《天外飞仙》 第1章 《天外飞仙》 作者:卫风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很多年后,拼命酝酿了一天的情绪,我沉痛的,郑重的,做好了被五马分尸凌迟碎剐五雷轰顶形神俱灭的心理准备…… “对不起,我是卧底!” 他头也没抬,忙着在我身上开垦耕耘,扔过来一句:“我早就知道了!” 咦?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专注的啃咬我的某个敏感部位,心不在焉的说:“你晚上会说梦话,而且有问必答。” 不等我下一个问题冒出来,他开始挥师北上,一举攻坚。 这下我所有的疑问都变成了他喜闻乐见的嗯嗯啊啊呀呀哪哪……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我们彼此的身份。 我是原魔宫的属下,名不见经传的小喽罗,就算请名门正派的大侠剑客们来杀,人家还对我这种小角色不屑一顾咧。 而压在我身上,正在和我进行儿童不宜行为的这个人,被称为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后起之秀,根正苗红,前途无量,是邪魔歪道的妖女魔头们咬牙切齿的头痛人物。 呃,说起来,现在这种情形,也算是……这位少侠在除魔卫道,捍卫正义,弘扬仙侠精神,对我进行不遗余力的压迫和残害…… 而且从他的表情,动作,种种表现来看,这位少侠对这种除魔卫道的行为,显然是兴致勃勃,乐在其中,乐此不疲,大有要将此行为进行到天荒地老的那天的劲头儿。 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这个,真得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那时候,我不知道爹是谁娘在哪儿,一个人在魔,鬼,人三界交界的蛮荒混沌带里讨生活,象我这样人不人妖不妖,没来历没本事没靠山的小角色,这里遍地都是,性命比草芥还贱。我做过许多事,在客栈当小工,在酒楼洗碗碟,在街头扒人腰包,和别人搭伙卖艺——还有挖地薯逮兔子打鸟偷鸡摸狗都没少干。只要能吃饱肚子,我甚至去偷吃过不知道供什么神还是什么魔的祭果祭菜。 那时候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吃得饱,穿得暖,有地方睡,不会一躺下去就担心自己有没有明天。 现在呢?现在我最大的理想,还是吃得饱,穿得暖,有地方睡,不会一躺下去就担心自己明天会不会被一票名门正派的卫道士们追杀,同时也要小心提防那些仰慕他的知己红颜们的暗算,还要当心不要被这个家伙又逮个机会按倒了xxoo又ooxx,做的我腰腿疲软x尽人亡…… 过去,现在,将来,我的人生,啊,或说是妖生,都这么灰暗沉闷,没有光彩,没有曙光,没有希望,而且充满了数不清的意外和变故,灾难一重又一重。最大的那一重,现在正压在我身上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看他那种拼命劲头儿,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怪不得他的驭剑飞仙之术练的这么好。恐怕只要他练剑时拿出现在拼命的一半精神劲儿来,这仙侠排名榜的第一名,也是非他莫属啊。 可是相比之下,我是多么的微末和渺小啊。 我和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扯到一起去的呢? 真是往事不堪追,前途渺茫茫啊…… 1 我在人堆里挤进挤出,看见一个扎眼的,就过去拍拍人肩膀,问一声:“你好,兄台来此贵干?” “拜师。” “这位兄台一看就天庭饱满,地格方圆,非同常人,令人钦佩啊钦佩,不知道你到这里是?” “拜师。” 排得长长的队伍,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哎呀呀,这个什么景阳门真是个人气旺盛的好地方。掌门人一句收徒,引来这么多拜生的少年如蝇逐臭而至……从一个侧面充份说明了这门派虽然不如峨嵋山啦昆仑派啦九华山啦五台山呀的历史悠久,但是后起之秀也不容小觑。 等我问到第十七还是第十八个,终于有个人不耐烦,反问我:“你不是来拜师的?老老实实后面排着去,别想插队。” 我马上老老实实的回答:“实不相瞒,我的确不是来拜师的。” 对方疑惑的问:“那你来干嘛?” 我指了提另一边稀稀落落的队伍:“我是来应征杂役的。” 对方无语,把头转过去。 我跳过了他,再去问下一个。 下一个人让我眼前一亮,虽然平平都是穿着一件布袍的少年,但是,但是……他,就是……就是和人家看起来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唔,先说最明显的地方,他脸上印着一个偌大的红圈圈,根据我的目测,经验,推断——这好像是女子的胭脂唇印啊!印出这么大个圈来,这女子该有多么硕大的一张嘴啊! 我看着那个红圈出了神,都忘了问他问题。 “这位小兄弟到这里,有何贵干啊?” 我很自然的说:“我来打工的嘛。” “嗯,有志向。那你打工和你一一问人问题又有什么关系?” 我回过神:“这位兄台天庭饱满……” 那个人笑,连带着脸上的红圈也跟着变了变型,显得没那么圆了,有点狭长。 “我天庭一点儿不饱满,我爹天天说我长的尖嘴狐腮,没点人样儿。” 我嘿嘿:“兄台真会开玩笑。” 他也嘿嘿笑:“绝不是玩笑,哪天我领你回我家去坐坐,你就知道我这话绝对是肺腑之言哪。” 这人真是不一般。除了那个红圈,我发现他笑起来——牙特别白,太阳光一闪,耀得人眼都有点花了。 “不知兄台到此……”看着他继续让人眼花的笑容,我吞口口水:“也是来拜师的?” 他居然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看热闹的。” “呃?” 意外的答案,比前面那十几位千篇一律的回答,真是有创意有呀有创意。 他接着说:“我在那边经过,远远看着这边聚着好多人啊。我正没事做,想着这边是不是有人在杀人放火啦,打家劫舍啦,卖身葬父葬母葬爷葬奶的,所以顺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顺路便宜可拣。” 他嘿嘿。 我也跟着嘿嘿,不过嘿的声音干巴巴的。 这人真是……真是……别具一格,说起话来都不同,不同那个凡响啊。 “你呢,你干嘛到这里来打工啊?” 我摊一下手:“哪里,其实我一开始,也是来报名拜师的。” “哦?”他明显来了兴致:“那你怎么拜师变打工了?” 我眨眨眼:“我前天就来报了名了,准考证号还排在零零零……零七号咧,你说这是不是个吉利数字?” 他点头:“我觉得零零八可能更吉利。” “但是到了里面考试,一个羊脸羊胡子老道士给我张白纸,让我写篇啥啥子的字。你说,我是来拜师的,不是来考状元的!为什么还要写字?我认不认字跟拜不拜师有关系吗?太不讲道理了!” 他深有同感的点头:“是啊,的确是太不讲道理了。兄台你应该据理力争讨还一个公道才是!” 我沮丧的一挥手,赶走更多想发的牢骚:“唉,不提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交了白卷啦,又来一个方块儿脸的道士,领我们去一个大院子里,让我们跳木桩。” “跳木桩?” 我热心描述:“就是,好几百根木桩,每根都离的老远,让你从这根跳到那根,按规定的路线跳,跳过去的算过关。你说,稀奇不稀奇?又不是耍猴儿戏的!” “哦啊。”他适时的表示出稀奇的情绪:“太稀罕了。你跳了?” 我点点头:“跳了。” “过关了?” 我摇摇头:“没有?” “那是为何啊?” “我从第一根桩上跳下来,就一头栽到地上,当时就不醒人事了。” “啊!”对方赶紧上下打量我,那种关注的目光让我觉得心里很是舒坦:“兄弟你受伤了?快快快,快躺下来休息一下……” ==,我现在能跑能动又能说,干嘛要躺下来休息啊。 我摇摇手拒绝了他想把我放倒在地的好意:“我接着说吧。头一二关我都没过,那负责人说我剩下的就不用去过了,反正后面的十六关只有更难,我是肯定过不去的。”我又愤慨起来:“你说,他们到底有没有诚意招人入门啊?还没进门先要过十八关?他们以为他们是xx寺的十八铜啥阵啊!而且这些应试又都这么危险,这到底是要招人,还是要害人?出人命怎么办?就是不出人命,摔残个把儿的,他们负不负责啊?” 对方应和我:“是啊,真是太不负责了!”然后问:“你还没说,你怎么变成打工的了?” 我叹了口气:“是啊。事情的发展真是峰回路转,一转眼就说到关键的地方了。他们不肯收我,我又特别想留在这儿,正和他们拼命侃拼命侃,指望能侃晕一个两个的就把我收下来,结果他们个个儿都是念经的好手,倒过来对我拼命念用力念……念着念着,我就看见自己按了个手印儿,要在这里打十年工——做工期间倘有走失逃亡他们概不负责。” 他同情的点点头:“是啊,道士念经是很厉害的说……我也受不了,一听他们念就晕晕乎乎的啥都想不起来,他们说一就是一,他们说二就是二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沉痛的说:“前面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询问我的来意,也没有一个愿意倾听我的悲惨遭遇的! 第2章 还是你人好啊。所以我得提醒你一声儿,可别象我似的,傻了巴叽的就成了干长工的了。” 他一脸诚挚的拉着我手:“是啊,这位兄弟你实在是急公好义大公无私一片襟怀可昭日月惊天地泣鬼神令小弟我感佩不已,所以我决定……” 嗯? 他居然被我的话感动成这样啊。 “你要排除万难拜师成功?” 他说:“不,我决定和你一起在这里当长工。” 扑通一声,我趴在了他的脚下。 “哎呀这位兄弟你别激动啊……” 我怎么能不激动,敢情儿这位是个傻子啊,白费我这么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和他说叨这么半天,此人居然没点儿志气也完全没有冒险精神和知难而上的毅力…… 我被他从地下扶起来,然后如此这般那般一番,这人也签了一份不平等合约,成了编号九五二八号的景阳门小长工一枚。 顺便说一句,我的编号是九五二七号。 看来我与七号有缘。 但是他说八号吉利。 谁知道我们这对有缘人,前途是不是也象他说的那样吉利呢? 2 半夜里被憋醒了,迷迷糊糊起来往外走。 有只手拉住我的脚:“干嘛去?” 我吓一跳,然后想起来,我旁边还睡着小八呢。 他喊我小七,我就喊他小八,公平的很,谁也不吃亏。 我说:“放水。” “一块儿去。” 也不用找茅厕,出了门拐到屋角,一人找了一棵树,哗啦啦的开闸放水。 因为我们俩都没干完道士规定的活计,所以晚饭被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我想了个办法,喝水补足。 这法子以前挨饿的时候我常用。 然后我的水声停了,提裤子。 他那边也停了。 “喂,小七,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 他说:“我饿了。” 屁话,我也饿。 风一吹过来,打个哆嗦,人清醒不少,肚子也跟着清醒过来了。 他对我说:“你等着。” 等着什么? 我就看他“吱溜”一声钻出了门,没影儿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 我摸着扁扁的肚子回屋,倒头继续睡。腹如雷鸣,吵得睡不着。 “喂,起来。” 小八回来了,推了我两下。 我的鼻子比眼睛先一步察觉到诱惑,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他捧着用树叶包起来的肉,捏了一块递给我,然后又捏了一块喂给自己,眼睛在夜里都闪闪发亮:“好吃吧?” 我猛点头,但是顾不上回答。 我的嘴巴牙齿舌头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忙着呢。 我们你一块我一块的把他带回来的肉吃光,我一边舔着犹有肉末油渣儿,香喷喷的手指头,一边问他:“这是什么肉?” 他摇头:“不知道,反正不是人肉。” ==,刚吃饱啊,他说话真是…… “哪儿来的?” “偷的呗。”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偷偷偷……偷的?” “不是‘偷偷偷’偷的,是我偷的。” “被人发现怎么办?”我担心的问。 “被发现了再说呗。”他在我身上蹭蹭摸摸。我一把拍开他:“你干嘛?” “擦擦手嘛。”他说:“我不喜欢带着一手油睡觉。” 我瞪他,但是估计我眼没他亮,瞪也瞪不出什么成果来:“我也不喜欢带着一身油睡觉。” “好吧,下次我不在你身上擦了。” 我们又一起躺下。 这个景阳门新招的杂役就我们两个,其他人不和我们睡一起。 “小七。” “嗯?” “我发现你盯着肉的时候,眼神儿特别好看。” 好看? “直放光。” 我嘿嘿笑:“那是。赶明儿时间长了,你还可以发现,我盯着鸡鸭鱼蛋,眼神儿也都一样好看。” 他笑出声:“嗯。本来我家里是让我去蜀山那里拜师的,我不乐意去,所以跑到这里来了。” 我奇怪:“蜀山那里不是更有名有更有派头吗?你干嘛不去?” 他说:“不想去。” 我说:“是你知道人家不会收你这样儿的,所以就自己打了退堂鼓吧?” 他问:“那你呢?你怎么不去个更好的门派试试运气?” 我叹口气,翻个身,有些凄婉的说:“象这样要文没文要武没武的,去哪里还不都是一样?” 他赞同:“这说的也是,你这人就是这点特别好,特别有自知之明。” “咱俩彼此彼此吧。”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闲话,不知道几时睡着的,感觉刚合上眼就天亮了,然后被五大三粗的管事儿吆喝起来,我被拉去烧火,他被安排了去劈柴。 烧火的时候我问那个架笼屉蒸馒头的大师傅:“师傅哎,这景阳门不也都是修仙练道的人吗?怎么还要吃喝拉撒呢?我听说这些人都是喝点露水,吸点日月精化就饱肚子的,叫那个什么,对了,叫辟谷。” 大师傅哼一声:“辟谷?你是说书的听多了吧?” 我睁着无邪的大眼:“难道不是吗?” 他喝一声:“过来。” 我赶紧过去帮他搬面盆。 大师傅教训我:“少说话,多干活儿。昨天晚上饿的不好受吧?干完活儿才有饭吃。” 昨天晚上我们的口粮八成扣进了他自己的肚里。看那个肥肥的肚腩,不知道是吃了多少回扣才养出来的!死肥猪! 我不敢再问。等把蒸好的馒头都送出去,小八过来了:“咦?你脸这么脏。” 我没好气:“你往灶前蹲一早上试试,烟熏不死你。” 他笑嘻嘻的拿出两个苹果:“来来来,先吃这个,等下上面那些人吃完了我们也就能吃饭了。” 我的习惯总是行动比思考快,苹果都进了肚,果核扔到一边,才想起来问:“哪来的苹果?” 不出所料,我和他异口同声:“偷的。” 这家伙以前多半是个贼。 但是得承认,他就是不笑的时候,也是个很漂亮的贼。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我肯定不当偷儿,光是骗骗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私房钱,就肯定饿不着我。 我顶着一脸灶烟熏的黑灰,也懒得去洗。吃完早饭,得去打水。这山上有泉水,但是只供几个据说有身份的人喝。其他人得喝半山腰的溪水。我们得去溪边打水回来。 我一看那个水桶差点腿抽筋,娘咧,这是装水的桶么?我看把我装进去也不在话下啊! 小八倒是笑嘻嘻的不当回事儿,一手拎起两只大桶,一手拿起扁担:“走走走,权当散心去。” 带着桶散心? 我想承认,散心是好事。 但是带着桶,我的心怎么也散不起来。 3 为什么水桶要做这么大呢? 小八的说法我听懂了一半,另一半没听懂。 他说,水桶做这么大,当然是景阳门要剥削我们这些小长工的廉价劳动力,增加他们所能占有的剩余价值。老实说,这话我有听没有懂。不过他下半段话我是听懂了的。他说,水桶大的用处就是,如果用小水桶,我们要把水缸水打满大概要跑三四趟。但是用大水桶,估计两趟就可以装满了。 说的有道理。 我们两个牵牵拉拉的拖着水桶经过一块练武场。这是小八打听来的近路。 练武场上有人练武,吼吼哈哈嗨嗨,热火朝天正练的不亦乐乎。我一边走一边往那边看,小八小声嘀咕:“就这么三招两式的有什么好看的,咱快走吧。” 我哦哦的答应,可是没等我把视线收回来,前面传来一声断喝:“喂!那两个人,站住!” 呃? 我们停下脚,就见一团红通通圆滚滚的东西——朝我们这么一路滚了过来。 我还以为是个皮球,结果等停下来了才看到——不是球,是个很胖的小姑娘。 “你们两个,居然偷看……”她指着我大声叱喝,只是在看到小八的脸的时候,突然就象被谁掐住了喉咙一样,立刻消音了。而且,马上脸就红了起来,和她身上穿的衣裳一样红。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的妈,要说刚才那声音是一声断喝,现在就好比加了十斤糖的芝麻糊糊,让人腻得直想翻肠倒胃! 小八面不改色,说:“我是九五二八,你有什么事?没事我们打水去了。” “喂,你知道我是谁嘛!”对方不乐意了:“我可是二长老……” 小八没等她说完话就打断,皮笑肉不笑的点个头:“哟,二长老好。” “的孙女儿。”她下半句话接着说出来,小八又点点头,懒洋洋的说:“孙女儿好。” “你,你你……”红皮球的脸更红了,现在看比衣裳还显得红,都发紫青色了。 我眼看着这个红皮球有要被气炸的趋势,赶紧拉着小八就走。 等我们出了后门,我才想起来问:“嗳,对了,景阳门的长老们,不都是道士吗?怎么道士也有孙女儿?” 小八笑嘻嘻的说:“这有什么稀奇,我爷爷还是道士呢,我爹也差点当了道士,喏我不还被生出来了?” 呃,的确很奇妙…… 我小心翼翼的问:“原来你家也是道士世家啊?那……你是不是学过捉鬼降妖?” 他摇摇头,郑重的说:“我家不是道士世家,我家是妖怪世家啊。” 这个人! 第3章 反正从他嘴里你就撬不出一句实话来! 我们打水的路上,我就这么左思右想反复上下打量他。 怎么也猜不着这家伙的来路。 不过,刚才他这么狠的得罪了那个据说是二长老的孙女儿,会不会有麻烦啊? 要是他有麻烦,我是要袖手旁观,还是,拔刀相……呃,我没刀,那就拔拳相助? 可就算我两只拳头都拔出来,能打过谁啊? 可要是不管不问……呃,昨天这家伙偷了肉,今天偷了苹果,还都拿来和我一起分着吃呢,他当贼都当的这么有义气,我难道就忘恩负义? “喂,你想啥呢?差点撞树上。” 我看着他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还是决定把个问题延后,等麻烦真的找上门来了再苦恼也不迟。那啥,人不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可是没想到麻烦来的这么快!我们这刚把水倒进缸里,红皮球就领着两个人气势汹汹的——呃,冲进来了。 “喏,就是他!” 呃?我愣了。 得罪她的明明是小八啊,为什么她坚定不移的象猪蹄一样的手,却指着我呢? “就是他欺负我!还偷看我们练剑!” 那两个道士比我高出一大截,我实在不想歧视他们,但是,一个斗鸡眼,一个脸上的肉都横着长的,让人想夸也……无从夸起啊! 一个巴掌虎虎生风的拍了过来,目标——我的脸! 啊啊,躲不过了躲不过了,这一巴掌下来我肯定要和红皮球一样变成浮肿不堪的猪肉脸! 我自欺欺人的闭上了眼,打就打吧,反正又不是没挨过打!从小被揍到大,我不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嘛! 我等啊等,等了又等—— 怎么,不听响儿也不觉得疼? 我试探着睁开眼,结果看到了小八的后脑勺。 那个蒲扇似的巴掌,被他一手就给挡住了。 “喂,大叔。”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我们是签了合同的正式长工,你们那合同上写着,不能随意打骂体罚我们,你这一巴掌都能把他打成重伤了,到时候你给出医药费啊?” 我无语,流泪…… 小八,你真是太仗义太可靠太太太叫我感动了! 我刚才还犹豫又犹豫,要是你被打麻烦我要不要帮你出头。可是你居然犹豫都没犹豫就帮我出头了…… 呃,但是,ms刚才故意气这个红皮球的就是他啊……本来就不关我的事。那他现在挺身而出也是应该的吧? 那,我,到底要不要感动一把呢? 我又犹豫上了…… 原来我是一个如此优柔寡断的人啊,今天我才充分彻底的认清楚自己的真面目。 红皮球的脸色十分精彩丰富,红白青紫交错,比万花筒还绚烂:“你,你,九五二八,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 小八的腔调儿要死不活的:“拜托,小孙女儿,我干嘛和你作对?你又不给我发双份工钱。我说,我挑我的水,你练你的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多好?” 4 红皮球无语了。 我也无语了。 小八一副油然自得状,浑不觉自己把一个对他有暧昧的,萌芽的,朦胧的,仰慕之情的皮球状姑娘得罪到了家。 红皮球痛定思痛怒发冲冠,大喊一声:“给我打!” 那两个道士好象上了发条的木偶打手,立刻无差别的冲我和小八分别扑过来,一看那架式我就知道人家是练过的。 我也是练过的,所以,那些家伙扑上来的同时,我拉着小八撒丫子就跑。 要知道我的逃跑神功可不是练过一天两天的,那两个道士一看就不是什么厉害角色——给皮球这种角色当打手,他们本身能厉害到哪里去?只要没练过那啥啥驭剑飞行什么的,估计他们要想追上我们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跑是跑了,但是,我们刚刚开始了两天的长工生涯,也就走到了头。 而且……目前的情况是,我们这是跑哪儿了? 我左看是荒凉,右看也是荒凉。 “呃……”我停下来,一边喘气儿一边说:“我们好象,迷,迷路了!” 小八喘的好象还没有我大声,转头看看:“嗯,是啊,这里看起来真够荒凉的。” 互相看看。 一天之前还是陌生人呢,一天之后竟然变成难兄难弟了。 人生真是奇妙莫测啊。 然后我在景阳门刚刚找到的这份不算很有前途的工作,也就丢掉了。 唉,早知道要跑,应该先把肚子填饱的。 早上吃那一点东西,上午又挑了水,这会儿又逃了半天,肚子早空了。 他一脸了解的看着我:“饿了?” “嗯。” 他说:“我找吃的去。” 这么荒凉的地方,就是地鼠恐怕也挖不着吧? 他说:“你别走开啊,我就回来。” 我就是想走,也得有那个力气啊! 没看我现在已经累得象条快断气的狗狗一样了嘛,就差没把舌头伸出来了。 不得不说,小八真不是一般人。他走开没一会儿,就拎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哼着小曲儿就回来了,把那东西往我跟前一丢:“你会不会杀?” 我意外:“活的?” “嗯。”他说:“被我用石块儿砸晕了。” 我就不跟他客气了,拾掇这个我还是游刃有余的!放血扒皮捡柴生火,小八在一边儿瞧着,啧啧咂嘴:“你这一手儿肯定没少练。” 我得意:“那是,不过这个肉我没吃过,不知道烤出来怎么样。”看着火候差不多,我先把外皮儿烤好的撕了两块儿下来递给他:“你先尝尝。” 他老实不客气的,接过去就大嚼起来,点头说:“肉挺香。”然后又塞了一块儿给我:“你自己尝尝。” 我也觉得这个肉是挺香的,不比小野猪差。 “对了,”我们分肉的时候他说:“都离开那破地方了,咱也别小七小八的了。你叫什么?” 我愣了下:“我……” “嗯?” 我擦擦嘴上的油:“我叫蓉生。” “咦?”他说:“容易生?” 我呸一声:“是芙蓉花的蓉,生存的生。”我小心翼翼的从脖子上拉出一条线,线下面是块小小的石头,那两个字很清楚的刻在石头上:“喏,就是这两个字。” 他点点头:“谁给你取的名啊?” 我小心的把石头再放回去:“我自己取的。” “嗯?” 我大口吃肉:“我是孤儿啊,打小儿身上除了这个什么也没有。我琢磨着,这可能是生我的人,或是把我丢下的人给我留下的,所以就用这个当名字了。” 他哦一声,没说什么。 我用脚尖触触他:“你呢?你叫什么?我总不能也喊你小八小八的吧。” 他笑的仍然让人眼晕:“我叫苏和。” “苏和……苏和……”我念叨两遍:“挺好听的。” “我爹起的。”他说:“好听不好听反正就这么回事儿呗。” 我们俩把肉吃的光光的,他问我:“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啊。” 我想了想:“再找个地方打工呗。你呢?” 他说:“我反正没事儿,要不,咱们结伴儿一块儿去。喂,你想去哪里讨生活?” “可能再找个名门正派试试运气吧,当不成弟子,当长工干活儿也不错。” 他说:“你想学剑啊?” 我点点头:“当然啦?” “学这干嘛?” 这人真怪。 “学本事当然有用啊。” 他点点头:“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和你一块儿去。” 什么叫说的也有道理?这本来就是硬道理。 “你想去哪里再碰运气?” “哪儿有名去哪儿呗。” 他说:“最有名的?那就得算蜀山了。” 是啊,这谁都知道。 可是在景阳门还能当个长工,到蜀山去,我又能当个什么啥? 小八的扣子没扣好,前襟一半儿挂着一半儿悬着,晃悠晃悠的。 “想什么呢?”他问。 我说:“我正想,不知道蜀山有没有个二长老,这二长老是不是也有个孙女儿。” 他啊一声喊,拔拳冲我扑过来。 “别别,刚吃饱,别把肚里的肉给挤出来了!” 他最后还是没真揍我,不过临收回手的时候,还是在我脸上用力掐了一下。 “蓉生。” “啥?” 他笑笑:“没啥。” 5 然后他很郑重的说:“蜀山也真有个二长老,这个二长老家也有个孙女儿。” “啥?” 我震惊了,不会吧,我随便说说居然说的这么准,照这么着我不用去打工了,在上摆个摊子给人算命,挂个“铁口直断”的小牌子,一准儿生意兴隆。 “是真的,”他说:“你的担忧有道理。” 呃…… 我有点儿愣神儿,然后一脚不知道绊了什么,害我差点摔个狗啃泥。 “你走大平地也会摔啊!”那个没同情心的苏和在后面嘿嘿笑,不过笑了两声儿就消音了。 我原以为他是怕我拔拳追杀才自己识相的,结果他从地下拾起样东西来:“这什么玩意儿。” 我也凑过去看。 估计就是这东西把我绊倒的。 “好象是……剑鞘啊。” 他点点头:“是剑鞘,不过,都烂成这样儿了。” 我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和景阳门那些道士的剑鞘很象啊。” 第4章 “嗯,就在他们后山,大概不知道是哪年哪个人丢在这儿的。” 我抹抹顶上的灰泥:“拿着,到山下卖给铁匠,没准儿还能换俩馒头钱呢。” 他打量一下:“就算能换着馒头,也是素馒头。” 我同意。 这地方物价行情我知道,肉馒头五文钱一个,素馒头是三文钱一个。 我看这破烂也就只值个素馒头的价。 我们在山里转了两天,吵了三四回嘴,都是因为遇见岔路意见不一。他说该向左,我说该向右,吵吵半天,最后常常是不左也不右,取中间那一条。好在这家伙天生找食儿的本事很强,虽然迷路,但也没饿着肚子。灰头土脸的,衣裳也被刮坏好几处之后的第三天,我们终于是从山里走了出来。 有条山溪从路旁边流过,我过去捧起水来喝了两口,然后洗手洗脸。他坐在一边儿,嘴里咬着一根草,一双眼闪动着应该算是狡黠的光芒。然后他踢掉一只鞋,把脚伸进水里。 “唔,舒服……” 我想还好我已经喝过水了。 把那根破烂剑鞘在水里涮涮,洗掉上面的泥圬,说不定干净点儿,还能卖出个肉馒头的价呢。 “哎,你看。”我喊他。 “嗯?”他头凑过来。 “这上面镶的是银子吧?”我指着那上面残了半边的镂花。 “可能是吧。”他眯起眼:“上面刻着字呢。” “字?”我认的字不多,还是在私熟偷听偷看学来的。仔细瞧瞧,洗去了泥的剑鞘上还真有三个字。 “刘……宇?” “刘长宇。”他说。 我撇撇嘴:“名字不咋地。” “嗯。”他说:“不过,景阳门的排行,景,玉,长,明,礼,瑞,阳。这个剑鞘要真是景阳门的,那这个人还是那个什么二长老的师叔辈呢。” 我瞪眼:“这么久了?有没有一百,两百年?那这东西肯定更卖不上价了。哎,你说这上面到底是不是银子的?” 他说:“反正素馒头也没有什么好吃,这东西就留着吧,赶明说不定在哪里再拾把光剑插里面,你也就有剑了。要去拜师,有把剑总比没有强。” 这说的也有道理。 剑鞘洗干净以后,上面的锈斑却弄不掉。又在路边捡了根绳子挂着,就这么系在腰里。 从这里去蜀山,走路要走两三个月呢。我们一路走一路找吃的,后来在江边扒上了一条货船,走了半个月的水路,总算是省了力气。 但是却没想到,我晕船…… 吐得一塌胡涂,昏天黑地。这没办法,我以前从来没坐过船,怎么会知道自己晕船呢? 太……实在是太…… 太浪费了! 遇到苏和之前我好象都没有吃的这么饱过,他在河里抓鱼的本事也是一流,一不用钓竿二不用渔网,谁晓得他是怎么抓到鱼的。 结果好不容易吃饱的肚子,居然又被迫哇啦哇啦的吐了个干净,到最后酸水也吐光了,开始吐苦水,黄绿的色,苦的我要死,脸皱成一块破抹布的样子。 “都吐胆汁了。”苏和提了水,把被我的吐出来的东西溅到的船板冲干净,把我拉到一边躺下,拿东西垫在我头下面。我耳朵里嗡嗡响,好象听见他说:“再努把劲儿,我看你能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那我不就死啦?吐出来内脏人还能活嘛! 不过,兴许妖还能活…… 可我到底是人还是妖呢?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可能我迷迷糊糊,把这句话问出声来了。 然后听见苏和在说:“人和妖有什么不一样啊,区别就是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 我真的很想笑,这家伙真有意思。 过了一会儿,我又觉得他往我嘴里灌东西。 “喂,什么啊?”我呛得咳嗽,觉得很辣。 “酒。”他说:“醉了兴许你就不晕船了。” 我软的象烂泥一样瘫在那里:“胡说……没听说过喝酒治晕船的。” “行不行的,试了才知道啊。反正我见人给鸭子灌过酒,灌了之后那鸭子可神气了。”他把我的嘴掰开,硬往下倒。 那是要做醉鸭之前的步骤好吧? 难道他想吃醉人? 迷迷糊糊的,再醒过来已经下船了。我只要一沾到实地上,立刻觉得精神不少。苏和坐在我旁边儿,正用小刀削一片竹子。脚边烧了一堆火,头顶上是满天星星。 “喂,这是哪儿?”我踢踢他。 “不知道。” “没到蜀山吗?”我狂晕:“那怎么下船了?” “你的晕船神仙也治不好,再坐船的话没到地方你先翘辫子了。”他说:“还剩几百里路,我们爬也能爬到,你就不要硬撑了。” “哦,”他说的也对,我倒下去继续躺着,坐着太累:“你削什么呢?我们要改吃竹子?” “不是,我觉得你那个剑鞘总空着不是事儿,给你削个竹剑先插里面。 “我饿。” “我知道,可你现在肚里空空的,我刚才烤了只兔子你也不能吃,那太油了。你等等吧,回来给你找点清淡的先垫一垫。” 我有气无力的说:“谢谢你啦。” 他嘿嘿一笑:“甭客气,咱俩这是什么关系,谁跟谁啊。” 我认真起来:“你说咱俩是什么关系?” 朋友?同伴?难兄难弟? 他把削好的竹片在剑鞘口那里比划比划,噌的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儿的插了进去:“咱就是这剑和剑鞘的关系嘛!” 剑和剑鞘的关系? 我看看他,又看看那竹剑和剑鞘。 意思是说……关系很好吗?嗯,剑和剑鞘的关系,应该是很好吧?总是贴合在一起不离不分…… 不过,他咋笑的那么古怪呢。 6 先不论剑和剑鞘是什么关系,不过这剑鞘有了剑之后,还真变了个样子。 苏和手挺巧的,这剑做的地道,剑有剑刃,还有剑柄和护手,真满是这么回事儿。我再把竹剑往身上一别,挺起胸来。 苏和问我:“感觉如何?” 我答:“饿。” 他愣了下,呵呵笑了:“我忘了……你肚里啥也没有。” 大实话,我连胆汁都吐了,肚里现在还有什么?可能就剩下胆囊了。 不过他总算说话算话,快天亮的时候找了个破锅来给我煮了点米粥。我没问米是哪里来的,反正这么个时候,米店不开门,不会是买的。 喝了米粥好象有力气了,我再挺挺胸,他问我:“舒服点儿了吗?” 我气馁:“还是没劲儿。” 他说:“不要紧,我背你走。” 我以为他就是说说,没想到他还真背。 这家伙看着瘦,可是挺有劲儿,背着我还走的很稳当。我起先怕他把我丢进沟里面去,后来越来越放心,越来越踏实,干脆就在他背上睡着了。 睡醒了就有得吃,吃饱了再继续睡。睡的时候还不误赶路,晃啊晃的跟有钱人坐的秋千啊,摇床啊,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感觉? 反正我这辈子没过过这么舒服的日子,这个苏和啊,真是好人。 这个剑和剑鞘的关系啊,也真是个,呃,好关系。 这样的关系,真希望这辈子都能继续的保持,多遇几个,越多越好。 不过背了两天,我就不要他背了。 一是我能走了,有力气了。 二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话一准儿是个过来人说的,绝不是吹牛皮放空炮。 有的地方得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别说背个人了,就是自己空着身儿爬都费劲儿。窄窄的一条碎石道,才两个脚掌宽,一边是深谷,一边是悬崖。最要命的是路本身不结实,踩一脚哗哗的掉碎石。这会儿再来一阵风……不必大风,小风都能吹得人毛骨悚然。就算我身手很灵活,这种路一走就是一上午,时刻都得小心,也实在吃不消了。 我欲哭无泪:“蜀山的地形怎么这么险要啊!” 苏和说:“是啊。” “蜀山派那些人真住在山顶上吗?” “山腰里我们看过了,不是没有吗。” 当然山脚是更没有了。 有病,住这么高。 “喂,景阳门那些人还要吃饭,蜀山的……要不要?” 苏和说:“肯定也要吧。” 又肯定,又要加个吧,那到底是肯定也要还是也要吧? “那他们下山买粮食,也走这路?” 苏和笑:“你笨了,人家会驭剑嘛。” 用驭剑术飞下山,扛着麻袋装的粮食再飞上山?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剑仙们原来都是这样过日子的?那和粮行里扛活儿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苏和说:“不一样。米店伙计扛包有钱领,剑侠剑仙们扛,没人给工钱。” 哦,听他这么一说,剑侠剑仙们混的还不如米店伙计? 他说的肯定不对。 但是,他说的也没错啊。 米店伙计扛包是有钱赚的,剑仙们扛包是自己吃的,当然没钱领。 反正不对劲儿,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 “也许他们自己种地。”我说。 苏和说:“在山顶?” 我看看周围的陡峰峻岭,也觉得这地方种粮食有点困难。 再说,剑仙们种粮食?那剑仙比农夫,哪个种地更强? 不能再比下去了,再比这剑仙就没人肯做了。 “说来说去,剑侠们干嘛要住这么陡的山上?” 苏和想了想:“山上风景好吧。” 第5章 可是风景又不能吃…… 等我们爬得汗流满身两腿发软,过了那段要命的险路,突然发现—— 一架桥。 绳栏木板……吊桥。 很长,从我们早上出发的地方,通到我们爬到的地方…… 虽然桥是悬空的有点吓人,但是,但是,从那边走过来,到这边,一柱香的功夫就走到了。 而且绝对没有我们爬的那条路吓人。 苏和看看我,我看看他。 这桥离我们早上出发的那地方,这么近,仔细看就会看到。 可是我们谁也没看到。 我发呆,他无语。 “剑侠们买粮食……不用踏着飞剑吧?” “不用,不用。”他说。 那也就不用种地了。 剑侠们的形象还是光辉正义高大优雅,谢天谢地。 我们这一回停下来,仔细找了半天,但是结果很让人失望。没有桥了,还是继续走路才行。 幸好剩下的路也不象前一段那么难走。山是陡一点,但是就象苏和说的,风景真好,让人看着就不想走,恨不能也变成一棵树,那那无数棵树站到一起,变成一片浓碧深绿。 “当棵树也不错。”我冒出一句:“树还不会饿,省得为吃的奔走。” 苏和认真的想了想:“不好,我知道有许多树还修成精,修成人形,去尝人间烟火。” “当树不好吗?” “我又没当过,不知道。” “有机会你当不当?” 他没答,反问我:“你呢?” 我说:“我想试试。” “那我就当鸟,啄木鸟。” 这人!啄木鸟有什么好?整天笃笃的啄树。 他就是想欺负我吧? 我还想开口的时候,他指指前面:“好象到了。” 7 迎面一块石头,上面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字。 蜀山。 “这是……” “到了啊。”他伸个懒腰:“证明我们起码没找错地方。” 他围着石头看了两圈儿:“早听说过这块迎面石了,名气这么大,也没见块头儿有多大啊。” “名字大就代块头儿一定大吗?”我问。 呸,真没见识。 “那倒也不一定。”他承认。 想到我居然也能占他一次上风,不免油然而生出一种得意之情。 “现在呢?” “什么?” “现在我们干嘛?” 他紧紧腰带:“当然是向前走啊,过了这块迎面石,还有小半天路呢。” “还,还有半天路?” 他说:“对,走快点儿,天黑前肯定能到。”他拿出自制干粮——干肉两块:“来来,吃饱了好赶路。等天黑咱们说不定就已经是大名鼎鼎的蜀山派弟子,改喝他们的招牌杂粮粥了。” “杂粮粥?” “嗯,据喝过的人说蜀山一早一晚的都喝粥,道士们喝的是全素的,俗家弟子喝的里面有点荤油,味道还不错。” 我想我们走的应该是够快,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已经可以远远看见密林后面掩映着房舍屋檐。我满怀憧憬的看了半天,有点失望:“怎么……好象不比景阳门大多少?” “是不太大。”他说:“走走走,找人打听下他们收不收徒弟。”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房子也不见得多大多气派,地盘也不比景阳门显得大多少去,可是越走近,就越觉得……有种让人不能大声说话的气氛。青瓦白墙在绿树掩映下,显得非常清幽安静。 连苏和这家伙都没有那么嬉皮笑脸了。 我们还没走到大门,前头就有人挡住了路:“二位请止步。” 一个穿道袍的,气质满温和的人挡着路。老实说,我总觉得道士头上梳的髻有点古怪,不过这个道士头上的髻梳的还挺整齐,插着根木头削的簪子。大约二十来岁,眉毛挺秀气,眼睛细细,带的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标准温和表情。 “请问二位到蜀山有何贵干?” 我还没张嘴,苏和大大咧咧的说:“我们是来拜师的!” 那个人愣了下,不过还是挺彬彬有礼的说:“对不住二位,这会儿敝派没有要收徒的计划。” “哎呀,你们可以现在就计划一下嘛,要知道情况是不断在变化着的……” 那个人笑笑,看得我十分佩服。 到底是名门大派啊,这人的脾气就比景阳门那小门派的人要好得多了。对我们两个外表看起来跟乞丐似的愣头青一点歧视的表情也没有。 苏和那家伙滔滔不绝的胡扯八道:“要知道这世上的事没有绝对啊,什么事儿都是走过路过就是不能错过的。今天要是我们进了蜀山派,保不准异日蜀山派就因为我们二人而大放异彩声威大振更上一层楼……” 那人还是笑笑:“小兄弟说的有理。” “当然有理了。这位师兄啊……”他马上改了口,很亲热的把自己已经归入人家的师弟行列了:“这个收不收人,其实应该也不是师兄你做主的事。不如师兄替我们通报一声,看看贵派的其他人怎么说呢,话说人多主意多,这个……保不齐就有一两个好主意呢是不是?再说,师兄啊,你看我们二人千里迢迢的赶来拜师,多么有诚意,衣裳都刮破刮坏了,真是历尽了千辛吃尽了万苦,这天色已晚下山肯定是来不及了……” 我狂晕,苏和这嘴是什么东西做的啊?这么能说。我要是蜀山派的人,听到他这番如此有诚意有说服力的话,也肯定不能立马赶人啊。 果然那个人很好脾气的说:“小兄弟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二位请先进去歇歇脚,喝杯茶。拜师一事,我去请示过师门长辈的意思,再说不迟。” 苏和与我对望一眼。 有门儿!看这人的样子,就算拜师不成,赖下来住个一晚肯定没问题。然后再说说好话,在这里打工应该比在景阳门有前途,最起码这里的人不那么凶…… 我们跟着那人往里走,苏和问:“不知道这位师兄怎么称呼?说不定过一会儿咱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还要请师兄多多关照我们二人才是。” 那人一笑说:“我姓蓝,二位可以叫我蓝素灵。” 这名字……真是,真是有气质啊。 “啧啧,这名字真不错。”苏和说,不过又加了一句:“蓝师兄你和蓝精灵有亲戚关系吗?” 他摇头:“不曾听说。” “哦,那真遗憾。” 蓝精灵是谁?大人物吗?还是苏和认识的人? “不知二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苏和大大咧咧的说:“我姓苏名和,他叫蓉生。” 蓝素灵有礼的说:“原来是苏兄弟,蓉兄弟,幸会,幸会。” 我又未必姓蓉……不过也不用现在急着纠正他,毕竟人家还说幸会呢。 我们进了蜀山派,先喝茶,后来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还有人还给我们送了饭。一直到有个烧火道人过来安排我们当晚住下,蓝素灵也没有露面,不知道是找哪个长辈请示汇报去了。有必要汇报这么久咩? 不过我们能混顿白食,又可以白住,待遇总算不坏。 一张房里两张床,我摸摸圆鼓鼓的肚子:“那个杂粮粥,味道是不错啊。” 苏和点头:“对,就是再放点肉就好了。” 我纳闷:“你就这么爱吃肉?” “对啊,”他嘿嘿两声:“怕了吧?晚上我就把你的手偷割一只下来啃了。” 我甩甩手:“没问题,啃完记得再给我安回去就行。” 8 我们躺下没一会儿,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感觉身边那人就出去了。等到睡醒一觉在半睡半醒之间的时候,那人又摸回来了。 我意识不清的问:“哪儿去了?” “吃坏肚子。” “呸!”我说:“怪不得一身臭哄哄的。” 其实也没闻见什么臭味儿,不过不损他两句我不舒服。我很艰难的爬起来:“疼不疼?难受不?” “哎呀小生生你真关心我啊……”他马上靠过来,两手一抱,把自己挂在我脖子上:“我真的好感动好感动哦~~” 我被他拖着颤音的长腔儿弄的有点抖,赶紧的把他哄开,用手搓搓胳膊:“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扑通一声躺下,说:“我觉得蜀山这地方还不错,挺清静的。” 我撇嘴:“大实话!这么陡这么高,还能不清静?” “嗯,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鸡吃,要有的话,那就完美了……” 苏和这人上辈子八成是只黄鼠狼,还是饿死的那种,这辈子就会惦记吃琢磨吃肉。我也躺下来,翻个身儿,找个最舒服的姿势。身边有另一个人在呼吸的感觉,现在已经习惯了,的确比只有自己一个的时候,感觉要好得多。 第二天,那个蓝什么灵的给我们带来了个消息…… 看他笑的样子,就知道这消息,可能——和我们期盼的,有点出入。 他先说:“昨天请示过长老了,长老说,二位小兄弟如此有诚意,又翻山越岭的来到蜀山,勇敢可嘉——所以……” 我一高兴:“就是说可以收下我们?” 他又为难的说:“但是掌门闭关未出,长老又不能擅自做主收两位入门……” 我又泄了气:“啊……” “但是经过二长老与几位师叔们讨论过之后,”蓝什么灵笑笑:“决定收一位徒弟。” 我和苏和互相打量一眼。苏和说:“这位素灵师兄啊,我们两个一起来的,应该同进退共祸福才是。” 第6章 蓝素灵有点为难的说:“是啊,但是长老的意思就是这样的。” 苏和咂咂嘴:“这样啊……行,那你们把蓉生收下来吧,我嘛,可以免费留在这里当长工干活儿。” 我愣了一下,马上说:“这不行。” “有什么不行啊。”苏和挤挤眼:“回头儿你学了什么再教给我不就行了。” 蓝素灵笑容有点无奈:“苏兄弟,本门武功是不可以擅自外传的。” 苏和摆摆手说:“不要紧,我会偷偷学不让你们看到了为难。” 蓝素灵的笑容还维持着,不过有点发苦。 他清清嗓子:“等一等吧,我先领你们去见过长老再说。而且,由哪位师叔伯来收徒,还得见过了面才能决定。” 这个拜师的机会多难得啊!这是蜀山吖!不是什么荒僻冷清的小门小派,苏和到底明白不明白他让出来的是个什么机会啊! 我们跟着蓝素灵去见长老,一路上有人招呼他:“蓝师兄好。” 他就含笑答应。也有他招呼别人师兄好的时候,别人也挺热乎的回答一声。看起来这个人人缘儿不错。也可能是蜀山派里大家比较融洽,比景阳门那冷冰冰,人人都扬着下巴的地方强多了。景阳门那些人,要么象是欠了人钱不还似的,要么就象是被人欠了钱不还似的,绝没有蜀山派这样的一团和气。 能留在这里一定很好…… 我看看苏和,他也转过头来看看我,露出个招牌式的灿烂笑容,一下子晃得我不光眼前发晕,心里有个地方,似乎也被这道光给照的亮堂堂的,暖洋洋的。 蓝素灵领我们进了一间屋子,说:“两位请先等一等,我去请长老和师叔出来。” 大出我意料之外,这个蜀山的长老居然一点都不老。看上去也就是个英俊中年,衣裳旧了点,越显得人精神。 “这位是莫长老,这位是宋师叔。”蓝素灵充当介绍人。 我们赶紧打招呼:“莫长老好,宋师叔好。” 莫长老笑笑,他脸上并不那么光滑,笑起来的时候浅浅的纹路显得很有……很有,呃,我形容不上来。总之,很有味道。 “两位是来拜师的?” 我还没开口,苏和先抢着说:“是他要拜,我是来看热闹的,顺便找份杂活儿干干。” “哦,”那个莫长老笑意加深:“呵呵,你叫什么?” 他又替我答:“他叫蓉生。” 莫长老看看我,点头说:“好,那就留下来吧。” 咦? 我意外,我极其意外!我意外的要把眼睛都瞪掉了! 就这么简单就收下我了? 这里真是蜀山吗?连入景阳门那小门派还要连过十八关呢!这蜀山怎么,怎么……怎么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我拉拉苏和的袖子,小声说:“这里真是蜀山派吧?不会是……冒牌的吧?” 他抓抓头:“应该不会吧。” 那个莫长老笑着说:“说不准,指不定我们都是一群江湖骗子呢,你们可要小心,跳下火炕容易,要出去就难了。” 我想不到这个莫长老这么诙谐,苏和嘿嘿一笑,顺着他说:“那麻烦莫长老,给我也找个活计干干吧,蜀山这么多人,想必挑水劈柴的杂活儿肯定也少不了。” 我一直觉得有点象梦游似的,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容易?不太可能吧? “喂,喂,回魂儿啦!” 我说:“你咬我一口。” 他瞪我,我点头。 他扑上来,一口咬在我耳朵上。 我哎哟一声,赶紧推开他,赶紧伸手去揉:“你八辈子没吃过肉了啊,咬这么狠!” “看你迷迷怔怔的,不疼你还不回神呢。” 9 到第二天我就明白,蜀山派的人说的收下我,与我理解的拜师学艺,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象这样的弟子,叫做不记名弟子,没有固定的师傅,大家集合起来睡大通铺,吃大锅粥,早上一起出去挑水,又干了活儿又锻炼了身体。两趟水挑回来,天才刚亮。 得,这和在就景阳门干的倒是一样。但是这里不存在谁欺负谁,桶大桶小的问题。一院子里都是水缸,水桶扁担摆成一排,一群二三十个和我都差不多大的弟子,一人俩桶,排成行的跑去挑水再跑回来。 其中有一个发过一句牢骚:“怎么天天挑水不干点别的?” 就有人说:“嘿,你看不上就别挑啊,历代掌门祖师还都不多不少挑过一年水呢。” “掌门也挑过?” “那是。” 于是发牢骚的人心气儿也平了,继续挑水。 挑完水还有站桩。三个人一组互相把腿架在对方腿上,手互相再缠着架在对方肩膀上,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不能动一动。一开始大家还都站的挺轻松,过一会儿就渐渐觉得身体麻木僵硬有点支撑不住了。太阳渐渐升了起来,照得人有点头晕眼花,汗珠象小虫子一样顺着脸颊向下爬,真想伸手去擦一擦。可是手却不能从对方肩头撤下来。越是不能擦,就越觉得痒,越痒,就越想伸手去擦。 等到终于能换姿势,有人已经僵硬的扑通一声就趴下了,引得一堆人哈哈大笑。 下午又七个人分在一块儿,沿着几条不同的路朝后山跑,跑得胸口生疼上气不接下气却不能停下脚,七个人互相监督着对方,有人提议找了条绳儿,七个人都拉着绳儿跑,这样不会掉队。 整整一天我都没见苏和。本想着晚上吃饭的时候人多,应该会碰见,结果端着碗把整个饭堂都瞅遍了也没有瞅着他的人影儿。 等我怏怏不乐的低下头来—— 碗里的菜已经被抢光了! 吃完饭还是有安排,去听一位道长念经讲法。其实按照其他同伴的说法,这跟着念经也不是为了把每个不记名弟子都往道士的路上培养,从第十二代祖师以来,好几任掌门都不是道士,但是成就也都不比前人差。主要是有的弟子还不大识字,这个讲法也有教读书认字的意思,多念念道经也没坏处,去戾气添严谨。 真是和景阳门一个天一个地,景阳门那地方怎么能和蜀山比? 不过,苏和呢?他去哪儿了?我没空去见他,他要是有空应该会来找我的吧? 怎么没来呢? 临睡前瞅着有点空档,我溜出来找人打听,可是我们都刚来,我拉着路上遇到的两个小道士问起苏和,都摇头。 身后有人说:“你找苏和么?他大概没有空吧。” 我一回头,蓝素灵。 他穿着件藏青的道袍,端着水盆巾帕等物,看样是要去水房盥洗。 终于逮着个认识的,我赶紧问他:“苏和他现在在哪里?他干什么了?” “莫长老把他叫去帮忙,我猜他多半是没有空溜出来。” “莫长老住哪儿?” 他指指后面:“你进不去的,后边锁门早,而且长老的院子你也进不了。” “那,”我有点担心:“苏和是给莫长老打杂干活儿?” “多半是吧。”他说:“你还不去洗漱?水房一会儿就没水了。” 我端着水盆去水房打水洗脸洗脚,还有三四个和我一样的同伴也正洗脚,互相把脱下来的臭袜子乱砸乱扔。我进门,就有个东西往脸上砸过来,伸手一抓,臭气四溢。 里面几个人哈哈的笑成一群:“我说,咱们别的东西可以不备,唯独这袜子是一定要备上他十双八双的,不然可不够换的哪。” 这说的也是。 我把自己的袜子脱下来,一样是臭汗气。还好我脚底没和他们似的打起水泡来。 我洗手的时候看看自己的手。 洗脚的时候又看看自己的脚。 虽然皮不粗,但是很耐磨。好,挺好。 把袜子泡盆里搓搓,拧干水,拿出去晾上。 这一夜没做梦。 第二天,第三天……半个月都过去了,我渐渐习惯了蜀山这里这样简单的规律的生活,然后我们开始学简单的拳脚,也知道出去挑水跑步的时候念的那奇怪的不连惯的字句,原来是可以增强体质,调整呼吸,是一种基本的内功。 晚上睡的特别沉,然后我梦见自己成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大侠,人人一提起来,都要尊称一声“蓉大侠”。正得意洋洋走在大街上,忽然有只臭袜子迎面砸来,我一气要把袜子挡开,结果袜子还是结结实实砸在胸口。 我一气,醒了! 而且醒来我吓了一跳,不是梦里的幻觉,而是真有个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在我胸口上。 而且,这东西还会动! 我捂着嘴,一手把那东西拎起来。 触手柔软光滑仿佛没骨头似的,却又比棉花有弹性有韧性,摸起来,摸起来的感觉…… 真是摸一下想两下摸两下想三下…… 呃,回神,我把“那个”捧起来细看。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我看到这团毛茸茸的柔软东西,居然长着两只非常漂亮的,象星星似的眼睛。 胖胖的尾巴在我手背上脸颊上轻轻的拂过来拂过去,两只尖俏的小耳朵,四肢短短,还有非常可爱,非常可爱的小胡子…… 这个,是狐狸? 唔,是。而且是只非常可爱的小胖狐狸。 从哪儿来的? 我看看一旁的窗户——不用问了,肯定是跳窗户进来。 可狐狸跳进屋来干嘛? 10 我小声说:“小家伙儿,你是不是饿了?这里可不是伙房啊,没吃的给你。” 它伸出舌头,在我手指上舔了舔,温软的,滑腻的感觉,有些痒。 第7章 “我真的没吃的啊。”我搔搔头。不过这么小的狐狸,真可爱啊。 它的尾巴扫扫我的脸,然后从我手上跳下来,舒舒服服的卧在我的枕头上。 这是……不是要吃的? 我伸手摸摸它,又拉拉它尾巴。他的尾巴可真好摸,毛光滑的跟水似的,怪不得有钱人喜欢围条狐狸皮的围脖呢…… 不过,做成围脖之后,肯定没有这么温暖俏皮了吧? 我躺下来的时候,它就往我跟前凑凑,挨在我脖子旁边儿,尾巴还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没听说过狐狸喜欢蹭人睡觉啊?难道这不是只狐狸,是只长得很象狐狸的家猫? 不过,管它是狐狸是猫呢,就凭它这么小个儿,牙也肯定不长,总不会半夜给我一口。 我打个呵欠,感觉脖子上暖融融痒酥酥的,一觉又睡了过去。 早上天不亮大通铺上就一片混乱,这个找不着腰带那个找不着袜子,我还好有先见之明,把衣裳压在枕头底下的,不至于倒三不着两。 不过,枕头上空空的。 昨天夜里真的有只小狐狸来找过我吗?还是我睡迷糊了做了个梦? 不知道。 不过,枕头上有根儿白白的毛毛——狐狸毛? 总不会是我长了白头发吧? 说不上来,反正本来应该掸一掸,吹一吹,整齐床铺叠被打扫的我,两根指头伸出去,把那根银亮亮的白毛拈了起来,掖在了自己放东西的小布兜里。 一天继续忙碌热闹的过去,我仍然在有限的空档里想念了一下苏和,不晓得他到底跟着长老是受累还是享福,看那个长老倒不象是凶神恶煞……应该不会受罪的吧? 不过,突然又想起,苏和说的,这位二长老也有孙女…… 呃,难道这位二长老也想招孙女婿吗? 要不然苏和怎么这么多天了一面儿也没露啊。 总不会是……那位莫小姐把他关起来逼婚吧? 不会不会,那家伙当贼当的那么灵巧,估计别人想关他可不容易。 也许是要干活儿吧?我不也没有时间去找他吗?可能他也想来找我,但一样是抽不开身。 难兄难弟—— 呃,倒是一直没问他,他到底多大了,我和他谁是兄谁是弟啊? 不过以那个家伙的狡猾来看,八成很想抢个老大当当。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给我刻的竹剑被其他同伴发现,大家一看剑鞘很是兴奋,再一看到剑身就变成捧腹大笑了。我振振有词:“笑什么笑?这说明我天生一心向道,用真剑那是要杀人伤人的,我用的竹剑,足见我这人很有慈悲悯世的胸怀。” 一句话没说完,身后有人啪啪的拍巴掌,笑着说:“很有道理,就是这样。明天我就跟你们的掌门说说,练功的时候全换竹剑好了,又省了给铁匠的开销,还都培养了大家的慈悲之心。” 我回过头来,有个穿月白衫子的人站在院门口,笑容有点懒洋洋的意味。 那人的相貌明明我们大家都一起看见了,可是等那人说完笑过了走了之后,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竟然没一个形容得出他长什么样儿。 不记名弟子甲:“好象……很白……” 弟子乙:“笨蛋,那是他穿的衣裳白。” 甲:“他脸也是白的。” 乙:“你肯定记错了。” 丙:“我觉得好象……他的脸会发光,他笑的时候我就觉得眼前一花……” 丁:“那会儿太阳本来就毒,你肯定是被瓦片儿反光射花眼了。” 我也说不上来。感觉苏和笑起来的时候也容易让人眼花,但是没花的这么狠,起码他的功力没达到一笑让一群人一起眼花的地步。 然后这天下午再训练的时候,一群人心浮气燥,神思恍惚,出错的有一半儿,没出错的那一半看样子也是时刻准备着出错。然后不到晚饭的钟点儿,甲乙丙都开了小差儿,去打听那人到底是谁,是不是来做客的,姓甚名谁,打算呆多久,和咱蜀山派是啥关系。 结果当天晚上仨人儿都没回来。我在去水房的时候又碰见蓝素灵,正好问他知道不知道。他说,白天来的那人他没见着,不过甲乙丙他们三个被逮到开小差儿,这会儿正关在醒思堂里罚跪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要同情一下他们,又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请蓝素灵帮忙替他们说几句好话,等我打定主意了抬起头——蓝素灵已经洗漱好了走人了。 晚上睡前我还惦记了一下,不知道苏和怎么样了。还有,今天来的这个笑起来也让人眼花的人他见着没见着。 结果躺下没多久,还迷迷糊糊的时候,扑一声轻响,又有东西落在我胸口上了。 我还没睁开眼,就有什么软软滑滑的东西凑在我嘴巴上蹭了一下。 “咦?”我伸手揪起它:“你又来啦?” 小胖狐狸的尾巴冲着我摇摇,又摇摇,很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你又吃饱了来睡觉?你们狐狸都吃什么?”我纯属没话找话,反正不太困,而且睡我旁边的甲乙丙都被罚跪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不怕吵着人。 结果这狐狸居然前腿一蹬立了起来,两条后腿站的稳稳的,尾巴上翘小头昂起,学了两声类似鸡叫的“喔喔喔——” 我愕然。 这狐狸是要表达个啥意思? 难道它想告诉我它其实不是狐狸而是一只鸡? 11 等我再看它做个啧啧的咂嘴的表情,终于明白过来…… 敢情这小畜生是朝我炫耀它晚上吃了鸡来着! “喂,有鸡肉吃了不起吗?”我竖起两根指头,对准它脑儿重重一推。只用两条后腿站不稳的肉狐狸一下子在我手里仰倒下去滚成了个团儿。 “你倒比我吃的还好。”的确象来的时候苏和说的,这里差不多天天两顿杂粮粥,早一顿晚一顿,两顿稀一顿干。有人号称将来要是能在蜀山派当上个执掌的位置,这个伙食是肯定要改善的。 旁边一个人问他,那要改成什么样儿?那人答,怎么着也得两顿干一顿稀吧?众人哄堂大笑,然后有个已经在山上待的时间比较长的弟子说,你还别不信,告诉你,那几位执掌啊,长老啊,甚至掌门,三顿都是清粥呢。 估计是人家念经练道的清心寡欲,所以不在乎吃什么了吧? 我只要能吃饱,倒也不在乎吃的什么。反正杂粮粥也不难喝,就着大麦饼子很饱肚子。 小狐狸忽然从我身上跳下来,别看它胖墩墩肉乎乎,动作却比狸猫还灵敏得多,一纵身就上了窗,从窗棂间隙里钻了出去。 咦?今天不在我这儿觅地而眠了? 我正奇怪,忽然听见门板那里传来吱吱的几声细细鸣叫。然后等了一下,又传来沙沙的抓门声响。 我怕吵醒了别人,翻身下了铺,轻手轻脚走过去拔开门栓。 那个小家伙儿跳起来叼着我的衣角往外拖,我不知道它搞什么名堂。跟他出了门,绕到屋角,他从石凳子底下拖出个包包来,又摇头又摆尾,一副献宝状。 “给我的?” 马上就是吱吱两声叫,好象在说是的是的。 我打开那个捆得方方正正的纸包。 还没看见是什么东西,先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古人说闻香而食指大动,真是一点不假。 油纸里包着半只酱鸡,一大块牛肉,还有一些炸得焦脆油亮的花生米。在山上这些天都没见过肉味儿,我感觉嘴里马上口水泛滥。可是且慢—— 这只狐狸——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 难道遇上了狐狸精? 捧起这个肉嘟嘟的家伙来细看——倒是挺漂亮的一身毛皮,光滑伶俐,在月光底下闪着水银一样的亮泽。可是,怎么看也只是狐狸啊! 我不知不觉就把疑问问了出来:“难道你是狐狸精?” 它得意的挺胸凹腰,大尾巴努力晃动,但是小脑袋却摇了摇两摇,吱吱叫了两声。 “不是八成也不远……”反正有点儿伶俐精怪的过了头儿。 “这是真的可以吃吧?不是毛毛虫癞蛤蟆变的?”我捏起一颗花生米,闻一闻,还真是香。 管它呢,反正毛虫蛤蟆早年我也不是没吃过。再说,这小家伙儿和我又没冤没仇,也犯不着害我。 花生米儿往嘴里一抛,嘿,炸的火候恰好,又是香脆,又不干焦。小狐狸吱吱叫,也伸出两只爪子撮了一粒花生米塞进嘴里,嚼的脆响。 “真好吃!”我一边和着口水咽花生一边称赞:“不知道你这狐狸从哪儿偷的食,味道做的还真不错。” 它邀功似的又吱吱叫了肉声,用爪子想撕牛肉,但是不那么方便。我伸手撕了一块递给它,它用两只前爪捧着,坐在地下小口小口的啃。我则抓着剩下的一大块网,那牛肉卤的真好,在月光底下,那颜色红颜颜的,卤汁淋漓,香气浓郁,居然还有点微微的余温,不知道这狐狸从哪里偷来搬来的,外面山风这么大这么凉,牛肉居然还没凉透。 最后再把那半只酱鸡塞进肚里,小狐狸在地下哗啦哗啦的刨土挖坑,把吃过的鸡骨头都推进坑里去,用土盖上。 你见过偷完嘴还会毁尸灭迹的狐狸吗? 我敢肯定,这八成真是只狐狸精——至少,也是只快成精的。 我摸摸鼓鼓的肚皮,拍拍它的小脑袋:“狐兄啊狐兄,这可谢谢你啦。等赶明儿我有好吃的,也肯定记得给你留一份儿。” 它吱吱叫了两声,爬上我的肩膀,小脑袋凑了过来,在我明白过来之前,伸出舌头在我嘴唇上舔了一舔,然后就跳下地跑开,象一道月下的流光逝影,迅速的没入了黑暗的墙影树荫之中,没了踪影。 第8章 我摸着嘴唇,小狐狸的舌头凉凉软软滑滑的…… 我用手指蹭蹭嘴,又用手背擦擦。 没什么油迹肉渣儿啊,那它刚才到我嘴边儿来舔什么呢? 第二天早起挑水,上午练功,中午到饭堂去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消息。 蜀山三年一次的收徒,下个月就要开始了。 其实说起来我们虽然也勉强能算蜀山弟子了,可是不记名弟子和正式拜师的弟子之间,那差距可说是天地之别。一旦拜了师,就能正式脱离不记名弟子的行列,有正式的师傅弟子名份,有师兄师弟为伍,重要的是,拜了师才能开始学习蜀山派的武艺和剑法!否则这不记名弟子一天天做下去,做到哪天是个头儿?有的年纪老大,只好下山。也有的就留在山上打杂干活儿,还有的就束了髻当了道士,烧火念经…… 这些情况这些天我都已经陆续知道。 “但不知道这收徒,是要怎么个考量法呢?”旁边一个同伴问出了大家共同的疑问。 “现在还不清楚是哪几位师长要收徒呢——”那个传话的人小声说:“不过,据听说这一次掌门也要亲自出面考评估量,想来一定很是严格。” 12 我很想留在蜀山派。 其他人肯定也是一样想。 虽然大家想留下,未必是出于一个原因。但是不管什么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成为真正的入室弟子呢? 其实做不记名弟子也不错,吃得饱,不用想太多,日出而作日落而眠,挺好的。 但是,人总想更好的。 可惜总是见不到苏和,也许他已经把我忘了说不定,只有我一个人还傻瓜似的惦记他。如果有个人商量下就更好了,我现在总觉得自己有点茫茫然的,日子按照一个既定的方向往前延伸。 还有,晚上时不时那只诡异的小狐狸会来,时间不长我已经收集了一小撮狐狸毛——我毫不怀疑它能听懂人话,只是看样儿它不会说。昨天夜里我取笑它长的太胖太不象狐狸,或者是山猪和狐狸的混种,它气得要命一直拿我的袖子磨牙,可是没法儿反驳。 摸起来很软,抱起来很暖,和它在一块儿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心情挺舒服挺踏实。 昨晚上我还问它呢:“你识不识字啊。” 它吱吱叫两声。 我也不知道这是表示它认识,还是表示不认识。 要是它能找到我,可能也能找到苏和吧。要是能帮我给苏和送封信就好了——新问题又来了,我就认那么几个字,能给苏和写什么信啊。 算了,老老实实呆着吧。 这些日子所有人都跟喝了鸡血酒似的亢奋起来,有人夜里梦呓都念念有辞的求神念佛,让自己能过关。白天就更是不一样,挑水爬山的时候都显得有劲头儿,晚上学念经的时候更是放开了嗓门儿的跟着念。眼看着前方就有一个堪堪可以抓住的希望,那么光明,那么诱人,自然人人都憋足了劲儿希望自己可以脱颖而出。 晚上小狐狸又来了。我已经成了习惯,它扑到身上来,我就抱起它,轻手轻脚的拉开门从屋里溜出来,狠狠摸它几把:“你还真天天来啊?小心点儿,别让人当狐狸精把你给灭了。嗯?今天身上怎么一股酒味儿?” 它吱吱叫,样子满得意的,一副作了坏事却没被抓住的,兴灾乐祸的神态。 “偷喝了谁家了酒了吧?”我猜。不过这里是蜀山,方圆百里之内,就几家给蜀山派种地种菜的人家,有酒让它偷吗?而蜀山虽然有俗家弟子,不禁荤,可是酒还是禁的啊。 真是想不通。 “你是自己单身一个到处乱跑吧?你家里呢?还有狐爸爸狐妈妈吧?有没有兄弟姐妹?你有多大啦?” 我这么有点呆的问一些它不会回答的问题,小狐狸在我身上这里蹭蹭,那里闻闻, “我们就要参加选拔啦,我可能会成为入室弟子呢。到时候可能就不会在这里住了,不知道搬了地方你还能不能来找我。也有可能我过不了关,还是当一个不记名弟子……” 小狐狸凑近我,又吱吱叫了两声,这次声音宛转,更象一种安慰。 “也许……当狐狸更幸福吧?”我摸摸它的尾巴,抬头看看天上的一轮月。 吃了睡,睡醒了玩,浑浑噩噩的过。 “唉,可惜我是不能想了,该干的事儿有这么多,不知道这个考量是怎么进行,是不是要看什么根骨资质的。象我年纪已经老大,他们说已经错过练武的好时候了,要练武的话,应该年纪越小开始越好。要说悟性,我也不算聪明,学东西也不快……八成是没什么希望的。” 小狐狸又吱吱两声。 “好了,不想了。说不定我就瞎猫撞着死耗子,真的被哪位师长给看中了,把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嘿嘿……” 小狐狸忽然直立起来,目光闪亮着往我身后看。 我回头看看,院子里寂静空荡,月光虽然明亮,但是树荫层层,看起来还是非常幽暗。 没有人。 没什么动静啊。 我摸摸它:“怎么了?” 他低低的鸣叫了两声,又伏下身来,尾巴扫了扫我的手背,然后转身跳上了墙头,一闪身就不见了。 它看到什么了? 我有点疑惑的回屋,屋里的人都睡的很踏实,梦呓的梦呓,打鼾的打鼾,没什么异样。 人都说狐性多疑,看来一点不假。 一点儿风吹草动就把它吓跑了。 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躺下,不知道为什么周公这会儿不来了,我翻了好几个身也没睡着。月亮在天上移了位置,月光就照在我的枕头边上。 然后我做了个梦。 这个梦,我很久不做了。小的时候,吃不饱,被人追打,晚上睡在野地里,担心会不会有夜枭野兽来把我吞吃了……那时候常做一个梦,每次内容都一样。 身边有很多血,身体觉得很疼。一种危险的感觉,有个声音在说,快跑,快点跑,别被抓到,否则会被吃掉。 可是自从我能吃饱肚子之后,就没做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这个梦又自动的跑出来,我听人家说,也许是我小时候遇到的事情,因为太害怕了所以一直记着。 是吗?那说明我打从生下来就没过过好日子,不但自己吃不饱,还很有可能成为别人果腹的食物。那种恐惧的感觉虽然一次又一次经历,但是从来没有习惯或是淡忘过。每一次都那么真实,那么难受。 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我很郁闷。每次一做这个梦,第二天我就浑身没劲儿。别人也陆续醒来,穿衣扎头发出去集合挑水,我却腿软的爬不起来。 “怎么了?” 我摸摸头:“可能是着凉了。” “啊,那你多休息会儿,等下回来的时候我把粥端给你。” 我勉强笑笑,算是道谢。 13 我又在身上拈出一根白亮的狐狸毛来,捏在手里看了又看,哑然失笑。 现在不是狐狸换毛脱毛的季节啊,这只小狐狸成天的掉毛。好在它毛皮厚密,不怕有天掉成只小秃狐狸。 我想象小狐狸要是没了毛会是什么样?象小山猪?还是象小地鼠? 嘿,反正都是肉墩墩的样子。 可是等我想把这根毛也收起来的时候,却找不到我的布兜了。 我爬起身来左翻右找,都没翻着。 我的布兜是和腰带缝一起的。 难道是谁拿错了我的腰带了?那,应该还会多余一根腰带在屋里吧。 我在屋里找不到,又看看外面的晾衣绳上,也没有。 真古怪,腰带还能不翼而飞? 我抓抓头,腰带里倒也没有什么东西,就是几根狐狸毛而已,找不着就找不着吧,可我总不能不系裤子就出门啊。 好歹在屋里找根草绳把腰系了,我出来又伸臂又踢腿的活动了半天,但是身上那种发软的没劲儿的感觉还是余韵未消。 我闭着眼,仰着头站在太阳底下,感觉那种温暖慢慢驱散身上的的虚寒。 以前和一群乞丐一起讨饭的时候,他们就总觉得我这种做了噩梦第二天就爬不起身来的话纯粹是偷懒的借口,就算再怎么吓人的恶梦,要说把人吓得大半天没有行动能力也实在是太夸张了一点。也不怪他们这么想,我自己也觉得实在是夸张了一点。但是爬不起来就是爬不起来,没办法,再怎么想让自己站起来,稳稳当当的走出去找吃的,就是办不到。 他们已经挑了一趟水回来过,缸已经装满了一半,我舀水喝了,坐在一边石凳上晒太阳。 这么安静悠闲的时候,脑子里把一些以前不在意的,不去想的小事,都翻腾出来。 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妖。从有记忆起,就和一些乞丐一起,在混沌的地界里讨生活,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那种时候也没有心思去想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自己将来又要到哪里去。有的时候冬天太冷,十来个乞丐挤在一起在破庙里取暖,虽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天明的时候,还是有三个人已经冻僵了,再也爬不起来。 所以,很久很久以来,我的愿望都很简单,可以说是根本没有。 只要第二天还能睁开眼睛,能看到太阳,就已经是最大的最基本的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吃饱,穿暖,这些也都相想过,不过,那也是偶尔想一想,并且觉得这些可能有一天会实现,等我长大些,有力气了,可以有更多的办法养活自己。 第9章 我没想过要学什么盖世武功,要当人上人,要名扬天下,要有多少的财富产业,要…… 要不要成为蜀山派的入室弟子? 我一边笑,一边忍不住笑。 嘿,这还轮得到我想吗?我不想的话,我在这里呆着干什么?我想的话,就一定可以当上吗? 这不是我想或不想就能搞得定的事情。不想的话,最好打个包包现在下山去。想的话,就要为之努力。 我之前一直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努力,随波逐浪的过日子。 现在却觉得不能再这样过下去。 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有一天算一天……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却忽然觉得这样不行。 身边的一切都在变,我自己也在改变。 这种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态,也在慢慢改变。 远远的又听到呼喝声,他们又挑水回来了。 我把腰里的草绳紧一紧,打开了门。 果然一行人鱼贯跑了进来,水桶里的水经过这么多天的磨合练习,泼出来的已经越来越少了。据一个弟子说,前一年有个地位满高的大弟子受罚再回来挑一年水,这人天天来去,行动如风,那桶里的水根本是波纹不起,一滴不洒。 蜀山派的训练方法还真特别。那个景阳门一样让人挑水,可是就没见他们会借着挑水的时候练功夫。 我拿扁担和桶,和他们一起出去。 早上和我说话的叫郑全的那个同伴走在我前头,频频回过头来看,打水的时候他问:“你行不行啊?脸色这么难看。” 我摇摇头:“没事儿了。” 他点下头:“虽然要选拔了,大家都挺拼的,也不能不把身子当回事儿。” 我冲他笑笑,挑起扁担跟着他,顺着碎石的山道向前走。多晒一会儿太阳,觉得身上的力气渐渐回来了,没那么难受,反胃的感觉也轻得多。 中午去饭堂的时候,消息的确已经确实了。 的确下个月要评考,我们中或许有人可以成为正式的弟子。而且,饭堂里还多了一些其他人。不是蜀山的,原来没有见过。那些人穿的衣裳也和我们不一样,穿什么样的都有,还有一个穿苗家装扮的,缠着头扎着绑腿,耳朵上有个大大的金环。他旁边有一个年纪很小的小孩儿,看起来才五六岁的样子,坐在那张桌的最边上,捧着一碗饭正在吃。 “那个啊……” 郑全说:“可能是哪位师长从山下挑来的徒弟吧,一定是资质不错。而且你看,他们都不算大,最起码没我们大,现在的年纪也正适合学武。” 我想他说的没有错。 郑全有点沮丧,扒了两口饭,又说:“我们也有点优势,上山比他们早些,对山上的情形也多少知道一点。” 可是这纯粹是自我安慰。我们知道的也并不多,最起码到现在连是哪几位师长要收弟子还都不知道呢,这算什么优势啊? “那个,回来晚课的时候,我去找人打听打听。”郑全扒了一口饭:“应该可以打听到点消息,再比如,要是大家都要经历考验试练的话,有可能是什么样的试练。” 这一天的晚课也比平时多出许多人来,他们没和我们坐一起,我们也都生出一种排外的心理。这个收徒的名额肯定是有限的,他们一来,我们的机会就更少了。而且他们比我们有优势,他们应该是被看中了某些长处才被带回来的。比如,有人可能特别聪明,有人悟性好,天份高,有人根骨资质强…… 我们这些人除了比他们早来了一点点,别的还有什么? 我注意四下里看了一下,郑全不在,而且还少了好几个人。 大概都在不安,全去打听消息了。 我下了晚课就等在水房门口,然后果然旁人都走的差不多时候,蓝素灵来了。他就算在正式的弟子里也很有气质,总是不慌不忙的,说话笑容举止都显得温和。他一般来水房都比较晚,有可能他要做的事情多,也许是他不喜欢和人挤着一起洗漱。 “蓝师兄。”我赶紧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蓉生啊,”他说:“你还没走。” 我摸摸头,不大好意思的说:“我有事想和你打听……” 他笑了,了解的说:“是下个月收徒的事吧?” 我点点头。 “没问题,不过我得先去洗一下,你到东边千里亭那里等我一下,我这就来。” 我赶紧说:“蓝师兄不用忙,你慢慢洗。” 我坐到千里亭那里等蓝素灵过来。他这个人真不错,套一句我听别人夸他的话就是不骄不躁,很有君子之风。唔,好象有天也听到有人说,他缺了一点剑客的锐气。 月亮又升起来了,我抬手按住被风吹的很乱的头发。 蓝素灵过来了,他没有把水盆什么的带过来,大概留在水房那边了。身上带着一点盥洗过后潮湿的柔软的味道,皂角和水的气息,显得整个人非常清新。 “不好意思,”我先道歉:“你也忙了一天,被我一吵肯定要晚睡了。” “没关系,反正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没什么要紧。”他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早上偷一会儿懒也没有人会马上发现的。” 我被他说的逗笑,他这人真是满好的。 “那个事,蓝师兄知道吗?” “知道一点,”他说:“长老和师叔们商量的时候我也听到了。” 我的背一下子挺直了:“那……” “这次一共打算收十二名弟子的,其中有三个,已经定下来了。今天可能你也看到了,是宋师伯自己从山下带回来的人。” 我想起中午看到的那小孩子:“年纪很小吧?” 他点头说:“是的,那个孩子姓林,林君翔,很有天份。” 14 我点点头:“那很难得啊。这么小就开始学武,将来成就必定……” “天分也有一些,不过也未必比旁人就高出许多。实际上是……这孩子的家世背景也不容小觑。”蓝素灵微笑:“他家也是武林世家,与蜀山算得上很有交情,所以如果只收一个人的话,这孩子也肯定是入选的。” “哦……”我有点哑然。 我是谈不上有什么天分的,也没有什么根基背景—— “你也不要灰心。其实这次要收徒的一共四位师叔师伯,宋师伯定下来了一位,江师叔定下来一位,刘师叔也定了一个名额,其它山上新来的人,和不记名弟子,还是有机会的。还有,就是莫长老要收徒,能做他的弟子也实在不错的,还有九个名额,不算少。往年只收一两个的时候还多的是呢。”蓝素灵一笑:“记得原来掌门那一辈,有一位师叔很有意思,是小时候就被抛在山间,被莫长老拣了回来养大,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本门弟子了,倒是最省力最不费心的一个。” 我苦笑:“说的是。真是遗憾我没这等际遇。要是当时我也被扔在蜀山派门前,说不定此时也登堂入室拜师学艺了。” 他一笑:“我也是孤儿,六岁的时候家中破落,父母双亡。叔叔婶婶不肯收留,然后偶然被我的师傅带回了蜀山来的。实际上我的根骨并不太好,幼时还总是生病,只是师傅怜悯,将我视为亲子一样照顾抚育。你不要想太多了,象莫长老收徒就完全看脾性投合不投合的,根骨资质也要看,但是他这个人的性格并不是最看重这些。” 我有点犹豫,小声问:“那,如果考量的话,都会有些什么样的关卡呢?” 蓝素灵似笑非笑:“我可不知道这么细的事情了。” 我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嗯,我只是好奇,是不是还要考些写字,跳桩,举石磴什么的……” “这个,往年是都没有过的。”蓝素灵笑笑说:“这些和能不能成为一名剑客没什么太大关系,蜀山派又不是那些江湖拳门,应该不会考较那些胡打蛮敲的功夫。” 受教。 我不好意思再耽误他的时候,和他道了谢,又抱歉影响他休息,要走的时候,他忽然说:“你不问问你那位兄弟的事了?” 我愣了一下。 真的,今天没有想起来问。原来差不多每次碰到蓝素灵,我都会问问他有没有见苏和。 我回过头,蓝素灵只是一笑:“我前日见着他了,气色还不错,莫长老待他也很好,你不用挂心他。”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问:“你和他……说话了吗?” 蓝素灵摇摇头:“当时有外客在,没说上话。” 是吗? 那,苏和也没有问起我了? 蓝素灵说:“你快些回去吧。” 我回过神:“是,蓝师兄也早点休息吧,我也走了。” 他说:“你回去……” 我说:“什么?” 他一笑:“没什么。快回去吧。” 心里有一点疑惑,还有失落,说不上来为什么。 蓝素灵也是我遇到的人里,难得的和善和热心的。 和苏和刚分开的时候天天想念的厉害。想念他说话的时候那样灵动的神情。 想念他笑的时候那样瞬间如阳光般的灿烂。 想念他找食物的本事高明,料理食物的本事更加高明。 想念他关怀的眼神…… 但是才不过这些天,没有他,也渐渐习惯。 他呢?或许也和我一样。初时不惯,后来也不得不惯。 好朋友也是要各走各的路的。 到蜀山派的时候,他说把拜师的机会让给我。 那一瞬间我心里的感受……很难形容的明白。 第10章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做过这样的事。 那种一下子被温暖包围,却又好象一下了被什么利器刺中。 又柔软,又乏力……仿佛可以把一切都交托给这个人似的。 但是,那些只有一瞬间。 随后我们就分开了,不再能见得到面。 我不知道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想什么,做什么。 瞬间的感动,就这样留在了心底。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再去回顾,再去对待这份心情。 我没有经验,也没有看到过别人是如何做的。 只好,先放在一边。 也许,等我再见到他,我会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该怎么做。 也许,我们很难再见到面,我会慢慢将这件事情从记忆中淡化。 谁也说不好,到底会怎么样。 我走回独院的时候,所有人都聚在屋里。有的已经躺下,有的还两个三个的凑在一起说话。郑全已经回来了,看到我急忙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放下木盆,到他旁边坐下。 “哎,你打听到什么没有?” 我点点头:“嗯,问到一些。” 我们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可是呼啦啦一下子,几乎能凑过来的人都凑过来了,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殷切的表情,目光热烈的投在我脸上身上,看得我都有点错觉——我没变成什么天仙美女俏姑娘吧?这些眼神真是……看得人非常的不自在啊。 “都问到什么啦?” “是啊是啊,说说看。” “知道要考评什么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一个个问题抛出来。 其实我打听到的也不算是什么隐密。但是想了想蓝素灵当时说话的口吻,我把那三个内定名额的事情隐下来没有说,这些人个个脾性不同,不见得人人都会听到之后还心平气和,保不齐有破口大骂怨天尤人甚至想什么馊招儿的都说不定。或者泄露出去,我再面对蓝素灵可能就有点很不好意思了。说起来人家对我一直很友善,我呢?一个平平不出头的小人物,也没有给他什么帮忙或回报过。就象刚才我向他打探消息,他也完全可以回我一句他不知情就轻轻带过。 但是他还跟我说了这么多,同时还委婉的劝解我,鼓励我。 这些其实完全不关他的事。 我把刚才听到消息,包括莫长老这次也收徒的事说了,果然屋里已经炸开了窝,一群人的表情无不热烈激奋,口沫横飞,脸色涨红,眼睛放光。 “就这些吗?还有没有别的?”有人追问。 “是啊,你跟谁打听的,消息确定吗?”还有人问。 “哎,这次考什么,你肯定问来了吧?” 我摇摇头:“没别的了。反正蜀山招徒不考力气什么的,其他就不知道了。”除了那三个名额的事,我真的都说出来了。 可是那些人的脸上却露出不相信,不满足的神色,眼光也渐渐有点变质。 好象……在怀疑我是不是还私藏了什么要紧的消息没有说出来和人共享一样。 而且这种眼光,这种怀疑的气氛,是非常有传染力的。 在我身边议论的人渐渐走开了,气氛变得很不自然。 我先是愕然,然后明白过来,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觉得我肯定有藏私,自己把最重要的消息瞒下来了。 可是,那三个名额的消息真的不是什么重要而有用的消息,就算是知道了,除了添不满不甘,给旁人也添了麻烦之外,他们没什么用处啊。 那种窃窃私语,偷偷的视线,那种怀疑的氛围…… 郑全一脸无奈的样子,一边脱衣裳一边小声和我说:“别提了,晚课的时候我们也都各找办法去打听去了,回来之事也互相问过。我是真没打听到什么,我找的那人不过是内院的洒扫道士。他们几个回来都全是嘴上上闩,一个两个的人问起来都说什么也没有打听到。你倒是挺老实,一五一十的全说。” 我看着他:“你相信我是全说了?” 他一笑:“其实那几个人也未必什么都没问到,但是人总是这样的。你觉得你把消息分出来告诉人是你大方坦荡,可是人家将心比心却肯定觉得你有藏掖,而且肯定是大份儿的,要紧的,独门儿的消息掖了起来,只给他们一些不着紧的残渣儿啃啃。” 我有点迷惘。 真是这样? 是啊,郑全没说错。 那些人的眼光,表现,的确这样。 我偶然回过头,坐在郑全身旁不远铺上的人,正拿着一只袜子,一动不动的,那动作一看就是在侧耳细听我们这边的动静。 再往我后边看看,墙角有个人正蹲在那儿洗什么东西,手上搓洗的动作刚才是完全静止的,然后我的目光一投过去,他就用力的,刻意的使劲儿搓洗起来。 太刻意了。 我忍不住苦笑。 至于么?这还都只是不记名弟子,就已经开始这样…… 忽然想起和苏和在一起的时候,他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好,差,坏,是非是走到哪里也逃不开的。” 当时听过就算也没有上心,现在却觉得他说的真的一点不错啊。 郑全也看到了,故意重重的把鞋子扔在地下,大声说:“快睡快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我附合着,屋外面传来看更道士拍门的声音:“各位兄弟,该灭烛啦,都早睡吧。” 屋里有人答应着,把桌上的灯灭了。 我伸手去解腰带,摸着的是草绳。 是了,我刚才竟然忘了问,是谁拿错了我的腰带了。现在灯也灭了,人也都躺下了,再问肯定来不及。 我吁口气,躺了下来。 旁边郑全翻了个身,说:“你咋的了?有心事?” 我说:“腰带不见了,不知道早起让谁给扯了用去了。” 他不在意:“这简单,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趁乱你再摸别人一条系上呗。嘿,我觉得现在满屋人的袜子腰带的早就乱七八糟了,你用我的我用你的。” 我笑,他说的也对。 ——————俺是月底分割线—————— 那个,飞仙写了十来章,一回头发现自己落下毛病了。写vip章节的时候为了控制字数落了后遗症,飞仙现在又不v,一章多少字根本不用控制。。我狂晕狂晕狂晕晕~~~ 嗯哪,下个月的月票,大家还是投给静思吧,因为这篇新文下个月不会v,大家可以放心看。唔,所以,票票还是先投给静思吧。。 现在肚子越来越大了,坐着不舒服,吃点东西就觉得全顶在心口,喘气也有点闷闷的。。。。 啵。感觉大家一路来的支持陪伴,下个月大家还是一路同行哦。。。 15 说实话,我也真的很想知道,这次收徒的人,会给出什么样的考验。 这一天早上起来我们没有再去挑水,而是被通知去大场院那里集合。那片空地很大,常常有人在那里练剑习武,空地的两端还有各一座象是比试演武用的台子。郑全在一边嘀咕:“难道这是要比武收徒?” 我虽然觉得他说的未必对,但是也很有可能。 远远的,空地那头靠着一片树林的地方,有几个穿着青衣的弟子在那里练剑,他们看看我们,我们看看他们,彼此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不亲近,也没有敌视。毕竟我们这些人里也许有人会成为他们新的师弟,而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机会喊这些青衣弟子一声师兄。 “一定要中选,一定要中选……” 我好笑,郑全这是着了魔还是紧张过头啊。 “喂,你这么着就能中选啦?” 他转过头来,一脸的郁闷:“我念中选你觉得没用?那你可以一直念不要中选,念啊。” 得,我摸摸鼻子。 算我什么也没说。就算我不想中选也犯不着咒自己啊。再说了,拼命念叨让自己不要中选,我有毛病哪?万一真灵验了怎么办? 说实话到蜀山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掌门是长什么样子。见过的地位最高的就是莫长老,今天在高台上讲话的这个人。 人还没有到齐,那些新来的人没有和我们站一起,他们从另外一个方向朝这边走过来。 相看两相厌。 我周围的人也在轻微骚动。如果可以,也许大家会冲过去乒乒乓乓的大展一番拳脚,把这些可能的阻碍都打倒在地。 但是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互相瞪几眼,用眼神用怨念去攻击对方顺便发泄一下自己的郁闷情绪。 忽然有人抬头看天上:“嘿,那是什么?” 一道青芒远远的从山巅划过,大白天,不会是流星。 一旁的人露出迷惘的表情。 我却见过。在我从小讨生活的地方,那里人妖魔怪混杂,这样的情景不算异象。 然后也有人明白,说:“这就是飞剑的剑芒嘛——”言下之意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是毕竟还是觉得不寻常,又说:“这剑光很纯。” 想必也是蜀山的要紧人物。 莫长老仰头向上看。那剑芒向下急落,就停在了他站的那高台前。 那人的衣带飘荡,被罡风吹得烈烈舞动。身旁郑全吸了口凉气:“乖乖……真象仙人一样啊……” 我们离着台子有些远,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是看见他身形纤秀,单是一个背影就让人觉得大有仙态。 “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吧?”这个吧字,说得也很不确定。 “也是蜀山派的人?” 第11章 “不知道……” “你看他会不会和招徒的事情有关?” “难道……会是一直在闭关的掌门吗?” 我想不是,没什么原因,就是直觉着这人不象。 纷杂的议论中抓不到什么头绪,我尽力的想看清那人面目。有我这样想法的人不是少数,人群有些不安的骚动着,大家都想着尽量靠近高台,或是能看清那人,又或是能让那人看清自己。 那人和莫长老说话,并没有过分客套的拘礼,也没有什么生疏的样子,看样子绝不是他的晚辈。莫长老冲他笑笑,伸手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动作却又显得很熟稔,带着一种习惯成自然的宠溺。 看起来……又不大象平辈。 真是奇怪。 有弟子又搬了椅子过来摆放在莫长老的座椅旁边,那人侧过身来坐下。 终于可以看清他半边脸庞。那人相貌清秀之极,看起来分明没有多大年纪。他嘴角带着点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并没有剑侠们那种逼人的英气。 他忽然转过头看着脚边,有只毛茸茸的小东西跳着蹦上了他的膝盖。 旁边的人小声嘀咕:“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的眼一下子直了。 这不是那只总是偷偷摸摸来找我的小狐狸么?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它在白天出现。 原来它真是蜀山养的么? 那个人笑的很欢悦,把那只肉狐狸抱住,还亲昵的揪揪它的尾巴。 是这个人的豢养的狐狸么? 这人是谁? 我有点出神,莫长老清清嗓子,说了两句开场白,郑全轻轻拍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可是注意力却一直不能集中,不由自主的就分神去看那个刚来的人,还有他怀中抱着的狐狸。 还有,苏和呢?莫长老在这里,他在哪里? 他没有到这里来吗? 我左顾右盼,郑全不耐烦的压低声音说:“你干什么?还不好好听着?” 我收回目光,再看台上的时候,那人和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台上了,莫长老正说:“蜀山派收徒,历来都是先考察人品心性,师徒间,要讲究个缘法,根骨资质尚在其次。有想要成为正式弟子的,都可以去讲书堂孙道长处将名字留下……” 忽然衣角被扯了两下,我以为又是郑全。 可是转头看看,他正听的入神,一眼也没往我这里看。 衣角又动了两下。 我的目光向下望,那只毛茸茸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到我身旁来了,正咬着我的袖子打秋千,小模样惬意的很。 我一把揪住它填在袖子里,瞪一下眼示意它别捣蛋。 它眼珠滴溜溜的转,十分灵活,挺识趣的呆在我袖子里不动。 我再凝神听台上莫长老的讲话,结果他已经讲完了,说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却还是要各在人。一个师傅教十个徒弟,十个都是一个教法,却不会教出十个一样的人来。有人锋锐,有人含蓄,有人领悟得多,有人照搬照演,这些都要看各人自己的修行。只要守心如一,正气长存,不论剑法如何,就是蜀山的好弟子。而一味追求变强的人,却容易堕入魔道,迷失本性,切记,切记。” 一旁站着的几排正式弟子躬身说:“谨遵长老教诲。” 我们这些人都有点跃跃欲试。 莫长老又温言勉励了几句,然后先行离去。 虽然他站在台上,很有气派的样子。但是我总觉得这个人其实……并不太严肃正统,也不是个喜欢摆架子讲规矩的人。 也许是我的错觉。 郑全问我:“嘿,你要不要去讲书堂?” 我说:“去,当然去。不过不用急吧?你看,”我抬抬下巴,那些人已经一窝蜂似的往一个方向拥去了,地下还丢着不知道谁的一只鞋,都顾不得捡走:“现在去的话,怕不连脚都让人踩掉了。” 郑全摸摸头:“可是……” “反正孙道长又不会不见,吃过饭再去也一样。” 我摸摸袖子里的胖狐狸——就算我挤不坏,这家伙被人挤来挤去保不准都挤扁了。 早一时晚一时的都一样,不见得先去报了名,就可以优先录取了。 “对了,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 郑全说:“那个驭剑来的人?” 我点点头。 他也没头绪:“没见过,也没听说。门里数得上号的人物里,好象还没有听说有谁年纪这么轻,长的也这么秀气。” 小狐狸肯定知道,它和那人亲近的不一般。 但是它又不能说话,不会告诉我答案。 16 到饭堂吃饭的时候,发现人数明显比平时少,好多桌子都空着。 全都挤到孙道长那里去了?嘿,那孙道长自己怕也没空吃午饭了吧?这么多人一起挤去。替这些报名的弟子做登记,看起来是个挺要紧的好活儿,可是并不让人羡慕啊。 倒是挺好,没人争没人抢,饱饱的吃了一顿饭。那油煎豆腐平时一人只有两块儿,今天中午人少,我吃完了又去要,那人就又给了我一份。我袖里的小狐狸伸出头来嗅嗅,我以为它想吃,结果它又把头缩了回去。 我端了豆腐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身旁有个人说:“哎,这豆腐还是那个味儿。给我也夹两块吧。”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让人说不清楚的感觉。就象山间溪泉鸣溅流淌,险峻处显得清亮,洄游处又显得幽宛。 一点也不刻意,非常自然,让人一听到就觉得心里舒畅,象喝了一口新茶,胸口肺腑都象水洗过一样。 我转过头,那个人正捧着个盘子,分菜的师傅给他夹了两块豆腐,顺口问:“这位是外头来的客人吧?这豆腐的味儿倒是一直没有变过,您以前吃过?” 他一笑:“以前吃过。”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总瞧我作甚?” 我本想说,你不瞧我怎么知道我瞧你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说得出来,嗓子里咕哝一声:“没见过你啊。” 他说:“练武场边你应该也在吧?那也算见过。”他看看我:“我还正要找你来着。” 我愣了下。 “我家的孩子,在你这儿吧?” 孩子? 我摇头:“没有啊?” 他哧的一声笑,我没看见他的手怎么伸过来的,袖子突然一轻,吱吱叫的小狐狸被那人扯着尾巴倒提在手里。 我一急:“你……” “给你添麻烦了,这家伙实在太喜欢乱跑。”他笑笑:“这油煎豆腐还是趁热吃的香,不耽误你用饭。” “你……” 我还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个人一手端着盛豆腐的小碟,一手拎着那只不停挣扎的小狐狸,施施然转身走了。 郑全凑过来:“嘿,那人和你说什么了?他是谁?” 我有点茫然的摇头。 “看着不大象蜀山的人,但是剑气……” 我看他一眼:“你懂剑气?” 他说:“不懂啊,但是听人说剑光很中正纯和啊。” 我笑笑,把豆腐夹起来咬了一口。 的确是趁热好吃,凉了一点就显得有点豆腥气了。 吃了饭,下午也没有正常的去后山跑练,人心浮燥的的厉害,都各琢磨各的事情去了。监管的道士也不来过问,大概也是觉得这事没有什么不正常。 我也去报了名,那个孙道士人长的貌不其扬,可是一笔字写的工整秀美,长长的一列名字已经赫然排在纸上,后面还有各人的年龄,籍贯。 郑全的名字也已经写上了。这些不记名弟子里,我和他还算熟一点。 蓝素灵正捧着一本什么册子进来,看到我一笑:“怎么,你也来报名了?” 我说:“是啊。” 他点个头:“孙师叔,这是莫长老让我送过来的。” 孙道士接过去,蓝素灵说:“一起走吧,我正好还想去找你呢。” 我们出了门,我问:“你找我有事?” “唔,其实是苏和让我和你说。” 我连忙追问:“说什么?” “他说,莫长老那里的弟子不易做。你如果真那么想拜师,早早想别的办法。” 我愣了下:“这……这是什么意思?” 蓝素灵想了想说:“我师傅那里,我去说一声看看。” 我吃惊,这个人情可就大了! 我说:“蓝师兄,你……” “好了,怎么说你也叫了我这么多声师兄,真做了师兄弟,我看也不坏。”他笑笑:“你自己也机灵一点,如果真要做我师弟,我师傅可是喜欢诗书花鸟,很有闲情的一个人,你就是不懂,也得拼命塞一点在脑子里,好歹如果有机会,装也得装得懂。” 我还没来及说什么,他已经说:“不早了,我还有事。刚才说的,你可记住别忘了。” 我有点茫然的站在原地看他走。 这简直是天下掉下的大馅饼啊! 还有,苏和!苏和说莫长老那里……难道他在那里受委屈,所以才说让我不要对那里抱希望的吗? 我有点心焦,可是打探半天,蜀山外看松散,其实规矩很严。蓝素灵他到外院来看起来很随意,我们却没一个能进得去里面。 说起来,蓝素灵常来外院的水房梳洗,大约是因为离他住的地方近,不然我哪里能三天两头见着他。 可是苏和干嘛又不能偷空跑出来?还得托人传话呢? 日子就在这样等待的不安和焦虑中过去了几天,蓝灵素和苏和都没有说错。 第12章 莫长老择弟子简直比沙里淘金还叫人费难,那天到外院来,挑了几个人过去看,有的只看一眼就要打发走人,有的上看下看,居然还是一脚踢出门的。最后是一个也没有看中。至于我?根本不在考较范围之内。 蓝灵素的师傅姓贺,在蜀山派里不是很出挑的一个人。就象蓝素灵自己说的那样,这个人很有闲情,对剑道却不是特别热衷。蓝素灵引我和他见了一面,他对人是很温和的,举手投足,说话言谈,都让人觉得闲适,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压力或严肃。 这对师徒倒是很合适的两个人,都是一种闲云野鹤似的性子,带着一股书香气。 可我呢?一本书摊开在我跟前,那是它认得我的多,我认得它的少。 可是出来之后,蓝素灵竟然笑得很放松:“看来师傅对你印象不错。” “不错?”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别担心,我再帮你敲敲边鼓,这事没有十成也有七分。” 我还是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蓝师兄,我真的……” “好了,客气话别说了,我就是觉得,难得遇到个投缘的人。” 投缘? 我有点迷惑,他替我掸掸前襟的摺痕。我没有像样的衣服,这件长衫还是蓝素灵今早拿来给我穿的,以图给他师傅留下个好印象。 缘分到底是怎么样一回事呢?这样玄妙,又这么不可捉摸。 “你回去也别说什么,等师傅那里的信定准了,再说不迟。”他说:“我也不能说就有万全把握了。也许……万一不成,你也别太沮丧,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 虽然我觉得迷惘,但是我由衷感激的说:“蓝师兄,无论如何,我都得好好谢你的。” 他一笑:“行了,等你真当了我师弟,那我也就可以尽情的摆摆师兄的谱儿了,打杂跑腿儿办闲差送东西伺候师傅起居,一样儿你也躲不了。” 我笑:“要是真的呀,我也乐意。” 他说:“嗯,真到了那时候你别偷懒就行。” 等他走了我还是有点不真实的感觉,站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 真的?真的? 我真的可以成为正式弟子?可以学武,学剑,学文…… 身后有人拍我一下:“嘿,发什么呆。” 我回头看见郑全:“没事儿。” 17 虽然蓝素灵已经那样说过,可是真的知道我被收录入门的时候,我还是惊的张了半天嘴。 郑全不无羡慕的说:“你可真不赖啊,一点儿动静没有,就已经马到功成了。” 我安慰他:“你比我聪敏,又识文断字,肯定也是可以的。” 他笑笑,不过笑得有点勉强:“希望是啊。” 这会儿我已经很懂得该说什么做什么了。不是象上次我打听了消息来和人分享一样,这次我闭紧了嘴,谁来问,我都不吭声。 然后,郑全也被宋道长收入门下,他年纪比我大,而且宋道长也是我拜的师傅的师兄,所以,我称郑全一声师兄绝对不过分。我这么喊他的时候,他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嘴都合不拢了,这一刻他的笑容和上回那笑容绝对不同,傻子都看出来他现在乐得心花怒放。 我和他互相恭喜,拍肩膀拍的山响,好象不是刚入蜀山,而是已经艺成名就,两个人都当了大侠。又象是感情好的不能再好的亲兄弟,那么由衷的互相道贺赞叹。 不过,如果郑全没有被收为正式弟子,今天他和我,还会象这样在一起,好象毫无隔阂似的互相说笑吗? 嘿,鬼才知道。 不记名弟子中,除了郑全和我,还有一个人入选。其他的,就都是那些从山下新来的人。他们能被带上山来,本身已经说明了其自身必有不凡之处,和我们这些不记名弟子不同。 我们这些人,有的是自己投来的,想做蜀山弟子。有的是被蜀山中人在各种不同的情形下救下来的,无处可去,羁留在这里。还有就是其他一些其他来历各不相同的人了。 六月初一,开大堂,拜祖师。 果然如蓝素灵,蓝师兄说的那样,这次是收了十二个人。 我看着一张张面孔。那个才六七岁的小孩子,还有那个初见时做苗家打扮的少年,都换了一身青衣布袍,还有两个已经改了道家装束。一起向道家尊长神像叩头行礼,向创派祖师叩头。 接着就是向本派掌门叩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蜀山的现任掌门人。 他的样子与我想象中有些不同,但是,也不让人觉得太意外。他相貌看起来顶多三四十岁,绝不象已经成名多年的人物。剑圣之名,百年前就已经为世人所熟知。然而他除了那一头银色的发丝,没有一处地方象是个已经在这世间过了一百年,两百年,甚至还要更久的人物。 一众弟子望着这个人,无不露出崇敬,仰慕,敬畏,很复杂的又很一致的神情来。 这个人就是一个活着的传奇,一个让所有人向往的梦想。 他就是一个目标,一个成就的代表。 或者说,他是正道的象征,是剑侠的顶峰,是一个活着的神话,令人无法不为之倾倒。 虽然他本人,并不象一个剑客。 他更象一个书生,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道袍,襟带是一种自来旧的灰紫色,很淡雅,五官都显得很温和,整个人不带一点锋锐之气。 要打比方来说……他更象一领青山,一湾碧水。 而不是陡峭的,高不可攀的崖岸。 那个在集会那天出现过的,在饭堂把小狐狸从我身边带走的人,站在他的身后。 叩完头,他声音清朗的让我们起身,温言勉励了几句话,然后由宋道长宣读门规。我们自然还是跪着听,听完之后跟着复诵,再立誓遵从。 没有象景阳门收徒的仪式那么宏大,还鸣炮燃鞭奏乐打鼓,也没有披红挂彩的连声吆喝。 我想,这大概就是人常说的,会咬人的狗,往往是不叫的。那种天天吠得凶的,往往是徒有架式,并没有什么真本事。 然后就是各人再拜各人的师傅,一样是九个头,再聆听教训,讲明门规,鼓励再告诫,劝导加提醒。我跪得双膝发麻,几乎连这仪式是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 蓝素灵过来扶我起身的时候,我差点一个踉跄栽地上去,还好他扶得很稳,还笑着说:“恭喜了师弟,从今天起咱们可就是同门了。” 我两个膝盖先是麻钝,然后慢慢有了感觉,象小针扎的一样,还得笑着说:“以后要给师兄添麻烦了。师兄可要多多的关照我啊。” “好说好说。” 蓝素灵指着旁边站的三个人说:“这三位也都是师兄。”依次介绍说:“这是孙成武孙师兄,入门最早,蒋大富蒋师兄,刘光祖刘师兄。” 我一个一个的鞠躬问好,三个师兄也都和气的还礼,说了几句客气话。孙成武是国字脸,很威武的样子。蒋大富却是个很瘦的人,皮肤也黑黑的,刘光祖笑嘻嘻的一副和气状,但是眼神却让人觉得这个人未必有他的笑容这么温和。 现在已经成了我师傅的贺道长说:“素灵,你带蓉生去收拾一下他的东西,既然已经是正式弟子,就要搬进内院来住了。我们院里最靠西头那间屋还空着,先让他住下来吧。今天入门来,折腾的也累了,有什么事,明天慢慢再说。” 蓝素灵和我我答应着,说:“是。” 我慢慢走出来,蓝素灵松开手,问:“怎么样?好些没?” 我摸摸肯定已经红肿的额头,说:“好在只磕一次,为了拜师,也很值了。” 蓝素灵似笑非笑:“这还不算什么呢。等到后面练打坐三天三夜盘着腿不能起身,该起来的时候根本站不起来。开心眼的时候关在黑洞洞的地方,再出来的时候看见什么东西都觉得似是而非很象妖魔鬼怪。更不要说……” 我连忙喊停:“师兄,师兄!你这是教导我,还是吓唬我啊?” 他说:“你觉得呢?” 我点头:“难说。”我站住脚:“师兄不用陪,我也没几样东西收拾,马上就可以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一等。” 他说:“好,那你快去快回。” 我也就两件衣裳,还不知道以后穿得着穿不着,其他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看看这间住了好些日子的屋子,很简陋,大通铺总是你挤我我挨你,一个人放屁臭满屋,一群人一起骂,没一个承认是自己。晚上躺下光闻着脚汗气,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脚丫子那么会出汗,洗了还是照臭不误。 这会儿要走了,却没来由的觉的有些舍不得。 “喂,你发什么呆?” 我愣了一下,飞快的转过头来。 有个人靠在门上,叉着手,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容,眼睛很亮,正盯着我看:“嗳,瞧什么瞧?不认识了?” “苏,苏和?” 他笑:“我叫苏和,不叫苏苏和。”他走过来,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恭喜啊蓉生,做了蜀山弟子感想如何啊?” 18 他又扯扯我的领子,撇嘴说:“我就不喜欢这青皮,跟个青鸭蛋一个色。” 我刚露出来的笑容又缩回去,感觉手指痒痒的,很想掐住某人的脖子。 他说:“恭喜你拜师成功。” 我皮笑肉不笑:“同喜同喜。” “同什么喜。”他说:“我又没拜师。” 我说:“我也就是跟你客气客气,没打算真和你同。” 他咧咧嘴,露出灿亮的白牙一排:“是吗? 第13章 真可惜哟。我本来是拿了好吃的来和你同享的,既然你不想和我同……” 我马上变了笑脸:“同同,不和你同和谁同啊。咱是难兄难弟同来同往有福同当有难同享的……” 他也笑,眨了一下眼,从门边儿拿个篮子递给我。 还没接到手里就闻见一股在蜀山上绝不可能闻到的肉香。 我觉得口水马上开始泛滥。 不过还是奇怪:“你从哪里弄来的?” 他笑:“山人自有妙计,反正我有办法。喂,你倒是吃不吃啊。” 我吸吸口水,揉揉鼻子:“要,当然要!” 不过当然不能在这里吃。 这里人来人往,让人撞见,这个偷吃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也不是光彩值得敲锣打鼓的去宣扬。 我提着篮子,和他一块儿绕出侧门,跑到竹林子里面去偷吃。 里面净是好吃东西,连麦饼里面都混着饴糖,香喷喷的还带着刚烤好的温度。 要真是他偷的,那被偷的人一定会骂遍这小偷的祖宗十八代。还热着呢就被没了,估计是直接从火上偷的。 我问:“苏和。” “什么?” “这些是你做的吧?” 他笑嘻嘻的说:“是啊。” 怪不得。 以前烤野味,他烤的也比我烤的香。 我掰开饼子,递给他一半。他摇摇头没接,我缩回手来自己吃,咬左边一口再咬右边一口。 很好吃。 “你怎么会做菜的呢?” “喜欢吃,觉得别人做的不好,所以就自己学。”他大言不惭的说:“聪明人学什么都快。” 我笑:“对。我也喜欢吃,但是我不想学做。正好你会,那再好不过了。” 他只是笑:“喂,当心,白食是吃不得的。” 我说:“吃也吃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抿嘴,不说话。 我把肉夹在饼里面,大口大口的咬下去。 感觉从来没吃过这么可口的东西。可能,因为知道是他做的。 这种占人便宜,不劳而获的感觉是真好啊。 吃得半饱,抹抹嘴,我拿起一边儿的瓶子晃晃,又闻闻。 不是酒,是茶。 不知道里面和了什么,闻着香喷喷的,喝着是茶,可是茶又没有这么爽口。 “这是什么?” “不告诉你。” 嘿,不说就不说,好喝就行。 “这些天,你过得好吗?” 他说:“还好,不过,有点累。” 我看看他的脸,他眼睛底下的确有睡不够的青色眼圈。 “怎么了?莫长老很欺负人吗?”我摸摸他的眼圈:“他开不开你工钱?” 苏和可怜巴巴的摇头:“不给钱。” “你不是给他帮工的吗?” “可他还供我食宿了啊。” “那你……”我怎么觉得这话说的有点怪,可是又说不出哪里怪。 “对了。”他说:“做贺呆子的徒弟还不错,起码他不拿着戒尺逼人成夜成夜的练剑。”苏和说:“可是听说要出头也不容易,就他那种教法,也顶多教出蓝素灵那样子的徒弟来。” 他提到蓝素灵的时候口气很……说不上来,总之,是不怎么重视在意的口气。 我说:“蓝师兄有什么不好?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苏和转过脸来:“他好?” 我点头:“当然,他对人很好,而且一直挺照顾我的。这次要不是他,我也没可能被收下。” 苏和没说话,不过他顺手从旁边的竹子上拗下一段细枝来,把上面的叶子挨片往下揪。 “我要搬到内院去住了。以后咱们应该可以常见到面吧?” 他闷声闷气的说:“不一定。我可能会很忙。” 听听,一个打杂工的说自己很忙,拽的好象他比蜀山掌门还有身份还要忙活似的。 “总有空的时候吧?嘿,有空记得多做点好吃的啊。” 他看看我:“你不会让蓝素灵给你做啊?” 我把篮子又翻翻,从底下翻出个苹果来:“蓝师兄是师兄啊,只有我孝敬他,哪有他倒过来讨好我的?”我咬了一口苹果:“再说,恐怕他也不会下厨吧?这活儿可不是人人都会。” 我觉得我这算是夸奖他吧,不过他也不见得有多开心,和一开始来找我的时候比,脸色明显没有那么轻松了。 这人还真情绪化。 我把肚子填的鼓鼓的,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站起来:“糟糕。” “怎么了?”他问。 “我和蓝师兄说好一收完东西就过去,他还要帮我弄房间呢。”结果一见到苏和,又一吃上美食,我给忘了个精光,不知道这会儿他是不是在到处找我呢。 苏和眉头皱了一下,人长得好看,皱眉头也有一种显得和别人不一样的神韵。 “那你去吧。” 我答应了一声,跑开两步又停下脚,跑回来说:“那我怎么找你?你还在莫长老那里?” 他有点烦躁的说:“你不用来找我,我有了空会去找你的。” 他的态度硬梆梆的,说话的时候那种不耐烦也实在太明显。 我说:“行,我知道了。” 他低下头去把空篮子拎起来,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又看了他一眼,还是不得不走了。 那天我一直记得,天气特别好,太阳光照着那一片竹林,是深浅不一的绿色,风吹过来,可以听到均匀起伏的沙沙声响。 就象他给我吃的麦饼,清香,甘美,让人回味无穷。 回去之后,蓝素灵脸色果然不太好看,他说:“跑哪儿去了?嗯?还好师傅没叫你,不然哪……” 我连忙陪笑:“对不住师兄,我下回一定注意。” 他看看我:“你收拾的衣服呢?” 我愣了下。 哎呀,因为苏和来,又吃又说话的,我把这事儿忘的光光的,衣服一定还扔在以前睡的屋里呢。 “你啊……”他说:“算了,反正我想你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吧?” “没有,就是两件衣裳。” “那就算了吧,反正以后也穿不着。师傅让我给你拿了两件过来,你先穿着。” 我跟他走进院子。这是我第二次来,上一次是蓝素灵让我拜见师傅的时候,因为太紧张也没有注意别的什么,现在抬起头,眯着眼看,院子的门上挂着牌子。 立竹院。 蓝素灵笑一笑:“师傅的名讳就是上立下竹,这牌子也是他自己写的。” 我不懂字,不过觉得写的真的挺不错的。 “进来吧。” 居中的主屋是师傅住的,两侧的厢房则是我们这几个弟子住的,蓝素灵指着庭院里的深绿色的我叫不出名来的花树说:“这些都是师傅的宝贝,记得摔着自己可也千万别碰损了它们。师傅倒也不让我们帮忙照料,都是他自己亲自动手的,浇水,剪枝,捉小虫子,嘿,真比对孩子还细心。” 我点点头。 院子打扫的很干净,庭中的树上开着几朵花,有只粉白的蝶悠然的飞过去。这里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有一种让人很放松的感觉。 简直不大象在一个练武的门派里,倒象……我以前见过的,哪位教书先生的塾斋。 蓝素灵好象明白我在想什么,说:“这里是和别人的地方不大一样,不过剑还是要练的啊。师傅查起功课来也很厉害的。” 我笑笑。 他推开一间屋子的门,说:“我已经让人来洒扫过了,被褥什么的等下我给拿过来。你看看还缺什么。” 屋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凳子,一个书架,架上甚至还有几册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书本。靠墙有个衣箱,都是有点微微暗沉的棘红的颜色。 “这间屋不错的啊,”我说:“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屋子呢。” “你说反话的吧。”他微笑。 “不,是真的。”我说:“我睡过破庙,睡过桥洞,还睡过山野树上——以前真的没住过这样的屋子,而且一间屋子只有我一个人住。” 他不笑了,说:“师弟,你以前是过得很苦吧?” 我说:“以前的事不说它了。” 他没说话,不过他的眼光让我觉得,好象……是温和而包容的抚触。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 被这么看着,我忽然觉得,他能感觉到我心里的事情,心里的冷暖。 甚至我自己也感觉不到的。 “好,以前的事不去提了。以后有师傅和师兄罩着你。等你艺成出师,肯定将来也是个有作为的人物。” 我点点头。 他拿了铺盖过来,全新的,青花被面儿,雪白的被里。枕头看得出也是新填的。我有点不安。郑全上午也说起铺盖的事情来,我知道虽然会领到这些东西,但绝不是这样全新的,柔软又让人觉得喜爱的。那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师兄,你这……” “好啦,别跟我客气。”他帮我把床铺上,说:“衣裳还得等等了。你歇一会儿吧,晚上我叫你起来吃饭,吃完了,师傅会给你说说一些基本的功诀什么的,可得仔细听好了,不能走神打盹。” 我点点头,他又叮嘱了两句别的。 他一走,我倒在床上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没睡过这么舒服的铺盖,什么都是全新的,而且肯定刚晒过太阳。 “师弟,师弟,起来啦!” 我一激灵,从梦中醒了过来。 蓝素灵站在一边,笑着说:“睡的可真沉,真头大懒猪似的。” 第14章 我不大好意思,爬了起来抓抓头:“是啊,你进来我都没听见。” “该吃饭了。“ 我有点懵懵的跟着他走,睡的昏天黑地的,要是有冷水擦一把脸可能会精神一点儿。但是怕误了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对他提起来。 吃饭也不去外面的饭堂了,就没出院子。蓝素灵说:“师傅口味清淡,也不喜欢吃饭的人有很多人在一旁吵闹说话,所以我们这里是自己开伙的,不去外面吃。” “谁做呢?” 他笑:“当然不是师傅自己做了。有个胡大叔,每天来做三顿饭的。你回来也能见着他。他这人很不错。” 我有点纳闷,小声问他:“师兄,我们每个月……好象还有点零花钱吧?” 蓝素灵看我一眼,说:“有的。师傅每个月都给发。” 我问:“那,师傅的钱从哪儿来的呢?这个蜀山派大家天天吃啊穿啊用的啊,钱都从哪里来的?” 他一笑:“你觉得我们天天坐在这里等天上掉馅饼的吗?不单师傅他有积蓄,门里的这些长辈们哪个没有点私蓄?不是我说,咱们掌门恐怕……”他顿了一下,说:“门里也有产业……这些事情一句两句话的也说不清楚,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到了那里,几个师兄已经先到了,按座位就能看出各人排行来,当然是孙成武师兄坐左边第一张凳子,然后是蒋大室和刘光祖。我和蓝素灵坐右边,他坐我上首。 桌上的饭菜已经摆上了,师傅才慢慢进来。 我们都站了起来,等师傅坐下了才再落座。没什么人说话,等师傅拿起筷子开吃,我们也就跟着吃。没人说话,吃东西的动静也小。就算是孙成武师兄这么个看起来很粗豪的人,进食的时候竟然也显得挺斯文。 我想,大概是跟着师傅不得不如此吧? 桌上师傅还给我夹了一次菜,我受宠若惊。 蓝素灵笑着说:“到底是小师弟有面子啊。” 师傅淡然的说:“别拘束,菜要不和口味就和老胡说一声。” 我答应着。 菜也没什么不合口味的,我吃了两大碗饭。 不过,菜当然没有苏和做的好吃。 这种时候我真是特别念起他的好来。 不过,他的脾气好象不大好,这阵子他过得不好吗?除了太累是不是还受了莫长老的气? 下午竟然没有想起来问他……他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就脾气不好的吧? 下次再见他一定要问问,看我能不能帮上他什么。 可是,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他还不让我去找他。 我只能等他来找我。 这么一等,就是大半年过去了。 我还回过外院去,在以前住的那间屋外等过,找过。但是那只胖胖的可爱小狐狸也没有再露过面。 学武当然苦,一句话说不完,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光是练基本功都练掉半条命。 这其中最让人意外的就是,蓝素灵师兄,平时看起来最温和文气的一个人,论起功夫来竟然还是我们师兄弟中成就最高的一个。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呃,当然他不是狗……不过他平时不声不响挺和气的一个人,可是论天资论努力,却比旁人都强。 19 并没有一开始就学剑,半年的功夫学了两套拳脚,一套心法口诀,拳脚是打的滚瓜烂熟,心诀也背的熟透,但是进展么…… 也和别的一起入门的弟子碰过头,在演武场打拳的时候也遇到过。我这点进展,和他们一比,只能算个中下,当时一起拜师的十二个人里,大概倒数三四名是数得着的。而且那个姓林的小孩子,年纪小小,功夫却显得很扎实,身法轻灵,一看就不是一日之功,虽然是一起拜的师入的门,但是本来就不在一条起跑线上。他出身定然也是武林世家,以前我外行看不出,现在觉得他一举手一投足都明显和没练过武的人绝不一样。 人就是这样的,上一个台阶,看到的世界更宽一些,心里的愿望就再膨胀一圈。 没饭吃的时候想吃饱肚子,吃饱了肚子想活的更好。打杂工的时候想拜师,拜了师之事想的更多。 拼命练拼命练,拳头肿了,小腿也肿了,膝盖伤了,用布缠一缠,第二天照样爬起来。 蓝素灵发现我这样之后,说了一次:“胖子也不是一口吃出来的,不要心急。” 我说:“比别人晚太多了,不拼一点不行。” 他说:“慢慢来,也不是一味的蛮干就成的。” 师傅其实没有教我什么基本功,孙师兄教的拳脚,心诀是蓝素灵教的。他几乎相当于大半个师傅了。而且他的确教的很细,解释的特别清楚。 “咱们师傅啊,那是个沉迷于风花雪月的人哪。”他笑:“门里有时候较劲演武,各位师叔伯和长老们都很上劲儿,就咱们师傅从来不关心那个。” 我也跟着笑笑,功夫照练我的。 脚踝绑布绑的太紧,有点往外渗血。 晚上我打了盆热水来泡,那种又热烫又痛苦又舒缓的感觉,真让人觉得疲倦啊。 忽然门上被敲了两下,然后蓝素灵走了进来。 “蓝师兄。”我赶紧坐正,然后想擦脚穿鞋。 “你不用忙,我拿了药过来。”他把手里的纸包打开,放在桌上,里面有几粒黑糊糊的药丸:“这个用水化开,涂在肿起来的地方,一晚上就好。” 纸包一打开屋里就有一股苦涩的药香。我吸吸鼻子:“嘿,还是师兄关照我。” 他只是笑:“你先用了再说吧。” 我擦了药起身,他要替我上药,我死活不肯,他就把药和干净的布条递给我,坐在一边看我自己来。 “药哪里来的?” 他说:“蜀山怎么会少了药呢?虽然咱们是剑派,可是道士的本行就是炼丹制药啊。” 啊是,我倒忘了。 “师傅炼了一抽屉的药呢,只是平时也没有地方去用。我就拿了一些过来。要是好用的话,等下我再去拿。” 我笑笑:“不愧是师兄啊。” 他也笑:“其实师傅这人很好说话的,只是你还不太了解他。” 药果然很好用,抹上去觉得凉凉的,好象那种胀热消下去不少。 他说:“感觉怎么样?” “的确挺灵效的。” 他点头:“那就好,你早点歇着,我也过去了。明天早起记得,先把功诀在心里默念一遍,行功一周天再起身。” 我点头:“是,我记下了。” 他出去之后,我把布条缠上,铺床,吹灯,睡觉。 刚躺下没多久,忽然间眼睛又睁开了。 我听到有点细微的,悉悉簌簌的声响。 然后窗子开了一点缝,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窗缝里钻了进来。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想都没想就张开手。 小狐狸特给面子,从窗上跳到桌上又蹦到床上,跳进我手里。 我抱着它靠脸上蹭了几下,用力捏捏它的尾巴。 感觉好象又重了。 这只肉狐狸,真想把自己养成山猪的样子啊? 我低声问它:“喂,你这段时候上哪儿去了啊?嗯?把我忘了?” 它吱吱的叫了两声。 “是不是回家去了?”我猜测,反正它不会说话,我就当自己猜对了:“你怎么找着我的?我换了地方呢,不住原来那里了。” 它做个嗅嗅嗅的表情。 “闻的吗?”我半信半疑,不知道狐狸鼻子灵不灵。反正——应该没有狗那么灵。 我抱着它狠狠揉了几把,还是觉得不大解气。这诡异又机灵的小家伙,来的蹊跷,行踪又神秘,偏偏我还一直记挂它。 “你现在又有空来了?”我摸摸它:“这半年过得怎么样?没陷进猎夹子里面吧?” 它鼻子嗅嗅,忽然把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脚上。 “啊,你也闻着药味儿了?鼻子还真灵……”我说:“练功啊,挺苦的。没你这么好命,当只狐狸多自在。” 他在我缠了布带的脚踝处蹭蹭,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脚背,痒痒的,有点凉滑之后又感觉到有点暖意。 “不疼,真的。”我把它抱起来,虽然它不会说话,可是我能感觉到它对我的关心。 “喂,你是不是小狐狸精啊?” 我低声和它说了一会儿话,精力和体力还是都不太济,它就钻在我的被边上,枕着我的枕头,脚和尾巴放在我的身上,就这么相互依偎着睡了过去。 早起来它已经走了,我发了一会儿呆。 从小到大,得到的温暖并不多。 说起来,这只小狐狸和我,好象还是最亲近的呢。 20 蓝师兄说的很对,起床前先把口诀默念一次,然后吐纳一会儿再起床,感觉的确不一样。 也许是睡得好,看到小狐狸放下一大桩心事。我还替它担心过,怕它是不是被猎人的夹子打了——当然,以它的机灵来说不大可能。或是被道士捉了,这这个可能性就大了。毕竟这山上别的不多,就是道士多。而且这些道士还以除魔卫道画符练剑为己任。还有,是不是回家去了。看起来它是只小狐狸,大概还与狐狸父母兄弟没有分开,它总跑出来,窝里面的老狐狸肯定会担心。但是现在看到它平安无事,总算松一口气了。 吃过午饭我去洗衣裳。师傅有个小僮贴身服侍他,师傅大师兄还有蓝师兄的衣裳他也会收去代洗,但是我才来,可没这么大面子,也不好意思。自己端着木盆,衣裳乱七八糟的堆里面。 第15章 件件都是脏兮兮的,汗渍啊,草印子,还有灰土。天天摸爬滚打的,衣裳脏的特别快,而且——我发觉衣裳小了一点。 我长个儿了。 真快。 还有,袖子的腋下缯了线。 再发展发展,大概就要裂裆了。 长个儿也有烦恼啊。 我蹲在一块石头边儿搓洗衣裳,真巧,刚开洗,郑全也来了。 我们互相打过如呼,他也开始洗衣裳。不过看他盆里满满的一撂,就知道他洗的肯定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大概还有师傅和师兄的。 我没问。 问题多的人招人烦。 “最近怎么样?”他问。 我说:“还能怎么样啊,累得贼死。” 他点头,心有戚戚焉:“咱比人家底子差,起步晚,那就得咬牙拼命的用功。” 说的对。 我们说了几句话,彼此进度都差不多,都学了两套拳,他说有一式怎么打也不对。这症结我也遇到过,是蓝师兄给我细细的解释清楚明白,手把手教的。我也跟郑全讲了讲,他把衣裳丢开,跳起来就练,手上还湿着,一舞起来水都溅到我脸上了。我擦一把,好气又好笑:“喂,你衣服漂走了!” 他吓一跳,回头一看,果然盆边儿一件衣服被水流冲的已经漂开了,赶紧跑回来勾起。 “对了,昨天我听见有人说嘿……”他一边拧水一边凑过头来:“掌门也带了一个徒弟。” 我愣了下:“没听说啊,当时入门的十二个人,不都在大堂各拜了师傅的吗?” 他说:“大概是掌门自己收的小弟子,那自然身份不同,不能和我们这样的混为一谈。”他这么说的时候,语气是又羡慕又有些嫉妒的。 “你听谁说的啊?” 掌门身份超然,门里的琐事什么的都各有人管,不到重大场合,如祭礼,又或是象上次那样收徒,一般不轻易露面。我有点疑惑:“多半是谣传吧。” “不是,是我师傅他们说起来的时候,我听了个大概。他们说,不愧是掌门亲自调教,那进境那天资,怕是门里又要出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了。” 我想了想,没什么头绪:“也许不是新收的弟子。” 郑全摇摇头,说:“是的……” 但是他也没有再细说。 我们低头继续搓洗衣裳,然后说起别的话题。吃的怎么样,睡的怎么样。郑全拜的师傅姓顾,是我师傅的师兄,他门下有十来个亲传弟子,所以大家住的挤一点,吃饭也都到大饭堂去吃,这么看来我师傅收徒弟少也有少的好处。 但是蓝师兄他们说起来,一到每年较技的时候,弟子少就显得有些人单力薄了,没有其他师叔伯门下显得那么人才济济的有光彩。 “好在师傅和掌门师叔祖挺投缘的,两人时时在一起下棋说话,倒也没什么人对我们冷淡啊讥讽啊什么的。” 蓝师兄说的淡然,我却有点意外:“啊,难道各位师叔伯之间还……有排挤不和?” 蓝师兄一笑:“嘿,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我们这里的是非已经是极少极小的了。没其他地方那么穷凶极恶乃至你死我活的,那手段和狠劲儿才有得看呢。远的不说吧,就说我们山下不出百里,以前有个双刀门,你听说过没有?” 我摇摇头。 “也不出名的小门派,嘿,越闲的没事儿越要自己门里折腾。那个掌门呢,原来有个女儿,长的应该也是挺美貌的。门下也有不少弟子,亲传弟子就有三个。你看哪,这事情明摆着师妹漂亮,师傅又有掌门之位和家私,自然三个弟子都想着又娶了师妹,又继续掌门的位子……” 他说到这儿停下,我追问:“那后来呢?” 有人来请蓝师兄出去有事,他站起来,简略的说了一句:“后来老大陷害老三,老二毒害师傅,老三强逼师妹,最后双刀门一把火烧了精光。”就出去了。 乖乖,得,亏了我们掌门没女儿没孙女儿的,不然啊,这事情也难说。 但是,他也不是道家打扮…… 他到底是不是出家人呢?好象历任掌门都是道士吧?那回看以前掌门的画像,好象都是道家打扮。 也可能不是人人都出了家,只是穿着道袍而已。 我将来呢?会出家?还是会出师下山? 啊,那些……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前的事情是,我的根基扎的差不多,拳脚也熟络了,开始练轻身的功法了。 绝不象以前想的那么轻松,口诀背会,步法练熟,就身轻如燕飞檐走壁了。 一开始简直累得两条腿都找不到在哪里了,跟木头的一样,掐都不觉得疼。 然后就又是肿,肿了退,退了再肿。 蓝师兄一边替我揉腿上药,一边安慰:“都是打这么过来的。常言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是人上人这么易做,那还有什么意思?” 我想笑笑,可是累得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小狐狸隔三岔五的来,总是晚上,白天是不来的。我有伤的时候,它也显得特别乖巧。我精神要是好些,它也就跟着活泼得多。 我有时候觉得,这真是缘分。 它又伶俐,又可爱,又通人性,有时候我觉得我要是有这么个弟弟就好了。 苏和却一直没信儿,有两次有小道僮来给我送东西,说是苏和哥哥让给我送来的,一次是衣裳布料,一次是吃的糕点。我向他们打听苏和的事,他们也说不上来,只说住的近。 我以前住在外面的院子里,总觉得进里面来就是内院了。其实还不是。象掌门的那片园子,一般弟子就绝对进不去。还有象莫长老等几位师门长辈,两位大师伯,几位掌事师叔的院子,一般也是进不去的。 可是这家伙,为什么只送东西呢?虽然东西是我很用得着的东西,吃的也是我爱吃的,但是,写几个字的纸条,他就办不到吗?还有,难道一天天的他就捆在里面,一点儿空也没有?象他这么滑头的家伙,偷空出来应该也不难吧? 山上生活,时日一长,就感觉到了清苦。练功练功练功,有的人练的乐在其中,有的人就有点挺不住。然而想找乐子也不是没有,有时候在一起斗斗嘴,偷偷的抹把牌,掏个鸟逗个虫什么的。虽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乐子,但总也是解了闷。 但是到了快年底的时候,却有一件事情渐渐传了开来。 门里没有女子。虽然我们上蜀山的时候苏和说过,莫长老有个孙女儿。但是那女孩儿并没有在蜀山这里,莫长老的家人另有地方居住,过年过节的时候,莫长老都没有留在山上,想是和家人一起过节去了。放眼整个蜀山,恐怕母鸡都没有几只,怪得人家说军中呆一年,母猪赛貂蝉。一堆师兄弟聚在一起说起女人来,那劲头,那热情…… 比练武的时候还要强上好几分的啊。 就是这样的气氛里面,有天我和郑全又碰见,他悄声问我,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消息。我有点纳闷,问他是什么消息,他又神神秘秘的不说。过了半天,终于没憋住,说,有个弟子晚上经过僻静地方,听到动静,然后偷看到…… “什么?” “有人在偷欢呗。”他说的声音又低,又很快,语调还有点怪。 我一时没明白。 “和谁偷?半山腰菜农家的女儿也上不来山顶啊?” “呸,你个笨蛋,当然是男的和男的了。” “呃?” 我愕然。 21 男的和男的? 我…… 呆了半天没说话。 郑全可能以为我吓着了,赶紧说:“喂,喂,没事吧?” 我回过神:“呃,没事……应该是弄错了吧,蜀山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再说,天黑的时候,应该会看错也说不定……” 郑全的声音压低,那种有点鄙夷,又有点好奇,态度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的口气……就象第一次在娼馆的窗户底下听到里面那种动静时候的心情,那种感觉又浮起来了。 他说:“嘿,其实,这种事不算新鲜。你看,虽然现在很多人的都知道,但是并没有师门长辈要出来追究不是吗?其实啊,都是男人的地方,连只母鸡都难见着,憋得难受,发生这种事情不奇怪的啊,我说,嘿,说不定当年师叔师伯他们也都打这样儿过来的……” 还是觉得不舒服,胸口很闷,我勉强跟他又说了两句话,埋头用力的搓洗衣裳,然后匆匆漂过就离开了河边。 我不是对这种事一窍不通。 只是,觉得很不舒服。 有些已经封存起来的不愉快的回忆,仿佛又被郑全的话全都勾了起来。 我把衣裳拧干水晾在两棵树之间拴的绳子上面,太阳晒着,风吹过来,河水还有青草的气息慢慢散发出来。 我深深吸了口气。 一切已经不同了。 我不是以前的我了,以前事……应该也只留在以前。 现在想这些徒劳无益,除了让自己不愉快。 我抬起头看看天,然后有人端着盆经过,和我打招呼。 “蓉生,洗衣裳啦?” 我招呼:“胡大叔。” 他大概四十多岁,胖胖的,一张圆脸,小眼睛。平时在外院住,不过每天我们院子里的三顿饭都是他来做的。 “今天晚上吃面条啊。”他笑呵呵的说:“贺道长说想吃绿豆面的面条儿,我刚去把面磨出来,再做个干烧豆腐。蓉生还想吃啥菜不?我就势一块儿做了。” 我想想:“有没有花生米,炸一盘吃,就挺好。” 第16章 胡大叔笑笑:“有,别的没有,花生可是有的。” 他哼着小曲儿,抱着面盆走进厨房。 我挽挽袖子跟上去:“胡大叔,我也来帮忙吧。” 他笑呵呵的说:“好,正好缺个劳力,来来来,帮着和面吧。和面会不会?” “不会可以学啊。” 和面,擀面条儿,我帮着剥葱剥蒜刮掉姜的皮。胡大叔念叨着,七八个人吃饭,除了师傅的那个小僮,都是大男人,这面条儿可得做够了,可别不够吃。 我还是有点心不在焉。胡大叔把面擀成薄片,拿刀切成面条儿,然后抖散了开来摊在面案子上晾着,匀匀的撒上一层浮面儿。他一边儿干活一边问我。 “蓉哥儿,你有心事啊?” 我摇摇头:“没啊。” “嘿,还瞒我啊。”他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说:“啊?那我有什么心事啊?” “你们这半大小子还能有什么心事啊,要么就是师傅骂了,可是贺道长是出名儿的好脾气了,才不打骂徒弟。那肯定是想媳妇儿了呗。” 我愣了下。 他哈哈笑:“想媳妇儿也没啥,咱山上的也不一定都得出家啊,学成了出师了,下山娶个漂亮媳妇儿成家,有啥不好的?现在么,嘿嘿,就只能干想想了。” 我也跟着干笑两声。 他看看外头天色:“该生火啦。” 我说:“我去抱点柴来。” 他说:“嘿,那就辛苦你了啊。” 我只是想躲开刚才那个话题。 抱着一捆柴绕过侧门,蓝师兄的声音在不远处说:“蓉生,你做什么呢?” 我回过头,他穿着一件淡淡的青色袍子,衬着皮肤很细白。 “帮胡大叔抱点柴,今晚吃绿豆面条。” 他一笑,走了过来。他可能刚从水房回来,身上有点潮湿的皂角的香气:“那肯定是师傅的口味了,别人可再想不起来吃这个。” 我笑:“别人就是想吃,也得有那个面子让胡大叔给做啊。又得拣豆子,泡水,晾晒,磨面,和面,擀出来再切成面条儿,完事儿还是炸酱配作料,多费事。” 他问我:“今天练功怎么样?有遇到疑难没有?” 我说:“还算顺利。” 他看看我,忽然来一句:“你有心事?” 我简直无语,马上想着是不是要找面镜子看看我脸上是不是写着大大的烦恼二字,怎么刚刚才被人说过,马上又被人这样说? “没有啊。” 他笑笑:“你这个人有点事就藏不住。怎么,遇到什么烦难了?和我说说,帮你拿个主意。” 我摇头:“真的没啊。” 赶紧快走几步,把柴火抱进厨房,放在灶旁。 “行啦行啦,一烧起火来烤得不舒服,你快出去吧。” 我站在灶前犹豫,出去的话,蓝师兄还在外头,说不定又要跟我讨论我有没有存着心事的问题。 但是小小的厨间一烧起火来的确很热,胡大叔把褂子一脱,打起赤膊来了。平时看着觉得没什么,现在却觉得他一身肥肉在眼前晃晃的实在不大舒服,我含糊的答应一声,退了出来。 蓝师兄果然没走开,我就知道—— 这个人看起来温和,其实对事情的坚持和固执一点不少。 我们进了他屋里。他房间和我一样大,不过书架上摆满了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等物,墙上还挂着两幅字,窗户外头是一株绿叶满满的树,奇书-整理-提供下载看起来比我那里显得幽雅多了。 “坐吧。”他指指凳子,然后给我倒了杯茶。 “师兄……” “嗯?” “我没什么的。” “那是在想些什么呢?”他微笑着:“聊聊天而已,你也不用紧张吧?” 我紧张吗? 好象有一点吧,觉得背上有点汗津津的。可能是刚才被灶火烤的,也可能…… 是觉得这个烦恼实在是…… “就是,我下午听说了一点……流言。” “哦。”他用那种“继续说呀”的目光看着我。 “好象是,有人看到,门里的弟子偷情……” 他好象松了口气:“这事啊。” 我抬起头:“师兄也听说了?” “嗯,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说:“那你烦恼个什么劲啊。” 我吭吭哧哧的说不上来。 “听着觉得很怪么?这没什么的,并不是……”他想了想:“有的人或许会用肮脏羞耻来形容,但是,只要互相会关心敬爱尊重对方,这种事,其实和男女之间的感情一样,没有什么不好。” 我点点头,把话题岔开,问他墙上的字画。他说,一张是师傅写的字,画是他自己画的。 我夸了几句,然后道僮来敲门,说是可以吃晚饭了。 我从来没觉得晚饭的时机这么合适。 不知道为什么,和蓝师兄说起这些,让我觉得既局促,又非常不自在。 几位师兄也都回来了,一大锅热腾腾的面条儿盛在盆里端过来,大家各自动手把面条儿捞进碗里,然后按各人的喜好加作料进去。师傅就很喜欢多放酱,而孙师兄浇了好些辣油,我瞥一眼蓝师兄的碗,他这个人口味清淡,碗里几乎什么作料都没有放,白白的一碗面条很干净,可是看起来不是很能激发人的食欲。 好在还可以就菜。 豆腐烧的很到味,花生米也炸的香酥酥的。 吃完饭我帮着收拾的时候,胡大叔还给我一个盘子,说是特地多炸了一点花生,让我当宵夜零嘴儿吃。 我端着盘子道谢,心里一动。 今天天气挺好,小狐狸可能晚上还会过来。 留着给它吃,它一定喜欢。 22 天黑了,人睡了,月亮升起来了。 我现在每天睡觉都特地把窗户敞一个小缝,以省了小狐狸爬窗户的功夫。然后我特地把盘子放在桌上,自己靠在床头等。 二更敲过没到三更的时候,果然窗户扇轻轻动了一下,小狐狸从窗缝里跳了进来。 我压低声音:“嘿,来啦。”冲它招招手,一边乐孜孜的把花生米指给它看。 小狐狸真不含糊,直接一个纵身跳到桌上,掏起花生就往嘴里塞。 “慢点吃,我又不和你抢。” 它咯吱咯吱的吃了好几枚,才顾得上抬头理我——用沾了花生潭渣和油腻的舌头舔舔我的手。 “好吃吧。” “吱。” 我嘿嘿笑两声。 每次见到它都觉得心里很放松,这小家伙儿就是个乐天派,整天无拘无束的自由自在,那副伶俐可爱的样儿让看到它的人也跟着心里欢喜。我捏了一粒花生填嘴里,趴在桌边瞅它。 屋里没点灯,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桌上的小狐狸毛皮银光蒙蒙的,仿佛一件绝世的宝物。 “你整天都干嘛?满山乱跑?还是和同伴一起玩?”我摸摸它的小脑袋,又光滑又小巧,再捏捏它的尾巴,毛茸茸的手感象是握住了一把柔软的云彩,可是云彩应该没有象这么油滑的感觉。 “对了,”我问:“你是不是有老婆了?嗯?有没有小母狐狸喜欢你?” 不是我看错,这句话我一问出来,正在抢吃花生米的这位猛然噎了一下,接着两只小爪掐着喉咙就抠抠抠的,光见伸直了脖子倒仰憋劲儿就听不见喘气儿声。我一看不妙,赶紧揪着它尾巴倒提起来使劲的摇晃那么几下。 “咳”的一声,一粒花生从他嘴里掉出来,小狐狸咳咳咳的直咳嗽,小身板儿直哆嗦,看起来别提多可怜了。 我十分内疚,倒了水来:“来来,喝口水。” “唉,都是我不好,你年纪还小啦,我问你这个是有点……那啥,喝慢点,别又呛着了。” 小狐狸喝水的动静跟小鸡似的,喝几口就仰起头来让水往肚里流下,然后再低下头喝几口。 “你别生气啊……其实我今天就是心里有点儿乱……” 它不喝水了,抬起头来,小黑豆似的眼睛瞅瞅我,然后慢慢蹭过来趴在我脸颊旁边,很是温存体贴的拿大尾巴扫我的脸。 “今天听说了一件事情,让我想起我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小,没饭吃。有一次下雪天,乞讨到一家人家门口。那个男人给我东西吃,还让我在他屋里睡觉。我其实……那时候不太懂得事情,只是觉得很奇怪。从来大冬天出来乞讨,没遇到过这么好的事情。我那会儿想,他别是人贩子吧?我以前的同伴说过,他们有个小兄弟,就让人骗得给卖去做了人羊——你知道人羊是什么不?就是有的富贵人家,猪牛鸡鸭肉全吃腻了,就要拣那种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削臂腿臀肉蒸食……说是比嫩羊羔还美味,所以叫人羊……我又害怕,可是外面又下大雪,我又不敢出去,怕出去也是要冻死。我偷偷拣了一块石头掖在身上,要是那个人要把我捆起来去卖,我就给他一下子……” 小狐狸伸出舌头来,温柔的舔舔的我的脸。 “结果我没猜错,那人是不怀好意,不过,和我原来想的又有点不一样。我迷迷糊糊的,又困又累,又有点害怕,没有睡实,结果那个人爬到床上来脱我的衣裳……身子比黄泥石板还重,压得我气都透不过来……” 我摸摸它:“好在我有防备,虽然想起来挺后怕的……当时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把他给砸闷了跑出来的……” “其实今天听说的这事儿和那会儿不一样。我也听说过,男子和男子之间,也会有私情爱慕的事,只不过,想到小时候,那个下雪的晚上的事,想到那个男人的脸和凶狠的眼睛,就觉得有点悚然……后来经的事儿多了,其实也不那么怕了……” 小狐狸趴那儿发了一会儿愣,然后用小爪子撮了花生米递给我。 第17章 我张嘴吃了,它也给自己喂了一颗。 这些事,我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呢。 其实没有那么简单,忘记有的时候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当你特别想忘的时候,它偏偏又变得不容易了。 和小狐狸可以一点也不费力的说出这件事来,从来没和别人说起过,甚至想也不愿想起,更别提是说出来……和它却不一样。它不会说出去,而且,它可以给我这样简单的安慰,和无声的,体贴的陪伴。 我和小狐狸就着花生米,喝着早就凉了的茶水,一直聊到月娘都从东边转到西边,小狐狸和我在一个枕头上睡。猫儿狗儿还有狐狸呀这些小家伙儿,身上都热乎乎暖融融的,让人觉得自己象抱住了一个温柔的,儿时的美梦。 就象……我在饥寒交迫,无依无靠四处流浪的时候,曾经幻想过的那样,自己不是孤儿,又或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变成孤儿,总有一天我会再找到家,再和家人重遇,我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温暖安定的家,有饱饭吃,有衣穿…… 不过年纪越大,经历越多,幻想也就越少了。 到现在,我已经不再有什么幻想了。 只是,只是这样一个月色温柔的晚上,和贴心的伶俐的小狐狸这么依偎在一起的时候。 好象还可以找到一点点,自己已经忘却滋味的,小小的,天真的快乐。 23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说了很多话,放下一桩心事,晚上竟然睡得出奇的踏实安宁,早上一觉醒来,吐纳一番再起身,感觉特别神情气爽。 然后这天早上和寻常的早上却又有点不一样,师傅也早早的起了身,却没有象往掌一样出去练剑或是散步,而是把几个师兄都叫进了屋里,单我一个人没有被叫。 我一个人打了两趟拳,擦了把脸去吃饭的时候,他们还都没有从师傅的正屋里出来。饭桌上就我一个人,胡大叔给我盛好了粥,我说:“胡大叔,先别盛,师傅师兄他们还没来呢。” 胡大叔一笑,脸上皱纹抖了起来:“蓉哥儿不用想了,他们这一上午恐怕都不出来啦,你要等啊,非把自己饿扁了不可。” “这是在说什么事儿啊?”我未免觉得纳闷,老实说,师傅对我并没有特别冷淡或是排外什么的,为什么今天不叫我去呢? “哦,你新来不晓得,这又要到八月中秋啦,每天中秋,咱山上的惯例是,入门三年以上的弟子都要考校啥的。你才入门半年,这和你没啥关系。咱贺道长虽然不大讲究这个,但是总也得提点提点,敲打敲打他们,不要太马虎了,以免落了末第难看啊。” 我哦一声,明白过来。 隐约听着提起过,但是这阵子手脚用得比脑子我,把这事儿忘的一点儿都没有。 可不是么,是快中秋了。 以前四处流浪,过不过节的跟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顶多是过节的时候,或许能多讨点吃食。 后来…… 我出了一会儿神,胡大叔说:“粥凉啦,你再换一碗吧。” 我连忙说:“不用不用,这就挺好。” 我刚把粥碗端起来,远远就听见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就是脚步声出来。 师兄他们说完话了? 我站起身来,他们也就往这屋走过来,大概也是来吃早饭。除了蓝师兄,其他三个人的脸色都显得很郑重。 这是当然,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家一起学武,同学较技,谁愿意自己显得比别人拙,比别人弱?刚才胡大叔说起来来这个考量的事情,一点儿也不轻松简单。先是考文字,默拳经,背剑谱,讲武道。接着是跟师长接招,这也极重要,最后就是同门之间互分高下,这才是重头戏。前面的文试也好,接招也好,也都不是不重要,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最后的一道关。 优胜劣汰,高下分明,这是一目了然的事。 这样做,落败的弱势一方虽然难免失落……但是这个世道从来都不同情弱者。而且,仔细深想想,这样一来,大家各自用功,都拼了力的提高自己,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果然师兄们的脸色都和往日不同,点个头,匆匆塞下一点东西就走了。看来今天师傅肯定说了不少敲打他们的话。可是蓝师兄却还是如常样了,和我笑着说话,问我进度如何。 我点奇怪:“师兄,你不紧张?” 他笑:“这会紧张什么呢?该做的事情,平日我一件也没少做。现在不过是师傅再提点一番,自己也警醒一些不要大意就是了。” 我由衷的说:“师兄,你倒真有宠辱不惊的大将之风啊。” 他夹了几根菜丝,却没有急着吃:“咦?你最近用词倒是很精练啦,拍马屁都拍得这么雅道。” 我摸摸鼻子:“嘿,这不是近朱者赤么。” 他点头:“嗯,下次你见了师傅也这么说,他肯定很欢喜。” 我笑笑,又问:“师兄,是不是你早就有把握,所以一点儿也不打怵呢?我看孙师兄,他平时练武也是挺努力的,刚才脸还绷得紧紧的呢。” “我倒并不是有把握,只是我们身份不同。我是从师傅身边的道僮做起,后来被收为弟子的,本身大家也不会太重视我的武艺如何。但是孙师兄不同,他是师傅的大弟子,自然觉得肩上责任重些。” 哦,原来这样。 “师兄你原来做道僮?” 蓝师兄一笑:“怎么,不象吗?” 我摇头:“不象啊。” 他哪有一点点象做道僮的人……不过,我忽然想起,我们来的那天,他负责在门口那里做传侍接待…… 好象又有那么点儿意思。 他问:“想什么呢?” 我笑笑:“我想起第一次见师兄的事情来了。” 他也笑了:“嗯,那天么……我也是正好在门边有事,碰见了你,也算是我们有缘吧。” 这话说的很笼统,有缘这两个字,似乎可以用在一切场景里都合适。 但是我仔细想想从开始到现在的事情,还真是只有“有缘”两个字形容得出来。 “好了,这事儿和你没相干,到时候看看热闹,喊两声加油就行了。今天还是练轻功去吗?” 我点点头:“对,今天打算去后山,跑远一点,天天在近处觉得练不出来什么。” 他说:“唔,你自己多留心就是。”等我要出去的时候,他又说了句:“看你今天神清气爽的,想必昨晚睡的不错。那就好了,有些事不用多想。” 我点点头,就出了门。 后山的路有许多条,我找了一条最细窄,明显是被踩的最少的一条道儿,也不知道通往哪里,反正路少说明险陡,险陡说明好练功。 但是我发力还没跑出多远,就看到了一块石碑,已经被长草遮没了大半,我拨开草看看。 上面的字也不大清晰了,可是还能看清楚是什么意思。 蜀山弟子不得擅入。 噫,怪不得这条路少人走。 可是,是禁地的话,怎么会没有人提起来过? 或许是已经废弃了很多年的禁地了吧?如果真有禁地,在师兄训诫我的时候不会不提。 不管我,我继续走我的。 再向前走林木渐深,而且明显比峰下要凉了许多。 我跑得气喘吁吁,眼见峰顶在望,一鼓作气的冲上去。 呼……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 我擦擦额头上的汗,看着眼前的景象,不免有些,呃,惊讶…… 这里以前应该有一座很浩大的建筑吧?只是,恐怕已经倒塌了许久,眼前只有一片废墟,长草都长到人的腰那么深了。 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呢? 我绕着废墟转了一圈,看废墟的形状,倒象个塔基…… 我找了块石整的石头坐下来打坐,这样可以更快的恢复力气,也对提高进境有帮助。 徐徐吐纳,我闭着眼。 好象有点什么动静。 我睁开眼朝上看,一道微微发着莹白的剑芒掠过山巅,朝我这个方向掠了过来。 我怔怔的坐在原地,那道剑光来得极快,一晃眼就可以看到御剑而来的人影。袍带飘摆,姿态闲雅,那一副从容的神态忽然让我想到入门那天见过的掌门人,他们都有一种出尘的,飘然的神态,可是又略有不同。掌门的那种气质是浑厚的,宽博的。他却显得更加缥缈,野云闲鹤,清竹烹茶的那种隐士风范。 他轻轻迈了一步,脚下的剑光幽然散去,这一步就踏在了那尚可落足的塔基的边缘上。山风吹来,他衣衫飘摆,神情不象刚才那样淡然。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正和我的注视触到了一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样平静的,深沉的注视下,竟然有种战栗不稳的感觉。那目光仿佛有着让人不能抵御的力量,一直探到你的心底。但只是一瞬间,那种感觉就消失了,他的表情仿佛是很温和,又带着点不在意,就象没有看到我一样,又转了过去,注视着阳光下的那片废墟。 我们离着几十步远,一个坐,一个站,都没出声,仿佛和对方完全不搭界。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我多少也长了见识,只看剑光还有气质,就知道他肯定是不比掌门逊色的人物。 这样的人,和我是一个天一个地。 绝对是不搭边的。 那人穿着一件天青的袍子,头发挽了一个髻,别着一根不知道是什么玉琢成的发簪,只是美玉虽然剔透,也没有他的面庞眉眼来得要完美。 第18章 24 但是这个小小的,不知道是真的禁地还是已经废弃的地方,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人气这么旺,那人来了不到一柱香时分,又一道剑芒飞来。 这次的剑芒我眼熟,在入门前莫长老召集的那次集会上见过,那人还与小狐狸关系匪浅,在饭堂的时候和厨子讨豆腐的人。 先来的那人悠然转过头去:“你来了。” 一点也不意外,而且听口气就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一定是熟得不能再熟,近的不能再近。 后来的那人嗯一声:“我想着你可能会来……而且刚才看到你的剑光掠过来了。” 他的目光也往我这里扫了一眼,眼波微微一闪,笑容似乎会说话一样,明显在表示“真是很巧”的意图。 “唔,很多年前,就是今天这日子,我们就在这儿遇到的。”先来的那个人声音温柔:“那会儿你还毛手毛脚的。” 后来的人撇撇嘴:“那会儿你还摆架子,说是蜀山弟子不许来此,又说我是我年幼误闯……嘿,真挺唬人的。” 嗯? 这地方以前真是禁地吗? 那这两个人……都是什么人?先来的那人身份一点头绪也没有,猜不出来。后来的这个人,也是蜀山弟子吗?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蜀山还有这号人物啊。虽然集会那时候他和莫长老相谈甚欢,但是,但是我们入门的时候开正堂,大集会,他只是和掌门站得近,并没有人介绍过他的身份是否蜀山一员。 真奇怪啊。 那人忽然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喂,那位小朋友,你看够没有?” 我站起来,虽然这两个人肯定不简单,但是我也不示弱。 “这里……又不是你家的,怎么我在这儿看看,又碍着谁了。” 他忽然一笑,眉眼弯弯,一张清秀的脸庞看起来忽然显得特别……特别的明媚。大概是阳光太耀眼的缘故,那种明媚仿佛也借了阳光的灿烂,让人觉得睁不开眼。 噫,偏觉得有点熟悉…… 是了,苏和那家伙笑起来的时候,也让人有点眩目。细想想,好象和这个人的感觉有点象呢。只是,苏和远没有这个人的感觉这么,这么……妖异! 我这会儿可以肯定他一定不是蜀山的人,蜀山是名门正派,天下正道的魁首啊,怎么会有这样,这样的人呢? “还别说,这地方啊,说算是我家也不为过的。”他忽然一手缠上那先来人的颈间,眼波朝我瞟过来:“我们在这里叙旧赏景,你张着耳朵在那里等着听壁角,怎么说是不妨碍呢?” 我愣着没回过神,就看见他踮起脚,红唇微张,有点粉色的舌尖就凑上去轻轻舔弄先来那个人的耳垂,那人侧着身,表情我看不清楚,不过他回过手来揽住这人的腰,两个人之间那种亲密旖旎的风情—— 我的脸轰一声热了起来,就象被蛇咬了一口似的,二话不说转身就跑。那个速度叫一个快啊…… 眼前的景物飞快移动,风声在耳圈呼啸而过。 那,那那人怎么这样!怎么这样这样这样啊啊啊啊啊!!! 他知道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啊? 居然,居然当着人的面就这么,这么的……那背着人又会怎么样啊…… 切,我想什么呢!他背着人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太,太不知羞耻了! 他绝对绝对不是蜀山弟子!一定是邪魔歪道,一看那动作表情眼神说话,样样都不正经,肯定来路不正! 我跑得气喘吁吁,才想起自己光顾撒丫子,呼吸吐纳没跟上,纯粹是瞎跑,怪不得胸口闷的这么难过,有点生疼。 我缓下脚步来,长长的吐息了几次,觉得好受点。 那个,先来的那人又是谁? 他们…… 他们是什么关系啊? 为什么那家伙说,那片废墟说是他家的也不为过呢?好奇怪。 我满肚子郁闷和疑问的回来,错过了午饭的时辰,到厨房里去摸了两个凉饼子,又灌了一壶热茶,回屋里先解决肚皮。 没吃两口,蓝师兄过来了。 “怎么了?看你样子象是很疲累呢。”他问。 我不是疲累,是被吓的——不过这个话我可不好意思说。 “就吃这个?” 我点点头:“嗯,有得吃就行了。” 他坐下来:“你上午去后山,有什么收获。” 我先是摇摇头,可是到底还是觉得憋不住,试探着问:“师兄,你知道……后山有禁地吗?” 他愣了下,然后说:“啊,你跑到那里去了……不,那里早就废弃了,不算什么禁地。不过,还是没什么会人去那里的。” 我问:“那里是什么地方啊?为什么是曾经的禁地呢?” 蓝师兄好象有点出神,我问了之后他没回答,我又问了一次他才回过神来:“哦,那里以前有座塔,蜀山弟子是被禁止进入的。后来塔塌掉了,禁令也就不再成为禁令。这也是我上山之前的事情了,详情我不是太清楚。” 我点个头。 蓝师兄说的不是很详细嘛,一听就知道是有所保留。 后来我逮个空子问胡大叔,嘿,想不到他谈起来却是滔滔不绝。 “啊,那个是锁妖塔啊。” 锁妖塔? “那塔建成很久了,好象自打世上有蜀山派,就有那塔存在啦,传说塔里关了很多妖魔鬼怪的,但是,唔,我也记不太清楚啦,总得有二十多年了吧,那塔忽然塌掉了,砖石瓦砾乱飞乱射的,尘烟弥漫很呛人。谁也说不清楚这塔是谁建的,又是怎么塌的。反正现在也没了,大家也都快把这事儿给忘光了吧。” 这样啊…… 我把听来的消息在心里梳理一遍——嘿!那时候那人说,那里就算说是他的家也不为过…… 难道,难道这人曾经住在塔里?他是被塔封住的妖怪吗? 这想法让我一阵后怕恶寒。 虽然他的剑光纯净又很强,但是他的笑容举止又实在不象是正统的人。当着人的面就做那种事情,也实在是太过分了……说他是正道我可一点不信。 明明觉得那个人邪恶,而且他笑的时候总有点……让人不安的感觉。 可是,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过了两天,师兄他们预备着大考的时候,我又溜上了那座山峰。 空山寂寂,四下里有虫鸣和风声。 很安静。 那两个人都已经不在。 那天他们说话,好象是……他们很多年前在这里相遇的,然后,特地在那天来这里重游,可能是为了一个纪念,或是为了一个思忆。 我站在塔基边,看着那些破碎的石块,断裂的墙垣,有点出神。 忽然长草簌簌的动,我心里一紧,跳开两步。 是蛇吗? 结果一个小脑袋从草里钻出来,周身溜光水滑,毛色如银,黑豆似的眼珠转啊转的瞅着我,可爱至极。 “咦?” 小狐狸? 我又惊又喜,伸开手,它轻盈的跳起来,钻进我怀里。 “你怎么在这里啊?”我看看四周:“你不会就住这里吧?” 它吱吱的叫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在承认还是否认。 虽然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干嘛跑到这里来,可是能遇到它,心里还是挺开心的,揪着它尾巴扯扯,在它吱吱叫的时候松开手,又捏捏它的小耳朵。 “对了,那天抱着你的家伙是谁啊?难道你是人家豢养的小狐狸吗?”我忽然想起来,揪着它的小耳朵问。 它还是吱吱叫了两声。 “那家伙真是……哼,反正我不喜欢他,我看他瞧我也不顺眼。”我抱怨,也不指望小狐狸能给我答案。 忽然有人说了句:“是么?你怎么知道我瞧你不顺眼了?” 我吓一跳,转过身来看。 那个站在我身后长草里的人,不是那家伙又是谁? 这,这……他什么时候来的?还是比我来得要早,只是我没发现他? “你……你偷听人说话!” 他抬抬眉毛:“你说得这么大声,我还用得着偷听吗?”他看看我:“你也是蜀山弟子了吧?不好好练功,跑这里来偷懒?” 我辩解:“谁偷懒,我练轻功来着,到这儿歇歇。” 他只是一笑:“是吗?”不过没等我再说什么,他转过头,看着这片安静的废墟,轻声说:“我以前……也总跑到这里来。”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切,管他什么意思,反正和我没关系。 他转过头,招招手说:“过来吧。” 我先是愕然,然后醒悟过来他不是叫我,是叫我怀里趴着的小狐狸。 25 小狐狸吱吱叫了两声,趴在我怀里没动。 嘿,不知道狐狸是不是他养的,不过小狐狸不买他的账,我顿时心花怒放,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 他也不生气,自己坐在一块断石上,手在袖子里摸了一下,把一样什么东西朝我抛过来。我本能的抬起手来接过。 接过来再看的时候,是个小瓷瓶儿。 “这是……?” “这是易筋丹。”他笑眯眯的说:“练武人做梦都想要的宝贝,一共三颗,你分三天服下,记得是睡前服,不可用热水。” 什么东西? 我完全没概念。 小狐狸吱吱叫两声,那个人又解释了一句:“你开始练武的时间已经太晚,筋骨都已经定了型了,再怎么练也只能练个中流水准。不过吃了这个之后,怎么说也能再提高提高,至于提高多少,还得看你自己身体的潜质和个人努力不努力。” 第19章 他站起来伸个懒腰,样子说不出的写意潇洒,眉眼里有种懒洋洋,但是莫名其妙叫人胸口怦怦乱跳的韵味。 呸呸呸,真妖。 我现在有点相信他和小狐狸可能是豢养或是别的什么关系了,反正得有点关系。 因为这个人大部分时候都挺好,可是总有点那种细枝末节的地方,让你突然觉得有点……呃,狐媚。 这个词儿肯定不合适,但是我真的想不出别的什么合适的词儿来了。 这个小瓶子晃晃,里面的确有轻轻的响动,听着是药丸。 可是,他凭什么给我?听起来就是很金贵很难得的东西啊。 “你奇怪什么?”他笑:“觉得我干嘛平白无故给你东西?不是我要送你的,是旁人死缠活缠的让我帮忙捎来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是谁……”我说了两个字,忽然醒悟这件事其实一点悬念也没有:“是苏和托你的?” 他笑:“是啊,你还没忘了他吧?” 我赶忙问:“他现在怎么样?还在蜀山吗?他最近好吗?你是他……呃,什么人啊?” 他点点头:“真是急性子。他当然挺好的,不过最近被管的很严就是了。这些药是他花了老大力气给你缠磨来的,你可别糟蹋了。” 他话音刚落,小狐狸也吱吱叫了两声,又象凑趣儿又象帮腔,很是俏皮。 “好啦,我也要回去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的?” 那人又招招手,这回小狐狸买了账,从我怀里跳出去,轻盈的又踩着那人的手跳上了他的肩膀。 我想了想:“叫他好好儿安分守己别惹事儿,等我发达了就去找他去。”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说:“行,我一定给你转到,等你发达了,骑着高头大马抬着轿子来找他吧,我叫他好好儿的安安份份的在家等着你。”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小狐狸好象很凶狠的冲我呲了一下它的小尖牙,在阳光下雪白的亮光一闪。 那人转身就走,一只手抬起来挥了挥,身形就没入了绿树丛中。 我拿着小瓶站在原地,还是觉得一脑门云雾。 这人是谁啊?得,刚才总被他牵着鼻子走,竟然一直没想起来问他。 还有,苏和的近况到底如何,他也一个字儿没漏。 得,合着我好象是把事情弄明白了,仔细一想却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啊。 我晕晕乎乎捧着那个小瓶下了峰,虽然脑子晕,可是手脚没晕,没磕没绊把自己带回屋,而且瓶子也没有脱手丢在哪里。 那人说的是真的吧?他没必要骗我啊,因为我没什么价值让他来骗。 苏和替我找的宝贝丸药? 可是,苏和他人呢?我已经这么久没有见过他了,几乎都快想不起那家伙笑起来的模样,只记得那种让人微微眩晕的,脸颊发热的感觉。 我把瓶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又拔开闻味道。对这些东西我很外行,光知道是股药味儿,但是什么药——对不住了,我这外行可闻不出来。 总不会是毒药。 因为这个小瓶,一下午我都心不在焉。 不过因为明天就要开始较武,我几个师兄和师傅也没人有闲心管我是不是出神还是发傻呆,个个都有得事儿忙。我练了一会儿拳脚,又打了一会儿坐。反正不管干嘛都只有一半精神,另一半净在想那个药。 平时总觉得时间过得快,今天却觉得慢的比牛车还拖拉,好不容易等到吃了晚饭,上了晚课,大家洗洗漱漱的准备睡觉。 我特地灌了一壶凉水,回了屋里,对着那小瓶发呆。 我信得过苏和。 不过……我有点信不过自己。 我有什么潜质可挖吗?我觉得我也不够师兄他们那么努力。听说大师兄以前练硬功夫的时候,都练到吐血,还是坚持不辍。 我呢?血是没吐过,顶多也就是吐吐口水。 我也肯定没有那几位同时入门的姓林的世家小子和那个有点神秘安静的苗家少年来得有天资。 苏和给我找的好药,我真怕……辜负他。 想了又想,我最后下定决心,从瓶子里倒出一粒药来。 有黄豆大,绿乎乎的。 我一仰头把药吞了,然后咕咚咕咚的狠灌了一通凉水下肚去,唯恐这药别半道儿卡在喉咙里气道里了似的,一壶凉水都让我灌完了。 然后踢掉鞋,象木头桩子一样直直的就倒在床上了,一动不动。 这药真有效吗? 有没有易筋奇效不知道,不过,我怎么这么困…… 很有蒙汗药的效果啊…… 两眼一抹黑。 26 有个人对我说,很爱我。 有个人对我说,他会永远陪伴在我身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世。 但是,那个人,我看不清楚。 而且,那些我似乎也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别的事情,更重要得多的事情。 一直到,一场浩劫似的,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 分离迫在眉睫,我才发现自己那样舍不得。 但是,却还是不得不放开对方的手。 明明他也说,不离不弃。 但是,却还是在一片茫然中,失去了踪迹。 晚上好象做了许多梦,但是都非常模糊和隔膜。梦前与梦后中间有大段的空白,仿佛无法穿越的时间长河。 出了一身冷汗,内衫都粘了身上,冷冷潮潮的很不舒服。 拜那神奇的不知道是易筋药还是蒙汗药效果所赐,第二天早上爬起来我还是迷迷糊糊的,衣裳不知道有没有穿反,鞋子也不知道有没有错脚,明明睁着大眼,却出门的时候一头撞在了门框上,当的一声响之后,我还坐在地上,很奇怪的看着,为什么门突然变高了?屋顶变远了? “蓉生?” 我仔细的认真的分辨,然后有点恍惚的说:“蓝,蓝师兄啊……” 他蹲下身来,手捂在我额头上。我觉得他的头真凉,但是后来才明白不是他的手凉,是因为我被撞出包来的地方火烫,所以才显得他的手变凉了。 “你怎么了?” 我有点口齿不清的说:“没,没看清,好象撞着了。” 他叹口气:“你呀……是不是又整晚的琢磨拳经来着?有拼劲儿是好,但是不能揠苗助长啊。” 我没琢磨…… 他把我扶起来让我进屋坐着,我还是觉得自己象梦游一样,不过我还是可以看是出,他去拿了水,布巾还有药来,给我处理了一下撞伤的头。然后端了早饭来放我面前,温言说:“今天我得去文试,不能在这儿陪着你。你自己能行吗?” 我象是瞌睡虫似的点头,其实他说的什么我压根儿也没有听进去。 蓝师兄又交待了几句什么,我只是一味点头。 喝水的时候呛着了,喝粥的时候差点从鼻孔倒进去。如此迷迷糊糊,颠倒错乱了不知道多久,我才慢慢清醒过来。 得,这会儿已经是半下午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 啊,是了,师兄们今天就开始较试了,今天应该是文试。 我们师傅应该是去负责考较的,而师兄们则是去被考较的。就我一个资历最浅入门最短,在这里无所事事没着没落。 好象昨天晚上真的做了许多梦,但是却一个也记不得。 只是,好象曾经在梦中,非常的愤慨,失望,伤心……好象很重要。 我捶捶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再多想起一点。可是手一偏正捶在早上撞到的伤处,疼得我哎哟一声,呲牙咧嘴了半天。再去回想的时候,连那一点点感觉和记忆也不记忆了。 算了,总之,不象是什么好梦,忘记就忘记吧。 师兄他们晚饭也迟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脸色还都算好看。毕竟我们师傅自己就很醉心于书画这些事情,师兄们平时不管是为了应付师傅讨他欢心也好,或是为了别的原因也好,比别的师叔伯的弟子们总是多留意一些,书本也多读那么一两本,这文试也不会太难,我们这里是蜀山嘛,又不是让弟子们去考个文状元。师傅的脸色很好看,吃饭的时候夸了蓝师兄好几句。听起来似乎是蓝师兄不但诗书很精通,还当画一张写意山水的图画,引得各位师门长辈都频频赞叹。 吃完饭,师兄们都没有精力干别的,急急忙忙都都去洗漱睡觉。也是,明天要接招试招,今天可得养足了精神体力才行。 我还是没精打采的,蓝师兄问我:“觉得身上怎么样?头还疼不疼?” 我摸了摸:“不怎么疼。”这是大实话,的确是不怎么疼,整个人跟抽掉了一半骨头似的,又木又软。 “是不是夜里着凉了?”他替我搭一下脉,问:“我看你脸色不好。” 胡大叔一边收拾一边帮腔:“嗯,他一天都无精打采的。” 蓝师兄眉头皱了起来:“这怎么成?我去和师傅说说,请他替你好好看一看。” 我拉着他,摇头说:“不用了,今天师傅肯定也累了,我恐怕就是晚上没睡好的关系,今天早点睡,明早肯定就好了。” 再吃第二粒药的时候我未免觉得有点怀疑,这药会不会是骗人骗钱的假药?就象游方道士也会卖什么大还丹金刚丹似的东西,苏和……会不会给人骗了? 但是那个人说的那么郑重其事,应该不会是假药吧? 第二粒也吞了下去,混混噩噩的也不知道灌了多少水,倒在床上的动静砰的一声闷响,就象被大斧砍倒的木头桩子。 第20章 一墙之隔的蓝师兄敲敲墙,不知道是用剑柄还是用啥敲的,本来不厚的墙板被敲的咚咚响,我听见他在那边问:“蓉生?你没事吧?” “没……” 下一字就没说出来,舌头不听使唤了。 这一夜象是时睡时醒,我好象听见许多声音,高的低的,远的近的,有的好象在说话,有的象是在怒骂,还有的在惨叫哀求。唯独自己是发不出来声音的,只是杂在这些这一片没有头绪的混乱中,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似乎是要逃脱什么,又象是要去寻找什么,两样都很重要,可是我却哪一样也办不到。身体麻木不会动弹,也发不出声音,看不到光亮。 隐隐约约的知道,我再也找不着我所失去的。 胸口象被什么锐利的东西扎了进去,那么疼。 我猛的一下子睁开了眼。 “蓉生!” 我有点迷糊,眨了几下眼,有点讷讷的说:“蓝师兄?”再看看四周:“你……你怎么在我屋里啊。” 他表情不太好看,拿着那个装易筋丹的小瓶子问我:“这是什么?你乱吃什么丸药呢?嗯?从昨天夜里我就叫不醒你,一直到这会儿了你才醒!这个药怎么能随便乱吃?看你昨天那样子,是不是就是吃药吃的?” 我掐掐太阳穴,让自己清醒点儿,还好没象昨天早上起来似的那么钝。 “不是……这个药是旁人送给我的,说是很好的东西,我想他肯定不会害我啊。再说,就是吃了有点犯困,也没有什么别的毛病。师兄你不用替我担心,没事儿的。” “还说没事儿……”他说了半句,终于还是把火气压下去:“你不知道我这一晚上都快急的……这药哪里来的?” 我想了想,也没必要瞒他:“苏和给我的。” 蓝师兄果然愣了一下,想了想问:“苏和?你最近见过他?” 我摇头:“没有,是他托旁人带给我的。” 蓝师兄把瓶子里最后一粒药倒出来,闻了一下,又舔了舔,问:“什么药?” 我说:“易筋丹。”然后把那人跟我说的话跟蓝师兄说了一遍。 蓝师兄的表情并没显得多好看,但是比刚才舒缓多了。 “一共几粒?” “三粒,我吃了两粒了。” 他把那最后一粒又放回瓶里,把瓶子递给我。 “药应该是好药,”他说:“你现在精神差也没力气,大概是体质正在被药改变。” 我摸摸头,笑嘻嘻的说:“是么?”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站起身来嘱咐了一句:“自己多当心,要是有什么其他不对劲的,一定要和我说。” “是,我知道了,师兄。” 他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动作有点温柔,又似乎有更多我不明白的其他意味。 27 “师兄今天还要去……试招的吧?” 他点个头,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我看看天光又看看他,心里很不安。他说一夜都没叫得醒我……那不是说明他一夜都没有睡吗? 那他今天怎么能有精神去应试? “师兄你今天怎么办?还有精神去考试么?不如,不如你现在再睡一会儿,或者,唔,可不可以请人通融一下,你下午再考去?” 他微微一笑:“不要紧的,你好好休息吧。试招的时候师长们一般不会使出内力,不过是试练招数和应变,没什么关系。再说,你也知道的,重头戏还在明天。” 说的也是。 我松口气,他又替我倒了一杯茶才走。 我练了一会儿内功,又出来打了两趟拳。今天精神比昨天好得多,但是还是感觉不到什么明显的变化。手还是手脚还是脚,我所幻想的一拳打破墙和体轻如燕纵跃如飞……还,还有很大一段差距。 出了一身汗,我拧手巾擦脸擦身,胡大叔又开始推小石磨了。明天就是中秋,师傅不爱吃外头的月饼,总说腻。所以胡大叔亲自上阵磨馅,我们院里论起吃比旁的师叔伯那里都精细合意,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要是我师傅也收上二三十个弟子,那跟别的院子里一样天天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的,哪还有现在的好待遇啊。就算不说吃的,单说住吧。这些师叔伯们的院子也都差不多大,房舍也都差不多间数,我们这里一人一间还有富余,他们那里三四个人挤一间的也有哇! “蓉生!” 我把手巾往肩上一搭,回头看见郑全正冲我招手。 “嘿,你怎么来了。” 他摊摊手说:“我闲着没事做呗。师兄们都忙活去了,咱们不够资格。对了,你头怎么了?” 我抬手摸摸,还挺疼的。 “昨天起来的时候不当心,撞门框上了。” 他哈哈大笑,一点不给我留面子:“你小子真是逗啊,我看你们这门也不矮啊,你是属牛的啊?居然能一头撞上去!” 我先是觉得面子有点抹不开,不过再一想这又不怪我,得怪那个药啊。 “来,先进屋吧。你还没来过我们这儿吧?你坐,我去给你倒茶来。” 他进了屋先是惊叹一声:“嘿,真干净啊。你一个人住一屋?” 我点头:“是啊,我们这院子里,连师傅带徒弟加上道僮他们也不过七八个人,屋子挺宽敞的。” 他羡慕的直咂嘴:“我可没你这么有福气了。我和张师兄挤一间,他脚臭的能薰死蚊子啊,而且晚上又磨牙又打呼——唉……” 我安慰他:“习惯了就好了,练武人一累了都打呼。至于脚,难道你的脚就不臭了吗?真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光看见人家黑了。” 他辩解:“我没他臭的那么厉害嘛……”不过声音明显也小多了。 “喝水吧。” 我们闲扯了几句,然后我看出他的心思都放在这次的考量评试上面了。他显然比我消息灵通,说了几句别的,压低了声音说:“哎,你们这里的蓝师兄,很是厉害嘛。” 我点点头:“是啊,我师傅就是个很有文采的人物,蓝师兄是他的得意弟子,所以这些也挺出众的。” “不止出众,连掌门都夸他来着。” 这我倒不知道。 不过,能得到掌门的夸赞,真是很难得啊。 “嗯,还有一个也满厉害的,不过我没瞅见人,也不知道叫啥,光听他们说,那人吟诗写字也很不赖。”郑全有点沮丧:“反正比我强得多,我现在拿起笔来还跟抓刀一个架式,被我师兄笑话了好几次。” 最后他走时说:“哎,明天在后山半坡的石台那儿可是重头戏,你去看吧?” 我说:“那自然去。” 郑全点头:“嗯,我也去,到时候儿看看人家的剑法步法身法什么,说不定能学着不少东西。再说,我还得给我师兄他们鼓劲儿助威去呢,这个气势上可不能先比别人输一头。” 对啊,他倒是提醒我了。 明天蓝师兄肯定也要上台的,我也得给他加加油儿去。 胡大叔那里月饼已经脱出模子上笼开蒸了,站在院子里就可以闻到一股馋人的香味儿。 我守在院门口,脖子都等长了,孙师兄他们先回来的,表情看起来还都算不错。我挨个儿招呼过来,问他们今天情况如何,刘师兄说:“还好,虽然我是被丁师伯逼的手忙脚乱的,但是弄明白自己练剑的时候有好几处练的不妥的地方,很值得。” “蓝师兄没回来?” “他要和师傅一起回来吧。”他鼻子动动:“嘿,真香。” “嗯,胡大叔的月饼快蒸好了。” “嘿,先拿几块儿出来尝尝。” 我看着师兄们进了院子,不知道蓝师兄今天怎么样呢?还有,明天他会不会也顺利的度过? 天都快擦黑了他才陪着师傅一起回来,当着师傅的面我也没能细问,吃过了晚饭,我就溜进他屋里。 “师兄,你今天也顺利吧?” “嗯,”他把换下来的衣裳搭在床头:“你身上觉得怎么样?” “好象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说:“你早点睡,好好养足精神,明天我去给你助威鼓劲儿去!” 他笑笑:“输赢其实我并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呀。” 他倒水的手顿了一下,笑着说:“好,怎么着也得争点面子,不能让你白白期盼一场。” 我接过水来喝了一口,他问:“那个药,今晚是最后一粒了吧?” “嗯。” 他想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你……多当心。” 我倒是没什么不当心的,可我看他的样是很不放心。 “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叫我一声。” “我没事儿的,师兄你别挂心我,你好好睡,明天好好的比武才要紧。” 可是要出门的时候,我回过头。 他正专注的看着我的,只是没料到我会回头。 他的表情显得那样忧虑…… 蓝师兄对我是没说的,虽然我叫他放心,他也反复叮嘱过了,可我看他显然还是一副放不下的样子。 这样他晚上能睡好么? 我要出门的腿又缩了回来:“师兄,我也觉得有点不大安心。要不,我晚上在你屋里打个地铺吧。这样我要是有什么不对头,你也可以立即知道,能照应得上。” 他微微一怔,然后缓缓的露出一个释然的,温柔的笑容:“那再好不过了。” 得,明明是我占便宜的事儿,却弄得好象他要领我的情一样。 好人做到蓝师兄这份上,也算是到头儿了。 第21章 还有苏和这家伙也是,好好儿的弄这种怪药给我,也不知道他有把握没有。 而且,他真的那么不便,见一面的空儿都抽不出来吗? 我把铺盖一卷,搬过去铺在蓝师兄床前。他已经脱了外面的衣裳,穿着雪白的单衫,赤着脚坐在床前。头发也散了下来,乌黑的一绺垂在肩上。我还没见过蓝师兄这副样子,他的肩膀显得比平时看起来单薄,面庞也更清秀,整个人更象个荏弱秀雅的书生,可不象个学剑的人。 我把那最后一粒药丸倒出来放进嘴里,蓝师兄把水递给我。 我咽下去之后,那种熟悉的昏沉感觉又蔓延上来,身体重的象石头一样。 我仰了下去,还能感觉到蓝师兄替我盖上了被子。 还有,他轻声的说了句什么。 只是我已经没办法听清。 28 恍惚着觉得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四周黑暗沉寂,和前两晚的梦境有点相仿,又有点不一样。 前两晚,没有觉得冷。 但是这一次的梦中,觉得很阴冷,看不到阳光的那种森然的阴寒感觉。仿佛……仿佛是被囚禁在什么地方一样,没有自由,没有光亮,也没有希望。 这个时候就可以想起来,前两天的晚上梦见了什么。 清醒的时候不记得,但是恍惚的时候,那些情景就清晰的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即使是在梦中,我也觉得很迷惑。 我看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有个人就站在我的跟前。 他说,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用不着的东西给我,我用不着的东西给你。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交易,但是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啊。 拿自己用不着的东西,去换自己一直想要的另一样东西,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再合适也没有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心里却觉得很悲伤。 如果早点变聪明就好了,如果早一些想到还有这个办法可以解决自己无能为力的痛苦就好了。那样的话,就…… 可是就怎么样呢?好象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已经错过了,不能够再追回。即使现在得到了一直想要的东西,那件事却已经不能再挽回了。 但是,很快的,那个人不见了,又换了另一个人站在面前。 那个人似乎很悲伤,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 我苦苦的思索,几乎想破了脑袋。那个答案存在的,我知道,可是我抓不住。就象在深深的水中摸索细微的滑溜的泥虾,你知道它肯定存在,但是却不知道它在哪里藏匿着,只能一次又一次的伸出手去,徒劳的,尝试着去捕捉。 因为…… 因为…… 想要得到爱…… 因为我想要温暖,想要承诺,想要得到爱。 并不意外的答案,却让人觉得悲伤。 即使是在梦中,我也可以感觉到自己在流泪。 完全无法控制住悲伤和绝望的情绪,那种感觉……就象是很小的时候,饿着肚子在寒风里排着队,去等待富人家办喜事的时候开棚舍粥,但是别的乞丐还有破盆破碗,我却只能用手来捧着。手太小,又冻得厉害,热粥捧在手里那样疼……急着把那很少的粥汤吃下去,然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破碴的碗,但是粥棚已经关掉了。 捧着碗,却已经找不到粥。 就象现在这种情形。 有了可以爱的条件,但是可以爱的那个人。 却已经不在了。 朦胧的时候听到有人轻声的安慰,别哭,不要哭。 我不是在哭。 我也并不想哭。 只是眼睛不受控制的要向外流泪。 即使是这样一半混沌一半清醒的时候,我还可以恍恍惚惚的想起一点点现实,我是在蓝师兄屋子里,不能吵醒他……他明天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 我到这里来睡本来是觉得自己会酣睡如猪一梦不醒的。 不是来这里呜呜咽咽吵得他也不能够入眠。 不能出声……千万不能出声…… 我很想醒过来,可是就象前两个晚上一样,无论如何眼睛都睁不开,身体也动不了。 耳边有沙沙的声响,象是下雨了,寒意一阵比一阵浓重。 然后身边似乎有一个温暖的源头,缓缓的覆盖住我的身体。 熟悉的,又有点陌生的。让人身不由己的想去亲近。 这是梦境中的幻觉吧? 但是幻觉也可以有温度,有真实的触感吗? 可以感觉到另一个人皮肤的温度,呼吸时近时远,还有,心跳的声音。 我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被环抱住,有种安心的,踏实的感觉。 好象我已经孤单了很久,远比我记得的时间还要漫长得多。 唇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触,很轻的感觉,不比一片落叶落到脸上的感觉更沉重鲜明。也象是蝴蝶扑到花蕊上面,那么轻盈。 可是为什么体会到这样温存的感觉,我却觉得胸口很空洞。就象刚才那种感觉一样。 一切都为时已晚,来不及挽留的感觉。 眼角的湿意慢慢的消退了。 因为哭泣没有用处。 某处发出什么异响,接着,身旁的温暖消失了。 我有些失落,虽然那点温暖不足以成为慰藉,但是仍然比没有好。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醒了过来。 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我躺在床上。 床上?我应该睡在地下才对吧?我摸摸脑门,觉得自己清醒的完全不象一个刚刚睁开眼睛的人,和前两天醒来时那种混沌的麻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我记得我是在蓝师兄的床前的地板上睡着的。 而蓝师兄…… 他正赤着脚,披着头发站在窗前,屋角点着只蜡烛,被风吹的烛火闪烁跃动,映得他的身影忽明忽暗。 我吃了一惊,翻身跳下床:“师兄!” 他回过头来,脸上有种我不熟悉的,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的肃杀冷厉。但只是一瞬间,他的神态就恢复如常,快的让我以为我刚才一定是眼花了,或是闪烁不定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让我产生了错觉。 “你醒了?”他说。 “你站这里做什么?”我有点疑惑的问,向窗外望了一眼。外面黑暗幽冷,雨丝细密绵延的落在庭院里,屋瓦上有沙沙的声响。 他指指外面:“下雨了。” 好象是个答案,其实完全不搭边。 “我怎么跑床上去了?” 他说:“你身体一阵热一阵冷,多半是那药的药性在起作用。我想让你睡的暖和些。” 我看不出外头的天色是什么时分,大概是接近黎明了,雨声淅淅沥沥的,一阵阵凉气从窗缝里挤进屋子。 “师兄你又没睡好吧?我肯定吵到你了。” 他笑笑:“不,你没什么动静,我也睡足了。” 我看到窗户上有点水迹,不象是被雨珠溅湿的,倒象是……有什么湿的东西从这里经过,而留下的痕迹。 “没什么事?” “没有。”他说:“你觉得怎么样?” 我摸摸头:“唔,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不过,我是不是说梦话,吵醒你了?” “没有,”他说:“你什么也没有说过。” 他回床上,我回地铺。 然后无话直到天亮。 我直他没说实话。 我没醒来的时候,一定发生了点什么。 但是他不说。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很温柔随和,但是他也有非常固执的坚硬的一面。他不想说什么的时候,凭你怎么样也撬不开他的嘴巴。 那些听到的,感觉到的,全是幻觉吗? 有几分是真实的?又有几分是臆想的?这简直比八角宫灯谜难猜一百倍。那种不停走马转动的灯谜,我从来都学不会应该怎么去猜。 有只蛾子飞进屋里来,翅膀可能淋了雨,所以飞不高,拍打翅膀的声音让人觉得很烦燥。 我伸出手去抓了一把,没抓到。 然后一道锐利的光芒从床上弹出来,从空中把那只蛾子划成了均等的两片,然后分别坠落了下来。 我的目光转过去,蓝师兄正侧过头来。我不知道他用什么东西把这只蛾子剖成了两半。 但是,我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很不稳。 从我醒来的时候就可以发觉,蓝师兄似乎……在拼命的压抑某种情绪,我不知道的,但是又隐约觉得有点危险的情绪。 他淡淡的说:“再睡会儿吧。” 我收回目光,听到他转身的动静。 闭上眼睛的瞬间,我忽然想到窗台上的水渍—— 那些残留的水印,就象是猫,或是,狐狸那种东西的爪印。 29 师兄弟同台比试的顺序和场次,是靠抽签来决定的。 我跟着师兄们一起去,不光为了去给他鼓劲儿,还带着水壶茶杯汗巾等物。本来我想把师傅给我的那些跌打伤药带着,蓝师兄只是笑笑,让我把那些东西放下。 “可是万一……” “有师长专门会在一旁看护,避免弟子们或许会下手太重而造成相互损伤。就算伤了,也有专门的人在等着诊治上药。” 哦。 也是,我这种普通的药物和三脚猫似的护理手段看样是用不上了。 茶壶茶杯还带着,装在篮子里提着。几个师兄的脸色都很郑重,虽然打招呼的时候都还有点笑容,但在我看来,分明是故作轻松。 而平时总是在微笑的蓝师兄,今天却显得…… 好象有什么心事。 第22章 我也注意力也没全放在今天将要开始的比武上面,我觉得……神清气爽,好象步伐也比以前轻快,精力也比以前饱满。 这或许是那个易筋丹的作用,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吃得饱睡得足,又不用比武没存心事的关系。 很难说。 不过蒋师兄看看我,说:“蓉生你今天很有精神啊。” 我猛点头:“我自己也觉得挺精神的。” 他说:“嗯,脸色不错。” 前面孙师兄说:“这次比试的优胜,都奖青锋剑一柄,新袍一件,束簪一根,术书一本……还和往年一样。” 蓝师兄走在我身旁,他一直没说话。 “师兄,”我喊他一声。 “唔?” 他的目光扫过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象漏跳了一下,刚才想说什么,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他问:“什么事?” “师兄得过奖品吗?” 他笑了:“得过的,去年得了。” 我点点头,还是没想起我刚才究竟是想问什么。 “若是今年还得,就送给你好了。”他说:“反正剑我有了,其他东西我也不缺。” 我笑着说:“那就先谢谢师兄了,祝你旗开得胜啊。” 他也笑笑,没有说什么。 师傅没有和我们一起,他有旁的事情得做。 到了地方之后先抽签。 蜀山弟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山上的二十几位师叔伯,每人都收了多少不等的弟子。最多的有三十一个,最少的还不是我们这里,而是一位姓游的师叔,他只有一个徒弟——就是那个一开始上山时做苗家打扮的少年。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掐着一根草叶儿,站在竹林子旁边发呆。 “哎,这边看不到台上的,得绕过去,那边才行。”我说。 他看看我:“嗯,我就是有点闷得慌。” “闷什么?今天有热闹看你还闷?过年都没这么热闹。” 他说:“为什么只有入门三年才参加比试呢?我也很想试试的。” 呃,真是…… 境界不同啊。 虽然大家年纪差不多,也是同时入门的。但是人家明显比我优异,也比我有志气。 “可是,咱们还都没学剑吧?”我说:“难道上去和师兄比拳脚。” 他也笑了,以前听人家说,苗家女子皮肤特别白,看来这话有道理。眼前这位虽然不是女子,可是皮肤一样的细白如瓷:“那倒不必。我会点法术……” “法术?”我睁大眼。 在蜀山,先练拳脚,内功,轻功之后才是剑法,最后才轮到法术。那,那他的水平也…… “不是在这里学的。”他解释说:“我在家乡的时候就学过一些。” 哦啊,又是个有基础的。 “对了,我还忘了说,我叫蓉生,不知道师兄你……” “呵呵,我姓唐,唐霜。” 唐霜?我马上想到了粘着糖霜的山芋点心…… 那位年纪更小的林师弟,听说在家的时候就学过剑,而且十分有天赋。这位唐师兄,看来就是术法有特长了。 果然都不是庸才。 我呢? 我还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呢…… 虽然吃了易筋丹,但是我觉得我似乎没什么变化。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对着水盆照了又照,去吃饭的时候还有意用力的拉扯铁门环——也没有拉断拉弯拉变形。 似乎就是精神好了一点,没有别的变化。 我们同时听到了敲钟的声音,很清亮,即使是聚了很多人,谈话声一波高过一波的山坡上,也绝对让每个人都听的清楚。 “啊,要开始了。”我顾不得再和他说话:“我得去给我师兄他们助威去。” 他说:“我也去看看吧,反正……我没有要我呐喊鼓劲儿的师兄。” 这倒是。 孙师兄抽中的签号是五号,很靠前。十来座石台上都各有一对弟子站好了位置,预备开打。 我挤到石台跟前,大喊一声:“孙师兄必胜!” 喊完了发现左边的人看我,右边的人也看我,都用那种很是……让人不好意思的眼光。 左边的说:“我师兄姓刘。” 右边的说:“我师兄姓曲。” 呃,我抬眼一看,好象……我,师兄,是不在台上…… 啊,赶紧开溜。 那个唐霜不给面子的跟在我后面,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面红耳赤,在人堆里挤来挤去,这次终于找对了台子,上面已经开打了。 我把手扩在嘴边,大声喊:“孙师兄顶呱呱!孙师兄最厉害!” 台上的两个人动作同时呆滞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我,然后互相拼的更凶。 另一边观看的应该是台上和孙师兄对打的那位师兄的支持者,不过他们都挺安静的在那里观看,一声也不吭。 没搞错吧,这种气氛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再大声的喊加油了。 那个人明显也不弱,但是孙师兄是我师傅的首徒啊,而且他又这么卖力……我觉得和他的对手相比,孙师兄明显是属于力量型的,看他一剑又一剑的击出去,那人格挡并反击,但是我觉得他格挡的时候,手臂一定会受到很大的冲击震颤——发酸发颤是正常的。 他们的动作我都能看清,然后我觉得,孙师兄肯定不会输。 结果和我想的一样。 孙师兄赢了,虽然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 但是赢了就是赢了。 我迎接孙师兄下台,赶紧递上茶水和汗巾。 “对了,刘师兄应该也开始比了吧?” 孙师兄点点头:“是啊。” “蓝师兄呢?” “他抽的签号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三十四号嘛。” “那应该比较靠后一点。”孙师兄擦擦汗:“我得赶紧歇一下,还有下一轮呢。” 是,胜者会有下一轮。看孙师兄的样子,没有在第一次就被刷下去,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安慰。但是第二轮就说不定了。 只有进到第三轮才能算优胜,可以得到那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的意义的奖品。 “我去找找蓝师兄去。” 蓝师兄进到第三轮应该没有悬念吧?唔,百余名第子,到第二轮就剩下一半,到第三轮就剩下一半的一半,最后再轮一次,就只剩下几个人了。那几个人,会十分的风光,受到一众同门师兄弟的欣羡敬佩,和师长们的嘉奖勉励。 我在人群里挤来挤去,那个唐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挤散到一边去了,等我看到蓝师兄的身影的时候,他那一场刚刚要开打。 我倒是很想大声的喊话给他加油鼓劲儿,但是…… 呃,还是算了吧。 蓝师兄的实力很强,就算我不大声叫喊,想必对他来说过第一轮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专注的看着台上,不妨有人在我肩膀上轻轻一拍。 我回过头,立刻瞪大了眼。 “苏和!” 可不就是他! 这家伙冲我很皮的笑了笑,又抬头看台上:“你师兄?” “嗯啊,我师兄很厉害的。” 他撇了一下嘴:“是吗?” 我顾不上跟他闲扯,也顾不上再看蓝师兄比武的进况,紧紧拉着他,象是怕他突然又跑了一一样:“喂,你怎么一直不见人影啊你?”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我托人给你的药你服过了?有没有效果?” 我挥挥手又踢踢腿:“你自己看啊,反正没长出第三只眼来。” 他眼珠转一转:“应该不会的……大概要慢慢的出效果吧?反正药绝对是好药,我可费了老大功夫了才给你弄来的。” 我说:“是是是,苏大少,我很承你的情儿,不过,你还是得给我说清楚,你到底跑哪里去了啊?这么久就连见一面的空儿都没找着吗?我也不知道你在哪里,去莫长老那里打听,他那里的人说你不在那里了。可是又没说你去了哪里。你让小道僮给我送东西,那些小孩儿也说不清楚你到底在什么地方!我说,你难道上天遁地变身隐形了不成?” 他哀叹一声:“唉,我也过的很苦啊,你看看你看看,我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我左看右看,他脸庞好象是瘦了不少,下巴也变尖了。我嘿嘿一笑:“不错嘛,看起来跟个小姑娘似的,够秀气的。” 他飞个眼儿,捏着嗓子说:“讨厌啦~你调戏人家~人家不来了啦~~” 我大惊失色,接着就一边发抖一边作呕,让他那好象掺了十斤糖五斤醋似的恶心声音弄得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 “呕~~呕!”我一边犯恶心一边抬腿踢他:“你就恶心我吧!回来我午饭吃不了东西,那全是你害的。” 他叫着躲开我的连环踢,我又挥拳扑上去,两个人绕着一块大石头转了三个圈儿。 我忽然停了下来。 他也跟着停了,有点疑惑的问:“喂,怎么了?” 我说:“你……练武了?” 我已经练了好些天的轻功了,自问绝对和上山时不是一个水平。但是刚才我追打苏和,拳头是半真半假的,腿脚跑的却是扎扎实实的用上了力气。但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追不上他。 他搔搔头:“唔,是啊……我就是被逼着学武功。其实,我不想学的,但是,但是……” 我松了一口气:“嗨,你别不知足,能学武有什么不好的?不过,你跟谁学的呢?我怎么拜师的时候没见你——”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种可能性:“啊,是不是那天那个,你托他给我药的那个人教你? 第23章 他,他好象不是蜀山的人啊?你跟他学武的吗?” 苏和叹口气:“唉,这个说起来是一言难尽。逼我学武的不是他,正相反,他倒是觉得学武没什么大用,不学也罢。逼我的另有其人。” 我同情的看着他:“那人是谁啊?这么霸道?” 苏和摇摇头:“我不能说的……你也别问啦。” 不能说? 我眨眨眼,倒没有再继续问。 “对了,你过来。”他忽然变了副脸孔,很正经的说:“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严肃的样子? 30 雨虽然停了,天却还没有放晴,层云低低的压在不远处的山峰顶上,风吹在脸上潮湿微冷。 苏和说要问我话,却不肯在有人的地方问,绕了半天,我们停在一大蓬竹子的后头,他转过身,脸上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他的眼睛又深又黑,专注的盯着人看的时候,感觉象是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要把人的魂魄都给摄走一样。 “有什么要问就快问吧。”我未免有点心慌,被他那双眼睛弄得有点心神不定的。可是,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在心慌。总之,他那样瞅人,总有点……古怪。 他不说话,只是笑。 “喂。”我觉得自己心慌气促的,不管他要问什么,我都已经变得很被动,落了下风。 他忽然凑过来,脸庞离我不过寸许,吓得我向后一缩,后背抵上了一株竹子,退也没路退。 “你这些天,想我没有?” 呃? 我有点结巴:“我,我想你干吗?你,你都也没来看我啊。” 他眨眨眼:“啧,你这小没良心的家伙,我天天被整得死去活来的,还挂念你过得好不好,吃的怎么样,穿的暖不暖。你就一点儿不想我?” 我有点不大自在,两个人离得太近,说话的时候他的呼吸都吹到我脸上了,又热,又有点痒……反正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 “想……也想过啊,不过,你,你问这干什么?” 他嘴角弯了起来,眉梢眼角都带着浓浓的笑意:“有想就行了……喂,蓉生……” 他声音很低,又显得很柔,就象是……就象是……小狐狸那毛茸茸的尾巴,在脸上脖子上扫过去的感觉,又温和,又顺滑,还让人觉得暖暖的痒痒的。我有点分神,就只听见他后半句:“……你喜欢不喜欢我?” 我顺口就想答:“自然……”幸好这两个字一出口,他的声音,他的眼光和笑容营造出的那种暧昧惑人的魔力就减弱了很多,我赶紧的咬住舌尖,把那“喜欢”两个字咽下去,有点狼狈的反问:“你说什么啊!什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干嘛喜欢你啊?你又不见得喜欢我。” 他很坦然的说:“我喜欢你的呀,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的要命。要不然我干嘛非缠着和你待在一起啊。小蓉蓉……” 我恼羞成怒:“什么小蓉蓉?不许乱叫!” “那小生生……”他的牛皮糖功力我以前就见识过,不过这次是黏乎到了我自己身上:“我这么喜欢你,你就不能也喜欢喜欢我嘛。人家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啊,本来蜀山这里我是打死不来的,来之前我就知道没好事儿等着我。可是为了你,人家我跳火坑都跳得义无反顾啊。呜呜……”他扯着我的袖子去擦着干干的根本没有水痕的眼角,一副唱作俱佳委曲求全的样子:“人家我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结果弄得自己也吃不好睡不好……因为有人对你有偏见,我还费尽心思替你说好话圆场面,天天都想着你念着你,可你居然这么铁石心肠对我不屑一顾……呜呜,我,我真是……呜,我活着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啊……” 我斗大如斗,他的话明明是没有道理,纯属,纯属那个啥啥,可是,可是被他这么一说出来,还搭配上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动作,弄得我好象成了一个超级无情无义的混账王八蛋似的…… “我说,喂,你……” “呜呜……” “先听我说……” “不听,呜呜……” 我忍无可忍一声断喝:“你给我闭嘴!” 他瞅我一眼,似乎也知道把我惹急了不好收场,立刻面皮一收,腰背一挺,一本正经的站直了身:“是是,我闭嘴。” “那个,苏和啊,咱是好兄弟,这个话可以乱说,饭不可以乱吃呃,不对!是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他咬着唇,眼珠骨碌碌的转动,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 我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再说了,我又不是女的,你你你,你小子在山上待久了,脑子胡涂了吧?” 他还是咬着唇,一副小媳妇儿样看着我。 “嘿,说话呀。” 他哀怨的瞅我一眼,瞅得我背上的寒毛全部竖立:“是你让我闭嘴的……” 我真想给他一脚,但是想想还是算了。真踢出去说不定这家伙顺地打滚嚎啕撒泼都使得出来——我绝不怀疑,他的脸皮肯定比山门外贴的避潮的桑皮纸要厚韧坚实得多! “好好,那现在我让你说话了,你给我个胡说八道的理由!” 他象个大狗狗似的扑过来:“蓉~~~生~~~~” 我被他那刻意扮娇痴的嗓子镇得鸡皮疙瘩迅速冒了一身:“有话好好说!不许动手动脚!” “蓉生啊,这个就是你的思想不对头了。要知道这个爱情啊,是不分年龄,不分辈分,不分性别,不分国界,不分民族甚至是不分物种的……喜欢就是喜欢嘛,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啊——” “停停停!”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自己肯定是七窍生烟青筋乱跳:“别说废话!” “好!”他吸一大口气,舌绽春雷,声如洪钟:“我-就-是-喜欢你!” 我耳朵被震得嗡嗡响,两眼发晕两手发抖——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却还得先左顾右盼瞧瞧有没有人经过有没有人听到! 还好还好,这地方够僻静。 我拳头刚握紧,他忽然变了一副脸孔,眼光迷离,声调哀凄:“蓉生,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啊?” 我张口就想说出“当然……”,可是,当然什么呢? 当然不喜欢? 这话说起来肯定容易,不就是几个字么…… 但是,为什么第一个字就卡在了嘴边上? 他眼巴巴的瞅着我,越凑越近,我以前倒没注意他的睫毛有这么长,皮肤这么细…… “啾。” 嗯?嗯? 这是什么动静? 这是什么情况? 他好象是没有站稳,山风从他背后刮过来,好象是他没站稳,也可能是我没站稳。总之,我的嘴唇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凑到了他的脸颊上,很清晰的“啵”了一下。 四目。 相对。 我瞅他他瞅我,然后他哇一声跳了起来:“讨厌啦,说亲就亲,人家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我张口结舌,他瞅瞅我,又来一句:“不过,亲就亲吧……我知道你心里也喜欢我的,这个,反正也没别人看见你不用不好意思……” 我,我哪里是不好意思! 我是震惊好不好! “那个,不是那个啥,这是……”意外两个字被堵住了,我睁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浓丽的睫毛和肌肤…… 嘴唇上面的感觉…… 呃? 这次,肯定,不是意外! 感觉并没有太久,他很快就向后移开脸,居然还非常骚包的朝我笑笑,不过那种嘴唇相触的感觉却异常的鲜明清晰,微微的痒,还有点让人觉得陌生的,甜美的麻痹。 我的手指按在唇上,呆呆的看着他。 他伸出舌尖在唇边舔了舔,一脸满足状象是刚刚偷了腥的猫:“嗯嗯,味道好的很。” 还,还味道,还好得很? 这家伙,太,太…… “蓉生,这算咱们的定情之吻吧?”他涎着脸凑过来:“那啥,我可已经算是人的人了,你可不能朝三暮四负心薄幸啊……” 我正想开口,他拉着我的手,轻声说:“我不是开玩笑,更不是想捉弄你。刚才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和旁人不一样,你在我心中的地位绝不止是一个朋友,一个同伴,甚至不是一个普通的兄弟。我今天这样说,可能你会觉得太突然了一些,回去之后,你好好想一想这件事情,想一想我说的话。” “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可也不算短。我知道你没想过这些事,我这样突然和你说起来,你……一时也肯定想不通。” 我没出声。 他停了一下,说:“这次较试之后我应该不会再被天天关起来练功,有空我就去找你。”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是握了一下我的手,转身走了。 山风吹得山间树涛如海,竹叶沙沙作响。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很想出声喊住他。 可是,即使把他叫住,我又要对他说什么呢? 这么迟疑了一下,他的身影已经被竹林遮挡,隐没在一片深碧的绿色里。 31 孙师兄问我:“你跑哪里去了?” 我定定神:“哦,刚才……内急,师兄有什么事?” “我没事,是蓝师弟,刚才他下了台就找你,四处找不到。” “蓝师兄?找我什么事?他现在在哪儿?” 孙师兄回头一指:“喏,又上台了。” “第二轮了么?” “是啊。” 第24章 台子边上很多人,我原来是想挤过去看的,可是现在心里乱糟糟的象团揪不出头绪的乱麻线,点个头说:“我有点儿累,等下如果蓝师兄再找我,孙师兄你帮我告诉他一声,我先回去了。” “哎,这一场估计也快,那人不是蓝师弟的对手,想必就快完了。不知道他找你什么事,你等一下问清楚他吧。” 他转头看看:“我那边也要开始了,你就在这儿等着他吧,别乱跑啊。” 难道是要紧的事情吗?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的台子前围了很多人,大概蓝师兄真的非常出色。 天可能还要下雨,空气显得又潮又闷,树叶青草泥土的味道混在一起。 今天是八月十五呢,大概是看不到月亮了。 我又想起刚才的事……混混噩噩的没有头绪,手指按在唇上,那浅浅的接触,感觉却深刻的怎么也淡不去。 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蓝师兄走过来,站到我面前,我才回过神。 “怎么了?”他问:“刚才找不着你。” 我点下头:“刚才我看到苏和了,和他到那边去说了几句话,没顾上给你助威。对了,这一场输了还是赢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侥幸,还要再打第三轮。” 我由衷的说:“恭喜你呀,师兄。” 他有点心不在焉,虽然脸上没表露出来,但是大半年相处,我能看出来他这会儿有点神思不定,不象平时那么淡定的,成竹成胸似的气质。 我觉得他可能是担心下一轮,虽然可能性比较小。 他这个人一向都表现的不在乎输赢。 “师兄,能进第三轮,输赢其实已经不要紧了,就算败了,也是虽败犹荣啊。” 他笑一笑。 我们面对面站着,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总觉得有些话,不可以随便说。 今天,和昨天,不一样了。 总有点什么不一样。 他说:“你累了么?” 我摇摇头,我一点儿也不累。 “第三轮什么时候开始?” “还等一会儿,可能上午来不及,吃过中饭再比。”他指一指前面:“那边的第二轮都还没有打完呢。” 是,有人动手很利索,胜负很快分晓。但是有的人就十分的有耐性慢慢磨,两个人几百招下来了,还是没分输赢。一边看的人都觉得累了,他们还兀自打的精神十足。 我们一起看着不远处的台子上,那还在比试的两个人,你来我往,剑影惶惶。 “今天是中秋了。” 我说:“是啊。” 蓝师兄忽然说:“晚上不知道会不会看到月亮。” 我看着天色:“可能会有雨,放晴倒是不大可能了。” 他点点头:“这是你上山的第一个中秋吧?” “是啊,就是这么不巧,往日都晴,到了中秋反而下雨。” 蓝师兄隔了一会儿,轻声说:“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 这句话他说的很慢,本来他的声音就显得轻柔,这句话听起来就象一句感喟,一声叹息,让人觉得心里慢慢的颤了一下,一圈圈荡开涟漪。 我看看他,本来想问他,除了中秋见不到月亮,他究竟还有什么不如意。 不过我最后什么也没问。 中午胡大叔给做了饭送来的,装在大食篮里。我们师兄弟几个,进了第三轮的只有蓝师兄一个人,要给师傅争面子,也只有他一个了,所有人都往他碗里夹菜,我根本插不上手去,端着碗坐在一边扒白饭。 虽然人这么踏实的坐着,但是神魂总有两缕不安宁,想着苏和,想着上午在竹林那里他和我说的话,他笑起来的样子,眼里有一闪一闪的光,就象夜里的星子那么清晰明亮。 当时只觉得突然,还觉得荒唐。 但是现在慢慢静下来,我开始觉得,他的确没有说谎。他的态度是嬉笑的,但说的话却是认真的。 从没有人和我说过,喜欢我。 从我能记事起,就象一棵无根草,到处漂荡,可以死在任何一个地方,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一样,因为没有人会知道,也不会有人牵挂。 我渴望有个根,可以得到一个亲人,有一个就够了,这个人会在我需要的时候陪伴我,会在看不到我的时候想念我,会在分开之后牵挂我,会在失去我之后怀念我。 只是,这个愿望很奢侈,我没有期望自己可以得到。 而且,我也想不到,会是他这样的人。 我原以为,应该是个姑娘,我没想过会…… 不用长得很美,我可以做工赚钱养活她,我们有一间小小的屋子,她会做饭给我吃,我会为她撑起一片屋顶,让她安心无忧。不怕风来吹,不怕雨来打,再小的屋檐,也可以给两个人一个平安温和的家。 可是苏和他……我没想过我会遇到 苏和跟我一样都是男的,而且,就算昧着良心,也不能说他生的不美。 他也会做饭给我吃,但是他不需要我保护。回想我们认识以来,似乎都是他在尽力的保护我。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对我说那样的话。 我不知道,原来我要找的人,一早已经来到我身边了。虽然,他与我期望中的,太不相同。 我应该怎么办呢? 我坐在那里,只觉得恍惚迷惘,悲喜难辨。 “小师弟!” 我回过神来,我的碗里已经没饭了,筷子还在空碗里扒呀扒的。 “想什么呢?”孙师兄问。 我摇摇头:“没想啥,就发呆呢。” 他笑:“别瞒我,肯定是看着别人较技心里羡慕吧?好好的学,说不定明后年,师傅也破例让你参加呢。以往也有一些比较优秀的弟子,不用等三年期满就可以参加较试的。” 我笑笑,我觉得我肯定不属于优秀那一类型的。就算苏和给我求那个易筋丹服了,也没什么大用…… 唔,不能再想苏和了,满脑子都是他。 我帮着胡大叔收拾好东西,碗筷盘子都放进得篮子里面,胡大叔抬头看看天色,说:“看样下午有雨哪,早比完快些回去吧。” 孙师兄说:“话是这么说,不过什么时候能比完可真说不准。”他拍了一下蓝师兄的肩膀:“蓝师弟,我们是不成的了,今天下午可就看你的啦。” 我转过头来,蓝师兄的目光和我的在空中碰到一起。 他没有什么表情,然后转开了头。 32 其实下雨不下雨,对练武的人影响不大。如果你脚底打滑,只能说明你基本功不到家。如果你被雨丝挡住了视线,那说明你还需要再锻炼。 这不是我说的话,是我路过人丛的时候听到不知道谁冒出的这么一句。 第三轮不是象上午那样,在许多个演武台上同时开打,大家可以各自去看各自师兄弟的表现。第三轮入选的人也不算多,所以一场一场的开打,次序还是按照高低分配,比如进了第三轮的最大的签号数七十四,就和最小签号数六号对打。 这算是门里最大的盛事,上午没露面的莫长老甚至是掌门人下午都来了。我还看见那个带着小狐狸的,笑起来让人很是心跳失速的人,他穿着件青色袍子,站在掌门的身旁,两个人低声的说话,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不过看他的样子那么随便,而掌门看着他的表情却显得那么温和愉悦,甚至嘴角带的笑意让人看了就觉得心中一暖—— 兴许他们是亲戚? 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念头。不过很快我就自己把这个猜想抹掉了。 看他那副时不时总有点妖异的样子,和总是一本正经的掌门大人,怎么扯得上呢? 第一场开打。 我找了把椅子坐在台下面看。上面敲过钟之后,几乎是台上两人开始动手的同时,天上开始飘雨,朦朦的雨丝沾在头发上衣服上,孙师兄头发特别硬,而且他是我们师兄弟里唯一蓄胡髭的一个,连胡子上都沾满了白亮亮毛茸茸的细小水珠,看上去好不滑稽。 “师弟。” “嗯?” “那边掌门身边那人,为什么老瞧你?” 不用他说,我也感觉到那边的视线了。他瞅不要紧,掌门不跟着一起瞅就行。 这人和苏和,和掌门,都是什么关系啊?那个,苏和托他给我药,可能他们的关系是十分要好的吧?那,这人会不会知道苏和这家伙,这家伙对我…… 呃,那个……苏和那家伙嘴巴不知道紧不紧实,如果那人问起来,他会和盘托出还是守口如瓶?呃,我拼命的回想再回想,那人说话,笑容,动作,眼神…… 越想越觉得那人是知道的。 苏和这家伙……这家伙真是…… 师兄很诧异的看我一眼,说:“师弟,你热吗?” “热?我不热呀?”我也诧异的看他。 他说:“那你脸红什么?” 我脸红?我怎么可能脸红呢? 可是被师兄这么一提醒,不用照镜子,也不用抬手摸摸脸来验证,我也知道我的脸烫热的……呃,肯定是红了。 “嗯,热的,热的。”我干笑,指指台上:“快看吧,别说闲话了。” 雨没再变大,也没有停,一直就这么细细的绵绵的下着。这雨倒也不影响台上台下的人,台上的照样比的热火朝天,台下也看得聚精会神。大家都是同门,前面的阶段学的东西也都一样,拳脚剑术轻功,没什么分别。只是到后来学法术的时候,就开始高下立别,有人一点即通,法术卓绝,有人却资质平平,怎么都开不了窍,甚至拿画好的天师符金刚符观音符给他用,也发挥不出十之一二的效果来。 第25章 这样的人再练一辈子,也只是个普通剑客,永远到达不了掌门和莫长老那种境界。象我的师傅,他也就达到了可以驭剑飞行和御剑诀的七层水平,想要再进一步,那是千难万难的。而那些根本没有习练法术资质的人,则可以早早的出师下山,从此混迹红尘,与天道仙道再也没有交集。 掌门和长老,他们已经是超脱了凡俗的,被称为剑圣剑仙的人物。可以驭剑飞行,驻颜不老,进窥天道…… 每个上蜀山的人,大概都想成为掌门这样的人。 但是,象掌门这样的人,毕竟太少了。这么多年间,蜀山也不过才出了他一个而已。 “真是的,今晚是没月可赏了。”孙师兄说。 我点头,不过偏过头来,看到蓝师兄正沉默的坐在孙师兄那边,一言不发,一直都很沉默。 我很想和他说句什么,但是,总是……只能是想想。 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总觉得好象经过昨晚,蓝师兄,还有我,我们都有所改变。 昨天晚上小狐狸来找我了吧?而师兄他一定也看到了……他会不会以为小狐狸是妖孽呢?或者,觉得我也是…… 但是我本能的感觉着问题不是出在这里。 可是又找不到症结所在。 台上又换了两人,这两人我都没见过,不知道是哪位师叔伯的弟子,形貌气质都大为不凡。孙师兄低声说:“这一位是段师兄,一位是朱师弟……两个人都去年就下山游历去了,想必是这两天才回来的,都是咱门里出类拔萃的人物…… 这我同意。 但这两人已经面对面站了好一会儿了,还在以目光交流。 是不是该动手了? 难道这二位师兄已经强悍到能以眼为刀剑比拼胜负。 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身子探前—— 呃,等等。这位段师兄的目光,怎么,怎么显得这么温柔? 当然了,大家是同门师兄弟,没仇没怨还有同门情谊,但是现在是比武啊,这么温情脉脉的瞅着对手,合适么?雨丝温柔,山风清寒,台上站的那两人看起来一个如玉树临风,一个如兰质芳华,真不象比武,倒象……呃……我也形容不上来…… 然后他忽然转过身向着掌门他们坐的那方向施了一礼,朗声说:“朱师弟剑术人品都远胜于我,这一场不用比试,我甘拜下风。” 底下顿时哗然。 这人真是…… 当然,能进第三轮,他的剑法同门也都是知道一二的,要说怯战是不可能,但是比都不比就堂皇的认输弃战,这未免…… 这位朱师兄,有这么厉害么? 可是段师兄的话说了之后,他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不见得意,开心或是……反而显得有些恼火,有些,呃,扭捏? 肯定是我看错了。不过段师兄没等他开口,就施施然走到跟前,不知道和他说了句什么话,朱师兄的表情更加古怪,身子有些僵,然后段师兄便下了台了。朱师兄愣了一下,也跟着走了下来,两人的身影没入人丛—— 让人好失望。 许多弟子应该抱着和我一样的想法,想看看这两个门里这一代出类拔萃的弟子演示出精妙的绝招和身法来,可是却没想到满腔希望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下,失落得让人简直郁闷。 接着就是蓝师兄上台了。 他站起来掸掸也没什么皱痕的下摆,师傅不在,孙师兄一副大师兄的模样说:“蓝师弟,努把力,我们可都替你鼓着劲儿呢!” 蓝师兄微微一笑,眼光在我们几个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这里。 我急忙做了个握拳鼓劲儿的动作。 他又笑了笑,转身一纵,轻飘飘身形如一只山间的长翼飞鸟,掠上了演武台。 剑光如雪,细雨无边——我有点恍惚。 蓝师兄拔出剑来的时候,与平时那样温和从容的模样判若两人。 总觉得,他拿着剑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锋锐起来,显得…… 我形容不上来。 他的对手看上去就是个沉默冷厉的人,我曾经见过一面,没有说过话。 他们互行了一礼,我有点坐立不安。 这是不是就叫关心则乱? 忽然有人在我耳边轻轻笑了一声。那声音象片轻柔的羽毛搔在皮肤上,让人觉得很痒很舒服。 我不用转头去看就知道是谁。 这家伙…… 我转过头,他的笑脸正凑的很近,呼吸吹到我脸上来。 “你怎么又来了?”我一点不客气的问。 “唔,我要不来,你是不是就给你这位蓝师兄加油鼓劲儿了?” 那当然了。 苏和嘻嘻一笑:“我就不想你盯着他看。” 他这话说的肆无忌惮旁若无人,他不怕,他不要面子,可我怕,我还要面子呢! 顾不上再看台上蓝师兄怎么样,我扯着他钻进人丛,左挤右挤的挤到边上来,压低了声音说:“喂,你别胡说八道的,要是我师兄他们听见了可就……” 他忽然凑近,小声耳语:“你脸红了啊……” 我简直想掐死他:“我那是风吹的。” 他很懂得见风使舵:“是是,今天风是挺凉的。对了,你今晚……和我一起过吧?” 我有点狐疑的看着他:“干嘛要和你一起过?” 他笑嘻嘻的说:“我给你预备了好些好吃的呢,中秋嘛,人圆月圆的,这还是咱们认识以来的第一个中秋呢,难道你不想和我一起过吗?” 呃…… 这个,说起来…… 我也不是不想,这家伙的手艺我是知道的,那肯定不用说,一定是鲜的让人舌头都能吃下来。 他扯扯我的袖子:“好不好?跟你师傅说一声,就说你和同乡一起过……你师傅很好说话的,一定同意。” 我想了想,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行……我跟师傅说说看。你可得给我拿出手段来做菜,不能敷衍了事!” “那是那是。”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敷衍谁也不能敷衍你啊。” 看他乐呵呵的去了,我有点纳闷。 怎么我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了? 得!而且让他这么一岔,蓝师兄的比武,我又没能看成! 33 等到比武结束之后,我去找蓝师兄道歉,有点心虚,所以连输赢都没敢问。 好在蓝师兄也没表现的很介意,只是笑笑。 我去找师傅请假,果然师傅批准的很痛快顺利。 不过这顺利反而让我有点心虚。 呃,总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我不应该因为苏和那家伙的打扰而误过看蓝师兄比武,也不应该那家伙许的一点小便宜而不和师傅师兄们一起过节。 但是,虽然有点负罪感,有点歉疚,有点不安。 胸口那个怦怦乱跳的地方,却憧憬着,奔腾着,鼓噪着朝一个方向飞奔去。 那方向站着一个正在探头探脑的家伙,那副有点可笑的神态,真是可惜了他一副好相貌。 越走近他,就越觉得松快。 脚步松快,心里也松快。 那些顾忌,那些心虚,那些歉疚——统统都一点点被夜里的凉风吹散了。 “喂——”我喊出声来,然后下面的话就断了。 他背后的墙边还站着一个人,撑着一把纸伞站在那里,细雨朦朦里,那人的身形看着就这么缥缈不实,象是一张画,又或是一道剪出来的淡淡月影。 苏和不大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那个,我也不想叫他来的……” 不过那个人气势如此沉静,又让人觉得那么从容,估计苏和是不得不听话从命的吧。 我说:“不要紧,反正团圆节,人多还热闹呢。” 苏和马上变了笑脸:“嗯,我就知道蓉生最通情达理了。” 他身后那人向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明明就站在眼前,可是却有种远在天边的距离感。雨丝绵密的,他的眼睛看起来象是隔着一层雾霭,雾后面是什么,却是再也看不清了。 我也胡乱点个头,不知道怎么称呼。苏和这家伙又不给我介绍。 他拉着我就走,那人撑着纸伞走在前头,身形飘逸,步伐如行云流水。 苏和认识的人都不简单啊,那一个就象妖精,这一个就象仙人。 我没问苏和要带我去哪里吃饭,但是这路越走越……熟悉。 我拉拉他袖子:“喂,这是去哪儿啊?” 他笑笑:“去吃饭啊?你是不是饿了?别心急,就快有吃的了。” 可是,这明明是去那个峰顶的废墟的路啊。 这天都要黑了,我们去那里吃饭?那里连片可以遮雨的瓦檐都找不到啊。难道我们就坐在野地里,以天为幕地为席,淋着雨过这个清冷瞎黑的中秋? 我狐疑的看看苏和,又瞅瞅前面那人的背影…… 呃,苏和这家伙应该是信得过,该不会是要把我骗去喂妖精饱腹的吧? 下雨天也黑下来,山路虽然不算难走,但是远远近近都是一片雾雾的黑暗,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办了蠢事——留下来和师傅师兄们一起吃月饼过节多好?我非跑出来和苏和这家伙一起过节?我图什么啊?再说,前面这人又不认识,多别扭。 “那个,马上就到了。”苏和似乎感觉着我情绪不大好,拉着我的手紧了一下:“真的,我预备了好多好吃的给你……” 最好是这样! 峰顶的废墟还是那样,下雨的夜色中看起来更显得凄清幽冷。我看看四周,凄风寒雨黑灯瞎火的,还吃的? 第26章 吃草还是吃石头啊? 苏和握紧我的手,说:“喂,你要是紧张,就闭上眼睛。” 好好的我紧张什么。 他忽然一笑,即使周围那么昏暗还是可以见他笑的促狭,简直象……就象那只常常溜来找我的小狐狸那样,总是莫名其妙的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眼前的黑暗忽然象是变成了一滩水,波圈荡漾起来,让人有种自己忽然掉进了深渊的感觉和,身体好象在往下落,脚下是空的,没立足地。我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开还没来及叫得出声,忽然身体震动着,脚底有点隐隐生疼,已经踩到了实地。 苏和的声音笑得可恶:“咦,你胆子一点也不小嘛,唔,你张着嘴干什么?” 我来不及瞧周围到底怎么了,先在他虎口狠狠的掐了下去! “哎——”他雪雪呼痛,嘀嘀咕咕:“我说了让你闭上眼的……你自己不闭,现在又来找我麻烦……” 顾不上再教训他,我打量着这间莫名其妙出现的屋子——或者说,应该是我莫名其妙掉进这里来的屋子。 这是间石屋,既没有门,也没窗户。我抬头向上看,也是石顶。 我们是从哪儿掉进来的?这里连条缝都没瞧见。 然后我就闻到了香气!食物的香气!还有浓浓的,一种挺香的酒的味道。 苏和眨眨眼:“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另外那人把伞收起来,对我说:“他太调皮了些,这个脾气恐怕是很难改,你也不要和他生气。” 我胡乱点个头,这人气质真是……呃,让我想起掌门大人,也不对你皱眉,也不对你瞪眼,甚至脸色和口气都挺温和,可是你看着他就是觉得有点心慌。 “这是我昔年的故居,倒还是头一次请人来做客,还请不要嫌弃。”他先往前走,我们跟在后头。 转了两个弯,前面又是一间更宽敞些的石室,桌上酒菜罗列。嘿,这种排场我可只看见过没赶上过,苏和嘻嘻一笑:“这菜哪都是我备的,酒是和人讨来的。咱们今天好好过个节。” 桌上摆满的那些东西,有的我认识,有的不认识但是见过,还有的见都没见过,不知道是什么,反正肯定是好吃的。 但是,我,苏和,还有那个我不知道名字,之前也只见过一面的人,一共才三个人。但是酒桌上的碗筷杯碟却一共有五副,去了我们三个,还多出两副。 那个人看我的目光在碗筷上转来转去,微微一笑:“他们只怕不来——就是来,也会晚到。我们先吃,不用等他们。” 他们? 还有谁? 我猜,其中一个八成就是那个笑起来象妖精似的,给我送易筋丹的那人。 那还有一个是谁呢? 这么猜想的时候,不期然忽然一个想法冒出来,呃…… 总不会掌门大人或是莫长老吧…… 不怪我这么猜,在蜀山上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莫长老不知道,那掌门也肯定知道。在峰顶废墟虽然荒凉,但是掌门人对自家后山有人进进出出,发生的事情,他应该心里有数吧? 那人说:“坐吧。” 苏和也推推我:“对,咱们坐,你饿不饿?” 我一边在那个石凳上坐下,一边后悔。 我还是应该和师傅师兄们一起过节的呀……可是现在我却出现在这么个诡异的地方,身边的两个人,一个不熟悉,一个熟悉但是却在今天发现其实不熟悉…… 这种情形,只能解释为:鬼迷心窍。 苏和提起壶来给那人倒上酒,接着给我斟上,自己却倒上了茶。 我有点奇怪,那人解释说:“他还没成年呢,自然不能随便饮酒,会出乱子的。” 我端起杯来,怎么着也得和人家客套一句吧……虽然是苏和请我吃饭,但是看起来这地方却是这个人的,人家自己都说这是他的故居。 但是,这人叫啥我都不知道呢。 我瞅瞅苏和,他看看那人,头一次露出了有点茫然无措的表情。 总不会他也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吧? 还是这人的身份呃,令他难以启齿,不好介绍? 我看着苏和,那个人也看着苏和,看他的表情,似乎也对苏和会说什么话非常有兴趣。 “那个……”苏和一副别扭状,话还没说脸先红了。 靠,你说话就说话,红什么脸哪? “这个是蓉生,你知道的……”他先对那人介绍我,然后又转过头来对我介绍:“这个……是我爹……” 原来是他爹啊……这有什么难介绍的? 啊,不对! 他,他爹? 我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那人对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对蓉生的介绍表示肯定。 34 我先是愕然,然后是震惊,随后才想起打招呼。 “这个,太失礼了,原来,原来是苏伯父……” 不能怪我的啊,苏和一副没大没小的样,从头到尾也没喊过这家伙一声爹,我怎么知道这人是他父亲? 那人脸上的笑意变深:“不用客气,不过,我可不姓苏啊。” 呃? 开玩笑的吧?苏和姓苏,那,他爹为什么不姓苏呢? 那人笑笑:“我姓姜。” 我有点呆滞,招呼:“姜伯父……” 为什么他爹姓姜,他姓苏?难道他爹是入赘的?苏和跟他妈妈的姓吗? 苏和的脸皱成一团,我在桌子底下扯扯他:“喂,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一脸别扭:“回来再说,回来再说。” 忽然外面有人说了句:“说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 这声音我已经十分耳熟,不用回头也知道进来的是谁。 “咦?你们还没吃哪?”他笑眯眯的挽起袖子,捞起一只鸡翅膀。 苏和的爹问他:“只你一个人来的?” “唔,他说他不来。”他的吃相很放得开,啃鸡翅的时候那叫一个……呃,风卷残云,不过也不显得狼狈。 那个他是谁? 我们四个人坐下来吃饭,这人是谁,我不敢再问了,恐怕再问个让自己目瞪口呆的答案。不过酒过三巡,他自己介绍,说姓莫。我嘴巴比脑子转得快,脱口问他是不是莫长老的亲戚。他笑,说算不上亲戚,不过姓名的确是莫长老给取的。 我呵呵笑,这关系算是什么关系?不是亲戚干嘛让莫长老给你取名? 难道他是莫长老的徒弟? 算了算了,我不打听了,别再打听出个让人心惊肉跳的结果来。 “来来,吃这个。” “啊,这酒可是好酒,你知道吧,南诏国有片凤凰坡,坡上的猴儿成精会酿酒,我可是尝过的,这酒就是我藏了好几年也没舍得喝的其中一坛哪,让苏和这小子给我偷拿出来。不过正好过节,也不算糟蹋。” “猴儿酒?”我光喝,可是不知道名堂。以前又没人给我喝过酒,我哪知道这酒是猴酒还是羊酒的,不过味道是真不错,一股浓浓的果子香,喝起来甘冽爽口一点不觉得苦辣,咽下去了嘴里鼻子里还都是缭绕不去的香味儿。 “唔,不知道那些猴崽子们采了多少种水果,在一起攒了三年还是五年的,可真是不容易。不过我也没有白得它们的酒,老猴儿生病小猴儿受伤,我可都没有袖手旁观,嘿……” 这个人看起来虽然有点,呃,妖,但是说话却很坦荡率性,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觉得他很容易亲近。 嗯,怪不得常言说,人不可貌相。 苏和不能喝酒,白看着我们眼馋,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得我心情大好。 嘿,怪不得人都爱兴灾乐祸,这看着别人倒霉,自己的心情怎么就这么爽啊? “好了还真,你也别灌他太多,等下他还要下山回去的。” 嗯,他姓莫,叫还真? “行啦,这酒不醉人的。”他笑笑:“再说,喝醉了让小和送他下去好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新入门的弟子,让人看到喝得醉熏熏的总不好。” 也是。 莫还真也点点头:“算你说的有理。好,酒不喝了,咱吃菜。这芝麻鸡火候正好……唔唔,真不错……” 他说话的口气应该也是苏和的长辈……起码肯定不是平辈。不过他的性格说话举止都没有一点儿长辈风范,要说是苏和的兄弟还差不多…… 屋里灯挺亮的,他和苏和……确实有许多地方挺象。眼睛象,嘴巴象,下巴象……唔,苏和的脸庞和鼻子什么的,更象他爹。 但是为什么他和这个莫还真也这么象呢?说是兄弟俩,十个人见了十个人都信。 大概我真的喝多了喝多了,这种复杂的关系我还是别猜了别猜了,再联想起那天他和姜明在废墟上勾勾搭搭卿卿我我的情景,这不是明摆着挖苏和老娘的墙角抢她的老公么,也不知道眼前这仨人到底是个啥关系了我…… 菜的确做的很有水准,芝麻鸡,香酥肉,爆响螺——这菜我可只见过没吃过。更好叫的是一道我根本叫不上名字来的东西,乍一看有点象,呃,某种会飞的硬壳虫,不过仔细看却不象,而且这东西根本用不着烹饪,只是从中剖开,沾着调好的酱料,那一股清凉诱人,鲜的让人想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海产,唔,姜明,这个叫什么来着?”莫还真回头问。 唔,原来这人叫姜明。 他含笑摇头:“这我可不清楚,你问小和。” 第27章 “叫水浮子。”苏和说:“其实到底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那里打渔的人都这么叫。这东西可不好抓,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搜罗了这么一盘子,这次吃过,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了。” 除了姜明,我们三个人一齐上手去抢,一小盘水浮子很快吃个盘底朝天。 “这东西好是好,可是吃过它再吃别的,就觉得没味道了啊。”莫还真抱着酒杯哀叹:“唉唉,真是……美中不足啊。” 不过我却觉得挺完美的,反正我刚才也吃了不少东西,现在已经是很饱了。苏和拿了块月饼,从中掰开,小声说:“月饼没关系,不会吃不出香甜来的,我们俩合吃这一块儿……” 我不以为然:“还有一盘子呢,我干嘛非和你分着吃。” 他嗟了一声:“笨蛋,这叫情趣啊你懂不懂……”他呶呶嘴:“喏喏,你看他们俩人。” 莫还真也在盘子里翻翻拣拣,最后笑眯眯的拿了一块:“嗯,莲蓉火腿馅儿。姜明,我们一块儿吃。” 哎哎,这人说话的时候,那种眼波如水的风情又出来了,声音里有点要睡不睡的慵懒和饬涩,听得人心口又忍不住要乱跳。 “那个,我们老家的风俗啊,两个人合吃一块月饼,来年中秋肯定还在一起过……”苏和小声说。 我心里好象有根弦被轻轻拉动,弹得一圈圈轻响不绝。 “那……我要大半。” 他笑着说:“嗯。”果然把月饼掰的一半大一半小,大半递给了我。 豆沙馅……一咬一嘴甜,好香! 比胡大叔磨的那芝麻馅儿可要好吃得多了。 我的肚子撑的圆滚滚的,酒足饭饱月饼也塞了个足够。莫还真酒量不错,自己报销了大半坛的猴儿酒,看起来眉飞色舞,脸颊生春,眼睛水汪汪的一直对苏和他爹姜明瞟啊瞟的,我这个汗啊……我再单纯也看得出这家伙绝对……绝对,那个,没打什么好主意…… 苏和就不管管咩?有人当着他面勾引他爹啊…… 然后姜伯父终于发了话,对苏和说:“天不早了,你送蓉生下山吧,天黑,路上当心。”又对我笑笑:“以后没事儿的话,常来坐坐。有事也可以来找我们商量,不要见外。” 我干笑:“不见外,不见外……”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个苏和竟然也没点儿血性脾气,他爹明摆着是打发我们出来,然后和那个莫还真两个人,呃,这个陋室无人干柴烈火,苏和竟然还笑眯眯的答应的这么利索,拉着我就出来了。 “嘿,你这人……” 他捂着我嘴:“小声点啦,别乱说话。” 呜,苏和你娘要是知道你胳膊朝外拐,一定会哭的。有个男狐狸精似的人物勾引你爹,你竟然不出头来伸张正义维护家庭和谐团圆…… 嗝! 我打了个酒嗝…… 我,呃,是不是也……可能……喝多了? 35 “喂,你没喝多吧?”苏和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我。雨不知道什么停了,天上的云裂开了口子,露出点点星光。 但是仍然看不见月亮。 我瞅瞅他:“这点儿,嗝!还算多?” 他一手把我架得稳稳当当:“行啦少爷,知道你没喝多,那就走吧。” 长草里似乎有亮闪闪的小虫子飞来飞去,星星点点的,明灭不定。 “那个,你爹……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呢?我听说,这里以前是,嗝,锁妖塔啊……” 他说:“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不过你放心,我爹又不是被关在这里的妖怪,你不用害怕。” 我嘿嘿笑:“那可说不准啊,没准儿……对了,你娘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这中秋节,她不和你们一起过,反而是那个,嗝,莫还真……和你们父子俩掺和在一块儿?” 他支吾了两声,含含混混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好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我也犯不着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万一他母亲已经过世了……或是,和他父亲仳离了…… 呃,所以还是少问一句比较安全吧。 脸上有点发烫,我把手背贴在脸颊上,希望可以把热度降下来一点。 忽然有点凉意落在脸上。 我仰起头,淡淡的微云从头顶拂过,大概这细如牛毛的雨丝就是由此而来。 但是微云飘过之后,圆月渐渐显露。 “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顶比较高,所以看起来月亮也显得比平时还要大的多……”我站住脚,抬起胳膊,手指比了个圈儿:“你看,好象比我们刚才吃的月饼还大……” 苏和说:“那是因为今天是中秋嘛,一年里头月亮最圆最大的就是今天了。” “中秋啊……”我转头看他。不知道是我没站稳,还是他老摇晃,总看着他的头似乎变成了两个? “喂……你别晃。”我揪着他领子。 “我不晃。”苏和很听话的说。 “唔,你知道吧,中秋节,又叫,嗝,团圆节。” “嗯,我知道。”他老老实实的回答。 “可是,我从小……就一直是,嗝,一个人过,中秋也好,过年也好……” “嗯,”他抬手摸摸我的脸,他的手指凉丝丝的,沾在燠热的皮肤上,感觉好舒服。我吸了口气,主动把脸贴的更近,享受他手指,八五八书房甚至是整个手掌贴在脸颊上带来的舒爽凉意。 “这,还是我头一次,和人一起过中秋节呢……” 他微笑,声音很好听:“这也是我头一次邀人一起过中秋呢。以前……唔……”他没再说,不过,我知道他是想说,以前他都是和家人一起过吧? 有家人一起过节……多好。 可是我没有。 我一直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 雨停了之后,山间起了一层雾。象一层淡淡的薄纱一样,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身上,看起来他的头发和脸庞都有一层莹光似的……很好看。 “喂,你长的不错啊,小子……” 他点个头:“谢谢夸奖喽。唔,那你喜欢不喜欢?” 我认真的想了想,可是脑子里象是满了月饼和猴儿酒,就是没有我想要找到的答案。 “我……没法儿喜欢啊……” 他问:“为什么?” 我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扯得更近:“呃,因为,我是……” 我是什么来着? 嗯,不能说,不能说。 我转过头指着前面:“走,我们下山,我要回,嗝,去了!” 他笑着把我的手臂转了个方向:“那边才是下山的路,走这边就跑到竹子沟去了。” “是吗?”我有点疑问,可是我觉得那边明明就是回去的路啊。 他帮我转过身,我的手改揪住他肩膀上的衣料,一步三摇的向前走。 “这路……怎么高低不平啊?”我深一脚浅一脚,忍不住抱怨。 “是是,这路实在太糟糕了。”他附合,然后象是顺口说:“你当心点,路不好小心踩到坑里。对了,这么晚回去,你师傅师兄他们会不会担心?” 我眨眨眼:“唔,师傅应该不会吧……呃,可能蓝师兄会担心我……” “蓝师兄对你很好吗?” “嗝,很,好呀。” “比我还好吗?” 这个问题……我没想过啊。 唔,是苏和好,还是蓝师兄好呢? 我站不稳,扶着一旁有些湿乎乎的树,慢慢蹲下身来。 “蓉生?” “嘘,你别吵,我要好好想一想。” 苏和对我很好,蓝师兄对我也很好。 但是苏和说喜欢我,蓝师兄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我猛然抬起头,结果苏和正好俯下身来,我的头顶撞上了他的下巴,疼得他哎哎的叫唤。 “疼吗?”我巴上去凑近看,可是看不清楚什么东西。 “不,不疼,”他有点言不由衷。声音还哆嗦呢,我的头顶也有点闷疼,这家伙的下巴也长得够硬的。 这么一撞,害我差点把要问的问题忘了。 “喂,我有话问你!” “你问吧。” “你说你喜欢我,是吧?” “是啊,这是真心话,绝对不是和你开玩笑的。” “那,要是我没办法也,象你喜欢我似的喜欢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象现在对我这样好了?给我送衣服,做好吃的,邀我和你家人一块儿过团圆节……” 他这次没有马上就回答。沉默的这段段的时间,我却觉得漫长的心都停下不跳了…… “不会的。”他说:“我说不上来……但是就算你最后还是决定要走一条完全没有参与的道路,我还是希望你能快乐满足,不要有孤寂和遗憾。但是,恐怕那样的话,无论我再想对你付出,你也不会接纳。” 唔,他说的,也对。 如果我一点点都不喜欢他,很讨厌他,很排斥他…… 那我今天就不会跑来和他一起过节了…… 如果我不打算接纳他的心意,那他这些殷勤的举措我也都会一并拒绝的。 我不可能做那种一边说着“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的话,一边又享受着他的关怀和照料,我不是那样的人。 不过,那蓝师兄呢?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总得有点理由,有点原因吧。 苏和的原因是他喜欢我。 这个,我现在已经了解了…… 那蓝师兄呢?他虽然一向对人都亲切随和,可是我不是傻子或是笨蛋,他对我和对别人的不同,我还是可以感觉出来的……唔…… 我捂着嘴,觉得肠胃翻腾着难过的要命,象是拧在一起乱搅,又象是被狠狠揍了一拳似的往中间拼命缩。 第28章 “喂,喂……”苏和伸手过来扶我:“没事吧?” 我来不及说让他快闪开,一股酸腐的汁液从下面直涌上来,呛得我自己一边呕吐一边咳嗽。 真是的,不管吃下去的时候食物有多么美味,吐出来的东西就是又酸又臭又有点腥味。 “啊,早知道不让你喝这么多酒了,真是的……”他把我半拖半抱着拉开,他身上好象也溅上了一些,我自己前襟也被喷上了不少,真是狼狈的要死。不过,吐过之后倒觉得舒服得多,而且脑子也似乎随之清醒不少。 “真难闻……”我皱起眉头。 苏和站直身,往一边看看:“那边好象有山溪,我听见声音了。过去洗一洗吧。” 真的,不洗洗我都没勇气回去了,太难闻也难堪了。 吐过之后腿脚好象更软了,我高一脚低一脚,全靠苏和扶着才没有一脚踩空跌到路旁去。 果然再走几步我也听到淙淙的水声了。 绕过前方的一排茂密长草,清亮的水光一下子映亮了眼睛。 36 他没有先冲过去把自己洗干净,反而在我旁边蹲下身来,一手还是扶着我的。 “……你不用管我……” “我怕你一头扎下去,做了溪里鱼虾的中秋美食了。”他呵呵笑:“你快洗洗漱漱,你洗好了我也就可以洗了。” 我手伸进溪水里,山泉的凉意让我打了个哆嗦,浑身上下的毛孔似乎都跟着激灵一下子。 我掬起水来漱口,溪水有种甘冽微甜,是这山上特有的清澈宁定的味道,跟着又把外面的衣裳脱下来,把弄脏的地方浸在水里淘洗。 他也放开了手,把身上弄脏的地方撩起水来洗了洗,也没忘了仔细洗手。 月光映在溪流上,反射着破碎的点点银光,象是许多银鳞的鱼儿在那里游动。那些闪动的光也映在苏和的脸上,那张漂亮的脸孔象是珍贵的古董,漂亮的宝物…… 他抬起头来看我:“好点儿没有?” 我有点怔怔的点点头。 他忽然伸手过来,在我的眉毛上面抹了一下,然后轻轻弹去上面的水珠:“蓉生。” “嗯?” “你真可爱。” 唔? 我第一反应就是想给他一拳。 可爱他个头,他以为我是小白兔还是不到五岁的小女孩儿啊! 可是手却没有动,甚至嘴巴都没说出反驳的话来,我只觉得自己象是被麻痹了一样,刚刚冲过溪水的脸好象比没冲水之前还显得热,不,是显得比刚才还要热,就象是要烧起来一样的感觉。 然后他说:“真的好可爱,嗯,你脸很红,还是不舒服吗?” 你不要再说话我就会好的! 但是嘴唇动了一下,还是没发出声音。 这家伙的相貌很象那个狐狸精似的男人,我这时候又想起这件事情来,真的觉得很奇怪。 我们俩站一起让人来评价的话,漂亮的显眼的动人的那个一定是他,我或许比普通人长相稍微显得顺眼一点,唔,或者说有点英俊,但是绝对没有他这么引人注目。 但是这家伙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月光下,寂静的山林和潺潺的溪流声,水面上闪动的月影的光亮,还有草丛间飞来飞去的草萤…… 我听到自己问:“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他喜欢我什么地方呢?又……会喜欢我多久? 我想任何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突然得到天下掉下的馅饼,都肯定会同时有惊喜和疑虑两种感觉。 我不知道自己的惊喜有几分,可是疑虑还是占了大半。 他点头,很认真的说:“嗯,可能我现在说出来是让你觉得轻率了一些,但是我希望你早点知道,接受不接受倒在其次。”他抬起头来,黑色的眼睛里有闪烁的银色月光:“我希望你想事情,做事情的时候心里都记着,有个人在挂念你,关心你,你不是一个人在这世上,你还有我。” 他声音很柔和,每个字都听的很清晰。 莫名其妙的,我突然很想流泪。 大概是喝多了酒的关系,喜怒哀乐都比平时感觉要强烈的多。 他的脸庞移近,手指温存的在我的皮肤上擦过去。很奇怪,怎么会在觉得凉的同时又觉得热呢? “喂……” “嗯?” 我有点迷迷糊糊的看着他。他的面容一点也没有因为离得近而显得清晰,还是有点影影绰绰的,仿佛隔着纱雾的感觉。 然后就觉得眼前象扑上了一层深浓的暗影,什么也看不清楚。 唇上感觉到清晰的,柔软的亲吻。 他晚上没吃多少东西,茶倒是喝了不少。嘴唇上都有一点不知道是花香还是茶香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讶异,也没有什么不自在。只是,从来没有和人这样亲近过。 只是轻轻一触,但是感觉却象是……很长久的似的。 “蓉生。” “嗯?” 他忽然笑了:“你干嘛睁着眼?” 我问:“要闭眼吗?” 他摸摸头:“要的吧?我看别人是……” 月光温柔的照亮他的脸,现在我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的脸庞和我的一样,也涨的红红的。 这家伙嘴上说的很利索,其实这种事他和我一样生涩吧? 两个楞头青,在这样的月光底下……学着才子佳人似的谈情说爱…… “喂,你笑什么啊?” 我说:“没什么,可你刚才也没闭眼哪。” 他愣了下:“这个……我是怕闭上眼,会,亲错地方……” 我清清嗓子:“那个,要不要……我们再试一次?” 这话一出口,我就可以确定自己今天的确是喝多了。 也可能是月夜下的溪水,流光,让人有一种着魔似的感觉。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急忙点头答应的架式象是怕我后悔一样:“好好好!要要要!”一面赶紧把眼睛闭上了,奇qisuu.书嘴唇嘟起来的样子让我直想发笑。 好吧,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我闭上眼,然后,慢慢的……向前凑过去…… 鼻孔好痒…… 太痒了…… 不行,要忍住。 可是真的很痒,就象有只虫子在鼻管里面爬动一样,越想忍越忍不住。 “阿嚏!” 嘴唇还没沾到一起,我很杀风景的,打了一个超响的喷嚏! 而且更杀风景的是,苏和呆呆的张开眼看着我,两张面孔离得这么近,唾沫星子肯定一点不漏全喷到他脸上了…… “蓉生?”他好象梦呓似的出声。 我心虚的不太敢看他,眼珠四下乱转:“呃,什么?” “你是和我有仇吧?” “那啥,我不是有意,我想忍着来着,就是没忍住。你也知道啦,这个,人有三急……” 他打断我语无伦次的胡扯:“你想打喷嚏我没意见,可是,你就不能侧过脸去吗?”他抬手抹了一下脸,然后用一种悲愤的,控诉的目光瞪着我:“你是和我有仇吧!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直接和我说啊,干嘛对我来这招儿?” 这真是跳进黄河也也洗不清了,我急得抓耳挠腮,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道歉解释。 “那个,我真的不是……” 他忽然恶狠狠的揪起我的领子,然后恶狠狠的,用力的啃上了我的的嘴唇。 37 感觉他象一头饿了整个冬天的熊,我是可怜的在他饿得眼放绿光时遇到的一块肉。 嘴唇可能破了啊…… 头晕晕的,脸热热的,嘴里尝到甜咸混杂的味道…… 然后他的动作总算轻点了,虽然还是嘴唇舌头牙齿一起上,起码并不真的打算把我咬碎了吃下去。唔唔…… 不行了,喘不过气来了…… 还有,嘴唇就算没破,也肯定会肿起来了,要是有人问起,我怎么说呢?嗯?说是自己吃东西不慎咬破,还是说碰在了门上桌子上?又或把责任推卸掉说是蚊子叮的? 不行了,脑子更晕了,胸口闷闷的,好难受…… “喂,笨蛋。”他摇晃我:“喘气呀。” “你,你……堵着我嘴呢,怎么喘啊?”好不容易嘴巴得到自由,我呼哧呼哧的大口吸气。 “喂,你长鼻子是干嘛用的啊?” 嗯,好象也是哦。 我干嘛不用鼻子吸气? 眼一瞪,我理直气壮的吼回去:“我又不知道干这个的时候还可以喘气啊!” 又没人告诉过我,我也从来没和别人……呃,那个啥啥过啊。 他的脸红通通的象大户人家喜庆时挂的灯笼,我想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且嘴唇感觉火辣辣涨乎乎的。 他舔舔嘴唇,一副馋猫偷了鱼腥的回味无穷状:“那个,还要不要再来试一试?” 我马上摇头:“不要了!” 开玩笑,再试我怕我嘴巴肿如猪嘴——那要怎么解释? “那个,回去吧。”我说:“不早了,再不回去可能师傅他们会着急。” 他先是点头,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摇头说:“呸,你师傅才不担心你呢,会担心你的恐怕是你那位蓝师兄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这会儿怎么这么好使,嘴巴怎么这么伶俐,张口冒出一句:“你这算是拈酸吃醋吗?” 他瞪着眼瞅我,表情非常……呃,难以形容。 要说是生气呢,又不够凶。要说是惊愕呢,眼又睁得不够大,要说是心虚呢……心虚的人能这么直盯着人看吗? 第29章 结果他来一句:“是啊,我就是吃醋。你不要和那家伙太接近,知道没?” 嘿!他脸皮真是……真是结实厚韧啊…… 我叹为观止! “喂,你听到我说什么没有?” “听到啦,”可是我想想,觉得自己太吃亏了:“可是蓝师兄是我师兄啊,他对我好有什么关系?再说,你不让我和他接近,那谁来教导我武功?谁指点我心法?谁帮我朝师傅说好话啊?难道你来?” 他哼了一声:“他有什么厉害的,你说的这些有什么难的?你来找我,我都会教你啊。就算你现在就想学剑学法术也没关系。” 我瞅他:“你会?” 他一脸傲然:“那当然……要不是,呃,反正,在蜀山你想学什么都没关系。” 我们洗完手,再绕回山路上继续下山往回走。 “对了,莫还真说你被人看着练功,一点时间都没有。到底是谁管着你啊?” 他叹气:“还能有谁啊……不过我也算是熬出头了,基本功我是挺扎实的,那些东西也都没什么难学。以后我就有时间了,那个,你有什么事一定要来找我啊,不管什么难事儿我都能解决,反正相信我没错的,你不要和那个蓝家伙再牵牵拉拉的,哼,你居然还跑到他屋里去睡觉……” 我先是梦游似的连连点头,这家伙的废话比这草里的虫子还多……结果听到最后一句,我突然抬起头来,抓到了他话里的重点。 “你怎么知道?” “啥?”他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蓝师兄屋里过夜?” 他先是说:“哼,你还好意思提起,我还没找你后账呢!我辛辛苦苦答应了签了若干个不平等条约,就差卖身为奴了,给你弄了三颗宝贝药丸来,又挂心你吃完三颗会不会有什么不舒服特地晚上去看你,结果你这家伙居然跑到那个蓝灵灵的屋里……” “是蓝素灵。”我收下他。 “我管他蓝荤灵蓝素灵的,你自己说啊,你对得起我吗?” 我不耐烦的敲了他一下:“说重点,你昨天晚上去看我了?” 他说:“是……啊,不是啊。”他马上换了副表情,一脸端庄的说:“我没去过。大半夜的我当然要睡觉了。” 心里明显有鬼——改口都改得这么不利索。 真奇怪,他要去了干嘛不肯承认呢?我又不是要骂他变态偷窥狂什么的。我只是想问他,是不是看见小狐狸了。因为窗户上留下的那个湿湿的脚印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它留下的,我担心的是,蓝师兄会不会一时冲动,觉得这是只狐狸精之类的而对小狐狸出手,很让人放心不下呀。如果这家伙看到了,我还可以问问他当时的情形啊。 可是他干嘛不承认? 一定有鬼! 我盯着他看,他左顾右盼做无辜清白状。 “喂。” “嗯。” “我说,你……” 我的手刚要碰到他的肩膀,他忽然象是被蝎子螯了似的跳起来一窜三尺远:“那个,不早啦,我该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回去睡。那啥,早睡早起身体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你回来!” “到地方啦,你快进去吧,我也走啦!” 这家伙脚底抹了油似的,一闪身就窜进了黑暗里面。 我回头一看,果然已经到了后院的侧门了。 可这家伙,到底瞒了我什么事情啊?我就问一句,他至于跑的这么快么? 我满腹狐疑的一路嘀咕回去,院子里已经熄了灯火,大家都已经累了一天,又过了个节,想必都早早睡下了。 还好还好,我还怕他们过来盘问我呢。希望明天早上起来我的嘴巴就不肿了,省得招来麻烦。 我端盆水洗了脚,又猜着苏和这家伙葫芦里卖什么药,脚洗完了,也猜不出个头绪来。 躺下之后身体一放松,更觉得嘴巴上麻麻的刺刺刺的热热的疼…… 这坏蛋,不就是冲他脸打个喷嚏么,心眼小的要命还报复我,啃的这么使劲儿,哼哼,下次我也要啃回来! 这一天遇到的事情也太多,比武,被人表白,然后过了一个不知道是开心还是混乱的中秋节,喝了太多猴儿酒,还被人啃了嘴巴……真是充实的一天啊。 38 第二天我起得晚,本来想着肯定要挨师兄的训。结果爬起来去洗脸的时候,孙师兄他们也刚刚起来的样子,排成排在那里擦牙漱口。 “师兄早。” 左看右看少一人,蓝师兄大概是早起了。 结果吃早饭的时候师傅说起来,蓝师兄已经算是小小的学有所成,下山去送信,顺便还有点任务在身上,就象其他师兄一样,游历顺便行侠仗义去了。 我吃了一惊:“怎么突然就走了?” 都没告个别,说一声,一下子就不见了人。 “这个事儿早就定来了,昨天过节,我们也喝了点酒,算是给蓝师弟送行了。”蒋师兄说:“正好你不在,所以不知道。” 哦…… 这么巧啊。因为去和苏和一起过节,所以没赶上和蓝师兄送行。 这个游历我是知道的,至少也是一年半载不会回来,有的时候三年五年也是平常事。 还有的师兄……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倒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就是……有些惆怅。 连告别也没来及。 然后吃中饭的时候又来了一个新鲜火爆刺激的消息,让我的惆怅一下子就被冲得影儿都没有了。 他,这家伙怎么会? 屋里我师傅坐着,有个人站在他椅子旁边,穿着一件青色的袍子,漂亮的桃花眼笑微微的,一副大方坦荡的模样,让人根本想不到这家伙会是个脸皮超厚的牛皮糖! 我师傅笑眯眯的说,这位是苏师弟,他师傅不在山上有事外出,暂时由他来照料管教一二,所以从今天起,苏师弟就住我们这院子里了,正好也刚刚有一个人出去了,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 苏和笑得人畜无害阳光灿烂的,一一朝师兄们问好,态度谦和热情的无可挑剔。按顺序先是三位师兄,然后轮到我。 他一本正经的微微笑,称呼我:“蓉生师兄,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明明他跟三位师兄说的也是这句话,可是怎么到了我跟前,听着这话……就象是有另一重意思在里头呢? 他揖个礼,我也还个礼。两个人的腰都弯下去,头凑得很近。他忽然微微扬起脸,趁这会儿没人注意的时候,他朝我抛了个非常骚包的媚眼儿,害得我浑身上下的寒毛齐齐站立起来向他致意问好,一句客套话说的磕磕巴巴:“师,师弟不用客气,以后大家互相关照,教学相长……” 这家伙怎么凑到我师傅这里来的?而且看起来我师傅还非常欣赏他…… 几个师兄也都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来头儿,很客气的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弟打招呼,然后我的坐位就往上了升了一个,我坐了原来蓝师兄的位子,而苏和这家伙坐了我原来的板凳,大家坐下来一起吃了顿午饭。 我们俩坐在一边,可是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我和苏师兄的凳子中间离着起码一尺……现在和他坐一起,怎么感觉着离得这么近呢?距离有没有三寸?而且这家伙似乎还觉得这距离不够近,不着痕迹的晃着屁股,屁股下面的板凳也跟着晃悠着,似乎越来越近…… 这家伙到底懂不懂分寸两个字怎么写?难道他想让所有人都看出来我和他……呃,我和他那个啥……关系非同一般吗? 他的脚先靠过来,在桌底下和我的脚挨在一起,然后腿也想靠过来。我拿起一块饼,挡着脸的同时朝他瞪了一眼,提醒他别得寸进尺。这家伙眼睛里全是笑意,不过倒也很识趣的把腿又收回去。 我低头扒饭,大口喝汤。这顿碰头饭还是赶紧吃完为妙,再迟一步谁知道他又要出什么新花样儿? 只是…… 老是可以感觉到对面蒋师兄的目光不断的投过来,在苏和那里扫来扫去的。 我们几个师兄弟里面,蒋师兄是属于那种茶壶煮饺子似的性格。他想的绝对比孙师兄刘师兄多,但是他绝不会表露出来。 那他这是怎么了? 当然苏和这个家伙是比较扎眼……还是他发觉我们桌子底下小动作了? 这么一想我顿时如坐针毡,嘴里的东西更加食不知味,都不知道自己在嚼什么了。好不容易等师傅先放下筷子,捧起茶杯,我也赶忙起身。那个家伙不用我催,自己也知趣的退了席。 “师兄,我屋子应该和你挨邻吧?”他从背后赶上来,笑得好不得意:“师兄带我去看一看屋子吧。” 我大步在前,他紧跟在后。 一进了我的房门,我二话不说就把他领子揪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问:“你搞什么鬼?怎么突然变成了我的师弟?” 他一脸委屈:“我是想离你更近些啊……你也不用这么凶吧?” 离得有点太近…… 他的嘴唇看起来粉嫩嫩的带点柔和的光,让人很想……咬一口…… 呃,我可刚吃饱,不馋肉。 这么一别扭,手就自然的松开了。他松口气,理了一下领子,小声说:“我发现你学武之后,越来越有暴力倾向了……” 我看他一眼:“我的这种倾向也是遇到特定的人选才会被激发出来的。” 他一点不害臊,笑着说:“嘿嘿,那是不是说明了我和旁人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大大的不同啊?” “行了别说那些,你怎么变成我师傅的徒弟啦?” 第30章 他坐了下来,给我倒了杯水,给他自己也倒了一杯:“也不是你说的这样。贺师傅刚才不也说了,我师傅不在嘛,我才暂时到你们这里来寄住,跟他讨教功夫的。” “就这么简单?” 他点头:“就这么简单啊!” 我信他才怪呢。 “你是不是知道蓝师兄下山了所以跑过来的?” 他眨眨眼:“下山的又不止他一个,听说年年过了中秋都有一批优秀的弟子下山去的,一早掌门亲自送他们走的,一共六个人呢。” 哦,这个我倒不清楚。这家伙倒是很了解啊。 “然后呢?你师傅是谁?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他嘻嘻笑:“这就叫朝中有人好办事嘛,我请莫长老跟贺道长说的,他很痛快就答应了,然后我就过来啦。怎么,你看见我不高兴?” 我瞅瞅他:“高兴的很。” 虽然板着脸,但是…… 我是真的挺开心的。 他又凑了过来:“嘿嘿,现在你是我师兄了,师兄,你得多多的关照我啊。” 我在他脑门儿上狠狠敲了下去:“你放心!我一定多多的,关照你!” 他揉揉脑门儿:“那也不用这么用力吧……” 窗子没有关,外面的风吹进来,他的头发有一绺散下来,在脸颊旁边蹭啊蹭的。我很顺手替他捋了一下,把那绺头发掖到他耳朵后面去。 他安静的看着我,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让人觉得心中安宁平和的笑意。 我放下手来,也有点奇怪自己做这个动作竟然这么顺手自然。他的眼睛眨都不眨的一直盯着我看,我咳嗽一声:“我领你去看看你住的屋子吧。” 屋里还是那样子,看起来蓝师兄走的时候带走了一些衣裳和他的剑,师傅身边的小道僮正收拾打扫,其实屋里本来也简单干净,没什么好收拾的。 他冲我和苏和点个头,说:“二位师兄好。” 我说:“你先回去吧,我们慢慢收拾。” 他答应了一声,问:“蓝师兄的这些书要收起来么?” 我看看苏和,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说了句:“嗯,你打个包,放到隔壁苏师兄屋里去吧,他一定想仔细的看看。” 这家伙明明就是在吃醋,我说:“不用,就还放这里吧,我也不大看书。” 小道僮把换下来的被褥什么的抱走了,苏和重重的往床上一坐:“这屋里有股怪味儿。” 我瞅他一眼:“什么味儿?你自己心里有怪味儿吧。” 他忽然不说话了,屋里很安静。我看看他,他眼睛眨了眨,转头看窗外。 “喂,”我轻轻用脚尖踢踢他的小腿:“想什么呢?” “没啊,我就是……挺高兴的。” 高兴是这种表情? 他顿了一下,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蓉生,你信不信命?” “命?”我想了想:“这话说的太玄了吧?不过我也没算过命啊。要是算命的说我一辈受穷,那我肯定不甘心不相信。要他说我将来一定飞黄腾达,我也肯定不大相信。这种事情本来就……我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说:“也有人给我算过命,我也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去相信。” 我来了兴趣:“是吗?那人怎么说的?你将来会不会成为一代剑仙名侠啊啥啥的?还是会有多的钱财啊家产啊?” 他摇摇头:“没这么厉害,净是倒霉的事儿,所以我也不相信。” 看他的表情…… 唔,从来没见他这样的神态。 那算命的一定把他说的七痨八伤九穷十衰的倒霉的不能再倒霉了吧? 我正猜着,他忽然拉着我的手,一副情深款款状的说:“小蓉蓉,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我赶紧甩开手,顺便搓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好啦,你快点儿安顿你的东西吧?要不要我帮你铺床?” 他换了副面孔,笑嘻嘻的说:“要。” 39 山间的雾霭被风吹的浓一阵,淡一阵,始终聚而不散。 我们并肩坐在松树底下分吃一块甜甜的麦饼。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苏和变成我的“师弟”已经有大半年。但是我说起来的时候,他还很诧异的说:“才半年么?” “你以为多久?” “我以为起码也有三年五年了……” 这山里的鸟儿一点也不怕人,麦饼掉了一点渣在地下,树上有只鸟儿扑棱棱的拍着翅膀飞下来,伸着尖嘴去啄那饼渣。苏和又掐了一点扔在地下,然后就又来了两只鸟儿一起啄食。 我吃完最后一口,拍拍手掌,把腰间的剑拔出来。 这剑,还是我们上山之前苏和送我的。那时候我们捡到了剑鞘,他用竹子削了一柄剑给我,配着剑鞘带在身上。一晃眼,我们和当时都不一样了。 而且我也真的感觉到,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从那个八月十五之后,或者说,是从我服下了苏和给我找来的易筋丹之后,不止我自己感觉到自己变了,连师傅和师兄们都讶异的说我好象一夜之间开窍了,眼力记性悟性和筋骨都象是换了个人似的。以前要学好几遍才会的拳招现在看一遍就会,背心法口诀更是如此,看起书来都快接近过目不忘的地步了。 人当然是没有换,不过变化的确是判若两人。连苏和都讶异,说只知道这个药有效,可是没想到会这么有效! 我有点得意的说,嘿,那是,说明咱潜力巨大,本身就很优秀。不然你抓只山鸡山猪来喂喂这药试试?能有什么效果? 苏和摸着头说,嘿,这可说不定,没准那鸡那猪的吃了也就…… 我眼一瞪,他马上改口:“这药金贵的要死,炼起来又费力,只怕这世上再也找不出几颗来了,而且你天资又好……”滔滔不绝的拍了好一番马屁,他说着不肉麻我听着身体都麻了大半边。 而且不仅如此,还有人开小灶给我们专门教习剑术——苏和的爹,我越来越摸不出深浅来的那位姜伯父。这人简直就象天上掉下来的,只要你想知道,你想学到的,没有他不会不懂的。我唯一看不顺的就是一开始他和那个莫还真的关系……后来苏和很婉转的和我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双修,而且还很主动热情的表示他也想和我一起进行这种学习兼修行的好方法,被我一脚踢翻,然后从他背上狠狠踩过去。 好吧,即使这样可以解释他们总是时不时黏在一起的行为,不过我总还是看着莫还真不大顺眼,真的不知道原因在哪里。 “我爹他今天可能不来了。”苏和站起身来:“八成是有什么事绊住了,咱不等了吧。” 我有点不甘心:“可是说了今天要教我御剑术入门的……” 他笑:“嘿,明天再来好了,又不是过了这村没这店。” “我就是想早一天学会……” 他笑,那样子非常欠打:“你是怕自己没那个资质学御剑术吧?” 我操起竹剑来照着他没头没脑就抽,这家伙灵活的要命,左闪右躲,其实一下也抽不到身上,可是却大呼小叫好象痛不欲生一样。 不过,他说的没错…… 我就是有点担心这个。 蜀山弟子众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学上乘御剑术。有的就只能学学拳脚轻身功夫,一般的剑术练一练,可以做个普普通通的武林高手,已经不错。 但是如果学了御剑术,练到可以驭使飞剑…… 据说当年莫长老收他的一个得意弟子的时候,就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上来就传了一套御剑术。而那个以前没怎么学过武的少年竟然只看了一遍就学的似模似样,后来有一番很可观的作为。而有的蜀山弟子在山上一待十年二十年,最后只不过落得一个普普通通的身份,要么出师下山,终老山上也不过是个闲人,没什么作为,也不可能收徒授艺…… 所以这叫我怎么能不紧张?是飞上九天化成还是盘在地下做虫,这就是一道关。过了就是海阔天空,否则就赶紧收拾一下下山去另谋出路,省得留在这里耽误自己的前程也耽误旁人的时间。 苏和一点也不紧张,我追着他跑出一段路,忽然想起来这事儿,停了下来,冲他喊:“喂喂,站住。” 他远远的说:“我才不上当呢,我一站住你肯定马上饿虎扑羊非礼人家……” 我一边打哆嗦一边喊:“不是,我有事问你,给我回来!” 他停下脚步,看看我,慢慢的走回来。 “问什么啊?”/地狱十九层/ 我一抬头,顿时把要问的话忘了。 他跑得脸上有点微微发红,两颊粉融融的比搽了上好胭脂水粉的姑娘还细嫩动人,眼睛也是水水的,嘴唇也显得水水的…… 真叫一个……呃,那话怎么说来着?对,秀色可餐! “喂,你要问什么的呀?” 我赶紧定定神儿:“你是不是早就学过御剑术了?” “没有啊。”他说。 “那……你怎么一点也不紧张?其实,你是早知道自己可以练御剑术,所以才不紧张的吧?” 他诧异:“没有呀,我不爱学那个。我想学的是法术,剑术不过是因为我爹他们说一定要练要练我才学一学的,要按着我自己的性子,还是法术比较合我胃口。” 这样啊? 我有点怅然若失。不过这也很正常,那天遇到的那个唐霜也说想学法术的。 他轻笑出声:“好啦,你不用紧张。看你现在的资质天份,学御剑术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么?” 第31章 我点点头。 他顺势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就算剑术学不成,咱们还可以一起学法术啊。我家有家传法术,一点也不差,练好了也绝对是呼风唤雨飞沙走石……” 我眼见他说着说着又要开始吹牛皮,赶紧着岔开话:“嗯,姜伯父没空教我们……其实师傅那天也提起来,说按我们的进境,也可以开始学御剑术了。” “孙师兄他们也不过就刚学个入门,还不知道飞剑的诀要呢,等着贺师傅慢慢教,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我瞪他,这人对师傅怎么这么不恭敬。 不过……我摸摸鼻子…… 好吧,这家伙其实没说错。我师傅这个人……对教徒弟是不太上心。他更关心新茶的成色味道,天气潮不潮会不会影响他画画的纸和颜料,昨天或前天又输给掌门大人一盘棋…… 对于徒弟,他的态度都宽容到几乎漠视的地步了。以前蓝师兄在的时候特别得到师傅的喜欢和垂青,那也绝不是因为他的剑术和武功出类拔萃,而是他对这些不务正业的事情也很拿手在行,和师傅有共同语言的缘故。 至于苏和…… 我不动声色拍掉他不知道何时伸到我腰间来的那只手,看他一眼。 他很大方坦然的缩回手摸摸鼻子,继续和我并着肩一起走。 这家伙,呃…… 这个不正经的,象花花公子似的脾性也和那个莫还真一样。说起来,我之所以对莫还真印象那么不好,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是,说苏和和莫还真是花花公子,似乎也不大恰当。 莫还真有时候是有点,那个狐媚……但是他的对象只有姜明伯父一个人,对着旁人,比如我,或是莫长老,他还总是很正经的。 而苏和这家伙也是一样。对师傅,对师兄弟,对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都是一副很正经的面孔,弄得现在我师傅师兄们,还有其他师叔伯以及他们的门下弟子,都对这家伙印象绝佳赞不绝口,说他品貌又好天资又高,真是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可是,这家伙只要一对着我,哪怕是人多的公众场合,抛媚眼啊小动作啊总是不断。只有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更是恨不得变成牛皮糖牢牢粘着缠着时刻不放松。 从他刚搬来这院子,住了蓝师兄的房间,我天天夜里总得有那么一两回上演夜惊魂。头一两次还反应不来,都被他摸到床上,上下其手行迹不轨了才明白发生了怎么一回事儿,咬紧牙不出声,连踢带踹的把他给赶走。几次下来弄得我也训练有素了,这家伙这边撬门翻窗,我那边就已经把竹剑操在手里,迎头就猛敲下去!两个人在小小的斗室中你追我逃,最后总以他惨败逃掉告终。 不过……即使是这样,零零碎碎的被揩掉的油,吃掉的豆腐…… 呃,也不计其数了。 这样平常的亲亲摸摸,我都已经快成习惯了,被亲也觉得很坦然。唔,照这么发展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他再摸到我床上来,我也觉得很自然很坦然,然后就和他这个那个啥啥啥了…… 呸呸呸! 我这是想什么呢! 我和这家伙绝对不一样!就算我也喜欢他,可是我绝对不是那么随便的一个人! “喂,你想什么呢?” 我说:“没想啥啊。” 他扁扁嘴:“我不信,你看你那个表情,那个眼神……”他忽然逼近过来,有点阴险的说:“你不会是在想你的那位蓝师兄吧?” 切! 我嗤之以鼻。 还忘了说,这家伙小心眼儿爱吃醋的本事,也绝不比他的缠人功夫差! 蓝师兄和我本来就没什么啊,而且已经走了这么久,偏偏他还时刻不忘,有点空就要提起来念叨几遍。 真不知道我和他,谁才是和蓝师兄关系更近的那一个啊? 40 我们回院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迎面而来的孙师兄忽然一笑,好象见了什么很好笑的事一样,说了声:“哟,回来啦。” 我们一起点头:“师兄。” 他挥挥手就快步走了。 他这个人一向庄重,不知道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笑意。进了门之后刘师兄正在院子里拉着架式慢慢的转动手臂琢磨什么招式,看到我们进去,居然也露出一点笑容来,说:网“苏师弟,你们今天回来的倒早啊。” 和刘师兄打过招呼,我站住脚,仔细的盯着苏和的脸看。 “你看什么呢?”他有点纳闷的摸摸头摸摸脸:“有什么不对么?” 我是没瞧出什么不对啊,但是……师兄们为什么看到他,就露出不对头的表情来了呢?难道我们……呃,刚才我们也没做什么啊,他想搂搂抱抱我又没让他得手—— 那师兄他们那是什么表情。 离着他的房间还有十步远,他突然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 他脸色一变,还没有出声。忽然嘭的一声,从他房里冲出个人影来,我什么也没看清,一个人已经扑到了苏和身上。 “苏哥哥——”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苏和,苏和的震惊一点也不亚于我,两手僵着叉着,愕然的看看我又看看那个吊在他脖子上的人。 我的天,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错杂,这么浓艳的颜色穿在一个人身上,比最花梢的蝴蝶看起来还要斑斓,那家伙两只手臂牢牢抱着苏和的脖子,两只穿着大红靴子的小脚丫子也缠到了他腰上,活象一只吊着树干打晃的小猴子——只是猴子哪有这么花,这么艳? “苏哥哥~~”甜腻的让人打哆嗦的声音又喊:“我好想好想好想你哦……你说话不算话啊,说是很快就回去,可是我等啊等,都这么久了你都不回去呢。” 苏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郁闷之极的说:“大小姐,我这不是在蜀山学艺呢么,怎么能随便回家去?” “你在学艺?”那小姑娘抬起头来,她大概有七八岁了,头发乌油油的扎了好几条小辫子,辫子上还结满五颜六色的彩色珠子,珊瑚美玉珍珠什么的乱七八糟的系了一头,倒是热闹好看,可是那张小脸儿就显不出来了。眼睛挺大,嘴巴红红的,脸也雪白粉嫩。但是五官一比较起来……呃,就真的不怎么突出醒目了。 这是谁啊? 我还没问出来,那小丫头看我一眼,先开口:“这人是谁啊?干嘛老盯着我看?” 得,看你还犯法啊? 苏和苦笑:“这是我师兄啊。” 她哼一声:“你当我不知道?我问过还真叔叔了,他说你被人勾搭上了——就是他对不对?” 勾,勾搭? 我眨眨眼,勾搭是有的,但是,不是他被我勾搭而是我被他勾搭才对吧?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啊? 这小丫头才多大啊?勾搭这种词儿,也是她这种年纪该说的话吗? 家里大人难道不会管教吗? “喂,小孩子别胡说八道啊!” 她瞪着一双大眼:“哼!我警告你,你别打苏哥哥的主意!不然我和你没完!” 这,这叫什么话啊! 苏和只好再冲我苦笑——带着歉意的那种。 我瞪他一眼,和他在一起遇到的人和事情就没有一件正常的。 嘿,他不是很能耐吗?怎么碰着个小丫头就知道怎么办了? 苏和没搭理她上句话,问她:“你自己来的么?” “不是啊。”她说:“我爹来见掌门爷爷,我跟着一起来的。” 苏和点点头,对我说:“你先回屋吧,我带她去找她爹。” 小丫头脑袋摇得象波浪鼓,直说不去不去,但是苏和哪理会她叽叽喳喳的,抱着她大步就走。 我站了一会儿才进屋,还觉得眼前一团乱花花的在晃。 我的天,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儿,说话这么冲,又打扮得这么花。 过了一会儿苏和回来了,脸上又是红红的一片偌大的胭脂印。我突然想了起来,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脸上就有很突兀的一个女子的胭脂唇印! 他看我总盯着他的脸看,赶紧到水盆儿边照了照,急急的用袖子擦脸:“我说一路上怎么老有人看着我笑呢,到底让她给抹上了。”那胭脂上色很牢,擦了半天还是红红的,他撩起水来擦洗。 我抄着手在一边笑:“第一次我见你的时候,你脸上也有这么一个印子,也是她印的吗?” 苏和笑着抬起头来笑着说:“那倒不是,那是我奶奶给我硬啃上去的,还说明了要在脸上留一天不许我擦。别人的话我敢不听,她的话却是万万的不敢不听的。这小丫头从小就在我奶奶身边儿混大的,总是没大没小,也不会说话,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我顺口问:“你家到底住什么地方啊?不会就住在后面峰顶那废墟里吧?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啊?” 他笑嘻嘻的凑过来,脸上的水珠子都也一并蹭到了我的脸上:“怎么啦,小蓉蓉终于想通了,要对我托付终身了是不是?” 我把他的脸推到一边:“你先说吧。” 他对对手指:“其实我家里人,除了我奶奶,其他人你都见过了。我家也没有什么一定的地方,我爹他们常年在外面四处游历,可以说是浪迹天涯了。我奶奶有时候在南诏那里停留,有时候也四处乱跑。要说家住哪里……呃,勉强就算住在南诏落巫山吧。” 我奇怪:“原来你是南诏人?” “不是,我是汉人,不过是在南诏那里出生就是了。” 第32章 他笑:“刚才那小丫头才是地道的南诏丫头,你听她说话就知道了,一点汉家姑娘的含蓄啦矜持啦的都没有,简直是无法无天,整日疯疯颠颠的。” 这说的也是,从打扮就看出那丫头不是中原姑娘,那一身上下的颜色真是…… 这倒挺象以前见过两次的锦珠鸟儿,华丽的炫耀着一身艳丽翎羽,恐怕人家张弓射箭时瞧不清楚它落在那根枝上似的。 我笑着说:“这小姑娘看起来喜欢着你呢。” 他马上捧起胸口,一脸的委屈:“蓉蓉,人家心里只有你一个啦,你要相信我……那啥,人家今天就把什么都给你好不好,你一定要相信人家啦……” 我被他天天肉麻都麻的没感觉了,可是这家伙手脚动作极快,一转眼儿就把腰带解开脱了褂子,又伸手去解内衫,我吓得跳着退了一大步,连连摇手:“喂喂,你别借机耍流氓啊!” 他停下动作,又露出哭相:“我不是想对你耍,是想让你对我耍……” 我头疼的要命:“行了行了,你快点穿上吧。” 不过……这家伙……脖子和锁骨那里露出来的皮肤看上去都跟珍珠似的那么细洁圆润,似乎会发光一样,不知道摸上去的感觉…… 打住打住!我这是在想啥呢! 难道就因为他露一点点皮,我就变色狼了?不可能! 41 可是,相处越久,就越觉得这家伙热情可爱,就象艳阳的天气,让人又是愉悦,又是欣喜,根本无从招架抵挡。而且,他虽然口口声声的这么说,又常常嬉闹,却也真的没对我怎么样。 虽然我以前没想过……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同性别的人…… 等转过身来我又看到那小丫头缠到唐霜身上去了,他打我们门口过,脖子上骑着那位颜色鲜 艳斑斓的小姑娘。我有点纳闷,苏和小声说:“得,怪不得我清静了。” “什么?” “她又缠上她哥了,当然顾不上我。” 我眨眨眼:“唐霜的……妹妹?” 他眨眨眼,看着那两人走远了才从门里闪身出来:“好险好险,总算没我的事儿了。”然后冲我笑笑:“咱们去学剑吧?你不是心心念念的想着御剑术的吗?” 是,这是头等大事。 谢天谢地,我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可以学得御剑术,证明我的确有天分有潜质,不是庸才一个。苏和表现得比我还开心,我们练了剑招之后,他问我有什么感应,有没有他父亲姜明说的那种经脉里隐隐有股力量在窜动感觉。我笑着点头说有,他乐得几乎一蹦三丈高,扑过来要亲我,未果,被我一脚踢开。不管仍然笑嘻嘻的兴奋如旧,晚上就顶替了胡大叔,下厨弄了一桌子的好菜,我倒是已经习惯了,可是师傅他们吃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又说他以前太藏私,有这么好的手艺现在才露,实在该打。 吃完了饭,我帮他收拾碗筷刷洗整理。他哼着小曲儿,心情极好的用干布把碗一个个拭净放回碗橱里去,顺口问:“吃饱了吗?” 我擦干净手,站在一边看他弄这些,有点奇怪:“你怎么有耐性弄这些锅碗瓢盆的事情呢?” 他笑:“这个啊,打小我爹就说,自己能弄一手好菜,省得想吃还要费难。再者说,将来还可以用这一手儿骗个老婆什么的,大有好处。” 姜伯父那样庄重的人,会和他说这样的话啊。 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笑:“那你骗着了没啊?” 他瞅瞅我:“那要看你了啊……你被我骗着了没?” 我哼一声没答话,转身出了厨房。 不过苏和不讨厌下厨,不代表他也喜欢油烟味儿留在身上头发。每次做完菜他都会好好的去清洗一下,用掉许多皂角豆粉之类的东西,把自己弄得清爽干净。我以前总和他分开去水房,也不和他一起下池子泡澡,这一次也没有例外。好在现在院子里也有屋子可以烧水,不用去外面大水房挤。 只是一开始来的时候我还奇怪,院子里的水房虽然小点却很干净,洗着也舒心,为什么我刚上蜀山的时候,蓝师兄却要去外面的水房漱洗呢?后来我拜了师分了院子之后,蓝师兄仍然常去外头洗,后来才慢慢改了习惯。 不明白。 我比他去得早,等我出来的时候他才进去,照例冲我挤挤眼:“喂,要不要一起洗?” 我别开脸不理他。他也早就习惯,自顾自乐着就进去了。 我回屋里收拾一下东西,铺好了床,细细的把床单上的皱痕抹平,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 果然没过一会儿门上轻轻被弹了两下,我咳嗽一声,然后一身清爽披着湿头发的苏和就进来了。 这家伙只穿着里面的单衫,披着袍子趿着鞋,发梢还在低水,一身的水气的皂角淡淡的清香味道。但是即使穿的这么随便,他还是笑容灿烂华美,身态风流动人。 祸害啊。 越来越觉得这家伙特别有风情,要是换件花衣裳出门,站在南门县的街上朝人一笑,说他不是小倌而是蜀山弟子,打死了人都不会信。 他如往常一样溜到我身边来挤着坐下,蹭蹭挨挨的说那句天天必说的台词:“小蓉蓉,人家今天可不可以……” 话是这样说的,色狼的架式摆的也是十足十的,但是他的眼里并没有流露出被色欲冲晕头的样了,清澈里面带着温柔和笑意。 这样的每日一问已经成了习惯,取代了一开始他总来撬门翻窗的行径。但是每天也都会碰一鼻子灰乖乖溜回屋,当然,我心情好的时候,他也可以骗到抢到偷到轻轻的搂抱和浅浅的亲吻…… 我低下头,轻声说:“床很窄的……你晚上不许抢我的被。” “呃,我知道啦……啊?”他的声调从平淡一下子急转到惊愕,我抬起头来,这家伙张着嘴巴愣愣的瞅着我。 “我说,你脚洗干净了吧?”我说:“可别有臭味儿。” 他说:“我没脚臭……可是,我好象没怎么明白……” 我咳嗽一声,转过头:“不明白就算了。” 身后传来他小心翼翼的声音:“小……”他换了称呼:“蓉生,你是认真的吗?不是跟我开玩笑?” 我觉得脸上有点热,没好气的说:“我就是开玩笑的,你快走吧!” 他忽然弯下腰把鞋子脱了,然后飞快的钻进被子里,挤到了床里的里侧,靠墙睡着。 我转头看他,他把被子拉的老高,面孔都盖住了大半,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那个,人家很怕疼……是第一次呐,你,你要温柔点……” 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 深呼吸……深呼吸……反复三次,我才安静下来。 镇定,镇定,不能在这里掐死他。 然后我慢慢的把灯吹灭,再慢慢的脱掉外衣,最后慢慢的爬上床。 枕头上也一样,一股水气和皂角味儿。 我忽然想起来说:“喂,你头发是湿的。” 他答:“嗯,是啊。” “那你把我的枕头都枕湿了,怎么办?” 他老老实实说:“那明天我把我的枕头赔给你好了。” 然后他的手慢慢慢慢伸过来,挨到了我的胳膊。 我说:“老实睡觉。” 他委屈的说:“是你让我留下来的……” “我没让你碰我啊。” “床很窄啊,总一个姿势多累,活动一下……” “那你回去睡。” 他马上说:“不要。” “不是说床窄吗?” “不窄,很宽敞。” 我很想笑,但是忍住了。 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和体温,感觉真的很奇怪。 老实说,我也觉得总一个姿势躺着是有点累。好在身体发僵的时候,意识也开始发僵了。 就这么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半边身体发麻。那家伙的一条腿就大模大样的横在我身上,闭着眼睡得正香,脸红扑扑的象染上了三月的桃花汁。 真好看。 而且,还很好吃的样子…… 他眼睛还没睁开,嘴巴却忽然动了:“喂,想偷亲就快呀,我都装睡方便你了你还不亲?” 所有的感动马上飞得一干二净,我一巴掌就招呼上去,他哎哟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又开始满怀委屈的嘟嘟囔囔:“你欺负人,哼……暴力狂,吃干抹净就不认账,刚才床上爬起来就翻脸……” 我听着平时觉得很头痛的嘀咕,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听起来却觉得心情挺好。 唔,夜里似乎又做梦了,但是一醒来什么也记不得。 我没想起让他赔枕头的事,他也没提起。 有一就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同床共枕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他会靠着我的肩膀睡,有时候我会靠着他的肩膀睡。他也会趁机会亲亲抱抱,但是没有再进一步。 他没要求,我也觉得本来就应该如此。 后来我问过他,怎么那时候那么规矩。他摸着鼻子说,那会儿院子里都是人,住一间屋已经很幸福了,再做别的事一定会被人听见。再说我每天都要练功,就算想做什么事,也的确很不方便。 我笑他,恐怕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其实他光天天叫得山响,动真格的其实他也未必就懂得该怎么做。 不管怎么样,我们那时候真的很快乐。无忧无虑,天天练功习剑,闲下来的时候琢磨着弄点什么好吃的,晚上安安份份的睡在一张床上,枕一个枕头,一觉睡到天亮。 第33章 快乐的日子过得特别快,转眼又是一年。 42 这一年的中秋试,我们仍然没那个参加的资格,但也不象第一年那样傻乎乎的啥也不懂了。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已经从第一次的只会看热闹进化成会看门道了。某人身法好,某人力道强。某人拳脚好,某人下盘根底扎实,还有谁的剑法特别灵活,谁的特别沉重,不至于象去年一样,光看人家打,不知道到底打的怎么样。等看到一个人被打下台来,才明白原来他是输家。现在基本上两个人一动起手来,几招一过,谁胜谁负谁强谁弱心里就有谱了。 虽然有句话说业精于勤荒于嬉,可是蜀山上的弟子哪一个是来混日子的呢?要混日子不如下山,那生活更轻松舒服。大家都是一样的用功,有时候天黑了经过练武场和兵器房,还都听见里面有人在勤练不辍,十足的刻苦。我和苏和虽然绝对不浪荡度日,但论起用功来和人家这日夜苦练的劲头儿真的没法相提并论。 今年中秋之前后山坡上整修过,半圆形的一个大广场墁着青砖方石,平整气派。平时也有师兄弟们到这里来练功,这里地方又宽阔又安静,有人就在竹林里练吐纳,有人往半坡上面的林子里去练轻功,还有人就在广场的台子练剑法和拳脚,然后互相请教指点的也有。 我觉得从小到大住过的地方,就数这里最好。在这里的日子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同门之间虽然也存着相较之心,可是毕竟都是同门,再较劲也还是以和为贵。红脸吵嘴也有,争夺高下比试拳脚也有,但都是茶杯风波,不会真的谁和谁结下仇怨。 苏和没我这么用功,他早也说过他的心思不在剑法上面。御剑术他也和我一起练,但是他自己摸索法术咒术什么的可是没闲下来。我们有时候去后山坡上,有时候去峰顶的禁地废墟。有时候一起练练剑,有时候就各顾各的,他猫起来练什么风咒雷咒冰咒,我呢,对着假想敌使劲儿的挥剑。 练累了,他不知道从哪里端了水来给我。我知道这废墟不简单,上次中秋我就在这里过的,那间石屋,还有长长的甬道,走路时候沙沙的声响有很遥远的回声,石壁后听起来不象是实质,而象是一片不知道有多深远的浩然空间。但是我却始终不知道从哪里进去,或许因为我没学过法术的关系。 杯里的水我喝了一半,递给他。 他喝完了水,把杯子放在一边的石头上。 “累不累?” “还好。”他头上出了一层汗,这家伙皮肤特别细致,趴上去也找不着根汗毛,比小姑娘还显得嫩滑,而且怎么晒都不黑。 我有一阵子就在琢磨,他是不是投错了胎呢?这样子完全该生成个女孩儿才对。 我扯着袖子顺手给他擦汗。他笑眯眯的凑近脸来让我擦。 呃……放下手我才看见,我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一层灰泥青苔,这一下汗没擦干净,倒把灰蹭到他脸上了……越擦越脏。 不过这家伙自己可瞧不见,我对他微笑,他也对我微笑。可是两个人微笑的原因却完全不同。 我怕自己忍不住爆笑破功,赶紧扭过头。 他顶着一张带着黑道道的脸,显得比白净无瑕的时候还可爱。 我忍不住,凑过去飞快在他嘴上亲了一下。 他眨眨眼,十分纯情的看着我——看得我都有点不大好意思欺负他。 不过亲都亲了,索性再贴过去,又重重的亲了一口,发出很响的“啾”的一声。 他摸摸脸,终于回过神来:“呃,练剑吧。” 嘿。 熟了以后就发现他其实没有一开始表现的那么豪放啊。 虽然他把头转过去了,盯着那边的山岭看,好象那山上突然开出一朵大红花儿来似的——仔细看他的耳朵,耳根那里微微的泛着红,象涂了一层小姑娘用的胭脂一样。 他整天对我亲亲摸摸的好象很随便,但是我近来发现我对他稍微亲热一点他的表现就纯情的不得了。 果然日久见人心—— 相处的日子不长真的看不出这家伙的真面目来。 就象莫还真,我后来也又见过他几次,这人其实对人很不错,说话虽然有时候是太直了一点,可是相处起来却很轻松,一点没有什么猜疑或是压力。一个很真诚的人,就算脾气怪一点,也总比一个脾气很好的虚伪的人要好相处得多。 他猫着腰跑到一截断墙后头去,然后我就看到一捧落叶打着旋儿的飞舞起来。 这家伙的咒术练的不错哇,虽然不知道这风要练到可以对敌人造成伤害还要多久时间,但是看起来就是比剑术显得神奇。 我提起剑来继续练我的御剑术。 从初初入门,到现在已经可以稍稍说是摸着了门道,我觉得我很喜欢剑术。 就算将来再学法术和符咒,我想我还是会喜欢练剑。 这是个并不复杂的问题,或者说是爱好和天份……还有性格决定的。 太阳升到了头顶,正午了。我们带了干粮来的,就坐下来分着你一半我一半的吃了饼和咸菜。 吃完东西,他躺在一块平整些的青石上瞌睡。我靠着断墙,想了一会儿剑诀,也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 迷迷糊糊的赶路,好象前面有个人在走,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追着他想打听方向,但是那个人走的很快,我怎么努力也追不近距离,反而看着那人越走越远。 四周灰蒙蒙的没有亮光,不知道怎么的走到了一道长长的阶梯上,向上望不到顶,向下看不到底,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可是我知道要找一个出口,焦躁不安的拼命向下方跑,可是不知道跑了多久,就是没有到底的时候。看看上面,仍然是一团迷朦,再看看下头,还是见不着底。 我觉得从来没有这样的失望和迷惘过,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有种巨大的惶惑笼罩下来,力气越来越小,腿软的站都站不稳了。 忽然身旁又有一个人出现,他从阶梯的下面走上来。这个人也显得很落魄,但是他身上似乎有一点希望的亮光。 我迎上去想和他说话,又用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他。 结果费尽力气睁开眼之后,刺眼的阳光就射得我眼痛的几乎流泪。 有人轻声说:“怎么了?” 我有点恍惚的说:“我……想出去。” 这句话说完,我就清醒了。 我醒过来了,刚才,我是在做梦。 眼前这个人,可不是我的梦中人。 我马上认出来他是谁。 姜明姜伯父,苏和的爹。 他怔了一下,微微笑了:“做了噩梦么?” 我赶紧翻身爬起来,不大好意思的和他打招呼:“姜伯父,你几时来的?” 他点了下头:“我前两天下山去探访朋友了,刚刚回来。” 苏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抱着膝坐在一旁。 这家伙,也不叫醒我,弄得我在姜伯父面前半睡半醒的出洋相,多尴尬! 要说以前我也不在乎姜伯父他们怎么看待我,或者说,我不在乎的人和事情……有很多。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 我和苏和之间不一样,所以看着姜伯父的时候,心态和心情都和从前那种无关痛痒的心情大不相同了。 “你们练功呢?” 苏和点头说:“是啊。”他又问:“爹你从哪里来?” 姜明一笑:“还能是哪里。” 苏和问:“他们好么?” “挺好的。” 我不知道他们聊的是谁,姜伯父说是朋友,看起来苏和也肯定认识,而且关系非常不错的样子。 回头问问他,只要我问,他肯定不会不说。 有一个人,你可以这样的相信他……感觉真的很不错。 姜伯父笑笑说:“你们慢慢练。” 我点头答应了一声,他的身形就象一道淡青的雾霭,渐淡的消失在眼前。 非常的神秘奥妙啊。 法术也真的挺有意思的——而且见得多了我也不奇怪了,知道他肯定是用那种土遁或是符遁的进入了那神秘的空间里去了。 “喂,想什么呢?” 苏和的手在我眼前晃晃,我回过神来:“我说,这里叫禁地还是有道理的,那个……姜伯父住在那么奇怪的地方……不知道和以前的锁妖塔有没有关系。” 苏和摸摸头:“这个问题很复杂咧,我也搞不清楚。那回来你再见我爹的时候自己问他好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苏和早早的洗净上床,又钻到了床里,我靠外睡着。这张床还是过去的那张床,但是躺在床上的人的心情,却和过去不一样了。 从第一次的试探,害臊,僵硬不自在,一直到现在,我觉得我们都快成老夫老妻了。我拍拍他的腿:“喂,再往里睡睡。” 他又向里退一退,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忽然想起来件事,我问他:“喂,我中午说梦话没有?” 他说:“我也睡了呢,没留意。” 也是。 不知道我那会儿对姜伯父都说了什么?是只说了那一句,还是也说了别的什么胡里胡涂的梦话? 他涵养很好肯定不计较我胡言乱语的,不过……他那会儿露出的那一点怔忡的神情……是因为什么呢? 43 早起醒来没精打采,好象不是睡了一夜觉,而是干了一夜的活,熬了一宿的劲一样,腰酸背软,手脚没劲儿。我漱洗的时候很疑惑的问苏和:“你晚上是不是偷着压我挤我了?” 第34章 他很无辜的摇头:“没有啊。再说我要挤你你会不醒么?” 我搔搔头,想不出个头绪来。于是自我安慰,也许前一天练功练得太累了。 苏和说:“我替你扎发绳好不好?” 我瞅他一眼:“干嘛要你帮我扎?难道我自己不会?” 他伸过来的手又缩回去,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弄得我倒有点不好意思。拿起梳子的时候还偷眼看他。 他好象没觉得什么,把床铺理好就说:“我先出去了,你快些,别晚了早饭。” 好在吃完早饭后,那种疲倦的感觉总算消褪了下去,就象潮水缓缓上涨,我练了一会儿剑,觉得自己精神多了。 御剑术的第一式我已经练的滚瓜烂熟,但是第二式还没学到。 苏和咬着草茎,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草丛里树影下望着天空,许是阳光刺眼,他微微眯了眼,那懒洋洋的样子好象只慵懒的呃,猫儿? 这时我忽然想起那许久不见踪影的小狐狸。 不知道它又跑到哪里去了,下次见到莫还真的时候问他一声,是不是他养的小狐狸呢?它现在好吗?那么调皮又没有戒心,被猎人算计了怎么办? 阳光渐渐升到了头顶,树影移开了,苏和整个人沐浴在明媚的阳光底下,皮肤在阳光底下雪白晶莹,看上去简直剔透玲珑令人惊心动魄。我只觉得他仿佛一颗发光的美钻宝石,不敢逼视,把脸侧了开去。 长草招摇,一片莹绿让人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喂,你想什么呢?”我也扯了一根草茎在手里绕来绕去。 他懒洋洋的说:“想知道啊?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切了一声,头转向一边。 他笑嘻嘻的翻身坐起来,头靠到我肩膀上:“好吧,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照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其实我也没弹多重,但是他皮肤实在是……一个红印很清晰的浮了起来。我有点过意不去,他却只是笑笑,说:“你要不好意思的话,让我亲你一下,我告诉你也行啊。” 我哼了一声,不过谁都听得出这一声哼的其实…… 算是半推半就吧。 他嘴嘴撅过来,在我唇上轻轻啾了一下,说:“我在想我们几时也有下山的机会,到时候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喂,你想过没有?” 我想了想:“以前没有。” “那现在想想呢?” 我摇摇头:“就我们眼下的这点功夫要下山去?只怕还很不够用呢。” 他点头说:“也是,一般的本门子弟要下山,起码也得学艺五年以上才行呢。”他又重重的躺回去:“我们什么时候才熬得到五年啊。” 我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关系?一转眼时间就过去了。” 他叹口气:“成名要趁早……做什么事都要趁年少的时候才好。要等年纪老大了之后,那就什么意趣都没有了。” 怪人。 不过也难怪他骄傲,他的确有骄傲的本钱。 如果他现在下山,就算他法术剑术什么都平平无奇,这凭这张越来越让人心惊的面孔,也绝不会是藉藉无名之辈。 想到这里突然有点心慌。 他和我相遇的那么早,世上的男男女女恐怕他根本没见过几个,只觉得我不错。 但是,将来他会遇到更精彩的人和事,我什么都只是普通而已,那时候,他还会象现在这样安静的躺在我身旁吗? 我转过头看着他,他侧身躺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拉出一排密密的让人怜爱的影子,那副安详的静止的神态,就是有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魔力。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正伏在他身上,唇密密的吻着他的。 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咿唔声,似乎有些意外,手臂却缠上来抱着我的肩膀。 我闻到浓烈的青草味,他头发里的一种淡香味,还有阳光,山风,绿树,泥土……似乎都在散发着各自不同的味道,让人沉醉。 我们纠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反客为主,连舌头都伸过来了。 从来没有这样深,这样毫无保留的亲密过。 以前的亲吻都是很有分寸的,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的身体也很热,肌肤紧紧相贴的感觉令胸口狂跳而四肢却越发无力。一阵阵陌生的感觉从背脊上漫过,身体象是一张要被张开的弓,越来越紧。 面孔越来越烫,我用力的吸了一大口气,他的唇移到了我的脖子上,而且一只手已经伸进了我的衣服里面来。 “停停……停!” 他抬起头来,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我。 “为什么?”他问。 “什么为什么?”我反问。 他说:“感觉很好嘛,干嘛喊停?” 我咽口口水,觉得嗓子干巴巴的:“太快了……再说,光天化日让人看到怎么办?” 他笑笑:“这里才没人来呢。我们来了这么多次,你在这里遇见过人没有?”他停了一下,手忽然往下伸,按在我的某个……呃,身体部位上,眼睛笑得象弯月一样:“再说,你不是也很喜欢嘛。” 我觉得我的脸热的就要烧起来了,嘴巴动了一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还是微笑着的,笑容里却比刚才多了些东西。 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只听见他说:“相信我,蓉生,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的手指拢在那里,忽然一收。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却被他轻轻松松的压制住。 “什么也别想……”他的声音象是诱哄,又象是在保证。 我也很难再去想些什么,只觉得好象全身的热都往那里集涌过去,喘不上气,看不清东西,听不清声音…… 陌生的快感尖锐的袭来,一层层一波波,越聚越高越来越不可掌控,我觉得自己被巨浪推上高高的潮头,一个闪失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那么危险陌生,又诱人沉迷的失控感,我感觉我的一切就握在他的手中,他可操纵我的喜怒哀乐甚至是生死。 然后好象一瞬间风刃穿透身体,从高高的浪头上跌了下来。 好象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种感觉,下坠的,快乐的,一种生命被野火灼烧,整个人要化为灰烬,化为乌有的感觉。 天好蓝。 阳光正炽,烈烈的照在脸上身上。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所有的知觉慢慢的一一的恢复过来。 苏和摸出汗巾,把手上的东西慢慢的擦掉。我不太敢直视他。 他脸颊贴在我的胸口,低声说:“你心跳的好快。” 我费力的发出声音:“心不跳,人不就死了?” 他轻声笑,问我:“快乐吗?” 我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我停了一下,说:“没什么。” 说不上来的感觉。 没来由的就有一种恐慌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光是因为刚才那危险的快感。 更多的,是因为苏和。 我反过手来抱住他,紧紧的。 他就在我身旁,就在我怀抱里面。 不知名的鸟儿拖着长长的尾翼,轻轻掠过头顶的晴空,艳阳下,山风中,如此悠闲动人。 我听见自己说:“苏和,我们在一起吧。” 他的头在我身上蹭了两下,说:“好。” 我们在草里躺了很久,爬起来的时候却都开始害羞。他没说什么,我也没说什么,下山的时候都没有象往常那样拉着手或是勾肩搭背。心里有种发涨的,酸软又甜蜜的感觉。 只要听着他的脚步声,感觉着他走在我的身边,就已经觉得这世界实在美好,自己也真的再没有别的奢求愿望。 44 这档子事儿,大概就象和尚对肉的感觉一样。 没吃过的时候也向往好奇,但是只是向往跟好奇而已。等到尝过肉味之后,不得了,那是天天想夜夜想,不知道滋味的空想,和食髓知味的渴望,那不是一码事。 而且苏和这家伙眼睛时常那么邪恶的,一瞟一瞟的朝我递眼色。他幸亏不是个女的,不然就凭这一双眼,当个什么倾国祸水也绝对没有问题。 好在他是个男的,而且也只打算祸害我一个人。 无量寿佛,我也这算牺牲小我,造福天下人了吧? 然后就在我们从峰顶下来的那天晚上,我就本着礼尚往来的精神,洗漱完爬上床,琢磨着给他也弄弄。 这个好办,他一向上床农穿的都不多,一件单衣,一条亵裤,下面啥也没有,而且谁也不会上床的时候还把裤带系的紧紧的,伸进一只手去完全没问题。 但是我还是犹豫再犹豫,一是怕……啊,我毕竟没做过这个,怕做不好。说起来也奇怪,以前住大通铺的时候,也知道有人会给自己这样弄弄,但是我就从来没兴起过这种念头。 二来,怕他万一不乐意…… 呃,应该是不会。 这家伙这种性格,而且要插手是的我,他只会来者不拒,绝不会不乐意的! 越犹豫越想犹豫,犹豫到那家伙都忍不住了,翻身转过脸来说:“喂,你想说什么就说。” 我反问:“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他在黑暗里吃吃笑了两声:“你要没心事,还不早就开始打呼了。” “胡说,我从来不打呼。” 他窃笑,然后忽然象被线系住了喉咙一样嘎然失声。 变成了我在窃笑,一手握在他两腿间的要紧部位,嘿嘿的说:“笑啊,继续笑。” 第35章 他吸气,声音比刚才低了好几分:“这个,蓉生啊,这个玩笑不要开,会出事的……” “少啰嗦!” 我认真回想上午他的动作,唔,似乎就是握住,然后上下上下……没什么了不起。 结果我手一动,他身体就紧紧的绷起来,小声哀叫:“喂喂,轻点,你以为你拔草哪。” 我好笑,低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你多包涵,你也知道我新手嘛。” 然后,然后…… 然后就然后了,接着就……呃…… 吸气声,呼声声,时不时有小声呻吟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是痛的还是乐的。 总之,最后他也弄我了一手,弓起的身体躺回床上,活象刚刚磨了好几袋麦子的小毛驴,累的只会喘气了。 我在床头摸着草纸,把手擦擦,擦完再闻闻,唔,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他在黑暗里小声说:“你是不是想报仇来着?手劲这么大……” 我抱着他脖子,感觉着他身上潮潮的似乎出了一层汗,小声问:“喂,快活不?” 他居然很别扭的把脸转过去,不吭声。 我窃笑:“那我就认为你是很舒服喽。” 他的态度和平时那样随随便便完全不一样,小声说:“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我笑嘻嘻的钻进被窝,伸手去抱住他的腰。他似乎还犹豫了一下,轻轻把手盖在我的手背上,然后放松了身体。 不知道他总跑来和我挤一张床的事情别人有没有知道的,但既然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我也就认为没有什么事。 现在再想起以前听说的那件事情,心态已经不太一样了。 只要是真心的喜欢着对方,男子和男子在一起也不是什么罪过的事情,更称不上惊世骇俗。苏和还曾经邪恶的开玩笑,说我们这里大家天天白日见面一本正经,其实晚上象我们这样的可能大有人在。比如,师傅那个小僮不就总睡在师傅屋里么?谁知道他晚上是管倒水听使唤之外是不是还管别的? 我一拳过去。真是的,说笑归说笑,拿师傅开玩笑未免太不尊重了。 但是其他师兄弟也这么私底下说过,我们这里又没有女弟子——有些事情知道也就装着不知道好了,反正又没有伤天害理,也没有碍着其他人什么。 我们就这么开始了隔三岔五的你来我往,也没有太频繁,苏和这家伙居然还懂得太频繁了伤身的道理。 只是,每次的气氛却是越来越……呃…… 有时候经常是互相帮忙完之后,紧紧抱在一起,感觉对方的体温,心跳,呼吸…… 总觉得还不够。 还想要更多,更近,更深入的贴近拥有对方。 但是再进一步的事情,我真的不太敢去想,苏和也没有说起过。 只有这样已经觉得很快乐……虽然有点稍稍的不满足。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我见到莫还真,跟他问小狐狸的事情时,他只是笑,不说话。后来我又问,再问,他却说:“你去问苏和好了,这事他比我还要清楚呢。” 问苏和? 他也认识小狐狸? 是,的确很有可能。 结果我又逮着问他的时候,他居然也是笑,嘴巴咬得紧紧的一个字也不说。 弄到后来我也疲了,直接问:“它现在好不好?你只要跟我说这个就行了?” 苏和笑眯眯的说:“挺好呀,好的不得了呢。” 看他的样子也不象骗我,好吧,知道它好我也就放心了。 晚上他被姜伯父叫回去吃饭,我们晚饭吃过,上了晚课,我又打坐了一会儿,正要去洗漱,正低头收拾东西。衣衫今天又被汗湿了得换下来才行,我正翻换洗的衣衫,听见门响,头也没回的说:“回来啦?晚上吃了什么好吃的?” 他却不做声。 我捧着衣裳回过头来。 站在门口那人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衫,身材修长,气质温和儒雅。我愣了一下:“蓝师兄?” 他的样子和下山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不过显得更沉稳成熟了。他朝我微微一笑:“师弟。” 奇怪哦。 “你几时回来的,我一点也没听说啊。”我问。 他说:“刚刚回来,还没去见师傅呢。我想先梳洗一下,明天一早去拜见师傅。”他顿了一下说:“你这些日子好吗?” “好,挺好的。”真突然,一点预兆和风声也没有,突然就回来了。 对了,有件事…… 那个,他的屋子名义上可是归苏和住了,不知道这件事他知道不知道? 45 我发了一小会儿呆,才想起来说:“师兄累不累?快坐,我给你倒杯水。” 他拿着水杯在手里慢慢的转,微笑着说:“你显得老成多了。” “是吗?”我摸摸脸:“难道我长皱纹了?” 他笑:“不,我是说,比刚上山的时候显得沉稳了,那时候看人,说话,都是十足的新人的架式。现在好了,有主人的派头了。” 我也笑,摸摸头:“师兄你这是夸我吗?我怎么听着不象。” 他就说:“这也是个不一样的地方。以前你要听我这么说,就算知道是调侃你也肯定当是夸你的话听着。”他有点感慨的说:“没有以前那么好骗了,不乖了。” 我笑嘻嘻,但是心里有点不踏实。 苏和要是回来……呃,他一向都是直接奔我屋里来的,隔壁的屋子基本就是早上回去换个衣服,然后再从屋里走出去,给人一种他是在那屋过夜的假象。 等下他要来了,怎么办? 蓝师兄这个人很精明的,比看起来要精明的多。 他会看出来吧? 想来想去没个头绪,心一横。 看就看出来吧,反正我们这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就是被师兄看出来的话,也就是尴尬一下子。再说,蓝师兄这个人这么懂得分寸,就算看出来未必会说什么。真正聪明的人,特别会装傻。 正这么想的时候,门又开了。 苏和看到屋里有人,一条腿迈进门里,一条腿还在门外。 就这么停在那里了。 我站起来,想着他们也认识,但还是说:“苏和,蓝师兄回来了。”又说:“蓝师兄可能没见过,这是苏和。唔,现在他也跟着师傅学艺的。” 蓝师兄点个头,淡然的说:“见过的。” 苏和脸上的惊讶神色慢慢褪掉,微笑着说:“师兄回来了——觉得山下比山上怎么样?” 蓝师兄说:“各有千秋吧。天晚了,你们早些睡。” 我问:“师兄晚上歇在哪儿?” 蓝师兄说:“我有去处。” 他就这么走了。 我送他到院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蓝师兄心里什么都有数。 蓝师兄倒真的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告别的时候,他说从山下带了礼物给我。 我笑:“那也肯定不是带给我一个人的吧?” 他说:“那自然,师傅师兄们都有,明天我一起带过来。” 我原来想问给我带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下就没有问。 他站在那里好象在等我问,结果互相看了看,他笑笑,就走了。 我觉得他说的对,我和以前是不太一样。 但是谁又会经年累月一成不变? 不会的,谁都不会。 我很坦然。 以前或许不安,惶恐,疑惑。 但是现在我很踏实,快乐慢慢落到实处,变成了点滴的沉淀的生活。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我是喜欢苏和的。有时候,觉得比喜欢还喜欢。 虽然平时总怕人知道,但是真的让谁知道了,我却又觉得那也没什么。 我回去的时候,苏和已经洗漱完了,正拿着梳子把头发拆开来梳。鬓边和发梢有点湿,我进去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我,说:“咦?没有再多送送?” 我走过去抱着他,使劲在他脸上嘴上亲。 他开始愣着,然后反手抱住我,我们象是在较劲一样,拼命的亲吻对方。 身体很热很热,象以前一样,又和以前不是太一样。 然后他先抽身,喘着气说:“别玩啦,再玩就不好收拾了。” 我想说什么,不过没有说。 然后去洗漱的时候,我在水房呆了好一会儿。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说的没有苏和多。 但是我想,现在我的在乎并不比他少。 一闭上眼就可以看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微笑的样子,脸上有个大大的红印。 然后还有他现在的样子,眼睛,鼻子,嘴唇,下巴……连他发梢摆动的样子,都在脑海中鲜明无比。 端了一大盆水从头顶浇下去,水是凉的,胸口却是热热的。 不早了,衣服来不及洗,把干净衣裳换了,脏的就放在盆里,明天洗。 我回去的时候苏和已经睡着了。 他安静的平躺着,头发散在枕上。烛火只剩了一点点,在桌上晃晃的不稳。他的眉眼现在看起来特别清秀,嘴唇有点淡淡的水红色。 我想亲他一下,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 不想再把他弄醒。 我轻手轻脚的揭开被子,躺在了床的外侧。 桌上的烛火又跳了几下,静静的熄灭了。 他还是醒了,一只手搭过来,含糊的问:“这么久……” 我拍拍他的手背。 “喂,你蓝师兄这个人……很不简单……” 我说:“你也很不简单啊。” 他吃吃笑,睡意浓重的说:“嗯。 第36章 不过,你知道我是好人就行了。” 他是好人?这个还真得好好再观察一下呢。 “今天,我爹和我说,我可能……也快成年了……” 成年?这是按什么标准算呢?山下十四五岁的人就算是成年啦,可以成亲娶妻,顶着家里的担子过日子的。 他的手脚一齐缠上来,看得出他今天很困也很累,不过我还听见他说:“我们以后……都在一块儿。” “嗯,”我握着他的手,答应一声。 第二天蓝师兄来见师傅,各位师兄也都在,一团和乐融融。下山时那小小的差事自然的早就办妥缴过差了,蓝师兄说着在山下的见闻,哪里有什么奇异的风土人情,然后把带的礼物拿了出来。给师傅的是一件蚕丝绸袍和一双细纹精绣的布鞋,十分柔软,看得出是好料子。给几个师兄的各不相同,有的是特产,有的是其它,总之都很适合妥贴。到我的时候,是个小盒子。我道了谢,想打开看的时候,蓝师兄的手指轻轻按在盒盖上,笑容若有所指。我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我现在打开,于是就先说其他的事情岔开话,把礼物放在一边不提。蓝师兄跟苏和笑着说:“苏师弟,不知道你来,所以没有备什么。” 苏和也笑笑:“不必蓝师兄多花心思,还要破费,我也什么都有的。” 我总觉得他们话里有话,可是更深的意思,我听不太出来。 等到大家散了各走各的,蓝师兄被师傅叫去细细详谈,苏和呶呶嘴,问我:“盒子里是什么?” 我说:“不知道哪。” 掂着也不重。 我掀开木盒的盖,里面还是个绸布包。 再打开看包里。 是枚玉石雕的小坠子,大约是拴在剑柄上的。我不太懂石头好坏,不知道是不是很贵的东西。不过看着他给其他师兄的东西,应该只是普通的装饰之物吧。 苏和凑过来看了一眼。 我顺手拿起来:“拴在剑上的话……”看到苏和脸色,我下半句马上改成了:“有点累赘,不大能用得着。” 他嗯了一声。 我赶紧说起了其他的事,然后就顺手把那个又装回盒子里,放进了抽屉。 46 谁说苏和大方,我看他拈酸吃醋的本事一点也不小。 过了午我们照旧去老地方练功。先练一路轻功爬到峰顶,调息一下,他练他的咒术,我练我的剑。只是今天峰顶的花花草草都倒了霉,平时苏和挺注意的,很少搞特别大的动静。用他的话说,飞沙走石不算本事,是个小妖就能办到。要悄没声息狠狠一刀,等你发现的时候啥也来不及了,那才叫本事。 可是今天他就象他说的,不算本事的本事都甩开了,卷的身前身后的一圈地方草断花折,沙尘乱飞,都快把他整个人给遮没了。 这家伙,动静这么大,成心的。 弄得我的剑也练不下去。 说是来练功的?不如说他是来撒气的好。 我和蓝师兄真的没什么,虽然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蓝师兄对我的照顾有点好过头…… 但是蓝师兄和我除了师兄弟关系,别的再也没什么了啊! 苏和这个醋吃的真是莫名其妙。大家都有礼物,我的又不见得多么突出。况且师傅师兄都收了,我说不收?这也不合适啊。再说,收是收了,我又没有真的要拴在剑上带着佩着。 但是有的时候,苏和是不讲理的。 就比如现在这样的时候。 “歇会儿吧?” 不理。 “你累不累啊?” 还不理。 “我渴了。” 他终于停下手来,然后不知道跑哪里去给我端了杯水来,重重往我面前的青石上一放,好么,一杯水洒了一半出来,变半杯了。 “你坐下咱们说会儿话吧。” 他背朝我坐下了,一声不吭。 “你不高兴啊?” 他闷闷的说:“高兴,我哪里不高兴了?” “我看你哪里也不象高兴的样子啊。” 他转过来冲我呲了一下牙,露出个非常僵硬的假笑,一下子又转过脸去。 嘿,这会儿我倒也不觉得恼了,只觉得他十分的可爱。 倒有点象以前对着调皮的小狐狸的感觉。 其实他吃醋我也绝对不恼,他吃蓝师兄的醋说明他在乎我啊。 我坐在地下,端着水杯喝了两口水。这杯子是竹子雕出来的,上面有细细刻琢的浮凸陷凹的花纹,十分精致,翠绿的颜色也让人喜欢。更好的是,用这个装水喝还有一股竹子的清香味。 我问:“这杯子谁做的啊?” 他硬梆梆的说:“我爹。” 我也猜到了,苏和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功夫,而姜伯父一看就是个沉稳安静的人,这杯子也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雅道,清秀,一种隐逸又精致的感觉。 “你也喝口。” “我不渴。”他说了之后,又微微侧过头来看看我。 我捧着杯子递在他跟前,微微笑。 他撇了一下嘴,把杯子接过去,两口喝干,放在一边。 我拿着剑站起来。虽然蓝师兄走的那时候把他优胜的得的青锋剑托师傅交给我,但是我练剑的时候用的还一直是苏和给我削的那把竹剑。 把一式剑法反复练了两遍,我说:“苏和,这一招我感觉不太对,你帮我瞧瞧。” 他走了过来,站在我身后。 “哪一招?” 我缓缓的平推竹剑,演示给他看了一下。 “不应该这样,手握剑就不对了,那怎么可能使得对头?”他双手从背后伸过来环着,手指替我调整着握剑的手:“手心是空的,不要把剑柄握的这么死啊。还有,手腕别这么硬……” 他的呼吸声听的很清楚,而且呼吸的热度,也感觉的很清楚。 耳朵和脖子上都有点痒,说不出来的,那种好象细细的羽毛尖在那里轻轻搔动,让人从皮肤上一直痒到心里面。 “喂,你别走神哪。”他的声音比刚才柔和多了,看来气也消的差不多了。 “你不也走神了。”真是的,还说我。 他的手已经从教剑,慢慢的变质成了抚摸。 他的手指比我的细,我的手上已经有了练剑磨出的茧子,他远远比我练得上,指端指腹和手心都光滑不少,他的手指慢慢没进我的手指的间隙中,很慢,所以感觉显得特别清晰。 他的嘴唇也离得太近了,感觉只要我的脸稍稍侧一下,就把自己的耳朵和脖子送到他嘴里去了。说话的时候痒,不说的时候,呼吸那样有点潮有点热的喷在皮肤上,暖暖的,松松的,让人身上的力气好象都被吹暖了吹化了。 “你别乱想……”我小声说:“我……唔,反正你放心就是了。” 他也小声说:“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真是心口不一。 我慢慢侧过脸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他的手指缩回来捧住我的脸,然后反客为主。 竹剑落在地下,发出一声脆响。 我有点模糊的想,不知道有没有跌坏? 这是他送我的东西,虽然只是用竹子削的。 两个人的气息交濡在一起,温存的缠绕着,分不清彼此。 他的手紧紧揽住我,我的手在他的背上无意识的胡乱摸索。 他的身材真好,虽然有些瘦削,但是正在长个儿的少年人瘦削的多,却没有谁象他一样……让我心里怦怦的乱跳。 他的身影就显得比旁人好看,也比旁人更吸引我的眼睛。许多时候看着他,都觉得双眼象被胶粘着,怎么也移不开。 也不想移开。 然后觉得有些凉。 我有点困难的睁开眼睛,视线变得有点模糊。 肩膀凉,风吹在光裸的皮肤上。 他的手指却是暖的,唇濡湿烫热。 我觉得有点眩晕,大概是阳光太烈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很黑。 我看着映在他眼中的,我自己的脸。 他的眼睛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那漂亮的黑暗中,有点火光。 胸口觉得一阵发紧,背上有一种发麻的感觉。 这次……好象和以前的亲近,有点不一样。 很清楚的不一样。 47 不知道怎么着,身体就失去了平衡,软软的靠着身后的半截石墙。 他的身体跟着欺压过来,紧紧的贴着我,一点空隙也没有。 不知道温度是从我传给他,还是从他传给我。 吻越来越深,越来越暴烈。 我有种感觉,他好象急切的想传达些什么东西给我,也象是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些东西。 双唇不自觉的张开,他的舌尖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接着就长驱直入。 真的,与平时不一样。 衣衫乱了。 气息乱了。 心底不自觉的,也乱了。 我不是三五岁的小孩,今天可能会发生什么,在我和他之间。 我知道。 不过,知道归知道。 他的手指灵活的钻进衣里,内衫也从肩头一点一点的滑下去,松垮垮的挂在臂弯。 阳光照在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些热,而山风吹拂着又觉得有些凉。 这样复杂的感觉,让人不知所措。 我的手伸进他的衣襟里,觉得他的心跳也很快,皮肤很热。 “喂,喂……”我低声说:“这里……不行……” 他含着我的耳朵,含糊说:“什么?” “光天化日的……” 他说:“又不会有人来。” 第37章 但是虽然这样说,他却放开了手,我把被他拉开的衣裳拢一拢,正要说话,结果这家伙忽然笑着拦腰抱住我,小声说:“那就去个不光天化日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眼前忽然就是一黑,脚底空落落的。 这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 这种空洞下落的感觉只是一瞬间,脚就踩到了实地。 他小声在耳边笑:“我爹他们不在,回巫山那里去了。” 我正想说话,他一手抄在我腿弯,竟然把我整个儿打横抱了起来,嘿嘿的说:“别打什么主意了,你跑是跑不了的,今天就乖乖的从了我吧!” 我恶寒。 就算……就算要那什么,也不用笑得这么恶,话说的这么俗,跟街头强抢民女的恶霸纨绔一个味儿! 但是我明明可以揍他踢他挣开他……我却一点什么反抗也没有。 后背挨到了床,石床上铺着一层不知道什么质料的床单,十分柔滑。 他一条腿斜着叉进我两腿之间,唇密密的印了上来。 外面的衣裳被扯掉了,内衫也跟着离我而去。我望着被他信手抛开的衣料。内衫是白的,薄的,软的料子,被扔开的时候飘散漫开,象一片悠然的云彩,轻飘飘的落在床前的地下。 “喂,”他危险的,不满的凑近,眼睛直盯着我的眼睛:“别走神。” 我轻声笑,嘬起唇印在他鼻尖上。 他的唇舌马上灵尖的反击,双唇反复吸吮,舌头潜进我的口中,舌尖灵巧的刷过牙面,和我的舌尖一点一点的触到,蹭到。这接触如此轻盈,就象两只鱼儿在水中的互吻,前进,后退,左侧,右撤…… 但是无论如何,舌面总会有一点地方会触到对方。一点一点积累的温度,一点一点升高的情愫,一点一点…… 越来越难以克制的欲望。 他抚摸我的时候我也抚摸着他,他的筋骨特别修长结实,骨肉匀亭,摸起来光滑流畅,手心与皮肤摩擦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潮湿,又或是那样绝佳的弹性与手感,让人觉得好象手都被吸附住了,怎么也移不开。 他低头吻住我胸前的突起,我惊喘了一声,本能是想要躲避,但是身体做出的动作却反而是弓起——看起来反而象是我主动向他要求更多一样。另一边被他的拇指压上来,反复的按压,揉捏…… 好象整个思绪都被揉散了,揉乱了,而身体深处的火苗,却被一点点的,越揉越高了。 石室里照亮的光从墙壁中透出来,一种幽暗的,让人觉得朦胧昏沉的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头发都已经散了,我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人家说,发旋明显的人,都很聪明…… 我模糊的想到,苏和就很聪明…… 他的头发披在我的胸口,发丝拂过,发梢搔过,每一种细微的感觉都那么明显。 脸颊滚烫,胸口也滚烫。 “蓉生……蓉生……” 我听见他低声的唤我,但又觉得他不是在唤我。 他只是在…… 表达自己不愿再深埋的,急待要爆发的热情。 胸口柔软的突起渐渐变的很硬实,象两粒成熟的豆子,被他反复拨弄。左右两边轮流被他的唇舌照顾着,都变得湿漉漉的。 被舔弄的时候,他的嘴唇开舌,舌尖摩擦,肌肤沾了水之后,一起发出的声响,让我想把耳朵掩起来,装成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这家伙……这么熟练…… 肯定和莫还真脱不了关系。 双修双修,我当然明白这个双修是怎么一回事。苏和天天看着这种事情,想要不懂也不可能。 他的手往下伸,我忽然警醒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抓着的,是我裤带上的结。 “害怕吗?”他低声耳语。 我缓缓的松开了手。 不,不害怕。 就象以前任何一次一样,我不怕。 就算知道这次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我所想的,所感觉的,也绝对不是害怕。 已经被蹭得很松的带子根本不会构成一道障碍,他的手几乎立刻就潜进了裤子里面,先是反复搓弄着小腹,搓得那里热乎乎的,又伸下去揉捏着腿根的嫩肉。 最后,才抓住了我最中心的地方。 那里因为这半天的厮磨,已经微微的挺涨起来,落进他的手里,被握了个实实在在。 我的手也没有闲着,虽然看不太清楚,可是一边扯一边拨,他的衣裳也让我褪的差不多,腰间系的带子一扯,整个儿从身上落了下来。 他忽然捞起掉在一边的,系在头上的方巾,微微一扯,崩在手里试了试,俯下身来,把那个系在了我的眼睛上面,在脑后打了个结。 “喂……你……” 他轻声说:“没关系的,你不用看。” 他的舌尖在我的眼睛上游移,从左到右,滑腻湿热的感觉让人哆嗦。 “喏,看不见,是不是觉得感觉更敏锐清晰了?” 这家伙…… 虽然我知道你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我知道有人是不良榜样,我知道我们……呃,我知道你…… 可是,你是不是学得也太好了? 难道你爹和莫还真亲热的时候,你时时的在一边偷招观看吗? 不然你怎么这么的,这么的…… 我忽然间什么也想不出来。 要害部位忽然被湿热紧窒包围,那一瞬间,魂魄要被吞噬,身体找不到重量的销魂感觉…… 我的所有思绪都在这里中止,然后身体诚实的反应着,口中逸出一声惊喘。 越是简单,越是直接,越是原始的刺激,越让人难以抵挡。 48 我能感觉到他吸吮的动作,由根至首都被仔细的舔弄,我战栗着,手抬起来,想推开他的动作到了半途却变了性质,不知道为什么就抓住了他的头发。 并不觉得猥亵,或是肮脏。 可以感觉到他的仔细,认真,还有近乎于怜惜的细致和温存。 一直象茅草一样到处飘荡,连我自己都没有对自己这样珍惜过。 身体因为陌生的快感而颤抖,心中也因为陌生的感动而变得让自己也难以克制。 眼睛明明是被蒙住的,但却好象有一团朦胧的亮光越来越强,破开一团迷障,让我觉得看到了一片全新的,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光亮。就象大雪的冬日,雪地上映出来的日光,晶莹,纯粹,耀眼的让人觉得眩晕和感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感觉只用了几乎比平时短得多的多的时间,我就一下子冲到了最高的地方,然后再飘飘悠悠的落下来。 他的声音好象隔着几层纱,听起来有点影影绰绰的:“舒服不?你喜欢吗?” 我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我自己也不知道要表达出什么意思来。 他很快下了论断:“你喜欢的吧?” 我根本还没有从失神的状态中完全摆脱出来,他就顾着自说自话。 有些疲软的,脉动还在继续的那里……仍然被他握在手里。然后我听到一点别的声音,似乎他在翻找东西。 “放在哪里了?应该就在这儿不远……啊,找着了。” 找着了什么? 我本能感觉到危险。 肯定是……不利于我的东西。 但是刚刚发泄过的身体别说逃跑了,就是动一下也觉得很费力。淋漓尽致的快感真的很耗人的体力心力,比练一下午的剑还要让人觉得疲倦,四肢都软软的不想动,忽略了心底叫着快逃开的那股声音。 就慢这么一下,最后的机会也就错过去了。 我听到拔开瓶塞的声音,然后就闻到一股象是桂花糖的甜香味儿。 恍惚中还听着苏和小声抱怨了一句:“这叫什么味儿,怎么跟糖似的。” 是啊,跟糖似的……什么东西的味儿呢? 然后我就知道了。 那股味道一下子变浓了,似乎是装在瓶子里的东西被倾倒出来,在空中散发着味道。 他的手指濡湿润滑,沾着似乎是液体的,膏状的东西,一点点沿着腿根往更隐密的地方滑动。 然后,准确的停在一个叫我想立刻叫出声来,又马上咬住嘴唇的地方。 意外……也不安。 知道是一回事,真的经历起来这是另外一回事了。 心里坦然,不代表身体就真不害怕。 他的指尖在那里慢慢的打圈,旋转,温柔的抚弄,再细微的感觉也变得非常清晰。 我的身体不知不觉又绷紧了,他轻声安慰:“别害怕,我很小心的……肯定不会疼。” 疼? 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字眼儿上。 会疼!肯定疼! 我听说过的,而且…… 身体绷得更紧了,皮肉紧紧的瑟缩,我想往后撤腰。 他稳稳的压住我,然后,手指在已经润滑的差不多的地方用力…… 再缩紧也没有用,那里已经被涂抹上了这带着桂花糖香的奇怪东西,他的手指细长有力,而且也带着滑溜溜的膏体,一下子就刺了进来。那种怪异的感觉让我叫都叫不出来。 很想把眼睛上蒙的东西扯掉,看看他到底用了什么,到底又是在做些什么,他……现在是个什么样,而我又是什么样。 是不是很丑陋,很难堪,很软弱…… 很任人摆布的样子? “喂,你不光脸红哪……”他小声说:“连胸口和腿都红起来了……” 这家伙! 他的手指在我的身体里停顿不动,似乎在等着我适应那种被异物侵入的不适感。 第38章 然后我感觉到他缓缓的向外退出。 刚刚觉得可以放松一点点,这家伙又向里刺入。 刚才的感觉有些凉,不知道是那膏体凉,还是他的手指凉。 现在却和我的身体差不多一样温热,不适的感觉也没有那么强。 从来不知道那里居然这么敏感。 我可以感觉到他手指上任何细节。指尖,指甲,指节…… 可以感觉到他任何一个小小的动作,探索,屈伸,抚弄…… “蓉生……”他的声音听志来也有点与平时不同的谨慎:“不疼的吧?” 我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想让我怎么回答?象只被狼捕住的兔子一样,乖乖被他按住这样那样,还要听话的回答他疼不疼? 说疼? 说不疼? 我只想说,xx你个xx,滚你个王八蛋! 然后一根手指变成了两根。 可以感觉到被撑开的不适,但是,大概那带着甜美香气的邪恶膏液是真的有用处,我连一点刺痛也没有感觉到。 而且不适也很快变成了适应。 人的身体真是…… 不争气啊! 应该是两个人都有份吧? 欲望的火苗又燃了起来,这一次与从前哪一次都不同。 不是那样直接的,快速的,让人急不可耐的。 这一次显得隐蔽,缓慢,从身体的内部慢慢的升起,在皮肤肌理覆盖之下,缓缓流窜的快感和温度。 觉得肌肤相触的地方都潮而黏腻,不知道是我们谁出了一身的细汗。 不知道他的指尖触到了什么地方,忽然间象是身体中深埋的一根丝线,隐藏的很深的,我自己从来没有发觉到的一点…… 快感象密集的针尖,一下子从和缓变成了锋芒锐利。 他的另一只手还在细致的抚弄着我身上其他敏感的,容易被挑拨冲动的部位。 他的唇在我的唇上,颈上,胸口上流连往复,呼吸变得很重,比刚才显得急迫。 因为看不到,所以一切感觉都清晰明了。 有不适,但不是没有快感。 有害怕,可是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我自己也不想承认的期待。 有点不甘,有些顾虑,有些畏缩,有些……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切。 腿被分得更开,腰被轻轻托高,然后一个枕头塞过来垫在了腰下面。 “拿……拿下来。” 我的声音都哑的不成调,要喘了两口气,咳嗽过一声,才顺利的发出声音:“……我要看你。” 他扯脱了系在我眼上的蒙布。 在那么久的黑暗之后,突然看到他的脸出现在一片朦胧的幽光里。 他的脸庞绯红,额角挂着细密晶莹的汗珠。 忽然让我想起三月里的清早,晨光下,早开的桃花上面沾着细小的露珠。 火热的,跳着动不安的欲望,抵在那个已经被反复爱抚润滑过的部位。 我伸出手,两个人,四只手交握在一起。 49 被进入的时候,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难忍。 只是,有种要被撑裂的感觉。 他很慢,非常缓慢的将自己压入我的身体。 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够热,可是觉得他那处似乎是更热。 有种要被烫化,要被撕裂的错觉。 要命的是,紧要关头他还停了下来,问:“难受吗?” 嘿!这种时候问这个,他是想让我说难受还是不难受?难道我骗人骗己的说很舒服?还是我说了难受他就会大发慈悲的停下来退出去? 就算这会儿他真能悬崖勒住马,深池停住步。这事肯定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总之,早晚都躲不了,长痛还不如短痛。 我只想说:滚你的蛋! 怎么可能不难受!不然你躺下让我试试看你不就知道了? 但是…… 他的脸也红的厉害,就跟喝了三斤烈酒,抹了一足盒的胭脂一样。红色再多一分,我怀疑他脸上额上滴下来的就不是汗了,而是血。 我最后咬了咬唇,说了一句:“你快点儿!” 他居然还安慰我:“不要急不能急……第一次,慢慢来……” 我当然是第一次……他也是第一次。 但是谁说过第一次要慢慢来? 好象没谁说过。 总之我是没听说过的。 他还是保持着让人发疯的速度,以慢的不能再慢的速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道向里推入。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叫万事开头难。 的确是这样。 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尤其是这样。 因为这个头的确比后面的要艰难…… 呃…… 我深吸气,然后深呼气。 到了这个时候绷得紧纯粹是自找罪受。 最困难的顶端部分总算是已经进来了…… 然后再推进的时候,就只觉得内壁一层层一点点的被撑开,紧紧的缠绕包裹住他的入侵,而一开始感觉到的那种似乎要裂开的刺痛,反而变得有些麻木了。 身体被深入的感觉异常奇怪,说不上来。 很陌生,有些恐惧,有些异样的…… 热。 他脸上的汗珠变成汗滴,一点点的落下来,打在我的脸上身上。 石室里充溢着那股甜蜜的桂花糖的香气,让人觉得头晕目眩,我大口的吸气,牵动着我们身体相交接的部位。 真是奇异的体验。 从来没有和人如此亲近,亲近到……似乎变成了一个人。 两个不相关的部分,组成了一个相联系的整体。 呼吸,心跳,温度,血脉流动…… 都互相感应着,呼应着。 以前我以为,做这种事不过是追求着快乐。 现在却发觉,除了快乐之外,这样的疼痛和毫无防备的坦露,似乎还代表着更多,更深的意义。 不适的感觉也渐渐的变成麻钝,只是还是越来越觉得热,热得我怀疑我们的身体里会不会窜出一把火,将我和他,一起烧成灰烬。 刚才曾经高潮的余韵似乎还没有全都消散,他的手轻轻覆在那还敏感的地方,轻轻握住。 我惊得睁大眼:“别……” “没事的,相信我啊。” 相信你,相信你卖了我还差不多。 我瞪着他,腹诽归腹诽,但是还是慢慢的又放松了自己。 他缓缓的抽身,我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好象身体的一大部分都紧紧的贴着他,要被他这个动作带的抽离我自己的身体一样。 尽管克制,还是发出长长的,带着鼻音的“嗯”的一声。 声音让我和他都有点意外。 他看着我。 我看着他。 这……太丢人,好象撒娇似的声音。 他又紧张的问:“疼吗?不疼吧?” 我闭紧嘴,打死也不要再出声了。 “疼不疼啊?”他还是不屈不挠喋喋不休。 这个人!要做什么就做!哪来这么多废话啊!现在我觉得做这种事最不需要的就是废话连篇! 我用力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要不是我现在下半身受制于人,上半身软的没劲儿,我是很想照脸给他一拳再一脚把他踢开的。 好不容易,他又小心翼翼的开始推进。 再退出。 再推进。 如此反复…… 一开始让人咬牙切齿,需要极力克制不适感的动作,渐渐麻钝之后,却有另外一种感觉浮上来。 一种我不陌生的,令人沉醉的,有些甜蜜的危险快感,和刺痛麻钝一起浮泛起来。 尤其是身体里那奇怪的,隐藏的一点,反复被顶触摩擦到,就象许多尖锐细小的闪电一串串的打在身上。 欲望又一次抬头。 我感觉到了,他当然也感知到了。 然后他的顾忌明显变少了,动作却明显变重变快了。 越来越重的顶撞,越来越快的摩擦。 我再也没有能象刚才那样一半在意一半出神,整个思绪都和动荡的身体一样被冲撞的无力再保持清醒。 粗重的喘息,呻吟,身体碰撞摩擦的声音,桂花糖的香气越来越浓,似乎是被高温蒸腾得,薰人欲醉。快感象一剂麻药,令人忘记不适。更象一剂毒药,有着甜蜜的口感和令人无法抗拒的毒性。 我又一次攀上那高高的悬崖,然后重重飞身扑下。 体液翻溅在彼此身上,然后他的速度几乎失控到了疯狂,我觉得身体已经坏掉了,即使没有被他鸷猛的动作搅坏,也被剧烈的高温烫化了…… 那一瞬间他重重的顶入,嘴激烈的咬住我的嘴唇,又深又重的亲吻咬噬…… 好象有股巨大的力量将我的魂魄向外拉扯,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肩膀,觉得身体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完全的空洞,神思和力量不知去向。然而却有另一股力量迅速的涌进来充填。 那是和我的力量,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觉。 眼前看不清东西,喘气不畅,我只能感觉着一种奇异的,陌生的循环:我的力量在流向他,他的力量在流向我。渐渐这种感觉从断续变得连贯。而且那首尾相衔的力量绵绵沛沛的象是融成了一体,在我们仍然紧紧结合在一起的身体里激荡回旋不休。 现在好象已经不是他在吻住我,我在包容着他了。 我已经分不出来彼此,好象我们的身体本来就是一体的。 高潮的一瞬间,那种让人疲倦的疼痛和虚软的感觉都褪的一干二净,他有些讶异的抬起头盯着我看,我也盯着他看。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39章 刚才好象要断了腰,酸软的不得了的双腿,觉得非常不适的,隐密的内部…… 为什么现在所有的那些感觉都渐渐被舒适取代? 我甚至觉得我的感觉比没做之前还要精力充沛? 难道那甜甜的糖香气,还有让人产生这种错觉的效用吗? 苏和看着我,问了句:“你……也懂双修?” 而我同时问的是:“你给我用的什么药?” 呃? 话一出口两个都愣了。 “你觉得……怎么样?”他试探着问。 我怔了一下,有点恼羞成怒,不过还是老实的说:“感觉不坏啊!” 我不是说和他那啥啥的感觉,我只是诚实的说,我现在的感觉,的确不坏。 “我也觉得……特别好……”他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这个时候,这个状态,他的这个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觉得这家伙邪恶的和莫还真那种狐媚有一拼。他的身上布满亮亮的一层水光,皮肤看起来仿佛皎月下的珍珠,带着融融的银辉。 他的脸上有着未褪尽的红晕,思索的神情,略微蹙起的眉头,水光盈漾的眼睛…… 奇怪,为什么这种时候,我居然觉得这家伙……变得这么漂亮了呢? “奇怪了。”他想了想,忽然俯下身来,用一种兴奋的,邪恶的,让我想用巴掌拳头脚丫甚至能找到的任何一样武器招呼他的口气说:“不如我们再来试试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试? 我眨眼,吸气,握拳…… 然后,重重的把一个枕头砸在他的脸上。 50 人……好奇怪。 要说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人肯定有点毛病。 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那肯定也有毛病。 我现在可以确定,我有毛病。 虽然和他又踢又打折腾了好一会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呃,我们真的又试了一次。 这次换了姿势——准确的说,还换了不止一个姿势。 唔,比如说,他坐着,我也坐着……不过我是坐在他身上,两个人面对面,脸贴脸,我的腿夹着他的腰,开始是他在动,后来好象我也在动。反正,到了很热烈的时候就两个人一起动,喘息声连成一片。 总结一下,这个姿势好象,唔,结合的比较深。而且,可以看清对方的表情和眼神。 后来,我趴着,还是腰下面垫个枕头,他从后面……呃…… 总结一下,这个姿势比较省力。 再后来,他躺着,我骑在他腰上。 总结一下,这个姿势让人有种虚伪的,居高临下的成就感。 居高临下是真的,但是成就感……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至于我为什么这样说……唔,估计没人会不明白。 中间我们停下来喝水。 出了那么多的汗,还有,别的途径的水份消耗,很厉害。 口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从水瓶里倒了水过来,盛水的杯子就是他常用来给我端水的那种竹制的,只是这个青翠的杯身上面刻着淡淡的桂花的图纹,和常见的那只不一样。 “哦,这只不是我爹刻的。”他微笑,我们分喝一杯水:“这是他们上次去看望的一位朋友刻的,然后我爹就顺手带回来了。” 顺手摸人家的茶杯?姜明前辈会干这种事吗? 对了,我想起件事来。 “你刚才用的……”我省略了中间的形容词:“那个东西是什么?” 他很明白我在问什么,痛痛快快从一边儿拿出个瓶子来递给我。 虽然石室里弥漫着这股味道,但是一凑近这个瓶子,就觉得这香味儿更浓了。 不是那种熏得人难受的浓冽,怎么说呢,是一种更清晰的,甜蜜的香味。 “这是什么?” 他笑,手臂勾住我的脖子:“这还不知道?我们不是用过了嘛。” 我一肘捣在他肚皮上。 不是吧,这东西居然专门就是做这个用处的? 我还以为……可能是姑娘家的擦手油,梳头油什么的。 不过想一想,在这里住的就是姜明前辈还有莫还真,苏和时来时不来的,又没有女子,的确……这个香喷喷的东西,不大可能是姑娘家用的。 多半是那个莫还真弄的东西。 妖人用的东西也是一股子妖……呃,好吧,算是香气。 苏和守着姜明前辈这样一个爹,却受莫还真的影响太多,好多时候也显得有点不正经。 胡天胡地的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我忽然想起件事,猛然翻身坐起来:“天,现在什么时候了?” 苏和有点含含糊糊说:“不知道……天黑了吧?” 我推他一把:“天,那我们还在这儿……师傅师兄他们肯定要着急了。” 他打个呵欠:“我要是他们才不急呢,他们早知道我们两个喜欢单练功,午饭晚饭不回去吃也经常。照我说,天亮前回去就可以了。” 我一边找衣裳一边说:“那不成。” 他没有办法,也跟着起来穿衣,然后整理被我们弄的一塌胡涂的床榻。但是这屋里还是一股浓浓的桂花糖香味,若是姜明前辈回来,肯定…… 一下子就知道我们在这里做过什么好事。 “不要紧的,这里有通风孔,一会儿味道就会散了。”我和苏和这也算是心有灵犀,我在担心什么他都很清楚。 不知道他说的真假,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再回到地面的时候,我心中忽然一动,低声说:“这间石室,没有你带,我无论如何也进不去吧?就算知道进去的法术也没有用。” 他看看我,说:“是啊。这里是禁地嘛。我能进,是因为我爹以前是看守这里的人。” 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摇摇头,有点困惑。 我也不知道,就是这么知道了。 天的确已经全黑了,头顶的天幕如黑色绒布,星光细碎明亮的满天闪烁,耳边一下子充满了唧唧虫鸣,微凉的山风吹动头发衣裳,草叶泥土树叶的味道取代了刚才的香甜,那一切好象属于另一个世界。 那些厮磨,亲热,激情,香气,热烫的汗…… 但是我却知道那些是真实的发生过,我和苏和,我们的关系变得不同了。 我们……互相成了对方那样亲密的人。 他象平时一样握着我的手,掌心汗意未干,温度如旧。 但是心里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我知道他心中也肯定觉得不一样的。 下山的路上我们什么也没说。他也只问了一句:“累不累?” 我摇头,不过也问他:“要是我累你要怎么办?” 他笑:“我背你啊。” 我笑笑。 用不着。 虽然我知道,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很玄妙,大概就是他说的那个双修。不然就算练了一下午的剑,也应该累得手酸脚也软,但是我们这样胡闹,比练剑只应该更累。 我却觉得神清气爽。 甚至,觉得从来没这么舒畅过…… 这样正常不? 我看看苏和,他冲我一笑,感觉那简单的笑容里,似乎也比之前多了东西。 好吧,反正要不正常,原因也肯定是在这家伙的身上,我可是正正常常的。 到了后门处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黑黝黝的山峰溶在夜色中,看去幽暗一片。 苏和伸手推门,我到底还是有点心虚,侧头嗅嗅自己的肩膀,又闻一闻袖子。 似乎闻不到什么特别的味道。 “小声点。” 我说,不知道是要叮嘱他还是叮嘱自己。 门里还是和往常一样,有人去听晚课,有人还在练剑,可以听到剑刃破风的声音。有人想是累了,去水房漱洗。还不知道在哪里有人炼制丹药,一股淡淡的药味飘散。 心里莫名的宁定踏实下来,他在前我在后,往我们的院子那里去。 “我回屋去拿件衣裳,咱们一起去洗洗?” 我说:“你先去吧。” 他笑笑,然后忽然停下了脚。 中庭师傅种的那些草木,开了许多的花,花香味飘散在空中。 蓝师兄站在那花丛前,正望着我们。 51 苏和的怔忡只是一刹那,然后大方坦荡的说:“师兄还没去睡?” 他点下头,却不说话,目光从苏和的脸上掠过,落到我的脸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一个字也没说。 蓝师兄竟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眼光仿佛冷水一样,有着让人觉得沉重,又有些凉意。 然后他说:“用功是好的,也不要太过。早些休息吧。” 他转身的时候苏和忽然轻声笑,说:“多谢师兄关心。” 蓝师兄脚步没停,就快步走远了。 我看看苏和,他看看我。 他说话的腔调,反正…… 好吧,现在他一副我很坚强的模样,好象已经笃定的把我身上刻了专属他的印记了。 我们还是一前一后去漱洗的,他要回房去拿衣裳,我先去。水房里稍稍有些闷热,我打了一盆温水从头上冲下去,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安。 蓝师兄…… 他在想什么? 我从来都猜不到,想不出。 这个人看上去坦荡荡的,但仔细一想,好象包括师傅在内,我们谁也不了解他。 他待人和气,没谁和他有仇怨。 他谦和文雅,但是也不见得他就喜欢读书写字。 第40章 他练剑练的也好,可是这个人又不爱争强斗狠。 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愿望和渴求。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人说,完全看不出什么喜好的人,其实很值得提防。 蓝师兄对我很好,一直很好。 所以,我和苏和现在在一起的事,我一直希望他可以理解,并接受。 但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似乎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事情。 苏和对蓝师兄一直是那种爱搭不理的,虽然他总是笑着,但是那股敌视的意味绝对不容忽略。只要蓝师兄一出现,他就象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严密戒备。 而我总觉得……觉得我欠蓝师兄一个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们之前也没有什么,可是,自打我拜了师之后,蓝师兄对我的好,对我的关心,撇开其他的东西都不说,他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师兄。 我和苏和的事,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他。 而且,以前他对我的好,我也应该对他说一声感谢。 匆匆擦净身上的水,我肚子叫了一声,这才想起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 居然这会儿才觉得饿,今天一天的异事也真不少了,多这一件也不算多。 不过这会儿厨房里也找不到什么吃的了吧? 我一边擦头发,端着盆从水房出来,很顺道儿的就拐进了灶间。 因为怕闹耗子,所以胡大叔晚上很少在这里留吃的,米缸里倒是有米,可是我也不能干啃生米呀。 翻了翻,失望的出来。 对了,苏和那里不知道还有吃的没。 我走到他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喂,我好了,你去洗吧?” 屋里没人吱声。 我推开门。 空的。 屋里没有人。 苏和呢?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他莫非去找吃的去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马上觉得不是。 这是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 似乎…… 似乎我可以遥遥的感觉着一些什么东西。 今天下午之后,我和他之间象是多了一条无形的线,牵着绊着,一头连着我,一头连着他。 他肯定不是去什么吃的,不然我心里不会这样不踏实。 我大步出了屋了,左右看一眼。 我去水房也有一会儿了,边洗又边想事情,这么大会儿的功夫,他要走也走远了。 可是天已经这么晚了,他能做什么去了? 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他,总不会去找蓝师兄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是这样! 这人!心里就这么搁不住事吗? 我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站在院子只觉得彷徨又焦虑。 忽然身后有人说:“喂,你发什么呆?” 我心里一松,飞快的回过头来。 他正笑眯眯的站在廊檐前头,冲我招了招手。 “你跑哪里去了?” 他笑笑:“刚刚忘了件事,才去办了来。” 我看着他,小声问:“你去找蓝师兄了?” 他笑嘻嘻的说:“嘿,真是知我莫若你。不过你放心,我没找着他。这人腿脚倒快,我出去就不见他的影儿了。” 我松口气:“蓝师兄为人不错的,最起码,他一直很照顾我。你和他……难道不能和和气气的好好说话?” “咦?我什么时候说话不和气了?”他完全不认账,瞅着院子里没人,飞快的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行了,你快去歇着吧。我去洗洗,该睡了。” 一说到这个他就搪塞我。 好吧,反正他这个心结三天两天的也解不开,我也不用急在一时。 我躺下了半晌也没有睡着。苏和原来又摸过来了,不过我一想到下午的事情,未免觉得有点不大自在,踢他一脚让他回隔壁去睡。他万般委屈的抱着枕头走了——因为常挤在一起,他的枕头总是放在我这边的。 一直没有睡着,想起下午的事,脸上不免要热一阵,身上也热一阵。赶紧想想心法口诀,让自己静静心。再想想别的事……还有蓝师兄……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着。 真奇怪。 恍惚的时候,又走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很多的楼梯,一阶又一阶的。 我记得我以前似乎来过这里,象迷宫一样的困局,怎么也走不出去。 为什么现在又到这里来了? 只是这一回,有些不一样。 我没有象前一次那样,拼命的要找出一条路来。 因为我知道那是白费力,找不到的。 这里不是一个简单的迷宫,而象是被什么巨大的法力禁咒了一样。那些楼梯并不通往我想寻找的出口。 耳边可以听到风声,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发出来的声响。 这里这么空寂,这些声音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坐在楼梯上发呆,忽然有个缥缈的声音在耳边问我:“你不想出去吗?” 我转头看,没有人影。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想出去吗?” 我当然想。 “要怎么出去?”我问。 “要吃掉这里其他的鬼怪……积攒了足够的力量……就可以出去了……” 我皱了一下眉头。 就算我现在混混沌沌的不是太明白,也觉得这话说的不怀好意。 “你是谁?”我扬声问。 那声音又不再响起了。 我隐约的知道,我是在梦中。 只是我醒不过来。 这是一场奇怪的,找不到出口的梦。 我也并不焦急,继续坐下来发呆。 好象有很多事情,我记不清楚。 但我知道发生过很多事情,它们在一团团的迷雾后面打着转,等待我重新记起来。 52 过了没有多久,那忽忽悠悠的声音又响起来一次:“想出去吗……想出去的话,就去把别的妖魔鬼怪吃掉……” 我不咸不淡的说:“那你吃去呀,吃饱了肚子你就可以出去了,不用在这里装神儿弄鬼。” 那声音嘎然而止。 然后再也没有响起过。 我倒是又有点后悔了,虽然那声音一听就是在蛊惑人心,但是有得听也总比没得听好,耳朵边沙沙的响着,那种声音好象要伴随你到天荒地老,弄得你已经不知道别的动静是什么声儿了。 结果过了没多会儿,那声音又开始忽悠了。 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句话,不带变的。 我琢磨着,还真别说,虽然这两句话怎么听都是骗人的,可是在这种时候,又没有别的声音,没别的动静,这话让你听个百八十遍的没作用,听到千八百遍的,保不齐就把人给诳晕乎了,真去找妖魔鬼怪的去吃掉。 太奇怪了,这里明明是封闭的毫无出路,那些声音又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喂,这是个什么?” 这声音不是时时想起的那游魂似的声音,完全不一样,有情绪,有生气,而且听起来还有点莽撞似的。 真的是闷怕了,这么一点声音,可是听出这么多的东西来。 “我瞧瞧……” 这个声音又不同,似乎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然后忽然间天旋地转,身体忽然就向下跌,那层层回旋的长梯,幽暗没有光亮的上空和四壁…… 一瞬间全不见了。 我回神过来,自己正呆呆的坐在地下,旁边一个人的脸凑得非常近,正在和我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对方,发呆。 “你哪儿出来的?”那位仁兄穿着一件花花的衣裳,他一站起来,我才发现他个子有多高。 他问的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而且我想我的问题比他的还要多得多。 他手里拿着一个坛子,左晃右晃的似乎想从里面倒出什么东西来。 “喂,”他一手揪起我:“你是不是从这里头掉出来的?我兄弟呢?” 我晕头晃脑的,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这家伙抱着坛子又摇又晃还往墙上抡,但是那个看起来又破又旧又脆的坛子还就是不烂不破任摔任打。 他折腾了一阵坛子没动静,忽然又想起来似的掉回头来掐我:“你这家伙,你是不是从这坛子里出来的?我兄弟呢?他是不是被这坛子吸进去了?” 啊? 我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坛子。 刚才我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可是现在却只看到一个人在这里。 那另一个人呢? 再看看这口诡异的封的严严的坛子—— 不会真被吸进去了吧?那就是说,刚才我待的那个诡异的空间,原来是在一口坛子里? “我不知道啊?”我说的是大实话:“刚才我就坐在一个黑乎乎的地方,忽然就掉下来了。除了这个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却完全不相信我的解释,恶狠狠的操起大坛子就冲我头上砸过来。 “咣”的一声响,我晕晕乎乎的一下子翻到在了地下。 咦? 我这是……梦醒了? 我揉揉眼,坐在地下左右看看。没错,是我的屋,我的床。我现在正坐在床前,身上缠着被子。 外面窗子上刚蒙蒙亮,也恰好是平时要起身的辰光。 得,这梦做的,真让人郁闷…… 我扶着床爬起来,觉得有点头晕脑胀的。 门上有人敲了两下,听敲门也知道是谁了。 苏和推开门,探进头来:“你怎么了? 第41章 我听见好大一声响。” 我摸摸头,没好气的说:“从床上掉下来了。” “嘿。”他眼睛都笑弯了:“你也够可以的啊,还这么能折腾。我说,是不是床上没了我,特别不习惯了啊?” 我瞪他,然后收拾起身。 刚过去的这一天一夜,好多事情发生……一件接一件。 晚上又好象整晚都没有睡过,一直在那个迷惑的梦境里面,不知道来由,也找不着出路。 真古怪,让人不舒服。 苏和显然也还没有梳洗过,但是完全不妨碍他笑得明媚如阳光。凌散的头发披在肩膀上,外袍就松散的披着,里衫是刚换过的,洁净的月白色,整个人显得有点瘦弱。 这是假相—— 他可是只瘦不弱的。 我这么晃下神的功夫,他已经凑了过来,拉着我的脖子,就来了个热烈的,漫长的,甜蜜的亲吻。 弄得我一下子就有了正常的晨间反应,身体诚实的表现出了被他勾起的热情。 真是狼狈。 等他一移开脸我就先发制人,不待他开口我就说:“你就这么趿着鞋就过来了?让人看到怎么办?” 他笑嘻嘻的说:“谁爱看谁看,我才不怕人看呢。” 对,你的脸皮厚的比得上城墙砖,你怕谁啊? 可是我还要见人呢。 让师傅师兄们看到我们……呃,这么放浪形迹,总不是件好事吧? 我用手背抹抹嘴唇,但即使这么做,他留下的触感和温度都依然鲜明。 “喂,今天……还去吧?”他舔舔唇,粉的舌尖看起来有种让人心跳的诱惑。 我板着脸:“不去了。” 他凑近了小声说:“去练功嘛,不做别的还不行?” 这位老兄似乎没自觉,他在我这里哪还谈得上信用二字? 信你才怪,到了地方你就有十八般武艺花招使出来,到时候要杀要埋还不都随便你? “真的,我保证。”他居然正正经经的说:“我其实没想过我们昨天就会……在我的设想里,那应该再过些时候才会发生。” 我系衣带的手缓下来。 他说:“蓉生,你讨厌我吗?” 讨厌他?怎么可能。 “讨厌我对你做那种事情吗?要是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做就是了。或者,你想对我做也可以,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想让你觉得幸福快活,就这么简单。” 我抱住他的肩膀,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起,我轻声说:“我知道。” 洗脸的时候我又有点儿闪神,他递给我皂角块儿,我接过来就怔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就发起呆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蓉生?” 我回过神,冲他笑笑:“没事。” 吃早饭的时候端着碗,我又有点恍惚。其实我什么也没有想,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恍恍惚惚的发起呆来了,总是走神儿,又不知道神魂跑失去了什么地方。 就好象三天两天的没有睡过觉一样,精神总是集中不起来。 师傅叫我们过去,每人练了一趟剑给他看。苏和是心不在此,但是剑招还是中规中矩的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我虽然走了两次神,但是总体来说发挥还不错——确切的说是比平时发挥的好。师傅看起来挺满意,一人勉励了两句,然后又教了一些其他东西。其实这些姜明前辈也都提点过,不过再从师傅这里听一次总没坏处。 可我听着听着又开始走神了! 回过神来师傅都说完了,我赶紧点头,含糊的答应着。 这是怎么了? 做一个怪梦也不至于这样吧? 苏和想的和我不同。师傅这边转身走,他拉着我小声说:“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干嘛把声音压这么低! 呸,这家伙就净会想这些。 他还以为我是因为那个,呃,才这样的吗? 我瞪他一眼:“不是。” “那你……”他说:“精神不太好。” 我说:“晚上没睡好。” 这是大实话。 要说是恶梦,好象也不是很吓人。 但绝不是好梦。 真让人郁闷。 53 所以我们到了峰顶,苏和二话不说先把带来的长衫往平整的青石上一铺,拉着我坐过去:“你上午就别练了,好生歇着吧你。” 我张嘴还想说什么,没开口就叫他堵了回来:“少练今天晌午这一会儿,拳脚也荒疏不了。反倒是你要心不在焉的,练也白练。” 他说的没错。 不过,我躺在那里,眯着眼看他……我不太想闭起眼。 再睡过去的话,还会不会做那个奇怪的梦? 第一次梦到那楼梯,就是在这片废墟这里。 昨天再梦到,是从这里回去之后。 我说不上来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只是……有些怪怪的。 总之是不想睡。 他拿着我的竹剑耍了一会儿,还是照旧的练起他的咒术来。 太阳很好,晒得人很晒,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来。 不想睡……不能睡…… 不过,只是闭眼养养神,应该没关系的吧? 这山上应该没有桂花那种东西,即使有,也还没有到开花的时候。我记得的,在这山上或许可以把其他节气全忘掉,连过年大家也就平平淡淡的吃顿饭,从师傅那里领件新衣和红包就过了,但所有人都不会忽略掉中秋节的。 我们已经上山第三年了。 也就是说,今年的中秋,我们也可以上台去较技了。虽然象我们这样资历浅的弟子通常都在第一轮就会被刷下来,但是这代表着我们已经不是甫入门的菜鸟,而是一个正式的蜀山门下弟子了。前两天遇到郑全,他也兴奋的紧。还有一起入门的那个林的小师弟,唐霜他们,我们都是一样。 不过,也许是心里有鬼,想着昨天的事,所以觉得仿佛可以闻到桂花香气似的。 我摇摇头,又努力的睁开眼。但是太阳晒得人实在是太舒服了,睁眼变的很困难。 苏和又练了一个咒语,回头看看我,笑着走回走回来,坐在我旁边。 他的头发乌黑灿亮,象上好的丝缎一样闪着光。我看着他,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涨满了一种温柔的情绪,伸手轻轻握着他的手。 “你不是困吗?睡一会儿呗。” 我问:“你呢?” 他笑:“我等你睡着,然后给你脸上画只大乌龟出来。” 我心里一松,觉得很快活。 “那,我睡一会儿。”我眯起眼看看日头的位置:“半个时辰,你把我叫醒。” 他笑着捏捏我的耳垂,说:“好的,误不了你的午饭。” 倒是和饭没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 如果还会做诡异的,身不由己的梦。 有人能把自己叫醒,就可以了。不要在梦里沉浸太久。 他一展身,在我身边躺下来,手臂横过我的腰。 他可能出了点儿汗,太阳很大,练咒术也是要花力气的。 所以身上的味道闻起来有点浓烈,但是很好闻。 我下意识的攥紧了他的手臂,刚才那种茫然的,隐约的担忧,慢慢的褪的一干二净。 就这么很踏实的闭上了眼。 我能感觉到自己睡的很香很沉,直到鼻子上一股难以忍耐的搔痒感,挥之不去躲也躲不掉,逼得人不得不清醒过来面对。 “嘿,睡的象只猪一样。”某人正拿着一根毛茸茸的草茎在我脸上乱晃乱划:“你自己说睡半个时辰的,可我喊了三回你都不起来呀。” 是吗?我也觉得睡的好香。 好象有他在身边的关系,一点挂碍忧虑都没有,所以睡的格外香甜踏实。 昨天晚上要是不把他赶开,说不定我还不会做那怪梦。 唔,这家伙还满有用,可以当个安睡枕头用用。 他揉揉肚子,一脸委屈的说:“你倒睡好了,可我快饿坏了呢。这都半下午了,回去也没饭吃。” 他不说我不觉得,一说我也觉得肚里饥肠辘辘的开始唱空城记了。 “那还能难得到你?”我笑:“大旱三年都饿不死厨子。” 他眨眨眼:“我不是厨子。”然后凑近了,低声说:“我只会给你一个人做饭。” 心里一烫,跟着脸就也要红起来。我掩饰的推他一把:“好,那你现在去找吃的吧,我等着你回来。” 他在我脸上啾了一口,笑着跳起身来,挥一挥手:“行,你等着,你给你弄好吃的去。” 他轻功好得好,身形掠出去的样了擦过长草,象一只敏捷优雅的燕子。 我抱着膝,坐在有些西斜的太阳底下,笑眯眯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浓绿色的草林丛里。 心里有点感叹,这家伙还真是宜室宜家啊……唔,虽然一开始没想过要和一个男子如何如何的,但是现在这样,也很不赖啊。这家伙浑身上下的数,优点多多,缺憾少少…… 有阵风从耳畔吹过去。我把被风吹乱的一绺头发塞回耳朵后面。 然后回过头。 其实我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只是…… 只是感觉着有些异样。 那是说不清楚,形容不上来的一种感觉。突然心中一动,就这样回过头来看。 蓝师兄站在废墟的断墙外,静静的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 他没有走近,也没有什么表情。山风吹着他的衣角摇摆着不停,我不知道怎么着,看着他的样子,明知道他来这里有些蹊跷,可是就觉得他身形单薄孤寂,让人心生不忍。 第42章 “师兄?”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掠过这片废墟,淡然的说::“我来看一看。” 是么? 这理由简单的让人没法挑剔,可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我掸掸衣服上沾的一点浮灰,朝他走过去。 “昨天……” 他转过脸来淡淡的看我一眼,下面半句话我就说不出来了。 他的目光沉静的象水一样,让人觉得有种要被浸没的感觉。 本能的,我知道他不是不在意昨天的事的。 可是,我也的确不知道该怎么三言两语的和他说清楚道明白。我和他之间再不复当初的融洽亲近,而这件事,又不是可以简单的……一语带过的。 “你看这太阳,”他忽然说:“是不是很刺眼?” 我抬头看天,还好啊。已经到了下午,没有上午和中午的时候那么耀眼了。 “我曾经觉得这太阳光亮得让人什么也看不清楚……希望不要再看它。” 你有些奇怪。 为什么这样说? 太阳……有什么不好吗? 他忽然说:“蓉生,你现在快活吗?” 我茫然,点点头说:“不错哇。” 他嘴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虽然是笑,可是让人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心里发酸。 “我却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每一天,每一晚。”他低声说:“若是你在意的人,变成了另一个模样,而且也不再记得你,你该怎么办?” 我搔搔头。 这问题怪怪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毕竟,我又没有遇到过。 蓝师兄忽然伸过手来。 他掌中握着那把前次中秋赢来的青锋剑,剑柄下面缀的正是那块他送我的玉石坠。已经用丝线络好,悬在剑柄下,丝穗摇摇的显得很好看。 “我送的东西,你似乎一样也不喜欢。” 我赶紧说:“不是的。剑……我现在还用不着,平时习练的时候是舍不得用它的。” 他重复着:“用不着?” 他的目光往下落,我腰间带的,是苏和给我削的那把竹剑。 54 这件事要怎么说呢? 我不知道怎么说,所以干脆闭上嘴,什么也不说。 常言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蓝师兄就是君子型,苏和就是小人型。 我要是不带他给的这把剑,他非闹翻了天不可。 所以这把剑虽然人见人笑,我还是一直一直的没离过身,始终带着的。而蓝师兄在中秋上面优胜得的青锋剑,我却只是挂在墙上。 唔,这样说来,蓝师兄是去我屋里把这把剑拿来的吗?还有这个坠子? 有点困惑。 蓝师兄一直是谦谦君子,不过君子是不是应该做去别人屋里拿东西出来这种事? 我没出声。 他也没有说话,慢慢在一块条石上坐下来。 “这里原来有座塔,锁妖塔,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建起来的,一直在这个地方,传说塔里关了许多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此塔只有进,没有出。再厉害的角色只要被关了进来,没有一个能逃脱出去。”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情来,我静静的听。 他接着说:“后来有一天,这塔忽然塌掉了,一时间许多被关的妖怪都跑掉了,这里就剩下了一片废墟。” 我看看这一地的断壁残垣,想象不出当时的塔是什么模样。 “当时那些逃出生天的鬼怪们都兴奋的很,觉得终于又得见天日,终于又海阔天空,这一下子可真是脱了樊笼再无拘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结果后来它们却什么也没做出来,蜀山,还有这一片地方,始终很太平,一点事也没有发生过。” 我问:“蓝师兄你从哪里听说的?” 他说:“总会有些师门长辈提起这桩旧事来,还有,一些师兄们下山去游历的时候,多少也都有听闻。他们遇到的那些妖魔鬼怪也有时候会提起这件事。” “那为什么呢?”我也觉得奇怪起来了。的确啊,这么多鬼怪被关了这么久的时间,一出来了之后那可真是一场大风波,保不准就象几千几百年来人们还会提起的那群魔乱世的浩劫一样,生灵屠炭,人人自危。 可是这些家伙怎么什么事也没有做呢? 蓝师兄说:“他们不明白,这锁妖塔的厉害。这些小妖在塔里待的时日久了,外面的世界已经和它们被关起来的时候不同了。很久以前他们在外面的时候,那些有灵气的山脉河川早就已经沧海桑田,他们的妖力精力又被这塔里的咒术符法吸耗的差不多虚净。有一大部分妖怪,离开这塔的同时就已经承受不了当时塔崩地裂的冲击而死掉。剩下的一小部分也不过是奄奄一息的苟且偷活,想再恢复昔日风光那是再无可能的。还有少部分的一些,被当时魔道的三宫六界之主给顺道收服了去,是用来镇练法宝做了祭品还是收服了它们以供驱策……就更说不清楚了。” 我听到魔道两个字,心里忽然就猛的一沉。 我都忘了…… 这些日子来我全忘了……还有魔道这回事了。 蓝师兄转过头来看我,他这人真敏锐。 “怎么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连西斜的太阳光都显得刺眼了,腿有点发软,慢慢的弯下腰来,坐在他旁边,有点费力的说:“没事。” 深深吸了几口气,我问:“蓝师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他嘴角的笑意很淡,看起来不但不象以前的笑容那样让人觉得温暖亲切,反而有种凄凉的感觉:“没什么,就是看到这废墟,一时有些感慨。” 静了一会儿,他说:“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小小的书妖,自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天文地理无所不通,棋琴书画无所不精,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傲气的要命,可是他其实什么本事也没有,一个野狼精也能撕碎了他,他还洋洋自得的觉得自己了不起,总有一天可以由妖成仙,百日飞升。后来他遇到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妖怪,那个小妖怪非常的崇拜他,羡慕他,想和他一起学本事长见识……他们就结伴一起到处走。那时候的世道还不是这样的,冥界还没有被一道鬼门关封住,魔道也四处横行,到处都很乱。书妖和另一个小妖到处乱闯,书妖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其实他能平安无事全靠那个不懂事的小妖保护他,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那个小妖有什么好,很瞧不起他,觉得他又蠢又笨又讨人嫌……” 蓝师兄的声音很轻,我有点心不在焉的听着,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发凉,非常的不舒服。 “后来有一天,小妖跟书妖说,他很喜欢他。书妖笑话了他一顿,说他是白日做梦……书妖说他也有喜欢的人啊,他说他是很厉害的角色,应该象是天狐一族的绝顶美女,或是那时候一位妖王的女儿,号称妖血之花的大美人才配得上他……小妖觉得很伤心……不过他们还是在一起,到处走……” “书妖觉得自己了不得,跑去妖王那里说想娶他的女儿,妖王倒是没有说他狂妄,只不过说想娶她女儿的人多的是,总得有资历有本钱才行……于是书妖发誓自己肯定会达到妖王的要求,他开始拼命的想出人头地,要有一番作为……” 我放下自己的心事,强迫自己认真的去听蓝师兄讲的话。 我听到他声音挺低的,接着说:“其实什么是作为?不过就是弱肉强食的那一套。书妖比别的妖要多懂许多算计,加上和他一起的小妖其实已经非常厉害,一来二去的,他还真闯出了名堂……妖王要把女儿嫁他了。不过那个时候,人间和仙界也对魔道和冥间忍无可忍,一场大战,一场大乱,冥界被封,魔道被扫荡的七零八落。书妖的美女没有娶成,妖王跑了,未婚妻死了,自己也被道士打个半死快要魂飞魄散,是一直跟他在一起的小妖把他救了,让他逃命。不过小妖自己,却被道士打的很惨,后来……后来就和其他的妖一起,被关进锁妖塔里面了。” 唔,原来还是跟锁妖塔有关的故事。 太阳西斜了,靠西边山峰那里的云彩和天空都被染上了深深的一抹绯红色,身上的衣裳也被这样的红光映着,显出一种不真实的,有点凄凉的鲜艳来。 蓝师兄忽然停下不说了,我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蓝师兄说:“后来……书妖也进了锁妖塔里。” “他怎么也进去了?” 蓝师兄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我抓抓头,看他的脸色沉静的象深水一样,实在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这故事并不惨烈,也不哀怨,虽然有点情,可是也算不上缠绵…… 很奇怪,不过挺吸引人。 我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但是蓝师兄看样子是陷进什么心事里面了,没打算再接着说。 我陪着他坐着。蓝师兄顺手揪了一片草叶子,放在唇边试了试,轻轻吹响。 一片草叶子也可以吹出那么宛转的好听调子,就是……听起来,好象是很伤心似的。那是一种无奈的,苍凉的,让人悲伤的感觉。 山间的林木深深,被风吹的枝叶摇动,哗啦啦的响着。 不知道他吹了多久,等那乐音停止,我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凉凉的,淌了一脸泪。 蓝师兄转过头来,有些怔忡的看着我。 “你……” 我嘴唇动了一下,觉得自己真奇怪。 第43章 伸手抹抹脸,我想说句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太阳似乎最后留恋的闪耀了一下,没到了山峰的后面去。 山峰,山谷,废墟上那种金红的颜色缓缓的褪净了。 我忽然站起身来,想到刚才一直没有去想的事。 苏和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他去了很久了,就算去山下找吃的,也早该回来了! 他去哪里了? 55 蓝师兄问我:“怎么了?” 我有些茫然,虽然心里隐隐的担忧,又觉得奇怪。但是……苏和应该不会有事,他这个家伙喜欢新鲜热闹,大概在哪里被什么绊住了。 “苏和……我们原来一起来的,他说去找些吃的……” 蓝师兄仰头看看天色:“这都已经要用晚饭了,你中午也没有吃吗?” 我胡乱的点个头。这半天都忘了肚子饿这回事了,现在虽然又提起来,可也不觉得饿。 只是觉得有点悬心。 苏和他……会干什么去了呢?如果是小事的话,他应该不会不记得我一个人还在这里等着他。可如果是要紧的事,他一个人应付得了吗? 在蜀山上,这里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又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呢? 我有点拿不定主意,是在这里继续等,还是去找他。 可是,他去了什么方向,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蓝师兄轻声安慰我:“不要担心,或许他已经先回去了。” 我眼睛一亮,也许有这个可能! 这家伙心眼儿这么小,我和蓝师兄在这里说话,说不定他远远看到,所以生了气,一个人先回去了也说不定。 “不如我们回去看看,若是他还没回去的话,再请师兄们一起帮忙找找看也不迟。现在天都要黑了,我想他再到这峰顶来的可能很小了。” 他说的也是,不过,我却觉得苏和若是没有回去的话,可能还会到峰顶来的。这里在别人看是一个废墟,可是对他说和家也差不多。姜明伯父和莫还真虽然时常四处游荡,但也常常在这里盘恒小住。 我有点拿不准。 是回去,是在这里继续等,还是去找? 蓝师兄说:“天黑了,先回去看一看吧。” 下意识里觉得他说的对。 不过下山的一路上,我频频回头。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了,却总是抱着一点奇怪的希冀。希望苏和其实就在附近,只是因为生了气,暂时躲起来不现身。也许一回头的时候就能看见他瞪着眼睛偷偷跟在后面。 但是证明我是想多了,一路上我回了不下十次头,什么也没有看见。 蓝师兄安慰我几句,然后看我好象也听不进去,后来他也不说什么了。 我们速度很快,回去的时候,远远的,看到有炊烟淡淡的升起来,正好是晚饭时分。 可是院子里,屋子里,没有人。 “苏和师兄吗?”小道僮摇头:“没有啊,他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没有见他回来过。” 我哦了一声,心下一片茫然。 他去哪儿了? 他,会不会遇到什么难事?遇到什么危险? 这么一想,我的心就象被高高的揪着悬了起来。 蓝师兄轻声安慰:“不用担心,蜀山没有什么危险。就是有些蛇虫也无碍的。哪怕他跑到后面山里去,以他的身手,也不会有什么野兽能伤得了他。”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其他人都不当一回事,弟子们虽然要恪守门规,但是一夜不回来在外面练轻功练剑法寻什么草药也是常有的事,没道理为这个去禀报师傅然后发动大小同门一起去寻找。 可是我就是放心不下。 蓝师兄说道:“你也一天没吃了,我到灶间去拿点干的你垫垫肚子,歇一歇。等下我陪你出去找人。”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用了,不麻烦师兄,我自己出去找吧。” 他问:“你知道去哪里找他?” 我茫然的摇摇头。 “虽然我也不清楚,但是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用处些。”他说:“你且等一等,我马上回来。”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远远近近的窗子里,有的暗沉一片,有的已经透出烛光。蜀山派依山而建,院落一重套着一重,一重接着一重,越向上去灯火越少,树木郁郁秀秀,白日看来苍翠,晚上却觉得太黑太沉暗了一些。 我心里的焦躁一点没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指扭在一起,心里只是不停的在琢磨,他去哪里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身后有脚步声响,我急忙回头。 来的既不是蓝师兄,更不是苏和,而是唐霜。 我虽然心里有事,还是觉得奇怪。他们住的地方跟我们师傅的院子一个东一个西,平时不大到这边来。算起来,我除了上个月在练武场边上和他点头招呼了一声,这些天来一面也没有见过。 “唐师兄,你……” 他站住脚,说:“有人托我带个口信给你。” 我心里一动,马上问:“是苏和么?他说什么?” 唐霜摇了摇头:“不是他,是莫叔叔让我来的。” 莫叔叔?我马上反应过来:“莫还真?” 他点下头:“他说苏和有事要和他一起离开数日,事情很急来不及和你道别,请你不要担心。另外,也和你师傅那里代为讲一声。” 我心里一松,可是马上又想起来问:“是什么事情?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事?” 如果不是麻烦的事情,苏和怎么可能都不和我说一声就走而只能托人转个口信呢? 唐霜说:“我没见苏和,不太清楚这里面的事,想来没有什么,莫叔叔看起来也不显得急慌……”他停了一下,和我说:“你也太不够客气,莫叔叔怎么说也是长辈,你就直呼其名吗?” 我摸摸头,唐霜这家伙真是,这时候还顾得上讲究这个。他平时人挺好,我们也不算合不来,但是他这个脾气……跟个小大人似的,太一板一眼了。他妹倒好,整一个小疯丫头,兄妹俩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不相像。 “我就是觉得他……呃,人不是太严肃中,也不象个长辈的样子啊,嘿,你家和他家以前就认识的吧?我倒没想起来问过你这个。” 唐霜点点头:“你和苏和拜同一个师傅学武,他父亲你应该尊重的。” 我愣一下:“姜前辈吗?我很敬重他的,他一看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苏和有这样的父亲,这小子倒是很会投胎啊。” 唐霜不赞同的说:“我没说姜伯伯,我说的莫叔叔。” 怎么又扯到莫还真了,我都快绕晕了。 唐霜说:“莫叔叔也是苏和的爹啊,怎么你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 我的嘴啊一声张开,就这么愣在那里。连唐霜和我告别,说有空再来,我都没顾上和他点头客气一句。 这个,莫还真也算是苏和的爹?那姜明前辈又往哪里摆呢?当然了,我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呃,不寻常,可一个人只能有一个爹吧?这再怎么着…… 好吧,也许唐霜的意思是,莫还真是……后爹? 我打个哆嗦,这想法真让人恶寒。 蓝师兄端着一盘胡饼回来,看我的样了,有些意外::“怎么……有消息了?” 我点个头:“嗯,他托人给捎了信儿,说有事要离开一下,还让我和师傅讲一声呢。” 蓝师兄点了点头,把盘子放下:“那你可先放下心吧,别担忧了,快吃点东西。” 我唔了一声,拿了个饼,也管不了手脏不脏了,先咬了一大口,里面是芝麻糖的,一层层铺压得柔韧筋道,外面烤的焦脆,更显得里面甜香。 蓝师兄也掰了半个,他吃的很慢,好象胃口不大好一样。我塞了三个饼,喝了大半壶的凉茶,觉得肚里饱了,他才刚把那半个饼吃完。 “师兄,你下午说的那个……”我才又想起这件事来。 他微微一笑,好象心情比下午那时好得多了,但却说:“有空再说吧,那都是些荒村野谈,也没什么好听的。你早些休息,我们明天再好好说话。” 我站起身来送他出去,等回来之后,看到蓝师兄把那柄青锋剑放在了桌上,剑柄上拴着那个玉石坠。 一桌,一灯,一剑,显得很沉静。 不过,我却觉得……心里有一点乱。 还有…… 下午说起的那很久之前的哪…… 还有,我已经早就忘掉的,在我的记忆中被抹掉的…… 一些,记忆…… 我呆呆的在桌边坐下来,手指摩挲着青锋剑的剑鞘。 快活的日子过得长了,我竟然把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全都淡忘了。 可是,不管我是有意的不去想,还是无意的去遗忘…… 那些事,却不是不存在的。 烛芯结了个花,轻轻的“卟”一声爆开来。 我看着不停流泪的蜡烛,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么乱过,什么头绪也捉不出来。 56 有些事就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发生。 当时你不会想到,这件事会让你以后的命运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比如,我和苏和的这次分离。 我以为或许是三天五天,也许,十天半个月。 但是等到我已经将御剑术练到第三重的时候,他仍然没有回来。 我还是每天去峰顶练剑,期望着或许忽然有一天,苏和就会归来,象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但是每次还是一个人上去,一个人回来。 第44章 蓝师兄说:“你最近瘦了不少。” 我摸摸脸:“是吗?可能最近睡的少了点。” 我的心情说复杂也很复杂。又是担忧,又是牵挂,又是想念,还有点怨气…… 说简单也很简单。就是期待他早点平安无事的回来。 可是,还有心事,是我自己也不愿意去想,更不能对蓝师兄说出来的。 对谁也没办法说。 那场怪梦,从苏和走了之后,再也没有来纠缠过我。有的时候我自己反而觉得奇怪,仔细的回想梦中的情景,但是也想不出个名堂来。 有时候被师傅夸奖,我的心神却早跑到十万里外。其实我自己是块什么料,自己心里最清楚。在苏和没给我服易筋丹之前,我只是不蠢不笨,但绝对称不上聪慧机伶。而且,从那次……那次我们在峰顶亲热之后,我越来越觉得…… 自己身上的改变,正一天天的显现出来。 这些改变,都是因为他。 想想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的情形,两个人说话藏一半留一半的互相试探,都没有向对方交底。那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个人会成为在我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一年的中秋比武我也进了最后一轮里,虽然最后遇到一位应师兄拜下阵来,但是自己也赢了一把青锋剑。中秋之后,也如其他师兄的惯例一样,被派遣下山去历练。 我留了一封给苏和的信在唐霜那里,不知道他几时可以归来,信上也只是寥寥数语。其实想说的话有许多,可是真提起笔来的时候,看着白纸却只是发呆。 我最想说的是,我想念他,我放心不下他。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想告诉他我的寂寞,我的烦恼,我的…… 可是这些最后都没有写,纸上最终写上的不疼不痒的那几句话自己看着都觉得没意思,但是写也写了,就折了起来装进封袋,交给了唐霜。 若是苏和回来,给苏和就好。若是他迟迟没回来,有机会交给莫还真,或是姜明前辈也都可以。唐霜一口答应。 说了两句闲话,我问他:“怎么你这次不下山?” 他笑:“我才刚要开始学符法呢,干嘛下山?” 也是啊。 我们这些人主要是学剑的,下山游历两年,增长见识,也精进钻研了剑法,再回山上来的时候也会再习一些符法,不过和他们这样据说灵力很强天生就要学法术的,还是不能相比。 “你一路上要多当心,自己保重。”他叮咛:“在外头不比在山上,什么事情都可能会遇上的。” 我点点头:“你也保重。” 我收拾包裹下山的时候,辞别师傅和各位师兄,大家都有嘱咐的话。最后去见的蓝师兄。他对我亲切照顾一如从前,只是……我觉得,我已经变了。 或者说,我们都变了。 虽然还是觉得他很温和亲切,值得信赖依靠,有事的时候我第一个告诉的人,想商量询问的人,却是苏和。 蓝师兄给了我一些盘缠,我推辞了一下。 他说:“在外面不比待在山上,喝口水都不方便,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大不了你将来再还我。” 我把银子收起来,虽然这几年都在山上,但是山下面的米价还是知道的。蓝师兄怎么攒下的这些私蓄呢?难道他在山下还做了什么买卖营生不成? 蓝师兄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说:“我下山的时候盘缠带的不算多,还遇到盗匪来劫,结果反被我劫了他们。” 我一笑。 “还有,我也曾经出手除掉了两三个精怪。这些家伙喜欢晶亮的漂亮的东西,窝里巢里也存着些珍珠金锭什么的。这些东西不取也可惜啊。” 我点头:“很对很对,我得好好跟师兄学着,省得以后混的不成人样饿肚子。” 他又拿了几张符纸给我,叮咛我用法,告诫我若是遇险,在紧急关头还可以抵挡一下争取点时间逃命或是反击。这几张符纸看起来都是师傅绘的,因为和刚才在师傅那里他让我带在身上的,纸和笔迹都一模一样。风符雷符什么的都有。这个可是护身法宝,蓝师兄再多给我一份,我自然也老实不客气的装进兜里。保命的东西我当然不会往外推。 “领了什么任务没有?” 我说:“是,先去京城送一封信。” 蓝师兄点头说:“一路多加小心。” 我说:“师兄放心,我又不是从来没下过山出过门。以前没上山的时候,我也是到处游荡着讨生活的。” 他说:“小心行得万年船,什么时候也不能粗疏大意。” 我点头答应。 苏和离开的那天,蓝师兄在山顶的废墟那里,和我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神情也很不寻常。我后来想起,有些好奇,却不敢多问。而且从那之后他就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待人亲善。那天的那些话,也再没提起过。 “好了,天也不早了,我再和你啰嗦,今天你就下不了山了。”蓝师兄的笑容多少有些离别的感伤:“早去早回,记得自己多多保重,遇事别逞强斗狠,留得青山在,万事都好说。” 他一直送我送到山门外。 我回头说:“师兄不用送了。” 他点一下头,站住了脚。 我大步的向外走。 远远的可以看到一架凌空的绳桥,因为不想被外面的人事惊扰,这绳桥只是两根铁索一牵,一般人无法逾越。过了桥,就真的离开蜀山派了。 我回过头,蓝师兄还远远的站在山门外的石碑旁边,衣衫被风吹的摇摆不定,面目已经看不清楚。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看了两眼,转过身来提气跃上了绳桥。 从深渊底下卷起来的风带着潮气,脚下的绳索摇摇晃晃,我往脚下面看,一片虚空,浮浮荡荡的不知道究竟有多深,茫茫然的,我不再向下看,换了两口气,才渡过绳桥。 再回头的时候云雾弥漫,已经看不清身后的情形。 不要总张望来时的路……因为那些已经过去。 忘了是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可是,向前看,也是一样的茫然。 前方,又通向哪里呢? 57 一个人上路的感觉,没什么说的。 在山上待久了,习惯了和师傅,师兄弟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学剑也好,打坐也好,听晚课诵经什么的也好,都有人作伴。现在看着投在地下的影子只有自己一条,靴子踏地的声响也只有这么单调的,自己发出来的一点声音。 觉得自己好象……一只离群的鸟儿一样。 其实遇到苏和以前,我一直是一个人。但是现在怎么也想不起那时候的心情心境来了。 一个人孤单惯了可以不觉得,可是过了这么久的安定热闹的日子,再一下子变成形单影只,却觉得一下子空落落的很不好受。 我听从师傅的劝告,一路乘船向东北方向去。入秋的时节,山上的树木一片烂漫,红黄青绿交织在一起,航船沿江而下走得很快,两岸飞快的掠过去的山岭就象斑斓的彩锦一样让人心动。 别人都说坐船闷,我却不觉得。站在船栏边发呆,什么也不想,一上午就匆匆流逝,船家喊我开饭的时候,脸上凝了一层的湿意,几乎可以滴下水来。 船上吃的简单,烫的青菜,调的萝卜干,一些小鱼,佐料不齐,味道平平。我就着菜吃了一碗饭,觉得胃口远没有在山上的时候好。 然后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打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有许多天的水路要走,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晚上有时醒来,听着外面哗哗的江水流淌的声音。怕不安泰,船是不夜航的。现在停泊的地方是个小渡口,今晚有风,江流也急,船身有些摇晃不稳。 苏和怎么样了呢?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久都不能来和我见面? 我托唐霜打听过,也没有消息。转弯抹角的问莫长老,他也没说什么。 有时候我甚至忍不住会想,不早不迟的,就在我们……亲热过之后他就离开,连告别都没有,又一去没了音讯,典型的就是吃干抹净不认账的薄情负心表现…… 当然我知道他不是如此。 可是,人在没事做的时候就难免会胡思乱想,想出什么奇怪的可能性来都有可能的。 想起他的时候,心里难免热一阵,又凉一阵。有时候甜蜜,有时候又觉得气闷。 但是我没有办法肆无忌惮的去说他的不是。 我对他也有隐瞒…… 而且,是致命的隐瞒。 苏和不知道,蓝师兄不知道,师傅也不知道…… 我对谁也没有办法说出来的秘密。 我的经历,从小的时候流浪,到后来遇到苏和的时候,正在寻求一个处身之地…… 中间有一段似乎是空白。我是怎么从一个乞儿,变成一个在各个名门正派间找机会谋出身的平头小子,这中间的变化…… 有两年多的时间,我没有做乞儿,也没有四处游荡。 那场变故,现在想起来觉得遥远而模糊。 那时候我们一群半大孩子,为了取暖挤在城郊一个已经废弃的庄院里过夜。可是到了天明却被一起捉了起来,说我们是盗贼,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其实谁都明白,这只不过是那些人抓不到真正的匪人,胡乱捉我们去顶缸交差……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别人比你强,你就只能任其欺凌。 辗转吃了很多苦,然后仅活下来的几个人也知道,我们也肯定是要死的,不会再有生路。 第45章 可是我们在等着被杀的时候,却又发生意外。一天夜里被从死牢里拖出来带走,以为是要踏上黄泉路,没想到却是被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贼又卖了一次。反正差事应付过了,我们杀不杀什么时候杀也就无所谓,然后有人出了大价钱到这里来采买少年孩子,他们把我们又转了一次手。 想不到我们这些小小的乞儿,对他们来说用处竟然还不止一项。 人的心,究竟可以有多么凉薄贪婪残酷? 前路会怎么样,我不去想。 总之,身不由己,想也是没有用的。 只能认命的,任由他人摆布。 再想起那段在魔宫的时光,怎么都觉得记不清楚。我想,也许我们毕竟不适合魔宫那种地方,到处都显得黑暗诡异,妖魔精怪与人混杂在一起,有的一眼可以看出不同,有的却看起来与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为什么就是记不清楚那时候的事情呢? 我所能记得的,就是我们这些被买去的少年们,后来不曾再见过彼此,然后,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就都被指派出来。我被命令的是,到各个名门正派去寻机会,能当弟子登堂入室是最好,不能的话,也要想办法混进去,安安稳稳的扎下根来待着。至于这之后要如何,却一个字也没有交待。 我记不清楚那曾经用蛇鞭责打我的人长什么样子,不记得魔宫的方位,不记得我在魔宫到底待了多久…… 一切都那么模糊不清。 后来我大概想得出,可能是两个原因,一是魔宫的地域不适合我们生存生活,所以那段时间我可能是神志不清。但是更有可能的是,魔宫为了不泄露它的所在和秘密,对我们用了什么手段或是药物,让我们无法清楚的记起自己的遭遇。 我一直觉得奇怪,魔宫让我们出来,想办法渗透到正道门派里去,打的不是好主意这是一定的。但是,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呢?以后要怎么样,他们也没有交待过,不管是要打探消息还是伺机做什么手脚,都一个字不提。而且,这些人离开魔宫之后会不会都乖乖依照他们的吩咐去做?他们又怎么能够保证这些人不会远远的逃开呢?令他们再也寻不出找不到,不但钓不到想要鱼儿,连饵都脱钩跑掉了。或者说,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我之所以听从他们的吩咐尝试,只不过…… 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该做什么事。所以离开魔宫之后,就在各个小门派那里转悠着找机会。我倒也不想拜师做什么弟子,能混进去找个差事,养活自己也就可以…… 只是,我没有想过,人的际遇会这样奇妙。 我会遇到苏和,还上了蜀山…… 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当然是不会再听什么魔宫的指派,我也不可能当他们的属下爪牙去做伤天害理对蜀山不利的事情。但是…… 这件事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 不是没想过告诉苏和,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该从哪里说起。 虽然他性格活泼爽朗,从没见他表现出什么正邪不两立的势派,但是万一,万一若是他不理解……万一他恼恨我一直欺骗他隐瞒他…… 不熟悉的时候不会说,熟悉了之后却再也说不出。 而且因为那时候的记忆模糊,而现在的生活却简单充实又快乐,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遗忘了那段经历,我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单纯的人,我没有什么秘密,没有什么背景,没有…… 如果不是那一天,蓝师兄提起魔宫两个字,猛然让我打个寒噤,又想起那些事情,我还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全都忘记了。 58 送完信出来,松了一口气。 其实蜀山自有另一套传信的本事,但是几乎每个弟子下山来的时候还都会带着大小不等的任务,多半是送信。 真的很有意思。 虽然送信不难,不过在限定的时间之前送到就可以了,但毕竟是一项需要完成的任务。我这个人的毛病就是答应了事如果做不到,就总惦记着,早也想晚也想的,总得办完了才能放心。 只是,现在呢? 我抬头看看天色,象是快下雨了。刚才婉言谢绝那人留我住下的邀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找个住的地方,不然就要被雨浇了。 京城物贵,住店也不便宜。我拐弯抹角的打听了一圈,在西城靠城门的地方找了家小客栈,住一宿是三十文,价格算是最便宜的了。身上有钱,可是这钱是蓝师兄的,不是我的,当然不能随便的乱花乱用。等回山上,还是要还他的。 而且带着这些钱在身上,一点不让人踏实。蓝师兄说钱是胆,身上有钱的话去哪里才不怕。那说的是一般人吧?对我们这样练武练剑的人来说,剑才是胆呢,艺高人才胆大。带着钱,怕丢怕被偷怕被抢的,明明是多添了麻烦和心事。 所以说,有的时候人的好意,未必都会给别人带来好处。 大多数时候,反而是添了麻烦。 比如现在,我把钱解下来放在枕头旁边,觉得腰上轻松了不少。但是人就不能随便出屋子了。便宜的小客栈里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的都有,转个身儿说不定钱物就会被扒光光。不小心可不行。 到了吃饭的时候没办法,把钱袋再扎到腰上,出去到大堂里去吃饭。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碟炒香干,两张大饼,粥不要钱,随便喝。我先风卷残云似的塞了个半饱,然后慢慢的喝热粥。这东西想急也急不来的,太烫。 大堂里坐着不少人,桌子与桌子之间离的挺近,小二端着盘子碗灵活的穿插其中,我左看看右看看的,觉得他这功夫也练的不错,一般人还真办不到。 那些人聊什么的都有,从东城两户官宦人家结亲办喜事,一直说到街口卖肉的老婆好象和隔壁秀才勾搭不清,都是非常琐碎的小事。 不过听着让人觉得踏实。还有,很想笑。 我没过过这样的家庭生活,在山上的时候,大家也都不会讨论这样的话题。 再接着那些人说的话题却让我注意起来。 他们说,城郊一户财主家里有人中了邪,请和尚道士来作法都没有用,不知道是招了什么邪,好好的姑娘现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留上了心。 中邪啊? 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作怪? 嘿,虽然我还只是个小小的蜀山弟子,但是要是小妖小怪的,没准儿就会被我给降住。 隔壁桌的人说,好象今天白天那一家又请了一位大师来作法,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灵验。 作法一般都是晚上。 我看看天色,实在是忍不住想去看一看。 如果是厉害的妖魔鬼怪,打不过我也可以跑,反正我有护身的灵符在。 在山上的时候师傅和师兄们也讲过一些怎么驱邪避祟,退妖除鬼的手法门道,不过那时候听归听,却没有机会试练一下。 而且那会儿师傅说,我们蜀山以驭剑练气为正道,并不象茅山道士那一支,专管干这些事情。我对茅山道士倒没什么偏见,反正大家说起来还都是道士,总比跟和尚关系亲近点。 我把碗里的一点粥大口喝完,拿着剑大步的走出了客栈。 他们说的地方应该离得不远,虽然已经天黑关了城门,但是这里的城墙也只能挡住一般人。 我攀墙出城,自我感觉轻功也已经可以说是练的很不错了。 不过抓鬼的话,光有轻功还不行的。 我出来了之后沿着大路一直走,按着客栈里那两个人说的,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小村,而且的确有一家院墙比别家修的整齐,院里面还探出一棵歪脖子树来。 就是这家了? 我站在院墙外看看,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要翻墙进去还是站在外头静观其变。 若为我自己的安全打算,当然是等在外面保险。 但是等在外面,恐怕什么也看不到吧。 我深吸一口气,轻飘飘跃上了墙头,四下里望一眼。 这家虽然住在城郊,不过显然挺有钱的,不是一般的土财主。屋舍有少间,院落也平阔整齐,可以看见靠西边的园子里还栽了不少花草。 我深吸一口气,好象……没闻到师傅形容过的,那种妖邪出没会留下的气息。 也许是我没经验,辨不出来。 更有可能是我功力不够,所以什么也发现不了。 嗯,不过我却闻到了另一种味道。 香烛味。 和一般人家点的蜡烛不同,在我们山上这味道我闻多了。 看来是请来的大师要做法了? 不错不错,正好赶上。 要是这位大师有真材实料能把这邪驱了,我也就跟着学了本事。要是他驱不了,说不定我还能看出点什么门道来帮上些忙。 我在房顶跃过,动作肯定比猫还轻。 在靠后面的一个院子里,果然已经设起了道坛,支着香案,案上有香烛黄纸等物。一个穿着道袍的人站在中间,一边还有个小僮跟着,远远的,还有两个人站在一边看着,穿着绸缎衣裳,一男一女,身材略胖,可能就是主人家,脸上露出惴惴不安的,又担忧,又惶恐的表情。看着中间那个道士的目光充满了期盼,又有一点疑虑。 这间院子显得比别的院子要精致,窗上贴的也不是白纸而是粉色的纱,看来那个中邪的姑娘就住在这里了。 大概在等时机,作法还没开始。 我在屋顶上伏下来,安静的旁观。 第46章 院子里那个财主说:“大师……以往,都是,天一黑透,就,就不大对劲了。这……眼看时候又差不多了。” 那个道士拿腔捏调的说:“员外不必担心,我担保那妖物若还敢再来,包它有来无回就是了。” 果然是撞妖啊。 我打起精神提高警惕,等着看一场热闹,更加期待我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59 按照一般的讲法,妖怪来时,应该黑烟滚滚妖风大作,又或是鬼唳声声令人胆寒。 但是等了一会儿,仍然很是平静,没点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那个大师也有点狐疑起来,财主自言自语:“往常都是这个时候啊……” 好吧,就算往常都是此时,也计今天这妖怪晚饭吃的有点饱,想多散一会儿消化消化肚子再来作恶。 不过再等了半天,我的手脚都有点僵了,还是没动静。趴得太久了,又怕被底下的人发现一直不敢换姿势,觉得实在是有点吃不消。 怎么这妖怪今晚不来了么? 底下那大师可得意了,对财主夫妻俩开始吹嘘自己有先天罡气出手不凡,更何况现在不用出手,单凭一身正气就把那妖怪吓得退遁远逃不敢露面等等等等,我是没见他的功夫如何,不过现在已经知道他的嘴皮功夫十分了得。就是那妖怪来了,也得承认这一点。 至于这位嘴头很厉害的大师到底会不会捉妖,因为妖怪不来了,所以恐怕现在是看不出来。 我打个呵欠,今天赶了半天路,也没好好休整,又跑到这里来看热闹,我想我真是有点毛病。 不过,不找点事情做,一个人在客栈里又怎么打发时间呢?我在船上闷那些天,已经把各种能钻的牛角尖都钻过一遍了,包括如果苏和知道我曾经是魔宫的属下,而且出来找名门正派拜师学艺一开始也是因为这是任务。虽然我一件坏事没做过,以后也不打算做,但这个背景,毕竟不是件笑笑就能过去的事。也许他会痛打我一顿,又或是破口大骂,甚至对我拔剑相向也有可能,我早已经想得明白,我绝对不能失去他。可是,这件事,能够永远瞒住他吗? 而且,我始终记不清在魔宫那里的经历,这也是块不大不小的心病。魔宫把我们派出来当探子什么的,他们就这么放心我们吗?若是我们出来了不听话不服管,他们不是白忙活一场? 他们有没有控制我们的手段?一定有的吧? 在蜀山的时候也听了不少这方面的事情,好象有的见不得光的组织就给属下吃毒药,定期给解药什么的。又或是扣着对方的家人亲人的在手里做威胁。 总之一定有什么办法。人间都已经这样,更何况魔宫? 这个隐忧仿佛一颗随时会起作用的毒药,让我坐立难安。如果真的是这样,而且魔宫那些家伙以此为胁,逼我伤害我现在的师门,师傅,师兄,还有……苏和…… 不不,我宁愿拿剑捅自己也绝不愿意伤到苏和一根头发。 越想越害怕,越担忧,越无助越愤恨,只好尽力的,让自己不去想。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小时候一个人当乞儿四处流浪,难道是我可以选择的命运吗?被诬告差点被弄死,是我能逃开的吗?陷在魔宫里跑也没处跑,这……也不是我能够选择的。 我只是…… 后来离开魔宫之后,遇到苏和,上了蜀山……是我自己两条腿选择的这条路。 如果我没遇到他,现在就不用为他苦恼。 可是,如果一切重来一次,让我能有选择,我会选择不遇到他吗? 我舍得他吗? 他给了我那么多,那么多…… 尊重,友情,温暖,关怀,快乐…… 还有,两情相悦的甜蜜,互相依偎的热烈…… 底下那位大师已经打算收摊子了,财主夫妻也离开了小院。 没得热闹看,我也只好回去。 轻轻离开那房顶,跃出围墙。 这小村很小,很安静,偶尔有狗儿汪汪的叫两声。 月亮很好,所以道路也都看得清。 我还没走出这小村,忽然身后就传来长长的一声惨叫声。 这声音? 我一下子站住脚回过身。 这不是刚才那位喋喋不休夸海口的大师的声音吗? 难道? 我顾不得多想,一手紧按住剑柄,回身往后急赶。 风吹在脸上,空气中的味道都有点不对了。 有点腥,有点……臭,好象烂塘泥混着什么腐烂的东西的味道!吸一口就让人觉得胸口闷闷的非常不舒服,感觉晚饭好象都要吐出来了一样。 这是师傅讲过的那种气味! 嘿,恐怕来的不是普通小妖,而是什么鬼怪一类吧?不然的话味道不会是这样的!对付鬼怪,师兄们的经验之谈是上去就砍,但是不要靠得太近,尤其要小心别让什么烂糊糊的东西沾身上,有没有腐尸毒之类的先不说,总之那东西臭的厉害,沾在身上实在难闻,衣服要是沾上了这个肯定也洗不掉味道只能扔了算。 我再跳进墙的时候,这院子已经不象刚才那么安静了,尖叫声此起彼伏都分不清是谁发出来的,叫得最响的当属刚才那位夸口说自己一身先天罡气妖鬼退避三舍的大师。 目标就是刚才那小院!我的剑都拔了出来,正想大喝一声“妖怪休得猖狂”之类的出场词,然后跳进去降妖伏怪,结果就让院里的情形反给震住了。 院里没有什么可怕的鬼怪,甚至刚才那股腥臭味儿都不明显了。那个大师正抱着头绕着他的法坛乱转,一个可能有十岁的小姑娘拿着个大斧在后头追赶。披头散发穿着一身桃红裤褂,脸是看不清楚,财主夫妻站在一旁大呼小叫不敢上前,那个大师身边的小僮也是一步三跌,让人看不明白他是想上去帮忙他师傅还是给他使绊子拖后腿。 鬼怪呢? 难道那个小姑娘被附体了? 糟糕,师傅没讲过这样的情形要怎么办啊! 结果轮不到我想,那位拿着大斧的小姑娘忽然站住了脚,一双眼朝我瞪了过来。 我就听见一声冷哼,绝对不象小姑娘的声音口吻:“又来个送死的!” 嗯? 结果那把大斧就转了向,朝我劈了过来。 嘿,来得好! 除鬼我可能不会,打架我是一定不怕的。 长剑一晃,把砍来的斧头架开。 虎口被震的一麻。 好么,这位看起来个头儿不大,力气可不小啊! 笨蛋,我可不能和鬼拼力气,这买卖不划算。 叮叮当当的动起手来,一开始我心里还有顾忌,毕竟和师兄们对打是一回事,和被鬼附身的人动真格的是另外一回事了。可是过了几招就发现,对方除了动作快一点力气大一点,其实斧子是乱舞一气根本没有什么章法,要是她就这么两下子没别的招数,那还真不可怕。 “喂喂,别伤我女儿啊!”一边财主老婆大呼小叫。 拜托,现在是你女儿要伤人啊。 “这位,这位少侠……有话好话啊……” 我倒也想说,可是关键是对方似乎是不想说啊。 而且我也有点顾虑,这小姑娘明显是被附体了。我要打倒她也不难,可是作怪的是鬼,小女孩儿无辜,但是要是我下手重了,伤的却是她的身体啊! 这倒是有点难办。 打呀打,打呀打。 我的体力倒没问题,对方倒呼哧呼哧的喘上了。 也是,不管是什么东西附在小姑娘身上,但是这小孩子的体力是有限的,拿着这么重的斧头舞了这么半天,不累才怪呢。 忽然她大斧脱手朝我砸来,我闪身躲过。 就见那小姑娘身体摇一摇就倒下了,但是她站的地方,却立着一个大概有七尺高的,丑怪的说不上来的……呃…… 对方嗷嗷叫着朝我扑了上来,我一面担心那小女孩儿有没有事儿,一面赶紧迎敌,想办法把它引到一边。这种东西往往不是太怎么聪明的,我再一瞅,财主夫妻倒也不笨,我们这边转移战场,他们赶紧的就把倒在地上的女儿给抱开了。 至于那位大师…… 我打斗的间隙里游目一扫,早没影儿了。 嘿,他脚底抹油的本事也不比耍嘴皮子的功夫差嘛。 这只不知道是僵尸还是鬼怪的家伙没什么厉害的,乱打乱扑的并不是什么太大威胁,而且一身腐臭实在让人讨厌。 我瞅准了它那直来直去的路子,长剑幻出一蓬银色的光圈挥了出去。就象在山上练剑削竹子木头一样,这家伙被削成了好几碎块,扑突突的纷纷散落在地。 呼…… 一碎掉之后更臭了。 我伸手在脸前挥挥,也驱不散这讨厌味道。 财主夫妻躲在门后,战战兢兢的看着我。 “放心吧,没事了。” 我还剑入鞘:“你们别怕,我是过路的,顺手进来除了这妖怪。”我问:“你家女儿怎么样?” “好象……就是睡着了,喊不醒。” 我走过去,财主夫妻倒是很放心的让我靠近。 小姑娘很安详,就象睡着了一样。 我猜多半是累的,挥着这么大的斧头半天,虚脱了。 本来是要告辞的,却被惊魂稍定,热情好客的不得了主人夫妇硬是挽留下来,说要好好感谢我。其实我看他们是吓坏了,想找个人壮胆才是真的。 不过说实话,我也觉得挺累的,就顺水推舟在他们这里睡到了早上,天明告辞的时候,财主还送了些钱给我。 第47章 嘿,这倒不错。 我也没跟他客气,权当我的辛苦费了。 不过财主送我出门的时候,不经意的提起,说以前他们这里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从前年起好象就不是很太平,总有点古怪的邪门的事情闹出来。 我也没在意,跟他讲一般的道士别轻信,就象昨晚那个大师似的。不是我拆自己同门的台,而是那家伙彻头彻尾的就是个骗子啊。 60 象这样的事陆续又碰见过好几回,我渐渐觉得这些小妖小怪的可爱起来。又让我练了剑,长了见识阅历,有时候还能收收别人的谢礼。有时候是钱,有时候人家没钱,做一顿好饭请我吃。也有两次,是我倒贴钱给人家请大夫来开药吃。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样一路下来,半年中我觉得自己的剑法和对付怪物的经验真是直线上涨,再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个。 不过,有件事也确实很奇怪。在山上的时候,没听师兄他们说,现在这世道这么不太平啊?他们都说游历的时候太平的很,想捉个妖练个手儿还得跑到深山野林或是乱葬岗去。怎么怎么我的运气是特别好还是特别不好?一路上大事也有小事也有,这也能叫太平盛世?简直是群魔乱舞的太平盛世啊。 我有一段时间到处乱走,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以为我没头绪的游历,却有一个固定的方向。 我始终在往西南方向去。 我其实,是想去南诏吧? 去巫山看看苏和是不是在那里,他现在怎么样,好不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太平无恙? 虽然自己没认真的明白的想过,可是两条腿就跟自己会想事儿会自动选择方向一样,等我发现的时候,我都已经走了一半路了。 现在折回头去? 还是继续走下去? 折回去我也没有什么能去要去的地方,反正是游历,游到哪里都一样。 继续……去找他?去见他? 我又有点犹豫,说不上来自己在犹豫什么,总之觉得这一步要迈出去,挺难。 最后我还是没有回头。 去就去。就算我硬扭过身往另一个方向去,我的心大概也自己长着翅膀跑到那个家伙的身边去了。 既然这样干嘛还别扭?直接顺着心意挪动腿不就行了? 很难说,我的两块心病里面,哪一块更让我觉得难受。 也许是苏和……更让我牵挂一点。 可是,我和他,能在一起吗? 我不怕别的…… 我只是怕,也许我将来,可能会伤害他。 我怀我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 这样一直矛盾的左思右想,腿脚却还是很快的,一路上走走停停。 风里的消息传的飞快,我听到了不少同门师兄弟们的消息。似乎大家都遇到了不少麻烦事情,这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然后一来二去,蜀山弟子的名声就慢慢的传开了。 可是我就是觉得很奇怪,怎么好象一夜之间冒出来这么多的小鬼小怪魑魅魍魉?都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不成?一点预兆也没有。 这……会不会是个什么预兆呢? 难道,这世道又要乱起来了么? 好象有名什么话说,国之将亡妖孽尽出…… 我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个小人物,改朝换代什么的事情和我扯不上半点关系。 同门师兄弟的消息我还是认真听着的,有谁出名了,有谁特别英武,有谁特别机智,虽然传言多半是掺了很多水,夸大其辞到你很难从中听出原本事情的真貌,可是起码里面的人名是我熟悉的。而且知道他们的确降伏了鬼怪并且平安无事,我就觉得心里一阵轻松畅快。也有的人名字我不熟悉,比如一个叫殷什么的,唔上次听那些人讲的时候实在吹的太过离谱,只顾着好笑。而且这人我一点不熟,应该是个比我早下山的师兄,也以也听的不是太认真。总之说他厉害的要命,铲除了好些为祸不浅的妖魔歪道,在西南一带很是有名。 唔,说不定我还能遇到这位师兄来着,到时候多多向他请教一下。 然后越向前走,这位师兄的名气越是响亮,那些事迹也越发的光辉亮丽,把这人传的好似天仙下凡,神将转生,再世佛陀……听得我都怀疑,蜀山上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一号人物,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呢?再怎么也该听说过一两句吧? 我觉得自己就算际遇不错了,师傅也夸我刚开始还不大开窍,后来却会举一反三,伶俐聪明,让他十分欣慰得意。其实那恐怕是易筋丹的功劳,还有,和苏和那一次……之后,那个莫名其妙的双修的效果。 要是没有遇到苏和,我其实是个资质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人。 但是际遇这么好的我,却在这个殷师兄的耀眼光环底下觉得有点心理不平衡。 这人到底是什么样呢?怎么会有这么厉害? 一天听说三四回,上午听说他杀了一什么妖,下午又听说他除了一什么怪,晚上又听到他如何如何怎样怎样的,好象这个人会化身千万,一天之中可以同时出现在若干不同地方除暴安良。 这些英雄事迹一听就水分太大,明显是吹牛嘛。 我把蚕豆丢进嘴里用力嚼。 有点硬,煮的不透。 然后那些议论又转了个方向,虽然还在他身上打转,可是变成了赞他长相俊美,为人和气,实在是xxoo^%$$^$*i* 凭什么呀?这人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什么好词儿都按到他身上去了。 而且不光人这么说,连我最近在路上除掉的一些小妖小怪们一提起他来也是高山仰止的口气,那眼神儿那动作,我除妖还是费力气打啊杀啊,而那些妖魔鬼怪的只要提起他的名字似乎就开始哆嗦了,得,人家单凭名字就可以退贼,比咱不知道省事了多少倍。 “殷xx,有什么了不起……” 不是我想骂人,而是这人的名字我只听过一次,模糊不清记不住。后来的那些人再提起他来,一律是殷大侠殷少侠殷英雄的,就没一个是正经名字,我虽然想知道,可是却不愿意刻意去打听。 “哼,回来要是遇到了,倒要切磋较量一翻,看看是谁厉害……” 这家伙肯定是运气好,遇到的那些妖魔鬼怪都是小角色易打发,又肯定生着一张小白脸,巧嘴善言,所以名气才吹得这么响,哼,虚华不实! 离南诏已经不远了,再走几天路,翻过这片山岭,也就该到了。 苏和现在怎么样了? 他肯定想不到我会来吧? 他现在…… 我躺在火堆边,身下是干草和树条打的铺盖,晚上烤的那只兔子吃得太撑,人迷迷糊糊的直犯悃。火堆里的树条被煎烤的轻轻裂响,热气一阵阵的,时强时弱。 恍恍惚惚的,我已经到了南诏,找到了巫山,而且也不知怎么着就到了苏和面前了。那家伙病的气若游丝,拉着我的手哭诉说他得了绝症,命不长久,十分舍不得我云云。我忍不住抱着他大哭:“你可千万不要死啊,我不能没有你……” 忽然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很温和的问:“不能没有谁?” 我一下子睁开眼,有个人正站在我身边,微微俯下头来看我。 我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揉了揉眼再看,没错,不是梦。 可是……可是…… 这,太,太突然了吧? 我有点结巴:“蓝师兄?” 这人怎么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突然之间就出现在我身旁了?月光透过树林照下来,被树的枝叶挡的斑驳凌乱,让人看不清楚,好象四周的一切都罩着一层暗纱。 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人真是蓝师兄吧?别是什么魑魅魍魉变化成了蓝师兄的样子来骗我的,这不是没可能的事儿,那,那…… “吓着你了?”他微微一笑:“我跟着你后面两天了,看你,也下山这么久了,该长点江湖经验,怎么一天到晚迷迷糊糊的,我一直跟在你后头,你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真是师兄吗? 我眨眨眼,慢慢从地下爬起来,又招呼一声:“师兄。”心里别提多纳闷了,忍不住问:“师兄你怎么会来的呢?” 他说:“见到我不高兴?” 我说:“不是的,不过大半夜的……” 他笑笑,脸庞在月夜下的幽暗里看得不怎么分明。 “刚才梦见什么了?” 我怔了一下没说话,他停了停,自己说:“梦见苏和了吧?” 我不好意思说是,不过也没有说不是。 “你这是要去找他的吗?” 这个是显而易见的,隐瞒也没有意思,况且也瞒不住。 我点点头。 61 “天亮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他说。 我睡意全无,摇头说:“不了,咱们说会儿话吧。师兄你几时下的山?什么时候跟在我后头了?” 他笑着在一边坐下来,火堆里的火已经快灭尽了,还有一点微微的红色火头儿被盖在灰烬下面。他拿了一边的干树枝填进去,拨了拨火堆,火光重新亮了起来,照着他的脸也显得更清晰。 我这会儿是全醒了,当然认得出师兄就是师兄,不是什么妖怪山魅变化来的。 “你们刚下山没多久,我也领了一份差事下山来了。”他说:“办完了事情也没有立即回去,就在这一带。说起来真的奇怪,这一年间似乎有许多精怪小鬼的冒出来滋事,大有群魔乱舞的兆头。 第48章 这十几年间都太太平平的,这一番变故蜀山上师长们现在可能也已经得了消息——只是不知道是一场大乱,大变,还是别的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迹象……” 我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下了山的师兄弟们大概也都有消息传回去,我想师傅他们也该知道这消息了。” 是啊。 这些天我也总觉得,这一切迹象,是不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呢? 再想到魔宫…… 不不,不去想,想也想不出头绪来,只会让自己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我三天前在乱葬岗那里遇着你了,你不是正在对付一只野豺精么?我当时担心你会有什么闪失,也没有先露面,在一旁给你掠阵来着,结果你应付的挺好,最后它使诈你也没上当。看来你这大半年也历练的很不赖。” 我笑笑,摸摸头说:“哪里哪里,师兄过奖了。” “嗯,我想看看你现在的道行怎么样,所以也没露面和你打招呼,跟着你走了这两天路。你剑法和临敌经验都不错了,不过,我靠这么近,你却也没有发觉。如果靠近的不是我,而是心存歹意的……” 我说:“不会,我设过符界的。”一边说,一边把埋在火堆边的符纸拿出来给他看:“要是有什么邪门歪道的家伙想靠近我,可没那么容易。” 师兄接过去看看,说:“可是,这符却防不了人的。若是有盗匪什么的呢?” 我说:“我这么穷,盗匪肯定也看不上眼的。再说,这里很荒凉了,一般是没有人来。” 师兄只是摇头,然后说:“你啊……其实要说到可怕,人心又怎么会比鬼域强多少?” 是,他说的也没有错。 不过,一般人接近我应该是可以听出来的。 而师兄又不是一般人,他的功力比我高深,我没有发觉也……是正常的呀。 我们师兄弟几个人里,我现在的水平不敢说有多好,但是比蒋师兄刘师兄的剑法是强,和孙师兄应该可以平手,但轻功他们应该都不如我。 不过和蓝师兄比,大概差距还是有一截的。毕竟他是师傅最得意的爱徒啊,而且他人又这么沉稳机智,老成练达。 所以我说:“师兄又教训起人来了。是不是师傅没有再收小徒弟,你在山上过不了当师兄的瘾哪,一见我就训。”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啊,还是这么……”不过他没说什么,目光落在我的剑上面,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显得温柔很多:“剑还好用吗?” 我点头:“很好用的。”这是他赠的那把剑,我那把从赢来了就原封没动的一直放在着,下山的时候也没有带来。想一想又说:“多谢师兄。” “跟我客套什么。” 他看看头顶,月亮微微有些西斜,还是深夜时分。 我说:“师兄歇会儿吧,我替你守夜。” 他一笑:“不要紧,我也不太悃。” 话虽然这样说,他靠着树,慢慢的阖上眼,似乎在安静的养神。 一线月光从头顶枝叶间漏下,照在他的脸上,显得…… 有些清冷,有些凉意。 师兄好象比在山上告别的时候,又瘦了。 他有什么心事? 还是…… 我摇摇头不去想。 人人心中都揣着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就是苏和,大概也有许多事没有如实的告诉我。而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在隐瞒着他。 师兄的心事虽然我不了解,不过应该也是无法诉诸于口的吧?不然的话,怎么会将身体一天天的消瘦了呢? 我坐了一会儿,山林里幽暗安静,慢慢的睡意又涌上来,我也歪下身又眯了一会儿,似乎刚闭上眼不久天就亮了,我听到师兄走动的声音,揉揉眼,懒懒的一时不想爬起来。 “行了懒猪,虽然不是在山上,可也不能赖着睡到太阳晒到身上吧?”师兄用脚尖触触我,好气又好笑的说:“你不饿了?不赶路了?” 我懒洋洋的坐起来,眨眨眼。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林间弥漫着一层白雾,我身上盖着一件外衣,上面被露水打的潮漉漉的。我哎呀一声:“师兄,你的衣裳……” 他说:“不要紧的,反正有风的话,吹吹就干了。” 我心里很过意不去,可是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身上带着干粮,面饼和肉干什么的,就着水袋里的水啃啃咽下去。好吃是谈不上的,但是填饱肚子是没问题。师兄吃的不多。等我把水袋塞子再塞好的时候,他问我:“上路么?” 我点头。 不过,师兄他是什么打算呢? 我想的时候也问出来了:“师兄打算去哪里呢?” 他说:“我没有什么地方去……” 我的嘴比脑子动的快,还没想到呢已经说出来了:“那不如我们同路吧……” 吧字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得,苏和这家伙最见不得的就是蓝师兄和我在一块儿,怎么解释他都不听。现在可好,我跑去看他,还是跟蓝师兄同行同路,他会怎么想?而且蓝师兄未必就是真的没什么地方去,可能只是随口说说,我这句话真是…… 结果蓝师兄居然点头说:“好,我和你同去吧,路上也互相有照应。” 呃,怎么,怎么这样了? 我懊恼的直想咬舌头,可是又不能再改口说师兄你别和我去了,不然恐怕有麻烦的事情…… 蓝师兄问:“怎么了?” 我只好说:“没事,没什么事。” 他说:“走吧。” 真是…… 我原来上路的时候脚步轻快,现在却觉得沉滞的很。 期待见到苏和的心情一下子变成了有些诚惶诚恐,感觉自己不象是千里迢迢去探望情人,倒象是千里流放被发配的犯人,越走越觉得大难即将临头。 再说,蓝师兄和苏和不是很不对路么?两个人说话相处的时间又短,又不算和气——很不和气。那蓝师兄为什么还愿意陪我一起去找苏和呢? 我真是越想越不明白。 不过好在蓝师兄这个人就是个象春风温水似的人,和他相处不会让人难受。他说起沿途的风景,说起蜀山上自从我们下山后的一些琐碎事情,甚至可以说起在极北之地,可以钻冰钓鱼——这天下可能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师傅虽然也爱看些杂书,喜欢游历,但是知识也没有这么渊博。 真不知道他懂得的这些都是哪里知道,哪里学来的。 苏和这家伙动不动就吃蓝师兄的醋,说不定一大半是因为觉得自己懂得没人家多,因而嫉妒。 再加上,也有我的原因…… 蓝师兄对我,实在是和对别人不同。 以前我没有想过这些,后来等我和苏和的关系……到了这一步之后,我有时候也想着,蓝师兄他会不会也…… 只是这个想法一冒出头来就被我掐灭了。 得,这世上的人,象苏和这样生冷不忌的可不多,蓝师兄怎么会那么巧也喜欢男子呢?就算他喜欢,我又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一无才二无貌,本事不济人品也一般。就算他要喜欢一个男子,也肯定得找一个更上佳的人选吧? 就这么一边打哈哈一边瞎琢磨一边赶路,路上我们还顺手铲掉了一伙儿没成气候的小精怪。其实不见得所有的精怪就都是坏胎,但是它们在坟地里出没以尸肉为食,眼睛里都是红澄澄的光,再发展一下就可以改吃活人肉了,这可是万万不能姑息的事。 中午我们停在一个小村镇边上,虽然这里吃的东西不大合口味,但是能吃上顿现做的饭,有热茶热汤热菜,也就没什么好挑的了。 蓝师兄把炒菜里的素的那部分都挑了吃,我看看他,他一笑:“这腊肉我吃不惯。” 希望是这样…… 也应该是这样吧?总不会是,是他觉得我吃这肉挺香所以都省给我吃的吧? 肯定不是的……绝对不是的。 只是这么总猜疑着,实在闷的不好过。可我又不能直接的问蓝师兄——请问师兄你是不是喜欢我?不是师兄弟那种喜欢,是想和我当情人那种喜欢……我又不是傻子肯定是不会问的。 只是,只是…… 唉,以前没想过,有人对你挺好挺关照,原来是一件这么让人坐立不安郁闷不解的事情。 在这小饭铺吃饭的人不少,又听人提起那位高风亮节,英伟不凡的蜀山派殷少侠。蓝师兄眼神一动,筷子停了下来。 我低声问:“师兄,你在山上时,听说过这个厉害的殷师兄吗?” 蓝师兄想了一想,缓缓的摇了摇头。 得,这我就纳闷了。 我上山时日短,资历浅,认识人少也就罢了,怎么蓝师兄也没听说过呢? 我们想再多听些这位“殷少侠”的英雄事迹,结果那几人又不说了,改而谈起了别的。我们也吃完了东西,只好付账上路。 不过下半天我们的话题就围绕着这个殷少侠打转了,蓝师兄没我这么好奇,但是也说这人这么有名望,实在难得。要有机会该见一见,同门之间互相学习切磋一二也是美事。 蓝师兄说的坦荡大方,可见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这份气度就比我强,我还觉得有些不忿和眼红呢。 晚上我们没有露宿,在一户山民家中借住的。人家是夫妻两个,倒是有间空房和一张床招待我们。我看看那床,摸摸头说:“师兄你睡床吧,我在地下铺铺草就行了。” 他摇头不肯:“挤一挤好了,我们也都不胖,床上也能睡得下。” 第49章 我摇头不肯。笑话,要让苏和知道我和蓝师兄睡一张床,不活吃了我才怪呢。 我们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愿意让步,就在床前僵持上了。 62 你看我,我看你。 蓝师兄这个人虽然表面温和可是骨子里却很固执,我们要是这么僵持下去,能在床前站一夜——我半点也不怀疑这一点,这个人的韧性可足着呢。 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我睡地,蓝师兄睡床,他肯定不乐意。二是我睡床,让他睡地,这我觉得太不合适,哪能让他睡地下。三就是我们一起挤床上睡,这样的苏和将来要是知道了……就轮到他不乐意了。当然还有个选择是我们都睡地下空着床没人睡——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儿。 我们这么大眼瞪小眼的,愣了好一会儿,我干笑着说:“那什么,我还不悃,师兄你先睡,我出去转转。” 蓝师兄也笑笑:“好,一块儿去吧,我现在也不想睡。” 呃……这样? 我只好摸摸头向外走,蓝师兄跟在身后,脚步轻缓,不紧不慢。 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山中的夜特别寂静,今晚的月亮倒是很不错,高悬空中。将近十五,月亮快要变成一个完整的圆盘,山静林空,更显得圆月皎洁。蓝师兄的头发没象白天束的那么整齐,有点散乱的披在肩膀上,在月光下,有点象一把流动的水一样在肩膀上闪着光。 我们就在屋后随便转一转,没走多远就是一片密林,这会儿也犯不着钻进林子里去散步,于是转回头来绕着林子边缘慢慢踱步。我顺口问:“师兄,你定然看过不少的书,我觉得这世上好象没有什么事儿你不懂得。” 他停了一下才说:“我时常觉得,读书也没有什么用处。” “怎么会?”我诧异:“人常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啊。再说,不读书识字就不会明理,许多事情不知道不懂得,书中自有一番天地……我还是喜欢读书人。” 他轻声笑:“是么?” 我突然觉得,好象这话有点歧意,赶紧补充一句:“嗯,因为我自己没读过什么书,到现在识的字也就那么些个,所以一直特别佩服读书多的人,比如师傅,还有师兄你。” 他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你……倒一直没变,还是这样性格。” 还是这样? 嗯,我的确一直是这样的,一开始蓝师兄教我识字的时候,我就一副诚惶诚恐的架式,比学剑还要用功下本钱,刚上来连笔都不会握,一把满攥在手里,还紧张的直打哆嗦,恨不能把笔杆都握断那么使劲儿,写几个字,一头汗就下来了,而且握笔的手也被硌的通红生疼。 那会儿蓝师兄耐心的很,也不急躁,也不恼火,一直温和的告诉我,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 对我来说,蓝师兄就象半个师傅一样。 可是苏和偏偏把他当成宿世仇人似的,弄得我卡在中间好不为难。虽然……虽然我和苏和,关系是更近一点,可是要我和蓝师兄泾渭分明划出界限来不说话不同行当陌生人,我也着实办不到啊。 苏和这家伙有时候是太任性了一点,我也不能总顺着他的意思来,对吧? 蓝师兄低声问:“你想什么呢?” “嗯?啊,没什么……” 我看看他的侧面,在月光底下,蓝师兄也没有什么表情,显得有点清冷的感觉。但是一双眼却还是象静静的水面一样,让人探不着底。 唔,打比方的话,蓝师兄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如水的感觉。苏和就不是,他象一把烈烈的燃烧的火,鲜艳耀眼,烤的身旁的人也不由自主的跟他一起发昏发热。 每个人都有心事,蓝师兄的心事也藏的很深。 其实我的心事更加不能够被人知道,紧紧的掖着捂着,象是在掩藏一个不知道何时会暴露的毒瘤。我一面在逃避自己的秘密,一面又很想弄清楚,我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当,到底魔宫的人有没有在我身上做什么手脚。如果他们真有什么邪法控制我,那么我在蜀山上出出进进待了这么久,师长同门长老包括掌门我都见过,没有一个人发觉有什么异样的吗?我自己也感觉不到我有什么地方被控制住了啊? 山上的青草被脚步踩的簌簌的响,很轻微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淡淡的白,缭绕在山间林间。 静的心里有点发紧,我找个话头:“师兄,那次……在山顶废墟那里,你吹的是什么曲儿?挺好听的。而且我以前还不知道你能拿草叶子就吹的这么好听,得空也教教我吧。” 他说:“这也没有什么难的……这还是,以前旁人教给我的,不过我当时没想学,后来觉得吹得不好,但是又……没有人教了。” 他的语调稍稍有点不稳,我看他一眼,没有接着问。 然后他说:“不早了,回去吧。” 进了屋,我抢先把柴草铺在地下,一条薄被往身上一裹,席地一卧,嘿嘿笑着说:“不早了,师兄你也早点儿睡吧。” 他被我无比迅速的动作弄得一时没回过神来,等到他一头雾水的看明白我在干嘛之后,我已经抢了先躺下了。他的表情象是有些啼笑皆非,站那里看着我,摇摇头说:“你啊……” 不过他也没有再和我抢,笑了笑说:“这脾气真是……” 然后这句话后面他却没再说什么,脱了外衣,吹灯上床。 赶了一天的路,躺下了却又睡不着了。听着蓝师兄轻轻的在床上翻身的动静,似乎也没有睡着。 山里的晚上有点凉,暮春的白天很暖和,晚上却不一样,山居猎户的房子也就是石垒木搭的,可以感觉着凉意象水一样,丝丝缕缕的从墙缝门缝里渗进来。 蓝师兄声音不高不低,听起来也象水一样平和:“冷么?” 我说:“不冷。” 然后又静了一会儿,我还是没睡着,我想他也肯定醒着。 虽然蓝师兄总是面带微笑,不过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快乐。 只不过面带笑容似乎是他的习惯,就好象苏和那家伙总没个正经,但是也不见得句句都是玩笑话,大部分的话还是很正经认真的,就是配上他的笑容之后,让人觉得总象在开玩笑。 我迷迷糊糊的,听到蓝师兄问:“你和苏和在一起……觉得开心吗?” 蓝师兄对我与苏和的关系肯定是猜得出想得到,不过,这样明白的说出来,还是头一次。 我愣了一下,然后坦白的说:“很好啊,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时光。” 蓝师兄停了一下,说:“那就好。” “幸福在手边的时候,要记得牢牢的去抓住……别错失机会,等到失去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嗯了一声。 我也很想牢牢的抓住。 但是我……能不能做得到呢? 我与苏和之间立着的障碍,别的都可以忽略不算。 我的秘密……就是一个最大的隐患。 我甚至不敢去想,若是苏和知道了,会如何反应,会如何对我。 不过,师兄这两句话,虽然声音很平淡,意思却很沉重。 我心里一动,一句话就在嘴边打转,不过没有问出口来。 师兄他,难道曾经错失过珍贵的,得到幸福的机会吗? 如果没有话,为什么他乍一听很平淡的声音里,却有这么沉深的感慨…… 还有,怀念。 番外(内含假条) 我没有名字。 后来我为自己取了个名字,但是那个名字只有一个人在叫,其他人叫我的绰号。 书仙人。 我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又要去什么地方。我所知的一切,都是从书中得来。漫长的时光中,我就在不停的读书,不管是什么样的书,刻在石上的,刻在甲壳上的,划在竹简上的,写在羊皮纸桑绸纸上的……数不清有多少本,也不知道究竟我在书堆书海中待了多久。 后来我有了思想,有了形貌,有了能自由行动的能力。 我的样子象个十一二岁的人类的少年,但是我不知道人类十一二岁的少年会懂得多少东西,应该没有我懂得多。 我出来的地方是一间古老的,很大的石殿,这里的书不计其数。我在空旷的殿堂里试着用脚走路,虽然我懂得很多,可仍然对作为一个人所能经历和感受到的东西觉得新奇无比。 “你……是谁?”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回过头来的时候,有个脑袋从石柱后探出来,眼睛很圆很大,头发梳了个奇怪的髻子。 我心里有点害怕,但是却挺挺胸,很大声问他:“你是谁?” 他有点迟疑,慢慢的说:“我不知道……” 他的迟疑和胆怯,让我一下子信心倍增,我迈着大步走过去,把他揪着,从石柱后面拉出来。 他有点愣头愣脑的,虽然我们看起来个头儿差不多高,可是我拉他他一点也不晓得反抗,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手脚都有点不知道如何摆放似的。 手足无措这个词我早知道,但是现在才真的亲眼印证。 这就叫手足无措。 嘿,一看就不懂得人情世故!而且我感觉能出现在这石殿里的,肯定不会是普通人。这里没有水和食物,凡人怎么在这里生活呢? “你叫什么名字?” 他嘴巴动了几下,声音很小:“我……没名字。” 嘿!这家伙的样子实在生嫩,估计是个……唔,小妖怪! 我的架子立刻就摆了起来。 第50章 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妖怪,我不用怕他,而且看他的样了,他倒要怕我呢。 “那你叫什么名字?”他反问。 我愣了一下,不肯老实说我也没有名字,脑子飞快的动了一下,我说:“我叫素灵。” 他羡慕的看着我,我解释:“素问的素,灵枢的灵,这两部都是医书……”其实这顺序是颠倒了,按顺序该是灵枢素问。 不过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这解释也是白解释,而且他听不出来我的慌乱——他哪懂得我说的是什么书。 我有点趾高气昂的看着他,他的头越垂越低,我的头就越抬越高。 “你没名字?”我明知故问。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头都快贴到胸口了。 “那,我给你起一个。”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里带着希冀的光彩,本来很平凡的一张小脸,一下子显得亮了起来:“真的?” 我竟然有点不敢直接面对这样的眼神,偏过头去,说:“是啊,起个名字有什么难……” 他拉着我的袖子:“那你给我取一个吧,多谢你啦。” 我想了想,想顺便指着什么东西取一个算了。这殿里,除了书就只有石头,别的却什么东西也没有。我们站的那石柱上刻着盘旋的蓉花的纹彩,下面是层层云气腾染,我顺口说:“你叫蓉……生,好不好?” 我原来想说的是蓉树,临到嘴边改了个字。 他完全不理会这名字有什么意思或是来历,高兴的眼睛越发闪亮,水汪汪的盯着我,盯得我只觉得有些不自在。 “给我的?名字?我有名字了?”他有些语无伦次,那副乐到极点的样子看起来傻气极了。 我点点头,觉得这家伙真是好骗,而且那么容易满足。 一个偶然的,不经意的开始。 我不知道后来会怎么样,我也没想过那么多。 人在懵懂无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懂得特别多,一切尽在掌握。 但是总要走过很多弯路,经历许多挫折之事,才发现自己的力量多么微茫,这世间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对旁人来说,没有你,一样是日升月落潮涨潮跌,你算是个什么角色? 你不是这世界的重心,你不是旁人的全部,你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伟大,你不是神。 当你的头抬得越高,你越容易被脚下的坎坷绊跌。 而当你一路走来,终于觉得疲倦的时候,停下来审视。 一直在你身边陪伴的是谁? 你手中还能握住什么? 这些道理,那时的我都不懂。 但那时的我却以为自己什么都懂,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懵懂的蓉生,他就只是个跟随在我身旁的小角色。我总能在他全心崇拜的目光里找到绝对的自信。有时候我在想,到底是我们谁误了谁。 是我的骄傲误了他,还是他的痴心误了我。 爱情是玄妙而残酷的一件事。我一直在追逐,却不知道自己真正要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总之,等我能停下来,仔细回想这半生的旅途时,只觉得荒谬。 我丢下了珍贵如宝石的真心,恋慕着如彩蝶绚烂的华美。 华美终究落成了一地尘埃,而珍稀的宝石,却也已经被我的粗心大意给伤害了,遗失了…… 再也无处可寻。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都记得最初的情形。 他问我,你是谁。 他说,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高兴的说,他有名字了。 从头至尾,我给他的,只有这个随口取的名字,还有,一块不经意的,刻了他名字的劣质的玉牌。 由始至终,他给我的,是全心全意的信赖,痴心,还有他所有能够给我的,他的全部。 我给他的那样少,他却一直当成宝贝一样珍惜。 他给我的那么多,我却一直觉得理所当然,从不放在心上。 月色清幽,象一层水银一样铺洒着,让人从眼睛到心里,都觉得很冷。 我想,再听他喊我一声。 我想,再喊他一声。 寂静中我听到遥远的,清晰的声音。 ……我叫素灵。 ……你叫蓉生好不好? 63 我们已经踏入了南诏边境,打听了路径,从这里到苏和所住的地方,还有十一二天的路程。当然,那是指,对普通人而言。我和蓝师兄的脚程,大概也就是两天左右。 知道离得近了,心里反而不象一路上那样踏实,变得有些虚落落的,没着没落的。我就象是坐在一口深井里,眼前垂下了一条绳子,攀上去,就可以看到太阳亮光。但是,我的卑劣的秘密,也就会暴露在强光之下,无所遁形。 继续隐瞒他吗? 还是,告诉他? 我不知道。 蓝师兄显然看出我心里有事,他安慰我,苏和这人十分精灵聪明,肯定不会有什么事,让我不要担心。 我只好笑笑,没什么话说。我能说什么?说我其实不是担心苏和,我的心事完全是另一样的。不,我没法说,所以我只能笑,然后打起精神来和他一起继续赶路。 蓝师兄真的很渊博,有些我看着特别美丽的花朵,他也知道那花朵的名字,知道它们几月到几月开花,甚至知道那花的根叶什么的可以当做药材来治一些小毛病。还有掠过眼前的鸟儿,偶然会见到的路人的奇异打扮——他都能一一的解说来历,我真觉得,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 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丰富渊博的知识和阅历? 晚上我们歇在一个小村子里。村子实在小,只有十来户人家,稀稀落落的散布在山脚底下。我们拿了钱给人,这里的人很是热情好客,钱不肯收,给做了热的汤,还端了一些糙米粉做的耙糕来招待我们。不过到了要睡的时候我又傻了眼—— 难道这些人都是商量好的吗?要没有床就没有床呗,为什么还非要腾出一张空床来? 蓝师兄只是一笑,让我很意外的,他没有再和我争着要睡地上,我说过山里风凉,睡地下更舒服的时候,他只是笑笑,然后就脱了外衫躺到床上去了。我本来已经预备着再打一场睡地板的争夺战,可是没想到对方完全没有要和我争抢的意思,一下子存满了劲儿却没了地方使,那感觉又郁闷又奇怪,胸口反正是不舒服。 干草铺的软厚,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你只要稍微动一动,就可以听到干草发出簌簌的轻脆的声音。我一时没睡着,但是想着别吵醒蓝师兄,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没多大功夫就觉得半边身体有点发麻。 然后忽然间好象屋里进了一股阴恻恻的凉风,我一惊,但是跃起来的动作因为半边身体发麻,所以有点拖泥带水的不干不脆,落地的时候差点没站稳。一手抓住剑,一手扯起枕在头下面的外衣。 蓝师兄也翻身坐了起来。 那股风可不是什么普通山风,尤其是我这一路上经历了这么许多事之后,要还连妖风也闻不出来那也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蓝师兄动作极快把衣裳披挂系好,抓起枕边的剑。我贴在门板上听听外面的动静,然后轻巧的拉开门向外看。 外面又静了下来。 我有点疑惑,回过头来小声说:“难道是过路的?” 蓝师兄略一思忖:“出去看看。”然后又补一句:“当心。” “我知道。” 外面很静,和刚才的安静不同。连风声都停了,草丛里那低低的叽叽的虫鸣声也都听不到了。我用力的吸动鼻子,只闻到一点淡淡的腥气,别的都分辨不出来。竖起耳朵听听隔壁,招待我们的主人一家还睡的沉沉的,没什么异样。 蓝师兄什么也没有说,身形一晃从门边掠了出去。我愣了一下,紧紧跟在后面。他轻功相当好,全力施展的时候脚尖几乎都不用沾地。外面的人说起来,都把这当成驭剑飞行。其实差得远,而且完全不是一码事,这功夫顶多可以被叫做草上飞。我紧紧蹑在他后面,夜间除了风声,就是衣衫飘摆的烈烈轻响。 白天浓绿的山林在夜间成了起伏不定的黝黑的兽,伏在那里仿佛伺机而动要择人吞噬,沉默的让人不安。 追出大概十几里地,蓝师兄的步子缓下来,我跟着放慢速度,低声问:“师兄,你瞧着什么了?” “没看到什么,只是……这气息很不对路。”他说:“不是一般的小妖小怪。” 我没吭声,不过握着剑的手又紧了紧。 “那……” 他停下来,向周围缓缓的扫了一眼。 我什么也感觉不出来,象个茫然的傻瓜一样也往四周乱看。 “怎么了?” “我也觉察不到……”蓝师兄的表情有三分是困惑,七分是戒慎:“也许……真的是过路的。” “要不是呢?” 蓝师兄说:“那就是追到了它的巢穴了。” 我心里紧了一下。不是一般的妖怪,而且又到了它的地盘上,那该有多难对付?和路过的小鬼小妖们打打闹闹的折腾肯定不是一个水平。 忽然间一道尖锐的声响,我本能的抬起剑来挡住面门,不知道什么东西飞射过来打在了剑身上,虎口剧震几乎握不住剑,巨大的冲力几乎把我推得仰跌过去,退了一大步才站稳。 “喂,你们追了我十几里地,到底想干嘛?”有个声音从前方传来:“我和道士可没什么交情。” 蓝师兄挪了一步,恰好挡在我和说话的那人之间。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向那边看,有个穿白衣的身影坐在树梢头,面目看不清楚。 第51章 “我今天心情挺好的,不想和道士缠扯不清。你们要是喜欢这月光山色,就尽管慢慢欣赏,我不奉陪了。” 蓝师兄的声音淡雅平和,一点不象是和妖怪说话,倒象是和相识的人一贯说话的声调:“你是狐族是不是?你们族长就在附近,想不到你道行不高,胆子却很不小,就在这里盘距起来做一洞之主,佩服佩服。” 狐妖?我心里一跳,突然想起久未谋面的可爱小狐狸。它是不是也是个小小的狐狸精呢?它现在哪里?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想了一想赶紧把注意力拉回来,面前有个功力高深的狐精呢,我甚至不知道刚才它用什么东西差点击中了我,这可不是走神的时候。 那人嘿嘿一笑:“你这道士倒有点见识,和前一阵子遇到的那些不大一样。唔,这样,相见也算有缘,你们要是天亮前能走得出去,那就算咱们交个朋友。要是你们喜欢这林子,想长长久久的在这里待着,那就更好了。”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奇异的沙哑,接着身影向后一翻,似是栽下了树一样,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走出这片林子?这是什么意思? 蓝师兄不见慌乱,只是往四周看看,轻吁了一口气:“这是个迷阵。” 迷阵?我怎么看不出来?这里不还和我们来时一样吗?除了树还是树…… 等等,月光底下,这林间纵横交叉的岔路,怎么有这么多?细密纵横,交杂错乱,简直象是一团乱麻绪织就的大网。刚才只顾着一路追赶,完全没理会。现在才发现这里很不简单。 一滴汗从我额上挂了下来。这……我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我把希冀的目光投向蓝师兄,他向我苦笑:“你别当我是万能的,最起码,这迷阵和五行八卦不是一回事,我并不懂得怎么破解。再者说——我对认路可不是那么在行的。” 这倒也是,蓝师兄毕竟不是神仙。再说,就算是神仙,那也肯定有缺点。 我眨眨眼,他也眨了一下眼。 呃,那现在怎么办? 64 要说误入密林,遇到狐精,身陷迷阵这种情形还是不够惨。等到我们开始想找路出去的时候,林子里忽然弥漫起一层淡淡的粉红色的雾障,两步以外的路就已经让人看不清。最糟糕的是,这雾有股甜丝丝的味道,谁知道是什么毒?蓝师兄给我做个让我闭气的手势,我们提身纵跃,在树海上方寻找着离开的方向。 月光底下只看到一片茫然的红雾,压根辨不清方向。连头顶的月亮都变得越来越显得遥远朦胧。我们落下地来,看来想尽快离开是不大容易了,这狐狸精倒还有点本事。 蓝师兄摸出粒药递给我,做手势让我含在嘴里。我接过来含着,只觉得这药有微微的苦味,但是却让人觉得精神一振。 “缓缓吸气,我们得快走。”蓝师兄皱着眉头,我头一次见他露出这样明显的忧虑:“是我大意了……” 我小声问:“这雾的毒性厉害么?” 他只说:“很麻烦。这药丸也只可以管一时。” 我有点惭愧,我的闭气功练的不到家,要是只有蓝师兄一人,他必不致如此焦急。 说来还是我拖累了他。 我们就着月色找路,然而红雾越来越重,几乎快到了伸出手也看不清手指的地步。蓝师兄递过剑来,让我抓着他的剑鞘以防两个人走散。他的剑鞘入手冰凉,我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蓝师兄的脚步很快,地下的草叶在脚步起落间被踏的簌簌的响,可是我却觉得我们走了一圈似乎只是在原地踏步一样,周围的浓雾依旧,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蓝师兄明明就在我身前,可是他的声音一放低,又透过雾气,听起来显得遥远而缥缈:“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嘴里的苦味好象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明显了,胸口也有点闷。我一边恨自己不争气拖后腿,一边打起精神说:“不要紧,我没什么,走快点吧。” 蓝师兄嗯了一声,说:“我想起来,以前在书上似乎看到过一种说法,说是狡狐设局,令人迷陷其中难以脱身,只是时间有些久了……而且上面没有说破解之法。” 我赶忙说:“你再想一想,说不定有办法。” 他说:“你坐下歇歇,我要想一想,那书上面到底是怎么说的……” 我一歪身就在草丛里坐了下来,低下头可以看到很模糊的一条小路,从雾的一头延伸出来,又没入浓雾中去。 嘴里的苦味更淡了,我觉得胸口闷的很,头脑也昏昏沉沉的,心里觉得不妙,可是嘴不知不觉的张开,深深吸了一口气。 甜甜的香味,很浓郁的一下子灌满胸口。 我赶紧再闭住气,不过,胸口那种窒闷的感觉越来越强了。我觉得许多血涌上头顶,眼颊旁边的青筋突突的跳动着,让人不安。 蓝师兄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模糊。 他似乎在问:“你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回答了一句话,可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一句什么话。 然后一只手伸过来,搭在我的额头上。 那只手那么凉,象一块冰一样。我几乎惊跳起来,用力的睁大眼。 残余的理智告诉我,和我在一起的是蓝师兄。 但是我睁开眼睛,看到站在我身前的人却是苏和。 我用力的眨了一下眼。 是苏和。 他那久违的让人目眩的美貌,还有我所熟悉的,我一直在想念着的灿烂的笑容,一瞬间就这么满满的扑到眼里。 “你觉得怎么样?”他的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我觉得自己象一块热炭,任何细微的碰触都会让我爆裂燃烧起来。他的手指很凉,可能其实没有那么凉,只是我太热的缘故才会有这种感觉。 “……这下麻烦了。” 他又说了句什么,已经听不清楚,我闭起眼,觉得有一种失控的危险,一步步的踏近。 嘴唇被撬开,又有什么东西塞进嘴里来,我尝不出味道。 很闷,胸口闷的发疼。 我忍不住张开嘴想要深深吸气,有一只手伸过来阻止我的动作,掩住我的嘴唇。那手也是凉的,但是掌心和手指都显得很温柔。 我的舌尖伸出去,在那上面舔了一下。 是凉的,这种感觉现在成了最大的诱惑。 我渴望任何一点点可以让自己觉得清凉一点的东西,仿佛这样就可以驱走所有的火热,危险,与不安。 那只手僵住了,然后放松了对我的阻挡想要移开。 我张开眼睛,这一眼看的很清楚。 蓝师兄正半跪在我面前,他那温和的脸上露出有些苦闷的,慌乱的神情。 但是只是一瞬间,那张面孔又变成了苏和的面容。水意荡漾的双眼,细致光滑象绸缎一样的皮肤,唇边露出俏皮的,让我想念渴望的笑容。 他不告而别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总在梦中见到他。梦中的他总是若即若离,嘴角带着坏笑,说着让人胸口怦怦乱跳的,调情的话语。但是醒来后什么都没有,身边的心中都空落落的。那时候不能克制的就有点恨他,到底为什么不回来,到底为什么不给我一个讯息…… 他嘴唇动了,我听不到他说什么。 我想不起我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突然来到我身边的。我只知道我有许多许多的疑问,而这些疑问的答案都在他的身上。 他知道我为他相思,为他难过,为他朝思暮想吗? 可能他不知道,但是也可能是知道的,只是……只是…… 他欠我,许多解释和回答。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几乎是撕扯着,把他拉近我身旁。 “你为什么离开这么久?” “你是不是不在乎我?” “以前那些话,你都是随口说说,只是骗我的吧?” 他似乎有些发急,我看得出他好象是在认真的说什么,解释着什么。只是我什么也听不清,我也不想听。 他想把手抽回去,我用力握紧不放,然后蛮横的倾过身去,重重的咬住了他的嘴唇。 他的身体僵住了,刚才推拒和挣扎的力量全都消失不见。 我有点狂乱,又亲又咬的折腾半天,眼睛睁开一线,看到苏和的表情,他的表情很复杂,眼中有太多太多的,此刻我已经分辨不出来的东西。 我紧紧抱着他,感觉自己身体里充满了一种象是从高处坠落一样的,无法控制和抵挡的火热。 我的唇又一次贴在他的唇上,象是唯恐失去一样辗转吸吮,然后,双手扯开他的襟口,探进他的衣裳底下。 他的肌肤象是上好的细瓷一样光滑紧致,我察觉到他的抵抗,但是,似乎他并不是那么坚决的要推开我。 我气喘吁吁的将他压制在身下,两手撕扯着彼此身上的遮蔽。 65 象是做了一个漫长的,让人热汗如雨的春梦。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快感也会这样的鲜明。 我记得我亲吻他的感觉,抚摸他的触感,当然记得最清楚的,是进入他火热的身体,感受到他紧密的包裹着我的时候,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他进入我的身体,而这次是我进入了他。同样是结合在一起,只是位置有了不同。很奇怪,为什么人同时可以感觉到自己又象是在向上升高,又同时在向下坠落,身体里充斥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既矛盾又协调着。身体好象不是自己的,一边享受快感的同时一边在惶恐着这种失去控制的危险。 第52章 还有疼痛,那种极乐中感觉到胸口疼痛,好象是什么东西装得太满,胀得太凶,要裂开要溢出要爆发似的疼痛。 火热间中也有清醒的时候,我听到苏和发出低低的声音,真的很低,不注意的话,可能还以为是夜鸟的声音或是细细的虫鸣。我想也许是疼的,但是我停不下来。 如果真的不愿意,苏和可以一脚把我踢开吧?应该是可以的,这家伙就算什么都吃也绝对不会吃亏,我想这世上肯定只有他愿意不愿意做的事而不存在他不愿意而别人能强迫得了他的事情。所以,既然他没有踢开我,那么我为什么不趁势长趋直进为所欲为?当然,我没什么经验,动作也不够温柔,他肯定疼的,因为我都被自己的不熟练弄得疼痛不已,他肯定只会比我疼不会比我舒服。大概结束之后可能会被他痛扁暴打一顿,既然这样不如现在先做个够本,爽个痛快,等到挨打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太亏本。 这样想着,所以我把最后的顾虑都扔开了,后面的事情怎么样,我也就都不知道了。 不过真的很快乐。 上一次和苏和在一起的时候,当然也很快乐。 就是,也有点别扭。 他当然很漂亮,很完美,但是那时候我们一边亲热我一边在想,为什么他在上面?他长的那个样子,躺在下面比我要合适吧? 说心里一点没芥蒂那是假的,而且在那之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失了踪,本来的一点疑虑,象雪球一样,在分开的时光里越滚越大,无论怎么自我安慰,介意还是始终还是介意。 我最后记得的是,我亲吻他的眼睛的时候,尝到了一点咸涩的味道。 他流泪了? 还是我的汗滴滴在他的脸上? 大概不是汗,因为我以前尝过,汗水比眼泪的苦味要重得多。 他的眉毛原来比较硬,嘴唇逆着吻过去,刷过去的时候,有点刺刺的感觉。 他的眉毛看起来很软的啊。 原来实际上和看起来并不一样…… 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原来和想象中是不同的,但是,这不同只让人会有种恍然的,猜测得到印证的欣悦。 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了解更多他的情形。我想熟悉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点气味,每一处地方。我愿意如熟悉自己的指掌一般熟悉他的一切,我想……一切都可以留待以后再想,现在我只要紧紧抱着他拥有他。 我睡的很沉,很熟。 我好象睡了很久很久。 没有再做那个奇怪的被困起来的梦,不过,梦到了别的。 有个人,我站在他面前说,我很喜欢他。 那个人没说话。 他是谁呢?是苏和吗? 不,不是的,我知道不是的。 苏和不会那么冷冰冰,如果我对苏和说一句喜欢,他肯定要返还给我十句百句的,更加让人受不得听不得的肉麻情话,句句都比我这句要精彩丰富,引得人寒战一阵接一阵。 而且,面对苏和的时候,我也许会有点甜蜜,有点不好意思,有点患得患失有点……别的其他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这么淡然平静。话说出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只是还是要说出来,就这样。 不是苏和。 梦里的人和事当然是不能较真的,只是总觉得这一幕不是第一次经历,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吗? 或者,在什么时候,曾经发生过这一幕? 在我努力去思索的时候,我醒了。 眼前一瞬间充满了刺眼的金红色,我眯起眼皱着眉,抬起手横在脸上,挡住倾泄在脸上的阳光。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辰光。 费力的揉了几下眼,我才发觉自己躺在一棵大树底下,头顶的枝叶交错,阳光从树叶的的缝隙中漏洒下来。我不知道自己在树下躺了多久,姿势可能也没有变一变,腰酸背软脖子发僵,难受的说不上来。 我晃晃头,想起昨晚的事情,猛然跳起身来,急急慌慌的喊了两声:“师兄!师兄!” “我在这里。” 我回过头来,师兄站在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脸色有些苍白,说话的时候好象有些中气不足。 “师兄!”我步子迈的有点猛,结果腿睡的还有点僵麻,几乎一脚踢到树上去。 师兄淡淡的说:“不用急,我没事。” 我扶着树,有点尴尬的笑笑。这会儿我总算想起前因后果来了,我们追一只可能是狐精的妖怪进了一片林子,然后被困在这里没走出去,后来我吸进了一些那红色的迷雾,就此人事不知…… 呃,说全不知也不对,最起码…… 我知道自己做了个很真实的春梦,真实的现在想起来还脸红心跳,手上似乎还残留着梦中人那光滑肌肤的触感。苏和的皮肤我当然是摸过的,只是事隔太久,想不到昨天晚上梦里还能有那么真实的感觉。 “我……”摸一下头,不大好意思:“我昨晚是不是着了狐精的道儿了?我记得好象是吸了几口那个迷雾……” 蓝师兄怔了一下,眼光从我脸上掠,头转到一边,淡淡的说:“是,你被迷晕了,一直睡到现在才醒。” 我已经猜到了,只是听他这么说还是惭愧的很。要不是我拖累,蓝师兄肯定早就脱身走出这片林子了。 “那狐精把我们困在这里,打的什么主意呢?”我看看四周,昨晚的红雾已经不见了,林间洒着点点金光,林间的道路也远不象昨晚看到的那样错综杂乱,满是分岔和小径,看起来完全是片普通的树林。 “奇怪,怎么不是昨晚那个样子了?” 师兄没回头,指指太阳升起来的方向:“昨晚是狐精的惑乱之术在作怪,现在天一亮,它的花招儿也就不灵了。我们昨晚是从那里来的,再往那边去吧。” 我跟在他身后,一边暗自运气来赶快缓解身上的僵麻,一边说:“师兄,都是我拖累你,实在对不住很……” 他身形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说着:“那也没什么,这件事不要提了。” 唔?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平静的异样。 我眼珠转了转,想到可能是蓝师兄昨晚也被这林子困住,小小一个狐精的法术也不见昨多厉害,却让我们两个人果然在这里被困了一夜,提起来是有些丢脸。 我闭起嘴来。 好,不提就不提,不光彩的事情知道的人那自然是越少越好。要是传回山上去被师兄弟们知道,还不把他们的下巴都笑掉了。这么想来,没学法术的确是吃亏不小,等到事情办完了再回山上去,这个怎么破迷阵的法子,是一定要向师傅请教的。 可是,忽然想起昨晚做的春梦,我面红耳赤,虽然细节都不记得,但是,但是,我的确记着我是做了那样一个梦。 真丢人啊,不知道,不知道我当时发出什么声音或是做出什么动作来了没有,要是给蓝师兄看到知道…… 这这这,那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担心着这个,我几乎走成顺手顺脚。 不过蓝师兄始终没有回过头来,也没有说什么话。 我自我安慰,我大概是想太多了,做梦嘛,应该不会被发觉内容的。 不过,蓝师兄……他真的没什么吧? 为什么就看着他的背影,我胸口却涌起一点点的忧虑,连成一片,变成罩在心中的不安? 66 回到我们昨晚借宿的人家才觉得好笑,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东西放在这里,就是两件衣服一个小包袱。取了东西,给主人家留了十几枚钱在桌上,我们告辞离开。 师兄一直没说什么话,和那家人告别的时候也就是点个头,短短的说了一句。我一直觉得师兄大概是为昨晚被狐精困住的事心情不好。按说我们俩都不是初出茅庐了,居然还被小小的狐精给下了绊子,实在没那个脸说出去。其实师兄不用这么介意,主要是我累事儿,他一个人话的准保没问题可以走得出去。但是我们一起被困了一夜是事实,他不开心,我也不敢跟他多说话,两个人沉默着上路,一直沉默。 说起来,这世上和我关系最近的人,应该是苏和。但是和我相处时间最长的,是蓝师兄。 和苏和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总不踏实,心象是捆在小鸟的背上,在空中飞舞,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窜高一会急落,那样的飞翔让人快活,让人神往,那样的落差也让人觉得不安,觉得忐忑。和蓝师兄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胸口总是很平稳,很踏实的。有什么问题也不用去担心,因为蓝师兄总会在你担心之前就把问题解决掉,或是告诉你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就象是一棵扎根很深的大树,让人觉得安定可靠。也象是一块安静沉默的山石,让人看着就觉得不动摇不担心。 如今这棵大树,这块山石比平时更沉默无语了,连中午停下来吃饭的时候他也是如此。我们两个坐在小饭铺靠边的桌子上,吃着这个地方的特色吃食。不知道是什么磨的粉面做的饼,有点甜还有点辣,蒸过了,切开泡在汤里,汤是咸的,吃起来舌头上什么味道都有一点,是不大吃得惯,但是也不算难吃,最起码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 就饭的菜是一碟腌过的菜丝,还有一碟切的细碎的肉粒和火腿,这已经是这小饭铺能端得出的最好的一道菜了,虽然肉粒有点硬火腿有点咸,但是我还是吃的挺香的,怎么说也比啃干粮来得好。 师兄肯定还有心事,我想,大概不纯是昨晚的事。 第53章 师兄不是那么小心小性的人。他还有别的烦愁的事哪?两碟菜他几乎一筷也没有动,就把碗里的汤饼吃了一些,吃的还不算多。 我往他碗里挟些菜,小声说:“师兄,多吃点,晚上可能还要啃干粮的。” 他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没有什么表情,眼睛显得比平时要深,要黑的多。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漏跳了一拍,节奏一下子乱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虚,有点发慌,他又垂下眼去,沉默的吃着碗里的饭和菜。 我也赶紧低头扒了一口饭。 我挺想问,师兄你在烦恼什么? 可是我没问出来。 师兄……他和苏和不一样。 苏和这家伙是有事儿没事儿都不少话说的人,师兄却是那种茶壶中煮饺子,肚里有东西,但是不倒出来给人听给人看的那样的人。 真正读得书多,懂得多见识多的人,就应该是蓝师兄这样的吧?那种天天狂话挂在嘴边,一副老子天下无敌样的狂生和蛮人,一眼就让人看出深浅来了。 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我们到了一条江的边上。凭轻功过去是不大可能的,只能找渡船。沿着江岸找了一会儿,有个很小的渡口,那里也没渡船,只有一个撑竹筏的人。跟那人讲价钱的时候,又来了两个人也要过去,于是过江的价钱从十文降到了每人八文。南诏虽然自成一国,但是他们用的也是中原的钱币,文字也是和中原一样的,连中午那小饭铺的人的人也都可以说的一口带口音的官话,不看他们的打扮,真感觉不到是离开了中原。 我们上了筏子,缓缓离岸。 太阳缓缓的沉了下去,河上的风有些潮,有些冷,吹在脸上身上,让人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什么叫凄清。和我们同样过河的两个人似乎是行脚商,两个人坐在一边小声的在说话,口音都很重,说起什么盆儿锣儿之类的。 我低声说:“师兄,你有烦心的事?” 江上水流的哗哗的响,过了一会儿师兄才说:“没有什么。” 我被堵了一下,下面的话就没有再说。 本来我是想接着说,要是心里有事,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着想想主意。就算想不出什么主意,烦心事说一说,大概心里也会轻松一些。 但是一种压抑的气氛,就象河上的暮色一样,有些沉滞的压在头顶,我也没有再开口。 太阳一落山,天空就可以看到弯弯的月牙,渐渐的从模糊变得清楚。一边也有一两颗星闪亮起来。 流水声灌满两只耳朵,江心的水流更急,筏子到这里前进的很慢,被风和水流推着有些偏了方向,撑筏子的人费了点力气,慢慢的调头,中间还有一点不稳,筏子差点象要翻掉似的。我虽然会水,但是也有点紧张,紧紧抓着筏子上的绳子,那两个行脚商也不再说话,大概也有些害怕。看着水翻着浪花从筏子边上淌过去,然后我忽然听到师兄说了一句话,声音很小,没怎么听清。我回过神来赶紧问:“师兄,你说什么?” 他却停了一下,说:“没什么。” 筏子虽然划的慢,但是对岸终于到了。这边的渡口比江对岸的要齐整一些,泊着几只不大的运货的船,但是四周很静,一个人也没有。 我稍稍觉得有些奇怪,站住脚四下看看,师兄先向前走,脚下的竹桥给踩的轻轻的吱呀吱呀响。 太安静了啊,不对劲。 抬头可以看见这片小镇虽然不大,百来户人家是有的。现在不过是晚饭时分,怎么可能这么安静,还有,那些泊在旁边的船上还有没卸完的货物,可是船主呢?货和船就扔在这里不管不要了? 镇子静的出奇,没有人声,没有别的动静,连鸡鸣狗吠也一声没有,死气沉沉的,简直不象个活人居住的地方,倒…… 很象来到了乱葬岗==。 那个行脚商起先走的很是起劲,背着货也不见得比我们慢。但是等到要进镇的时候,两个人大概也觉得不对了,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四个人站在镇边的路口停了下来。 我低声说:“师兄,好象不太对劲。” 师兄嗯了一声,没说话。 “要不,我先进去看看。”我往里瞅瞅,天已经全黑了下来,现在可以看出这镇子的确是有问题的——这么大的镇,这么多间屋,竟然一点灯火也没有,家家的窗子都是黑的。 越看越象乱葬岗。 我嘴上说着要去探路,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以前斗过的精怪毕竟都是形单影只,就算来的多几个,也没成什么气候,明刀明枪上去刺刺刺,收拾完了事。可是现在却有点吃不准水有多深,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免有些惴惴。 那两个行脚商小声嘀咕,看起来更是畏缩,然后其中一个提议要不还是搭竹筏回去算了。但是没过一会儿那个去小渡口的人又丧气的回来了,小竹筏已经走了,回去的打算行不通。于是又把目光投到我们身上——主要是投到我们腰间的两把配剑上,眼里重新露出希望的光芒,凑过来问:“两位少侠……” 师兄好象有些不想搭理,把头转到一边。我一边奇怪为什么一向对人友善温和的师兄今天这么冷漠,一边简单的安慰:“不用怕,应该……” 没事两个字,被一声尖啸打断。不知道是夜枭还是野猫之类的鸣叫声,总之十分的尖厉阴森,叫人背上一下子就冒了一层冷汗。 67 “师兄……” 师兄低声说:“你们留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先去看一看。”他拿出两张符纸来递给那两个行脚商人:“这镇上十分古怪,恐怕有妖物作祟。这两张符你们贴在胸口,不要乱动不要出声,应该可保今天夜里平安。” 那两个人有点将信将疑,但是师兄说话行止就是有一种让人安心信服的气派,其中一个接过去,另一个也接了,声音哆哆嗦嗦的道了谢。 我嘴唇动了一下,可是眼下也没什么说的,最后只是干巴巴的说:“师兄,你多当心。” 他看我一眼,表情在暮色中看来有些深沉幽暗,我听见他说:“你也多当心。” 这句话也很平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惶惶的有些没有底气,前面这死气沉沉的,诡异的镇子里,说不准会有什么危险……若是没有这两个行脚商跟着,我和师兄原可以不必分开的。但是多了这两个没有自保能力的人,总不能将他们撇下不管,也不能就带着他们就向前直走去冒险,真遇到什么魑魅魍魉作怪,我们要是护不及,他们可没本事能逃出生天。 师兄的身形转眼就没入黑暗当中,我心里慢慢的发紧,象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了起来。 师兄的功力和阅历比我只高不低,但是…… 现在我心里这种莫名其妙的忧虑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 那两个行脚商人吓得象两只缩头鹌鹑,他们两个也实在运气不好,这个时候来到这个诡异的地方。看起来这镇子绝对有古怪,而且名堂一定不小。三两个小妖小怪绝对没有这般本事撑得这里鸡犬不闻,鸦雀没声,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要是有妖物,又会是什么妖物有这么大本事呢?师兄他是不是能应付得了? 这么想着更觉得心里煎熬的难受,象是老鼠爪子在不停的挠抓,又不能露在脸上让旁边两个人看了,他们肯定更惶恐害怕。 “那个,少侠……这个,吃点干粮垫垫肚吧。”行脚商中的一个解下了背上的包袱,里面装着各色零碎小东西,针头线脑什么的都有,看起来是做小买卖的货郎,他拿出来的干粮应该是他贩卖的货物,糕饼在包里压的有点扁,也肯定不新鲜了,不过还能闻见桂花糖香。 “不用了。”我摸出自己的干粮来,坐在路边的方石上,啃了一口。面饼有点硬,里面夹的腌肉又有点太咸。不过没办法,不这么咸的话,可能早就坏掉了。 我心不在焉,啃了几口饼,又灌了两口水。不能老琢磨镇里到底有什么猫腻,越想越担忧,却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苏和跟我说的笑话。说坊间流行的剑侠传记等书里,我们这一等人都是天生地长没爹没娘的,而且一律是年少英俊天资聪明,这其实也都算不了什么。最厉害的是,我们根本不用吃不用喝不用睡,驭剑飞行,餐风饮露,跟神仙一样潇洒来去。他那时一边说一边笑,那会儿我们在山里挖了山药的和地薯出来烤着吃,滚烫的地薯揭了皮,又热又香…… 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我把一块干粮塞下肚,师兄没回来。 我站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那两个行脚商也不说话,乖乖的如师兄嘱咐的一样缩在路边一动不动,大敢也不敢出。 师兄去打探到什么了没有?这镇子不过就这么大,他展开身法,就算绕镇子转圈也该转完了,怎么还没回来? 我频频往前张望,但是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夜幕深沉,今天天气也显得不顺,无星无月,一点亮光也没有。这一整片地方象是被一口黑黑的锅子扣了个结实,除了身后不远处,江水还在哗哗的流淌,竟然一点别的声息也没有。 “那个……少侠……”两个行脚商里的一个有点可怜巴巴的说:“你那同伴……” 我比他还担心呢,可是却不能象他一样露出来,只好含糊的说:“大概是遇到什么事情绊住了,应该没危险的,不用害怕。” 嘴上这么安慰别人,其实我自己心里却已经开始害怕了。 不是害怕危险,是害怕师兄有什么不测。 第54章 时间就象河水一样哗哗的流淌,不因为你心里焦急就停住不动。我心里越来越慌,连步也踱不下去了,那两个坐在一边的人都已经开始打哆嗦了,我要再转两圈,没准儿他们就能原地活活的吓晕过去。 越向东南走,好象遇到的妖怪就越多,比前些日子的路途上遇到的要多多了。 这世道越来越蹊跷。 就在我也要等不下去的时候,忽然间听到一点细微的声响,猛的抬起头来。 夜色浓重,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到有人正朝这边掠过来,身形轻灵飘忽,我一高兴,“师”字刚出口,兄字却在那人接近之后看见了他的脸,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那个人的表情绝对不会比我更镇定,他诧异的在我身前停了下来,张口问:“你小子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算是什么表情了,但是在这里遇到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莫……”我以前对他说话好象从来没有客气过,但是现在既然知道苏和有可能还得喊他一声后爹,我再不客气,还是很识相的称呼:“莫叔叔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人当然就是莫还真,说起来他们家算是住在南诏,会在这里看到他,其实也不算稀奇。可是在这么个诡异的镇子边上,他又这么突如其来的出现,我一边儿打招呼一边犯嘀咕,想着他是不是和这古怪地方有什么牵扯——虽然看到过他驾驭飞剑,但是后来我也听苏和含糊的提起一次,他的飞剑可不是自己练出来的,是旁人炼就了送给他的,他的真实本事……说不定还不如我呢。而且我总觉得他有点不象正路儿,保不齐…… “我去朋友那里探望,正要回家去的,不过看这地方有点儿不对,所以停下来兜了个圈子。”他话说的坦白:“你呢?不在蜀山呆着怎么也跑这南边儿来了?” 接着不等我开口,他又自己接了一句:“哦,我来猜猜,是不是来探亲访友?我家苏和可还时常提起你来着——”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 我到这里来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来找苏和的。不过现在却不是和他计较这些口头是非的时候。我看看前面一片黑暗中的小镇,问他:“莫叔叔你从镇里过了?里面什么情形?你有没有遇到我师兄?” 他有点诧异:“你师兄?哪一个?我在镇里一个人也没遇见,倒是僵尸见了好几只。” 我倒吸口凉气:“僵尸?” “唔,很奇怪,看那僵尸身上的衣裳虽然烂,但显然不是本地的打扮。而镇民却一个不见,连鸡犬禽畜也一个没有,很是蹊跷。” “我和师兄一道前来,刚才他先进镇去打探,莫叔叔真的没遇见他吗?” 莫还真摇头:“确实没见着。”他停了一下说:“苏和与我定下来在前面小双岭碰头,你要不要见他?” 我心里乱成一团,师兄呢?他明明看他进镇里去了,怎么却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见回来?苏和,苏和他在不远的地方? 莫还真回头看看镇里,说:“唔,那两个僵尸我顺手除了,道行不怎么样,你师兄的功力若与你不相伯仲,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与他有没有约定什么信号互通消息?” 我老实的摇头:“没有。” 他唔了一声,伸手在唇边撮了一下,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清亮高昂,起伏宛转,远远传了出去。 这口哨声听起来有点耳熟,我想了一想,记起来蜀山上有一种鸟儿,叫起来也是这声响。 68 我看着莫还真,心里不是不疑惑。他一吹响这口哨,我倒想起来,在山上的时候见过师兄们用这个互相通消息,也算是一种最简单的信号,不过我只是听过见过,自己却没有用过。想来蓝师兄在山上的时间比我久得多,这个简单的同门互通消息的方法他肯定是知道的。听到这一声响过,多半就会猜着是我在找他。 不过,莫还真他却怎么这么熟悉?这个人有的时候很象个正道人士,有时候又显得很放诞不羁。 他真的曾经是蜀山弟子吗?可是蜀山弟子怎么会混成现在这模样?剑法好象是一点儿也不能使,身法倒还有点模样,但是举手投足呼吸吐纳就完全是另一路了,和我们蜀山功法绝不是一回事! 这一声口哨响过之后,隔了一会儿,一点动静也没有。前方的镇子活象一座大坟场,没半点光亮声音。 我心里忐忑,有点犹豫的说:“莫叔叔……或许是我师兄他没听到吧?要不,再唤他一声试试?” 莫还真摇摇头:“不会,方圆三里都不会听不到这一声,更何况这镇子才有多大?他若是在这三里之内就肯定会听到。既然现在不见人,一来可能是他已经走远了,听不着。二来……” 二来什么他没说,我心里也明白。 “我师兄他功力剑法阅历都比我只高不低,肯定不会有什么……” 他点个头:“这镇里虽然古怪,但是也没有什么棘手的硬茬子,你师兄多半是发现了别的什么妖物,又或是什么线索,跟着追出去了也说不定。” 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但是他这种说法也有道理,听起来也让人觉得心里踏实一点。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他竖起根手指晃晃:“还是你要去找你师兄?” 我看看他,他的提议无疑很有诱惑力。我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苏和,而现在他……就在不远的地方,只要和莫还真一道走,大概很快的,下一刻,他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但是…… 我回头看看那两个不知如何是好的行脚商,又看一看黑黢黢的诡异的让人心惊的镇子,咬咬牙,很艰难的说:“不了,我先找到师兄,再去巫山那里找他吧。” 莫还真微微一笑,那笑容好象早就料到自己会听到什么答案一样,毫不意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你要去找你师兄?” 我点头。 “那这两个人呢?不管了?”他指指路边那两个人。 我愣了。 莫还真笑,笑完了说:“好吧,你等一等,我来想个办法。” 这黑灯瞎火荒郊野外的,他有什么办法好想? 我有点奇怪的问:“你不是要走了吗?”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手指比划出一个奇怪的姿势,虽然看起来觉得复杂,但是很好看。他的手指头伸开弯曲,流畅而优雅,眼帘也垂下去,长长的睫毛象两把扇子似的…… 唔,这人的品格怎么样撇开不说,这相貌倒是一等一的俊雅。 他嘴里发出低低的细细的声音,挺怪的,不难听也不刺耳,呢呢哝哝的就是听不懂在说些什么。约摸半盏茶的功夫,黑暗中突然跳出一团小小的黑影来,吱吱叫了两声。 莫还真伸开手,那毛团就跳到了他的手上。 我一惊,几乎失声叫出来,这不是好久没见的小狐狸吗? 可是仔细一看却不是,小狐狸的皮毛颜色银亮水滑,象是搽着一层银粉,抖动起来星星灿灿的发亮,十分美丽。这一只……虽然也是小狐狸,皮毛却是火红的颜色,也有点朦朦的光影闪动,和我记忆中的绝对不是同一只。 呃,莫还真和狐狸挺有缘的啊…… 那只小狐狸虽然不是我熟悉的那只,但是毛茸茸胖悠悠的,皮毛光滑尾巴蓬松,两只圆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也是十分可爱的。莫还真亲热的把它抱起来,摸了好几把,微笑着说:“怎么你跑这附近来啦?你不是在江那边玩的吗?” 那只小狐狸啾啾的叫了两声,仿佛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至于是不是真的在回答,反正我是听不懂。侧过头看看那两个行脚商,他们的脸色是更苍白了。这种诡异的不好解释的事情,又发生在这么月黑风高的晚上,一座死气沉沉闹僵尸的小镇边上,一般人会被吓着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好了,让小洛在这里替你当保镖看着这两个人,我和你一起进去再看看,找到你那位师兄再说。” 我意外之极,莫还真他和我一起去? “咦?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嘴角勾了起来,笑容看起来比刚才亲切的多了:“唔,你这时候还顾着同门道义,倒不是重色轻友的家伙,嗯,不错不错。” 我顾着同门道义还要他来夸什么? 他接着说:“我一直觉得苏和的眼光不怎么着,现在看来,你也不是一无可取,起码没有重色轻友,还算凑凑和和吧。” ==! 这人是在夸我吧?为什么我听着一点也没有感到被人夸赞的喜悦啊激动啊兴奋啊热情啊什么呢?重色轻友?听听,这叫什么话?那色是谁?苏和?那友又是谁?蓝师兄?因为我表示要先找到师兄确定他的安危再去见苏和,所以莫还真夸我不是个重色轻友的人,对我的人品做出了初步肯定…… 这,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但是他愿意陪我去找师兄,再进镇子去探一次,还是让我觉得意外。 可能我的心事表现的太明显,莫还真放下手里的小狐狸,看我一眼,语气有点轻飘飘的:“很奇怪么?当年……我比你还正气凛然呢……这种除魔卫道的事也没少做过。” 真的?真的?他哪里也看不出象是个行侠仗义的人哪。 我很怀疑,不过我也很识相,没有把这话真的问出来。 “呃,那,我们进去,它留下?”我很怀疑,这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有本事保护这两个行脚商人吗? 莫还真挥挥手,很随意的说:“你放心,小洛看家护院的本事是一流的,起码它给自己挖的狐狸窝就没别的谁能钻进去过。” 第55章 呃? 那两个行脚商打着哆嗦,不得不接受了一只狐狸的保护。 我的目光转过去投向那片沉寂黑暗的镇子。 师兄,你平安吗?现在你在什么地方?又遇到了什么事情呢? 69 我们砍了树枝做了两根简易的火把,虽然都不是普通人,目力在黑夜中也可以视物,但是毕竟不方便。做火把的时候我有点疑虑,问他:“我们要这样进去,是不是太显眼了?” 他笑笑:“你放心,僵尸那种东西我遇到的多了,基本上都不是靠眼睛看东西的,他们能扑人,靠的是鼻子,能闻到活人的生气。” 我知道他说的不假,手下加快速度把火把点了起来,分了给他一支。 他似乎一点也不紧张,脚步也都还显得轻快。老实说,他真的没有一个长辈或是前辈应有的样子,我对他怎么也没有敬重的心态。 “你还记得那时候的小狐狸吗?”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有点奇怪,不过还是回答:“当然记得。它现在怎么样?” 莫还真声音里带着笑意,浓墨似的暗夜也没有让这轻快的声音显得凝滞变调。火把燃烧发出轻微的哔哔的爆裂声,他说:“它挺好的。”停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它也挺惦记你。” 我也很惦记它。每次想起那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儿,都觉得心头暖融融的,很愉悦又很轻松。 “说起来,这家伙从小儿就有个毛病。”莫还真突然说:“它小时候就很调皮,总爱惹祸,然后如果面对盘问责难又很会砌词推托,说起瞎话来眼睛一眨都不眨。可惜啦,它有个大毛病改不掉,每次说谎都会被我识破。” 狐狸说谎?小狐狸对着我的时候只会啾啾叫,我知道它通人性懂人言,但是它要表达什么我可是从来没弄懂过。莫还真这么说话,显然他是能听懂狐狸的叫声代表什么意思的。还有刚才他和那只小狐狸精打交道…… 我心里有点模糊的猜想——这家伙,不会是一只来头超级大的狐狸精吧? 这个猜测非常有可能,很有可能! 我顺他的话问:“他有什么毛病?” 莫还真轻声笑:“你想知道?” 这话问的,明明是你自己提起来的,钓着人胃口又来说这种话,大半夜的搞什么玩笑啊。 “说起来也很简单。”他倒是很识相,自己接着就说了:“这家伙啊,只要一说谎话,尾巴就要不停的摇摆,无论嘴巴说的再天花乱坠,只要一看它的尾巴,就知道他话的真假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就摇头叹气,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笑笑,被他这么一岔,已经进了镇,四周的房屋黑黝黝的悄没声息竖在路旁,我们手中火把的光焰跳动着,越发显得明暗不定,叫人心慌。街道空旷,能听到自己踏在地下足音的回声。 “你刚才看到僵尸了?” 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就放低了,四周那种无声的黑暗,给人一种无形有威压,好象危险就潜伏在每一个可能的角落里,随时会跳出来择人而噬。 莫还真好象一点也不紧张:“那当然,就在前头井栏边上,我放倒了两个,都是直接削掉的脑袋。”他步子加快向前走,果然街角有一眼井。 莫还真走到了近前,忽然咦了一声,火把朝前移了一下,虽然火光不够亮,但是井栏边的情状还是可以照见——地下空荡荡的,除了一个破桶半截草绳,别无他物。别说两具僵尸,就是两只耗子也不见啊! 莫还真自己的惊讶比我只多不少,绕着井栏转了一圈儿,冒出一句:“嘿,难道它们还跟猫似的有九条命不成?明明削了头去,居然还能跑掉?” 莫还真是不大可能在这件事上出错的,他的本事就算不怎么高,但是他既然说削掉了僵尸的头,那肯定是没错。我对付僵尸的一惯办法也是削头,这是常识,不知道是什么人第一个发现僵尸只要掉了头也就根烂木头无异了。那么现在这情况何解?削了头的僵尸难道还会跑掉?那自然讲不通。那就是有旁的不知道是什么人或是妖魔鬼怪的把它们又给移走了——可是削了头的无用的僵尸谁还移走它们做什么? 我这边越想越惊疑不定,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诡异莫测,莫还真仔细看了几眼井栏边的情形,又站定了脚往四周放看看,忽然哧的一声笑出来。 我让他笑得莫名其妙,觉得这个人脑袋肯定生的和常人不同。这种诡异的情境,有什么好笑的? 他看我一眼,语气轻松:“行了,你别象只兔子似的胆小。我大概是猜着这里面有什么古怪了,还有你那个师兄,多半也是发现这其中有门道儿,所以去探个究竟去了。”他指指青石砌的井台,说:“你仔细看看这里。” 他火把放低,火光闪动着照亮了井台。我凑近过去看了几眼,也没有发现什么。 莫还真好笑的说:“我觉得我当年就够粗疏的了,你比我还马虎大意,再仔细看看。” 我很觉得奇怪,井台又有什么奇怪的?就是旁边溅了些水,井石大概用得久了,磨得很光亮滑溜。 等等,水渍? 这镇里人影儿不见,这些水渍看起来却是刚溅上的样子—— 我脱口而出:“井里有古怪?” 莫还真笑着点头。 我马上想到的是:“那僵尸跳进井里了?” 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我马上知道自己说错话。僵尸也不喜欢水,这个大家都知道,于是立刻改口:“是有人把它们扔进井里了?” 莫还真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你也只说了一半。要是有人把我放倒的那两个僵尸扔井里了,那么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又躲在哪里?他和这镇上发生的怪事有没有关系?” 他的一串问题听得我头大,想了想没头绪,两手一摊:“我又不是那个人,我怎么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的事。” 莫还真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来,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指。 他手里的火把放的更低了点,我知道井台上肯定还有什么我没注意看的东西……又或是,井里有古怪。 我脚尖磕了一粒石子,眼见着石子飞落进井里,然后听到井下传来一声水响,显然这井挺深的。这井大概用得久了,这么坚硬的青石砌的井台边上,都被井绳磨出的一道道明显的印痕。 可我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有些沮丧的对莫还真摇摇头,按捺不住的说:“这会儿又不是打哑谜的时候,你要看出什么就直说好了!” 莫还真一笑:“其实我也没看出什么。” 啥? 赶情他就是拿我寻开心?这,这哪是寻开心的时候?地点境况也太不合适了! 我眉毛一竖,他又说了一句:“其实我是用鼻子闻出来的,这水井里的味道不大对。” “什么味?”我马上紧张起来。这水里有毒?还是水里有妖物?我的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剑柄,他慢条斯理的说:“是生人味儿。” 生人味儿?什么意思?难道还有熟人味儿? 他看我一眼:“就是活人的味。” 我睁大了眼看他,然后又瞄瞄井口,黑乎乎的什么也瞧不见,而且我也什么味道都没闻出来。顶多,顶多闻到了一点水井边都会有的潮味。 但是井底下明明有水,他闻到的味儿又是打哪来的? 莫还真把手里的火把晃晃:“你这么琢磨没用,不如下去瞧瞧。” 跳井? 他指指一边的井绳:“这绳只有半截了,那半截想是已经有人先用了——保不齐就是你那位先进来探路的师兄。说起来,这样也就讲得通了,他要是在井底下发现了什么……地底下当然听不见哨声消息。” 是啊,刚才哨声响过之后不见师兄回来,刚才猜着是走远了,现在一想,若是井底下真象莫还真说的别有玄机,地底可也听不见哨音的。 我取了半截井绳来,慢慢的顺着井壁抓着绳向下缒。莫还真在头顶招呼一声:“当心些。” 我回了句:“知道。” 声音在井壁上回荡,沉闷的让人心里发慌。井很窄,而且让人觉得喘气不畅,胸口象压了块石头,说不上来的难受。 70 我就算不是个胆小的人,现在也难免觉得心里打鼓。头顶传来莫还真的声音,听起来也已经变了调:“瞧见什么了?” 我扬声喊:“没有。” 声音在井里回旋,听起来怪异而沉闷。我晃晃头,把那种有点晕眩的感觉甩开,扯着绳子继续向下滑。 头顶的人继续喊:“看见什么没?” 我有点儿心烦,正想顶他一句,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发凉,似乎有股子阴恻恻的风不知道从哪儿吹过来,吹得人寒毛直竖。 这井里哪来的风? 我回过头,虽然井底比上头更黑,但是蜀山的心法不是白练的,我的眼力也绝对不差。我身后的井壁上居然有个两尺见宽的黑黢黢的大洞,风就是从那里吹出来的。 “喂,怎么样啊——” 我定定神,一手扯着绳子,一手横过剑来挡在胸前,才喊出声:“这里有个洞……” 上头喊:“什么洞?” 我又还没钻进去,我哪知道是什么洞?可是看这情形绝对是可以进人的洞。师兄他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个蹊跷的事,他……就在里头吗? 我先猫着腰,剑探在前面,将身钻了进去。里面并不象看起来那么狭窄,是一条挖空的甬道,猫着腰能站着,身体还有点转圜余地。 第56章 细细的冷风就从前头吹过来。 莫还真手脚倒快,没两下也下了井,跟在我后头也钻身进来。 “喂,听见什么动静了没有?” 我摇摇头。 除了井底回荡的轻轻水响,还有我们自己呼吸喘气说话的声音,这里面安静的很。 我擎高火把,当先往里走。这甬道挖在地底,其实也不算多稀罕。荒年战乱的时候,也常有百姓在家中挖地窖收藏粮食躲避兵祸匪患。不过这样挖在水井里的,我倒是头次见。 莫还真问我琢磨什么,我顺口说了。他嘿的一笑,说:“这有什么,你是没看过地道战哪……” 我一头雾水:“什么地道战?” 他呵呵笑了两声:“这个说来话长,总之这井里打地道是算不得什么新鲜事的。我少年的时候经过扬州,那时候有个有名的女飞贼姬三娘就在那儿开张发财,她家的地道修的也算不错,一端就开口在水井底。” 我点头:“怪不得你这么快就觉出水井不对头,原来你倒是熟门熟路。” 他笑:“知道一点门道是真的,熟倒也谈不上。你当我天天没事儿钻地道玩吗?我说,你倒是当心点儿,一般来说,地道里总得有点古怪,不然还叫什么地道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经验真管用,还是他的嘴巴直追乌鸦,好的不灵坏的灵。他的话音还没落,忽然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飞扑出来直打向我的面门。我退了半步,剑鞘一挥。那东西被打个正着,翻了个圈儿落在地下。我拿火把往下一照,原来是只蝙蝠。 但意外的是,这一只显然是我打落的。可是身前两尺远的地下,还有两只一动不动的蝙蝠趴那里,那肯定不会是我干的了。 我用脚尖顶了一下,那只倒霉的蝙蝠显然也是刚咽气没一会儿,还没有变硬。 “有人刚才经过这里吧?”我估摸着说。 莫还真说:“八成就是你那位师兄。他比我们先进来。” 我也是这样想,只是没有他说的这么直接明白。师兄八成就在前头,我心里却一点儿也没轻松。 这地道里到底有什么?前面通向哪里呢? 我们沿着曲曲折折的地道向前走,越走越是宽阔了。我记得是转了三个弯子之后,地道已经可以并排走两个人,也可以直起腰来。这里很潮湿,头顶的洞壁全是水气,冷不防就会有滴水落下来,滴在脖子里,害我浑身一激灵,差点就把剑拔了出来。莫还真在一边儿瞧着我的动作,他倒是什么也没说,可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就让我脸上一阵发热。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没历过惊险。但是……但是突然有冷水滴在身上,这感觉是怪碜人的,也怨不得我紧张啊。 他说:“我走前头吧。” 这什么意思?我瞪了他一眼:“不必了!我应付得来。” 他笑笑:“是么?那你可加倍当心点,要是你有什么损了伤了的,我可对人不好交差。” 明摆着就是看不起来。我哼一声,加快了步子。 又是一个弯拐过来,前面的路分成了两条,我停了下来。左右两条路看起来没有分别。那,应该走哪条? 我们要找的原因在哪个方向?师兄他也经过了这里吧?他又选了哪方向? “怎么……”莫还真的声音顿住了,他左右看看,笑了笑:“哦,分岔了。” 我听见他还低声又说了句:“到处都是迷宫,真是……”真是下面就听不清又说了什么,总之肯定是句抱怨之类。 他抱怨什么倒不要紧,眼下的问题是,到底走哪一条路?左边?右边? 莫还真低下头去看看,指指左边的岔路:“走这边吧。” 我看他一眼:“为什么?” 他没答,先迈步从我身边走过去:“你爱来不来,反正我是要走这边的。” 我没办法,赶紧快走两步跟上去,有点不确定的问:“喂,走错路怎么办?” 他说:“走错了就再折回来好了,有什么大不了。在那里发呆,呆上个一年也没结果。” 这个人……说起话来总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可是又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没走多远,他从地下踢起又一只蝙蝠来,笑笑说:“看来是没有走错,在我们前头进来的人大概也是选了这个方向。” 我点点头,又有点狐疑:“这地道到底是什么人修的?到底这里藏着什么啊?” “这我可不知道,不然我们还进来做什么?”他把蝙蝠踢开,轻飘飘的丢下一句:“人生啊,就是不停的发现疑问,寻找答案的过程……对了,你和苏和这么久没见,就不想早点儿见到他吗?” 我说:“想是当然想的……” 他忽然回过手来做个噤声的手势,脸上一副仔细倾听的表情。 我闭上嘴,也集中精神,前面隐隐传来剑刃破空的风声,我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师兄在和人动手吗?他是不是有危险? 我抢着上前,莫还真说:“喂,当心……” 我充耳不闻,脚下速度加快。越向前声音越是清晰,又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一亮,地道已经到了尽头,前面是一间颇大的石砌的厅堂,剑光飞旋,壁上地上被削砍的石屑四溅。我一眼望过去,惊喜的睁大眼。师兄他贴墙而立,一柄剑被驭使的如意灵动,和他对阵的那人站在另一侧的墙边,乱草似的头发披在脸上遮住了脸容,但是从破碎的衣裳底下露出的肤色看,绝对不是活人——活人的皮肤怎么也不会是这种青的发蓝的颜色。显而易见,不是鬼怪就是僵尸。 “师兄!”我拔出来剑来,袖子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省省力,你师兄比那家伙道行高多了,用不着你帮手。” 我也看得出师兄的架式是从容不迫的,他还向我转过脸来,点了一下头。看到莫还真的时候,似乎微微一怔,很快就把脸转了回去。一瞬间石室中剑光大盛,我只觉得满眼都是耀眼的雪光,神驰魂移,师兄的万剑诀练得绝对是炉火纯青,莫还真也脱口赞了一声:“好剑法。” 我有点得意,我师兄自然非同一般。结果莫还真看我一眼,又说了一句:“同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怎么差别会这么大呢……” 这话什么意思?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发火,他抬起下巴示意我转头看,淡淡的说:“你师兄赢了。” 71 看着师兄还剑入鞘,动作俐落又显得轻灵。虽然大家都是同门,学的也是一样的剑法,可是每个人的气质和剑路就是显得不一样。所以同门较技的时候,有人就可以驭使飞剑,有的人却拿着剑好象握着烧火棍一样别扭又蹩脚。 我愣了一下,赶紧迎上去:“师兄,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没事。” 我看看对面已经倒在地下不会动弹的家伙,心里满是疑团。师兄的目光越过我往我身后看,颔首招呼:“莫公子。” 莫公子?师兄这样称呼,有点托大吧?再怎么说,客气点也得称呼一声莫前辈吧?毕竟这家伙怎么说也还顶个前辈的名头儿…… 莫还真倒好象一点不在乎师兄怎么称呼,点个头就走到另一边去仔细查看那面墙。 “师兄,我刚才还一直纳闷呢,不知道你怎么就没了踪影讯息了,你没事就好。对了,你怎么发现这井不对的?要不是莫前辈指点,我就一点也看不出来。” 师兄点了一下头,却没说什么原因,只说:“你们一路来没遇到什么怪异之处吗?” 我摇头说:“只遇到几只小蝙蝠,别的什么也没见着。” 我很疑惑,胸口堆着大把的问题,但是师兄好象并不打算告诉我什么,而且这里也确实不是叙话的地方。 “咱们上去再说吧。” 莫还真不知道看到什么,轻轻“咦”了一声,伸手在墙上一处按了下去。就听见轧轧的难听刺耳的声响,好象石片和铁片互刮互擦,尖厉沉闷,让人的牙根都酸了起来。 我回头去看,一下子瞪大了眼。 刚才那边的石墙已经缩不见了一半,墙后面也是一间石室,比我们现在待的这间还要阔大,但是里面却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男女老幼都有,姿势各异,都是晕迷不醒的。 莫还真松了口气:“我说呢,光闻到气味,却始终没找着见人。”他踏前几步,仔细看过脚边的一个老者,说:“看起来这屋里的恐怕就是上面这镇子里的人了。” 我眨眨眼:“他们……是被僵尸掳到地下来的?” 师兄摇了摇头,只说了句:“恐怕未必。” 莫还真赞同的点头:“对。如果他们是被掳下来的,那怎么还会来得及携带干粮和喝的水?”他把手里的火把往里晃着照亮,看了两眼,转过头来微笑着说:“这位蓝少侠恐怕也看出来了吧?” 师兄只简短的说:“他们不是从刚才我们进来的水井那处下来的,这间石室另有出路。他们下来恐怕是为了躲避最近越闹越凶的鬼怪,但是想不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和僵尸躲藏的地方只隔着一道墙。” 我啊了一声:“居然这么巧!这些人可够悬的哪,要是我们不来,恐怕他们就要被僵尸一锅烩了。” 莫还真瞅我一眼:“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事?我看恐怕是有心人故意设计,把他们都引下来困在这里,方便了这僵尸练功行事。这家伙体青面紫,道行还浅,恐怕没吸过几个人的血。这些人就关在他的隔壁,他想什么时候吸就什么吸,练功倒方便的很啦。” 蓝师兄说:“前辈所言,也正是我心中想的。” 第57章 莫还真直起腰来,把手里火把插在石壁上,眼睛在火光下有点跃动的水波,皮肤象是珍珠,丝缎那种东西一样细致光亮。我有点不大敢看他,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可是这个人身上就是有种让人心神动荡的奇异魄力。 “他们中了迷香,还得多取些清水来把他们救醒了再说。”他转头向我:“这里几个人身上都有水囊,你去弄些水来。蓝少侠,你帮着我来看看这些人还有没有其他不妥的地方,别有什么其他的毒伤之类的,救治不及。” 我答应一声,过去在那些镇民身上解下空水袋,沿着来时路回去,在我们下来的竖井那里汲满了水,一路匆匆回去。师兄和莫还真他们已经把石屋里的老弱妇孺从里面搬出来放在外面这间石屋的空旷之处。两个人都没出声,在这地底下寂静让人特别觉得鲜明,也觉得有些不安。 莫还真和蓝师兄不熟,他们当然也没什么话说,这事很自然,没什么奇怪。 可是,我却就是觉得他们之间有点奇怪。 苏和就很排斥蓝师兄,难道莫还真也和他一样? 可苏和排斥蓝师兄是因为他小心眼儿爱吃醋,莫还真可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我们先救醒了一个老者,他从迷惘到渐渐醒觉,看着我们的目光也由混沌到慢慢清醒,只是他口齿不清,对于他们怎么晕过去,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完全是一问三不知,只说他们为了躲避最近越来越多的怪异事情,挖地洞藏身时,掘到了这么一个不知道何年何月何人留下的地下石窖,可以容下大半个镇子的人藏身,果然和师兄他们猜的一样。可是他说的这些我们已经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他却也说不上来。问他知道不知道关于僵尸的事情,反倒把他吓得更加语无伦次。 莫还真不耐烦听他再翻来覆去的说话,又救醒一旁几个人,不等他们完全清醒,站起身来说:“行了,咱们先走吧。既然已经有人醒了,让他们用水继续救醒其他人就好。”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滴,忽然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一下子没回过神来:“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蓝师兄,慢慢的说:“你是要跟你师兄继续同路,还是跟我一起去和苏和会和?” 我愣了下,师兄在一旁声音不高不低的说了句:“我们本是同路来的,也打算一起去探望苏师弟。” 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莫还真,他眼里带着疑问,我也不知道心里的底气为什么就亏了一截,点头都点的有点不大有自信,可是师兄说的原本也没错。 莫还真看看师兄又看看我,笑眯眯的说:“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们师兄弟还挺要好的。” 没等我再说话,他摆摆手:“好吧,你们这些小辈的事情我也懒得问。这里既然已经没有什么事,那咱们这就走吧。” 在地底下待着并不觉得特别憋闷,但是一回到地上,顿时觉得胸口一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 天还没有亮,我们先回镇边去接应那两个行脚商人。挺可怜见的,两个人抱成一团缩着头,靠在树下面。师兄过去的时候他们中有一个先惊觉,抬起头来就想要喊,结果一看到是认识的,就没喊出声来,空张着嘴愣在那里,显得很滑稽。 师兄温言安慰他们两句,说是已经没事了。问他们要到哪里去,那两人说要继续向东,和我们就不是同路了,道别的时候两个人千恩万谢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师兄只是笑,我对这样的事最没辙,就站在一边等着。莫还真有点懒洋洋的站在一边,眼晴半睁半闭着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我看看他腰间的佩剑,剑鞘,护手,长短都那么眼熟,实在有些好奇。 “莫前辈,你这剑……” 他看看我,淡淡的说:“唔,看着眼熟是不是?这剑和你的一样,都是蜀山的青锋剑。” “可是前辈你并不象是本门中人啊,起码,武功就一点儿也不象。”下面的话我不说了。说话谈吐行事就更加不象。 和他打交道时间久了,我也知道这个人说话是不大喜欢绕圈子的,所以想什么就直接问了。 他一笑,有点怅然:“可不是,一点也不象了。不过,当年我的功夫练的可比你现在强呢。不过后来遇到点事,功夫废了,没有办法的事。” 这话让我意外,又觉得心里一沉。 苏和没和我说过,我也从来没听旁人提起过。 “说起来,我比大多数人际遇强。你是后来上山的吧?我是打小就被扔在蜀山上,被门里的人抱养的,从会走动就跟着一众师兄屁股后头乱爬成转,然后再大一点很顺理成章的就学起武来了……”他停下来没有继续说,转过头:“走吧,天快亮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诉诸于口的苦处,我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他并不是我一开始以为的那种没心没肺似,妖魇似的人。 那想法是我太武断,人与人之间,不相处就下论断,那肯定不对。 72 “你说说,什么叫缘分?” 我愣了下,莫还真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缘分?人们天天都讲缘分,可是缘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琢磨了一下,正要说:“缘分这东西……” “猿粪这东西其实就是猴子的一坨屎,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倒霉蛋就会一脚踩上去。”他说。 我一头雾水,这个人说话真是东一下西一下,天马行空似的让人捉摸不透。 “比如你和苏和,你自己觉得,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想了想,他说的没错,其实命运,缘分,就是说不清又道不明,偶然的因素占了一大半。 想一想,假如那天我没上山,又或是苏和拐了弯去了另一个地方,我们就不会相识。 “好了,前面不远就是了。”莫还真说:“还要不要歇一歇再走?” 我的心怦怦跳,脱口想说“不用歇”,可是话出口却变成了:“好,那,就歇歇再走。” 有句话叫近乡情怯,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我现在这种心情。 他现在在做什么?这么长久的分离,他心中,还和以前一样吗?他现在什么样子?会不会又长高一些? 他对我…… 师兄把水袋递给我,我喝了一口,又递还给他。 总觉得师兄有心事,他以往也不多话,但是这两天特别沉默。 就从——就从我们半夜里被迷阵困住的那个时候起。 我看他一眼,压下了想要问个究竟的冲动。 师兄看起来随和,其实是外和内刚。他不愿意说出来的话,就是拿刀子去撬,也撬不开他的口。 “师兄……” “嗯?”他抬头看我,明明很温和的眼光,扫过来的时候却让人觉得脸上一紧,好象被什么无形的压力给逼住了。 我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紧张起来,但是脸上还是镇定的,只是说出口的话变成了:“师兄你累不累?” 他摇摇头。 得,我哪是想问这个的啊。 “那,咱们就上路吧?” 于是再上路。 天蒙蒙亮,黎明时分的风显得很凉。 翻过一架山岭,前面隐约可以看到青灰的屋瓦在半山腰露出来,和南的大多数房屋顶上铺着长草的习惯不一样,这几间可以远远看到的房舍都是中原的风格。 “就是那里吗?”我很镇定的问,同时注意到,我的声音一点不颤,稳稳当当的。 好,没丢面子。 莫还真说:“是。” 我的心简直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口干舌燥,手心却一个劲儿的开始往外冒汗。 镇定镇定,一定要镇定,别让那小子看了笑话,他可是个刻薄的要命的家伙。今天要被逮着把柄,他说不定以后二十年都会拿出来当杀手锏取笑我。 那几间屋子并不是象常见的那种方方正正的界在一间院落里,错落有致,有前有后,屋与屋间杂生着一丛丛深碧的叶子,有一人多高,上面开满了细碎的淡黄花朵,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山间晨雾正浓,显得这里象一处世外桃源,幽静从容。 “小和,小和!” 莫还真喊了两声,等一等又喊:“小和?” 没人答应,他说了句:“这孩子,又跑哪儿去了。” 他推开一扇屋门:“一宿没睡,你们先洗个脸补个觉,我出去找找他。这家伙现在性子越来越野了,三天两头的不着家。” 我点个头,师兄说了两句客气的话,莫还真根本没那耐性听,挥一挥手,把我们就撇在原处,自顾自走了。 苏和不在,我心里有点失落,却又轻松了奶多。伸个懒腰,从缸里舀了水来,绞了手巾递给蓝师兄,说:“师兄,洗把脸,休息一下吧,你也一夜都没睡,肯定累了。” 师兄接过手巾,没有说话,只是笑笑。 大概是一宿没睡又连夜赶路的缘故,师兄显得有些憔悴,眼睛看起来也没有平素那么有神采,但是比平时反而多了些……唔,我形容不上来的感觉,好象突然变了一副气质,外面的样子虽然还很坚固,内里却不那么硬实,说话的声调,看人的眼神,都有点虚弱,让人不由自主就有一种,很想……好好照顾他念头。 喝过水,吃了点干粮,再把脸也擦洗一遍,倦意就象潮水一样扑上来,我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哈欠。这间屋子内间有张床,外面还有张竹制的躺椅。我替他把床铺整整铺开,自己抱了床薄被在躺椅上卧下。奔波了一夜,这会儿才觉得一身骨头落到了实处。 第58章 可是闭上了眼,一时又找不着睡意。脑子里象是很满,又象是很空。思绪慢慢的飘来飘去,不着边际,落不到实处,恍恍惚惚的,甚至不能具体的捉摸到自己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觉得有点迷迷糊糊,忽然耳朵上痒痒滑滑,我一下子睁开眼,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正盖在我脸上,那毛色和气味,都熟悉的让我一下子欣喜莫名。 “嘿!”我低声唤它,伸手把它的尾巴握住,笑着说:“怎么是你啊?这么久没见你了,想我不想?” 小狐狸回过头来,冲我叽叽叫了两声,眼中露出欢悦之极的神色。 “你和苏和一起住在这儿是不是?日子过得好不好?苏和去哪里了,你可知道?” 它叽叽叫了两声,在我的肩膀上胸口上踩来踩去,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我哑然失笑。我总把它当成个古灵精怪的小朋友,可是却忘了它不能说话。 小狐狸凑近我,小鼻子在我身上嗅啊嗅的,痒得我直笑。 “喂喂,别闹……” 忽然小狐狸身体一僵,猛的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73 我伸手想摸摸它的头,忽然小狐狸背一弓,身体弹跳起来,疾如闪电般的在我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上猛的疼起来如刀割火燎一般,我只来及“哎——”一声,哟字还没叫出来,这家伙已经松了口,跳下地去,两下就窜出了屋门。 我又惊又怒,跳下躺椅往外追了两步,天已经大亮,屋外头阳光耀眼,我眯起眼却瞧不见它跑去了哪里,手背疼的厉害,我低下头看,被咬的地方正涔涔的向下滴血,象火烧一样,手背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我用手捂住伤处,又是疼痛,又是纳闷。小狐狸决对不是野性难驯的畜生脾气,刚才我醒来的时候,明明它也开心雀跃,怎么一转眼就翻了脸? 我琢磨不出个名堂来,倒是手越来越疼了,提起手来往上面吹了两口气,冷不防有人在我肩膀上一拍,我惊的一个激灵,回头看到是师兄,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我把手抬起,苦笑着说:“被只小狐狸咬了一口。” 师兄执起我的手看看,点头说:“不碍事,不过咬的很深,还是先止血,我给你上药包扎一下。” 他用布巾沾了清水把我手上的血洗去,仔细的抹上一层金创药,又用干净的布条给我把手包上,抬起头来问:“疼的很吗?” 我摇摇头。 师兄笑容温和,和他相处总让人觉得踏实放松,有种如沐春风般的松快。他把沾了血的布巾放在一边,说:“你在我跟前就不用逞强了,眉头皱这么紧,还说没事?” 我苦笑:“真的,这点疼不算什么,我就是奇怪,小狐狸很通人性,和我又一向很好很亲近,为什么突然翻脸咬我?它是怎么了呢?” 蓝师兄在水盆里洗了手擦干,把装着金创药的瓷瓶盖好收起来,淡淡的说:“大概是你做了什么令它忌讳的事情,又或是它忽然发了凶性,狐狸终究是狐狸,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你从常人的角度去想,是想不出原因来的。” 师兄说的有道理,我也点了点头。可是心里还是觉得,小狐狸到底是怎么了?是我做了什么事情令他讨厌了?可是,我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也什么都还没有做啊。 它为什么气成那样?一口咬的这么狠,手背差点给咬掉一块肉下来。 “你不再睡会儿?”师兄问。 我摇摇头:“睡不着。师兄你歇会儿吧,我到门口转转,也许苏和快回来了。” 蓝师兄嘴唇动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一句:“你当心手,别再碰伤了,也别沾水。” 我站起身,师兄又拿了一块做干粮的面饼递给我。我顺手接了,掰了一块填嘴里,迈步出了门。 屋外阳光灿烂,比屋里显得热。山风吹在脸上却又带着点寒意。我转了一圈,屋前屋后都是花草,有的认识,有的叫不出名来,花树的叶子被风吹的哗哗的响,却不见一个人。连莫还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两眼往地下,草丛,花间留心看,也没发现小狐狸,大概它咬了我之后立刻就跑掉了。 我坐在屋前的石凳上,把手里的饼吃完,拂去衣襟上落的饼渣,还是想不出小狐狸究竟有什么原因这么做,也许它是吃错药了? 要是再让我遇着他,非得好好教训它一下不可。 琢磨完了这事,我忍不住又去猜想苏和现在在什么地方,他知道不知道我来找他了? 说不定他很快就会回来,可能下一刻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唔,我心跳的很快,脸上也觉得微微的烫热。 等下如果见了他,我要和他说什么?第一句总不能上来就说“我很想你”,也不能气势汹汹的问他到底这么久都在做什么,有没有把我忘了? 师兄从屋里出来,他可能梳洗过了,衣裳还是原来那件,但是精神好了一些,心情看起来也比刚才显得轻松愉快。 我欠欠身,招呼他:“师兄坐。” 师兄端着一个粗胚的白陶杯,里面盛着茶水,还有点淡淡的热气。我问:“哪来的茶?” “屋里茶桌下有茶叶。” 我点点头。这茶有点花香,我虽然不大懂这个,却也觉得好闻。 “你等苏和?”他温声问。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点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师兄只是一笑,没再说什么。 已经到了午后,太阳一点点向西移。我和师兄聊一会儿路上的见闻,又说了一会儿剑法,渐渐有些倦意,靠着石桌打了会盹,再醒来时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山风很凉,山林间一片苍茫的暮色。 师兄一直安静的坐在我旁边,看到我抬起头来,安然的说:“没人来过。” 山风吹着他的头发衣带都随着风势飘摆,目光沉静,面容温和俊秀。我愣了一下,揉揉眼。 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师兄这么站着,这样说话,这样看着我……心口有点发紧,微微的心悸的感觉。但是记忆中好象并没有类似的情景出现过,真有些奇怪。 师兄问:“手还疼不疼了?” 我抬手手晃晃,还是隐隐作痛,但是已经比刚刚被咬时感觉好得多了。 “不要紧了。” “饿吗?” 我摸摸肚皮,不说不觉得,一提起来还真是有点饿了。 师兄一笑,站了起来:“我们去灶间看看,这里总该有柴米的,先弄点吃的再说。” 柴米当然是有的,刚来这里我从水缸舀水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米缸和柴堆。蒸上一锅饭,还在厨柜里找到些腊肉干菜,一起下锅炖了。蓝师兄做别的什么事总是游刃有余,可是要说下厨,他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做出的东西好吃是算不上的,只是也不算太难吃。我装了两碗饭,又盛了一大碗菜。蓝师兄找出两双筷子洗干净,点起蜡烛。 “这倒跟我们在山上的时候过的日子差不多呢。”我笑:“来来来,师兄请上座。” 蓝师兄一笑,说道:“快吃吧,看你的眼都要放出绿光来了。”他把一双竹筷递了过来,忽然脸上神情一滞,转头向门外看。 我回过头去。 天已经黑了下来,有个人正从门外的黑暗中缓缓走出来,在门口停下脚。屋里的烛光照在他脸上,他漂亮的面孔和身姿出现在有些朦胧的柔光里,一双眼象浸了水的黑色珍珠,流波宛转,让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往前跨了一步,声音隐隐发颤,喊了一声:“苏和?” 他站在那里看着我,眼神象是要将我看透看穿,专注得让我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他的样子似乎变了,可是要让我说出具体是哪里变了,我却又说不上来。见面之前不知道已经想了多少次,我们会在什么样的情景下重逢,见了面他会说什么,我又要做什么。可是真的见到了,却只觉得脑袋发空,胸口却发涨,两手僵直着不知道是要抬起还是垂下。 “苏和,你……” 他抿了一下嘴,看我一眼,又看看蓝师兄,还是站在原处没动。 “小和,进去啊。” 莫还真的声音从门外的黑暗中传来,接着苏和眉头皱了一下,走进屋来。莫还真跟在他身后走进来。 苏和他……怎么了? 他这表情绝对不是久别重逢欣喜若狂,我胸口也慢慢平静下来,心里有些郁闷,又有些疑惑。可是当着莫还真和蓝师兄,却也不能现在就抓着他追问原因。 出了什么事了?他难道并不想见到我吗? “好了,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别在这儿傻站啦。”莫还真打破了几个人面面相觑的僵局:“我肚子可饿的狠了,给我一整只羊我都能吞下去。“ 74 四个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下,苏和闷闷的在我对面的位置上坐着,眼皮一直没有抬起来过,仿佛当我不存在似的。我郁闷的要死,饭粒在嘴里压根儿就没品出味来,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的往对面瞟过去。 这家伙拉着一张晚娘脸,好象我欠了他一辈子的高利贷钱赖账不还一样。这算什么事儿?当时主动示好的是他,亲热时主动的也是他,事过之后不见踪影的还是他,我现在千里迢迢的找了来,他居然还这副死气活样的锅底脸!这家伙分明欠揍! 大概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吃饭上面,一顿饭吃的又沉默又别扭,我匆匆把饭扒完,然后收拾了自己用的碗筷。 第59章 苏和碗里的饭还剩了大半,他抬起头来看我一眼,眼珠黑黑的,脸色却白的象张纸一样。我心里没来由的一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点没底气,和他的目光一对,我竟然呼吸一窒,头往下一低,避开了他的视线。 奇怪了,明明态度不好的是他,可是看到他那样的面容和眼神,为什么觉得心虚的却是我啊!这家伙就擅长把自己没理的事情弄得好象自己受尽委屈一样,我已经领教过好几次,每次都是以他占尽上风而我吃败仗赔小心而告终。 他是不是病了?病的很厉害?不然怎么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还是,他嫌我来的晚了?是不是他怪我我下山后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他,拖拖沓沓的在路上还耽误了不少时间才来到南诏? 我思潮起伏,出神了半天。等到所有人都吃完饭,收拾好桌子,我才回过神来。 得—— 我恨不得抽自己一顿!我这半天都在干嘛啊?苏和摆张臭脸给我看,可是没做错什么事情的我却在拼命的给他找理由,暗示自己他的态度是事出有因理所当然? 我也太……太好欺负了一点吧? 不行,这次我不能再这么好说话!分明是他欠我解释,还不止一个。 当初的不告而别,这么长久的分离,还有,他今天这种欠扁的态度! 要是他不给我一个好好的解释,我可不能就这么和他算了。 哼哼,说不定他就是因为心里发虚,所以才恶人先告状似的摆出一副臭脸来,让我以为他受了天大委屈似的——这次我才不能让他如愿以偿奸计得逞。 蓝师兄起了身说是想早些歇息,莫还真说还有封信要写,端着一盏灯去了别的屋里,然后——这屋里自然就剩下我们两个人。苏和一直坐在那里不动,眼睛也看着别的方向,当我不存在似的,半天没说一句话。 我先是也把头转向一边,摆架子谁不会?你装的不在乎,我也可以当成没事发生过一样。屋里静的有些发闷,可以听到门外边,山里面的动静。刮风的声音,树叶草丛发出的声音,小虫子唧唧的叫声…… 我一副镇定的样子,其实不停的在偷偷的打量他。苏和的五官看起来比以前更显得俊秀精致,眉毛好象细了一点,唔,也许没有变细,是我记得不太清楚。下巴是尖了一些,这个我绝对没有弄错。总之,他是更好看了,但是……也显得有点陌生了。以前那常常挂在脸上的,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似的灿烂的笑容不见了。烛光跃动着,时光一点点流近,苏和却仿佛雕像一样,坐在那里始终一声不响,也不动弹。 或许,他是真有什么委屈? 只是为了玩玩,或是开玩笑什么的原因,他总不会这么久也不出声吧。 好吧…… 我摸摸鼻子。 苏和这家伙就是我的克星。好象自从遇见他,我的人生就不是由自己做主了。 大概上辈子欠了他吧?我认倒霉。 既然他要给我下马威,那我乖乖的让他整一次好了。不然还能怎么办?难道在这里对坐一夜僵持不下吗? 两个人相处,大概就象人常说的,总得有高有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我么…… 遇到苏和,我大概就是总是被压的那股风。 我站起来,绕过桌子,站到苏和面前,正对着他。他的脸仍然垂着,我清清嗓子,用自己认为最甜蜜的腔调说:“苏和……” 他慢慢抬起头来,我的目光和他的一碰,我忽然打个哆嗦,下面的话就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苏和的脸色是一种奇异的苍白,近看一点血色也没有。一双眼却漆黑如墨,桌上的小小烛火在他眼瞳中跃动,那一点闪动的亮光衬着他没有表情的脸,让我心头猛然发紧,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了。 苏和就这么定定的看着我,然后他伸出手,拉起我被白布缠着的那只手来,盯着那被布包起来的地方看看,低声说:“疼吗?” 我觉得纳闷,好象在打一个艰深复杂的哑谜,答案似乎就隔着一张纸般的距离,可就是看不到摸不着。 我摇头说:“不,也没怎么疼。” 苏和喃喃的低语:“那就是咬得还不够重……” 我没怎么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苏和盯着我,目光突然间变得锐利如刀锋,刺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听见他问:“蓉生,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 有什么话说?当然有,而且有不少!多得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 不过我也不是傻子,看他的表情,怎么好象还有句没说出来的潜台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呢?我赶紧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也没想出我有什么需要向他坦白从宽的亏心事啊! 75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只好低声下气的陪笑脸:“这么久没见,你见着我不高兴么?” 他的声音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丝丝凉意:“高兴,我当然高兴,高兴的不得了——” 我打个哆嗦,同时看到他咧开的嘴唇里面,白白的牙齿寒光一闪。当然可能是我看错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背上刚才上了药已经好多了的伤口,又一跳一跳的疼起来了,疼得我心虚上火嘴唇发干,总有种要大祸临头的不详预感。 我心里一虚,声音就更显得谄媚没骨气:“小八……” 这个称呼只有我们相互之间才知道,很亲密的……只有我们两个时候,他还叫我小七,我还叫他小八。通常只要我这么叫他,他都会露出比较温柔甜蜜的笑容,别的事也就不在乎了。 可是,也许是我们分离的时间太长,这一招不灵光。也可能令他生气的事情实在太严重,我放软了声音喊了他好几声,他依旧脸色苍白,黑色的眼睛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眨眨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心里也更不自在。 “喂,当初不告而别的是你啊,而且分开这么久,我跑这么远来看你,你就给我看这种脸色啊?好象我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要真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你直接说出来好不好?这么打哑谜闷死人了。我可猜不出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 他的目光象锥子一样,我话出了口,呼吸却忽然一窒。 难道…… 难道苏和知道我,我一直在隐瞒他的那个秘密了? 那,那…… 那也的确有可能!要不然,我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会对我这么冷漠冰冷,那眼中的光芒又是受伤,又显得有些怨恨…… 我的心越跳越快,口干舌燥的,拼命想着他是怎么会知道的,而我又该怎么向他解释这其中的曲折和原由? 苏和仰起头看着别处,声音很低:“你到现在还要装什么?你要是真喜欢蓝素灵,大可以直说,不必……” 我脑子里嗡一声响。 得,全岔了。 这家伙,害我这么紧张,自己吓自己。结果闹半天还是他小心眼儿在吃醋。 好吧好吧,我知道他一向看蓝师兄不顺眼。在山上的时候,只要师兄一露面,他就象青蛙见了蛇似的全神戒备,好象我是个多么稀罕的宝贝,而师兄时刻伺机而动要和他争抢一样。唔,他这个心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这次我又和师兄一同来到这里找他,他会联想到些oo啦,xx啦,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想法肯定塞满了他的小脑袋。 我拉过凳子挨着他坐下来,诚诚恳恳的说:“小八,我以前就和你说过的,今天我还是这么说,我和师兄真的没什么,就是单纯的师兄弟关系。师兄虽然一向对我比较照顾,可是我们之间从没有什么逾越师兄弟情份的事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这次也并不是我邀师兄一起来这里的。是在半途碰上,已经进了南诏,师兄说顺路,要一起来看你,我能怎么说?我总不能说师兄啊你不要来,苏和他不待见你……我能这么说么?再怎么样我们也是师兄弟啊,我肯定不能这么没义气不讲同门道义。你若是还为这个气,那你的气量也未免太狭窄了吧。我说,你别气了,小心先把自己憋坏了。再说……” 苏和定定的瞅着我,过了半晌,才眨了一下眼,低声说:“你说,你和他没什么?” 我重重点头,诚恳的不能再诚恳了。要是有办法把心掏出来给他看,我也肯定毫不犹豫的照办。 “真的没什么啊,你相信我。” 他一直黝黑的让我心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亮光:“没有什么?” 我点头如鸡啄米:“没有没有,你相信我。” “那你们这三天之内,都做了些什么?” 我有点纳闷,他接着说:“一件不许漏,全给我讲清楚。” 这家伙,还是不相信我啊。 不过,他为什么光问这三天呢? 我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讲,有的地方觉得不重要而一语带过,他却不肯马虎凑和,一定要问个仔细明白不可。 然后说到那天晚上遇到狐狸精,被它的迷阵所困,还讲到那甜甜的,发红色的雾气。苏和脸色终于变了,露出惊疑的,恍然的,恼恨的神色:“原来是这样的……” 我奇怪:“你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苏和脸色一整,抓着我的手:“后来怎么样了?你仔细给我说。” 后来,后来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啊,还,还做了一个春梦……在梦里我对苏和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反正好孩子不该做的事全做都做了。 第60章 但是这个要讲出来未免太难为情,虽然是在梦里,但是以苏和的脾气,即使是在我的梦里,他也是不肯吃亏的人。 但苏和是什么眼光?我这一点小小的私心和隐瞒他也不肯放过,一再追问细节。我红着脸,在他的逼问下,把那个春梦的情节讲述的巨细无遗…… 讲完之后我的脸孔火辣辣的热象抹了生姜水一样又紧又涨,而且,而且……我感觉,发紧发涨的,还不止脸上这一个地方,还有个地方,也在我在回忆,讲述,形象比喻的过程中慢慢苏醒了,现在精神健旺跃跃欲试…… 我别扭的换个姿势坐着,腿夹紧了一些,脚趾也绷起来了。 苏和怔忡着,过了一会儿,冒出一句:“是这样啊……” 他竟然没生气。 我偷眼打量他,也松了一口气。 找了个小心眼的情人,简直象是在自己脖子上套了个沉重的铁枷一样,纯粹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可是……如果没有他,我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给了我多少的温情和爱惜呵,他一心只要我好,在一起时候时时处处都为我打算设想…… 可是苏和发完了呆,一双眼重新清明锐利起来,一只手伸过来勒住了我的脖子:“就这么简单?没骗我?没再隐瞒什么了?” “没有没有,就是这样了啊……”我连忙申明。 “好吧,”他瞅我一眼:“要真的是这样,那倒是可以原谅……” 什么叫可以原谅,我真的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要他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来说原谅不原谅的话? 呃,但是,我真的没什么亏心事吗? 我心里那个盘亘已久的大秘密……象一根骨刺一样扎在那里,不进不出,时时的提醒我,刺得我难受,又没办法解决,没办法回避。 “你这什么表情啊?”苏和的观察力有时候真的敏锐的惊人,他又狐疑起来:“你还有什么心事?” 我吓一跳,还好表面上的镇静还没丢:“没有啊。我说,咱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就光顾着生气吗?” “什么?”他问。 我觉得他真是气糊涂了,提醒他:“你审也审完了,气也气过了,不和我说说你当初干嘛不告而别,又这么久不和我相见的原因吗?这个闷葫芦我也窝了这么久了,今天你也得给我好好释释疑说个明白才行。” 别以为臭脸只有他会摆,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拉下晚娘脸来找晦气的。 他点了下头:“这个我一定会说的,你不用心急。”他拉起我的受伤的那只手:“疼的厉害么?我瞧瞧怎么样了。” 真是有对比才看得清楚啊,刚才他的脸这么冷,尤其显得现在的温和弥足珍贵。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不要紧,就是让个发狂的小畜生咬了一口,已经不怎么疼了……” 苏和忽然抬起头瞪了我一眼,瞪得我莫名其妙,停住了口。 我又说错什么了? “咬你怎么了?是你该咬。照我说,没把你的手咬下来,已经算是很便宜你的了!” 喝!真是过分!居然这么说自己的情人? 不过他说归说,轻轻拆开纱布,认真看过了伤口,说:“这药不怎么好,等下我给你换点药,两天就会好了。” “嗯,不用担心,反正已经不疼了。” 苏和的手轻轻盖在我手背上,低声说:“蓉生,其实我心里比你手上还要疼,你知道么?” 我心里一软,柔声说:“我知道。” 76 苏和去端了一盆水来,还准备了干净的白布,剪子,银把的小刀和药瓶。我们面对面坐着,他把我手上原来缠的布扔掉,擦去原来涂的金创药,拿清水洗过,又重新上了药,仔细的包了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什么人说过,灯下看美人,最见风韵。就象夜烟里的芍药花一样别有情致。我不知道别的美人是不是也在灯下格外娇艳。但是苏和的确让我移不开眼。 也许这是因为我们太久没有见过,我几乎有些贪婪的细细打量他。眉毛,眼睛,头发,额角,鼻梁,嘴唇……连颤动的睫毛都让我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软,酸楚和甜蜜交织在一起的味道,让我分不清哪种更多一点。 “那个……” 我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他打断。苏和把布条扎好,把桌上的东西收一收,端起水盆:“天不早了,你一路上肯定累了,今天早点睡吧。” 我嘴巴张了一下,苏和已经端着盆出了门,还回过手来把门给关上了。 我郁闷的坐在那里。 这人! 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就阴阳怪气的找麻烦。现在话也说开了,居然也不想我叙叙别来之情?居然就这么走掉了。 他难道就一点也不想我?可这家伙明明不是这种呆板性格啊。他总是热情如火似的,以前我还总觉得吃不消他呢。 那他现在怎么这么……呃,变得象个特别守礼的正人君子了?还跟我讲客气话?以前那个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我的苏和哪里去了? 是因为太久没见生分了?还是他的气没全消? 总不会他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才躲开的吧?话说回来,他可一直没有回答我,当初他为什么不告而别,又为什么这么久不回蜀山? 还有莫还真总有点暧昧的态度,刚来的时候小狐狸反常的举动,狠狠的这一口咬下来都要见了骨头了…… 好多好多的疑惑,密密的织了一张大网。我就被困在网底,隐隐能看到一点光亮,可是却摸不到任何脉络。 我发了一会儿呆,确定苏和是不再回来了,夜也深了,从门缝窗缝里吹进来的风越来越凉。我起身去闩门打算睡觉,手摸到门闩上,忽然门板被人敲了两下,不紧不慢,不轻不重,一听我就知道是谁。 “师兄。” 我拉开门,果然没有错。 “还没睡?” “没呢。师兄也没睡啊?”我侧身让他进屋:“师兄你住在哪里?” 他指一指东面:“我住左边靠后的那间屋。你就住这间了?” 说完这句话,他没再说话,我也想不出要说什么。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屋瑞安静的有点让人不自在,好明这安静里有点什么东西,带着莫名的,说不出来的微妙意味。 “师兄……”我挤出一句:“你找我有事吗?” 这话连我自己也觉得不象那么回事儿,太见外太客套了。但是刚刚苏和才为了师兄跟我别扭,而现在我和师兄又单独在屋里说话,要让他撞见,肯定又是一场不自在。就冲这,我也不敢和师兄有什么亲热点的言谈举动,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的好。不过师兄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让你觉得不自在。他问:“你手怎么样了?” 我赶紧挤出个笑脸,抬起手来对他晃晃:“挺好的,已经不疼了。” 看着他的目光盯着我的手掌,我才想起来解释一句:“苏和他,呃,给我重新上了点药,挺灵效的。” 师兄的表情在摇晃的烛光里显得有些朦胧不清,似乎还是如同以往一样的微笑,只是……也许是烛光下的错觉,我却觉得他的嘴角有点苦涩的意味。 错觉,肯定是错觉。 不过苏和小心眼儿不是一天两天,师兄也早就知道,不会到今天才来笑话我们吧? “今天我在山里草草看了一看,又瞧清了这山谷和这些房子的地势,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有点意外:“发现了什么?我可没瞧出来。” 师兄一笑,我脸上不由得有点发热。一知道马上要见苏和,我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事。别说这里山势没什么明显的特别之处,就算有,我只怕也是视而不见的。 师兄却替我把面子圆回来了:“你本来在山上的时日短,也没来得及学习阵法和风水地理,这里的地形也十分特别少见,这也怨不得你看不出来。” 我急忙借机下台:“那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师兄说:“来,屋里看不出,咱们到院子里说。” 我们推门出来,师兄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随手撕成个人形。这手法术我在山上时候也见人耍过,有的人可以令纸人见风即长,做傀儡之戏。功力更高明的,比如莫长老,还曾经令纸人送信,引得门里子弟纷纷围观,惊疑不定,瞠目结舌。可惜这法子在临敌时并没大用,而且弱点是显而易见的——纸人怕水怕火又怕风。当时莫长老让纸人送的那信,虽然也送到了,可是送完信之后纸人却没有回得去。 ——被大风刮跑了。 师兄也会这一手么?那他的修为真是很了不得啊…… 只怕是师傅,也不比他强多少。 我心里隐隐的想,只怕他比师傅还强,也说不定的。 师兄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探不到深浅,却打从心里信任敬服的人物。 好象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他不知道,没有什么事情他办不到的。 师兄轻轻翻过手掌,那纸折的小人飘落在地,从地下捡起一枝小小的细草枝,比个起手势,精神熠熠的舞动起来。我眼睛越瞪越大,这小人进退有度,举止规矩严谨,练的竟然是蜀山的入门剑式,一招一式的纹丝不错,转眼间已经使了半套剑法了。 师兄竟然能驭使着纸人如此灵动机变。别看这小小纸人如同江湖把戏一般,可是真的使出来,操纵人的灵力,心力却绝非看上去这么轻松如意。师兄他才多大年纪?就算他说的,从小起就在山上,跟从师傅学艺练功,即使这样,他也不过二十出头,他能练上几年? 第61章 十年?可是门里资历比他深的人俯仰皆是,十年算什么?有的前辈已经在山上三十年,四五十年,却压根连边儿都沾不上。别说师傅不行,师兄这般功力,只怕可以和莫长老比肩了! 纸人练完一套剑法,居然还规规矩矩的朝我们行了一礼,然后木然不动,就这么轻飘飘的竖在那里了。 我的眼都直了,师兄说了句什么我根本没听到。他又说了一遍。 “怎么样?” 我舌头都要打结了,磕磕巴巴,一脸惊叹:“师,师兄,原来你一直深藏不露啊!这,这实在是……” 师兄摇了摇头:“不,这不是我厉害。” “唔?” 师兄有点无奈:“你忘了,我叫你出来干什么的?难道就是叫你来看傀儡人戏?” 我一愣。 是啊,师兄是要和我说这里的山势五行,我却把一开始的目的给忘了。 师兄抬手,在半空虚划了一个半圆:“这里的山势我生平只见过一次。很久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天地有灵,山脉趋形。那时书上还讲过许多灵脉灵穴该是什么样子,只是后来走的地方多了,发现许多传说是灵山灵地的所在,不过是略有其形,根本算不得什么真正的灵脉宝地。可是这一处地方,实在是难得。” 我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往四周张望。天早已经黑了,头顶是墨蓝的天,星子灿如珍珠宝石,流丽生光,好象是比别处要亮一些。可是山上星本来就显得比平地要亮,没什么稀奇。而四周的群山现在看去不过只有个黑黢黢的轮廓,我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_________________ 母亲节要到了。自己做了母亲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字,是这么伟大而不容易的两个字,里面有多么沉重的责任和辛劳。 可是到了母亲节,想着要给自己的妈妈准备一件礼物,却茫然的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才好。似乎,任何东西都不能够表达自己的心意,也无法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 我的儿子,你将来也有一天会有这样的心情吗? 77 “我的底子虽然不算差,不过刚才你看到的却不是我的本事。”师兄声音很低,在夜色中听起来温和悦耳:“你大概没顾上注意,这里的地势十分奇特,咱们现在待的这个山谷,灵气丰沛充盈,聚而不散,浑厚之极。这几间屋子建的位置,大概正在这一处的灵穴上面。” 我听的云里雾里的,还是不大明白,但是灵气这些什么的我还是能够理解一点。 “这处地方从外面丝毫看不出什么异样之处来,要进来之后才发现其中的特异。”蓝师兄有些感慨:“这样的地方,无论是修道之人还是妖魔精怪都是梦寐以求的宝地。在这里修炼,一年抵得上在别处修炼个十年八年。听师门的前辈们说,早些年有些修道人为了争抢一个灵气充溢的修炼用的洞府,你杀我我杀你,朋友反目亲人成仇的多了去了。这处地方真是难得,若是外面的人知道,只怕这里也……” 我想了想,说:“那莫……莫前辈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倒是不怕我们会泄露这里的秘密了?” 蓝师兄也愣了一下,说:“他当然是信得过我们才会如此安排。你和苏和的交情当然是不错的。” 交情不错?师兄这话怎么听怎么显得有点暧昧。关于我和苏和的事,我相信以师兄的洞察力,就算不是十分清楚,七八分也总有了。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一处地方的,实在难得。苏和若是一直在这里修炼的话,进境必定是一日千里。想来现在他的功力已经胜过当初不知多少,倒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这是自然,苏和这家伙向来聪明机变,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占的便宜。他既然已经身在此处,那当然会勤加修行,以期…… 我忽然怔了一下。 苏和之所以突然离开,又迟迟不回蜀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因为他要在这里修炼,因为他要提高自己的功力…… 是这样吗? 我在山上每天都会想一想,他现在如何,是不是平安。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或许是……不,不是或许,是一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才不得不和我分开…… 但是,现在看来,并不是什么不得已啊。只是,只是这个地方,这里的灵气,对修行者来说诱惑力太大,因为他想变强,所以…… 所以他选择了来这里,和我分离。 是这样吗? 师兄唤了我两声:“蓉生?蓉生?” 我急忙回过神来答应:“什么事?” “你想什么呢?”师兄微笑着说:“是不是觉得这里真是一块宝地,琢磨着要在这里练功哪?” 我心里乱纷纷的,只是朝他也笑一笑,没说话。可是在笑的时候,为什么脸上的皮肉感觉那么僵硬不自在? 师兄说:“天不早了,这里的情形究竟是不是我所推想的一样,今晚也再看不出什么别的来,等明天天亮了,再仔细瞧瞧,问问苏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莫前辈他们真的挺有手段,这么一块宝地,外面的人居然一点儿不知道,要不然这里哪能有这么清静,修道的修魔的人还不得各自盘算,为这里打破了头送掉了命也在所不惜啊。” “是啊……不能走漏风声,不然,多麻烦啊……” 难道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吗? 苏和他…… 在他心中,我们这一段情,到底算得了什么? 我在他心中,又到底有多少份量? 师兄是怎么走的,我又是怎么回屋躺下的,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整个人有点恍恍惚惚的,觉得脚下踩的不是实地,耳朵里好象塞着团棉花,听着山里那些声响都显得十分隔膜,那么遥远而含混。 苏和现在在做什么?以往我们在山的时候,他总是要溜进我屋里来,两个人挤一张床上,就算别的什么事也不做,只是两个人那么相互靠着对方,就觉得心中十分踏实温暖,一点也不觉得床窄挤迫,一边担心着会被别人发现,一边却又享受着这样冒险的,甜蜜的快乐。 可是现在呢?现在他在哪里? 在这里和在蜀山不一样,这里没有那些不知情的需要向他们隐瞒的同门师兄弟,这里没什么人,而且这些人也都明白我们的关系,不需要避讳什么。 可他反而不来了。 难道他在努力的用功修炼吗?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可是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不记得究竟过了多久,好象才迷迷糊糊的合了一会儿眼,天就已经亮了。听到鸡鸣狗吠之声,远远的传来。我觉得一身骨架好象都被硬拆开来又胡乱拼凑在一起,酸硬的几乎不听使唤。门上有人敲了两下,我心头一跳,两步紧赶过去拉开门,却见师兄站在门口,一身清爽,满面温和,朝我微笑着说:“不早了,还不起身啊?” 我勉强一笑:“这不是已经起来了么。” 师兄关切的看看我:“你怎么了,眼下面都青了?晚上没睡好么?” 我拢一把头发:“还行……可能换了新地方,不大能睡踏实吧。” 师兄说:“这里幽静的很,我倒还睡得不错。” 我就着盆里的水匆匆洗了把脸,擦过牙,把头发束起,再扎好鞋。师兄说:“我看……” 莫还真的声音懒洋洋的说:“二位都起来了?请移步去用早饭吧。” 我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莫还真站到了门口,他就算其他功夫不行,但是行动却轻捷灵活,教人很难发觉。 滴答电子书论坛为您手打整理 78 我以为自己耐性很好忍功一流,但是实际上,饭没吃到一半,我就忍不住问:“莫前辈,苏和他……” 莫还真悠然的喝了口白粥,漫不经心的说:“他啊?他这会儿……大概正难受呢吧。” 我心里一紧:“什么?” 莫还真又夹了一块菜饼咬了一口,吃的那叫一个香,完全没有着急的样子:“他身体一直不行哪,半天好半天歹的,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还吐了半盆的血哪。唉,年纪轻,真是热血冲动啊……” 我噌的一声站起来:“他在哪里?” 莫还真微微一笑:“坐下坐下,不要急啊。我就说嘛,年纪轻的人,总是热血冲动。其实很多事没什么要紧的,偏偏就是看不开,让人没法说。他午后就会好些,你不必急着找他,他反正会来找你的不是吗?” 我发觉这个人真是欠扁。 握着拳头深吸口气:“我只问,他在哪里?” 莫还真笑眯眯的说:“坐下,坐下,少安毋躁啊。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我觉得手指有种要掐上去的冲动,克制不住了。 “我早就和他说过,做事别冲动,他自己不听,结果弄得现在这么狼狈。”莫还真好象没发觉我已经气得有点发抖了,把碗筷放下:“你想知道前因后果,就随我来,我一五一十的说给你听。这会儿就算我指点你去找他,他也不会见你的。” 他声音不大,但是却有一种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的力量。 我印象里,他从来都笑嘻嘻的。 现在的这个人,却显得很陌生。 他站起来走出门,转头看我一眼:“你要不要跟来?” 我看一眼师兄,然后说:“好。” 开门见山。 我说的是,这房子建的地方,开门就见到青山。 而和莫还真说话,我想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没有用,因为他不想。 第62章 他笑笑,说:“我以前和你说过,我也是蜀山门下吧?” 我不得不点头:“你以前是,对吧?” 他摇头:“现在还是。” 是吗?不会蜀山功夫的蜀山门下? 大概是他和掌门有私交,所以才不把他踢出门墙的吧? 可恶,现在重点不是这个好不好?他这是打算从头说起话当年啊?他的当年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管他的!我只想知道苏和的事!我对他莫还真的过往秘史没兴趣! “苏和这孩子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这次也是一样,他觉得他委屈受大了,可是……他其实还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挫折。” 嗯?我有点找不着方向。他话题转的真快啊,眼都没眨就绕回正题上来了。 “本来我和姜明对他的管教大概就有点问题,我想应该是我的错。跟不懂事的小孩子讲什么民主自由平等人权……弄得他现在桀骜不逊狂妄的要命,什么忠告良言都听不进去,打小儿就觉得这世上没有事能难倒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加上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奶奶宠着,更是……”他摇头:“后来我想这样不是办法,就把他从家里轰出来,让他去蜀山拜师,希望他在山上可以好好磨一磨性子。结果他遇到你,虽然也上了蜀山,可是情形和我想的大不相同,牛不管牵到哪里也还是牛。我早就告诉过他,成年之前不可以胡闹胡来,力量还很不稳,可是他总不听话,弄到现在这么麻烦的地步。” 我赶紧抓住机会,急切的问:“他究竟怎么了?” 莫还真转过头来:“我先要问你件事。” “什么?” “你真的爱他吗?” 我愣了下:“这……” “爱,还是不爱?” 我说不出来话。应该……是爱的吧? 可是,可是…… 现在说这个字,是不是太轻率,太为时过早了? 我们,当然是互相恋慕对方的,但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还欠缺好些东西,还有许多的……障碍。比如,他对我有所隐瞒,我也对他有应该坦白而却一直没有说清楚的秘密。 莫还真并没有不悦,仍然还是保持着他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沉重,有些沧桑。 “你们还太年轻了,经历不够,想事情也不全面,不成熟。虽然能和自己中意的人早早相遇是很好的,只是……很多事,现在都还不到时候。” 他说话好比打哑谜,我实在是没耐心了:“苏和他现在在哪里?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 突然苏和的声音打断了莫还真没说出口的话:“我没事。” 我猛的回过头,苏和扶着墙,站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脸色苍白,眼睛显得更黑,比起昨晚告别的时候,他似乎又憔悴了一些。 莫还真上下打量他,脸色显得很难看:“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嗯?你是不是想……” “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苏和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是硬梆梆的:“你不是还要去李叔叔那里有事的么?再不去的话可要赶不及了。” 莫还真看他一眼:“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他抬头看看天色:“我这就过去,大概傍晚时分回来。” 苏和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 我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脸。 他的脸色比昨天看起来还要糟糕,下巴似乎又瘦了一些,尖尖的样看起来显得好象一碰就会碎掉。 苏和他究竟怎么了? 79 莫还真走了,苏和看起来站都站不稳。我伸手过去扶住他,然后四下张望了一下,看到旁边有个短短的石墩,对他说:“你坐下吧。” 他看着我,脸上的神气象是有些欢喜,又象是难过。那种神情我以前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让人觉得有些茫然的心酸。 “你是不是一直身体不好,所以,在这里休养?” 他坐在那里,头轻轻歪过来靠在我腰间,过了半晌,才慢慢的应了一声:“是啊……刚才你也听到他说了,我实在太任性太自以为是。所有人都告诉我,没成年之前我不可以肆意妄为,不可任性行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当时总不当一回事,觉得他们是危言耸听,多半是吓唬着我好玩。”他顿了一下,才说:“但是那一次,我们在一起之后,我的功力和元气受损,我本来觉得不要紧,却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我一惊:“你是说,那次我们……可是,可是为什么我却获益良多?难道我,我对你……” 他急忙说:“不,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身体的原因。我所习的功法,倘或可以双修,那是极有益的。但是……还不到时候,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我也不是有意想要不告而别,只是那时候我已经身不由己,没法子去和你说一句道别的话了。” 我慢慢在他身旁蹲了下来,看着他消瘦良多的面庞,手指有些颤抖的伸过去,抚过他的脸颊:“你怎么早不和我说?你知道,我天天都在想着你是怎么了,担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测……” 他慢慢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把其中原委解释给你听,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这是我们家族遗传的特殊体质。我奶奶,我爹……但是我们一代人一代人的际遇全不相同,每个人都只能自己摸索着自己能走的道路。我不是有意想要隐瞒你,起先是不知道如何说,后来却是不想你担心。其实……你这么远来找我,我心里很欢喜的。” 我有点郁闷的说:“很欢喜?你昨日的样子可不象是很欢喜,一见面先吃一顿干醋,真是好没来由。我和师兄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以前我们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怎么样。你不要总是小心眼儿,东想西想的,真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他苦笑:“你觉得我是想得太多么?我却觉得我……很多事情都根本想不出料不到,总要到了事后才来后悔。以前我总觉得自己聪明灵巧,无所不能,这世上怕是没什么人能胜过我,没什么人能赢了我。现在却才发觉,人力终究微茫渺小,命运缘份际遇才是不可抗拒的东西。我爹有时候讲起年轻时候的事情,他说人的一生总是在受命运捉弄,起落难定,祸福不明。我以前不以为然,现在才发现……” 他忽然住了口,慢慢抬起手来抚摸我的脸。他的手也瘦了,手背上可以看到凸起的骨,指尖有点凉,从我的眉间唇角轻轻划过:“我爹问我,究竟是喜欢了你哪里,象是着魔一样。我说不上来,我只是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这样坦白的,真挚的爱语,可是我听着却没有甜蜜的感觉,只是觉得一股浓浓的心酸和怅然,没来由的,眼眶也热了:“苏和,我也是一样。” 他往石墩一侧移了一下,拍拍空出来的位置:“你坐下。” 我在他身旁坐下,很自然的伸手揽住他:“你这些时日,都在这里将养身体?你该早告诉我的,我……” “现在你不是来了么?”他微微一笑:“来了就好。” 他低头,目光落在我手背缠的纱布上:“还疼么?” 我摇头:“不了。对了,小狐狸为什么咬我?它又跑哪里去了?它是莫前辈养的么?” 苏和脸上虽然还是带着微笑,但是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的笑意里有着隐忍,有着苦涩,有着以前他从来没表露过的沧桑。 他除了身体不好之外,还有其他的事没有告诉我吧?而且,就以我对他的了解,单单是身体不好,也不会令他露出这样复杂的,忧郁的,让人微微心悸的表情。 究竟是什么事?究竟为什么他不肯告诉我? 苏和把我手上的布条又拆开查看伤口,松一口气:“差不多了。不要用劲,也别沾水弄脏,很快会好的。”停了一下又说:“就是这个齿印儿,可能要过一段时候才能消掉了。” 我说:“这小家伙儿也真是喜怒无常,好好儿突然咬人一口——它咬过你没有?” 苏和一笑,摇了摇头:“总之,是你做事惹了它,它才会咬人的……它不会做没有道理的事。” 我很想再分辩一次我没做任何惹怒它的事情,但是现在的气氛温柔的让人心弦微微发颤,胸口象是涨满温暖泉水一样舒缓柔软,我慢慢的伸过手握住他的手掌,没有再说话。山风吹得树叶哗啦啦的轻响,太阳升的高高的,照得人微微有些晕眩的感觉。 “我这些日子,一半时候将养身体,一半时候精神好些,就跟着长辈一起出去做些事情。这一年来很不太平,到处都有许多邪门的事情,你下山往这里的一路,也不算太平吧?” 我点头:“正是,一路上妖魔鬼怪遇了不少,听人说,往年并不是这样。” 他点头:“是的,这其中有些缘故,只是我们也还没有查清楚。你们来的也正好,南诏国再向西南去……那里倒可能有些线索。南诏女主和我家素有渊源,她遣人来邀我们去商议过,正打算去那里探个究竟。” 我心里一动,脱口说道:“难不成你也想去?” 80 虽然莫还真和苏和都没有说清楚,可是我有眼睛自己能看的明白,苏和现在的身体实在是糟糕,在这样的大太阳底下,一般人早该晒得脸上发热,苏和与我相握的手却还凉凉的没有半分热度。脸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被太阳光照着,简直单薄的象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薄纸。 “你这种身体还能做什么?就算是要去探险也不关你的事情!” 他一笑:“你把我当琉璃花瓶了么? 第63章 我没那么不中用。我的情形已经好多了。你来之前小半年,我已经可以行动自如,就是不能离开这山谷太远。你发觉了吧?这山谷里灵气充盈,是修道人的宝地。我偶尔还会去外头行侠仗义一把呢,你来的路上说不定就已经听过我的名头儿了。只是这些日子四处都不太平,我们这里已经很偏僻,还有麻烦找上门来。正好那时候我爹他们全不在,我独个儿应付,也把来犯者给喝退了。只不过对方耍阴招儿,我受了点伤,现在没有全好就是了。再过几日就没大碍了。” 我老老实实说:“我没听说过你这位苏少侠的大名。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去逞强,先顾好自己比什么都要紧。” “我当然不会打肿脸充胖子了,你也不用担心。” 我还想说话,他的手指轻轻按在我唇上,然后,他的唇取代了手指,缓缓的印上来。 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皮肤和嘴唇,一下子接触到柔软的微凉的温度。 我觉得背上有些麻痹,既快乐,又有种酸楚的感觉,让人全身无力。 我和他已经分别了太久太久,久到我以为从前的柔情蜜意不过是自己的臆想,是一个不太真实的梦。 诚然在山上,有师傅关注,有同门友爱,有师兄那样殷殷看护,可是……我的心底,却有一个角落,旁人无论如何也走不进,填不满。 苏和……苏和…… 我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我竟然一直没有发觉,你在我的生命中,如斯重要。 心里那一块空落落的地方,原来正是你挖出来的,也只有你才能填得上。 吻渐渐加深,分不清是谁主动的。 后来我们分开来,苏和靠在我肩膀上喘了几口气,轻声笑:“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话?” 我有些莫名其妙:“你说的话可不少,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啊?” 他笑,又有点咬牙切齿:“你真没有良心……不过,没办法,谁叫我偏认准了你了啊。你不记得也不要紧,反正我自己记得就行了。” 我被他说的好奇起来,追问他:“到底是什么话啊?什么时候说的?你给提个醒,我肯定是记得的。” 他在我肩膀上蹭了两下:“不要紧,以后你总会想起来的。来日方长啊……” 是啊,不用急在一时。 山风吹在身上有点凉,我问他要不要进屋去。 他说屋里有人旁人,不好。不如这里好。 我要把衣裳脱下来给他披,他也没推辞,就裹在身上,还靠着我的肩膀,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苏和的手也终于有了点微温。我揽着他的肩膀,觉得手下的人比记忆中瘦了很多。 就算是很久之后,我也会时时的想起那天的阳光,山风,还有他轻声在耳旁说的话。 他说,蓉生,咱们就这么一直坐下去,就我和你,不分开,好不好? 我胸口软软的,有点甜,有点心疼。我说,好。 过了一会儿他叹口气,笑着说,不行的啊,肚子饿了呢,得去吃饭,不然就饿死了。 我说,不吃也没什么。你听说过望夫石吗?我们就这么坐着,不要动,说不定也会变成两块石头,那样就真的再也不会分开了。 本来是有些玩笑意味的话,他却认真起来,追问我,如果和他一起变成石头,我肯不肯。 我看着他的脸,也认真的答,和他在一起,变石头,变成树,变成水,变成风……都没有关系。 我们后来站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太阳也要下山了。 苏和要站起来,忽然哎哟一声又坐了回去。我也不比他好多少,不过还是能站得起来的。 “我走不了啦。”他笑:“看来真要变石头了。” 我说:“不要紧,我把石头背回家去。” 他笑笑,然后忽然转过头往身后看。 我顺他的目光看过去,蓝师兄就站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不知道是刚来,还是已经站了一会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许,是隔着一段距离,我看的不清楚。 我模糊的想,师兄是来散步的?还是来找我们的? 他在那里,是发呆,看风景,还是在看人? 然后我扶苏和站稳,他伸手扶着我的肩膀借力。 等我再转头去看的时候,师兄已经走开了。 晚饭摆上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因为多等了一会儿莫还真。 他显然赶了不少路,头发有些乱,鬓边显得有些蓬松,一绺头发散下来垂在耳边他也不去拢,坐下来端起来碗就吃。 “怎么说呢?”苏和问。 莫还真头也不抬:“他们最近麻烦太多,人手分不出来。我还答应了他去黑苗寨那边调停,那里又打了起来,死了好几百人了。” “西南那边呢?” 莫还真停下来,说:“没人手,没办法。” “那我和蓉生一块儿去。” 莫还真摇头:“你别莽撞,这件事好象不太简单。要只是闹闹瘴气,几只僵尸折腾着,那是小事。但是我估着没那么简单。” 蓝师兄忽然开口:“莫前辈不如把那里的事情详细说一说,人多大家一起想个对策。” 81 “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并不是特别的蹊跷。这事儿是在三月里起来的,先是砍柴的樵子入山之后再不回来,后来就有团黑瘴腾起,先是一个沟谷里,接着漫到了全山,远远看去乌团团的,鸟雀倘若一头撞进去都不再能够出来,山里的虫兽也都没有半点儿声息了。有胆大的人还想去一探究竟,也是有去无回。前些日子南诏国内也有派人去探过,虽然那几个去的修行人道行只是一般,可是总不至于一个也逃不出来,就如同泥牛入海似的。一来二去,那里被传的就更加可怖了。前些日子逍遥送信来跟我说这个事情。他因为炼妖洞里的蛊兽突然爆乱的事情缠住了脱不开身,灵儿又有了身孕没办法——退一步讲,就算她没再怀孕,也得坐镇宫中,哪有女王亲去探险的道理?若有点什么闪失,那可就不是现在这样说说的事情了。所以托到我这里来。但是你知道,最近的……” 苏和打断他的话:“这里也离不了你,所以我说我去看一看,料来也没有多大的麻烦,不难解决。” 莫还真看他一眼:“你?你能保得住自己就不错了。你的灵力时高时低的那么不稳当,到时候别人家还没打,你自己就先倒了,那才叫有意思呢。” 我看看苏和,又看看师兄,再看看莫还真。 这事情听起来的确透着诡异,不过也未必象莫还真担心的那样,有那么险恶。 但是再回头看看苏和的脸色,白渗渗的,肩膀瘦仃仃的,我却又觉得莫还真的担心也对。他现在这样子,病恹恹软绵绵的,还说去除妖?别他没除了妖,倒让妖把他给除掉了。 “我都好的差不离了。”苏和用筷子在盘子里乱拨,好好的一盘菜给拨的不成样子。他说:“除妖这种事,我也不是头一次做。实在不敌,打不过我,我自然会跑。” “你说的轻巧,这和你那些小打小闹的不一样。要真是打不过就开溜,前些日子去的那些修行的人怎么就没有一个跑出来的?土遁水遁隐形缩地,这些法术难道他们就一样不会了?光显得你会逞能。我和你说,这件事绝不简单,你别给我想花招儿。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蓝师兄忽然说:“苏师弟若是不便,我倒是可以代为走一遭。不说能够除妖伏魔,只是探一探情形,小心谨慎一些,料想无妨。” 我想了想,也点头称是:“不错。我和蓝师兄去那里探一探也好,多少能帮上些忙。” 莫还真略一犹豫,还是摇头:“不妥。我再仔细琢磨琢磨,想一个更稳妥的办法才好。我想去那里的人未必个个都是修为不高,前后好几拨人去过了,要说起来,这些人也算是各有所长,一个人力有不逮,一众人加起来,强弱互补,未必实力就差哪里去了。我想了好几天,觉得这问题,多半是出在那黑瘴上面。一来这瘴气多半有剧毒,二来黑雾弥漫,人一进去难免耳目失聪,中暗算的机率也就更高了。要想把这事儿解决,多半得先想法子把那黑瘴气驱散摒除了才是。贸然前往,胜算可没有几成。” 一顿饭吃的食不甘味,苏和脸色不好,莫还真也是一脸肃穆,我琢磨着他说的那件事情,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偶尔瞥一眼师兄,他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碗筷收了下去,茶端上来的时候,蓝师兄说:“这倒也不难。我在古书上看到,瘴气多发于山间,泽谷,因湿而生,因凹而聚。要除秽驱瘴,虽然不容易,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莫还真嘴角有点微微的笑意,只不过细看的时候,又没有了。 “唔,这么说来,你是有办法的了?” 蓝师兄点头说:“还没见着那瘴气的究竟,我也不能说一定有把握除去,还得先看到再说。所以,既然莫前辈无暇顾及,不如我和苏师弟代为效力,走上一遭,或可除了这个祸患也说不定。” 莫还真沉吟片刻:“也好,那就有劳你们两人。我那里有些除秽避秽的药物,一些防身的符咒,回来你们都带上些。切记一定要小心谨慎,如有不妥,要先退身保命,不可冒进犯险,总之,安全第一。” 苏和说道:“那我呢?” 莫还真看他一眼:“你老老实实的跟我一起看家得了,这事儿你别掺和。” 苏和咕哝一声,竟然没有反驳,倒是让我意外。 第64章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听话的人了? 他别是又想打什么别的主意吧? 莫还真很显然也是一样了解他:“你老实呆在家里,别想给我偷跑胡闹。” 是极,这话说的正准。苏和这家伙从来也不是个安份听话主儿。 不过莫还真肯定有法子制着他,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事情就这么商定下来,师兄和我明日就动身去南诏国西南的那座叫做善空的山里探个究竟。苏和眼巴巴的看着我,说了不下十次让我小心,还把一堆有的没的丹药符纸塞了我一兜。 我忽然想起刚遇到他的时候,他说他爷爷是道士,他爹也差点儿当了道士。他爹我是见过了,可他爷爷是哪一个我倒是不知道。而且这家伙当时开玩笑说自己家并非道士世家,而是妖精世家。这话就没来由了。他家要真是妖精世家,他们现在怎么净和妖魔鬼怪过不去? “行了,我自然会多加小心,你别婆婆妈妈的,都不象你了。” 苏和瞪我一眼:“旁人求我婆婆妈妈,少爷我还没那心情搭理呢。你别粗疏马虎,小心阴沟里翻船。” 我摸着头嘿嘿一笑,苏和自动自发的抱了一个枕头来往床上一丢,趴那儿就不动弹了。 “喂,”我推他一把:“你……” “我今晚就睡这儿不走了,怎么,不行啊?”他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儿,恶狠狠的冲我龇牙咧嘴,活象……活象那只咬我一口跑的不见踪影的小狐狸!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什么样的畜生,苏和刁钻,养的狐狸也泼赖。而且他养的的狐狸把我咬我,他只说给我上药,可一句也没骂过那狐狸,似乎我就该被咬,那小畜生咬的很对很占理似的。得,惹不起哪我还躲得起,他装没事儿我也就不提了。不过下次再叫我看见那个大尾巴的毛家伙,我非得给它点好看。小样儿,交情归交情,一翻脸就咬人可就不象话了。 我讪笑:“哪里哪里,这是你家嘛,你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怎么不行?当然行,绝对行。 我美滋滋的吹熄灯,踢掉鞋也爬上床,睡在他的外面。 苏和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我嘿嘿笑了两声。 “你贼笑什么,跟闹鬼似的。” “没事没事儿。” 话是这么说,不过没过多会儿,我又嘿嘿嘿笑了几声。 “有病啊你?”苏和翻身坐起来:“到底憋什么呢?给我老实说!” 我压低了声音说:“没事儿。就是忽然想到一件小事儿。” “什么事儿?” 我声音更小了:“我正想呢,咱们将来要是在一块儿了,我管你爹啊还是莫还真他们叫什么呢?是叫公公?还是叫岳父?” 苏和静了一下没说话。 “哎哟!” 砰! 我被他一脚踢下了床。 屁股好疼……啧,差点儿没给我摔成四瓣儿的! 果然都一样,说翻脸就翻脸,不过和小狐狸比比,一个动口,一个动脚…… 还是有点不同的哪。 82 从这个灵气充盈的山谷到那个不怎么太平的善空山,步行的话大概要走两天,但是我沾了师兄的光。我虽然还不会御剑飞行,但是师兄已经可以做到,虽然碍于功力不够深,而且剑也不是什么特别祭炼过的飞剑,只能离地一二十丈这样子飞,速度也不快,比骑马稍微快一点点,带着我又拖了一点速度。不过看这样子,一天就能够到地方。 “师兄这把剑哪里来的?不是咱们山上派发的那青锋剑了。” 师兄一笑:“青锋剑可不能够当成飞剑来使啊。虽然常言道,只要功夫精深,采花摘叶皆可伤人,可是我年纪轻,本身的修为也没那么高。这把剑是我下山的时候无意中得来的,名曰畅云,不是什么名剑,但是这剑的前一位主人是修道之人,这剑也不简单,我得了这剑,也算是坐享其成。” 我有点纳闷:“那么象苏和父亲,姜明前辈那样子,他的年纪也不见得多大,他的功力怎么……他竟然可以把自己炼的法器飞剑就给莫前辈这样根本没什么道家根基的人来使。” 蓝师兄轻声道:“你以为姜……你以为他年纪很轻么?” 我有点纳闷,也觉得拿不准,犹豫着说:“他……总没有掌门人年纪大吧?” 师兄一笑:“这个么,不好说。” 外人说起我们这些修道的人来,好象十分神通,个个都能御风而行呼风唤雨似的。其实不晕样。不但本身道行要深,飞剑法宝也不可少,施法时再以心法念力来驱使。蜀山上能够达到这水平的人虽然不少,可是也绝不是大多数都能够办到。 说到法宝也很逗,莫长老的绰号叫做酒剑仙,他炼的法宝有两样,头一件是他的酒葫芦,第二样才是他的佩剑。而且我看过他出行,别人是驭剑,他是驭葫芦。而且他的葫芦大有玄妙,不管多少酒倒进去,摇晃着听起来都只有半数的感觉,掂在手里也轻飘飘的,没一点质感。实在叫人不得不叹服。 师兄在先,我紧紧扶着他的肩膀。起先还好,时间一长些就难免把大半重量都靠给了他。自己也会惊觉,然后挺直身松松力,可是没一会儿又僵上了——没办法,我知道自己的水平只有几斤几两重,这驭剑飞行的事儿……我一时实在是习惯不来。好在师兄也知道我不对劲,中间停下来休息过两回。快到地方的时候,要经过一个稍稍大一点的镇子,要绕过去须翻高山,多耗力气,实在划不来。要从镇上经过,就不能这么摇遥摆摆的飞过去了。我们这驭剑飞行十分不地道,让人看了不知道会当成是什么异景儿呢,万一吓着人,又或是我一个没扶稳掉了下去——想一想都觉得实在是荒唐又丢人。 我们在镇子外无人处落到地上,我整整衣裳,理理头发,最主要的还是活动下已经发僵的身体。手脚,腰前,脖颈,都转了又转。师兄含笑在一旁看着我折腾,然后看看天色。 “要是不停留的话,我们进山的时候,多半天也就黑了。” 师兄说的一点没错,现在都已经时近傍晚了。 我想了想:“不然我们在镇上住一夜,休整一下,顺便再向镇上的人打听一下这山里的详细情形,明天一早休息好了,再进山去。” 师兄点头称是,笑着看我:“想不到你现在考虑事情也是挺周全的了,这主意不错,那就这样。” 我向他瞪眼:“什么叫现在挺周全?难道我以前就非常莽撞粗心?” 师兄走在前头:“这我可没有说,是你自己说的啊。” 得,原来师兄也会取笑人。 不过……为什么,我总觉得师兄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这么轻松开心呢?当然我也没有看出什么来,我只是,有种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夕阳将落,我远远的朝西南方向张望,心中微微一凛。 师兄停下脚步,回头问我:“怎么了?” 我指指那个方向:“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反正,那里是不太对劲,从这里看,几乎半边天都显得有点灰蒙蒙的了。” 师兄脸上的轻松意味也不见了。他仔细看了看,低声说:“你没有眼花。看来,事情比莫前辈说的,又更严重了。” 我们连再开句玩笑的心情也没有了。这件事情远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严重得多。 镇子不算太小,可是我们进了镇并没发现多少人,好多门都是上了锁的,看上面落的灰,好象是有段时间没人住了。到了一家小客栈,跟老板搭上话,他的口音很重,听的不是太明白。不过也知道他在说,这里实在不太平,人心惶惶的。从镇上有几个人进山失踪,山上的黑雾又越来越浓范围越来越大之后,有好些能迁走的人家都已经迁走了。 我们早早吃了晚饭,要了两间相连的客房休息。 我和师兄说了一会儿话,自然是针对那黑雾想对策。师兄提点我一些要注意的事,比如不可妄行,嘴里一定要含着避瘴的药丸,另外要小心保护眼睛。他也仔细回想以前看过的书本,要找出有什么办法能驱散这黑雾一探究竟。桌上一灯如豆,这客栈里除了我们几乎没住什么人,安静的有些让人心慌。 师兄想事情想的出神,我在一旁有些分心。先想着苏和不知道这会儿在做什么,他身体怎么样,今天有没有遇到垂涎那块灵气宝地去找麻烦的。又想着自己带的符纸什么的,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一抬头,看到师兄的侧脸。烛光下他的肌肤细腻柔美,面庞仿如美玉雕就。我的心不知怎么的,忽然漏跳了一下。 83 我和师兄在灯下商议了一会儿,然后各归各房。 明日不可预测,这一夜是得好好的休息。 但是我却睡不着。 吹熄了灯,屋里黑的很,四下里安静无声。 苏和这会儿在做什么? 现在我总算知道来时候那些人说的殷少侠是谁了。想不到苏和还有莫还真那么轻描淡写的说,他时常下山去做些事,原来是做着除魔卫道的事。 只是他干嘛还用个化名? 苏和看起来很随性,总有点玩世不恭的样子,其实骨子也里还是个非常正统的人。他的名声一路上听到的实在太多了,堪称是名门正派的一代后起之秀,前途无量,年少英俊……那些溢美之辞听了一路,我几乎都可以背诵下来。只是想不到那个人口称颂的殷少侠,原来就是苏和。 想想他的确算是根正苗红,他父亲姜明前辈是蜀山的前辈,比莫长老似乎还要厉害,不比掌门人显得逊色。 第65章 本身能力超卓,前途一片光明。而且路上除了这些他的英雄事迹,桃色的讯息也有不少。我当时可不知道这位殷少侠就是他,听着还挺津津有味。比如某某美人被殷少侠所救,自此就芳心暗许一往情深啦,比如某某女侠和殷少侠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啦,还有某某地某某小姐对殷少侠仰慕已久。 不过跟他的名声一样水涨船高的,就是那些邪魔外道们的咒骂愤恨。这也算是一种反过来的肯定和赞许吧? 我听到他说出这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问:“你和殷掌门的确是有亲戚吧?” 他一笑:“是有的,不过……这关系说来挺复杂的,等你回来我细细的和你说。你这一去可得当心……” 我一直到临走之前都在犹豫,最后没说什么就告别了,彼此都说要对方小心保重。 我没有说。 拿来不及,还有不合宜当作借口。 只要想要为自己的行为找个理由,那么可以找一大把出来。 其实说白了,就是我害怕着坦白完之后的结果。 我珍惜着现在的一切,害怕改变,害怕失去。蜀山上的生活,这些相识相知的人。师傅,师兄弟们,还有,苏和。 越是重视着,就越是对自己隐藏的秘密感到恐惧,感到心虚和慌乱。 总担心有朝一日被别人知道我的来历,那时候……那个时候…… 我现在的一切都会失去吧? 苏和越有名气,越显得光彩,我的惶恐和忧虑就越深。 师兄今天问过我两次,是不是有心事,我都用别的话岔开了。 这是和谁也不能说的秘密。师兄诚然是对我很好,可是若他知道我是魔宫不入流的小喽罗出身,到蜀山来原本是包藏祸心的,说不定师兄马上就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我一直在想东想西,翻过来又翻过去,一直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觉得焦虑,越焦虑就越是没有睡意。 忽然窗子上咯咯响了两声。 我猛的坐起身来,抓住了枕边的长剑。 难道…… 窗上又响了两声,接着是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压低了嗓门说:“喂,是我啦!” 我愕然,急忙放下剑,扑过去掀起了窗。一个人影轻巧的溜进了屋来,张臂把我抱住。 “你,你怎么……” 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凑在我耳边说话,丝丝热气吹的我直发痒:“嘿,他不让我来,我难道就来不成?喂,看见我开心不开心?” 开心?我真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开心——还以为是善空山上的妖魔之类提前下山来找我们的麻烦呢。 “莫前辈不让你来也是为你着想的啊,别说是他了,就是我也不放心。”我反手轻轻抱住他。他身上带着夜雾的潮意和寒意,显然是连夜赶路来的。 “你怎么过来的?”我轻轻放开他,走到桌边把蜡烛点亮。 一点昏黄的的光亮渐渐变强,照亮了简陋的客栈房间。 “飞剑呀,”他理所当然的说:“我猜着你们今晚会在这里歇宿,喏,我猜的很准吧。” “嗳,我不骗你,我是真的已经好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在床边坐下来,眯着眼,伸了个懒腰:“哎哟,赶了这么远的路,我可真有点累了——你还没有睡着?” 我点点头。 “嘿,我猜猜。”他笑的,活象那只可恶的小狐狸:“是因为害怕善空山的妖怪啊,还是……想我想的睡不着觉啊?” 我老老实实的说:“都有。” 他笑的咧开嘴:“那,哪样想的更多呢?” 我脸上有点发烫,不过还是老实说:“想你更多一点。只是刚躺下的时候有点担心明天上山的事……后来想的就都不是了。” 他冲我招招手,我挨着他坐下来。 他把头靠过来枕在我肩膀上:“真好……我也一直想着你,很不放心。善空山这里的事的确不怎么简单,否则我爹他们不会这么郑重其事的拿出来商议。总之,我们的宗旨是,打不过,跑!手上拼不过,脚底下难道还跑不过它们?” “你……明天打算和我们一起去?” 他在我肩膀上重重一拍:“我和你,我们两个才是‘我们’。”他加重语气:“是你蓝师兄和我们一道去。” 我实在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这个醋。” 他瞅我:“你自己笨也就罢了,别想我和你一样也变的呆呆蠢蠢的。”他凑过来在我唇上亲了一下,又叹口气:“得了,明天还有正事,今天晚上就……好好睡觉吧。” 84[地狱十九层]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才蒙蒙亮,窗纸上透进晨曦的微光。 身边空了。 我翻身坐了起来,几乎怀疑昨晚的一切不过是夜来一梦。 是我太想念苏和了,所以在梦中见到他了吗? 然后我看到在我的长剑旁边,放着另一把剑,苏和的剑。 两把剑还用红线拴着,系在一起。 这一看就知道是谁做的。 我心里涌起又想笑,又甜蜜的感觉,把剑握了起来,轻轻摩挲几下。 他来了。 现在他做什么去了?练功去了么? 忽然我听到笛声,宛转悠扬,曲调很美。 我坐直了身,轻轻的闭上眼,仔细聆听。 是蓝师兄。我听得出来。 在山上的时候,他偶尔会用长草卷成草笛,吹的曲调都十分动听。 有一次在后山禁地的峰顶,他吹的曲子十分悲凉,让我落泪而不自知。 笛声吹到一个转折处,忽然有一另个笛音加了起来。 更加清越,更加明亮的声音。 是谁?谁在和蓝师兄一起合奏? 吹的曲调虽然一样,但是一个拔高,一个低徊,相承相转,相依相合,曲调相同,可是这一道笛音却并没有那样淡淡的忧伤,而显得,那么悠闲随意,仿佛山间游离的风,来无定,去无形,舒展自在,令人沉醉。 两道笛音缠绕在一起,渐渐合到了一股旋律上头,就象是风随云荡,水流绕石,最后归于沉寂。 我推开了窗。 外面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晨雾,窗后面是一排垂柳,我的目力只能看到有两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如荫的垂丝遮住了他们的身形,可是就算只看衣裳的下摆我也不会认错。而且,蓝师兄穿的是青布方口鞋,而苏和穿的是葛巾靴。 是他们在吹叶笛? 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否还在一场梦中。 苏和与蓝师兄,几乎没有和和气气的说过一句话。他总把蓝师兄看成假想敌,象只警惕的小狗一样守着自己的地盘……或许他更多的是象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而总对蓝师兄龇牙咧嘴的苏和,怎么可能一大早和蓝师兄凑到一起去练功,去说话?甚至还一起用草笛吹曲子? 到底我是在做梦,还是在我熟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让我看到眼前这样的变化。 他们站的距离不远,大概也就是两步……一步半那么近,我看到苏和动了一下,然后他拂开柳枝,又回头向蓝师兄说了句什么,才又转身走来。 他显然也看见了站在窗里的我,抬起手挥了两下。 我也回应的挥了一下手。 他进屋里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雾的潮意。 离近看,会发现他的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一些细密的小小水珠,肌肤也因为湿意,而显得更加饱满晶莹。 “你……刚才是和师兄在一起?”我觉得就算是做梦,也不可能梦到这情景的。 苏和点点头:“是啊。” 我实在是难耐好奇:“你们都说了什么?你,我是说,你和师兄好象一直都……” 苏和微微一笑,凑过来在我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我和蓝师兄也没有什么国仇家恨,以前有些误会,现在说开了。” “呃,哦……”这么简单?可是苏和明明对蓝师兄敌意那么重,那种态度让人觉得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对蓝师兄化敌为友。而且我只要一想到他对蓝师兄凶狠是因为我……就实在觉得又是荒唐,又是感动。 把我视为珍宝一样紧紧护着,这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但是苏和怎么会突然想开了呢?我真是不明白。 苏和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他把头发束好,然后招呼我一起去用早饭。 我抱着一肚子的问号,到了店堂里发现蓝师兄早已经坐在那里了,他已经吃过,正在喝粥。 就算是喝粥,蓝师兄也显得仪态从容,教养良好。 苏和虽然举止随意,但是只让人觉得他挥洒自如,一点没有粗俗的感觉。 他和蓝师兄站在一起,一个温文尔雅,一个轻灵悠闲,非常……非常的养眼,也非常的协调。 反而是我,远没有他们两个这么风度,这么潇洒。 蓝师兄和他微笑,他也回以客气的招呼。 两个人好象……好象关系挺好的朋友,就象是山上的师兄弟们一样自然融洽的相处。 我觉得我真的是没睡醒……又或是这件事,实在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感觉他们两个才是关系要好,而我却象是被排斥到了旁边的局外人。 这种感觉真很奇怪。 “咦?你愣着做什么?快吃啊,等下还要上路呢。” 我回过神来,忙抓着米饼咬了两大口,急急咽下——却又噎到了,不停的打着干嗝儿。 师兄笑而不语,苏和则是把粥递过来,一脸的坏笑:“你不用急成这样啊,我们又没有要和你抢。” 第66章 我们?他和师兄已经好到要称我们了吗? 我真的不明白……到底是哪位神明仙长施了术法,让苏和突然间性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和师兄和睦融洽起来? 我当然不是不高兴,也不是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只是,只是觉得有点怪——而且,他们究竟怎么会和好的,我完全蒙在鼓里。 这两个人,只怕是这世上和我关系最近,最为要好的两个人了。一个是我的师兄,我至交的好友。一个是我的情人,我的心之所系。原来我是在他们中间联系,缓冲的那一个。 可是现在发生的事,我却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种感觉,说实话,尽管欣慰,却不是那么愉快的。 两人行变做三人行,一起去探善空山。 85 看着离那黑雾笼罩的善空山不远,可是走起来却也用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所谓的望山跑死马,大概就是说的这回事。 越走越是荒凉,不是景物的荒凉,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气氛。 鸟飞虫鸣都听不到了,人迹更加没有。 而且到了山脚上,看着那凝而不化的黑雾,这里似乎连风也停住了,万籁俱寂。 我吸吸鼻子,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不是臭气……就是沉闷,陈腐的不新鲜的味道。原来还算轻松平和的心境,似乎被什么东西渐渐压了上来,压得人觉得呼吸不畅,真想放声大喊发泄一下才好。 现在怎么办? 直闯是肯定不行的,除非我们想和以前那些莽撞的人一个下场。 苏和笑笑,摸出一张绿色灵符,轻轻一抖。灵符刹那间变成了一团浅绿的光影,慢慢扩散开来,将三个人包裹在其中。 “行啦,这就没什么大碍。这符保六个时辰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我们若还没什么建树,速速退出来也来得及。” 我被绿色的光影吸引,连吸了好几口气,都觉得没了刚才那种窒闷的感觉,笑着夸他:“你倒真有点歪才。” 师兄一笑:“这可不是什么歪才了。这碧珠帘——是姜明前辈制的,是不是?” 苏和摇头:“这你可没猜对,这是我制的。” 蓝师兄有点意外,点头说:“家学渊源,佩服。” 苏和皱皱鼻子:“你就非得把功劳安在我家老头儿身上是吧?承认我本事高你不爽?” 蓝师兄一转头,给他来了个默认。 苏和咬牙切齿,我却瞠目结舌。 这两个人……在开玩笑? 什么时候他们竟然变的这么要好了?我真的摸不着头脑。平平无奇的一觉睡醒,这世界却翻了个儿,我认识的这两个人,别是让谁给掉了包吧? 师兄在前,我和苏和紧跟着,踏上了山径。 黑雾凝而不化,仿如实质。这团绿色的浅浅光华却象是刀尖般刺了进来,黑雾就包裹在身周,却侵不进来。在雾中只能依稀看到前面一丈左右的地方,再远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头顶身周都是一团的黑,连光也只能隐隐的透进来一点,好象突然进入了黑夜,天地间的光亮都被这黑雾隔去了。 可这绿光真是厉害,在这里面黑雾就半分都侵不进来。 我大为惊叹,我和苏和认识这么久,真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本事。也是,他在我跟前总是嬉笑玩闹,要不是缠缠粘粘,我上哪儿知道去啊。 苏和叮咛我一句:“别踏出去了,这黑雾肯定有古怪。” 我应了一声,他盯着前面师兄的背影,小声嘀咕:“肩若削成,腰身如束啊,倒真惹人怜惜……” 我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只字片语不懂他什么意思,只是师兄脚步突然好象被什么绊了一下,有点滞窒,然后又恢复如常。我问他:“你说什么来着?” 他嘿嘿的笑,一双眼如弯月一般,瘦瘦的脸看起来居然显得很稚气可爱:“没说什么。” 我猜着他多半拐着弯儿讽刺师兄,笑了笑也不跟他追究。 本来是来想着除妖,可是被他这么一搅,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紧张警惕。 师兄走了几十步停了下来,站在那里出神。我们也跟着停下脚。茫茫的黑雾中,这点小小的绿障有如茫茫大海里一叶小舟,那么脆弱易碎。 “你想着什么了?”苏和低声问。 师兄略一沉吟:“我知道这黑雾是什么物事了。只是想不明白它是从哪里来的。” 苏和扁扁嘴:“你知道的倒多。那这雾是怎么回事儿呢?” 师兄说:“很多年前有个尸妖,他死的很惨厉,怨气不散,久而成妖。我记得他所住的池沼那里,便有这样的黑雾,是集尸气污瘴所生,风吹不散,光照不进,”他忽然顿住,苏和追问:“这玩艺很厉害?有毒吗?” 师兄还没来及答话,他又问:“那些都是末节,我就想知道,这黑雾怎么才能驱得散呢?这什么也看不到,找也找不见,打也没得打,闷死人。” 我一点不意外苏和这么说话,他的耐性原来就不好。 和师兄正相反。 蓝师兄微微一笑:“要驱散它,也不难。” “那你就……”他话说个开头,蓝师兄截住了他说:“可是现在手头没有那些需用的东西,却也办不到。” 苏和被噎了一下,皱起眉头:“你这话有说等于没说。” 师兄负手而立,说道:“这雾虽然沾人即倒,但是修道之人若是屏息闭气,先服一点清心护体的药物,那也没什么了不得。之前来探山的修道之人,未必就想不到,怎么会一个都没出去呢?这中间怕还有别的古怪。” 苏和眯起眼向四周看,我是看不见什么,他估计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这黑雾起自哪里?”他忽然说。 师兄一笑:“这倒是问到点子上了。我刚才就说,这雾不知是哪里起来的。找到那起源地方,这事情就明白了八分了。” 苏和似笑非笑:“蓝师兄,旁人都说你博学广识,果然是有真才实料。” 师兄眉眼一展:“苏师弟家学渊源,天才横溢,也着实不凡。” 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苏和。 他们两个居然可以有商有量,虽然一早上看的听的都是异事,我还是觉得实在突兀,怎么也理解不了。 86 商议了几句,三个人的意见倒也统一。没法儿不统一啊,眼下只能是先找到黑雾的源头再说。别的说什么也白搭。除了黑雾我们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先弄清楚黑雾的究竟。而且这黑雾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黑雾会掩盖掉本来可以被发现的危险。说不好有什么东西躲在黑雾的后面。看着四周一团浓墨,我总觉得那些黑暗里似乎有好些不怀好意的眼睛,正在窥视着我们,伺机而动。本来觉得很轻快的脚步都渐渐的显得沉重,腿也有点微微的僵硬,好象被无形的绳索缠住了一样。 苏和叮嘱着,这绿光可以抵挡黑雾,但是却挡不了什么实质上的伤害。自己得多多的警惕,不然被哪里飞来一只暗箭给放倒,那可就伤的太冤枉了。 一路上我们商量着,先前来的那些人可能遭遇了什么,但是没什么头绪。因为我们一直什么也没有遇到,路上平静的让人心里有点发毛。这山上的蛇虫兽蚁八成全让让黑雾给葬送了,可是那些东西总得留下点尸首什么的吧?还有,那些先于我们来探山的人,无故失踪的村民樵子,他们眼下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情形越发的诡异。 约摸到了半山,苏和站住脚,环顾四周,指指左前方:“那里的黑雾似乎更浓。” 蓝师兄赞同的点头。我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那里也不见得比别处就更黑,苏和怎么看出来的? 我低声问他,他似笑非笑:“我闻的。” 可我却也什么都没闻见啊。 算了,他鼻子比较灵吧。 蓝师兄掐着手指,沉吟片刻:“我们进来有快一个时辰了,还都没有什么头绪,再上路的时候可得快些,不过也不要大意。” 不到一个时辰?我怎么觉得我们已经进来了大半天似的,多半是这黑雾的关系,让人觉得时间显得漫长而滞窒。 我们比刚才走的快些,四周仍然如同浓墨黑夜。山势越来越高,脚下坎坷不平。 “咦?”蓝师兄先停下来。 “怎么?” “前面……似乎是个山洞。” 苏和点头:“唔,不错,这里的气流不同,这山洞一定很大,而且另有出路,否则不会有气流的波动。” 我老老实实听他们俩说话,感觉自己特别没用。 “黑雾就从这里出来的?”我好奇的问一句。 “应该是。”苏和奇怪的上看下看:“不过,洞里的黑雾反而没有外面的浓……” 连这他也能看见?苏和这家伙的眼睛到底是不是人眼睛啊?四周的黑令我们身周的绿光显得更加通透明亮,映着苏和的脸上,那洁玉似的脸庞似乎也会发光一般。我抿抿嘴,把头扭过去。 这会儿可不是走神的时候。 但是事实是,他说的果然没错。绿光的范围之内,我也看到我们面前隐隐绰绰有一个洞口,而且这会儿连我也可以听到细微的风声从洞里传出来,果然这洞象他们说的一样并不简单。 心跳怦怦的,比刚才快了好多。 “我走前头吧。”苏和微微一笑:“我的感官要灵敏一些,对危险也有点预感。” 我急忙拉他一把:“你……你身体刚恢复,还是我走前头。” 这下连师兄都笑了:“蓉生,你还是走中间吧,我还是走在前面,苏和断后。 第67章 别我们这一进去,就让人抄了后路。” 苏和说:“那倒不怕。我最不碜的就是开打,反而这样闷着走,什么也看不到才让人觉得难受。喂,你说这洞里会有什么?妖精?尸怪?还是大魔头?” 蓝师兄摇头:“我可没那个本事未卜先知。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还是先走在前面,苏和推了我一把,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上呆了,赶紧跟上。绿光仍然随着我们的脚步移动,就象是撑着一把大伞一样。又象是在这片茫茫的黑色的海里面飘荡的一片绿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打翻打碎。 蓝师兄走了一段,说:“这里的黑雾果然要淡一些。不过源头的确是这里,只是这雾在这里生成的时候并不浓重,外面的那些黑雾因为积了许久才变得那么沉厚的。”他手一抬,腰间的佩剑脱鞘而出,缓缓升了起来。剑身晶莹透亮,发出蓝蒙蒙的寒光,越来越亮,几乎要穿透身周已经淡薄许多的黑雾。四周显得明暗不定,流光映亮之处,大体已经隐约可见。这样一来,就可以看清楚我们行走的地方。这洞穴上宽下窄,我们行走的地方只有丈许宽,但是向上望却茫茫然看不到洞顶。这完全是一口石洞,脚底和两边的洞壁都坚硬的石头。这里看起来和一般的山洞不同,一点也没有潮湿肮脏,连浮尘也不多。 “我说,这洞不大象是天然的,倒象是后天开凿出来的。”苏和用脚尖触了一下身边的石壁:“天然形成的石洞上面可长不出斧壁钎凿的印记。” 我低下头看,果然如此。 “八成是个大妖巢。”苏和下了论断:“就是不知道是谁开的。话说,妖怪也会一斧一斧一凿凿的开山干活儿吗?” 蓝师兄似笑非笑:“这个我就答不上了,苏师弟你自己可以多钻研钻研,假以时日,或有心得。” “这里面不晓得有什么,我们都走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见。难道它们这么沉得住气?还是前头有什么陷阱机关?” 我补充:“而且有妖尸,还不少,不然这黑尸瘴从哪里来呢?师兄你说是不是?” 蓝师兄点了点头:“只是,这里没有听说过曾经有过什么大墓地之类,据史载应当也不是什么古战场,就算是妖尸,了不起有三十?五十?可是哪里能散出这么多黑瘴气来?” 苏和干脆的说:“别想了,想不明白的事还琢磨什么?答案就在里头,与其苦思不如进去探个究竟。” 我拉拉他衣角。 蓝师兄也说的没有错,苏和的性子就是不够谨慎。 可是我为什么就觉得他好呢?就算他扁着嘴对师兄一副刻薄相,又或是一脸淫笑冲我扑过来的样子,我一想起来都觉得……呸呸,不说了。再仔细想想我觉得自己是忒没出息了。 虽然我们谁也不提危险叵测的事,但是谁心里都明白。 这地方绝不寻常,大约比我们以前遇的那些事那些妖加起来还要凶险的多。如果真是很寻常,那么已经可以四处除妖闯下名声的苏和应该可以应付,莫还真也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他来。 而苏和还是偷偷的跑来了。 或许他是为了好胜,为了冒险。 可是……我却觉得,若是我没有和师兄一道来这里,他也未必就会跟来。 我慢慢握紧了剑柄。 若是真有什么…… 就是拼了命我也要保护他。 苏和抬头看着洞顶,心里象是有什么感应似的转过头来看我,微微一笑。 那个笑容如此美丽,绿影浅浅,剑光流丽,他的眼睛如冬夜里熠熠闪烁的寒星,让人永生铭记。 87 越走黑雾越淡,最后竟然完全没有了。我们三个面面相觑,我的一句话卡在嗓子里没说出来——师兄与苏和都猜错了吧?这黑雾看样子完全不象是这洞里生出来的,不然岂有越来越淡的道理。 可是师兄一句话我又觉得也没说错,这黑雾不知道源头究竟是什么,但应该是从这洞中生成的没错,只是现在那源头没有了,所以洞里的黑雾反而淡了。 说话的时候我们正站在一处较开阔地石穴前面,苏和皱皱眉头:“虽然说这里的黑雾没了,可保不齐前面还有没有。而且外面山间仍然雾多,现在绿珠帘障已经过半了,再向里走的话只怕时间不够。” 我问他:“那你没有多带几道这种符来?” 他白我一眼,一脸看着乡下土包子表情:“你以为这东西这么好制的啊?我在山里休养的时候,一直……反正,统共就只这么一道。” 得,算我问的不对。可是他也不对,既然知道这地方不好对付,那干嘛不多想点别的招儿…… 苏和还要再说什么,忽然露出有点疑惑的表情:“咦,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我竖起耳朵听听:“没什么啊。” 他摇摇头,侧过脸去,仔细倾听,低声说:“不,有声音……” 我有点茫然的看着蓝师兄,却发现他也露出郑重的神情来。 没等他们说什么,我也好象听到点什么了。说不上来是什么动静,有点嗡嗡的,沉闷的很。而且也说不上来那声音来自哪里,似乎四面八方都有声音。就这么一闪神的功夫,那声音已经隆隆响起,越来越大。苏和忽然抬起头来:“糟,这山顶上有个湖……” 没等他的话说完,头顶的石壁嘭的一声炸裂开来,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股大水从头顶冲了下来。我只来及伸出手去一捞,也不知道是捞着了谁的袖子,那股大水已经把人冲倒裹住,巨大的冲力仿佛许多沉重的石锤砸在身上,我眼前一黑,觉得肋骨似乎都给闷断了不知道几根,痛得似乎所有的内脏肺腑都给砸成了一团酱,紧接着就是鼻中口中有水呛灌进来。我紧紧闭气,手脚徒劳的挣扎,可是那半片袖子也借不着力,不过是大家一块儿随波逐流。我本想着这股水能有多大?这洞也肯定没有多深。就算洞底涨满了水,凭我们三个闭气的功夫自保是肯定绰绰有余。可是身体被水流带的奔流直行,转了一个弯,忽然水声如雷,同时身下一空,一个倒栽葱就向下掉。我冷不防吃了一惊,放声大叫,可是一张嘴便有急流冲进嘴里。身体通的一声又掉进另一道急流里,只换了一口气,就又被大水没了顶。 我晕晕的想,糟,八成不光这山顶有湖,山底下还有暗河!这真是什么破地方什么破事儿,我们是来捉妖的,被大水冲的晕头转向算怎么一回事儿。然后忽然脚腕一紧,我一惊,这样的急流中要是有什么水兽水妖之类那可要了命了。可是随即我就明白过来。我们三个人一起掉下来,我抓着一个人,现在另一个人抓住了我。 还好还好,三个人总算没有分开。 先前还有些意识,知道我们三个在水里沉沉浮浮,被冲得停不下稳不住。后来就渐渐觉得头昏胸闷的厉害,闭气术也不是太顶用,更何况这水下高低不平,我的头不知道在什么东西上重重撞了一记,肋骨也不知道又在哪块石上狠狠的碰过去,痛得我喉咙发甜,一口血堵在那儿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 我只是咬牙记得不能松开手,三个人不要分散。可是到后来究竟是不是松开了手,我却已经不知道了。 身上似乎凉一阵,热一阵,接着说不上来哪里疼,感觉越来越清晰,我想睁开眼,却觉得身上被抽空了一样,连这么点小小的动作也费了半天的力气。 “好了,醒过来了。” 我听出来是苏和的声音,接着有人的手在我额上摸了一下:“还好,没发高热,料想无妨。” 是师兄。 心里先松一口气。 三个人没失散就是好事。 睁开眼的时候,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正和我对上,眨了一眨。 苏和笑着说:“醒了就醒了,还赖着装睡吗?” 我倒是想动,可是一抬手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好象全身被打断打折又胡乱拼接起来一样,疼的很,也没有力气动。 还是师兄又出来主持公道:“他的断骨才刚接上,你先别玩笑。” 骨头真断了?得,我就说,不是一般的疼啊。 我转头看看,师兄站在我身旁,苏和一边活动手腕一边说:“他醒了就好。我去探探这是个什么地方。那水流这么湍急,我们在水底下又一阵乱摸乱爬的也分不清楚方向,这里肯定已经不是善空山了。” 我大吸一口气,胸口就象被豁口锯子来回锯动似的要裂开一样的疼,苏和说着话,眼却一时也没离了我,弯下腰来说:“叫你别动,别自讨苦吃。给你上了药,只不过要等一会儿才能止疼。要长好的话,没有三天五天怕是不成。唉,若是早知道,我就把那药瓶装的严实些,现在被水冲掉了大半,药效也不大灵验了。” 我问:“咱们……”疼的顿了一下,又说:“这是什么地方?” 蓝师兄轻轻叹了一口气:“还不知是什么地方。” 我左右看看,自己正躺在地下,身上不知是垫了树藤还是软草,总之并不觉得硌硬,只是身体也没法动弹。我们似乎是在一处浅石滩上,离水应该不远,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水流声,我身上的衣裳倒是已经被弄干了。天上没有太阳,阴云重重的仿佛立时就要下一场大雨。我喘了两口气,一想到刚才那汹涌的急流还是觉得后怕。 怎么就这样巧,我们恰好走到那里,那水也就那时候崩泄了? “这里大约已经是山后面了……”苏和念叨一句,又把手里的什么东西捏了捏,扔在地下:“见了水,不能用了。” 第68章 转头问蓝师兄:“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师兄摇了摇头:“就算不见水,这引路符在这里也没有用。我刚才已经试过,连土遁术和控水术也都不成。你来猜一猜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愣了下,又转头看苏和。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只是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我看着这两个人活象在打哑谜,事情究竟怎么样,他们似乎全都明白,只有我蒙在鼓里,实在是说不出的郁闷。 我试着再抬了一下头颈,还是没有力气,胸口的疼一分没减,倒象是越来越重。 苏和蹲了下来,替我把一绺头发捋到耳后去,只说:“你先养伤吧,我去找些吃的来。” 师兄却说:“不必,你陪着他,我去就好。” 他步伐轻盈,转瞬间便没了踪影。我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的神情为何如此郑重。 苏和在我身旁坐下,捡起小石头随手抛掷,听着那石头似乎是落在了水里,他低声说:“这事儿可不大妙,我只觉得此行怕是不轻松,可是……” “你把话说明白了行不行?”我真是一头雾水。 苏和转头看看我:“我们这会儿已经不在南诏了。” “不在南诏?”我愣了下:“难道被冲到了西粤人的地盘上了?” 这地方我只是听说过,中原人把南诏人看作蛮子,南诏人又把西粤人看作蛮夷,这里山林莽莽,民智未开,要找路回去倒是一件难事。 苏和苦笑:“要真是这样倒好了。”顿了一下他说:“我们被那水冲的晕头转向,爬上岸来半天,又是吐水又是拧衣的折腾,到这会儿才发现不对头。” 我觉得胸口疼的厉害,闭了一下眼。 听到他说:“咱们这是到了妖魔鬼怪的老家来了。” 呃? 他说:“当年魔道被大肆扫荡,可是正道中人心也不齐,最后没能斩草除根。有一股势力留存下来,设了一个结界躲藏起来。我曾听人说过,这片地域就叫魔域。只是传说归传说,谁也不知道这片地方在哪里。想不到今天却被我们撞进来了,真不知道是我们这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坏。” 上部完 下部青云路 天外飞仙(卫风)下部青云路第88章 章节字数:3198更新时间:08-07-1209:16 魔域? 我的心霍霍乱跳。 我们怎么到了魔域? 我虽然曾经在三不管地界儿混过日子,可是那时候年纪又小,能记清的东西不多。真正的魔域是什么样,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很多时候我拼命的去回想那段呆在魔宫的日子,可是脑子里却是一团混沌,怎么也想不起来任何人的面孔和细节。 我环顾四周,天色多半是下午,但是云那样阴沉密厚,也实在不好判断到底是什么时间。周围的山,树,石,还有迎风摆动的草叶……看起来与平时所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这里就是魔域? 魔宫,是不是就在魔域呢? 这是一定的。只是它有多大,在什么方位,里面都有些什么人……我却完全没有概念了。 这种感觉让人时时觉得惶恐。明明是你自己的记忆,可是你却无法从自己的脑海中将它仔细找出来。仿佛被人凭空挖去了一块,无论如何填补不上。 “怎么?”苏和凑近我:“伤口疼的厉害吗?你脸色很不好。” 我也知道我的脸色肯定好看不了,但却不是为了他说的伤口的原因。 我挤出个笑容:“没事。不过,我们怎么莫名的来到这里的?能不能回去?这里是不是很危险?” “哎呀,你把我当成万能的了,这些我可也都不知道啊。”苏和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你放心,虽然魔域的事情咱们不清楚,不过也未必就没办法对付过去。别的事情不拿手,可是我要说啊,装起妖怪来我保证不露破绽。” 我想笑又不敢笑,生怕伤口再剧痛难忍,小声说:“这个我绝对相信。你不用装也就够象的了。” 他冲我龇牙咧嘴,又露出了一贯的性情。 我脸上在笑,可是心里茫然无措,总觉得有个巨大的隐忧就埋在身旁,但是自己却无能为力。 “真的是魔域?你怎么知道呢?会不会弄错了?”我抱着一线希望问。 “没弄错啊。”他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我们刚才上岸的时候,这岸边有人的。听他们说的那些话,再明白不过了。而且,魔域的结界奇怪,一天中大半时间都见不着太阳,阴气冲天。喏,你不觉得冷,是因为刚才我给你吃了颗六阳丹,等药效过了,你肯定也能感觉出,这里连风都阴恻恻的。”他哼了一声:“我听说魔界晚上能看到月亮,只是这里的月亮是暗红的。你要不信,咱们等到晚上再瞧。” 我信…… 我闭上眼,慢慢的呼出一口气。 我相信。 “喂,真的疼的很厉害吗?”他凑近我关切的问,呼吸吹在我的脸上。 我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 我竟然……又回来了。 被送离这里的时候,我还想着这辈子打死也不再回这鬼地方了。 可是现在……居然被莫名其妙的大水一冲,就给冲回来了。 苏和小声念叨,我左耳进右耳出,心不在焉的听着。 忽然魔宫两个字钻进耳朵里。我猛的一抬头,又扯到了肋骨的伤处,痛得哎哟一声。 “喂喂,别乱动啊。”他皱起眉:“你要这样胡来,伤可就难好了。” 我解释:“刚才有点走神……你说什么,什么魔宫的?” 苏和点点头:“唔,魔域里好几大势力,最大一股就是魔宫啊。听说那个魔头不但道行高深,而且城府极深。一般人提起妖怪来,总觉得他们阴毒有余,灵变不足。这不怪他们,许多人只见过些厉鬼,僵尸之类,那种东西根本就没头脑。或是见过一些下等的只会干采阳气勾当的小妖,他们有那种印象毫不奇怪。真正的坏东西,那就坏的大奸似忠,比如几十年前,那位横扫南疆的拜月教主,又或是更早之前……”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也知道魔宫?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笑笑,忽然转过头:“师兄回来了。” 我的耳力远不如他,刚才我什么也没听到。等他说过话之后,我才转过头去看。 师兄果然回来了。 我们三个就在林子边上升起火来,有苏和在,填饱肚子从来都不是问题。吃下热腾腾的食物,身体似乎也暖和许多。 师兄又找了些草药来,苏和接过来,碾碎了替我涂敷。起先我还觉得疼痛,后来深沉的疲倦席卷上来,什么时候睡着的竟然一点也记不起来。 隐隐觉得冷,睁开眼的时候,背脊和腿脚都被寒意浸透了。 我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卧在火堆边,这个位置已经是背风的算是暖和的位置。苏和抱着膝坐在旁边的树下,师兄则靠在另一边。 我才一动,苏和就睁开了眼,有些睡意朦胧的低声说:“怎么醒了?” 我冲他翻个白眼。 这家伙马上明白了,一边低声窃笑,一边把我抱扶起来,走到另一边的树下,我勉强用一只手自己松开腰带解决内急。 “你不冷吗?” 他的手扶在我腋下,小心不碰到我的伤:“冷的啊,要不你抱着我,咱们挤挤睡好暖和些。” 我脸上微微的热,看看师兄那一边,低声说:“嗯,你坐近些,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暖。” 苏和扶我再躺下,打了个呵欠:“这里倒真是红月亮,果然很邪门。” 我一愣,他白天说过这事,我倒没怎么认真。 抬起头看的时候,果然一弯红月挂在中天,象是染了血的颜色,让人看了就觉得胸口闷的慌。 一时间忽然有些恍惚。 这样的月亮,似乎并不陌生…… 我应该是在哪里看过,只是却记不清。 是什么时候呢? 又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呢? 师兄一直靠坐在那里,我们两个挤在一起,果然比刚才暖和许多。苏和也肯定是累的狠了,他的身体未必就已经全好,我们说了两句话,他的头微微侧过来,低声说:“让我靠一下。” 他很轻的靠在我肩膀上,小心的没有触到我的伤处,也没有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过来。 “你不用担心,咱们三个都没有穿道袍什么的。我听家里人提起过,魔域里也多有修行的人,只不过修的不算正道就是了,不全是妖魔鬼怪。我们误闯了进来,先探探情形看个究竟,别的事都不忙。等找着回去的法子就尽快离了这里……你多当心些,骨伤最麻烦,可别落下一辈子的毛病。” 他一句话一句话都透着浓浓的关切和温情。我轻轻唔了一声答应着,把身上搭的长衣往他身上搭过去,往上拢一拢。 过了一会儿,他嗡声问:“你睡着了没有?” 我应了声:“还没。” 他嗯了一声:“害怕吗?” 我想了想,说:“怕。” “嗯,也没什么好怕的。咱们俩在一起,就算下黄泉也没什么。” 是,他说的对,我也是这样想。 可是我害怕的,却不能对他讲。 心里藏的仿佛不是一个秘密,而是一条毒蛇。 第69章 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在心头咬噬,毒液渗进来,血也流在看不见的地方,疼痛也是见不得人的。 现在也不是讲这个的时候。 等……等我们从这里回去吧,回去之后我就都告诉他。他要打要骂也好,要拿剑砍我几下也行——只要别砍死了。 只要别砍死。 我还要和他在一起,所以不能让他砍死。 砍伤也没什么,反正砍伤了还是他照顾我。 只要他还理我就行了。 苏和的呼吸平稳,显然是渐渐睡着了。我慢慢的,小心翼翼的侧过头看他。 他的头靠在我身上,有些微红的月光洒落下来,他的下巴尖尖的,看起来比以前稚气脆弱了许多,我想抬起手来摸一下,最终还是怕把他又再弄醒,没有动弹。 一边师兄仍然睡的很沉,似乎什么动静也没有察觉到。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的,早上是被冻醒的。火堆不知道何时熄灭了,只余一堆冷灰。苏和还没醒,我枕在他手臂上。活动了一下,觉得伤处似乎比昨天好多了,起码已经没那么疼了。 师兄走过来替我搭了一下脉,说道:“好多了……你现在能走么?” 苏和睡眼惺松的凑过来:“不能走的话,我来背你好了。” 我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走。” 天外飞仙(卫风)下部青云路第89章 章节字数:3037更新时间:08-07-1209:16 乍一看,这里与别处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们经过小镇,停下来拿碎银子买些吃的。这里的普通人也不少,来来往往的做着小生意,所谓的魔域,难道不是鬼影幢幢阴风厉雨的吗?这里应该妖怪遍地四处枯骨才对啊? 我满心疑惑,但是什么也不敢说。我们的剑已经包起来了,周身上下并没有什么会泄露身份的东西,可我就是惶惶不安,总觉得似乎有把剑就悬在头顶上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砍下来一样。 苏和大概以为我在担心安全的事,还不时偷空安慰我,不要紧,没关系。魔域也不是有去无回的鬼门关,我们只要小心是不会有事的。 我每次都只能笑笑。 我没法说出来我真正在担心什么。 苏和出去车了一圈,居然还雇了辆车回来。车夫看上去十分苍老,苏和小声跟我说:“这人耳背的很,眼神儿似乎也不大好。” 我奇怪:“那你还雇他车?”车夫眼神儿不好又听不大清,这车能赶好? 苏和切了一声:“你知道什么,我们这样我们说的话他也听不着,你当我们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么?” 也是……我倒了忘了这一节。 不过一想到为什么要雇车,我心里未免有些不安。若不是我身上带伤,这雇车是根本没必要的,蓝师兄与苏和两人都可以驾驭飞剑,只我是个大累赘,拖了他们的后腿。 师兄低声问:“没别人注意吧?” 苏和摇头:“没有,我很仔细的——只是没打听出,我们如何才能回去。”他从怀里掏出来两个药包:“这镇子小归小,不过倒买了点药。回来给你敷上。” 师兄唔了一声,说:“这个不要去打听,当心惹人疑窦,引来麻烦。我倒是知道很久之前有条通路可以回去,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走得通。适才我问了店家,那地方离这里大约也就三天的路程,不妨先去那里看看。” 我们声音压得极低,拿筷子在桌上点点划划。饭吃的差不多,苏和伸手把桌上那些还残留的字迹抹去,站起来说:“走吧。” 我们还在镇上买了些必需的用品,把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下来,乘着那辆车继续前行。车不大,三个人个子都不小,幸好还不算胖,能挤得下。上车的时候苏和特地先把一个厚点的垫子给我垫好,再扶我坐下。我在左,他坐在中间,师兄坐在右边。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苏和,他们两个脸上都很从容自然没什么不自在…… 好吧,是我太小鸡肚肠,总想着过去的不自在。 可是他们未免也太自在了一点……尤其是苏和。以前一提起师兄就象被针扎了的,现在居然可以挨着坐,还显得很融洽…… 这个地方太平的我都感觉不到有什么异样,魔域似乎了不过如此,就是天只晴了一会儿,就又布上了厚厚的积云。再走了一程之后,就发现了不同。出了镇子没多远我们就发现一小撮儿食尸鬼,个个骨凸腹凹,面目狰狞。它们围成一堆,不知道在撕扯分割什么东西。我步子慢下来,师兄拉了我一把,低声说:“走吧。” 我知道这里恐怕遍地都是这种情形,我们管不过来也管不了,这种事绝不会只有一桩两桩,而我们在这个地方,只能先顾自己。 车夫甩着鞭子,他虽然耳背,话倒是不少说,苏和有一句没一句的引着他说话,状似闲聊,其实是在套他的话。那人一耳背,说话的嗓门儿倒是大了,震得人耳朵都有点嗡嗡的响。 “啊,要说这方圆三百里之内啊,那最有名气的还得数青华门啊,不消说,那门里的随便哪个人也是出来一个厉害人物啊。您几位是不知道啊,那青华门上个月和百花门打了一架呀,哎哟哟那个热闹……” 苏和好奇的问:“大叔你当时看见了?” 赶车大叔说:“我是没见哪,那飞沙走石房倒屋塌的,咱哪靠得上前啊。不过要说青华门是咱们本地的高门大派呢,打完了架,还给塌了房子的人家补了银子呢……” 苏和转过头朝我挤挤眼,做个口型:想不到这些魔头还挺讲道理的。 我瞪他一眼,也无声的说:你小心漏馅。 他笑,转过头去接着说:“大叔,那青华门在哪方向啊?要是不远,咱顺路去看看,我们也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得,这人最会节外生枝,没事儿也得找点事儿出来。你说我们现在急着要脱身,你还扯这个干嘛?跑人家魔门去开眼界?要让人拿我们开了眼界那才叫好呢。 “哎哟,那可不成啊,他们那里可不是让一般人去的地方呢。而且一般人要是误走到近前去,还常迷了路出不来呢。再说也不顺路,咱们这儿是去东西,他们那是在南边儿,不顺,不顺。” “哦,”他又提起来:“那什么百花门呢?他们是什么地方儿的?能和青华门打起架来,那他们也该很厉害吧?” “噫!可不要提了,百花门那些妖女啊……” 苏和笑着跟我比手势:得,人家本地人也说妖女,那可见是妖的不轻。 我冲他龇牙:跟你比比不知道谁更妖呢。师兄含笑坐在一边看着,忽然挑了下眉,问那赶车人:“百花门的门主,是不是姓姚的女子?” 咦?师兄也搭起话来了? 那车夫抬头想了想:“这倒是不清楚啦,她们离我们这里远,名声可是不好,都是些不知羞耻的妖女啊……” 我听着他絮絮叨叨,忽然有种错觉,这里好象和我们来的地方没有区别,也有这样普通的人,也有这样琐碎的是是非非。我们原来说起这个神秘的魔域,提起来无不认为这里全是妖山魔海,血海刀山,你吃我我吃你,总之是个不能再恐怖,不能再邪恶的地方。可是现在一看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我在自己的记忆中也实在找不着关于魔宫的记忆,更不要说这片魔域到底是什么样儿,完全记不得。 我低声问:“师兄你听说过这门派?” 师兄唔了一声,也不知道说的是还是否。 “大叔,咱们今晚能赶上宿头吧?不能住在野地吧?” 赶车人甩着响鞭:“能的啊,这一路我可是熟,差不多再走二十里地,有个茅山村子,咱们回来就在庄里借住一晚,也不花什么钱。” 停了一停,他又做出一脸谨慎的样,其实声音也没有低多少:“不过你们几个小哥儿可不要乱走,咱这儿到处都有各自的规矩,各个不同的忌讳。这茅山村儿呢,天擦了黑,就关门上闩,可不能出门儿的。” 苏和答应着:“大叔只管放心,你看我们也不象是那不知道分寸的人啊。” 说的好听,可是他什么时候管过分寸啊,规矩啊的,总做出格的事儿。 天又阴沉了下来,我坐着半天没有动弹,觉得腿有点麻。车停了下来,我扶着车辕围着车子转了两圈儿活动腿脚。师兄负手站在一旁,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样。苏和倒是无忧无虑的,在路旁溪里捧了水喝,又洗了把脸,跟车夫一起继续没头没脑的胡扯。 苏和把在前面镇上买的药碾碎了,和了水给我敷上,又撕了布条正要给我往上缠,忽然停下了手。 沉闷的咆哮嘶吼,还有尖细的惨厉的叫声,被刮过脸庞的冷风带来,连坐在一旁抽旱烟的赶车人都听到了,手一抖,手里原来拿的一块儿火石掉在地下。 我们三个交换了个眼角,苏和扯扯赶车人的衣裳:“大叔,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人麻利的爬起来拍拍裤角磕了烟袋:“走走走,快些走。这要是当头遇上被砍了伤了那可是白砍白伤,没处说理去。” 苏和说:“这听着就在前头啊?咱们不是就走的这条道儿吗?” “还有小道儿,情愿多绕一段儿,是非可不能惹。” 苏和看我一眼,又低声问师兄:“怎么办?” 师兄略一沉吟:“不要多生枝节,我们身上的符和药都在大水里丢的差不多了,蓉生又带伤,能躲过去就躲一下吧。” 第70章 天外飞仙(卫风)下部青云路第90章 章节字数:3872更新时间:08-07-1409:13 有的时候,好多事情是躲也躲不过的。 我们上了车,赶车大叔挥鞭呼喝着马车向前,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果然看到了岔道。车赶上了靠左的小路,这显然不是大道,路不是很平静,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苏和伸手揽着我的腰,让我靠他身上。 “不用……”师兄还在旁边,他就算是想什么……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吧。 “你靠着我,别等回来颠得太厉害,小心骨头受伤的地方又疼。” 原来是我想岔了…… 脸上有点热,不过我还是没把自己全靠在他身上,一边偷偷的打量师兄的神色。结果师兄转过头看着车外面,似乎对我们两个做什么毫不在意。 “喂,”苏和忽然说:“那动静似乎越来越近了!” 果然!我定定神,也听着那动静似乎正在快速的接近我们。 赶车人已经吓得开始哆嗦了。我还有心情开玩笑,提高嗓门儿问他:“大叔,你不是说这些人很讲道理的吗?他们要是正好碰上咱们,撞坏了车,还可以让他们赔钱的哪!” 赶车人鞭子甩的特别响,吆喝着:“车毁了有人赔,人撞死了可就完啦!坐好坐好!”他一声吆喝,马跑的更快了。 可是倒霉的时候,麻烦怎么都绕不过去。 车刚转过一个弯角,忽然间“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正正落在我们前方的道路上,路面似乎都抖了三抖,烟尘滚滚砂石飞溅,马儿一下子就受了惊,长嘶一声就往道旁冲。赶车人哎哎的叫嚷着,死命的拉缰绳,可是马却不听他的了。苏和紧紧抱着我,然后车子一下子撞在了道旁的大树上,整个车厢一下子翻转着砸在了地上在,苏和正垫在我身下,我整个人重重压到了他身上,师兄则抓住车窗,轻巧灵动的翻身钻出了车厢。 我被震的眼花,但是身上的伤处却没有被碰到。苏和闷哼一声,推了我一把:“你还能动弹么?” 我急忙撑起身:“你没事吧?” “没事……不过你这些天都吃什么啦,怎么长的这么重哎……” 师兄探头进来问我们:“怎么样?伤着没有?” “没有。”我拉住他伸过来的手,从车窗爬出来。回头看时,苏和也从车门钻出来了。三个人里他的样子最狼狈。师兄看起来还是气定神闲的,我呢就是衣服乱了一点,苏和的头发却在刚才弄散了,隐隐泛着碧青色的头发披在身上,他用手拢了一把,低头回车厢里去找那根滑掉的木簪。赶车人被甩在了一旁,哼哼唧唧的不知道伤到了哪里,爬不起身。马已经不知去响,我们站在原处顾不上别的,前面那刚才砸在地下的不知道是什么,听着兽吼连连,多半是个魔化了的妖兽之类,路都被砸了一个坑,有东西就在坑里胡乱的挣扎打圈,听着却是爬不起身来。然后就这么短短的功夫,就有两三道身影从林子里掠过,各祭法宝朝那坑里攻击。然后那不知道什么怪兽吼声震天,扑腾的更加厉害,打的是热火朝天。 师兄看看我,我看看苏和。 走不走? 苏和看了一眼正打的热火的那边,比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我们三个也避到路边,在一块石头后面静静观察前方的打斗实况。 显然这赶来的三个人是收拾不下这只怪物的,陆续有人穿过林子加入围剿。那兽吼声越来越响,可是折腾的动静却越来越低了。 “这是做什么的?”苏和眯起眼,仔细看了一阵:“那中间好象是只大蜘蛛啊……” 我仔细看看,不时挥高的,长毛的细肢……唔,好象是蜘蛛。 蓝师兄低声说:“这些人多半是想要从毒蛛身上采毒液用的。这样大的蜘蛛,恐怕已经结成了内丹——他们就更加不能让它逃了。” 那赶车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到石头后面来了,蓝师兄好意的扶了他一把,赶车人靠着石头气喘吁吁,一边揉腿一边说:“真是背运,左躲右躲还是碰上了……哎哟,我的马也跑了,这可要命了啊!” 苏和安慰说:“大叔也不必焦急,若等下找不着你的马,我们多多的赔你些钱就是了。” 得,那马惊是蜘蛛怪吓的,又不是我们吓的,苏和干嘛把事儿揽我们自己身上。 不过看这人也挺可怜的,没了马就不能赶车,没办法养家糊口。 苏和问:“大叔能认出,前面那些都是什么人吗?” 赶车人扒着石头,往那边看了两眼:“哦,穿蓝衫子的就是青华门的。那穿黄衫的我也听说过,应该是七云堂的人吧——那剩下的穿黑衣的我就不认识了。” 师兄低声说:“穿黑衣的……该是魔宫的人。” 我心里突的一跳,转头看看师兄。他正专注的看着前方:“这种蜘蛛外壳比金石还要坚硬,硬格硬打的,一时半时却也收拾不了它。” 苏和小声说:“蜘蛛的眼该是弱点吧?难道这些人不知道?” “毒蜘蛛的眼睛其实并不重要,它也多不靠眼睛来生活的。” “我们怎么办?”我问了个最现实的问题:“等他们打完我们继续走?” “他们几个看起来功力也不怎么样,泛泛之辈,道行不高,胆子却不小,这蜘蛛可不好惹。就算他们最后胜了,只怕也得挂彩……” 师兄一句话没说完,那站在坑边的一个人忽然惊叫一声,随即整个人似乎被抓住了,一下子就拖下了坑中。 “那我们不用躲他们?” 师兄摇头:“他们不足为惧,但是如果正面遇上,我们也没把握不露一点破绽。还是避过为好。” 苏和也点头赞同,摸出锭银子来给那赶车的倒霉家伙,也不理会他连声道谢,我们三个就悄悄的离开那里,转回到刚才那岔道口,继续向前行。 我回头看了一眼,隔着一片林子,还能听到那里打的正热闹。 师兄刚才说……那穿黑衣的是魔宫的人。 魔宫。 我记得我是从那里来的,但是也只记得这么多。 师兄果然渊博,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他不知道。即使是大家都十分陌生的魔域,还有一般人只在传说中听过的魔宫。 师兄他……还知道些什么? 我心里有点忐忑,但是又不好去问他。 怕被人看到,我们也不敢用飞剑,只是脚下加快速度。虽然还不到天黑的时候,但是魔域这里一过午天就阴沉沉的,黑夜来的特别早。赶车人说过的那村子倒果然就在路旁。我们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说是过路的,拿了钱出来借宿。那家人显然经常招待路人,还有专门空出来的屋子和床铺,就是吃的东西不够,还好我们自备了干粮。 关起门来,我有点奇怪,不知道那赶车人为什么说夜间不要出门。 师兄想了想:“这我却也不知道了,每个地方都有各自的忌讳吧?多半这里的夜间不太平,或是有鬼魅之类,躲在屋中安全一些。” 我们商量了下明天上路的事,苏和又替我换一次药,重新扎起来。屋里是砌的炕,睡七八个人也绰绰有余,晚上过夜倒不成问题。苏和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吵吵扰扰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有人正朝这边来,而且人数很不少。 师兄站起来,靠在门边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露出个无奈的笑容,低声说:“真是躲不过。那些杀蜘蛛的人也到这里来投宿了。” 果然听到这附近几家的门都被敲响了,连带我们住的这家也在内。主人去应门,有些战战兢兢的招待他们进来。 苏和把我们的东西收起来用布包好:“他们要在这里住?不会要和我们挤一起吧?” 说不定……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苏和话音刚落,我们的屋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这一家的男主人正站在门口,朝我们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苏和头摇的象波浪鼓,坚决不答应。主人家急的一头直冒汗,不时的偷偷回头张望。看样子他对那些人也很畏惧,而我们看起来是比较好说话的。 打又不能打,赶也赶不走。那几个后来者根本把男主人一推,自己就堂而皇之的进了屋。 他nn的,这几个家伙果然是我们在路上见到的杀蜘蛛的那些人中的几个。这几个人都穿着黄衫,并不是蓝色和黑色。 没有魔宫的人。 我悄悄的松了口气。 那几个人进来之后先是上下打量我们,接着连句客气话也没说,直接大马金刀的就安顿下了。而且看他们那副神气,好象不把我们赶出去就算是对我们开恩了似的。 不是打不过,而是怕惹麻烦不能打。面对这么几个讨人憎厌的家伙,我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我们三个拣着靠墙的位置卧下了,后来的几个人肆无忌惮的吃干粮,打水洗脸,大声的说话。 其中一个说:“要我说,今天要不是青华门那几个人插一杠子,这事儿也没这么难办。而且最后还要分他们一半,实在是亏大了。” 我们三个互看一眼,安安静静的听他们继续说。 “算了。魔宫不也来人了吗,就算没有青华门的人,我们今天也别想吃独食。再说了,青华门好歹还算是地头蛇,在他们的地面儿上也不能说他们嚣张……就是魔宫的人也实在太霸道了。 第71章 他们也没出多大力,最后还要占一大半,实在让人气不过。” 他们似乎当我们是一般的过路人,说起话来一点也不避讳,另一个人就说:“算了,魔宫现在……谁能要他们的强?要说青华门是地头蛇,那魔宫就是强龙了。我们赶的不巧,夹在他们这两股中间,没有办法啊。不空手而回,就已经不错了。别再说了,早些歇吧,明天早些赶路,金护法肯定等着咱们早些回去复命呢。” 我蜷身躺在那儿,有些出神。苏和触触我的手,无声的做口型:想什么呢? 我摇摇头,说:没事。 魔宫……魔宫,似乎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这两个字。 就象一个纠缠不去的恶梦一样,睁开眼的时候你以为你摆脱了,可是一闭上眼却发现,一切还是如影随形,死死的咬住了你就不肯放松。 天外飞仙(卫风)下部青云路第91章 章节字数:3098更新时间:08-07-1409:13 那几个人也草草的喝些水吃点东西,洗脸收拾过,上炕睡下。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睡得着,我刚才虽然疲倦,现在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说起来真是又荒唐又可笑,我们居然和这些魔域的家伙同睡在一张炕上,这算什么?同炕异梦? 师兄睡在我左侧,而苏和睡在我右侧。再往那边就是那后来的几个人,听口气,魔域里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之间也是你争我斗,和我们那边一样。 魔域这里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这些人,或者不是人,他们一样要吃要睡,有失意会受伤…… 我的心心念念就在魔宫两个字上打转,既抛不开,又不肯去想。思绪绕来绕去,一沾上这两个字就象被针扎了似的马上弹开。可是要不了多久,就又一次的绕回这里来。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 如果我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一定不会让自己被命运捉弄成这样。 我不愿意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站在正邪之间的门坎上。门一端是苏和还有师兄,这世上对我最好的,我最重要的两个人。另一端却是混沌含糊的记忆,我极力想割断抹掉的过去…… 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耳中一声巨响,我给震的三魂失了七魄,猛的睁开眼跳起身,手一翻已经把长剑抄在了手里。头似乎被注水涨大了似的,沉重的要命。我用力甩甩脑袋,睁大眼睛看。屋里的情势剑拔弩张,师兄和苏和已经跳起身来挡在我的前面,那边的四个人也都拔出了武器。 “你……”那边的人也很紧张,可是仔细看看,似乎两边的人都没有损伤,也还都没有出手。 “你们是什么来路?” 师兄答了一句:“我们是过客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刚才那声响很是蹊跷,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明明是你们……” 咦? 既不是我们,也是他们,那这动静是…… 外面忽然有人喝叱:“七云堂的,识相就把缠丝毒交出来,否则再扔进去的就不是空壳雷了!” 对面的人恍然大司,其中一个便挥剑劈破了窗子,朝外面大骂:“你们天雷庄好不要脸!我们辛辛苦苦伤了两个人,才弄到一点缠丝毒!你们想的倒美,不花力气就坐享其成?” 外面那人哈哈一笑,话说的十分嚣张:“嘿!青华门是地头蛇,我们惹不了。魔宫人多势大我们也不去自找没趣,那也就只能找上你们了。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合作,大家不伤和气,反正冰蛛这东西别处也能再找着,蛛毒也能再采到……” 七云堂的人破口大骂,外面的人也不再客气,冷笑两声,忽然两道光华穿窗而入,师兄道一声:“不好!”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纵身上跃,那户人家屋顶铺的茅草,被师兄的长剑旋扫的迸碎飞洒。就这么前后脚的功夫,脚下的茅屋里传出轰雷一般的声响,墙倒梁塌,火光冒起,烟尘滚滚,声势煞是骇人。我头顶颈窝肩上都满是草,一手赶忙抹去脸上的碎草,张口喊:“苏和!” 他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在这儿呢!” 刚才把我吵醒的那一声巨响也是这般,原来也是这外面什么天雷庄的人搞的鬼。只是刚才那个只是响,没有什么实质威力。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刚才那一下子响,我还以为是冲着我们三个来的呢。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些人找的是七云堂的,我们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但是我们三个全身而退了,七云堂的人反应一来或是没这么快,二来他们有人身上还带伤。等我们落到地下,看到七云堂的人也冲出了屋子,只是却狼狈的很,看样身上多少都带了伤,还有一个根本就扑倒在地,死活不知。 而那什么天雷庄的人,却也只有两个。七云堂的人已经红了眼了,嗷嗷叫着上来就打,只是他们今天既劳顿一天,现在又被这天雷弄得伤上加伤,看上去实在占不了几分赢面。天雷堂有一人和他们交手,另一人拔出剑来,朝我们比划一下,口气比刚才客气了一点:“这三位和七云堂不是一路,那可不要趟这混水。”然后便上去帮手。 我对这两个人感觉很是憎厌。他这会儿客气不过是看我们有实力才客气。刚才他往屋里扔那两颗雷的时候,怎么没说我们和七云堂不是一路?要是我们炸死砸在死屋里,那是我们自己倒霉?现在他们不想多惹麻烦,就又说让我们别趟混水? 真是…… 刚才七云堂骂他们真没有骂错,这天雷庄的人就是好不要脸! 我这么想,苏和还有师兄肯定也这么想。我还没动,苏和却往前迈了半步。师兄拉着他的衣袖,低声嘱咐:“别惹麻烦,我们现在可是身处异乡。” 苏和低声笑:“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他两手手指捏了一个奇异的,姿势好看的法诀,口中喃喃的低语,我不知道他念的什么咒语,只觉得细细绵绵的也很好听,象是微风吹过,草叶轻振,水面微漾。 然后他双手比了个圈,向前一挥。 一排淡蓝的幽光从他指尖弹出,没入前方得势不饶人的天雷庄两人背后。 我凑近他,低声问:“你这是使的什么招儿?” 他嘿嘿一笑:“这事儿挺有意思的,等着瞧呗。” 可是前面那些人该打还是打,没什么变化。哦,七云堂有个家伙已经不支倒地,现在前面的混战变成二对二了。天雷庄的两人功夫似乎不怎么着,但是七云堂的人原来的功夫打个大折,所以双方打的是旗鼓相当。天雷庄的人忽然往后纵身,一抬手两道暗红的光抛了出去。 他nn的,见过卑鄙的,还没见过这么卑鄙的。 这个什么天雷庄估计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忽然苏和嘻嘻笑了一声,我定眼一看,得……这…… 那人的两颗雷扔是扔出去了,可是却扔的很不是地方。他这两颗雷一前一后的抛出去,目标不是那两个七云堂的人,却是和他一道来的天雷庄的同伴。 那人显然猝不及防,天雷就差一点砸到身上了他才惊觉不妙,急忙往一边躲闪,却哪里来得及全身而退?轰轰的声响过后,地下又躺下一人。 七云堂的两个人都呆住了,可是这显然不是发呆的时候,两个人迅速反应过来,往这个扔雷的家伙这儿扑。这天雷的威力太大,要是让这家伙再扔出几颗来,他们两人也肯定要报销在这儿。 我低声问苏和:“你刚才使的什么招儿?” 他低声说:“不过是个小小的障眼法。”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是这魔域的这些人也都不是吃素的,小小的障眼法能让他们神智迷乱分不清左右西东? 那个天雷庄的人也愣了,看他那样儿也知道他在奇怪,怎么这雷能炸着自己人。随即反应过来,和扑上来的七云堂的人又战成一团。 我小声夸了苏和一句:“厉害啊……” 他回我一句:“客气客气。” 我们三个坐山观虎斗——唔,假如他们这一团乱打也算是龙争虎斗的话。天雷庄那人看来真实本领并不怎么样,而且七云堂的两人拼命缠着不让他再有余暇来丢出天雷。没几招这人身上就见了血,接着又被揍了几下狠的。 我们站在暗影里看着,看起来就要分出胜负了。 可是身后却传来衣袂破空之声。 我一转头,就看到有两道人影正飞身朝这边扑来,在月光下可以清楚看到他们穿着一身的黑衣。 是魔宫的人? 他们来做什么? 我心里有点发紧,用力握住了剑柄。 这两人一落地就也拔出了兵器,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帮着七云堂的。天雷庄那人见势不妙,回身就要择路而逃。七云堂的人哪里肯放,剑招凌厉,招招不离他的要害。眼见魔宫的两人也加了进来,那人忽然将身一矮,接着这片场地上空突然爆出一团白雾,气味儿极是刺鼻。师兄喝道:“快闭气!” 我们三个往后退了一丈地,场中的几人也纷纷闪躲。等到白雾散了再一看,哪还有那人身影?地下刚才受伤的另一个天雷庄的人,也跟着不见了。 天外飞仙(卫风)下部青云路第92章 章节字数:2083更新时间:08-07-1409:14 跑的跑,倒的倒。七云堂的人伤的很重,坐在地下一时站不起身来,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呻吟呼痛,不停的咒骂天雷庄。 第72章 我们三个站在一旁,和魔宫后来的两人面面相觑。 那两个人虽然是来帮着七云堂的人,可是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交情,意思意思问了一句,就把目光投注到我们三人身上了。 我们三个人原是想着不惹事,太太平平的离了此地就好,可是我们不惹事,事却来惹上我们。七云堂,天雷庄,现在还有魔宫…… 魔宫的人…… 我下意识的往后站一站,让脸半隐在树的暗影里。刚才我们住的屋子已经塌了,半截断墙后面还有火头冒起来。这户人家也真倒霉,只想赚两个过路人的小钱儿,却弄成现在这样。这边动静震天响,却不见主人家再有人出来,想必都吓坏了,不敢出来过问。 魔宫里其中一人走了过来,我觉得胸口怦怦直跳,只听他向师兄说:“不知三位从何方来,要到哪里去?今天晚上这事真是赶的巧了,三位兄台临乱不慌,想必也是有些真功夫的。” 师兄从容的说:“我们是栖霞山的门人,要到月剑谷去,正好路过这里。我们和天雷庄也好,七云堂也好,都没有什么恩怨,倒也犯不着趟混水。” 师兄到底是师兄,几句话说的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更难得的是他信口诌的来历肯定也很恰当周全,魔宫的人一点儿也没有怀疑的样子。 那人有点干干的笑了:“这说的也是,本来就和三位不相干,倒是屋子也毁了,三位今晚也睡不着觉,说来还是我们扰了三位的清静。” “这是天雷庄的人犯混,和魔宫没什么关系,这位仁兄你也不必替他们揽事。”师兄说:“我们随身的东西倒也没丢,只是得换个地方住。几位想必有事商量,我们就此别过吧。” 那人忙说:“且慢。”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那人意欲何为。 苏和握着我一只手,轻声问:“你冷么?” 我含糊的嗯了一声,留神听着师兄和他说些什么。 “还有何事?” “三位还请留步,我们兄弟还有事情想要请教。再者,现在也已经深夜,三位只怕也找不到别的宿处。我们兄弟二人就在这村子东首借宿,屋子倒还宽敞……” 魔宫的人说话也挺客气啊,并没有嚣张霸道张扬跋扈,更没有想象中那么血腥残暴杀人如麻的样。 我心里乱纷纷的,等回过神来,师兄居然已经答应了下来。 啊啊啊!师兄你脑袋坏掉了?他们是炼魔的,我们是修道的,怎么能掺和在一起?漏了马脚怎么办? 呃……抓狂过我又有点心虚。我,到底算是干嘛的? 我算好人?还是算坏蛋? 要说我坏我可绝不承认,我做过的坏事有限,杀人放火是绝对沾不上边的,这次下山,除恶扬善的事倒是做了不少。 可是要说我是个好人……那我那段交待不清楚的魔宫经历,又怎么说? 魔宫魔宫,这几个字简直成了催命魔咒了,越想撇开越是缠的深。 七云堂的四个人,有一个屋子塌时没跑出来,已经咽了气了。另外两个伤的也挺重,只有一个还勉强能活动,给同伴上药包扎,放出讯号让可能在附近的同门来接应。我们则和魔宫的那两个人做了一道。 我有点恍恍惚惚的,脚下也觉得虚浮。苏和还当我是累了,问我要不要靠着他歇会儿,我象梦游似的摇摇头。瞅着前面那两个人不在意,凑到师兄耳旁低声问:“干嘛理会他们?漏馅儿怎么办?” 师兄声音更低:“看他们的样,就算我们不理会他也不肯轻松放过。更何况,来了一趟,若能多了解些这里的事情再回去,也不算白白的冒了一趟险。” 真是这样么? 我印象里师兄没这么正义啊……这正义的都过份了。 师兄做事一向四平八稳,这么没谱的事儿什么见他掺和过? 魔宫那两个人借宿的人家果然住的宽绰,里外两间屋子,点起灯来拿碗倒茶,比我们原来那睡大炕是好多了。我心里存着不安,瞅着这两个人,活象瞅着两只极危险的妖怪魔物一样,恨不得把全身都紧密武装起来,不露半点破绽。 苏和在桌底下拉拉我的手,看着我的目光坚定温和。 趁着旁人没注意,他以口型示意:别怕。 我心里一暖,也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 师兄最擅长和人打交道,他风度好,见识广,口才好。那两个魔宫的人不管是想从他这里打探什么,那是肯定问不出究竟来的。师兄和他们有来有往,有问有答,话说的滴水不漏,我听着都几乎要以为我们真是那什么栖霞山来的了,师兄连人家吃哪里的井水,那水质好不好都清楚明白。 我都忍不住要想……师兄啊,你该不会是那栖霞山派到蜀山去当探子的吧?要不就是蜀山曾经派你到栖霞山去当过探子?这简直是骗死人不偿命啊,别说那两个魔宫的了,就连我听着都要信以为真了。 绕了半天圈子,那两个人不说自己有什么目的,师兄更加沉得住气,话题都扯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了。看起来先耐不性子的还是那两个人。他们互看了一眼,刚才那个出声和师兄答话,自称吴田的人清清嗓子说:“不瞒三位,我们请你们来,实在是有要紧事情相告。” 师兄从容的一笑:“哦?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事?” 天外飞仙(卫风)下部青云路第93章 章节字数:2107更新时间:08-07-1409:14 “三位去月剑谷,想必也是为了论剑大会吧?” 论剑大会? 我不知道,不过师兄却点点头:“正是。这论剑大会三十年才开一次,我等若能有机会参与,就算拼不上个论剑的资格,能开开眼界也是一桩幸事。”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吴田说:“不瞒三位,我们也是为了能去论剑大会,才四处奔忙,想要提高修为,能在论剑大会上一展身手。不过三位也应该明白,我们魔宫平时对下属和弟子们并不如何管束,但是象论剑大会这等盛会,宫中却是严格限制参与资历的。我们三人不过是二阶弟子,要说参与论剑大会……那资格还差着一截。” 看出来了,要是魔宫弟子都这水平,那魔宫现在这声望肯定是浪得虚名的成份居多。 我坐在那里有些不大踏实,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算是魔宫一份子啊。虽然我不记得,我也不承认。 “而且栖霞山的门人弟子,这些年来的论剑会,也都没有人能……” 那两个人说话有所保留,有点遮遮掩掩的,但我们还是听明白了。 这二位说,他们魔宫现在扩大招生,外围的升一阶,低阶的升高阶,大家都在玩命儿的为自己增加实力。他们这次来采这种缠丝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二位的意思是想拉我们入伙儿,魔宫在这片魔域里可是龙头老大的地位,比师兄那个随口扯出来的栖霞山那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几乎就是小米粒与磐石一般。他们两个人现在也不过是不入流的小角色,既想拉人入伙以提高自身地位,又想得到我们的帮忙,还可以在归途中多得些收获。这么一来,我们如果要参加那个论剑大会,机会和把握也大一点,他们则是不花一分钱白得了三个人手助力……嘿,算盘打得真响。 从头到尾听下来,他们的提议也是对他们自己更有利而已,在心里鄙视一下,到底是魔域,个个人都替自己打算,利己的很。 师兄笑容可掬,顺水推舟的功夫练的炉火纯青,既不打算上他们的船,话又说的漂亮,不致于得罪人。那两个人显然不能和师兄比口才,费了半天功夫,最后只好黯然退场。 天都快亮了,这一夜过的还真是丰富多彩。 “魔宫好端端的为什么又搞这么大动作?”苏和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自己的额头:“不会是想……” 师兄比个手势,示意他小声谨慎些。苏和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还是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谢天谢地。我不想听他这样猜疑分析。其实他也不用多说什么,只要重复魔宫这两个字,就够让我难受。 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安,象是……象是身旁有一颗刚才天雷庄的人用的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雷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开。而那后果,后果…… 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苏和。 那后果我绝对不想去面对。 “我们现在要紧的是,能平安的,尽快回去。”师兄的声音沉稳坚定,让人莫名的心安,本能的感觉这个人可以信任依靠。 我赞同的说:“就是这样。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就算是知道了什么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苏和看看师兄又看看我,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好。” 苏和替我的伤处又换一次药,已经不怎么觉得痛,想来是快好了。一夜没有睡,天快亮的时候三个人胡乱打个盹。我只觉得身上隐隐的凉意,不由得蜷的更紧些。这地方让我不安,师兄说的没错,我们应该早早离开,越早越好。 师兄也真是厉害,随便扯个借口,都如此合情合理丝丝入扣,根本没有人看得出我们不是魔域的人,更加猜不到我们是他们死对头蜀山派的。 “栖霞山是个以阴性巫术见长的门派,这一派的人行事都很低调,不为人知,所以用他们当借口是不那么容易被识破的。” 第73章 “那那个月剑谷的论剑会呢?” “那剑会由来已久,不过听说近些年来已经渐渐变了质,成了一个……”师兄忽然停下来没再接着说:“那些事情我也就是道听途说,想来也不是太真。不提那个,我说去月剑谷,倒不是随口说的。那条能让我们回去的秘密通路,就在月剑谷。” 呃? 我和苏和两个人都傻了眼。 “这么巧?他们论剑的地方就是我们回去的通路?”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的安排。”苏和说:“他们有可能知道那个通路,有可能不知道。不过我想,大多数人应该是知道的吧?在那个地方论什么剑……别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说的有道理……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心虚…… 唔,不知道上次我离开魔宫去外面,是不是也走的那条路呢? 可是这个倒霉的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怎么想,也想不出任何的头绪来。 “这么说,我们岂不是会和那些参加论剑大会的人赶在一起?”苏和说:“这恐怕……有点不大妥。人一多眼就杂,保不齐就有眼毒的能认出我们的身份来。” 是,苏和说的太对了。 而且他说的身份,是指我们蜀山派弟子的身份,在魔域这里可是众矢之的,被发现了……那后果不堪设想。我想的,却是如果被人发现……我和魔宫有那种瓜葛,那后果也铁定是不堪设想的。 我看看师兄,又看看苏和。 这个担忧,我却对他们谁也不能说,只能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 94 而且魔宫这件事并没有到此结束,在我们继续上路的时候,郁闷的发现魔宫的那两个人和我们做了一路,而且一副“既然相识,何妨同行”的态度,脸皮真是不薄! 师兄倒没有什么,八成他还想从这两个人嘴里多套出一些魔宫的情况和魔域的其他事情来,苏和则是不放在心上,爱搭不理的,只当那两人不存在。唯有我,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说什么不该说的,做什么不该做的,让人发现我是一个…… 用苏和的话说,叫卧底。 卧底这个词是以前和他聊天的时候他说起的,虽然新奇,但仔细一想,却着实贴切传神。 记得他当时还说,这种事情最折磨人。一个人天天揣着决定自己生死的大秘密,在危机四伏处处险境的地方呆着,还要让自己和身旁的人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其实自己心中装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东西。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可以过,一年两年能撑下来,但是时日一久,这人心难免扭曲变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是鬼是奸是善,就算是最后成了,以后一辈子恐怕也摆脱不了这件事的阴影。而做这种事,更大的可能性是被识破之后,下场万分凄惨,人们对这种卧底的痛恨,比明刀明枪遇上的仇敌往往还要来的强烈,所以多半卧底一被发现,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而派出卧底的一方,却不会为这个小角色做任何事情。 孤单的,扭曲的,时刻恐惧的日子…… 虽然我的处境不像苏和所说的那样,我有他,有师兄,有师门长辈们的关心友爱,好多时候我都忘记了自己来自什么地方,忘记了自己生命中还有那么一段模糊的,隐忧的时光。我只记得自己要加入一个名门正派,这个信念牢牢剂在我的脑子里,一开始的时候特别的强烈,自己没有一点力量可以与之抗衡,完全被这个信念支配着去行动。但是时日一久,这种执念就慢慢的淡了。但是这时候我也已经成了名门正派的一分子,木已成舟。 那两个魔宫的人似乎还不死心,大家一起赶路,他们就紧跟着我们寸步不离,不时的和师兄说话,时时不忘游说劝说一句。师兄脸上的笑容仍然从容恬淡,让人既不会觉得不舒服,又实在找不着什么破绽,走了两天的路,他们硬是如老鼠咬刺猬一般,找不到地方下口,又舍不得离开,难免有些焦躁不安起来。那个吴田还能沉得住气,他那个同伴叫洪三还是洪什么的,却渐渐显得不安起来。我猜他们那天说的话,大概是说一半留一半,还有什么重要的想拉我们入伙的原因他们没有说起。离那个叫做月剑谷的地方已经不远,我们在一个小镇上投宿过夜,师兄说,明天倘若顺利,快些赶路的话,天黑前就可以赶到月剑谷。 其实若不是魔宫这些人紧跟着,我们的脚程还能再快些。但是因为他们一直不肯走,我们的轻功也难免要保留一半,打了个大折扣。 好在快要到目的地,他们再跟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好几天餐风露宿,也洗不上澡,身上的汗臭都熏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我要了一大桶的水,把自己狠狠扔进桶里。 到底魔宫……是出于什么目的而把我们这些人派出来的呢?又不是要刺探什么秘藉或是要谋害哪个人。 以前我曾经想过,也许有人在暗处监视我,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却发现不是这样。也猜过或许在某个时候会有某个人跳出来说,好,我是来给你下指令的,你应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这个人,也许会出现,也许不会。 起码,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碰上。 后来在蜀山上,听师傅和师门中其他前辈说起,有什么药物,蛊物之类的,给人吃下去,或是种在人的身上,本人并不能察觉,到一定时候,毒性药性的发作起来就会令人受苦难当,又或是要人性命,很多邪魔歪道就好用这种手段控制下属和门人,以防他们不听使唤,或是另存异心。 可是我也旁敲侧击的问过,请旁人帮我看过,和苏和在一起的时候也曾经有意无意的打听过,都没有发现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越是想不明白,我越是担心。 到底……到底这件事,后面的真相是怎样? 近来每天晚上都难以睡实,半睡半醒,睡睡醒醒的口而且这一年多来,我发现自己白天还能打岔忙碌,令自己不去想起这些。可是晚上却不能够挥走这阴影。 时常刚刚入睡就心悸着醒来。 我知道这是自己的心魔,这是我的恐惧在作祟。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 这样的日子,到哪一天是个尽头? 头上仿佛悬着的那要命的利剑,到底何时会坠落下来? 师兄知道我的来历,会怎么看待我? 苏和知道我一直在欺骗隐瞒,又会怎么样? 我不敢想,却又不能记。 我割不开,抛不掉。 我忘不了。 其实……其实……也许这件事,可以有另一个解决的出路。 苏和对我情深义重,师兄对我爱护有加…… 如果我对他们坦言这件事情呢? 当时到魔宫去,又不是我的自愿,生死一线,身不由己,被别人摆布使唤,到这里,到那里,岂是我能决定的? 而后来能离开魔宫,我自然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只是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加入一个名门正派。我知道自己是毫无恶意的,可是这件事情如此蹊跷,苏和还有师兄,他们能理解么?能相信么? 他们知道了之后,会因为我主动坦白而……原谅我么? 我不知道,我猜不出。 我……能冒这个险吗? 我们投宿的这家客栈虽小,但是酒饭却做的不错。为了不再和魔宫那两个人啰嗦,师兄说我们便各自在房中用饭,别再到饭堂去和他们碰面。苏和凑过来笑嘻嘻的拉了我手,小声说:“咱们一起吃,嗯?” 那最后一声嗯,声调有些微微上扬,仿佛一只手在心口轻轻的摸了一把,我脸忍不住就有点热起来,象是抹了一层辣椒汁水,轻轻点点头。 苏和说喝些酒驱寒,我以前喝酒都只浅尝一口,今天却有些恍恍惚惚,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觉的喝了不少。 苏和手按在我的手上,我抬起头看他。 “喂,不能再喝了。“他说:“你小心回来醉了难受。” 我仔细一瞧,一坛酒,居然被我已经倒的见了底。 这可是五斤的坛子啊。 就算酒不甚烈,发作起来也肯定不轻。 我胡乱点点头,扒了两口饭,又继续神游天外,琢磨我的心事。 其实……其实…… 苏和对我情深义重,师兄对我爱护有加, 如果我对他们坦言这件事情呢? 当时到魔宫去,又不是我的自愿,生死一线,身不由己,被别人摆布使唤,到这里,到那里,岂是我能决定的? 而后来能离开魔宫,我自然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只是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加入一个名门正派。我知道自己是毫无恶意的,可是这件事情如此蹊跷,苏和还有师兄,他们能理解么?能相信么? 他们知道了之后,会因为我主动坦白而,……原谅我么? 我不知道,我猜不出。 我……能冒这个险吗? “喂,你想什么呢?” 苏和又推了我一把,我才看到自己的筷子正在酱油碟子空夹,不知道已经夹了多久,有点不自然,有点尴尬,有点心虚的一笑,把筷子收了回来。 饭吃的差不多,酒意上来了,我觉得头有点晕晕涨涨的。苏和让店里的伙计把碗碟收走,送茶上来。 我忽然冲口说:“苏和,我有事情和你讲。” 95 我躺在黑暗中,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苏和时的情景。 苏和趴在我旁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挠我的耳朵,痒痒的,可是我却一动也不想动。 第74章 “喂……” “什么?”他声音也有点哑。 “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嘿嘿的笑了两声:“我偏不告诉你。” 这家伙…… 在今晚之前,我绝没想过,我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的秘密,在苏和这里居然早就不是秘密了。而这家伙居然一个字也不漏,就在那儿不怀好意地看着,等着,等着我自己来开口的那一天。 想到这个我心里有些闷闷的!这家伙!我隐瞒,当然是我理亏了,但是他已经知道了却只字不提,装的没事儿人一样,也不是个好胚子! “喂喂”,我一直不出声,他凑了过来:“你生气啦?” 我瓮声瓮气地说:“没有!” 他的脸在我发间蹭了两下:“好啦,明明藏着心事不说的人是你,你还来倒打一耙。得,体贴你不拆穿倒是错了?” 唔,好像他说的也是,“说到底理亏的还是我。 可是再一想,不对啊:“喂,什么叫我隐瞒?明明你早就知道了却还等着我看我的热闹,明明是你心存恶意吧?你哪知道我这么久,这么久都是怎么想的,怎么过的……” 他马上服软:“打住打住,我的错还不行吗?” 其实我绝不是要找他后账,只是,只是自己憋了那么大劲儿,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换来他一句“早就知道了”,好像全身力气一下子全打在空处,胸口那种巨大的郁闷感觉,简直让人想吐血。 而且,而且这家伙还趁我迷迷糊糊的时候,……竟然……竟然…… 我皱皱眉头,这家伙的眼神儿简直比耗子还好,这么暗他也能看得清,马上讨好的说:“是不是腰酸?我帮你按摩一下,保证舒服。” “别!”我立刻往旁边躲,谁知道他按着按着又按到什么方向去:“不必不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趴在那儿嘿嘿笑,也没有坚持。 我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要是他早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的秘密,我哪还会被这个难题纠缠这么久? 他根本闲不住,又拉过我的手,轻轻咬我的指尖玩。 “喂,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 “我晚上会……说梦话的事?” 他点点头:“那是当然了。” 我愣了下:“那,我是经常……说梦话的吗?” “唔,十天里面,得有六天说吧。”他说:“哪,我们那阵天天同床共枕,你在我面前可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啦。” “那……” 那岂不是说,师兄也很有可能知道我一直隐瞒着的事情? 这不是不可能!除了苏和,我和忤兄的关系最为亲近。也有过共处一室的经历,那么,那师兄也…… “你是不是在想蓝师兄的事儿?” 我下意识的答了一声:“对……” “这还有什么可想的?他那个人比鬼都精,我长这么大,比他更精明的人也没见有几个。不是我说,他说不定比我看出来的还要早呢。” 我震惊:“你说的……是真的?” “我猜的,不过没有十成,也有八成。“他敲敲我的手背:“你觉得蓝师兄是个蠢人吗?” 绝对不是。 蓝师兄绝对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苏和虽然也聪明机灵,可是和他一比,却只有一些小聪明而已,而师兄给我的感觉,是从来没有什么事他是想不到料不中的……有的时候甚至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有些让人望而生畏。 蓝师兄他若是也知道,只是隐瞒不说…… 我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一大团迷雾,让我什么也看不出,猜不着。 苏和知道了不肯说,因为我们的关系不同……他也知道我绝不会做出什么事来。但是师兄呢?师兄如果也知道,他有什么理由不说呢?他是蜀山弟子,我是魔宫的探子……这之间的情势一眼就看得分明,要说他是出于同门情谊而替我隐瞒,可我本来就不是真心来加入蜀山派的,而且很有可能是包藏祸心,这样的情况下,他对我还能有什么同门情谊? 我这么左想想,右想想,竟然没发现苏和这家伙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过来, 摸到不该摸的地方去了! “喂,你往哪儿摸!” 他开始耍赖皮:“摸摸有什么关系嘛………” 问题是他肯定不会只是摸摸而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间旷隔了很久,他刚才凶的厉害,我先前因为震惊完全没反应过来,后来想要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来不及了……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躺在这儿除了喘气说话,想动一动都觉得找不着力气。 “对了,你一点都不记得魔宫的事吗?” 啊? 我的脑筋有点打结,怎么突然就从亲亲摸摸一下子转到魔宫的问题上来了?我有点茫然的摇头:“完全没有印象。我不记得魔宫在什么地方,那里又是什么样,不记得在那里遇到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可以说,我只记得有那一段时光,但是那段时光象是全被雾包住了,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唔,这可真够奇怪的。按说魔宫把鸟儿放出来,总得哨探点事情吧?就算没什么收获,也得有办法把鸟儿收回去。可是你这样……典型的就是放养迷失的糊涂虫啊。” 我有点不大甘心,苏和这家伙把我形容的……形容的,这么没分量。不过我又不得不丧气的承认,他说的没错,这件事情的确讲不通。 滴答电子书论坛为您手打整理 96 最大的心事去了,尽管和我预期中的过程不一样。又过多的消耗了精力体力,虽然这消耗的方式实在让我难以启齿…… 不过下半夜我睡的异常踏实,真的。 也许是因为前面说的两个原因,也许是因为苏和就睡在我身边的缘故。 特别沉,特别死。 以至于我醒来的时候,并不是在小客栈里,并不是在苏和的身边。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空旷的地方,睁开眼看到的是高高的,幽暗的石砌穹顶,那穹顶离我起码有十几丈的高。 这是什么地方? 我一下子彻底醒了过来,可是却惊骇的发现了另一件事。 比第一件身处异地还让我惊骇的事。 我不能动。 我能看到,能感觉到。 这是一间完全石砌的,巨大的石屋……用屋字来形容它似乎不妥。它太过巨大,而且我看到那高高的穹顶上,还有雕刻的花纹。很奇怪,平时我的眼力没有这么好,顶多只能看到有花纹,可现在却看得异常清楚,纹理分明,纤毫毕现。 上面刻的是风舒云卷,星月灿烂。 这应该是一间石殿了。 这里太空旷,似乎并不密闭,有阴凉的风从不知道什么角落里透进来,在殿里悄悄盘旋打转。 我能看到,能感觉到,可是我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无论怎么想要用力,可是却更加骇异的发现,我连身体的感觉都找不到。似乎,似乎身体已经全都麻痹了,明明心里拼命想着,抬手,抬手。 可是手在哪儿? 手不在我知道的地方了,我根本找不到手的感觉。 再想着要抬起脚,抬起来,抬起来… 可是和平常不一样的是,平时只要心里一想,就可以如意的行使的动作,现在却怎么也做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脚怎么了。 我哭都哭不出声来,声音也不在了。 头转不动,身不能转,口不能言…… 我只剩下了看到,听到,和一点点感觉。 这是什么地方! 我是怎么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身体呢?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为什么我动不了,为什么我发不出声音! 就在我满心满眼都摸不着头绪,惊惶失措的时候,忽然我看到的视野,变了。 不再是穹顶,而是一下子转了向下,变成了平视的。 我没有动,可是看到的东西却变了! 看到的东西又在变,一动一动的,就象是我平时醒过来,下床,穿衣,穿鞋,梳头……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界中看到的东西一样。 我甚至看到一双展开的手,将一件大红的外袍披在身上。我也感觉到身上穿上了袍子,感觉到那双手梳理头发,整束发髻,脚下蹬上鞋子。 然后是一块雪白的布巾,被捧了上来。 那块布巾真的非常精致,明显是打湿了又拧去了水,我甚至可以闻到花瓣的清香。 布巾叠的方方正正,呈在一个银盘里。银盘被一双精致雪白,光滑无暇的手托着。 我听到一个很清脆的,象是银铃脆响,冰泉流咽的声音说:“大人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我听到另一个声音说:“唔,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愣住了。 这个声音,好像……是从我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说出来可笑,我都找不着身体在哪儿了,可是这个声音,就象是我的声音。 不,不是象。 根本就是! 这……这…… 能看到,听到,感觉到,能思考,就是不能动,没有实质感…… 我忽然间心底一凉,象是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来。 我想到了一件事。 师兄说过一件事。 这世上有一种巫门的法术,叫做“夺舍”。 第75章 就是……有些修行者,因为一些原因舍弃了自己原来的肉身,另寻了旁人的身体鸠占鹊巢,据为己有…… 可是,师兄说的时候,那被夺了身体的原主,应该是魂魄外溢,好的可能留个整魂儿,能入轮回,弱的就直接魂飞魄散。。。 我这是什么情形?我好像还是在身体里面,只是……只是…… 这具身体不由我作主了! 这些动作,说话,我全只能看着,听着,我做不了任何事! 这简直比任何恐怖的噩梦还令人惊惧! 我几乎要疯了,拼命的运起念力来尝试,我要动,我要出声,我要动,我要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抢了我身体!这是怎么回事! 苏和呢?师兄呢?他们在哪儿?我是在哪儿? 我是怎么了? 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还是听到了那个清脆的声音说:“大人,已经过了许久外面已经是沧海桑田,人事全非了。” “是么?” “嗯,大人的旧伤,都好了吗?” “好不好的,还不就是这样。”这个占据了我身体的人,似乎有些落寞:“只有你,还在这里啊……” 真奇怪,我竟然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 他很落寞…… 为什么? 这天杀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要大人不嫌弃我,我是永远也不会离开的。” 这具身体终了又动了,拿起那雪白的清香的布巾拭过脸,抬起头来。 我看到那托著银盘的,有着清脆声音的人。 他正莞尔一笑,眼睛比星辰更明亮璀璨。他的容貌很美,令人搜肠刮肚也找不词来描绘,他到底是什么美法。眉眼什么样,唇齿什么样,脸庞又是如何…… 这个穿着雪白丝袍的,美丽的不似真人的少年,赤着脚站在我面前,轻声说:“我是永远也不会离开的。” 然而除了他,我还看到一样东西。 在他身后,是一面光亮平滑的铜镜,足有一人多高,平平整整的嵌在墙上。 镜子里映出这白衣少年的背影…… 还有。 一个人。 穿着大红的袍子,头发还没有完全束好的人。 白衣少年的相貌已经令人叹息。 看到这个人,却让人连叹息也忘记了。 他就那么松松散散的站在那里,衣裳没有穿好,头发没有束好,甚至脚上的鞋子,也没有能够完全穿好。 所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那汇结来的钟毓灵秀之气,是不是都集中到了这个人的身上? 97 “现在……只有你一个还在了?” “唔,他们都陆续走啦,这么多年,这里都静的……只有我自言自语。”白衣少年露出惆怅的神情:“明明知道,只要在这里,就可以长生不老,飞升有望……可是他们都认为这不是最重要的。他们所追求的东西,都不在这间石殿之内。可是,外面又有什么,值得他们放弃永恒的生命,非得出去不可呢?” 回答他的是四个字:“人各有志。” “是啊,大人说的没错。”少年微笑着说:“那幻月是不是可以大胆的问一句,大人的志,又在何方呢?” “你一直等在这儿,难道就为了问我一句话吗?” “那自然不是的,大人可不要误会我。” 原来这少年叫幻月?真的……很贴切的名字。 “行了,你这耍滑头的脾气,多少年了倒是一丝都没改。说说吧,过了这些年,外面是什么样了?” 幻月有些俏皮的眨眨眼:“是,大人请坐下来细细听,这话一句两句可是说不完的哪。” 我动也动不了,什么也不能做,白折腾一番还是没有结果,索性静下来听听他们说什么,也弄弄明白我现在到底是在一个什么地方,这两个又是什么人。 “我想一想,这得从哪儿说起呢?”幻月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打开,里面似乎是盐津青梅。 他丢了一颗进嘴里:“唔,就从女娲爱上伏曦……” “你打住吧,要这样说,恐怕三天也说不完。” 幻月笑:“好吧,那我就从大人睡下之后开始说。那会儿女娲的后裔和玄狐族的后代别苗头,你忠我就奸,你要想办什么事儿,我非得给你搅黄了不行。好在她们每代都只有一个传人,怎么折腾也不会死太多人。我记得那一次,女娲族的那一代……唔,叫什么来着,记不得了,她恋上一个男人,狐女二话不说横刀就夺了她的爱。不过女娲后人也不吃素啊,事情绕到头来,最终她还是把狐女给打趴下了。不过两边都有后人,下一代接着斗。狐女要乱人国运,那么女娲族就拼命的阻拦,可惜有时候天数这种事说不准,最后那国还是亡了。总之一代一代,有时候碰上了,有什么碰不上。就算彼此不知道前代的事,也身不由己的要斗个你死我活。要我说啊,这世上的漂亮姑娘,大抵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更漂亮拨尖,否则为什么凑一块儿就要分高下呢?” “唔?这倒也怨不得她们,本来女娲和狐林就势不两立,她们的后代又怎么能摆脱 这个互相仇视的套子。” “哎呀,不是啊。“幻月一笑:“可到后来,真的还就摆脱了。” “真的?” “我骗你作什么。说起来这事儿也不远,就是近些年的事。不过我现在不是要说这个,等下才会说到她们。你睡了之后不久,世道是越来越乱,简直就是日月无光山河惨淡。后来么,就是你打我呀我打你,最终是修仙的那一派占了上风,把修魔的这一边打的惨败,最后封域划界,给他们留了一小块儿地盘,叫做魔域。鬼门也关啦,从这之后,不管真太平假太平,耳根侧着实清静了。” “是么?这我倒是没想到.” “唔,然后魔域这一块儿,基本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是没本事的混日子,有本事的想出头。再说修仙那一边儿的事,俗话讲的好嘛,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妖魔没了,人也就安乐了,好些事情不上心,杂念执念贪念太多,能修仙的人,肯修仙的是,是越来越少了。而魔域这边呢,地盘小,麻烦多,整天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倒是个个儿要强。说不得,道消魔长,这世道还是要乱的。要我说啊,大人醒来的倒真是时候。上一场热闹没赶着,这一场倒是没有落下。” “你接着说吧。” “好,我就来接着说那斗来斗去的美女的事情,还是这种事说起来有趣味。那些打打杀杀什么的事,我可没兴趣。“幻月又丢了一颗青梅进嘴里:“其实上一场大乱的时候,也不是所有的巫啊妖啊的都被打进魔域里来了。比如女娲的传人,还有玄狐族的,她们是例外,另外总有点漏网之鱼,或是比较聪明的,躲过了那一次大乱。不过后来修仙者又在蜀山建了一座塔,下了重重禁制,将捉来的妖魔鬼怪一古脑儿的塞进了里面去,这塔就叫锁妖塔。女娲的后裔历经几变,在南疆苗寨安身,而狐女的踪迹更是难寻难觅。我记得……也就是这百多年间的事,姓苏的狐女盗了一个修仙者的先天元阳之气,硬是逆天而行,生下一个孩儿,却不是女孩儿。” “是么?”这个让我别扭的,好像是自己在说话一样的声音,终于有了点波动: “真是难为她,居然还能做到这一步。” “是的啊,所以,那一代的女娲后人又为了治水早早死了,留下一今年纪很小的女儿,流落到了中原去。后来这两个应该做仇人的孩子就碰到了一起,不过却再也打不起来了。” “有意思……呵呵,你继续说。” “中间的情由我也知道的不多,不过大人也别想岔了,这两个人并没有情情爱爱的事,交情倒也挺不错的。我的消息还是许多年前的,只知道他们并没有再成仇家。唔,近来魔域这里最大的一股势力,自号叫魔宫的,派出许多哨探去,混进那些名门正派里,别处也有不少,据我知道的,有些个挺会做人,日子过和风生水起,牢踞着官场高位。看来魔宫的动作可是不小,其志也必不只是要冲出魔域去这么简单。” 他说的这番话让我一下子警醒起来。 魔宫! 让我一直想不清楚闹不明白的那段经历,这个人竟然如此清楚?虽然他说的并不详细,可是却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了! 快说吧,再多说点。 可是那个幻月却伸个懒腰:“大人睡了这么久,我可是一点儿懒都没敢偷。既然您醒了,那我也该去歇歇了。” “你去吧,这么多年你也肯定闹的很了。要是休息过了,随便出去转转散散心也无妨。” 幻月一笑:“这可是您说的。那我等等就出去好好的玩上一玩。啊,差点忘了说,您那只猫,因为我总没功夫喂它,早不见了,是饿死了,还是饿跑了,我可不清楚。您当时也没叮嘱我一定要喂猫是吧?” “呵呵,饿死是不会的,八成跑到哪里去玩了吧。” “噫,这猫还会活着?” “猫有九条命么,哪有那么容易死的呢,我这会儿也没功夫,你总是要出去,若是在外面见了,记得把它带回来就是。” “对了,你的轮转珠……呃,我找不着了。” “那也没什么。“这人声音有点懒洋洋的:“你还丢了赔了什么,一块儿说吧。” 第76章 “真的没什么了,就这么多,其他该在的都在呢。你当我专职败家的吗?”幻月说:“好好,我算交托清楚了,再有什么麻烦可不要找我。” “一听这话就知道你肯定还憋着坏。”这人说:“告诉你,淘气也得有个分寸,过了界我也不能纵着你。” “是是是,可这不还没什么过界的事么?” 这人笑了一声,也没再和幻月纠缠不清,转身向外走。 眼中看到的东西也就跟着不同了。石殿极为深广,出了那一间,前面似乎还有无数道门户,回廊,庭院,景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可以确定自己是没有来过这里,可是……为什么看着,这样眼熟? 好像旧地重游,那人一路走来停也未停,忽然抬起头来。 这石殿里的光亮由上方透了进来,可是现在能看到的,不是太阳也不是月光。 悬在头顶的,似乎是一枚五彩斑斓的镂空琉璃球。光华从细小的孔隙中流泄出来,照在脸上微微有些凉意。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98 那人的脚步只停了一停,我就看到他的手抬了起来,象是玉琢成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划了一道线,那线微微闪亮,接着有如实质般八五八书房,凭空扩开了一道门户。 跨出这道门,忽然间眼前天地一宽,和刚才那冷光,石殿,寂静的空间,完全不同的世界。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让我看得莫名惊诧……这一手空间转移的功夫……并不是特别的希罕,只是这样一来我算是明白了,刚才那间石殿,恐怕跟蜀山后峰禁的锁妖塔一样,都是用禁咒法力神通切出来的另一个空间世界。那塔虽然塌了,可是那个奇异的空间却还存在,出入的门户就在我们时常盘恒的废墟上。我和苏和……苏和! 我这半天竟然都忘了最重要的事情!这个人是谁?我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苏和还有师兄,他们又在哪里? 这些问题我一个也弄不清楚。 最倒霉的是,我连现在是什么年月,这里是什么地方,也都不知道。 而且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就象是神魂被装进了这个人的身体里面,看着他动作,我什么也做不了。 一开始我还觉得是我被夺舍,可是刚才在那面镜子里,看到的却如…却不是我自己。 原来是我的灵识跑到了别人的身体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这个人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从他刚才露的那一手看,他的修为绝不会低,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一个这样的厉害人物。或许……掌门大人,还有姜明前辈……能够算得上是高手了。 但是本能的,我就是感觉到这个人的道行,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 那样的长相,神秘的来历…… 这个人是谁? 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体里? 我自己的身体呢?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这人正沿着街道缓缓向前走,而四周的那些人却好像都看不到他一样。甚至有个人就这么正面走来,眼看就要撞在他的身上,却在堪堪沾到衣裳的时候,忽然脚步一滑,身子侧到了一边,就没能撞上。 听他刚才和那个幻月说的话,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肯定也是个修行之人,似乎并不是那些妖魔一路,却也不是修仙一派。 他是谁?有那样的……容貌,有这样的修为…… 这人到底是谁? 我集中精神看着四周的街道,好像是很普通,看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咦,等等! 前面那牌坊…… 虽然还离着一段距离,我却已经可以看清牌坊上写的字。 “长宁街”三个字,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字上面涂的漆也已经掉了不少,可是就是这三个宇没错! 长宁街? 好像,好像有些熟悉,长宁街,长宁街…… 可是这会儿一下子却想不起来是听谁说过,还是在哪本书上瞧见过。 或者……我是不是曾经从这里经过? 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这人继续向前走,从牌坊下面经过,转了个弯向东走。 我除了能看,能想,什么也不能做。不知道这个人要到什么地方去,要做些什么。 这人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座府宅,门口两个石狮子十分气派,门前有七级台阶,看起来象是王候公府的排场。 府门的匾上写着三个字“长宁府”。 原来这街是因为这所宅子得名的。 看来这宅子虽然也有些年头儿,但是顶多也就是个百八十年,和这个已经睡了很久的不知是何身份的人物,能扯上什么干系? “长宁?宁个鬼啊。” 这人自言自语一句,直直走上前去,眼前就要一头撞到那紧闭的大门上,我要是能闭上眼绝对已经本能的闭起来了。可问题是我哪来的眼皮? 可是却什么也没撞上。 那重漆厚门就象是一道纱帘一样,轻松的被穿过了。门没破,人也没伤。 这……这是哪一门的本事? 待在这人身上时间越长,我就越是心惊。 这座府邸里的人乍一看都很平常,男仆穿着青衣小帽,女仆穿着坎肩布裙。要说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 这里太静了。 静的不像话。这些人来来往往,都勾着头走路,互相之间不看,不打招呼,走路甚至都没有一点声音……要不是确实看到他们的脚在动,我几乎以为这一院子都是鬼在飘。 “怪不得叫长宁啊。” 是啊,我也和这人有同感。这里简直静的象鬼屋,男男女女都这样诡异。怪不得要叫长宁。 本来遇到这样的怪事,我应该会很纳闷。 但是这一天我遇到的怪事已经太多,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宅子再奇怪,能有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奇怪么? 这人站在庭院中心,仍然没有一个人看见他,所有人该走的走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没有一个看到这红衣人的出现。 风轻轻吹过,一片落叶轻轻打个旋落在地下,这细微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景象,我怎么觉得越来越熟悉…… 就象,我在这里经过,待过,生活过。。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而且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魔宫就魔宫嘛,做什么装神弄鬼的搞这么多名堂。“这人自言自语,声音淡然中带着不屑的意味。 魔宫! 我虽然已经隐约猜到了,可是听到他这样说出来,还是觉得意外又震惊。 在一般人的想法中,魔宫这种所在,应该在一处险山恶水中,阴风阵阵,天暗无光,是血腥黑暗的才对。 可是魔宫就在一处小城里,一幢安静的宅子里。 99 是的,不错…… 就是这里。我只记得我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看见过外面街上的牌坊。对于在这里如何生活的记忆,却仍然混沌一片。 这些来来去去,双目无神,仿佛失了心魂的,是什么人呢? 难道,我也曾经是这样的吗?就这样仿如行尸走肉一样,不知道是被什么人操纵控制着,在这里生活,后来,再被派出去当作探子。 我心底一阵寒,我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来,为什么呆在这里。就象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该如何才能找回自己? 宅子的里面却忽然有了其他声音,声音并不大,但是在一片寂静之中听起来,却十分清晰。 这个人动了,我压根没看到他是怎么动的,感觉人一动也没有动,远远的那堵墙忽然间就移到了眼前来,然后就象刚才穿过那道门一样,这堵墙也如纱一样被穿透越过。 墙后面有人,穿的和刚才那些青衣人一样,但是,这人肯定不是刚才那样的人。 他正从树丛里面钻出来,机警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又把脚下的什么东西往村丛里面踢了踢,让浓密的绿叶把那个遮的更严实一些。 那是个人,还能隐约的看到一只脚。 看起来似乎是这人摸了进来,把原来青衣仆人的衣裳剥了一件套在自己身上的。 我只看他的身形,心就一下子悬了起来,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想喊喊不出。不,就算是没有什么东西堵住,我也没办法出声 我现在根本没有肉身,我只能想,只能看…… 我几乎愿意此时付出任何代价,能够喊他一声。 苏和! 就算他脸上搽了易容的东西,身形也有点佝偻着,我也绝对不会错认?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是…… 苏和拉了一下衣襟,学着前院见过的青衣人的模样,把头微微低下,一副失魂落魄的无神样子。 他,是来找我的么? 我一阵难过,又一阵激动。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出声。 这个家伙!这里是什么地方?魔宫啊!就算看起来再平静也是魔宫!他就一个人闯了来?这么莽撞冒险?他不要命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快点离开才对啊! 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 为什么要遇到他,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累得他陷入危险,为什么现在这样无用,连对他说一句话都办不到? 第77章 不要在这里,快离开! 师兄呢,蓝师兄又在哪里?他为什么放任苏和一个人在这里? 这个念头刚滚过心头,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另一个穿青衣的人从树丛那一端里钻出来,脸上也涂黑了,整个人显得苍老憔悴了十多岁,可是那轮廓身形,不是蓝师兄又是哪个? 刚才那一声轻轻的异响,是他们把青衣人打倒时候的声音吧? 苏和低声问:“你有没有搞错地方?” “绝对不会。” “他会在这里么?” “魔宫既然放他们出去,必然有一套法子可以把他们再召唤回来,牢牢掌握在手心里。而魔宫摆在青螺山那里的基业其实早已经成了空壳,隐秘的事情都藏在这里的。若是他……必定着落在这里能寻得着。” 他? 他们,是在找我?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和那些人一样,用无声轻飘的步伐向前走。 跟上去,跟上去啊!我急的在心中喊。 不知道是真的受了我影响,还是这个人觉得前面两个人值得注意,他还真的就跟上去了。 师兄和苏和好像都没有发现身后有个人盯梢,他们走的很慢很小心,又进了一道门户。 这宅院从外面看不过是气派,可是进来之后却发现一层一层的向里推进,屋舍连绵,门户重重,不知道有多深多大。 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摸得清这里的情况,只是一点一点的向里探。我跟着在后头,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等再绕过一道墙,前头的路径却分了两股。一道是两墙夹着一条石子路,不知道通向哪里。一道却是绕过墙后,是个很大的池泊,上面有架石桥。 师兄与苏和低头互相通了一句话,听不清楚,然后两个人竟然分开来,一个人拣一条路走。师兄往那石桥的路上去,苏和就直向前走。 我心里一阵发急,眼里都要冒出火来。那人似乎也犹豫了一下,直着走,跟在了苏和的后头。 或是紧跟了两步,苏和忽然间极快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盯着我看。 难道他看到了我? 不,没有。 苏和脸上一闪而过的凶厉之气迅速变成了迷惘。他又上下看看,然后一转头继续向前走。 难道他能觉察着有人跟着他? 这茶路曲曲弯弯,但是却并不多长,很快就走到了一扇石门之前。那石门紧闭,不知道门后是什么所在。 苏和两手抬起,捏个法诀,身形忽然间变得朦胧浅淡,仿如一道烟影,倏的从石中间的细隙间钻了进去。 他竟然还有这手本事。 我也紧跟着穿过了石门。门后似乎是间密仓,有石阶通向地下。苏和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向下走。 笨蛋,我就在你背后啊!你刚才已经……已经算是看到我了! 快退回去啊!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凶险!魔宫这里肯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的! 地底下虽然有油灯照亮,可灯影幢幢,人影摇摇,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显得清晰的让人心惊肉跳。 一道道的栅门,铁的,铜的,不知是什么做的锁重重的加在上面。苏和闪身又进了一道铁栅里,再向里走是间石室,墙上钉着横板,板上摆着一个个的瓷瓶,瓶上贴着纸条。再近些就看到纸备上写的是人名。 苏和看上去精神一振,凑上去仔细的查看。 这个人也靠的近了些,多半也是去看那些瓶子上是些什么名字。只是他靠到近前,苏和又一闪扭过头来盯着这个方向,眼中精光闪烁,却仍然没有焦点。 他看不见这个人,更加也看不见我。 我急一阵又恨一阵,急的是他,恨的是自己。 苏和露出狐疑的神情,但是脸还是慢慢转回去,继续看那瓶子。 我心里一阵失望,却忽然眼前银光一闪,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听见哗啦啦的声响,似乎是瓷器掉在地下被打碎的声音,再能视物的时候,看到苏和退到了墙角,一双眼死死盯着这一边,手里多了一柄短剑,刃上寒光游走。刚才那银光……似乎就是这剑上的光? “好样的,我倒不妨你这一手。”这人出声说道:“你道行虽浅,却比一般俗辈机警灵动百倍,我都没料到你能出其不意。这许多年来,能占我上风的人可是寥寥无几,你虽然没伤着我,也算是一个。” 苏和声音压的极低:“你是谁?” “我不是这魔宫的人,不过是路过这里,来看看热闹。”这人说:“你几时发觉我跟着你的?” “你若真是没有恶意,就现身出来!别藏头露尾的,算怎么回事?”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 他语音一落,伸手向前,在苏和眼前虚抹了一把。 苏和的眼一瞬间眯了起来,紧紧地盯着。我知道他看到的不是我,可是这一瞬间我却觉得他与我,四目相对,心灵相通。 “我确实没恶意,不过是好奇,进来看看。你是来找人的?” 苏和有瞬间的失神,然后警觉地说:“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我的名宇……好久没人叫了。你可以唤我幽君。刚才你同伴和你商量着,似乎是来这里找人的吧?” “幽君?幽君?”苏和把这个名字念了两声:“我虽然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却也知道你的修为远在我之上,既然你不是魔宫的人,那咱们各不相干,自行其事。你有闲情看热闹只管别处看去,我没那功夫奉陪。” 幽君说:“小朋友的脾气却不小啊。多个人帮手有什么不好?我也瞧着魔宫挺不顺眼的,能给他们添点乱也不坏啊。”苏和就象没听到他说什么,不再搭话,只专注的一只只瓶子看过去。 “你找人呢,看这些瓶子做什么?这又不是摄魂瓶,也不是骨灰瓮… 苏和转过头来,恶狼狠地说:“闭嘴!” 100 苏和的脸上虽然有简单的易容,可是这样疾言厉色时候,却别有一种光彩动人。 幽君似是愣了下,低声笑说:“好好,我便不说——你且看看,地下这碎的一个瓶里头,有什么物事。” 苏和瞪他一眼,有些将信将疑的低头看。 “这什么东西?” 不怪苏和认不出来,我也认不出来。里面是个黑色的布囊,用根带子紧紧系着袋口,谁晓得里面是什么? “你拿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苏和有点将信将疑,照我看平时他铁定没这么轻易听从别人说的话,不过这会儿大概真是急的没招儿,把那个袋子拣了起来,掂一掂,又捏一捏。 “是铁蚕丝啊?” 幽君的声音里带笑:“不错不错,你倒认得这个。” “这也没有什么,我小时候养过几只玩——不过要是换成一个不知道的,不就一下子毒死了?” “能进到这屋子里来,料想你也该知道。”幽君那言下之意是说,不知道的,毒死拉倒? 我要是还有身体,肯定先惊出一身冷汗,再上去把这个姓幽叫君的掐死掐死再掐死……苏和要是没两下子,岂不是就在这里冤枉送了命? 我这里又气又急直想吐血,苏和却好像没什么情绪化的反,轻轻用指甲挑开上面的系带,抖开袋子,从袋里飘啊飘的掉出一张小纸条来,落在苏和手上。 纸茶长约一寸半,宽二指,上面隐约是写了个人名,苏和轻声念:“钱……” 没等他念出下面两个字来,那纸条忽然整张烧起青焰,转眼间就在他掌心变成了一撮灰。 “钱合青。”幽君补全这个人名。 苏和桃起眉:“钱合青是什么人?” “唔,以前是什么人,我也不晓得。不过眼下肯定是个死人了。”幽君说:“你光见过铁蚕丝,没见过催命符吗?这符不能见风,不能见光,符一烧,人也亡。” 这,这…… 谁说最毒妇人心? 这符什么人做的?好毒辣! 还有这个叫幽君的,他明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还让苏和看,这一看就是轻飘飘的一条人命啊! 幽君伸手过去沾了一点灰,看了看,又轻轻吹口气。那点灰就荡在空中,化了烟。 苏和甩了一下手,好像没什么气愤的情绪,回头继续看那些瓶子。 “原来这些瓶子是魔宫用来控制人命的。”苏和似是自言自语:“这位先生,你倒是见识广博啊。” “你要找的人,也是被魔宫控制的?” 苏和回过头来,想了一想:“他有点不一样。哪,这位兄台,既然你知道催命符这种东西,那你知道不知道,魔宫还有什么法子,会让 被他们控制的人一睡不醒,心跳微弱,就象失了魂魄?” 失了魂魄? 苏和说的……是我吗? 我的魂魄……我的魂魄不在什么魔宫啊!我就在你面前这红衣恶人身上! 只是……你看不见我。 “摄魂术也没有那么好使的,与催命符不一样。制催命符只需这人一滴血,摄魂术却要费难的多,再说,又没有什么实际的大用处。你确定这人是被魔宫摄了魂?” 苏和重重点头:“一定是,绝不会错!” 错啦! 我没被魔宫摄魂! 我就在你面前就在你面前啊! 幽君忽然一笑:“你要找的这人是谁啊? 第78章 很要紧么?” 喂喂,这人不是好人,快别理他了!魔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要再待在这里了!快走快走,再也别回来了! 至于我……我有一法子就会回去找你的,你,……唔,我的身体应该还在原来的地方吧?你可要给我看好——对了,苏和师兄都出来了,那我的身体呢?他们放在哪里了? 苏和居然一点警觉的意思也没有,还笑了笑:“是很要紧的人。你有召魂的办法吗?” 那个幽君也笑:“只要是世上人,总有魂召的。” 苏和眼一亮:“此言当真?那……” 幽君说:“你也不是没眼力界的人,我骗你也没有什么意思吧?” 苏和抖一抖袖子,端正的施了一礼:“那么还请先生指点一条明路。” “指点是没问题的,只是……你我素昧平生,我又为什么要平白的指点你?” 苏和眼晴莹亮,笑意灿然,就算是那些乌墨墨的惨淡落魄的易容也遮不住他那种飞扬的神采,就如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一样。 “先生若要什么谢礼,只管开口。” 这算什么许诺?那家伙要什么你都给?他要你的命呢? 幽君点个头:“这个,不妨等事成了再说。你要找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我都不敢再看苏和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怕。 可是不是我想不看就可以不看的。 苏和轻声说:“他叫蓉生。蓉树的蓉,生生不息的生,蓉生。”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念的这么动听,一字一字,仿佛琴上铮铮的弦响索动,荡气回肠。 幽君说:“倘若你信得过,那么寻人的事,包在我身上。”他停了一下,笑笑:“只是一个条件,若成了事,你应我一个条件。” 苏和点一下头,话说的再清楚不过:“若是成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任凭差遣。” 苏和啊苏和!你傻了不成!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怕他是个大魔头大骗子么? 他肯定是骗你的! 就算他没骗你,你也该先问问他要提什么条件啊! 101 从那石砌的地方出来,苏和回头说:“先生是不是和我去看看情形再做定论?” 幽君不待他说完:“你不是还有个同伴么?他可还在这里。” 苏和说:“他很机警,自保有余。救人如救火,我们先回去也好。” 咦?就把蓝师兄扔下不管了么?苏和啊苏和,我知道你和蓝师兄不和已久,但是这种时候不是闹意义的时候啊。我不愿意你有事,也不愿意蓝师兄有三长两短啊。 幽君显然也不在乎,两个人居然就这么离开。 我只好一面祈祷蓝师兄没事,一边替苏和担着心事。 貌似……现在情形最危险的是我吧?魂魄离体,生死不知。可是这样的我却替他们担着心事蓝师兄身陷险地,苏和这边又要羊入虎口。 至于我自己?反正我没有死,倒也不用太担心。 幽君跟着苏和一直走,出了城,也没有停。 这么说有些奇怪,其实有一会儿我根本觉得是我和苏和两个人在走,风吹在脸上也挺真实的。可是我想喊他一声,却喊不出来的时候,我才有些无奈,原来我还是个寄魂的。 穿过一片林子,后面有片开阔的谷地,苏和指了指前头的小村:“这里就是了。” 他推开一扇屋子的门,屋里敞亮干净,床上躺着一个人,两手交握放在胸口,神情安详,胸口也还在微微的起伏,象是睡着了。 我愣了下神。 原来……从别人眼中看到的我自己,是这样的啊。 好像有点瘦,肩膀也不宽。幽君走近前,我可以看到自己的脸,明明很熟悉,又莫名的觉得有些陌生。 “就是他?” “就是他。”苏和答:“已经有五天了…什么办法都试了,连七术坛都开过,也召不回来。”他拉起我的一只手,轻轻把脸颊贴上去:“只要能让他回转过来,我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他回过头来一笑:“就算先生让我杀人放火欺师灭祖都没问题口” 喂喂!我有问题啊!不值得的呀!反正我又没有死,再等一阵子可能我就又能回自己的身体里去,就可以醒过来了!你犯不着和这个恶人打交道的!他肯定不会提什么好条件! “你给他用了什么护法法宝?”幽君靠的近了,苏和站起身来:“让先生见笑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无非是有什么用什么了。” 幽君的目光在躺着的我身上脸上扫了一眼,点点头说:“这也难为你。好吧,你且站开些,我试一试。” 苏和站到一旁,有些试探着问:“先生……不需什么法器?” 幽君说:“你当我是跑江湖的茅山道士么?” 他的手抬了起来,指尖上有点点靓蓝的光芒,然后他摆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奇异手势,和一般的练功法诀大不相同,微微摇动两下,一手微微垂下,指尖朝地。一手抬起向上,指尖朝天。蓝光忽然亮了起来,涨满整个眼帘。 苏和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我却觉得自己并不紧张。虽然这件事应该关系到我的生死,可是我却觉得好像在看着别人的事一样。那个躺在床上的,好像也是别人一样,没有切身的真实感。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格外显得缓慢。苏和眼中闪动的希冀的光彩,似乎是经历着一场决定命运走向的巨大转折。 但是过了一会儿,直到幽君收了势,蓝光消没,我依然从他的眼中向外看,床上躺着的身体,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苏和失望至极,深吸了几口气,脸色很难看:“先生……也没有办法?” 幽君沉默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有趣,有趣。我倒是很久没遇到这样的事了。 我的搜魂大法,别说是生魂,就是积年已久的死魂也能给找得出来,无论是有什么镇魇阻隔也不会无效。可是这人明明就活着,生魂却不知去向,而我居然找不出来——这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桩异事啊。” 很稀罕么?我就在你身上啊。 你这什么上天入地的大法,却偏偏搜不着我。 苏和低头看着床上的我,眼晴黑黑的,脸色平静下来,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抬手在我脸上轻轻的蹭了两下,低声说:“好吧,我再另想旁的办法,也有劳先生了。虽然事情没成,我也很承你的人情。” 别介呀,这家伙啥事没办成,你承他什么情? 幽君倒也很傲气:“你不用谢我。嘿,跟你来的时候我倒没当一回事儿,现在倒觉得这事情挺有意思的——我倒不信这天下还有我办不成的事!” 苏和抬起头来:“先生当然是有大神通的人,这个我信。只是有时候,世事总走出人意表……我得再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只怕,还是要着落在魔宫的头上。” “这事前因后果如何,你讲一讲我听。” 苏和说:“本该告诉先生的,不过倒不急在现下。我那位师兄只怕还在那长宁街上,我得传讯先叫他回来再说。” 幽君说:“恕我眼拙,你们三个人,不是此地人吧?” “先生自然不会看走眼,我们的确不是此的人。” “可你们三个人却分明是三个来历,你又说是同门兄弟,实在让人诧异。” 苏和没接话,幽君接着说:“刚才我跟着你们,你那师兄通身上下一股书香气,你则是又狡黠又清贵,床上躺的这个虽然走了魂,却是另一股气象,哪一个都不是泛泛之辈。” 苏和推开窗,将一个信箭射向空中,口中客气着:“先生言重了。” 我却在琢磨着,这个幽君到底是什么人呢?又或者,他不是人? 滴答电子书论坛为您手打整理 102 发过那枝信箭,苏和打了盆水来,拧了块雪白的手巾,替那个躺在床上的我细细的擦手擦脸,仔细的象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幽君在一旁看着,等苏和拿出一粒丸药,化在温水里要给我服下的时候,他出声:“这生化丹是哪里来的?” 苏和没抬头:“我自己配的。” 幽君伸出手:“给我瞧瞧。” 苏和看他一眼,又拿了一粒递给他。 药丸是黑色的,有股沉郁的香气,好像一种醇酒的味道。 幽君赞了一句:“这药配的地道“,又说:“你配的?” 苏和摇头:“不是,是我师兄。”他停了一停说:“就是今天和我一起去长宁街的那个,你也看到他了。” 幽君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笑一笑:“这药的配法倒和一般的配法不同,我知道的,只有一个人爱这么配。” 苏和顺口:“是谁?” 幽君停了一停,说:“我自己。” 苏和怔了一下,回头看看他,却也没有说什么。 幽君转过头:“你那位同伴几时回来?” 苏和说:“我们约好了的,只要看到这道信箭,不管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都要回这里来,以他的功夫,也用不了多久。” 苏和坐在床边,靠着我的身体,转头看着窗外面,不再说话。 他瘦了。 之前已经显得很瘦,现在看起来更显得憔悴。我的身体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他照料的如此仔细。可是他自己奔波了半日,却一口水也没有喝过。 第79章 过了一会儿,忽然门板被拍了两下,有个小儿的声音在外面减:“屋里可有人啊?” 苏和站了起来,表情有些警惕,有些疑惑,问道:“是谁?” 外面那孩子的声音说:“有个哥哥让我送一村信来。” 苏和把门一开,有个半大孩子站在门口,递过一张折起来的纸条给他:“喏,这是一个哥哥让我给你的。” 苏和看看纸条,接过来,问道:“那个哥哥什么样?他人呢?” “他穿着件青衣裳”,那孩子看看苏和:“和你这件一样,个子高高的。他说他还有要紧事情,要等下才能回来,让我把这个给你。” 是蓝师兄。 苏和打开纸条看了看,也觉得奇怪:“他能去哪儿呢?又有什么事情这么要紧?”幽君说:“或是他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你们三个人是同门师兄弟?倒是情深义重,手足情深的很呐。” 苏和嘴角动动,扯了个不算笑容地笑。 “那现在的呢,你有什么打算?” 苏和看他一眼:“这位幽君公子,你我非亲非故,你说要来帮忙,可惜也未见成效。我有什么打算,也不必和你交待吧?” 幽君侧也没因为他的态度而显得生气:“你这人真是势利,一看我没有用处,立刻就要过河拆桥么?” “这话就没什么意思了。”苏和说:“你也看到了,我有事在身,没那个功夫交友待客。请您慢走,恕不远送。” 哎哎,这…… 我是不愿意这个善恶难辩的幽君跟苏和呆在一块儿,可是,可是这要是一走,我就见不着苏和,也不知道自己的情形了。 我可真恨哪,要是发狠,憋劲儿,能让自己回到自己身上,就好了。 可是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一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苏和已经把门拉开了,虽然姿态还挺有礼,可是什么姿态也盖不住这个赶人的事实。 幽君摸摸鼻子,踏出门来。身后面嘭的一声,门就被重重的关上了。 哎哎,苏和啊! 我无声的狂叫呐喊!咱俩不是有情人吗?不该心有灵犀一点通吗?哎哎哎!你就一点儿没察觉着我和你近在咫尺? 那个,啥……这个…… 幽君越走越远,我也死了心了。 对,俗话是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我又没办法点他,那怎么通?通个屁! 可是,可是…… 我哀叫着,却只能跟着这个幽君一起远离。 结果出了这小村,眼前的景色忽然间又飞快的变幻起来,耳边有细微的爆裂声。 嘿!这家伙的身法真是了不得。和我们习练的轻功不同,和后来师兄他们进阶后所驾驭的飞剑也不一样。这种身法我只曾经听说过,叫做移形换影,虽然比不上飞剑快,却胜在飘忽莫测,灵动缥缈。 虽然听是听说过,却只见过一次。是有一回掌门师祖的友人来访,那白衣的俊美少年,身形诡异莫测,隐隐绰绰明明灭灭的闪现,几乎象是一道幻影,一缕青烟。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就。。。 咦? 他…… 再停下来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分明很眼熟。 这不还是刚才那村子吗?只是换了个方向,刚才我们是由西向东进的村,现在他却好像是到了村子的东边。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是不是打算对苏和不利?还是想对师兄…… 我急的直想吐血,可是却什么也做不了。 靠近刚才那院子,幽君肯定又使了刚才那一招儿,他能看到别人而别人看不到他的隐身的办法。 我听到屋里面,苏和声音说:“师兄?你刚才去哪里了?” 咦?师兄已经回来了? 然后便听到师兄说:“回来的路上去弄了点草药,怕你等的着急,让村头的小孩儿送了张条子给你。蓉生情形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找着什么线索没有?” “他倒是没有什么,不过我今天遇到一个人,很是诡异。” 一个人?不用问,肯定说的是这个什么幽君。 人诡异,起的名字也这么刁钻。 103 这人也不急着做什么,就这么潜在窗外听屋里头两个人说话。 “是么?“蓝师兄问:“那人……做什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这人生的一副……雌雄莫瓣的美貌,简直可以说是妖异……”苏和顿了——下:“对了,他还说,他也知道生化丹的药方,并且和你的配法一样。网怎么,你和这人打过交道吗?” “他说了叫什么吗?” “他说他叫幽君,这名字很奇怪,不像个人名,倒象是什么绰号一类。你认识不认识他?” 屋里静了一会儿,蓝师兄慢慢地说:“认识。” “哦?“苏和意外了:“怎么认识的?他是个什么人物?”我也很想知道苏和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屋里的两个人却都没发觉窗外有个人伺伏在此呢! 屋里又静下来,不知道蓝师兄在想什么,然后我又听到苏和在说:“喂喂,你也差不多一点,不能当我不存在吧?咱们是有协议没错,可我还没死呢。” 协议?什么协议? 我愣了一下,想起那个早上,苏和破天荒的和蓝师兄在一块儿,心平气和的说话……而且从那之后两个人之间就显得十分融洽,看是我是一头雾水。他们有什么协议? 苏和刚才说……他没死? 怎么扯不到死呀活呀的问题上了?他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的? 蓝师兄说:“你又任性起来了。你觉得这时候我还有心思借机和他亲近?幽君……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物,这里不能待了。况且我们今天去探了魔宫,虽然行事谨慎,我走时也把那两个被迷晕的人弄醒了,可是难保不留下什么痕迹。一切要小心为上,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苏和问:“那么移到何处?这里清静太平……别处未必有这样理想。” 蓝师兄略一踌躇,说:“我知道一个地方,魔宫是找不去的。等天黑,我们就移到那里去。” 我拖累着他们俩了……要是我没出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吧?现在他们带着我这么个累赘,这里又危机四伏,处处险要。魔宫那里真的就这么好对付吗?这个幽君,到底我怎么会跑到了他身上?他又是个什么身份呢? 外面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屋里两人收拾东西,然后静着等时间过去。 幽君耐性倒好,站在外面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想事。而师兄他们竟然也一直没觉察到这么近的地方就有人一直潜迹在这里。 苏和低声说:“你……打算几时和他说?” 蓝师兄没作声,停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批命测卦并不是一件作准的事情。你要是把那个全盘信了,准做傻事。再说,蓉生现在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能让他快些返魂才是首要之事。” “一个人这样说的话,我可以不信。可是……所有人都那么说,却由不得我不信了。”苏和的声音涩涩的:“而且给我批命的人,没有一个是浪得虚名之辈……他们也全都是为了我好。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的,只是……” 他们在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 可是我本能的感觉着,他们说的话,与我肯定有关系,而且一定是十分紧要的事。 他们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我有点莫名的不安。 苏和对蓝师兄之前那些莫名的敌意,后来两个人的关系又奇异的变好。我不知道的事,苏和与蓝师兄的协议…… “尽信书不如不信书。人言不可不听,可要总活在别人的预言里,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蓝师兄声音温和:“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等他好了,我就远远的离开,你无需介意,也别再和他提起。过些年,他自然会忘掉,你一定会好好待他,是不是?” 苏和说:“那你就甘心吗?你和他那一夜……他不知道,你难道也能忘掉?我,我有两次几乎就说出来了。。。 什么? 什么一夜? 师兄声音很低:“他中了迷香,失了常性,这事不能怪他。” 什么中了迷香?谁失了常性? 这……是不是说的那一晚?我和师兄被一只小狐妖的阵法困住,那粉红的迷瘴雾……那晚发生了……什么事? “唉……”苏和叹息。 蓝师兄笑意苦涩:“人生,……就是一桩意外接着一桩意外,一个不测连着一个不州,现在也不必再讨论它,我们这就走吧。我来背他吧?” 苏和说:“我来吧。你要带路呢,而且你也比我警醒老练,还要留心注意着四周的情形。” 我心里越来越惴惴不安,隐隐觉得有点大事不妙。 可是… 屋里的两人不再说话,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篮师兄的身影先掠出来,苏和紧跟着他,前上还负着我的肉身,却仍然显得脚步轻捷,身法灵动。 幽君身形一晃,无声无影的跟了上去。 我心乱如麻,满心里象猫抓的一样,一把乱线抓在手中理不出个头绪。身边景物倏 忽即过,夜色渐深,风声呜咽。 其实,其实答案就盖着一层纱,可是我在四周绕来绕去,始终不敢去直面,更加不敢去碰触。 第80章 不知道跑了多久,转了多少弯子,师兄在前面停下,对苏和说:“就这里了,停下吧——进去后跟紧我,千万别出声。” 我扫了一眼,顿时惊呆。 这……这不是幽君出来的那处石殿么? 104 怎么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而且师兄又怎么知道这里的呢? 我满心里都是疑问,却只能硬憋着,都快憋晕了。 苏和动作灵动的象只猫……不,更象狐狸。猫儿总显得很懒散,狐狸却不同,我记得小狐狸那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狡黠的光亮。 背着我这么久,他不累么? 我真想真想和他说一句话。我想告诉他这里太危险,让他们快点回去。我想和他说,我非常非常的想他……我想和他说……好多好多的话。 可事实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总要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拥有的是多么珍贵。 苏和,师兄。他们对我的好,我倾尽全力也无法偿还。 我现在甚至连对他们说一句话都不能。 蓝师兄对这里显然熟的很,左拐右绕的,走的极快,就象是……就象是在自己家中一样。 我想起刚才幽君说,蓝师兄配药的法子和他一模一样,而且好像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会这样配药。 师兄他认得这个幽君? 这样的妖异人物,不,甚至都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一个人。师兄那么温和儒雅,似乎和这样的人完全扯不上干系啊? 这石殿里静的让人有点心悸。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寂静让我特别的不舒服。 最后进了一间石屋,师兄吁了口气说:“好,就是这儿了。” 石层里有桌椅床榻,还有一张棋盘摆在一边,全都是石制的,雕琢精巧,却缺少生气,四处看着都是石头,没有一丝生气。苏和把我的身体放在石床上,从包袱里取出件长衫,仔细的叠了起来垫在我的头下面,又拿了一件厚实些的衣裳给我盖在身上。 “注意不要出声酬“蓝师兄低声说:“这里……差不多算是个荒废的地方了,而且与外面是有结界相隔的,相对来说安全。” 安全个鬼啊,进了这个幽君的老窝来了。就算他不在,这里还有那个白衣少年,有些邪气不葛的叫幻月的家伙在。 苏和问出了我也想问的话:“这里是什么地方?” 蓝师兄静了一会儿,才说:“你也算是见识广博的,很多年前的除魔之战,你可听说过?” “那自是听说过的。不是那样,这魔域是怎么来的呢?还有,鬼门关也是那时候立碑封门的……那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呢?” “这里的主人,曾经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他出身成谜,力量深不可洲,行事亦正亦邪,人间,魔域,冥界中他都有相识结交,也很少有人敢正面惹上他。他的绰号就叫幽君,名字叫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这里莫不是,……” “走啊,这里以前曾经十分有名,叫做幽神殿。不过现在……也早就被人遗忘了”苏和露出惊讶的神情:“我知道这地方……因为听父亲说过,建这神殿的人,和建蜀山锁妖塔的,是同一个人。” “是,你不要奇怪,这地方的主人虽然是幽君,可是并不是他建的。就象令尊姜 前辈虽然看守锁妖塔,可是塔却不是他建的一样。” 苏和摸摸下巴,坐了下来:“你知道的倒是很清楚啊。很少人知道我家老头儿以前是干什么的呢。虽然这工作也不是太光彩……和牢头儿差不多。” 蓝师兄也坐了下来。两个人一床头一床尾,床上正正躺着个我。 我心里的疑问,听了这些话不但没减少,反而更增多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呢?而且如此熟悉……” 苏和眨眨眼,看着蓝师兄:“熟的就象在这里住过很多年一样啊.” 蓝师兄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我是在这里住过很多年。” “那么那幽君,你也认得了?” 师兄点头说:“那自是认得的。” 苏和哦了一声,尾音拖的长长的,不知是感叹还是什么别的意味:“那,你与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是敌,是友?是同门?是手足?还是……… “都不是。“师兄说:“不说这个了。你在魔宫有什么发现么?” 我原以为苏和肯定要再接再励追问师兄的往事,可是他这回却转了性,没有再问。 “有呀,不知道有用没有。“苏和把那间石室里的所见所闻说了,然后三言两语把幽君的言行也说了一遍:“不知道这个人怎么会到那地方去的,还正好让我碰见。 那催命符却是样阴损到极点的东西,恐怕只要在魔宫待过的人,都会被下那道符……连生死也被他们控制,行为自是更不必说了。只是不知道……”苏和握住我的一只手:“他现在魂往何处,可还安好……” 我就在你身边啊!还好好的!你不用那么担心。 蓝师兄说:“你是关心则乱。他的魂若……不在,那肉身也会跟着气绝的。既然现在一缕生机不绝,那他现在就仍安好。” 苏和抬起头来:“安好的话,为什么不能召回?那么多办法都试了,竟然没有一个有用.” 蓝师兄没作声,过半晌,摇了摇头。 “你饿不饿?” “不饿。” “嗯。”苏和点下头:“这里有辟谷丹,一人一颗吧。出来时候没想着会用上,只带了几颗。这里总能找着水喝吧?” “嗯,这间屋后就有石泉。 说完这话两个人都不言语了,屋里静的让人觉得很难受。 幽君站在那里就一动没动,不知道是他的定性特别好,还是担心被屋里的两人察觉他的存在。要知道在魔宫那里,苏和就很警觉,幽君就是隐了身形,他还是能察觉着不对劲。 105 我能看的东西,其实就是幽君看到的东西。 刚才我只是觉得隐隐的有些不妥当,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妥。现在一定下来,就发觉……这个幽君的视野里,蓝师兄始终是占据最中心最主要的位置。至于苏和,那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始终在一起所以也顺便一起看到的。 蓝师兄不肯说,但是他与这幽君,铁定有旧。 只是,这究竟是什么关系?就象苏和问的,实在让人猜不透摸不清。 “你照看他吧,我再去一次魔宫。”苏和站起来紧一紧腰带。 蓝师兄说:“还是我去的好。” “别跟我说这些了,这地方我一点不熟,你却是地头蛇了,没那个让你出去反而我守在这里的道理。”苏和说:“你也不必担心,我自会谨慎。虽然那么多人给我批命都说的那么不好,我却偏不信这邪了。” 我心里一紧……假如我还有心的话。 急的只想抓耳挠腮……倘若我还能动的话。 然而无论我如何焦急无奈,苏和还是去了。 幽君没有动。 他还在看著蓝师兄。 床上的那个我,呼吸细微,蓝师兄出去一趟,盛了水来,很耐心细致的给我喂下去,有从嘴角溢流出来的,他就用衣袖一点点擦掉。这细心谨慎的程度,一点不亚于苏和刚才为我做的。 心里有点乱,似乎我正在缓缓接近一个真相,但是自己却不敢上前去揭开蒙布,看个清楚。 蓝师兄料理完了我,自己净过手,坐在一边出了会儿神,忽然站起来转身出门。他身法飘忽,和蜀山的功法已经不司。 我只知道苏和有家传功夫,却不知道原来蓝师兄也有旁的本领不曾显现。 幽君不声不响的跟在他后面。 蓝师兄走的很快,青衣都成了一缕青烟似的。幽君始终牢牢的缀在他身后,不远不近,也不曾被抛下。 师兄最后折进了一间屋子。这里什么地方都是石砌的,唯独这里却不一样。屋角门窗都是木板,十分特别。屋子里的家什器物也都和外面的器物差不多。蓝师兄脚步没停,拐进了里屋。 幽君的目光从门口看进去,里屋比我想象中阔大的多,满满当当的堆着全是书。有竹简,有绸帛,还有一块块的薄石板,上面堆放着纸书,从地下一直堆到屋顶,竟然看不出这屋子有多深多阔,简直是书山书海啊! 我忽然想到,师兄他见识这么广博,似乎世上无事不知无书不明,他看的书,八成就是在这里看的吧? 可是,师兄他到底是怎么和这里扯上的干系?而且这么多的书,哪怕一本本的拿起来换个位置放下,都不知要耗多少时光,师兄他才多大年纪,怎么 就能博览群书了? 师兄的一身书卷气,站在这样的书海之前,说不出的适宜悦目,仿佛一大张美好的水墨画。虽然画我是不懂,但是那种美好的,洽然的愉悦,我却也能休会一二。 师兄弯腰拿起一卷书简,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灰,展开来看了两眼,又重新放下,表情有些惆怅,有些黯然。 师兄是在感怀旧事?还是思念故人? 忽然有个声音说:“你回来啦。” 我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幽君在说话。 师兄似乎一点不惊讶意外,甚至头都没回,只是淡淡地说:“我一听苏师弟说,就知道你已经睡醒了。” “是,大梦千年呀,竟不知世上风云变幻。幽神殿,幽君……现在可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第81章 师兄静了片刻,说:“我知道。” 这三个字虽然轻,听起来却有种沉和柔静的意味。 师兄又说:“况且你不过是懒散,不问外头的事,关起门来自成一国。你这石殿之中诸般虫苹玩兽,哪个不是得道成精已久?你一睡他们也便齐睡,你一醒他们……只怕也都醒了吧。” 幽君唔了一声:“你这么多年在外面,过得可好吗?” “没什么好,也没怎么糟。“师兄说:“这里倒是清静多了。” “不是清静,而是冷落。”幽君说的倒直白:“人走的走散的散,比如你,还能回来看一看,倒是让我又是意外,又是欢喜。” 这话说的……听起来,似乎有些绵绵未尽之意。 我心里只盼着他们说多些,再多些,好让我明白个前因后果,但是偏偏两个人却又都静下来了。 好,师兄与他有旧,这是确定的事。那我呢?我和这家伙可没旧交新识啊?为什么我的魂要寄在他的身上? 师兄忽然说:“你那颗轮转珠呢?还在不在?” 幽君一笑:“我以为你知道呢。那珠子早先不就赠了给你么?” 师兄转过头来,两只眼黑漆漆的仿如浓夜深潭:“是么?可是右使却是个精细人,早把珠子给收了去,你不知道?” “幻月说那珠子不久就失落了,我原以为你佩的时日久,或许能感应一二呢。” 蓝师兄唇边露出点笑意,我从来不知师兄也有这样的神情,让人觉得一种又飘忽, 又沉重的力量,就这么压在胸口,实实的,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受得到。 似乎是愤慨,又象是悲哀。 “轮转珠是你的本命法宝,要说天下间有一人能知道,那也是你知道。” 幽君没有说话。 师兄看着他,两个人这么无言的对峙,这屋中沉闷的让人觉得喘不上气来。 106 然后我听见幽君:“好吧,我总是觉得我或是前生欠你的,今生给自己找堵心,我让你一次,你也得让我一次了吧。” 这句话说完,忽然间我眼前的一切旋转起来,屋子书堆与眼前人都扭曲做了一团,乱纷纷的绞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哪是黑哪是白。 突然间觉得全身一紧,又是一重,仿佛每个毛孔都在透着寒气,我张开口“啊”了一声。 随即醒了过来。 我,回来了? 我回到自己身体里来了? 这真是…… 来龙去脉我全不知道,只是能回来就好!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魂魄在外面寄着耗着变弱了,还是刚刚回来身体还不是那么融合如意,我试着抬脚脚腿,只觉得酸痛无处不在,惫怠的感觉几乎象潮水一样要把人淹了。 我扶着床,费了半天力才坐了起来,气喘吁吁已经出了一身汗。可是这么难受的事,我却觉得欣喜的要命,再痛也甘之如饴。 比起没有存在感的恐惧,即使疼痛也是一件幸福的事了。 我怎么又回来了? 在心里默默念着蜀山心法,感觉真力在全身游走周转,丹田终于慢慢聚起气力。 我下地时还有不稳,可是比刚才那废人似的样已经好多了。 是了,师兄呢?他还和那个幽君在说话? 那人善恶不明,邪气的很,师兄别要吃了他的亏! 我扶着墙慢慢出屋,想着刚才师兄和幽君走过的路径,一点点向前摸索。气力渐渐回来了,虽然还是虚弱,可是走起路来已经不打晃。 唔,我记得是从这里拐过去的。 果然看到了那扇木门,暗花雕镂的颜色,与周围的石墙石门截然不同。 就是这里! 我就算现在还帮不上忙,可若是师兄和那人对阵交手,无论如何我也要站在师兄一边同仇敌忾,哪里只能替他鼓劲,打气,我也不能避缩在一旁。 走到门前,深深提了一口气。就算里面已经是生死之战,我也绝不后退…… 门里果然有动静。 我没刻意,那声音自己就钻进我的耳朵里来了。 我一惊,推门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途中,刚才鼓足的一口气,忽地就散了。屋里什么动静? 绝不是动武交手,要论生死高下的动静。 我象是中了定身符,僵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如果是别的石屋石门,可能什么也听不到。但是这一间却不一样,偏偏是木窗木门。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应该做什么,怎么做,突然间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抓不住,摸不着。 屋里突然出一声尖锐的低叫,那么不情愿的,却又不得不出声,仿佛是猫的爪在心上猛的划过去一道。 我的手忽然间又有了力气,一把撞开了屋门。 并没有我想的那样的情景,事实上推开门的时候我什么也没看见,一堆各式各样的书,整的,破的,残的,碎竹片,碎布片,碎石粒象潮水一样从门里涌出来,几乎把我整个人都埋在底下。 说几乎,是只有鼻子眼睛还没有被埋。 我还是能听到里面的动静,可我被埋在这里面,连手指尖也动不了。就象刚才一样,就象我还没有自己的身体那感觉一样,能听到,看到,但是动不了,说不出。我奋力的挥动胳膊要把自己从这里面捞出来,耳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发出含混的响声,然后那呻吟的声音渐渐变弱了,仿佛那人已经没有了力气。 我觉得我应该能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可是不知道是因为慌乱还是别的什么,我真的分不出来那是谁的声音。 总之,屋里就只有两个人。 无论是谁的声音,也都一样。 我不知道我在那堆东西里挣扎了多久,先前茫然而急躁,几乎想要杀人一样的冲动在全身涌动流窜。后来渐渐有些无奈,有点清醒。 其实……师兄和他是旧识,里面的事情,我知道几分?明白几分?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开门,不应该进来。 仿佛这些东西永远都挣不脱,扒不开,我最后越来越没有力气,那些碎屑反而越堆越高,连呼吸都堵住了。我几乎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不知道是不是血流动的那种隐约的汩汩的声音,喘不了气,眼前也慢慢模糊起来。 忽然间头皮一紧,然后身体周围的重压一下子都脱卸了下去。 我被从那堆东西里面拖了出来。 好多的凉气,一下子全涌进胸口,呛得我脸发烫眼发晕,泪都滴出来了。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象桃花似的脸,还有一双桃花似的眼,汪汪的水,仿佛很多情的样子。 在镜子里看到的时候只是让人一呆,现在看却觉得那股妖异的魅感在镜中完全看不出来。 他没说什么,只是松开揪着我头发的手,把自己身上那件遮不了多少的衣裳拉了一下,勉强盖住玉一样的肌肤。 “……我,我师兄呢?” 幽君说:“你休问这么多了,他也不是你什么师兄。本来我是要收你这条小命的,不过现在我心情好,你自己走吧。” 107 恍惚中,听到一声叹息。 我茫然的喊了两声师兄,没有人应。 幽君击了一下掌,随即有人走进来。 “把他丢出去。” 我挣扎了一下,还是被两个人死死的拖住了。 幽君弯下腰来:“我很少这么宽宏大量,你也别不识抬举。你那只小狐狸,可还到魔宫去打探情形了,你还是快些找到他,离开魔域,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地方,这也是素灵的意思。” 他说的,是苏和…… 是了,苏和他去魔宫了,那里何等危险! 我看着他的眼晴:“我师兄呢?你……你不会伤害他吧?” 幽君这一句话倒说的正正经经:“天下最不可能伤害他的就是我。”他脸色变的特别快,说完话立刻翻脸:“快快快,把他拖走。” 我不死心,放声喊:“师兄?师兄!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 幽君在我头上轻轻踢了一脚:“叫你走还这么多废话。” 师兄的声音响起来:“等一等,我送他出去。” 幽君的衣裳又散开了,下摆遮不住腿,他把袍子拢一拢,这屋里坐也没有地方坐,站也没有地方站,他皱皱眉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我有点茫然地看着师兄走过来,他抓着我一只手,把我从那堆杂物上拉出来,出了那间屋子。 “你怎么样了?” 我嘴唇动了两下,最后说:“没事。” 师兄摸出一粒药丸给我:“把这个吃了吧,身体会恢复的快一些。” “师兄你……” “我和他的事,从上辈子就开始了,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师兄神情淡淡的,就象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只不过这次回来,我也没有打算再离开这里。你却不同,奇qisuu.书苏和现在可能还在魔宫,以他的机警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时间长了就说不定。你去找他,一同回蜀山去吧。” 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还是很熟悉的人,只是……相处起来却这么淡然陌生。 现在我才发觉我对师兄的了解其实少的可怜。我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追求什么,连他的身世我也只有个大概的模糊印象。 第82章 相较师兄对我的关怀呵护,我对他却完全没有…… 我们穿过庭院,师兄一语不发。 我开始木然,被冷风吹到脸上,才觉得自己慢慢恢复知觉。就象是从一个噩梦中睁开了眼睛一样。只是睁开眼之后的现实,却更让人觉得冷漠而危险。 “你去吧。”师兄看我一眼,淡然的转开头:“好好保重。还有,苏和他命中有个死劫,怕是不易化解,你和他在一起,要好好的……” “师兄……” 是不是幽君他…… “你去吧,这也不关你的事。”他的神情淡然从容,似乎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分别。 可是我心里却有种感觉,以后,恐怕后会无期了。 我想拉住他,我们是一起到这里来的,可是现在却…… 师兄微微一笑,忽然间他的身影忽然间变淡了,象是一抹幻影。 不止他,连我周围的所有东西都象是被一层雾罩住了,我向前追了两步,一切又都清晰起来,然而却不再是刚才那间石殿了。我正站在一条长长的巷子里,向前看 可以望见街道上车水马龙,喧喧扰扰的声音渐渐清楚,灌满耳朵。 已经出来了? 我站在街上,看着周围的熙熙攘攘,那些嘈杂的,普通的的声音,以前听起来根本从不去细品,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却让我心酸的难受,只想蹲下来狠狠的抱头痛哭一场。 说不来的难过和失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师兄刚才说话的样子,告别对候的他向我露出的微笑。 从我们上蜀山,遇到的第一个人就师兄,他一直对我那样好。 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我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惆怅重重的压在心头。 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忘记了,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一样很珍贵的东西,我失去了,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有人迎而走来,撞了我一下。 我转头来看他,那个人也看看我,然后又走开了。 这一下倒让我清醒过来了。 师兄的事情,我没有力量去管。 可是苏和,他现在还在魔宫里头,为我的事情冒险奔忙!我却在这里发呆! 长宁街,那个长宁街在哪里我可也不知道,匆匆拉着身旁的人问路。问到第三个才给我指出来方向。 师兄给我的药丸刚才一直攥在手里,我摊开手看看,外面裹的蜡丸都已经被掌心焐的软下来了,药香一点点透出来,闻起来已经让人觉得心清神定。 就象师兄给人的感觉一样。 我把药丸吞了下去。 明明是吃下去东西,可是却觉得身体里反而少了什么。 我没笨到要从正门进魔宫里去找人,地方那么大,我怎么知道苏和去的哪个方向? 我在长宁街那里绕了一圈,拣了一条小路,摸摸怀里的东西,幸好苏和那家伙没把我身上的东西都掏空,门中用来联络用的烟花还有两支,我把烟花放了,然后往斜侧里走了十几步,隐身在树后,盘膝打坐。一股暖意缓缓从腹中升起,真力也在缓缓的回复凝聚。 108 约摸一柱香的功夫,我微微睁开眯着的眼睛。 耳中听到细微的飒飒声。苏和的轻功有一半是蜀山的路子,但若论轻灵又有旁的路数,着地起落绝对没有声响,唯独衣衫被劲风吹动才有那么一点点的声音。要听他的动静,只有全神贯注才能捕捉到一点点。 他身形飘忽隐约,若是不仔细,还以为是眼花看到了幻影。 他就在我前方不远处停下身来,警觉的四下里观望。我就这么看着他,一举一动,视线贪婪而渴望。 他似有所觉,转过头来,肤白发乌,衣裳在风中轻轻摆动。无数的细碎的记忆象风车一样旋转着展开,这样的注视绵绵延延的仿佛没有尽头。他就那样睁大眼睛看着我,带着茫然和狂喜的表情。 “蓉生!”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过去的,眼睛涨热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鼓动。紧紧抱着他,失而复得的一切,如此珍贵。他的身体很瘦,然而那消瘦的外表下面却有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苏和,苏和,苏和……”我不断的,低声呼唤他的名字。 经过那样只能旁观而不能参与的诡异的事,我才发现平日自己不注意的一切是多么的重要。我能看到,听到,那是不够的。我能呼唤他的名字,我能伸出手去拥抱他,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我能…… 我能够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软软的,好像梦呓似地说:“刚才我还在苦苦的寻找办法,可是一转眼就看到了你……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不是的!”我更紧的抱住他。 “谢天谢地,“他说:“谢天谢地……” 我问:“你有没有受伤?嗯?有没有?” “没有。”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怎么恢复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说不上来,这到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有一点我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我们走……先离开这儿再说。” “对,”他抬起头来:“先离了这里,我们去找师兄……” 我愣了一下,苏和转身欲行,我本能的拉住了他。 “等等……”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 “师兄……他……”我茫然的半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清这件事。我不了解来龙去脉,我只知道这个结局。师兄和我们,不会再同路同行了。我们一起来到了这里,可是却没有办法一起回去。 “说话呀,究竟怎么了?” 我闭上嘴。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苏和,我也不知道,我们应该何去何从。 一滴水落在脸上。我抬起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又一滴雨打在脸上,接着雨大了起来。我拉着他:“走。” 这雨多少让我得到了一点松缓的时间,可以先不必说起那件事。 雨越来越紧,我们没跑出多远,先找了个避雨的地方。这里是个小小的茶棚,地方不大,只能摆得下三两张桌子,雨一起,也没有人在这里喝茶了。就一个老儿缩坐在一边不声不响。苏和的头发湿了,微微蜷曲地贴在颊边,黑白分明。我伸手替他拂了一下,苏和向我微微一笑,忽然说:“对了,怎么忘了这件事。” “什么?” “这个。”他从从袖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我眼皮一跳。这瓷瓶我也看到过,不……应该说是,我寄魂在幽君的身上的时候,他看到过。 魔宫那间石室里净是这种瓶子,里面放着催命符。 “这是?”我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只是不肯定。 他说:“这个可是个要命的东西哪。”他把瓶子转了一下,让我看到上面贴的字茶。墨笔写在黄纸上的。蓉生两个字。 催命符!而且是我的名字! “我进去一圈,找不到别的,却也不能白去一趟,就把这个摸出来了,留着是个祸害,得给你去了这重牵制才好。”他说话的声音很低,雨打在茶棚顶上的声音几乎把他的话语全盖过去了:“我已经打探过,催命符这东西虽然歹毒,可是却有一样致命的缺陷,要毁去也是很轻松的。” 他仔细的把里面的丝袋拿出来,然后顺手拿了一边的茶水浇上去。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这不起眼的袋子,里而薄薄的一张纸,就可以要我的命。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可是这东西就是这样诡秘危险。魔宫这地方,光名字就听着让人不舒服。进去之后所见所闻更让人背上直冒凉气。 “一物克一物……这东西这么阴损歹毒,还有个别名叫见光死。可是却唯独怕潮怕水,不然也不必严封在瓷瓶之内,再用这袋子包裹……” 苏和等了一会儿,看那些水慢慢渗进袋中,然后缓缓把袋子解开。 我屏息看着,那袋里的纸被他一点点抽出来,上头已经被水浸透了,字迹也模糊不清。 “喏,这就没事了。” 那团纸渐渐露出绵烂的端倪,苏和再浇点茶水上去,索性就全化成了纸泥。 我有些怅然地看着,听见他问我:“师兄为什么没和你在一起?” 我抬起头,苏和眼睛上一层莹润的光,正那么坦诚,殷切地看着我,可是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好像我的活力,都遗忘在一个什么地方,现在连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师兄在的时候,并不觉得他是必不可缺的人。可是现在想来,却觉得身体里被生生的割去了一块,血流在看不见的地方,疼痛的感觉也无法用言语叙说。 109 “师兄他……”,我慢慢的说话,说几句,停下来想一想。就这么断断续续的把我能记得的,能说清楚的事情告诉苏和。告诉他我从那个幽君身体里看到的,听到的……还有后来,师兄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一件事情说清楚,要花那么大力气。到后来觉得舌头上仿佛嵌着尖锐的毒刺,每说一个字都那么艰难。 苏和沉默着,一没有插话。茶棚外面雨越下越大,茶棚里也开始漏雨了。凉凉的水珠打在桌面上,打在我身上,也落进心底。 第83章 “原来……”我说完了,苏和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幽君尚在人间。” 我看着他。 苏和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扣击,一下,一下,象是敲在心底。 “师兄他是不情愿的,是不是?” 他自然不是情愿的。只是……那个幽君拥有让他屈服的力量……师兄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吧? “不要紧,我来想想办法,明着硬碰不行,暗地里想点别的招儿,把师兄弄出来。我们三个是一起来的,不能撇下他一个人在这里,我们两个单回去。” 我连连点头。 我想的和苏和一样。 他又倒了杯茶:“说起来,若不是你们两个来找我,又一起探那善空山,我们也不会来到这地方………他说:“喝杯茶吧,等雨停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再去……” 话没说完,苏和忽然一抖手,茶杯朝坐在角落里的那老者弹去。 茶杯去如速星,那人却忽然身形一闪,没见他如何动作,那茶杯便击了个空。 苏和一手拉着我退后,眼前银光闪动,剑已经拔在手里。 那人站起身来,仍然站在茶栅角落,棚里暗,他又穿着深色衣衫,看起来存在感实在弱的很,那人慢吞吞地说:“这位公子爷,做什么动刀动剑的哪?小老儿怕的很啊。” 苏和哼一声:“你这茶里除了茶叶,可还多放了别的东西吧?有胆子开黑店的还怕什么?” 那人的声音还是慢吞吞的,似有似无的一丝邪气:“呵呵呵,茶里除了茶叶,自然还有水……只是这水,却是石下泉庄的五色泉水,常人能喝到一口,大是福份啊。公子爷不识货,可惜,可惜。” “少废话,穿肠蚀骨的福份么?”苏和道:“你装的倒好,要不是闻着水的味道不对,我还没疑心你呢!你敢在这里找便宜,自然有你的本事,亮出来让我瞧瞧吧!” 那人低声咳嗽:“小老儿胆子不大,公子爷的胆子却不小。魔宫百里之内,还从无一人象公子似的两进两出如入无人之境,还盗了宫的灵符。小老儿虽然只是个卖茶打杂之人,也总算在宫中领着一份饷。既然领饷,就得办差。公子爷犯的事儿,小老儿做不了主,只是想请公子爷两位,跟我一起回去,把事情说个分明。” 苏和冷笑了一声:“好,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请人的本事了。” 那人慢慢直起腰来,原来他个子一点也不矮,只是佝偻着,看着不高。现在一挺直,比我们似乎还高一些。脸色苍白,身形枯瘦,一双手伸了出来形似鹰爪,指甲鸟黑尖长。 “小老儿自然没什么本事,不然也不用在这里卖茶……只是公子爷也知道一句话吧?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一句话未了,身形倏然耸动,我只见一团乌光朝我们迸射过来。苏和手一挥,我看到金刚符的黄色光弧闪动,那团乌光原来是无数细如牛毛的钢针,乌漆漆的,袭到身前,纷纷被金刚符力挡住,发出密集的如骤雨打在屋瓦上一般的声响,连成一片。 苏和冷笑:“你若就这么点本事,那可就真……”他忽然住了口,侧过头去仔细聆听。 “你倒有本事!叫了这么多帮手。” 我还什么也没听到,苏和一拖我的手:“快走。” 那老儿从腰间抽出两柄弯勾铲,狞笑着扑来:“想走?走不掉了!” 我回手拨剑,横挥着削了过去。金铁交击之声响起,他那两柄铲的弯勾被齐齐削断,成了两个半截扁铲。苏和一扯我:“快走!别和他缠!” 雨声中,我也已经听到了破空声—— 一丛人影由远及近,影影绰绰的在雨中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我被苏和拉着飞奔,他腰间长剑抛了出去,纵身踩上剑身。我身体陡然跟着悬空,连忙反手抱住他的腰。飞剑托着我们两个向前疾行,后面的人呼喝叱骂着紧追不舍。 雨滴打在身上沉重密集,眼睛睁不开,头也抬不起来。这样的大雨我们逃起来固然不易,他们追着却也不便。后头的人或是觉得一时追之不及,呼哨一声,各种暗器一齐射发出来。我身上没有苏和那样的金刚符,他也腾不出手来应付。我将长剑舞起来格挡,那些细小的暗器象飞针飞蝗石似的纷纷弹开,重的铁镖铁梭铜弹子击在剑身上铮然作响,我的气力还没完全恢复,虎口被震的生疼发麻,长剑险险的快要握不住。 苏和低喝:“抱紧我!”身子向下弯,飞剑的速度陡然又快了一倍,登时远远将那些人甩在了身后。 大雨将我们身上浇的透湿,我一手紧紧抱着苏和的腰,脸上冰凉,心底却是炽热如火。 “苏和。”我贴着他的耳朵喊了一声。 “嗯?”他头也没回:“什么?” “我爱你。” 他用力握了一下我抱在他腰间的手,声音清晰明朗:“我也是!” 滴答电子书论坛为您手打整理 110 大雨一直在下,我们绕了好几个圈子,后面魔宫的追兵始终咬得紧紧的,虽然有时候被甩的远了些,可是我们稍稍一慢他们就又跟了上来。苏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这样不成,他们一批批的人轮换着冲,我们却不能这么耗下去,等没力气了才糟糕呢。” 我脱口而出:“和他们拼了。”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说了蠢话,我跟苏和两个人挑魔宫一群?苏和倒没有瞪我,只是说:“我来想个办法……唔……再兜个圈子看看。” 我握剑的手腕已经重的抬不起来,虎口已经被震的破裂出血。苏和撕了一块衣角给我裹上,又拿了粒丹药给我服下。我们俩被大雨浇的象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不停的抹揩,雨水还是流进眼晴里,酸涩发疼,让人更加气馁。 我已经分辨不出方向,天色越来越暗,大雨如注,已经又逃又打的和魔宫那群阴魂不散的家伙纠缠了大半天,我也好苏和也好,都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肌肤被雨打的麻木而冰凉,体力逐渐流失,反应越来越迟钝。我先前还冷的打颤,现在索性麻了,倒是一抖也不抖了。 还好我们俩都没受伤,否则恐怕情形更糟。 苏和等我喘了两口气,一手托着我又向前行。他想必也累的狠了,飞剑的速度不如刚才,还有些不稳起来。 “我们去哪儿?“我以为我自己说的很大声,可是在风声和雨声中,我的声音几乎全被淹没了,连我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去个稳妥的地方!”苏和也几乎是用喊的才让我听到他说什么。后面又传来暗器破空之声。真是阴魂不散,又咬上来了。 我有些狐疑,这些魔宫的崽子们到底有什么追踪寻迹的绝招儿?我们无论怎么躲怎么跑,就算一时甩脱了他们,过不多时又都跟上来了,有如附骨之蛆,杀不绝扔不掉,反咬一口就入骨三分。 这一遭跑了老远没有歇气,苏和喘息声也粗重起来,我心里先是悬着,后来却忽然一下子想通透了。有什么?一条命罢了。苏和还有我,我们俩只要不分开,就算一起送了命又怎么样?到了黄泉路上,我还是要这么紧紧的抱着他不撒手,上天入地都不分开。 苏和忽然说:“好啦,这里就好。”他本来也神倦力乏,这时候又精神起来,飞剑落下,他伸手一拉我:“来,跟我走。” 天已经擦黑,大雨遮住了视线。我高一脚低一脚的跟着他向前走,却不知道我们身在何处,后面追兵的声音又近了。 地势渐渐走高,脚下的石阶也越来越陡。苏和带着我向上纵身,连翻了几重身,才终于站在实地上,气喘吁吁地说:“行了,这就不用怕了。” 我茫然四顾,只看着我们似乎是在一个半山坡上,身后似乎是一扇关闭的门,两边有石柱,脚下长长的石阶一直向下延伸。 “这是什么地方?” 苏和说:“这是幽神殿的后门。” 我一怔:“什么?” 我还以为幽神殿这地方是在云中雾里,没有路能通得进去。因为我两次出来的时候都是迷迷怔怔的就出来了,上一次蓝师兄带苏和进去的时候,那路径我却也没有看清记住。 “前次是师兄带我进来的,这神殿的结界可挡不住我们。至于那些魔宫的兔崽子们,嘿,那可不好说了。瞧他们的本事吧。” 大雨依旧没停,我运足目力,可以看到下方长长的石阶上,影影绰绰的不少人正向上追来。苏和盘膝坐在地下:“趁机会赶紧歇歇,看他们怎么碰壁的!” 我也学他一样盘膝坐下,打坐运功。 那些人影奔到离我们还有十来丈的地方,忽然就象碰到了一重看不见的墙壁,直直的被撞飞出去的有,脚下趔趄滚下石阶的有,还有的停在那里对着虚空乱挥兵刃,似乎想砍出一各路来。 “乖乖,这结界好不厉害!” 苏和眼帘半垂,嘴唇微启,低声说:“你没听说么?建这幽神殿的人,和建蜀山锁妖塔的是同一个。那锁妖塔矗立多年,只有进没有出,镇住了多少妖麾鬼怪魈魅魍魉,都不得超生逃逸。这些小角色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进不来的!” 虽然他们是进不来,可是却也没有放弃,我和苏和就象是一个笼子里的两块肥肉,引得笼子外面一群豺狗垂涎三尺,蠢蠢欲动。下面的人越聚越多,举着不知道什么油制的火把,在大雨中竟也不熄灭,雨点打上去便滋滋的响着,冒着偻缕青烟,许多火头凑在一起,照着下面一片雪亮。 第84章 苏和运功一周天,倒挽着剑站了起来,嘿嘿一笑:“真是到了黄河也不死心,一帮子光长力气不长脑子的蠢蛋。我下去收拾他们一趟去。” 我一句“小心“话音都没落,苏和将身一纵,象是一只夜鸟,迅捷轻盈的扑到了石阶下头去了。 我担心他的安危,探头向外看。苏和的剑术和他的法术我也不知道哪一样更厉害,总之下面那些喽罗冷不防他突然扑袭,被杀的七零八落,望风披麋。苏和一边打着,一边高声笑语:“蓉生!你瞧见了没?痛快痛快!你养足了精神也下来杀一场!” 那些魔宫的家伙见势不妙,呼哨一声都退了下去,苏和提着剑纵身上来,他的衣裳半湿不干,上面又溅了好些血。他往地下一坐,笑着说:“杀的真痛快!这一路可被他们追的憋屈死了。” 我认真的把他从上到下扫视过,他倒是没有受伤,那些血也都不是他身上的。 “你快养养精神吧。“我往下看看:“真是打不死吓不怕——喏,你看。” 苏和也凑过来。 那些魔宫的喽啰一时退了,看着苏和上来了,他们却又聚了起来,而且扎堆商议过之后,又开始想旁的招儿。先是使暗器,依旧攻不进这看不见的一层结界中来。又想着放毒,那毒烟倒也慢慢的上升,可是一来雨也没停,二来我们的地势高出许多,那些毒烟冒了一大团,却一点也沾不到我们。 接着又换花样,有两个魔宫的摆出架势,忽然间将身一耸,化了原形。那形状奇异的怪兽,我却是从来没有见过。 苏和眼一睁,急忙伸过手来掩住我的耳朵:“快堵上耳,不要听!” 我一愣,没来及问什么,抬起手来也堵住他的耳。 坡下那两只异兽仰头张口,我忽然间就觉得眼前一晃,虽然已经用力的掩住了耳朵,还是觉得一股声波翻涌而至,有如惊涛巨浪,震得人站也站不稳。我与苏和互相掩着耳朵,身体靠的很近,就这么慢慢依在一起坐在地下。那声浪一层层递高,一层层变强,胸口越来越难受,似乎气也吸不进,觉得全身的血都一齐冲上头顶, 七窍都觉得涨塞难受,恨不能立刻就要炸裂开来。 我紧紧的闭上了眼,咬牙死忍,觉得时间似乎停止不动了,那声音象是永远不会停止一样。 忽然间全身一轻,象是被压在巨岩山下面却骤然脱困,全身一轻之后跟着便觉着气血翻涌,喉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两眼看东西似乎有些模糊不清,苏和的脸象是都变了形一样。他脸色煞白如纸,嘴角的血迹也特别刺眼。他低声说:“你还好吧?” 我说不出话,只能点了点头。 再看石阶下方,那两只异兽不知是耗尽了力气还是什么旁的缘故,已经俯首弓身,缩成了一团。一边魔宫的那些人虽然也都捂着耳朵的,也震的东倒西歪,许多妖精已经露了原形,便溺失禁,满地黄白之物,一股异味儿从下方传来,很是难闻。苏和抹了下嘴角的血滴,哑声说:“这种咆兽我只听说过,可还是头一次见呢,魔宫果然名不虚传,连这等妖异的东西也能召了来。不过却也没有什么用,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嘿嘿,顶不得大用。” 忽然身后吱呀声响,石门缓缓开启。 我回头去看,那开启的石门中透出明亮温暖的光华,蓝师兄站在门里,身形纤秀,沉稳如水。 111 “师……兄?” 他点一下头:“什么人在追你们。” 苏和从地下站地来,搔头苦笑:“还能有谁,魔宫的兔崽子呗!真是蚁多咬死象,我们俩没别的地方去了,只好又躲到这里来。” 蓝师兄看看他又看看我:“你们受伤了?” “唔,刚才被咆者的吼声震的,一点儿内伤,也不算重。”苏和的样子已经挺惨的,估计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眼前还是有点晕眩,耳朵里一阵阵的嗡嗡声响。 苏和问:“你也听见了吧?” 蓝师兄点点头:“我刚才就在这附近,听到动静所以过来看看,原来真是你们。” 苏和一把拉着他的柚子:“师兄啊,你大慈大悲伸出援手拉我们一把啊,不然我们今天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师兄向下看看,点头说:“魔宫是下了大本钱了,看来对你们是志在必得,不死不怵。你到底做什么了?” “我也就是把蓉生的催命符偷了出来……”苏和说。 “只是这样?”蓝师兄眉一挑:“那不至于让魔宫费这么大力气追杀你们啊。” 苏和脚尖在地下蹭蹭,小声说:“唔,我出来的时候,顺手在那间放符咒的石室里使了个水咒,那里面其他人的催命符大概也被泡了不少吧……” 蓝师兄怔了下:“那难怪了……你也真是蛮干,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怪不得他们一副和你不共戴天的样子。” 怪不得。那石室里的瓶子一排排一层层的,少说也有几百个,魔宫就靠拿这些东西来控制那些派出去的人吧?这下他们的杀手锏一下子被苏和毁了,不发疯拼命才怪。 师兄他从打开门,就一直在同苏和说话,对我正眼也没有看过。 我低下头,把自己的剑从地下捡起来系在腰上,两手不自觉的微微发抖,似乎有点不听使唤一样。 “你们这半天都没歇着吧?先进来再说。”师兄转头问我:“你身上觉得怎么样?不要紧么?” 他语气虽然温和,但却也淡然,和从前相比截然不同。 我脑子里还有点晕晕的,大概是被那声波震的还没有恢复过来。先摇头后点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句什么,也没注意听师兄又答了我句什么,目光茫然的投向下方,底下那些火把灭了一半还多,不过我还是看到那个在茶棚下毒的老儿的身影。他也不算是个厉害人物吧?而我和苏和好巧不巧的偏偏就进了那间茶棚里面,说话被他听到。真的单打独斗,我们两个谁恐怕也不输他,但是魔宫怎么会和你讲道义讲公平,结果我们被一路追杀的这么狼狈,不得不又逃回这幽神殿来。 “师兄,你方便么?”苏和倒没有直接就迈步进去:“我听说幽神殿的现矩也是挺大的……” 师兄说道:“不要紧的……” 我忽然心里一动,抬起头来。 幽君正站在门里,撑着一把纸伞遮雨,他周身似乎会发光一般,更显得肌肤雪白,红衣如火。那模样虽然令人目眩神驰,可是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的瞬间,其中毫不掩饰的寒意让我几乎战栗起来。 他的目光一触即收,似乎浑若无事般转过头去:“我这里一向清静惯了,这会儿半夜里打生打死的喊成一片,倒也新鲜。” 苏和说:“我们怎么说也是一场相识,借你的门口歇歇脚总可以吧?” 幽君一笑:“你这小狐狸倒也是个有意思的,就算不看你师兄的面子,我也不能将你拒之门外。” 他话里面更是轻描淡写的就把我撇在一边不提,我低下头,握紧手里的列鞘没出声。 师兄一定不是自己愿意留在这里的。 只是……我们的力量与这个幽君相比,却差得太远了。 耳中似乎有个低低的声音在说话,嗡嗡嘤嘤象蚊蝇盘转不休。我烦躁的甩甩头,那声音还没有消失。 看苏和他们神色如常,大概是刚才那异兽咆哮震的耳中不适,才有了幻听。我没在意,苏和转过头来,低声问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我说:“没有。” 可是那声音停了一停,又响了起来,反反复复,嗡嗡不休。似乎在催促,又象在诱哄。胸口闷的厉害,恶心欲呕,想大喊一声狂叫一番,又想狠狠的给自己身上砍上几下,划上两刀,才能渲泄出来。 他们又说了什么,我似乎是听到了,却又根本没听见是在说些什么。苏和拉着我的手,我看到他的嘴唇张合,一脸温存关切,可是我却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狂躁,两手微微发颤,眼睛又热又涨。 苏和脸上露出疑惑和忧虑的神情,手背贴到我的额上来,他手上的那一点凉意丝毫不能让我冷下来,忽然耳中轰一声响,象是一记重锤砸在胸口,我眼前一片空白,只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不停的催促着驱命令着,我握着剑柄的手一紧,拔出剑来,用尽全力向那站在身前不远的红色的身影刺了过去。 杀了他,杀了他们!把所有人都杀掉! 杀,杀,杀! 耳中灌满了嘈杂刺耳的尖锐声响,眼中看出去的世界一片腥红。我拼命的挥着剑向前冲,胸口充斥着嗜血的渴望。 思绪一片混乱破碎,眼前看到的东西象走马灯一样变幻莫侧,一张张面孔闪过,一道道身影掠过,惊呼声,打斗声,哗哗的雨声和惊雷滚过的声音,兵刃破风的声音,金铁交击的声音…… 蓉生!蓉生! 你停下来,停下来! 你怎么了? 你看清楚我们是谁,看请我是谁! 你是怎么了?蓉生! 不停的,一直在呼喊的声音,急迫而焦躁。 我的动作象是被桎梏了,手抬不起来,身体不能动弹。 谁抓著我? 蓉生,你看清楚我。你怎么了?蓉生,你还好吗? 胸前通的一声响,尖锐的疼痛让我的神智多清楚一些,我喘了两口气,哑声说:“我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受自己控制一样。” 第85章 “不要紧,师兄,他看样是恢复神智了。”有只手伸过来扶住我:“来,你慢慢坐下,别用力。刚才你跟疯了一样,死劲拉都要拉不住你了。疼不疼?我没敢太用力,就是拿剑柄敲了你一下……” 脑子里那声音又响起来,急迫的催促着,命令着——杀!杀!杀!杀了他! 感觉象是过了很久,又象是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蓉生!” 我终于听清楚,有人在唤我的名字。 我定定神,眼前的人面容清瘦俊秀——是苏和。 只是,他的脸色,怎么这样的苍白? 苏和的两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臂,那么用力,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靠在了上面。 我的视线向下垂,我看见一柄剑,深深的刺进苏和的胸前,热稠的甜腥的血沾满了我的手。 是我的手。 握着剑柄的,是我的手。 112 就象一场噩梦一样,想喊也喊不出声,想动也动弹不了。 胸口鼓动的狂躁而激痛,眼前一阵阵发黑,明明听到了好多声音,却全不不入耳。 我就这样站着,手握着剑。 他的手还是握着我的手臂,手指渐渐的松脱了,眼里的光彩慢慢的暗下去,身体似乎全凭着这把剑在撑着才能站立不倒。 有人在我臂上一拍,握着剑的手忽然就没了力气,苏和身体一软,就那样缓缓的倒了下来。 就算经过再久的时光,就算到我要死去的那一天,我都不会忘记这副情景。 我茫然的张开双臂,把苏和的身体抱住。 沉重的,没有一点力气和温暖的身体。 大雨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一直下个不停。有人要拉开我的手,把苏和从我怀中移开。忽然间我象是从这个不能挣脱的魔咒中惊醒,不管不顾的一把抓住面前那蓝色的袍子:“师兄!你救救他!救救他!” 残酷的宣告声象是从另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声音。 “他死了。” 死了,死了?谁死了? 苏和? 不,不会的。 苏和怎么会死? 就在不久之前,似乎就是刚刚,他还在驭剑飞行,带着我,我们一起逃命,虽然魔宫的人追那么紧,可他还是谈笑风生,一点也不畏惧。他的身体虽然很瘦,但是却象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他眼睛闪亮,笑容灿烂,身法灵活的和追兵周旋…… 只一转眼,一切都变了。苏和这样沉重而冰冷的倒了下来,没有一丝生气。许多的血,浸透了他的胸前,也沾满了我的双手。 冰凉的大雨落在脸上,我握着苏和的一只手,紧紧的不放松。 “师兄……师兄!”我的声音哑的听不清楚:“师兄,你能救他,你救救他!” 象是溺水人抓着的最后一根稻革,我一手死死扯着师兄的袍襟不松手。 师兄看着我,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真的。 这就象一声梦,那么荒唐,那么残忍。 我们明明是要在一起的,我们还有那么远的路要一起走,有那么多事要一起做。 苏和静静的躺在那里,他脸上的神情一点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平静,从容,恬然,就象是正在安睡,甚至,我猜他一定做了个好梦。 他只是睡了。 我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他的面颊。 他只是睡了,睡了。 他还会醒来的。 他还会对我说话,对我笑。 他还会象从前那样对我好……这世上,没有谁比他对我更好。 胸口象是火烧一样的烫,灼得五脏六腑一起痛,痛不可当。 我紧紧攥着他的手,感觉他一点点的变凉。 这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不可能是真的。 苏和,你醒过来,你醒过来看看我。 我以后全听你的,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你要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就在刚才,我们还紧紧依靠在一起,我们那么亲密。 那些笑语,那些誓言,那些睁开眼闭上眼都历历在目的过往。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一片嘈杂的人声里,他的笑容仿佛能耀花人眼。他对我说…… 他说…… 他说的什么?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 明明,明明那么清楚的记忆,可是我拼命的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他对我说了什么。 不,那不要紧。 还有,我们一起在青云门当杂役,后来,一起越蜀道,上蜀山,拜师学艺。我们一起去蜀山禁地,那片阳光下的废墟……青松苍翠,白云静好…… 我还见着他的父亲,苏和父亲…… 他是,谁?他的父亲叫什么? 苏和明明介绍给我认识他的父亲,那位前辈风采卓然,气度不凡。他是我们蜀山的前辈高人,他……他是谁? 他叫什么?他是谁? 苏和他…… 我死死的攥着苏和的手,望着他安静的容颜。 他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 猩红的痕迹,正被雨水一点点冲淡。就象是我那些破碎零星的过往,都被水冲走了,再也无处可寻。 “蓉生……” “别吵,别吵,我明明记得……我记得的,所有事我都没有忘……我记得我们认识,我们一起练武,我记得他给我做好多好多的吃的,我知道他就是小狐狸,他一时一刻都没有忘了我,他总是在我身旁的……只是他不想说,我也就不问,我等着他自己告诉我的那时候。我也有事情总瞒着他,我被魔宫控制过,其实一直都是,我一直都包藏祸心,我怕告诉他,他就会离开我……我一直没说,一直不说,等到他自己知道的时候……” “蓉生,蓉生,你清醒点!” “我很清醒的,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不该和他在一起,我亏欠他,我有负于他。可是我太贪心,我只想紧紧抓着他,我不想失去……” 可是我还是…… 一路的不甘,还是走到了现在。 师兄早就说过,苏和自己也说过……甚至,还有一个人告诉过我,苏和命中有个死劫,就迫在眼前。可是苏和自己不在意,我也从来没放在心上。他一直那样乐呵呵的,我根本没将他的生死 当成紧要的事,我根本不会想到,他的死劫,就在此时,就在此处。 就是我。 就是我杀了他。 我看着自己的两手,死死盯着,怎么也想不出来,这双手是怎么把剑刺进他的胸口的。 苏和,你怎么会死呢? 你那么爱笑,你那么聪明,你机狡百变,你性子是从来不吃亏的……对了,狐狸不是有法力的吗?你怎么会死? 你一定会没事……你一定会活过来…… 对,我们去找你爹,去找师傅,去找莫掌门,他们会救你,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我把苏和抱起来,茫然四顾。 我们回去,我去找人救你,你没事的,你不会死…… 我会找到人救你的,我们回去,我们不会分开,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眼前一片如墨似的黑,大雨扯天盖地的落下来,浇得人睁不开眼。 我找不着路。 哪里才是回去的方向? 苏和,你醒一醒,告诉我,我们该去哪儿? 哪里才是回家的路? 我向前走,一步一步。 我们回家。 苏和,我们一起回家。 天虽大,地虽远,我们慢慢走,一定会回得去的。 一定会…… 有人呼喊我,拉住我。我回头看他。 雨水渗进眼里,模糊视线。 滚滚惊雷从天而落,他说的话都淹没在雷声里。 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身上,那人冲我高声的喊,尽力的说,他的手很热,我有点依恋着这样的温度。但是他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向他摇摇头,转身再走。他从背后扑过来,紧紧抱着我。我睁大了眼尽力向前看,可我看不清前路在哪儿,去处何方。 耳朵里灌满了风声,雨声,闪电惊雷声。我收紧手臂,可是却觉得自己的怀中没了重量。 我迟钝的低下头,我的怀里怎么空了? 我向前伸出手,尽力的抓寻,摸索。 可是,我什么也找不到。 “蓉生!” 那人冲我喊:“你醒一醒,他死了,他死了!” 死了? 谁死了? 我睁大眼,这人是谁?我又是谁? 眼前的一切旋转起来,一片混沌,一片茫然。 无边的黑暗落进眼底,一重重遮蔽了我的意识。 113 我茫然的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赤着脚,却不觉得有多么寒冷。 这是什么地方? 我拔脚向前走,一步一陷,积雪没胫,走的异常吃力。 这样的大雪天,连鸟儿也不出来,天地间静的怕人,似乎苍野莽莽,洪荒无限,却只有我一个生灵。北风刮在脸上象是一把锋利的刀子, 这样的孤寂让人几乎忍不住想放声高叫,喊出心中的积郁来。 我这样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我很迷惘,我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的名宇,但又有些不确定…… 也许我有名宇吧? 第86章 而且这样的走路,似乎太傻了,应该有比这轻巧省力的多的办法。 我试着抬起手,缓缓握拳,向外吐了一口气。 身体似乎轻了一些。有一股暖流从胸口漫溢出来,缓缓的流满全身。 我要去哪里?做些什么? 好象……我是要去找一个人,很重要的人。 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在什么地方,他叫什么名字,长的什么样子。 根本无从找起。 可是我却必须得找…… 胸口象是有把刀子在割刺,鲜血淋淋的疼。 我一定得找到那个人。 找到他——之后…… 那些事情一切可以再慢慢的计较。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呵出的气似乎都要冻成冰。这种天气真是糟糕,道路全被大雪遮盖了,而且要找个问路的人也没有。 我转头向后看,雪地上只有一行浅浅的足迹。再远处才是我留下的深深的脚印。 看来这方法很好使。 可我是从哪里出来的呢? 脑子里一片混沌,一点头绪也没有。我不再和这个问题纠缠,现在向前走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也并不觉得饥渴肚饿,翻过一座山梁,下面的山谷里有些地方没有被雪盖着,我看到一缕烟袅袅升腾——炊烟! 太好了,有炊烟就说明有了人家! 我加快步子往下赶,到后来几乎是整个人贴着山坡在雪上滑行。快倒是快了,就是蹭了一头一身的雪。 脚踏到实地的时候,我停住向前冲的架势,站起身直起腰。 前面有一圈篱笆,两间竹舍,屋前还种着不知是什么菜蔬或是花草之类,虽然大雪积的有尺把深,但是这些植株兀自长的精神抖擞。养护它们的人也极细心,把积雪都给扫开了,这一片地被周围的白雪映衬的分外鲜明,翠绿可喜。 我站在篱笆外喊了两声:“喂,有没有人哪?主人家,我想问个路啊。” 屋里有人应了一声:“大雪封路,客人想是远道而来,定是又冷又倦,还请进来烤烤火吧。” 这人声音清朗中正,雅致平和,绝不像是山野樵子,无知村夫。 我又有点奇怪,我又是什么人呢? 我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主人家都出言相邀了,我推开竹枝编的小门进了院子,小心避开不去踩着院子里种的东西。到了门前,在门板上叩了两下,那人道:“来客不必多礼,请进来吧。” 我推开门。屋子并不多大,家什也不多,都是木制器物。件件特别,朴而不俗,直而不拙。地下铺着地席,我一踏上去,就知道底下拢着火膛底,暖融融的有如春日,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完全是两个世界。 有个人正对着一张棋秤出神,长发挽了个髻,绾着一枝翠绿的竹枝。他抬起头来,眉眼秀雅俊逸,身上衣裳的质料非绢非绸更非棉麻之属,他微微一怔,说道:“客人从何处来啊?” 我也愣了一下:“我……从来处来。先生缘何独居在山中呢?” “山居无人至,闲云自流连”,他轻轻点了下头:“这里安静的很,不大有人来,所以看到生人难免意外,客人请坐吧。” 我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来,放下肩上的包袱。 说来有意思,虽然这包袱我一直背在身上,自己却完全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一路上也没有想起来打开看过。 “壶中有茶,客人只管自便。” 我欠欠身:“太客气了,多有打扰。” 那人不再看我,又把目光投回他面前的棋秤上。 我对棋艺只是草草知道些皮毛,看他面前摆的似乎是个残局。他思量一会儿,落了一粒黑子,然后再摸了两颗白子在手里,原来是自己跟自己下棋。这倒是个消磨时间的好法子。 我低头看自己的包袱里面,里面东西很简单,两件叠在一起的衣裳,两个白底带蓝花点儿的瓷瓶,上面贴着签纸,一个上面写着‘生化丹“另一个写着‘定魂茶”,碎银子,铜钱,火刀火石,还有用油纸包裹的紧紧的米糕,大概是做干粮用的。 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要紧,我翻了一下,看到包袱的最底下有一封信。 这是旁人给我的信,还是我要给旁人,却没有送出去的信? 信的封皮上什么也没写,信却也没有封口。我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 信上起首写着蓉生两个字,下面也只有寥寥两行字:你记不起来往昔之事也不用着急,只要记得你要做的事情。你要寻的是狐族族长,破解掉…… 我只看到这里,忽然纸上的墨迹越来越淡,只看到后面还有死劫两个字,整张纸上已经再也没有半个墨点,居然成了白纸一张。 我吃了一惊,把这张白纸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又看,可是这纸上却再也没有一个字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摸不着头脑,又觉得茫然。 这信是我弄明白事情始末的唯一线索,可是才一转眼,信却不是信了! 114 “客人怎么了?” 我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下:“这封信上的字,才看了一行,却突然不见了。” 他看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纸,轻声说:“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想必不是这世上的东西,不见了也不稀奇。” “不是这世上的?” 他低头继续看他的棋盘:“客人没听说过夜来繁花,鸡鸣化灰吗?” 我似乎是听说过的,那说的是夜间鬼怪出来找热闹,一到天明时分就都……啊,我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纸。 难道我竟然是个鬼?这拿是是一封…… “也不止是冥间,不是这凡世间的地方,也不止那一处。”那人一笑:“客人来历不凡哪。” 我的来历,我自己也弄不明白,可是这里遇到的陌生人,例是知道的比我要多得多。 他宽袍广袖,衣裳样子很是古雅,手里扣着棋子,那些书里写的,人口中传的高人隐士,大概就是他这一流的人物。只看他端正的跪坐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这镇定涵养的功夫一般人可就没有。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看到他拖在地席上的衣襟,忽然动了一下。 我以为自己眼花,可是再仔细看,的确是在动。 他对我一笑,说:“孩子太顽皮,让客人见笑了。” 唔? 他自己拉高衣摆,从底下掏出个什么东西来,手中毛茸茸的一团。我的眼晴眯了地来,这……是个什么? 是个松鼠么? 不过松鼠没有这样银潋潋白莹莹的毛色吧? 窗上透进来的雪光照在他的手上,那团银毛毛更显得晶莹柔亮,十分漂亮。 我忍不住开口:“这是?” 那人微笑说:“这是我儿子。小和,来给客人打个招呼。” 那小东西在他手上立了起来,尖耳长尾,朝我叽叽叫了两声。这……是只小狐狸? 这……这人的儿子是只狐狸?那他是…… 我的目光从小狐狸身上又移到这个人脸上。他的相貌,气度,穿着谈吐都不像是个平常人,难道……难道他是个狐狸精? 我忽然想起刚才那村信上,说是要找狐族族长。 那信是写给我的吗?我叫蓉生? 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找狐族? 那,眼前这一人一狐,难道与我要找的人,要做的事,有什么要紧的关联? “客人不用慌,我这里不是什么孤坟野岭,更不是害人的妖窠狐窝。”他浅笑从容:“我不过是觉得雪深路滑,客人行路艰难,请你进来歇歇脚,绝无恶意,请客人不要见疑。” 我倒也不是全信了他的话,只不过我猜想他是狐狸精之后,也只是有点惊讶意外,并不觉得厌恶恐惧。 “还没请教主人家怎么称呼?” 他说:“我姓姜,客人贵姓啊?” 我犹豫一下,看着窗纸被外面的雪光映的一片莹白,脱口说:“我……我姓白。” 那人一笑:“是么?原来是白公子。请用茶。” 那小孤狸跳进他怀里,灵动活泼,十分亲热的在他身上蹭了又蹭。回过头来瞅瞅我,又转身跳下地下,朝我这边走了几步。它身圆腿短,尾巴蓬松,走一走摇一摇,步子还很不稳当,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传说中狐狸精狡猾狐媚的样子。 我犹豫了一下,向那人问:“请问这位先生,可知道狐族族长身在何方?” 他握着棋子的手停住不动,抬起手来看了我一眼。和刚才的平和疏朗不同,这一眼清亮锐利,有如剑刃般似乎能直刺入人的心底。 我微微一凛,听得他问:“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我正奇怪,这种天气,怎么有人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呢。请问你有何事?” 我意外之极,想不到这一路我还真是来对了!可是,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那人这么一问,我却答不上来了。 他屈指在地席上“笃笃“点了两下,小狐狸停下来,不再朝我走近,回过头去瞅瞅那人,尾巴晃了一下,小小的身子一弓,纵起来跳到了他那人怀里。 “客人远来辛苦,就在这儿先歇息一下吧。你要找的人现在不在这里,若有要事找她,还要再静心等待数日。你找她的缘由,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再追问了。” 第87章 他站起身来,这人身材修长,站在那里既显得分外清逸,又说有不出的安静沉稳,一双眼清澄明亮,同时又仿若深潭,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说:“白公子宽坐,我还要去喂哺孩子,先失陪了。” 没等我开口说话,他已经举步朝外走去,出了门,进了另一间竹舍,将门合上。 我被晾在屋里,一时反应不过来。等了一会儿,那屋里了没有什么动静,看来我那一问,这姓姜的男子已经对我起了戒心,只是他风度倒好,既没对我追索盘问,也没有把我拒之门外,只是将我搁置起来不答理我。我苦笑,进屋这半天来,我心神不定,连水也还没喝一口,就把主人得罪了。 并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他,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来这里做什么的,甚至那狐族的族长是什么样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给出让那人满意的答复来? 忽然外面传来轻微的簌簌的声响,有人正踏雪而来。 我站起身走了两步,推开窗向外看。 山坡上银雪如素,就象一张洁白无瑕的白色画纸,有道人影踏雪疾行,转眼间就到了近前。 滴答电子书论坛为您手打整理 115 这里远近就只有这一户人家,那人到了近前,果然停住脚步,顺手捋一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伸手推开篱笆的门. 隔壁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那只银雪色的,象团毛球儿一样的小狐狸箭似的扑出去,两个纵身跳进了那人怀里,叽叽的不停叫着,蹭蹭挨挨的好不亲热。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乖乖宝贝儿,你想我了没有?我可想你呢。”他从怀里摸出个红色的猱皮缝的小球递给那小狐狸:“特地给你订做玩具,喜不喜欢?” 小狐狸扑着球跳下地,在雪地里滚啊滚的玩的不亦乐手,用实际行动表示它十分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它我就觉得心里平静安宁,隐隐有点甜蜜。 这小东西真可爱。 这一家都是狐精么?也是,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寻常人可住不了。就算是住,也是一般的猎户樵夫之类。刚才那姓姜的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凡间人物。 但是若说他是什么精怪……又觉得是贬低了他。 院子里那个人转头朝我看过来,他穿着件青色袍子,同样是十分单簿。相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轮廓秀美,乍一看脸倒有些雌雄莫辨。他愣了一下,朝我摆摆手:“喂,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还没说话,那个姓姜的男子在隔壁屋中说:“你不冷么?先把衣裳换了再说话吧。” “我姓莫,”他笑着挥了榨手:“待会再聊。” 真奇怪。 看着他进屋,我说不出来心里到底那种怪异的感觉应该怎么形容。 这个人…我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他,可是却觉得一点也不陌生。 和刚才那个男子相比,他显得放旷不羁,眼神,笑容,举止,都坦荡荡的不加掩饰。 “姜明姜明,你想我不想?” 他声音清脆,隔着一扇门也听的清楚。 原来先前那个男子叫姜明。 我慢一拍才反应过来,他们......他们的关系,似乎很不寻常啊? 不过,那不关我的事,我只想在他们这里找出狐族族长的下落。 死劫,是谁的死劫?我自己的?还是那写信的人的?又或是别人的? 那封信的信纸还在我的怀里,但是纸上已经没有字迹了。 我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忽然有个东西咚的一声从一边滚过来,碰到了我的脚,又被弹到了一边去。 是那个红色的皮革球。 我伸手捡了起来,球上还沾了一点碎雪,因为屋里温暖,那点雪迅速变成了水珠,沾湿了手。 这东西做的精巧异常,外面的皮革颜色红艳可爱,里面不知道填充了什么,捏起来既柔软又有弹力。 “叽叽。” 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屋里来的,正朝我又抬爪又摇尾,看起来是想让我把球还给它。 我觉得十分有趣,捏着殊晃了两晃:“想要回去啊?自己过来拿吧。” 它犹豫了一下,步子轻悄的没有什么声音,走到了我的跟前。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它。柔软的银色狐毛,摸上去柔滑的象片云朵,带着一股暖意。 小狐狸似乎很享受被人这样抚摸,仰起头来一副快乐状,蹭蹭我的手,然后轻轻一跃跳上了我的手掌。 我轻声问它:“你的名字叫小和吗?” 它居然点了点头。 而我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这只狐狸通人性懂人言有什么骇异之处,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本该如此。狐狸本来就该懂人言…… “你知道狐族吗?”我继续问。 它又点了点头。 太好了,有门儿。 “那你认识狐族的族长么?” 小狐狸似乎对我的衣服比对我的问题更有兴趣,咬着我的一截袖子又拉又扯。 我又问了一次,它还没有点头或摇头的表示,有个声音说:“喂,这么套小孩子的话,不太好吧?” 我抬起头,那个姓莫的男子扶着门框,朝我一笑。虽然话里的意思是不赞同,不过看起来他也并不介意,脸上带着浅笑,没有生气的样子。他拍拍手说:“宝贝儿来,让我抱抱。” 小狐狸咬着我的袖子,看看那人又看看我,一副既想过去,又舍不得这袖子的神态,黑豆似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个不停,可爱的不得了。 “不要紧,你喜欢这截袖子,我送给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能让它开心,我就觉得值得。 正打算找个什么东西来把袖子割一截下来,或是干脆用撕的比较方便。姓莫的一笑:“喂,我儿子才一点点年纪,你不要惯着他染上断柚之癖呀。” 我一愣,这人言辞好不辛辣,一语双关。小狐狸从我膝上跳了下去,跑到那人脚边打转转,叽叽叫。 “这位客人,我儿子的玩具,是不是您也挺中意的?” 我才反应过来我一只手还捏着人家的红皮球,赶紧给放下,轻轻的拨一下,球朝着他滚过去。小狐狸抬起爪来按着那个球,冲我咧了下嘴。 是笑吗? 我有点恍惚,听着姓莫的人说:“我听说客人冒着大雪来山里,是要找狐族族长来的?” 我抬起头,他笑容可掬:“不知道客人有什么事情呢?” 我试探着问:“难道,你就是.....” 他摇摇头,笑着说:“不不不,我不是。不过大家都是亲戚同族,你要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转达的。” 亲戚同族? 我看看他脚边的狐狸,再看看他笑起来一瞬间媚态惊人的脸,只能想到三个字。 狐狸精! 116 我倒真的不好讲,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清清嗓子说:“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他笑,一手抱起小狐狸:“有人说过,任何事都可以用一句话说完,端看你要怎么说。” 我来了兴趟:“那莫兄台你的一生,一句话说出来是什么样?” 他点头道:“坎珂。” 我一愣:“这就完了?” “当然完了。“他笑眯眯:“很简练吧?” 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很想……很想…… 冷静下,我是在旁人家里做客,主人说话再过份,我也只能听着。 “你也不用喊我什么莫兄长莫兄短的,我叫还真,莫还真.你叫我名字就成.” 他在一边坐下来,伸长手臂拎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寻到这里来,可见是有点门路的。但是又并不认识你要找的人,所以呢,有可能三样。一,你是来寻仇的。二,是来寻友寻亲的,三,是来有事相求。如果这三样都不是,那我也就猜不到了。” 我想了想:“算是,有事相求吧。” “嗯?“他扬起眉梢,神情很灵动:“说说看。” “我要破解一个人的死劫。” 他愣了下,然后笑了:“那你肯定是来错地方了,这种事呢,不归我们族管,你要真想办成这件事,我给你出个主间悒,你应该去找华阳郡西山岭金光寺的主持了林禅师,他对这个最是拿手,连当朝王爷的九转死劫都可以化解得掉,实在是此道中的高手。不过他不太好说话是真的。还有个人,虽然不是专精此道,但是若论渊博多智也不逊于他。此人是蜀山剑派的现任掌门人。你找他们哪个都好,实在不济,找些茅山道士打听打听办法,或是找和尚给算算因果,也是条明路。我们狐族可没有做过替人化解死劫的事。“他又看看我,有点疑惑:“是你自己的?” 我摇头:“不知道,也许是的,也许不是的。” “你都不知道,还来找什么?” 我只好老老实实的坦白说:“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我是从哪儿来的,就连我来这里要做什么事,还是刚才看了一封信才知道的。” 莫还真眉头轻轻皱起来,即使是皱眉头,也显得很好看。 “信呢?方不方便给我瞧瞧?” 我摊开手:“刚才那位姜兄台没和你说么?那信刚取来只看了两行字,上面的墨团宇迹就全都消失了,连点影子都没剩下。 第88章 那位姜兄台说,只怕那信不是这世上的东西。我就只知道自己要到这里来,找狐族族长破解一个人的死劫。可是那人是谁,我并不知道。” 他沉吟不语,一手轻轻的替小狐狸顺毛。那小家伙儿舒服的翻过身来躺在地席上,四爪朝天,嘴里轻轻的呼噜呼噜响,看得人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然后莫还真不知道想到什么,替它顺毛的手停了下来,小狐狸不乐意,张开嘴转过头,在他手指上咬了一下。 “是了,你把那信给我看看。” 我说:“已经没有字了,你……” 他说:“我知道,你只管给我就是了。” 我把信摸出来递给他。他抽了出来,反正两面都看了看。 上面一个字也没有,我不信他还能看出什么来。 他把信纸在面前的矮几上摊开,手掌一翻,从上到下轻轻抚平。他的手指很好看,细而纤长,手指白皙的象玉雕一样。 大概我的目光盯的太紧,他抬起头来说:“不用担心,我不会弄坏这张纸的。左右在你手里他也是张白纸,没有什么作用。” 他又低下头去看那张纸,忽然提声喊:“姜明,你过来一下。” 那屋里应了一声:“就来。” 接着就听到轻缓的脚步声响,那人推开门走进来。他脚上穿着布袜,一双木屐脱在门口。我则是一直光着脚的,刚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却觉得对人有点失礼。 “你看这纸。” 姜明在他身边坐下来,两个人的姿态自然而亲昵,比兄弟显得温情,比友人显得亲密...... 那是一种似家人,更似情人的感觉。 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寻常,我倒也不惊异,好像觉得这事很自然一样。 小狐狸跳上去,缩在两个人之间,看起来异常协调。 “这纸可不是我们这一带会有的纸。” 姜明用手指摸了一下:“唔,这纸材是苇皮和线麻,其中还混有一点白胶和骨粉。这纸可不是现在会有的东西。若我没记错,大概得有个千把年了......” “乖乖”,他吐了一下舌头:“那这纸可是够老的。”他抬起头来看我:“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姜明说:“你不必问了,他的记忆要么是被封了起来,要么就是和这纸上的字迹消失是一个道理。” “啊.....”莫还真轻轻感叹一声:“恐怕是穿越了时间,才会这样吧?” 姜明说:“有可能。” 然后两个人一起抬头看我,目光专注,带着探询质疑研究的意味。 我只能坦率地看着他们。 因为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甚至懂的没有他们多。 最起码这纸的来历他们能看出一些,我就完全不懂。 “你啊.....”莫还真说:“你大概是从很多年前来的——”他扬扬手里的纸:“这纸不是现在的东西,做纸的办法都已经失传了。真奇怪,你来这里破解一个人的死劫……” 姜明忽然说:“难道破解的并不是他,或是他识得的人。而是我们这里的人?” 莫还真一下子抬起了头:“怎么?” 姜明站起身来:“我去去就来。” 117 姜明取来的东西是一条红色的绳子。我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而莫还真看起来也很迷惘,抱着小狐狸安静的坐在那里,并不发问。 姜明把那条红绳抖开,有些感慨地说:“这东西原来觉得没有用,想不到还能用得上。” 我问:“这是做什么的?” 姜明只说:“这红灵丝,可以用来推算一下人的命格。” 我觉得很是希罕,只是看着这绳子平平无奇,只是红的通透可喜,并不知道要怎么用。 “推算命劫的事原本不难,只是善医者不自医,修道人也不能断自身和家人的命盘。”他叹口气:“我也没想着要拿出这个来用……今天让他一提,例又想了起来。” 莫还真问:“那么,要测谁?” 姜明微微一笑,但是眼中却没有笑意:“我是已经老朽的人物了,多少坎坷风浪都经过,早就没什么可算的。你呢.....苏娘子当年算过,我们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也为你算过,你的死劫已经过了,也不必算。” 莫还真怔了一下:“是么……那我们一家人里面……” “苏娘子也不必算了,至于殷掌门,他也不需要我们担心。” 说来说去的,他们讲的人我也不认识,听不出什么头绪来。 姜明手里拈着那红线出了会儿神,向莫还真怀里的小狐狸招了招手:“小和,你过来。” 小狐狸眼睛骨碌碌的转,灵巧的跳上矮几,走到了姜明跟前。 姜明的手缓缓摊开,那红线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拎了起来,缓缓的缠上了小狐狸的颈项。 我看得紧张,莫还真一声不响的死死盯着,只有小狐狸自己觉得有趣,还抬起爪子去扑抓那条自己会动起来的红线,似乎把这个当成了一样新奇的玩物。 那条红线系在了它的颈上,缓缓的透出一圈毫光,红莹莹的说不出的玄妙。小狐狸自己再伸爪子去拨,却拨不着了。 那红光越来越亮,却并不耀眼刺目。 忽然小狐狸呜咽一声,那红光一下子尽消,褪了个干干净净。 莫还真惊的身子一抖,伸出手去把小狐狸抱在怀里:“小和,你怎么样?乖乖宝贝,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狐狸的头摇摇晃晃,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掌心。 我心里踏实了一点,但是随即又想到,那红光突然消失,是个什么说法? 姜明这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温煦沉稳,处惊不变的气度,现在脸色却也透出一点点灰败来,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样?”莫还真脱口问。 “是…他。”姜明的话说的缓慢艰难。莫还真啊了一声,就这么怔在那里,过了一会儿说:“竟然是这样。” 我也茫然了。 究竟我来找的人是谁?要化解的又是谁的死劫? 真是这只小小的狐狸吗? 我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不记得旧事,也不明白自己的前途,就是为了它? 化解它的死结? 它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盯着小狐狸看。它却浑无所觉,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姿态就如同可爱的孩童稚婴一般,纯系自然,又那么憨态可掬,竟然就这么趴在莫还真怀里睡了。 我忽然觉得,追究那些事情也没有什么意义。能救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家伙儿的命,助它化解死劫,本来就是一件应该做的事情。 姜明的手指扣在桌面上,沉吟不语。我不知道他与这小狐狸什么关系,再看看莫还真,他例是有点那种仙狐灵怪的气质。 小狐狸的母亲是谁?她在什么地方? 一个个疑问冒出来,只是现在却不是发问的时候。 “你只有带来这一封信么?要化解死劫可不是说说就能办到的事,逆天改命谈何容易——”莫还真说着质疑的话,可是眼里却是满满的期盼。 关心则乱哪。他在盼我拿出一个办法,讲出一句承诺,保证小狐狸平安无事…… 我心里一酸,跟着又觉得十分感动。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这样的亲人朋友关心我,但是莫还真的情急情真情切,却真的让人动容。 “我身上的东西,就这一件……”我忽然想起来,伸手在自己颈间一摸,拉出一茶丝线来。 这个我在路上就感觉到了,我身上就是布衣布袍,连鞋都没有,包袱里也只有一封信有线索,其他的都是些日常琐碎物事。脖子上这挂的东西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现在一想,倒值得好好参详参详。 解下来的丝线上,系着一枚银色的小锁。不像寻常人家里给孩子带的长命锁如意双福锁之类,就是一个平平的古拙的锁形。 我之所以觉得它奇特,就是因为这样东西里面,似乎有点暖融融的东西,一点点的向外渗,佩着它的时候,有一种微微的定神清心的感觉。 姜明忽然说:“请借一观。” 我把银锁递了给他。 姜明手指轻轻摸索银锁表面的花样纹理,停了一停,轻轻的咦了一声。 他的手指轻轻的一转一扭,我没看清楚他怎么动作的,银锁忽然喀的一声轻响,裂开了一条缝。 莫还真意外地说:“这里头有东西!” 姜明没有说话,只是把银锁朝两边象撬贝壳一样轻轻掰开。现在看来这倒不是银锁了,而是一个装着东西小小匣子。 姜明把东西托在掌中,我仔细去看。 银锁片中间有两颗珠子,一颗莹白,一颗绯红,柔光融融,两珠互缠互绕,滴溜溜的不停转圈。 “这是什么?” 我也正疑问着,莫还真先问了出来。 姜明仔细端详着,珠子的光映在他眼底,波光宛转,熠熠闪亮。 118 “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之所以要到这里来的关键。”姜明把那样东西轻轻的放在案上:“这东西我虽然没有见过,却可以猜地出来。” “行了你别卖关子。”莫还真很没有耐性的打断他:“你说这是什么东西?看样子该是很有用处吧?” “是,如果这世上还有人愿意花几百年的时光去炼制一样法宝,也不会比这件更玄妙。”姜明说:“我没想到,我竟然可以看到这东西。 第89章 原以为这不过是传说,又或是早已经消没在这世上了…”看着莫还真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他微微一笑:“这东西,叫做轮转珠。至于它的功用,我虽然不甚明了,但却可以说一句,这恐怕是世上之人最梦寐以求的珍宝。” 轮转珠? 这三个字传进耳中,我忽然觉得心里没来由的微微一动。似乎这名字我听说过,只是却想不起来龙去脉。我的记忆是一片被浓雾遮挡的风景,无论如何思索,都摸不着雾那端的事物。 “这东西有什么用?”莫还真这个人相当的务实,绝不多说一句废话。也或许是因为他太情急,他抱着小狐狸的姿势就象抱着一个唯恐失落的珍宝,有句话,叫关心则乱。 “那它……是否可以破解小和的死劫呢?” 姜明一笑:“本来我心里也有几分把握,有了轮转珠,那你就更是不用过于担忧,现在看来,送他至此的人,的确十分的有诚意,竟然让他随身带了这样的奇珍至宝。只是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同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莫还真听到这话,脸上的神情终于和缓了许多:“是啊。奇怪的很,你说你是不是从过去来的呢?过去的人,又怎么会预知我们有这样的劫难?” 这句话却是问的我。我又怎么能答得上来?我连自己的名字叫什么还是从那封信上知道的,至于姓,还是随口乱掰的一个。 我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个地方,为着这小狐狸死劫?我比姜明和莫还真他们两人还要奇怪,还更想知道答案。 “好了,你想不起来,这倒不用急在一时。”莫还真眼下最关切的事,是小狐狸的安危存亡,对我的兴趣却没有那么大。他转过头去说:“那这东西该当怎么用?又怎么能抵得了劫难,你倒是知道不知道?” 姜明苦笑:“你当我是生来全知?我也得好生参详一下,去翻翻我那些放在塔底的旧书。谢天谢地上次我们发现的早,小和在那里折腾的够呛,还好没把我的书全淹了。” 莫还真说:“要和…我去找我娘,问问她有什么好主意?” 姜明点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苏娘子见多识广,或许比我们还要……” 这两个人已经差不多把我全撇在一旁了。 我也插不上口,只是觉得十分纳闷。 我想不出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对方两个人……外带一只狐的底细。 他们两个又商量了几句,莫还真站起来说:“那就这么定了,我去给我娘传个口讯,请她晚间就来一趟吧。” 小狐狸叽叽叫了两声,莫还真摸摸它的头:“乖乖宝贝,这可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小狐狸从他怀里跳下地来,似乎是犹豫一下,直接冲着我就奔过来,跳上了我的膝盖。 莫还真看着它投奔我而来,半张嘴,似乎十分讶异。 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可是又莫名的高兴起来。 “呵呵,这小家伙......真可爱。”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忌讳,也不能肯定他们的身份,我只好这么含混的称呼。 “可爱个鬼。”莫还真皱起眉头:“净会捣蛋,教他什么东西都不肯学。” 小狐狸不满的继续叽叽叫了两声。 莫还真不理会他,说:“这位公子......” “叫我蓉生就可以了。” “嗯,蓉生。不论你从哪里来,这真得多谢你了。天不早了,大雪封山,你就住下来吧,晚上一起吃顿便饭。” 我客气了一句:“那就打扰了。” 他说:“那也没什么,反正又不用我做饭。” 呃?难道是看起来仙风道骨的姜明去升火切菜炒菜蒸饭吗? 我的眼睛一定睁大了,因为莫还真笑了起来:“你想哪儿去了。哪,你肯定也猜着了,我嘛,是狐族的,族长是我娘。人们常说狐狸精狐狸精,但是狐狸精是指那种后天修炼来的,我们却是天生的玄狐,并不是那种人常说的狐狸精.至少,我觉得我的法力得比一般的狐狸精强多了。” 他拍了一下手,忽然间我们面的矮桌上就象变戏法一样出现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诱人的香味儿钻进鼻子里,我才发现我早就饿了。 我有点儿担心,他这不会是用什么泥沙毛毛虫之类变出来的吧?那我可真不敢把这吃下去。 “不用担心,这是我家的仆人做的。”莫还真笑笑:“不过他们不露面,也不住在这里。好了,快请坐吧,别让饭菜都等凉了.” 饭菜特别的美味——这也可能是我在外面奔波了很久,人在寒冷饥饿的时候,即使是一块糠窝窝也会特别的美味。 我捧着碗有点出神。 我想我可能经过一段十分穷因潦倒的生活,不然为什么我会知道糠窝窝是什么味道呢。 小狐狸趴在盘子边上,使劲的啃着一只鸡腿,我第一次吃到这种做法,鸡肉被料理的外脆里嫩,上面沾着芝麻粒。 那只鸡的另一各腿,在莫还真的碗里。姜明只吃了一点点,几乎就和没吃过一样,就微笑着说饱了。 我看了一圈儿,低下头来吃自己的饭。 奇怪么?不奇怪,狐狸本来就是爱吃鸡的。 119 饭没吃完我倒想了好几桩心事,比如我虽然记不得事,却知道这只鸡的做法我以前没吃到过。这小狐狸和莫还真,还有姜明,虽然大家不相识,可是相处起来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陌生。他们没疑心我是居心叵测有意加害的,我也没觉得他们是鬼狐一道肯定路数不正的。 想来也真是有趣,或许我们之间在过去或是未来,真的会有什么瓜葛?还是这就是人们说的缘分? 一想到缘分这两个字,忽然间我想起一句话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说过,“猿粪这东西其实就是猴子的一坨屎,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个倒霉蛋就会一脚踩上去“。 我有点恍惚,莫还真招呼我:“多吃些,肚子饱了身上才不冷哪。” 我点头答应着,一顿饭吃的很快,然后那些碗碟筷勺放在矮桌上,只一眨眼的功夫又全消失的一干二净,若不是屋里还有点饭菜的味道残留下来,就好像根本没有过吃饭这回事,桌上根本没有出现过任何东西一样干净。 然后我一闪神的功夫,桌上又出现了茶盏,不多不少正是三盏。姜明,莫还真还有我面前各一盏茶,小狐狸跳到一边去玩它的皮球,明明是只很伶俐的小家伙,却总被那球绊到腿,憨态可掬。 姜明喝了一口茶,说:“蓉生你看来年纪不大,我便直呼你名字吧。你能在大雪中赤足行走这么久来到此处,想必身上也有功夫。这个你也一点不记得?” 我坦白的摇摇头:“我应该是有轻功的,来时雪上都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但是这功夫叫什么我可不知道也不明白。” 姜明一笑,放下茶盏说:“你若不觉得我冒昧,请将手伸过来。” 他怕我有戒心?其实我一点什么防备之意也没有,他们几个虽然隐在山中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但是说话,举止,吃饭,喝茶,都显得温煦和睦,其乐融融,半点妖气鬼气也没有。 姜明的手轻轻按在我的脉门,过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莫还真正陪着小狐狸玩球,回头问:“什么?” 姜明说:“蓉生他也是蜀山弟子。” 莫还真的眉梢一动:“什么?” “真的,他功力虽然不算太深,可也着实不”姜明朝我点头笑道:“我和还真也是蜀山出身的,咱们这可是同门相聚了。” 嘿,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却知道的这么清楚。 莫还真撇下小狐狸过来,脸上带着笑意。他刚才无论是笑容还是说话都象有一些未竟之意含而不发,现在却是完全坦然纯净的眼神和笑容了,走过来说:“这可真是奇怪呀,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原因。不过既然也是蜀山的人…” 他话没说完,忽然门外面有个女子的声音说:“又是蜀山的?蛇一群鼠一窝,你们蜀山的人满的都是,比山耗子还多呢,有什么稀奇。” 这声音明明在说刮薄话,却带着一股透人心魂的魅惑之意。说话声音似乎还在数丈开外,可是话音才落,屋门就被推开了,一股寒意扑卷着涌进屋来,我眯了一下眼,看到有个女子站在门口。 她眉眼似乎和莫还真很象,但是口鼻脸庞却更加柔媚的多,一语不发的把屋里几个人都扫了一眼,露出欢悦的笑意:“小和过来,让奶奶亲亲!” 我的乖乖! 这位看上去年方二八的美女竟然张口就自称奶奶? 虽然我我,我也知道这些精怪们自有驻颜之术不会红颜易衰,可是,可是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莫还真走过去接过她手中捉的包裹:“妈你这又拿的什么?” 又是一个大雷劈下来。 莫还真减她……妈? 我两眼晕花花的,看着这个笑起来艳色照人,面庞似乎象宝石一样熠熠生光的美女抱着小狐狸,又凑近莫还真耳朵边说话。这,这顶多象是姐弟,怎么可能会是母子呢?就算知道这位美女大概是只老狐狸,可是眼前的这一幕还是实在让我难以接受啊。 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就瞥去看姜明,他总不会也是这美女的……呃,子侄晚辈吧? 还好还好,姜明只是招呼一声:“苏娘子请坐。”然后桌上凭空又多出来一杯茶,此外他倒没有再说什么再做什么。 第90章 那位美人苏娘子抱着小狐狸,在矮桌的另一边坐下来。这四方的矮桌正好正人坐下,我对面是那个苏娘子,看她觉得不太好,不看也觉得不太好,干胳低头看茶杯算了。 苏娘子抱着小狐狸好不亲热,我却在琢磨着另一个问题。眼看着莫还真是这小狐狸的爹,然后苏娘子才能是这小狐狸的奶奶了。但是,这小狐狸的妈呢?怎么不见一个女子,却有个姜明在这里?小狐狸的妈又是谁呢? 这问题让我觉得既有趣,又似乎有点熟悉。小狐狸被苏娘子抱的太紧不舒坦,叫了两声,从地怀里钻出来,在桌面上打个圈儿,跳到我身上来了。 莫还真口齿简练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提到小狐狸有死劫的时候,苏娘子脸上顿时变色。然后又说到轮转珠,她又咦了一声,问:“那东西竟然真的还在人世?好蹊跷,我以为那场动乱之后,幽神殿自封避世,这珠子不是在乱中失了就是毁了,想不到今天又冒出来了。既然有这个宝贝,那也不用怕,抵一次死劫有什么大不了?这殊子可以夺造化改命盘……只不过……” 她目光落在我身上:“这位蜀山弟子,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又怎么会带着轮转珠这样的玄妙宝贝?” 120 这问题问的很好,只不过我不能回答她。 还是姜明说:“来龙去脉总有一天会弄清楚的。眼下侧是先把对策商量出来。轮转殊是宝物没错,可是现在却也没有人能说清楚那死劫哪天到来,这轮转珠又该如何发挥效用。” 莫还真问了一个问题:“怎么现在不能用么?” 没用姜明说话,苏娘子喝斥他:“你懂什么,这珠子可有多厉害,你会用?何时用?怎么用?用在哪儿?难道直接吞?不怕把你儿子给活活胀死啊。” 莫还真咕哝一声:“真是的,我是不懂啊,又没人告诉过我这些事情。这珠子的名字我今天也是头一次听说。” 苏娘子叹了口气:“那倒也不怨你,这珠子的事情是离奇了些,又已经是很早之 前的事情,你没听说过的。” 她抬起头来对我说:“辛苦你了,为这事儿费心劳累。今天天色不早,这件事恐怕是商量不出来,还请先歇一晚土吧,明天再慢慢的商量商量。这珠子——”她椎了一下,移到了我的面前:“还请你先收起来吧。” 我摇摇头:“既然是用得上,那么谁收着都是一样。”我看看屋里三个人,把珠子往姜明跟前移了移:“能救人一命的事儿,东西又有什么好吝惜的。” 姜明微微一笑:“这件事情我们也不能白承你的情。也好,现在我也不推却,等将来若有什么事情你用得上我们帮忙,那请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我说:“我倒不图什么回报……”可是心里却一动。这世上的事情谁说的准,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自己也说不明白了,将来会如何那更是没人说得明白。这个承诺,或许有能够用得上的时候。 “天不早了,大家都早些睡了吧。”姜明说:“苏娘子还是住南边屋里吧,上次你住过之后没有别人住过的。客人就请住西屋,有事明早再说。” 他把珠子还是又还了给我:“不急一时,明天再说吧。” 这间小屋里的炕也烧的很热,屋子不大,却也收拾的异常清爽精致。外面的雪还没有停,雪粒打在窗纸上簌簌的响。 “太简慢了,可别介意。” 我说:“已经很好了。” 姜明一笑,转身出去,还将门合了起来。 我跑了一天也没觉得累,可是这会儿全身一松下来就觉得腰酸背软,今天着实累的狠了,不光身上累,心里也觉得累的厉害。 屋里还有一大壶热水,我提起水来倒进铜盆里,俯下身来掬水想洗把脸,却看到水盆里面映出来的自己的脸。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人长的真不错啊——然后才想起来,这就是我啊? 我是长这样的吗? 我怎么觉得应该不是这样啊……我应该是挺普通的人一个,长相不会如此扎眼。 算了,今天的怪事多了,这件事也算不上奇怪。我洗了脸洗了脚,躺到炕上长舒了一口气。 屋里大概熏过香,闻着挺舒心的。外面除了风雪声就听不到别的动静了,让人觉得莫名的宁定平和。 我有多少事都想不通,也不费神去想,闭上眼歇着,悠悠然的没多久功夫,迷迷糊糊的忽然觉得鼻子痒痒,直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伸手去想挠挠,手还没摸着鼻子,却先摸着一团软软的柔柔的物事,还温热的会动弹。我吓一跳,睁开眼睛,那只银茸茸的小狐狸正趴在我脸边,毛蓬蓬的柔软的小尾巴在我脸颊上面轻轻扫来扫去,一双眼睛圆溜溜黑漆漆的,说不出的灵动可爱,正专注地看着我。 我先是意外,不过却又有点欢喜:“小家伙儿,你怎么来了?” 它冲我叽叽的叫了两声,尾巴摇摇。 我倒忘了,它不说人话的,狐狸叫我可听不懂。 “小家伙儿,你叫小和对不对?” 它点点头。 “你不是普通的小狐狸吧?莫还真说,你们是玄狐族的?” 它又点了点头。 “我叫蓉生,蓉树的蓉,生生不息的生。”我伸出手指轻轻搔弄它的下巴:“我一见着你呀,就觉得很是开心,可能咱们有缘分吧。” 小狐狸叽叽叫了两声,似乎是赞同我说的话。 我伸出手,它跳到了我的手上,又轻又软的一小团,一想到它将有来日大难,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那轮转珠是什么样的至宝我是不清楚的,但是再怎么样,宝贝是死的,人是活的。小狐狸这么精灵可爱,拿什么样的至宝救它也是应该的。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小狐狸在我手心儿里舔了两下,温热濡湿,微徵有点痒。 我笑着说:“嘿嘿,别舔了。” 那颗珠子我没有再栓在颈上,就掖在衣裳里面。这会儿伸手摸了两下拿出来了,递到它面前:“来,小和,这个好看不好看?” 它凑过头来,用鼻尖顶了顶,闻闻,又舔了舔。 “喜欢吧?”我笑着问。 它这次没点头也没出声,小脑袋倏的一动,我眼前一花,手心里的轮转珠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愣了下,小狐狸直起脖子咕咕两声,好像在拼命的咽什么。 我突然反应过来——小狐狸把轮转珠给吞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小狐狸费了半天力,终于把东西都吞下去了,身体晃啊晃的上不稳当,一下子倒了个翻过身来,四脚朝天,小肚子上明显的鼓出来一块,直着脖子似乎胀的很难受。 我一下子想起来苏娘子说的吞下去会活活胀死,这一吓非同小可,跳下抚拉开门就减:“来人!快来人啊!” 滴答电子书论坛为您手打整理 121 冰冷的雪片纷纷的打在脸上,我却浑然没觉得凉意侵肌。东屋的门一下子开了,莫还真只穿着单衫赤着脚就奔了出来。南边那屋里窗子也一下亮了起来。 莫还真劈头就问:“怎么了?” “小和它,它吃了轮转珠!” 莫还真脸色一变,一把搡开我就抢进了门里去,接着姜明和苏娘子也来了。他们都没顾上理会我,一个个都奔着屋里去了。我站在门坎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觉得,脚底冰凉,胸口却生疼滚烫的,只觉得说不出的焦灼难受,一团火在里面跳跃着几乎要把人挤炸。 小和,小和,他…… 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这都是我大意,那轮转珠才被他吞了下去,万一,万一心....那岂不是我害了他? 我本是为了救他来的,可是来日大难还没现,眼前却变成了我害了他了。 这.....怎么成了这样? 为什么我总是令他受伤?我…… 我…… 苏和他,是我亲手伤了他!我一剑刺中了他的胸口,就象是,就象是有什么东西朦了我的神智,神使鬼差一样.... 雪片越来越大,象鹅毛一样纷纷落在我的的脸上身上,就象那些凌乱纷杂往事,一件件一桩桩,我和苏和初识,相交,上山,拜师,定情...还有,蓝师兄,姜明,莫还真……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悲喜无常离合纷乱....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只记得苏和被我刺中了一剑,然后,然后整个人都不见了踪影,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师兄说他已经断气,我却总在心底暗暗希冀他还有生机。 我回到这里来,那讨信……还有这个轮转珠,都是因为师兄。 那现在,屋里…… 这对候苏和竟然还是只小狐狸!我,岂不是回到了从前?师兄使了什么神通,竟然让时光倒转?还是,让我趟回了时间这条河的上源? 那信是他的笔迹,能这样帮着我,助着我的,也只有师兄!可是师兄虽然也有点本事,只是能够这样逆天而行,还能够拿出轮转珠这样的宝贝,师兄却办不到。 只能是幽君所为。 但那人与我无亲无故,甚至相看之时很不顺眼,他又怎么会想要帮我? 答案似乎也并不难想。 因为师兄。 因为他,他......对师兄..... 我心里极是难受,却又说不出,道不明。 师兄和幽君的事,我知道他是不情愿的。 第91章 按师兄那样外柔内刚的个性,他不愿意的事情是什么人也不能强勉的。可是他却,他却…… 我觉得我正缓缓的接近一个危险的秘密,它就横亘在前方不远之处,我遥遥的 望见了,也猜着了,但是我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那秘密我……我没有那种力量去承担。 屋里重新亮了灯,我心里一紧,现在还是幼年的苏和把轮转珠吞了进去,只怕不是福反是祸。姜明他们有办法让他把那个吐出来么? 我一手扶着门框,只觉得身上软的厉害,明明心里急着要赶进屋里去,这一步却就是迈不出去。三个人围着炕边,苏和现在是什么情形我看不到也听不见,一颗心 象被紧紧提着,就悬在喉咙口,只怕听到一句噩耗。 苏和,苏和。为什么我想为你做些什么事情却总是做不了?为什么我总是只能给你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和伤害? 要是万一他真的.....真的就,那我也就和他一起去,活着,我们一起。死了,我们也一起。 姜明忽然一回头:“去井里打水来!” 我连忙答应一声,好像身上又有了力气,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我知道,两步奔到井边把桶投下去,虽然外面冰雪满地,井水侧没有上冻,我扯着绳紧赶着扯动,把水提了上来,拎着那桶水紧走两步正要再奔回屋里,莫还真接过去水桶,竟然砰的一声 将门在我面前合了起来。 我眼前一暗,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被关在外头了! 也不能怪他关门,兴许是他们要施法,须得关门,而屋里也不能挤这么多人乱哄哄的我又帮不上忙。也许是因为我不谨慎,轮转珠被苏和给吃了下去,莫还真难免有点怨意…… 我怔了一会儿,很想知道屋里怎么样了。忽然门一开,空桶递出来,莫还真简短的说:“还要。” 我急忙接过桶再去打水,第二桶水提了起来,直起腰一转身,看到的一切忽然如水波一样动荡起来,我眼前发晕,几乎以为自己是掉进了水里。揉接眼再看时,哪里还有什么大雪,独院,哪里还有那亮着灯的小屋?我正站在一片荒野之中,长草及 腰,四顾茫茫,手里却还提着一只水桶,桶里还有大半桶水。 我呆滞的张望着,不知今世何世。这里一片旷野,绝不是刚才那一片起伏的山岳林谷。而且这里温风和软,天光大亮,刚才的雪夜似乎只是我的一个梦。 我迈步向前走,没几步就见了一条大道,看来或是刚下过雨,道上有些泥泞,蹄痕车辙的印迹都十分清晰。我站在道上发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我已经.....回来了么? 我现在在时间的哪一端? 苏和他....现在又身在何方?我回到过去什么也没来得及做,还害得他吞下了轮转珠,不知道他怎么样呢?他....他的死劫,可以破解抵消掉么? 122 “老丈,请问此地是什么所在?” 那背着一小捆柴的老者回过头来,我向他点个头。 那人怔在那里一声不响,目光就这么落在我的脸上,我耐心地看着他。 可是这人嘴唇动了几下,目光往下落,把我从头看到了脚,又从底向上看到头,忽然间手一松,肩上的柴掉在地上,他扑通一声冲我跪了下来:“大将军,大将 军,饶命啊,饶命啊!“我倒给他吓了一跳,这人怎的如此莫名其妙?我哪是什么 将军?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要杀他? “老丈,你……” “大将军饶命啊,饶命,我只是实在没得办法,才在你林里打了点柴,我是没办法呀,大将军饶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把那小捆柴往我跟前推推:“我这就走,我以后再不敢了,我再不来了....” 我没反应过来时,他转身就跑,那速度那脚力,一点不像是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 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不答我的问话反而搞了这么一出? 我有什么地方能把人吓成这样? 我摸摸脸,应该没沾上什么泥泞才对啊。我一路过来都是用的轻功,因为这地方实在是太脏,而我又没有鞋子—— 我低下头,我的脚上没沾到什么泥,干净的有点过头。 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把人吓走的吧?我可不是什么山精树怪。 可是大将军又是从哪儿说起啊? 那人去的方向正朝着东面,太阳缓缓的升起,越来越高。 我抬起手遮在额前,远远的,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个小村落。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我得先给自己找双鞋。 我怕再被人当成什么妖魔鬼怪,没直接从大路进去,绕到后面去进了村。有一户人家门半掩着,我听着屋里没人,进去找了双鞋子口这鞋放在柜子顶上,还是崭新的没有人穿过,鞋底纳的很厚实,针脚均匀细密,布帮是深青色。这双鞋不知道是什 么人做的,做给谁的。我拿的时候心里很不安,想给一点卦偿,但是摸遍金身上 下,却一个钱也没有。 鞋子稍微有点大,走起来的时候步子不敢甩开,否则怕把鞋子甩出去。 这村子孤落落的,村里许多房舍都是破败失修的,只有寥寥几家还有些人气。就象是经过一场大劫一样。 我从那屋子里出来,沿着村中的土路向前走。出了村子不远,东南方竟然是一片乱葬岗。 我茫然的停下脚,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心中牵狂的事情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朝向哪个方向。 苏和他现在在哪里呢?他安好吗? 师兄在哪儿?蜀山又在哪个方向? 我都不知道。 风吹过这一片荒地,坟茔间的长草沙沙的轻响,仿佛在诉说什么。 身后仿佛有人经过,我回过头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再走几步,我在道旁的草里看到一块石碣,上面刻的有字。 黑水镇。 黑水镇? 是这里的地名?可是,黑水镇又是什么地方呢?还是得赶快找人打听道路,我要回蜀山去。苏和一家与蜀山关系极深,姜明前辈,莫还真,还有苏娘子,似乎都和 蜀山有斩不断的丝丝联系。苏和一定不会死!一定不会! 我蹲下身把脚下的鞋子绑紧,忽然眼前一暗,有道阴影忽然罩在了我的身上。 我心里暗惊,怎么有人走到了我跟前,我却一点也没有听到? 我抬起头来,站在身前的那人背光而立,我微微眯起了眼,一时没看清他长的什么模样。 “你从哪儿来的?到此地做甚?” 我缓缓站起身来和这人平视。他个子比我还高一些,身材修长,挺拨如玉树临风。他生得极好看,长眉秀眼,嘴唇稍薄,容貌用美若好女四个字来形容也绝不过分。 这人……似乎有些面熟。 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又问了一句:“喂,你哑巴了?” 我回过神:“失礼了,我在此地迷失了方向,请问……这里最近的城郭是哪一座,该往什么方向走?” 他虽然站在阳光之下,可是衣衫面庞都似雪玉一般,一点红润血色都看不出来,那种莹白既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又有点心悸。他身上有点让人不太舒服的东西,我说不上来,只是......那似乎是一种深藏的,令人觉得骨缝发寒的阴气。 “离此地最近的,应该是苏州城了。”他指一指我的左方,袍袖被风吹的飘摇摆动,一绺发丝拂在脸上,姿态仿若画中人:“从这边一直走,小半日就到了。” 苏州?还好还好,我曾经从这里经过一次,还算熟悉。 我抱拳说:“多谢公子相告。” “那倒不用客气。”他说:“你这身打扮可不象本地人,从哪儿来的?” 这人很不对劲...... 我看看一旁的乱葬岗——难道他是僵尸鬼怪?可现在太阳就在头顶,尸怪鬼魅哪敢出来? 他说我打扮不像本地人,这倒是的。我身上还穿着件白袍,袖子也阔,腰身也宽,还是在苏和家里换上的当睡衣的衣裳,和眼前这人的白袍乍一看倒挺象.... 等等,我忽然想起来,刚才在村头碰见的老者对我磕头下跪,口称大将军,我与他互不相识,只能猜他是认错了人——难道他将我当成了眼前这人? 我试探着问:“这位兄台,你可是位....将军?” 他笑了起来,眼睛如同弯月,眸光如水:“不错,我姓杨,以前的人都唤我将 军。不过,我已经不做那个许多年啦,难为还有人能猜得出来。” 他一定不是人! 我一对有些踌躇,蜀山弟子当然是要降妖除魔,可是,眼前这只不知是僵尸还是鬼怪的家伙,他既然能站在太阳底下,说明他的道行一定高深,我不见得是他对 手。而且他也并没有露出青面獠牙来,我还刚刚跟人问过路,要翻脸动手的话…… 只怕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也师出无名啊。 “噫,你那是什么眼神啊?难道你想替天行道,降妖除魔么?” 正被他说中心事,我脸上有点尴尬,心里暗暗警惕,但是我身上连把剑也没有,除什么魔啊? 第92章 他笑容里有三分讽意,三分冷诮,还有三分是一种让人目驰神移的绚烂,让人眼前一亮,似乎…… 我突然想了起来,我在何处见过此人! 那是在我和苏和刚上蜀山之后不久,有一日一个穿白衫子的人经过我们这些不记名弟子的院门前,还跟我们说了几句话。那会儿太阳也很好,照在他脸上一片耀眼莹然。他笑的慵懒而魅人....不错,就是他! 一想到这个我心里的紧张感顿时去了几分。他既能上蜀山,又识得掌门,多半是个义妖之类,不会是作恶多端杀人如麻。 那时好几个师兄弟都被他弄的有点迷迷怔怔的发花痴,现在想起来,就象是前世的事情一样遥远模糊。 “这位……公子,”我说:“我想来了,咱们见过面的。” “哦?”他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 “你上过蜀山吧?我在山上见过你一次,那会儿我是个小小的不记名弟子,一群人站一起,你大概没注意我,不过我却记得你的样子。” 他讶然:“原来你是蜀山的?啧啧,倒是真的看不出来,一点也不象嘛。我还以为是哪个同行近邻来我这里踩点子找地盘来了呢。” 我有点郁闷,我长的有那么妖吗?州才吓着打柴的老头儿,现在这个浑身邪气的家伙又说我是他同类? “那我就不必跟你见外了。”他上下打量我:“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一点也不像是蜀山弟子啊....来来来,过两招,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我正要推辞,他并起两指轻轻挥转,银光一闪,有柄剑突然朝我面门砸来。我一把抓住握在手中。 他笑着也擎出一柄剑:“来来来,进招儿吧。”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试我的功夫了。也是,突然冒出个人来说和你相识,还是相熟的门派弟子,难免他会疑心。 我挽了个剑诀,客气地说:“那么请你多多指点。” 123 我亮个起手式,然后上来就是御列术。 他一笑侧身让开,身形飘飘的看不出是什么门道,总是很厉害的路数,因为我完会看不出来——证明他的身法绝对不是一般二般的大路招数,要是草上飞什么的那 就不说了,随便拉个兔子精来都能耍上两招草上飞,而且飞的绝对门熟路熟。 他一开始根本没亮剑出来,脸上带笑,一看就不是要和我真打。几招过后,我瞅着了一个空子,剑刃削过去,他一晃身,袖管飘开,手指在我剑刃中间弹了一记, 我剑上本也只贯了五成力道,被他一击之下荡了开去,但是他的袖子却也被我削了 一裁,那半幅带着银白莹光的衣料如飘飘荡荡如一只失了力白色蝴蝶,在劲风鼓荡 中忽高忽低。 他一笑:“剑法不错。” 铮的一声轻响,我只见眼前银光一亮,急急向后仰身。一道极细极亮的剑锋无声的从面上掠过去,鬓边的一绺头发无声的落了下来,几茎柔软的发丝拂过脸颊落在 地下。 他的剑法好不诡异,来路难以捉摸,而且明明看着剑是刺右肋,偏偏到了跟前剑尖一闪刺到了左腰。有时候明明看着是冲下三路去,可是我的剑刚要挡下去,银光 闪动那剑尖又奔着我面门来了,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档次,被整的左支右绌好不狼 狈。 身上都冒出汗来了,他忽然间收势而立,微微笑着说:“不赖啊,这一代蜀山弟子里,你也该算是能排得上号了。” 我气喘吁吁,说:“见笑见笑,我实在学的不好,愧对师门。” “你不用惭愧,我要是连你也打不过,那么多年月可都活到狗身上了。”他说:“相见即是有缘,到我家里坐坐吧,我也好久没到蜀山去了。” 我不知道他来路,正想说一声不必。结果一滴水落在脸上,冰凉的。 “看,这是人不留客天留客了。”他笑:“这雨还有得下呢,来坐坐吧。” 我这下没话说了,就这么说两句话的功夫,雨已经紧起来了,肩膀上的衣衫迅速被水打湿。我就是想赶紧去找苏和,这样连方向也认不清的大雨里也难以上路。 他带着我朝那葱葱长草间行去,我惊讶之后才发现长草中有条小路,只是不走近却也看不到,草生的很疯,都没了人的膝胚。我们走的很快,他几乎是脚不沾地,衣袂飘飘的在前引路。我紧紧跟上。 我们走到一株大树下面,透过雨雾我隐隐看到前面似乎有房舍。这人的屋子盖在坟地里,倒是很别出心裁。 等再走两步我才看到,哪是什么屋。那明明就是墓冢,石马石梁墓墙墓舍连绵,好气派的一座大墓……… 他回头一笑,我突然看到他身上竟然一 点未湿,衣裳要是湿了那只会垂答答的,绝不会还在风雨中飘摆招摇。 心下立刻想的便是:鬼.... “请进来吧。” 看他朝墓墙里走去,我硬着头皮也跟上了。 墓墙里面自然是石制墓门,我一双眼左看右看只想看到墓碑在哪里,好知道前面这人姓甚名谁,虽然说我在蜀山见过他,可是毕竟没搭过话一点不熟,算不上相 识。 石制的甬道里十分清洁干燥,一点异味也没有。话说墓地我不是没闯过,墓室不是没进过。但这么清洁整齐双宽敞宏大的,还是头一遭。我琢磨这不知是人是鬼的 家伙能有这么豪华的一个“家,“以前肯定是个不平常的角色,不是王侯也必定是 权贵。 这墓室修的真是大手笔,岔路极多。这人带着路左一转右一转的,我起先还想着记路,可是到后来脑子乱成一团,什么也记不住。忽然他停下来推开一扇石门: “到了。” 门后寂静,我正要迈步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人说:“回来了?外面又下雨了吧?” 我差点一脚踩翻,倒不是我胆小,主要是太意外。没想到这古墓里居然还有人在。 “是呵,我请了位小朋友回来做客。” 石门敞开,里面居然明亮豁朗,有个穿青衣的男子正缓缓走来,他步子平稳,身姿有如芝兰玉树。要说我先遇的这人象妖,魅人盅惑。那现在这人就象仙,眉眼修 俊,笑容温煦,周身上下不染半点凡尘。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领我进来的那人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早该问的问题。 我也没来及问他叫什么啊? 不过眼看他活的应该比我久,住在一座古墓里头的多半是老鬼一只。我老实说:“我叫蓉生。不敢请教二位高姓……” 那青衣人微徵一笑:“不用客气,我姓刘,名晋元。他叫做杨非,我们和蜀山倒也时常来往,颇有渊源。你是第几代弟子?” 我答:“我是第二十八代弟子,我师傅姓贺。” “呵,原来是他。“杨非点个头:“我知道他,这个人天生就适合当道士,清净无为四个字安在他头上是再合适不过了……”他还想说什么,看了刘晋元一眼,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咳嗽一声转了话题:“晋元,他身量和你差不多,找件衣裳给他换吧,都淋湿了。” 刘晋元说:“正是,看我只顾说话了。这位小哥请随我来。” 我随他向前走,这里竟然不像墓穴,倒挺象是大户人家的宅院,头顶上也有天光透入,大瓷盆中栽万年青,郁郁葱葱翠绿喜人。 进了间房里,他从箱中拿了件透蓝的衣裳给我,微笑说:“这件衣裳做好还没穿过,你先换上吧。” 我忙道谢接了过来,他转身出去,顺手替我合上了房门,青衫飘逸,七分儒雅,还有三分风流。 124 这人身量与我相仿,或要稍矮一些。他的衣裳我穿着却是正正合适。这衣裳质料 柔软挺括,说不上来是棉是麻是丝是缎,总之定然是上好衣料。 我心中有事不想多在这里耽搁,况且这两人的来历我全不知晓,还是早走为好。 看他们这副情状,就象在这墓中过日子长居一般,那雨伞或是蓑衣斗笠总是有的,借一仵穿穿应该没问题。 我走出门来,这地下都铺着齐齐的汊白玉石砖,一片明阔敞亮,哪里象是墓室? 但是那两个人呢?只一转眼怎么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左边有细碎的脚步声响,一个圆头僮子走了来,端着托盘,上面有热气腾腾的饭 菜,还有一大钵汤。 “这位公子请用……”那个僮子一抬头看到我,忽地住了口,手里一滑,托盘掉 在地下,碗碟汤钵稀里哗啦打个粉碎。这还罢了,可是热汤却有好些溅到他身上! 我一急,连忙伸手把他拉开,问道:“你没事吧?” 他死死盯着我,忽然喉间呜咽了一声,一头扎进我怀里哭着嚷:“哥!” 我愣了。 这,这是从哪儿说起啊? 我两手不知道要往哪里摆,正一抬头看到那一身青衫的刘晋元打一丛翠竹后走过 来,看见这边的情况,也很意外,便停住了脚。 我更急了。这僮儿肯定是他家的,这种状况他不上来给拆解一下? “小石头”,他终了开了口,声音淡雅,不过也听得出疑惑:“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圆头僮子抬起头来,一脸的鼻滋眼睛花糊糊的粘着,我马上想到我换的新衣裳上是不是也被沾着……不过他说的话却让我马上忘了衣裳的事情。 第93章 他冲刘晋元欢快地说:“公子公子,我找到我哥哥了!我和你说过的,我已经失散了好久好久的哥哥啊!” 我更呆了,刘晋元也愣了下,不过毕竟他置身事外,比我们这两个当事人可要冷静的多了,他问小石头:“真的么?可是.....他明明是个普通人啊,和你不同的。” 那个叫小石头的僮儿晃头晃脑:“不不不,我是死也不会认错的,就算哪天我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认不出我哥,我们是同一块玉石雕刻出来的,他被刻成人像,我是 剩的角料,被做成了佛珠!公子,我和你提过一次我哥的事,你还记得吧?就算把 我砸成末烧成灰,我和我哥之间也有感应的。” 拜托,你有感应?可是我没感应啊。 “这位小兄弟,你认错人了...”我试图解释。 “不会的哥!”他言之凿凿:“你肯定是转世啦,喝了孟婆汤把我忘了。但是奇怪了,我们的本原是黄精奇石,琢石的仙人说就算是天破 个洞我们也可以补天的,其质最坚,哥你的本体比我还要坚实,应该还在这世上 不会碎掉的,我可以感应到你还在。可如是....你为什么会转世呢?” 我比你还纳闷,这小子莫名其妙跑出来,更莫名其妙的说是我弟。我从小就是孤 儿,而且我可以确定自己是个人,普通的人,只是上了蜀山拜了师,知道这世上还 有另一番天地。可是我绝不是个妖精妖怪啊。 “啊啊,哥你不要奇怪,喝了孟婆汤,不记得以前的事也不奇怪。再说你的本体 不在这里,你也感应不着我,嘿,你的样子变得真好看,我以前常想我和哥哥修成 人形是什么样的呢,咱们还在一起说过好多次。可是没等我们修炼成,就已经被分 开了。我被大师带回了寺中,哥哥你的下落我也就不知道了。”小石头跳起来抱着 我的腰:“我这里有你以前给我灌在身上的灵力呀,是你的力量,应该也可以唤起 你以前的记忆的。” 他不由分手,重重的一掌拍在我的头上。我没提防,正想喝斥挥开他,可是忽然 眼前一黑,接着身体软软的瘫在了地下。 我并没有晕去,只是,眼前很黑,身体也没有什么感觉。 然后,慢慢的可以感觉,有双手摸在脸上,是的,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 但是身体还是好像不存在一样。 接着,眼晴忽然一阵刺痛,我看到一片耀眼的白光,亮的我什么也看不到。白光慢慢逝去后,我看到我面前有个面目清秀的男子,正拿着一把精光闪闪的小刀,在不 停的刻琢什么。 然后我感觉到自己有了脖颈,肩膀。 他的刻刀所到之处,石粉石屑纷纷而下。一只小狐狸在他脚边打转,又跳上桌台来盯着我瞧。 “妲已别闹。”那人把小狐狸赶开:“小心碎石扎了你的脚。” 狐狸……小狐狸…… 我模糊的明白,这个人将我从石头中刻了出来。 整个身体都有了,他将剩余的石料刻成了一串手珠,小狐狸过来衔着珠子,距在一边看我。 “这个不能给你,我要拿去送人的。”那男子笑著把珠子抢下来,顺手挂在我的手上:“你们也可算是同根生,做一对兄弟吧。” 是啊,我不孤单,因为我有个弟弟。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我与小玉珠都是生而有识,不必说话,自然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是哥哥,他是弟弟。因为我比他先来到这世上。 我们一直在一起,可是有一天,那个男子不见了,弟弟也不见了…… 然后,小狐狸也没了踪影。 漫长的时光,一个人始终孤单着,矗立在黑暗里面。 直到后来……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动弹,手脚可以抬起,头可以转动。 我慢慢的学走路,慢慢的抬头,转头,眨眼。 我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很清秀的少年,相貌有些象那个将我创造出来的男子。 也许并不像,因为太漫长的时光,我已经记不清楚当时的一切,或者那些都只是 梦,也许我什么也不曾知道,什么也不曾拥有过。 他说..... 他告诉我,他叫,…… 素灵! 我猛然睁开了眼! 小石头在我边上又蹦又跳:“哥哥!你醒了!你想起我来了没有?我是小石头, 你是大石头!” 不是的,我不叫他所说的那名字。 我的名宇,是那个叫素灵的少年取的。 他叫我,蓉生。 我闭上眼,往事象潮水一样涌上来,扑天盖地的,无数的声音,画面,无数的过往无数的悲欢离乱,我经历的,我追逐的,我感受的,我遗忘的! 蓝素灵,蓝师兄? 我觉得胸口涨的象是要炸裂开了,疼的紧紧用手抠住,嘴里呼呼地喘着气,一个宇也说不出来! 125 “哥哥!哥!你不要紧么?你觉得哪里不妥当?”听着小石头急着一直喊,我也 想答他一句,可是无论怎么样都出不了声。 一只手伸过来按在我的脉门上,过了片刻听得刘晋元说:“不要紧的,只是他乍 然间被你用灌顶之法强输了灵力和记忆,一时气急血涌,倒不是大碍。”不过他话 音一变:“你怎么这么鲁莽?倘若他不是蜀山弟子,习练过剑法内功,拓宽了经 脉,只是个普通人,你这一下子就要了人命了。” 小石头的声音十分懊恼:“我,我是太心急了一点啊,我好不容易找着我哥,可 是他却不认识我了……” 是呵,我记起来他了。小家伙儿对什么都好奇,恨不得一夜过去第二日马上就修 练出人身来——我还记起来其他的事情,许多许多。那些残破的如满天枯叶乱舞似 的画面,一片一片都印满了一个人的面庞身影。 千年时光,相思无常。 从两人都懵懂不懂世事的相识,一直到最后那样惨烈的分离。 再重遇的对候,却是在蜀山的锁妖塔下,尘满面,鬓如霜,相逢无言。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见着他,在狭窄的夹墙间,他独立无言,我想同他怎么也会来到此处,可是话到了唇边,又停下来不说。 到了这样的时分,似乎说什么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分别。 锁妖塔有进无出。无论是谁,无论是怎么来的,到了此时都无分别,只有在这塔里慢慢等死。 塔中无日月,一天天,一年年。 我们始终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他埋首书中,我呆呆的立在墙角,与石柱无异。 那些时光里,我记得的只是无尽的默然,翻书的轻响,还有他修长的手指。 直到,塔破的那一日。 他说,走,一起走。 我没说话。 其实我就是一块石头,这是事实。可悲的是经过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一块石头,在哪里不是一样?在塔里,在塔外,没有区别。 快走啊。 我不走,我说,你走吧,我的全部法力都在这里,你拿着,出去吧。 我递他的东西,最后他接了过去。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那样东西,现在却还在我身上。 就是我脖子上挂的那块玉石。 是谁把它留在我身上,几乎想都不用想。只是,我给蓝素灵的时候,上面是没有刻名字的。现在上面刻的那两个字,不用问,自然只有一个人能将它刻上去。 我也真的糊涂,这玉挂在身上这么久,我却从来没有想起来过,这两个字的笔迹,与蓝师兄的笔迹一模一样。对于文章笔墨我不懂,看到字一样,只想着或许就象剑法拳法一样,练大五路拳的人满天下都是,练三才剑法的人也是满坑满谷,没想过这上面的字,就是蓝素灵刻的。 我是转世了?还是另附上了一具身体? 我不知道。 好多水滴打在我脸上,我慢慢睁开眼,立到看到小石头圆圆的脑袋。他的什么都 很圆,头圆,脸圆,眼晴也圆。 “哥!哥!你没事吧?”他胡乱的抹脸上的眼泪:“我,我不是有意的,哥你千 万不能有事……” “我没事。“我坐起身来:“哥没事。” 一个大头扎进我怀里,小石头放声大哭起来。 我抬头看着刘晋元,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后缓缓说:“恭喜二位,今日兄弟重逢。” 我站起身来,小石头还扎在我怀里不出来,我说:“多谢晋元公子照料幼弟。” “哪里,这么些年多亏他照料我。”刘晋元说:“蓉生你看起来,与适才真是判若两人。” 我苦笑:“那是自然的。活二十年,与活两千年,背负的东西不是一样多。” 他怔了一下,点头说:“不错..有时候我也觉得,人活的越长久,乐起就越少, 再没什么惊喜,没有值得动容的新奇……” “喂,这话说的可不全对。”杨非击了一下掌,从一旁走过来:“我可觉得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你们谁也没当过僵尸被埋于地下,让你们试试那滋 味,就知道活着的日子,一千年一万年也只嫌短暂。” 第94章 刘晋元微微一笑:“人的一生中值得珍惜的东西自然还有许多。愿得一心人..” 杨非接着说:“白首不相离。”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恬淡从容的情愫悄悄蔓延,令人感慨,令人欣羡。 小石头不管他们调情也好,掉书袋也好,一心只缠着我要叙别来之情。杨非倒不介意:“你们兄弟两个只管说只管叙,空房间有的是,爱叙多久都没关系的。” 我心里定了一定,却问了一个让他们两人意外的问题:“我想先问问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时了。” 刘晋元答:“今天是平通四年六月初二。” 我愣了一下:“六月初二?” 六月初二?我记得我和蓝师兄..还是习惯叫他师兄,我去找苗疆找苏和的时候, 那是五月底六月初的事情,六月初二,初二,我遇到他了没有?印象有些模糊,要 是遇到,应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怎么时光一弹一弹的,我现在又到六月初二了。 那亦就是说,苏和他还好好地活着,我们还没有去魔域,那么..... 我现在,可以做什么? 我没有半点心理准备,也想不出来怎么会成了现在这副局面,我一时呆在那里,小石头拼命在我身边絮絮叨叨的,我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126 小石头不解地问:“哥,我们这是去干嘛?” 我说:“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去救苏和的命。轮转珠让我回到那些事没有发生之前,我自然要这样做。 他哦一声。这孩子虽然光长法力不长智慧,但是好在特别乖顺听话。 我想起我带着他,向杨非刘晋元告辞时的情形。他哭的泪汪汪的,扯着刘晋元不 撤手。我面不改色的和杨非寒喧。眼前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竟然是一代尸王——实在是让人敬仰啊敬仰。有人写诗怎么说来着?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他很完美的贯彻了这句话,做人做鬼都绝不低调寂寞。 我听说过他的,在许久之前就是。 只是,很模糊了。 那些由小石头灌给我的记忆很短暂简单,后面的事情,是因为那块玉石解了封我才想起来的。 我同时想起来的事还有很多,包括,姜明。 苏和的父亲。 还有莫还真,苏和的生身之父。 这样说或许有些奇怪,不过我一想明白苏和,苏娘子,苏妲己的关系,他们之间的血源传承渊源我也就一并明了。只是…… 只是我脑子更加乱。 “哥,你法力好强!” 我点点头。 “你是怎么修炼的?” 我弟弟,小石头,目前的状态是手珠一串,正戴在我的手腕上,这孩子的话真多。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发呆。” “发呆?”这个答案太抽象,我弟弟开始发呆了。 嗯,这是一句实话。 当年封神之战,也是封魔之战。不过封神,是册封,封魔,那是关押——关在锁妖塔。 我觉得很奇怪,所有的妖魔鬼怪,包括素灵在内,法力都在逐年减弱,有的弱点的鬼怪甚至就消弥于无形,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来。一些更厉害的妖王们还撑得住,但是情况也不好,只是早晚的问题。他们都在说,这塔的阵法就是这样的,会把这塔里的所有东西都全部熬干耗净,压榨至死。 我却没有那样的感觉。我始终把脚扎进石板地里,在这里我觉得很舒坦自在……因为这塔,毕竟也是石制的,而且是一种也很少有的石头。怎么说呢,打个比方,我觉得自己就象一棵长在森林里的树,非常安全自在,一点也没有法力减少的困扰,正相反,我觉得自己的法力越来越充沛,越来越强大。我与人做过交易之后,力量根本就枯涸见底,可是却在塔里慢慢的恢复,而且不止是恢复! 只是那时候我并不在意这些。浑浑噩噩的,和素灵隔着一道河——那河里流淌的是化妖水。 我选择这个角落,把自己定在这儿一动 不动,素灵他默默的跟来,就在与我一水之隔的地方停下来不动。 我们不说话,甚至没有交换过视线。 他…… 我觉得我一直都没有明白过,他想什么,他要什么。 我始终追不上他。 所以我停了下来,然后他也停了下来。 我们就在这个岁月似乎终止的地方,无言相对。 我曾经以为,那就是一生。 那样的结果,似乎也不错。 可是塔倒了。 好像会矗立到永远的锁妖塔居然倒了,而且最最让人觉得荒唐的是,是守塔的人把它给崩了。 姜明。 换一个人来都弄不垮这座塔,毕竟那些人不知道如何摧毁这坚不可破的建筑。而且何处有机关,何处有暗道,何处该小心谨慎——没人比他更清楚。 所以说,有句俗话说的好,日防夜防,内贼难防。 呃,这话虽然糙了点,但是话俗理不俗。 姜明可不就是内贼么? 早在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我用自己的残余力量交换他的感官时,我就知道这个人够狠。对别人狠不算本事,对自己也这么狠的人,绝不寻常。 但是那么狠绝的一个人,后来却可以那么温和从容的微笑举止? 真的,我不太懂。 但是莫还真和他在一起,那种感觉没办法用言语说清楚。 或者这就是人们说的缘分。 这些事情想一想觉得很混乱,所以不如干脆不去想。 我们没费吹灰之力就跟上了目标…… 目标就是我自己。 傻不愣登的烧死一只僵尸怪,还有点耍帅的把剑插回鞘里。 呃,那真是我自己吧? 我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会出现两个我自己……这轮转珠实在靠不住的很。 而且我也不知道如果现在的我,碰上了以前的我,会出什么事? 所以,还是潜踪匿迹,先看着再说。 但是小石头儿让我郁闷了。 他问:“哥,这人是谁?” 这人也是你哥,虽然你认不出来…… “长的真是乏善可陈。“他点评:“剑法也破,身法也破,一无可取之处。” 我无语,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弟弟。 虽然我的相貌和现在不同,而且的确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你也不用这么刻薄吧。我本来就不打算告诉他那个我们现在正在跟踪的人就是以前的我自己,现在就更没有这个念头了。被自己弟弟这么鄙薄讽刺……我的自尊心也很受伤。 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弟弟解释同时出现两个我的情形。这连我自己都闹不明白,又怎么能奢望让他明白?这孩子可爱归可爱,就是脑袋构造实在太简单了一些,我怀疑里面装的都是豆渣。 然后这一天,素灵来了。他找的是以前的那个我。 弟弟的评价是:“这是个人物,有看头。”然后又补一句:“气质和晋元公子有点嘉” 是,他们书卷气都很重。 127 我隐着身形,潜匿气息,远远的缀在那两个人的后面。自己看着自己的背影,感觉真是奇怪啊。 若是没有镜子之类的东西,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着自己的背影的。按理说,一个人对自己应该很熟悉。可是不是这样的,看着前面的两个人,素灵我当然是熟悉的,可是他身旁的人,我自己的身影,我却觉得很陌生。 小弟依旧叽叽喳喳,对沿途所见的一切都好奇之至。它似乎很少出门,对什么都感到趣味十足。我一面觉得这整件事诡异之极,自己已经走过一次的路,现在又经历一次,一面又觉得茫然,这条路,现在有我跟着再走一次,会有什么不同吗? 素灵他……其实他的实力也并不次,只是一直掩饰的很完美。是的,这个人如果有心事不想让人知道,那是谁也猜不着摸不透。 我就这么跟着,迷惘着。总之我有个明确的目标,我不能让苏和死,不能让他因我而死。 谁对谁错,谁是谁非。那些过去的事情虽然重要,但是比不过人命的重要。 人命?我又觉得有点想抓头。他不是人哪,应该说是狐狸命……有点别扭。 不管他是什么,这世上那样对我的,只有他一个。 从我们第一见面,一直到最后的生死之别。 他一直没有变过。 在蜀山的时候,他变做小狐狸在晚上来找我,还带着吃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嘴角什么时候弯起来了,不过弟弟问:“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 而素灵…… 素灵……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而且,在我和他漫长相处的时光中,做决定的人,也从来不是我。 我能够重生为人,始作俑者应该是他。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是朋友这义,还是出于歉疚之心? “哥,你在想什么?” 他真的很喜欢问问题,让人头痛。 不过我却不讨厌他饶舌,起码让人觉得,我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前面的两个人赶路,我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前面的两个人虽然是同路,但是明显却是各怀心事。我自己那时候尽在忐忑不安,想着自己的秘密究竟应该深深的埋起来,还是要一下子挖开来。 第95章 素灵又在想什么?他当然和我不是偶遇,他是有意寻来的。他心中有事,但是嘴上却从来不说,他是和我同路,陪着我一起去找苏和。这样无言的,沉默的陪伴,就象是我们在塔中度过的漫长岁月,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我能够看到的地方,始终存在。 前面的他们在小村里落脚留宿,我记得这一晚是有惊无险的,遇到了小小的一只狐精,然后在树林中困了一夜,并没什么要紧事情,不需要紧紧跟随他们。小弟闹着要喝酒,我弄了些好酒来,他喝了一半,我也喝了几杯。酒是很好的酒,醇美甘冽,令人沉醉。 “哥,到底为什么我们要跟着那两个人啊?你到底要做什么事情?要拿下那两个人一点儿不难,我出马就能办到呢,何必这么跟着,又不动手做什么,好闷人。” 我只是笑笑,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小弟只觉得素灵人物不俗,却不知道他的实力一样不俗。只是看不穿他的深藏不露。 “好了,今天月色不错,你要练功吗?” 小石头的功法和我从前略有相似,可以吸收日精月华。 他说:“那是自然啊,我可要努力修炼。和哥哥分开这么多年,我的进境才只有那么一点点,太丢人了!” 其实这不怪他。我的法力,大部分是在锁妖塔里得来的,并不是自己修炼来的。 不吃饭也没有饥饿的感觉,小石头喝了许多酒,有点醺醺然的自己出去了。我坐在屋里出了一会儿神,想到刘晋元说,活的越久,人生的乐趣越少。 他说的没有错。 我提起酒壶,缓缓的朝杯里倒酒。倒满了一杯,却又不想喝了。 山上的夜间起了雾,我想,这会儿素灵,还有那时候的我,应该已经被不寻常的声响惊动,而离开了农家去了不远处的山林里。在那儿还遇到了狐精。 那只小狐精,八成和莫还真还有苏和有联系,离的这么近,要说莫还真这狐族之长不知道自己周围族人的情形,那不可能的。 记得那天晚上素灵说,你们族长就在附近,你就有胆子在这里占洞为王…… 我苦笑,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一些,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 我把酒杯放下,走出我们栖身的那间空屋。 小石头应该就在这附近,但是我却能感觉着他不在。 这小子!刚才他说这样盯着人太沉闷,而现在他所在的方向……他肯定是瞒着我偷偷去跟踪我和素灵两个人去了。 我倒不担心他的安危,这小子这么多年在人间也不是白过的,虽然有时候脑子是直了一点,但是遇到危险时绝不是只呆头鹅。我倒是担心他别去和那两个人碰了面,惹出别的乱子来,坏了我的事。 又或是事情会被他弄的有了变化,走上什么不可控制的岔路,那可糟糕至极。我叹口气。 得去把这小家伙揪回来。 那一条路,我当然还记得。方向没有什么改变,沿着山坡一直追过去就可以。我能感觉着小石头离我越来越近,他真朝这边儿来了,这个调皮孩子。漫长的时光里他的法力长了,可是心智却没怎么长。 林子里的雾与别处不同,是淡淡的粉色。我没多绕弯路,小石头正趴在一棵树上 不知道在张望什么,我伸出手去一把揪住他,沉声说:“你个捣蛋鬼,晚上不好好练功瞎跑什么?嗯?” 他一回头,露出调皮又尴尬的神情:“哥,你……呃,你怎么来了?” “我来逮你!”我在他脑门儿上敲了一下,反正都是我俩都算石头精,敲不坏。 “哎,那个……”他不甘心被我拉走,还频频回头。 “你看什么哪?” 我也回过头去,小石头刚才从树叶的缝隙间一直朝一个方向张望。 我只看了一眼,就象被天火雷劫击中了一样愣在了那里。 128 我怔怔的站在原处,小石头推了我一把,声音压的低低的,嘻笑着说:“我就说嘛,圣人还说,食色,性也。哥你就会假正经,不会是没开窍吧……这两个人原来也是……” 我无意识的一抬手点在他额上,小石头顿时变成了真正的石头一般,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这不是真的…… 这一切只是一场荒唐的梦境吧? 可是心底深处又有个声音在说:“不是梦,这一切真实的发生过,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的,这一夜,那场迷离的春梦。 我以为只是一场梦。 我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脑子里瞬间迷惘而紊乱。 树丛外面,那一幕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真的荒唐而多余。 迷乱的喘息声,压抑的呻楚,身体交合摩擦,林间的长草被风吹的簌簌轻响…… 为什么会这样? 我翻过手,平平的向前推了出去。两道劲风弹出,分别击中了那两个人。过去的我自己原本就已经神智错觉,素灵虽然还有一分清明,但是也无力自保,闪避不开。他们都失去了意识,我慢慢走过去,觉得自己的两腿简直要不听使唤。 两个人交抱着,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我看著自己过去的面容,心中只觉得怪异。 而目光落到素灵的脸上时,我只觉得……迷惘。 我把他的手臂缓缓移开,拉过一旁散落的衣裳盖住他的身体,伸手将他横抱起来,走了两步,却没有什么干净柔软的地方能把他放下。 小石头挣脱了我的定身术,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先观察我的脸色,然后试探着问:“哥……你,你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吗? 我答不上来。 是喜欢?只是喜欢?还是有着别的,更多的…… 小石头很机灵的用树叶幻化出一张软毡:“先将他放下吧。” 我俯下身,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毡上。小石头眼珠转了转:“我去找点水来,一会儿回来。” 我心不在焉的唔一声,小石头转身就撤腿跑开了。 素灵双目紧闭,面目在夜色中显得憔悴而苍白。 我的手指慢慢伸出去,指尖堪堪要触到他的唇角,又犹豫着,缩了回来。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故人。 我们在蜀山重遇,他对往事前尘只字不提,却对我处处关照爱护,普通的师兄对师弟有那样的好吗? 没有,没有的。 他为什么对我那样好?我以前总在想,或许我们是有缘分的。 是的,我们是有缘分,是宿世的前缘。 以前的我曾经一厢情愿,后来执着不悔…… 只是,我以为一切都已经无法重来了,我但愿他可以走的更远,飞的更高的时候,他却忽然出现在锁妖塔中,我们又相依相伴,和从前一样,又和从前不一样,在塔中度过那么漫长的时光。 我似乎又看到他站在我面前,对我说…… 我叫素灵。 你叫蓉生,好不好? 反复猜估一个聪明人的心意,是多么让人沮丧又无奈的一件事。 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和睡着了一样。 我记得,从前的无数个夜里,我就这样看着他的睡颜,心中觉得满足和甜蜜,只愿这样一直伴着他,一直到天荒,一直到地老。 ……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还这样安静的睡在我身旁,可是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我不再是过去的我,他亦不再是过去的他。 如果……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够这样对我,那么…… 可是,没有如果。 他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亦或是,他只是对我感到歉疚? 这个问题,我想我终此一生也不会明白。 “哥……”小石头有点怯生生的,捧着一只大青叶卷的水杯凑过来,叶杯里装着清澈的泉水:“水来了。” 我接了过来:“你先走吧,我等一等就回去。” 他没有照我的话说,走到一旁去,捡起衣裳替另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穿上。整理好了之后,又慢慢的挪到我跟前来。他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没有说,转身化做一道莹黄的光,闪进村丛中之中不见了踪影。 我垂下眼帘,耐心细致的替他清理身体,将他的衣裳一件件的为他穿好。 他的相貌与前世的时候相比没有大变。我转世了,他却没有。他就一直留在了蜀山上么?如果我这一生没有再上蜀山,没有再遇到他,他不知我身在何处,我不知这世上有他,各自走各自的路。 他会不会轻松快活的过这一生?也许他会出人头地,也许还有一天会做蜀山的掌门人,至不济也会是长老。以他的实力,还有他的道行,这些都易如反掌。 然而我们还是相遇了。 夜雾湿润微寒,我把长衫脱下来,盖在他的身上。微微抬高他的头,让他枕在我的膝上。 我的思绪破碎而凌乱,无法连贯衔接,从一点跳到另一点,到后来只是混混沌沌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什么也不想,只是呆呆的注视着他。 林间的迷雾渐渐散去,他的睫毛忽然动了一下。 他要醒了么?我站起身来,身形隐进村的暗影之中。眼光却仍然胶着在他身上无法移开。 他睁开了眼睛,那么清亮的一片水光里面,看不到半分阴霾。只是,那种平静,让人觉得那样空洞,那样忧伤。他并没有试图去弄清楚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有追究这四周是不是还隐匿着什么人。 我看到他醒来,看到从前的我自己醒了来,看着他们无言的离开。 第96章 129 我在窗前坐到天明,小石头特别乖巧,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说,只问:“哥,我们也上路吧?他们天亮恐怕就要动身赶路,我们再不追要追不上了。” 我转过头来,慢慢地说:“不要紧,我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不会追丢的。” 昨天夜里我那一下,有没有可能改变他们的行程? 不,不会的。 那夜色中迷乱的情景一直一直在我眼前,怎么也挥不去,挣不脱。 我不知道,原来竟然是那样。 我以为不过是那媚烟的作用,夜来一场春梦,醒来了无痕迹。 可是……竟然是这样。 素灵他怎么肯?他完全可以制住我,推开我……他为什么要这样?我相信这点小小的狐烟对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他起码得有三五种方法可以替我化解…… 他选了最糟的一种,却又让我蒙在鼓里,不知道内情。 一个答案隐隐约约的浮现,呼之欲出。 我却不敢再进一步,去看清楚它的真相。 我甚至愿意相信夜里那一幕是我的幻觉,现在的我也中了那狐烟而产生的幻觉。 “哥哥,我们走吧?” 我站起来,有点茫然的点点头:“好。” 他的身形重新没入我手上的串珠里,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我眯起眼,迎着阳光抬起头来,微微有些眩晕。 我以为自己十分清楚自己该往哪条路走,可是现在却暮然觉得,我一直自以为是的事情,很可能是错的,偏差不全的。 这条路我已经走过一次,方向绝不会有错。而且心城里茫然混乱,也就没有紧紧跟在他们的后面,过了午我已经超到了他们前头。八五八书房记得这一晚渡河后,在小镇边遇到了莫还真。我到了河边时候停下来,看着平阔的河面,轻轻吁了口气。 “哥,对面好像不太对劲。” 我望过去:“唔,是的。这镇子上是不太平。” 他跃跃欲试:“我们去瞧瞧吧,好长时间没活动筋骨,我的手都生了!” 我说:“我不想去,你想去的话自己玩去吧,别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现在渡河当然不需要再找渡船,我带着小石头,足尖在河面上轻轻点几点,两次纵跃便上了对岸。 “哥,那我去啦。” “记得当心。” “知道!”他脆脆的答应了一声,马上一溜烟儿似的跑开了。这一天他都闷的够呛,一能抽开身马上露出真面目来。 我却还是被一团乱麻困扰,理不出头绪。 太阳还没有落山,我记得上次渡河时已经是傍晚,他们还要等一下才能到。 河面上水光磷磷,我看着空荡荡的渡口,河对岸有一个摆渡的人,没有人过河,他就坐在筏子上,拉着根钓线捉鱼。 水上讨生活艰辛困顿,看那人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就看得出来。 可是这时候我却觉得很羡慕他。 他终日就在河上来来去去,从这边到那边,两岸都是彼岸,也都是起点。 后事如何,前途如何,他都不用去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的…… 身后的镇子里头忽然传出砰的一声响,远远的听不真切。 小石头我是不担心他的,这镇里也就闹闹僵尸,而我与他最不怕的就是僵尸。僵尸最厉害的其实不过是尸毒,而对石头施毒,哪怕这尸毒再猛烈,也没有半点用处。 太阳渐渐西沉,河对岸的树丛中掠出两道身影,轻盈飘逸的那个是素灵……另一个则是从前的我。 现在的自己看着从前的自己,感觉却十分陌生。懵懂而茫然——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完全无知无觉,对身边人的心事也一无所知。 他们要渡河过来了,太阳也快要落了下去。 我回头看一看,纵身掠进小镇里面。 小石头咯咯笑的声音听的十分清楚,不停的拿根棍子敲打那几只傻头傻脑的僵尸怪。尸怪闻不到他的气味,找不着他身在何方,被耍弄的团团转,我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别玩的太忘形了。” “没有啦,这里的僵尸还真多,镇里的人躲到井底下了,僵尸能闻到活人味,却没办法下去,笨死了啦。“他跳起来抱住我的脖子:“哥你等的人到了?” “到了,所以你别出声了。” 他眼珠转一转:“这还有两个哪,让我再……” 我拉了他一下,小石头知机的噤声不语。 素灵缓步走了过来,几只僵尸闻到了生人气味,纷纷朝他围了过去。 我心里一紧,明知道这几只僵尸奈何不了他,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 素灵拨出剑来,银光点点如碎辰流星,几只僵尸连一下都没能挣扎反抗,纷纷倒地,如朽木一样发出扑扑的声音。他平时果然都是掩藏着实力的,这一手剑法轻灵飘逸,干脆而漂亮。 一只蝙蝠从僵尸身上飞起,在空中疾掠而过,向下飞进了井中。素灵一提袍襟,也从井口跳了下去。 小石头探头去看:“嗯,他也发现了。这蝙蝠可不是好东西,这些僵尸怕也是让它叮过才变成这样的。我瞧着这些蝙蝠不像此地的东西,八成是从别处被赶过来的。” 又一只僵尸晃晃悠悠的从街角走了过来,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这种东西最讨厌……?” 我们忽然一起停了口,仰头向上看, 一道人影从我们头顶掠过,衣袂当风,飒飒有声,只一闪眼间就已经飞了过去。他所驭的飞剑状如游龙,身后拖出一道淡淡的剑光,有点银莹莹的,在暗夜中十分鲜明纤秀。 小石头声音细细地说:“是他呀。” 我问:“你认得?” “嗯,莫还真嘛,我和他是老相识了呢,那时候,……他爱慕着晋元公子呢,可惜两个人有缘无份……后来晋元公子才和杨非公子在一起的。” 我意外,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是好些年前了,我还在玉佛寺里过逍遥日子,他们一行人为了除赤鬼王来找我……”小石头一扬手,嘭的一声,一块圆石正正击中了那只正靠近这里的僵尸,那僵尸被打的一个趔趄,却茫然不知道这袭击来自何方。 小石头顾不上再和说话,赶过去一脚踢中那僵尸的腿弯,把它踹的一矮身斜倒在一旁,又一脚飞出踢中了它的头。 我站在那里看着,实在不知道该说它淘气还是该给他拍手叫好,这孩子真是…… 他左右开弓,把那僵尸当成练拳的木桩来打,恶臭味儿越来越浓,我忍不住抱怨:“玩够了没有?别玩了。” “知道啦。”他大展拳脚,把已经打的不成模样的僵尸扔进井里,顺便将刚才素灵收拾的那几具也都投了下去。 “胡闹。“我探头向下看看:“你这样一来,这井里的水还能吃么?” “这镇上肯定也不止一口井哪。”他笑,展展筋骨:“打的真舒服!好久没这么活动过了!” 我侧耳听听,宛转清亮的口哨声,就如蜀山后麓鸟儿清脆的鸣叫。 莫还真已经遇到了过去的我,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来。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我们当时到了这镇上,看到这口井边空空如也,只有溅出来的几滴水…… 刚才把那些僵尸处理掉的是小石头,可如…… 原来我们来到此处的时候,那些僵尸是被谁丢下井的呢? 难道那时这镇里还有什么人?又或是那时候素灵自己丢下去的? 我想不明白,这种事情真的十分诡异难测。 “是了,那两个人很快就会来,我们先走。” 小石头嗯了一声,一手抓着我的手,跟着我闪身没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滴答电子书论坛为您手打整理 130 我还记得苏和变成小狐狸,在我们初见面的时候咬了我一口。 那伤痕现在还留在我的手上,他这一口咬的可是着实不轻。 那时候我很迷惑,不知道他是哪里不对劲,又或是我不知道的时候,自己什么地方触怒了他。 现在我却知道了。 我远远的站着,隔着树丛看着暴怒的小狐狸从屋中窜出,象一道银色的闪电。 然后我看到自己,捂着手从屋中追出来,茫然的站在那里张望。 小狐狸的去向我看清了,便提一口气,紧紧的蹑了上去。 以我现在的功力,他不会察觉到我。 他在前面撤开四蹄,跑得极快,而且根本就是怒不择路,跑了一阵,前面密密的生了许多荆棘,他没路可走停了下来,一瞬间身体忽然间缩下去又伸展开,我只觉得银白色的光影闪了一下,前面的已经不再是银色的小狐狸,而是披着一头乌黑乱发的苏和。 苏和…… 我心里慢慢浮起焦灼的痛,象是热油慢慢的,一滴滴的烫在心头,缓慢的苏醒过来的痛,一点点的递增积聚着。 我曾经想过也许我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他。 我亲手刺了他那一剑。 我看着他倒地,我抱着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生息。 可是……现在我却又见着了他。 我伸手抓住胸口的一块地方,觉得自己心在抽痛。 他伸手在空中虚抓,手里出现一条短鞭,他一声不响,只是狠狠的一鞭又一鞭抽向前方拦路的荆棘,啪啪的一声一声象是抽在我的心里,断枝碎叶被劲风带的乱飞乱舞。他一声不响,动作凌厉疯狂,好像要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一样。 我怔怔的站在他身后,我知道他知道的。 第97章 小狐狸的鼻子再灵敏不过,我和素灵在一起的事情,根本瞒不过他。他刚一见我时何等欢喜,可是一转眼闻出了不对,就立刻恼怒翻脸。 这不怪他。 我慢慢抚摸自己手掌上那一圈齿痕,或许是心理作用,感觉着又有些隐隐作痛。 苏和在前面拼命的发泄似的挥着鞭子,身周一圈的荆条都被他打烂了,他身上头上也落了不少残枝碎叶,把手里的鞭子一丢,靠在一旁的树上,气喘吁吁。 我只能痴痴地看着他。 他为我付出的太多,我为他做的却太少。 从前,现在,将来。 他……甚至因我而死。 我的剑刺入他的胸口时,他一定疼的厉害吧?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他恨我么?他是不是很难受?他…… 得到这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一定要救他…… 他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嘴里念念有辞,我只听个模模糊糊,也能听出来他肯定是在咒我。苏和一惯说话刻薄,我现在却只求他越刻薄越好,只要他能心平气和,别再和自己过不去。 他站起来整整衣襟,把身上的乱草碎叶掸一掸,迈步朝来路走。我屏住气息侧身让路,他看不透我的隐身之术,浑无所觉的从我身边擦过。他的侧脸清秀单薄,长长的头发凌乱的披在肩上背上。我只觉得掌心刺痛,很想伸出手去抱一抱他。 就这样微微犹豫了一下,他已经走了过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回去,知道他至少已经冷静下来,不会再做什么冲动的事情,微微放下心事。小石头从我肩膀上冒出头来:“哥,你认识他么?” “认得……” 何止是认得啊…… 小石头摸摸下巴:“嗯,这人不错,爱憎分明不做作,我挺喜欢他的。不过他明明是气的要命还跑到这里来挥鞭子打草打树出气,却不去找那个把他惹生气的罪魁祸首算帐,真是寺怪。那个人有什么好?” 我一时语塞。 小石头比较粗心大意,认定了我在旁边就没有去留意旁的人。若他多留心一下,就会发现他一直看不起的那人也就是我。只是这其中多少周折隐情,复杂难言,也难怪他没有留心。 素灵他……他…… 想到别的事情我还都十分清醒,只是一想到他,便马上乱成一团麻,再理不出头绪。 他曾说亏欠我,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我亏欠他。 这其中的是非对错,怎么能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 我和小石头在山间游荡,他吸取月之精华练功,我在一旁为他护法——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护的,只是我闲着也没有事做,就守在他旁边,其实心事却早早的飞到了那山坡上的房子里。 苏和,素灵,还有莫还真,他们就在那里。纵然隔的老远,我也可以看到那里透出来的一点点亮光,仿佛天边茫远的星子。 想不通的事依旧是想不通。 我吁了口气,那就不再想了。 眼前的当务之急,是我要救下苏和。我之所以回到过去,又兜转到此时此地,只是为了这个。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何种境况,我都不会忘记忽略这个初衷。至于其他的事,那留待以后再说。 小石头盘着腿坐在我前方不远的一块突起的巨石上,仰着脸吞吐气息,身周罩着一层淡淡的莹黄的薄雾,光点星星闪闪。 这孩子的道行也很深了,却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他的经历比我简单,心中也比我平和快活。这一刻我觉得我真的羡慕他。 只是,若是让我忘掉过往的一切,没有遇到素灵,没有遇到苏和,没有这些爱恨悲欢,生死离乱……还是现在的我吗? 天上繁星点点,若干年前它们就在那里,直到现在仍然如此,大概直到许久许久之后它们仍然不会改变。 若是人与人,也象星星一样,那会不会更宁定安乐? 131 突然发现我一直在本末倒置,若我先去解决了善空山中的麻烦,那么苏和,素灵还有我三个人就再不用去那里冒险,也就不会去到魔域,其后的所有事情,大概也就不会发生了。只是等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再去做什么了。他们三个上路,我带着小石头在后面跟着。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不是个聪明的人。和素灵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事情总是他拿主意,我只要照做就可以了。他的主意总是好的,根本不用我来费脑子想什么。就算是我想出了什么办法,那也肯定是费力不讨好的笨办法。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原来那样子,没有什么长进。我就只会这么一路跟下去,直到那一刻再来到时,我就一定会阻拦的。我一定可以把苏和救下来,不会让他因我而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每次再想起那个大雨的夜里,苏和胸口喷溅出来的鲜血,沾在我的手上,衣上,被大雨冲淡,我的胸口就痛的像刀割一样,每一口呼吸都是一下剧痛。想到素灵的时候,我总是黯然神伤,那是留不住,斩不断的惆怅。但是想到苏和的时候,却带着三分甜,三分酸,三分苦,还有一分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和素灵站在往事的两端,彼此相望无法靠近。 可是苏和…… 苏和…… 他是我心头永远的爱,永远的痛,永远不能释怀的温暖与光亮。 为什么近千年的相处,抵不过只有数年的相知和相爱?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无法寻找,我也已经不再去纠结。 我只要知道,我得把苏和救下来。 然后,我们要在一起。 但是,那天夜里,迷踪林里,那些粉色的狐烟…… 素灵他,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没办法想,一想就觉得莫名的心酸。 小石头低声说:“哥,这山边有结界。” 我点点头,现在的我当然可以感觉出来,这里有结界的存在,而且结界有了裂口。 黑瘴遮天蔽地,对我和小石头来说却没有半分妨碍。曾经我是多么讨厌自己石头一样的身体,没有任何的感觉。闻不到花香,尝不到酒冽。就算那时候的素灵肯喜欢我,我又凭什么去喜欢他呢?就凭我的一身蛮力吗? 小石头无忧无虑,只把这当成一趟新奇的游历。他在路边摘了莘茎,给我编了一顶草冠,给自己也编了一顶,招招摇摇,兴高采烈。 但愿他能永远如此。 简单,快活。 前面的三个人做一路,他们走的每一处地方,他们做的每一件事,其实在我的记忆中都已经发生过,有的已经淡漠,有的已经模糊,有的却还清晰,苏和的飞扬,素灵的沉稳,我自己的左思右想,举棋不定,小石头和我不必说话,心灵也自然相通。他正在说:“魔域不知道好玩不好玩?哥你有没有去过?” 我苦笑:“去过,不好玩。” 他嘿嘿地笑:“好玩不好玩,那要去过才知道。” 前面的三个人钻了山洞。我站在后面看着,有几分惘然,几分迷茫,那也分不了一清二楚。小石头急不可待:“哥,去啊去啊。” 他两手一割,一个半圆的弯弧切开了两重结界,拉着我便从这一端跃到了那一端。 魔域。 若是可以,我实在不想踏进这里半步。 不过这时候故地重来,我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那时身不由己的想要去杀死幽君,却一剑刺进了苏和的胸口,究竟是什么缘故? 那该死的魔宫…… 我回首看看那片浅水汩游的河滩,知道再过一会儿,过去的那三个人就会从上流被冲下来。 趁这时候,我不妨先去那魔宫探一探。 若是从前的我被魔宫的背后势力所控制,那么及早毁去了,之后的惊变便可以避过,苏和的死劫可以解免。 现在的我…… 我微微冷笑现在的我,无所顾忌。 我只要救得苏和。 我只想救下苏和。 旁的事,都和我没有关系。谁正谁邪,谁对谁错,那有什么大不了? “对了哥,你怎么上的蜀山呢?”小石头抱着我的脖子:“还有,我们这现在是要去哪里啊?” “以前的事不忙说,先办了眼前这一件事。”我的身形似长箭破空,拉出细微的嘶嘶声响。 小石头紧紧巴在我背上,连声叫好:“好快好快!哥,飞的再快些!这比驭列飞行还过瘾多了!” 我只是想笑,这孩子一门心思就知道玩儿。他不知道这世上有更多的事,更多的情。 也许不知道才好。 刻着“长宁街”三个字的牌坊又出现在眼前,我停下脚步。 小石头抽抽鼻子:“这里好大一股骚味儿。” “你说什么?” “好大一股骚味儿,不知道是个什么妖精盘在这里。” 我也闻到了一点,不过我没小石头那么敏感。虽然现在是一具人的身体,可是我的本体还是石质。 当初我入塔的时候,和人做交换,那时想的不过是,也活到头了,快要死了,能够知道酸甜苦辣的滋味,也不枉到这世上来了一遭。 不过那之后我就一直在锁妖塔里呆着,直至塔侧。 交换来的感官,也没有用到过。 塔里没有滋味,没有颜色,没有风霜雪雨,什么都没有。 我回过神,小石头已经抢先翻进了墙里。 “别惹麻烦,小虾不论,我要捉大鱼。” 他嘻嘻一笑:“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哥你以为我这么多年都是傻呆呆的过的? 第98章 我也很有手段的哪!” 我失笑:“那我就看看你有什么手段了!” 我和他一左一右的把这所以前认为十分神秘的院子抄了个底朝天,我只看到那些木头人,还有苏和那次发现的东西,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小石头搜的是另一面,却也一无所获。 “哥,这里空的啊。”他说:“管事儿的不在,这地方也只是个空架子。” 这魔宫怎么会如此神秘? 到底魔宫之主是谁? 小石头琢磨着:“哥,我估计那管事儿只是不待在这里,但是必定不会离这里太远。要知道这里的事情可不是这些傀儡们全做得了的,好些事情必得亲自来才行。 而且他肯定三五日内必定来一次,否则若是这里被什么人抄了底朝天,比如我们就直接闯了进来,他要是总不来看顾,还不早就出了事?” 小石头说的固然有理,我们也是打算着守株待兔的。 可是,一守就是三天三夜,这魔宫之主竟然就是没有露头。 我左思右想,把当年遇过见过的大大小小的妖王魔头全想了个遍,那些不是死就是伤,更多的和我在锁妖塔里作了囚伴,实在没有哪个漏网之鱼能建这么一所魔宫,心计手段谋略这样强…… 到底是谁? 小石头说的有理,我也是这样想着,可是难道我们都猜错了?其实并非如此? 我问:“那些傀儡里面,会不会藏着……” 小石头断然说:“不会,我是什么鼻子?这么些年被多少和尚用灵香薰出来的,哪怕有一点点儿骚味儿我都闻得出来,那些人都是行尸走肉,绝不可能。” 那么,那个人在何方? 小石头有点犹疑地说:“哥,我想会不会我们闯进去的时候,其实被发现了?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阵法,令那只妖有了警觉,那他吓的不来了,也说不定。” 我想了想,又摇摇头。 不是的。 我记得那时候苏和与素灵也在这里闯进闯出的,并没有遇到什么阻拦陷阱…… 这魔宫之主,的确是没有再到这里来过。虽然这里被搅的一团糟,他也不露面。若不是沉得住气,就是他有什么缘故,来不了这里。 到底会是什么原因呢? 那我又该从何处下手? 我的耐心越来越少,小石头说干脆把这里砸了算了,我说不行。 但是我们再等下去,等来的也不是魔宫之主。 而是苏和与蓝素灵。 132 他们来了?那么…… 我更深的隐藏起自己的气息。果然苏和他们刚进了院子没一刻,另一道人影也轻飘飘的出现了。 幽君。 看着他的时候,心里的感觉真是复杂的说不出来。 我的记忆大半已经回来了,包括前世的,几乎重要的全都没有遗漏。就是有一段始终不清晰。 就是从苏和被我误伤之后一直到我穿梭时光之前,我记不清楚。轮转珠是怎么到的我手里?我是怎么回到苏和小时候的?谁送我过去的呢?我又能改变得了这件事。 情的结果,化解掉苏和的死劫吗?我知道肯定是素灵帮我,因为那封信就是很好的证明。只是,幽君呢?整件事情里他起的什么作用? 还有,素灵之所以肯委身于他,这其中,难道又有几分是因为我的缘故么?不过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莫名的离魂而附在了幽君身上,倒还是件令人费解的事情。这中间必定有什么缘故,只是现在我还弄不明白。似乎这时候幽君也不清楚有另一缕魂附在他的身上么?我总觉得他该有所感觉,可又觉得这件事就算与他有关,但未必他就是始作俑者。 这其中,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想不到,猜不透的。 就象这个神秘的,找不到正主的魔宫一样。 究竟操控它的人,潜藏在何方? 我一直想要早些改变这事情的走向,化解苏和的死劫。但是一路走来,却发现自己能做的事真的很少。 小石头在心里嘀咕:前面那家伙很不简单那,我竟然看不透他的深浅。 我在心里面教训他: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世上厉害人物不知有多少,你觉得自己算厉害? 他也不回嘴,只催着我跟上去看。 我摇摇头不肯。前面他们做的事我都知道,已经旁观过一次,实在没有旁观第二次的必要。而且想到自己的魂魄就在幽君的身体里,无助地看着一切发生,心里就很不舒服。 我纵身向前,跟在素灵的身后。 他身法轻盈,而且特别耐心细致,一间间房的搜了过来,只是这魔宫我和小石头早已经象筛面一样筛过一遍了,这半边什么珠丝马迹也没有发现。素灵也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在一间象书房格局的屋子里多停留了一会儿。大概因为他的习惯就是这样,爱与书本亲近。 看着他的身影站在有些空旷的屋子里,有股说不出的寥落和孤寂。 我心里微微觉得酸楚,那些漫长时光中的相处,纷繁破碎的画面一层层的从记忆深处剥露出来。 但是我心里却也明白,我们已经错开了。 他再回首的时候,我没有站在原处。 虽然心里觉得不忍,但是我已经走开了。 进锁妖塔,是无奈之举,但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放逐? 现在我有了苏和…… 苏和他待我那样好,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得上。 我又怎么会三心二意,辜负他的情意?更何况,我心底对他,也并不比他对我要少吧? 素灵没有立时离开,在这间屋里翻找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只字片纸可以寻摸的。 架子上有几册书,都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并不稀罕的书册,我和小石头当时也都翻过。 素灵拿起架上的一册书来,轻轻翻开,神色忽然一动。 我关心情切,睁大眼更靠近了他一些。 他的神情……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他翻了两页书,轻轻放下,又拿起来一本。目光有些游移不定的,并不是在看书页上的内容。 他的神情我一向看不透,现在也只猜着他大概是发现什么了,却不知道他究竟有了什么发现。 他把几册书都翻了一遍,起身往书案前走过来。书案上空空的,笔架上没有笔,砚中无墨,几张裁好的纸上一点墨迹也没有,用一块普通的镇石压着。他拿起纸镇把几张纸都拎起来抖了几抖,仔细看了看,又放回了原处,转身向外走去。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记得那时候苏和与幽君先走了,素灵是过了好些时候才回去的。 他去了哪里呢? 我紧紧跟在他后头,出了那院子,离了长宁街,他身形飘忽几乎是御风而行,越走我心里越是惊疑不定。 眼前豁然一亮,素灵挥手打开了结界闪身而入,我紧紧跟着不被甩下。 这可是幽君的幽神殿哪? 素灵他不是回去之后,才领着苏和,带着我那时的肉身来此处暂避的吗? 怎么现在他却先来了?而且,幽君此时不在,他来此地……做什么? 我的疑问,不多时就有了答案。 素灵穿过竹林进了一间石殿,殿中有个人正坐在桌前对着面前的棋盘发呆,听见动静,头也没有抬地说:“你来了?” 素灵站定了脚,只说了一句:“我猜着多半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那个人一张脸庞明朗中带着十分的秀美,我见过他一次。 他就是幽君身旁的那个美丽少年,名叫幻月。 “我起先也只是觉得那些人四散奔逃,惶惶不可终日的,实在可怜,就找了处地方,让他们能安身立命休养生息的,后来慢慢的聚了好些人,成了气候,那又不在我的预料之中了。”幻月叹了一声:“其实你知道,我性子懒散,最不喜欢管人管事的。” 素灵静静站着,过了半晌问:“这里的其他人呢?” 幻月说:“这里太闷,他们早都走光了,现在身在何处,是不是安好,我也都一概不知。” 133 这个人从我第一次见他,就有种奇怪的,不协调的感觉。 只是那时候遇到了那样诡异的离魂附体,一片茫然,这件事,这个人可没有功夫去想。 “就是魔宫之主吗?” 素灵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其实就是书灵的谐音。他生于书中,长于书山书海,但凡字,纸,书卷这些物事,他都可以用得起来,就象我对所有的土石驭使如意一样。 他一定是从那几本散的书中找着了什么痕迹才一直追到这里来的。 这个幻月说话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我却觉得实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素灵侧过身来望着外面寂寂无声的庭院,过了半晌才说:“我明白。” 这句话无头无尾的,幻月却好像完全懂得他在说些什么。 叮叮的轻响声,他手里的棋子滑进棋盒里,人站了起来,忽然笑了笑:“我想这世上要是有人能明白,那肯定是你了。” 素灵静默了片刻,说:“我们各走各的路,我愿也管不着你的事。只是,我的朋友却被魔宫控制了,得找你要一个解决的法子。” “这你只管放心”,幻月一笑:“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也保证最后可以还你一个完好如初的人。” 我愣在那里,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第99章 这两个人简单的话语后面,语意却深的教人心惊。 素灵,他竟然早先就知道了? 魔宫背后的那个人,竟然就是这个幻月。 我只觉得心里什么地方空了一块,虚荡荡的落不到实处。他们又说了两句话,声音很低,我听不清楚也听不明白。 素灵离了那里,我却还呆呆的站着没动,小石头老实的待在我的腕上,也知趣的一声不响。 等素灵走了,幻月还在原处站着,有半晌的功夫,脸上浮着一个让人看着就觉得有点冷冽的笑容,与他那种甜美的容色非常不相衬。 他转身沿着长廊慢慢走远,寂静幽暗的长廊象张开了口的长蛇,渐渐将他的身影吞没。 小石头俏声说:哥,这里……好奇怪啊。 我点点头,没有回答。 我知道我不够聪明,有很多事情,看到了听到了,也不懂,不明白。 我现在只是想,我是被魔宫控制的?被魔宫的哪个人?还是,就是眼前这个人? 我什么也想不出来,手微微有些抖。 他的道行不浅,但是我要杀他绝不是办不到。 我只是觉得心里发冷,我只会用武力去做事,那些人不一样,他们都会用脑子,而且很多时候,赢的都是他们。 杀了他,杀了他, 这个念头在心里一直叫嚣。 这个人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也是个心计厉害手段狠辣的人物,刚才他把魔宫的事情一推,说得自己毫无错处。越是这样越是让人不放心。 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魔宫用那种鬼神莫测的手段控制人…… 小石头又小声说:哥,这里好奇怪的啊,我们走吧。 怎么啦?我在心里问他,你觉得不舒服吗? 很不舒服,我们走吧哥,我觉得这里让我难受。 再等等。 我记忆里还有些别的东西。 关于幽神殿。 我沿着长废一路走进去,这里一切都显得那样方正而沉默,让人觉得一种时光在这里凝固了奇书-整理-提供下载,风在这里停驻了的沉滞。 这里和我记忆中那已经模糊的破碎画面,渐渐印叠重合在了一起,慢慢的连贯起来。 我站在一间空旷的石殿里,我记得这里。 我和小石头失散之后,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我化成人身,然后…… 就遇到了素灵。 原来一切就是在这里开始的,兜转了千年,波折了千年,最后又回到这里来做了断。 四周太安静了,反而觉得耳朵里有嗡嗡的颤音回荡,渐渐的整个脑袋里好像都在回荡着这种声音。我抬起手来捂住耳朵,可是那声音还在。 如果可以,我真的什么也不想记得。 一切最好都能忘掉。 那些久远的,漫长的,寂寞的,苦痛的, 全都忘记,一点儿也别留下。 现在想起来觉得很迷惘,我对素灵,究竟是太害怕寂寞,想在他身上得到一点温情。还是因为相处时间久了,已经习惯了,还是,真的那样,锲而不舍的爱过? “哥,你怎么了?” 我想对他说没什么,可是没发出声音。 他抬起手,轻轻在我脸上蹭了一下:“哥,你干嘛哭啊?” 我没想哭啊。 不过脸上是有些凉凉的潮湿感觉。 我自己抬手抹了一下:“沙子迷眼了。” 小石头哦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追问质疑。 他在石殿里转了一困,说:“这里灵气倒是挺足,在这儿修炼的人一定事半功倍,不错不错。” 他就地坐下,两手掌心贴合,小声说:“哥,你忙你的,不用理我,我在这儿练练功。” “你啊……”真是个孩子脾气,不问三七二十一,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我在他身周设了个结界,然后自己慢慢的走出来。 这里的寂静真的让人无法忍受,一天天,一年年,会把人逼疯的。 远远的我看到那边人影一闪。 苏和与素灵,他们已经来了么? 我想走过去看清楚,可是却觉得一切都已经无谓。 我们只是在一步步的走向既定的结局,我看着自己象是被看不见的绳索牵引着,朝着自己早知的结果一步步接近。 苏和,现在我只想着他。 我想和他好好的坐下来,说说话。 我想握着他的手,再也不放开。 134 我在那里不知道坐了多久,终于看到天阴沉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终于来了。 雨要来了,我等的人也要来了。 我远远看着一道剑光破空而来,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觉得紧张,手心里直冒冷汗。 苏和一身都让大雨打湿了,衣衫上还有淡淡的血痕。虽然狼狈疲倦,可是他仍然显得那样耀眼惊人。 我几乎就想一步踏过去,紧紧抱着他。 从我们相识以来,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总是他向我伸出手……遇到任何艰险,他也都会挡在我的前面。 如果事情真的不可改变,我也一定会挡在他的身前,那把剑若还会刺来,那么就刺在我自己的身上就好。 苏和一直那样好,只是以前的我心里疑虑太多,总不敢全放开怀抱。 能遇到他,是我生命中最幸运的事情。而我亲手伤了他,虽然不是出自我自己的本意,那一阵身不由已的狂乱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清楚根源在什么地方,但是那一刻……我现在还记得他的血染在我的手上,热烫的一直灼到心底里去。 这次不会了。 苏和,我不知道一切该如何回到正轨上,我在这段往事里究竟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又该如何脱身。 可是我知道他不应该折损在这样的地方,我也不能够没有他。 大雨滂沱,这一夜发生的事,我张大眼睛,我要看清楚。 我对别的事情已经不再介怀,谁在谋算谁,谁想杀了谁,那都与我无关。 许多年前的我不知道自己会得到这样丰满的一切,是苏和给我的。许多年后不知道我们会走上什么样的路,做些什么样的事。 然后,素灵来了,幽君也来了。 人都齐了。 我在这一刻平静极了。我等待的那一刻终于到来。 我看到从前的自己,一双眼晴茫然呆滞,注目之处只是幽君那一袭红衣,手中剑已经拨出了鞘。 这件事情背后的人,也该登场了吧? 我静静的环顾四周,雨声淹没了人的双耳。 那人真的很沉得住气。 要凭这一点点操纵的人要杀幽君,那是办不到的。 挥着剑嘶喊着要杀人的我自己,看起来象个无能的疯子,没有一点理智。苏和拼命的拦阻,我只觉得心疼。 他为什么要遇到这一切?因为我? 不值得。 多不值得。 那一剑刺了出来。 我的手臂伸了出去,硬生生抓住苏和的肩膀,将他向一边扯开。 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苏和的囊体象是一尾擦了油脂的活鱼一样从我手掌中滑脱,不,不是滑脱,是消失。 我明明抓住了他,可是他一下子就挣开了。 他的身影如一道飞烟,从这一团凌乱中挣脱出去。我的目光与他的对上,他眼中也有掩饰不住的惊愕,虽然我隐身了,可是他的目光仍然精准的投在我的脸上,一瞬间我知道他看到我了。 他似乎也是身不由己,虽然他半张着嘴想说什么,眼睛睁的圆圆的,这一刻真的很象小狐狸,非常象。 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可爱的小狐狸,美丽的少年,都是他。 我愣了一下之后,第二下又重新扯住了他,微微停顿,手臂收紧将他紧紧的束在了怀里。 他看着我,怔怔的。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我回过头看的时候,却真正的惊呆了。 大雨的声音这一瞬间也都消失了。 我看到场中,我记忆中最惨痛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竟然又重演了! 我怀中紧紧抱着苏和,但是那里仍然站着一个苏和,一柄剑深深的刺进了他的胸口。 我怀里的人也愕然的停止了挣扎,他小声的发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很想知道,可是我不明白。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 怀中的苏和忽然弓下腰:“该死的。” 我急切地问:“怎么了?” “好疼,……”他的脸皱成了一团:“好像被剑刺了……” 我心里一凉,一只手臂紧紧抱着他,另一只手扯开他的衣襟。 他的肌肤细白的象玉石一样,胸膛上慢慢的出现一道淡红的伤痕,就如同一只看不见的剑正深深的向里刺进去,诡异而又惊悚。 不! 怎么会这样的!为什么我已经把他拉开了,还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我知道为什么这场中会有两个我,可是怎么会有两个苏和? 可是来不及再想,我的手盖在那道还在扩大的伤痕上面,热烫的灵力汹涌而出,就算是玉碎山倾,我也要逆天改命! “哥?怎么了?” 一片混乱,小石头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你没事吧?” 第100章 “我没事!救人!” 他忙应了一声,手慌脚乱从身上找了个瓶子:“这是回春丹,晋元公子给我的。” 我管是什么丹,抢过来就统统倒在手心里,给苏和寨进口中。他神智清醒,只是身体慢慢的变软,说出话来气若游丝:“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苦笑:“你别说话……我要救你,你一定不会有事……” 他的眼光望着另一处,手指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你救他!救他……” “他没有事。” 我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那个我自然不会有事。 那伤痕总算没有扩大,很奇异的,虽然苏和疼的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脸上湿漉漉不知道是泪是雨是泪,但是那伤却没有流出血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声音很虚弱,低的几乎听不到:“我都糊涂了……难道我的死劫,就是今夜么?” “胡说!你不会死的!” 他忽然微微一笑,那样虚幻脆弱的笑容,却又异常的美。 小石头有些惶恐的在我身边蹲一下来,伸出手紧紧抱着我的一只胳膊:“哥,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和谁打起来了?怎么也不找我帮手?” 这件事我没办法解释,只能含混地说:“等下再说。” 苏和的目光移到小石头囊上,停了一下,又转回来看我:“我知道”,从小就有人说我有一场死劫,凶险的很,可是……应该可以度过去。”他的手忽然抬起来:“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说:“你不要说话,还疼的厉害吗?” “还好……”他说:“好像有火在烧一样,不过,我觉得比刚才好些了。”他忽然眼睛亮了一下,“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带着珠子的人,后来我把珠子吞了,你就不见了……” 我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 苏和竟然,记得? 不不,重点不是这个。 而是,苏和怎么会有那段记忆?这,我完全糊涂了。 那件事明明是,我…… 我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中,一点头绪也摸不着。 大雨依日下着,过去的那个我,抱着苏和,状若癫狂。素灵拉着他向他解释,不停的说着,面上惶急而软弱。 真情流露的软弱。 我心中那些芥蒂,那些怀疑,那些曾经的东西,忽然都象春雪遇到日头,纷纷的化去,淌走。 虽然我不懂素灵的行事,可是我能够得到轮转球回到过去,现在又能站在这里,全是因为他。 我怀中的苏和低低呻吟了一声,我急忙回神:“你怎么样?” “没事。” 听声音也绝不像没事!我伸手按在他胸口,再向他湛灌输灵力,只要他能好起来,我情愿掏出自己能付出的一切。 就算拿我的命去换他的,也绝对是值得的! 苏和双目紧闭,一点莹白的光球缓缓的在他的头顶上方出现,凝聚。这光芒我觉得刺眼。 不等我反应过来,一点红色的光珠倏忽出现,在空中划了一道浅浅的光弧,和这颗莹白的光珠聚在了一处,互相依附,互相贴合。 轮转殊? 我转过头去看,刚才那一个中刻的苏和,他的身体是被过去的我紧紧抱着的,现在却已经不见了。 两颗轮转殊轻轻浮动着,然后向下降落,没入了苏和的胸口。 我看看那一边,又看看自己怀中的人,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是,细想又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明白。 这个月月票给星之海啦,不要投给飞仙仙的 135 “喂,总抱着手不累呀?”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刚才还气息奄奄的人,一转眼竟然脸色红润跟没事儿一样。 “松开松开。”他站了起来,看看那个象傻子一样伤心欲绝的过去的我,再看看现在这个也不比傻子机灵多少的愣愣的我,皱了下眉头:“你怎么变样了?” 我讶异:“你认得出来?” “你烧成灰我都认得出来。“苏和抬起手摸了摸胸口:“看样子是好了。” 我们站在门墙下的暗影里,他忽然伸手扭住我的脸:“是你救的我?嗯?我小时候遇到的那人也是你吧?” 我呆呆地说:“我不知道,可能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啊,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他在我脸上捏了一下:“有点别扭,不过比以前好看了。唔,大概再多看几天就习惯了吧。”他的目光落在旁的小石头脸上:“这小子是谁呀?” “是我弟弟。” “你从哪里拐来的?啊?你哪来的弟弟呀。”他弯下腰仔细看看小石头:“嗯,挺有灵气儿。” 小石头笑眯眯地说:“你也不差,就是狐狸味儿重了点儿。” 我有点哭笑不得,但是一种狂喜慢慢的饱涨起来,充满在胸口,几乎要溢出来。 我不明白也不需要去全部弄明白,我只要知道,苏和是好好的,他活着……这就足够了! “是了,这事儿挺蹊跷的,刚才你好像鬼上身似的,行动都不由自己,神智不清,不知道是谁在搞鬼!他回过神来立刻要去找石阶底下那些人的晦气,我轻轻拉住他。 “喂,你干嘛拦我?” 我说不出话。 在他来说,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已经转危为安,甚至……可能没有来得及惶恐惊惧。但是对我而言却不一样,我已经牵挂了这么久,几乎要,绝望…… 我从身后环抱着他,慢慢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苏和的手轻轻覆在我的手上,过了半晌,轻声说:“我没事,你别想太多。” 小石头嘟着嘴在一边看着我们,忽然一指前面:“看那里!” 我们抬起头去看,幽君站在台阶边缘上轻轻振袖,底下那些虾兵蟹将就被一阵罡风吹的东刷西歪立足不稳,一个个滚下山坡,好不狼狈。反衬的他长衣飘摆,大风鼓起他的衣袖,长发凌乱的舞动在身后,小石头赞了一声:“这才叫气派呀真是美人,美不胜收!” 这几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的别扭呢?我与苏和不约而同转过头去看他,小石头一脸色迷迷的表情:“这个美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啊?”他转头问我:“哥你可知道?”我呆呆地说:“他叫幽君。” 小石头呕嘴赞叹:“连名字都这么好听,人美,名字也美!” 苏和看看我又看看,小声说:“这真是你弟弟吗?我怎么觉得,这脾性可一点儿也不像啊。” 我摸摸鼻子:“虽然不像,不过的确是我弟弟,我太疏于管教了。” “哥,你们认识他?”小石头拉着我的柚子,两眼直放光:“快给我引见一下!” 我觉得背上开始冒汗了:“我们不熟的,……” “不熟没关系!”他说:“不认识可以认识,不熟可以变熟的。” “那个,我们这么过去,可以吗?“我有点不确定。我们一直是隐身的,突然现身,又是在这样的惊变之后,这么诡异的情境之下,恐怕有点不大妥当。 “等一等,我们跟着他们去看看究竟。”苏和说:“现在这里只有一个我,不过却有两个你,这可不大对头,别回来碰面突然少了一个,那我可没处哭去了。” 说的有道理。 不过我更注意的是他后面那句:少了我他要哭,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舒服呢?简直让人全身轻飘飘的不知道该怎么高兴。 小石头在一边儿小声哼哼说:“笑的见牙不见眼啦,真丢人。” 我不理他,继续大刷着嘴,紧紧拉着苏和的一只手。 他曲起手指在我手心挠了两下,吃吃笑着,也紧紧的回握住我。 幽君他们进了门,我们也跟着进去。 我看到素灵拉着失魂落魄似的另一个我走在前面,幽君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我们不敢跟的太近怕被察觉,偷偷摸摸的跟在他们后面。虽然还有疑惑,虽然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可是我知道,我们握在一起的手不会放开。 我是这样的,我知道他也是一样的。 他们进了一间屋子,我们就掩在窗子边往里看。那个全身湿淋淋的我坐在那里,浑身上下一丝生气也没有,这一段记忆我想不起来了,也许是我自己封锁住了不愿意想起来。素灵和幽君说了几句话,他们声音很低,听不到都说了什么。 幽君忽然一笑,然后伸手握住了素灵的手,两只手合在一处,过了片刻他松开手,素灵掌心中多了样东西。 我已经是第三次看到了,红白相依的轮转珠。 我转头看看苏和,他也转头看我。 刚才在他身上出现过的轮转珠,不知道还在不在? 苏和轻轻摇摇手,示意那东西已经不在。 我大概已经猜到了。 看到素灵把珠子用银锁片小心的合拢包住,然后在案前坐下,提笔写信。 我能回去找到小时候的苏和,能化解他的死劫,是素灵送我回去的,而且是借助了这轮转珠的力量。 但是我还是有许多事想不通。究竟我回到的是哪一段过去?而现在经历的又是哪一段时光?苏和一直都拥有轮回珠吗?是我创造了那段过去,还是我的介入改变了 那段过去,乃至现在和将来?又或是,事情本来就是这样,我只是按照一段注定的路途走下去,在时光中打了一个转,……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本就是这样? 第101章 我觉得头痛。 这问题复杂之极,不是我可以想得明白的。 素灵把写好的信封了起来,拍了一下手,有个沉默的仆役进来,他吩咐了一句话,那人退了出去,不多时重回来时,拿了一个包袱,那包袱我真是眼熟,正是我回到苏和小时候那会儿带在身边的。 跟在仆役身后进来的,还有幻月。他低声问了两句,似乎是在打听出了什么事情。我看到他,心里就莫名的跳了快了些,本能的提防起来。 屋里那个有些失魂落魄似的我终于象是回过神来了,幽君一指点在他的眉心,指尖一点红光萦绕,接着满屋子里光华陡盛,亮的让人睁不开眼。那个过去的我在强光中,身形越来越淡薄,越来越虚幻,终于全成了透明,消失不见。 噫?我已经被送去了么? 屋子里回复原状,因为刚才的光亮耀眼,所以那光消失之后,就显得黯淡黝黑。 幽君似乎消耗了不少法力,身形微微一晃,伸手扶住身边人的肩膀。 离他最近的是幻月,伸手出来搀扶,幽君看起来是有些站不稳了,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靠了过去。 我只要看到这个幻月就觉得不踏实,这一刻危机迫近的感觉鲜明而凛冽,身上的寒毛全竖了起来,一声“小心”就卡在了喉间。 有一抹飘忽的银光陡然闪现,幻月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只有个柄还在手中,匕首的刃囊没入了幽君的腰间。 136 这突变让我们全都措手不及,幻月一击得手,立即放开匕首,两掌一翻,重重击在幽君身上,那道红色的人影向后跌了出去,长长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乱而略显凄惶的痕迹。幻月手里又擎出了一柄短刃,素灵站了过来拦住了他,两个人换了一招,幻月退了一大步,素灵站在幽君身前,低声说:“你这又是何必。” “你让开!”幻月的声音绝没有以前那么柔软甜美,冷的叫人打颤:“斩草怎么能不除根呢!” “可是他并不----” 幻月冷笑的打断了他:“难道你还对他生了情意?你别想帮他拖延时候,刚才这两下子拼命我全身力气,他一时半时的绝好不起来的。你不是我对手,让开吧----你不也想要摆脱他吗?只要他不在了,你也就不必再口是心非留在这个你不情愿意待的地方。那个石头精,你可以找他去,反正那只狐狸精的生死还难说的很呢…” 素灵只说:“你停手吧,离开这里……你不是也很想离开的吗?你走吧---” “我自然要走,不过,我还是得杀了他!” “那些旧日的事情我虽然不清楚,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幻月一步步逼向前:“你让开。” 素灵低低叹息:“我不想与你为敌。”但是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眼看幻月手里的刀又要举起来,我如梦初醒,赶紧想进去帮手,可是身边两个人比我反应过来的早,动作极快的掠进了窗子里。 苏和还有小石头,他们俩都冲了过去,倒把我一个人撇在了原地。 “住手!”小石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往素灵身边一站:“不许你杀他!” 苏和的嘴本来也张了一下,可是话已经让小石头抢先说了,于是他就闭上了嘴,只是站在了那里。 素灵转过头看着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嘴唇动了两下:“苏和……你……” “我没事儿,总算平安渡劫。”他微笑着说:“还要多谢你了,蓝师兄。” 他们都过去了,我也就从窗子跃了进去。 素灵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神情有微微的,几乎看不出来的震动。 我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他只要看我一眼,就会明白我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也知道他什么都明白。 以前曾经那样长久的在一起,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 素灵看看我,转过头说:“我说了,你杀不了他的,你走吧。”他转过身去,幽君自己已经扶着墙站了起来,手背抹去唇边的腥红血色,但还是有点血痕留在他的下巴上,他的脸显得象冰雪一样的颜色,冷冷的,又显得很脆弱。 “你走吧。”素灵重复了一次:“不会有人追杀你,你把从前忘掉,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了。” 幻月看了一眼幽君,他问素灵:“你能保证以后他不会追杀报复我?” 素灵眼也不眨:“我能保证。” 幽君能够放过要杀他的人吗? 我看看他的脸色,他们之间发生什么,存在什么我不清楚,总该是很复杂的爱恨情仇吧? 那个幻月绝对是拿得起放得下,眼见事不可为,转身就走。 我心里想着,他操控魔宫,手底下有那么多被他控制的人,曾经的我也是,就这样让他走了,会不会养虎贻患呢? 但是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素灵转过身来看着幽君,低声问:“你没事吧?” 他嘿了一声没有回答,抬头看看我们:“回来了?这么快” 我并不觉得快,这一路走来---心路多么艰辛曲折。但是对他们来说,时间的确只过去了少少的一点点,几乎就是前脚出门,后脚就回来了。 我弟弟的手不知道怎么就伸过来了,看架式是想扶幽君一把,但是因为身高的悬殊,看起倒象是他吊在幽君的手臂上,让人觉得幽君如果再倒下,那一定是被他的重要给坠下去的。 他一脸痴迷地说:“美人,你没事吧?” 幽君捂着胸口的手颤了一下,然后俐落的挥出,响脆地抽在小石头的额头上,把他打的有点愣神儿。可是愣过之后他居然满面堆笑:“太好了,美人你手上力气还挺大,可见伤不要紧。” 小石头被打的时候我还差点一拳头捣到幽君胸口,结果小石头这句话一出,我就象是被钉子钉在原地了,一动不动。 “走开!“幽君转过脸去对素灵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素灵说:“是,但是我不知道他想杀的是你,就在刚刚,我也才明白。” 小石头插了句嘴:“你们都知道什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有点难堪的转过脸,真不想承认这个家伙是我弟弟。 苏和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咯咯的笑出声来。 “好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先给这人治伤,说道理的事,可以慢慢来。” 素灵轻轻叹了一声:“说的是,先治了伤,别的事慢慢再说。” 幽君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难道你也想走?” 素灵对他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下。” 我弟弟对幽君说:“美人儿你别激动,小心伤上加伤啊。” 苏和转过头对我说:“看起来师兄有麻烦了呢。” 我不知道说什么,一团乱糟糟的,每个人都在说着自己想说的,听不进别人要表达的。 可是我觉得这样也不坏,起码我们都活着,这就可以了。 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希望,什么事,也都可以留待以后再说。 会寻到幸福,会解开疑惑,会终于和想见面的人重逢,会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137 素灵要给幽君治伤,小石头被打被骂都还笑得依旧开心,缠着幽君不放。 反正幽君现在功力十去七八,就算打也打不伤,顶多打的有点疼,小石头又不怕打。 苏和拉着我进了旁边的一间空屋,先问了我一句:“你有没有伤着?” 我摇头,问他:“你伤口疼不疼?” 他嘻嘻一笑:“一点儿都不疼了。”他看着我,半天不说话,忽然问:“我小时候见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我点点头。 他又上上下下的仔细看了我半天,吁了口气:“其实我不太能记得清楚小时候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我只是……知道自己吞了样东西,一直到成年之前都不可以妄动力量,否则体内的灵力镇压不住那个珠子,也许会经脉爆裂,血流逆行,小命就要呜呼——我一直想记起来那人长什么样,可是越是想记得,印象就越是模糊。后来我离开家,在青阳山那里遇到你,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就觉得,这个人看起来……这么亲切,好像已经找了他很久了,可是又明明不认识,不记得…”苏和皱起眉头:“这事情真是乱麻一样,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是果?究竟是这件事发生在前,还是我幼时的事发生在前?” 我摇头:“我也想不明白。似乎是我回去了才把轮转珠给你,但是也是因为这样,在青阳山相遇的时候,你才对我觉得特别亲切……” “算了算了,不想了,”他一把抱住我,下巴埋在我肩膀上:“这问题恐怕越想越胡涂,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都难弄清楚。总之,我知道我们现在在一起,这就行了。” 是,他说的对。 我们现在在一起,而且两个人都好好的。 这就行了。 我不求太多。活了那么多年,经了那么多事,其实,平平安安的,和自己心里的那个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事。 苏和捧着我的脸,没头没脑的一阵乱亲,我突然发现——他变矮了一些。不,应该说是我变高了一些。看来我的力量封印解开之后,改变的不光是一张脸。 我也觉得胸口发热,手脚微微颤抖克制不住心绪激荡。 我们这一场纠缠,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细究不得。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和的掌心极热,熨在肌肤上象是在那里点火,我觉得腰--- 腰? 第102章 我低下头,苏和的手什么时候伸进我衣服里来了? 我缓缓的把他的手抽出来,他再伸进去。 我再抽出来,他再一次伸进去。 我不动了,他的手就停在那儿,脸上笑的坏坏的,小声说:“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吧……在禁地废墟那里。” 我含糊的唔了一声,我当然记得,可我不想大声说出来叫这个家伙更嚣张得意。 “那会儿我克制不住啊,怕你被蓝师兄抢了去,所以想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结果,体力的灵力一下子被诱发,狂乱难抑,再也裹挟不了轮转球,差点走火入魔,没办法只好跑掉了……慢一步恐怕你都只会看到一只狐狸尸体。”他说话的时候,表情象是心有余悸:“好险好险,古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然是刀刀催命。” “你这都是说的什么啊乱七八糟。” 我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再一深想,不是不后怕的。轮转珠的玄妙我现在是见识著了,苏和打小就把它吞了下去,这么些年肯定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又是这么个跳脱爱闹的活泼性子,忍的肯定辛苦。 而等到我们那一次……那一次之后,他肯定没少吃苦头。按他的脾气,只要有一点底子他都不会离我而去。我想起直到我下了蜀山去南诏找他,他还是瘦瘦的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去之前的那些日子,他都是怎么过的呢? 而一见面,他就狠狠咬了我一口,因为他立时就发觉了…… 我忽然有些出神。 那件事我一直不愿意再去想,可是,并不能就当是没有发生过。 苏和再把手伸进来的时候,我轻声说:“对不起。”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两只眼亮晶晶水汪汪的。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现在知道了---”手背上那个已经愈合的齿痕又有点隐隐作痛,而且,疼的还不止这一个地方。 “对不起。”虽然我当时……神智不清,而且,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春梦,梦中人,是眼前这个。 现在我知道不是了。 苏和扁扁嘴:“你知道了啊。我其实本来都不打算再提了,可你自己又提起来了。” 我点点头:“那时候你咬我这一口,我还觉得生气委屈,现在想想,你这口气根本就没出,硬忍回去了。现在……你要打要罚,我都没有二话。” 他瞪我一眼:“大傻冒儿,我打你自己手还疼呢。” 我想想,抬起手来:“要不你再咬几口,咬重点儿。” “我才不咬呢,咬完你心里就踏实了,觉得自己的错就弥补上了。我没那么笨,我就让你记着,以后都不能跟我耍横,让你记一辈子。” 我觉得嘴里发苦,可是心里却有点甜,一辈子。 他让我记一辈子,我们有一辈子的以事。 这话里的意思,就算我反应慢,脑子笨,也听明白了。 “所以,你看,我是个多有气量的人。” 我笑:“是,你气量宽宏,常人难及。” “不过,”他话音一转:“那你对另一个人,就不抱歉了吗?你又怎么打算的?” 我愣了一下。 138 我没说话,只是握紧他的手。 苏和笑笑,也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他说:“我们去隔壁看看吧,不知道幽君的伤怎么样,也不知道师兄一个人是不是料理的过来---”他忽然说:“那个小家伙真是你弟弟?” 看他带笑的眼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有点无奈地说:“是,没错,的确是亲弟弟。我们俩是被同一块石头雕出来的,我是先面世的,他是用余料做的……老实说,我也觉得很闷,他这些年都不在我身边,谁知道是和谁学的那种脾气呢。”我们走出屋子,安静的庭院里不知道何对下起雨来。沙沙的轻响带来了浓重和凉意。 这里怎么会下雨的呢?我不解。 “看来幽君受的伤不轻。”苏和说:“已经无力维持幽神殿的结界啦,所以才会和外面一样下雨的。” 说的有道理。 庭院里的小池塘仿如夜色中一块碧玉,雨滴落在水面上滴破出一圈圈的涟漪,安静的庭院和之前那种死寂不同,让人觉得宁定而且安详。天色很暗,院子里的石灯亮了起来,在雨地里的一点幽微光亮,似近还远。 隔壁屋子里面亮着琉璃美玉一样的灯盏,光亮显得很柔和,却又将整间屋子映得通透清楚。幽君那身红衣看起来也没有原来那样凌厉火辣,显得柔和了不少,似乎着了水,会淌下来一样。 素灵却并不在屋里,小石头就坐在他的榻边,手里端着白玉的水杯,用听了让我觉得腰腿都一阵阵发麻的声音说:“来来来,再喝点吧。” 门外的雨水越来越大了,苏和讶异地问:“蓝师兄呢?” 小石头答:“蓝大哥去弄药去了,我在这里看着。”说完这句话马上转过头去: “来来,幽君,再喝一口。” 这孩子还真是……真是自来熟啊。 我无话可说,幽君脸上是一副无力兼无奈的表情,他现在受了伤,就算是想打,想走人,都得要体力,现在的他只能安静躺着,忍受小石头这神让人哭笑不得的骚扰。 相比我的沉默,苏和倒和幽君聊了两句,问问他伤处怎么样,然后说起外面在下雨。 “照我看,不用结界也罢,用结界将这时与外面隔起来,固然是没什么干扰,屋子也不大会风蚀朽坏,可是就不太象是住人的地方了,简直象是假的东西,我说,你以后好了也不用再设什么结界了,就这样不是挺好的? 幽君微微一笑,目光投入窗外的夜色中的雨幕:“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也很久没有看到下雨了。让我想起以前的事……” “对了,”苏和大大方方地问,一点也不避讳:“那个什么,什么月,他干嘛要杀你?嗯?你和他有仇?” “有仇…倒也算不上。”幽君一笑:“他们之前都是些小精小怪,虽然说不上劣迹斑斑吧,可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后来被我拘在这里,半仆半友的这么多年。他们不能离开这里……否则就会慢慢衰弱,最后会被打回原形。其他的人受不了,渐渐的都散去了。或者他们觉得,和这样被困禁的生活比起来,就其是打回原形也要出去。而幻月一直等着,我想我沉睡的时候他也时常出去做些事情,不过他不甘心就被打回原形,如果能杀了我,那他就彻底摆脱这禁锢了。” “那我就不明白了,”苏和问:“你不是睡了很久么?他不趁这那会儿动手啊?” 幽君眨了下眼:“我也很纳闷,那时候他可是大把大把的机会啊,等以后你若是见到他,替我问一声吧。” “那他现在走了,还是会衰弱么?” “不会---”幽君吁了口气,把脸侧过去,看似无意的举动,其实是为了躲避小石头凑到他嘴边的水杯:“现在不会了,我功力大损,这里的结界也撤了,他不会再有事情。” 苏和说:“那倒是便宜他啦。” 幽君说:“我倒不是太生气,早猜到他可能别有所图。再说,关了他们这么些年,今天这也算是抵消了恩怨了。” 素灵的身影出现在庭院那一侧,正穿过落雨的庭院朝这边走来。他换了件衫子,玉色的长衫显得身形更加修长。一手撑着一把纸伞,在雨中缓缓行来,仿如画中人。 我觉得呼吸好像都滞住了,从前看到他,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我们之间的过去,漫长而沉重。 我想,我需要和他说的,不只是抱歉。 还有,一句正式的再见。 也许在很久之前,我就应该和他说这么一句。 那样的话,后来塔里漫长的相守或许就不会发生,也就没有现在的一切了。 他走进回廊下面,把手中的伞轻轻放在回廊栏杆处,他的另一只手中端着个托盘。盘中盛着一只碗。我闻到一点药香,奇qisuu.书但是不知道是什么药。 幽君的眼一下子亮起来,素灵却好像并没有在意,小石头抢着端过药来要喂给幽君,后者只能苦笑着说自己来就好。 老实说我也觉得他的伤没到需要人喂药的程度,之所以在刚才表现的袁弱,可能还是为了博得素灵的关切和照料吧。 不过---小石头还真是个…… 让我不知道怎么该怎么说,这孩子啊--- 苏和说:“其实我过来是因为想道谢,要不是轮转珠,我可能真的已经死了。”他看着幽君及素灵,声音清晰柔和:“师兄,幽君,多谢你们了。” 素灵摇摇头:“你不用客气,记得我们上次说的话吗?我说过你会平安无事的。” 苏和一笑:“嗯,那我也不说什么了。大恩不言谢,将来二位要有什么事情用得着我,我一定全力以赴。” 139 幽君把药喝下去,素灵低声说:“幻月的事,就算了吧。他也不是真的想要杀你。我想,他也只是想要离开幽神殿,不再受你的束缚。” 幽君微微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找他后账了?不过虽然我拘了他这么多年,他的天劫却也因为这个缘故一直都躲过了。他这一出去后,天劫怎么避就是他自个儿的事情,我不去害他,当然也不会管他这个。你放心吧。” 他这话说的也是,天劫这种事很玄的,没什么意外的话,几近八成多的的妖精都过不去,有的可能连命都送掉,既然如此他当然是不必再去找那个幻月的麻烦了。 第103章 至于那个魔宫,相信也不会是大问题。 素灵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我和苏和站在一边,我是很想和素灵说些什么话,但是至于要怎么说,还在胸中酝酿,迟迟的得不出一个结果。 从幽君那屋里出来,我总算发挥了一次长兄的威严把小石头给揪出来了,可是没刚走到回麻拐角的地方,这家伙一抽身,又窜回去了。 苏和失笑,我大感惭愧。 “好了。你心里藏不住话的,我先回去,你有什么话就去和他说吧。” “我……” “我先回去了。”苏和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他轻轻合上了房门,寂静的落着雨的庭院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斜身坐在栏杆边上,旁边就是素灵的那顶纸伞。伞还是很久之前的那种样式,现在外面已经没有这样精巧繁复的纸伞---这伞,我以前见过。 我轻轻拿起来,伞轻盈的象是没有重量,伞面上绘着淡淡的水墨画,山石,方竹。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把伞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我想,我就象是那块石头,而素灵就象那杆翠竹。 后来我当然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臆想,他拿着这把伞,不代表任何决定和心意。 我轻轻把伞放下,然后听到了脚步声。 素灵从屋子里走出来,静静的站在我的前方。 我站起身,一时间想不起如何称呼他。 一句师兄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说:“一切还顺利吧?” 我点头:“是,多亏了你帮忙。” “那也不用客气。”他说:“其实---我能做的也不多。” 他迈步走进了雨中,我跟了上去,手里拿着伞,却不知道要不要替他遮挡。如果他愿意,雨是无法落到他的身上的,而现在---是他自己想要淋雨吧? 细密的雨丝濡湿了他的衣裳,他的头巾和发丝上迅速沾满了了象细碎宝石一样晶莹美丽的雨珠。湿了水而显得半透明的袍袖和衣摆在风中微微摆动。那摇曳不定的一抹碧色,象是一个久远的,已经遗忘了的梦境,又重新在眼前展开。 雨幕无边无际,我忽然想起,上一次和他一起在蜀山禁地,在那片废墟那里的情景。 他说的那些话,当时我觉得很莫名其妙的话。 还有,后来他吹的叶子调。 那样无奈,那样悲伤。那时候他在想什么?他诉说着往事,吹着哀伤的曲调时,他在想什么?他那时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我想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更加冰冷沉重,那样积在胸口,化不开,扔不掉,吐不出。 我们穿过一道门户,前面是个更为广阔幽暗的庭院。 幽神殿空旷宽阔,不知道之前是什么人建的,幽君么?我觉得不大可能是他。直觉就是这样,他应该没有这样的耐性,气魄,也没有这么宽阔的心胸。 “以前的事,你想起来了?” 我沉默着点点头。 “将来你有什么打算么?” 我愣了下,坦率地说:“跟苏和一起回去,然后---看看他要做什么,总之,是和他在一起。”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神态宁静安详。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他说:“以前的事情,有好有坏,不过终究都已经成了过去。我曾经很迷惘,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后来,经历的多了,懂得多了,只是还有些不甘心,意难平。现在想一想,实在是无谓的很。以前的缺失总算有所弥补,我现在心里也很踏实。是了,那晚在狐踪岭的事,你知道了吧?” 我看着他,低声说:“知道了。” “忘了吧,那会我也有些神志不清,就当夜来一梦吧。对了,苏和也知道的,你要和他解择清楚。” “我,……说过了。” 他点点头,一点也不意外的神情,似乎这一切他早就知道。 “幽君他…是不是为难你?”我终于忍不住问。若真是如此,就算和那家伙拼命,我也要把这个烦难给他解决掉。 “不是,”他轻声说,转过头去:“他对我不错,轮转珠是他的本命法宝,若不是他借出来,又肯帮忙,我们救不回苏和。”他说:“我们都欠他一个人情,而且是天大的人情。所以,你提起他的时候,可以不必咬牙切齿。” 他说的是实情,可我还是固执的重复问了一次:“他是不是为难你?要你做违心的事情?” 他微笑,摇摇头:“我和他的事,那是另一段过往了,也很久,缠结着也说不清谁是谁非,你不用担心,你看他的样子,是会对我不好吗?” 可是那一次,幽君他… “那天的事啊,说起来也是意外。”他居然主动捉了起来:“让你看了笑话——不过以后,还是别再提起来了。” 我还想开口,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似乎有太多东西,又好办…什么内容也没有,所有的沧桑过往,都被那样淡淡的笑容净化沉淀了,只留下一点余波,在心中徵微激荡。 我沉默了。 “苏和人很好,而且他待你是真的好,你要好好珍惜他。”他轻声说:“能遇到一个知心的人,多么不容易,千万别错过了。” 我不知道怎么着,冲口说:“你也是。” 他笑一笑,缓缓的走进夜色雨幕里。 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了,雨无边无际,衣裳潮软地贴在身上,往事其实就如同这细雨,挥不去,却也无须铭记。 我跟苏和告辞的时候,那场雨还在下。 幽君的伤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么重,没有出来送一送,素灵只是淡淡的和我们说后会有期,最无语的是——小石头死活不肯跟我们走,一定要留下。 素灵笑笑,说让他留下也无妨,小石头也不是小孩子,可以照顾自己。常常通个消息捎封信也并不难。 至于他自己……看来是要留下照顾幽君直至伤好了。 我们两个人只好先走。 那时候觉得,一切都有个新的开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相逢总有期,不必徒恫怅。 可是后来发生了许多的事情,纷乱迭起,正邪交铎…… 再见到故人的时候,彼此已经不是日时容颜旧时裳。曾经我以为素灵和那个幽君还会纠缠很久,我猜中了前头,没猜中结局。最后和幽君纠缠不清的却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真不明白他本体也是一块石头,却如何会那样的好色如命。 隔了很久,再回蜀山去访友。我们客客气气的一笑,称呼:“蓝掌门。” 素灵回以一笑:“二位师弟,好久不见了。” 曾经三千红尘客,入我门来一笑逢。 (完) 番外1 我轻轻迈步向前,站在洞口向外看,有片雪白的碎屑拂在我的脸上,轻轻的一触,又打着旋飘飞开去。 下雪了。 身后暖玉榻上那人懒洋洋地说:“冷,快关上。” 我微笑着转过头:“你看看,下雪了。” “咦?”他从被子中探头出头来,看了一眼,顿时笑逐颜开:“真下雪了!” 他裹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好像一个巨大的蚕蛹,一跳一跳的朝这边挪动,又要保持平衡,又要让被子不至于散开,终于跳到我身边,放心的住我身上一靠,望着洞外的晨光。天色灰茫,一片一片的碎雪从天而落,静寂而优美,仿佛一支无言的歌,一阙沉默的诗。 “今天的雪来的真早呀。”他的头发蹭在我的耳边,微微的痒。 我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肩上,没出声。 吹进来的风凉凉的,其实也没有那么冷,带着点清甜的味道。 是雪的味道?还是什么花的香气?已经落雪了,其他的花大概都早谢了,而腊梅却还不到开花的时节。 苏和轻声笑,嘀咕着“我饿了”,唇贴过来印在我的唇上。 可我又不是点心糕饼,吃了我也并不能充饥的。 当然我也不会在这时候说煞风景的话,清风,晨曦,瑞雪,就象一副画。而他就象是画中人。 他抖开身上的锦被把我们一起包住,原来披在身上的衣衫也没有系紧,他的手探进来,温软细腻,轻车熟路的一路深入。 我觉得有点痒,身体轻轻向后靠在洞壁上。 他凑过来,有些不满意的嘻嘻笑:“喂,你累啦?” 我捧着他的脸没头没脸的乱亲了一气,他忍不住好笑,但是热情十足的回应我。 昨天他很晚才回来,我一直等着没有睡。他抱怨我为什么不早些睡,但是口气里却还是有些喜悦。 我知道的---寒夜晚归的时候,一片黑暗中,那一盏等待的烛光,有多么温暖明亮,令人幸福而希冀。 何况,我有事情出去,回来无论是何时,只要他在洞府,就一定会点亮灯火等我回来。 我们相抱著,他出门数日,我们不曾亲近,现在这样一通厮磨,我也觉得身体发烫,情热难抑。 他的手指在我的身上摩挲,唇舌湿热灵动,象天矫的游舞的蛇。 我闭上眼睛,顺从着他的动作。 感觉寿他的手往下一直探,我微微挺起腰。 他握住我,微微笑:“一大早这么精神抖擞哪。”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他笑的促狭,又显得无限温存。 “难道你就没有精神了?”我轻抬起腿,在他两腿之间蹭了一下,也笑了。 “从后面吧,你省力些---”他咬着耳朵说,两手轻轻的施力,我顺势转过身来,斜靠在洞壁上。 第104章 他的手扶着我的腰,细碎的吻如同一簇簇跳跳跃的火苗。手指顺着背脊慢慢的向下划动蜿蜒,滑过腰间,一根手指先潜了进来。 我轻轻吁了口气,看到那热气化做袅袅的白雾。 冷风只吹在脸上,我的身上却热的厉害。 这样鲜明而不同。 他的手指轻轻向里探,虽然时常温存,可是每每这时我总还是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轻声说:“放松些呀”,手指缓缓退出些,然后再深入进来。 他的亲吻和咬噬,挑逗和调情,如温泉水波,一层一层的迭叠潮涌。我觉得腰上的力气渐渐被抽空,腿也软了,靠在洞壁上轻轻喘息。 他在有些时候,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身体的秘密。 前端渐渐的更硬挣了,我身体微微弓起,他的手指退了出去,将要全部退出的时候,又加进了一根。 两根手指一起向前推进,撩拨,扩展…… “蓉生……这些天,我好想你……” 我强打精神,分心二用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些天?” “回来和你细说……”他的声音也不太稳当,手指迅速增加到了三根。 “蓉生……” 他轻减着我的名字,缓缓沉入我的身体。 我觉得呼吸不畅,微微仰起头。 他的手紧紧抱着我,一点点的抵进来,越是慢,那种厮磨的,被进入的感觉就越发的鲜明。 酸涨,而且……说不出来的感受。象是昨晚我们一起喝的那杯酒,温润,入口甘醇。 外面的的雪下得越来越紧,我侧过脸去,他重重的吻在我唇上,舌尖坚决的探进来,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细细的扫过,吮过,力道渐渐变重,舌根被他吮得有点痛。 那种有些危险,有些眩晕的快乐感觉,就象是一把燃烧的火,而我们就象冲着火飞扑而去的小小蝼蛾。 他的抚摸和亲吻渐渐变得急促,动作也显得紧迫了,一下比一下深入,一下比一下急促,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紧紧缠绕包裹着他,没有一丝间隙。我能感觉着他的血脉跳动,与我的频率脉博似乎是一样的。让我觉得我们似乎是融成了一休,呼吸心跳都连在一块儿,再也分割不开。 “我喜欢双修……”他吃吃笑,不过呼吸声有着情切的紊乱:“和你在一起,就这么着,一直……不分开………” 我想说,我也是。 但是没说出来,他的动作一下子猛烈起来,手也紧紧的抱着我,用力之猛好像是要把我的腰勒成两半一样。 我仰起头,想吸入更多的空气。 白雪一片片从眼前飘过,远远近近的,天地间一片悠然安谧。 番外2 他的脸庞粉扑扑的,如三春桃晕,也象是胭脂妍抹。一绺头发咬在齿间,唇红,齿白,发乌,眉清,目秀。 最后他扑倒我身上,他的汗,我的汗,淋淋漓漓的粘在了一处,再也不分彼此。 畅快淋漓的欢爱,身体与神魂仿佛已经被轻轻化成了两半,一半向下沉坠,一半向上飘飞,一个人可以同时体会到这两样完全相反的感觉--- “呼…”他长长的呼气。 “累了?” “累?”他声音拨尖,一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腔调:“我才不累!来来来,我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我急忙按住他的腰,开玩笑,三百回合? “是我累了。”我说:“歇会儿吧。” 他咕哝一声:“这还差不多。” 他从我身上翻下来,在我身旁躺定。 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我想了想,似乎是他弯下腰替我…… 唔,不想了,我也觉得自己脸上发烫。 他的手圈着我的脖子,我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背。他的皮肤特别好,光滑,柔细,手摸上去有种要被吸住的错觉。 “家里好吗?”我同。 “都挺好的。”他说:“我爹让我问你好。” “哪个爹?”我有点糊涂。 他白我一眼,不说话了。 我嘻嘻笑了一声,知道他不爱提这个,也就不再细问。 他一边摆弄我的手指,一边说:“我还遇到了几个旧识,在一起盘恒了一天,喝了顿酒。” 他的头发散在我的耳边,肩上,轻盈细密如同覆着一层丝绸。我闻着他发间淡淡的香气,忽然想起我们初见时的情形。 也许是命运,也许是注定,我就会在那个地方,那个时候,遇到了他。 我也曾经以为自己要失去了他---但是幸好,幸好我们一直牵着彼此的手,不曾放开,不曾改变。 我们一起去见他的父亲们,莫还真,姜明。 要说完全不自在,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看着苏和,什么样的不自在,也都不重要了。 “喂,想什么呢?” 我微笑着说:“想着那一次去见你父亲。”不用说是哪一次,他心里自然也有数。 “啊,那个啊。”他吃吃笑:“那次也真是挺难为你的了。” “还好还好。”我说:“原以为要过五关斩六将的,没想到还算轻松的就放我过了关。” “其实我爹原来才没有那么好说话呢,尤其是知道你一直隐瞒着魔宫的事不说,后来还拿剑捅过…不过姜明爹爹认出你来了,也知道你后来为了救我,替我化解死劫,奔波辛苦,算是很用心了,替你说了两句好话………”他侧过头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反正,不管他们满意不满意,我是对你挺满意的,放心吧。” 我失笑:“那我是不是该说承蒙关照,还请海涵?” “不用那么客气!咱们俩谁和谁呀,”他伸手向下一把抓住我:“再来一次吧。” 我微笑:“好。” 他翻身坐在我的腰间,一手轻轻抬起,转头向手指上吹了口气:“小时候我爹为了让我定定性子,可是让我练了三年的琴哪。今天教你试试我勤学苦练的成果——保证销魂蚀骨,不爽快你唯我是问好了。” 我说:“哦,那倒要领……”教字没说出来,他的手已经开始了。 我不太懂弹琴,但我想他的手法一定够精到巧妙,挑,抹,勾,弹,按,揉… “嗯,商音应该用左手跪指虚按---”他换了只手,朝我笑笑:“一时想不起来,弹错了不要见怪。” 我哪里还有见怪的功夫? 我现在连自己叫什么都快模糊难明了…… 呼---吸……吸气,吐气---- 他一手还在动作着,一手不知道琢磨了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身体缓缓抬起,我只觉得自己被纳入了一个紧窒湿热的所在,一惊之下——急忙睁开了眼。 苏和手按在我胸口,有点吃力的笑笑:“原来真是---挺不适应的。” “你这是……”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苏和这家伙想起一出是一出,冲动也不知道哪一会儿。我以前和他商量着他不肯,现在却突然自己说--- “看什么看啊,把眼闭上!”他看似要恼羞成怒,一把扯过旁边的薄衫把我没头没脑的一盖,自己缓缓挪动腰肢,艰难的起落动作起来。 我眼被袍子盖着看不见,但是感觉却份外敏锐起来。他呼吸声变得浊重急促起来,手按在我胸口,两腿撑在我身旁,全身都在隐隐发颤。 他喘息的声音渐渐的更加失控,时时的逸出一两声难耐的吟哦,还伴着低低的咒骂嘟囔:“真是吃力不讨好---” “一点不舒服……” “哦……唔……” 我哭笑不得,而快感一阵阵象潮水似的漫卷挤迫,令我的理智也越绷越紧,越离越远。 “喂,笨蛋…”他停下来:“我没劲儿了,你来。” 我抬手扯掉眼睛上面的锦袍,他的脸红的象熟透的桃儿,晶莹的汗珠恰似桃上的露珠,从下巴上缓缓的滴落下来。 我抱着他缓缓的翻过身来,将他置于身下。他一面皱着眉头说:“你轻点……难受---”一面把两腿缠上了我的腰际。 番外三 我们是时常亲热,不过---亲热的方式,总不是和这次一样的。 苏和有时候也会和我玩玩情趣,但是,这次,也太情趣了吧? 我手生,他不适应,最后就是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可是欲望还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吊着。 “不行不行。”他说,然后抽身躺到一边,两个人一起打坐。 “这样我发不出功力来,没法儿双修,道行不长,力气倒没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下次不试了。” 我倒觉得还好,多试几次的话我想我会更熟练,不会象这次一样。 不过现在说出来,估计苏和不会乐呵呵的赞同我。 他还在呼哧呼啸的喘气,我已经缓过劲儿来,一手伸过去贴着他的背,缓缓的输送些真气过去。 他嘻嘻一笑翻过身来继续骑在我腰上,夸了一句:“你的功力是比较深厚啊。” “过奖过奖。”我苦笑。如果知道他一恢复过来就要来扳我的腿,我还是装成不深厚的要好一点。 小狐狸一边坏笑一边舔我,然后轻车熟路的就——孤军深入。 “哎,还是这样我比较习惯。” 是,我翻着白眼。 我也比较习惯。 深,浅,深,没 来,去,来,去。 轻,重,轻,重。 呼,吸,呼,吸。 我们一如继往的…… 外面的大雪仍在下个没完,终于两个人都爽了,这个爽字是苏和常说的,连我也就跟着学会了。 第一百零五章 这问题,又林也曾经想过,不止一次。 就象她刚才劝周榭的那样,不管她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该来的总会来的。既然这样,就要调整好心态,积极的去面对。 她没有太大的野心,没想嫁个什么富贵显赫的门第,也没憧憬将来的丈夫会是个俊逸不凡的人物——那种人家她也高攀不起。当然,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混日子的人,也不予考虑。 平平常常的就可以了。 不用太优秀太拔尖,也不用太富贵,能脚踏实地,随份从时就行了。能象李光沛和四奶奶这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过日子,就已经足够。虽然李光沛和四奶奶在成亲之前没见过面,但是这么些年来,他们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依靠着,共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李光沛虽然读书不成,没考中什么功名,可是他凭自己的本事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养活妻儿,孝顺长辈。四奶奶则安心的做好贤内助,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他们之间或许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也谈不上什么浪漫,可是夫妻多年,细水长流的感情一样深厚稳固。 是的,又林所期望的,所习惯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象父母亲这样的模式,是现在这时代最标准的夫妻。他们的家,也是这里极普通的一个家。很安稳,很平顺。当然,谁家都有些磕磕绊绊,这就象是一条长河,有浪花、有暗流,有礁石,可是大方向是和缓而平静的,一直一直,朝着既定的方向流淌着。 这样就很好。 父母会做出一个最好的选择,然后她自己也会用心经营——就象鸟儿一样,一点一点的衔草筑巢。生儿育女。 很平庸,很普通。 这世上,不平常的人和事情当然是有的,但是更多的还是普通人。他们过的大多是一成不变的,很普通的日子。 所以又林对未来并不感觉到十分惶恐。 总之,早晚是要嫁人的。不管嫁得好与坏,日子也是要靠自己一点一点的过下去。 又林曾经对着镜子认真的打量评估过自己。 江南小镇上长大的姑娘,家境可以算是中上,品貌也……嗯,可以算中上。眉眼清秀。乌发如云——况且她正值豆蔻年华,这时候的小姑娘,就算相貌不太美,也有一种含苞待放的清新朝气,看着就是顺眼的。 这年头结亲总是门当户对的,她可以想象出,自己将来的另一半,应该和自己的条件差不多。地域不会差得很远。家境应该与自己相当,人品也不会太差,相貌呢。肯定是五官端正。不然的话,首先李光沛四奶奶那一关就过不了。 有这些条件打基础,父母能为她做的就是这么多,往后的日子,可就要靠自己来过。 周榭的脸蛋儿是鹅蛋脸,两颊和下颔上都有丰软的肉。这种面相据说是旺夫益子的,是有福的面相。又林的脸蛋儿是瓜子脸儿,两颊和下巴都要清瘦得多。看着是更精致玲珑,但要是从面相来论福气,就比周榭要差一点了。 两个人闲聊着。又林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周榭微笑着说:“别胡说。我听人家说,手掌心软的人,也很有福。你掌心就很软,肯定也是有福气的。” “哎哟,我们俩这就互相吹摇上了?”又林摸了下脸,挺不好意思似的说:“来来来。这话我很爱听,快多夸我几句。” 周榭嗤的笑了一声:“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呢。去去去,你不是来替我解闷散心的吗?怎么还得我倒过来夸你?” “礼尚往来嘛,我都夸你一车好话了,你总得倒找我几句吧?” “就你算盘打得精刮,连口头上的便宜都得讨还。”周榭拿了个柑子,先削了顶上一小段皮,然后慢慢剥开,把瓣儿掏出来递给又林:“你这么会算计,将来指定受不了穷。” “还说我呢。你出嫁,周伯伯难道不送你两间铺子?虽然咱们自己不能亲自上阵去算计经营,可总得懂一些,才不致于让下头的人骗了吧。” “是是是,你说的很是有理。” 周榭的陪嫁里,还真有两间铺子。都不算大,其中一间就是绸缎铺子——于江镇水运发达,又是江南鱼米丝绸之乡,镇上人家开绸缎铺子的着实不少。手里有这么两个铺子,又有得力的掌柜照看着,一年到头不说挣什么大钱,胭脂、零花这样的钱总是挣得出来的。姑娘出阁到了婆家,倘若一草一纸都要使婆家的,自然处处仰人鼻息。可是自己有吃有穿有钱用,那在很大程度上就免得受气了。 周榭打量着又林——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真的和小时候大不一样了,简直是判若两人。原来大大的眼现在没小时候那么圆了,杏核样的,黑白分明。端起茶来喝,眼睛从茶盏上缘朝人这么一看,那种明媚清朗让周榭都觉得十分动人。原来小小的一张脸现在是眉眼精致,清秀动人。整个人一瞧,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美人,但是越看越觉得耐看。 两人说笑了一阵,周榭差不多就没停过笑,心情比又林来之前,那是松快得多了。又林目的达到,看着天色不早,也就起身告辞了。 周榭一直送到她门口,又林催了她几次:“天这样冷,你快回屋去,不要送了。要是万一着了凉,耽误了你来日上花轿,我可赔不起。” 周榭被她逗得不行,伸手拧着她的脸:“叫你贫嘴。你一天不打趣我就难受是不是?这天儿黑的早,给你挑个灯笼照路吧。” “行了,这才几步路,哪用着灯笼。真的不用送我,你快回去吧。” 两人在门口告别,又林扶着小英的手,步子没敢迈得太大。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英轻声说:“姑娘当心,这两块石板有点儿活动了,回头让人来平一平压实了才好。” “嗯,你回头记得提醒我一声,别进门就给忘了。” 李家的门已经打开了,林妈妈站在门口拿着灯笼,看着她们主仆过来,笑逐颜开,忙迎上前:“姑娘回来了?可巧了,奶奶看着天儿不早了,正打发我们去接呢。” 又林笑着说:“这么近哪用得着接。” 后门离厨房近,可以闻到一股煎鱼的香味儿。往远处看,暮色中,差不多家家户户都飘起了炊烟。 到了年跟前,又林也跟着忙了起来。扫年、祭灶、剪窗花儿,贴对子——还有熬糖做糖。德林已经放了假,先生也得过年嘛。这一不用上学,他可放了野马了。四奶奶和又林忙着,他也跟前跑后的,说是帮忙,不如说是添乱来得合适。这边椿米做糕,那边他已经糊了自己一脸一身的白面。这头儿炸着果子,没等放凉就被他抓了去偷吃了,气得四奶奶直要揰他。 这当然只是说说,这么高兴的时候,大年下的,哪会为这个打孩子?德林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越发淘气。 又过一年,又长一岁。 年初一早上起来,又林领着弟弟妹妹们给祖母、给爹娘拜年,从他们手中领了压岁的红包。红包和往年一样,沉甸甸的,里面有金钱两枚,小银锞子两枚,铜钱两枚,凑了个六六大顺。又林把压岁钱收进小箱子里的时候,不无感慨地想,她能从父母手中领压岁钱的次数,大概也不会太多了。也许今年,也许明年,她可能也会说定亲事。 时间过得真心快啊。 亲戚本家,邻里之间,相互拜年直十分热闹。又林就领着弟弟妹妹去了几位叔伯家中拜年。作揖的作揖,行礼的行礼,然后领一份压岁钱。这半天又林听到最多的话,就是问她的亲事的。几乎所有的亲戚长辈们都会来这么一句:“已经长成大姑娘喽,该说亲啦。” 起先又林还装羞涩,后来都已经麻木了,装都懒得装了。从二伯母家出来,德林嘻嘻笑着,手里抓着二伯母给的糖瓜和果子,一边学着二伯母的口气打趣姐姐:“成大姑娘啦,要嫁人啦。” 又林瞪他一眼,奈何德林根本不怕。 车子往前走着,德林探头朝外瞧,指着前头说:“姐,那不是五叔吗?” 又林偏头看了一眼,路边果然是本家的五爷,李心莲的爹。他穿着一件灰扑扑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夹袄,缩着头抄着手走着。他旁边还跟了两个人,一个穿着绸面儿羊皮袄子,看打扮不象本地人。另一个则是腰里缠着根棒子,五大三粗的,瞧着就不是善茬。 “坐好了。” 这人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又林可管不了这样的闲事,只能多看了两眼—— 又赌输了钱了? 五奶奶过年都没有回来,五爷是一天到晚的不着家,那天从他们家门口过的时候,只见大门紧闭,寥落清冷,一点过年的样子都没有。 ————————————--- 么么么,这是今天的份。 啊啊啊,我要加快速度。(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到了七奶奶家,只有七奶奶自己在,七爷已经出去应酬了。 七奶奶穿着一件浅桃红的缎子袄,脸上喜气洋洋的,让人拿出茶果来招待他们姐弟几个。七奶奶自己没有孩子,倒是很喜欢孩子,搂着通儿不愿意撒手。正说着话,外头又有人来拜年。又林起身想回避,七奶奶笑着说:“都不是外人,不用这么拘礼。” 朱慕贤迈步进了屋。过年,看着他气色也不错,穿着一身崭新的袍子,先看见又林姐弟几个,顿了一下,才向七奶奶请安。 “哎哟,快起来吧。今儿天这么冷,原想着你们都不来呢。家里难得这么热闹,你们可都别走,我已经让厨房预备了,好歹吃了饭再走。”七奶奶笑着用帕子掩着嘴:“说起来,你比我这侄子侄女儿都大,可论辈份就比他们矮一辈了。” 可不是么,又林也想起这茬了。 朱慕贤和又林本来都挺大方的,结果被七奶奶这么一说,倒不好招呼了。朱慕贤踌躇起来,含含糊糊地做了个揖说:“李姑娘好。” 又林和弟弟妹妹一起还了个礼。七奶奶还不依不饶:“哟,大侄女儿,人家给你拜了年了,你不给份儿压岁钱?” 这压岁钱都是长辈给晚辈,年长者给年轻人的。又林咳嗽一声,脸上微微发红,忍着笑说:“压岁钱……当然有。” 她出来的时候倒是备了红包,是给堂哥、堂姐家的孩子的。那些孩子可都得喊她一声姑姑姨姨。朱慕贤这么大个子,居然也和那些小孩子归到一辈里去了。小英听着又林这么说,马上掏出早预备好的红包来——就是个红锦袋,上头系着彩绳,里面一般装着大钱、锞子什么的。 又林示意小英上前。小英也憋着笑,向前走了一步,托着那只红锦袋说:“朱公子,这是给您的。” 朱慕贤别提多别扭了,咳了一声。没动。 七奶奶催着:“这还客气什么啊,给你你就拿着。” 小英又往前递了一递。声音里的笑意都遮不住了:“朱公子,您拿好啊。” 朱慕贤看了一眼又林。又林穿着一件蝴蝶绊扣斜襟领的缎袄,头发簪了一枝蝴蝶展翅衔珠的钗子,她忍着笑。钗子上的垂珠也在微微颤动。看起来十分娇俏动人。 看着没人能替他解围,朱慕贤只能伸出手来,把那只红锦袋接了过去,那个别扭劲儿就别提了。德林也偷偷的笑,还一本正经地问七奶奶:“七婶儿,我也得给一份儿吧?” “可不是,论理儿你还是叔叔呢,自然得给。” 德林果然也掏出个荷包来:“来来来,朱……”他犹豫了一下,这个侄儿两个字是怎么喊不出来的。可是又不能象往常一样喊朱大哥,这么一犹豫。就含糊过去了:“给你压岁钱,快来拿着。” 朱慕贤看了他一眼,德林下巴一抬:“给你啊。” 朱慕贤没办法,也伸手接了过来。不过看他的那一眼里明晃晃的写着“你给我等着”的意味。德林朝他伸了一下舌头,嘻嘻笑着藏到双林身后去了。 经过这么一茬,朱慕贤也不好再待下去了——面对这几个一个个充大的“长辈”,真是别扭极了。不管七奶奶怎么客气,朱慕贤也坚定的告辞了。 又林他们姐弟当然也不会真留在七奶奶这儿用饭,告辞出来上了自家的车。一个镇上不是亲戚就是故交。还有好几家得去。比如周家,嗯。朱家也得去。德林哧哧的笑了好一会儿,才说:“姐姐,等下咱们去朱家——那我管朱奶奶唤什么?” 呃,平时朱老太太和李老太太是平辈论交的,朱老太太还年长呢。但是真要从七奶奶这拐了三四个弯的亲戚论起,朱老太太可就得改口叫朱伯母了! 又林敲了一下他的脑门:“你啊。差不多就行了,还惦记着再当一回叔叔?” 连玉林也撑不住笑了,姐弟几个笑成一团。 车子又拐了一个弯,这回是向回家的方向去了。 街上远远的近近鞭炮声响个没完,一片过年的喜庆气氛。 又林耳朵灵,隐约听着鞭炮声、人声之中,好象还有些别的什么声音——与这一片祥和喜乐并不协调的声音。 骡车再向前走,那声音更清楚一些了—— 有哭喊声,夹杂着呼喝怒骂声。 大过年的,这是出了什么事儿?而且眼见着这一片就这么几家人了,除了自家、周家,朱家,还有就是另外两家邻居。平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不知道是哪家这会儿出了事。 德林也听见了,这么大的孩子最是好事,早忍不住了,揭起车帘子往外看。 “别胡闹,当心掉下去。” 德林才不听她的,还往外多探了探身,脑袋左探右转的,忽然说:“姐,你看!” 德林朝前一指,又林从帘子缝里看见——前面正在纠缠的,还都是熟人呢!被夹在中间的就是刚刚在七奶奶家见过的朱慕贤,一个女子正哭哭啼啼的揪着他的袖子哀泣求恳。那个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又林的本家姐妹李心莲。旁边跟着拉扯呼喝的几个人里头,一个是李心莲的爹,另外几个都很面生。 这是闹的哪一出? 那些人挡住了本来就不算太宽的道路,骡车只能停了下来。李心莲尖锐的哭声听得更清楚了。 “朱公子,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我爹他不是人。为了还赌债亲生女儿都能卖!我被这些人带了去还能有什么活路?求你救救我……我可以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报答你,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李姑娘,你快松开手。这男女授受不亲!你起来说话!”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我要被这些人弄了去肯定没有活路了,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虽然是只言片语,又林也听出端倪来了。 这个五叔怎么干出这样的事儿来了?为了赌,连女儿都要卖了? 他偷过五奶奶的首饰,夫妻间还动了手。五奶奶回娘家时带走了小儿子,肯定也把家里值钱的家当也收拾上了。五爷没旁的可典当,就打起了亲生女儿的主意? 好吧,但是这怎么能和朱慕贤扯上关系呢?李心莲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朱慕贤和她一无亲二无故的,出门拜年串门的,怎么就被揪住了,当成了活菩萨救世主了? 朱慕贤出门,身边只跟了一个赶车的长随和一个书墨。书墨这会儿不在场,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个长随正满面怒色,挽着袖子和人理论:“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啊!还不快些放手!” 朱慕贤纵然是个很沉稳的少年人,可是这种场面还是头一次遇上。李心莲象是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了他当成救命稻草,就是不肯放手。再加上跟来的几个人,收债的、帮闲,有意无意地把他给夹裹住了,一时间竟然脱不了身了。 真是无妄之灾。 朱慕贤本来是为了躲避尴尬才从七奶奶那儿辞出来的,路上遇到个同窗,两人说了几句话,车又先打发回家去了。结果等他走到这边巷子口,李心莲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拽住了他就不撒手了。哭哭啼啼,连说带求。这会儿都已经跪在地下死赖着不起来了。不管朱慕贤好说歹说,她都充耳不闻。随后追赶而来的几个人拉扯她,她居然说要卖身到朱家当妾婢都行!这才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 那几个人看着朱慕贤的目光顿时暧昧起来,带着不怀好意的下流意味。仿佛他和这个李姑娘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一样。要不然怎么她不找别人,一径就来找他?这少年男女,**的,嘿……果然小白脸儿干的总是这种风流事啊!不定他怎么勾引人家姑娘了,现在又装没事儿人,想瞒谁啊? 这几个帮闲打手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看着朱慕贤一身锦袍,一副富家公子哥儿打扮,想着说不定顺便能多讹几个钱——这种人总是要脸面的嘛。为了遮丑,出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难得逮着这么个肥羊,肯定榨出点油水来,岂能放他白白跑了? 这么两下里一凑,朱慕贤一时间还脱不了身了! 赶车的老刘没少见这种人的伎俩。回头看了一眼车里,有些犹豫地问:“姑娘……你看……咱们绕个路?” 虽然李家和朱家亲厚,可是前头的事一看就是麻烦事。老刘都已经上五十的人了,可惹不起那些强横之辈。再说,车里还有姑娘、少爷,有一根头发丝儿的闪失老刘也担不起重责啊。这大过年的,怎么会遇着这样的事儿呢。 —————————————————— 好吧,又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什么章节名来。 呃,我前面好象弄错了个地方,又林在族里应该是排第六,比李心莲小。前面过寿的时候一糊涂写错了排行了。等下倒回头去改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说老实话,又林是一百个不想管这种闲事儿——就算热心肠也得量力而行,前面那几个人一看就不好惹。 “绕过去,再给朱家送个信儿。” 好歹能帮一点是一点。 可是这条路不并宽,一边是河,有半人高的桥栏,一边就是房舍。骡车想在这儿掉头可不大容易,老刘跳下车来想把车往后牵——后头又驶上来一辆车,把后路给堵住了。 想出去,得后面那车先出去。一来一去,怎么也得折腾一盏茶的功夫。而后头那车上的人,显然对大年初一就碰上这样的事情很有兴趣,已经停下车了。路边的人家也听到了路上的动静,打开门来看热闹。 人一多,想脱身就更难了。 又林叹口气,他是实在不想搅和进这种事情里头。但是前头李心莲和她爹好歹也都姓李,不能再放手不管。 德林跃跃欲试,两眼放光:“姐!前头那几个是坏人啊!咱们不能不管啊!” 这小子只怕也不是想去声张正义,而是出于好事,光看热闹还不够,还想去参与一把。 又林可不放心弟弟去搅和这一摊浑水,压低声音正色叮嘱他:“你可以露面,但不能下车。”她又嘱咐了老刘几句话。老刘虽然对那几个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的汗子有点怵,可是事到临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我说,这不是五老爷么?”老刘紧紧攥着水烟袋,仿佛这样能有更多勇气:“这大过年的,在这儿做什么呢?” 五老爷本来缩着头站在一边——他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对劲,象是抽去了脊梁骨,两眼无神,好象多少天都没有睡过觉一样。老刘喊那句话,头一遍他都没听见,还是身边一个壮汉捅了捅他,他才抬起头来。而且一时还认不出来眼前的人是谁。 “五老爷,这是你本家?” 那壮汉喊李老爷的时候口气里全是鄙夷。这种滥赌连儿女都舍得卖的人。他见得多了,这声老爷里头全是讽刺。 五老爷抬头看了一眼,终于把眼前人认了出来。他厌倦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去去,和你没关系。” 老刘一笑。欠着身说:“是是。老刘是下人,当然管不着五老爷的事儿。可是初一一早,族里的老少爷们儿都去族里祭祖了,五老爷没去?族老要问起来……” 五老爷灰白的脸色一下子更难看了。 他都赌得天昏地暗,连这过年祭祖的头等大事儿都忘了。族里头要是认真追究——族规里可是有那么一条的,染赌败坏家业,说不定会被族里逐出来。 而他不但没去祭祖,还大年初一的就在街上惹是生非。想到这儿,五老爷更加痛恨女儿!要是她明白事理,懂得孝顺。刚才就该乖乖跟人走才对!她这么哭哭闹闹,好象生身父亲要逼良为娼把她推入火坑一样!明明这位赵大老板家大业大。为人忠厚,跟了他哪点儿不好?年纪大一点怕什么?年纪大才知道疼人呢。他也是看着这是一门好出路才点头答应下来的。 李心莲一脸是泪,让冷风一吹脸上紧绷绷的难受,嗓子都喊得嘶哑了。她看着身旁一脸横肉的几个壮汉,又看看那个站在人丛后肥胖丑陋的赵老板,这会儿要给她把刀,她杀了亲爹的心都有。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房契地契,金银细软。能带走的娘都带走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爹能生出卖女儿的念头!把才十五六的花骨朵一样的女儿卖给年近四十的老头子!他爹这明明就是要逼她去死! 五老爷已经急了!债他是一定得还的!一千五百两,还不上的后果很严重。赌场的人放出话来。欠五百,打断一条腿。一千五百两,够打断两条腿还有富余的。剩下那五百是要摊在他的胳膊上还是别的什么地方?而正好这位赵大老板能掏出这笔钱还替他还账,只要这个死丫头肯乖乖嫁过去就成了!一千五百两啊!就算把女儿卖去当窑姐,也卖不出这笔钱来! 原来他觉得两全其美的一件事,怎么女儿就想不明白?这年头没嫁妆的姑娘谁家肯娶?这赵大老板又不要自家出嫁妆,这样的好事儿李五老爷一口就答应了。 “快别耽误事了,快把这丫头拉走!” 他怕事情闹大,赌场的两个人看看周围人多起来了,也怕夜长梦多出什么岔子,熄了想从眼前这富家少爷身上揩油的心思,上前拉扯李心莲:“说这么多干什么?你爹都签了契按了手印儿了!你已经是赵大老板买下的人了,快走!” 李心莲哪里肯松手,死死的揪住朱慕贤的衣裳,都快把他给扯散架了。别看是个弱女子,可是眼前这等紧要关头,谁都不知道她从哪儿生出的力气,两个壮汉都不能把她给拉开。一面的死死抓着,一面哭天喊地。五奶奶向来泼辣,李心莲肖似乃母,这嗓门不是一般的洪亮。这么一哭嚎起来,真是响彻半条街!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五老爷明明穿得单薄,还是急出了一脑门儿汗。 朱慕贤要挣开——其实也挣得开。但是他打小儿在姐姐妹妹莺莺燕燕的包围中长大,对女子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重手的。虽然面对的这个女子歇斯底里状若颠狂,他还是出不了手。 就在这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人挤进了人丛,断喝一声:“什么人在此生事!还不住手!” 这话非常的有声势,带着浓浓的官气。那几个壮汉一时给喝得愣了,转头去看,挤进人丛的两个人穿着普通青衣打扮,应该也是下人,但是那威风气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 其中一个走上前来,扯着李心莲,象拎小鸡一样把她轻轻巧巧给扯开了,另一个就护住了朱慕贤——顿时这边几个人都明白了。 这富家公子来头不小啊——今儿还真是走背运!早知道该速战速决,不该存着再宰一把肥羊的贪念的。 领头的那个很有眼色,马上道歉:“对不住,对不住,都是误会。我们这边买了个丫头,契约都打好了,谁知道她又想跑。您看,我们也是不想闹大,才没动粗的,都是这个丫头想攀扯您府上的少爷,我们可没动一个指头!” 看着朱家的人来了,又林在车上也松了口气。跟着挤进人丛的就是朱慕贤的小厮书墨。这孩子倒真机灵,看着事态不对,自己和公子势单力薄,当即立断去搬救兵。 可是虽然朱家的人来了,李家的事情还是没有解决。就算又林再不待见李心莲,眼看着她亲爹要将她推进火炕,也不能真的就袖手旁观。五老爷毫无父女情份,但五奶奶必定不会见着自己的女儿被卖。她要回来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刘回头来听了又林几句嘱咐,又上前去说:“五老爷!这大过年的,在街上这样闹也不成个体统。再说,也没谁家年初一嫁女儿的吧?您跟这几位说说,反正您又不能抛家舍业的跑了,让他们先回去,过了初三,一切都好商量不是?要是真出了人命……” 李五老爷打了个寒噤。 今天这事儿,再闹说不定会真出人命。自己闺女这么要死要活的,说不定真的死也不肯从命。可是闺女要是不答应,要的就该是自己的命了。自己的命和闺女的命相比,那当然还是自己的命更要紧。 他有些为难,有些讨好的看着那几个赌场的人。 那几个人犹豫了一下——然后领头的人迅速拿定了主意。 没错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李五在本地有家有业的,人跑了房子可没长脚。眼看着对面的人不好惹,现在人又多,倒不如先让一步。真惹上官司那可是大麻烦。 “成!那咱们就给你李五爷一个面子,赵老板,咱们先回去。” 那个赵老板眼珠子一直在李心莲脸上身上勾连,很有些不甘心的说:“都说好了的,怎么又要等啊?等到哪天算数?” “您看,这不是大年初一么?您就真娶,年初一也不能办不是?来来来,您跟我来,咱们去喝两盅去,这事儿啊,就包在我身上……” 李五拖着女儿,灰溜溜的往家去。李心莲似乎是给吓傻了,可还是不停的回头向朱慕贤张望。 眼看着风波化解,没什么热闹凑了,围观的人也纷纷散开。朱慕贤狼狈不堪的整着衣襟,倒还想着给老刘道了一声谢,老刘急忙摇手:“可不敢当朱少爷的谢,这没事儿就好了,我还得赶紧着送我们家姑娘少爷回去呢。” 朱慕贤向他身后看,果然看见了朱家的骡车。刚才在七奶奶家门前也看到这车了,他心知道车上坐的就是李家姐弟,刚才老刘来劝解肯定也是他家姑娘的意思。朱慕贤远远朝车子方向拱了拱手算做道谢。这儿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不便上前,也跟着自家家人出了人群。 又林松了口气。回去之后得赶紧和老爹说这件事——这事儿实在超出了又林的能力范围。但是不解决,肯定是大丑闻一件。李家的女儿居然亲爹被抵赌债卖掉?这可不是什么美妙的消息。 ———————————————— ~~天气骤冷,让人来不及反应。话说,大家有没有觉得天气一年比一年冷得早了呢?温度也更低了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大过年的本来挺喜庆,可一出这事儿,谁都欢喜不起来了。四奶奶听了这话,脸一沉——要不是顾忌着儿女都在旁边,保不齐就要破口痛骂了。 跟这种糟心的货色做亲戚,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粒老鼠坏了一锅汤,旁人要是说起来可不会单说他一家,而是整个族里的人都会给捎上。四奶奶眼见着要给女儿说亲,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在意名声。今天老五家里闹出这种事来,够镇上的人津津乐道好些日子的。 李光沛宽慰妻子:“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去老叔那儿一趟。” 四奶奶忙起身替他拿斗篷,穿靴子:“路上慢些,少喝酒。要是有什么事儿,打发人回来给我说一声。” “知道。伱们在家该玩就玩,该乐就乐,别老闷着。” 四奶奶笑着应了。 送走了丈夫,她就收了笑容坐了下来。 又林过来替她抚胸顺气:“娘,伱别生气。” “唉,我不是生气……” 四奶奶的心情,又林可以体会。大年初一碰到这种倒霉事儿,实在是兆头不好,只怕后头一年都过不顺心。这时候的人很看重这些,这正月里头谁家都不肯触霉头,出门见面人人都是满嘴的吉利话儿。什么霉、坏、死、困……诸如此类的字眼儿都不肯出口,只肯说财、福、祥、生这些字眼儿。 又林岔开话题:“对了,听说五叔足足欠了一千五百银子哪。他怎么欠下这么大笔债?” “伱小姑娘家,哪懂这里头的事儿。这些开场子的,总不会上来就让人输钱,总会让伱不大不小赢那么几笔,再加上帮闲儿、架秧子的,在旁边又是吹捧又是撺掇,让那人以为自己是财运当头,逢赌必赢——后头就开始输钱了。输光了钱不要紧,有人就干放债的行当,借钱给伱,不知不觉越借越多。借据是一张一张的血,利钱是驴打滚的往上翻……一千五百两实在不算多了。” “这可真不少。那他……能还得上吗?” “还不上也得还。”四奶奶没好气地说:“咱不提这人——伱们今儿出去拜年,收了压岁钱没有?” “收了,可是也给别人了,算一算,收的和给出去的差不多一样儿,没赚也没亏。” 四奶奶一笑:“伱爹年前从柜上换了两大筐散钱回来。伱要不够使就到我这儿来拿。伱是大姑娘了,自然也得懂得这些人情世故,手头不能太紧了让人笑话。” “嗯,我知道了。” “今儿冷不冷?伱衣裳是不是太单了?大过年的可小心着凉。” “我知道。您看我,都是新袄子新裙子,又轻巧又暖和。出门就坐车,还带着手炉呢,冻不着我。” 四奶奶摸摸女儿的脸。满心的爱怜。 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连足不出户的周榭都知道这事儿了,又林带了两样点心过去看她。周榭一把把她拉进屋,神神秘秘的问:“今儿我可听说了一桩大事情。” 又林已经猜着七八分了,爱理不理地冲她翻了个白眼:“什么大事儿?” 好赌成性卖儿卖女的事儿真不新鲜,只不过赶在大年初一卖女儿的挺少见。 周榭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又给她端了一碗桂圆红枣茶来,看又林喝了一口茶,才笑眯眯地说:“说的是少爷落难,小姐援手的新鲜事儿。” 又林咳了一声,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费了老大力气才硬咽下去:“伱说什么?” 周榭收了笑。正色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外头都传成什么样儿了?她明明连车都没下,只是被堵在那儿脱不了身!她可一面儿都没露!这怎么就成了美人救英雄了? 真是冤枉啊! 又林把茶盏放到一边儿,她可不想真把茶弄自己一身——这可是过年新做的袄,领子一圈儿风毛白茸茸的她特别喜欢。 “伱听谁胡说?明明我只是路过,他们堵在路上我们过不去,我家老刘下车说了几句话——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啊。” 周榭有些狐疑:“就这么简单?” “那伱听到旁人是怎么说的?” 周榭有些犹豫:“是我们家厨房的贾嫂子说的。说今天有一群逼催赌债的人找上了朱少爷,结果是李家的姑娘正好经过给他解的围……” 好吧…… 又林真没话说了。 周榭听到的这说法,严格说起来还真不是谣传。其中的几点要素,都是正确的不是胡编的。首先说人物,的确有朱家少爷、李家姑娘、还有逼债的人——没错。再说事件,朱慕贤的确是被那些人堵住了,自己也正好经过了,解围虽然不是自己出面,但是自家下人上去帮了几句也是实情! 可是中间省略了太多的过程好不好!去掉了那关键的过程和人物,这事儿就不对味儿了!欠债的不是朱慕贤,自己也没出面给他解围!只是被堵住了路不得不让下人打个圆场而已!这事儿就是这么简单。可是落到旁观的人眼里,他们就加上了一些自己主观的认定。再经过口口相传,每个人都会有意无意的加上一些自己想说的,去掉一些不感兴趣的——等传到周榭这种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的姑娘耳朵里,都完全走了样儿了。 “唉,这可真是……”周榭听又林把这件事从头讲来,嘴巴半天都没合拢:“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又林无精打采地说:“可不是么……伱说好好儿的出门拜年却遇到这样的事儿,早知道我今天就不出去了……” “朱少爷也是一样啊。”周榭倒是替朱慕贤说了句公道话:“要说他和伱家六丫头根本就不认识,只怕话也没说过,结果她别人都不找,就认准了朱少爷了。还不是看中人家年少,家境好,又生得俊俏,硬是想贴上去……啊,她真的连什么为妾为婢的话都说了?” 又林重重点头肯定:“真的说了。” 这个她亲耳听到的,绝无虚假。 周榭眉头一皱:“实在也太不知羞耻了,亏她还是个姑娘家,真是把脸都丢尽了……” 站在一个现代人的立场上,又林倒觉得李心莲没什么大错。谁都有权利追求更好的,幸福的生活。但是在古人看来,宗族礼法,男女大防高于一切。任何越轨之行都是离经叛道,不被允许的。于江镇虽然民风开放,对“伤风败俗”的女子没什么游街、浸猪笼的处置,可是李心莲今天的行径也实在是……可以断定,经过今天这事儿,她再没可能嫁一个体面人家了。 周榭弄清了事情真相,反过来安慰又林:“伱也别太往心里去了。虽然伱们是同族姐妹,可是老一辈都分过家了,她是她伱是伱,她做什么也不会带累到伱家的。” “嗯。”又林点点头。 说是这样说,可是总些人见不得旁人好,唯恐天下不乱。三人成虎,人言可畏。远的不说,连周榭都听说了这种改头换面重新拼接过的另一种事实,更何况其他人?周榭还好,和她亲厚,会第一时间和她求证,并理解安慰她。旁人和她、和她家可没有这份儿交情。那还不是怎么痛快怎么新奇就怎么说? 朱家也打发了人来致谢,说辞非常婉转,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感谢李家的少爷姑娘替朱慕贤解围。 四奶奶再三推辞,只说这事儿同自家没关系,礼物也不肯收。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朱家这边打发人上门,外边儿还不知别人怎么揣测琢磨呢。朱家道谢的心意很诚挚,四奶奶相信。可是时机可太不恰当了—— 落在旁人眼里,只怕又出生不好听的话。 打发了朱家的人,四奶奶忍不住琢磨,朱家这是无意呢,还是……有些什么旁的想头? 她可也听说了,朱家老太太还曾经笑着说过,想讨自家女儿当儿媳妇呢!当时觉得她应该是戏言,可是现在四奶奶一琢磨,别是她真有这个打算吧? 朱慕贤当然是一表人才,又肯上进,脾性也好。可是两家可并不算般配。李家祖上出过做官的,但是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子弟能读书读出名堂来。朱家虽然现在是龙游浅滩,可是看那作派、处事儿,还撑着官宦人家的架子呢。听说家里头事儿又多,几房之间勾心斗角的——四奶奶可不会让宝贝闺女去受这份儿罪。 面子再好看,那寒不可衣,饥不饱腹,一点儿都不实惠。四奶奶是过来人了,深知道人前要风光显贵,人后必然受罪的理儿。闺女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可不能让她受这样的拘束吃这样的苦头。 四奶奶思量了半天,决定不能随便马虎的对待这件事,得和丈夫和婆婆好生商议。 ——————————————————————————————— 楼下开了个小吃店,馄饨超好吃的。我最喜欢要一个小碗馄饨,加一个卤蛋,嘿嘿嘿。。又好吃又暖和。(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李老太太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正在含饴弄孙。通儿其实对饴糖兴趣不是很大——他从来没缺过吃穿,过年这些天物质更是空前丰富,满眼都是东西,吃的玩的用的。但是小孩子也有他们天真的狡猾,看着李老太太高兴,他也愿意陪着祖母玩这个讨糖撒娇的游戏。这不是谁教给他的本领,这是孩子的本能。他知道李老太太对他好,他也愿意陪着祖母玩。 丫头打起帘子,四奶奶走进屋来,还带进了一股冷风。通儿看见母亲,很识相的从祖母的膝盖上爬下来,甜甜的冲四奶奶喊:“娘。” 四奶奶也笑了:“伱哥哥姐姐们呢?” 通儿朝东屋一指:“姐姐在写字。” 四奶奶扶着门朝屋里看了一眼,通儿喊又林是大姐,没加那个大字就是指玉林。玉林果然正伏在案前写字。过年她也是从头到脚一身崭新——四奶奶从不在这上头克扣她。 只是一看到她,就会忍不住想起——丈夫曾经和另一个女人如此亲密,甚至都生下了孩子……要是玉林的亲娘没死于难产,现在他们家又是什么个境况?她和丈夫能有现在这样的亲近吗?家里还能有这么和睦吗? 不,肯定不会。从玉林的长相就能看出她的娘一定是个少见的美人,家里如果多出这么一个人来,怎么能毫无改变?一边是结发妻子,但是已经人老色衰。一边是年轻貌美的新宠……就算手心手背都是肉,男人心里的天平一定会偏的。更何况在男人的心中,多数时候都是小的占便宜,不管是小老婆还是小儿女。 女人呢?就算本来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安稳,为了孩子,肯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来替孩子争取。她能争取什么?还不是从自己的孩子这里挖去—— 幸好她死了。 虽然玉林的存在就是四奶奶心里的一根刺,但既然她母亲已经不在,四奶奶不会刻薄一个孩子。 说实在的,李老太太愿意把这孩子接过去教养。四奶奶觉得正合适。放在她手里,好也不是,歹也不是。放在她祖母那里,那好歹就和四奶奶没关系了。就这一点来说。四奶奶还是很感激自己的婆婆的。 通儿又回去依偎在李老太太膝下,四奶奶坐下来,李老太太并没说什么闲话,直接问:“有什么事情?” 四奶奶轻轻咳嗽一声,理了理思绪,把又林他们姐弟几个出门遇到的事儿慢慢说了,然后又说了朱家刚才打发人来致谢的事。 李老太太本来是脸上带着微笑的。听到李老五欠下巨额赌债的时候,神色就郑重起来。再听到他居然天才到想把女儿抵给人还债,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了!李老太太守寡多年,为人方正,最恨这种败坏门风的人。等四奶奶婉转地说起,朱家打发人来道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的时候,李老太太果断的一抬手:“别乱说。人家打发人来道谢,那是人家知礼数。” 李老太太觉得儿媳妇是整天想着女儿的亲事,都不会想别的了。什么事儿都能往女儿的终身大事上头联想。在李老太太看。这件事上既然自家适逢其会帮着打了圆场,朱家第一时间派人来,不但有道谢的意思,还有些别的意思。比如,虽然解围的是李家人,可惹事的同样是李家人。人家好好的平白遭了这种是非,说不定会有流言蜚语的带累了名声,怎么也不能就当这事儿没出过吧?这恩人家报了,可是那怨肯定也会找出着落的人来。 四奶奶被婆婆这么堵回来,倒没有不服气。她知道婆婆是个极刚硬的人。虽然从她生了儿子掌家理事儿,婆婆甩手享起了清福。可是家中真有什么大事儿要拿主意,还是得婆婆来掌着。她是长辈,经得多见得广,阅历不是年轻人能比得上的,想事情也肯定比年轻人更周到深入。 “那这件事儿……” “这事儿不是小事儿。牵扯到全族的名声。等德林的爹回来了,叫他到我这里来。” 四奶奶连忙应下了。 婆婆虽然平时笑眯眯的,可是一板起脸来,四奶奶还是不敢大声喘气。等从屋里出来了,才发觉心口和背上都沁出一层汗了。 也可能是李老太太有了年纪怕冷,屋里烧得炭盆火更旺的原因。 李光沛直到吃罢了晚饭才回来,脸上微微有些酒意。四奶奶忙迎上去,给他宽了长衣,拧了热手巾给他擦了把脸,然后才把茶端了上来。 “怎么这样晚才回来?” “没事儿,就是多说了会儿话,老叔和婶子非得劝着留饭,就吃了饭才过来的。” “嗯,快坐下歇歇。昨天晚上守岁,今天一大早祭祖,又出这事儿,中午也没歇一觉。” “没事儿,我不累。”李光沛说:“我过去的时候,老叔已经听说这事儿了。” 四奶奶心想,消息都长了翅膀了,风吹就跑,传得飞快。这不用天黑,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可都全知道了。 “那,老叔说了什么没有?”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李光沛说的老叔是隔房的长辈,就是李家现任的族长。 “老叔也气得厉害,说李家从祖上数下来就从来没出过这样败家现眼的东西。已经打发人去他家了,另外也让人去接他老婆回来。过了初五,就开祠堂发落他。” 要开祠堂! 四奶奶心一跳,情知道李老五这次是讨不了好了。李家族大规矩大,可不是摆在那儿好看的。虽然这些年没事儿,可是四奶奶知道,就在她嫁进来之前,早死的公公那一辈有个兄弟,就因为犯了大错,被族里关了起来,足足关了大半年,出来都没人形了。 李氏祠堂建了有些年头了,四奶奶是嫁进来的媳妇,是小辈儿,又是女流,只进过祠堂的院子,连正堂都没进去过。她只听说,祠堂后面的那些屋子,建得墙高门厚,只开了小小的天窗。犯了族规的人被关进去,那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每天有人送两次饭,送饭的时候门都不会打开,只从天窗递。 还听说,那屋里还关过败坏门风的李氏的姑娘……但是结果如何,没人提起,四奶奶也没敢瞎打听。反正都是早年的事儿了,知道的人又少,还大都闭口不提。 那些屋子都空了好些年了,这下好了,李老五有去处了!以他干的这事儿,起码关他个一年半载才能平息族里人的怒气。 再说,还有一重原因。虽然朱老爷子是赋闲在家,但是过去的关系还是在的。平白得罪了人家家,总得给人家个交待。 “可是……那他欠的那些债呢?” “没事儿,这伱不用担心。老叔德高望重,就算他们那一把子人是滚刀肉,也不能这么祸害乡里。欠的本儿是没那多,顶多几百两,后头那些是利滚利的虚头儿。老叔的贴子拿出去,知县都要卖面子,更何况他们这些人。” 几百两倒不算大问题了,四奶奶也放下心事。老五家虽然过得落魄,整天一副穷相,但是四奶奶知道,五奶奶还是有私房的。她那个人特别吝啬,又特别爱占别人家的小便宜,只进不出,人家有背后喊她铁公鸡的。她肯定不能看着自己女儿被拉去偿债,这倒不用替她们担心了。 只是闹了这么一出,所有人都大失面子,这个年也过得欢腾不起来了。李家各房串亲戚拜亲朋的时候,提起这档子事儿来,都遮遮掩掩的,深以为耻。本来想宴请欢饮的,也都偃旗息鼓了。想出风头的摆阔气的,悄悄的就打了退堂鼓。废话,这会儿谁还张扬啊?别那家穷疯了的就盯上伱家了,非跟伱借钱,或是非逼着伱家儿子收留他闺女——这谁受得了啊!本来老五家就人见人憎的,现在这么一来,更加没人想和他们家沾边儿了。 但是四奶奶并不姓李,她也替丈夫操心。可是现在她想的更多的还是女儿的终身大事。眼见着又过一年了,女儿的正当妙龄,样样儿都拿得出手,可不能受那一房不争气的人拖累。她得加快速度,快些挑拣,给女儿找个合适的最好的婆家。这外头总有些轻薄人,爱拿没出阁的女儿家来嚼舌头。 又林并不知道父母晚上的谈话,她从不钻牛角尖,事情出了就是出了,既然不是她的错,那就不用自怨自艾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且她也相信,自己在这件事里头的角色并不重要,人们很快会有更新鲜的话题,从而将自己彻底遗忘。 这不是她盲目乐观,而是从以前到现在,世事大都如此。 果然她想的没错,只过了一天,镇上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就不是她了,而变成了石家的姑娘石琼玉。 石琼玉定亲了。 ++++++++++++++++++++++ 咽炎又犯了,好痛苦,唉,好象这个是去不了根儿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石琼玉的出身家世在那儿摆着,镇上的媒婆压根儿没机会登人家的门。纵然曾有人委婉的提出想结亲的意愿,也会被石家回绝。想也知道,石家老爷子做过四品武官哪!纵然武官见文官要低三级吧,那人家也是官宦人家。不少人还猜测过,这石家是不是要和朱家结亲——毕竟两家都是京城来的,还沾着点拐弯抹角的亲戚,都曾经做过官,算得上门当户对了。石家姑娘比朱家的哥儿大那么一点点,可是这怕什么哪?这时候的普遍观点认为,娶儿媳妇岁数不能太小。 一来是小姑娘不会操持家计,还有个原因,就是年纪太小不利于生儿育女。这也确实是实情。在这种风气之下,许多人家都不会介意儿媳妇比儿子稍大一些,甚至很多人蓄养童养媳,这都不见。 石琼玉的婚事一直耽搁着。差的石家看不上,好的人家又未必看得上他们家。石家毕竟没什么根基,石老爷子发迹晚,也没什么过硬的靠山,现在又已经赋闲了,比石家强的官宦人家又看不上他家了。虽然石琼玉生得貌美,可是貌美的姑娘也不止他家有。貌美虽然能取悦丈夫,但对夫家没有助益,人家也是不肯吃这个亏的。 所以很长时间里,镇上的人都有些等着看笑话的意思。伱家不是挑剔吗?看伱们左挑右拣的能挑个什么样的女婿出来。要是最后的结果不怎么样,还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 石家姑娘定亲的消息一传出来,好些人家都在打听,连又林都不例外。 她也十分关心,而且她的关心,比一般人的还要迫切,她中更多了一重隐忧。 因为她曾经耳闻目睹过石琼玉和杨重光的感情——这两人都是心思缜密,情感炽烈的人,他们的感情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那种浅薄之情。可是杨重光的出身是个大问题,他就算能出人头地。可是要功成名就哪有那么简单,不经过几年十几年奋头可甭想有什么作为。但是石家能等到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吗?等不起的。 石琼的定亲的对象当然不是杨重光。而是京城的官宦人家,姓罗。家主是户部的正五品郎中,定亲的是罗家的第三子。这门亲事结的不算显赫,但是也绝不会辱没石家的门第身份。应该算得是门当户对了。听说亲事就定在四月里。但是新娘子在于江镇,罗家在京城,石姑娘过了年就得动身,然后在京城的舅舅家出嫁。 他这门亲事定得可以算是很仓促了。要知道打家具、预备嫁妆、请客等等一串事情排下来,、没个一年半载的根本不能成事。但这门亲事从说定到结亲,掐头去尾只有不到一百天的预备时间。 外人又有别的揣测,总觉得结这门亲事是不是别有隐情。石夫人委婉的解释了一下,说这门亲事两家早有默契,当初在京城的时候石家罗家就有来往,只是当时孩子们都小。不好早早说定。现在时机恰当,再说家中该预备的也都预备齐了。并不仓促。 旁人自然纷纷道谢恭喜,但是石琼玉在过年期间一面也没露,别人觉得这是定了亲的女儿家自重,又怕羞,不抛头露面也是常理。 是的,这时候的亲事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又林来自一个婚姻自由恋爱自由的年代,也没有打算在这时代挑战一把社会规范和族法伦理。 可是石琼玉呢?她真的也象家里人这样,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吗?她能轻易抛却与杨重光的一片情。转身投入他人怀抱吗? 又林自打知道这消息,就一直在担心。但是她能做什么呢?她连石琼玉一面都见不着。和四奶奶、周大奶奶她们一起去石家拜年的时候。石琼玉并没露面。石夫人笑着待客,看起来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又林既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内情,总是觉得石夫人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牵强,并不是那么由衷。 又林和周榭互相看了一眼,周榭微笑着说:“石夫人,我们想去看看琼玉姐姐,也和她道声恭喜。” 石夫人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现在不愿意见人呢,怕羞。伱们姐妹别去讨她嫌了。” 话虽然象是玩笑,但是却明明白白把她们的要求给拒绝了。 大概觉得自己的话说的生硬,毕竟周榭也是个马上要出嫁的姑娘,这话好象在说周榭不矜持似的,石夫人又添补一句:“她事情多,又要学当媳妇的规矩,还有许多绣活儿要做,忙得很。” 周榭是懂礼而识趣的姑娘,自然也就不出声了。又林却觉得,原因肯定不是石夫人说的这样,起码,不全是这样。 等离开石家,在骡车上,四奶奶和周大奶奶说:“我看哪,石姑娘未必是怕羞不见人。会不会是生病了?” “说不定。也可能是待嫁的姑娘性子拗,发小脾气呢。” 这两位当家主母对人情世故的娴熟老练当然远胜女儿,她们也看得出来不对劲。 又林有些心事重重。 拆散一对有情人,当然不是什么欢喜的事情,石琼玉性子外柔内刚,说不定……会反抗家中的这一决定。可是亲事已经众所周知,那是已成定局的事。她以一人之力想要对抗,实在是千难万难。 如果换又林处在石琼的位置,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又林自己都说不准。 一个人是无法抗整个家庭和社会的。她是一个多么惜福惜命的人,她珍惜这第二次来之不易的生命,所以她一直随份从时,努力让自己去适应去接受,即使家中的安排有时也令她心生抵触,即使将来要嫁的人,也许是一个陌生人…… 周榭看她一直闷闷不乐,悄悄推了她两下。又林回过神来,果然四奶奶已经注意到女儿的反常了。 “怎么了?身子不爽?” 又林胡乱找了个理由:“可能是油炸年糕吃多了,有点积食,胸口闷闷的。” 四奶奶并没怀疑女儿,马上说:“那把车帘子稍卷起一线来透透气儿,回来让厨房给伱熬山楂的消食茶喝。伱这孩子。年糕这种东西腻腻的容易积食,就算吃着香。也得适量。” 周大奶奶笑着解围:“能吃是福,我以前也爱吃炸年糕。尤其是枣泥馅儿和拌了果仁儿的。伱周姐姐也爱吃,不过她现在想要苗条,所以才不敢敞开了吃。” 周榭脸一红:“娘。伱说什么呢。” 四奶奶会意的笑了。 要当新娘子了。自然想要体态窕窈好看。现在正好是过年,大鱼大肉,荤膻油腻的多。倘若不限制些,等到上花轿的时候,人家一看新娘子居然是个水桶腰,那可太不体面啦。 周榭窘得满面通红,寻思着这都是又林惹的祸,难免在袖子掩盖上狠狠报复。又林也不客气的回敬。反正两个人打小就习惯了一处嬉戏玩闹,两家的母亲也都习以为常了。 这件事情,又林想要知道内情。只能去找朱慕贤打听。 与此同进,朱慕贤其实也想找又林商量——他现在也没有门路和石琼玉传递消息了。以前他替杨重光传过两次信。都是身边的书墨跑腿,通过石家门上的一个婆子,还有石琼玉身边的一个丫头,转手两次才能成功。可是现在此路已经不通,门上的那个婆子突然不做事了,听说是回老家去了,石琼玉身边的丫头也接触不到了。 既然这边行不通,朱慕贤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也听说石琼玉定亲了,这消息十分突然。他只能先打听石家的消息。可是同时。他还有繁重的课业,离春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同窗们全在磨刀霍霍,江南一带文风盛行,朱慕贤的同窗之中不乏才识敏捷,出类拔萃的人物。谁在这时候松懈,只怕就会被顶下来。 他要见又林倒是不难,同样是先走下层路线,通过书墨先找到了小英,小英再将消息转告又林。两人要见面连门都不用出,隔着花园的一道墙说话都能听见。 不过他们当然不是隔着墙说话的,花园那里有一道小门,平时都是锁着的,多用来挑肥、搬运东西的时候才开。 天色昏暗,又林和小英过来的时候,朱慕贤已经等在那里了。隔着几步远,他作了个揖,低声说:“李妹妹,又烦劳伱了。” “没事,”又林明白他的来意,而且她的时间也不多,只能长话短说:“我们今天去石家了,没见着石姑娘。这门亲事已成定局,我在石家都看见在预备的嫁妆了——石夫人对她看管很严,消息只怕也递不进去。” 她快人快语,朱慕贤愣了一下之后才说:“原来这样……我原来请人帮忙递过信,现在也传递不进去了。石家是铁了心要和罗家结亲,而且石姑娘看来已经抗争过了——” 又林觉得多半也是,不然石家不会如此防范。 两人都没有什么更有效的办法——朱慕贤感觉十分沮丧。怪不得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百无一用是书生。他空替好友焦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又林也是一样的感觉,她关心并同情石琼玉,但是她也无法在这件事情给她什么帮助。 他们的力量都太弱小——而长辈们不但掌握着话语权,更站在了正义和礼教的制高点。 “我给杨兄写了封信,可是没想好要不要寄给他。” 又林抬起头来,她明白朱慕贤在顾虑什么。 春试在即,朱慕贤在备考,杨重光已经落籍在他姨父那里,春试他也必定要下场的。 这时候告诉他这个消息,让他来还不来?就算他赶不来,只怕一分心就误了前途。可是若是这么大的消息不告诉他—— 真是左右为难。 又林心说,她和朱慕贤都有点傻气,她是还有现代人的思维方式,朱慕贤倒是一片赤诚天真。可是眼下这局面……他们可真是多管闲事自找麻烦。 —————————————————————— 么么,今天出门了,给家人买了外套,老公那件还成,我爹那件小了,明天还得再跑一趟去调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选择 想到这儿又林还有些埋怨朱慕贤的意思——伱说她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本来和石琼玉交情也不怎么样,和杨重光就更谈不上什么来往了。可是就因为那么巧碰见了两个人月下传情的场面,再被朱慕贤三说两说的,居然身陷到这一大摊麻烦中间——好吧,也不光是朱慕贤的原因。 可是现在这事情已经越来越棘手了。 朱慕贤的现在正站在一个路口,需要做一个艰难的抉择。 到底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之杨重光? 石琼玉出嫁的日子正好是春试的日子,倘若告诉杨重光,那么杨重光很可能耽误了春试——从而前途大受影响,有些机遇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不是这科不考下科再试那么简单。杨重光的处境并不是那么好,他需要向他的亲戚证明自己的能力,也急需要站稳脚跟,为了他自己,为了他故去的亲人,这一科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了。 可是若不告诉他,两人这么错过一次,石琼玉一旦嫁人,就是一辈的事,再也无法挽回。两个人从此形同陌路…… 他回来,还是不回来?朱慕贤设身处地把自己代入进去一想,都感觉心头如急火热油煎熬着。 朱慕贤愁得简直想揪头发。又林的心理负担没有他这么大,试探着问:“信寄与不寄,真这么要紧吗?” 朱慕贤立刻点头:“这是当然。不管寄与不寄,只怕……都会让杨兄留下终身之憾,前程与情义,他总会失去一样。不管我做哪一个选择,都会让他承受痛苦的遗憾——纵然事后他不怪我,往后下半生……我也无法宽宥自己。” 瞧,这位大概书读多了,十分呆气。当然,他这种现代人会叫做傻冒的情操。在这个时候是读书人十分推崇的“义”。国家大义、朋友之义——所以又林一面觉得他真傻气,一面又觉得他傻得……也挺可爱的。 “这件事情其实挺简单的。”又林轻描淡写的说:“伱把信寄出去,不妨叠两个封套。先在封套上写明,信中的消息他可以看,也可以不看。看了之后,他也可以自己选择做法。这封信他看了可能会影响他的前程,不看的话又可能会失去青梅竹马的情义——” 朱慕贤当即有点傻了:“这样……怎么能行?” “怎么不能行?”又林觉得这太行了。 “可是杨兄他……” “不管他是选择了前程,还是先顾着儿女情长。那都是他的选择,他的自由。伱毕竟是局外人,伱不能替他做选择。” 这话听起来也有道理。可是与朱慕贤一惯做人的路线不大相合。在他想来,既然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自己是否通知好友的举动,都可能会害了他。那自己当然要慎之又慎,宁可将道德的包袱自己背上。 他的这种行径,让又林想起一个人。那人挺有名气,被后人提起来时,常有现代人说他是个傻x。这人名叫尾生。因为与人相约,虽然有暴雨洪水也寸步不离。最终活活淹死。后来人会说他死脑筋,他是傻冒。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这人脑子怎么不知道拐弯呢? 但是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却是相当推崇尾生的。有信有义,正直不屈。 好吧,又林想,让她一个现代人做这种事。她是做不来的。但是她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很久,也能理解体会这种精神的涵义。 “伱是不是还担心,这信到了他手上。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折磨?他也会陷入两难?” 这话正正点出了朱慕贤心中的隐忧。 自古不管是武将还是士大夫,都会有家国难两全,忠孝难兼顾的慨叹。这封信只要到了杨重光手上,他铁定会分心。最后看或是不是看,看了之后做什么样的选择——都会对他的科考和前程造成影响。 “那我也没有什么旁的办法。”又林轻轻咳嗽一声——这会儿她觉得自己那些小聪明都显得有点儿上不得台面,在这个有点傻气的少年面前,显得十分卑劣且自私。朱慕贤心心念念都在为朋友考虑,她所想的只是撇清自己在这件事中要担当的责任。 是的,话是说得很漂亮,她说他们都是局外人,不能替局中人做选择。但是和朱慕贤的左右为难相比,她显得如此凉薄。 毕竟,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才是许多与她同龄的人做人做事的一贯准则。明哲保身,不多管闲事,朋友之间可以互相帮助,但是真遇着什么大事,有几个人能患难不离,生死与共的? 只怕……很难找得出来。 好吧,其实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能做到的人也不多,也可以聊以自慰。不管在哪个时代,这样的人都是难找的。 可是这么难找的人,偏偏让她给遇到了,还就在她面前。 其实在这件事情中不落埋怨的办法多得是,都是一些投机取巧的点子,不管将来如何,都能让朱慕贤这个处境两难的人不落埋怨。要知道这时候交通通信不发达,可钻的空子太多了。让人捎信去,可是路上因为不可抗力原因耽误了……又或是信件遗失了……也可能出信送到了可是因为虫吃鼠咬水浸或是失火等原因这信的内容不全——有头没尾,有尾没头,都很正常。 不对啊! 又林忽然醒悟,这事儿怎么说着说着就偏了! 朱慕贤在替杨重光为难,她为难个什么劲?她干嘛替朱慕贤筹划起在这件事情里摆脱责任的办法了?她和他可没什么同窗情、兄弟情的!而且她出来了一小会儿了,保不齐四奶奶会有事找她,她可不能在这儿耽误。她过来只是想告诉朱慕贤她见不到石琼玉帮不上他的忙,可不是来替他左右为难,帮他想方设法来了。 又林当即立断,要怎么干那是朱慕贤的事儿,不是她的事儿。她做为一个待嫁的闺中女儿,理当谨慎持重,爱惜名声。 “朱公子,我得回去了。” 朱慕贤连声说:“是是是,天色不早,李妹妹伱快进去吧。都是我的不是,天气这么冷,还让伱在外头受冻……” 瞧,这人对女性还真是呵护体贴,能听得出来他说的不是客气话。 又林又有些心软,有句话到了嘴边,刚才忍住了,现在却忍不住:“朱公子,伱和杨公子的情义,是很要紧。可是伱为了这事儿担忧奔走,伱自己的前程就要紧了吗?他开春要下场,伱不一样要赴考吗?伱就算不为伱自己,也得为朱老爷和老太太想一想吧?” 她确实不能再待了。简单的告了一句别,又林就领着小英进了院门。 朱慕贤一直看着又林进了院门,门也轻悄的关合,才慢慢的挪动了脚步。站了好一会儿,脚都有些僵了。 书墨忙从另一边迎过来:“少爷,咱们也快回屋吧。” 朱慕贤低声应了一句:“好。” 刚才又林最后说的那话,对他来说简直象是暮鼓晨钟一样。 是的,他也应考在即了,这种紧要关头的确不宜分心。否则,他怎么对得起对他抱有殷切希望的家人?祖父对他的谆谆教诲,祖母无微不至的关切,还有远在京城的父母,还有…… 还有姚家表妹。 虽然朱长安直到临走,都没有再提起这事,但是朱慕贤不傻,他能揣度出,这件事必然有变化。 本来两家也没有定亲,只是从母亲的态度、姚家的默许里,大家慢慢形成了这么个共识。可是现在朱家今非昔比,姚家想反悔,想另寻更好的出路,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表妹呢?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她是否也抗争反对?是否正急切的盼着他回去替她作主? 朱慕贤一时都迷惘起来。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这么急迫关切的对待杨重光和石琼玉的事,是有几分是为了他们,还有几分……是有些错乱,将自己的遗憾也代入了进去。 他的处境,其实和杨重光,很有几分相象。 都是面临应考,也都面临着恋人即将失去的困局。 他能回京去吗?不,他不能。 当然,他可以安慰自己,毕竟姚家想变卦,也非立刻就能成事。他这一场有了功名之后,在家里的话语权自然不同,姚家也会对他的前程和份量重新估量。也就是说他即使不回京,也在为姚家表妹的事情做拼博。 但是,真的来得及吗?倘若姚家在这时段也给姚佩姿定了亲……那一切都悔之晚矣。 可是现在,他只能这样做。 而杨重光……他更加两难。他应试的日子,也就是石琼玉出阁的日子。他选择一样,必然就是抛弃了另外一样。 他会怎么选? 朱慕贤心中隐隐约约的,其实也有了答案。 男儿在世,自当以前程为重——更何况,杨重光就算赶回于江来,他有什么本领阻止石罗两家的亲事?他怎么争取?谁买他的账? 他倘若回来,那只会两头落空。还不如慧剑斩情丝,专注应试。 但是他甘心吗?不,他一定会痛苦。 还有石姑娘,她现在一定盼着杨重光能够回来——起码,他们能再见一面,能……再说一次话。 可是…… 朱慕贤低下头,看着眼前幽暗的道路。 他又一次感到了巨大的无力与无奈。 小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 读的家事,请记好我们的地址:,下载家事请到。 第一百一十二章泄密 又林可没有他那么会自寻烦恼——生活本来就不容易,还非得自己去钻牛角尖,那日子还怎么过? 这次见面之后,她就决定把这件事情彻底放下不管了。就算想管,这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放下心事,整个人都轻松了。 小英跟又林小声说:“我按姑娘说的,让刘妈妈跑了趟腿买了东西,然后谢了她二百钱,她一得了钱,肯定要叫她两个好姐妹吃酒抹牌,她们这么偷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刘妈妈就是赶车老刘的媳妇,挺糊涂的一个人。她那两个好姐妹中的一个,就是看管后面屋子和小门的。她们去偷懒吃酒,又林正好顺顺当当的过来和朱慕贤见面。 “嗯,回来我把钱补你。” 小英低声笑:“这过一个年,拿了双份儿月钱,老太太、咱们爷和奶奶都赏,姑娘也赏,我钱囊鼓着呢。” “那可不一样。月钱、赏钱是一回事,这事是另一回事。” 又林知道自己和朱慕贤见面不是私情,小英也是知道的。可是其他人并不知道——因为虽然他们两个人没私情,可他们见面的为是另外两个人的私情,所以都需要谨慎。 又林支开人的办法倒很巧妙不落痕迹,中间这么一个多时辰的空档也是算得正好,可是她毕竟年轻,有些事情想不周全。 比如,她就没想到让小英去后头的那屋看看。 虽然刘妈妈是把人喊出去了,小英亲眼所见。可是小英也没去想想,那屋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她们主仆一走,门旁边黑洞洞的屋子里走出个人来,站在原地,往又林她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犹豫。但是显然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沿着路朝西边去。直奔四奶奶住的院子。 李光沛还在书房,四奶奶刚从李老太太那儿回来,翠香去倒了茶,回来说:“林妈妈来了。说有事回奶奶。” 四奶奶正觉得右边发际箍得慌,拔下一根簪子,闻言说:“让她进来吧。” 翠香应了一声出去,掀帘子请林妈妈进屋。 “这么晚了还怎么过来?有什么事儿?” 虽然话是这么问,四奶奶看得出来,林妈妈面沉如水,肯定是有事儿。还要紧的事儿。 林妈妈招呼了一声:“奶奶好。”但是并不说有什么事儿。四奶奶会意,让翠香到门口去看着。翠香忙转身出来,先打发小丫头双草去烧水,自己就守在门边。 她琢磨着,林妈妈多半是说五老爷家的麻烦事儿——说起来这一家人真是麻烦得很,五奶奶已经从娘家回来了,刚进镇子就嚎啕大哭,又哭又骂的。等进了家,大门一关上,里头倒是寂静无声了。也不知道究竟闹成什么样儿了。 和这样的人家做亲戚,可真是倒霉。甩也甩不脱——最好这回族长狠狠教训那个五老爷,让他也知道点儿厉害。 连四奶奶自己都觉得林妈妈八成是为这事儿来的,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哪怕听到他们家出人命都不会觉得太意外。可是林妈妈往前走了两步,凑在四奶奶耳朵边儿小声说了两句话,四奶奶顿时脸色大变,手紧紧掐着簪子——簪子是金的,虽然簪尾并不象针尖似的那么锋锐,可是扎着肉也挺疼的,四奶奶居然一点儿也没觉得疼。 “这可是真的?” 林妈妈应下来:“就是刚刚的事儿。我想去寻史强家的说话,跟她找个鞋面儿。结果她不在屋里头,我就想坐着等她,打了个盹,一睁开眼天都黑了。正想走的时候,就听着有人开了小门。我还是以为莫不成是有贼,扒着门缝一瞅才知道是姑娘……”见四奶奶的脸色难看,她就住了嘴。 “接着说。”四奶奶脸沉下来,但是声音却还很平静:“他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 林妈妈压低声音:“也没多大功夫的事儿,前后一盏茶功夫。我就站在门后边儿,没敢近前,也没听得清楚他们说了什么,恍惚就听见什么应试,又是什么前程,还说什么情啊……别的就没什么了。他们站的也不算近,”林妈妈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下:“隔着起码三尺远呢。我看朱公子的书僮站在巷子口,小英那丫头站在门边,瞅着巷子尾,应该再也不会有旁人看见了。” 四奶奶拿帕子掩住嘴咳嗽了一声,林妈妈低下头去不敢看她的神色。 “我知道了……也是多亏你瞧见了,你我当然是信得过,人本份,能干,嘴也紧。” 林妈妈连声应着:“不敢当奶奶的夸,能替奶奶分点儿忧办事干活儿,原是我份内的事儿。” 四奶奶点出这句嘴紧来,林妈妈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她刚才瞧见了姑娘和朱家少爷私会,这事儿当然是不可对人说的事儿,一个是云英未嫁,一个是血气方刚,两家住的又近,这瓜田李下的,少男少女们要是做出点什么事儿来…… 林妈妈刚才犹豫过,要不要来禀报四奶奶呢。这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事,报给主母,大概也得不了赏,说不定以后反而会遭到猜忌。可是也有一种可能,就是替主母分了忧办了这事儿,主仆间有了共同的秘密,不消说主母肯定会拿自己当成心腹,林妈妈眼馋魏妈妈在四奶奶身边的地位,明明两人不差什么,可是她凭什么更得重用?掌的钱和人事更多?说不得,这事儿要是自己办得好了,以后就算不越过魏妈妈,肯定会比现在得势。 现在注是押上了,但是四奶奶的反应——林妈妈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他们这是头一回吗?” 林妈妈本来觉得这话是问她的,刚抬头要答话,见四奶奶用簪子一点一点敲着手背,那句话更象是在问她自己。 不过林妈妈抬头的动作四奶奶已经发现了,她就索性问林妈妈:“你看呢?他们这是头一回见面吗?” 林妈妈想了一想:“不象是头一回见。要是头一回,怎么也该朱家少爷说得多吧……这事儿……可我刚才虽然离得远,瞧着倒象是咱们姑娘说的话要多几句。” 嗯,按常理推测是这样。四奶奶也是过来人——这男女间倘若互相生情,甭管是谁主动的,这女子总得要矜持些,腼腆些,话当然要少些。要是熟悉了之后,那当然不一样。 四奶奶怎么也没想到女儿会出这么档子事儿。但是好在她还沉着镇定,先稳住林妈妈,也没说赏她什么,也没吩咐她做什么,只让她先出去。 没有赏,也没别的吩咐,林妈妈心里还是没有底。不过她觉得,这件事是一个好机会——应该还有下文的,这次不过是开了个头而已。 说实在的,最初的震惊的怒气之后,四奶奶倒觉得,这件事儿并不是那么意外。 朱家是从京城来的,以前可是官宦人家——朱家老爷子听说可是差点做了宰相的人哪。朱慕贤的人品,才学,眼界,那都是出类拔萃的,远非本地子弟可比。再说,两家住的又近,来往又多,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女儿所见的人里,好象也没有比他更优秀的了。真要喜欢上谁——那还是朱慕贤的可能性最大。 上次朱老太太还说想要自家女儿做孙媳妇呢……想不到朱慕贤和女儿……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已经私定终身了?女儿是懂规矩知礼数的,怎么会和他这样私下相会呢?她心里有事儿,难道不能和自己这个当娘的说? 四奶奶靠在床头发呆。她一直以为女儿在这上头还没开窍,平时见着表兄们也都落落大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是坦然无私的。可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四奶奶心里恼一阵,怔一阵,连李光沛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在意。 李光沛看妻子在发呆,悄悄走了过来,揪着她的耳坠一扯:“想什么呢?” 四奶奶吓了一跳,反手啪的一下,把他的手给打开了。 “哎哟,打着没?” 李光沛笑着说:“没事儿。你才多大力气——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事儿。”四奶奶满心的事儿,犹豫了下,问丈夫:“过了初五……说不得会有媒婆上门。你跟我说说,你想挑个什么样儿的女婿?” 李光沛察觉到妻子有心事,不过他想着,应该还是在为女儿的终身大事打算。他顺口说:“那当然要有潘安之貌,子建之才了。” “去,正经些!和你商量事情呢。” 李光沛果然正经了些:“怎么,又有人和你吹风儿了?” “嗳,也不是……就是,女儿也大了,这事儿不能拖着。你瞧后头,朱家的那个怎么样?” “他?”李光沛唔了一声,并没立刻说话。 四奶奶心里乱,但是脸上还沉得住,并没催促。 “他倒是很象他祖父……只是太稚嫩,缺少磨砺。朱老爷子虽然宦海沉浮,可是为人正直豁达,乐天开朗,很是可敬。不过,他将来是走科举一道,奔着仕途去的。结亲多半也是要跟官宦人家才般配。” ———————————————————— 明天要带儿子回娘家。刚才他还跟我讨价还价,说周六要去游乐园,周日再去姥姥家,美得他!明天不管三七二十一塞上车再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救急 四奶奶的话到了嘴边,可是又咽了回去,没有和丈夫说出刚才的事情来。 “可不是。可看他那人品家世,寻好的,只怕人家挑剔他们家已经大如不前。寻差的,他们又看不上吧?” “是啊。” 四奶奶想,丈夫虽然也疼爱女儿,可是今天这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是少男少女们情窦初开,一时迷糊。谁还没有年轻过呢?再说,自己女儿四奶奶是了解的,就算有私下见面,肯定也是发乎情止乎礼,断不会有越轨之举。 可是要往大了说,这种行径可是败坏了家声门风——那可绝非小事。 所以四奶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说起另一件事情来:“家里丫鬟的年纪,有好几个都不小了,等过年开了春,是不是做个安置?” 李光沛点头说:“这倒很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总这么里外分隔的,日子久了就算没闹出什么事儿来,也肯定心绪不定。你看着办吧,只是总要两厢情愿的才好,可别配姻缘反倒配出仇家来。” “这我知道。娘那边儿,有一个翠芝,还有一个粗使丫头到了年纪。我这儿呢,翠香的娘和我说过,她今年就先不急,明年再说。其他就是厨房那儿有两个。” 李光沛搂着妻子,在她脖颈处闻了闻:“好香……你今天搽了什么?” 四奶奶这会儿并没有温存的心绪,但是又不得不打叠起精神来应对。好在李光沛今天事情也多,十分疲倦。只不过稍稍温存,并没纠缠多久,夫妻俩就宽衣安置了。 四奶奶睁开眼看着帐顶,想着刚才林妈妈说的话。 朱慕贤和女儿说应试,前程,又说什么情意的……这些字眼儿连起来,四奶奶大概能推敲出他们说的什么。 应试的当然是朱慕贤。他读书可是用功。这读书人要出头,也就那么一条路。挤过了那道龙门,才谈得上前程——然后说到情意…… 他是不是向女儿承诺,等他这次下了场拿到了功名。就来向自家提亲呢? 按常理来说,应该是这样。那些话本上戏文上头也都是这么样一个套路,相约后花园,公子有情小姐有意。然后公子去考取功名,再将小姐风风光光的娶过门。 四奶奶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理。 可是朱慕贤的婚事,他自己说了可不算数,得家中长辈、父母点了头应允了才成。再说。自家女儿也不会轻易许人的,他们小儿女私定终身的话可算不得数。 四奶奶左思右想,愁肠百结。 又林可不知道事情已经暴露,而且还令四奶奶生出了误会。她拆了头发,洗漱宽衣上了床。被窝里用汤婆子暖得热乎乎的,今天晚上是白芷在她屋里上夜。 当小姐的可以宽了衣裳好好睡一觉,当丫头的可不成,怕晚上要端茶倒水。所以只把外头的袄脱了压在被子上,就这么侧着身卧着。好在屋里也暖和——姑娘住的屋子,当然比她们丫头们住的要暖和多了。姑娘又向来是个省事的,晚上很少叫人,所以在姑娘屋里上夜倒不是苦差。 白芷是知道姑娘和小英那会儿出去的。虽然她不知道内情,可是在李家做丫头的日子也不短了,白芷很是学到了一些下人的生存智慧。姑娘要出去,她决不多问半个字,也不会好奇去的瞎打听。只要尽心尽力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旁的闲事最好别去管。 白芷迷迷糊糊的,听着姑娘在榻上翻身的动静——姑娘这是有心事?平时都睡得很好,今天怎么就一直没有睡着? 听着又林轻轻咳嗽了一声。白芷抬起头来轻声问:“姑娘可要喝口水?” 又林嗯了一声。虽然声音也轻,可是能听得出来,声音里并没有睡意。 白芷披衣趿着鞋去倒了茶,屋里拢着炭盆,这会儿火压下去了,但是借着那红融融的一团光亮。倒是省得点灯费事。 白芷服侍又林喝了两口水,顺带一扭头瞥了眼更漏,早过了三更了。 “姑娘早些睡吧,明儿不是还要和奶奶一起出门吗?” 又林应了一声,可是还是睡不着。她披着袄靠着床头坐着,她不睡,白芷当然也不能睡,就这么站在床边。又林往里挪了些地方:“进来暖暖吧,陪我坐一会儿。” 白芷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屋里昏暗,也看不出什么,她就应了下来,脱了鞋钻进了被窝。 姑娘的被褥当然是都是上好的丝棉,雪白的被头,被窝里也是软乎乎暖融融的。帐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象是秋日里甘脆的青色的苹果香。 “白芷,你们老家过年,都是怎么样的?” “年景好的时候,就挺热闹的。”白芷轻声说:“记得有一年,家里杀了一头猪,从腊月二十六七就吃着肉,一直吃到出正月呢,娘扯了花布,给我做了新棉袄棉裤,还有新鞋。我会帮着娘包汤圆煮汤圆,弟弟妹妹那会儿就在旁边淘气,弄得一手一脸都是面……” “也走亲访友吗?” “走!十里八乡都互相走动,磕头、拜年,有时候其实磕头给的红包里就两个小钱,那也乐得不行。两个钱也能买个大糖人儿了……” 她这么说着,又林心里也渐渐安定下来。 白芷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自己说得都是些琐碎的鸡毛蒜皮,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家是穷人家,也没什么好说的。” 又林轻声说:“你想家吗?” 白芷诚实地说:“想。不过前两天家里才捎了信来,说今年年景挺好的,还有我的月银帮衬着,日子很过得去。姑娘赏我的簪子和耳坠子,我让人捎了回家,银簪子给了娘,耳坠子给妹妹。她也不大不小是个姑娘家,戴了正合适。” 没听着又林出声,白芷侧过头看了一眼,又林已经迷糊起来了。白芷扶她躺好,又替好盖好被子,自己起身回一边小床上躺下。 第二天又林原来是要和四奶奶出门去的,结果四奶奶那边临时有事,又林也就跟着留在了家中。饭桌上,又林察觉四奶奶在看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四奶奶已经收回目光,给德林挟了一块糖醋排骨:“慢些吃。” 可能刚才是她的错觉。 又林低下头去,四奶奶把排骨放进了儿子碗里,回头又看了女儿一眼。 有句话叫疑邻窃斧,大概就是四奶奶现在这样儿。心里没事儿的时候,四奶奶当然不会多心。可是现在一觉得女儿已经情窦初开,四奶奶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和往日不一样了。 这么再二再三的几回,又林也有感觉。 她只觉得四奶奶今天有些怪怪的,但到底哪儿怪,又说不上来。 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更年期了?还是和爹闹别扭了呢?可是看爹的样子却不象有什么。 要不要问一问? 她这边琢磨着,四奶奶那边也在琢磨,女儿这件事情,要不要直接问她? 不……不合适。 四奶奶也是打那个年纪过来的,自然知道姑娘家患得患失的心情,脸皮儿又格外的薄。要是话一挑明了,女儿羞愤惭愧之下,要是做出什么事儿来,那岂不是小事变大事? 左右这会儿离春试还有些日子,自己看管得严紧些,不让他们再有见面的空子。等朱慕贤真去应了试,考取了功名,再看朱家有没有旁的意思——当然,四奶奶可没有一定要把女儿许给朱家的意思。 等着看,要是朱家小子只想诳骗自家女儿,根本没打算结亲事,这件事当然更要牢牢捂住。要是他是认真的…… 朱家人多事杂,做这样人家的媳妇,可不是件易事。和他家比起来,又林的表哥说不定是个更好的选择。虽然陆伯荣平庸了些,可是平庸普通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再说,陆家知根知底,公公婆婆妯娌姑嫂都好相处。 吃罢了早饭没多会儿功夫,就有人来禀报,关于五老爷家的消息。说是五奶奶和五老爷争执的时候被五老爷推了一把,跌着了。听说跌得不轻,已经不醒人事了,据说看着象是要不好了。 四奶奶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破口痛骂的冲动。 这一家子……真是死都不拣好日子!大过年的给人找不痛快,非得把这个年都给搅散搅坏了才甘心。 “请了郎中吗?” “去请了……可是大过年的,镇上黄郎中和蔡郎中都不在家,黄郎中回乡下老家去了,蔡郎中今儿陪妻小去了十里铺的岳丈家。只有一个治跌打的宋郎中在,可是这跌着头的病,他不敢给看啊。” 平时的恩怨是一回事,这会儿事关人命,四奶奶想了想:“我记得原来程家药铺坐堂的郎中姓万吧? “可是程家药铺不是关了么……”所以这些人一时都想不起来这回事。 “铺子关了人总还在啊。去打听下魏郎中的家,我记得有谁提过一次,他家应该在镇西,要是人在家,就让他们家快去请了来,救命要紧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五老爷家的人被四奶奶提醒之后,果然赶着去请那位万郎中去了。万郎中一背药箱就跟着他们去了,等看了人,把了脉又翻了下眼皮,万郎中只说了一句话。 预备后事吧。 万郎中大过年不避忌的上门出诊,那是人家医者父母心。这人跌了头伤得重,郎中但凡有办法还能不救?可五老爷听了这话,居然还揪着人家万郎中的领子骂人庸医,还说老婆死了要让人赔命,气得万郎中诊金没要就走了。 也不知道五老爷是色厉内茬,还是真存心赖上人家万郎中——但是这黑锅怎么也栽不到别人的头上,众人心里都明镜似的。五老爷自己酿的苦果,得自己全吞下去。 五奶奶撑了半天,没捱到天黑就断气了。 大半镇子的人都姓李,都扯得上关系。五奶奶这么一死,家家都不好再穿红戴绿,放炮过年。本来预备的热闹喜庆都只能偃旗息鼓。 五奶奶死的突然,娘家没得消息,找茬的人还没来,族里消息也还都没传出去,知情人呢,想等着人死为大,把五奶奶安葬了再说活人的事。这倒是便宜了老五。本来已经定了下来,过了年初五,族长就会召集族人开祠堂处置他,结果谁能想到,就趁着给五奶奶设灵堂买棺材,人来人往忙乱着的功夫,五老爷他居然趁着天黑的时候,把家里能卷的东西卷了一包,跑了! 他也不傻,知道族里为了年初一那天的事儿就不会放过他。更何况现在还失手把老婆给害了。就算他说他是无心的,别人可未必会这么想。连他儿子闺女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小儿子更嚷嚷着“爹把娘打死了”。 五奶奶娘家好几个兄弟呢,不是好惹的。再说族里,那大竹杖听说也是活活打死过人的!还有他欠下的那一笔债—— 五老爷左思右想,一不做二不休,跑! 五奶奶这个人对银钱十分吝啬。她回娘家时,也是把自己的细软什么的都带了走的。她这回赶回来,虽然赶得急,东西没全带来。但是也带回来了一大部分。五爷趁着乱摸进屋里,把这些细软一包卷了,从后门悄悄溜了。等众人发现他不在,屋里又少了财物的时候,那已经来不及了。于江镇水道密集,他随便找条小船,谁知道他去了哪个方向? 这事儿出来。族里人都傻眼,回过神来没有不破口大骂的。再说五老爷这么一跑,扔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一个横死了陈尸家中还没下葬的老婆,两个闺女三个儿子,还有一屁股烂赌债,这些摊子让谁收拾? 族长都快让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串事儿给打懵了,人年纪又大了,险些没背过气去。倒把他家里的人吓得不轻。又是煎药又是请郎中的——好在老爷子硬朗,咳出一口痰来,中气十足的开始骂人。从老五三岁就偷吃的一直骂到他现如今抛家舍业的跑路。 可是骂了半晌,闷气是出了,那堆破事儿还得去解决。 这几日里头族里出钱出人,把五奶奶安葬,打发了五老爷的赌债,又应付了五奶奶的娘家人。可是最难办的事情并不前几件。 大人一个跑了,一个死了,可家里的孩子呢? 你要说不管吧,这几个孩子可也都是姓李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大人做孽,不能到孩子身上去讨债。可你要说管吧——怎么个管法儿?都是老大不小了,既记得事儿也懂得事儿。要是都再大一点儿,好办,给老大成个家,让他管着弟弟妹妹们得了。要是再小一点儿不记事儿。也好办,族里有那想抱养孩子的,过继出去就行了。眼下这种半大不小讨人嫌的年纪,既不能放着不理,怎么个理法,又实在让人头疼。 还有他们家的家当。本来就是人见人嫌的破落户,李老五赌了这么些日子,又输了好些出去。五奶奶本来存了些私房,又让他偷了,再加上一办丧事,有那起哄的,混水摸鱼的……等五奶奶葬了,他们家已经家徒四壁,空空如也了。家里两房下人又走了一房,就剩看门的两口子了,厨房里没米没柴,连下顿饭都没有着落。 族长也是没有办法,看着族里老少爷们儿坐了一屋,可一个吭声的都没有。他叭嗒叭嗒吸了半天水烟,下头还是没有一个吱声的。 老头儿逼得没办法了,只能一个一个点名。这事儿出在了过年的时候,是太不巧了,好好一个年搅黄了。可是也正因为出在过年的时候,在外头的都回来过年了。要是往日,只有三两个在本地,其他的都在外头各干各的买卖。现在屋里的椅子全坐满了,平时可见不了这么齐全。 “光海啊,你老大,你先说说吧。” 李光海肚里骂了声娘:“这事儿事关重大,我常年在外头,也不知道族里现在的情形,还是听几位兄弟的意思,大家商量着办吧。” 老大打起了太极,老二暗骂一声滑头,也打起了哈哈,反正是绝不愿意沾手这事儿。老三更是个不沾俗务的,指望不上。到了李光沛这里,他先是沉吟了片刻。族长眉毛一动,口气倒是越发热络宽和:“老四,你一向处事周全,你说说看,眼下这事儿怎么办?几个孩子怎么安置?” 李光沛点点头:“老叔既然问了,那我就说两句。要说安置人,那不难,谁家也不缺那一双筷子两身儿衣裳,怎么不能安置?可就是不能随便打发,所以才让人为难。眼下老五家的家当就只剩那几间空屋了,卖不出几个钱来。四个孩子转眼就大了,两个小子要娶媳妇,两个姑娘要出门子,这几笔费用可不是小数,当从哪里出?” 这几句话族长也想到了。要说族产,那是有的。可在坐的也都心知肚明,族产菲薄,平时周济族中孤寡也是紧巴巴的,要拿出这么大一笔娶嫁银子来,那可办不到。族长更是有些私心的,谁掌了点儿权,还不揩点油水?要从族产出钱,跟割老头子的肉一样,他可不能答应。 要让各家摊——谁肯?要是肯,刚才也不会都装闷葫芦了。 一来谁也不是傻子,平白的给不是自己生养的孩子掏这么大笔钱。二来,五爷和五奶奶以前也实在得罪的人不少,没几个和他们走得近的。 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他家的几个孩子那性子也不讨人喜欢,老大虽然还没娶亲成年,可是行事儿倒挺象他爹,干什么什么不成,就对吃喝玩乐的上心。老二暴躁好惹事,隔三岔五的就和人打架。这两个活宝,那谁家都不想沾手的。这可不是添碗饭的事情,那可是搅家精!万一这两小子跟他爹一样,既会赌,又会弄死人,祸害完了自家还会卷了包逃跑,到时候自家发善心反成了引贼进门了,那可找谁哭去? 再说那两个姑娘,李心莲那性子,也没人不知道的。就算原先不知道,经过初一那事儿也知道了。爹要卖女儿是不对,可女儿揪着人家朱公子不放非得要给人当妾婢就光彩?她妹子性子也不好,还手脚不干净,在坐的都清楚。除非谁脑子打了结了,才会把这烫手山芋接到臫手上去。 连平时和老五家臭味相投的老六都一声不吭的,缩着头装鹌鹑。废话,他自己家孩子还养不过来呢,脑子烧坏了才上赶着给老五养孩子!老五原来还想从他这儿借钱呢,多亏他没有借。 后头坐的人说了句:“他们不是有舅舅家吗?难道他们不管?” “他们才不管呢,闹腾半天,说让咱们还他家一个公道,其实看着就是想要钱。后来眼见着占不到便宜,撒手走了,压根儿没管这几个孩子死活。” “这也太凉薄了……”那人说得愤慨,可是一想到自个儿身上,就心虚气弱了。 是啊,凉薄不凉薄,谁不得先顾着自己家? 议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李光沛出来时,天阴着,已经起了风,家人打着灯笼在族长家门口等着,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李光沛沛拢了拢斗篷,刚才那半天灌了一肚子茶水,越灌肚子倒越饿,早就坐得不耐烦了。 族长毕竟老了,既爱面子,又爱钱财,遇事又不肯担当—— 这事儿且有得烦呢。 回到家里,四奶奶也是翘首以盼,见他进门,忙迎上来:“可算回来了,怎么这样晚呢?” “族长唠叨,说个没完。”李光沛问:“有什么吃的?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四奶奶忙说:“有有!让灶上一直热着鸡汤呢,让人**汤面条来,吃了暖和。” “好,就面条吧。” 四奶奶满肚子话,不知道从哪儿问起。 ———————————————— 今天收拾了半天衣柜。。。。结果发现两条裤子两个毛衣又都瘦得不能穿了。。泪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赏灯 鸡汤是煨了三四个时辰的,面条也是擀好了晾在篦子上头用细纱布盖着的,一说要吃,下了锅一滚就熟了,热腾腾香喷喷的,闻着就让人食欲大振。李光沛吃了两碗面条,还又添了一次汤,肚子饱了,人也暖和了,懒洋洋的打起了呵欠。 “事儿怎么说的?”四奶奶比较关心这个。 “没议出什么来。空口说白话,个顶个能说。一到真金白银,就全都不吭声了。” 族大了,外面人看着显赫,其实族里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据说以前据到战敌年月,族里倒是上下一心度过难关。可现在是太平年月,谁不顾着自己呢?你上赶着揽事儿,族里人面上夸你,背地里肯定要说这人真缺心眼儿。 “这倒也是,谁也不愿意平白背这么大包袱。要是孩子人品好也就算了……”关键这几个孩子都随爹娘,实在不是什么好苗子。都这么大,要扳过来可难。再说,谁又不是至亲,费那功夫费那个钱有什么好处? “其实办法有,只不过族长碍着面子不肯自己说出来就是了,指望着别人先开口。” “嗯?” “族里头远支的,都快数不上关系的破落户子弟多着呢,乡里乡亲的,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了呢,就给口饭吃,不拘是在铺子里头当个伙计当个学徒,还是帮着谁家跑腿打杂儿收个租什么的,都饿不着。李光沛铺子里就有这么个伙计,说起来也是李家同族,只是关系远了。一个人干着活儿养活多病的老娘和弟弟妹妹,很是勤快。去年李光沛还借了他银子做本钱算他一股,贩了一批蜀中来的锦缎。转手挣了差不多一倍,还了本钱,他剩下的钱够盖屋娶媳妇了,对李光沛当然也更死心塌地了。 只要勤恳,愿意吃苦花心思花力气,日子总是能过的。 四奶奶十分感慨,但还不忘叮嘱丈夫:“别的就算了。咱家出点钱也没问题。但是可不能把人弄咱家来。老大就不说了,去年秋天在庄子上调戏佃户家的闺女,差点让人拿锹拍死,这品行实在太差了。还有六丫头,干的净是那没羞没臊的事儿,名声早坏了。”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四奶奶有些心疼地摸了下丈夫的额头:“累坏了吧?这几天就没闲下来过。床铺好了。被窝也暖过了,早点儿睡吧。” 李光沛握着妻子的手,就让她软乎温热的掌心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每天这么回来了,家里热饭热菜热被窝,还有这么热乎的贴心的话,在外头就算再苦再累再烦他也都甘之如饴。 这件事情拖了好几天,老五家撇下的几个崽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没饭吃了可不会自己忍饥捱饿,直接到族长家大门前去哭去了。哭诉没爹没娘的苦处,说希望族人可怜可怜他们兄弟姐妹几个。 族长又给噎得难受。把人召集起来再商量。这次大家倒不象上一样全装鹌鹑。眼见事情逼到大门口儿了,再不管一管。保不齐明天就会跑自己家门前去嚎丧去。族长本来顾着面子,可现在面子已经挂不住了,不如快刀斩乱麻。 果然事情的结果和李光沛预料的差不离,兄弟俩一个被打发去了杭州,一个送去了房安镇的书院读书。姐妹俩则交给了族里一位长辈照料。那位长辈算是李光沛的堂姑。她守的望门寡,从十六岁定亲,未婚夫死了之后。她就立志守节,一直没有出嫁,在族中很受敬重。由她抚养这两个姑娘倒是让人挑不出什么刺来。至于她们将来的婚事——那到时候再说,现在谁也不肯提这事儿。仿佛大家都不提,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一样。 这当然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可是换个角度想,有了这样一对爹娘,这两个姑娘将来只怕也很难嫁得出去。尤其五老爷不是死了,他是逃了。谁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活着?即使带了一笔钱财,可他没有户籍,没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活法绝对不会光彩,说不定还会作奸犯科——这么一来谁还肯求娶他的女儿?只怕连儿子也很难讨媳妇。毕竟谁家都不想受牵连。 族中人是很满意这样的安排,但是被安排的人当然不满意。五老爷的长子一向也是游手好闲的,要他出力挣饭吃,他一百个不愿意。可是以前放纵他的父亲和溺爱的他的母亲已经都不在了,面对族人的安排,他不愿意也只能忍气吞声。而李心莲她们姐妹跟随那位守寡的姑奶奶,日子也并不好过。那位姑奶奶又林见过,她不象李老太太一样,要奉养婆母,抚养儿女,操持家务。她是全身心投入的在“守寡”, 四奶奶这些日子都把又林拘在身边儿,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象是生怕自己稍一疏忽,女儿就被谁给拐跑了一样。这些天出了这么多的事,等尘埃落定,已经是正月十五了。镇上的花灯会到了正日子,越发热闹。从正月十二日到十六日,镇上张灯结彩的的,处处都是花灯,家家都放炮竹烟花。 十五是正日子,李光沛也带了家人儿女出门观灯,当然,十分低调。他们从后门出来,就直接上了船,河的两岸都是灯,有人家在门前悬挂着灯笼,有的在树上系着灯,桥栏上还系着莲花灯、鲤鱼灯什么的。有的做的考究,但大多数都是红纸竹篾糊的,红彤彤的讨个喜气。 通儿被四奶奶抱在怀里,兴奋的左看右看。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么晚出门,而且又有这样的热闹看。德林对弟弟炫耀:“这有什么,我以前就看过!”可他自己的眼睛也快不够用了。 上年正月十五的时候天气不好,下着雨,家里当然不会让出门,外面也没有什么热闹。再上一年……德林记不清了,好象也没有出来。 这回他用压岁钱买了好些花炮,可惜娘和祖母怕他炸了手,不敢让他玩。可是能出来看灯,那比关在家里放花炮玩更有趣。他缠着又林,不停的问东问西,一会儿问这个是什么,一会儿又问那个东西是什么来历。又林打小儿把他给抱大的,很有耐心地一一告诉他。姐弟俩亲亲热热坐在一处说话。四奶奶嘱咐着:“可不许乱动,这个天这么冷,万一掉下水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老太太笑着说:“难得出来一趟,别老拘束他了。这前前后后都是人,他也懂事,不会乱跑乱动的。” 德林连忙点头:“是是。” 四奶奶也忍不住一笑。 这些天风波不断,实在让人烦心。难得一家人出来赏灯,是应该好好儿开心一次。她转头看了一眼,李光沛就坐在她身边。舱里灯光柔和,大家的面容看起来都显得朦胧。这么看着丈夫,岁月留下的风霜的印迹都淡去了,看上去他就象二十年前一样并没有改变。四奶奶听着桨片打水声,忽然想起刚嫁过来那一年,丈夫也曾经陪自己出门观灯。小夫妻俩混在人群中,偷偷的手牵着手,其实花灯如何根本都没有留心,心怦怦的直跳,握在一起的手,掌心出了汗,热乎乎潮乎乎的。 李光沛也想起了同一件事情,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那会儿人年轻,脸皮也薄。再说,就算是夫妻,在外头也得相敬如宾,不能有什么亲密的举止。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已经儿女成行,也早已经不复年轻。 李光沛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妻子的手,低声说:“你看,那边有芙蓉灯。” 那是并头的两盏灯,俗称叫做并蒂莲的。 德林忽然朝后头挥起手:“朱大哥,朱大哥。” 又林转头去看,后头一条船的船头上站着个人,正是朱慕贤。他笑着朝德林也挥了挥手。 前面要过桥,已经有两条船等在那里,李家的船也停了下来,朱家的船从后头赶上。朱慕贤招呼又林:“李家妹妹,你们也出来赏灯?” “是啊,难得天气好,外头也热闹。”又林问:“你不用温习功课么?” “总看书,只觉得脑子都僵了,祖父硬赶我出来,说让我换换脑子。” 朱老爷子这是让孙子劳逸结合呢。说实在的,一味死读书确实不是个事儿,又林听说过有苦读十年的书生,一下场看着试卷,居然一个字都不认识了——除了过度紧张之外,之前的日夜苦读大概也没起到什么良性作用。 “张驰有道,朱爷爷说得有道理。” 朱慕贤笑着说:“正是。出来吹了吹风,看了会儿灯,是觉得思路更清明了。” 李家妹妹说话总是很熨帖,而且她懂的也真不少,没读过礼记,可说不出张驰有道的话来。可惜,表妹却不怎么喜欢读书…… 朱慕贤很快将思绪转了回来:“你们这是要去西边塘湾吗?我们正好顺路同去。” —————————————————— 我要快,我要快!加快加快!(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是啊,听说今年西塘湾那边几家大户出钱,请了两个好班子来演戏。还有许多焰火热闹可看。” 朱慕贤看旁边并没什么人,轻声问:“前些日子的事,都妥了吗?” 又林有些意外,点头说:“已经都办妥了——长辈们商议着拿的主意,多谢你还记挂着,已经没事了。” 说起来朱慕贤是无故被牵连的,也被说了好几日闲话,他倒不计前嫌,倒是心宽。 又林倒很想问他,究竟有没有给杨重光送信。这些日子家中有事,四奶奶要忙着,又林要看顾弟妹,陪伴祖母,一直没有空暇再和朱慕贤通消息。 可是眼前并不是说这事的时机,又林话到了嘴边,也只能咽了下去。 反正这还有一路要同行,总会有机会问的。 前面水道让了出来,朱家和李家住得近,关系也好,互相推让了一下,李家的船先过了桥,朱家的船紧跟在后头。德林在自家船上坐不住,老想往朱慕贤那儿挣。 又林敲了他一下:“快坐好,别乱动。这会儿掉进水里非把你冻成根冰棍儿不可。” 德林还不太服气,又林语带威胁:“你想回舱里去和祖母一块儿坐吗?” 这话比什么都好使,德林顿时老实了。 朱家的船就跟他们差不多是并行的,朱慕贤也听见又林是怎么吓唬弟弟的了,他忍着笑,但是耳朵却比刚才更用心了些听,听他们说话。河里的船越来越多了,挤挤挨挨的,都走不快,慢慢的向前晃着。两岸的灯火也渐渐更多了起来,还有鼓乐吹打的声音,奏的多是一些乡野俚曲。跟在京城听到的鼓乐不能比,但是充满了欢悦的气息。 又林看德林的脑袋还是总想往朱慕贤那儿转,可是大过节的又不能为这个真训他一回。 又林明白,德林还是很想往有一个朱慕贤这样的哥哥的。优秀。风趣,眼界开阔。德林这么大的男孩子,已经不象小时候一样,给他吃的喝的,在内宅里姐姐、母亲哄着逗着就会满足的。他向往成年人的一切,向往外面的一切。可他现在走不出去,那只能将注意力放在进入他的视界的人身上。 朱慕贤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德林每次见着他都有说不完的话,几天不见他就要念叨一回,怎么朱大哥这两天没来啊。那股亲热黏乎劲儿,让又林都觉得怪吃味儿的。闹得好象朱慕贤才是他亲哥一样,自己这个当姐姐的倒要靠边站了。 但是再一想,小男孩儿嘛,顽皮些的不怕,要真是天天跟着姐姐裙子后头。那才没出息哪。 不过德林也讲道理,又林和他说,朱慕贤要用功温习。不久就要下场了,这可是关系他前程的大事,现在是紧要关头,不能让他分心打扰他用功。 德林也读书了,懂理了,行事儿比以前有章法,简直一天一个样子。又林看着真是说不出的欣慰。 船到了塘湾,这里人特别的多,岸上全是人,河里也尽是船。城隍庙前的台子上有人唱戏。周围闻了许多闲人在那里看着,不时的轰然叫好。有的人挤的没地方站,就站在河里的船上看,还有的爬上了树坐在树上看。李家的船驶过去,正好前面有船挪开,正好占了个空档。朱家的船也就跟着过来,两船泊在一处。两处台子上头演的戏不一样。一边正在演月楼记中的一折永团圆,另一边却演的是大闹天宫,乒乒乓乓打得正热闹。月楼记这戏李老太太和四奶奶都爱看,朱老太太也爱看,倒是合她们的胃口。舱里拢着炭盆,很是暖和,坐在舱里看戏可比在岸上舒服得多了。 可德林却不耐烦听这种文戏,书生小姐们咿咿呀呀扭扭捏捏的,既不好听也不听不懂。可他想看的离得又远,看不表楚。德林拉着又林的手央告:“姐姐,咱们去岸上逛逛吧?” “不行,不能去。”又林一口拒绝。 “姐姐~~”德林撒起娇:“我不走远,就在岸边看看。那边有演杂耍的,还有做糖人的——” 做糖人的会打小锣,锣声又脆又响,这声音对于的孩子的诱惑力太大了。 “那也不行,你忘了,去年镇东头就有个孩子看灯被拐走了,到现在都没找回来?” 德林嘴角耷拉下来,怏怏不乐。 朱慕贤在旁边说了句:“要是令尊令堂放心,我正要上岸去走走,让德林跟我一块儿去也成,我保证把他怎么带出去的,原样儿给带回来。” 又林还没说话,李光沛倒是听见了,笑着说:“那就请贤侄多费心了。” 既然父亲都已经点头,又林也只能放行。 德林欢呼一声,如猛虎下山一样朝朱慕贤扑了过去。朱慕贤笑着接住他,倒是挺稳当的,没给扑倒。 说实在的,又林也想去。但是一来她是大姑娘了,人多的地方不便去。二来母亲祖母还有玉林通儿都在船上,老的老小的小,她理当留下照看。 四奶奶有些不放心,小声问:“贤哥儿自己也没经过事儿的,人这么多,能照看得过来?” 李光沛笑着说:“他虽然年纪不算大,但人很周全。每天早上起来还跟着他们家护院师傅练一趟剑的,不会出岔子。再说,他不还带着两个人么。” 既然丈夫这样说,四奶奶也就不作声了。可是当娘的还是挂心孩子,吩咐家里下人也跟上去仔细照看。 除了挂心儿子,四奶奶更挂心女儿。 从刚才朱家的船一靠过来,四奶奶心里就再也装不下旁的事了。两眼一直灼灼的注意着两人的动静,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四奶奶都没放过。但是外头人声喧攘,又有水声,又有桨声,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四奶奶断断续续只能听着一半。 其实四奶奶也知道,就算他们背地里有瓜葛,现在当着这样多的人,肯定也不会说什么私情密语,可又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猜疑。听得清楚的,固然要在心里过两遍,仔细咂摸。没听清楚的,更是忍不住去深想。 这儿大不由娘……孩子大了,有事也不会都和爹娘说,学会了隐瞒。四奶奶又是伤心,又是气忿,可更多的还是担忧。女儿年少,万一行事有一个不慎,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了,那可怎么是好? 四奶奶这些天吃不香睡不好的,又因为族里的事情烦劳,又忧心女儿的终身,瘦了好些。李老太太也都看在眼里,只是她不知道四奶奶担心的另有其事,只以为是因为五老爷家的那摊子事儿,再者过一个年,主母有多少往来应酬,那真是数也数不清。所以今天出来,也是想让四奶奶散散心的。 桌上果盘里盛着玫瑰蜜枣,桂花粉糖糕,炸面果,还有微酸的梅子干,只是这些东西吃了几口也就觉得不新鲜了。李光沛打发家人上岸去买了炒瓜子、卤猪爪什么的,还有热腾腾的馄饨来当零嘴。 玉林一直坐在旁边很安静,又林抓了一把瓜子给她,玉林转头一笑,忙用手帕托着接好:“谢谢姐姐。” “戏好看吗?” 玉林轻声说:“不太看得懂,不过衣裳倒是很鲜亮。” “那是当然了,过年过节戏班子生意好,看得人多,他们自然比平时拾掇得精心。再说,这次听说有两个有名的班子过来,他们当然不愿意风头让对方得了去。” 玉林睁大眼,左右两边都看,似乎想看看这两边台子上的伶人是怎么争风头的。 又林说得一点都没错,同行是冤家,更何况戏班子是靠别人捧场吃饭的,对这个尤为看重。文戏那边的旦角正是当红,而武戏那边也都拿出了真功夫,都十分精彩。两边舍得卖力气,当然便宜了他们这些看客了。 通儿爬到又林腿上,又林剥了瓜子仁喂他吃。月楼记已经唱完,接着唱的是一出贺寿的热闹戏,既然贺寿,自然是子孙众多,宾客满堂,台子上许多人,花团锦簇的煞是好看。通儿也看不懂,不过小孩子总是喜欢鲜艳的事物,李老太太他们是内行看门道,品评唱功、身段、头面什么的,通儿也看得很高兴,不过他纯粹是外行看热闹了。后舱的丫鬟婆子们也挤在一起看戏,嗑着瓜子吃着果子。魏妈妈过来看过一次,只嘱咐她们别太忘了形误了事,尤其要小心火烛,别的倒没说什么。虽然是在河上,可是这时候的船可都是木船,真要着了火可不好救。这元宵节到处是灯火烟花,还有乱飞的爆竹,实在是火灾高发期,不得不防备着。 一个婆子应着:“老姐姐你只管放心,我们有数,误不了事的。” ———————————————— 今天看了半天的八卦贴——楼主自爆被小三,然后小三还在贴里现身洗白自己……呃,挺欢乐的。 最近评好少,求评啊。。哪怕留个爪印到此一游也行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乱 魏妈妈前后都看过了,也没有什么不妥的,才转身去了前头。 朱慕贤带着德林上了岸,路上满满都是人,简直水泄不通。前头的人缓慢的挪动,他们才能跟着挪动。 朱慕贤紧紧牵着德林的手,德林的手里还拿着刚才买的糖人。他正努力的抬高手臂,好让糖人不会粘在身前身后这些人的衣裳上头。倒不是这孩子情操高尚,知道糖粘在衣上难洗,而是他不想自己的糖人被粘脏了。 两个人都觉得很不方便——朱慕贤想,这么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德林想,他个儿这么矮,前后左右全是大人挡着,他什么热闹也看不见啊! 于是朱慕贤的一个提议被两人都认为很可行。 朱慕贤把德林抱了起来,这一下挺好,朱慕贤不担心别人挤着德林了,德林也很满意,他一下子比周围的人都高了一头还多,看什么都看得见! 不过德林可不是一点都不懂事的孩子,兴奋劲儿过了一点,就赶紧问:“朱大哥,我挺重的吧?” “没事儿。”朱慕贤笑笑。 他想起了在京城的弟弟昱新,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弟弟差不多就是昱新这么大。现在想必已经长大许多了。 但纵然他在家的时候,他和弟弟也不太亲近。原因很简单,他和弟弟并非一母所生。昱新的生母是夏姨娘。父亲共有四房姨娘,朱慕贤的母亲只生了两子一女,剩下的两儿两女全是姨娘所出。在家中的时候,弟妹们为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时常纷争不休。对昱新,朱慕贤也没有太多关注。夏姨娘是个胆小的女人,对朱夫人和朱慕贤十分提防——不,不止是他们,她对所有人都一样的提防。只要有人一靠近昱新,她就如惊弓之鸟一样。仿佛别人全都包藏祸心,要对昱新不利。以至于朱慕贤甚至没看清楚过这个弟弟究竟长什么模样。 这会儿京城的父母兄弟们都在做什么?想必也在过节,观灯,赏焰火。吃元宵。可惜他却不父母身边尽孝承欢。 “朱大哥,你可得小心钱袋。”德林小声说:“我听说镇上可以不少偷儿,专割人的口袋偷窃钱财。” “他们割不走。”朱慕贤说:“放心吧。” “快看那边。” 朱慕贤转过头看,德林指的地方是一座小楼。楼上挂满了灯,明亮辉煌,仿佛整座楼变成了一盏巨大的楼形灯。 “咱们走近点儿看?” 德林连连点头。 虽然离得不远,两人却挪动了半天才到了楼前。德林兴奋的指指点点:“朱大哥,你看那灯,跟水缸一样大!还有那个,那个一串有多少个灯?我数数,一二三……十二!这一串十二个灯笼呢。” 朱慕贤在京城的时候,见过比这更精美宏大得多的灯楼,当然不会象他这样大惊小怪。再说他也早不是个小孩子了。不过德林这样高兴,他也捧场的附和:“这可真难得。” 这灯楼是用竹子彩带什么的搭起来的。看样子很是花了些心思,围着看的人也不少。就在朱慕贤他们身边,还有个两三岁的小娃骑在父亲脖子上。高兴的冲那灯楼直拍巴掌。 德林抓抓脑袋:“可惜娘和姐姐她们不能一起过来看。” 朱慕贤也觉得有些遗憾。 两人随着拥挤的人潮过了桥,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刚才上岸的地方。后头跟前的家人都在人群里挤出了一身汗,牢牢盯着前面儿两位少爷一点都不敢放松。这会儿回到岸边了,才终于能松一口气。 船上的人伸手来接,朱慕贤扶着德林一只手,把他稳稳的送了过去。自己一撩袍襟,正要迈步上船,忽然后头有人喊:“楼!楼!” 朱慕贤扭头去看,就是刚才他们来的那方向。那挂着许多灯笼的明亮的小楼,竟然轰然一声塌了下来。人群发出惊呼声,顿时乱成了一片。 “少爷,少爷,快上船啊。” 朱慕贤只愣了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就回过神来。家人推着。护着他上了船。岸上的人群已经乱作了一团,只知道火烧起来了,可是一片拥挤混乱中,已经完全辨别不了方向,前头的人挤不出去,后头的人又只顾向前。朱慕贤刚站到船头上,刚才他站的地方已经有好几个人抢着过来也要上船。 近岸的船上也乱了起来,人人都想快开险地,可是船挨船的都停在一处,一时间哪里挪得开。而远处的船上可能还一时没知道这些动静,根本不会动。岸上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那塌倒的竹楼已经全烧了起来,火势蔓延得极快!这样的火救也救不及,更何况人人都只想着逃命,哪有人想着救火。 “少爷,快进舱里,咱们要开船了。” 朱慕贤眼尖的的看见就在船前头,一个孩子哇哇哭着被推挤得从石沿上滑下来,直直的掉进了水里。 “快救人。” “救不过来的!少爷您快进舱里去吧!”船工只想快些开船逃命。瞧现在这乱的,说不定等下火会从岸上蔓延到船上来,到时候大家伙儿可得一起去见龙王爷了! 朱慕贤顾不得许多,直接把身上的棉袍一扯,纵身就往水里跳了下去。 又林看得清清楚楚,惊得一下捂住了嘴。 两家船上的人一时都愣住了,又林连忙喊:“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朱慕贤在北方长大,又林知道他水性可不算精熟,顶多就能扑腾两下子。可是现在是什么天气,就算是熟识水性的人下去了也不一定能游得上来,更何况是他! 朱府的人倒是立时跳下去两个,可是他们一样是从北方来的,跳下去也只是乱扑腾而已。李光沛已经披着斗篷站了出来,一扯又林:“你进去陪你母亲。”又吩咐自家船上的家人:“快帮忙救人。” 自家主人发了话,船上的人不敢耽误。两个健壮的仆人甩了棉袄,猛灌了一大口酒,朝着水里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好在这里离岸不远,水也不算深。船上的人用绳子、竹篙拉着,水里的人托着扶着,朱慕贤先递上来了那个孩子,自己也被人从水里拉了上来。 李老太太紧紧靠着窗子看着,看着人救上来了,长长的松了口气,捻着念珠不住口的念佛。 “这可真是……”四奶奶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飞快的看了一眼女儿。又林正扒着窗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关注之情那是一目了然的。 唉,女生向外啊。 四奶奶心中的感慨与旁人不同。叫过魏妈妈来吩咐:“把咱们带的那皮袄、还有酒,都送些过去。” 朱家未必没有,但这总是自家的一点心意。万一……朱慕贤真冻出个好歹来,那女儿可不得牵肠挂肚日夜难安?万一她情急之下再做点什么,或是自己也给闹病了,那可更糟了。 朱慕贤还好,虽然冻得面白唇紫,但是披上皮袄灌了两口酒,人总是没大碍。那个孩子却没这么幸运了。毕竟还太小,水又太凉,虽然在水里没耽搁多久,可是救上来也一动不动的,已经不醒人事了。 对这种状况船工更有经验,赶紧把孩子身上的湿衣裳给剥下来,用热酒给他搓手脚搓心口,替他顺气。两家船上人人都瞅着,来回搓了几下之后,那孩子重重的咳嗽一声,然后就是微弱的哭声。 不但岸上乱,河里也乱。有两条船都想抢先,结果撞到了一块儿,又有两三个人扑通扑通的掉进了水里。另外有一条只能载两三个人的小船上头挤上去了快十个人,摇摇晃晃不堪重载,根本没划出去多远就翻了。 这一夜的混乱,一直到很久之后,还会出现在又林的恶梦中。自家的船被撞的挤得也一直在摇晃不定,又林靠着母亲,紧紧搂着玉林。外头的火光,人声,一切都令人慌乱恐惧。 又林抱着玉林,轻声安慰她:“别怕。没事,别害怕。”她不但是说给玉林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们的船终于还是从那一片混乱中挣出了一条生路,飞快地向前划。朱家的船紧紧跟在后头,李光沛一直在船头,四奶奶又是担心儿女,又挂心丈夫,一颗心恰如被分成了两半,两半都经历着难忍的煎熬。 朱家的船上,朱老太太纵然一向豁达,这时也忍不住老泪纵横,紧紧抓着朱慕贤一只手:“你这孩子!你也太莽撞了,要救人,自有旁人水性比你好,你这么冒冒失失的一跳,要是有个好歹,你让我和你祖父我们可怎么办?” 朱慕贤满心歉疚,又安慰又是赔罪。朱老爷子当然也关心孙子,可是他却说:“贤儿做得对。” 朱老太太看了丈夫一眼——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她当然了解丈夫的脾气。还有许多埋怨的话就咽了回去,只说:“有热汤,你快多喝些。回家赶紧请郎中来看看,开个方子,别落下病根。对了,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下人忙回话:“已经没事儿了,刚才哭了一阵儿要找爹娘,现在哭累了,睡了。” “好,明天一早打听打听他家是哪儿的,赶紧送个信儿去,要不然家里人该急死了。” ------------------------------------ 么,这章总觉得写的不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思量 李光沛一直镇定自若,船停下来,惊魂未定的人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四奶奶咳嗽了一声,起先两句话声音还颤,后来就渐渐平静下来,安排的井井有条。等一家人扶老携幼的下了船。那边朱老爷子走了过来地,向李光沛道谢。 刚才要不是李家的人帮忙,朱家的人家人水性不怎么精熟,说不定就有大麻烦。李光沛说:“朱伯父不用客气,慕贤他能为了救一个不相识的孩子跳下水,和他一比,我倒是有愧。” 朱老爷子又打发人去镇西打听情形,看看那边火势如何。 这会儿也不是寒喧客套的时候,两家人各自都进了家门。德林惊魂稍定,拳头攥得紧紧的,拉着又林的手一直没松开。四奶奶一直到进了屋才松懈下来,人差点就瘫在地上,幸好李光沛在一旁扶住了她。 “别慌,没事儿了。来,坐下歇会儿。” 四奶奶紧紧握着他的手:“我……我真是后怕。要是那会儿德林还在岸上没回船上来……”幸好他回来了。可四奶奶只要稍微想一想,儿子还留在岸上看灯,没能及时回船上来,那他的遭遇会怎么样?象岸上那些被踩踏推挤的人一样,还是象那个就在他们面前落水的孩子一样? 李光沛抱着妻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屋里灯光昏黄柔和,温暖而宁静,适才的惊心动魄现在回想起来就象是一场恶梦一样。 “喝口水吧。” 四奶奶有些茫然地接过茶杯,茶有些烫,但是下肚之后热乎乎的,冰冷的手脚都在渐渐回暖。 “我这儿没事儿了……你去娘那儿看看,我去看看孩子们。” 李光沛仔细观察了一下妻子,四奶奶鬓发有些散乱,耳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遗落了一只。但是她现在目光清明,神情也镇定了下来。 夫妻两人出了房门,李光沛去了后院李老太太处。李老太太已经换了衣裳。李光沛进来的时候,李老太太斜靠在床头,表情安详。她一生经过的大风大浪不知有多少,今天这一回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母亲今天受惊了。都是儿子安排不周……” 李老太太微微一抬手:“别这么说。这着火又不是你能事先料到的。幸好咱们全家上上下下都平安无事,这比什么都强。” “是,母亲身上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一看?” “我没事儿,早年间什么苦没吃过,哪就那么娇贵起来了。”李老太太问:“你媳妇怎么样?” “她也吓着了,一直后怕。” 李光沛坐在床前,陪李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出来。他看了一眼西厢的方向。灯还没有熄,玉林应该还没有睡。 他站住了脚,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进屋,直接出了院门。 四奶奶先去看了两个儿子,通儿还不太懂事,时候已经不早,他也早玩累了。对于后来起火、大乱,这孩子差不多都没有什么印象。刚才船没到家的时候他就已经睡着了。四奶奶站在小床前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通儿睡得很香,小拳头握着。靠在脸颊边。小脸儿红扑扑的,呼吸细匀。四奶奶满心是爱怜,低下头在儿子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又嘱咐奶娘好生看着,晚上若有什么事情就去上房传话。 德林却没在自己屋里,晚上经了那么一件事,他这会儿正兴奋着,一点睡意都没有,正缠着又林说话。 “姐姐,刚才那个灯楼。我们还在旁边看过呢!可它怎么会就塌了呢?” 又林又没看过那个灯楼,当然不知道。但是想也知道,那灯楼不过是为了过节而临时搭起来的,只是不知道是谁家的灯楼。能搭这样的灯楼,一定是非常阔气的大户人家。可是临时搭的灯楼肯定没有牢固的地基,上头又挂了这么些彩灯。而看得人实在是太多了。拥挤踩踏之间,会发生什么事都说不准。 “对了,姐姐,你说朱大哥他怎么就这么胆大,那个小孩儿掉进河里,别人都没下去,他就跳下去救了呢?” 德林一肚子都是话,他也不用又林回答,自己就说得很起劲。四奶奶还没进女儿的屋子,就听见德林在屋里头象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奶奶来了。” 小英连忙打起帘子,四奶奶进了屋。 女孩子的闺房里总是有一股香气,屋里暖融融的。德林看见母亲来了,忙跳下椅子,讨好的唤了声:“娘。” 四奶奶板起脸来:“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睡,在姐姐瞎吵吵。” “我想找姐姐说话嘛。” “快回去睡觉去,天不早了,明儿你要是赖床不起来,看我罚不罚你。” 德林灰溜溜的走了,又林扶着四奶奶坐了下来:“娘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你。今晚吓着了吧?” “没事儿。”又林挨着四奶奶坐下:“有爹娘在呢,我一点儿都不怕。” 四奶奶说:“明天还是请郎中来一趟,开个方子,熬点宁神汤,家里人都喝喝。” “娘今天也累着了,又受了惊吓,也回去早点儿歇着吧。” 四奶奶点了点头。她想着刚才在船头,朱慕贤跳下水的一幕,女儿脸上关切的神情……四奶奶试探着问:“今天那孩子和咱们非亲非故的,朱家少爷就这么跳下去救人,实在是太莽撞了些。他也不想想,要是他有个好歹,他家里人……该多难受啊。” 又林想了一想,说:“多半,他当时也没能多想。有时候人要做什么事儿,往往当时来不及想。他要真是想了,说不定就不会往下跳了。” 四奶奶抿了下嘴,轻轻嗯了一声,摸了下女儿的头发:“不早了,你早点睡吧。” 女儿的回答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四奶奶想,这肯定不是女儿的心里话。 可是四奶奶没有猜对,这恰恰就是又林的心里话。 而且差不多的对话,也发生在了朱老爷子他们祖孙之间。朱老爷子也是这样问孙子的,当时他就没想过,河水很凉,他只是粗识水性,万一救不上来孩子,他自己还搭上了,难道他就不怕? 朱慕贤围着暖被,老老实实地说:“现在想来,是后怕。可是当时没想着这么多。”〕 现在想想,他的确后怕,但是并不后悔。 他在河水里差点冻僵,如果没有后来跳下来的人帮着拉着,他一个人可能真的没法儿救人。可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那个孩子朱慕贤刚才看了,就是在那灯楼前头见过的孩子。那会儿他抱着德林,那个孩子骑在父亲脖子上拍巴掌,一转眼间,楼榻火起,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去了哪里。 跳下去的一瞬间,哪有时间让他思前想后呢?他没想过水是那么冰冷,也没想过即使救了人,自己倘若受寒生病会影响来日应考。 朱老爷子并没责怪孙子,也没有夸赞他,只说:“你和我年轻的时候,倒有些象。该做的事,用不着前思后想。可是我现在老了,总习惯三思而后行。想得多,做得少……” 人经得事情多了,身上的牵绊多了,做事就不会再象年轻时候一样冲动热血。遇到这样的事情,就算李光沛想救人,也不会自己往下跳。他上有老,下有小,身上担着一大家子人的生计和安危——他不得不多想,三思而后行。 朱老太太也是这样想的。 这孩子平时圣贤书读得多了,满脑子全是仁义礼孝。不是说他这样不好,也不是说救人不对。可是朱老太太已经偌大年岁,无论如何不愿意见着心爱的孙子有个什么闪失。旁人家的孩子那毕竟是旁人家的,如果力所能及,那伸一把援手倒没什么,可是今天这么险,她这会儿还觉得胸口闷得难受,一颗心还揪着,怎么都松不下来。 朱老爷子躺了下来,见老妻还睁着眼发怔,说了句:“睡吧。” “我睡不着。”朱老太太白了丈夫一眼:“今天这样的事儿再来个一两回,我可经不住。你说这孩子心眼怎么这么实诚?今天这么多船,船上这么多人,别人都不去救人,单他去救。他也不顾念着家里人怎么担心。” 朱老爷子没接口,朱老太太推了他一把:“你倒说话啊。” “有什么说的?谁不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年轻人都初生牛犊一样,做事可不会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的。” 朱老太太哼了一声,但也得承认丈夫说的有理。她思量了一会儿:“我看,他要是早成个家,娶个媳妇……人肯定会稳重得多。就算不想着长辈,那妻儿总不会也脑袋一热抛到一旁不管吧?” 朱老爷子只嗯了一声。 说到亲事,朱老爷子并不放心长子夫妻两个。大儿子满心里装都是利禄权柄,儿媳妇私心太重,又过份看重钱财,他们没有哪一个真是站在孙子这一边儿打算的。 这一夜没有几个人真睡得好,各人肚中都有盘算。 ———————————————————————— 还是觉得写得不好啊。揪头发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正月十五那天晚上灯市上起火,据说一共死了三个人,伤了的有好几十,都是推挤踩踏受的伤,还有掉进河中的呛水受寒的,还有十几间房舍被烧毁。 一早周榭就过来了,进了屋也顾不上客套,劈头就问:“你没受伤吧?” “没有,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 “可吓死人了。”周榭拉着她的手把她从头到脚都仔细看了一番,才真正松了口气:“我昨儿夜里睡得早,今天一早起来才听说了这事儿,都说火烧得半边天都是红的,还死了许多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又林只觉得记忆在昨天晚上似乎出了一点故障,好象应该很鲜明的画面和声音,现在回想起来显得凌乱破碎,那些声音交织成一片,在脑海里嗡嗡作响。 周榭发现了又林的迷茫,她马上说:“哎呀看我,你肯定是吓坏了,咱不说这事儿了。对了,前两天我和我娘出去做客,你猜我见着谁了?” “谁?” “我未来的大嫂。”周榭小声说:“她和她婶子正好也在,我和我娘一进屋,她就躲了起来。后来她婶子唤她过来,她脸通红,说话声音小得根本听不见,脸皮儿可薄了。” 又林说:“那是当然了,你娘是她未来婆婆,你是她小姑,就算她脸皮不薄,装也得装出害羞来啊。” 周榭捂着嘴笑:“嗯。以前人家说媒的时候,只说姑娘怎么好怎么好的,又说生得好,又说是福相,还说手巧,孝顺。可是有一点儿忘了说了。” 又林果然好奇起来:“忘了说什么?” 这会儿媒婆说媒,当然都是拣好听的说,至于缺陷毛病,当然会避重就轻一笔带过。当时周富辉说亲。周大奶奶不便自己去相看,就托了自己的弟媳妇代为相看,据说和媒人说的大差不离,的确是个齐全姑娘。既然都相看过了。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才对。 “唉,我舅妈当时去相看的时候,也不能扯着人家姑娘左看右看不是?那一回是去听戏,说了几句话,我舅妈觉得挺不错的。可那天这姑娘是坐着的——” 又林眨眨眼,周榭也不卖关子,贴着她耳边说:“我这位嫂子。她个头儿可不高。我和她站一起说话,她比我矮了大半头。” 又林抿了下嘴,忍着笑。 周榭也是中等身量,比她矮大半个头,那这个头儿是矮了些。周富辉可是个高个子,比周榭高了一头还有找,那这两口子成了亲站一块儿……咳…… 虽然这会笑不太厚道,但是又林也没忍住。和周榭两个一块儿偷偷的笑。 “我娘当时也愣了一下呢,不过马上有说有笑的。” 那是当然了,个子矮些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再说亲都定了。板上钉钉的事,也不能反悔。 其实结亲的事,这种小花招儿多得很。比如男的腿有些毛病,相亲的时候也可以让他坐着,或是骑在马上,就掩盖过去了。又或是有些口吃,那就尽量少说话,说短短的句子,把几句客套话练得熟烂,等娶过门才发现。那也晚了。还有的小毛病诸如新娘脸上有麻子之类的,粉一盖就不显了嘛,揭了盖头那就货物既出概不退货了。过日子讲究的是一个实惠,有这些小瑕疵也影响不大,许多人都是盲婚哑嫁,可是和和美美生儿育女的。几十年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小英提了个食盒进来,看见周榭和又林一处说笑,心里倒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姑娘昨晚上去观灯受了惊吓,今天从早上起来一共也没说几句话。到底还是周姑娘心细体贴,特意过来开解逗她笑。 “周姑娘好。” 周榭看见小英提的食盒,有些纳闷,问又林:“你还没吃早饭?” “吃过了。” 小英马上揭她的底:“吃是吃了,可是就喝了那么两口粥。我们奶奶吩咐厨房做了百合莲子粥,还有枣泥馅的年糕,姑娘再吃一点儿吧。” 又林分辩:“就是不太饿……饿了我自然会吃的。” 周榭果然站到了小英这一边:“天气这么冷,只喝两口粥怎么能行?肚子饿着,一会儿写字做活儿手一定冷。” 小英盛了两碗粥,周榭说:“来,我陪你一块儿吃。正好我早上也没吃饱,这会儿正好借你的光了。” 她都这样说了,又林当然不好意思晾着她。也把碗端了起来。 小英手脚麻利,把糕也端出来。周榭给又林夹了一个,自己也夹了一个,咬了一口,赞道:“这个糕又香又糯,比我们家做的好吃。” 又林笑着也咬了一口。 周榭没多少日子就要出嫁了——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功夫。以后不知她们还没有这么坐在一块儿吃东西的机会。即使有,大概也不会象现在这样悠闲了。 又林抬头看了周榭一眼。 周榭最近一直在精心保养,油炸的口味重的东西一概都不吃,周大奶奶还特意请了一位大有名气的郎中来给她看过,开了补药,每天都在喝。周榭现在粉面细腻,脸颊红润,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周大奶奶的行动卓有成效。 周榭自己也想到了这上头。 两个人可以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交情深厚。有什么悄悄话都不瞒着对方,就算是亲姐妹,大概也不会比她们更要好了。可是眼看着两人都要各自婚嫁,以后想再见面可就难了。 两个人抱着一样的心思,所以都尽把不快的事儿先抛在一边,说说笑笑,又林把过年前李光沛从杭州府捎回来的字贴拿出来和周榭一起看,两人一起消磨了大半天辰光,后半晌周榭才告辞。四奶奶亲自来送,还让人装了两大盒点心给周榭带回去。周榭笑着说:“又让婶子费心了,次次来都不空手回去。” 四奶奶笑着说:“我们家人少,不象你们家,兄弟多。这点心做得多了也不能老搁着,趁着新鲜才好吃。你只管拿,我们家还多得是。” 周榭也不客气,让丫鬟接了过来:“那我可就拿走了,要是不够吃,再来跟你要。” 四奶奶笑着说:“好好。”又吩咐人好生送周榭出去。 又林送她到门口,两人就在门边轻声说话。 “石姑娘的亲事想来是确准了,我哥哥去石伯父家,说是亲家的定礼都送来了。” “周大哥还说什么了?” “没什么。石家上下对这件亲事口风都一直很紧,我哥哥又不好打听这些,我问他也是一问三不知。” 又林点了点头。昨天见着朱慕贤,本来想问一声,可是后来一起了火,就乱起来,什么都没来及问。 他有没有给杨重光送信去呢? 两人在这儿替旁人忧心,也不过是跟着叹息几声,做不了什么。 送走了周榭,又林去了李老太太屋里。 李老太太正在诵经。又林洗了手,点了一枝香,也陪着念了两遍消灾解厄的经文。 李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并不信佛,这些年来却是很是诚心。又林虽然觉得神佛一说虚无飘缈,可是念完两遍经,也觉得心中安定不少。 李老太太看了一眼孙女儿,合上经卷。又林忙扶着她起来,到床边坐下。 “我没事儿。”李老太太说:“你和你爹一样,遇事儿都想得多。一早他就请了郎中来,我都说没事,还非得诊了脉,还开了个清心安神汤。我想,与其喝那个,不如念两卷经,心里更踏实。” “祖母说的是。我刚才念了几句,也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他们昨天兴冲冲的出门去观灯,再也想不到会遇到那样的变故,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但是他们一家又是幸运的,一家老小都平安脱险了,就是家里下人因为忙乱,额头上擦破了一块油皮儿,别的再没什么了。李老太太已经和儿子儿媳说了,过了这几日,就去庙里上香还愿。李光沛和四奶奶满口赞成,李光沛更说另外再捐一笔香油钱。一家人能平安,那比什么都强。 李老太太一早听说了昨天夜里那些人死伤的消息,还听说有人家房舍都被连累烧毁的,心中一直不踏实。她交待了李光沛,让家人勤去打听着些,更让家里人预备了米粮、棉衣、被褥这些东西,看衙门口有没有告示,再镇上的几家大户怎么表示。按以往的惯例,官府会出面安抚,但是周济安置所需的钱粮这些东西,一般都是要士绅富商们凑出来的。 都是在镇上住了几辈子的老邻舍,乡里乡亲的,也许昨天受伤的人里就有自己的熟人。周家听说了消息之后,也表示愿意出份儿力。还有后头朱家,也是一样。 —————————————————— 家里遇着一桩麻烦事……有远房亲戚为了赌债抵押房子什么的事四处求助,别人都不理,偏偏我家大橙子的爷爷心软,优柔寡断的。现在想说帮不了,人家赖上了,哭哭闹闹把我们家当成了救命稻草。我也好想喊救命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过完了十五,年也就过完了。挂着的彩灯被取了下来,只有福字和春联还留在门上。也许是经了雨雪风霜,这红字看起来也没有一开始那样鲜亮了。 喧闹的一切重新沉淀下来,正月十五那一场风波渐的平息,一切又重新回到了轨道上来,平静的,从容的,一成不变的。 朱慕贤是幸运的,虽然在大冬天跳下水救人,可是过后居然声咳嗽都没有,也没有头疼脑热,到底是年轻,身体底子好。他救上来的那个孩子,第二天也找到了父母。父子俩一起出门去观灯,丈夫被抬回来时断了条腿,儿子找不到了,这一宿的功夫,足够一个女人哭到泪干。可是等到第二天有人找上门来,说孩子被救了,现在安然无恙,那个狂喜的年轻少妇跪下来叩头不止,额头都磕肿磕破了。朱慕贤的名声虽然被遭踏了一回,可是他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又给洗刷回来了。别人提到他的时候,第一印象不再是他被女子当街纠缠,而是他在起火大乱的时候还能跳下河水去救一个非亲非故的孩童。 一下子从风流纨绔变成了道德楷模,朱慕贤非常不适应。 他只是在想,他给杨重光的信,已经寄出去了,算着日子,信差不多该到安州了。杨重光收到信了吗?应该是收到了。 信已经寄出,朱慕贤反而变得坦然了。 又林有句话对他触动很深,在这件事情上,他无权替杨重光做决定。 他等着杨重光的回音,无论他做什么决定,一定都很艰难。 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朱慕贤都理解并支持他。 越临近考试,朱慕贤的心态倒更放松闲适了。可是朱家其他人可不轻松,个个如临大敌,说话不敢大声。怕吵着少爷的思路,饭菜如何安排更是把厨子给为难得不轻。一怕少爷吃着不合口不喜欢,又怕有什么搭配不当的误了少爷的考试。伺候的人也是战战兢兢的,唯恐不尽心尽力。搞得吃不香,睡不实。连一墙之隔的李家和周家也都十分当心,不会这时候弄出什么过大的动静来。 又林觉得,这些人的紧张程度和后世的高考综合症差不多。不过想一想这时候考试的难度,那可比后世的高考要残酷多了,有的人读了一辈子书,可是却连这头一关都过不去。有人年过七十,都只是个童生。 县考、初考、院考一路下来,已经到了四月里头。朱慕贤考完最后一场试回来,便倒头呼呼大睡。朱老太太十分担心,既想问孙子考得怎么样,又怕他考得不尽如人意,问了反而令他烦忧。朱老爷子却摸摸胡子,笑着说:“无事。无事。考都考完了,再想何益?”便拎起鱼篓悠悠然的出门去了。春日垂钓,江鱼肥美。当真是赏心乐事。只把朱老太太撇在家里,跺脚抱怨。 不过事实证明,朱慕贤的彻底放松并不是自暴自弃,而是成竹在胸。他文章既好,又有一笔工整端丽的好字,顺顺当当的捞了一个秀才,还被点了案首。报喜的人到家,朱老太太只乐得见牙不见眼,忙叫人给报喜的赏钱,又放人放鞭炮。炮声放得震山响。左邻右舍都纷纷过来道喜。朱老爷子面上矜持,谦逊地说了一番话,可是朱老太太可知道,背过人去,老头子也乐得不行,自打他罢官。就从来没见他如此开怀过。 可不是么,孙子眼见有了出息,再没比这个更让老两口高兴的事儿了。朱老太太喜孜孜的,仿佛已经看见了孙子披红簪花跨马游街的荣耀。 朱慕贤这会儿才有空看这些天积下来的信。有京城家里写来的,有同窗写来的,还有—— 朱慕贤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安州来的信。 杨重光到底没有过来。 石家夫人已经带着石琼玉上京完婚去了,一切已成定局。 朱慕贤撕开封口,把信纸抽了出来。 他脸色先是很郑重,接着却皱起了眉头。 信是杨重光写来的,开头只是问候,并说了一些学业上的事情,他也参加了这一回的春试,也祝愿朱慕贤这一次能旗开得胜。在信尾,他含蓄的写了两句话,请朱慕贤代为打听石琼玉的近况,不知她近来如何,石家又如何。 这……这口气太过于平静了。 平静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出过一样。 难道石琼玉即将出嫁,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不,不是这样。 朱慕贤把信一盖。 不是这样的……杨重光怎么也不可能是这种云淡风轻浑若无事的反应。朱慕贤明明在信上把石琼玉定亲待嫁的消息写了,杨重光却怎么表现得象一无所知一般? 难道他没收到这一封信吗? 对,一定是这样。 过年时候事多繁乱,他那位姨丈是安州的学政官,肯定忙得很,来往礼节应酬、书信肯定也不少,每到这时候,朱家也会有下人搞错礼物东西。偶尔有礼物的清单和礼物对不上号,或是丢了礼单,还有信件丢损的事。 说不定杨重光便没收到上一封信,所以他才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石琼玉已经定了亲——不,现在她应该已经成了亲。 从信的落款来看,杨重光写这封信是春试之前,写完这信,他也在专心应试了。县考、初考、院考一路下来,而就在这段时间里,石琼玉已经被石夫人带去京城,现在……大概也出阁了。 有时候一个小小的疏失,就会造成终身之憾。 朱慕贤握着信纸的手缓缓发抖,他把信纸放下,站起身推开了窗子。 桃杏花都已经开了,墙内墙外花枝疏淡摇曳。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杨重光考完了春试,以他的才学,和他姨丈的背景,他是必定会考过的。 石琼玉也已经嫁了人。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这样……其实也好。他们之间注定无望,现在也算……各自走了该走的路。 信杨重光没有收到,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上天注定了他们只能缘尽于此。 朱慕贤还得再写一封信——和上一封同样艰难。 他得告诉杨重光,石琼玉已经嫁为罗家妇。 这一封信也不比上一封容易。 想到好友现在过了府试,应该正春风得意,说不定还在谋划着如何向石家提亲——可是他却不知道,他错过了一时,也就错过了这一世。 这一封信他看见了,该有多么失落和悲愤? 只是在一片烂漫的春光里,朱慕贤却感觉到意兴萧索。 然而这个春天,喜事一桩接着一桩。 周榭的亲事就是初十那天。 又林一直觉得这一天还很遥远,总想着,还有一年呢,还有半年呢,还有一个月呢。可是突然间日子就到了近前,又林简直被吓了一跳—— 时间怎么过得这样快? 从初五到初十,也不过就几天功夫了。 要说周榭之前对婚事还会不安和惶恐,她现在根本就没有那个功夫了。刘家迎亲的人已经到了,现在就住在了又林家中。周榭不方便再过来找又林,要避嫌。又林倒是过去陪了她两回,可是周榭的姑姑、表妹她们也都来了,周家热闹而忙乱,周榭压根儿没有一个人独处的时间。这样的情形下,又林也不方便说什么。 同样是新人,可是新郎不会象新娘子那样患得患失,十分惶恐。刘书昭对这桩亲事可是十分期待。周榭端庄大方,细心温柔,正是他一直设想的妻子的模样。自从亲事定下,他可就一直盼着成亲这一日。别人怎么打趣他,他都笑呵呵的只管傻笑。 四奶奶对这个侄儿的表现也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就算你高兴,你迫不及待,你想赶紧娶老婆洞房,也不用都写在脸上吧?真是…… 好吧,这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喜里头一桩大喜事。这成家立业,总是连在一起说的。娶妻自然是一件大喜事,如花美眷,恩爱白头,可不喜么?但是还有其他意思没成家之前,没人把你当大人看待。这一成了家,可就不一样了。旁人不会再将你视作孩子,而会把你完全当成成年人。有了老婆,再生了孩子,那自己也可也是这个小家庭的顶梁柱了,得照拂妻儿,奉养父母,承担家计,为了身后这一大家子人吃苦受累。 朱慕贤也过来拜会道喜,他和刘书昭可是同窗,而且两人也脾性相投,这遇到大喜事儿,没有不来道贺的理儿。这次刘书昭也考过了,现在旁人见了,也得称一声刘秀才,或是称一声刘相公了。身上有了功名,这亲事办的也是非同一般的热闹,可以说是双喜临门。刘书昭反过来向朱慕贤道喜,恭喜他拔得头筹被点为案首。两人好一番往来客气,才坐下来喝茶叙话。 “对了,听说杨兄去了安州,这一科想必他也是榜上有名吧?” 朱慕贤微微一怔。 ———————————————— 。。。我怎么还没写到女主的亲事呢。。捶地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收着他上一封信,还是二月县试之前写来的。他才思敏捷,又比别人更用功刻苦,该是榜上有名。” 刘书昭点头说:“那是自然的,从安州到于江,水路不过三五日,我看,这两日就该收着他的好消息了。咱们也许久没见了,我昨天到的于江,本来想去寻你来着,结果你倒先来了。昨天石涛兄和汇霖兄还让人送了贴子来,说今天也会过来。我让人在望江楼定了座儿,回头咱们可得好好喝一杯。” 这两位也是他们书院的同窗,这一次春试都顺顺当当的过了。虽然过去交情平平,但是将来步入仕途,这同窗、同乡、同年,同门的关系,已经把他们这些人紧紧联系在一起了。 一杯茶还没喝完,下过贴的两人中已经来了一个人。此人姓谢名岳,石涛是他的表字。虽然和刘、朱二人是同窗,不过他已经二十余岁,早已经成家,现在膝下已经有一儿一女了。平素在学里,他为人宽和厚道,旁人有个什么事情求到他头上,他能帮的总是会帮,所以和众人的关系都不错。 他前几回应考都名落孙山,又因为母孝的原因耽误了两年,这一科才考取。也许是生活阅历多,经历过落榜丧母种种挫折打击,他看起来十分沉稳。刘书昭和朱慕贤和他相比,到底是少年得意,身上总有一股锐气。这种锋芒在谢岳身上看不见的,他更沉稳,有如经过流水不断冲刷打磨的石头。 “石涛兄。” 谢岳笑着和两人寒喧,又对朱慕贤说:“我还以为我来得早,还是让你抢到前头了。念书的时候你们就比旁人要亲厚,这道贺的事你也不落人后啊。” 朱慕贤也笑了:“倒不是我心急,只是我住的近哪,前后门,一抬脚就到了。当然比你们到的早。” 谢岳又向刘书昭道贺,善意的取笑他比别人福气厚,大小登科,双喜临门。刘书昭脸儿红红的。只顾着笑。 “汇霖兄他们便不过来了,我和他说了,让他们直接去望江楼,咱们这会儿就过去吧。新郎倌今天可得当心些,他们可憋着劲儿要灌你酒哪。谁让你一个人把好事儿都占全了?” 三人说笑着出了门,上了谢岳家的骡车。朱慕贤谢岳先上了车,刘书昭却耽误了片刻。等他上了车来坐定。脸上虽然还有笑容,可是和刚才相比,却有些勉强。 “刘兄,刚才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书昭微微摇头:“也没什么事——我刚才看见一个人,好象是程文礼。” “是么?” “没等我招呼,他就转身走了。” 朱慕贤和谢岳互相看了一眼,也体会到了刘书昭的心情。 事实上,从他们考完春试放榜之后。他们也经历了不少这样的事。过去的同窗,这一次应考者众多,可是能榜上有名的。差不多是百中取一。有的人自负满腹经纶,却名落孙山,这种打击不可不谓不重。遇到了昔日同窗,也不肯照面,象程文礼就是其中一个。这人自尊心极强,受不了旁人或是同情或是奚落的目光言辞。 刘书昭虽然说刚才那人好象是他,其实话里的意思两人都听得出来。那肯定就是程文礼,只是不想与他们照面,才会装没看见转身走了。 当然,和程文礼截然相反的人也有。昔日都是同窗,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而他们这一考中,有的人就上赶着来讨好,那种谄媚之态他们做得出来,朱慕贤却消受不起。听着那些肉麻的谄词,他面红耳赤如坐针毡。又不能甩手走人。不然第二天只怕就有传言说他心高气傲目无下尘了。 应试之前,朱慕贤从没想过这些。可是现在不用人来教他,他也自然就懂得了这其中的分别。考中和落榜,中间的鸿沟有如天堑,将他和昔日故人分隔在了两端,终究会渐行渐远。这不是谁的过错,只是各人的路已经被决定了,都只能朝一个方向走下去。 刘书昭身为主角,自然也被灌了好几大杯。还是谢岳出来打圆场,说万一把新郎倌灌醉了,影响了他后日迎亲,跨不得马,洞不了房,那新娘子还不得记恨他们?以后他们这些人见了弟媳妇也不好意思啊。 众人哈哈一笑,也就鸣金收兵了。 朱慕贤是这一次的案首,自然也是众人围攻的对象。这回谢岳可都没帮他,笑吟吟的在一旁看好戏。 朱慕贤酒量倒是不错,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也常有这种应酬。只是他今天心里存了事,就容易醉。好在都是一帮书生,攒着劲儿的灌也灌不了太多,刘书昭和朱慕贤两人一起摇摇晃晃的下楼登车回去。谢岳把他们一起送到李家大门前,又关照叮咛了好几句才掉头回自己家。刘书昭被风一吹,头脸都泛着热意,人倒是清醒不少,邀朱慕贤一起进去喝杯茶再走。 四奶奶已经知道两人出去赴宴的事,胡妈妈进来回事,说了宾客的安排,又拿了张单子请四奶奶看。 四奶奶打开来看了一眼:“成,先这么安排吧。到时候要是不够了就再从东院儿匀过来些。” 胡妈妈应了一声,然后笑着说了句:“刚才进来的时候,遇到表少爷和朱少爷。两个人都吃了不少酒,脸红红的,走路都有点儿打晃了。” 四奶奶一笑:“年轻嘛,一高兴就容易吃醉。让厨房给做两碗醒酒汤——对了,又林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姑娘这会儿应该在老太太那里呢。” 四奶奶嗯了一声。 她的心事即使胡妈妈也猜不着。又林和朱慕贤的事,四奶奶一直深深藏在心里头,对谁都没有多说。 前头她一直等着,朱家的孙子应考,四奶奶倒紧张的吃不香睡不实的。她一面担心朱慕贤的前程,一面担心自家女儿的终身。朱慕贤能考上,这自然是好事。可是他如果真有心,就应该禀明长辈过来提亲才是正理。 眼下他考了秀才了,朱家却还没有旁的动静。 难道说…… 而女儿……四奶奶也觉得看不透。朱慕贤去博前程这等大事,好象对女儿来说倒无关紧要一样,该吃吃该睡睡,该做什么一点儿不错,十分从容轻松。 要不是林妈妈那会儿亲眼所见,四奶奶也许真会觉得自己是弄错了。 沏了酽茶,两人都吃了一盏。刘书昭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也就是两三个月的功夫,怎么今天见了这些人,觉得……好象已经很久没有见了,都快不认得了。” 朱慕贤也有同感。 即使是过去熟悉的人,现在大家身份都不同了,想的事说的话自然也不同了。就象诗中说,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家里头也是……放榜之后,家里人才和我说了件事。就三月里,我姑母过世了……家里人怕我悲伤,也怕我分心,就瞒了这消息没告诉我……”刘书昭语气中不是不感慨的。姑母在时最是疼他,可是她去世的消息,他却过了一个来月才知道。 朱慕贤翻着一卷书,顺口说:“是啊,我也是一样。京城来的信压了好几封了,祖母也都没让我看……” 他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杨重光应该没有接到他的上一封信,可能也是同样的原因。临考在即,家中人自然不愿让他分心。这信…… 这信很有可能,并不是意外遗失,而是……可能被杨重光的姨母姨丈给扣下了? “朱贤弟?怎么了?” “嗳,”朱慕贤回过神来。是与不是,现在都不重要了。该发生的事,都发生过了,不能再改变:“我没事。就是想着……喝了你的喜酒,我可能就会启程北上了。” “回京城?” “是啊。” 表妹的事情一直在他心头盘绕不去。就象杨重光和石姑娘一样——如果他也错过了呢? 他总得回去一下,才知道现在于家是个什么情形,表妹又是什么情形。 “也是。你离开京城这么久了,令尊令堂一定十分牵挂。现在你有了功名,原也该回去看看家人。” 刘书昭没说出来的是,也该去看一看他那位表妹。 朱慕贤有位于表妹的事,可不算什么秘密,刘书昭也是知道的。两人可是青梅竹马,情谊不薄。现在朱慕贤有了功名,原也该把这终身大事办一办了。刘书昭倒有心打趣他两句,只是看着朱慕贤脸上的神色并不显得欢愉期待,而是十分郑重,甚至还有几分怅然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外头有人问了声:“三哥在屋里吗?” 刘书昭听出是又林的声音,忙应了声:“在,在。”一边急急忙忙的坐直了身,又把踢到一旁的鞋赶紧捞过来穿上。 朱慕贤看他忙碌,也伸手理了理袍子,又整了整衣襟。 可是又林并没进来,只说:“我从后头过来的,舅妈让三哥过去一趟呢,三哥赶紧去吧。” —————————————————————— 今天下雨,好冷。。打字的时候觉得手指都不大灵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会儿母亲找他,肯定没旁的缘故,定是为了迎亲的事儿。刘书昭赶紧应了一声,又回头说:“你先等我一会儿,要是乏了就在后头歇歇。要是不困,架子上也有书,我去去就来。” 他一出去,屋子里顿时只剩了朱慕贤一个。他站到窗户边朝外看。窗纱是新换的,暮春的阳光温煦,站在院子里头阳光下的人身上有着浅浅的朦胧的光晕。 刘书昭匆匆而去,又林站在那儿没动。 朱慕贤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可能是刚换下冬衣的缘故——朱慕贤感觉到又林看起来比一次见到她时又瘦了些。她穿了一件柳黄色的长坎肩,下头是白绫裙子。两人相识的时间也不算短,朱慕贤纵然不刻意注意,也能发现一些又林的习惯。她很少穿有亮泽的绸缎衣裳,不喜欢繁绣赘饰,也不喜欢涂脂抹粉。朱慕贤记得那一回夏天她陪祖母去庙里小住消暑,整天都穿着棉布的衣裙,连耳坠都没有戴,头发辫成辫子,脸上一点胭脂粉饰都没有,格外的清新自然。 又林看来并没有进屋的打算,和身边的丫鬟说了几句话,就要离开了。朱慕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推开了窗子,唤了一声:“李妹妹。” 又林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朱慕贤不知怎么,或许是中午酒喝得多了,莫名的口干舌燥,脸颊微微发烫。 喊了这么一声,可是他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刚才那一瞬间……不想让她就这么离开。 可唤住了她,朱慕贤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又林低声吩咐了丫鬟一句话,朝这边走了过来。隔着窗子说:“还没恭喜你呢,这次春试拔了个头筹。” 朱慕贤忙还了一揖。不过两人隔着窗子,他这么一揖,本来就有些歪的头巾差点儿耷拉下来把眼睛都盖住,起身时连忙用手给拨到一边去。 又林忍着笑——这人平时很讲究风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林总能看见他大失风度的场面。比如过年那一回他在大街上被人纠缠。衣裳差点都给扯开了。 这会儿他的头巾都歪得不成样了,偏偏脸上还要摆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得体的笑容来——这模样可真是…… 虽然人喝了酒,仪表不整没什么奇怪,但是和他这种一本正经的举止结合起来看。就令人忍笑忍得脸发酸了。 “妹妹进来坐坐吧,正好有刚沏的茶。” 又林心说这人倒挺会反客为主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朱家,朱慕贤才是主人似的。 “不了,我还得去母亲那里。家里这两天人多、事情也多,怠慢之处还请你见谅。” 可不是。因为刘书昭来迎亲的缘故,李家上上下下可忙着呢。又林可不是那种闲吃等死的大小姐。她要做的事儿可多着呢。 朱慕贤也想起李家正要办喜事,自然没功夫招呼他这么个闲人。他原本就不是个不识趣的人,这会儿更觉得不好意思:“不要紧不要紧,不用招呼我,你快去忙吧。” 朱慕贤一直站在窗子边,看着又林出了院门,才掩上窗户,回到书案边坐下。 这院子是李家招待来客的。刘书昭上次来也是住在这里。虽然地方不算太大,但是收拾的干净整齐。后头架子上果然有些书——春试已过,刘书昭是来于江迎亲的。就算用功,也不会把书带到姑姑家里来读。架子上的书应该原来就是李家的。 朱慕贤随手翻了一本,又放回去。书都有八成新,不过是坊间常见的一些书,平时聊作消遣倒可以。这些书可能是李光沛读过的—— 说不定又林也读过,只是并不喜欢。 朱慕贤翻了好一会儿书,可是一个字都没能看得进去。 在李家的另外一个院子,四奶奶正努力掩饰着内心的忐忑,问李光沛:“你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光沛喝了口茶,因为午后天气实在太暖和。他身上出了些汗,这是特意回屋来换衣裳的,顺口和四奶奶说起陆家来信的事儿。 陆延宗又一次在信里提起了陆伯荣和又林的事情。和上次一样,口气很委婉,探问李光沛和四奶奶现在是什么意思。陆伯荣的人品脾性,李家上下都了解。用不着陆延宗再替他夸赞什么。两个孩子也是从小就认识的,脾气也很合得来。自家什么情况,李家也都知道。倘若这个媳妇进了门,那是决计不会受气的,陆家一定不会亏待了她。而且陆延宗还很含蓄的透出那么一层意思,就是陆伯荣对又林有爱慕之意。 这一点,四奶奶和李光沛早就知道了。 李光沛既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和自豪,同时也有一点微微的恼火,好象自家珍宝被别人觊觎惦记上了一样。 四奶奶深吸了口气:“可是我问过一次,又林他对陆家的大小子,是真没别的想法。” “我也不是现在就要应下来。”李光沛说:“只不过看他们家很有诚意——再说,老太太也很疼爱这个娘家的侄孙的。” 是啊,还有老太太那么一层因素在。 要是又林仅仅是对陆伯荣没感觉,那事情也不难办。几对夫妻进结婚前就情投意合的?只要人品好,脾气也能处得来,那将来日子也可以过得平平顺顺的。 但现在问题是,女儿心中有人了! 四奶奶十分矛盾。陆家当然是可以放心的,但却是女儿不喜欢的。朱家的话…… 朱慕贤人品才学都没得说,刚刚还被点了案首回来。来年会试,一个举人想必也是跑不了的,前程无量。把他和陆伯荣放在一起比较,不管是相貌、才学、门第,他都当然的胜过陆伯荣。 就好象挑挑拣拣买东西一样。一个是精美奢华,而且女儿也喜欢,可是这样东西未必实惠。一样平实无华,好在知根知底,应该是非常实用耐用。 “怎么了?”李光沛看妻子揪着帕子锁着眉头,象是十分烦恼的样子。 四奶奶犹豫了下,看了翠香一眼。翠香会意的先退了出去,把门也掩上了。 四奶奶本来不想说。但是现在看来,婆婆很可能会倾向于娘家侄孙做自家大孙女婿。而丈夫虽然还没有下定论,可他是个孝子,陆伯荣各方面条件也很合适。要真是决定了下来—— 那女儿的心事该怎么办?这孩子自来就是个有主意的,到时候要真出什么事的话…… “你知道不知道,咱闺女,可能心里有人了?” 四奶奶声音很轻,李光沛正坐在妻子身旁握着她一只手,温香软玉之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四奶奶又低声重复了一句:“咱闺女可能心里,已经有个人了。” 李光沛立马坐直了身:“是谁?” “就是……”四奶奶真觉得这话不好出口:“就是后头朱家的孙子。” 李光沛眉头皱了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外头有了什么谣传了?” “不不,外头人不知道。这事儿我本来不想瞒你,可一来我也拿不准,二来,我也不好说……就是过年那几天,林妈妈亲眼见的,他们趁着天黑在角门那偷偷见面说话。林妈妈没敢隐瞒,当时就过来回了我。我叮嘱她务必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一面小心的留意着又林的举动……” “这是真的?” “我怎么会拿这事开玩笑。”四奶奶独自背负这个秘密实在辛苦,如鱼鲠在喉般。咽不下,又吐不出。现在终于说出来了,只觉得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松动移开了,整个人都说不出的轻松。 一个人背负秘密太吃力,而只要说出来,有人分担,那重负立刻就减轻了。 李光沛站了起来,负着手在屋里踱步,来回转了好几个圈,一言不发。 四奶奶非常理解他的心情。她刚知道的时候,比丈夫的反应可以激烈多了。 “平时倒看不出什么,想不到这小子……” 瞧,每个当爹的都不会认为自己女儿会有什么轻浮孟浪之举。就算有,那也是无良少年勾引所致!护短是不需要理由的,自家闺女当然乖巧知礼,当爹的怒火全是冲着臭小子去的! 四奶奶轻声解释:“我想着,朱家是读书人家,更看重体统脸面。他们家这一辈,就这么一个有出息的苗子,指望着他重振家声,光宗耀祖的,断然不会在他的亲事上草率。当时他临考在即,我想着,有什么事儿,多半得等考完了就见分晓了……” 可不么,这会儿考也考过了,自家侄子都要成亲了。这会儿成亲倒是个好时机,男方有功名了,亲事热闹光彩。朱家若有什么打算,差不多也该有所行动了。 —————————————————————————— 明天幼儿园开亲子运动会哎……我这人打小就和运动二字无缘,学校运动会都是能逃就逃的,直到现在都是四体不勤……一提到运动两个字我就打怵怎么办捏?(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巧的,这边四奶奶和李光沛说起这事儿来,那边林妈妈又竖起耳朵来探听动静了。从过完元宵那一回之后,朱慕贤和又林就再没有机会说话见面。一边儿是要备考,一边是家中事忙,还得了风寒小病了一场。朱慕贤这回一登李家的门,林妈妈就全神戒备起来—— 对她来说,这可是大机会。四奶奶那里对她还是不温不火的,林妈妈心中焦躁,总想再找个表现的机会。可是机会不是常有的,所以林妈妈总是高度警惕着,还与门上的小厮说好,若是她不在时朱家少爷过来了,那就千万给她送个信儿。 朱慕贤今天一来,林妈妈可算是逮着了。可是朱少爷只和表少爷两人说话,后来还一同出去吃酒,林妈妈差不多都以为没希望了,结果朱少爷又回来了!二舅奶奶那儿又让姑娘顺带去叫人,林妈妈一瞅又林进了院子,就赶忙的凑上前去。 虽然两人没怎么靠近,只隔着窗子说了两句话,可是朱少爷脸上那神情哟——林妈妈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她这双眼可算是见多识广了,还给人做过好几桩媒呢。朱少爷看着自家姑娘的时候,那眼神儿都柔的能滴下水儿了!这要说两人没什么,就算割了林妈妈的舌头她都得说个不字。 瞅着又林走了,林妈妈赶紧麻利的来找四奶奶报信儿。 四奶奶这边正和李光沛说了这事,那边翠香就来说,林妈妈有事要回奶奶。 四奶奶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会又是这档子事儿吧? 李光沛也在,四奶奶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李光沛也看了妻子一眼—— 妻子的神情显得十分矛盾。 “你让她进来回话。”李光沛自己走到了里屋去。 四奶奶没办法,只能说:“让她进来。” 天气热,林妈妈走得又急,额头见汗,脸色潮红。看起来仿佛刚与人偷情回来的人是她一般。 “奶奶,”林妈妈自认为自己掌握了大秘密,在主子身边的身份已然不同了,很是亲近的凑到四奶奶耳边说:“刚才朱少爷和咱们姑娘又见面来着。” 四奶奶听得当然清楚。 连李光沛在里屋都听见了。 四奶奶眉头一皱:“你给我详细说说。” “是是。”林妈妈整理了下思路:“刚才朱少爷和咱们表少爷一起赴宴回来。在屋里说话。舅奶奶正好让姑娘捎个话过去给表少爷。结果表少爷那么一走,那院儿就剩咱姑娘和朱少爷两个了。” “只他们两个?” 林妈妈顿了一下,有点不太情愿地说:“姑娘身边还跟着个傻妞,可是傻妞缺心眼儿啊,站得又远……” 言下之意,傻妞是傻子,不长心眼儿。不能算作人,朱慕贤和又林还是孤男寡女。 四奶奶嗯了一声:“他们都说什么了?” 林妈妈其实真的没听太清楚,她就是想编,也没那胆子,也编不出来。 “没说几句话,我瞅着姑娘一直笑来着……还有朱少爷,那眼睛一直就定在姑娘身上,眨都不舍得眨……” 四奶奶越听越是心烦。林妈妈这人真是难堪大用。为了邀功,姿态实在是太急迫也太难看了。大概这些日子一直晾着她,她心急了。 可是四奶奶真心觉得林妈妈不是那么靠得住。为了她自己能往上爬。这是不惜踩着姑娘的脸子显摆自己。这样的人,她说得越多,就越是不可信。 四奶奶怎么能用这样靠不住的人? 可是要是不稳着她,她心里有怨气,出去嘴不严实,那更不好办。 好在她一家子人都是卖的死契,四奶奶还拿捏得住她。 等四奶奶打发了林妈妈下去,李光沛才从屋里出来。他在妻子面前不用掩饰情绪——那张脸已经黑得快赶上锅底了。 “嗳,她这人办事儿还心力,就是那张嘴……你也是知道的。” “我知道。”李光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可是她也没编造。” 四奶奶揪着帕子。心里实在是矛盾。 女儿和朱慕贤这么见面……其实没什么。带着丫头呢,又只说了两句话。这家里来了客人,又是邻居,平时两家交情也好,打个招呼说两句话并没有过份之处。但是联系到上回两人偷偷见面的事情,那今天这单纯的见面也变得不单纯了。 就算二舅妈让又林捎句话。又林也完全可以让丫头过去说一声,不必自己跑这一趟的。 朱慕贤等了一会儿,刘书昭并未回来,他也没有再等下去,出了院门,想寻个人给刘书昭传句话,他就先回去。反正两家离得近,他们晚间还可以再见面说话,不过两步路,方便得很。 他掩上屋门,转身去见着李光沛朝这边来了,朱慕贤忙行礼问安。其实若从七奶奶那儿论,按两家那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朱慕贤得叫又林一声姑,李光沛就高他两辈了。但是李光沛敬重朱老爷子,平时见了都以晚辈自居,这么一来朱慕贤又只矮他一辈,和又林也算平辈了—— 不较真的话,平时大家就怎么方便怎么称呼,朱慕贤也就称一声李四叔。 李光沛笑微微的看着他。虽然他的神情与往日无异,可是朱慕贤不知怎么,就觉得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似的,不止是打量,简直象是审视、估价一样。 “四叔今儿怎么在家?” “铺子里不忙,家里又有客。你这是喝了酒?” 朱慕贤摸了下脸,有些不好意思。他平时不大喝酒,尤其是这一年间,几乎滴酒不沾的。结果一考上了,应酬多,人也松懈了些,今天喝的酒又急,有些上头。 “刚才和书昭兄,还有几位同窗去望江楼了。” 李光沛唔了一声:“来来,好久没同你下棋了,我看看你棋力退步了没有。” 朱慕贤有些奇怪——李光沛这会儿怎么想起下棋来了?家中不是有客人么?他不用去待客? 但是李光沛是主人,又是长辈,朱慕贤自然不好推拒,只能应了下来。 他们没去小书房,暮春的天气,屋外头阳光灿烂,比屋子里舒服得多。李光沛让人把棋秤和茶炉都摆在了亭子里。两人不是头一回下棋,彼此的棋路都有一定了解。李光沛的棋风很稳当,但是往往在人放松大意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局中了——他的棋路算是棉里藏针形的。 朱慕贤的棋路很谨慎,从来不骄躁。这在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中倒不多见。李光沛想,这应该是因为朱家遭逢变故,家道中落的原因。朱慕贤就算以前不通世务,但是这几年人情冷暖的见识历练下来,也不可能不改变。 但是朱慕贤的特点是,他争胜心不强。尤其是同长辈、好友下棋的时候,极少看到他争强好胜。 两人下了一局,茶炉上水也滚了。小厮取了水来泡茶。这是今年的明前新茶,茶味清香甘美,朱慕贤浅啜了一口,赞了一声:“好茶,清而不浮,色香俱美。” 李光沛微笑着说:“这是旁人今天刚送我的,倒让你赶上尝了鲜。” 于江水路发达,商铺众多。许多南来北往的货物都在此地中转,象是北地的山珍,南方的丝绸瓷器茶叶。这样新鲜的好茶,在京城的时候朱慕贤都没喝到过。 “对了,我还没恭喜贤侄这一次高中魁首呢。” 朱慕贤这些天可没少听别人的夸赞,可以说已经听麻木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李光沛这句褒奖却让他觉得……似乎别有深意,朱慕贤可不敢安然领受,急忙谦逊了几句。 “你和书昭是同窗?我记得他是属龙的……” “我和书昭兄同年,只是他是年头,我是年尾。” “哦,那是同岁。”李光沛点了下头:“过两天就是书昭迎亲的日子,婚事呢,要回东潭去办。可迎亲这一关也要热闹一下,还要靠你们这些好友帮忙呢。” “那是自然的。”今天望江楼上,大家还都一口应了那日要过来给新郎倌架势帮腔呢。 李光沛一直在明里暗里打量试探,一局棋都没怎么用心下,但是朱慕贤也着实沉得住气,一点端倪都没露。 要么就是两人真的什么都没有,要么就是这小子实在太会装了。 李光沛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你瞧他,这都要成亲了。你的终身大事呢?有个打算没有?” 在李光沛想,两人心里都是揣着明白的,而他现在这句话,差不多算是把窗纸捅破一半了。 无论如何,女家先开口说亲事都是件不太体面的事。李光沛那么看重女儿,自然要探问朱慕贤以及朱家的打算。至于面子不面子——反正外人又不会知道。 为了女儿,面子算得上什么? 李光沛早年丧父,能有今天的家业全是靠着自己。面子这件事,他真心不怎么看重。 李光沛的问题,朱慕贤并不怎么意外。长辈们总是关切小辈的终身大事,而且自他考中以来,在他面前提这事的人更不少。 —————————————————— 今天下午幼儿园的运动会……差点没把我给整散架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朱慕贤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又不是个大姑娘,再说这个问题他已经答了太多次了,各种答案各种答法都练得很纯熟了:“婚姻大事,自有家中长辈作主。” 这个答案可以说是标准的正确答案,可是李光沛并不满意。他想听的并不是这句。 就李光沛个人立场出发,他是很欣赏他朱慕贤的——案首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得上的。尤其江南一带文风昌盛,不乏才子名士,应试的文章,尤其是前三的文章,都会被抄出来,流传甚广。倘若这文章做得不好,众人自然不心服。 若是女儿真喜欢这小子,两人有情有意的,朱家又上门来提亲,李光沛还真会认真斟酌一下。 可是朱慕贤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太镇定从容了,一点毛脚女婿见泰山老丈人的紧张失措都没有。 李光沛心里难免嘀咕,是这小子太会装,还是他和自家女儿之间其实没有什么? 如果现在朱慕贤暗示一下,又或是……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表现,才更符合李光沛的预期。 当然以李光沛的城府,心里想什么绝不会一清二楚的都写在脸上。他呵呵一笑:“好了,棋也下过了,我也不多留你。没事时常过来坐坐,替我向你祖父说,我这儿备了上好的白露酒,还有乳笋与鲜鱼,请他这两天有空时过来一起小酌两杯。” 朱慕贤笑着应下:“您家的小菜做的特别可口,酒也比别人家酿的好,祖父在家也总是提起来。” 吃他这几句恭维,李光沛神情虽然显得颇为自得,但是他心中其实是十分懊恼的。 臭小子!真会装! 李光沛恨不能抄起棋秤直接拍到他脸上。 老子养了十几年的宝贝闺女,就让你这么轻易的三言两句给骗了?骗了还不算。只怕他家中长辈对此事还一无所知呢!难道是想玩玩就算了!他做梦! 朱慕贤从李家出来,暖暖的醺风一吹,脚步也有些绵软无力。书墨跟着他,笑着说:“少爷少爷,今儿我又赚了好几个锞子,还有一大把散钱呢。” 这种地位上的改变,下人往往比主人的感触还强烈还直接。朱慕贤虽然也感觉到自己的地位改变了。但是这种改变还没有让他有什么太深的感觉。可对书墨来说,以前谁看得起他啊!不要说外头的人不拿他当回事,就算是在朱家,大点儿的仆人、婆子,都可以对他呼来喝去的。可是朱慕贤这一考中,不得了——许多上门来拜会的人,都会给他打赏了。家里头大小仆人。马上对他也另眼看待了。别人不说,就说二管家吧,平时说话最难听,很爱找碴的一个人,仗着自己辈份高资历老,对他们这些小厮从没好脸儿。 可是现在怎么着?今天早上遇见他,二管家居然破天荒对他露出个笑影儿,还招呼他:“这么早墨哥儿上哪儿去的?少爷可起来了?” 瞧瞧!瞧瞧!少爷一考中,他就从“墨小子”升格变成“墨哥儿”了。 书墨伺候朱慕贤读书,也很识得几个字的。他以前读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可是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这话的真正含义。 以前朱家没失势时。书墨并没到朱慕贤身边伺候,对朱慕贤以前过的富贵日子并没有体会。对朱家失势后朱慕贤的处境也就无从比对。不然他对世态炎凉这话的体会一定更深刻。 朱慕贤笑着说他:“是谁又赏你的?你可别乱收乱放的,更不许胡乱花了。先存着,等回来一起交给你娘,将来给你成家娶媳妇用。” 书墨嘿嘿笑着:“刘公子赏了我一个锞子,还有今天谢大爷也赏我了。少爷别又笑话我。我才几岁哪,就能娶媳妇了。那总得少爷先成了家,再来论我们的事儿呢。” 朱慕贤心说。这是今天第几回有人跟他提成家的事儿了?不但长辈提,朋友提,连身边的小厮似乎都在催着盼着他成家一样。 成家……是他的终身大事。 可是却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不管是表妹,还是别的什么姑娘,如果父母之命,让他娶,他就得娶。 他能说个不字吗? 他去和母亲父亲说,他想娶什么人,不想娶什么人吗? 说起来,他还是羡慕刘书昭的。 刘书昭这门亲事,是他自己看中了周家姑娘,又告诉了他母亲,然后他母亲托了李家四奶奶出面,给说了这门亲。新娘是他自己看中的,喜欢的…… 这两次母亲的来信中,对表妹只字未提。虽然没说她现在怎么样,可是朱慕贤已经本能的查觉到了母亲的变化。以前母亲来信,每一封信上都会提到表妹——甚至头几封信就是母亲口述,表妹代笔的。那时候他读着信,知道家中一切安好,表妹的近况也好,就会觉得心中踏实。后来虽然表妹回了家,母亲再来信时还会讲她的近况。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突然间就闭口不提了呢? 好象是从去年冬天——不,还要早一些,母亲已经快一年没有提起表妹了。 朱慕贤回屋去换了衣裳,先去给朱老太太请安。朱老太太正看着人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把冬天的厚的毛皮衣裳晾晒收起,再把春装、布料、帐幔罩单这些都从箱底拿出来。 朱老太太做了多年的官太太,又是当家主母,虽然娶了三房儿媳妇,孙媳妇也娶了几房了,可是私房仍然丰厚惊人。一院子各种锦缎布匹灿然华美,简直耀得人眼花。丫鬓婆子们穿梭来往,忙得团团转。 “祖母这儿好热闹啊。” 朱老太太笑着抿了口茶:“哟,今天又吃酒了?” “和刘兄,谢兄一起,还有几位同窗,在望江楼聚了聚,也没吃几杯。” 这是正经应酬,望江楼是镇上顶有名气的酒楼,并不是那种不正经的地方,朱老太太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朱老太太让人给他沏茶来,拉着宝贝孙子的手,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孩子从一生下来就讨人喜欢,白胖胖的,脾气也好,不爱哭,一逗就笑。那会儿他母亲身体不好,朱老太太把他抱到身边带了好一阵子。孩子一年比一年大,又乖巧,又聪慧,还知道读书上进。如今更是有了功名了—— 所差的,就是娶一房贤惠的孙媳妇回来了。 朱老太太指着旁边一匹展开的大红绸缎说:“你瞧这个,颜色多鲜亮啊。我一直收着呢,别人都不给。等你将来中了状元,用这个给你做个红袍穿。再骑上白马,御街夸官,到时候啊,满城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俊秀的状元郎啦!” 朱慕贤笑着说:“祖母说这个,让旁人听了肯定会取笑孙儿。天下大得很,才子也多得很。能得一府的案首说起来好象了不得,可是放到一省、放到京城去,那就显不着了。” 朱老太太一点儿都不失望,笑眯眯地说:“那倒也无妨。不做状元红袍,还可以裁新郎倌儿的喜袍哪,那就留着给你娶媳妇时穿吧。” 朱慕贤能说什么?只能笑—— 正好这会儿徐妈妈过来传话:“老太爷让少爷到书房去说话呢。” 祖父让他过去,朱慕贤自然不敢耽误。朱老太太也说:“快点儿去吧。我让厨房炖了你喜欢的虾球鱼片豆腐汤,晚上你可得多喝两碗。” 朱慕贤笑着说:“好——说得我现在口水都忍不住了。” “馋猫,还跟小时候一样。” 朱慕贤到了书房门外,正了正头巾,又理了理衣裳,才提高声音说了句:“祖父,孙儿来了。” “进来吧。” 门其实没关,朱老爷子做官的时候家里规矩大,不经通传谁也不能进书房。虽然现在他已经不讲究这些了,可是朱慕贤还是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 “坐。” 朱老爷子并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刘家小子后日迎亲?” “是,孙儿答应了去帮忙。” “那是应该的。”朱老爷子说:“你和他年纪相差不大,也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你父亲写了信来,说京城的几家世交中没有什么年纪合适的姑娘,你母亲已经启程回来,就在杭州府或是于江这里替你寻一门亲事。” 朱慕贤抬起头来,看着朱老爷子。 朱老爷子平静的注视着孙子。 孙子和于家表姑娘的事情,朱老爷子当然心中有数。 “对了,还有件事,你表妹于姑娘已经定了亲,是你姨丈他们工部营缮司主薄的儿子,据说人品很不错,是门好亲事。” 这个消息来得这样突然,朱慕贤怔在那里。但是他心底深处,却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总悬着的那么一块地方,落到了实底。 对表妹,他早就有了模糊的,不祥的预感。 姨母早亡,姨丈又是个十分势利的人。朱家得势、能帮扶提携他时,他自然巴不得把女儿塞过来。可是现在朱家已经不比从前了,他想用女儿另结一门靠得住的姻亲,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营缮司主薄,可不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吗? ———————————— 今天风大,好冷。。。。么么大家,注意保暖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朱老爷子是个很有手腕的人——要不然真是白白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 他当然也有过政敌,这些人对朱老爷子的看法差不多都一致。朱老爷子是个相当有耐心的人,但是他若出击,风格凌厉而直接,总是一击即中,从不迂回绕道。 在对待孙子的终身大事这个问题上,朱老爷子也绝不会吞吞吐吐,犹豫不决。 当断不断,对朱慕贤没半点好处。事情已成定局,迁就、迟疑都没用处,该受的伤一样会受。不如快刀斩乱麻。在痛楚来得极为突然,甚至当事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让它变成过去。如果慢慢腾腾,拖延不绝,反而会让这事占据朱慕贤太多的精力与心绪,说不定就会钻了牛角尖再也走不出来,甚至会影响他以后的科举前程。 那位表姑娘朱老爷子当然见过,矫揉造作,既没眼光也没气量,只会耍弄些小心计小脾气。这也不奇怪,她母亲早亡,无人教养。 即使她父亲没有变卦将她另许她人,朱老爷子也不会让她进门做自己的孙媳妇。朱慕贤将来要走仕途,娶的妻子就十分重要。不求有什么深厚的家世背景提携帮扶,起码明事理,有气量,撑得起内宅,能相夫教子。 从哪方面看,于佩姿都不合适。 事实也证明,朱老爷子的判断没有错。 两个消息接连着来,朱慕贤还没从前一个母亲即将来于江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立刻又被第二个消息打得头晕耳懵,有好一会儿的功夫都反应不过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里的,一直怔怔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表妹已经定亲了?去年的秋天?到现在足足大半年了,怪不得上次堂兄朱长安来的时候,提起这事欲言又止,父母的信上只字不提——祖父知道这事吧?一定早知道了。 他们都瞒着他!所有人都知道。只瞒着他一个人。 到现在事情已成定局,十五那日就成亲? 只剩七天时间了,就算他想赶回京城去,时间也来不及了。 况且。就算赶回去,他能做什么? 朱慕贤深深的吸了口气。 这种被欺骗的感觉……就象当面狠狠抽了他一顿耳朵,打得他两颊火辣辣的疼,胸口也象刀割一样的难受。 “少爷?”书墨试探着喊了一声。 “你出去。” 朱慕贤紧紧攥着拳,全身象筛糠一样颤抖!最初的怔然之后,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表妹就这样一声不响的定了亲!她甚至一个字都没有想要捎给他。 难道她还他会纠缠不清吗? 她若是不甘愿,难道不能向母亲求助。难道不能让人送信给自己吗? 在她心里,到底他算什么? 如果她甘愿,他这个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表哥,还会阻了她的路吗?她只要说一声,他还会象以前一样待她,即使她嫁了旁人,她有难处他还是会帮她,她若不开心了他还是会为她牵挂。替她排忧解难。 可是她没有。 她完全当他不存在…… 朱慕贤记得小时候,她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一定不会承认自己错了。总要把责任推卸给别人,或是把脸一扭,恍若无事,只当这事没发生过。这么拖下去,总会不了了之,她也用不着认错被罚。打破了祖母心爱的摆设,她把碎片藏了起来,后来还是他出头去认错。说话处处得罪了人,都是他替她兜着圆着……过后她既不向自己道谢,也没有一句半句解释。 这一回……多半也是这样。 她还是不吭声。不出头,就这样,把他也给拖着,掩着,就象对待其他她不愿面对的人和事一样。 其他的人,也都一样保持了沉默。 朱长安去年来时还没有中秋。那时候她想必已经定亲了—— 已经那么久,将近一年的功夫,他们瞒得滴水不漏,看着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定蠢极了。 瞧,他多么自以为是。他以为自己在拼搏努力,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整个家族,也是为了表妹…… 可是他们待他,就象待一个傻子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欺骗他,背叛他的,全是他身边的人,是他最亲近的人!他们早就知道了,可是却合起伙儿来瞒着他! 是,他们是他的亲人,他们是为了他着想,为了他的前程着想! 朱慕贤笑出声来。 书墨不安地在门外踱步,听着屋里发出的声音,他急忙把耳朵贴在门上。 少爷是……在笑? 书墨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再仔细听,没错,朱慕贤是在笑。 那声音既象笑,可更象哭,听得书墨特别难受,胸口闷的象压了块大石头,喘气都困难。先是很低,后来笑声大了起来,简直就象疯颠了一样,笑到上气不接下气,笑到声音嘶哑。书墨几乎想推门进去喊一声,别笑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四周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安静,耳边除了那孤零零的、绝望的笑声,书墨听不到别的动静。 然后那声音渐渐低下去,低得……就象呜咽声一样。 书墨心里也莫名的难受起来。 少爷从来没这样过。 书墨听着那声音,心里酸得厉害,他抬起袖子抹抹眼。少爷不让他进去,他就听着。虽然他想进去劝劝少爷,让他别伤心。可是……可是书墨想,道理少爷肯定都比他要明白。他也不知道该对少爷说什么—— 那他就在这儿,在门外面陪着少爷,也是一样。 刚才老爷和少爷说的话,他虽然站在门外边,可是也都听到了。 书墨一直伺候朱慕贤,当然一心向着他。他甚至在心里埋怨老太爷,不该这么直杠杠的把事情说出来,应该说得委婉些、或者,或者再晚些时候再说。少爷才刚中了头名案首,正高兴着……可是一下子被从云端里打落下来,摔得这么重…… 老太爷……也实在是太狠心了。 朱慕贤伏在书案上,眼睛发涩,喉咙疼得象火烧一样。 不,他没有哭。 他一直没有哭。 很早之前他就懂得,哭泣是无用的,软弱的人才会哭泣。他不能哭,他是男子汉,他没有软弱的资格。 大概是中午酒喝得多了,眼睛干涩得难受,喉咙也不舒服。 书墨听着屋里的动静,先是小了,后来没声音了。他不放心,又拍拍门,唤了两声:“少爷?” 朱慕贤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说:“去倒茶来。” “哎。” 书墨赶紧的提了壶来沏茶。天黑了,屋里也没点灯。书墨倒了茶端给朱慕贤,朱慕贤接过去,喝一口,呛了一下,又咳了几声,才接着喝。喝完这杯,又倒了一杯,一连喝了三大杯茶。书墨还要续,朱慕贤摆了摆手。 “少爷……晚饭还在笼里呢,热着的。有少爷喜欢的汤……我去给您端来吧?” 朱慕贤可有可无,书墨赶紧的去端饭。 虾球鱼片豆腐汤,取的就是一个鲜字。虾球滑,鱼片鲜,豆腐嫩。这汤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母亲也常让厨房给他做。因为听说这汤又明目又清脑,喝了有好处。再加上味道实在鲜美,他一直非常喜欢。 可是今天闻着这汤,朱慕贤一点都没觉得鲜,只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鱼腥味儿,毫无食欲。 中午赴宴只喝了酒,菜并没动几口,肚子里早已经饿得空瘪瘪的,肠胃纠结着因为饥饿疼痛。 舀起汤来喝到嘴里…… 没有鲜味儿,只喝到了满嘴的苦涩。 他几乎象喝苦药一样把一碗汤硬灌下去。 虽然食不知味,他还是强迫自己吃。用汤泡饭,这么硬吃了一大碗。 填饱了肚子,似乎刚才的怒气也都随之消弥了,朱慕贤坐在那儿又发了好一会儿呆。 书墨引着火点上了灯,挑了挑烛芯,又把灯罩罩上,然后继续到门边自己常待的地方坐下来,陪着公子一起发呆。 隔壁渐渐热闹起来。 因为办喜事的缘故吧?刘家请了鼓乐班子来助兴吹打,现在八成在演练曲目。当然,都是些喜庆的曲目,什么凤求凰、桃花红、百子乐……还有活泼泼的笛子,敲得密集的小鼓……当真是热闹。 只是一墙之隔,朱家却是异常的安静。 四奶奶唤了又林过来,说是试新衣裳。 为了刘书昭成亲,家是上上下下都置办了新衣裳。又林那一件是银红的衫裙。因为用的是极薄的丝罗料子,看起来颇有几分书上说的霞影轻雾般的美丽。这样的衣裳好看是极好看,可惜平时穿不合适。再说料子也太娇贵,经不起挫磨。费了那么多事做出来,大概只能明天穿那么一天,又林颇替这件衣裳觉得可惜。 四奶奶坐在一边看女儿试衣,心思百折千回的,脸上还挂着笑,夸了句:“做得很是合身。这天气暖了,就该穿些鲜亮的颜色。” 又林转头一笑。 她并不是太喜欢那些鲜亮的颜色或是夸张的纹样。 也许是因为她的心理年纪和身体的年纪并不相符的原因吧。 ———————————————————— 呃,我怕大家说我太拖沓了。嗯,我真的在加快速度。。(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四奶奶给女儿可不止做了这么一身儿春装。只不过这件是为了在刘书昭迎亲那天穿,所以是颜色最鲜亮明艳的一件。又林皮肤白皙,五官清秀,被这件衣裳一衬,象是画上画的人一样。眉眼都是淡墨细描的,只有嘴唇是朱笔点出来的一点殷红。 年轻可真好。 四奶奶有些感慨,她都不记得自己是不是也年轻过了。 外头有人来回话,说是陆家表少爷来了。 四奶奶有些意外:“怎么这时候到了?吃过晚饭了没?还有谁一块儿来的?” “只有陆大少爷自个儿来的,说是坐的船走岔了道儿,所以到的晚了。” 四奶奶点了下头:“知道了——等他见过老太太再说吧。” 翠香插了一句:“奶奶,可是咱们家这会儿没空院子了——没想到陆少爷这会儿过来。” “西头儿那两间……”那两间也已经安排上人了,四奶奶顿了下,确实,今天来的客人不少。 “要不,就跟表少爷先安置在一块儿?他们也都认识,不过就是一两晚的事儿,表少爷向来很大方,应该不会介意的。” “到这会儿也只能先挤一挤了。” 又林说:“那我去把衣裳换下来。” “不用换,就穿着吧。”四奶奶揉揉额角:“挺好的,也穿去给你祖母看看。” 又林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娘累了吧?” 这两天家里的事情太多了,四奶奶为了娘家侄儿的喜事里里外外的忙活。 即使是到了现代,办红白事也可以把人累掉半条命。这个时代就更不用说了,没有那样的发达便利,各种繁文缛节却多了不止一倍。就算又林能帮忙,可是她的作用毕竟有限。 所以要做当家主母。没个好身板儿可不成。四奶奶多亏是现在身体比前两年保养的好了,要不然一场事情下来就能累垮。 “没事儿……就是有点头疼。” 四奶奶心说,这头疼多半还是为了这个不省心的闺女。 果然姑娘大了不能留——就是想留,女生向外,也是留不住的。 “我给娘揉一揉。” 四奶奶摇摇头:“我这儿没什么事了,该做的事儿也都做完了。你去你祖母那儿看看吧,晚上别看书了。也早点儿歇息。” 又林从四奶奶那儿出来,小英跟着过来,她跟着又林往前走,不住的打量又林的新衣裳。 “你怎么了?” “这衣裳真好看。”小英小心的捻了一下又林的袖子:“这料子我听说了,要一两银子一尺呢。” 是的,这衣料着实昂贵。 漂亮衣裳又林当然也喜欢,幸好自家也穿得起。 小英先看到前面有人过来。脆生生的招呼:“陆少爷。” 又林这才注意到陆伯荣从前头过来。 “表哥好——你这是从祖母那儿来?” “又林妹妹。”陆伯荣也没想到在这儿就遇到双林。刚才他还在琢磨着,怎么才能见着她一面。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人,小英挑着盏灯笼,映得又林的面容身形都显得柔和而朦胧,那身衣裳看上去也不是原来的颜色,透出一种暖融融的浅红。陆伯荣忽然想起以前读的书上,有句诗里说的芍药笼烟。 一想到来前父亲说的话,陆伯荣心里一阵热,脸也微微红起来,还好天色昏暗。对面两个人都没留意。 “表哥用过饭了没?” “还没有。今天搭的那船走岔了道儿,又赶回来时辰已经不早了。这刚跟姑祖母请过安。表妹这是要去哪儿?”说起来还真是又累又饿,可是一见着又林,饥饿疲惫都拍拍翅膀飞走了,他现在周身轻飘飘的,心中只觉得甘美欢畅。 父亲已经又替他提了亲——只等着李家点头了。他自认为条件并不差,两家关系这样好,表妹嫁给他。伯母伯父也会放心的。 “我去祖母那里,表哥快去用饭吧。想吃什么尽管和厨房说,千万别客气。” “是是……”陆伯荣目送又林主仆走远,心里头美滋滋的。 瞧,表妹怕他饿着了,还叮嘱他不要太客气。 自家来提亲的事,表妹可能还不知道——姑娘家面子薄,伯父伯母可能没有告诉她。所以她现在看起来大大方方的,一点都没有羞涩回避。 等他们真定了亲,表妹为了守礼,肯定不会再和他照面了。 这么一想,陆伯荣心里又是甜蜜,又有些彷徨。 表妹的人品相貌都没得说,还读过书识得字,家务也理得井井有条,陆伯荣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收不住,每一步都象走在云端上,软绵绵轻飘飘的。 他去见四奶奶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表情,而且语气也比往日更热络。那态度不象是对伯母,倒象是对丈母娘了。 四奶奶当然也察觉了,她一如既往,显得既亲切,又不过分热情,就如同对待一个普通的亲戚晚辈一样。 陆伯荣进了屋,厨房果然有人送了晚饭来。两菜一汤,看得出不是什么那种大锅做的宴席菜,更不是剩菜,而是特意现做的,一道是清炒菜心,一道豆豉蒸鱼,汤是香喷喷热腾腾的丸子汤。丸子氽的粉圆滑嫩,汤上头还飘着翠绿绿的芫荽蒜苗,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最下头则是一大格白米饭。陆伯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好象后日要迎亲的不是刘书昭而是他一样。 隔壁院子有吹鼓班子在吹吹打打的,喜气洋洋的乐声飘过墙头一直传过来。 陆伯荣胃口大开,饭和汤都吃光了,菜也只剩了点儿盘子底。下人来收拾碗碟的时候,他心情极好的给了打赏,又向那个婆子打听消息。 “东边屋住的就是新郎倌吧?” 那婆子得了赏笑得合不拢嘴,再说刘书昭问的也不是不能说的事儿。当下知无不言:“是是,东屋住的就是刘家表少爷,哎哟,现在可得称一声刘相公啦。因为他现在有了功名,那喜事办得可是越发热闹了。大家都说是双喜临门的……” 刘书昭耐着性子听着她唠叨,直到那婆子又说了句:“说起我们这一府的头名啊,就住在我们家后头,朱家的少爷。人家平时看着就和一般人不一样哪,这一般人能考中头名吗?我看啊,八成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啊。朱少爷和刘家表少爷是同窗好友,今儿还一起去望江楼赴宴。朱少爷还没定亲哪,不知道将来哪家闺女有福气嫁了他呢……” “家里这些天特别忙吧?” “忙,可忙着呢,爷和奶奶都忙了好几天了,每天只睡那么两个时辰,客人多,事情也多。因为表少爷家远嘛,所以在我们这儿先迎亲,让女家也风光风光。然后等迎过了亲,他们当天就上船去回东潭啦,回去之后再拜堂成亲。其实按我们这儿的规矩,男方家里一般是不会来这么远迎亲的,都是女方家去送亲。这不是因为我们家和周家特别要好么,才这么体贴周家。要说周家姑娘也是有福的,刘家可是好人家,刘家表少爷也是个有出息的……” 那婆子嘴又碎,话也多,要不是现在事情太多人手实在不够,她原也不能做这些在客人面前端茶送饭的活计。既露脸,又得赏,这婆子也乐得有点儿忘形。 “哎,说起来表少爷是不知道,我们李家的姑娘还有想嫁朱家少爷呢……” 陆伯荣一怔:“和朱家结亲?谁?” 那婆子笑着比划:“就是后头街上的五老爷,他家的闺女啊。哟,现在可也不能说什么五老爷了,他已经扔了家小跑了……” 陆伯荣心里一松。 自己是关心则乱,一听婆子的话就想岔了。李家姑娘多,当然不是表妹要嫁朱家。五老爷那事儿,陆伯荣也有所耳闻。这人实在太没出息,陆延宗知道这事之后,还用来教训儿子,让他们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境地,都绝对不要沾一个赌字。否则五老爷这家破人亡的前车之鉴就是他们的榜样。陆伯荣印象极深,当然不会忘记。 等送走了那个婆子,陆伯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他相信自己和表妹的婚事应该是稳当当的。但是……但是…… 李家一天没应下亲事,他也就一天不能真正放下心来。 这次他过来贺喜,也是想多接近些关系,在李光沛和四奶奶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母亲曾经和父亲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又林表妹的亲事,当然主要还是父母作主。而李家伯父是男人,对儿女亲事的影响远没有母亲和妻子来得大。老太太那是不用说,她本是陆家人,肯定会更偏向于陆家。这样亲上加亲的,两家的关系才不会随着代代更替而疏远。 四奶奶那边……就需要他多努努力了。 如果老太太和四奶奶都首肯,那这亲事就已经算有**成把握了。 当然,父母还有些别的考量。李家的铺子、船行都不小,要是两家结了亲,想必能合作的更好——再说,又林的嫁妆必定丰厚。这些陆伯荣只是听听算了,他看重的并不是那些,而是表妹这个人。 —————————————————— 啊,求表扬,这个月没有断过更。下个月俺会在保持日更的基础上加更的。。顺便说,求月票。 因为断更了好久,所以一直不敢求。十一月要结束了,十二月开始了,求票票鼓励。(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周榭四更天就起了身——其实她这半宿也都没睡好。 她娘拿了本画册子给她看,她脸红得不行,娘也不自在——好吧,当爹娘的总在儿女面前表现得特别正经。可是这生孩子过日子……总有些事儿是避免不了的。周大奶奶还得守着女儿,确定她看了,不但看了还看懂了。又给她讲两句,总之就是别害怕啦,眼一闭就行……刘书昭看着也是个温存体贴的…… 周榭的头低得都要埋进胸口了。 周大奶奶咳嗽一声,心说幸好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这种活罪不用受第二次了。当年她出门子,是她嫂子跟她说的这些,嫂子的脸比她的脸还红呢。 可是眼下大儿媳妇没过门,她也不能放心让别人来跟闺女说这些,为难就为难这一回吧。 这么一想,周大奶奶就感伤了起来,生理教育变成了母女依依不舍,不过那本册子周大奶奶没有带走,就给闺女掖在了一边儿桌上的包袱里头。然后若无其事的跟闺女继续说话。周榭也看到她娘给她塞东西,但也装着不知道—— 嗯,母女一起揣着明白装糊涂。 周榭在娘家的最后一晚,是既感伤,又尴尬的这么过了。大概是心情太复杂,又没敢多喝水——请来给她梳妆的婆子是提前来的,说怕喝多了水脸肿脚也肿的不好看。 周榭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儿梦见了成亲,到处都是一片红通通的,新郎就在眼前,看不清脸,可是心里知道就是他。他伸手来拉她,她一慌要躲,梦就断了。后来又做了其他的梦,甚至还梦到有个娃娃冲她喊娘。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疑惑的——她什么时候生的娃娃呢?又恍惚觉得自己是生了个娃娃。 就这么着到了四更天,没用人唤周榭就醒了。 然后就是一通的忙乱,周榭只自己刷了牙,其他事儿全是别人来做的。绞脸的时候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心说给了红包这婆子下手还这么狠,要是不给,那不得把脸皮给绞下来啊。 上了粉再描眉涂胭脂,周榭的表妹在旁边嘻嘻哈哈的逗她说话。周榭怕一动这粉就扑不匀了,只敢嗯,啊。好,可不敢笑也不敢大动。 新娘子要矜持,起码这迎亲、拜堂的日子里得矜持。不然能被人说一辈子的嘴。比如,你知道老刘家那儿媳妇吗?成亲那天乐得咧着嘴哪,没羞没臊的…… 端着矜持对周榭来说一点儿都不难,跟段夫子学了前后两年的时间,虽然她觉得自己悟性没有又林好,可是怎么装样子。她觉得自己学得比双林好。 想到又林——没她在身边儿,周榭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本来呢,以她们俩的关系。又林是应该来陪她的。这会儿身边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没个是周榭贴心的。但是又林今天却不能来。 她现在不能算娘家人,算是婆家人了。她要是这会儿过来,那可是于礼不合的。 而今天周榭被刘书昭迎了去,就要上船回东潭了,赶得紧,只怕两人连好好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一想到马上就要离了自己从小到大生活的家去完全陌生的东潭,变成刘家人,周榭心里就没底。 婆家再好,终究不是娘家。刘书昭再温存再踏实,他现在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的。 外头鼓乐吹吹打打的热闹得很。可是周榭打心底里觉得那些扰得人心烦。都是虚的,热闹给旁人看的。她心里的凄惶没人可说,被那吹打声衬得越发无助。 盖头一盖,她的眼睛就发热,眼泪忍不住的就要往下掉,忍都忍不住。 刘书昭今天也是一身的大红。可喜庆了!那帽上簪了两朵茶碗口似的红花——也有地方用红缨子替代,总之是一个象征一个意思。几个同窗好友还有表兄表弟们齐哈哈地向他道喜,连词儿都是事先套好的,一人一句绝不重样。从鸾凤和鸣一直恭喜到子孙满堂,刘书昭笑得脸都酸了人,一直拱着手作揖致谢。 陆伯荣就是这时候见着的朱慕贤。 对这位朱少爷的大名,陆伯荣这两天可算是如雷贯耳了。人他是见过,但是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书生多了,可能考出功名做官为宦的了了无几。现在人人都夸着朱慕贤,连李家人也是一样。对于他……却没有太多的关注。 陆伯荣一点不傻,他能咂摸出味道来。他现在享受的还是表亲待遇,远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女婿的礼遇。 对朱慕贤他印象不深,上次见过一面,不过是点头之交。现在却隐隐带了点自己都没发觉的敌意,怎么看怎么挑剔。 不过也真让他挑剔出点毛病来。 这小子眼窝发青,无精打采的。虽然今天是来贺喜顺便帮衬兄弟的,可是一身杏色长衫只衬得脸色黄黄的,好象得了大病一样。 陆伯荣琢磨,上次见他没细看,现在看着怎么是副病怏怏的样儿? 果然人常说文弱书生什么的,很是有道理。这书生就是手无缚鸡之力,外头光鲜里头虚。 他可不知道朱慕贤这两天遇着了什么事儿。刘书昭是注意到了,可是他今天是主角,一点儿功夫都抽不出来。还是一起来的谢岳也看着了,瞅着没人小声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朱慕贤也低声说:“没事儿,就是这两天有点着凉。” 谢岳说:“可别大意了。虽然这会儿天已经暖和了,可是晚上还是冷。再说刚考完试,精气虚耗太多。我前两天还请大夫看过,开了个方子补养呢。要不回来我把方子也给你抄一份儿,你看看合不合用。” 朱慕贤就是心情再低落,也不会在今天扫大家的兴。他打起精神说:“我没事儿,再说家里有许多人看着呢,天天变着法儿的补我,哪还用得着另外再喝补药。” 谢岳也笑了:“这倒是,你家里人自然也上心的,倒不用我多事。” 德林跑前跑后的象只活猴儿一样,又林好不容易把他逮着,一个不小心,又让他偷偷溜了。家里这几年没有这样热闹过,也难怪他这么兴奋。 在月圆洞门前头,又林一手牵着德林,一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个爆栗:“不许乱跑,人这么多,小心鞭炮崩着你。” “我没去放炮。”德林分辩:“我就是想看看花轿和大马。” 这个其实又林也有些好奇,但是她又不象弟弟这样能随便出去看热闹。 正说着话,谢岳他们几个人从那边过来。都住的不算远,以前也见过面,又林大大方方地一一招呼,德林见着朱慕贤就两眼发亮,活象小狗见了肉骨头。 德林已经挣开又林的手,朝着朱慕贤就扑了过去,拉着他就不松开了。 “姐姐,我跟着朱大哥,肯定不会乱跑的,你就让我去吧。” “你快过来,别给人添乱。” 又林实在拿他没办法。四奶奶今天事儿多顾不上,德林现在实在难管的很。当着这么多人,也不能硬拉他过来。 虽然是暮春的天气,朱慕贤这两天却一直觉得身上凉浸浸的,没有力气。德林的小手热乎乎的,这么紧紧拉着他,朱慕贤倒是觉得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 他说:“不要紧,就让他跟着我们吧。回来保证把他原样儿给你带回来。” 谢岳是一众人里最年长的,笑着说:“李姑娘好。令弟也不小了,不会轻易跑丢的。再说我们好几个人一起看着他呢,你就放心吧。” 又林也没办法,只能再叮嘱一句:“那你可得听话,老老实实的,别乱跑乱动。” 德林终于得偿所愿,乐得嘿嘿直笑。 陆伯荣见表弟只黏着朱慕贤,却对自己这个正牌表哥不怎么热络,心里颇有点不是味儿。 果然是远亲不如近邻吗?这小子倒是挺会哄人,表妹和表弟待他都不见外。 他朝德林伸出手:“来,我带你去看马。” 德林有些犹豫,可是手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虽然表哥是自家亲戚,但是德林更亲近朱慕贤。尤其是是从元宵节看过灯之后,朱慕贤既带他去看灯,后来又从水里救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那是没谁比得上。再说,朱慕贤又刚考了个案首回来,更让德林崇拜仰慕。 相比起来,这个表哥平时又见不着,实在说不上有多亲。 谢岳招呼众人:“快走吧,书昭他那边也差不多了,该出门了。新娘子嫁妆可不少,那边应该已经开始装船了。” 是的,周榭的嫁妆很不少,一条中等大小的航船装得满满当当的。船就泊在不远处的桥边,栏杆上头都缠着红绸,船头还挂着大大的描着双喜的红灯笼,一看就知道是迎亲的喜船。 —————————————————————— 呃,今天天气好冷,手发僵。我的暖手袋不知去哪儿了一时找不着。外头淅淅沥沥的下小雨,感觉湿冷是比干冷要难受得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喜船 围观的人从街口一直排到河边。人人都对那前望不到头后看不到尾的的嫁妆啧啧称赞。都说这周家殷实,这么一看平时还是低估了他们家。光看这姑娘的嫁妆,周家的家底铁定比大家平时揣测的更丰厚。 于江一带的风俗,女儿出阁嫁妆都很厚,周家只有这么一个闺女,陪送的多些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周榭被迎出了门,上了花轿,新郎骑着马,脸上的满满的笑都要溢出来了。镇上的小孩子跑前跑后的说吉利话,讨喜钱和果子。刘家当然早有准备,大把的喜钱撒出去,人群顿时乱成一团,孩子们到处钻着捡钱,就连大人也忍不住弯下腰去找找。不过是为了沾喜气还是为了占小便宜——反正是大喜的日子,谁计较这些呢。 到了船边上,喜娘扶着新娘下了轿,鞭炮声又响了起来,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 刘书昭牵着红绸的这一端,从跳板上踏过去。喜娘扶着新娘子也跟着上了船。 离他们的喜船不远,也有一艘船停了下来,因为岸上挤满了送亲的人和看热闹的人,靠岸的几条货船和航船都给耽误了下来。不过那些货船上的人也不恼,这出门见着喜船是好采头,跑船行商的人都信这些,相信这预示着大吉大利,必有鸿运。好些船工和码头的货工抱着膀子在一边笑着看。 但是这么一片人里,也有那不乐意的。 后来的一条船上,就有人站在船头发火。 “这叫什么事儿?堵得船都靠不了岸了!船家呢?让船老大去问一问。” 船家知道这包船的人不好伺候——尤其是这位主母,看起来象位官太太,上船之后百般挑剔,嫌船走的不平稳,嫌有气味,嫌吃的不好。船家真是后悔,这包船的钱也没多给一个子儿。还盛气凌人,事儿又多。船老大其实也急着想靠岸,把这些人赶紧的送走,以后再不做这家人的买卖了。亏他当时看着这一行人很富贵的。以为能打赏不少。谁知道这主家是一毛不拔的吝啬鬼。 不过眼下这情形,也不用上岸去打听,远远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儿。于江镇出嫁的姑娘不少,有好些都是坐船走的。看那一船满满当当的嫁妆、再看那船头船尾缠的红绸挂的灯笼,还有放得震天响的鞭炮——不用问都知道是姑娘家出阁呢。这可是人家的终身大事儿,为了早一刻晚一刻的小事儿去冲人家的喜气,船老大可干不出这事儿来。 可是后头人又一迭声的催。船老大只能硬着头皮对那个一脸刻薄相的婆子解释,这是人家女儿出嫁,是喜事,不能冲撞。再说,行船的遇着喜船,也是好兆头。 那婆子还是不乐意:“那也不能这么堵着不让人上岸吧?你去问问他们这什么时辰才能完事儿啊?” 这完事两个字可不怎么好听,船老大脸皮抖动了下,心想这话他可说不出口。这不明摆着是得罪人去的吗?闹不好要让人记恨一辈子。 “您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这儿的习惯。这过嫁妆,总是得拖一拖的。好让人看清楚自家姑娘陪嫁多,有面子。姑娘到了婆家也不受委屈。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不是?您也不用急,这按规矩,午时之前这船就要离岸的,尽拖也拖不了多会儿的。您跟舱里头太太说,不用着急,一会儿的事。” 那个婆子还不是太乐意,可还是进屋去回话去了。 没一会儿,屋里头那位主母出来了。 四月天,北地没有南边儿暖和。这位夫人还穿着厚厚的一件织锦缎子夹衣,绛紫的颜色,看起来象是变了质的酱色,和这样暖和的春日天气很不相配。她站在船边儿往喜船那边看,很仔细的打量着船上装的满满的箱笼器物。那都是崭新的,精致的。被鞭炮炸开的青烟笼罩着,看不太真切。 那位夫人于是又往船头移了两步,又仔细看了两眼,她身边的婆子向船老大招了下手。 船老大没法子,只能走过去。 “这是镇上的女儿出嫁?” “是啊。” 这不明摆着么,还用得着问。 “这嫁妆都实在吗?能装一船?别都是空箱、半箱的吧。” 船老大也是于江人,外乡人问这话,简直明晃晃的打脸哪。 “看您说的,哪儿能啊。我们这儿嫁闺女从来都是厚嫁,没人干那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儿。您瞅那船,那也是三层的大船,船帮那儿吃水多深您瞅见没?这要没有实在东西,哪能就这么沉哪?”船老大琢磨着,这包船的一家子看起来是空架子啊。光是能吆喝,可是出手那么小气,穿的衣裳也不大合宜—— 还京城来的呢,京城人的就爱这么穷讲究?难道他们那儿办喜事,就用空箱、半箱的充场面? 船老大的确没说错,喜船在午时稳稳的离了岸,沿着河道朝东南方向去了。在这儿挤了半天的货船客船终于得以一一靠岸,下客的下客,卸货的卸货。 这一条船上的人也下了船,百步之外的路边儿已经有人等着了,瞅见了他们一行,急忙迎上前来行礼。 “给大太太请安。” 那位夫人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前后看看,不过就来了这么几个人迎她——当然她也没指望着公公婆婆能来迎她这个儿媳妇,可是儿子呢? “少爷呢?” 管事的没听见叫起身也没敢起来,就这么低着头回话说:“老太太打发小的这几天都在码头候着,不想太太的船今天就到了。少爷还不知道,总觉得您是后日到——少爷今儿事忙,所以没能来码头迎您。” 朱慕贤的妈,朱老太太的大儿媳妇张氏沉下脸。 “他去哪儿了?” “少爷的同窗好友成亲,少爷和他交情莫逆,刚刚才上船去东潭了。快的话得明天,慢的话后天也就回来了。 “就刚才那大船?” “对,今儿镇上就一家有姑娘出嫁的,船才刚刚走。”管事说:“前后就差这么一点儿——要是知道您来了,少爷肯定就不去了。可这会儿船都开了……” 可是就这么巧。那船不走,他们还上不了岸呢。 张氏没好气地说:“你起来吧。车呢?” 管事连忙起身:“我这就让人把车带过来。” 一看那两辆又小又寒酸的青布骡车,张氏的脸色更不好看了。管事的知道这位大太太爱讲个排场,可是于江镇桥多路窄,把京城那大车带来了也走不开。再说,还有好些地方连车都走不开呢,只能走那种一人乘的小轿。 可是张氏也知道,这儿不是京城,乡下地方自然不能太讲究。而且公公婆婆都在——这样的车既然他们都能坐,她这个当儿媳妇的就不能挑三嫌四了。 这一路张氏真是糟心透了。路上如何吃苦就不用说了,心里的打算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公公精得象只老狐狸,婆婆就更不用说了,一直压她一头。小儿子虽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是这人大心大,又读了书,这当娘的话在他身上也不是那么好使了。 刚才那一船的嫁妆给她留下的印象很深。她从没来过江南,一直以为于江是穷乡僻壤。可是看刚才迎亲那船,那嫁妆,那排场——似乎和想象中并不一样。 京城虽然官儿多,讲究多,可是京官儿反而不如外头的官儿能捞着实惠,上次有个四品穷京官儿的女儿出嫁,不过十抬八抬嫁妆,抬嫁妆的人脚步都轻飘飘的。 那满当当的嫁妆,把船压得吃水那么深——张氏的心思活动起来。 要是能娶个如此家当的儿媳妇,那家世低点儿也没什么。低了也有低的好处,起码她这个婆婆面媳妇面前是铁定有权威的。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因为朱老爷子罢官的缘故,京里几乎没什么象样人家愿意和他们家结亲。现在当权的那一位和朱老爷子可以算是对头,就怕将来有朝一日旧事再被翻出来,那别说结援相助了,不受连累就不错了。张氏碰了数次壁,连自家外甥女儿都定了亲另许了人家之后,她终于认了命。儿子是没法儿在京城结亲了,只能在京城以外打算。 张氏一向爱面子,这趟回于江对她来说等于是一趟证明她落魄失势的行程。想当初她多么风光,公公差点儿做了首辅,那可是宰相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人都追捧着她,她甚至幻想着自己也穿上一品诰命的吉服了—— 可是一夕之间美梦就破灭了。公公被工部一桩贪贿案连累,脱帽待参。京中风声鹤唳,事态一天比一天糟糕,墙倒众人推。往日那些见了她上赶着赔笑脸的人,现在都脸一端,只做没见着她这个人。 可即使这样,日子还是得过。 儿子大了,得娶妻成家了。张氏天天为这事操心发愁。可这事儿她一个人说了不算,老爷子老太太那儿是一个打算,丈夫那儿又是一个打算,没有人站在张氏这一边。 ———————————————— 朋友看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说画面特别瑰丽。嗯,这两天太冷了真心不想出门,可又想去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张氏对于江的第一印象,同二房的朱长安初来时差不多。空气潮湿、道路狭窄。住得这样挤迫,东家打个喷嚏西家听得一清二楚,连院墙都只有一人多点高——这顶什么用? 等进了朱家的大门,张氏心中那种憋屈的感觉更重了。院子也小,屋子也矮,墙角砖缝里都生满了青苔,这和在京城的宅子一比,差得远了。难为儿子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 张氏从京城来时,府试还没放榜。刚才管事已经告诉了她,朱慕贤考了个头名,这下可把张氏给乐得不轻。这可是头名啊!她的儿子果然给她挣脸! 这样出众的儿子,那些世交故旧家里可找不出一个儿来。那些孩子,说起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一说起念书来,全都蔫了。 可儿子越是出众,张氏就越是觉得儿子受了委屈。 要不是他爷爷的事情连累了他,这孩子该有多好的前程啊……那要来说亲的人家还不得挤破了大门? 门里头的婆子迎出来,一面笑着万福请安,一面搬脚凳扶着张氏下车。张氏先在船上颠了这么些天,又在车上颠了一路,这一踩上实地,倒不大适应,身子打了个晃才站稳。车里闷得很,她穿得又有些太厚——这样薄厚的衣裳在京城正合适,在这儿就显得不合宜。张氏本就中年发福,比一般人还怕热。脸上淌的汗把粉都冲掉了,内衫也都汗湿了,粘在身上,黏乎乎的很不舒服。 张氏抬起头,打量着宅子的大门。 有个半大的男孩儿从巷子那头跑过来,看着这边有人,停了下来往这边望。 “德林,该回家了。” 这个声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绵软,又有少女的清脆。 张氏转头看。一个梳三丫髻的姑娘正站在隔壁宅子的门里头,穿着一件银霞色的衣裳,白绫的水波裙,她身后站着个穿着豆青衣裳的丫鬟。衬着乌的瓦白的墙和嫩绿的芭蕉,就象画里画一样。那个半大孩子唤了声姐姐,又回头看了一眼张氏一行人,才转身进了门。 张氏进了门,先去给朱老太太请安。 徐妈妈迎了出来,笑容满面的说:“太太来啦,快进去吧。老太太可念叨了半天了。” 张氏有些勉强地朝她笑了笑。 对这个婆婆——张氏可不觉得她会真念叨自己。 虽然朱老太太算不得是个恶婆婆,可是张氏只要到了她面前,就觉得喘口气儿都不舒畅。她自打进了朱家的门,只有跟丈夫在外地任上的两年算是过了几年自己当家作主的痛快日子,一回了京到了婆婆跟前,那就不得不夹起尾巴来做人了。一山不容二虎,不管是两只公的还是两只母的。一个家里,说话最顶用的掌权者也只有一个。张氏做惯了老大,再低眉俯首做老二,未免太不甘心。 况且。京里头不光有公婆,还有妯娌。老二家的从进门就一直跟着公婆过,这个人惯会讨好卖乖,还有老三家的,虽然老三短命,撇下个寡妇,孩子又小,可是事儿也不少。 进了堂屋,张氏眯了下眼睛适应屋里比外头昏暗的光线,徐妈妈笑着引路。张氏进了东屋。 朱老太太的气色比在京城的时候还好,跟张氏婆媳两个人若放在一起比比,把张氏衬得愈发苍老。 张氏给朱老太太请安,朱老太太笑微微地说:“一路上辛苦了吧?我记得你早年晕船,这一路可难为你了。” 张氏忙谦虚,又表示未能一直在婆母身边服侍照料十分不孝。 “孝不孝的。也不在这点上。”坐下来上了茶,朱老太太问:“京里一切可好?” 张氏说:“京里……都好。我来的时候,大郎的媳妇又有身子了,到今年秋天,您就又添曾孙了。” 朱老太太笑着说:“这是好事。只是你这一来,她那儿岂不是没人照应了?” “大郎的媳妇虽说年轻,也不是头一次生养了。我来的时候她还说,贤儿的婚事要紧,可惜她这个当嫂子的身子不方便来不了,还备了好些东西让我捎来呢。” “嗯。”朱老太太说:“虽然信上写了,可有些事儿信上说不清楚。你是当娘的,你是怎么个打算呢?” 朱老太太在这一点上很象她的丈夫——夫妻在一起过日子久了,彼此的习惯脾性都会相互影响。朱老太太也不喜欢兜圈子,既然两个人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件事,倒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绕半天圈子。 张氏低下头,握着手里的茶杯盖。朱老太太这儿用的都是一水儿的旧瓷器,实实在在的玉黄色,没有半点纹饰。茶是清清的绿,可是张氏这会儿没有欣赏好茶的心情。 “媳妇儿没什么大主意,只是想着,贤哥儿是个好孩子,这终身大事上头,总不能委屈了他。” 朱老太太一笑:“他也是我孙子,我当然疼他。依你说,娶个什么样儿的媳妇才算不委屈?” 娶个娘家背景雄厚的?娶个财大势大的? 这些都是张氏从前的打算,现在她也知道,那样的人家看上朱家的可能性不大。即使看上了,儿子做了那样人家的女婿,女方势大,还能摆布儿子的前程,那儿子能舒心顺意吗? 而且,自家还一帆风顺的时候,她更想的是给儿子娶自己的侄女儿佩姿为妻。姐姐去世的时候,曾经恳求自己照料女儿,她也答应了,为了让姐姐安心,张氏还说,让自家儿子将来娶外甥女儿佩姿。 这打算本来是很好的,儿子和外甥女儿打小就在一块儿,张氏看着他们情投意合的——谁知道于家居然会变了卦呢?自己以前对于家和外甥女儿佩姿多方照拂,没有半点嫌弃。可是自家一失了势,他们就变了脸。 为这事儿,张氏大病了一场,就连她在病中,也没少被老二家的讥讽。兴许老二家的是想着要是能气死她才好。 她可不会让这样的人得意!她想让她死,让她难看,她偏偏不如她的意。 瞧,她儿子现在可中了府试的头一名,将来再中举、做官,老二家的鼻子还不得气歪? 朱老太太说:“其实要我说呢,只要大方明理,知冷知热的,旁的倒都不要紧。” 张氏的不甘心只能暂时咽下去,点头应是:“娘说的是,媳妇琢磨着,也是这个理儿。” “他爹呢?是个什么意思?” “他……”张氏努力掩饰着怒气与不屑:“他一个大男人,哪管得了这些,还不是但凭爹娘做主。” 朱老太太从这话里听出许多不简单的意思。 “你这一路也累了,先去歇着。这事儿咱们回头慢慢商量。给你收拾了东边儿的屋子,你看看还缺什么,只管说。” 张氏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那媳妇就先告退了。” 说起来她也是做了婆婆的人了,理该享点媳妇福。可她头顶上还有个婆婆,而且是个一惯有权威的婆婆,压得她不得不低头。 屋子是已经收拾好了的,纵然有什么短缺,张氏现在也无暇去管。她身边的陪房出去了一会儿,领进一个厨房打杂的婆子来。 “给太太请安。” 张氏本来是不屑于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的,但是现在她对这边的情形一无所知,不得不从这人身上打听消息。 那个婆子虽然只在厨房里做活,平时到不了老太太、老太爷和少爷跟前,但是厨房历来都是个很发达的消息集散地。不管是主家的秘事,还是街坊家的消息,都在这里汇集传播。 那婆子讲起老太爷老太太的事情,老爷子常出去划船钓鱼下棋,老太太养了只猫儿,养了花儿,还出去打牌——这些张氏一点儿都不关心。 她关心的是她的宝贝儿子,还有——老爷子老太太想给他寻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那婆子说起朱慕贤来更是赞不绝口,夸他上进勤恳:“贤哥儿天天读书到老爷子老太太派人催促才肯睡。一开始去书院住的时候既吃不惯,又睡不好。听跟贤哥儿的书墨说,足足快半个月,都只能喝点稀粥……回来之后还对家里说一切都好,同窗也好,书教得也好……” 这些话听得张氏既骄傲,又心酸。 儿子长大了,吃苦受罪也瞒着家里人,只报喜不报忧。 “那……老太太平时和谁家来往得更多些?” 张氏的意思,那个婆子也明白,因此答话的时候比较小心:“这个……老太太常来往的,就是邻近的几家人家,打个牌喝个茶什么的。” “哦,”张氏并不着急,这肯定还有下文。 果然那个婆子接着说:“要说特别好,那就是咱们家前头的李家。李家是镇上的大户,这镇上半个镇的人都姓李。李老太太和咱们老太太倒是对脾气,咱们老太太也挺喜欢李家的姑娘和少爷的,常叫他们来玩。” ———————— 前两天更新完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今天才想起来,忘了求票啊。。我真是猪脑子。。 好吧,吆喝一声,求票票啦~~猪宝会努力更新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张氏一下想起了刚才见到的那姐弟俩。那姑娘站在门里喊她弟弟,那个男孩子叫什么来着? 她随口问:“就是靠巷子东边的那一家吗?” 那婆子应着:“对对,正是。原来太太已经知道了。西边那家就是今天嫁姑娘的周家。” 老太太看中的,难不成就是那一家的姑娘? 不,应该不会。 张氏本能的把刚才那个看起娇怯怯的姑娘从儿媳候选中筛除。 就算不挑剔门第——起码也得娶个好生养的,那个瘦仃仃的丫头显然不行。再说——张氏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总之她不喜欢刚才那姑娘。 从那个婆子那儿也问不出更多东西来了,午饭也送来了,不过是四菜一汤。于江做菜用酱多,四个菜里倒有三个是用酱做的。张氏毫无胃口,就鸭脯动了两块儿,喝了半碗汤,就让撤下去给丫鬟们吃了。 张氏贴身的大丫环锦云铺好了床,过来服侍张氏更衣。 张氏摆了下手:“不歇了,等下还要去老太太那儿说话。” 锦云轻声说:“太太一路累得很,还是歇一会儿吧。老太太那儿想必也是要歇中觉的,您这会儿过去,也是白等啊。” 张氏恍神:“你说的是——我都忘了。” 朱老太太中午是要固定要歇午觉的,她离开京城时间一久,张氏都快忘了她这习惯了。 锦云心细,知道张氏今天穿得厚,内衫必定汗湿了。磆又是坐船又是乘车的,外面衣裳也皱了,都得替换。她已经从包袱里取出里外一身儿衣裳来备着,服侍张氏换了内衫卧下,取了换下来的衣裳出了屋子。 “哟,锦云姑娘啊。这几年不见,可长成大人了。啧啧,要是走外头,我可不敢认。”一个媳妇迎上来,赶忙把锦云手里的衣裳接了过去:“这活计哪用姑娘动手。直接吩咐我一声就完了。” 锦云已经十七八岁,生着鹅蛋脸,弯弯的眉毛,看起来很和气温柔。身量已经完全是个大姑娘的模样,说话声音也柔和:“麻烦黄嫂子了。这是太太换下来的衣裳。这两件洗好了要浆一下,另外这两件儿交给我,我来熏香。” “是。都按姑娘的吩咐来办,错不了的。”黄嫂子陪笑说:“姑娘也劳累了一路,快吃杯茶歇一会儿吧,有什么活计就交付我,保证给姑娘办得妥妥当当的。” 锦云笑着和她寒喧两句,黄嫂子把衣裳接过去,两人站在屋角说话。 “黄嫂子这两年也辛苦了,在这儿怎么样?过得可习惯吗?差事多吗?” “哎哟。差事倒不多,老太太那的活儿,一般不用我们。老爷子和少爷都是省事儿的。我也就管着上下的衣裳浆洗缝补,没什么旁的活儿。要说过得习惯不习惯——咱们当下人的,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哪儿就娇贵起来了,主子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呗,哪能挑三拣四的。” 这洗衣并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差事,比起主子身边跑腿传话,或是采买经办,那可要差多了。黄嫂子手头没什么旁的进项,自然并不是太满意这份差事。比起在京城的时候。那自然差远了。再说她又是北地人,到了南边儿,开头还真过不习惯,背地里当然是有怨言的。 “锦云姑娘还一直跟着太太?我们家那丫头还听话吧?” “小雁妹妹手脚麻利又勤快,太太也一直夸她,过年时候给她涨了月钱。还赏了她两身儿衣裳。不过这次回来路远,走得又急,带不了几个人,就没有把她一同带来,留在京城里和杨妈妈一起看屋子呢。” 黄嫂子的闺女前两年托了人,进了太太院子里做事儿,不过是些洒扫的粗活。可是每个月有例银拿着,吃不着家里的米粮,四季衣裳也都有了,这差事还是好不容易才争下来的呢。 黄嫂子跟着老太太回了于江,虽然也能和家里捎信儿,但是总归是记挂着闺女的。 黄嫂子听着闺女受太太爱重,当然是满心欢喜,一面又谢过锦云提携照应自家闺女。 当然,锦云想知道的消息,黄嫂子也心里有数。她轻声说:“这边儿也都挺好的,少爷可上进着哪。回了于江之后,就进书院读书了。在家的时候,也从来没和哪个丫头多说过半句话,里外都只用书墨和洗砚两个服侍,别人插不上手。老爷子老太太一心指望着少爷能上进,少爷也争气,这回春试考了头名呢。” 锦云嗯了一声,春试的消息她已经听说了。 “今儿少爷的同窗好友成亲,他去贺喜帮忙去了,要不然今儿一准去迎太太,姑娘这会儿也就能见着人了。说起来,这嫁闺女的不是别家,就是前头周家,和咱们只隔一道墙,这几天都可热闹呢。娶媳妇的刘少爷,也不是外人,是隔壁李家的亲戚,都近着呢。” 锦云刚才在里屋收拾东西,也听见了关于李家的那几句话,就存在了心里。 “李家也有位姑娘?不知道多大年纪了?说了人家没有?” 黄嫂子说:“李家两位姑娘呢,大姑娘也到了说婆家的年纪了,虚岁十四五了吧?李家四爷和四奶奶对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她受了委屈,一直挑着拣着,还没许人呢。”黄嫂子压低声音对锦云说:“咱们老太太挺喜欢李姑娘的,说她孝顺、聪明……有一回还说想讨她当孙媳妇儿呢。” 锦云哦了一声。 黄嫂子不能多待,锦云手头也有事儿,两人就说了这些话,黄嫂子取了衣裳去了。锦云回了屋来,一边收拾归置东西,一边在心里思忖。 锦云伺候亿张氏快五年了,深得张氏的信重和欢心。张氏也隐约露过口风,说她行事妥当,将来不会亏待了她。 这话虽然没明说,可是锦云自己会琢磨。一起伺候太太的锦珠,比锦云大一岁。大奶奶有了身孕,太太就把锦珠给了大爷当了房里人。 锦云对朱慕贤的事情,自然多了一分关注。听得慕贤少爷有出息,她心里自然欢喜。慕贤少爷为人可比大少爷还强,生得也更好,也更有前途。 但是现在慕贤少爷的亲事,太太都不大做得主了—— 原来锦云以为表姑娘会做自家的少奶奶。她那人脾气刁钻,不能容人,锦云也担心过。可是现在表姑娘另外寻了亲事,少爷将来娶谁,那可说不准了。也许会娶个脾气比表姑娘还大的?那可难伺候了。 各人心中都有一把盘算。 张氏歇了大半个时辰,锦云服侍她穿衣梳洗。张氏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不妥,吩咐锦云:“去,让人问问老太太起身了没有。” 锦云应了一声,过了片刻回来说:“老太太已经起了。” 张氏最后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眼,迈步出了屋子,往老太太那边去。还没进院子,就看见两个有年纪的女人从那边过来,穿着打扮和一般的下人不一样。 张氏停下脚步,那边两个女人也看到这边有位夫人在这里,一边的妈妈说:“这是我们家大太太,才从京城过来。” 那两个婆子连忙过来请安。 张氏问:“你们是哪一家的?” 那两个女人说他们是石家来的,张氏点了点头。 又林把德林揪回屋去,布置他写十篇大字才能出屋子。德林哭丧着脸讨饶,嫌太多了。 “你自己说说,你这几天功课是不是都扔了?光想着玩玩玩。”又林板起脸来:“家里有喜事不假,可是读书才是正理。回头先生提书你背不出来,让你交字你也没有写,看罚不罚你。” 德林自知理亏,他平时还算是勤恳的,但是这几天有喜事,人多热闹,就分心了。 他耷拉着脑袋,翻开字贴,铺纸磨墨。又林在旁边看着,他开始的几个字写得还不太稳,显然心情也不平静。后头就越写越工整了,显然是已经静下心来了。 又林松了口气。 她也不想对着弟弟扮黑脸,可是这年头没有办法,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瞧刘书昭和朱慕贤,一旦考中了,那身份立时就不一样了。 爹娘这几日忙得很,顾不上这头,她不得不扮起黑脸来。 德林写完一张,又林拿起来看看,夸了他一句:“写得很好,就照这样写。我让厨房给你烧了你爱喝的粥,等会儿你写完字正好喝。” 对孩子不能一味强逼,也得适时的表扬肯定一下,这个道理又林懂。 —————————————————————————————————————— —————————————————————————————————————— —————————————————————————————————————— —————————————————————————————————————— 啊啊啊啊,今天写得很不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又林坐在一旁看德林写字,德林的字写得很工整。他学认字的时候,还是又林握着他手一笔一划教的。看今天他能写成这样,又林很有成就感。 等羹汤送来了,又林打开食盒看了一眼,里头是热腾腾香喷喷的核桃肉粥。 “过来吃粥,吃完再写字吧。” 德林这会儿倒认真起来了,头也不抬地说:“我写完这一篇字再吃。” 又林冷不防他来了这么一句,看他伏案握笔,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微笑。 还摆起谱来了!这孩子,说他贪玩吧,他认真起来也是挺专注的。到底是一天大似一天了,自己也知道用功上进。 “那粥给你放这儿,等下可记得吃,别放凉了。” 德林挥了挥手,看样子是很不耐烦:“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又林本来是要同四奶奶一起去东潭的——周榭出嫁,表哥娶亲,按情按理又林都是要去的。但是不巧李老太太这两天犯了咳嗽,玉林也肠胃不适。又林虽然也挂念周榭——可是等三日回门的时候,刘书昭和周榭都要回来,到时候还能再见面,这个倒不急。 李老太太喝着汤药,玉林倒是不用吃药,按大夫的话说,饿两顿清清肠胃就好了。所以她这两天只能喝一点清粥——所谓清粥,就是清的能照出人影儿,数得清米粒的粥。这种办法科不科学不去说,减肥成效倒是不错,玉林的小脸儿本来就小巧,现在更是瘦得只有巴掌大了。四奶奶不在家中,又林责无旁贷接过了担子,孝敬祖母,照料弟弟妹妹,同时还得兼顾着家里其他的生活安排。 又林从翠芝手里接过药碗,自己先尝了尝。再端给李老太太。 “唉,我都说没什么大碍,还一天几遍的喝这药汤子。” 又林微笑着,不为所动。就算李老太太这么说。药也得喝。人有了年纪,这起居上头更得当心。李老太太这咳嗽春天容易犯,每次都要缠绵许久。早年落下的病根,当时顾不得,现在上了年纪,早年欠下的债可都找上门来了。 李老太太喝完药,又漱过口。身子往后靠了靠:“要不是我又犯了老病,你这会儿该在你舅舅家呢。” “没事儿的,反正我也不爱去。”又林说的是实话。虽然难得能去舅舅家,可是这会儿刘家办喜事,人可特别的多。不管认识不认识,熟悉不熟悉,见了都得招呼寒喧,说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话。小时候还好。可以借着年纪小躲过去。现在——待字闺中的女孩儿,感觉和待价而沽的一块猪肉差不多,被人问长问短。评头论足的。见面招呼完了必要说:“姑娘都长这么大了?该说婆家了吧?有人家了没有?”真是烦不胜烦。 李老太太笑,孙女儿的意思,她也听得出来。姑娘家大了,总被人这样说,自然不好意思。 “对了,听说隔壁好象是来了客人?” “不是客人,听说是他们家大太太,朱公子的母亲从京城来了。” 李老太太点了下头:“偏巧我这两天身上不好,你娘也不在家。等过两日,请人到家来坐坐。” 又林笑着应了。 “玉林怎么样?” “她已经好多了。郎中昨儿来看过了,说已经好多了,今天能进些饮食了。中午厨房做的鱼肉粥和炖鸽子蛋,没敢给她多吃,炖蛋就让她吃了小半碗儿,粥她没吃。可能是饿了两天,一闻着鱼肉味儿觉得腥气。” 李老太太点了下头:“有你在,你娘可省了不少心哪。” “郎中让您多晒晒太阳,这会儿太阳正好,我扶您到院子里坐坐?” “也好。” 暮春的天气里,风吹在脸上都是暖的,软乎乎的。天空又蓝又干净,象用水洗过一样。又林早上起得早,这会儿有些微微的犯困,懒洋洋地靠着李老太太,听她说话。 “你是老大,要照顾弟弟妹妹,帮着你娘分忧,是要辛苦些的。”李老太太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当年在家的时候也是老大,下头有弟弟有妹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全都是他们先挑。有一次去姨母家做客,表姐送了我两根花簪,我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可是回家来之后妹妹想要,我就分了她一根。她那根没戴两天就不见了,又来讨我这根,我不舍得给,还被娘训了一场,到底把那一根也要过去给她了。我有时候觉得爹娘偏心,觉得当老大一点儿都不好。” 又林把头靠在李老太太膝上,笑着问:“祖母以前都没和我说过这些事呢。”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李老太太笑呵呵地说:“再说,这都多少年了——连当年的人大多都不在了……” 这倒是。陆家人丁不旺,李老太太的弟弟妹妹前几年也都去世了。李家和陆家来往不算太多,也就是表叔陆延宗还常来。另外就是—— 又林想起前几年到家里来过的那位表姑。她叫陆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守了寡,带着女儿来投奔李家,倚仗着和李光沛有点青梅竹马的情份,是个很不安份的人。 李老太太不大说娘家的事,除了人丁稀少的原因,可能还有些什么又林不知道的缘故。 李老太太接着说:“当老大的,总是要吃亏些。那穷人家,姑娘从七八岁起就学着纺纱纺布的,帮着补贴家用。你一直是个懂事的,让你娘省了不少心,我看德林玉林他们也肯听你的话。” 可不是么,李家的家境,自然不用又林去学纺纱织布,也不用她去做什么舂米洗衣的粗活。 又林想起有一回出门,在乡边路上看到一个小姑娘,也就是李老太太说得,约摸七八岁大,背上还背着一个娃娃,提着粥罐,看样是去给地里劳作的父母送饭的。背上娃娃份量不轻,粥罐也沉甸甸的,那个小姑娘腰都直不起来,只垂着头一步一步向前走。 不光姑娘是这样,长子也是如此,一般都早早的跟着下田劳作,有口好吃的那得让着弟弟妹妹。再大一些,可能就会出去做学徒、长工的谋生计,挣的钱用来补贴家用。 李光沛进院子的时候,就见着这么副其乐融融的春日休闲图。又林听着脚步声响,转过头来看见了他,脆生生的唤了声:“爹回来了。” 李老太太抬眼看了看,又眯起眼。 李光沛问:“娘今天的药吃了?咳嗽好些没?” 李老太太嗯了一声:“我没大病,别整天的惦记这个。” 李光沛笑笑,就在又林刚坐的那矮凳上坐下。 又林去给李光沛端了茶来,看他和李老太太正说着话,声音低低的。她过来递茶,李光沛笑着接了。 知道他们商量的事多半不是她该听的,又林知趣的退了出来。 陆伯荣正在墙外头转悠,见着又林出来了,忙正了正衣襟,才迈步赶上前:“表妹。” “表哥在这儿做什么呢?” 陆伯荣忙从袖子里掏出个木盒来:“这是上个月我和爹去明州的时候买的,特意留着送你。你瞧瞧可合意吗?” 又林看了一眼盒子,描彩的漆盒,做得特别精致,瞅着不象中原的工艺,约摸是外番来的。光这盒子就得值些银子,里头的东西想必更加金贵,这她可不敢收。 这又不是小时候,表哥表妹互相送个风筝、面人儿之类的玩意儿,如今他们都大了,再说又是很贵重的东西。 “这我可不敢收,无功不受禄。” “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看着稀罕,我特意给你买的。你如今也长大姑娘了,也该戴些首饰玩意儿。” 又林坚持不肯收,陆伯荣发起急来,索性一把拉过她的手,硬是把盒子塞到了她手里:“你要不喜欢,扔了也行,送人也行。”也不等又林说话,转身就大步走了。 又林吃了一惊,连小英在一旁也愣了。 “表少爷这是……” 又林简直哭笑不得,那个盒子并算大,可是份量却比想象的重。 小英有些好奇:“姑娘,这盒子里装的什么?” 又林摇头,把盒盖掀开来。 盒子里头晶莹绚烂的珠光让两个人都呆住了,是一串腕串,全由不一样的珠子串起来的,珠子是深红、藕粉、碧青、绚紫、琥珀各色的宝石珠玉。小英伺候又林也见过不少珠宝,可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着。 “姑娘……这个,很贵吧?” 又林深吸了口气。 是,这东西是很贵。可是现在更要紧的不是它价值昂贵,而是她不能收下这样礼物,这得还给陆伯荣。 平白无故,她怎么能收他这样昂贵的礼物?陆伯荣的心意,又林并非一无所知。 虽然陆家提亲的事情父母没有说,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又林猜也能猜着几分。正是因为这样,这礼物更加烫手起来。 ———————————————————— 今天看到大橙子爱吃的巧克力搞活动,买一送一,挺高兴的,买了。回来被大橙子奶奶训了,说干嘛给他吃那么多糖牙还要不要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小英去客院打听了消息,陆伯荣从那会儿出去,就一直没有回来。 这东西这样贵重,不适合托人转交——而且这样礼物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如果托人交还,那未免…… 又林虽然对这位表哥没有别的想法,但是别人一片情意,她虽然不能收下,却也应该尊重。 还是一定要还的。表叔家的家境亿又林知道,和自家比,大概还差一些。这样珠宝即使放在四奶奶的首饰匣子里,那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了,又林自己可从来没有拥有过如此昂贵的首饰。 如果她喜欢表哥,两人又要定亲,这东西算个定情信物、甚至算个定礼,那倒说得过去。可是两人现在还什么都没有——李光沛和四奶奶那里始终没松口,又林将来未必就嫁入陆家。那么如此一件礼物她就绝不能收下。 陆伯荣刚跟着表叔开始学做生意时间也不算长,这串珠子要是他自己偷偷买下,那估计是把从小到大的积蓄都给投下去了。 对他的心意,又林不是不感动的。 可是她对陆伯荣,硬是一点兄妹之情之外的感觉都挤不出来。 陆伯荣生得和他母亲很象,很敦厚的样子——又林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七八岁的时候来李家过夏天,赤着脚爬树掏鸟蛋——结果脚一滑,树枝把裤子给豁了个大口子,半个屁股都露出来了。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又林只要看到陆伯荣,就会想起 又林把这盒子放在桌上,对着它瞧了半天。一时还不回去,又不敢随便收放——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撂哪儿都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让小英把装首饰的抽屉开开,先把它放进去,又上了把锁。 朱大太太张氏这会儿正和朱老太太两人商量事情。 张氏不敢一开始就直奔主题,要是朱老太太一说出来想娶哪家的姑娘当孙媳妇。她反对的话就不太好说出来了。张氏只管绕着圈子,只说这事儿不光是娶个媳妇这么简单,要是娶妻不贤,将来朱慕贤的前程还是要受影响。外头的事儿。她们这些妇孺们不懂得,得朱老爷子拿主意。 张氏打的主意就是先堵住婆婆的嘴。朱老太太是她的婆婆,说出话来她驳不了,为防她说的不中意,就先给她堵回去。 至于朱老爷子那儿,张氏虽然没打探到他的心意,可是她相信公公是做过官的人。看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片面,必然会从大局考虑。要是能娶个对儿子前程有助益的儿媳妇自然更好,这种事情朱老爷子自然会衡量取舍。如果朱老爷子那边儿没什么好门路,张氏自己还有点小盘算,总之不能听任朱老太太的。 张氏跟朱老太太从一开始就不对脾气。朱老太太进门的时候,朱老爷子还没做官呢,朱老太太也谈不上有什么家世,完全是后来一步步的妻凭夫贵。做着当家主母,地位才稳固的。张氏却不一样,她父亲曾任五品同知。她可打小就是官小姐。后来嫁入朱家,是当时父亲的上峰做的媒,嫁妆也不少。比婆婆、比妯娌,她的底气都足,腰板也硬。一开始张氏是不大看得起这个婆婆的,只有面子上的恭敬。后来经的事情多了,她娘家也势微了,又吃过朱老太太几回教训,才学了乖,知道低眉顺眼做小伏低。可是打心底里。张氏还是认为自己出身高,总对婆婆不心服。婆媳在许多事情上头都意见相左,当初大儿子的亲事张氏就没做成主,这一回轮到小儿子,张氏无论如何不愿意让公婆来摆布,捏着鼻子再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儿媳妇。 大儿媳妇也就罢了。虽然不怎么合心,但是过门之后对自己也恭敬,又生了孙子,张氏也就认了。可是小儿子一向是自己更偏疼的,这小儿媳妇要是和自己不贴心,弄得儿子也和自己生分的话,张氏可无论如何不能忍。 大儿媳妇的心思,朱老太太如何不明白?张氏把身边的大丫鬟给了儿子做房里人,这消息朱老太太早知道了。 她不想提,朱老太太也就先放下这事儿,问起京城的情形。 张氏松了口气,这个话题比较安全。 “姑奶奶让我替她给您请安问好,她可想您了,您也知道,她那一大家子也脱不开身,于江又远,实在是不得空来。让我捎了好些东西来,有姑奶奶亲手给您做的两双鞋和一身儿衣裳,还有些药材补品,我一起带来了。” 朱老太太生了三子一女,这个女儿她自然十分关心。 “她近来还好?” “好。就是去年天冷的时候,她病了一场,两个多月没起来床呢。” 朱老太太不免有些担心:“是老病又犯了?” 女儿当初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很不顺当,落下的病一直没去根儿。 “是。请郎中看了,不过还是没什么别的法,吃的也是旧方子,不过好在调养得精心,现在已经好了。” 朱老太太点点头。她只这么一个女儿,要说回于江来之后她不挂念,那当然是假的。子女就算已经长大成人,生儿育女了,可是在父母看来,还是跟从前小时候一样的。 “家里头也一切都好。”张氏说起大孙子来,倒是难得的顺心如意:“可是个聪明的孩子,还懂事。那回有人送了一些荔枝,因为少,每人也就分两个尝尝鲜。他还把他那两个拿了来给我,说要给我吃呢。” 朱老太太也笑了。曾孙子活泼康健,她自然也欢喜。 对于二房,张氏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我来的时候,他们正盘算着想在东城开家铺子,只是一时本钱不凑手。弟妹还寻我说,看能不能把地卖几亩凑点钱。我直接跟她说了,咱们家还没穷到要卖地的那份上。早些时候的的几家铺子不是开不起来,而是保不住。现在再开,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而且张氏肚里还有话没说。 二房上上下下都奸滑,老二没做官,和他媳妇一起打理家里的事儿。两口子里应外合,没少往他们屋里搂钱,偏偏整天还要做出一副为了家里鞠躬尽瘁,有苦没处诉的样儿。张氏跟丈夫在任上的时候,他们在京城就没少弄花样。当时家里没失势,张氏也忙得很,没空和他们计较这些。只要丈夫官做得稳,做得大,这点小钱不算什么。 可是现如今不一样了,张氏不得不和他们计较起来。眼见着儿女们都大了,老爷子老太太老了,家产一天天的再这么减缩下去,全让二房的蛀虫给啃完了,那还得了? 大房和二房早就不止是面合心不合了,现在差不多脸都要撕破了。朱老爷子没离京前,两个儿媳妇就天天争斗不休,他们一走,更是毫无顾忌。张氏对老爷子不是不埋怨的——光嘴里说着不偏不倚,可是这扔开手走人就算是公道了?按着宗法礼制,他们大房是嫡长,本来就没二房分庭抗礼一说。现在二房这么狂妄,还不是老两口纵的?好么,现在看着弹压不住了,撒手就走了,躲到南方老家来自己享清福。好,他们耳根子是清静了,儿女的死活就不用管了? 张氏在这儿已经选择性遗忘了朱老爷子被两个儿子气得厥过去,还有郎中给他的腿病下的论断了。 不好再明目张胆的说老二家的不是,张氏又说起老三家。 老三早死了,留下个寡妇带着个儿子。既没了男人支撑门户,当然家里这些争夺他们娘俩也掺和不进来——想争也没得争,谁让她没了男人呢?到时候真是分家,给他们一口饭吃还是给得起的。 从老三死了之后,他的妻子金氏就吃斋念佛,长年累月的闭门不出,跟隐形人一样,本来三房的院子就离正院远,有时候许多人都会遗忘这母子两人。总要到过年、过节的时候,桌上多摆了碗筷,又或是祭祀的时候,他们母子出来给老三上香上供,才能让人想起他们来。 以前老三的媳妇虽然人也安静,不多话,可是也没有象现在似的,从来不抬头抬眼看人。和她说半天话她也回不了一句。象她这样,谁上赶着非拿热脸贴冷墙壁去?自然来往是越来越少了。 婆媳俩说了一会儿家常,朱老太太顺口问:“老大呢?他身子还好吧?” “好。”张氏紧紧的抿了下嘴唇,才说:“都挺好的。” 反正差事也差不多是没了,只挂个空衔儿。整日闲着做什么?当然没正经的事儿做了。朱老爷子他们前脚走了,后脚老大就抬举了个十六岁的丫头,这几年一共纳了三个。张氏和丈夫是早没什么恩爱了,可她看那些小贱人穿装扮得花红柳绿的在眼前晃荡,就止不住的烦躁恶心。 张氏终于听到了她想听到的消息。 朱老爷子回来了。 —————————————————— 。。我。。一定要加快进度!(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让张氏失望了,朱老爷子根本没有那个闲心和儿媳妇摆事实讲道理。如果儿媳妇宽和明理,朱老爷子不介意也听听她的意见,再把自己的道理也和她说说。 但是之前发生的许多件事,都让朱老爷子觉得根本没这个必要。 张氏并非一个讲道理的人。 当然,并非说她是个完全蛮不讲理的泼妇。毕竟她也曾经是官家小姐,读过书识得字的。小事上头,她倒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一遇到大事,就方寸大乱,净出昏招,实在不是长媳的好人。 传话的人转达了朱老爷子的意思,老爷子说了,请大太太和老太太商量着办。 张氏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她如果手头还有合适人选,一定会先于朱老太太提出来的。可是连亲外甥女儿都背弃了她,这对要强好面子的张氏打击是巨大的。 张氏第二天就卧床不起了,她身边的人来朱老太太处回话,说太太身体不适。 朱老太太一点都没意外:“可要请郎中来看看?病得厉害吗?” “没什么大碍。”范妈妈陪着笑脸:“劳老太太记挂了,我们太太就是一路上劳累了,有点儿水土不服。好好将养着,过个两日就好了。” 朱老太太微微点了下头:“那也好,让她好生歇着吧。”又吩咐徐妈妈:“你替我过去看看,再带两丸清平舒心丸过去。” 徐妈妈忙应下来,随范妈妈一道过去。 张氏靠着床着坐着,头上缠了块布帕,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徐妈妈略待了待,放下东西就回来了。朱老太太听她说完了话。沉吟了片刻问:“你看她要紧吗?” 徐妈妈措词很是谨慎:“看着精神不大好。” 朱老太太一笑:“她是心病。富贵惯了的,突然间跌下来,好几年了都还没缓过劲儿。” 徐妈妈服侍朱老太太都半辈子了,对她的脾性也了解,两人交情也不是一般主仆,在她面前是很说得上话的。 “也难怪大太太,您瞧。那于家姑娘在咱们家一住几年,大太太对她可有多好啊,也就只有以前大姑娘没出嫁时能比一比了。可是听说这次她定亲,连个信儿都没透,一面儿都不见了,大太太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当时就给气懵了。” 朱老太太倒是看得开:“人往高处走。就算这姑娘自己不想攀高枝儿。他爹娘做主,她也只能听从。” “可不是么。” 以前朱家风光的时候,张氏前呼后拥,那是何等风光。可惜现在失势了,得娶小门小户人家的姑娘做儿媳妇,她不甘心。 可是在徐妈妈看,大太太实在不聪明。既然事情到了这份儿上,她到于江来,也是表明她没法子,已经认命了。那就顺顺当当的。把这事儿尽早的完满的给办了。可有多好?她这么找别扭,不愿意听从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安排。可她自己也没有别的出路,这样装病无非只是拖延时间,垂死挣扎,不愿意面对现实而已。 当然,要是开通明智,那也就不是徐妈妈一直以来认识的大太太了。 张氏这一病就是两天,朱慕贤从东潭回来。急急的赶回家,一进门就听说母亲已经到了,而且还病了,当时脸色就变了,急急的往院子里走,差点被日日踩过的门坎给绊一跤。 书墨在后头跟着,忍不住想,少爷着实是个很孝顺的人。 张氏这两天的病也不全是装的,她毕竟也不年轻了,一路上车船劳累,到了于江又很不适应,茶饭不思,无精打采的样子,的确不象是装病。再说这总卧在床上,又不好好吃饭,就算是没病的人,那精神也好不起来。张氏这卧着卧着,还有真有些病恹恹的,躺在那儿半睡半醒间,听着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来。 也许是母子间的确有点感应,张氏忽然就醒了,撑着坐了起来,睁开眼往外看。 朱慕贤大步进了屋子。 屋里暗,他背对着光,张氏精神又不好,其实并没看清楚他的脸,可是她心里一下子就知道,这是她儿子,她疼爱的小儿子回来了。 朱慕贤一下子扑过来,半跪在床前,喊了一声:“娘。” 张氏颤巍巍的伸出手,摸了下朱慕贤的脸,半晌才应了一声:“嗳……你回来了?” 朱慕贤自打离京之后,虽然中间回去过两次,但都没久待。张氏的样子,明显比过去苍老憔悴了,又没施脂粉,一脸病容。朱慕贤眼眶发热,握着张氏的手:“儿子不孝……” 张氏陡然间有了力气,把儿子的脸捧着,细细的打量。 长大了,也长高了。穿着一身簇新的长实,头上戴着书生巾,头巾还有碎玉缀角。 已经全然不是个孩子了,长成大人了——更不要说他还考过了府试,拿了头名案首。 朱慕贤就象一味灵药,一下子就医好了张氏的病。 范妈妈端茶进来的时候,张氏已经面色红润,眼睛更是闪闪发亮,病容是一扫而空,这几年都没见她这样精神焕发过了。 范妈妈把茶盏放下,给朱慕贤福身问安:“少爷好。” “妈妈快别多礼。”朱慕贤起身来回了半礼。范妈妈也是母亲身边得力的人了,做子女的礼应敬重:“这几年我不在家,娘身边儿多得妈妈照料服侍了。” “唉,看少爷说的,到底是读书人。服侍太太本就是老奴的本分。倒是少爷,这几年没见,可长大成人了——太太白天黑夜里都在挂念你,不住口的念叨。二月里还特意为少爷去庙里求签问前程。老奴记得清楚,那可是根上上签哪。果然大吉大利,佛祖保佑,少爷这科就中了!” 张氏忙不迭点头:“可不是呢。那签上我记得,写的是句唐诗,解签的说又是什么大鹏,什么通达的,说是上上签。我当时给了他二两银子谢礼呢。范妈妈,等咱们回京了,你得提醒着我,再去庙里还愿啊,这庙里香火旺盛,果然也灵验啊。” 朱慕贤辛劳苦读,不过到了张氏这儿,功劳最大的成了佛祖菩萨了。朱慕贤倒不计较这功劳成果归谁的问题,他最关心的是张氏的安康。 “我听说母亲病了,可请了郎中看过?吃什么药?母亲现在觉得哪儿不舒服?” 范妈妈说:“太太是有些水土不服,一路上又累着了。说起来啊,我们下船那天,被一艘迎亲的喜船堵了半天没能上岸,上了岸才听说少爷就跟刚才那喜船走了,就这么当面错过了,要不然前三天就能见着了。” 朱慕贤也没想到就有这么不凑巧,可这时候通信不便,他原以为张氏还要过几天才能到。 张氏可见不得儿子自责:“我没事儿,就是没什么力气。可一见了你啊,我就什么病都没了。你同科又是同窗的好友成亲,那自然要去贺一贺,能帮忙的也要帮上一把。”曾经做了好些年官太太的张氏很明白,官场上讲究的就是个帮扶提携,现在这些同窗好友,将来都是官场上的助力关系。她固然想见儿子,可是更愿意儿子有远大前程。 朱慕贤还是不放心,一定要请个郎中来给张氏瞧瞧。张氏拗不过儿子——再说心里头也难免有几分欣慰。 儿子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娘的,还同过去一样孝顺听话。 郎中是常来的,替张氏看过,又把了脉,摸着胡子说:“不打紧,多晒晒太阳,饮食清淡些,不乏的时候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也就是了。”方子也没有开。 朱慕贤这才放下心事,谢过郎中,又送他出去。 张氏看得出儿子也是刚到家,衣裳都没换,忙打发他去更衣。朱慕贤匆匆换了衣裳洗了把脸,书墨一边替他挽袖子,一边笑着说:“好久没见少爷这么急慌慌的样子了,太太一来,少爷好象一下子少了好几岁。” 朱慕贤心情好,也不同他计较。 准确的说,从知道表妹定亲的事情后,少爷可是一直郁郁不乐的,即使是刘公子成亲的好事,也只是强打精神而已 书墨本还想说,太太这趟来,定是来替少爷下聘办婚事。可是话到了嘴边,毕竟没出口。 少爷这些日子心情都不好,还是别去提这个敏感的话题为妙。 张氏也是一样,初见儿子的兴奋劲儿过了,就开始打算起实际的问题来了。 范妈妈还在说好话:“……少爷这么有出息,一表人才,又有前程,太太将来可有福享了。没几年肯定给您挣个诰命回来。” 张氏笑了笑,范妈妈扶她起身,替她把头梳好。张氏看着镜子里有些模糊的脸容,心里一阵欢喜,又一阵酸楚。 “咱们从京城带来的东西呢,快拿来。我给他做的新衣裳,现下看着只怕不那么合身啦,这孩子长得可比我原来想的可高一些呢……还有鞋,也不知道合脚不……” 范妈妈笑着说:“不合身就改一改,反正现在少爷人就在眼前儿,您想怎么改都成。” ———————————————————— 今天儿子闹脾气,哭了好久。唉……现在他力气大了,一闹起来我根本制不了他。。我真是个没用的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且不提朱慕贤急急的回了自己家,今天对周家来说可是个大日子。嫁出去的姑娘回门,可让周家上上下下都忙活起来。周大奶奶这几天都吃不香睡不下的,虽然她自己说是操办婚事劳累的缘故,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周大奶奶是舍不得女儿,不放心。 周榭从小到大都没离过父母身边儿一步,周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是掌中宝心头肉。这一突然间割离开来,去了全然陌生的婆家,不知道她吃得香吗?睡得实吗?丈夫对她好吗?公婆姑嫂间能不能处得和睦?从此再没有父母替她遮风挡雨了,受了苦受了累全得自己扛着,这让当爹娘的怎么放心得下? 周家几个兄弟就更不忿了。前头说过,周家兄弟站一排,一个读书种子也没有,但要说武枪弄棒的,个个都能来几下子。这自古就文武相轻,周家几个兄弟很不待见这个会读书的酸秀才,要是这个姐/妹夫敢对周榭不好,那几个兄弟绝对不会客气,一定拔出拳头就上,定让刘书昭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所以说这时候的人说多子多福是很实用的。人多力量大,周家儿子多,平日里邻里间就算有什么泼妇小人也不敢招惹他家——儿子多的人家,真不敢惹啊。这会儿又不会有点小口角纠纷就上衙门,就算头打破了也就请个族老来说说理断断事儿,根本劳烦不到官府。所以谁家人多势众谁占便宜。 这会儿刘书昭看着八字排开的几位大小舅爷,不知道心里是不是发虚,但笑容已经堆了一脸。 周榭也是羞答答的,看起来脸色红润,唇角带笑,头发已经挽了起来,梳着妇人发髻。周家不用问,自然是好一番忙乱。又林好不容易才逮着空子问她:“在东潭还习惯吗?” 周榭脸红红的,不过对着自小一直长大的姐妹倒没多腼腆,两人现在又成了亲戚——现在她管又林可以叫一声表妹了,不过两个人都没有要改口的打算。 “挺好的……婆婆对我很好。一直说让我在家时怎样就还怎么样。头一天起来问安,给了我一对镯子,一对簪子,都是她当年的陪嫁,是心爱的东西……” 舅妈那个脾气是没得说,很爽利,对人也没有坏心眼儿。做事儿也都喜欢直来直去。她要不喜欢周榭,当时就不会上门提亲,也不会一见面就给心爱的首饰。 至于丈夫怎么样,周榭反正是不说,又林做为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也不好意思问她一句,你们俩和谐呗? 但是看周榭的样子,应该是……嗯,挺和谐的吧。 这就挺好了。丈夫好,婆婆也不差,周榭应该会过得好的。再说周榭这人大方坦荡。用红楼里的话形容就是随份从时,到哪儿她也会尽力经营好自己的生活的。 又林不由得感叹,表哥是个聪明人啊,这么好一媳妇儿,一看中了,立马下手。有些事不能拖泥带水的,就怕夜长梦多。 比如去了安州的杨重光和嫁去京城的石琼玉。 不过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又林不去琢磨那两个有情无缘的人。有海誓山盟,未必能做夫妻。而做夫妻,也未必就需要海誓山盟那套东西。 周榭的今日就是她的来日。 又林对这种生活并没有不满意。也许她会嫁给表哥陆伯荣。然后象周榭一样生活得很平实愉快。也许是个别的什么人,可能根本不认识,更谈不上爱情。大家都是这样的,从陌生人一下子变成了夫妻,生活在一起,大部分都很认命。也都过得不错。 “你可别瞒着我,要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就和我说,我再去跟表哥和舅妈说。” 周榭按着她的手:“你瞧你,净说孩子话。我挺好的,刚才我跟娘一说,娘也说我挺有福气的。可是有了福气更要惜福,相公敬我,我也要敬她。婆婆宽待我,我更要孝顺她,一家人你好我也好才成,不能因为人家待我好就恃宠生骄了。” 又林斜了她一眼,行啊,才出嫁三天就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倒过头来说她孩子气。 刘书昭这会儿可脱不开身,老丈人和几个舅子非得拉着他喝酒。周大奶奶舍不得女儿,周榭的爹和兄弟也舍不得啊。这见了女婿,虽然脸上笑呵呵,嘴里叫贤婿,心里还不知道琢磨什么词儿呢。揍是不能揍他的,那灌几盅总行吧? 周榭也十分感慨。虽然离开这家,这院子才三天功夫,她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一种感慨和陌生的感觉了。屋子还是老样子,除了她已经带走的东西,一切都维持着原状,依旧每天有人打扫看护。可是她已经坐下了一会儿了,心里都没有真实感。 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可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当然周榭不是那种爱伤春悲秋的小姑娘,现在又是新婚燕尔,满心喜气,并没有多想,在心里过了一下就抛开了,转而支使丫鬟去前院,看看席上的情形,少爷他们和姑爷是不是喝多了。 这种转变真的很神奇,又林也有点感触。 三天前周榭还和她一样是姑娘家,现在已经成了小妇人,而且正在学着如何做一个主妇。依又林看,她还学得相当不错。 周榭的今天,也就是她的明天。 不过……又林现在最苦恼的是,陆伯荣这两日都没回来,门房说他去照管铺子了,好象是要进一批茶叶,还没谈妥。 那个昂贵的礼物还压在又林的箱子底儿呢,一想到那个总是觉得不安稳。 就算两人会定亲——那也是以后的事,这礼物大可以定了亲再送。现在是无论如何不能收,不然的话,有个专业的词儿说的好,这叫私相授受。 又林也想过,要不把这个东西交给四奶奶。可是一来,她觉得这样对待陆伯荣的一片心意有点儿那个啥,二来,如果四奶奶因此误会什么,真把这桩还没说定的亲事给敲了钉,那又林就是弄巧成拙了。 在周家盘恒了一阵,又林陪着四奶奶回了家。 四奶奶问了几句家里情形,又替女儿理了理耳坠——被头发给勾住了。 她站住脚,眼睛朝一边示意了下,胡妈妈马上过来,低声说:“奶奶有什么吩咐?” “朱家那门前儿几个人脸生啊,是什么人?” “朱少爷的娘前两天从京城来了,这几个以前没见过,应该是这趟跟着一起来的人吧。” “哦……”四奶奶这一声里头意味深长。她又看了眼女儿,又林的表现和往常一样,都没往朱家门前多看一眼。 可四奶奶觉得这是欲盖弥彰。 等李光沛一回来四奶奶就赶紧把他叫屋里了。这消息,李光沛比四奶奶知道的还早,心里当然也有盘算。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现在不年不节的又没人做寿,朱慕贤的母亲这时候回来,应该只是为了一件事。 那肯定就是朱慕贤的终身大事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事情,旁的事情不至于让他的母亲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夫妻两人对望一眼,心中的想法是一致的。 朱家十有**会上门来提亲——除非朱慕贤人品败坏,只打算勾着小姑娘春心荡漾而不打算真正娶回家做夫妻。 但是从他的一贯表现来看,这人的品行没那么差,也没和其他哪家的姑娘有什么过密的交往,倒是常往自己家跑。对长辈当然很是恭敬,对德林他们也既和气又有耐心……他和自家女儿,应该是有真心的。 那现在夫妻二人犹豫的就是,陆家也有提亲的意向,只等李光沛一点头就会差媒人来了。陆伯荣现在人也在于江,只是这两日为生意忙碌才没有留在李家。 他们当然更愿意女儿找一个陆家这样的婆家,知根知底,平平安安的。陆伯荣的性格李光沛看着他长大,十分了解。他没什么太大的才干,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泼天富贵,女儿嫁了他,李光沛夫妻俩倒是放心。 但是……女儿心里喜欢的是朱家那一个啊。夫妻俩倘若不知道还好,一知道的了,浑象做了亏心事一般,日夜为这个悬心。 要是不知道这事儿,说不定陆家的提亲他们就应下了。 可是他们已经知道了。而且看朱家的动态,既然朱慕贤的母亲都到了,那只怕这两日间就会来提亲吧? 论相貌,不用说,有眼睛的都知道哪个更俊逸出众。论气度,朱慕贤是大家公子,那跟陆伯荣绝不是一个档次的人。再说前程,陆伯荣是商人的儿子,现在也已经开始为家里打点买卖。朱慕贤却是考了一府案首的人,将来的前程,谁也说不准。 这就象是站在了人生岔道口,两条路。一边很安稳,没什么变数。另一边可能风景更好,陆遇更高,但是相应的,风险也大。 有孩子的父母,当然愿意孩子选择风险小的。 但现在,孩子自己想选那条有风险的路呢,怎么办?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降温啦~~好冷。 想起来我这几天一直忘了什么了。。我忘了要票。。 求票票。。俺会努力的写字的。 另外,大橙子现在会坐地撒泼了,气急了我真是想抽他抽他抽他~~~(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碰面 接下来的事印证了四奶奶的想法,隔了一日她就和朱大太太“偶然”的碰了一回面。 四奶奶看见相熟的妇人陪着另一位夫人进来,这人很是面生,从未在镇上见过。穿着一件有点暗云紫的双纹襟阔袖绸衫,下头是八幅缃丝绣霞草的裙子——这种妆扮平常人可不穿。纵使穿,也没几个人见天的日常穿着。于江这地方不大,四奶奶也就见过有限的几个人常穿,其中一个就是石夫人。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了几分谱,等相熟的人说“这位是朱大太太”的时候,四奶奶当真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两人相互道个了万福。四奶奶寻思着,今天不知道是有人有心的想见她,不然绝不能穿这么随便的出来。好在身上衣裳也见得人,今年春天新做的衣裳,过了次水,看着也体面。平时四奶奶从不大在意这些,可眼下情势不同——可不能让人小觑了。 见过礼分主次坐下,中间人说了两句客套话,四奶奶和朱太太太都没接茬,一时间竟然冷了场了。 两人都在不着痕迹的打量对方——可能是自己亲家的人。朱大太太年纪应该是四十开外,一看就是做惯了官太太,端着夫人架子,脸上带着个客套的微笑。但是四奶奶凭女人的直觉,可以感觉出这个人脾气并不是那么好。她眉心有道并不特别明显的竖纹,但是四奶奶想,如果不敷粉,应该可以看得更清楚。另外,瞧她的穿着打扮,还有那股自矜身份儿的劲头儿,应该是个好面子喜排场的人。 不得不说,虽然没深交,四奶奶已经看得有八分准了。 而朱大太太对四奶奶的看法也不怎么好。 瞧那衣裳,不过是普通的素棉缎料。也没几样首饰——身旁就跟着一个丫头,打扮也不能怎么样。生得也不显得多结实,,肩膀腰身都纤瘦。是典型的南方女子。看起来实在不象自己打听来的那样儿——朱大太太找人打听过了,李家在镇上也是数得着的富户,家大业大,有铺子不算,自家还有一条船队,南北两边跑船。本地很多人家都把丝、茶叶什么的通过李家的船运出去,还运进许多南北货来。 朱大太太心中不是不意动的。 要这么说起来人。李家倒是很殷实的人家。朱大太太以前手里有好几个铺子的,深知道这里头的赚头。而且听说李家一惯看重这个大女儿,还特意请女先生教过一两年。想必她如果出阁,那嫁妆绝对少不了—— 朱大太太对那天周家女儿的嫁妆印象极深,那满满的一船,沉甸甸的,红艳艳的,这些天那红色一直在朱大太太眼前转着。 朱大太太也很明白。虽然自己疼爱小儿子,可是将来如果他和大儿子分家,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切得按宗法来,那小儿子就分不着多少。要是以前朱家还风光的时候,当然不用为这个发愁。可是现在不同了。儿子将来要做官,要打点应酬,要体体面面的生活,非得娶个有家底儿会营生的媳妇儿不可。 想到这一节,朱大太太脸上的笑容又殷切了几分。 四奶奶也理解,人家当了多年的官太太,虽然现在落了势,可是身段儿放不下来。再说。朱慕贤是个多么有出息的孩子,搁着谁生了这样的儿子,又刚拿了府试案首,那得意也是应当的。 四奶奶先开口说:“这几天家里忙着,也听说您从京里来了,我们老太太还说。改天摆桌酒,请您、还有朱老太太一起过来,大家地好聚一聚呢。” 朱大太太说起应酬话来也不落人后:“瞧您说的,又都不是外人,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想过去叨扰来着,只是这几天在路上折腾得身子不大爽利,吃了两天汤药。就算您不请,我也想厚着脸皮过去拜访呢。我听我们家老太太说了,咱们两家一向亲厚,我一向在京里头,没能在我们家老太爷和老太太面前尽孝,还多亏了这里的邻里亲眷平时帮衬照顾着,要说吃酒,倒要我做东,好好谢谢你们才是。” 既然开了话头,两边都说了客气话,气氛一下子就热烈起来了。你说些京里的事儿,我说些南方的事儿。四奶奶夸了朱大太太身上的衣裳富贵有气派,一般人穿不了。,朱大太太又转过来赞了几句四奶奶会持家远近有名。 你来我往一番,话题一转,扯到了孩子身上。 朱大太太问起四奶奶家的孩子,有没有读书。四奶奶笑着说:“唉,我生的那两个,小的还小,大的呢,念了两年书了,其实整天瞎玩,到现在也没念出个什么名堂来。” 朱大太太说:“小孩子都是这样的,我家那个也是的,别看现在还规矩,小时候那个顽劣啊,把他关屋里让他念书,一转眼就爬窗子跑了,带了两个小子去爬树掏鸟蛋去了,他爹想教训他,他就往我们老太太那儿跑,可鬼着呢。” 四奶奶忙说:“哎哟,令郎可是有大出息的。这一次府试,可是头名案首啊!真难为他,还不到二十岁哪,这将来肯定是有大出息的……” 朱大太太一听这话就琢磨着,这意思,李家是很看重自己儿子?是不是早就瞄着他想跟自家攀亲了? 朱大太太越想越是这样。 李家是什么人家?就是有钱也就是个商户,他们可不做梦都想着攀门好亲事?自己家儿子这样有出息,年少有为,这就已经考了秀才的功名了,还是头一名。将来中举、做官,那都不在话下。李家女儿要是真嫁进来,那可就麻雀变凤凰,成了官太太了。这样的好事儿,李家怎么会不动心? 四奶奶却想着,这朱慕贤是有心的人,不然他母亲不会千里迢迢特意从京里过来,就为了儿子的亲事。这一番折腾也说明朱家是很有诚意的,还特意请了人和四奶奶碰面,大太太看着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四奶奶开始认真权衡这门亲事的利害。朱慕贤是小儿子,将来奉养二老,打理家务,主要也是长子长媳承担,自家女儿用不着劳心劳力的。但朱慕贤将来做官为宦的,女儿纵然有富贵可享,可是这应酬操持起来,也并不轻松。朱家老爷子曾经罢官,听说朝里还有厉害的对头。将来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受牵连—— 当然,这样的大事,四奶奶自个儿是做不了主。再者,人家还什么意思都没表露呢。 说了几句儿子,两人又说起姑娘来。朱大太太有个女儿,早已经出嫁了,都已经生了孩子了。四奶奶一笑,倒没有立刻接这个话。 朱大太太虽然肚里头要嘀咕几句,可是人家是女家,不好太上赶着,她也懂。 “您家里头有几位姑娘啊?” 这就明知故问了。就隔一堵墙的两家,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只不过话有时候就得这么问。 “两个,大的那个还算懂事儿,平时也能帮我些忙,让我省些心力。小的那个还小,一直跟着她祖母,也能替老人家解解闷。” 朱大太太想起听说的话,李家老太太守寡几十年,那品德操守是没说的,心里不免对李家的评价再高那么一两分。有这么一个祖母,想必孙女儿也是人品端正的姑娘。 朱大太太来见四奶奶,其实还有着几分不甘不愿的。一重为了自家失势,不得不娶商户家女儿。一重是因为朱大太太打心眼儿里头不喜欢江南女子,总觉得她们轻浮狐媚,就会勾着爷们儿不走正道,还有一重却是因为婆媳间的心结。自己亲生的儿子,婚事却是婆婆看准的,自己这个亲娘没什么说话的余地,只能按着长辈说的办。有这三重原因在这儿,朱大太太才一直拧着劲儿。 但是这两天里头她听到看到的很多。李家的殷实,让她的不甘少了几分。李老太太的名声,又让她的不愿少了几分。况且昨天范妈妈还劝了她许多话。这媳妇娶进来,还不是得全听她调理?她让站就站,让坐就坐,有什么不可心的地方,慢慢教慢慢扳过来就成了。再说,谁家爷们儿不是三房四妾的?太太要怕娶来的不合心,再替三少爷物色几个可心合意的…… 朱大太太让她说的心思全活过来了,也不再拧着劲儿了。 朱大太太抿了口茶,慢慢的说了句:“瞧您这话说的,也忒谦了。我看啊,谁要能娶了您家的女儿,那指定是有福气的。就是不知道您那姑娘许人家没有?” 四奶奶眉头微微一跳。 朱大太太这话里头的意思……四奶奶明白。她只说:“嗳,还没有呢,总觉得还小,不懂事儿,想在身边儿再留段时日。这生儿育女,就是一辈子操不完的心。我也不指望她将来大富大贵的,只要平平安安,别受什么气受什么罪的就成了。” 朱大太太来了句:“可不是么,这怀的时候怕,生了之后怕,养大了之后一样操心,就算儿女都婚嫁了,那还要接着操心孙子呢。” 话说到这里,两边就都不好再开口。朱大太太当然不能来一句“我儿子要娶你闺女”,四奶奶也不能明着问“你家是不是要和我们家做亲家”。还是中间人笑着出来串场:“吃茶,吃茶。朱家的哥儿是个好的,有才情。李家姑娘也是难得的,生得又好,又很能干。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儿女,那可做梦都要笑醒了。” 三人一起微笑。 —————————————— 今天降温,风大,头疼的厉害。(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只见一次面当然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只是有可能做亲家的两个人相互有了个初步印象。四奶奶出门就催着老刘把车赶得快些再快些,早点儿到家。老刘从来没见一向沉稳的四奶奶这样焦急过,一时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呢。把骡子一套,正要扬鞭子,车里头四奶奶又说了句:“没事儿,慢慢走吧。” 得,白紧张了。老刘寻思,这女人的心思就是变得快,一会儿一个主意。 既然四奶奶不催了,那车就慢慢悠悠的往家走。朱大太太也出了门,上了朱家的骡车往回走。 两家明明离得很近,可是却绕了一个圈子跑到旁人家来见面。 两家的车离得也不远,朱大太太掀开帘子看了眼前头李家的车。 都是式样差不多的青布骡车,赶车的人穿着一身青灰布裤褂,扎着裤脚,下头是直口的黑布鞋,十分干净俐落,也十分规矩。 朱大太太暗中点了点头。她随丈夫在任上几年,在京里也常有应酬往来。这有的时候看人,不能光看主人,也得看跟着的家人。有的那主人身上挺光鲜,可是那赶车的、跟随的人身上穿的可很不体面。这起码说明一个问题,这主人家治家不严谨。要不就说明其实他们家外强中干。 不光赶车的穿的齐整,连车前头套的骡子都很有精神,洗刷的干干净净,毛色油亮亮的,一看就没少吃好料。 朱大太太放下了帘子。 看来是李家是有钱的,只是不外露。别看四奶奶穿着打扮不显眼,那么精神的骡马,京城里等闲的散官儿穷官儿家都养不起。 这个亲家值得结。 朱大太太不傻,这姑娘家怎么样。外头打听的话就算不能十成十的全信,起码也有个六七分准。众人都说这家老太太品德好,年轻时丧夫一直守节,抚养儿子长大。说这家姑娘也好,懂礼数,知进退,持家也成。坏话倒是没打听出什么来。至于好话嘛,马马虎虎打个对折来听,那评价也不低了。 朱大太太打定主意,回去后就请个媒人去说合。 至于李家愿意不愿意——朱大太太从来没想过李家会不愿意,那绝不可能。在她看,自己家这门第、自己儿子这条件,李家上上下下还不得哭着喊着想攀这门亲?除非他们傻。事实上朱大太太觉得今天来见四奶奶一面都给了李家好大面子了。 其实也不能怪她这样想。她以往见过的人里,包括她的丈夫、妯娌们,她熟识来往的那些人里,无不是利字当头。有权的想更有权,有钱的想更有钱。娶儿媳妇想娶个家底雄厚的,嫁女儿更是想攀上遥不可及的高枝儿。 朱老太太可是个明白人,问过了朱大太太今天见面的情形之后,捻着佛珠没吱声。朱大太太笑着说:“刚才翻了翻,后头几天都是好日子,就是不知道镇上的的好媒有哪几家。” “四奶奶还没表示……且再等等。” 朱大太太怔了下:“……不用了吧?就贤儿这么好的女婿。他们家还不是千肯万肯的?” 朱老太太也懒得和她说理。只打个比方:“当时慧芬出嫁,你舍得吗?还不是挑了又挑。拣了又拣的?” 这倒也是,朱大太太没声儿了。她也就一个亲生女儿,择婿的时候丈夫还没失势,那是大把的好儿郎任挑任选的。这个嫌长相不行,那个嫌才学不好。总之高低胖瘦全能挑出毛病来,哪个都不是十全十美。 朱老太太说:“想求亲的也不止咱们家,听说李家老太太娘家侄孙还想求亲呢。那年轻人我也见过,挺沉稳的。” 朱大太太虽然没说话,可是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她就不信这种偏僻的小地方还能找出个比自己儿子更优秀的来。 四奶奶那一头,到家之后连口水都没及喝,衣裳也没换,直接进了老太太院子。 玉林还在一边儿窗子下头描绣花样子,见四奶奶进来,忙搁了笔,起身问安。四奶奶这会儿哪有闲心思管她,随便点了下头,吩咐丫鬟带她去院子里转转。 玉林应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李老太太。李老太太也点了下头,她才跟丫鬟一起出了屋子。 她身边儿跟的这个丫鬟也是个老实头,平时闷不作声,问十句答一句的那种。玉林话也不多,两个人在一起倒是合适。这丫头是和白芷茯苓她们一块儿进来的——从这儿就能看出亲生和不是亲生的区别来,又林那俩丫头是她自己挑的,玉林这一个还是四奶奶给指派过来的,也可以直接理解为挑剩下的。玉林倒是没想过那些,比着又林给丫头起名字的套路,也给这丫头改个名叫黄芪。 “姑娘,咱们去看看花儿吧。我听魏妈妈说,好些花儿都开了。” 这句本应该轻快的话让她说的干巴巴的,怎么也勾不起人去赏花的兴致。 玉林低头想了想:“姐姐这会儿做什么呢?” 黄芪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玉林干脆的往外走:“我去看看姐姐。” 黄芪跟在后头。出了老太太的院子,走了几步夹道,再过了道门,前头就是又林的院子,离得倒不远。 又林的院子里栽着月月红,天气暖和,照料得也精心,花儿已经开了不少,红的粉的紫的白的,引得蜂蝶团团乱舞。又林的窗子开着,一眼瞧见玉林进来,笑着唤了声:“妹妹来了?” 玉林也笑了,三步并做两步过去,也没进屋,隔着窗子探头看:“姐姐干什么呢?” 又林把册子一亮:“闲着也是闲着,对会儿账。” 玉林好奇的看了看,上面一行一行的字,她全认识,可是排在一起硬是不知道什么意思。把封面翻过来一看,也没写什么正经名字,在书脊上就有个标号写着“丁十六”。 玉林顿时没了兴趣,凑过来在玉林耳边小声说:“姐姐,我和你说件事儿。” 又林浑不在意,顺口问:“你又想借哪本书了?只管拿去看,就是别弄坏了。” “不是。”玉林压低声音:“娘去找祖母了说话了,还特意把我支了出来。我猜,十有**是给你说婆家。” 又林一愣:“小丫头,你瞎猜的吧?” 玉林发现这么隔着窗子说话实在不方便,只能暂时停下咬耳朵,先进了屋。又林吩咐小英去倒茶,玉林挨着又林坐下来:“真的。上一回娘去找祖母的时候我在里屋,也听见几句。虽然娘没有明说吧,可是听那意思,是又有人提亲了。这一回应该不一样,娘的脸色挺郑重的。” 又林也发现了,妹子不是在开玩笑。 她当然关心自己终身大事:“还听见什么了?” 玉林摇摇头:“今天一个字儿都没听见,就让我出来了。不过啊……我猜肯定不是表哥家。姐,我觉得你嫁表哥也不合适。” 又林有几分惊讶,也有几分好笑:“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玉林把荷包上的穗子在手指上绕来绕去的:“就是觉得不合适。” 又林逗她:“那你觉得,他哪儿不好?”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玉林没发现又林是在逗她说话,挺认真的说:“虽然说不上来他有哪儿不好,可是也说不上这人有哪儿好啊。姐姐你这么好一个人,配他……反正我觉得要当我姐夫,那得不是一般人。” 又林忍不住笑了。 “小丫头,就你还装大人样儿呢。”又林和她嘻笑几句,倒没再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 玉林半大不小,对婚姻大概还充满了憧憬和美好向往。她也得想想,要是男人太优秀了,那女人必然要面对更多的风险和竞争。就算他没那个心,也会有无数的外部因素和各种诱惑主动找上他。生得好的容易自命风流,有才学的更爱玩个什么红袖添香、风尘知己那种情趣。这不是一个两个人的问题,而是现在这个时代,男人普通都是这样。就连李光沛这样难得的好男人,谈生意的时候还难免叫个唱、看个戏,喝个酒—— 由此可见,男人越优秀,他能分给妻子的时间就越少。当然这话的意思不是说,要嫁就得嫁个窝囊废,围在女人裙子边儿走不开的那种。 不过玉林还小,这些话没必要现在就和她说。 又林一边说话,一边也忍不住想,有谁家又来提亲了呢,能让四奶奶认真的去找李老太太商量,又林把有可能的几家在心里都过了一遍,想不出是谁家。 小英端着茶从外头进来,放下茶盏之后,又拿出个蓝布包:“姑娘,这是书墨刚才送来的,门上的人看见我就让我带过来了。” 看那包的形状大小就知道里头是书。又林打开布包看看,里头果然是书。簇新簇新的,还有一股没散的油墨香。又林先翻过来看看书背上的标记,这不是本地的书,是东潭的印书坊印的。 玉林也探过头来看了看,虽然对书好奇,可现在她对送书的人更好奇。 “姐姐,这是朱大哥送的?” “嗯,是啊,应该是给德林的吧。” 但是又林觉得这书更有可能是给她的,德林对这些书可不感兴趣。 ———————————————————— 我。。真的,有加速。。好吧,看来我还需要再快些。 求票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要是给德林看的,那要么是正经书,可这种书家里不缺。要想德林喜欢,那得弄两本《战秦关》又或是《游侠传》之类的书来。又林很了解自家弟弟,对他爱看什么书也了如指掌。事实上他现在也会偷偷看这种书,又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不耽误功课,他看点闲书也没什么。谁不是打这个年纪过来的?谁没有少年的憧憬? 可这两本明显不是,一本是随笔集,一本是字贴。 两样都是她喜欢的——可是又林纳闷的是,她没和朱慕贤说过她喜欢这一类啊。要说他们不熟,那不准确。毕竟隔壁住着,还共同分享过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秘密。要说他们熟,那也不太合适。他们好象从来没有过正式的交谈,更别说倾诉什么人生啊理想啊爱好啊这些东西了。 所以这应该是个巧合,瞎猫还有碰着死耗子的时候呢。 玉林十分好奇,问了句:“这是朱大哥送的?”她探过头来看了看:“这是白夫人字贴?” “是。” 白夫人是前朝一位赫赫有名的书法大家,她未出阁时就是有名的才女,嫁了一位志趣相投的丈夫,琴瑟合鸣,恩爱非常。可是她不到三十岁便丧夫,此后几十年里头她一直深居简出,没有再写过任何一首诗词歌赋,后来留传于世的只有几本字贴。白夫人早期的字婉约圆柔,而后期的字则变了一种风格,显得清瘦挺拔。闺阁中人多爱临白夫人的字,其中又以早期的居多。但是这一本是白夫人后期的风格,是又林喜欢的。 玉林小声说:“不知道娘和祖母在说什么……要不,我去找翠芝姐姐打听打听?” 又林摇头谢过她的好意:“不用去打听,要让祖母知道了没你好果子吃。再说,打听不打听都一样。” 玉林先是没听明白,不过她马上就听懂了又林话里的意思。 如果四奶奶说的是又林的亲事。那无非两种结果。一是不成,那根本没必要去打听。如果成了——那现在不去打听,再过些时候也就知道了,不用急在一时。 玉林有些惭愧:“姐姐说得对。我太沉不住气了。” 又林只是一笑。 她不关心自己的婚事吗?当然是关心的。 四奶奶把今天跟朱大太太见面的详情一五一十的跟李老太太说了,李老太太听得很认真,身子微微朝前探着,一直到四奶奶说完,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朝后靠在椅背上,指指桌上的茶:“喝口茶。润润喉咙吧。” 李老太太不说四奶奶还没觉得,她这么一说,四奶奶真觉得口干舌燥的。她到家就直接过来了,说了这么多话,一口水都没喝过。 “依你看,朱家的意思……” 四奶奶轻声说:“朱老太太已经不止一回露出那种意思了。这回把朱大太太千里迢迢从京城叫了来,看来确实是有诚意的。” 李老太太嗯了一声。 四奶奶寻思,来提过亲的人家有好几家。但是有那么一半是直接不予考虑的。剩下的几家里头,论亲近,那自然是陆家最近。但是要论条件。那朱慕贤是其中的佼佼者,是最出众的一个,旁人都越不过他。 四奶奶现在已经自动的站到丈母娘的立场上去看待这些子侄辈了。从心里说,朱慕贤确实能看出是个有出息的,拿了头名案首这个且不说,关键是拿完之后人家也不骄不躁,平时如何现在还如何,甚至比以前还更显得谦逊了些。四奶奶深知道谦受益,满招损的理儿。这越是有才,越该捂着。越想上进。就越得把头低下头来。这孩子既有那份儿才,又有这份儿心,将来肯定是个有前程的。当然,生得也是一表人才,闺女心里还中意他——可是也就是因为闺女先中意了他,两小的私下里见面什么的。让四奶奶心里也疙瘩。 这事儿还没敢跟李老太太细说呢。 李老太太拿起水烟袋,四奶奶忙起身帮她点烟,点上了,李老太太抽了两口,四奶奶才又坐下。 “依我看……朱家还算不错。” 四奶奶只应了声:“您说的是。” 这肯定还有下文哪,四奶奶可不觉得李老太太会一下子认定朱家。要知道陆家虽然没有李老太太的至亲了,可是毕竟还是她的娘家。不管到什么时候,心里总是会和陆家更亲的。陆伯荣也是李家人看着长大的,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可是等了一会儿,并没听李老太太说出什么转折性的否定的话来,四奶奶微微有些意外,抬眼打量了一眼婆婆,李老太太太太的面容隐在淡淡的烟雾里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丫头进来回话说,李光沛已经回来了。四奶奶说了句:“知道了。” 李老太太说:“那你先过去吧,等吃过了饭再说这事儿。” 四奶奶站起身来应了一声。 不过等到吃罢晚饭,来和李老太太商量这事儿的人还多了个李光沛。毕竟有些事,他们母子间更好说。再说,长女的婚事可是家里的一桩大事,一家之主的意见自然要紧。 李老太太没说旁的——她的脾性也是这样,越是要紧的事情,越不喜欢兜圈子。 “再看一看,他们家若是有心,接下来两日该正式让人上门来了。” 四奶奶没料到李老太太说了这么句话,十分意外。 李光沛问:“那陆家那头儿怎么回复?” 李老太太慢条斯理地说:“伯荣这孩子,也不错,就是跟朱家的哥儿放一块儿,就全比下去了。” 四奶奶应了一声:“娘说的是。不过咱们两家是至亲,孩子们都知根知底儿的,脾性也算合得来,日子应该过得平顺。真成了亲家的话,将来也不怕公婆苛待了又林……” 这是陆家最大的一条优势。两家结亲的话那是亲上加亲,有这层关系在,自然能放心一些。 可是令四奶奶想不到的是,李老太太摇了摇头:“当侄女儿待。那是待客,自然是好好儿的捧着待着。真成了儿媳妇,那也优待不到哪儿去。” 四奶奶十分意外:“娘这话的意思,难道伯荣的爹娘……” “他们也没什么坏心。就是把钱看得太重些。”李老太太咳嗽了一声:“这个人算盘打得太精了,陆家琢磨着从船队里分一杯羹,也琢磨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伯荣这孩子心里喜欢又林,这不假。可是延宗和他媳妇两个人这么上赶着求亲,一次接一次的催促,你不觉得他们对这门亲事太急切太热衷了?” 四奶奶悚然而惊。 以前李光沛也隐约的提过几句,可是四奶奶怎么也没有把这事和又林的亲事想到一块儿去。 那这么说。陆家其实看重的不是女儿这个人,而是…… 四奶奶咳嗽了一声,低下头去。到底陆家是李老太太的娘家亲戚,她再对陆延宗两口子不满,也不能在脸上带出来。 李光沛倒没什么异样,只是说:“延宗表弟是提过几次船队的事情。只不过这里头水太深,船队也不光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里头有好几个人的股。就算做了亲家。这事儿也未必能如他的意。” 李老太太倒不怕说难听话:“可人家八成不这么想的,我琢磨,他们家对这事儿想了挺长时间了。说不定这边又林过门,人家那边儿又会旧事重提。” 四奶奶攥紧了帕子。 她可是关心则乱了,在女儿的亲事上头一点没有平时的镇静从容。比如陆家这事儿上头,只觉得他们家知根知底。没想到还让婆婆来点破这事儿,四奶奶又是气又是恼,可是又不能在这时候说什么,只能自己闷着。 李老太太倒是一点儿不气——她遇到的事儿多了,到现在已经没什么事儿能轻易让她动容。至于陆家,她当年守寡,势单力孤。儿女幼小的时候时候,陆家也没见谁出来帮她一把。现在李家家业兴旺,她也没打算让陆家从自家占什么便宜去。说到底她的儿孙姓李可不姓陆。更别说陆家的目的不单纯,将来要是一切如意好说,要是不如意——那会不会在又林身上使什么心眼儿?这个孙女儿不光是李光沛两口子的掌上明珠,也是李老太太的心头肉啊。 等夫妻俩回了屋。四奶奶坐那儿好一会儿没吱声。李光沛过来问她:“那天给你的田契收哪儿了?” 四奶奶还是不吭声,李光沛也不能再装不知道,挨着她坐下来。 四奶奶正眼都不看他,狠狠地往旁边挪了有一尺远。 李光沛咳一声,也跟着挪挪。 这回四奶奶没再换地方,可是脸扭在一边不看他。 “这事儿……我以前也和你说过两回……” 四奶奶转头瞅了他一眼:“他家最近就没提过又想入股的事儿?” “没有。”李光沛十分干脆的说:“一次也没提过。” “可他们提亲,你怎么也没把这事儿和我说?你心里有数,连娘都知道,偏就我不知道,赶情我是外人是吧?” 严格来说,李光沛不提这事儿,是顾着老太太那里。虽然老太太是明理的人,可是她自己怎么对陆家是一回事,儿媳妇怎么干是另一回事了。怎么说,陆家是她娘家,被四奶奶、或是被更多人腹诽议论,这对李老太太来说,总是伤脸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光沛也不至于一直对陆家求亲的事儿不吐口。 但是想不到李老太太自己今天把事儿揭破了,四奶奶也就知道了。 其实此事可大可小,李光沛对四奶奶陪了不少笑脸。俗话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合——这话很是有理。 四奶奶揽着被子,一时睡不着。天气愈发热了,薄被也眼看要盖不住。朱家要是真来提亲,那女儿当然是愿意的。今天晚上吃饭时,虽然她一如往常,并没什么异样。可是四奶奶知道,女儿肯定能打听出信儿来。她翻了好几个身儿,李光沛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不早了,睡吧。” 四奶奶嗯了一声,闭上了眼。 ———————————————— 大家有没有象我一样的,冬天一开空调就脸烫发红,但手脚还是凉的。 啊,继续小声求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朱慕贤算着日子,他那封信捎往安州,应该是到了。虽然上一封信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他没看着,但是这种意外毕竟不多见。 那这一封信杨重光应该是收着了,也看过了。 书墨回话说从东潭带来的书已经给朱家送过去了。朱慕贤点了下头。 东潭的有家很大的书肆,常有一些新书好书来。他看见了,想着于江本地见不着,就买了回来。 书墨回完事儿出去,朱慕贤听见他在外头说:“锦云姐,你怎么过来了?” 听着锦云的声音说:“太太打发我过来,少爷呢?” 书墨忙说:“少爷在屋里看书呢。” 朱慕贤把书合上,书墨已经推开门,锦云拎着个食盒进来了。 “太太吩咐我给少爷送了些汤来。” 朱慕贤站起身来:“有劳姐姐,替我谢谢母亲。” 锦云掀开盖子,把汤端了出来。 “看您说的,太太可吩咐了,一定让您趁热喝完。还有,这看书用功也得有个节制,不能老这么绷着,晚上可得早些睡。” 朱慕贤都应了下来。 可是说完话锦云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一旁。书墨说:“锦云姐,你要有事儿就先去忙着,回头我把盒子汤碗给送回去。” 朱慕贤平时并不乐意别人进他的书房——这个毛病大多数读书人都有。这时候书可算是金贵的东西,能读书、藏书,那是既有身份,又有学识的象征。 锦云可不舍得这么就走,虽然书墨这样说了,可是她想着,自己是太太身边的人,和寻常人可不一样。再说,回来这么些日子了。只见过少爷两回,还一句话都没说上,她实在不甘心。所以她反而笑着对书墨说:“没关系,我这会儿闲着呢。等少爷喝完了汤。太太还嘱咐我有话说。” 她这样说,书墨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朱慕贤于是坐下来喝汤。他打小虽然是在丫鬟堆里长大的,但是后来开始读书,祖父管得严些,更主要的原因是表妹于佩姿的脾气大心眼儿却小,到于江之后,近身伺候的活儿都是书墨和另一个小厮在干。另外还有两个粗使妈妈。 锦云看着朱慕贤把一碗汤羹喝完,又含笑上前来收拾。她特意穿了一件窄袖的松花色春装,头上还带了两朵小小的桃粉色纱制绢花。探手取碗的时候,袖子向上滑,露出白生生的手腕。那弯腰时肩背腰身显得十分婀娜。 等她站直身,却有些失望的发现朱慕贤的目光压根儿就没流连在她身上。 汤也喝了,碗也收了,锦云只好的把朱大太太吩咐的话也说完。 “太太吩咐说。吃罢晚饭,让少爷过去坐坐说说话。” 朱慕贤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了。” 锦云再没别的可说。只能转身向外走。到了门边,掀帘子时她回了下头,见朱慕贤又低头看书,只能怏怏的去了。 等用过晚饭,朱慕贤去了朱大太太屋里。锦云却没在跟前伺候,是范妈妈掀了帘子端的茶来。 朱大太太倒不忙说话。儿子整日用功,或是也有出去赴诗会和赴宴,总之不象小时候,总在母亲跟前,想见就见。想说话就说话。 她先拉着朱慕贤的手,就着灯光仔细端详了一下:“这瘦了好些啊。下午让人送汤过去,你喝了吧?” “喝了。” “那汤是补养身子的,以后我天天让人给你熬,你多喝些。我听说那考场可熬人了,又冷又小。还吃不上热食——” 朱慕贤一笑:“我没事儿,打小您也知道,我就没怎么生过病。不过倒真有同窗身子骨不好,硬撑着考完了,出了门就厥过去了。” 朱大太太想起来也是一阵后怕。早知道这样,那会儿就该早回来,自己亲手收拾照料着儿子去应考才是。可是那会儿赶着京里事多,身边的人还劝,说怕她这么急着赶回来,少爷心里焦急,反倒考不好了。 儿子求上进是好事,光宗耀祖的,朱大太太也指望着儿子将来能给她争气。虽然说有他爷爷的事儿在前头,可是他爷爷还能活几年啊?要是人都没了,自然不会有总记着这茬了。 可是看儿子这么熬着,原来那脸儿粉白嫩生的,现在看,两颊都快凹下去了。 “今天我出去了一趟,见了个……”朱大太太跟儿子推心置腹地说:“是为了你的亲事。” 朱慕贤低了下头,没作声。 “嗨,这儿又没别人,你跟娘还有什么可害羞的?”朱大太太笑着说:“我这趟回来,就是为了你的亲事。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有个人回来替你操持打点,服侍照看着你,我也能更放心。过个一年半载的,再给我生个大胖孙子——那可就更好啦。” 虽然说话的是亲娘,可是朱慕贤听见生儿育女四个字,还是脸上有点发热,轻声说:“这事,母亲和祖母作主就是了。” “按理儿是这么说,可是毕竟是你娶媳妇,要是你自己不中意,那瞅着心里就别扭,日子也过不好啊。你祖母先看好了,我来了于江之后,也算见过一面,今天我出去,就是见了这姑娘的娘。看他们家也算是有规矩的人家……” 朱慕贤的心也悬着,朱老太太那儿没跟他透过风,他现在真有点儿不摸不着底。 是哪家的姑娘? 朱老太太说已经看好了,母亲也说见过一面——这姑娘应该是镇上的。和祖母有来往的人家里头,有哪家有适龄待嫁的姑娘? 并没有几家。 “说起来,你也应该认识她的。”朱大太太说:“就是前头李家的姑娘。” 朱慕贤心里那根弦仿佛被谁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又迅速放开。只剩下那根弦在嗡嗡的直颤,余韵一直不散。 是又林? 朱慕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又林可以说是除了表妹佩姿之外他最熟悉的一个姑娘了。 虽然相处的时候并不算多,可是朱慕贤总觉得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明明穿着打扮谈吐都差不多,但是,总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 要是静下来细细想,大概朱慕贤可以说清楚她究竟有什么不同。但是现在他心里一下子就乱了,什么也想不出来。 朱大太太看了儿子的样子,倒是有些满意—— 儿子没一听娶媳妇就乐得忘形,反倒显得拘束不安,朱大太太是很欣慰的。要是儿子一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她肯定不乐意。而且儿子的表现得对女色不热衷,说明儿子正派,知道上进。这当然让朱大太太高兴。 因此她的语气也越发柔和了。 “不用难为情,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应当的事。” 朱慕贤心里还乱纷纷的,他从来没想过又林会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妻子——相伴终身,白头偕老。 从来没有如此想象过。 可是,如果非得娶一个人,而那个人是她的话…… 朱慕贤没深想,可能是时机不对,也可能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可是,那种感觉,隐隐约约的,觉得还很不错。 起码她不是面目庸俗,言语无味的女子。 朱大太太见儿子的态度虽然不是热衷非常,可是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抵触和反感,情知道这件婚事起码在儿子这里是成了。 “已经让人在看日子了,就这几天,瞅个好日子,请媒人上李家去说合。要是顺当呢,就能送庚贴合八字了……” 朱慕贤含含糊糊地应了声:“都听母亲安排吧——我,我先回去看书了。” 朱大太太觉得好笑,松开了他的手:“好好,去吧。别看太晚了,早些歇着。” 朱慕贤如蒙大赦,三步并作两步,急忽忽的出了屋。书墨等在外头,锦云一直和他说话,书墨笑嘻嘻的应付着,一见朱慕贤出来了,急忙摆脱了锦云跟上来。 虽然象书墨这样的小厮,将来很有可能娶主家的婢女,接着做管事。如果男女两方事先已经相互有意,只要没什么私通苟且的丑事,主人家一般也不会过份干涉,最后也会成全他们。可是书墨知道,锦云的心思可不在自己身上。她那一心是奔着少爷去的,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三句不离少爷的事儿,眼神儿还总往一边飘。 “少爷。” “嗯。”朱慕贤步子迈得又大又快,书墨简直要一溜小跑才能跟上。 看少爷的样子,是太太和少爷说什么话了,这是一定的。 书墨心眼儿很活,他知道太太回来就是给少爷议亲的。今天晌午太太出去了,晚上就跟少爷说话,那说的什么话,还用得着猜吗?**不离十,是亲事啊。 少爷这是害臊了?还是不喜欢亲事。 书墨知道表姑娘那档子事儿的,少爷那回那么失常,就是为了她另外定亲的事儿。算着日子,表姑娘这会儿在京城应该也出阁了——这个月好日子多,天气也好,成亲的人可不少。 少爷这是还没忘了表姑娘? 其实书墨觉得李姑娘挺好,虽然不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可是李家挺殷实的,比那些只有空架子的人家好多了。李姑娘人生得好,脾气也挺好,打过几次交情,待他这个跟班儿下人都客客气气的。要是她做了少奶奶,那日子肯定不难过。 ———————————————————— 书到用时方恨少——今天要手写东西,发现自己的字象狗爬一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书墨铺床的时候,朱慕贤坐在一旁,手里还习惯性的拿着本书,虽然说书没拿倒,可是半天也没翻一页。 少爷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书墨没敢在这时候说什么不该说的,打了水来服侍朱慕贤洗漱了躺床上,自己胡乱洗了一把,也熄了灯歪着。 平时看着……少爷应该不讨厌李家的姑娘。明摆着的事儿嘛,虽然这些日子少爷有点心事重重的,很少见笑脸。可是去趟东潭,这么忙着,还买了两本书带回来,又吩咐他给李家送过去。 书墨跟着朱慕贤这么长时间了,除了以前的表姑娘,还真没见着朱慕贤这么把一个姑娘放在心上。要是少爷心里没李姑娘,听了要定亲的消息,也不至于一个戏儿发怔吧? 看来是有戏。 朱老太太第二天就上了李家的门。 要说两家离得这样近,串门是常有的事儿。李家的下人也知道两位老太太要好,这边开门,那边忙有人进去报信儿。 俩老太太常在一块儿抹牌喝茶说闲话,只是今天这情势和以往相比有点大不相同。 又林和玉林还正巧在李老太太那儿呢,玉林很喜欢又林画的花鸟,正好想绣个花鸟的荷包,央着又林帮她画了样子,两人正商量着配色。李老太太坐在一边儿笑着看着,就听见说朱家老太太来了。 李家院子可没有里三进外三进的那么大,说话间朱老太太已经进了屋。又林和玉林站起来问好,朱老太太笑眯眯地看了炕桌上的绣线:“这是要做什么活计啊?” “想做个荷包。” 李老太太招呼客人坐,嘱咐又林说:“去看看水,把前儿那茶叶拿出来。” 泡茶就是个借口,李家这么多丫头还用不着两位姑娘去泡茶。就是长辈说话不让小辈在跟前杵着。又林应了一声,拉着玉林出了屋子。 李老太太也不客套:“坐坐,你可是稀客,有些天没过来了。” 朱老太太老实不客气地坐下了:“你家里也有事儿。我那儿也没闲着,都忙。” 可不是,刘书昭娶亲,李家没少忙活。朱家的孙子应考。也是一等一的大事,都不得空。 两人相互一笑。这会儿茶也上来了,当然不是又林亲手端上来的,不过茶叶确实是好茶,李家也兼做茶叶生意,李老太太这儿的好茶是断然少不了的。 朱老太太抿了一口茶:“我家大儿媳妇从京城过来了,昨儿和你们家德林的娘见了一面。” 李老太太嗯了一声:“这个我知道。” 朱老太太看这位老姐妹的模样象是不太乐意。不过这可以理解。辛苦养大的孙女要拱手送给别人家,换谁谁也不乐意。自家孙女说亲的时候,自己不也觉得亲家可恨吗? 平时是好姐妹,现在看着就象是要从自家抢夺珍宝的仇人了。 “我也不绕圈子,我家贤哥儿你是知道的,是个好孩子,很上进,也没那些个纨绔子弟的富贵毛病。你家大姑娘的人品也是百里挑一的。我一直喜欢她。你要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只管问。” 李老太太瞅了她一眼:“我是不放心。你们家门第不一般,我们怕是高攀不起。” “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就贤儿的爹还挂着个空衔。他爷爷现在天天乐呵呵闲逛你还没看着?”不过话说到这儿,朱老太太就明白过来了:“你是怕我们家将来再出什么事儿,连又林一起连累进去?那不能够。当初那件事贪贿案早弄明白了,又不是我们家贪了,只是被牵累进来。现在他官儿也不做了,都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旁人也不会为这个再追究。” 这解释李老太太勉强收下,可是不放心的事儿还有不少。陆家坏就坏在太知根知底了,朱家呢,虽然说做了隔壁邻居。也算熟悉。可是朱家有一大家子人还在京城呢。这人一多,矛盾必然也多。更不要说老两口原来就是因为儿子们龌龊才回的老家,这矛盾不能说没看见就当它们不存在。 “其实旁的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虚的,关键是两个孩子能投缘。”朱老太太扔下这么句话,捧着茶杯挺悠闲的品着茶。 李老太太也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儿。 朱慕贤这个人拿出来,不管怎么看。的确是没得说…… 四奶奶站在后窗处听了半晌,脚都有些麻了,才转身慢慢往回走,翠香忙上前去扶着她。 到了门边四奶奶停了一下,转个身,往又林那院去。 又林正领着玉林继续分线,隔着窗子就能听见两个人的笑声。茯苓从屋里出来,一抬头看见四奶奶,正要招呼,四奶奶抬了一下手止住她。 茯苓机灵,当下不吭声了。 四奶奶也说不清楚自己这心里是怎么想的——女儿其实已经有了意中人,而且对方家里已经等于上门提亲来了。昨天见过了朱大太太,今天朱老太太又来见李老太太,也是为敲定这事儿来的。 如果今天李老太太表了态,那明天媒人大概就上门了。 四奶奶掀起帘子进了屋,又林以为是茯苓进来了,随口说:“浆子拿来了?”一抬头才看见是四奶奶,忙站了起来:“娘。” 玉林也跟着站了起来,小声的唤了一声。 四奶奶嗯了一声:“你们姐俩这干什么呢?还找浆子?” “有两本书要散了,想再糊一糊面。” 说话间茯苓已经取了浆子回来了,四奶奶坐在一旁:“你们糊吧,我就坐这儿歇歇。” 又林笑笑:“成。要是我粘歪了,娘再帮我正一正。” 她用毛笔粘了浆糊,一点点细细刷在纸页边上,玉林在一旁小心的把书页粘上头。四奶奶看着她们忙活。把两本书都粘好,放在窗台上晾着。 “祖母那儿有客,把我们撵出来了。”又林问四奶奶:“娘今天觉得怎么样?腰还酸吗?” 四奶奶忙起来都快忘了这事儿了,又林一提,这几天就酸疼的腰好象又沉沉,往下坠,酸得象是要断了似的。 “我没有事儿。” 又林可不能同意:“身上不好怎么能不当回事儿?放着不管它也不会自己就变好了。请黄郎中来家看看吧,该扎针吃药的,只要能治好了,比什么都强。身子是自个儿的,您自己哪能不当回事儿啊。” 女儿这样贴心孝顺,四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奈地笑笑:“知道了,回来就让人去请。” 玉林握着刚才刷浆子的那枝笔,在装浆子里的那碗里抹来抹去的,把那碗底剩的一些浆子均匀的在碗内抹了一屋,整个碗看起来显得光亮亮的。 虽然也喊一声娘,可玉林知道那不是她的亲娘。 姐姐很好,娘……虽然不太亲,也没苛待她,可是玉林真想见一见自己的亲娘,也能这么唤她一声,说几句话。等有人来为她说亲的时候,也有亲娘这样为她担着心。 朱老太太那天走时倒象是很满意的样子。 十八那日是个好日子,天气也好。朱家果然央了个媒人上李家上来说亲,并把庚贴留了下来。李家虽然还没一口应诺,但是若真没那意思,就不会留下庚贴了。这剩下的,不过是合八字配姻缘的事儿了。 什么事儿只要媒人一知道,半天功夫大半个镇子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在所有人看来,李家不过做个样子,矜持一下,朱慕贤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前程,想让他当自家女婿的人家可多了去了,其争夺之激烈,足以让丈母娘们打破头来抢。这可不是说笑话,自打朱慕贤考中,朱家可非同一般的热闹,探问他亲事的人可是大有人在。 这事儿一出,大概有许多人暗中咒骂,也有人酸溜溜的,恭维李光沛和四奶奶真是好福气,得了这么一个好女婿。朱慕贤更是被一大堆同窗打趣,有人笑着说:“朱贤弟,眼见你这既拔了头筹,又要小登科,真是有福气啊。” “可不是么,对了,你要是娶了李家的姑娘,和刘兄可不成了亲戚了?这倒挺好,反正你们一向亲厚——我说朱贤弟,你是不是早看中了人家表妹,才和刘兄这么热乎的?” 朱慕贤脸都红了,忙说:“哪有此事……婚姻大事,是家祖母和家母做主的,小弟也是才刚知道这事儿。” 众人又善意的打趣了一番,说他们这绝对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云云。朱慕贤说:“大家还是先别急着恭喜……事儿不是还没定么。”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这样的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啊,李四叔是明白人,你不用担心。”说话的这秀才也姓李,论起来得管李光沛叫声四叔。 朱慕贤敬了他一杯酒,低声说:“那就借李兄吉言了。” 那人嘿嘿一笑,露出一个大家都明白的表情,也低声说:“要是成了,你这声兄长可就喊实了。” 又林也得喊他一声族兄,朱慕贤真娶了她,可不也得跟着改口么。 话虽这样说,可是朱慕贤心里患得患失,对这事儿实在没有把握。 ———————————————— 下了一天的雨。。天冷特别想吃点热的东西,下午打伞冒雨去买馄饨吃,拎回家吃了一口。。。tat,卖馄饰的没给我放盐。(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话说着,酒喝着。其实朱慕贤也担心着,如果李家不允婚事怎么办。 身边的人都觉得李家没有拒绝这门婚事的理由。多好的一门亲事,新郎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一表人才,家世也不错。朱家虽然说不比从前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朱大太太一回京城,那些体面又昂贵的头面首饰衣裳,可都让镇上的人大开眼界。女人们整天没有旁的事做,自然对穿着打扮特别上心。有不少人就想比着朱大太太的首饰也打些头面首饰风光风光,不过一来是和朱大太太不熟悉,也不好张口借人家的首饰当做样子来仿。二来,有人衡量过得失之后,放弃了这个打算。 那样繁复的首饰,打起来造价高不说,也怕损坏,不怎么好保养。再说,除了过年那样的时候,平时戴着很不合适,太不实际了。 虽然仿制不成,也不代表她们不对朱家的富贵门第动心。 再说朱慕贤还有一个好处——他是长房的,但是不是长孙。所以将来家业宗嗣不是由他继承。宗子可不是好做的,宗妇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多了。远的不说,就说李家的那位老叔的妻子吧——这已经是第三任填房了。第一任是难产死的,续娶的那个是病亡,不过众人都觉得那是操劳过度的缘故。这一位已经是第三位了,夫妻俩的年纪当然不怎么般配,要差个十来岁呢。不过也许是因为更年轻,也更体壮的原因,所以一直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这小儿子呢,现在挺受宠,将来分家别过,不用操持宗族事务,奉养长辈那也有长孙和长孙媳。朱慕贤是个有出息的,这门亲事实在太做得来了。 但是朱慕贤并没有那么乐观。 之前没能和又林见一面,现在两家一开始议亲事。两人就更不能见面了。 他不知道又林是怎么想的。对这门亲事,是乐意,还是抗拒? 其实又林自己这会儿也迷茫着呢。 朱家托了媒人上门的事儿,当然不可能再瞒过又林了。当然。这求亲求的是她,可是却不是跟她求。这事儿当然要听家中三位长辈的意思。又林连院门都得少出——尽量不出,以示贞静守礼。被提亲的姑娘要是还满处的乱跑,那可不象话。 她能听到的消息,都是别人转述的。 听到提亲的居然是朱家,又林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朱慕贤这个人……怎么说呢,不是个坏人。应该说和一般人相比较。他称得上君子了。生得很好,也有才学,脾气也不坏。 哪儿都挺好,虽然有些迂,有的时候有些天真,还有点少爷气,但是人是不错的。又林和他来往的时候,他也没有象一般人那样。看不起女子,认为女子不该读书识字不该有思想。 算得上是一个朋友吧。 在这个年代要有一个朋友,可不是易事。象又林和周榭这样的交情关系毕竟是少数。其他的人,比如王芷儿,虽然也有几分交情,可是王芷儿压根儿不怎么识字,在一起的时候话题很有限,除了绣花什么的,谈不了别的话题。 可要说嫁给他,又林可从来没想过。 这时候的婚姻可是终身大事,如无什么特别重大的意外,这一辈子就要和一个人共同生活几十年。共床共枕,生儿育女—— 一想到同床共枕,又林忍不住打个了哆嗦,十分不适应。 两辈子加起来这么些时光,她可还没嫁过人呢,也没试过和哪个人同床共枕的生活。朱慕贤人是不错。长得也不错,可是两个人完全没有恋爱过,突然间就要跳过之前的所有步骤直接就洞房,这怎么想都让人觉得不适应,心里头怪怪的。 当朋友是一回事,做夫妻那是另一回事了,简直无法想象。 又林没有表态,当然,这种表现才是正常的,姑娘家本来就该这样。 小英仔细打量又林的神情,就算她的想事总比别人慢半拍,有些时候还常常想不通,可是这会儿小英觉得,她明白姑娘这会儿心情。 姑娘是挺聪明的,可是再聪明的姑娘家遇到婚姻大事上头,也会心慌,也得害羞。 朱公子人是不错,还有学问。 可是小英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朱公子他原来不是有位表妹于姑娘吗?小英可是见过她的,印象还特别的深。那位于姑娘生得是很俏丽动人,只是那脾气太大了些。就为了朱公子来自家捡个风筝的事情,就和他大吵一架。旁的人但凡稍微靠近一点点儿,她就象刺猬一样,逮谁刺谁。 那会儿可不止小英,许多人都觉得这位于姑娘肯定是朱慕贤的妻子了。两人既是青梅竹马,还是亲上加亲的。更不用说两人彼此间又很亲厚,朱慕贤对表妹处处呵护,时时体贴。 可是现在朱家来提亲,那于姑娘呢? 小英去寻人打听,这事儿倒也不难打听,也不是什么秘密的大事。 原来于姑娘已经另嫁他人了。听朱家的人的口风,于姑娘家以前一直依附朱家,巴不得于姑娘能嫁进朱家。可是现在朱家不比从前了,于家就变了副面孔,把于姑娘另许了一家。 这种嫌贫爱富,背信弃义的行径,小英虽然是个丫头,也很看不起的。 既然于姑娘已经另嫁,那倒不是什么障碍了。 小英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朱公子为人挺好,听别人说,那前程也是不可限量,将来是必定会做官的。那姑娘要是嫁了他,可不也跟着成了诰命夫人了? 就是姑娘这两天不大说话了,也不出门,加饭都吃得少了,这可让小英很不放心。 不但她意外,就是德林听说这话,嘴巴也张得老大。回过神来就问四奶奶:“那朱大哥是要做我姐夫了吗?” 四奶奶忙让他闭口:“别胡说,只是他们家有这意思,事情还没成呢。” 德林想了想:“这……朱大哥挺好的,又有学问。要是姐姐要嫁人,我倒愿意是他当我姐夫。” 四奶奶给他弄得哭笑不得,一旁的妈妈和丫鬟们忙劝说:“德林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婚姻之事可是终身大事,姑娘家的名声更加要紧。现在事儿没成,这姐夫可不能随便乱喊。让人听见了,对姑娘的名声不好。” 德林被说得抬不起头,怏怏不乐的应了一声。 在他心里,姐姐是最好的,没什么人配得上她。可是他也知道,这姑娘家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认识的人里头,如果姐姐一定要嫁一个话,那德林倒情愿是朱慕贤来做他姐夫了。其他的人更不般配。虽然表哥和自家关系更近,可是德林和他关系不算太亲厚,反而对朱慕贤打心眼儿里亲近。 朱慕贤一向和他挺合得来的,从来不象别人那样,把他当小孩儿对待。朱慕贤对他的态度,就象对待一个同年纪的人一样,很平等也很随和。既没象别人那样觉得他小就骄纵他让着他,也没有象对待不懂事的小孩儿一样全不把当回事儿。而且他什么都懂,只要德林想问的,基本上他都能答得上来。不管是一些古怪的问题,还是玩乐嬉戏,没有他不会的。不光杂学上头,他书读得也好,瞧,这次整整一府的读书人都去应试,可是头名却是他得了,这多了不起! 德林虽然天天去读书,四奶奶当然舍不得他自己背书袋。替他背书袋的是德林奶娘的大儿子喜贵,比德林大四岁,生得很是壮实。他替德林背着东西,也承担着护卫照看的职责。 从书塾出来。德林指着前头:“喜贵哥,我想去前头,买些点心回家。” 喜贵尽责的劝了一句:“少爷,这天要阴了,怕会下雨的。” “不要紧,咱们快去快回就是了。” 喜贵跟着德林过去,称了两样点心,德林又买了个花里胡哨的虎头面具。两人正要往回走,德林忽然站住了脚,他看见朱慕贤了。 朱慕贤倒没一眼看见他——这可以理解,街上人不少,德林个子还矮,很容易被别人挡住。还是和朱慕贤一起的人看见了,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指了德林给他看。 朱家现在和李家要结亲的事儿众人都知道,这李家的哥儿可不就算是朱慕贤的小舅子么? 身边的人提示了这么一下,朱慕贤才看到了德林。 他和身边的人交待了两句,朝这边走了过来。 德林紧紧抓那个虎头,朱慕贤和他是很熟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德林一时间连怎么称呼都不知道了。还喊朱大哥吗?会不会不合适?娘说这事情还没定,自己应该和他说话吗? 朱慕贤倒是一如往常,含着笑问:“下学了?怎么到这边来了?” 德林想不出来,就把称呼含糊过去:“嗯,过来逛逛……” 朱慕贤见他有点小别扭,原因当然是一想就想明白了。 “今天念什么书了?” 他的态度还和过去一样没什么改变,德林也渐渐放松下来,说:“今天先生不适,没教新的。就写了半天字。” 这番对答和他们平时见面也没什么不同。可是落在别人眼里,就不是这么看了。 ———————————— 下过雨到处潮乎乎的,湿冷可比干冷可怕。(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众人看在眼中,更肯定了心里的想法——这朱家不是听说正和李家在议亲吗?看来这事儿十有**是已经成了。要不然这姐夫和小舅子,嗯……这关系已经这么亲厚了,说没关系,别人也不信哪。 当然,朱慕贤和德林以前关系就很好,这个被众人一致的忽略了。 朱家这么一来提亲,还有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本来有打算向李家提亲的其他人家,在心里掂量一下,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了。实在没法儿比,不管比人品比家世,都跟人家相差太远了,不用去自讨没趣。 另一桩麻烦,就是表叔陆延宗来了。 当然,这麻烦也不用又林去应付。又林压根儿就没见着这位表叔,她一直在自己屋里待着,连门都没出。陆延宗见过了李光沛,也见过了李老太太。想当然,他也是为了争取这桩婚事。 陆延宗到时李光沛不在家中,他先去见了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抽着水烟,不紧不慢的听着陆延宗说话。 “姑母,您还不知道我吗?侄女儿要是嫁进了我们家,保证她一点儿气也不受,一点儿苦也不吃。这朱家的门第我也知道,可是越是那大门大户,媳妇越难做。” 朱老太太把烟袋在桌沿轻轻磕了一下:“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离得这么远,我们这边的事儿你倒是立马就知道了,跟长了顺风耳一样。” 就算朱家来求亲是件值得议论的事儿,可是陆延宗知道的也实在是太快了。肯定有人第一时间就给他报了信儿——瞧,这种手段用在自家亲戚身上,实在让人不能不多想。 李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很明白,陆延宗顿了一下。要是平时说不得要解释两句,可现在实在顾不上。 “姑母,这结亲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关系着侄女儿下半辈子呢。我家伯荣自打上回来见过了大侄女儿之后。一直就记着念着的,他长这么大,这是头一次,只怕这辈子也只有这么一次。对人这么用心。侄女儿要是嫁了别家的少爷,三妻四妾的,得生多少气操多少心?伯荣这儿,我能跟您保证,他这辈子不会有什么二心。就是有,我们当长辈的也绝不答应。” 李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又把烟袋拿起来。吸了两口,吐了一丝烟:“这大可不必,强扭的瓜可不甜。再说,又林这孩子下半辈子过得怎么样,她亲爹娘自然会操心。他们还没怕闺女过不上好日子呢,你这当叔的倒急成这样,这闺女跟你生养的一样。” 陆延宗没想到李老太太说话这么不留情面。有心再说吧,可是看李老太太那油盐不进的样儿。说了也是白说。 对这位守节几十年的姑母,陆延宗是不敢得罪的。李老太太刚丧夫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劝她改嫁。尤其是娘家人。说她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守着一个婆婆两个孩子,这辈子就等着吃苦受累吧,连个头儿都看不见。这劝说的人里头,不少还是陆家的人。有的人是真心为她着想,可有的就说不定的——据说当时都找好下家了,是个丧偶的鳏夫。那窝囊废只要一个媳妇就行了,答应了那中间人,说只要人过了门。她的随身东西倒是都可以任中间人拿走。 可李老太太怎么着?那心肠真是铁石打的,任谁哄劝一点儿用都没有。 当然,现在说起来,有这么个守节长辈在,陆家的姑娘出去都让人高看一眼。 陆延宗想,李老太太肯定不是图朱家的门第。八成是觉得人家将来会做官,想让孙女儿嫁高些。这不难理解,谁不愿意闺女嫁得高嫁得好。就是陆延宗自己,要是有个举人、进士之才的少年来家里求亲,他一准儿也忙不迭的答应啊。 虽然说陆家提亲在前,可是李光沛可没许过他什么。现在人家更偏向朱家,也谈不上什么背信弃义。 陆延宗等到了李光沛,两人关在书房里大概说了多半个时辰的话,他是中午到的,后半晌就走了,连饭都没用。 虽然又林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的,可是从这一点就能判断,李光沛和老太太没有答允陆家的提亲——可能双方还闹得不愉快。不然的话,即使不做亲家,也还是亲戚,不至于连茶饭都没用一口。 又林隐约知道一点陆家想入股船队的事,但是李光沛也没和女儿深讲过,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到今天这一步。 陆延宗急急到来,又象来时一样匆忙的走了。李家的下人们也会看风向的。看样儿,陆家那头是不成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家姑娘只怕就要嫁到朱家去了,众人虽然嘴上还不能说什么,但是那股兴奋雀跃的劲头儿可是掩都掩不住了,各自都盘算开了。 倒不是所有人都贪慕富贵,只是人往高处走,这是常理儿。谁不愿意过更好的日子? 这陆家和朱家放在一起,任谁都知道怎么选。这朱公子比陆家少爷强得多,朱家比陆家更强出不知道多少。士农工商,一个排最前,一个排最后。别说朱家还挺富贵的,就算朱公子现在是个穷光蛋,一文不名,可他有了功名,那也比陆家表少爷强了百倍。 四奶奶看着庚贴,心情很复杂。 为了讨个吉兆,庚贴是大红的。四奶奶拿起贴子的一角,可是又象那红彤彤的贴子烫伤了她的手一样,她一甩手,贴子又被撂在了桌上。 李光沛伸手过来,把贴子拿起,打开来看。 庚贴上只廖廖数字,但是上头写着朱慕贤的一生生平。他的生辰,籍贯,父何人,祖何人,已经是禀生身份。 如果说先前朱慕贤私下和又林见面令李光沛勃然大怒却又不得不按捺不悦,那么现在,朱慕贤已经表现出了他的诚意——他来求亲了。 李光沛虽然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但心里头对这个“胆大包天的浪荡小子”还是少了几分恼怒,多了一些他自己还未发觉的嘉许。 “怎么,你还真想把闺女许给他?” “咱闺女自己未必就不乐意啊。” 四奶奶顿时不乐意了:“这叫什么话!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不过就比别人多读几本书,会说些花言巧语。又林是年纪小不懂事,才让他给骗了。” 在四奶奶的怒气面前,李光沛明智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可是四奶奶却又发起愁来:“还有一天就得给他们家回话了。” 李光沛嗯了一声。 “别嗯,你说句话啊。”四奶奶以前不信会有人会一夜就愁白了头发,现在她信了。 “又林这两天怎么样?” “不出门,也不怎么说话。” 李光沛站了起来,披上衣裳:“我过去看看她。” 四奶奶蹭地站了起来:“你去看什么哪,你又能跟闺女聊什么?” 李光沛陪笑说:“是是,我考虑不周。那就麻烦奶奶您过去一趟了。” 四奶奶横了他一眼,唤了一声:“翠香,掌着灯。” 翠香忙取了灯笼,在前头替四奶奶照着路。 家里的路都已经走惯了,即使闭着眼也不会走错路。 可四奶奶走得比平时要慢得多。 又林的院门已经掩上了,翠香过去拍了两下门,傻妞粗声粗气地问了声:“谁啊?” 翠香一听她的声音就想发笑:“傻妞,是我。” “翠香姐姐。”傻妞赶紧把门拴拉开。就算她傻气,也知道翠香不能得罪。 再一看翠香身后站的人,傻妞赶紧的让开道:“奶奶来了?” 四奶奶迈步往里走:“你们姑娘睡了?” “灯还没灭呢。” 四奶奶抬头看了一眼,灯果然还亮着。 又林已经洗漱过上了床,听见四奶奶来了,披着衣裳忙要下床,四奶奶已经进了屋:“快别起来了。” 又林只穿了小衣,是水红的软绢质地,头发散了开来,刚刚洗过,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湿润的香。 “怎么这会儿洗头?不晾干了就睡,当心明天头疼。” “白天忘记了。” 四奶奶在床边坐下,小英倒了茶来,四奶奶摇摇手,小英看了看又林,把茶放下,然后退出了屋。 屋里还留了一盏灯,当然不是太亮。透过细纱灯罩,烛光份外的柔和蒙胧。又林这年纪,皮肤本来就细嫩,被这光一映,象是珍珠一样柔润。 又林知道四奶奶这么晚过来,肯定不是单为了看她睡了没有。可是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她说话,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 四奶奶也是一肚子的话,可是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儿开口。 又林试探着唤了声:“娘?” 四奶奶站起身,从妆台上拿了梳子:“来,我给你梳梳头。” 又林慢慢转过身,四奶奶替她把头发梳顺。 黑漆漆的头发一直垂到腰间,四奶奶一下一下的梳得十分用心。 —————————————— 咦,突然发现这个月也过了一半了,好快啊。。一年没什么感觉就过去了。又要老一岁了。 求票票。(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记得你还小的时候,我总这么给你梳。” 又林嗯了一声:“是啊。” 四奶奶一笑:“是什么啊,你还能记着啊?那会儿你才多大。” 又林认真的说:“娘,我真记得。那会儿咱们家还不住这儿,住在老房子里头,院子不大,窗子也很窄。” 又林说的一点儿都没错。那时候他们的确还住在老宅子里,不过两进,地方实在很窄。 那会儿她刚刚从这个身体里醒来,正是惊惶不安的时候。四奶奶那会儿刚生完德林,身体也还不太好,不能料理家务,也不能照料幼子,这么一来,能陪又林的时间很多。 又林那会儿还和四奶奶和李光沛住在一个院子里,她是个乖巧省心的孩子,从来不肆意哭闹,也不会没事找事。给她吃就吃,让她睡就睡。大人没空理她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不动。 精神好的时候,四奶奶也会帮又林梳头。 当然那时候又林的头发还短短的,四奶奶用的也是很小的一柄木梳,与其说是梳头,不如说是一个小游戏。四奶奶固然很乐在其中,又林的不安也慢慢的一点点被抚平。 后来她渐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屋子,母女间虽然还是很亲近,可是四奶奶能这样给她梳头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 四奶奶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又林已经长这么大了。原来那短短的,摸起来毛茸茸的头发,现在看起来如滑的象丝绢一样,光泽柔腻似漆。 “厨房这两天做的东西不合胃口?” “没有。” 四奶奶用手替她把头发束了一束,又林微微转过头来。 “我的闺女长大了。该嫁人了。” 又林握住了四奶奶一只手:“谁说的,我不嫁,我陪着爹和娘。” “说什么傻话啊,哪有女孩子长大了不嫁人的。再说,就算你不嫁,爹娘也陪不了你一辈子。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女人这辈子都是这样过。” 又林微微垂下头。 四奶奶坐在她身旁,轻声说:“不用害怕,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当年出嫁的时候,你外婆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四奶奶没说的是,她当时说的话也和又林一样。 大姑娘说不想嫁人——咳,谁都明白那只是面子话,其实心里头跟揣着只小鹿一样。上下乱蹦。 “朱家大太太,还有他们家老太太我都见过了,他们家的庚贴也早送来了,明后天的,大概就要来要回覆了——你跟娘说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让人怎么说? 又林对婚姻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多高的期待。 因为现实教会她,期待越低,才更容易接受现实,更能好好的活下去。 又林的沉默让四奶奶有了更多的联想:“有什么心事。跟娘也不能说吗?” 又林靠在四奶奶肩膀上。声音轻的只有四奶奶能听见。 “娘,你跟爹成亲这么些年。过得快活吗?还是做姑娘的时候更快活?” 四奶奶也怔了一下。 这些年她过得快活吗?和未嫁前的无忧无虑相比,哪个更快活? 她好象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想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女人总是要嫁的。她已经算是嫁得好的,不愁衣食,婆婆也不凶悍刻薄,丈夫是个很顾家的好男人。更不用说她现在还有三个儿女。 “这嫁了人呢,日子当然不象做姑娘时似的那么轻松了。可是谁一辈子,能只过轻松的日子?谁都不可能。就算是皇帝,那可是万岁爷,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按说他该最快活吧?那他不也得每天起早贪黑上朝操劳么?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儿,该走的路。男人就该支撑门户,养家糊口。女人就该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这是老天爷给定好的。” 四奶奶说的都是大实话,没什么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可是她说的话,正恰恰对了又林的心事。 是的,她并非不明白,她只是——不安。 是啊,她也在不安。 “朱家的情形,你也都知道。你那个婆婆看起来不是太随和,可是看着也不是刻薄不讲理的人。朱老太太和老爷子倒是好脾性,而且他们毕竟又隔了一辈,在咱们这儿远近,也算是难得的好人家了。” 又林轻轻嗯了一声。 “朱家的哥儿,你也不是没有见过……”四奶奶顿了一下,试探着问:“你对他,是不是也有些……” 又林摇摇头,实话实说:“他人也算不错,可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会和他……” 成亲,过一辈子。 又林一直觉得朱慕贤是有主儿的,他有青梅竹马的表妹于佩姿。于佩姿的确美好,至于她的性子——人的性子多半都是后天才能养出来的,她能这么娇纵刁蛮,那也是有人给她惯出来的性情。有人宠,所以她才会撒娇。朱慕贤就吃她那一套,她也就在朱慕贤的面前,在和他有关的事情上才这样不讲理。 可是突然间发生这样的事,朱慕贤竟然可能成为她的丈夫了。 他能忘记于佩姿吗? 这个谁都说不准,初恋是最难忘记的。他会对她好吗?他的家人会真心的接纳她吗? 对又林说的话,四奶奶可是不信的。 当然,女儿家这心事,就算对着娘,也说不出口。 四奶奶肚里叹口气,对这事也打算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和朱家的事……丈夫和婆婆心里头看样都已经是许了,肉烂在锅里,也不用细讲究,女儿总之是进了朱家门。 “好了,别想太多,”四奶奶看着又林躺下,又给她放下帐子:“睡吧。” 出了屋子,微凉的风拂在脸上,花香隔着院子,被风吹送的飘过来。四奶奶往回走,她想起当年自己说亲时候的情形。李光沛跟着一位族叔去的刘家,她躲在窗子外头看见了他,虽然只是个侧脸。 那会儿她心里头也是又羞又怕的,大概和女儿现在一样。 他这么些年,竟然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 这些年来苦乐参半,如今女儿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第二日起来,四奶奶穿了出门的衣裳,坐了车出去。她去请人合八字。 两家议亲如果到了合八字这阶段,基本就差不多成了。合八字是例行公事,有时候更象是走个过场。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这合八字的也不会触人霉头,十个里头倒是九个都会说相合,纵有小小不合,那也有破法,成亲时避讳些,弄点东西破一破也就是了。四奶奶这么些还没听说几桩八字相克而结不成亲的。纵然有,那多半也是另有原因,借个八字不合的名头儿拒绝,不伤颜面和气。 四奶奶找的人是本地颇有名的婆子,此人信誉不坏,据说一向也很灵验。四奶奶先递上个红包,说请她喝茶的。那婆子笑眯眯的把红包收了,四奶奶低头取出两张生辰八字来。 那个婆子接了过去,写写画画,又掐指,又念念叨叨的。四奶奶纵然心里有底气,也让她弄得有些忐忑起来。 好不容易那婆子折腾一番,睁开了眼,笑着说:“恭喜恭喜,四奶奶,您姑娘的八字和这位少爷的八字没什么相克的地方,木遇水而生,这是桩好姻缘啊,就是……” 这就是后头往往跟的不是好话,四奶奶心里一紧,也顾不得思量她是不是故意这样说想再多谋点钱:“就是什么。” 那个婆子说:“也没什么。不过就卦上看,您闺女这桩亲事要成了,那是个远嫁的命,以后只怕难回故土了。” 四奶奶出了会儿神,说:“多谢,有劳您了。要是好事成了,到时候再来谢您。” 这个她也想过——朱慕贤将来肯定不会留在于江这么个小地方,又林要是嫁了他,自然也是嫁鸡随鸡,丈夫去哪儿她也得去哪儿。 谁不想闺女嫁在眼皮底下,能时时看顾着?嫁得远了,受了气受了罪,娘家人得不着信儿,就是得着信儿,想护也护不着。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闺女自己也早相中了这个人。当爹娘的哪怕为了她好,想安排得更周全,架不住她自己乐意啊。 回去的时候没走来时候那条路,经过七爷家门前,四奶奶让停车。 结果老刘到门上去说了一声,回来了说:“奶奶,咱来的不巧,七奶奶不在家。” “去哪儿了?” “说是去下石镇探望她妹妹去了,已经走了三五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四奶奶有阵子没见七奶奶了。前些天刘书昭迎亲的时候,族里不少人来帮忙,她也没来,只让人捎了礼。四奶奶原以为她是不是病了,可是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四奶奶看了一眼七爷家的大门,心中有些疑惑。不过看着天色不早,也不好在外头多耽搁:“先回家吧。” ———————————————— 我挺喜欢吃韭黄猪肉馅儿的饺子的,也挺爱吃粉丝的。但是今天把粉丝放进这个馅儿里包了,反而不如不放好吃。。(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定亲 朱家请的媒人准时登了门,李家答应了议亲。媒人喜气洋洋的收了李家的茶钱,去朱家回复的时候,自然也得了一份儿大大的谢媒钱。 朱家择了吉日来纳采问名,朱大太太笑眯眯地把一枝赤金镶红宝簪替又林插上。这桩婚事到现在已成定局了,两家商议了一下,又请人看了日子,决定下月初六来下聘。 又林这些日子没少被族里的姐妹和亲戚们打趣,差不多都羡慕她有福气。新郎家世不用说,品貌不用说,眼见着又有功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二伯母素来会说话,拉着又林的手笑眯眯地说:“你们是不知道。当时四弟妹还没生的时候,就有人给她看过相,说这肚子里的孩子将来是个有大福气的。大嫂子,你还记得不记得?” 大伯母想了想,一拍手:“哎呀,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人。是老太太做寿的时候,咱们都在。来了个和尚喝水歇脚,老太太还让人给他拿了几个馒头。就是那个和尚说的。说四弟妹怀的这个孩子将来必是大富大贵的。” 这事儿四奶奶都快忘记了。当时人多,事儿也多,隔了这么多年了。当年好象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四奶奶也没放在心上。难得这位二嫂还记得。 亲事一定下来,四奶奶就只为这一件事儿忙活了。给女儿的嫁妆那是早准备下的,打她才几岁的时候,四奶奶和李老太太都开始预备这件事。一应东西都是备好的,开了库房一样一样的取出来。打首饰打家具做衣裳,又林也象当时周榭一样,开始关起门来绣嫁妆了。 朱大太太给小儿子的聘礼也是预备了很多年了。朱老太太也更偏疼这个孙子,从自己的私房中掏出不少来添补。朱大太太一向腹诽婆婆在大房二房相争中总是偏心,可是现在她十分欢迎朱老太太继续偏心,越偏越好。 朱大太太一向算计精明,这聘礼预备得加倍丰厚。她可明白着呢。这聘礼给得再多,最后媳妇回来还得给带回来,一分都少不了。再说,这聘礼价值越高,那亲家的陪嫁也得相应的厚重,总不露了怯给比下去。相信李家明白这个礼儿——这出嫁的闺女嫁妆要是薄了,到婆家可是很难抬得起头来的。更何况又林嫁到朱家,本来就是高嫁了。那嫁妆还不得加倍的厚? 所以这娶媳妇是稳赚不赔的事儿,世人都说女儿是赔钱货,这话真是一点儿都没说错。养十几年,一朝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还得贴出去那么大笔钱财,不是赔钱货是什么? 朱家的聘礼丰厚,当然李家也是很有面子的事儿。这样的排场气派,不光是在于镇,就是杭州府的富户人家结亲,只怕也难有这么厚的聘礼。见的人无不称叹。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男方有诚意啊。 四奶奶当然对聘礼是很满意的。四奶奶也不傻,给女儿预备下的嫁妆并不薄。她不担心什么。再说,这聘礼回头也归在嫁妆之中全给女儿带回去——虽然是朱家的东西又回到朱家去了,可是归属却变了,变成了又林的私房。婆家的人,包括她的丈夫,都不能对她的嫁妆指手划脚说三道四。当然,又林的钱也花不到旁人身上。还是得花到她的丈夫孩子身上。可是这意义不一样,自己有钱,便不用处处看婆家脸色。将来朱家长辈去世。小辈们分了家,这些可都便宜不了旁人。这么一盘算,李家也很满意。 当然,这是长辈们的盘算。朱慕贤看了聘礼的单子之后,心中是十分不安的。旁的不说,礼单最开头一行,是一柄金嵌玉如意。 他还记得哥哥定亲的时候,聘礼似乎比上头要少许多。虽然当时他在这上头不用心,也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但是大致印象是不会错的。如意是赤金的。 他是做弟弟的,按理说是不能越过他哥哥去。这聘礼的事情又不是一般的小事,在旁的事情上就算大哥不计较祖母偏疼他,可这件事不同。再说,就算大哥不介意,大嫂只怕也会心里有芥蒂。人心都是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兄弟间更是如此,纵然亲厚,可是如果长辈总是处事不公,一碗水不能端平,那再好的情谊只怕也会离心。 这事儿朱大太太并不担心,她只说:“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好生温习功课,等着当新郎倌儿就成了。那个如意,是老太太添上的,是她早年得的好物件,连你爹、你小叔成亲她都没舍得拿出来,这回给你用了,这是你祖母疼你。” 话是这样说,朱慕贤还是觉得此事不妥。他去和朱老爷子说了这事,朱老爷子也只是一笑,说无妨。 按宗法礼数,将来他们这一房继续家业的肯定是老大不会是朱慕贤。但是朱老太太的东西,她爱给谁,并不在这个规定范围之内。老太太心疼小孙子,觉得他将来在承继的事上不能如长兄一样,愿意贴补他一些,这谁都不能说什么。 既然长辈都这样决定,朱慕贤也无法再反对。说到底,祖母和母亲都是真心为他好。将来兄长那里如果有不平和责难的话,他一个人都担下来就是了。 下聘那天他一早就起了身,换了新做的一件衣裳,颜色鲜亮,精致华贵。这样的衣裳自从家里出了事之后,他就再没穿过。平时在书院里,大家都是穿青色、蓝色的布衫,或是棉绸、细绫布,穿丝缎的很少,他也是一样。现在一穿上这样的衣裳,倒觉得有点不太习惯。 朱大太太看着这样的儿子,倒是十分满意。自从家里出了事儿,她就总觉得孩子们受了委屈。尤其是小儿子,看他天天身上穿的,朱大太太都忍不住心酸。打这孩子一落地,家里哪里亏过他的吃穿?那从小就是裹着绫罗绸缎长大的。可是家里一失势,儿子又跟着公婆回了于江,朱大太太纵然牵挂,也不能时时看着照拂着。 瞧,这么出色的儿子,要是二房的人见了,非把他们气晕过去不可。他们那几个小子,哪个有自己儿子的人品出众?又有哪个有他这么有出息?再说娶的媳妇儿,虽然儿媳妇家世上不怎么说得响,可是这长相、嫁妆,哪一样儿也都塞过了他们。朱大太太越想越得意,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将来回京后自己的扬眉吐气和二房的灰头土脸。 朱慕贤那天一亮相,自然博了个满堂彩。 那天李家热闹非凡,只是朱慕贤没见着又林—— 他也知道,论礼他们也是不能见面的。只是他总是带着点期望,觉得说不定能见着她一面。 又林这些天也折腾得够呛,这天早上就起迟了。 早起梳妆时看到还放在抽屉里头的那个盒子,心说这可成了个麻烦事。陆延宗那一走,陆伯荣也没有再来。两家婚事不成,说不定以后的交情往来也大打折扣,这个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本想陆伯荣再过来时就还了他。 ——现在看着,陆伯荣八成以后再也不会上李家的门了。 又林去李老太太那儿问安,在门口正好遇德林。德林气喘吁吁的跑来,差点刹不住脚。 “姐姐。” “你怎么跑这么急?”现在时辰还早,就算请了安再出门也误了不他上学的时辰。 德林摸摸头,嘿嘿笑着说:“我今儿要领读,所以想早去一会儿。” “是么?” 德林用力点头:“昨儿先生抽我们背书,我背得好,先生要说往后都让我领读。” 在大人看来,领读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对孩子来说,那意义是大不一样的。在这个年纪,对什么事情都很认真。哪怕只是保管教室的钥匙每天早上来开个门,都会兢兢业业的唯恐去的晚了,没能早点把门开开。 德林之前被别人肯定、夸奖,大部分不是他自己挣来的。这个领读却不一样,和家里有没有钱没有关系,完全是他凭自己本事挣来的,是先生对他的肯定和褒奖。 “知道了,那你快点去,要是比旁人晚到那多不好意思。” 德林从昨晚上就兴奋着,听见头一声鸡叫就要爬起来,还是被乳娘硬亿劝着才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李老太太已经听见了他们说的话,笑着说:“哎哟,咱们家也出了个大才子了。那别再耽搁了,快点儿去忙你的正事。” 德林被说得不好意思,撒娇别扭表示不依。李老太太呵呵笑着,又交待人好生看着他去上学,别赶得太急了,万一磕着碰着可不是小事。 德林都应下了,要出门时,却把又林喊到一边。 又林看他明明就是急着走,又有话想说,还别别扭扭的就是说不出来,又林都替他着急:“你有什么就说,刚才跑那么急,这会儿倒磨矶起来了。” 德林咬咬牙,小声哼哼着说:“姐,我觉得朱大哥挺好的……嗯……我走了!” 这孩子。 又林回过神来,好气又是好笑。 —————————— 今天又有点小卡~tat~!~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但德林如此,连玉林也悄悄的和又林说过,朱大哥肯定比陆表哥有出息,他可比陆表哥和姐姐更般配。 “小丫头,你懂什么。” 玉林很认真地说:“我懂的,我不是小孩子了。” 又林认真的看了她一眼,是的,玉林不是小孩子了。越长大,她出落得越是出众。那张面庞仿如一日一日绽开的花朵,令人惊艳。 这样的玉林,将来会有个什么样的归宿呢? 又林要做的活计很多,嫁衣、盖头、鞋袜,手帕、枕巾,帐子,给婆家人的针线活计……严格来说这些全得新娘子亲手绣出来。就算不能,也得把其中比较重要的几样做了。 比如,送给婆家人的鞋袜、荷包这些东西,也是可以请人代绣的,给公婆做的鞋不能投机取巧,但给其他人的荷包等物是可以请人代绣的。当然,这个代绣也不能随便找人帮忙,要是那手工一看就是出自两个人的手,让人一眼就看出来,那也太打脸了。手工精熟的绣娘绣出来的东西,当然和闺阁中的女孩儿绣的会然不一样,所以这些东西不能交给她们做。 又林几个相熟的姑娘自动给她揽了一部分去,玉林更是当仁不让。她和又林是姐妹,比起别人,她对又林更了解熟悉,花样子就从她们以前攒的样子里挑的,都是些大方清雅不落俗套的花样。玉林开始学做针线的时候总和又林一块儿做,两个人也都是跟着魏妈妈她们学的。这么一来,姐妹两个的针脚绣法差不多。而且玉林青出于蓝,女红做得比又林还强呢。由她代劳,又林非常放心,而且非常心安理得。 玉林把荷包香袋什么的活计又揽走不少,还说可以帮又林绣鞋面。 这媳妇给公婆做鞋,也只不过是一种规矩,以示恭敬。同时也是让人看看新娘子的女红技艺。象于镇的寻常人家,女人们常要纺绩织布,贴补家用。有那手巧的姑娘,还能挣下挺丰厚的一份儿嫁妆来。 又林呢。虽然生在这鱼丝丝绸之乡,心也挺灵慧,手也算巧。能写一手好字,也能画两笔画,可是女红上头,始终少了那么两分灵气,两分耐性。做的东西只能说是不算丢人。可也不算有多出挑。四奶奶一向觉得,自家姑娘又识字,又知礼,算账持家更是一把好手,这就挺够使了。女红和厨艺虽然也是必备技能,可是象他们这样的人家完全用不上,会了就行了,用不着弄到专精。 玉林反正没什么事做。整天陪着又林埋头做活,累了姐俩就一起歇着,喝着茶聊两句话。有人陪着。这做活儿也不显得那么沉闷无聊。窗前两个绣架对着摆开,一人坐在一边,夏日的阳光照进屋里来,照在她们身上,玉林有时做着做着活,会抬起头来歇一歇,如果正好又林也抬起头来,两人就会对视一笑。 又林忽然十分的不舍。 这一切如此宁谧美好,可是她却很快就要远离这个家,和父母、弟妹再也不能这样随意亲近的在一起。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如此珍惜留恋现在的生活。人哪。总是这样,总是在要失去的时候才倍感不舍。 与又林不同的是,离她不远的地方,在另一个不大的院子里,却有一个人,迫切的诅咒着现在的生活。每时每刻都想逃离这一切。 这个是李心莲。 自从她的母亲去世,父亲逃得不见踪影,她和妹子就被族中一位守了望门寡的姑姑照看。 李心莲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吃的不好,睡的不惯,连门也不能出。这个姑姑为人孤僻,也没有人来拜访她。这个院子里除了她,就一个耳聋的老婆子,平时买菜做饭都是她。 饭菜总是寡淡无味,让人难以下咽。穿的都是连一点纹饰都没有的便宜的料子,住的屋子很窄也很暗,只有早上能照到太阳。这一切都令她和妹妹难以忍受。可是最让她受不了的,是这位姑姑对她们严厉而苛刻的态度。 她不让她们脸上涂擦脂粉,不让她们头上戴花,不让她们出门,甚至不让她们笑。她总是用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口气,让她们贞静,替她们的母亲守孝。她也会提起五老爷,虽然次数很少,只有一两次,但那口气极为不屑和鄙恶,对这人败坏了李家一族声名的人,这位自认贞烈的姑姑当然是深恶痛绝的。 如果说李心莲长这么大憎恶过什么人,以前可能有别人,有一段日子她最恨的就是自己的亲爹五老爷。可是现在,这位姑姑无疑是她最憎恶的人了。 是的,五老爷很不是东西,自己不学好,弄得家破人亡,他害死了老婆,抛弃了儿女,自己带着金银细软跑了。有时候李心莲甚至会想,他说不定早就死了。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被放债的要拉去卖掉,脸都丢尽了。要不是他,娘也不会死,自己更不用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她可能说了一门好婆家,要出嫁了。 可是李心莲自己怎么想是一回事,听着别人贬低咒骂五老爷,那是另一回事。五老爷总是她的爹,她是他闺女。别人骂他,又何尝不是骂她?别人鄙薄他,她这个做闺女也一样抬不起头来。 李心莲和妹妹在背地里咒骂姑姑,说她象个老妖婆,自己守了望门寡,八不得别人也都和她一样过这种死不死活不活的日子。她们偷偷的骂她,还要怕她听到,真恨不得她明天就死了,她们才能逃脱苦海。 就这几天,又林定亲的事儿已经传开了,李家上下都为这门亲事觉得与有荣焉。李家祖上是出过进士的,可是后来就一直没再有过有出息的子弟了。富则富矣,可说起话来总是没有底气,矮人一头。这回李家的姑娘结了一门好亲事,朱家是读书人家,何等体面。朱家的哥儿还是府试的头名呢,说出去更是脸上增光。李心莲虽然被关在屋里不得出门,也已经听说了。因为买菜的婆子在屋里和那位姑姑说起来——这算得是一件大事了,也是喜事。按理,娘家的亲戚都是不送礼钱的,但是可以送添箱礼,给姑娘充实嫁妆。 因为那个婆子耳背,说话声音特别响,所以她说的,李心莲姐妹俩都听到了。 两姐妹脸上都是阴云密布。 她们过得艰难,听着旁人的好消息,只会更添忌恨不平。以前她们就很嫉妒又林,现在听说她嫁得这样好,而自家姐妹的终身却没有着落。亲爹亲娘都没了,整天关在这里,谁会关心她们的终身大事?就算说亲,没有嫁妆,亲爹又干了那样的事,她们也很难嫁到什么好人家去,更不能和又林的风光相提并论。 “她有什么好的,连针线都做不好……不就投了个好胎嘛,要是咱们家……” 李心莲心烦的说了句:“住嘴。” 她妹子看了一眼李心莲的脸色,没再接着说下去。 家对她们来说,也已经成了一个禁忌的话题。家已经破落了,哥哥也不理会她们的死活,他自己且顾不上呢。还有那么一个爹,他干的事,是她们一生都洗不去的污点,会影响她们一辈子。 她们都恨这个姑姑,恨着李家族里的其他人。可是她们又没有旁的地方可去,只能继续生活在这个狭窄的院子里,听着别人风光得意。 李心莲把窗子推开一条缝,听着正屋那边的动静。那边只说了两句话就没了下文,那个婆子去烧火做饭去了,再也听不着什么。 李心莲把窗子一合,坐在那儿半天没说一句话。 吃饭的时候因为妹妹心不在焉,饭粒掉在了桌上,又招了一顿训斥,妹子半句不敢顶撞,委委屈屈把掉在桌上的饭粒捡起来,又塞进嘴里。 李心莲木然地看着,把饭里的饭粒扒完。 这样的情形差不多隔三差五都会发生,不独今天一天。李心莲觉得这位姑姑从骨子里也是憎厌她们的,不独因为她们家的事情,更是因为她们拥有青春和貌美,她们也不必守寡。 后来几日,又林恍惚听见家里人说起,好象有谁生了病,四奶奶打发人地过去看望,没几天,听说已经病的不好了,只能预备后事。 那位姑姑守了几十年的寡,在族里是很受敬重的。她父母早已经辞世,她也没有兄弟,后事只能是族里来张罗。 这倒也不难办,发送烧埋也统共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原来由她照看的李心莲姐妹俩,一时间又没了着落。 没人愿意接这烫手山芋,甚至有人隐约在背地里说,这俩丫头命硬,父母都给克了,这又妨了一个,谁再接手,只怕都得不了好结果,可是又不能扔着不管。 又林有很久都没见她们了,差一点想不起李心莲的样子。 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今天停电停了一天。晚上才来电(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壶茶已经让朱慕贤喝得都没有茶味了。 茶楼在码头旁边,靠窗的这个位置非常好,能把来来往往的船和人看得很清楚。他已经在这儿坐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 并不是他等的人晚来了,是他来早了。 太阳升到了头顶,杨重光乘的船停靠下来,朱慕贤站起身来,杨重光似乎能察觉到他的目光,准确无误的往茶楼这边转过头。 朱慕贤嘴角动了一下,随即他想到,这个笑容实在太过勉强,大约比哭还要难看。 杨重光朝这边挥了下手,他登了岸,穿过人群朝这边走过来。一个面生的僮儿紧紧跟在他身后,想来是蒋学政夫妇给他指派的,从前在石家的时候,杨重光名为少爷,可是实际地位连个有权势的奴仆都不如,当然也没有小厮和僮儿贴身伺候。 等杨重光终于站在面前的时候,朱慕贤发现这位昔日好友似乎又长高了半寸,除此以外,与分别时没有什么改变。他的目光依旧沉静,两人相互见礼。 朱慕贤吩咐书墨,带杨重光的那个小厮去楼下也歇歇脚喝杯茶。那小厮嘴里应着,却不挪步。等杨重光说:“你去吧,这一路你也辛苦了。”那小厮才应了一声,有些不太情愿的地去了。 两人坐了下来,杨重光解释了一句:“姨母吩咐他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这孩子很是听话,恨不得睡觉时也睁着一只眼。” 这可以解释为蒋夫人关心杨重光,但是可能还有另一重意思。 毕竟不是亲生儿子,只是个外甥,蒋夫人肯定不能完全放心的,这小厮多半是她放在杨重光身边的眼线。他倘若做什么出格的事儿,蒋夫人必定会第一时间知道。 杨重光说:“对了,我还没恭喜你夺了府试的魁首。” 朱慕贤勉强一笑:“要是你还在于江,这个头名一准不是我。” 说了这么两句。两人之间又陷入冷场。 朱慕贤攥着茶杯,已经五月底的天气,又是个艳阳天,可是他指尖冰凉。 “我愧对杨兄。有负你所托……” 杨重光摇摇头:“这不能怪你。就算我当时见了信,大概也是要以前程为重……我也打听过,罗家也算是一个好人家,她有了好归宿,我也能放心了。” 他的目光坦荡,虽然眼底有一抹化不开的沉郁。那沉郁从朱慕贤刚认得他的时候就已经存在,那时是为了寄人篱下。前程渺茫。 现在是为了另一个原因。 杨重光虽然这样说,可是错过终究是错过了。假如他当时知道了,无论他的选择是什么,至少事后不会象现在一样终身抱憾。 两个人坐在这样热闹的地方,可是却与身周的热闹格格不入。 杨重光没有看到他去的第一封信,阴差阳错,事情再不可挽回。信是蒋夫人扣下了,不单他这一封。还有其他同窗写的信件,也都一起扣住了。等杨重光考完了,才把信都给交给他。 蒋夫人也并不是出于恶意。她是为了杨重光的前程着想,不愿他为一些琐事分了心,影响了正事。 两人又沉默了半晌,杨重光说:“我还没恭喜你,听说你定了亲,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朱慕贤说:“你也认得,是李姑娘。” 杨重光由衷地说:“李姑娘秀外慧中,贤弟好福气啊。” 相比朱慕贤那位于家表妹,李家姑娘除了出身稍逊一些,其他样样都强过了她。记得头回见她。她年纪还小,可是她看上去总是落落大方。甚至有些时候,她比年长她许多的人还显得更持重。 他和朱慕贤有着相似的经历,他失去了琼玉,朱慕贤也失去了于佩姿。 “蒋大人和夫人待你可好?” “很好,姨丈为人方正。姨母待我极好,视如己出。姨丈又为我延请了一位明师,是安州有名的大儒程云安程先生。” 这回轮到朱慕贤恭喜他:“云安先生大才,杨兄能时时聆听程先生教诲,这是何等福气。” 喝了这一杯茶,杨重光不能多待,他有要事前往东潭,中途只能在于江停留这么一刻。朱慕贤生怕错过了,早早就出来等候。 杨重光执意不让他送,朱慕贤就站在刚才那个窗口目送他走过。杨重光步伐很稳,他从小的经历令他的心志远比一般人坚忍。那个小厮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要一溜小跑才跟得上。 登船的时候,杨重光回过头来,遥遥朝这边一揖,朱慕贤在窗旁回了一揖,看着他登船离岸。 回去的路上,书墨见朱慕贤依旧有些郁郁不乐,心里也有些忐忑,想寻些开心的事情说。 “少爷,看杨公子现在的气色和穿戴,可比过去强多了。他这次听说也考得不错,可是没博得头名,比少爷差了一点儿。” 朱慕贤摇头:“你懂什么,正因为安州是蒋大人主掌学政,所以杨兄纵然文章锦绣,才气纵横,却也不能取头名。” “蒋大人怕人说他徇私吗?”书墨想了想:“这也难怪。换了是我肯定也会多想。可惜了杨公子了,蒋大人虽然有心多关照,可是身份摆在那儿,反而碍了杨公子的事儿。” “凡事总是有利有弊。”蒋学政能替杨重光延请名师,可在他应试的时候却不得不压低他的名次。不然以杨重光的才华,头名也是十拿九稳的。 书墨笑眯眯地说:“可惜杨公子来去匆匆的,赶明儿不知道有没有空儿,来喝公子的喜酒呢。” 说到自己的亲事,朱慕贤还是有些不自在:“还有一年功夫,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 书墨肚里偷笑,脸上可不敢露出来。公子再大度,也是少年人,脸皮薄着呢。 “是啊,算起来可不是还有一年呢。以前李姑娘还能出门,定亲以后倒是再也不见了,连小英姐都少露面了。就前两天,镇西头李家那边办丧事儿,她也没露面。” 李家这件丧事办得很大,镇上差不多的人家都去吊唁过。镇上出了这个么节妇,全镇人都脸上有光。朱慕贤虽然读圣贤书,可却对这种事情不以为然。倘若这件事出在自家姐妹身上,他是一定支持她们改嫁,好好过下半辈子才是正理。用一个人活生生的一辈子去苦守,过那种毫无欢乐的,等于是被禁锢一样的日子,太不值得了。 朱大太太也去吊唁过,回来之后和老太太说起来:“今天倒是见着了李四奶奶,只是人多事儿也多得很,没说上两句话。” 本来两家离得近,关系也亲厚,是常走动的。但这一做了亲家,倒不如从前随意了。朱老太太也不好过去串门,李老太太也不方便过来串门,倒是李光沛和朱老爷子还常在一处下棋。 “有两个姑娘在灵前哭得死去活来的,听说她们爹娘都不在了,跟着这个姑姑生活的,看着倒是怪可怜的。” 朱大太太一回来就忙着朱慕贤的亲事,尚不知道朱慕贤曾经被五老爷的闺女在街上当众纠缠过的事情,不然这可怜两个字得立马变成可恶、可恨。 这事儿朱老太太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过她也知道儿媳妇是个不省事的,和李家已经成了亲家,现在倒不用再让她知道这个,省得节外生枝。 朱老太太把话岔开了,问:“你这几天就动身?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光说来时带的东西多,回去装的也不少。”小儿子的婚事一敲定,朱大太太挂念着京城那头儿,大儿媳妇还怀着身孕,朱大太太放心不下。虽然不是头胎,可是朱大太太期望着这又是一个孙子。她也怕二房那头使什么坏,丈夫是个不顾家的,大儿子就想护着媳妇,可是他也不能一天到晚的守着他不出去吧? 至于老太太给二房和三房捎带的东西,朱大太太罕见的没有嫉妒和不满。在她看来,老太太喜欢孙子们,可是最喜欢的还是自己的小儿子。给他们的那些,不过是九牛一毛。真正的好东西,必然都是自己儿子的,二房三房那是想都不要想。 临行在即,朱大太太自然还是不放心儿子。可是儿子跟祖父母住了这几年,没病没灾,还越发出息了,看来他祖父祖母把他教养得很好,朱大太太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她叮咛嘱咐了儿子很久,可还是觉得自己有疏漏的地方。朱慕贤只能耐心听着,虽然朱大太太的话已经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几遍了。 他毕竟也不是孩子了,虽然也舍不得母亲,可是对于这种絮叨也着实招架不了。 等送走了朱大太太,朱慕贤长长的松了口气,不大愿意承认朱大太太一走,他的压力真的轻了许多。旁的不说,每天三顿带宵夜的补汤就喝得他吃不消。 —————————————————————————— 这几天超冷的,据说明天还要更冷,大家注意保暖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又林整天关在屋子里,感觉与门外的世界都要脱节了,玉林的消息都比她灵通。李心莲姐妹俩的去向还是玉林告诉她的。 “她们现在住哪儿?” “还住原来姑姑的老房子里头。”玉林说:“他们自己家的的房子空着很久了,里面能抵债的东西听说都给拉走变卖了,空荡荡的,两个姑娘家住那儿不合适。” 但是姑母已经去世,她们住在那老房子里头就合适吗?也没个长辈看顾,显然是不合适的。 如果五老爷和五奶奶以前不是那样神憎鬼厌,如果李心莲姐妹俩不是声名在外,一族里谁家就缺这两个小姑娘的 又林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心她们。 四奶奶突然发现自己有这么多事情还没来及教会女儿。婆家门第越高,这媳妇儿就更加难当。更别说又林将来头上是两重婆婆,不但有朱大太太,还有朱老太太。而且朱家现在还没有分家,京城的宅子里住着三房。而且朱慕贤上头还有兄嫂,下头还有弟弟妹妹——虽然是庶出的,可是这只代表关系更复杂。 算一算,朱家是四代同堂,大小主子加起来二十口人了,又林嫁进去当媳妇儿,这上上下下的关系轻易可搞不定。 整个夏天忙忙碌碌的,李老太太也没有出去再避暑,而又林压根儿没感觉到暑热难耐,似乎就是那么一晃眼,盛开的花朵又纷纷谢幕,遮天匝地的浓密绿荫被西风吹得渐渐泛黄。 中秋的时候,又林帮着四奶奶料理节礼的事儿。这些事儿以前她也帮着四奶奶做,但是以前是又林给四奶奶打下手,现在是四奶奶把主要的事情都交到又林手里,自己只从旁指点一下。 刚上手又林有些慌乱,但是渐渐就镇定下来了,一桩桩处理的井井有条。本家亲戚送什么。远一些的亲戚又送些什么,邻里之间当然也不能耽误。至于李光沛那边,也把一些应酬往来礼节拿来让又林学习。 在自己家出什么岔子都不要紧,有父母教导着。有他们兜着护着。要是等到了婆家再出错儿,谁能这样体贴理解她? 又林有个做笔记的好记惯,她自己做了本表格,把各家往来的亲戚填入其中,下面的空格一格一格的是历年送了什么礼,对方又回送了什么。后头还有小的空格里,就把新增添的成员加上。 比如舅舅家里头。三表哥名字后头现在又加上了已经变成表嫂的周榭,大舅舅家又添了个孙子,也不能忘了他的那一份儿。 真是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又林晚上把册子再拿出来翻开,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不过到了四奶奶那个地步,也就用不着什么册子笔记了,所有的亲戚故旧关系全在脑子里,烂熟于胸。哪家近哪家疏哪家厚哪家薄那是张口就来不带打梗的,那才是合格的主母。 又林深深觉得自己还需要学习。 各家的节礼都差不多齐备了,不过—— 又林的册子翻到了某一页。就停顿下来。 这上头是陆家的几门亲戚,其中来往多的就是陆延宗。 但是今年和往年相比,差别很大。往年的格子里写的满满的,全是各色丰富的礼物。可是今年只有可怜巴巴的四色应节的礼物,就是那种很远很远的亲戚家充充面子以示还没断绝关系才会送的那样。 表叔这人真是挺现实的。婚事不成,入股不成,马上就人走茶凉,连多敷衍一下都不肯。 又林本来已经躺下了,又坐了起来,打开抽屉找东西。 小英听见动静进屋来。拿了件衣裳替又林披上。 “姑娘,找什么?” 又林已经找到了,近来因为四奶奶给她备嫁妆打首饰,把东西放得有些乱。 小英一看就明白了。 “看看祖母睡没睡。” 小英应了一声出去,过了片刻又进来了:“老太太那屋灯还亮着。” 又林起身穿衣:“我去一趟。” 小英服侍她穿好衣裳,又去提了盏灯笼。 已经入秋的天气。纵然白天还燥热,晚上却已经夜凉如水。月光洒了一地,的确象是落了一地的银青色薄霜。 李老太太还没睡下,看着又林这样晚才过来,也没有十分意外。 “怎么还不睡?” “想起件事儿来,睡不着。” 又林把那个小盒子递给李老太太。 李老太太打开看了一眼,很中肯的说:“这不是咱们这儿的东西,应该是外番来的,多半是海商们带来的,这个便宜不了,等运到了北边儿,到了京城,上千两都买不来。” 这个又林也知道。 “这是前次陆家表哥来的时候硬是送给我,我本来想还他,可是后来……”一直没有还的机会。 李老太太表情平和,但是这会儿她越平静,又林反倒觉得不安。 “你这孩子……”李老太太把盒子盖上:“这样的东西如何能收下?便是一时还不出去,也该早和我或是和你娘说才是。” 又林垂下头:“我知道错了。” 李老太太叹了口气,拉起孙女儿的手:“你也别怪祖母对你严厉,你已经不小了,这东西又不是寻常东西。倘若有一日翻出来,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平时做得多好都没用,女人在这个事情上头一定不能犯错。” 又林点头说:“祖母教诲,我一定牢牢记住。” “你一向是个稳重懂事的,这件事你就不用再想了。你这两天帮你娘料理节礼的事?都学着什么了?” “事情多得很,那么多平时从来不走动的亲戚,这会儿都得一一的顾着,着实不轻松。” “是啊,倘若大家都穷,那马虎一些也没人说什么。可是你阔了,旁人还穷着,你就不能马虎,不然失礼于人,他们得说是你瞧不起穷亲戚,一来二去,纵然没多大妨碍,可是毕竟是得罪了人。他们平时也不登门,口口声声说高攀不上,怕人家以为他们想攀附富贵。可是他们越是这么说,咱还越得客客气气的。” 又林安静的听着李老太太说话。翠芝刚才见又林这么晚过来,必定是有话要说,已经很识趣的退到外头去了。这会儿瞅着时辰不早了,翠芝借着送水的空儿,委婉的说:“老太太,姑娘,时辰也不早了。有话不妨明天再说吧,这眼见都三更了。” “都这会儿了?人老了,一说起话来就总絮叨。又林你也回去吧,脚下留点儿神,别绊着了。” 又林撒娇说:“我不走了,今晚上我跟祖母一块儿睡。” 李老太太呵呵笑:“才说你稳重,你就撒上娇了。快回去吧,要不然明天你弟弟妹妹都该笑话你这个当姐姐的了。” 又林也笑笑。 这件事和祖母说开了,她也放下一桩心事,回去的时候连脚步都更轻快了。 小英提着灯笼跟着,轻声说:“姑娘当心,这里有块石板松了,明天让人来收拾一下。” 又林站住了脚,墙外河水哗哗的流淌着,长街深巷间偶尔传来两声犬吠。 就恍惚了这么一下,又林回过神来。 虽然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久,偶尔还会有这种感觉。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时代,站在什么地方。 中秋节是团圆节,家家都是关起门来过节的,李家当然也是一样。 这次过节与从前一样,但是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这是又林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到明年这个时候,她已经出嫁,成了朱家人了。想再这么和自家人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一起分享月饼瓜果,也没机会了。哪怕朱家现在与李家只有一墙之隔,那毕竟也是两家并非一家。而且朱慕贤如果离开于江去京城,又林势必也跟着离开,那时候千里迢迢,山高水远,想再见一面都难。 李光沛想到这些,难免有些伤感。 但是德林他们却没想那么多,孩子总是盼着过节。过节代表着学里可以放几天假,可以尽情的玩。通儿更小,只知道成亲是喜事,吹吹打打,看新娘,抢鞭炮,拜天地。他还不明白姐姐出嫁后就再难见面了,那可不是短暂的分离。 菜肴精美而丰盛,光是月饼就有八种馅儿,四甜四咸的。李老太太吃了半块云腿的月饼,有了年纪不敢再多吃这种油腻的东西。通儿还小,四奶奶也不肯教他多吃。蒸好的螃蟹送了上来,还有烫热的酒。自然,一旁还备有水待洗手时用,水盆上飘着菊花和菊叶。 德林既得陇,复望蜀,吃着螃蟹,还觊觎李光沛面前摆的酒。平时李光沛都不许,他想着今天过节,让他喝一小口也不打紧,结果被四奶奶眼刀一横,马上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小孩子喝什么酒,万一背不出书来,先生肯定要罚你。” 又林在一旁偷笑。 李老太太有了年纪,是第一个退席的,玉林也跟着走了。通儿熬不了夜,早打起盹了。又林喝了两杯酒,当然两杯酒喝不醉她,只是身上暖融融的,脚下也有些轻飘飘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喜事 八月里桂子飘香,百果成熟,是个好季节。好吃的东西特别多,一茬接一茬的,李老太太指着说庄子上送来的各种水果颜色鲜亮好看——确实好看。金灿灿的橘子,红通通的苹果,犹带青意的黄梨。送果子来的人就是又林屋里头翠玉的兄嫂。他兄嫂也很会讨好,果子都放在藤编的筐里,但是不是象别人那样一样果子装一筐,而是间杂着装的,各种颜色互相映衬着格外鲜艳。筐子旁边还用红绸带子系着胖胖的吉祥如意结,不说吃,光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李老太太当即就说,先摆屋里头看着吧,再说果香还好闻,熏熏屋子——只是可惜终究要吃了,不能长看着。 又林抽了空给李老太太画了张百果图,用色十分之大胆,与之前的山水写意淡彩画相比,这画颜色浓艳有些象油画了。让人裱了一下,第三天就挂到了李老太太屋里。把李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四奶奶颇有几分吃味,又林要安抚爹娘,也给画了一张。画法一样,只是构图和造型不同。德林看了心痒,也讨,玉林看了羡慕,水汪汪的眼睛对着姐姐直放秋波。 这就是家大业大的坏处——瞧现代,一般人家住个三室一厅什么的,客厅挂张画大家都能瞧见,犯不着一个房间挂一张,浪费。可是现在大家各有各的院子,给谁不给谁都不好。 又林心一软,明年这会儿,她可就不在家里了。就是想给他们画,那也没机会了。于是再铺纸调彩,一人一张,还多画了一张给周榭捎去。 画送去了。还从东潭舅舅家捎了个好消息回来,周榭已经有孕两个多月了啦!把二舅母给乐得,恨不得把儿媳妇给供起来。一步路也不让她走,连喝个水都把杯子递到嘴边儿去,手指头也不让她动。 周榭可真……嗯,很争气。四月里出嫁,到现在就怀上两个多月了——书昭表哥真是讲究效率啊!二舅母还夸又林那画来得巧,真是个报喜的好礼物,一收到画。那边就诊出来有孩子了。再说百果图,百果结子,多好的意头。 四奶奶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想叹气。 周榭这种当年出嫁就有喜的儿媳妇,哪个婆婆能不喜欢?周大奶奶似乎当年也是嫁进了门就有喜的。生的就是周富辉。周榭果然很象她娘,是个多子多福的命。 可是自家女儿……要是象了自己,那可能就不大顺当了。 这事儿可不象别的事儿。要是别的什么本事,还能严令女儿一定要好好学习,务必学到手学到家。可是这是人家天生的本钱,学也学不来。 四奶奶也不是没请过郎中给女儿调养身体,可是如果郎中这么有用,那因无子悲剧的女人也不会这么多了。郎中只能起个调养的作用,不可能把一棵山枣子树改造成大苹果树。立马让你丰收增产的。 同时二舅舅家还有一桩喜事,二舅舅的闺女,又林的四表姐要出嫁了,男方也很殷实,婚礼操办得隆重,二舅母捎信儿来让四奶奶也过去。 四奶奶是出嫁的姑奶奶。侄女儿出嫁,当然是要去的。又林也很想去。一来,四表姐出了嫁,以后难得见面。二来,又林也想见见周榭。 四奶奶明白女儿的心事,虽然说定了婚不大方便出门,但这是去舅舅家,没大碍。以后又林嫁了人,再想去舅舅家也难了。这么一合计,四奶奶就去和李老太太说这事,李老太太也痛快地点了头。 又林十分高兴,小英也是一样。又林少出门,她也跟着整天憋在屋子里。这回能出个门,自然高兴。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收拾东西,又林看着她忙活,忍不住好笑:“就去两三天,用不着带这么多衣裳,也穿不过来啊。” “姑娘可不是小孩子了,也不能太不讲究。”小英把四奶奶搬出来:“这是奶奶吩咐的,让多收拾多带点。” 果然,一说是四奶奶的意思,又林就不反驳了。小英颇为得意——自家姑娘这品貌也是很出众的,只是平时不爱拾掇打扮。现在可不一样,姑娘都定了亲了,旁人也都会把她当大人看待了,哪能还随随便便的对付过去? 德林也很想去,可是四奶奶因为最近几天德林被罚了抄书,便不肯带他,让他在家好好把书抄完,弄得德林蔫头蔫脑,怏怏不乐。 又林跟着四奶奶坐船去了东潭,自然,见了面少不得被一众亲戚、姐妹打趣恭喜。不少人都羡慕她嫁了个前程无量的好夫君。刚开始又林还会不好意思,现在早就麻木了。这是当然的——一样的话听个一遍,两遍的,还会意思意思羞涩下,一天里听个十七八遍,想不麻木都难。 周榭那个院子格外安静——这是二舅妈严令过的,生怕动静太大人太多扰了胎气。 又林进门的时候,周榭正百无聊赖的靠在软榻上,一见又林进来,简直激动得两眼放光。 又林笑眯眯地招呼:“表嫂好。”眼一扫,周榭脸圆了一圈儿,面色红润,脸上带笑,可见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周榭脸微微一红,本来想站起来迎她的,也不站了:“快坐吧,晌午就听说你到了,可娘不让我下地,也没去迎你和……姑母。” 她现在身份和以前不一样,得改喊四奶奶一声姑母了。 “恭喜你啦。”又林小声说:“表哥对你好不好?这……现在身上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公公婆婆还有弟弟妹妹也都待我很好。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就是人懒了一点,老觉得身上没劲儿。” “可不要大意了,我娘天天说头胎很是要紧的。” 周榭笑着低声说:“别说我了——我还没恭喜你呢。真想不到,你和朱家公子竟然是有缘分的。” 又林说:“我自己也想不到。” 她有一颗成熟的心,看朱慕贤跟看个弟弟似的,想到两个人要做夫妻,又林也是各种不适应。 “咱们都认得他的,也知道他人品端正,为人实诚。你表哥也总说他很好,这可比嫁个全完不认得的人好多了。”周榭说:“我看他是靠得住的,前程也好着呢。” 瞧瞧,瞧瞧,姑娘一变成大嫂,就是满嘴的媒人经了,这几乎是必然的,极少有人逃得过这个定律。 两个人虽然要好,可是周榭现在是妇人,又林是姑娘,两个人的立场不一样,周榭想事情和又林的出发点已经有微妙的不同了。又林还会想想感情之类,周榭想的更多的是过日子。 周大奶奶也关心女儿,虽然自己不方便过来,却让四奶奶捎了许多东西来,还有信。周榭嫁过来也快半年了,很是想家,想亲人。见了信就眼圈儿发红,又林赶紧给她打岔,说话逗她开心。 开玩笑,有身子的人金贵着呢,哪能让她掉金豆子?不然二舅妈回头一定找她麻烦。 周榭说:“这几天家里事情多,我插不上手,一个人在屋里闷得很。你要能多待几天就好了,我可有好些话想和你说呢。” “这要看娘的意思了,我也有好些话想和你说呢。” 如果不是周榭有孕,大概二舅母家还要更热闹些。不过这些热闹都和周榭没什么关系,亲戚女眷们都是过来说一声恭喜,喝杯茶就算了。其中还有些亲戚来了,并没有周榭照面的。因为二舅母太过于紧张,早早请人算了,和周榭属相相冲的人,就委婉的让人避讳了。 瞧这待遇,真让人眼热。以往二舅母就算重视、善待这个儿媳妇,也没有小心珍视到这个地步。这是冲着周榭吗?不是!这是冲着周榭那金贵的肚子,冲着自己的孙子去的。周大奶奶家就是兄弟好几个,周榭也是兄弟好几个,这么一推论——二舅寻思着,这儿媳妇怎么着也得给她生下三四个男孙来。所以周榭有孕了固然欢喜,可是欢喜中也透着忐忑。要是这一胎不是儿子,婆婆会不会勃然大怒?会不会迁怒于她?就算婆婆不怪,周榭觉得享着这样的优待,生不了儿子,也实在对不住婆婆。 又林安慰了她半天,先生下女儿也很好,先开花后结果,还愁后头生不了儿子?早晚的事儿,二舅母可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刘家来了不少亲戚,有又林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二舅母娘家也人丁兴旺,来了不少人。四奶奶也帮着接待应酬。又林陪过周榭,又去看四表姐。四表姐也老实的待在屋里一步不能出去,她可是待嫁的新娘子呢。她屋里有些东西也都已经装了箱子要带走的,架子上空了不少。又林向她道了喜,又陪她说了会儿话。四表姐嫁得也不远,婆家和自家关系不错,她和新郎打小就认识,所以倒也不怎么惶恐,依旧该吃吃该睡睡,没什么婚前焦虑症的表现。 这心理素质,又林都要翘个大拇指夸她一声强。 ———————————— 不想开空调,于是我在屋里戴着顶绒线帽~~挺暖和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过最近四表姐和周榭一个待遇——虽然都是专开小灶,但吃的都是汤汤水水蒸煮焖炖,怕煎炒油炸的东西火气大,吃了不好。周榭倒还不要紧,她自打知道自己怀上了,那也小心着呢。可是四表姐却郁闷了。她爱吃煎炸的菜肴,顿顿汤汤水水嘴里实在寡淡。眼见要出阁了,到了婆家吃什么肯定不能全由自己,就在家这几天了还不给吃得痛快点。 可是二舅母的理由也正当且充分——眼下正是秋燥的时节,四表姐又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煎炸的东西火气大,万一到出嫁那天,眼睛红了,皮肤粗了,或是干脆嘴角生了疮,那怎么办? 二舅妈理由充分,四表姐只能忍着。可是宾客临门,吃的都是大鱼大肉,隔着墙那味儿都飘过来了,实在把她馋得不行。两人说了会儿话,四表姐就毫不见外的小声央求又林,让她给偷偷寻摸点儿好吃的解解馋。 又林可不敢去给她寻去。四表姐皮肤可真是不怎么好,上火、过敏,晒出斑这些事都是发生过的。平时当然没什么,可是当新娘子这样的大事,怎么能马虎?真象二舅妈说的,嘴上冲出燎泡来,那还不把新郎吓一跳啊。 “舅妈是为了你好。哪有当娘的不疼自己闺女的?这不是怕你一时嘴痛快了,可是吃亏在后头么?” “就算上火……我自己认了呗。”四表姐小声嘟哝。 “这可不是多涂点粉就能盖过去的事儿。旁人一定会看见,然后就会说——这新娘子这脸是怎么回事儿?哦?贪吃吃上火的?表姐你想想,这么个大新闻,还不得给传得远近皆知啊?没准儿你将来都能当祖母的时候,还得有人拿这个事儿娶笑你呢——想当年你上花轿时因为贪吃那脸可没法儿看呢。” 这悲惨前景终于让四表姐警惕起来:“不会的吧?就少少的吃那么一点儿……哪有那么严重?” “那你试试,看会不会啊?反正要丢人的不是我。我要去拿点吃的也不难,可是要是表姐你以后埋怨我几十年,那我多冤枉。” 四表姐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终于打消了她的这个念头,又林可真是松了一大口气。晚饭的时候又林陪着四表姐一同吃。二舅母唯恐她们没胃口,特意吩咐人做了几样精致小菜。四表姐问起又林嫁妆的事。嫁妆单子上许多东西都不是现买的,而是已经存下许多年了。现买一来未必便宜,二来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新房里的一套东西。大到衣箱衣柜,小到盆架马桶,嫁妆里头都样样齐备。 吃过饭天已经全黑下来,前院还十分热闹,虽然不是正日子,但是已经开了几桌席招待亲友。又林到周榭那儿去坐了一会儿,周榭也刚吃罢饭。笑着说:“你来得不巧,你表哥他才回来吃的饭,刚刚又出去。” 又林笑着说:“我是来看你的,又不是来看他的。你胃口怎么样?” “还成,就是吃东西觉得不香。那天特别想吃那种两面煎的小酥饼子,婆婆也赶着让人给我做了,可是做好了又觉得吃着一点儿都不香,勉强吃了两个。我这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可实在是吃不下。怎么吃着就是觉得没有滋味儿。” 又林安慰她:“没事儿,这不是你挑剔,是肚子里我侄子在挑嘴呢。你可千万别委屈自己。也别想太多了。” 周榭欣慰地说:“婆婆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有个丫鬟问:“李姑娘在屋里么?” 又林应了一声:“在,什么事?” 那丫鬟看样子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呈的,她站在门口看了周榭一眼,没有立刻说话。 又林站起来走到门边:“怎么了?” 那丫鬟怕惊着周榭,小声跟又林说:“大姑奶奶刚才摔着腿了,让您快过去看看呢。” 又林吃了一惊。 周榭在身后问:“什么事儿?” 又林忙说:“我娘喊我问个事儿,我去去就来。” 那丫鬟在前头引路,又林来不及再跟周榭多说什么。跟着她急急往前走。 那丫有鬟走了右边的小路。“从这边儿走吧,人少,路也近。” 又林心急如焚,四奶奶怎么会摔着腿?不知道摔得严重不严重?可是她问那个小丫头也问不出什么来,这丫鬟压根儿没近前伺候,也是旁人让她传话。她是一问三不知。 肯定是摔的不轻——要是小小的绊一下扭着了,以四奶奶的个性,绝不会兴师动众的扰得众人不安。 这条近路就是太暗,那丫鬟走得也快,又林紧紧跟着,灯笼摇摇晃晃的,也照不清路。她又走得急没留神,结果裙子不知道被什么一勾,人就往前倒。 那个丫鬟被又林一扑,两个人倒作一团,灯笼一落地,扑的就灭了,四下里一团漆黑。 “哎哟,李姑娘,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又林倒没扭着,就是膝盖有些火辣辣的疼,八成是磕破皮了。 “你呢?” 丫鬟当然不象小姐们似的那么娇贵,她先利索地爬了起来,又拣起灯笼看了一眼:“哎呀,蜡烛跌断了。” 两人身上都没带着引火的东西,这下走的就更慢了。 院墙外头狗突然大声叫起来,隔着墙也把两人吓了一大跳。那丫鬟生怕又林再摔着了——到时候自己可落不着好儿,便不肯加快步子,一手扶着又林,两人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前走。 白天这条路就不大有人走,晚上更是摸不清楚。又林纵然心急,也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天已经入秋,太阳落下去,风就变凉了。吹在背上冷嗖嗖的,可是又林却急出了一身汗来。好不容易前头来了个婆子,看样子是往哪一处送东西去,因为这边的事情急,借了她的灯笼,继续往东院走。 一进院门,就听见欢声笑语——席还没散呢。 到了亮处,又林松了口气。这些人还热闹如旧,二舅母也正在席上招待应酬着,那四奶奶应该伤得不重。要不然的话,气氛不会这样欢快喜庆了。 又林走了过去,小声问:“舅妈,我娘在哪儿?她摔得可厉害吗?” 二舅母一愣:“你娘摔着了?” 合着她还不知道。 “刚才我在表嫂那儿,有人过来和我说我娘摔着腿了。”只怕还摔得不轻。 二舅母也吃了一惊,赶紧走到一边:“你娘刚才去解手了,我可没听见人说她摔着——”二舅母一指:“喏,这不好好儿的。” 又林回头看,果然四奶奶好端端的领着翠香走了过来。见又林脸色不对,四奶奶还摸不着头脑,走过来了问:“这是怎么了?你们在这儿说什么呢?” 又林拉着四奶奶的手,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定她安然无恙,只觉得一时间脚酸手软的,都快站不稳了。 那个小丫头跟在一边儿,这会儿也知道自己报错信儿了,哭丧着脸,吓得不敢出声。 二舅母瞪她一眼,笑着跟四奶奶解释:“也不知道谁传错信儿了,说你摔着脚,又林急得不行来找我,我还不知道呢。” 四奶奶也注意到又林裙子上有泥了,手腕上也擦破了皮,一时间心疼的不得了。 那个小丫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真不是有意的,刚才我给大舅奶奶拿了东西,有人和我说姑奶奶摔着了腿,让我去叫姑娘……” “是谁和你说的?” 小丫头一脸茫然,看看二舅母又看看四奶奶:“我不认得……应该是姑奶奶身边儿的姐姐吧?” 瞧,客人多了就是这点儿不好,相互带来的丫头都不认得。 四奶奶说:“肯定是认错了人,要不就是你听错了。” 二舅母也不好当着四奶奶母女的面儿罚那个小丫头,四奶奶又挂心着又林受了伤的事儿,也无心细问。四奶奶领着又林回屋去,二舅母打发那个小丫头下去,又去席上应酬。不过她总有些心不在焉。如果是传话的人说错了名字,或是那小丫头听错了,那摔倒的只怕是另有其人。 可是她挂心了半夜,差不多每个客人都问过,偏没谁摔倒。 难道是谁恶意的作弄人? 二舅母一向治家严,可容不得这种事儿。只是女儿马上要出嫁,不能在这时候细细的查问。 又林的手腕、手肘、膝盖都磕破了,当然伤得也不重,就是蹭破了皮,这也把四奶奶给心疼坏了。细细的给她上了药,又包了一层。嘱咐又林可别再慌张了,这几天也不能乱动,不能沾水,色重的食物也不能吃,以免留疤难看。等一切料理好了,四奶奶忍不住责备她:“多大的人了,都定了亲了,还这么慌里慌张的,要真留了疤,一时消不下去,等你出嫁的时候怎么办?” 又林笑着说:“天黑了点儿,走得又急了,我下次一定注意就是了。再说一点儿皮外伤,不会留疤的。” “那也不能大意!” 四奶奶这会儿真想把那个传错信儿的人拉出来打一顿,要不然这口气堵在胸口真是郁闷。 ———————————————— 手好冷~~听说这两天又降温啊,大家要注意保暖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又林的膝盖和手肘都被上过药包起来了,手腕也是一样,而且四奶奶还不肯让她下地。 又林觉得这实在有点夸张——真的只是一点皮外伤。但是不止四奶奶如此,其他人同样这么坚持。又林有理由怀疑周榭其实是因为自己不能下地,所以也想拉着她作伴。 二舅母也是十分不安,毕竟是因为自家下人出了纰漏才让外甥女儿受的伤,又要请郎中,又让厨房煨鸡汤什么的。又林赶忙劝她,鸡汤还算了,郎中实在不必,只是蹭破点皮儿,哪用得着郎中。再说,郎中都是男的,又林也不方便让他看手肘和膝盖。 外头再热闹也和她没关系了,又林只能郁闷的待在屋里。 是的,很郁闷。来做客的,结果弄得现在给主人家添了这么大麻烦。再说,二舅母家可没有她平时的消遣,只能做几针绣活儿,没书看,也不能写字画画。甚至因为其他人都忙,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小英挨了四奶奶一顿训,因为她那会儿没跟在又林身边。贴身丫鬟是干什么用的?贴身贴身,就是要寸步不离的紧紧跟着。小英也十分自责,要是昨晚她也在,起码她能扶着姑娘,姑娘应该就不会摔着。所以对四奶奶要她好好看着姑娘的嘱咐,小英是一丝折扣都不打严格执行的。 喏,太听话很多时候,和死脑筋是一个意思,又林费了半天口舌,小英都不为所动,最后她只能退一步要求:“你扶我到院子里坐一会儿晒晒太阳,就坐一会儿,我不走动。” 小英有些为难的想了想,勉强的点了头。 虽然是在院子里,还是不能到处去,但是总比闷在屋里强。 小英扶又林在院子里坐好。这会儿是一天里太阳最好的时候,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小英把针线活儿也拿了出来,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又林旁边,一针一针的纳靯底。 刘书昭在门口咳嗽了一声,小英听见动静回头一看。急忙放下活计过去把门栓拉开:“表少爷。” “嗯。”刘书昭可不敢让又林也站起来,忙说:“表妹别动,坐着吧。腿好些了吗?” 又林笑笑:“好多了,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娘吓了一跳。表哥怎么这会儿有空过来?” 不过随口一问,刘书昭居然有点慌,摸出本书来:“怕你闷。拿本书来给你翻翻,解闷。” 又林笑得眯起了眼:“多谢表哥,你这可是及时雨啊,我正无聊呢。” 可就送本书,刘书昭慌什么? 又林有些狐疑地看着他,刘书昭也知道瞒不过这个聪明机灵的表妹,转头说:“你也进来吧,在外头让人看见了反而说闲话。” 又林往他身后看—— 朱慕贤! 又林十分惊讶。惊讶之后又是不知所措。她第一反应是她衣裳整齐吗?还好,因为是出门做客,所以衣裳并不失礼。头发也不蓬乱,并不失礼。 但只是不失礼而已,要说多体面,肯定谈不上。因为关在屋里不能出门,她今天就没好生拾掇自己。谁能想到朱慕贤会突然出现呢? 朱慕贤出现在这里并不很突兀。他和刘书昭是好友,刘书昭的妹妹出嫁,他做为好友过来道贺帮忙也正常。更不用说两人马上要成亲戚了,只是又林没想到而已。 刘书昭松了一口气,他给小英使了个眼色,小英象是完全没看到——或是没看懂一样。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真是个榆木脑袋! 虽然朱慕贤这会儿见又林有点儿不合礼节,可是刘书昭自己也是年轻人,又还在新婚,很理解朱慕贤的心情——本来朱慕贤也没提出想见又林,这不是听说未婚妻跌伤了,十分关切。才想来探望的么?这探病可没什么不对啊。要是他不闻不问,才有问题呢。 刘书昭的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小英终于不情不愿的挪动了步子。刘书昭也退了几步站在门边,他侧着身,看着门望风,以防突然有人来,而且他这么站着,眼角还是能看见院子里的动静的。 虽然他同意带朱慕贤来探望又林,可不代表他对表妹的名声和安全就不顾及了。见是能见的,话呢……也能说几句,可是朱慕贤要是有什么别的歪念头,那可甭想!说到底刘书昭还是向着自家表妹的。 朱慕贤的目光落在她缠着白布的手腕上,眼中全是关切之色,轻声问:“听说你受了伤,不要紧吧?” “没事儿,只是蹭着点皮。” 既来之则安之吧,又林还是挺想得开的。反正两个人的婚事都定下了,她以前更不修边幅的模样朱慕贤都见过。在山上避暑的时候,他还见过她光脚呢。 “还是要当心,不能大意。”朱慕贤拿出个小药瓶来:“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药膏,还是宫里的方子,用了十几味药,调了蜂蜡与珍珠粉,外用是很好的,每天早晚各涂一次,应该不会留疤。” 又林接了过来:“多谢你记挂着。” 两人一个坐,一个站,又林倘若不抬起头,朱慕贤就只能看见她的发顶。又林今天根本就没想到要见人,因此也没认真打扮,头发就梳了个垂花髻,显得松散而慵懒。 其实两人并不陌生,可是说起来,的确很久没见面了。先是朱慕贤备考,后来两人定了亲,也见不着。朱慕贤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好象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在胸口翻腾,这种感觉挺陌生,可是感觉并不坏。 从前他见过又林很多次,可是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又林年纪还小,象个孩子,朱慕贤对她当然没有什么想法。后来虽然日子一天天过去,可是他对她还一直维持着初见面时的感觉。两人定亲的时候,朱慕贤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既觉得此事十分突然,可是心里又隐约觉得,这桩亲事并没有多么令人难以接受。 他现在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打量又林——不是象过去那样象在看一个孩子,或是看一个朋友,而是用打量未来妻子的目光打量她。 又林是典型的南方女子,说话声音脆而轻柔,身量婀娜纤巧,皮肤更是出奇的细嫩,象是一把能掐出水来。她抬起头看他时的样子情态动人,阳光照在她脸上,肌肤白得象是半透明的,仿佛会发光一般。朱慕贤脸颊和耳朵微微发热,他突然意识到,他未来的妻子是个十分清秀动人的美人。 但是比容貌身形更要紧的,是她的脾气性格—— 她很开朗,也很明理,还非常善解人意。 “我一直想和你见一面,说说话,”朱慕贤轻声说:“我也知道这么冒然来见你是太唐突了,还请你别见怪。” “不会。”又林忽然想起件事,昨天晚上有人传错了话,害得她摔了一跤,总不会是朱慕贤想见她,让人假传消息吧? 不,不会,这不是他的风格。他想见她,大可以通过表哥,以两人的交情,表哥不会不帮他。他犯不着用这种歪门邪道的办法。再说,那小丫头说了,找她传话的也是个丫鬟,肯定和朱慕贤没关系。 又林在心里暗笑自己实在想多了。 他没说他一直想见又林是想说什么话,又林也体贴的没追问。 不过她心里在猜想,朱慕贤心中最重要的女子,应该是他的表妹。虽然两人姻缘难谐,他应该一时也不会忘记她。 这个人是个非常长情的人,这个又林知道。 但又林也知道朱慕贤也是个明事理又顾家的人,就算他心中还是惦记着于表妹,他对成为自己妻子的人也一定会很温柔也很尊重。 能有这些也就够了,又林并不奢望两人能恩爱非常,如胶似漆,那是不太切合实际的奢望。 “这桩婚事,虽然是长辈做主的……”朱慕贤声音温醇,恰如缓缓流淌的溪水:“可我也很欢喜。” 又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听着他说:“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我觉得我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 这下是听明白了,又林的脸轰一声,象是点燃了焰火,瞬间通红火烫。 这人怎么突然这样说,她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再说,再说表哥和小英还站在那边呢,他们要是听见了,这可真是…… 脑子里嗡嗡直响,心跳得又快又乱,又林只觉得声音发涩,她只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院子外的喧嚣声隔着墙传来,显得很不真实。枝头变黄的叶子被风吹落下来,轻飘飘落在她的裙角边。 刘书昭在那边摆了下手催促,示意他时间不多。 朱慕贤弯下腰来,把她裙角边的那片黄叶拣起,两人的目光对上,又林发现朱慕贤也和记忆中稍有不同——或许是经的事多了,也可能是年岁渐长,他脸上更多的出现了属于成年人的稳重和深沉。 “你多保重。” 又林轻声说:“你也是。” —————————————————————— 为毛周末反而事情更多呢,比平时还要忙,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刘书昭还是有些心虚的,生怕让人看见——他挨顿责骂倒是小事,可是不能带累了表妹的名声。[]要不是朱慕贤言辞恳切的央求,他可不会同意这档事儿。 不过朱慕贤也说话算数,就递了一小瓶药膏,说了两句话,并没什么越轨的言辞举止。 刘书昭现在心情十分复杂。在朱家没有提亲之前,他和朱慕贤的关系那是要好的同窗,好友。朱慕贤这个人虽然年纪并不大,但是极有风度,为人大方,又勤学上进。刘书昭和他脾气相投,两人很是谈得来。 正因为他们要好,所以刘书昭也知道朱慕贤有位青梅竹马的表妹这件事。从前倔还拿这事打趣过他。可是那会儿谁能想到,朱慕贤和他表妹有缘无份,却眼见要迎娶自己表妹了。 当朋友,当好兄弟看,刘书昭觉得朱慕贤哪哪儿都好。可是要把他当妹婿看,那顿时就毛病极多了。比如朱家复杂的背景,家庭关系,朱慕贤的性格,还有他曾经钟情过他那位表妹——瞧,能挑出一大堆的毛病来。 但这桩亲事已经成了定局,都下过聘了,日也定了,不到一年的功夫,表妹一过门,两人就真成了亲戚了。刘书昭虽然和朱慕贤相处时还是一如既往,可是心里到底有点古怪的感觉,看他的目光不免也带了几分探究。朱慕贤仿佛一无所觉,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两人出了院门,刘书昭压低声音说:“此事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朱慕贤朝他揖了下手:“足感盛情,我也知道刘兄为了我担了风险了。” “我这算什么风险,关键是要让旁人知道,对表妹的名声不好。就是你家里长辈听闻了,只怕都会觉得表妹轻浮。” 朱慕贤心说,他和又林偷偷见面实在不是头一次了。 当然他也知道,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两人见面。为的从来不是私情,虽然见面也要避着人,可是彼此心里是坦荡荡的。那是为了替另一对有情人分忧搭线。 可是现在,他和又林是未婚夫妻关系了。这私下见面可就是越礼之举。中秋的时候他曾经去李家送过节礼,当然,没有见着又林。李家上下对未来姑爷当然是热情款待,格外殷勤。 虽然李光沛的热情中,带着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个朱慕贤懂得,李光沛是不放心,也不太甘心。养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要被一个毛头小拐走,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会一辈待女儿好,教当爹的人怎么放心得下? 所以这次刘书昭嫁妹,朱慕贤一听说又林也随四奶奶一同过来了,心思顿时活动开了。在于江的时候,虽然两家只一墙之隔,可是那一堵墙却牢固难以逾越。 到现在到了东潭,同样是来做客。这见面的难度可就低得多了。更何况,这儿还有刘书昭可以帮忙原牵线搭桥。 他出门的时候,朱老太太嘱咐他带着两三样常用药。还有治外伤的药膏,他还觉得没那必要。毕竟只来这么两三日。可是现在他十分庆幸,到底还是长辈想得周到,出门在外什么事儿都会遇上,幸好带了这药膏,正好用上。药膏还是前番朱大太太从京城来时特意给他捎来的,涂擦外伤最合适,本地还真找不出这么好的药膏来。 朱慕贤脚步轻快,唇角带笑。刘书昭斜了他一眼,以前看这位好友哪哪儿都顺眼。可是现在看他微笑的样,温文的姿态,全都不顺眼,只觉得拳头痒痒的,很想冲他脸上来那么几下。 “说起来,表妹平时是很大方稳重的。要不是听人误传了消息,以为是姑母摔伤了,她也不会焦急着赶路跌那一跤。” 朱慕贤顺着他的话说:“正是……李姑娘一贯孝顺,关心则乱。” 嗯,他明白就好,刘书昭想传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又林对长辈是很孝顺的,这也不是他夸口,的确是实情,远近的人都知道。[] 又林打开药瓶儿闻了闻味儿,味道很是清香,要不说是药,倒要当成是胭脂膏。 “姑娘,要用这药吗?” 又林说:“先放着吧。” 有人送了晚饭来,小英忙迎上去接了食盒。送饭的那个媳妇笑着问候又林:“表姑娘好,腿疼的可好些了?要是不舒服可千万别瞒着。我们奶奶吩咐给姑娘做了两样小菜,都是姑娘平素喜欢吃的。可不是那大灶烧的,这几天请客,大灶上忙,做的粗疏,又油腻,这是单开的小灶做的,姑娘可得多吃点儿。” 又林笑着说:“让舅母担心了,我没什么大事儿。” 小英揭开食盒把碗碟一样样拿出来,果然菜色清淡,是又林喜欢的,可见二舅母虽然忙着操持,还是很关心又林这边。 “帮我和舅母说声费心。” “表姑娘快别客气。”那个媳妇说:“那我先去前头支应着,今天客人多,事儿也忙。过一会儿我再来收碗筷。” 又林唤住她:“嫂等等,我忽然想起件事来。昨天晚上那个给我传话的小丫头,可受了责罚?” 那个媳妇觉得又林肯定是想出出气,忙说:“我们奶奶发过话了,因为这两天是大喜的日,所以只是饿她两顿饭。等我们姑娘出了门,再好生发落她,给表姑娘出气。这丫头平时只干点粗活儿,传个话都说不明白,也该罚一罚,她才能学个乖呢。” 又林却说:“我正想说,这事儿就算了吧。她也不是存心的,人多事忙难免出错,是我自己绊了一跤,错处不全在她在身上。” 那个媳妇忙说:“哎哟,表姑娘就是好心肠,那我回头就去跟金大娘说一声,那小丫头可真是上辈修来的福气,遇着表姑娘这么大量的人。” 又林只是一笑,小英从荷包里抓了一把散钱给她。 “哎哟,表姑娘这也太客气了,这怎么敢当呢。” “应该的,劳烦嫂跑腿传话了,你先去忙吧。” 那个媳妇喜孜孜的去了,又林让小英一块儿坐下吃了饭。她胃口不怎么好,饭菜只动了一点,小英劝了她:“姑娘多吃几口吧。这受了伤,要将养皮肉,不好生吃饭哪里将养得好?再说,二舅奶奶特意吩咐了给做的,要是只吃这么两口,倒显得饭菜不合胃口,姑娘不领这个情一样。” “你现在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又林一笑,添了半碗汤。 用过饭那个媳妇又回来收拾碗筷和食盒,让又林有些意外的是,她把那个小丫头也带过来了。 “快,给表姑娘磕头。你办事这么毛糙,害得姑娘受了伤,姑娘反倒过来替你说情,你可得好生谢过姑娘。” 那个小丫头低着头,整个人显得胆怯瑟缩,很麻利的双膝跑下,给又林磕了个头,小声说:“谢谢表姑娘。” “快起来。” 她还跪着没敢抬头,小英过去把她给拉了起来:“别跪了,姑娘都说不怪你了。” 昨晚天黑,又匆忙,又林都没仔细看清她的模样。这会再看,这小丫头瘦仃仃的,穿的是件半旧不新的茄紫色短衫,下头是深油绿的裙——裙成色倒是比衣服要新一些。这两件一看都不是这个年纪的该穿的颜色,很明显是旁人的衣裳改小了,匆忙间凑和穿上的。小脸儿黄黄的,看样还没十岁。 又林以前也常往二舅舅家来,上上下下的人都认得,倒是没见过这小丫头。 “你叫什么?” 她看了那个媳妇一眼,小声地答:“我叫三妞儿。” 她从昨晚到现在,大概没少受惊吓,说不定眼都没合,看起来很是憔悴。又林声音温和:“家里几口人?什么时候来做事的?” “爹不在了……家里还有娘和妹妹。” 这么几句话就足以让又林了解大概。家里没有顶梁柱了,生计没着落,更加养不活孩他。旁边那个媳妇说:“她是才买来的。就是四月里办喜事的时候,家里人有点儿不够使唤了,才买了几个,她是那会儿一起买来的,手脚粗笨,也不懂事。” 看着她,又林觉得自己已经够幸运的。她的身份是个小姐,衣食无忧。要是变成三妞儿这样的,只怕也得卖身做丫鬟。 又林的本意也不是让她过来磕头拜谢,只不过觉得她也没犯大错,要是舅母认真的责罚她,一个小孩儿也怪可怜的。说了几句话,就让她们出去了。 四奶奶也过来了一趟,关切的问又林吃了什么,伤处疼不疼。又林替三妞儿求情的事儿四奶奶也知道了。 “你在你舅舅家摔着,舅母当然过意不去。再说她管着家,遇事不能太松泛了,不然下人有样学样,都不知道怕,那就更难管了。” “我就是觉得那小丫头太小了。再说,我也不想舅母为这事儿烦心。” 四奶奶摸摸女儿的脸:“我知道你憋闷,再忍明儿一天,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回家去。对了,今天涂了药没有?” 说起药,又林想起下午的事,难免有些心虚。 “涂过了,小英帮我涂的。” 四奶奶点头,又嘱咐了两句不可沾水,不要乱动,又林都乖乖点头应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四表姐欢欢喜喜上了花轿,三日回门时春风满面,别人打趣她,她笑眯眯的红着脸,也不生气。『雅-文*言+情$首@发』等这边喜事一了,四奶奶也辞别了哥嫂,带着又林回了于江。 进了十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德林写字的时候,砚上的墨常常会写到一半就凝住了,十分不便。而玉林更是一步门也不出,整天待在又林屋里,陪她说话做针线。 虽然田里的事情到这时候都忙活得差不多了,可是快到年底了,四奶奶反而比往日更加忙碌。 往常这时候,李家已经腌好了酱菜,邻里间常常互相送这些,每家都有自家的不传之秘,但李家的酱菜都腌得很有特色。 朱家从搬来,和李家一直关系极好。现在关系又不同了,这回朱家也按风俗送来了六样小菜,不过比往年又多了一对鹅,四坛酒。 这送鹅和酒,却是于江本地的风俗,都是亲家之间才送的,李家自然也有回礼。 德林下了学,衣裳没来及换就跑到又林这儿来。玉林也在这儿,通儿也常待在这里。这儿又暖和,又热闹,还一天不断点心汤水,四奶奶那儿事忙,常顾不上小儿子。李老太太那里太清冷,通儿也待不住。天气暖和的时候他还能满院子跑,天气冷了就只能待在屋里。 通儿脸让冷风吹得红通通的,进了门急忙把手贴到手炉上去暖。又林问:“你怎么冻成这样儿?没坐车回来?” “车走得太慢了,再说我也不小了,我们学堂里其他人都是自己走的。我还有奶哥跟着。用不着车接。这几天我都是自己走的。” 德林到底是大了,懂事了。他更期望别人把他当大人一样对待,而不是还象对孩子一样。 玉林放下绣活儿,倒了杯茶给德林。德林正和又林描述今天学堂上有人偷睡懒觉被先生打板子。打得嚎啕大哭的情形。 “……冬天挨打太受罪了,天热的时候倒不觉得多疼,可是天一冷。板子打手心手背上真是疼啊,疼得受不了,也难怪他哭。上次还有个挨板子的,他手本来就冻坏了,一打就烂了,到现在都缠着布没拆呢,字也不能写了。” 又林听得心惊胆战的。忙问:“你没给打吧?” “我也挨过。『雅-文*言+情$首@发』”德林倒没隐瞒:“字写错了,不过就挨了两下。以前我不懂,进了学堂之后明白了许多道理——不光是书上的道理。就那个手冻坏的了同窗,他手会冻坏,是因为父亲出门在外。母亲又病重,他不但要上学堂念书,在家还要挑水劈柴洗衣,手才会冻坏的。可就算是这样,他的功课也没比别人差。我比他优越多了,我总不能不如他。” 又林十分心疼,可又觉得很骄傲,握着他手鼓励他:“先生严厉也是为了你们好。” 德林在又林这儿把先生布置的两篇字写了,要走的时候。忽然从书袋里摸出本书来,飞快地往又林手里一塞,小声说:“这是朱大哥让我给姐姐带的。” 话一说完,没等又林出声,德林就推门跑了。 茯苓从外头进来,德林差点撞她身上。茯苓笑着说了句:“少爷慢些。” 德林头也没回的跑了。 朱慕贤给她的书? 又林翻了一翻。和上次的书差不多,不是本地书坊书肆里的,看着用纸和印式就不一样,应该也是从外地捎来的——可能京中的,也可能是别的地方的。 这么看来,上次送来的书,也是专门捎给她的,并不是给德林。 真的很奇怪,她好象从来没和他说过她喜欢看什么书,可是他捎来的书恰恰是她喜欢的。 是他着意打听过,还是凑巧?又或者,不用打听也不是凑巧,他就懂她,所以知道她喜欢读什么书? 又林喜欢一些讲地理风俗的随笔杂谈。这一世还是女子,但是既不能出闺门,又没有其他途径可以去了解自己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她对外界的一切都好奇并向往着,她渴望知道更多,更远。在别处,山是什么样,河是什么样,与她前世生活的世界有没有不同。想知道在别处居住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吃什么,穿什么,怎样出行,住什么样的屋子—— 这种书也是有的,但是并不是太多,而且从来都成不了热门书。书坊除了正经书,就是一些话本,艳情、志异。这种书太过小众,一般不会多印,甚至多数是写书的人自己掏腰包印出来自娱自乐,收藏纪念用的,所以常常印的很少,不太好买到。 又林翻了一遍,书里并没夹什么东西。 好吧,是她想多了。 朱慕贤并不是想在里头夹带什么,只是单纯的带给她一本书。 朱慕贤想的的确也很简单。天气冷,多数人都留在家中,又林更是如此。 朱慕贤想起那年夏天在山上的寺里避暑,又林梳着辫子,在阳光下欢笑、跑动的样子——就象他曾经见过的小鹿一样,那么轻盈和自由。 整天整天的待在家中,该有多苦闷。 他们说话的时候,她会问起京城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夏天怎么避暑,冬天怎样过冬。那些再平常不过的,旁人都不去留意的事情,她却总是听得很认真,眼中闪动着动人的光亮。仿佛听到这些讲述的时候,那些情景也真实的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所以这些书他也并没有刻意的去找,只是看到了,就会顺手买下来。 他想,她应该会喜欢。 又林确实很喜欢,天天做针线,时间长了也会烦闷。闲时翻两页书,喝一杯茶,已经十分享受了。 这样就很好——虽然他们两人之间还说不上爱,可是朱慕贤将来对她应该会给予该给的尊敬,另外他还很体贴细心。 这也就足够了。 四奶奶出了趟门,去了又林的二伯家一趟。回来时顺路去看七奶奶。七奶奶刚到家没几日,一直照料生病的妹子,大半年都不在家中,七奶奶也有好久没见着她了。 照料病人是件十分劳心劳力的事情,七奶奶看起来也象是刚刚大病了一场似的,瘦了许多,脸色也腊黄腊黄的。这会儿天还不算正经的寒冬,她人还在屋里头,已经裹上了皮袄了。 “你这是……”四奶奶吃了一惊:“怎么瘦成这样了?” 七奶奶精神倒还好,脸上带着笑:“没事儿,看你吓成这样。我也请郎中看过了,也只说我太虚了得好好补一补,没有大碍。” “你年纪也不轻了,自己得注意多保养。”四奶奶不无感慨:“我当初就是因为一时大意,落下了病根,养了这么些年还是病怏怏的,你可要当心,别走了我的老路。” 七奶奶说:“真的没事儿了。你放心,我可不想死,我得好好活下去,活得长长久久的。” 四奶奶看她眼中透出坚定的光亮,点了点头:“这才对。自己的身子自己得爱惜。要是你自己都不当心,难道还能指望别人替你保养爱惜?对了,你妹子怎么样了?” “也好了。”七奶奶说:“她还让我捎了东西来,也有你一份儿。我这两天收拾出来,正要打发人给你送去。可巧你自己来了,那就让你带回去吧。” 东西倒不算什么,只是些土仪,不过是往来礼节。大概是因为七奶奶一直照料妹子的病,所以她妹子心中过意不去,礼多不人怪。 要是搁在旁人身上,出嫁的妇人,去照料妹子一去就是快半年,那肯定不行,婆家、丈夫那一定不答应。可是七奶奶这情况又不一样。一来他们这一房也已经算是分了家了,老太太跟着老大家。七奶奶和婆婆合不来,除了过节做寿什么的场合,一般和那边不怎么来往。二来,老七和她现在跟陌路人似的,整年整月的不回来,这个丈夫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 因为没人管没人理,七奶奶才能这么自由的出门。可是反过来想,明明有家人,却形同于无,彼此漠不关心,这也实在很凄凉。 喜凤送四奶奶出门上车。她已经嫁了人,头发也挽了起来,做妇人打扮,不过七奶奶倚重她,她现在还在七奶奶身边伺候。 四奶奶回头看了一眼。七奶奶独居在这栋三进的宅院里,墙高院深,下人仆妇再多,也都顶不上亲人啊。就算攒再多私房钱,有什么用处?丈夫不亲,膝下也没个孩子——攒再多的钱将来也不知道便宜了什么人。 族里也不是没有人跟七奶奶提过继的事,但是她一直没有松口,她这人是太要强了。纵然没儿子,也不愿意受别人摆布。 可是女人要强太过了,也不好。 四奶奶想着,等她身子养好些,还是劝一劝她,捡那年纪小的孩子,抱养一个也无妨。老七夫妻间闹得这样僵,只怕也不是一个人的错儿,有个孩子,纵然不是亲的,说不定也能软化一下他们夫妻间的关系。退一步说,要是老了、病了,总也有个端汤送药的人。 ———————————— 大家圣诞快乐~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李老太太入冬以来断断续续又咳嗽起来,起先大家都没注意,因为李老太太一直有咳嗽的宿疾,天一冷就容易复发,她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就是把过去吃的方子拿出来又煎了药服。往年这药吃了,晚上总是能睡得舒服点,可是这一回却不行,即便吃了药,还是整晚都在咳,咳得特别凶。玉林也跟着整晚都没有睡,并不是被吵醒,而是她一直守着李老太太,端水送药,服侍的特别尽心。 这下李光沛和四奶奶都有点慌了,急忙再请了郎中来看,可郎中说的还和原来差不多的话,药方子上减了一味药,但粟壳的份量加重了。 李光沛当即立断送走了郎中,然后立刻动身去杭州请了位郎中过来。 不管古今中外,大家一致认为大地方大药堂的大医生一定是有本事的,而且老医生总比年轻医生更受信任。 如果按这条道理来推断,李光沛请的这位郎中一定是很有本事的——他已经年近七旬了,连眉毛都白了。 这是好事,李老太太虽然嘴上说着没有事不用这样瞎紧张,可是看到这位老郎中来了之后,情绪很明显也放松了一些。 这位老郎中并不象上门来诊脉治病的,他脚步轻快,笑容可掬,倒象是上门来做客的。诊过脉之后和李老太太说没大碍,药也不用吃的那么多,要放宽心。问是不是吃了什么寒凉的东西?李老太太身边的人一起想了,说是没有。又问是不是有什么操心的事儿? 这个却是有的——不就是大孙女要出阁的事儿嘛。 李老太太也释然了。 但是那位郎中跟李光沛并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老太太这病症断断续续的快有二十年了,之前服药有用,因为年纪不那么大,身体自己还抵挡得住。但是人有了年纪,精血气力都象锅里的水一样,慢慢的熬干了,可是锅底下的火却还在烧着。如此焦煎,正气消而病气旺。人压不住病,那就会让病把人压倒。如今还是要调理着,也不要受寒。 李光沛明白这位郎中说得都是对的。 李老太太毕竟是年纪大了。 这位郎中开了个方子。又留了几个食补的办法。李老太太用了他的方子之后,果然好了许多。一家人也都松了口气。尤其是四奶奶——女儿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倘若这时候李老太太去世,那婚事势必要搁下。 不能说四奶奶太凉薄,不关心婆婆的死活,只想着儿女。她自然也关心——婆媳这么些年,有苦有乐。当然也有感情。可是四奶奶毕竟更爱儿女。 虽然李老太太的病看着是好转了,但是李光沛心里明白,好郎中能治病,但治不了衰老。 人总会老的,这不可逆转,也不可阻拦。 他心里难过。李老太太年青守寡,李光沛深知道母亲不易,一直都极孝顺。他想着。等天气暖和些,就多陪陪李老太太,也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让她过得快活些。 这事儿他和四奶奶都没有说。 家里头,也就是又林恍惚的察觉到了一点。 倒不是又林很懂医理,又或者她是穿越者就有什么先知之能。只不过按常理来推想——李老太太已经六十多岁了,已经超过了这个时候人的平均寿命。有句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就是李家一族里头,前年去年也有好几位长辈去世,都还没有李老太太岁数大呢。 表面上一切如旧,只不过李老太太对玉林倒比从前显得亲厚了些。 以前因为玉林的相貌和她母亲的出身,李老太太一直对她格外严厉。但是李老太太一病。玉林尽心竭力的伺候,白天晚上都不懈怠,端汤送药的,自己都瘦了一圈儿。孙女儿这样尽孝,李老太太的心也松动了。 这孩子虽然有个上不得台面的母亲,但是她落地就没了娘。是在四奶奶和李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很规矩,很懂理,也很孝顺。虽然种子有瑕疵,可是这种在好地里,精心教养着,孩子也没长歪。 连四奶奶也觉得,这孩子很是孝顺,也听话。她的改变直接体现在物质上,做冬衣的时候给玉林也多添置了几件。 可是快到年关,往来应酬又多起来的时候,玉林还是如往年一样,被有意无意的搁置在一旁,很少让她出来露面。 很多人都知道李家有两个女儿,可是很少人见过玉林。连朱老太太从前来得那么频繁,都没见过她两面,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许多往来的人家送礼,当然不会忘记又林这个长女,更不会忽略两个少爷,可是玉林却常常的被遗忘了。 又林注意到玉林这些天话都很少,只闷头做活。问她,她也不说。 这孩子打小话就少,又林总觉得有些心疼。虽然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但是因为她的母亲并没有实际出现过,所以又林在心里,还是把她当成自已的妹妹的。更何况玉林冰雪可爱,又聪明听话,这样的孩子很难让人不喜欢。 玉林的这种沉默已经有好几天了,又林问过了,从七八天之前一位出嫁堂姑奶奶来看过李老太太之后,玉林就没有笑过。 那位堂姑奶奶也是个讲规矩的人,给了又林和通儿见面礼。德林虽然去了学堂不在家中,也没少了他的一份儿。玉林虽然在家中,她的存在却被直接无视了。 这种冷遇从前就已经不少,但是玉林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越长大,对这些事情就会越敏感。 玉林已经开始发育了,就是前些天的事。又林最先发觉的,玉林做针线的时候,腰不再直着,而是向前微微弓着,含着胸的样子。又林问她是不是不舒服,玉林很难为情地跟她说了。 胸部开始鼓起来,衣裳一蹭都疼。 又林细细的问了,又教给她要注意些什么,肚兜也不能做以前那样的了,吃食上也要注意。 说完这些,又林又问她不爱说话的原因,玉林还是不肯讲。 又林索性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是不是因为那天老姑奶奶来,你没得着见面礼儿?” 玉林索性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玉林终于说了句:“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玉林转过头来,又林才发现她已经哭了。 “姐姐,我根本不该出生。” 又林忙说:“这是什么话!快别乱说!” 玉林摇摇头:“这是我心里话。你刚才一直问我,现在我想说了,你又不愿意听了。” 又林握着她的手:“你这些天就在琢磨这个?” 玉林抹了一把泪:“小时候我就知道,我和姐姐,和弟弟都不一样。那时候我不知道原因。后来我就明白了,我不是娘亲生的,我的娘……她早已经死了。在家里,没人喜欢我。老太太,母亲,父亲——他们都更愿意家里没有我这个人。” 又林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错,玉林说得都对,这是实话,不是她小女孩儿没事儿找事儿伤春悲秋。 玉林揪着帕子角:“姐姐,你知道我亲娘是个什么人吗?” 又林又被难了一下。她知道,可是她不能说。 玉林露出个自嘲的笑——这笑容出现在她的脸上,特别的不合适。这笑容酸楚而沧桑,不该出现在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脸上。 “我知道,她是个风尘女子。”玉林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是那种死了都不能进祖坟的人祖母和娘不待见她,也不待见我,我都懂。可是爹为什么也……他要是看不起我娘,看不起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又林紧紧抱着她,玉林没有哭出声来,但是身子颤得厉害。 她很少哭,从懂事以来,似乎就没有放声哭过。她更多的表情是沉默,沉默,一直温顺而沉默。 又林安慰了她一会儿,让人打了水来让她洗了脸,重新梳了头。 虽然又林一直担心,但是玉林哭过之后,又恢复了常态,依然沉默而温顺。 至于四奶奶和李老太太她们不让玉林随意出去见人,也是有理由的。玉林生得太好了。姑娘家生得太出众,即便她不惹是非,只怕是非也会惹上她。前头就有个例子,也是他们镇上的姑娘,比又林大一些,生得十分美貌。因为出门的时候被人看见了,没过两天就有那有财势的人家上门来要娶。姑娘的父母觉得不合适,可是对方势大又不能抗拒,只能违心的把女儿嫁了。 玉林生的比那姑娘又不知好了多少了。 也许李家的长辈也不愿意旁人背后对玉林的相貌议论不休。只要一说起她美得不同寻常,就要难免扯到她的母亲,再扯到她母亲不光彩的出身。为了家里头,为了李光沛的名声,他们肯定不愿李家、李家的姑娘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 又林又一次意识到,美女的烦恼实在太多。太出众了,未必就会幸福。 —————————————— 家里感冒了三个人了。。大家一定要当心啊。 月末了,求票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启蒙书网. 第一百五十三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开春李老太太的咳嗽好转之后,玉林病了一次,.她好了,通儿又病了。四奶奶忙得脚不沾地,还得顾着大女儿的嫁妆。 这还是又林自己能干,嫁妆单子理一遍,轻重缓急分得清楚,能自己料理的就不让四奶奶多操心。四奶奶一面欣慰,一面又心酸的想着,很快这样懂事体贴的女儿就是人家的人了。 只有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幸好也只有这么一个。要是这样的事情多来几次,四奶奶真想不出自己该有多难受。 厚厚的冬衣还没完全换下去,天气却一下子暖和起来,这些日子四奶奶晚上总睡不着觉,心慌气促,脸上脖子后头潮热的得难受。一旁李光沛兀自裹着被子呼呼的睡的正香。 四奶奶拿枕边的帕子抹了抹汗,可是总觉得抹也抹不净,那种潮乎乎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的黏着,粘着。心里烦得很,连李光沛沉睡的脸都让她看不惯。 晚上睡不好,白天更心浮气躁。四奶奶今天接连出了两个错儿,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一件是忘了给人回礼,另一件是采买买错了样东西。四奶奶气得简直要大发雷霆,话一出口,倒把她自己也吓住了。 李老太太倒是不意外——四奶奶现在经历的,她当年也经历过。连郎中都不要请,李老太太也知道儿媳妇这是怎么了。 又林听说的第一时间也明白了,这是更年期啊。 说起来,四奶奶的岁数也差不多了。 请了郎中来,四奶奶只说自己没病,不愿意让郎中瞧。郎中也很理解这种情况——见得多了,不用诊脉,一看四奶奶的脸色神情,再听旁人一说都知道是什么个缘由。开了天王补心丹和清心安神散,并且说了。平时不要急躁,也不要劳累,饮食也尽量清淡些—— 但四奶奶根本就不愿意吃药。她说她又没有病,不过是天气转热了一些。被子盖厚了。至于晚上睡不着,四奶奶觉得自己是操心女儿的亲事所致。连李光沛劝她她都听不进去,或是表面上答应了,其实该怎样还是怎样。 德林虽然不太懂得四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他很会看风头,比平时还乖顺听话。他学里有同窗也说过,.骂鸡撵狗的,成天不安生。德林猜着,多半女人到了这年纪或许都会这样。李光沛也是一样,对妻子尽量忍让和温柔,就算四奶奶无故发脾气埋怨他,李光沛也只默默听着,有时还会主动道歉劝哄。 可是其他人理解,并体贴。通儿就不行了,这孩子现在介于懂事和不懂事之间。说他不懂事吧,大部分时候大人说的话他都懂。可是要说他懂事。他现在最大的心思就是玩儿,做为家里的老幺,一向是备受宠爱的,这孩子也很有些拗脾气。想干什么,你要是不答应他,他就能使性子找碴哭闹,非得达到目的才罢休。以往四奶奶会好言哄着,可是现在搁着心情正烦得要命,抓过来啪啪两巴掌,顿时把通儿打傻了。回过神来都没敢哭。紧紧闭着嘴,小脸儿憋得通红——他以前可从来没挨过四奶奶的揍,顶多是训一顿,然后冷淡着不理他。 幸好他没放声嚎哭,不然保不齐四奶奶心烦起来会接着揍他。 屋里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好了,乳娘赶紧把通儿抱出去。熟门熟路的来找又林。 通儿脸上的颜色已经十分吓人了,其实四奶奶那两巴掌也不算很重,可是他吓得厉害,又憋着气儿,紫胀紫胀的,把又林吓得不轻。又拍又哄,通儿才哇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发不可收拾,哭得那个委屈,那个撕心裂肺啊,一屋子人又慌了神儿,乳娘忙着想上去哄,又林说:“不用,让他哭吧,比憋着强。” 通儿哭了半晌,等他哭累了,又林让人端水给他洗了脸,又给他倒了热乎乎的果子蜜喝。甜甜的热茶不但补充水份,还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通儿抽抽咽咽的睡着了,又林才能脱开身往四奶奶那儿去。 四奶奶正在生闷气。 她打完儿子也后悔了,那会儿好象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一样。打完了儿子,四奶奶还觉得胸口闷得生疼,正在榻上歪着,又林进来的时候,满院子静悄悄的,都没人敢出声。 又林走到床边坐下,轻声唤:“娘。” 四奶奶沉沉的嗯了一声,也没动弹,只问:“你弟弟呢?” “哭了一会儿,哭累了就打盹了。”又林解释:“也没打重,他就是吓着了。娘身上觉得怎么样?哪儿不爽利?” 四奶奶慢慢转过头来,眼睛也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又林过来扶着她坐起来,又端茶给她。 四奶奶没有接茶,摇了摇头,有些沮丧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莫名的心烦。”她看着自己的手:“多半,我是真病了……” 又林握着她的手:“娘是为我的事儿操心太过了。其实现在该做的都差不多齐备了,娘不用这样焦虑。” 李老太太听着动静了,也没有说什么。 女人总得经这一遭,再加上四奶奶现在操办女儿的亲事,既舍不得女儿马上要嫁人,又怕嫁妆有什么疏漏,顾虑重重,所以比旁人更显得急躁多怒些。要不是赶在这个当口,大概也不会这样。 不过经过这件事,四奶奶总算开始服药了。清心安神散晚间喝过之后,夜里总算能睡得踏实些了。就是通儿经过那件事之后,好几天不往四奶奶跟前去,看来那天受的惊吓实在不小。 不过孩子是记不了父母的仇的,过了些日子,通儿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 李光沛和四奶奶是夫妻,自然能注意到一些别人不大注意的细节。比如四奶奶对衣饰上头不大精心了,过去很喜欢吃的龙井茶吃着也不香了,倒是从前不大喜欢的铁观音现在喝着象是更适口,还要沏得浓浓的。 还有,夫妻之间的亲近也变得少了。 又林要做的几双鞋袜都已经做好了。尺寸当然都是打听好的——虽然这鞋只是个象征意义的礼物,大概会压在箱底,永远都不会穿到。但是又林还是得按照尺码规规矩矩的都做出来。纵然她平时针线活儿做的一般,这几双鞋是下了大功夫的,总不能让人家指着鼻子说没有家教。两家的门第本来就不算太般配,在这些事情上更不能让人挑理。 朱家也请了人来拾掇房子。朱慕贤现在住的院子小了些,所以新房安置在西院儿,三间屋子粉刷一新,家什器物也都是朱老太太一件一件的精心挑拣出来的。朱慕贤的喜袍更是一早就挑好的料子,量体裁剪之后,做了足足多半个月。朱老太太摸着那光滑的料子,红得正,红得艳,都能耀花人眼了。 “来,快穿上试试。”朱老太太笑眯眯地说:“看看哪儿不合适,再让人拿去改。” 朱慕贤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一屋子女人都注视着他,说着笑着催促着。 “快换吧,要不要祖母帮你换?” 朱慕贤忙拿起衣裳:“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换。” 朱老太太看他躲进西屋里去,笑呵呵地说:“成大人了,咱们人多,他不好意思。” 徐妈妈笑着说:“可不是。我还记得少爷刚落地的时候,老太太抱过来养了好长时间。那生得小模样,又白又胖的,跟画上的金童似的,谁见了都夸。这时光过得就是快,眼见着老太太又要抱上重孙子了。” 朱慕贤脱了外袍,那把那件簇新的喜袍穿上。 他转过身来系袍带,抬头看了一眼穿衣镜。 镜子里也映成一片红彤彤的。 朱慕贤这些年很少穿这样的艳的颜色,更何况这是迎亲时的吉服。到了迎亲那天他就会穿着这一身儿去去迎娶,新娘也会穿着同样一身火红的嫁衣,被他娶进门来。 他对着镜子出了一会儿神,想到过不多久,就会有另一个人加入他的生活,和他同床共枕,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外头有人催着问,朱慕贤定定神走了出去,果然一屋子人都夸个不停。朱老太太高兴得笑眯了眼:“走几步,走几步看看。” 朱慕贤走得有点僵,又惹来一片笑声。 朱老太太又拍着手说:“转个身儿,转过去看看。” 衣裳挺合体的,没什么再要修改的地方。就是朱慕贤觉得自己跟耍猴戏的一样,逗人发笑不说,这些看的人还都是不给钱的。 差不多同一个时候,又林也在试嫁衣。 她的嫁衣就要繁复多了,一个人根本穿不好,必须得有人帮忙才行。四奶奶在一旁指挥着小英她们团团转,又林就象个木偶一样,只能任她们摆布。 嫁衣的质料上乘,料子摸在手里沉甸甸的,又很坠滑,一件件的既繁复,又华贵。又林觉得自己简直不是试嫁衣,而是披挂战袍,层层武装之后就要上战场了。 ———————————— 今天下了半天雪,不大,但是天很冷。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在又林的记忆里,除了小时候过年,她就没穿过这样的红色——不,那红色也没有这么正,这么艳。『雅-文*言+情$首@发』 这种红色,就象四月里阳光下盛开的石榴huā,那么红,那么烈,远远看去简直象一团火。 一个女人一辈子,也只穿这么一次。哪怕以后再醮,也穿不得这样的正红了。 这么一想,这红色更显得郑重不凡。待嫁的姑娘会把全部期待都托付在了这件嫁衣上,把它绣得美仑美央,并不理会这衣裳一辈子只能穿一次,且只能穿一天。 四奶奶看着亭亭玉立一身大红的女儿,眼眶微微发热。她低头喝了。茶掩饰过去,再仔细看这身儿衣裳——倒是没什么要大改的地方,就是肩膀那里看着再收一点点,会显得更好看。 换下那身儿衣裳,又林长长的松了口气。 小英和翠玉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把那件嫁衣捧着搭在一旁的架子上。小英傻懵懵的不知道,翠玉可是心里有数,这件衣裳真要弄坏一点儿,那是卖了她和小英也赔不起。光说这料子就不一般,听说有钱都没地方买去,那是专门进贡给皇帝家穿的。 朱家老太爷虽然赋闲了,可是大老爷毕竟还挂着官衔呢。姑娘要嫁过去,嫁妆是不能薄的,这陪嫁的人选四奶奶也斟酌再三。又林现在身边四个得用的——小英、翠玉、白芷和茯苓那是要跟着过去的。要是普通人家,两个使得,四个也不能说不合适。但是那家不是寻常人家,四个可能就显得少了些。翠玉听着风声,四奶奶可能还会她那边儿拨过两个人来,只是还没确定是谁,应该是和茯苓白芷一批买进来的丫头。 她们年纪相当,一起卖进的李家,又都没有其他亲故在这儿。所以彼此间关系比旁人要亲近。,有什么事儿多半是互相通气儿,相互帮忙的。 现在又林这个小院子里,小英和她算是一边儿的。白芷茯苓又是一边儿的。傻妞可以忽略不计,这丫头这两年个子蹭蹭长,从后头看跟个男的似的,心眼儿却没长几个。 如果再来两个亲近白芷她们的,这院儿里的平衡就要打破了。 翠玉现在没有以前那么争强好胜掐尖要强,但是这院儿里头,要拼资历。也只有小英能压过她。姑娘如果让小英管着事,.可如果让后来的,还是外面买来的压在头顶上,翠玉这口气怎么也舒畅不了。 可是小英偏偏对这些事儿不上心,翠玉和她说过几次了,小英都只是笑,后来也只说:“姑娘心里有数儿,咱们不用为这个操心。白芷为人挺好的。茯苓也心细,针线活儿做得也不差。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还得推举个领头儿的。” 翠玉真想骂她一声榆木疙瘩。 “现在当然不打紧。有奶奶、还有胡妈妈看着呢。可是等姑娘出了嫁,那可不是在娘家做姑娘了,给人家当媳妇儿,得操多少心费多少力,要办的事儿多,千头万绪的,咱们这些人也不能各干各的没个规矩了。谁拿一等的,谁拿二三等的,要紧的事儿谁管着,这可都得分明白的。” 又林的身份一变化。她们的身份当然也要跟着变化。打个最明显的比方,四奶奶身边的几个管事妈妈,就各司其职,有的得脸,有的就讨不着好。她们几个现在看着都是一样,将来肯定不会一样。 小英还是只说:“姑娘心里都有数。用不着咱们瞎猜想。要是姑娘愿意抬举谁,那肯定也不会有错儿。” 翠玉重重的躺回枕头上,心想,和这丫头真是没法儿说。 她一点儿都不急,自己替她急也急不来啊。 但是等翠玉嫂子知道这事儿以后,却点头说:“小英这丫头别看不那么机灵,可她说话就是有理。姑娘打小儿就是懂事明理的,你们这几个人,谁能干谁不行,她心里一清二楚。她要让谁管事,那肯定是这人有这个本事,有这个担当的。你别净猜想这些。姑娘这一去,你是肯定要跟了去的,将来你的事,大半也都得姑娘做主了。只要你一心为姑娘好,姑娘肯定也亏待不了你们。” 她嫂子是很不放心的。这个小姑子打小没过什么苦,在李家,因为自家一家子人都在这儿的原因,所以她日子过得也是舒舒服服的。可是她要跟着姑娘一走,朱家可没人买她这个账,什么都得从头来。 姑娘一嫁过去,开头肯定是难的。新媳妇得服侍婆婆,还要和一大帮婆家亲戚打交道,事情绝对轻松不了。 翠玉把她嫂子的话又琢磨了几遍,倒也琢磨出味儿来了。 可不是么,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要看重谁,那自己在这儿穷操心也是白搭的。 四奶奶也和闺女说到这件事儿。又林院子里的几个,四奶奶都不太满意。小英是可靠,但是不够机灵。翠玉是有点小聪明,可是遇事只怕沉不住气。再说,有小聪明的人,为自己打算的更多,这样的人不能做为心腹的。 至于茯苓和白芷,看着倒都不错,白芷温柔敦厚,茯苓细心——这是四奶奶挑出来的,又在又林跟前服侍了这么些时日,也已经调教得不错了。可是不足之处就是她们家里人都是外头的,不是李家的人。 又林反过来安慰四奶奶。现在她身边这几个随便单拿一个出去,别家未必找得出来这样出色的。 可是当父母的人,总是想把孩子的一辈子几十年都给安排好,妥妥当当的不受一点罪。 四奶奶已经比着当时周榭的例子,不但请郎中开补药给又林调理,她吃的东西、做的事情也都被严格限制了。恐怕她手粗了,脸晒黑了,做新娘的时候被人笑话。 周大奶奶过来串门做客,两人说话的时候,提起周榭周大奶奶就叹气:“眼看是快生了,天气又热,她是头一胎,我这心里头一直悬着。” 四奶奶安慰她:“到时候,你提早过去几日,给她安个心。再说,你闺女也象你,一看就是多子顺产的相。” 虽然一般都是这边生过了,才给娘家报喜。但是两家关系好,周大奶奶过去也没什么。 四奶奶也发愁:“你这还近,想过去就过去了。将来又林要是跟着他去了京城,我想见她一面可就难上加难了。”更不要说去陪着女儿分娩了。 周大奶奶又倒过来安慰她:“又林这丫头是有福气的,小时候给她看相的人不就说了么。将来你女婿做了高官,闺女可不就成了诰命夫人了?福气大着呢,你用不着这么担忧。” 天气一暖,院子里的huā也都开了。又林看着这熟悉的景色,想着再过不久,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不是短暂的小别,是换了一个地方过另一种生活。这熟悉的院子,屋子,窗子——还有人。 纵然两世为人,又林的心里还是有些惶然。 就象周榭当时一样。 劝别人的时候,道理她说得头头是道。轮到自己的时候,还是难免一样。 德林居然小大人一样劝过姐姐:“姐姐别担心,我看朱大哥为人很好。再说,他要敢对你不好,我绝饶不了他!” 又林给逗得笑出来:“你要怎么饶不了他啊?” 不过德林的话还是给了她不少安慰。 是的,她还有家人,并不是一嫁出去就一无所有了。她手里也有自己的嫁妆,自己的人。如果日子和美,丈夫可靠。那当然是好。如果过得不好,她也会好好善待自己,不会让自己吃苦头的。 不要有太多期待,别把公婆想得的父母一样,别把丈夫想得尽善尽美,别把小叔子小姑子们当成亲弟弟亲妹妹一样掏心掏肺。 倒是玉林,她对又林是格外舍不得。 在这个家里头,待她最亲近的就是又林了。德林虽然也对她不错,并没因为不是一个娘生的就对她另眼看待。可是德林毕竟是个男孩子,和她没有什么话说。两人除了吃饭的时候见一面,其他时候根本到不了一块儿。 可是又林要嫁了。以后在这个家里,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玉林比又林还要惶恐,晚上上床很久都睡不着,望着帐子顶,一直辗转反侧。 她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怎么样,眼前是一团漆黑。 朱大太太又一次从京城赶来了于江,这次来的朱家长辈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朱慕贤的爹走不开——其实他那差事说白了不过是个空衔,去不去点卯都没人管。朱大太太为了这事儿和他又吵了一架。 儿子成亲,就算请半月假又怎么样?有功夫陪小老婆天天醉生梦死,就没功夫管一管儿子成亲的事? 至于其他人——大儿媳妇才生过,还没满百天,不能挪动,大儿子也来不了。至于下头的庶子庶女,朱大太太当然不会带他们来。 至于二房和三房,二房倒是话说得好听,可朱大太太宁可他们别来给自己添堵添乱。因为娶了个商户家的女儿,二房没少拿话抢白讽刺她。三房的就不用提了,直当他们不存在就行。好在朱家老家的亲戚还是不有少的,到时候场面也冷清不了。 ———— 啊,马上月底了。也是年底了——祝大家元旦快乐呀! 嗯,小声求票~~(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当时在于江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朱大太太的态度还算是积极的。『雅-文*言+情$首@发』因为和周围其他人家一比较,李家算是拔尖的,李家姑娘也拿得出手。可是回了京城一趟,朱大太太的心中的不甘愿却一日比一日深了。 还有几家交好的世交问起来,朱大太太都很难启齿说出小儿媳妇是商户家的闺女。更不要说二房的冷嘲热讽了。二房又托人给朱长安说了一门亲,对方家里虽然说也是破落的,但是好歹那家闺女的伯父还是个七品。一直被自己压一头的二房这一回却终于在儿女的亲事上压了她一头,这让朱大太太格外的愤怒。 另一大半愤怒,来自丈夫,朱大老爷又搞大了个丫头的肚子——并且对小儿子的婚事,他一文钱都不愿多掏。朱大太太和他吵也没有用。当时大儿子成亲的huā费不赀,到小儿子这儿也不能太不平衡了。可朱大老爷振振有词,说长子当然要重一些。再说当时家里还显赫,现在今非昔比。若是事情办得铺张了招了别人的眼,指不定还有什么灾祸落到头上呢。 说得大义凛然,可是几十年夫妻,朱大太太已经把枕边人看透了。这个人永远是志大才疏,总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没钱给儿子成亲,就有钱给小老婆打头面了? 种种愤怒冲淡了儿子即将成亲的喜悦,未来儿媳妇的种种好处也不能抵消她出身的缺憾。朱大太太憋得想冲出大门去痛骂朱家十八辈祖宗——可是她不能,她只能继续憋着,脸上还得挂着笑。言不由衷地应付别人的种种恭喜。 儿子的新房已经收拾停当了,虽然院子还不算很大,可是看起来也格外精致。房里摆设的许多东西都是朱老太太的私房。 老太太也很了解大儿媳妇和大儿子,知道京城那边儿不会出血。给自己疼爱的小孙子出钱出力。朱老太太是心甘情愿的。 心情复杂纠结,朱大太太看见儿子的时候忍不住落泪了,陪房范妈妈很是机灵。解释为大太太这是太欣慰了,喜极而泣。 朱大太太也没反驳,看着孝顺的出色的儿子,心说,丈夫是没法儿依靠的,她的后半辈子,还是得靠着儿子。 .两家几番勘定,迎亲的的种种细节都定了下来,大件的家什器物也已经先行一步搬去了新房。又林常看的那些书,数量着实不少。她留下了大部分给弟弟妹妹,自己只带了走了一箱子书。德林很是纳闷:“姐姐不是很珍爱这些书么?”问完了他自己也笑了。 他想到的是。姐夫也是个爱书的,有才的人,那书肯定也少不了,姐姐的确用不着把家里这些书带去。 又林知道他误会了,但是也没有辩白。 她只是想到,以后她的生活会有翻天覆去的变化,只怕再也不会有从前一样看书的闲暇和心情了。 妇人和姑娘是不一样。姑娘象首诗,象张画,总之是各种风huā雪月。而妇人则是实实在在的。茶米油盐酱醋茶。 人家娶的是儿媳妇,是要你干活的,可不是迎回个观音回去供着。 又林只见过朱大太太两次,头一次不过是在门前惊鸿一瞥,第二次是定亲的时候见的面,也说不几句话。可是根据打听来的消息。朱大太太和朱老太太可不是一样的人。朱老太太并不难相处,可朱大太太脾气不小,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和朱慕贤的大嫂相处也只是面子上过得去,她对儿媳妇很少和颜悦色,即使是大儿媳妇生了孩子以后也没多大改善。 而且又林还听说,朱大太太把身边儿的丫头给大儿子,为的是怕媳妇有身子,儿子没人伺候。 这都叫什么事儿! 肯定没有哪个女人希望自己男人多多纳妾广泛播种。可是等自己做了婆婆,又忙不迭的给儿子身边塞人。这都是怎么想的?是说她们其实很拥护男人三妻四妾的福利,只要那个三妻四妾的人不是自己的父亲和丈夫,儿子其实是无所谓的吗? 四奶奶也不是没担心过这个问题。照她看,朱家那种人家,和他们家应该是不一样。李家向来没有纳妾的习惯,当初李光沛在外头的事,四奶奶虽然说心里不舒服,可是谁让她那会儿总生不出儿子来?李光沛都三十的人了,想要儿子也不是他的错处。镇上的其他的人家,但凡有点家底的,大抵都有妾。一个的有,两个的也有。和李家有来往的一家里头甚至有五个妾。只要人家能纳得起,旁人自然不去管。 可女儿将来如果也遇到这种情形,四奶奶一想起来就揪心。 她打算给又林的两个丫头,一个叫半夏,一个叫忍冬。半夏生得娇俏,瓜子脸儿,眼珠又水灵,平时说话娇声细气的。四奶奶是真不想走这一步——可是又不能不安排。 又林却对四奶奶的安排直接摇了头。 “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可是娘难道就愿意了?好歹半夏是咱们家的,身契也在你手里,她得听你的话,比别人好拿捏……” “娘,就算有了半夏,也未必能防得住什么。” 既防不住婆婆塞人,也防不住男人自己有那心。 “你别太傻了。”四奶奶急得不行:“咱们家这样,不代表人人家里都这么清净的。有半夏,你多少有个帮手,有什么事儿可以把她推在前头。要不然别人不说你婆婆不好,也不说你男人不好,只会说你不好……” 眼看着四奶奶又上火,又林赶紧顺着她说:“我知道了娘,反正半夏也定下来是跟着我了。” 至于半夏将来会做什么用途,那四奶奶就鞭长莫及了。 这个当口儿上,又林实在不愿意四奶奶再为这事儿焦急烦心。虽然已经在吃药,可是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和她婚期的日渐逼近,四奶奶的焦躁已经无法压抑和掩饰了。就算一天三四遍的喝清心安神散,她也还是清不下安不了。那样子简直象是关在圈里的斗牛,鼻子里喷气儿,蹄子刨地,只要给点火星,肯定会立马炸了。 谁愿意给闺女预备这种事呢?往闺女心里捅刀子,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啊。可是闺女还小,长辈过的桥比她走的路还多。 自己刚成亲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么多。没想到自己会生不出儿子,没想到丈夫会在外头养外室。 就算现在,家里还有个玉林的存在。她就象是根刺扎在四奶奶身上,永远提醒她她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提醒她她丈夫的怀里躺过别的女人,那个女人比她漂亮,比她年轻,还给他生了个孩子。 闺女不会明白她的感受的。她一直对玉林很好,跟亲妹妹似的,可那不是她亲妹妹。四奶奶不愿意看见玉林,有时候瞅见了玉林越长越发美貌的脸,四奶奶会忍不住想,到底她亲娘是个什么样,当初怎么把丈夫迷住勾引走的。 将来又林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形,四奶奶情愿闺女现在跟她呕气,也要让她将来吃的苦少一点儿,弯路少走一点儿。 跟着又林一起过去的还有胡妈妈。她人老成,做事也周到。当然,胡妈妈还算是李家的人,她也已经五十来岁了,是有孙子的人了,跟着又林再伺候几年,等又林在朱家站住脚了,生了孩子了,胡妈妈那会儿也正好能回家养老去了。 朱慕贤从德林那儿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不少又林的近况,当然,给小舅子的贿赂也少不了。德林可不象小时候那么好哄了,他已经从“多了一个姐夫”美好假象中摆脱出来,认识到“姐姐要被拐走”的残酷事实了。对着朱慕贤的时候,虽然还做不到翻脸不认人,可是那神情姿态,当然也就和从前不同了。朱慕贤对此当然只能苦笑,当然,该献的殷勤那是分毫不能少。就算不能帮忙美言,起码不能让他在又林面前拆台。 婚期渐近,朱慕贤那是既期待,又有些不安。 说实在的,成亲这档子事儿他也没经验,书上圣人教导的那些夫妻之道简直就是些废话。那上头没说对妻子说什么,怎么能让两人相处更融洽,怎么让日子过得更幸福。圣人只说了,你应该那样做。至于你是否愿意,是否快乐,是否真的夫妻和美恩恩爱爱的——人家可不管你。 朱慕贤也没有多少先例可供借鉴。他父母,叔叔婶婶子们都不是什么好例子。祖父母虽然互相敬重,可是他们已经脱离年轻人的范畴很久很久了。 倒是又林的父母,看着日常相处十分和美。尤其是最近四奶奶脾气大,李光沛一直体贴忍让的事情,朱慕贤也听说了。 有的同窗说,治得老婆服服帖帖的,指东不敢往西,说一不二。可是朱慕贤觉得那样并不对。男人天生比女人力大势强,把妻子恫吓整治的跟下人一样,那还是夫妻吗? 李光沛对四奶奶服软,朱慕贤觉得那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李光沛并不是比四奶奶势弱,他是爱重妻子,体贴妻子才一直让着她的,这才是做丈夫该有的肚量。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吃罢晚饭,朱大太太把朱慕贤唤了过去。 朱大太太其实不擅长兜圈子,她的脾气急躁,也没有那个耐心。问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不等朱慕贤问她有什么事,朱大太太就忍不住自己先开口了。 “李家大姑娘……你从前就认得她吧?” 朱慕贤不知道朱大太太问这个是什么意思,点头说:“刚回于江的时候就曾经见过。” 朱大太太问:“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朱慕贤虽然不知道朱大太太为什么这么问,但是他了解自己的亲娘。在朱大太太面前绝不能把别的女人夸成人见人爱的一朵鲜花。 可是朱慕贤也不能贬低自己未过门的妻子。 “我和她也没说过几次话,她对弟弟妹妹很周到,说话行事看着也都很大方。” 朱大太太对儿子的回答显然不太满意,但是她也知道,从儿子嘴里想掏出未来儿媳妇的坏话那不太现实。 退一步讲,就算她真有什么不是,那也肯定会瞒着不让自己家知道的。 “她是否有个姓陆的表哥?” 朱慕贤心里微微,脸上却没什么异色:“有的。李家老太太娘家姓陆。” 朱大太太终于不耐烦了,直接说:“我怎么听人说,这李家姑娘原来已经和她表哥定下了亲事,因为咱们家提亲,他们嫌贫爱富,就把陆家那头黄了,又攀上了咱们家?这样朝三暮四的亲家可当真靠不住,教出来的姑娘品行只怕也有问题……” 朱慕贤还是很从容:“这事儿啊,我也知道。一家女百家求,陆家是有那个意思,可是李家并没有答应过,定亲一说更是无稽之谈。” 朱大太太脸一沉:“你年轻,哪懂得那些势利小人想些什么!这无风不起浪,李家要是真没许婚。人家怎么会这样说呢?” 朱慕贤看了一眼站在身朱大太太身旁的范妈妈。他深知道母亲脾气急躁,耳根又软。可是她在内宅里,上哪儿去听说外头什么闲话去?连朱慕贤都没听说外头有这种闲话,倒不知道母亲刚刚到于江。怎么就听到了这种流言蜚语? 在母亲耳边搬弄口舌的这些人也真可恶,一个个唯恐天下不乱,不管听了什么闲言碎语都跑来邀功。 “母亲,确实没有这回事。前番李老太太过寿的时候我还遇到过陆伯荣,李家压根儿没和陆家有过什么婚约,就是寻常的亲戚来往。” “你见过那陆家的人?” “是,拜寿的时候我曾经过去。还和他坐了一席,说了半天话。李家和陆家绝对没有许过婚或是有什么别的约定。” 朱大太太皱起眉头:“可要没点影儿,人家为什么单传她的闲话?她和表哥自幼一块儿长大的,这青梅竹马,说不定就……” “母亲。”朱慕贤截住了朱大太太的话头。要让朱大太太这么说下去,只会越说越难听:“李家门风严谨,李姑娘也贞静守礼,绝没有母亲所说的那种私相授受之事。” 朱大太太被儿子噎了一下。但是想想。自己当着儿子的面这样说他未过门的妻子,也有点伤儿子的颜面。不管多大年纪,没哪个男人喜欢听到自己可能戴了绿帽子的话。 朱大太太眼见在儿子这里说不通。只能先打发他回去。 范妈妈铺好了床,来让朱大太太安歇。 刚才朱慕贤看她的时候,范妈妈心里一紧,直想喊声冤枉。 虽然范妈妈一向多嘴多舌的,可是今天这事儿,还真就不是她跟朱大太太说的,是黄嫂子后半晌过来,和太太在屋里待了一会儿。那会儿范妈妈正领着人在整理从京城带来的那些箱笼,恰好不在跟前。这件事先前朱大太太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黄嫂子一走她就找了少爷来问这事儿。那是谁说的不是明摆着嘛! 也不是说范妈妈人品就比黄嫂子强多少,而是她比黄嫂子更识时务。眼见着贤少爷以后是有大出息的人,夫贵妻荣,那将来他妻子肯定在朱家也份量不轻。和李家婚事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了,何必在这时候横生事端呢? 再说,看贤少爷的意思。对这门不怎么登对的亲事,是很上心的。 可黄嫂子不知怎么想的,也许是太想在大太太面前挣个脸表个功,也可能是有什么旁的打算——黄嫂的闺女可也在太太院子里干活儿,年纪、相貌也都差不多……要是黄嫂子有点儿什么旁的想头,那一点儿都不奇怪。 他们都是朱家的奴仆,生的儿子孙子身上也都打着奴仆的烙印,再嫁娶也是在下人之间。可要是给少爷、老爷做了小,那身份就不一样了。能生个一儿半女的,那下半辈子就有了依靠,一家子也都能翻身。 范妈妈甚至怀疑,黄嫂子是不是从把闺女送到大太太院里当差时开始,就开始谋划什么事了。 大太太十分憋气,怎么都睡不踏实。范妈妈劝她:“太太且放宽心。这小人们眼热李家结亲结得好,造谣生事一点儿都不稀奇。您忘了,年前京里头夏家聘了权家的姑娘,别人不都说权家高攀,又说他们昧下了彩礼,又说夏姑娘品行不端,其实都是不都是因为眼热?京里都这样,何况于江这样的乡下地方?” 朱大太太侧卧着,嗯了一声。她觉得范妈妈说的有道理,可是黄嫂子下午过来的时候,说得言之凿凿的,说陆家原本和李家关系多密切,陆家少爷总在李家住着,两家议亲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朱家一提亲,李家顿时对陆家变了面孔,将人扫地出门。 虽然亲事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可能再反悔,可是朱大太太心里毕竟是埋了一根刺。小地方的人,又是商户人家,眼皮子浅,行事也不那么让人看得起。这风声要是让二房、让那些有来往的人家知道了,还不定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纵然心里积着气,朱大太太还是得打起精神好生操持儿子的亲事。这亲事纵然不算很体面,可要真出什么岔子,那更伤体面。 李家开晚饭的时辰很固定,这一天也不例外。和往常一样,李老太太坐了上首,李光沛挨着李老太太坐在左边,四奶奶坐在右边,又林挨着四奶奶坐的,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可是和从前也不一样—— 明儿就是又林出嫁的日子,这是她在娘家的最后一晚上。 虽然家里亲戚也来了不少,可是李光沛和四奶奶这会儿都没出去应酬宾客,一家人关起门来,安安静静吃完这顿晚饭。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这样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饭了。以后纵然还会再坐一起,可是她的身份已经是朱家的人,不再是李家的姑娘了。 晚饭并没有很丰盛,不过八个菜里头,有四个都是又林平时爱吃的。李老太太先动了筷子,其他人也把碗端了起来。 又林象往常一样,给弟弟妹妹都夹了些菜。四奶奶心酸得很,又不愿意惹全家人一起伤心,特意舀了个小饺子放进又林碗里,又林低头咬了一口。 饭桌上显得比平时沉默得多,通儿眼睛骨碌碌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家里很是热闹,他也知道姐姐要出嫁了。可是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出嫁是个什么意思,不知道从此以后姐姐就不会再同他们一起继续生活。只是看其他人都不言语,通儿也就低下头来扒他的饭。 李老太太声音平和——她经历的事情多了,当初嫁女儿虽然也是难舍难离的,可是时日一久,什么难受也都冲淡了。只要孩子过得好,在不在眼前并不要紧。 “别吃得过饱了,晚上早些睡,明儿才有精神。” 又林低低的嗯了一声。 “说起饭菜来,他们家的饭菜一开始你未必吃得惯,就忍忍。等时日长了就好了。” 又林咽下了嘴里的饭,又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四奶奶越听越是难受,眼泪一滴滴落在碗里,米饭吃到嘴里都染上了淡淡的咸涩的味道。 桌上的人都察觉到四奶奶落泪了,可是四奶奶还是极力平静,把这顿饭吃完了。 她安慰自己,女儿又不是一下子就隔了千山万水,不过是一堵墙,可是她还是难受。 长女跟其他几个孩子相比,是跟她最贴心的。十几年来,看着她从牙牙学语变成今天的亭亭玉立,要穿嫁衣嫁人了。 平时爱吃的海棠虾和玉面饺子,又林其实也都没尝出滋味来。她一向很享受美食带来的愉悦,可是今天她也体会到了味同嚼蜡的感觉。 屋里的东西已经收起了许多,看着空落落的,小英她们几个把自己明天要穿的衣裳也仔细的烫过了搭在一边晾上。衣裳也是新做的,水红的衫子也是上好的细棉缎料子,不但她们几个有,傻妞也有一件。这丫头从来没穿过这么考究精致的衣裳,对着摆在一旁的衣裳嘿嘿的傻笑个不停。白芷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来。 要是世上的人都象傻妞一样活得没心没肺的,这日子倒真少了许多烦恼。 ———————————— 要嫁人了,,我也觉得好舍不得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成亲(新年快乐) 白芷和茯苓她们这些人和宅子里其他丫鬟不一样。比如翠玉,一家子都在这儿。其他人也有外头买来的,可买来的时候多半很小,才五六岁,根本不记得家里的事儿,也没什么牵挂。白芷和茯苓她们不一样,她们都有家人牵挂,对自己的将来也各有打算。 白芷没了娘,和家里一点儿不亲。后娘也肯定不愿意她再回去。她倒没有想其他,姑娘要出嫁,自己当然跟着。好好尽心的干活儿,将来总有自己的好处。就象胡妈妈这样,家里也有地有房,有了儿孙,自己还能在主子身边儿挣一份儿月钱,管着事儿,将来干不动了回家去养老,不也很好么?茯苓想的却和她全不一样。朱家虽然现在在于江,可是早晚是要回京城去的。到时候离家乡千里迢迢,想照应家里人那怕是照应不上了,只怕连再见一面都很难。 可如果不跟着姑娘走,留下来呢?首先她就没法儿开这个口,再说,留下来,有什么差事能比得上原来跟在姑娘身边儿?活儿轻省又体面,月钱也不少。过惯了现在的日子,让她再回去过原来在家里的穷日子,那她一万个不愿意。住着破屋,年景不好时连吃饱肚子都是一种奢望。将来出嫁也只能嫁个差不多的穷苦的人家,生下的孩子还是继续捱穷。 茯苓望着那件鲜亮的新衣裳, 小英怕明天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仔细把胡妈妈交代她的事儿在心里又念叨一遍。 又林隔着一道门都能听见小英在小声嘟囔,念念有辞。她觉得有些好笑。迷迷糊糊的感觉刚合上眼没一会儿,小英就来唤她起床了。 时辰比往常要早,远处传来鸡鸣报晓声,天还没亮——又林迷糊了一下。才想起来,哦,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整个李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忙活起来。 大伯母来给又林梳的头,然后喜娘把她按住,在脸上涂涂抹抹了大半天。又林觉得自己的脸好比城墙一样,泥浆粉灰砌了一层又一层,吉利话轮番换着说,还都不带重样儿的。族里的一众姐妹都挤在一旁嘻嘻哈哈看热闹,不停的有女客进出。有又林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还有和通儿差不多大的孩子,屋里屋外的乱跑,一团兵荒马乱,吵得又林晕头转向的。虽然是她的喜事。可是她觉得她象是只被耍的猴儿,供一众亲戚朋友围观打量,为大家提供娱乐。 但就是这么乱的场合中,又林还是注意到了一个人。 李心莲也来了。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一件衫子,凑过来和又林说了声恭喜。 又林这会儿倒觉得脸上刷了很多东西也不完全是坏事,起码这会儿就可以很好的掩饰她的真实心情。 又林许久没见过她了,李心莲的相貌也和过去不大一样了。不过变化最大的,却是她的神态。原来这李心莲总带着一股让人看不舒服的尖酸刻薄劲儿,下巴抬得高高的。但是现在她的头是微微垂着的。脸上带讨好意味的笑容。 可是又林觉得,她这模样,好象也没比过去看着顺眼。 究竟是哪儿不对?又林来不及琢磨,喜娘替她梳头,手劲太大,扯得她的头皮生疼。而梳子上蘸了太多头油。混着脂粉的浓香,呛得她一时喘不过气来。 后过过了一段时间再回想,又林才恍然明白过来—— 是眼神不对了。她的眼睛总低垂着,让人看不清楚,可是偶尔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眼睛里盛满了与她的表情并不相符的阴郁。 那是后话。这一天又林真的被折腾得够呛,裹得又厚,轿子里又气闷,在轿子里晃了半天,又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她偷偷把盖头取下来,做了几个深呼吸。 虽然说盖头盖上了只能等新郎来掀,可这会儿除了她也没别人,她取下来透口气儿也没关系。 两家虽然离得近,可是迎亲的队伍却不能直接从这个门进去那个门出来,而是兜了大半个镇子,充分展示了新郎的品貌和新娘的嫁妆之后,才抬进了朱家门里。又林还没歇过来,又赶紧把盖头给自己盖上。 鞭炮声震得耳朵嗡嗡直响,小英和喜娘一起过来扶着又林下了轿子,跨过马鞍跨火盆。红绸带一端握在她手里,另一端握在朱慕贤手里。绸带中间那大红绸花沉甸甸的往下坠着,绸带颤巍巍的,又林只觉得这绸带滑得很,好象就快要从手里滑脱一样,她不得不用力的攥紧了带子,感觉到自己手心又湿又滑的。 她可以感觉到带子的那一端,朱慕贤似乎也在紧张,带子那头传来的劲道也是时松时紧的。 是啊,她没经过,他也是头一回。大家都紧张,谁也不会笑话谁。 隔着盖头,她能听到周围的人的说话声笑声,乱作一片,吵得她心里没有底,脚下也没有底。 等终于进了新房,喜娘扶着她坐下。又林坐得很僵硬,只觉得口干舌燥的。新房里有一股没散尽的新漆的味道,嫁衣束得又紧,这都让她喘不上气来。 旁人催促着新郎倌来掀盖头,朱慕贤笑了笑,轻轻咳嗽了一声,拿着镏金的秤杆把盖头给挑开了。 又林只觉得头上顶的重量忽然去了大半,脖颈刚才一直那么硬梗着,都僵了。这一松快,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朱慕贤打量着又林——虽然不是没见过,可是今天的又林依旧让他觉得十分惊艳。又林平时再落落大方,今天也难为情,粉脸低垂,喜冠压到了额上,弯眉秀目,唇上一点嫣红,有种说不出来的妩媚。 旁边的人纷纷起哄,有人笑着说:“瞧,新娘子这么漂亮,新郎都舍不得眨眼了!” 屋里人哄堂大笑,朱慕贤倒没有不好意思,回过神来也只是微笑。 已经拜过了堂,迎进了门,又林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了。做丈夫的欣赏自己的妻子,这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的。要不是现在这么多人看的,他想做的事,可不止于欣赏。 想到这儿,朱慕贤的心跳也快了几拍。 他在又林身旁坐了下来。 又林和他见过很多次面,可这次,是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次——当然,这只是个开始。 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他,朱慕贤也是一身大红的喜袍,和她身上的吉服是一个颜色。他没她那么沉重的负累,腰还挺得直直的。又林想起,刚才他好象是骑着马把她迎来的?可惜她坐在轿子里,不能往外张望,也没瞧见。 新房里的这些人,大部分又林都不认得,这会儿也不是认亲的时候,她就垂着头,只盼快快把这场折腾给捱过去。虽然从早起就只吃了一小块儿点心,喝了半碗汤,可是她现在一点儿都没觉得饿。 那红枣莲子汤甜的腻人,饺子又夹生得让人难以下咽,差点噎得她翻白眼。硬咽下去之后,又林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旁边几个女人都在笑——反正成亲嫁人,这一关都得过。新娘子当着这么多人又腼腆,这口生饺子又难咽,过来人都知道。 徐妈妈笑着过来打圆场:“前头开席了,都快去入席吧。大家让新人歇一会儿吧,别给你们折腾散架喽。” 众人又哄笑起来,还有人说了句:“要折腾散架那也是新郎的活儿……” 这种带荤色的笑话又林只当没听见,众人终于肯撤出去,她还是打心底儿感谢徐妈妈的。 朱慕贤落后一步,等别人都出去了,他又走到跟前来,轻声问又林:“累了吧?” 又林嗯了一声。 “我先出去待客,你先歇一会儿。第二格抽屉里有点心,要是饿了先垫垫肚子。” 他不能久待,嘱咐了这么两句,已经有人在外头喊:“新郎倌儿呢?快找一找去。” “我去了。” 他出去时顺手把门关上了,又林抬头看了一眼,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 小英和翠玉也有些不大自在,到底不是在自己的地方了,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胡妈妈的用处这会儿就显出来了,她指挥着小英和翠玉,小心翼翼的把又林头上那沉重的喜冠取了下来。 一取下这个,又林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喘气也顺畅了。 “姑娘累了吧?咱们带着点心呢,姑娘多少吃一点儿。这喜服现在还不能换,姑娘要是累了,就歪着歇一歇,可不能躺着,别压皱了衣裳。” 外头应该已经开席了,朱慕贤做为新郎倌,肯定会被灌酒。 又林吃了几块点心,又喝了大半杯茶,这才觉得整个人又有了力气。 “你们也趁空吃点儿,可别一直傻饿着。” 她没得吃,小英她们也是一样。怕没空去方便,这些跟过来的人跟新娘子一样都是忍饥挨饿到现在。 小英她们也都就着茶水吃了些点心垫肚子,就挽起袖子忙活开了。新房里什么都得整理安置,要干的活儿当真不少。 又林也没闲着,各样东西放在哪儿她都得过问一声。指望这会儿功夫就全都整理停当不大可能,不过是粗略的安置一下。 听着外头脚步声响,朱慕贤推门进来了。 ——————————————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谢谢大家,不知不觉我们彼此陪伴又走过了一年。 嗯,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求票票哟。(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洞房 上 朱慕贤显然喝了不少的酒,脸上红红的,步子倒还稳。一旁扶着他的人是谢岳。 谢岳一直给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两人以前也就认识。不过从谢岳的客套中保持着距离感——现在却不一样了,谢岳笑着松开手:“弟妹。” 又林怔了一下。她的身份已经改变了,从李家的姑娘变成了朱家的媳妇。种种改变,当然先从称呼上开始。 做姑娘的时候,对外男当然是退避三尺,可现在不一样了,虽然她是新娘子,但是从身份上来说,她已经是妇人了。 “有劳谢大哥了。” 都说**一刻值千金,谢岳当然不会不识相的留下来再打扰人家新婚夫妻。反正新郎已经送到,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喝了不少吗?” 朱慕贤摇摇头:“没喝多少。” 没喝多少脸红成那样? 又林很识相的没有戳穿,男人不管是八岁还是八十,都一样爱面子。李光沛有时候喝多了,也总是不肯承认。她招了下手,小英转身出去端了热茶进来。 朱慕贤颇感意外——茶是热腾腾的,这不奇怪。可是这茶叶是他平素喝惯的,连浓淡都没差。 又林看他喝一口茶,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笑着解释:“小英出去找了书墨,这小子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慕贤顿时释然。 别的新嫁娘或许到了夫家两眼一抹黑,可是又林不是啊!两家就住隔壁,又林以前也常来常往的。朱家她不认识和不认识她的人只怕不多。书墨这小子就更不用说了,以前就和小英关系满不错。这会儿又林嫁了他,成了一家人,那是更加不会见外了。 屋里头有了一些小小的变化。朱慕贤微微眯起眼看了一圈。其实没有什么大变化,除了梳妆台上多了头油脂粉匣子,架子上多了几样东西,旁的并没有什么改变。 但他还是觉得这间屋子一下子就不同了。早上他还进来过一次,那会儿屋里虽然家什器物也都摆放好了,挂着大红的喜帐,铺着龙凤绣被——可是就是让人觉得空落落的。 可是现在这屋子一下子鲜活起来了。也许是烛光的缘故,整间屋子看起来温暖、柔媚,还带着一股馨香。 “用过饭了吗?” 又林一笑:“都什么时辰了,早吃过了。你呢?” “灌了一肚子酒。” 看一眼桌上——还有酒等着他们。 合卺酒,这是非喝不可的。 两只杯子用一条红绸带系着,中间还打了个同心如意结。不知道打结带的人无意还是有心,带子留的空余并不长。还不到半尺——新人要喝这两杯酒的时候,非得肩挨肩,脸贴脸不可。 这酒倒在杯中是浓浓的胭脂色,汁液犹如琥珀般稠腻。这时候的人家,在儿女出世的当年酿了酒,埋在地下,等女儿出嫁,又或是儿子中举的时候才开坛,往外倾倒时,酒液浓得会挂在碗壁上。世人称为女儿红或是状元红。 现在杯里的这酒便是这种陈酿。虽然已经再冲兑过,可仍然浓香扑鼻。 跟前伺候的人都很有眼色的退出了屋子。门也掩上了,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朱慕贤先坐了下来,又林走近了一步,拢了一下裙摆,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烛光照得杯中酒象宝石一样透澈晶莹,朱慕贤把两只杯子都拿了起来,自己执一杯。另一杯递给了又林。 这一递一接之间,两人手指触到了一起。又林微微垂着头,本来她还是挺从容的,可是现在两人实在离得也——太近了一些。朱慕贤饮酒之后体温本来就高,两人挨得这样近,又林觉得他身上的温度都传到自己身上来了。 酒香氤氲,又林觉得脸微微发热,有种未饮先醉的感觉。 这酒入口绵软,毫无凛冽冲鼻的辣气,温醇醇的象是一块果冻。等酒液滑下喉咙,一股热乎乎的感觉极快的蔓延开来。 果然是极好的酒。 又林抿了下唇,朱慕贤把她的空杯接了过去。 “这儿沾酒了。” 朱慕贤的手指在又林的唇角轻轻蹭了一下。 那种感觉真的难以形容,微痒,麻麻的象触电了一样,又林本能的低下头去:“你……先去梳洗吧。” 以前朱慕贤见她,又林总是很淡定从容的样子,似乎没什么事儿能影响到她的心境。现在看她明显有些慌乱,朱慕贤心里倒是有几分称心,有几分得意。 他去沐浴的时候,书墨当然不方便再来伺候了,又林当然更不会进来。朱慕贤洗得相当快——本来早起就已经沐浴过,不过今天上马下马拜堂待客出了一身的汗,自然得洗一洗。总不能一身酒气汗臭的去抱新娘子。 两人都洗过了,换过了衣裳。没了那些硬挣的大衣裳撑着,朱慕贤蓦然觉得又林仿佛比刚才显得又娇小玲珑了一些。因为沐浴过,总不好再把袜子鞋子都原样穿回去,天气也热了,又林便没有穿袜子,赤着脚套着鞋。朱慕贤的目光从她漆黑的头顶发心一直朝下移,就落在她露出的鞋尖上头,便不动了。在朱慕贤的印象中,又林并没有缠足。可是这露出来的一点鞋尖,看起来格外精致纤巧。 又林察觉到他的目光,本能的把脚尖往后缩了一缩,藏到了裙下头。 她听到了朱慕贤的轻笑声,肚里腹诽,脸上发热。 虽然两个人互相都不讨厌,可是之前朱慕贤一直是谦谦君子,克己复礼。又林实在想不到君子之交淡如水似的两个人,怎么突然间就激情迸发的一起滚床单。 可是现在看起来,朱慕贤进入角色那是相当的快——比她可快多了! 这样的他……让又林觉得很陌生。 陌生,而且还很危险。 朱慕贤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两人都坐在床边了,距离没一个巴掌宽。 朱慕贤声音温醇,听起来的感觉……就象刚才喝的那杯交杯酒一样。 “帮我宽衣吧。” 他说得如此自然,仿佛这件事他们已经做过千百回一样。 又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抬起手慢慢替他去解开扣绊。 新做的没穿过几回的衫子,扣绊都会紧一些。又林花了比平时多得多的时间和力气,才解开了上头两个。这件衫子是里衫,松开两个扣绊,里头当然什么也没穿,直接就看到了—— 又林的目光移到一旁,手上的工作继续。 朱慕贤噙着笑意,一点都不急躁。 从前读书,看到古人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当时只觉得说这话的人说得太过露骨,话里暗指乐事显然就是说夫妻敦伦,床第之事。 可是现在他明白过来了——闺房之乐,的确是无穷而丰富的。连说一句话,喝一杯酒,甚至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都脉脉含情,其乐无穷。 就象现在,又林明明就是手足无措,却还强撑着镇定,努力不露出慌乱来,脸红红的,额际颈后都香汗暗生。这般别扭而可爱的模样,真是画也画不出,说也说不尽。 等又林终于把他的扣子全解开了,看了一眼下头的裤子,实在没有那个勇气伸手过去再替他解腰带,索性丢开手,身子也往后撤了撤:“剩下的你自己来。” 朱慕贤轻声说:“好好,我自己来——你呢?要不要我来帮你?” 又林忙说:“不用你帮!我自己来就好。” 这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头! 这问题实在很刁钻啊!她其实怎么回答都不对。要是回答让他帮忙,她可说不出口,显得她多么不矜持一样。可是回答自己来,也不妥,好象她对接下来的事情迫不及待,已经等不迭了,要自动宽衣解带投怀送抱了一样。 这读书人就是花花肠子多! 又林抬头瞅了一眼,果然朱慕贤正带着笑意,摆好了姿势等着看她自己脱衣。 又林在肚里骂了一句:流氓。 ———— 可是她没办法。 他们拜过堂了,他是她的合法丈夫,别说只是看她脱衣了,就算那啥……咳咳,那也是他的正当权利。 “你……转过身去。” 朱慕贤听得清清楚楚,却有意侧过脸来做出听不清的样子:“你说什么?” 又林又羞又急,顺手把帕子掷到了他脸上去。 朱慕贤抬手接了一下,帕子很滑顺,沿着脸颊、脖颈,滑到了他的手上。 他也知道不能一下把人逗过了头,拿着帕子微笑:“好,我转过去,不偷看。” 见他果然转过身,又林犹豫了一下,飞快把衣带拉开,剩下的肚兜亵裤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脱了,然后直接钻进了铺好的绣被下头。等朱慕贤转过脸来,又林已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个脑袋在被子外头了。 朱慕贤只觉得好笑——当然,除了好笑,心里还觉得痒痒的,仿佛有一只小手轻轻的抓着,挠着,让他的心怎么也定不下来。 他也开始脱衣,而且是有意的脱得慢吞吞的。 又林先前还睁着眼看他,一看朱慕贤脱了上面开始解下头了,赶紧把眼闭了起来,脸也往床里扭。 —————————— 大家新年好!! 祝所有人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事事如意。 赶在元旦洞房,哈哈哈,这也算是双喜临门吧? 月初求票票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洞房 下 如果不是因为风俗,案上的那对红烛不能灭,又林肯定第一时间先去把蜡烛给灭了。身下铺垫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白绫帕,用途不言而喻。这种明晃晃的示意,让又林微微感到屈辱。 朱慕贤也掀开被子上了床,又林紧紧压着被角,又往床里头挪了挪——再挪她就要挂到墙上当画儿去了。 朱慕贤好象没有打算做什么,就规规矩矩的躺了下来,盖着被子。 又林这么紧绷了好一会儿,看样子他真没打算做什么,才慢慢躺平,不过这不代表她就完全不紧张了。 帐子里很安静,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是……也很奇妙。 无论是又林,还是朱慕贤,这都是头一次经历。 朱慕贤的手在被底伸了过来——准确的握住了又林的手。 又林本能的缩了一下,但是朱慕贤没有松开。 他的手很热,比又林的手大了一圈。他那么坚定的他握着她的手,又林手指微微发颤——实际上她在颤抖的并不止是手指。 “别怕。” 又林想说,她并不怕。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来。仿佛有种什么力量限制了她,让她的思绪无限发散,可是身体却没法动弹。 又林觉得很热。 为了新婚做的这些被子都是用的最好的棉花,密密的絮起来,外头是锦缎的被面儿,也是上好的,这被子足足**斤重——也许是整好十斤?这完全是为了冬天而准备的,可是现在的天气却不是冬天。盖着这样的被子。当然会把人给焐得满身是汗。 可是再热,又林也没有勇气把被子掀起来。她倒没有刚才那样害怕了。 反正这一关总是要过的,好歹朱慕贤是个认识的,还算熟悉的人。好歹他……比旁人要温柔。 身旁的人已经转过身来,揽住了她的腰。 又林的手也抬了起来,指尖还没触到他的时候,已经先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热度。 犹豫了一下。又林的手才轻轻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朱慕贤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掌贴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胸腔中传来有力的鼓动,一下接一下。 朱慕贤的手顺着她的手臂向上滑,手底下的肌肤那样柔软细腻,象是最好的丝缎。他能感觉到,自己手掌滑过的肌肤泛起轻微的战栗,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 朱慕贤的手滑过她的肩膀。在颈项处停留了一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看着我。” 又林没动弹。 “看着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诱哄的意味,还带着一点催促。 又林有些被动的,慢慢转过头来。 她没想到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这么近了,忽然这么转过头来,朱慕贤的鼻尖都快和她的鼻尖触到一起了。 朱慕贤捧着她的脸,把她的头发向后推,脸又向前蹭了蹭,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个人气息交濡。朱慕贤的鼻尖一点一点蹭着她的鼻尖。面颊,他的唇温润灼热。那种微微刺痒的感觉,象是小虫子爬过。 这种暧昧的,轻柔的,渐进式的试探,让本来就体温很高的两个人,已经热得快要烧起来了。 朱慕贤的唇轻轻蹭着她的唇,又林觉得脑子里有点昏沉。身体很热,热得她也想做些什么。 朱慕贤的手指移到她的颈后,已经肚兜的带子解开了。那绣着并蒂莲的肚兜被揉搓得快要皱成一团。朱慕贤扯着带子的一端,将它从两人身体间抽走。 两个人的肌肤紧紧贴在了一起,毫无隔阂。 又林紧张得大口吸气,她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身经受是另一回事。 朱慕贤吮吻着她颈后细腻的肌肤,她的肌肤香软滑腻,他象是在品尝一样美味的食物那样,舌头在她的肌肤上舔弄,甚至用牙尖轻轻咬她。 又林也恍惚有一种自己会被他咬住吞下的错觉。她的身子往下滑,两个人都被被子整个儿罩住了。 她每寸肌肤都被他的手掌抚弄摩挲,他汗涔涔的,她也一样。他的手圈量她的腰——他从前就想这样做,现在终于如愿了。很纤细,两只手扩开将将就能圈住了。他的手从她的腿间向下抚,她的腿想并拢,可是没有办法。 朱慕贤握住了她一只脚,又林急着想往回缩,可这么一来两腿被分开得更厉害。 朱慕贤的手掌就覆在她的两腿中间,还隔着薄薄的一层亵裤,那点轻薄的料子什么也挡不住,他掌心里那热度烫得她极度不安。 睁开了眼晴也什么都看不清,昏天黑地的,呼出吸进的都是热气。 朱慕贤忽然把被子掀到了一旁,又林怔了一下。 朱慕贤认真的打量她,那目光热烈而专注。又林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她的面孔和嘴唇都是嫣红的,眼睛里全是水光。 “呃……”又林眼睛紧紧闭起,泪珠从眼角滑下去。 真的很疼—— 这一瞬间最难忍除了尖锐的疼痛,还有恐惧、难堪、惊惶…… 又林的唇被他含住了,反复的吸吮。 毕竟是少年人,又有酒,朱慕贤不能自抑的动作起来。 又林感觉到在晃动的不止是她的身体。她的眼睛看出去的一切都在摇晃,晃得她找不到平衡,找不着支点。 她的手胡乱的攀抓了两下,最后能抓住的只有他这个人。 她说不清楚开始,同样也不知道是怎么结束。事实上,也许是因为疼痛和紧张,或者是因为太热的缘故,后来她一直昏昏沉沉的。直到他的动作终于停下来,紧紧的抱着她的时候,又林才恍惚的抬起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朱慕贤一动不动,他还留在她的身体里,感受着那种**的余韵。 又林有些恍惚地想,这就是洞房了吧? 她抹了一把脸,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 万事开头难,以后就好了……她对自己这么说,事实上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思绪飘荡在什么地方,更谈不上有什么逻辑和条理。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身,轻声问:“疼得厉害吗?” 又林声音有些发哑:“还好。” 刚开始的时候是很疼,后来……她根本不记得了。 身体黏腻得难受,朱慕贤取了汗巾来替她擦拭,自己也草草擦了一下。等他再回来躺下时,发现又林已经沉沉的睡着了。 借着幽微的烛光,朱慕贤可以看见她即使睡着了,眉头也是微皱着的。 这一天他也折腾得够呛,早早就起来,一天都没得闲下来一刻。可是这一刻,他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他就这么侧着身,认真的打量她。 又林的眉眼这时看来格外安详清秀,洗净了脂粉铅华,她的肌肤柔嫩细致,有着象珍珠似的光泽。他把她一只手握在手心里。她的手指很柔软,手指无力的蜷着。 屋里静悄悄的,烛花结了个团,忽然爆了开来,红红的烛泪象断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的往下淌。 朱慕贤终于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他娶到她了,她已经是他的人了。 这一刻的满足感,就象他知道自己中了府试头名的时候一样,不,是远远胜过那个时候。过去那么些年,他从来没有这样踏实和快活过。 怪不得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排在头一位,金榜题名、久旱甘霖和他乡逢故知都得靠后。 快活的象是能飞起来——但是又感觉到肩膀上多了一分责任。 她的这一生都已经交到了他手上,他得好好待她才是。 又林睡得并不踏实,被子太厚,身体也不舒服。还有个原因——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直都自己睡一张床,可以随心所欲的爱怎么睡就怎么睡。可是现在不同了,翻身的时候,就会触到身边的另一个人。即使没翻身,也能感觉到——耳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身旁有另一个人的温度。 这些,都得慢慢的适应。 她从四更天醒了过来,就没再能睡实,半睡半醒的又挨了一会儿,就到了起身的时候。小英她们进来行礼问安,伺候两人起身。都是大姑娘,要不是胡妈妈在一边镇着场子,小英她们羞得连头都不敢抬。铺床叠被的时候,徐妈妈来了一趟,把那块白绫给收了去。 梳头的时候是胡妈妈接手了活计。小英她们虽然也学过,可是妇人发髻倒底梳得不熟练。胡妈妈以前给四奶奶梳过头,手艺老到,比外头那种专靠梳头挣钱的婆子媳妇们梳得都不差。 朱慕贤已经穿戴齐整,坐在一旁看又林梳妆。她梳的妇人发髻,妆饰也显得浓艳娇媚。以前他从来没见她用过大红色的胭脂,整个人看起来很清雅。可现在不同,新嫁娘总是要打扮得格外喜庆明艳些。 今天她也轻松不了,今天得认亲。虽然二叔家三叔家这次都没人过来,但朱家老家的亲戚也来了不少。那些叔伯婶子朱慕贤都未必敢说都认得全,有些人都几年没有往来了。 等又林最后扑了些粉,站起身来。朱慕贤挽着她的手,由衷地赞了一句:“真好看。” —————————— 求票票~~~儿子有些咳嗽,今天用川贝冰糖煮了梨水,我和他一人喝了半锅~~(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新娘子新婚头一天要拜见翁姑。朱家正屋里头坐了不少人——还有许多都没捞着座位的,只能站在后头。 先要拜见的当然是朱老爷子和朱老太太。又林还没见过老爷子穿戴的一本正经,正襟危坐的样子。朱老爷子平时就象落拓不羁的隐士,头上束着葛巾,穿着素棉布的袍子,夏天的时候踩着个木屐,如魏晋时的狂生一样——好吧,老了点儿,老狂生。 所以又林虽然知道这是个差点儿做了宰相的人,却没有一点儿真实感。不就是一挺开朗的糟老头儿嘛。可是现在老爷子往那儿一坐,就算没衬那身衣裳,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朱老太太满头珠翠,打扮得也格外富贵,笑容满面的瞅着小两口。 朱慕贤和又林跪给二老磕头,又林从小英手里接过做好的鞋递上去。朱老太太看了看鞋,满口的赞好。其实鞋并不重要,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用媳妇去织布缝补,当然,要是女红也拿得出手,那更是锦上添花了。 两双鞋换回了一副水头儿绝好的玉镯子。 然后给朱大太太磕头,喊娘,端茶,再送上一双鞋。朱大太太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这种场合面子是比什么都要紧的,也是笑着说了几句话,给了见面礼——是一对做工上佳份量也很足的镶宝簪子。给新娘的见面礼来来去去也就是这几样。 接下去再见的就是隔房的叔祖母、伯母、婶子、舅母们了。这一通见下来,又林虽然累得直想骂娘,可是动作表情都维持着一开始的高水准。 再说。这认亲虽然麻烦且累人,可是却是必经的程序。这说明朱家承认了她的地位,她是明媒正娶的媳妇儿。要是纳个妾,她想认亲。还没有亲想认她呢。 况且这礼不是白行的,一圈儿下来,小英那里的鞋袜荷包香袋送了一堆。收回来的那可都是真金白银的好东西,一兜儿卖了去少说也能置好几顷地呢。 别人都说朱大太太娶的这小儿媳妇不错。朱大太太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她正盘算着,要让朱慕贤这趟就跟她一起回京。儿子总不在身边,她实在放心不下。这要府试都过了,不用去书院,备考秋闱回了京也一样温书。 况且。儿子现在娶了媳妇。总跟着朱老太太,那肯定是和朱老太太近,和她这个正经婆婆不亲近。 朱大太太还有另一重担心。儿子从没成亲之前就对这门亲事挺上心的,今天一看儿子的表情,脸上那笑。朱大太太还是了解自己儿子的。要不是真心高兴,他不会有这样的笑。 夫妻和美虽然不是坏事,可就怕儿子沉迷房闱之事,被媳妇迷得不知南北东西,耽误了前程不说——这跟媳妇亲了,自然跟娘就更远了。一个两个都是傻小子,媳妇那是外姓的,甭管什么出身,都只想拿捏着丈夫。攒自己的私房。 朱大太太觉得这日子过得总是不那么顺心,事实上这些年她就没顺心过。她也是有孙子的人了,可是头上还压着个婆婆,旁边又有虎视眈眈的妯娌,稍一疏忽,就会被二房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这事儿她已经和朱老太太隐晦的提了一次。没说要带儿子回去的事儿,只说京城家里的一些事儿。二房的朱长安也要成亲了,朱老爷子倘若还要休养身体一时不能回京,老太太能回去一下也是好的。总不能厚此薄彼,大房的孙子成亲老爷子老太太就这么上心,二房的就不闻不问了。 这当然不是大太太的真心话,朱老太太也绝不会把这话当真。 果然朱大太太接下来话风一转,就说起朱慕贤的事儿来了。这媳妇进了门,京城的一家人还都没见过面儿,实在不妥当。就算叔叔婶婶弟妹兄嫂们不见,这公公总得认得,怎么也让小两口去京城认个亲,知道家住京城的哪条街上。趁着现在天气还好,不算太热,水路陆路都好走,来去都便利。 张氏想的什么,朱老太太很清楚。 说的是去认亲,可是去了之后,必然后头有许多的事情,让张氏可以顺理成章把小儿子留在京城。 朱老太太掰开一颗小栗子,既没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张氏也没敢再催促,她表现得太心急的话,朱老太太必然会觉得她有别的用意。 吃完了栗子,朱老太太才说:“我知道了。” 张氏暂时把悬着的心放回肚里。这事儿必然得朱老爷子拿主意。 穿戴齐整折腾了这么半天,张氏也出了不少汗,回了屋换了衣裳,叫了范妈妈进来问话。跟前没别人,范妈妈也压低了嗓子说话:“已经让人去看过了,少奶奶陪嫁的那个庄子虽然不算大,但是地好,据说旁的地旱的时候它也正好能引着水,旁的地涝的时候它也淹不着,一年出息稳稳当当的可不少呢。” 张氏嗯了一声。 “陪嫁的铺子看着也不错,不过那里的人口风都紧,打听不出什么来。” 朱大太太点点头。虽然知道李家不是空架子,嫁女儿也是下了本钱的,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要再盘查盘查的。 又林的嫁妆单子送来的时候,朱大太太是很满意的,京城里等闲人家嫁女儿都没有这么实惠,都是些中看不用的的,看着抬数多,其实全是花头。李家这有一样是一样,有一抬是一抬,是实打实的厚嫁了。 范妈妈回完了话,替朱大太太端茶。朱大太太接过茶来,用杯盖儿慢慢匀着茶叶片儿,低声问:“听说,新房昨天夜里头折腾了多半个时辰?” 范妈妈陪着笑说不知道。昨天她也忙着,听房这种事情,往回退个二十年干一干还差不多,如今她也是有脸面的管事妈妈了,哪能亲自去干这事。 朱大太太对于儿子媳妇的房事也不是那么关心,可她总是觉得这小儿媳妇——看着总觉得有点儿不顺眼。那脖子,那腰身儿——看着就是狐媚男人的样子。儿子要是在女人身上太用心了,可不是好事。她做的鞋朱大太太根本懒得多一眼,锦云过来问收在哪儿,朱大太太不耐烦地说:“撂箱子里头,这还用得着问我。” 锦云一听就明白了,捧着鞋子又出去了。 在锦云看,这针线活儿做的还算过得去——比自己是差点儿。可人家少奶奶是富贵命,针线做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再说,锦云之前就见过李家姑娘一面,还没看清楚。今天再一看,才觉这位新少奶奶生得着实标致,典型的江南女子,玲珑纤秀,一张俏脸儿光滑紧致,莹润生光。 锦云觉得自己生得也算不错了,可是这一比……自己就象个粗陶胚罐子,人家就象那细瓷胎描金花瓶,差得远了。 本来锦云觉得自己是有指望的,现在心里却动摇起来。 用过了中饭,又林实在有些撑不住,身体不适,今天又见了这么多人,行了这么多礼。纵然她体力比一般姑娘强,平时注重保养健身,也有些撑不住。朱慕贤在一旁说:“你歇一会儿吧,下半晌也没什么事儿了。” 又林嗯了一声。 她可不想为了面子逞强,那吃苦受罪的还是自己。 可是……突然之间自己的生活中多了一个人,他大喇喇的进驻她的私人领地,又林想,她得需要点时间才能适应。以前自己一个人,中午或是看会儿书,或是歇个中觉,醒来画两笔画,陪陪祖母和母亲——可是现在她的生活重心完全变了,她多了一个丈夫。 生活模式就全变了。 又林洗过脸,换了衣裳。朱慕贤坐在床头,又林转过屏风,犹豫了一下。 朱慕贤察觉到了她的犹豫:“怎么?” 又林说:“被子太厚了——得换床薄些的盖。” 现在这种天气,盖这种七八斤厚的棉被,实在是受罪。昨晚也就算了,铺床的人光想着好彩头,锦床绣被,龙凤呈祥嘛!可是就没替睡觉的人想想,这个天儿谁还盖这么厚的被?又林很是怀疑,这得亏还没入夏,要是七月天里成亲,她们是不是也给铺这么一床,然后把他们活活热死啊? 朱慕贤也笑了:“你说得对。” 但是他也知道,这不是又林犹豫的全部原因。 对于两个人的生活,又林明显还没适应过来,他理解。 可是朱慕贤觉得自己非常适应。 以前他的生活里也就是读书,除了读书,也没有旁的事情做。有什么心事,有的时候可以和好友倾诉,有的心事,却连对好友也不能说。 朱慕贤忽然想起表妹于佩姿。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她了。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好象他也没有和她谈过心事。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在报怨,在哭泣,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发雷霆…… 他在想什么,她不怎么关心。只要他的身旁只有她,只要他围着她团团转,她才心满意足。 ———————————— 今天零下十一度……总觉得现在冬天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冷了。 啊,扭动求票票。 关于有看文的亲说,这门亲事结得不好……其实我也觉得写的不好,为了这个卡了又卡。。希望大家多包涵~~~tat~(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可又林是不一样的。虽然他们才刚刚开始共同生活,但是朱慕贤毫不怀疑,书墨那最会见风使舵的没骨气的小子,铁定把他的习惯喜好卖得一点儿不剩了。单从昨天晚上端上来的茶——他就明白了。 他一点儿也不反感,甚至觉得很欣喜。 他还不知道又林的生活习惯和一些喜好——不过不要紧,以后慢慢总会知道的。 又林睡了个午觉起来,洗过了脸。朱慕贤已经不在屋里头了,小英一边替她梳头一边说:“爷去外院儿了,说是老太爷找他。走的时候还吩咐过,让我们别吵着奶奶睡觉呢。”小英改口倒是改得很快。她比又林适应得可快多了。事实上今天中午她还和李家的人见过面呢。两家实在太近了,隔着墙喊一声都能说话。 又林的身份变了,要做的事情也变了,小英她们虽然也换了一个地方,可要做的事情还是差不多。反正小英就认准了一点,她只要把又林伺候好就行了。 又林梳好了头发,胡妈妈也进来了。 “妈妈坐。” 胡妈妈笑笑,也不客气,就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了。 “我照奶奶吩咐的去打听了下。大太太这次从京城来没带多少人来,最倚重的就是身边的范妈妈。另外,这边厨房里的黄嫂子,她女儿就在京城里太太那院儿里当差,所以虽然一直在于江这边伺候,却和大太太那边走近得。大太太前次和这次回来,她都赶着朝前凑。说话时都没有别人在跟前。” 又林点了下头。 李家打听朱家的事,大太太当然也要打听李家,她想了解未来的儿媳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每回都没旁人在跟前—— 又林直觉黄嫂子肯定不会尽给她说好话。要听好话,大太太也不必单找人打听。黄嫂子要是不说点坏话。简直太不住她自己花的功夫和大太太的这份儿心意了。 胡妈妈知道又林是明白人,很多话不用说透,一点她就明白。 “大太太老家是北边儿的。比京城还往北,靠近辽州那地方了,大老爷刚中举的时候,老太爷的上官给保的媒。听说头几年很是恩爱,不过日子长了,大太太性子很要强,大老爷打小也是让祖父母娇惯出来的。不是受气的人主。所以爷上头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是一母同胞,下头两个弟弟三个妹子就都是庶出了,分别是潘姨娘、徐姨娘、钱姨娘和赵姨娘所出。” 真复杂。 不用问,又林也知道大太太的日子过得不会顺心。四奶奶有玉林一个在跟前碍眼就够添堵了,大太太这一下子有五个!看着闹心不说。将来嫁娶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而且大老爷的房里人肯定不少,光是生养过的就有四个,肯定还有那没生养过的。养着这么多张嘴,还得给她们穿金戴银、用着奴婢,这笔开支也不小。 “因为长辈在堂,所以并没分家,京里的宅子是三房共住的。二房人也不少,二老爷二太太膝下有两位少爷,一位姑娘。都是二太太亲生的。” 没有一个庶出的儿女吗?那二太太还真是手段了得啊。当然,也许二老爷是个正经人,没有妾和丫头,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 “三爷生了急病去的,已经去世有**年了,三太太带着独生子住在后院里。众人都夸三太太是位贞静守礼的人。出身书香门第。和三老爷也很恩爱,夫妻间从来没有红过脸。可是三老爷一场急病就去了,要不是有孩子,三太太只怕当时就会跟了去。老爷子和老太太一向心疼她不容易,格外关照她一些。只要大房二房有的,也不会少了三房的一份。一大家子,连主子带下人,有一百多口子呢。” 又林一笑:“倒真是人丁兴旺啊。” 树大分杈,儿大分家。老辈人总愿意儿子侪侪一堂,越兴旺热闹越好。但是下头下辈,只怕是各有各的私心。 这些情形又林成亲前也都听说了一些,不过现在她看事情的角度又不同了。 胡妈妈又继续说了些打听来的其他情形。比如大太太和大老爷见面就争执不休,大太太固然太较真太强横些,可是大老爷总是不占理的。听说这两年又收了几个年轻的丫头,连儿子成亲都说没有空儿。虽然胡妈妈不好抱怨什么,但是心里对大老爷这种做派也很看不上。 说完了上一辈,再来说这一辈。朱慕贤的哥哥成亲几年了,已经生了一儿一女。他姐姐也已经出阁,嫁的人家很是显赫——当然,那是朱老爷子还没出事时候结的亲,当时的选择面可是很大的,挑的女婿当然差不了。二房的两个儿子,一个就是曾经来过于江的朱长安,也已经定了亲,今年就会过门。他哥哥本来也娶了妻,但是难产过世了,孩子也没生下来。二房的姑娘还小,离结亲还得两三年。三房的少爷更小,听说人不是太机灵,开蒙都比旁人晚,读书也没读出什么名堂来。 胡妈妈还说起另一件事情:“听门上的人说——大太太在于江不能久待,京城那边儿事多。” 又林想了想,点头说:“有劳妈妈了,昨天也操劳了一天,你先去歇着吧——住处还合心吗?” “好,挺好的。”胡妈妈说:“奶奶不用担心我们,只要您好,我们也就都好了。” 这是大实话。又林好,他们这些娘家跟过来的人当然一荣俱荣。又林要是不得势,他们当然也没好日子过。 这就是现实。 朱慕贤回屋的时候,又林正看着人理衣箱。又林的嫁妆着实不少,原来准备的地方放不下,不得不又单腾出一间空屋来专门放着这些。又林日常穿的衣裳也都在包袱里衣箱里头没取出来。 小丫鬟刚看见朱慕贤,他已经到了门口了。 “这是在做什么?” 又林回过头来一笑:“理一理衣裳,要穿的就挂起来,一时穿不着的先收着。” 做新媳妇,自然得穿戴精致讲究些。今天又林头上那对镂花流苏长簪可是让不少人啧啧称赞。说簪子贵重,可是也得人能衬得起。 看着搭在一旁的几件衣裳——这想必是预备要穿的。 朱慕贤忍不住问:“就这几身吗?” 又林看小英她们合上箱盖,应了一句:“是啊。” 等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朱慕贤忍不住问:“够穿的吗?” “不出门见客,在家里头足够了。回门的衣裳已经单拾掇出来,都拿去熨烫了,你的那身儿也交给他们了。” 一回了屋,知道这里有个人在等着你,有热热的茶,还有这样家常的对话。朱慕贤只觉得,有多重的心事,到这儿也全都放下了。 怪不得人们总管娶妻叫做成家。果然是这样,屋里有了女人,有了温暖,有了笑容,相互关心扶持着,才能称为家。 “西屋还空着,你要是想写字儿,就把西屋布置布置。要用什么东西就跟我说。” 他在又林身边坐下来,注意到她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不过也就是这么一下,又林又意识到,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她没理由躲他,所以她还是坐在了原位。 朱慕贤肚里觉得好笑,同时又有些爱怜。 她昨天晚上……肯定吓坏了。他记得她后来哭了,并没有出声,但是落泪了,抽抽噎噎的。 虽然她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 朱慕贤后来也有一点后悔。 她是头一次,既害怕,肯定也会疼痛。他应该更收敛,更小心一些才是。 可是那种时候,实在是忍不住…… 他清晰的记得那时候的触感,柔软,温润,带着淡淡的清香。 朱慕贤的心跳快了起来,手心也在发热。 他轻轻握着她一只手,又林又紧张了一下,她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确定屋里没有别人,才小声说:“这……天还没黑呢。” 朱慕贤噙着笑说:“这么说,只要天黑就行了?” 又林用力把手抽回去。 她知道这会儿她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让这个人更得意。可是哪怕她什么也不说,这个人同样能脑补出许多精彩想象,然后自娱自乐吧? 这人以前的彬彬有礼会不会都是装出来的?现在一成了亲,马上原形毕露了,那目光……就跟饿了几年没吃过肉终于开了荤一样。 又林真有些担心自己这点儿皮肉不够他一顿啃的。 幸好这会儿外头有人来传话,说晚饭摆在朱老太太那儿了,让他们也过去用饭。 朱老太太对这个儿媳妇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用饭的时候也没让她立规矩什么的,只说:“咱们家不兴那些,你婆婆、你婶子她们当年进门,也没那么折腾讲究过。再说,你这才头三天里,不必细论这些。” 又林这才告了罪坐下了。 大太太低下头,帕子拭了一下鼻尖的汗意。 她倒想让媳妇立规矩呢,对新媳妇,起头可得严厉些,才能拿捏得住。可是朱老太太这么发了话,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 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大橙子感冒了~~我觉得我好象也要染上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说起来,朱大太太也没在婆婆面前立过规矩。当时她一过门,就跟着朱大老爷去了任上,公婆不过是逢年节时见上一面,客客气气的就过了。 可是朱大太太很期望能让儿媳妇对自己服首贴耳,恭恭敬敬。她这么出色的儿子,娶了这么个媳妇,李家丫头上辈子可是烧了高香了。 又林留心看着桌上每个人都吃了什么菜。 虽然桌上菜肴丰盛,朱老太太也就动了干丝和虾仁两样清淡的。老爷子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偏好,什么都动了一些。大太太和朱老太太完全相反,她看来对红烧排骨和扣肉更偏好。朱慕贤则和朱老爷子一样,每样都动过,但蒸鱼吃得多些。 跟胡妈妈打听来的差不多,老太太本就是江南人,口味偏清淡。再加上人有了年纪要养生,肯定不能大鱼大肉的吃。大太太是北方人,这口味就重些。 大太太心思并不在用饭上头,她心里各种念头转来转去,她看着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儿媳妇。 年轻可真好,皮子细得跟缎子似的。手看着也细滑——肯定在家里也是娇养着没做过活儿的。 朱老太太笑着说:“今儿汤不错,天气燥,多喝点汤水。” 大太太答应了一声,朱老太太又想了起来,转头说:“我记得那年夏天你们家烧的那个荷叶羹很好,你娘还说是你亲手做的呢。” 又林也笑着说:“那天出去划船,正好折了很多鲜荷叶回来,就把荷叶磨碎了做羹了,其实还是靠着鸡汤提着味儿。” “说到鸡汤,都是一样煮法,可那回喝的特别清爽呢?” 又林想了想:“我用茶叶把汤上头的油吸去了。” 朱老太太笑了:“怪不得呢,你倒是会想点子。” 朱大太太看了这和睦融洽的祖孙二人,心说,这张嘴倒是巧。挺会说话的。可是看那样儿哪象是能进厨房的人啊。 反正日子还长着,过日子可不是光凭一张嘴会讨巧卖乖就能行的,就算刷了金漆,日子久了也得露原形。 一回屋里。朱慕贤就问:“你几时还做过好汤?让祖母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的。几时再做一次给我尝尝。”又林抿嘴笑:“现在时节不对,那羹是大暑天儿里做的。现在小荷才露尖尖角呢。” 朱慕贤把小荷才露尖尖角念了两遍,目光忍不住就在又林身上勾旋打转。 可不是么。 她还这么……这么小。 面庞和身体娇嫩得就象刚刚露出水面的嫩荷叶,正是诗里头说的,羞颜未尝开。 两人宽衣安置,又林还是有些僵硬,仰面躺着。好大会儿一动都没动。 当然也没睡着。 朱慕贤心里怜惜她,纵然有什么想法,也是自己忍下了。他一时也睡不着,往常这时候他都是在读书。可现在是新婚,祖父下午还打趣他,让他可别又捧起书本把新娘子一个人晾起来了。 “下午祖父找我说话。” 又林微微侧过脸看他:“都说什么了?” “祖父决定回京一趟,我们也一同回去。说起来,也该去一趟。父亲,哥哥嫂子他们,也都该见见。” 又林已经猜着几分了。并不特别意外:“有说什么时候动身吗?要去多久呢?” 朱慕贤倒没有瞒她:“可能得不少日子。祖父当初的事又有另一番说法了——” 又林一惊,不过随即镇定下来。今天看朱老爷子模样还是一如既往,老太太心情也很好,还有心思跟她说汤羹,应该不是飞来横祸。 也许是要翻身? 但是又林也没有多大欣喜。 官场上的事情谁都说不准,虽然朱老爷子当时被牵累不无冤枉,但是俗话说人走茶凉,这做官向来是好几个萝卜都盯着一个坑,你走了自然有别人来顶上。朱老爷子已经是古稀之年,这种年纪含饴弄孙差不多。东山再起基本可能性不大,不是人人都象姜子牙那么老当益壮的。 朱老爷子已经没有威胁性了,别人自然会给几句好听话,说不定还会给个闲职,把他养起来。又林虽然不懂这些,可是平时长辈们议论。书也读了不少,她也能估摸出几分来。象国子监,鸿胪寺这些地方,事儿又少,说起来还很好听。 因为又林不说话,朱慕贤想着,她肯定是为了一嫁过来就要远离家乡远离亲人而感到难过。 这个消息是太突然了些。 虽然朱慕贤之前也知道他不会在于江住一辈子,可是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离开。他总觉得,倘若能中举,再进京,那起码得一年半载甚至更长时间。 他觉得挺对不住又林的,她长这么大,也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身边没有她熟悉的亲人。 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或者说,到底能不能再回来,都很难说。 朱慕贤有种预感,也许他不会再回到于江了。 又林也有同样的感觉。 朱慕贤会在于江,是因为朱老爷子和老太太回来,他也顺便回来,陪伴祖父母,读书在哪里都是一样能读。 当时朱家这个举动也不无避祸的的意思。他们家刚回来时,李光沛看朱老爷子泛舟湖上,醉心棋与渔,曾经对又林说过这么一句话。 老爷子和这船,要是画进画里,那也是一景,就叫武陵桃源。 桃源中人避于世外,为的是什么?并不是他们天生就追求那种生活,是为了躲避秦乱,是为了逃命,为了逃离战火和迫害。 世人说起来,总爱用桃源比喻美好的世外乐土。可是实际上桃源并不美好,它的形成是被迫的。 朱老爷子当时那样子,也未必就是纵情放旷,万事不理了。他也是做出无害的姿态给别人看。 如果不用再避祸了,他们是不是还会长久的待在于江呢? 就算老爷子老太太真心想在这儿养老,京城的事情他们就真能放得下吗? 他们再回来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屋里静了一会儿,朱慕贤轻声问:“平时这会儿,你都睡了吗?” “没有。”又林说:“我可不会这么早上床,有时候陪祖母说话,有时候要陪弟弟妹妹们。你呢?” 朱慕贤坦然说:“这几年都没这么早睡过。” 得——都不是爱早睡的人,所以现在两人躺床上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可朱慕贤觉得这么说话真的很难得。他记不得自己有没有这么和人轻松的聊过天,也许有,但是太少,他已经不记得了。没什么负担,也没有太多顾忌,想说什么都行。他知道她在听,而且知道她都能听得懂。 又林问:“咱们家在京城哪条街上?宅子个什么样儿?” 她声音软软的,但是朱慕贤更喜欢的是“咱们家”这个称呼。 是啊,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夫妇一体,休戚与共,当然要说“咱们家”。 “京城是寸土寸金的地方,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是住在永崇街,后来祖父升迁,迁到了西城延福街。宅子有前后五进,带一个小花园儿。不过这回回去,我们肯定不会住在我原来那两间屋里了,得找几间宽敞的屋子才住得下。” 可不是,原来朱慕贤连主带仆才几个人?一巴掌就数完了。可是现在又林带过来的人叮了啷当的一串,还有这么多箱笼东西—— 朱慕贤打小就知道一个道理,女人是永远不嫌衣裳首饰多的。以前母亲跟父亲在任上,要搬迁的时候那箱笼多的让人惊诧,也不知哪来这么多东西,还全都塞得满满的。 朱老太太也是这样,换季的时候晒衣裳,连三十年前穿过的一件衣裳都还保留着,指着衣裳就能说出那天的事儿来。这些东西的存在并不只有占地方这一个用处,它上头凝结记载着许多回忆,所以舍不得轻易丢弃。 朱慕贤揽着又林的肩膀,并不带**的意味。 又林也能感觉得到,所以她并没有紧张得浑身僵硬。 “京城冬天比这儿冷得多,有时候雪会连下三天三夜,早早就得烧炕,不然晚上会冻得人睡不着觉。不知道你能不能习惯……” “慢慢来,会习惯的。” 朱慕贤微笑着说:“对,慢慢来。” 又林想,她对北方可不陌生,上辈子她可是个地道的北方姑娘呢。 但是这辈子,她还真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京城对她来说全然陌生。 回门那日,又林和朱慕贤是早早起来了,又林还是一身红,除了没凤冠和盖头,打扮得也得新娘子差不多了。按风俗都是这样穿,这可不以她的个人喜好为转移。朱慕贤也是一身簇新长袍,拾掇得十分光鲜。 两人去给朱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老太太刚起身,还在梳头呢,笑着说:“你们起得可真早,不用这么急,用过了早饭再去。” 徐妈妈在一旁笑着说:“咱们这是赶巧了,离得近。那离得远的人家,鸡不叫就起身赶路的也有。要是那隔着几百里地的,说不得就得满月才回门了。” 大太太只吩咐:“早点儿去早点回吧,头一个月新房不能空——可别多喝了酒,让你丈人笑话你。” ———————— 大家有没有觉得,冬天一年比一年冷呢,而且还冷的那么早。(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李家自然是洒扫一新,早早打开大门迎接新姑爷。大概每一个亲娘在女儿回门时都必定会问:“他待你可好?你婆婆可有为难你?” 四奶奶也不会例外。 又林点头说:“他待我挺好的。” 四奶奶仔细把女儿打量了一番,又林气色很好,看样子是过得很顺心。 “嗯,姑爷是知书达理的人,你也不要使性子。两个人过日子当然会有磕磕绊绊,要相互体谅些。” 又林点头应了。 四奶奶又问:“你婆婆呢?她那人看着不是太好相处。” “婆婆也还好。”又林很是想得开:“我也没指望婆婆跟您似的把我当女儿疼。该敬的我都敬着她就是了。” 四奶奶赞许的说:“对,就是这样。这过日子就是这样,别管肚里都是怎么想的,起码面子上都要过得去。你是做人家媳妇的,大面儿上不能让人挑出错儿来,这个可一定要谨记。” 这话是娘俩儿的悄悄话,连李老太太都不能给听见,要知道他们可也是婆媳呢。这婆媳关系,大概是天底下最微妙难处的一种关系了。 李老太太和四奶奶问的问题简直是一模一样,又林也照原样儿答了一遍。 李老太太又拉着孙女儿的手,告诫她一些做人媳妇的道理。虽然这些话从前就说过,可是再听一遍又怎么样呢?以后说不定想听祖母唠叨,也很难有机会了。 老太太毕竟是老了——又林看着祖母鬓边的白发,脸上一道一道的纹路,刻画着不知多少曾经风霜和困苦。 从冬天又犯了宿疾之后,李老太太的精神大不如前了。就是四奶奶当初并不知道郎中说了什么,她也能够看得出来。 又林一直觉得有些难以开口,和娘家人说朱家一家要上京的事。虽然她已经嫁出去了,可是毕竟两家离得近,四奶奶还不会太牵挂。要真去了京城。又林自己倒不怕,可是她怕四奶奶和李老太太受不了。 母亲一直和她亲,而且母亲最近情绪又这么不好,她再去了京城。四奶奶心里怕是要很难过。 还有祖母。 祖母的身体真的不让人乐观,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甚至不知道再回来时李老太太是不是还健在。 没想到她还没开口,李老太太先问:“你们什么时候起程去京城?” 又林十分诧异——李老太太已经听着风声了?可是这事儿连她都才刚知道,朱家也没有现在就收拾行囊打包上路啊! 李老太太看又林终于露出平静之外的其他表情,忍不住笑了。 “傻丫头。贤哥儿自小在京城长大的,他在于江不过是暂住,终究是要走的。” 又林有些羞愧。祖母毕竟是长辈。经得多见得广,想事情也远比她要全面周到。 “这有什么,你也不要舍不得我们。俗话说,嫁鸡随鸡,只要知道你过得好,在不在我们跟前并不要紧。”李老太太反过来安慰她:“有人给你算过,说你的命好,很富贵。就是免不了远嫁。你娘一开始也舍不得,可是这也是命啊。” 又林即使心情低落,也让李老太太说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句话真是万金油。特别的好使。不管什么,那都是命啊。过得好,那是命好,过得不好,那是命不好。有什么身不由己的事,那也都是命。要怨就去怨老天爷吧,可人活着就得认命啊。 “我舍不得祖母和母亲。” 李老太太摸着她的头发,看着改了装束,已经象个大人一样的孙女儿。 “祖母也舍不得你啊。打你一落地,一直到现在。何曾离过我的眼前呢?” 又林的头靠在了李老太太肩上,一声都不吭。 李老太太笑呵呵地说:“瞧你,多大的人了,都出嫁了,还跟小孩子似的撒起娇来了。” 又林闷声说:“我就是活到八十,也是祖母的孙女儿。我还一样的跟您撒娇。” 李老太太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好好好。你就是活到老,一样是祖母的孙女儿。好啦,起来吧,把脸擦一擦,小心把衣服弄皱了。” 又林有点儿不大好意思,扯着帕子擦了下眼睛。 玉林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又林说,可是先是四奶奶,又有李老太太,她凑不到跟前去。 而且,她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又林被抬走之后,刚才那间热闹的院子一下子空了下来。玉林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出了好一会儿神。帐子上绣着兰草和竹叶,在微风里微微摇荡。因为走得急,原来压在砚台下的两张纸笺被带的落在地上,上头还不知道让谁踩了一脚,印上了脚印子,显得凌乱而凄凉。 玉林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外头很热闹,那些宾客们正说笑着,开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可是那些热闹和玉林都没关系。 她曾经在这间屋子里度过了许多晨昏,有姐姐,有点心和热茶,有馨香和笑语。可是姐姐一走,小英姐她们也都跟着走了,这儿一下成了现在的模样。 玉林把地下的纸捡了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把它重新压在砚台底下,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这两天她就一直等着又林回来。可是又林真回来了,玉林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朱慕贤被德林和通儿一起围攻了。兄弟俩对这个抢走了姐姐的人实在有一肚子的怨气。德林就不用说了,通儿小脸儿也紧紧板着,一直用力的瞪他。 朱慕贤能干什么?只能苦笑。 小舅子们是要讨好的,不然老婆面子上要不好看。李光沛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着,虽然也象征性的呵斥了儿子们两句“别跟你们姐夫胡闹了”,可是并没有真上来阻止的意思。 看着朱慕贤手忙脚乱的,四老爷心底里也觉得挺解气的。 哪个丈人看女婿都不会真的顺眼的。更不用说这小子从前就不老实,用花言巧语骗着自己闺女。贤婿二字,李光沛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表情称得上笑里藏刀了。 朱慕贤也没真生气。德林和通儿毕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闹腾也有限。 再说,他喜欢听德林他们喊他姐夫。 姐夫,姐夫。听着就这么顺耳。以前虽然没人这么喊过,可是朱慕贤觉得近来他听到的那么些对他的称呼里头,这个称呼是最顺耳最妥贴的。一进门就给小哥俩一人一个荷包,里头沉甸甸的,那可是份量十足。 中午用饭的时候,女眷们坐一桌,朱慕贤当然和李光沛、德林单一桌。朱慕贤笑呵呵的和岳丈说话,心思却已经飞进内院去了。 又林这会儿也在用饭吧?陪着她母亲祖母和妹妹,可能还有其他亲戚。她哭没哭过?肯定哭了吧?当初姐姐出了嫁,回门的时候也跟母亲哭了。并不是因为受了委屈,而是因为一嫁出去,就和娘家人分开了,想见一面实在不容易。姐姐嫁出去几年,回家的次数寥寥可数。除了过年过节做寿,平时想出门一趟可不容易,婆家不点头,哪可能就随便的回娘家? 更何况远行在即,她以后想见娘家人一面就更不容易了。 朱慕贤委婉的和李光沛说了一家人即将进京的事,李光沛的反应很平静,好象他说的不是归期未定的远行,而只是要出门三五日一样。 朱慕贤当然不会轻视自己的岳父。在他看来,虽然李光沛当然因为家境的原因没有继续读书,可是他能自己搏下这么份家业,见识心胸都绝不平庸。 现在他的反应,只能说,他早就料到了。 两人傍晚时分告辞的。朱慕贤看着妻子的面容——重新洗过脸了,也匀了脂粉。可是又林一象不喜欢浓妆,虽然有粉遮掩,也能看出是哭过了。 “舍不得岳母和老太太?” “嗯。”又林也没假装,这没什么好装的,再说,朱慕贤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男人。 “别难过。”朱慕贤一向不是拙于言辞的人,可是这会儿他却觉得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说自己一定会对她好吗?可是这用不着说,他会实实在在的那样做。说将来还会回来,她还会和娘家人见面吗?可是连他都不知道,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也不愿意对她空头许诺。 不过又林也不需要他再安慰什么,刚才李老太太和四奶奶已经安慰了她半天了,让又林特别不适应。她本来还准备了一肚子话想安慰祖母和母亲呢。 “你和父亲都说什么了?德林特意跑来跟我说,你们同桌共饮了,可是后头父亲就没让他在跟前了。” “岳父大人当然让人好好儿待你。” 这个又林相信,父亲是肯定会说这句话的。 可是这么一两个时辰呢,总不会只说了这一句话吧? 朱慕贤但笑不语。 又林肚里纳闷,可是按她的性格,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好吧……反正将来他总会说的。 ———————————— 今天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ord报错关闭了,丢了大约五六百字。然后就有点找不着感觉了。。等回来倒回头来修一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新房里头自然处处都是红艳艳的颜色,被烛光一映,红色蒙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橘色的光。 朱慕贤白天饮了酒,当时虽然不觉得怎么样,不过用过了晚饭,却觉得比平时疲乏。 可是早早回房的原因,除了疲倦,还有一些别的—— 因为有人在屋里头等着他。 因为天气炎热,又林已经沐浴过,穿着白色里衣,小英正拿着干布巾替她擦头发。朱慕贤过来接了她手里的布,小英收了又林换下的衣裳,就识趣的先出去了。 又林已经从镜子里看见他了。 “嗳,我自己来。” “你也累了,后面又够不着,我帮你。” 她只当朱慕贤做不好,可是没想到朱慕贤手劲轻重适中,由上至下,居然有模有样的,一看就不是生手。 “你……” 朱慕贤知道她要问什么,笑了笑说:“在书院的时候,差不多的事儿都得自己来,头一两个月我也不惯,连自己的头发都梳不好,后来就渐渐惯了。” 他捧起又林的头发,用用巾轻轻碾净上面的水滴。那么一大捧发丝掬在手心里,既柔软又蓬松,还带着点潮湿的馨香。 朱慕贤很想把脸贴上去,蹭上一蹭。 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触感暖而柔滑。 又林也看见了,她脸微微发热,轻声说:“热水备好了,你也去洗洗,多泡会儿解乏。” 朱慕贤嘴里应着。人却没动。 又林把头发往回拢了下,轻声催了句:“去呀。” 朱慕贤知道她不好意思,笑着站起来。 又林松了口气,自己把头发擦了。梳顺了,从妆盒里拿发绳系了一下。就听见屋里头朱慕贤喊她的名字。 又林怔了下。 他们认识的时日可不算短,但是依礼他是不能唤她名字的。哪怕知道也得当不知道,李姑娘,李妹妹都喊过。而她的名字,是洞房那一晚才开始唤的。 屋里头朱慕贤又唤了一声,又林忙应了声:“嗳,怎么了?” “我没拿替换的衣裳进来。” 又林站在屋里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过了片刻才醒过神儿来。打开柜子给他拿了身儿替换的里衣。 一掀帘子,一股热腾腾的水气就扑在脸上,潮嗒嗒,热乎乎的。 又林把他的衣裳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我给放这儿了。” 浴桶有半人高,朱慕贤正浸在热水里。头懒洋洋的靠在在桶沿上:“帮我把灯端近些。” 又林看了一眼放在屋角的灯,又看了一眼朱慕贤——咬了下唇:“你快些吧,灯放在哪儿不一样啊。” 朱慕贤一愣,转过头来,又林已经转身出去了,门帘被甩了一下,正前后微微晃荡。 朱慕贤难免有些讪讪的,知道又林看穿了他那句话不过是个借口。也不赖在水里,草草起来擦了水穿上衣裳出来。 又林已经上了床。倚在床头翻着一个针线包,听见他出来了出没抬头,指了指桌上:“老太太让徐妈妈送了汤来,交待让你睡前喝。” 看她的样子,好象刚才没发生什么事一样。朱慕贤也自在了一些,坐了下来揭开汤盅的盖子。 汤温热适中。不过喝着和平时给他滋补的汤水味儿不大一样。 以前他晚上读书,朱老太太也总打发人来给他送汤。 他在汤里捞了几下,除了削得薄薄的细葱丝没捞着别的,抬头问:“今儿这是什么汤?” 又林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朱慕贤一点儿都不傻——生长于京城富贵之家,他见的经的事情可比又林知道的多多了。他这才新婚,李老太太能打发人送什么汤来?不用想也知道。 朱慕贤一笑,把汤喝了大半,唤人进来收拾了,又重新漱口净面,这才上了床。 又林一直在摆弄她的针线活计,可是这半天也没摆弄出个什么头绪来。 其实她不过是想手里有点事儿做,不用抬头和他面对面。 白天还好,晚上两个人这么单独待着,又林实在有点儿不习惯。 他想做什么,她心里明白。虽然从洞房那晚之后,这几天两人并没有亲热……可是同床共枕的,他身体的变化她不是不知道。 “这是想做个什么?” “做个荷包……”又林把那几种花样翻来拣去的,拿不定主意,索性问他:“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朱慕贤受宠若惊。这是要给他做? “你看着做吧,我都行。” 又林终于抬头瞅了他一眼:“我看……你的衣裳大多是青、蓝、苍绿,霜色的,颜色都淡雅,我想用松花色的缎子料做,你觉得怎么样?上头绣什么好呢?” 朱慕贤忙不迭称好:“嗯,好,只要你绣的,什么都行。” 又林绷不住,还是笑了:“好吧,你是外头做大事的人,这些穿戴小事也要问你,倒是成心难为你了。” 朱慕贤这会儿只觉得整个轻飘飘的。 又林要给他做针线,还这么费心费力的挑拣,怕他不中意,教他怎么不得意不快活? 又林看他乐得那个样儿,也不想戳穿他。 于江这儿本来就有给丈夫、情郎做荷包的风俗。别家的新媳妇也会给丈夫做,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是看他乐得那样儿,仿佛遇到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美事儿。从前他总是显得老成稳重,又林还是头次发现他有一颗虎牙呢。这么一笑,显得多了几分稚气—— 说起来,他也没到二十呢,不比她大多少。 把针线包放在床头,两人吹了灯睡下。又林感觉到朱慕贤的手伸了过来,从她的衣领襟伸了进去。 又林隔着衣裳按住他的手。 “不……不早了,快睡吧。” 朱慕贤只觉得肚子里暖烘烘的,一股热气就这么一直往下顶—— 老太太这汤真不知道是什么料炖的,功效太强了些,又林那点儿犹犹豫豫的抗拒根本就没起什么作用。 她起先还记得紧紧闭着嘴,不让自已发出声音,可是后来就顾不上了。朱慕贤象是个得到了新玩具的顽皮的孩子,认真而专注的开发着她的身体,乐此不疲。 又林深刻的体会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巨大差距。她平时觉得自己身康体健,注意锻炼和养生。可是和朱慕贤一比,她的手臂只有他的一半细,两个人之间巨大的体力和体能实在不是一条水平线上的。 小英可没敢去睡——她和翠玉轮流上夜,总不能主子要茶要水没有人答应。 屋里头的动静并不大,但是在寂静的夜里就听得很清晰。床架被摇晃得咯咯的轻响,小英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后来她就想开了—— 这镇上,城里头,和乡下人也都一样,娶了媳妇,吹灯上炕,亲亲热热,来年生个大胖小子,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也没啥可羞人的。 一想到自家姑娘可能来年就会生孩子,小英这丫头的思绪顿时被引到完全不同的一个方向上去了。 胖娃娃哎!多好!又香又软和,会哭会笑的。再大一点儿,就会搂着姑娘的脖子喊娘了……嗯,虽然男娃女娃都一样好,可是顶好还是先生个男娃——婆家都喜欢男孙,香火是头等大事。然后再生女娃娃也不迟。到时候她肯定把小主子伺候的好好儿的,天天抱着他哄着他。 隔天一早又林起身的时候,还是觉得很难为情。昨儿晚上又是半宿,朱慕贤喝的那个汤肯定是老太太特别预备的。 这种宅院里从来没有什么事情会是真正的秘密,又林觉得朱老太太今天看她的眼神儿里都满是打趣,那笑容怎么看都怎么让人觉得不好意思。大太太的表情相对来说就冷淡多了,脸上的笑容只是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根本还没体会笑意就没了。 胡妈妈耳目非凡,她一向人缘儿好,处事又大方,本来和朱家的这些下人、管事和婆子们关系就热乎,想打听个什么事儿,都不用自己费劲儿,自然有人颠颠儿的来告诉她。 这也不光是胡妈妈自己的本事。朱家这么些下人,有得脸的,就有那不得势的。不是一条心,当然要各寻出路。 所以胡妈妈很快弄到了一条消息——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可是胡妈妈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午后瞅了个空子就来跟又林回话。 “黄嫂子自打到了于江之后一直管着厨房的事儿,虽说在老太太面前不大说得上话,可是里里外外,也笼络了好几个人。她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厨房的账目也还算清楚……” 又林让小英给胡妈妈端了碗茶,胡妈妈忙欠身接了茶碗,放在一边:“看后门的人见过有人来寻黄嫂子——黄嫂子在咱们这儿没有亲戚故交,那人就有点儿奇怪。这么一留意,这来寻黄嫂子的人他还认得。不是旁人,就是咱们家五老爷的闺女。” 又林一愣,李心莲? 从族里那位守寡的姑姑去世之后,李心莲她们姐妹俩就搬回了原来的家里。他们家的地被抵了债,家的东西也搬空了,只剩了几间空屋。他们姐妹俩听说倒是本份起来,不抛头露面,也不惹事了。又林也就是自己出嫁那日匆匆见了她一面。 —————————————————— 暖手宝坏掉了啦,呜呜呜~~没有那个日子真心难过。这两天得买个去。大家有什么好用的推荐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主子不好也是主子,胡妈妈毕竟是下人,不好直接说李心莲的不是。 但是胡妈妈打心眼儿里瞧不上李五爷那一家子人。他们家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就很不招人待见。刁钻,刻薄,还特别护短。五老爷读了几年书,没读出名堂来,倒是十分自命不凡,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正经本事一点儿没有。而五奶奶出名的吝啬,又爱搬弄是非,吹风拨火,一族里没人待见他们一家子。虽然歹竹也出好笋,但机率毕竟很低。更常见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家的几个孩子也都不讨人喜欢。 尤其是李心莲,胡妈妈觉得这姑娘天生心眼儿就是歪着长的,大人又没往正路上带。现在爹跑了,哥哥不在,她们姐妹两个没人管束,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呢! 要说李心莲和黄嫂子来往没什么所图,胡妈妈一万个不信。 “他们见过几次,都说过什么?” “据说是见过四五回吧?这是她见着的,可是黄嫂子要是跟其他人一块儿出去买菜什么的,她见不着,就不好说了。时间也不算短了,可能有几个月了。至于说的什么,她就不知道了。不过有一回李心莲走了之后,黄嫂子戴了一条新的抹额,朝别人炫耀过。” 李心莲为什么要巴结黄嫂子呢? 李心莲再落魄,也比黄嫂子这个做下人的奴仆要强。她又一向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什么值得她对黄嫂子这么上赶着讨好? 又林想都不用想——她图的当然不是黄嫂子,而是黄嫂子上头的别的人。 想到从前李心莲对朱慕贤很就处处留心。任何一个机会都会紧紧逮住不愿放过。可那是在又林与朱慕贤定婚之前,虽然她对李心莲干的事儿看不上,可是李心莲没有触犯到她的底线。 可李心莲与黄嫂子接触是这几个月的事,又林去年已经和朱慕贤定下了亲事。李心莲还要打什么主意,那可就令人无法容忍了。 胡妈妈显然也想到这一节了——李心莲干的这事儿称得上没脸没皮了。李家也是讲究脸面名声的人家,象李五爷这一家子。干的事儿也的确是罕见了。 不过胡妈妈没把李心莲当回事儿。李心莲能怎么折腾?往族里递个话儿,把她给看起来就完了,掀不起什么大浪。 胡妈妈在意的是黄嫂子。 黄嫂子心向着大太太,又想给自己女儿谋个好出路。 她在大太太面前肯定没少给又林下刺儿——胡妈妈简直百分之百能肯定。同是当管事妈妈,在哪一家差别不大,想上去就得把别人踩下去。换了胡妈妈处在她那个位置上,指不定也得这么干。 黄嫂子在朱家已经待了几十年了。关系深,根基稳。这么个人可以给你构成很大的麻烦——更不用说她还在厨房这样要紧的地方做事。 可是又林初来乍到,地头不熟,根基不稳,再加上又是新媳妇。头一阵子肯定要夹起尾巴老老实实的做人,想一下子把黄嫂子这样的人物给压服、或是拔除了,都不容易。 说这话的时候,胡妈妈并没有特意避人,小英和翠玉在外头收拾箱子,也都能听得见。但也只限她们两个了,其他人都不在近前,听不到她们说什么。 小英和翠玉就算现在没听到,胡妈妈也肯定会告诉她们。黄嫂子这事儿不算小事。得主仆一心,才好谋划应付。 再说,眼看朱家要进京了。进了京她们主仆几个人生地不熟,势单力孤的,那事情会更棘手。现在好在娘家近,有靠山。又是熟悉的地方,要做什么事儿都方便。 朱家已经开始在收拾着预备进京了,虽然不是立刻动身,但是多也就到这个月月底,或者下个月月初就会上路了。再晚的话,天气就彻底热起来了,别说老爷子和老太太了,就连大太太这个年纪,都不一定吃得消。胡妈妈也要给又林收拾东西。一些大件的家什器物当然不用搬去京城,想必京城也不缺这些东西。可是箱笼细软也绝对不少,哪些用得着,哪些并不必须。哪些要带走,哪些留下来,都要斟酌挑拣。 胡妈妈已经听说了,这次去京城,说不定就要长留在那里,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回于江的机会了。本来她还预备了好些话安慰又林,可是看又林一如既往平静从容,压根儿不用她安慰。胡妈妈欣慰之余,未免也有些感叹——果然奶奶那次测卦测的准,姑娘可不就是个远嫁的命么? 这卦还说姑娘是富贵的命,是要享福的,看来也会作准了。 主子是富贵命,她们这些跟着的人当然也吃不了亏。 胡妈妈出了门先去解决李心莲那事儿。就算她干不出什么事儿来,癞蛤蟆不咬人也够恶心人的。再说,李心莲这么干,明显是不顾廉耻了,整个李家不能陪着她一起丢脸。万一让朱家觉得李家姑娘都欠家教,牵累到自家姑娘,那可糟透了。 胡妈妈出门方便得很,都不用走大门,直接走后门,出了这边门,拐个弯,几十步就到了李家了。 林妈妈一见胡妈妈回来,脸色有些复杂,很快挤出笑脸来迎上去:“哟,老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胡妈妈也笑着说:“偷个空儿回来取点儿东西,再跟奶奶回个事儿。” 林妈妈还想再搭话,胡妈妈已经撇下她往前走了。 林妈妈脸沉下来,哼了一声,重重的吐了口吐沫,才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四奶奶听了这事儿,果然脸色也很不好看。 她也从来没听说过有正经人家姑娘干出这种没脸没皮的事儿的!李心莲家现在已经与街上的那种破落户没两样了,她真干出什么来,那就是生生打李家的脸。 四奶奶又问又林在朱家过得怎么样,胡妈妈嘴里当然是实话:“老太太、老爷子、还有姑爷,那都没得说,待姑娘是一百个好。姑爷连书房都不去了,一心粘在姑娘身上哪。怪不得人家都说如胶似漆,果然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四奶奶十分欣慰。女儿夫妻恩爱,这让四奶奶长长松了口气。 “她婆婆呢?” “大太太听说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心气儿高。我听朱家其他人说的,大太太刚过门,连自己婆婆都看不起,觉得朱老太太不过是小门小户平头百姓家的闺女。又跟着大老爷在任上做了几年官太太,脾气越发大了。不过那是以前,现在看着,大太太对公婆还是很恭敬的,对咱们家姑娘……虽然不算太热乎,可也没有挑刺找碴儿。” 四奶奶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这个婆媳间要是处不好,女儿往后十几年,几十年只怕都过不好。 胡妈妈又说:“姑娘今天下了厨,做了一道酒酿蒸丸子,一道糖醋排骨。大太太倒是夸了两句呢,两样都吃了不少。” “这是应该的。” 媳妇对婆婆自然得恭敬、讨好。这不光是为了讨她喜欢,更重要的是能给自己博一个孝顺的名声。 这名声别看不顶吃穿,可有时候比吃穿都更要紧。起码在婆媳争斗中,名声好,占着理的一方总会博得更多的同情与支持。此消彼长,进可攻,退可守…… 四奶奶虽然没读过兵法,可是谁说婆媳相处不需要兵法谋略呢? 有胡妈妈跟着,四奶奶也还算放心。只是女儿眼见着就要远赴京城,四奶奶一想起来就难免揪心。 虽然当着又林的时候四奶奶显得并不在乎,可那是为了怕又林难受。 孩子要远行,哪有父母不挂心的呢? 胡妈妈走了之后,四奶奶打发人去铺子里找李光沛,李光沛知道了这事儿,也半分都没耽误,换了衣裳就出门去了。 可是等他回来,四奶奶并没有等来自己预期中的消息。 “族里人没答应?”不该啊!这样丧德败行的姑娘,族里肯定容不下,必然会处置她的。 “她不在家中,让人翻寻了一下,她的随身之物都不在了。” 四奶奶吃了一惊:“有人透了风声给她?” “时间很短,就算有人有这个心,也来不及做什么。应该是她自己为了别的缘故先走了一步。” “她妹妹呢?” “她还不知道她姐姐已经跑了呢,还指望她姐姐买了菜回来给她做晚饭。” 四奶奶忍住已经到了嘴边的怒骂。 这家子人都是狼心狗肺的,儿女、兄弟姐妹对他们来说没一点儿意义。他爹既然能扔下儿女跑了,他闺女也能扔下妹妹跑了。 “不过她倒是说了些旁的事儿,四丫头可没少干糟心事儿,和镇东姓唐的那几个混混都有来往了。” 四奶奶这会儿可就顾不上生气了:“她和那些人有来往?这丫头莫不是疯了?” 这不是自己找死么!那些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她一个姑娘,能和那种人有什么来往?这简直想都不用想! 当初他爹要把闺女推入火坑,她还哭着喊着会跑,现在却自己就跳进了火坑了! ———————————— 电热暖手宝漏水其实早就开始了,但是因为漏得慢,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却没发现到底是哪不对劲。直到昨天它漏在我手上了,我才恍然大悟——它瘪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那伙混混地痞虽然没有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当然,更多的是做了没有被捉到把柄。 这些人总是有些顾忌,其中很多都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他们也没有在于江有多少劣迹。不吃这口草倒不是他们特别讲理,乡里乡亲的不好下手。而是这儿是他们的栖身之地,把这儿也祸害了,最后无法容身,对他们自己没好处。 对这些人,李光沛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他开铺子做生意,尤其是还要跑船,和三教九流的都要打交道,码头没少拜,堂口也没少烧香。关于李心莲为什么会和那些人有来往,四奶奶是内宅妇人,只一时想到她失足,被人骗了身子之类的,李光沛想的却不那么简单。刚才知道这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差了人去查问。 第二天他托的人来回话。在那边也没找到李心莲,她和一个浑号叫秃三的小把头应该是一起走的,秃三前阵子偷截了一笔钱,事发了,他们也正找他呢。 李心莲当初怎么和秃三搭上的,那边也不清楚。至于两个人往哪儿去了,他们那边也正找着,找着了就会给这边儿通消息。 虽然没问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但是却问出了另一件事情来。那边的人没当是大事,但是李光沛却立刻变了脸色。 那边的人说,前阵子秃三还领了两个人到东潭去了一趟,好象是想干什么绑票的买卖,不过后来没绑成。跟他一块儿那两人后来喝酒时候说,要是成了,好好敲上一笔,大户人家丢了女眷肯定舍得出血,事后还不敢声张,可惜没能成事。 李光沛听到东潭两个字眼角就跳了下,再一问具体日子——就是四奶奶和又林去东潭的那几日。 他们原来想下手的能是谁? 李光沛简直要气炸了肺。他虽然和老五素来不睦。可是老五落到这家破人亡的下场可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该尽的责任也都尽到了。 为什么这秃三不冲别人下手?要说这里头没人挑唆李光沛决不相信。再说,又林她们娘俩的行踪几个混混怎么就清楚了?在于江不好下手,可是去了东潭。刘家在办喜事,人多嘴杂,要混进去可就不难了。 万一真让他们得了手,想到四奶奶或是又林会有什么遭遇,李光沛就象掉进了冰窖里一样,明明日头还照在身上,他后背却一阵阵发寒。 谁好好的过着日子。能想到旁人在背后用这种手段在算计你?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四奶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同样,胡妈妈也觉得,李心莲既然自己不走正道,又已经跟人跑了,这个人的威胁性也就由此消除了,全心全意先应付太太和黄嫂子才是正经。 就连又林。也只是疑惑了一下——她无法想象李心莲那种性子的人,怎么会和街上的混混恶棍搅和到一起去。她是爱慕虚荣,可不是自甘堕落的那种人。她想过更好的。被人艳羡的风光日子。又林知道,李心莲曾经向往她拥有的一切,优越的家境,受人敬重的父母,乃至于她所定下的亲事,她丰厚的嫁妆。 当这种向往变成求不得的时候,变成嫉恨也是顺理成章的。 可是谁能说自己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呢? 起码在又林出嫁的那天,看到的李心莲……对又林来说就已经十分陌生了。 她也不会想到那件差不多被她忘记的小事,会和李心莲有什么关系。 当时磕的伤早好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那件事也快湮灭在记忆深处了。即使想起来。也是因为那时候正好见了朱慕贤。 朱老太太正跟孙媳妇一处说话。因为收拾东西,有许多带不走的,就分送给亲戚邻里了。每个女人都有衣箱,里面装满了心爱和曾经心爱的衣裳。朱老太太也不例外。而且从那些衣裳的颜色、质地、式样来看,朱老太太年轻时必然十分爱俏,且性格很是奔放。 有一只箱子里装的衣裳。不是大红就是大紫,还有那种特别艳的绿。上头绣的花也是光彩夺目,不是富贵牡丹也是类似的纹样。 朱老太太笑呵呵地说:“那会儿不懂什么是好衣裳,觉得料子贵,颜色亮,绣得好就是好了,就是有身份的人穿的了。后来让人笑话了几回才知道,这一看就是暴发户穿的。这些都一起做的,可不便宜,咬牙狠心做了,结果都没穿出去,又舍不得扔,就一直收箱子里。还得年年翻出来晒整,真是自找麻烦。” 的确,穿又穿不着,扔了又白瞎了这么贵的料子,这种衣裳也不能拿去赏下人,于是就这么一年一年的压了下来。 又林知道,朱老太太出身也不算高,后来乍然成了官太太,要和人应酬往来,必然不习惯,肯定吃过苦闹过笑话的。看她平时不小气,可也不奢糜,从来没有做了干的要吃稀的,有了绫罗又要穿绸缎的那样的人。 又林觉得她和这位太婆婆是很对脾气的。 可是自己的婆婆……就不那么容易讨好了。又林做了投她所好的拿手菜讨好她,朱大太太也就不咸不淡的夸几句,过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又林知道她没那么容易讨好,也不灰心生气。反正来日方长,她又不是长媳,按现在俗例,朱大太太将来肯定是跟着大儿子过活,她只要大面上尽到个本份就行。 长子长媳担的责任重,相对的,在家产承继上头,长子可以分到七到八成,其中包括祖宅、田地、还有其他产业。这时候不讲什么诸子均分,这也是为了家族延续。倘若诸子平分,下一代再平分,那分不了几代,一个颇有底蕴的大家族就要瓦解冰消了。 这时代个人的力量太小,声音也太小,凝聚在一起才有力量。所以一姓的人往往聚族而居,田地也都连在一块儿。 当然,人多了难免是非也多,比如李心莲那一家子。朱家的亲戚里头也有这样的人,又林也见过,有人趁着朱家办喜事,上门来打秋风的。坐下了就哭穷,昨天又林去大太太那儿的时候,还有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在那儿喋喋不休,说得那个惨哪,似乎家里眼见就揭不开锅了一样,大太太已经下了逐客令她还是当听不懂,就坐着不动。 当着儿媳妇的面儿,大太太好不尴尬。又林很是识趣,权当什么都没听到,先避开了,过了一会儿才又过去。 本来大太太找又林过去,是想敲打她一下。虽然是新婚夫妻,可也不能不为着丈夫的身体和前程着想,闺房之事也要有所节制。妇人当贞静自重,可不能有放荡淫行。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当主母的人要贤淑恭俭,才能服众。 可是被那打秋风的穷亲戚那么一扰,大太太也没心思说这些了。 她心里头还是没把又林也当成朱家的人,而偏偏让她看见了朱家人也能干出这么没脸的事来,觉得折了颜面。 其实又林真没那么想,谁家没有穷亲戚?就是皇帝家也有,何况他们这种平头百姓? 于是大太太另找了话题,说起要是到京城该怎么安置的问题。朱慕贤原来在京城的时候岁数小,也没有自己单独的院子,就是大太太院子旁边砌了墙,单开了门,里头也就三间屋子。现在他成了家,院子里这么多人,那是绝对挤不下的。 当然,这些详细情形不是大太太费劲的说,而是范妈妈殷勤的替她说的。 “空着的地方,也有。一处是靠东边,那个院儿里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地方还算宽敞,就是靠街近了,怕是不大安静。还有一处是靠后院儿,这个倒是安静,地方比东边的还大一些,出门就能看见花园的假山,就是屋子旧了一点儿,空了好长时间了。” 又林正要说,这件事情她不能决定,还得问朱慕贤的意思。大太太已经发话了:“我看就住后院里,那儿宽敞,将来再添了人口也住得下。旧一点不怕,翻修一下就成,用不了多少日子。” 那还问她的意思干什么?大太太这都做了决定了。 再说,听大太太这个意思,又要整房子,还琢磨着添丁进口,分明就没有再回于江的打算了。 又林晚间问朱慕贤这件事,朱慕贤倒也赞成住后院那。 “正好靠着花园,又幽静。东院那边靠街,确实有些吵攘。” 既然朱慕贤也这样说,那说明后院儿应该不错。大太太总不能给自己小儿子弄个破烂的地方猫着。 朱慕贤一时兴起,还把整个朱家宅院的大致图样画出来给又林看了。 虽然画得几个框框套在一起很是抽象,但又林也大致是看明白了。 这院子看起来是不错,左右两边都是花园,左边花园里有个不大的池子,据说夏天还有睡莲花盛开。 又林指着右边隔了一段距离的一个小院子,顺口问:“这里住的谁的?” 朱慕贤转头看了一眼。 “是三婶儿和六弟。” 又林就明白了。 —————————— 么么大家,俺收到丹凤的样书了,还给书拍了张照,不会在这儿传图,大家可以去俺微博看一眼。相当厚实。。(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朱慕贤索性又拿起笔,把哪一处住的谁都给她写上了,又林笑着说了声多谢,仔细的看着这张图。 如无意外,这就是她将来要住很久很久的家了。 又林有些忐忑,不过更多的是如何规划布置这个未来的新家。 看起来这院子的确宽敞,正房三间,两侧有耳房。左右还各有两间厢房。朱慕贤虽然画得抽象,但是很细致,连院子后面有扇小门都画上了,从小门出去就到了花园,这要是吃完了饭或是睡醒了觉想找个消闲散步的去处,倒是非常方便。再比对靠东面的那个院子,这里无论是大小还是方位,都更加理想。 他们夫妻当然是住正屋,她带的人里头,两房陪房可以不在府内住。到京城之后她肯定会再置点地或是买个小铺子,让他们打理着,不求有什么大营生,只不过钱放在手里就是死钱,不如做个营生,少赚多赚的都不要紧。至少这样一来,不至于对外头一无所知,要让他们跑腿带话采办东西都方便。 剩下的就是胡妈妈和几个丫鬟了。小英和翠玉还是管着她身边的这一摊事儿,白芷和茯苓又林还要再看一看再做安排。至于傻妞和半夏,一个是傻大姐,一个是另有打算,都不能大用。 这么大的院子,住下这几个人是绰绰有余了。算起来,说不定人手还不够用。 书墨说,朱慕贤在京城的时候,身边有两个丫鬟伺候的。但是因为当时于家表姑娘总因为她们发脾气,所以她们很少近身伺候。换句话说,对又林都没有丁点儿威胁。 于表妹的醋劲儿是够大的,不过她当时辛苦是为了她自己占的地盘儿,现在却归了又林了。 人手不够倒是不用愁,比着周榭她们几个先出嫁的例子,婆家肯定会再给指派人手的。比如那个曾经误报消息给她的三妞儿。就是为了给周榭使唤才买的。但是她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儿,让舅妈在客人面前丢面子,大概是不会轮到近身伺候的活儿了。 很残酷,可能因为一个小错就断送了前程。这辈子都很难出头。 老爷子和老太太当然住的正院,大太太的住处在后一进,二房住靠西边的院子。三房就母子俩,估计伺候的人也不会多,所以他们母子那小院儿连大带小才四间屋。 又林想了想怎么布置,朱慕贤也兴致勃勃的帮她出主意。 “那院子我以前进过,东屋靠南墙是暖炕——北方家家都睡炕。暖和。你可能一时习惯不了,日子长了就好了。” 又林点头,他们肯定是住东屋了。屋里头要放桌椅、梳妆台,穿衣镜、衣柜,这些都是必须的。要是宽敞的话,还能放个屏风盆架之类的。西屋一般是白天待的地方,见客说话也可以在这里。所以要花点心思布置的体面精致一些。挂个字画,插把花儿什么的。桌围椅袱也得花点心思。因为能在这儿见的肯定都是自家人、亲戚,全是女客,所以倒没别的忌讳。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又林嫁妆里头不缺这些。到时候挑一挑,全有了。 朱慕贤还指了下东屋:“在这儿给我理出个小书房来吧。” 又林有些意外:“府里不是有书房吗?” 从朱慕贤画里的图上看,不光有书房,还有两个呢。一个外书房,还有个小书房。 朱慕贤摇头:“外书房其实是长辈们议事见客的地方,不合适。小书房其实是家里以前兄弟们一起读书的地方,当时还请了个先生坐馆,都不合适。” 又林就明白了。 那就是说家里孩子都在那儿上课,大小孩子混一起,朱慕贤以后肯定不会再和他们一起念什么“宽柔以教。不报无道”了。 “好。”又林笑着应下来。 朱慕贤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微微一热,凑过去在她唇边亲了一亲,又蹭了一下。又林微微垂了头——幸好屋里没别人。 她平时也不习惯在唇上擦什么香露胭脂,不然朱慕贤这么蹭,肯定要蹭一脸胭脂去。 “家什器物家里都不缺。”朱慕贤压低声音说:“我才四五岁的时候。祖父有次让管事去库里拿东西,我也要跟去。祖父指着一套书案橱架给我说,那是给我将来预备的。” 又林一笑,能让朱老爷子这么说,那东西肯定错不了。 但是这些东西都是记在家里公账上的,管公产,可不算他们小两口的私产。到时候如果分家,这些东西除非指明分给他们,否则他们不能带走。 真正属于他们的,只有她的嫁妆,和他们将来共同齐心协力存下的私房。 小夫妻跟着大家族一起过日子,吃穿用度大面上大家都是一样的,还领月钱,自己的其他收入不摆在明面上,都归自己兜里。这就是所谓的吃官饭,攒私钱。 又林一算,得,她这亲结的,朱慕贤等于一无所有,她却可以称得上一个小富婆了。可是她的嫁妆虽然算是她的,她对自己的嫁妆是享有财产权的,可女人在这世道没人权啊!可以说连人身自由都不是自己的,她的财产归属于她,她自己却归属于别人。 动身起程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就在下月月初,正好是他们成亲满一月。俗话说新房满月不空夜,不管怎么说他们这新房也的确住满了一个月。又林自打知道要去京城,就没起过收拾这屋子的念头。反正收拾了也是白收拾,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住。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再装回去这么倒腾一次,还不够费事的。 远行在即,很多东西都要预备。什么衣裳预备路上穿,什么要装进箱中封起来。路上预备的吃食,常备的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要想得周全。几个丫鬟里头,象小英和傻妞这样的,想法单纯,牵挂不多,对远行十分好奇和雀跃。象茯苓和翠玉她们,就抓紧时间找机会和家里见面送东西告别。不过不同的是,茯苓是把东西和攒的月钱赏钱往家送,翠玉的家里人则是倒过来给她塞钱塞东西,千叮咛万嘱咐的。虽然翠玉这些年稳重多了,可是要去京城那么远的地方,以后再也照应不到,他们家人当然不放心。 朱老太太很是通情达理,体贴的让朱慕贤再陪又林回娘家去坐坐,反正离得近,来去方便。以后就算想回娘家也难了,趁现在让她和娘家人多说说话多聚聚吧。 对这事儿大太太没反对,只是私下跟范妈妈抱怨:“老太太这也是,谁家新媳妇出了嫁不是一样?偏她就不容易了,隔三差五的往娘家跑,让人看见了肯定说闲话。” 范妈妈知道她的性子,顺着她说了几句,又劝:“都说隔辈亲隔辈亲,老太太这是疼孙子,顺便也体贴孙子媳妇。有个文绉绉的词儿不是说什么?爱间屋什么的……” 大太太颇为得意的纠正她:“是爱屋及乌。” 这么一想,大太太心气也平了。反正往后日子还长着,她一到了京城,举目无亲,家里可人疼的晚辈可不是一个两个,儿子还要读书,还有正事,不会象现在一样新鲜热首。到时候大太太让她往东她不能往西,不想规矩也不行了。 范妈妈一笑,手不由自主,摸了摸另一支手腕上的镯子。 那是只成色相当好的金镯子,沉甸甸的,手工也精致。 这是新少奶奶赏她的——胡妈妈还跟她说了许多话,无非是初来乍到,请她多提点照应。 范妈妈是当下人的,到她这年纪能图什么?不过想多弄些钱好养老。大太太从前出手大方,现在今非昔比。可是少奶奶是什么人?那嫁妆厚的人眼热,一出手就这样大方,范妈妈的心当然会有所偏移。虽然不好明着替她说好话,可是大太太要是有什么不满,范妈妈就会象今天这样帮着些。 另外,范妈妈也向胡妈妈点出来了黄嫂子。 双方都对这个人有敌意。范妈妈防备黄嫂子,纯粹是担心自己的地位动摇。而胡妈妈则是因为她对自己家姑娘的中伤和敌意。两人心照不宣——有共同的利益和利害关系,迅速就结成了同盟。 当然,这种关系很脆弱,可是至少目前,在消除黄嫂子这个威胁之前,她们的立场和目标是一致的。 四奶奶又偷偷给又林塞过一些东西,有行军散、棒疮药,寒露丹这些。夹在药盒里的还有银票,和几张普通的药方子夹在一起,不仔细根本看不出。 又林眼尖的瞧见了,忙给抽了出来:“娘,我不要。” “拿着。”四奶奶很坚持:“你要是一直离娘家近也就算了,离家远,别人都靠不住,自己手里有钱才能不慌。这些钱平时不要动用,真出了什么事儿,没别的办法了,用来救急。就和药方子什么的收一起,旁人不会留意的。跟谁都别说,就是胡妈妈、小英、就是你丈夫,也不要说。”四奶奶叹了口气:“我宁愿你一辈子都用不着这钱。” +++++++++ 儿子去检查视力,居然左眼有曲光的嫌疑。。。过段日子再去复查,这段日子不让他靠近电脑什么的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朱家要起程动身,船自然是李家帮忙安排的。别说两家已经成了亲家无须见外,就算没成亲家,李光沛和朱老爷子隐然成了一对忘年交,邻里间帮一把也是应该。 李光沛和四奶奶都来送行,四奶奶握着女儿的手,眼圈红通通的,扑了粉都盖不住——又林一看就知道她昨天夜里肯定没有睡好,而且还哭过了。 她又是心疼,又是不舍。 没到要走的时候,又林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可是事到临头,她才现自己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冷静克制。又林真想抱着四奶奶大哭一场——父母养她十几年,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想要如从前一样在父母膝下承欢尽孝那是再也不能够了。 “你要好好儿的……别惦记家里……” 李光沛也舍不得女儿,可是他理智得多,说:“时辰到了,别误了他们动身。” 四奶奶终于松开了手,脸上的那个表情,仿佛被人狠狠挖去了一块血肉那样哀痛不舍。 又林紧紧捂住嘴。如果不这样,她一定会嚎啕痛哭。 船起锚离了岸,四奶奶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可是她的脚步是追不上船行的速度的。 又林用力朝她挥着手,示意她回去。 岸越来越远,父母的身形也越来越模糊。 小英心里也难受,在一旁劝:“奶奶还是进舱里吧,看船头风大。” 又林根本没有听见她说什么。 朱慕贤走了过来,示意小英避开,然后伸手握住了又林的手。 他的手大而有力,又林怔忡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 朱慕贤把她揽在怀里,轻声说:“想哭就痛快的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身子。” 又林把脸埋在他胸前,无声的低泣。朱慕贤感觉到胸口被泪湿的潮热。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以后远离家乡和父母,没别人可依靠了。所以他要加倍待她好才对。 顺风顺水,天气适宜,船一路走得很顺利。又林自幼长于江南。习惯了出门坐船,并没什么不适。朱老太太毕竟有了年纪,头一天还好,后面几天胸闷头昏,恹恹的没有精神,饮食也吃不下。大太太也不习惯坐船,又林于是跟船家说了。停船时取了几只鲜鱼来做了汤,多搁了香醋,还用了陈皮、老姜、青梅、甘草等料入汤。这一道汤是李家的秘方,朱老太太喝了一碗,果然觉得很开胃。船上其他人也都分到了一碗半碗的,人人都对新少奶奶交口称赞——这些人未必是真心感恩,不过花花轿子人抬人,老太太都夸了。其他人当然都跟着随大溜一通附和。 就算是大太太,俗话说吃人嘴软,也少不得对着又林时多露了些笑模样儿。 这四德里头。妇功这一项,是挑不出她什么毛病来了。女红厨饪都拿得起放得下,在长辈面前也温顺听话。 可是这不过是刚开始,才这么短日子,哪能看出一个人本性来? 朱大太太归心似箭,一时惦记孙子,一时又愤恨的猜想二房不知道又搞出什么事端来。连着几晚上都睡不踏实,哪怕范妈妈再宽慰她也没有用。 这其间还有件小事,众人都没在意——黄嫂子不知是着了凉还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在朱家动身起程之前闹起了肚子。煎了两剂药吃。不但没见好,反倒起不来床了。这样她自然没法儿跟着上路,也没有让所有人停下等她一个人的道理,黄嫂子只能留下来同另外一房家人一同看房子。说是等她好转了再回京不迟,可是黄嫂子自己明白,这一留下。再上京就遥遥无期了。她是奴籍,又是女流之辈,断没有放她一个人上路的理。除非京城再打发人来,能跟着一起回去,或是再找旁的机会——可是那机会只怕一两年也碰不上。 黄嫂子真是哭都哭不出来。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是中了别人算计了,可是到底是谁算计她,那可就不好琢磨了。厨房里头也有几个人有嫌疑——把她留下,那回了京她的差事肯定要被别人顶了去。想顶掉她的人可不少,哪怕是平时对她嫂子长嫂子短的人,也保不齐暗中出阴招。小厨房这一块差事又肥美又轻省,黄嫂子当初为了得这个位置也算计过别人。 这事儿胡妈妈和范妈妈都心里有数。 黄嫂子再能折腾,她见不着大太太,和她闺女也到不了一处,也就没什么威胁了。这招釜底抽薪,轻轻松松就把黄嫂子给冷置了。 船到离京四十里地的下清停下来,京里打发来接的人已经等了两天了,一直有人在码头守望,这会儿急忙迎上来接。天色已晚来不及进京,就在下清歇了一晚。又林在船上倒是习惯,脚一踩着实地,倒觉得人点儿虚浮了,脚底下总觉得踩的不实在,象是走在棉花堆里。 不独她,坐了这么多日的船,其他人也都有这种感觉。入住客栈之后,主子能梳洗歇息,下人却还要伺候忙活。又林从家带来的这几个丫头从没到过北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而且也觉得处处不惯。头一个不惯的就是晚饭,那馍馍和饼都特别的厚,也特别的硬。几个人累得腰酸背痛,坐下来拿起饼一咬——饼没动静,牙给硌得生疼。 翠玉皱起眉头:“这……这饭让人以后可怎么吃啊。” 白芷忙说:“没事儿,这在外头少不得将就,等回了京应该就不这样了。” 小英已经开始动手,把饼一点点掰下来泡在汤里吃。被热汤一浸,饼就软和多了能入口了。其他几个人也跟着有样学样,翠玉也照着做了,结果喝一口汤——又咸,又油腻,她是硬着头皮才算把这一碗吃下去。 等要睡的时候,也没法讲究,大家挤在一间屋里,一张铺上。铺也不算宽敞,又硬。她们把带来的被褥多铺了两层。可这么一来,又热了。翠玉睡不踏实,总觉得有蚊子在鼻子耳朵附近绕来绕去,扰得她心浮气躁。 其他人都累得不轻,傻妞头一沾枕就睡着了,她还打鼾。翠玉心烦得很,坐起身来想把她推醒,可两人中间还隔着三个人呢。 早知道她不如跟小英换,去主子那屋的门边打地铺呢! 朱慕贤也怕又林不习惯——她看起来实在太娇嫩了些,江南女子的皮肤都细致,又林一身上下,嫩得都象能掐出水来。 “暂时委屈一夜,明天就能到京了。” 又林点了下头:“早些歇息吧,刚才听徐妈妈说,明日要早起赶路,你晚上就别看书了。” 朱慕贤笑着应了声好。虽然他习惯每天临睡前总是要看一会儿书的,可是一来这里的确不合适,二来小妻子发了话,他也欣然从命。 “你以前没来过北方,肯定有许多不惯之处。要是委屈,可别自己忍着,要和我说。” 又林笑着应了。可是她心里明白,朱慕贤又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陪着她,男人白天钻房里可是会被指责抨击的。就算他肯,家里其他人也不会放任。再说,女人在后院的那些事儿,男人根本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 第二天天不亮,朱家诸人都起了身赶路。又林坐在车里头,又不能掀开帘子朝外张望,加上晚上又没睡好,难免靠在那儿瞌睡起来。中午也没有下车,带的饭菜热过之后,将就着吃了些。中途下车方便过两次。因为人多行李也多,车走得不快,进城的时候日已西斜。 又林还是没忍住,撩开车帘一角,远远的朝城门处望了一眼。 她久在江南,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时候的京城是什么模样。 城墙高而深,是大块大块的青石砖砌成。城楼巍峨,日头斜挂在角楼的飞檐处,久历风霜的京城看起来象是金红底上的一道雄浑的墨影,令人目眩神驰。 又林怔了片刻,回过神来,急忙放下了帘子。 京城又有内外两城。内城住的多是达官显贵,外城就不一样了,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朱家的宅子当然是在内城。又林又透过车帘缝朝外看过几次——起先还有些方向感,后来干脆就不看了。看也是白看——她已经完全辨不清楚方向了。 朱慕贤特意过来一次告诉她,前头转过弯,就要到了。 又林隔着帘子应了一声。朱慕贤听她声音比平时要低,知道她赶这路辛苦,可是这种场合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轻声说了句:“再忍忍,到了家就能好好歇着。” 那不大可能。 她是新媳妇,要和一大家子人见面,怎么可能轻松得起来? 小英打开了妆盒,又林打起精神,手脚麻利的替又林拢齐了鬓发,扶正簪钗,又打开胭脂盒子,重新匀过面妆。 平时再随便,这会儿是头一次见二房三房的人,可不能让人笑话。 ++++++++++++ 咽炎时好时坏的,天热的时候就好得多,天冷一些就咳嗽得多。而且要是吃了什么咸的甜的东西之后,特别不舒服。(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门前已经点起了灯笼,上面写着隶笔的“朱”字。一道一道的门全都打开了,每扇打开的门上都挂着一对对灯笼。站在大门口朝里望进去,只觉得这庭院极深,看不到尽头。 翠玉在一旁扶着又林下了车。她看着这气派的大门,还有里面不知道多少重的院落,心里突然冒出以前听出的一句戏词儿来,叫什么? 对,叫做一入候门深似海。 在于江的时候没觉得朱家有什么了不得,虽然朱老爷子做过官,老太太现在身上还有诰命,可是平时看着就是一般人,哪有做官人家的气派?连他们那儿一个衙门里做事的吴书办,一家人架子都摆得比朱家大。 可是从两家议亲,朱家送来的那些聘礼,一样一样都是有讲究的。等成了亲,翠玉和朱家的几个丫鬟他打了交道,才发现朱家的规矩可比她见识过的要大得多。走路说话上茶这些都是专门练过一回又一回的,朱老太太身边的丫鬟甚至懂得如何衣裳冠戴上辨识别人官职的大小。 翠玉经了这些事,渐渐老实起来。 现在再一看京城朱家这份儿气派,她更加小心翼翼了。 又林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有人从门里迎出来,老老少少都有,应该就是二房三房的人。老爷子和老太太下了车站定,那些人一起跪下行礼,动作整齐的象是演练过无数次一样。连问安的话都显得那样整齐划一。 打头的一个人说:“儿子恭迎父亲母亲回府。” 这就是大老爷了吧?朱慕贤的父亲,又林的公公。他向长辈行礼。同来的其他人自然都避在一旁。 大老爷一个头磕了下去,后头的人也跟着纷纷拜倒。 朱老爷子声音还是十分和煦:“都起来吧,别在大门口说话,我可老啦。腿脚可不大便当了,都进去再说吧。” 老爷子和老太太先进门,等大老爷和其他人跟上前。又林他们是小辈,自然要靠后。 朱长安和朱慕贤一向要好,肩膀轻轻顶了他一下,朱慕贤笑着低声唤了句:“三哥。” 朱长安眼睛往朱慕贤旁边一溜。又林微垂着头,比朱慕贤落后半步。朱长安已经听说朱慕贤娶的李家姑娘,他倒记得这位姑娘,看起来大大方方的。还曾经派人给他指过路,就是长相记得不大清楚了。这会儿天色暗,也看不清楚了。他也不能盯着堂弟媳妇儿死看,这可不合规矩。 一行人先进了正堂,地下摆了垫子。大老爷二老爷先给老爷子和老太太磕头请罪。父母回乡养病,做儿子的不能侍奉在侧,自然是不孝。老爷子呵呵一笑,只说:“孝不孝的也不在这上头,你们也都老大不小,都有儿孙的人了,都起来吧。” 大老爷留着一把很是顺溜的胡子,这时候蓄须是很有讲究的,大老爷这把胡子看起来一定保养修整得十分精心。可称得上美髯的称呼。面容么……看着倒显得比大太太年轻,没多少皱纹,眉眼看着倒是很和善清矍,看着倒不象别人说的那样糊涂无能。二老爷和大老爷一比,就显得富态一些。脸圆圆的,身材也是圆圆的。就算不笑,看起来脸上也是一团和气。二太太马氏却是个瘦小的妇人,比二老爷瘦了一圈儿,衣饰也不象大太太那样华贵考究。 至于三房,没了男人,留下个寡妇不便到前头来,孩子又还小,所以没有露面。 扰扰攘攘折腾了一番,老爷子老太太有了年纪,又赶了这么些天的路精神不济,虽然大老爷说家宴齐备,老爷子挥了挥手说:“饭什么时候都能用,今天太累,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了,明天再说吧。” 送走了老爷子,大老爷咳嗽了一声,把朱慕贤叫了去。 父子数年没见,儿子又考取了功名,大老爷肯定有话想问。朱慕贤转头对又林安抚的看了一眼,跟着大老爷去了书房。 又林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天太晚了,又赶了多天的路,时机不对。要认亲行礼,肯定也得是明天后天才能安排。 大太太也累得腰酸背疼,可是她却不能就这么去歇着,还有一大堆事情得安排。 首先就是朱慕贤小两口的住处。大太太问管事媳妇,院落收拾出来没有,行李有没有安置。管事的人面有难色,转头去看二太太。 二太太未语先笑,客客气气地说:“大嫂一路辛苦了。院子我已经吩咐人打扫收拾了,只是里头的家什、布置,还得让新媳妇自己瞧瞧,要是哪儿不中意了再改也成。要是行李一时不便安顿,就先在客房住下,来日方长嘛。” 这话听着既周到,又客气。可是大太太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头,要不然刚才那管事媳妇不会用眼去瞅二太太。 果然二太太顿了一下,笑容满面的说:“大嫂来信的时候说,想把后院儿收拾出来给贤哥儿小两口住。可是院儿偏僻,院子又大又旷的,他们才新婚,未必住得惯。再说,长安眼见着也要成亲了,就让他到后院儿去住。我已经让人把东院儿收拾好了,等下让侄媳妇瞧瞧可合不合意啊。” 又林还是一声不吭的站在大太太身后,小英先替自己家姑娘着急起来。听这二太太的意思,是已经把地方占下了给她儿子了!本来听大太太和老太太都说的好好的,定准了是住后院儿,谁知道一回来就改了样儿。二太太这实在也太欺负人了。 大太太也火了! 就知道二房憋着坏呢!老二家的特别阴,人前总是装得比谁都好,干的那些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的,大太太数都数不过来。 二太太还是笑着,看着大太太变了脸色,就等着她发火。 她发火能怎么样?后院都是按新房布置的,早早赶着弄好了,亲家也派了人来看过量过了,这几日就要过嫁妆。地方二太太是决计不会让的,这位大嫂就算吵翻天,吵到老爷子老太太面前去,也得以朱家的面子为重,总不能在未来亲家面前丢这个脸。 没想到大太太咬了一会儿牙,居然没有同她吵,只吩咐管事媳妇先领又林去客院儿,今晚暂时就先住下,明天再说其他的。 二太太笑容不变,肚里却有点儿纳闷。老大家的去了江南一趟,娶了小媳妇儿,一共也没花多少日子,难道转了性?不会。这人的脾气跟炮仗似的,几十年都没改,几十天就能改过来? 现在不住进去,是想明天去老爷子老太太那儿讨说法?那她也没什么赢面,木已成舟了,自己一口咬定接到信的时候早先定下后院了,老太太也不能不讲理啊。 又林应了一声,又向大太太二太太两人屈膝行了礼告退。管事媳妇笑着说:“四少奶奶,您请这边儿走。 四少奶奶? 啊,朱家还没分家,兄弟里头朱慕贤是排老四。 刚才一屋子乱哄哄的人,又林都没能来及看得清。朱慕贤这一辈兄弟可不少,堂兄弟、庶出的兄弟都有,又林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要把朱家这些长辈小辈们都认清楚,别闹出叫错名字的笑话来。 翠玉很是机灵,看又林丢了个眼色过来,笑着跟上那管事媳妇,亲亲热热的问:“这位嫂子贵姓?我们刚来也不认识人,不知道怎么称呼。” 那个媳妇看起来三十多岁,忙说:“哎哟,姑娘快别客气。我男人姓方,也在府里头做事儿,我呢,平时就在太太跟前,跟着跑跑腿儿,四少奶奶和姑娘有什么事儿,就尽管吩咐。” 翠玉笑着称了声:“方嫂子。” 又林心里就有数了。这方嫂子算是大太太这边得用的人。但是看得出来,二太太抢占后院这件事儿,方嫂子是知道的。这事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太太却一点风声没收着。要么是方嫂子有什么顾忌,或是能力不够,都没能送个信去。要么就是二太太实在太能干…… 对于住哪儿,又林并不执着。后院儿当然好,有花园,地方也宽敞。东院也没什么不好,一样能住。但是这件事并不是这么简单,又林知道朱家大房二房不合,可是没想到一回来就碰上这档子事儿。二太太这是摆明了在虎口夺食,大太太要是这件事儿忍让了,让二房占了上风,那以后只怕再没脸见人了。一丢了脸,家里下人都会看风使舵,亲友往来间说起,也会看不起。 面子这东西,虽说不当吃穿不当钱花,可就是谁也丢不起。 客房收拾得很是干净齐整,方嫂子叫了两个丫鬟来伺候着。双林吩咐小英给方嫂子一个荷包,方嫂子忙推辞说不敢。 “不为别的,今儿我刚到,这算见面礼。我看嫂子也是个周到的人,往后还少不得有麻烦你的地方,给你就收着吧。” 方嫂子这才接了过来。 她原先听说四少爷这门亲结的不好,对这位四奶奶也没多少敬意。可是现在这么一见面一说话,这品貌也出众,态度也大方,比京里的姑娘也不差。 ———————————— 大橙子真的很爱撒娇==,动不动就往身上扑要抱抱……我现在都快抱不动他了。 小声求票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方嫂子让人送了热水来,又林简单的梳洗了下。等她洗好出来,朱慕贤还没回来,晚饭是送来了。 翠玉正对着晚饭皱眉头。 四个菜,两个冷菜两个热菜,冷菜是藕片和杂拼,热菜是酱鸭和酱茄子。菜色简单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今天人多事杂抽不开身,可是冷菜的藕片看起来都蔫了,不知道已经做好了多久,可能是中午就已经做好,一直搁到现在,然后给她们端来了。酱鸭和酱茄子看起来都黑糊糊的,看着就让人没有食欲。 看着又林出来,翠玉忙说:“奶奶您瞧,刚才有人送菜来,我疏忽了,应该当面打开看看菜色的……” 又林说:“没事。” 这一看就不是疏忽。一个菜如此可以说是疏忽,都是这样子,那就是存心了。 大太太不在家,这些内宅的事不用说都是二太太在操持。这是她无能,还是她有意? 看来两房之间的关系也真是够糟糕的了,这已经连面子都不顾了。二房这种毫不掩饰的**裸的敌意,又林倒不生气,也没有什么惧怕。既然二房已经摆明态度了,又林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菜别去动了,天热,菜不新鲜,别回来吃坏了肚子。咱们自己带的点心还有,拿出来垫垫肚子吧。” 翠玉应了一声,有些气呼呼的把那些菜又装回食盒里去。小英已经取了她们随身的点心盒子来,又林拿了一块糕,对小英说:“你们几个也都吃点儿,不吃饱了可没力气干活。” 白芷暗暗佩服自家姑娘好涵养,连她们都觉得屈辱愤怒的事,姑娘一点儿怒色也没有。一如既往。说起来,白芷从到了李家,还没见又林生过气或是有什么失态,这种大家气度于江镇上那些姑娘可没个比得上她。 几个人就着茶水吃了点心,然后开始清点行李。又林的行李是当真不少,陆陆续续的运了进来,要一一查看是麻烦些。好在箱子上有锁扣有封笺,看一下锁扣封笺完好,也就算查过了。箱子的数量是有数的,都点过一遍之后,小英来给又林回话,说少了一只装衣裳的籐箱,多了一只木箱。 又林说:“箱子上有什么标记吗?” 小英说:“没标记——要不我去找一下范妈妈。不是咱们的,应该是太太那儿的箱笼吧?” “你不认得路,也不认得人,还是先不要去了,箱子先单放在一边不要去动它。咱们那只箱里装的什么?” “是几件厚衣裳,现在倒是穿不着。” 又林点了下头。事情多,出错也难免。箱子上的标记也不算明显,只错一只箱子,也不算错了。 朱慕贤从外头进来,小英忙屈膝行礼:“姑爷回来了。” 又林迎了上去。朱慕贤一脸倦色。握住了她的手:“吃过饭没?” “吃过了,你呢?” 朱慕贤摇了摇头。 到这会儿了还没吃饭?大老爷怎么也没想起来给儿子饭吃?又林有些意外:“刚才厨房来已经把食盒收去了。不过咱们带着点心,你先垫一垫。书墨呢?让他去厨房说一声,要是方便的话,给你再端份儿晚饭来。” 朱慕贤挥挥手:“不用去端了,吃点点心就行了。” 小英又把点心匣子端出来,朱慕贤也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点儿心。一面吃一面问:“刚才我不在……院子没有收拾好么?怎么东西都搬这儿来了?” 按朱慕贤想,即使院子一时还不能住人。箱笼可以先搬过去。而现在屋里堆的都是箱子,要是再往新房搬,那又要费一次事。 又林看了一眼,小英和翠玉知趣的先退出屋。又林才轻声说:“刚才母亲和二婶儿争执了下,二婶说,后院儿她已经收拾了给三哥做新房用了,让咱们住东院儿。母亲不太高兴,所以让我们先在客院安置。” 朱慕贤手顿了一下,嘴里的点心似乎有些干噎,不好往下咽。又林把茶递给他,朱慕贤喝了一大口,费力的把点心咽下去。 “我知道了。”顿了一下他又说:“怪不得刚才三哥见我的时候脸色有点怪。八成是为了这事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又不便说。” 朱长安的确是心里不踏实。大太太信上说要给朱慕贤后院的事情,朱长安一开始是不知道的。等他知道,已经晚了。虽然他不赞成二太太的做法,可是二太太在二房那是说一不二,朱长安劝了两次劝不动,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不是他们小夫妻俩的事,而是大太太和二太太斗法。他们做晚辈的实在不好说什么。 外头小英忽然说:“哎呀,徐妈妈,这么晚您老怎么过来啦?” 朱慕贤忙抹了下嘴站了起来,外头来的果然是徐妈妈,还拎着个红漆食盒,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四少爷,四奶奶。” 朱慕贤对祖母身边的人一直敬重,客客气气地说:“徐妈妈怎么来了?快坐。” “四少爷不用客气。老太太刚才说,天气热,一路上他都劳累了,让四少爷和少奶奶早早歇着,明天还得认亲哪,还有得累。四奶奶一直是南边儿人,这边厨房做的饭菜可能不合口味,就让小厨房给做了两道点心,还有一道汤,特意让我给送过来。” 又林忙说不敢当:“让祖母挂心了,真是折杀我了。祖母也劳顿了一路,正该好好歇着,还为我们操心,让我们做晚辈的怎么当得起。” 徐妈妈笑着把食盒放下,又说:“少奶奶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一定记得说,可千万别忍着,委屈了自己个儿。” 她也没有多待,交待完了话就告辞了。朱慕贤和又林送徐妈妈出了门。 远远的有人往他们这边儿张望,不过只探了下头,又迅速缩了回去。 徐妈妈有意提高了声音说:“少奶奶快回去吧,再不喝汤要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朱慕贤说:“妈妈慢走。” 等关上房门,朱慕贤看着桌上的食盒,慢慢问:“晚饭你吃的什么?” 又林一笑:“厨房忙得很,难免不周全。我和你一样,也吃的点心。” 朱慕贤就明白了。 老太太绝不会无故打发徐妈妈过来。看来厨房那里是有意怠慢,而祖母已经知道了,才特意让徐妈妈过来送汤送水。 如果不是这样,只送点东西,何必让徐妈妈亲自来?生怕别人不知道。 孙辈不止一个,老太太就算疼他,也大可以悄悄的让人送。让徐妈妈亲自来,送东西是其次,主要是表明了老太太的态度。她知道这边被人慢待了,所以来给又林撑一撑腰。 朱慕贤低声说:“对不住……才说不让你受委屈,一转眼儿就这样……” 又林把手盖在他的手背上:“这又不是你的错,一个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各人都有自己的打算。你待我好,我心里知道。可是你不能让旁人也都和你一样。慢慢来吧,以后肯定会好的。” 朱慕贤心里更添愧疚。又林这么懂事明理,受了委屈一声不响,现在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喝汤吧,徐妈妈说,凉了可不好喝了,那可不辜负了祖母的一番心意?” 朱慕贤点了点头。 又林松开他手,把食盒里的点心取出来,说是点心,其他可以算是两个小菜了。一个是蜜蒸火腿,一个是茶酥。汤则是清心滋润的百合莲子汤。可见老太太是真用心了,这两个点心一道汤都是他们小夫妻喜欢的。 老太太给他们东西的事儿当然没瞒住人——本来也没想瞒人。大太太那边肯定知道了。她正窝了一肚子火,又听见这事儿,差点把茶碗给砸了。范妈妈忙从旁劝说,大太太过了半天也没消气,忽然想起来问:“老爷呢?还和贤儿说话呢?” 范妈妈为难了一下,轻声说:“没有……少爷已经回客院去了,老爷去西边院儿里了。” 大太太并没太意外。 西边院儿里住的是大老爷的妾和通房。 她从于江这么大老远的回来,于江的事,儿子的事,京里的事,夫妻俩正该现在好好合计合计。二房现在都骑到脖子上来了,可是这个丈夫……他对这些毫不关心,满心里只有风花雪月,只有那些年轻的漂亮的骚蹄子们。儿子如何,妻子如何,他毫不关心。 有时候大太太气极了,都想拿把刀去把他给捅了。别人的丈夫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为什么她的丈夫却从来指望不上!不求他帮忙,大太太只能求他别帮倒忙。 范妈妈轻声劝她:“太太也早些歇着吧,明个事儿更多。至于院子的事儿,老爷子老太太心里自然有公道。二房这样明着欺人,还当家里是三年前呢?老爷子现在又要起复,咱们大老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的。二房再想嚣张,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大太太哼了一声:“他们只怕是掂量过了才这么干的。老爷子要面子,尤其又在这种时候,传出来家宅不合的话,让人再参一个治家不严,那才好看呢。二房就是看着这个了,才甩出脸不要也这么干。这世上,不要命的也怕不要脸的啊。” 又林这一夜倒是睡得很踏实,她太累了。 而且她也相信一句话,更好的休息,才能更好的出发。 —————————— 今天发生了好几件不顺的事情。。不说了。 求票求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小英她们就把外头衣裳和裙子解了囫囵睡了一觉。要不是怕压皱衣裳,她们大概就会和衣而卧了。翠玉晚上一直都很警醒,断断续续时睡时醒的,外头打更的声音她都听见了。没到五更天她就醒了,把小英也推醒,几个人简单的梳洗过,小英隔着门帘轻声唤了两声。 “少爷,少奶奶,该起身了。” 屋里头又林的声音应了一声,说:“进来吧。” 小英端着水进去,打起帘子。又林已经坐了起来,一手拢着头发,一手在系扣子。朱慕贤也醒了,一手搭在被子上,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他看着又林仰起脸来,把头发往后拨。身上的内衫单薄,美好的身形在薄衫里隐约可见。 又林可不知道他满脑子里都浮现的什么样的香艳想象。 就算比别人多活一世,她从前也压根儿没机会好好了解男人是什么样的。看他枕着手臂微微出神,以为他在担忧今天的认亲不顺利,伸手推了他一下:“快起来吧,别误了时辰。” 整个客院里头人人都忙碌着,今天认亲不光是有二房三房的长辈,还有许多平辈的姑嫂妯娌,还有晚辈——朱慕贤的哥哥可是已经有两个娃儿了。这什么人送什么样的东西得一份一份儿的分好。 两人先过去大太太那儿。大太太也已经收拾停当了,打发人去西边小院儿里请大老爷。 夫妻间的事儿,关起门来吵也不要紧。可是今天不是寻常日子,为了儿子的体面。大太太和大老爷也得在人前表现得恩爱和睦一些。 二房在这上头就比他们要强,别管他们关起门来什么样儿的,当着人的时候二老爷和二太太马氏从来都是站在一边儿的。 大太太自己再要强有什么用?丈夫以前做着官的时候,老爷子罩着。下头人捧着,年轻时候的少爷脾气一直养到老也没改变。他不会体贴妻子,甚至也不看重儿子孙。他满心里只有他自己—— 丈夫指望不上。只能指望儿子。 看着朱慕贤和他媳妇进门的时候,大太太心里还是高兴了一下。儿子眼见着要有出息了,她后半辈子也有指靠了。 两人先给大太太请了安,大太太问他们晚上睡得怎么样,用了早饭没有。说话的功夫又有人来请安。 朱慕贤的哥嫂来了。 昨天人多,虽然都打了照面,可是没说上话。朱慕贤的兄长朱正铭比朱慕贤反而要矮一些。相差约摸两寸。兄弟俩眉眼看起来相似,不过朱正铭已经有些发福了。 嫂子钟氏身量倒不矮,浓眉毛,鹅蛋脸,一脸是笑。她和又林相互见礼。钟氏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和估量,又林却十分坦然。 她和这位嫂子应该没有什么利害冲突,应该可以和平共处。 钟氏没见过又林,只听说是于江镇上的商户人家,对这个弟媳妇先存了三分轻视——有这种想法的不独她一个人。京城的人都是这样,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人,见识眼界都不是其他地方的人能比得上的。说话行事都一股小家子气,说出话来蠢得可笑,对钱财又看得特别重。 之前钟氏的娘来看望外孙。就曾经提醒过她。要是不好好儿应对,眼见着上一辈大房二房间的争端又要在他们这一辈也依样画葫芦了。钟氏深以为然,瞧瞧现在二房那个混不吝的无赖劲头儿,不就是因为二太太撺掇挑拨着,一心盯着这份儿家业吗? 就为了这个,这些年家里家无宁日。她生怕二房在贪婪之余生出什么歹毒心思,儿子都不敢让二房的人靠近前。 现在看着这个弟媳妇一举一动,倒是很有大家风范—— 钟氏想,到底是老太太看中的,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再说,听说这位弟媳李氏嫁妆丰厚。昨天抬进来的那些箱笼可不是她的全部嫁妆,但是已经十足可观。 钟氏虽然有一丝酸意——自己家中兄弟姐妹不少,母亲就算想多给她陪送些,也是有心无力,还得顾忌着嫂子们。自己娘家门第当然压过弟媳一头,可是要论起嫁妆,弟媳李氏可胜过她不是一筹。 钟氏的目光落在又林的鬓发间,又林还算是新妇,打扮上自然要精心一些。发间那朵珠花是李光沛特意让人在苏州请有名的匠人制的,浑圆无瑕的明珠被金丝串就,行动间珠子颤巍巍的动,那种氤氲的珠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又林本来不想戴这个出来,是早上梳妆时朱慕贤一眼挑中了这个,亲手替她簪上的。 大太太倒是没在意她们妯娌间相处得怎么样。看乳娘抱着孙子、孙女,脸上的笑就象落在水面上的油,一下子就泛了开来。 “你们也是,大人早起就算了,孩子才这么点儿大,这么早把他们折腾过来干什么?” 钟氏笑着说:“娘说的是。可今天不一样,老爷子老太太总算是回府了,还有……也要来见见新婶婶啊。” 钟氏有一双儿女,儿子说话口齿还不太清楚,叫太太的时候叫得含含糊糊的,听着象在喊“孩孩”。可就算这样大太太也是乐得合不拢嘴。孙女儿还小,才刚满百日没多少天,虽然被乳娘抱来了,可是这会儿已经在乳娘怀里又睡着了。小脸儿白里透红,圆圆鼓鼓的,看着煞是喜人。大太太已经有了长孙,对钟氏这次生了女儿也没说什么,对孙女儿也还疼爱。去于江的这些日子,要说最惦记谁,那除了二房的对头,就惦记这双孩子了。揽过了孙子,又抱过了孙女儿。钟氏他们也坐下吃了一盅茶了,大老爷还没见人影。大太太又打发人过去催了一次,结果大老爷让人回话说,让大太太先过去老太太那边,他随后就到。 大太太皱起眉头,问丫鬟:“大老爷昨儿在谁屋里过的夜?这会儿还没起身吗?” 丫鬟不敢抬头,小心翼翼的答:“老爷昨晚儿歇在庆姨娘屋里头。” 大太太哼了一声——到底是儿孙都在跟前,她不能为这个失态,只说:“那既然这么着,咱们先过去吧。” 钟氏对这个对公公的行事作派早就司空见惯,在婆婆面前也学会怎么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她瞥了一眼弟媳妇,发现她也十分自然从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到了老太太那儿,其他人差不多都到了。众人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挥挥手说:“几年没回来了,居然都睡不惯这屋了,半宿都没睡着。” 大太太说:“要不,请个郎中看看吧?” 老太太摇头:“嗐,好好的请什么郎中?我又没病。” 二太太马氏十分机灵,马上接话说:“老太太这是在南边儿住惯了,又赶了这么些天的路,一时不习惯也是自然的,应该不是什么症候。可您吃不香睡不好,我们当晚辈的心里也不踏实啊。明儿还是让郎中来看一看,倒不为了您,是为了安我们的心啊。” 同样一句话,大太太说得就让人不舒服,二太太就说得十分动听。换了又林当婆婆,这么两个儿媳妇,肯定会更偏心于二太太这边。 朱老太太没再提这话,可也没有明确反对。 大老爷终于姗姗来迟,看起来仪表又精心的打理过,胡子梳得水滑齐整,鬓角看得出来精心的修齐了。可是经过昨晚、今早的种种表现,又林基本能确定这个公公多半是个绣花枕头,虚有其表,并不是个精明的人。怪不得他为官数年没一点儿作为,老爷子一失势他马上没了着落。 对大太太的强势,又林也能理解几分。丈夫不给她撑腰,她只能自己撑起架子。 人都到齐了,又林他们也正经开始认亲。由钟氏领着她,给二老爷二太太行过礼,二太太笑着给见面礼,一点看不出昨天剑拔弩张的架式来。 钟氏又挽着又林的手转了个方向:“这是三婶儿。” 又林先屈膝福身,敛容垂首见礼,听见一个细细的女子的声音说:“别多礼了。” 又林这才抬起头来。 三太太陆氏三十来岁年纪,穿着素青的一件衣裳,上面没有半点纹饰,头上只有两根银钗。她生得倒是很秀丽,只是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唇上也没多少血色。 又林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碰着一起,她露出个淡淡的笑容。可是这笑容还不如她面无表情的时候,这个笑容显得有些勉强,并不是她发自内心想笑,只是为了客套不得不为。她的目光中透出一股哀怨——又林立刻想到,她大概是想到自己的过往了。 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新婚燕尔,恩恩爱爱。可是她丈夫死了,这世上只留下了她一个。 陆氏泫然欲泣,一时间屋里有些冷场。 幸好钟氏把话岔开了:“咱们还有一位堂叔在京中,原他家婶子正好这两天出了京,过几天回来了再见也不晚。” ———————————— 今天去街道居委会办点事,说起来我还小的时候跟妈妈一起去过一次,这么些年过去,街道办事处也不是当初那种老太太们扎堆喝茶看报的样子了……柜台上电脑一字排开,好正规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认亲 见完了长辈,接着是同辈的。朱正铭和钟氏是不用说了,行二的是朱长宁,丧妻数年并未续弦。行三的就是朱长安,再过两月就是他的婚期。为了那院子的事儿,朱长安见了堂弟总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若是他能做主,一定会把院子让出来,可是这事儿又由不得他。 朱慕贤对堂兄倒没有什么芥蒂。堂兄也不是那样会在这些事情上用心计的人,二叔二婶那脾气也不是会听人劝的。 接着是朱明泽。他也是大房的,不过他是庶出。又林事先已经听人说过,朱明泽只比朱慕贤小几个月。这件事一直是大太太的心头刺。她这边有了身子,丈夫就把丫头的肚子也搞大了,一点面子也没给她留。那会儿她都让人看得牢牢的,汤药没断过,还是被人偷了空子怀上了。大太太恨得牙痒,对朱明泽从来不假辞色。朱昱新年纪和则和德林差不多,看起来怯生生的象个姑娘,生得倒是十分的清秀。这孩子应该是全按父母的优点长的,比朱慕贤生得还好。他母亲的相貌应该很是出众,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大老爷可不会无端宠爱一个丑八怪。 最后见的是三房的堂弟朱博南,他和朱昱新差不多高,小脸儿上和他母亲一样,带着一种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落寞和凝重。 在这个家里,他们母子常常是被忽视的。没有丈夫、没有父亲的苦楚,只有他们娘俩自己默默品尝。 然后是姐妹们。 朱慕贤的姐姐早已经出阁,相貌不太象大老爷。倒很象大太太——不是很美貌,但是看起来就是一副当家主母的端庄模样。她对又林淡淡的,既没怎么热情,也不显得过份冷淡。说了几句客套话。给了一对镯子当见面礼。 大房三个庶女,二房一个嫡女,一眼就能看出区别来。二房的姑娘朱明娟穿着考究华贵。大房的两个庶女朱心瑜和朱慧萍都是一样的衣裙打扮,全是一身新做的粉色衣裳,既没个人特色,也没有什么精致突出的地方。那粉色并不是嫩粉,看起来显得老气。大房最小的一个姑娘才刚一岁,是抱在乳娘怀里头的。乳娘引着她唤嫂子,她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又林看。却不吱声。 这么些人里,又林是新媳妇,穿的鲜艳。小孩子还不懂事,但是都喜欢鲜艳的颜色。 大家族里这种事并不少见,姑姑叔叔常常比侄儿侄女年纪还小。 大老爷也着实是……虽然长辈的事情轮不到他们做小辈的来说。可是又林打心眼儿里看不上大老爷的作派。 就算仕途上无所作为,也不用憋着劲儿的玩女人生孩子。这人大概前半生一直是一帆风顺的,有长辈照拂着,别人都给面子,捧着抬着,经不得风雨,遇事也没有任何担当。 看起来子孙济济一堂,很是热闹。可是这些人身份各有不同,肯定肚里也各有各的盘算。 老太太发了话:“这也都见过了。不用都在这儿拘着,该干什么都去吧。” 大老爷头一个站起身来:“儿子前头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老太太点头说:“那你快去吧。” 大太太本来也不指望他能顶什么事,可是没想到他溜得这么快,连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给她留。 二太太面带笑容看了大太太一眼。在别人看来那笑容并没什么别的意思,可是在大太太看来。马氏这是**裸的嘲笑她。 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又林和朱慕贤也告辞出来。刚才老太太已经说了,让他们一会再过来陪着她用中饭。 又林得先回去,把收到的这些见面礼清点一下。小英和白芷两个捧着那么些贵重的东西,也是胆战心惊的,生怕手滑了碰损那么一处,那她们罪过可大了。 屋里人都走完了,三房的陆氏也带着儿子回去了,大太太就瞅着这个机会开口,把二太太占了院子的事情说了。 二太太不急不躁,等大太太说完了,才解释:“大嫂说我这是存心,那可冤枉我了。这一南一北的,书信往来不便,常会耽搁。我们长安说了亲事之后,我就开始预备给他收拾屋子了,那会儿大嫂不也知道的么?您要在京里的时候就跟我说,您想把后院儿给贤哥儿住,那我自然会照办哪。可是大嫂那时候又没有提前说明白。现在院子都收拾好了,亲家也打发人来看过了,怎么能临时再改呢?这传出去,旁人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大太太被她噎的一时说不上话来。 是,这是她没事先定下。可是那会儿她也没把握儿子会不会回京来啊!短短几个月里出了这么多事儿,老爷子老太太都一块儿回京了,事先谁能想到? 老太太抬眼看了看两个儿媳妇,肚里叹了口气。 老大家的脾气爆,又太要强。老二家的心眼儿多,一肚子弯弯绕。 早些年并不是这样的,那会儿老大还做着官,老大家的也跟着养成了一副说一不二的脾气,家里的事儿她说做主就做主,妯娌们是无法与她争锋的。老二家的那会儿也乖觉,跟这个大嫂之间还是客客气气的,凡事都避让着。 可是后来就不一样了。大房失势,夫妻不合。二房却渐渐露出了锋芒。 家务事很难断得清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太太明知道二太太是有意同她过不去,却拿不出什么证据来。二太太这事儿做的不地道,可是她却把自己说得无辜而清白,什么错处也没有。 这让老太太都没法儿开口。两边都是孙子,她也不能说让二太太现在马上把院子让出来,让朱长安改在东院儿成亲。地方是小,可是朱长安对岳家怎么交待呢?妻子还没进门,就让他先为难? 老大媳妇不让人,老二媳妇又是存心。其实两人能各退一步,就没这事端了。 “后院地方宽敞,贤哥儿和他媳妇现在房里连主子带奴才也十来个人,还有那么些箱笼,让他们去住东院儿,那也太挤迫了些。他媳妇初来乍到,难免水土不服,得有个安静的住处才好。”大太太和马氏争辩是争不过她的,只能转而恳请老太太:“再说贤哥儿还要备考应试,东院儿嘈杂,后院才方便他读书啊。将来他能中举,那也是咱们全家的体面光彩啊。” 这的确是一个很有力的理由。 朱家的儿孙里头,最有出息的也就是朱慕贤了。府试的案首啊,这可不是那等穷乡僻壤小地方的头名,而是江南那种才子如云地方的头名。朱老爷子当年的事儿已经掀过去了,朱慕贤将来肯定是大有前途的。 二太太心里也是一紧—— 这就是二房气短的地方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理谁都知道,可是二房的两个儿子却都不是读书的材料。 这么多儿孙里,老太爷最偏疼朱慕贤,原因也很明白,这孩子天资聪颖,又肯读书上进。 要是只为了大房的面子,老爷子老太太大概不会偏帮,这院子自己是占定了。可要是为了孙子有个安静踏实的地方能好好读书——那可就难说了。 大太太这个理由找得也真是太恰当太及时了。 二太太觉得脸上汗涔涔的,掏出帕子来抹了抹汗。 过去几年里头大房很少能再压到他们二房头上了。可是现在情势又不同了,大房的儿子出息,就又有了底气。 二太太对这个嫂子从来就没服气过。她除了投了个好胎,生在了官宦人家,有哪一点儿比得上自己?可是她却一直压在自己头上,对她从来都不屑一顾。所有人都得听她的,顺着她。 凭什么啊? 就象这次后院的事,凭什么她说要,就得给她儿子?要论长幼,自己的儿子还要年长,难道不该自己先挑地方吗?她还觉得她一张口,她就会把地方让给她? 要是这次让了,那岂不是自己的脸都丢到亲家的门前了? 不,二太太又坚定了想法。 不能让。 “大嫂说的是啊,贤哥儿读书是要紧。要是外头书房和小书房都不合适,我琢磨着,咱们城外头的庄子上倒是清静!那是真清静啊,山里头可不象城里这么嘈杂吵闹,也没有人来客往的这么费神,贤哥秋闱之前一直住到那儿读书,一定合适。侄媳妇也好好能将养身体,这岂不是两全齐美?常听人说,这有名的才子,都住这山那山里的,山里有灵气,养人哪。” 大太太没料到二太太居然说出这么番话来!想把自己儿子打发到城外头去住?那什么地方,几间破屋,要什么没什么,哪儿住得了人! 她死死盯着二太太,两眼都要喷火了,恨不得扑上去咬下她两块肉来。 大太太一要发火,二太太心里倒踏实了。 这个大嫂只要一发火,说话就特别不中听,有理的事儿也常让她给折腾成了没理了。 ———————————— 其实数一数,朱家的人也不算太多。。可是已经快把我自己绕晕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太太果然提高了声音:“弟妹,这院子你到底是先挑中还是后来才起意要占去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家里现在喜事连连,你也别弄这种丢人败兴的事儿,惹急了我,咱们谁也别想痛快。” 来了,来了,等的就是她发急。 马氏用帕子盖着脸,遮住脸上的笑意,十分委屈地说:“大嫂还是这么个脾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几时有意和你过不去了?你是嫂子,我是弟妹,你要这院子,要是我能让出来,一定二话不说就让了。可这是给长安预备的,嫂子也有儿女的人,这要是临时又改地方,长安下半辈子的体面怎么办呢?嫂子要是能体谅体谅你侄儿,这个时候就不该再节外生枝才对。” 大太太冷笑一声:“对,你也是有儿女的人,也是为了孩子,要不然怎么干出那些没脸面没规矩的事儿来呢?去年年底铺子里盘账,你撵走了两个管事,换上自己的陪房一家子顶上。从过了年到现在铺子里一文钱没挣着,倒亏了七八百两。织锦缎子被你低了一半价卖了人,还进了一大批虫吃鼠咬过的烂布。中间这一进一出的银子,都揣你自己兜里,给你儿子置办聘礼去了是吧?” 二太太气一窒,怎么也没想到大太太把这事儿掀出来。可她反应极快,立刻哭着分辩:“大嫂如何能这样冤枉我?把这样的黑锅扣在我头上,以后我在家里、在外头如何能抬起头来做人?那织锦缎子库库房保管不善,浸了水坏了品相,才不得不贱价出的手。那进布的管事可不是我的陪房,出了这样的岔子难道我就不心疼吗。大嫂你有什么凭据说我做了手脚,把铺子里的钱私昧了?你要是不给我个说法,今天我就一根绳子吊死在咱们家大门前,让全京城的人都来评评这个理!” 大太太哼了一声:“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要找不着绳子。我倒可以借你一条。你下聘时礼单上那对羊脂玉雕鱼笺雁书是哪儿来的?公中没这东西,你们二房从前也没有。” 马氏抽抽噎噎悲悲切切地说:“大嫂这是什么话?公中不给添置,我们二房就连一对玉也拿不出来了?我知道我是小门小户出身,不比大嫂。书香门第,财大气粗。可是我当年也不是光着身子进的朱家门,我怎么就不能给儿子添补点东西了?大嫂的意思是我昧了公中的钱给我自己儿子娶妻?大嫂你的心也太毒了。就为了抢这个院子,你这一盆一盆的往我身上泼脏水!今天当着老太太的面,咱们非得把这话掰整明白!” 二太太一点儿不怕。这些事情虽然宅子里许多人都心里有数,可是谁也没抓着她什么把柄!再说了,谁家不这么干啊?谁家没有这样的事儿啊?老大那个无能窝囊废。就因为占了个长字,所以将来分家他就能理所当然的坐拥一切?他们二房这么些年辛辛苦苦的熬着,讨好长辈,打理庶务,没功劳也有苦劳,到时候却只能分到一点残羹剩饭? 锦衣玉食的儿子,娇生惯养的女儿,他们怎么去适应那种反差巨大的生活?他们现在吃的穿的住的。这一切在将来都不会属于他们。就凭着自己那点嫁妆和这几年攒下来的私房钱,他们根本不可能在将来拥有这样优渥的生活! 二太太不平!她就是不甘心。 京里谁家不是这样的?谁不是拼命从公中捞好处?大太太以为拿出这事儿来就能打垮她? 她里外都抹得平整,绝没一点破绽。就算事情彻底掀起来。那也是底下人无能,她不过是内宅里的一个可怜妇人,半点恶事没做过。 做梦! 又来了。 老太太一点儿都不意外。 这妯娌两人之间,平和永远是假象,现在这样的针锋相对才是真实的。当年老爷子老太太离京,就是因为家里长房二房闹得实在不象话。这刚一回来,又重演当时的一幕幕闹剧和冲突。 老太太觉得很是无力。 世人都说多子多福,可是这子孙一多,长幼之争,嫡庶之争愈演愈烈。 老太太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声音不大,可是把正在吵吵闹闹哭哭啼啼的两个人全震住了。 “都住口。” 大太太二太太两人同时瞪了对方一眼,悻悻的闭了嘴。 “长安的岳家已经看过那院子了,家里头争归争,可是不能丢脸丢到亲家面前。二太太说的对,不能让长安在岳丈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让他媳妇一嫁进来就心里存了疙瘩。家和才能兴旺——那院子我说了算,就给长安做新房了。” 大太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太太则是狂喜。 她刚要开口,老太太的声音把她又堵了回去,这次是对二太太说的。 “老二家的,虽然说你未必是存心,可是你接手的铺子庄子上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这也是实情。你若不是存心,那就是你太无能,根本没有掌家理事的本事。既然这样,现在正铭的媳妇也出了月子,你嫂子身子也好了,你就把你手上的账本钥匙,都交回来吧。以后不管出什么事情,也不用你再过问一句。” 二太太顿时傻了。什么? 她嫁进来的时候,大太太已经随大老爷去了外任,这家里事情一向是她管着。后来老大家的回来,又是娶儿媳妇,又是嫁女儿,哪样不是她尽心张罗的?那会儿老大家的也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家里落魄了,于是人人眼睛都盯上了这份家产。大房曾经把家务接过去一段,可是不久大太太生病、钟氏有孕,这些事情林林总总加起来,实际上还是二太太在管着家。 突然间老太太一句话,就把她手里的权夺了! 二太太几乎无法想象没有了管家大权,没有了外头的那些进益,她以后要怎么生活?他们二房的生计怎么办? 大太太这会儿却是心里乐开了花了! 好,好,好! 老太太处事真是公道! 院子有什么大不了?就让给她儿子去住吧!这管家的事以后跟二房再没关系了,瞧她还能横,还能蹦跶得起来? 她以为还象几年前那样能随心所欲的闹腾?老爷子眼看要起复了,老太太在家里又是说一不二的了!这回老太太发了话,算是彻底绝了二太太的想头。 院子被抢,大房是损了点颜面。可是跟这事一比又算得了什么?老太太这一发话,可是**裸打了二太太的脸,二房不但失了面子,更重要的是,里子也没有了! 对二太太来说,她能抓住的不过就是这些钱。一没有了钱,她在府里立刻什么都不是。到时候不用大太太去踩她,别人自然会拜高踩低见风转舵的。 二太太几乎要瘫在椅子上了,她还没有放弃,脸上居然还能挤出笑容来:“老太太……您这话……可不能这么开玩笑啊。我这么多年起早贪黑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一眼:“是啊,没功劳也有苦劳。可是本来这家就该长房来执掌,先前让你管着,那不都是事出有因吗?这些年里头家里进项少,赔出去的数也不小了。这个账我也不去细算,你自己理一理账本,这两天就交给正铭媳妇吧。” 二太太心里发冷,象是有盆冰水从头顶一直浇下来。 老太太的意思她听明白了。 她以前往自己兜里揣的藏的,老太太不是不知道,她老归老,可心里头明镜一样。这就是前事不提,不追究她了。可是她也得识相,不能再名不正言不顺的霸着管家的权力。 大太太很是识相。 老太太已经给了她一个满意的公断,她也就不再往二太太身上去踩了。 毕竟婆媳这么多年,老太太的为人大太太清楚。吵归吵,可是现在二太太已经算是落败了,大太太要再去踩她,老太太是决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的。毕竟二房也是她的儿孙,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怎么能够一家子里头赶尽杀绝呢? 后院儿有什么好?本来大太太也不是一定要让儿子住后院儿,不过是为了争而争。现在大太太不在乎了,二房想要后院儿给他们好了!他们要是乐意一家子都搬去住也可以!看不着他们,眼前更清净。 二太太还想说话,老太太端起茶碗,徐妈妈领着两个媳妇进来了,笑容满面的说:“老太太也累了,两位太太也先回去吧,我送您二位出去。” 那两个媳妇很有眼色,把二太太硬是扶了起来架着她往外走。 大太太站起身告辞,一路都努力克制自己别笑出来。 太好了,太痛快了!这几年她都没尝到过这样扬眉吐气的滋味儿了! 本来这一切就不该二房掌着,她已经得了这么多年的甜头儿了,食髓知味,还想继续霸占下去。可是他二房有什么出息?这放眼看去,家里有谁能跟她的贤哥儿相比? 大太太走路的步子都要飘起来了,她吩咐范妈妈:“去,告诉正铭的媳妇,这两天就去她二婶儿那交接账本钥匙去。还有,马上让人去收拾东院儿,让贤哥儿他们夫妻俩这就搬东院儿去住。” ++++++++++++ 大家要注意身体呀。俺好象又要感冒了,刚才喝了点板蓝根,不知道能不能压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这消息象是插上了翅膀,随着二太太被人从老太太院子里扶出来,迅速传遍了整个朱家。 又林也很快弄明白了前因后果。范妈妈要做的事情多,赶得急,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后院儿让给二房,但是老太太也免了二太太管家的差事,还发话说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二太太都不能再过问家务。 如果说这是大太太和二太太的较量,那二太太无疑是输了。 范妈妈又说:“我已经派人去东院儿了,其实院子也是收拾打扫过的,就是里头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齐备。四奶奶您过去瞅一眼,或是打发个人过去看看,缺什么就开个单子交给我或是方嫂子都行,回来去库房里取出来就行了。” 又林忙谢过范妈妈,翠玉又给她递了个荷包,说天气热,劳她跑腿,请她喝茶。范妈妈笑眯了眼,当然不会推辞。 范妈妈一走,门一关,翠玉和小英都乐得咯咯笑。 昨天被迫挤在客院,就算又林不说委屈,她们都替主子委屈。这回好了,终于不用在这儿不明不白的将就下去了。 虽然将要住进去的不是一开始打算好的后院,可是这也不代表他们就失了面子。一屋子人高高兴兴的收拾起来。方嫂子果然打发了人生来帮她们搬东西。 朱慕贤正好从外头进来,刚才他走时院子里还一片低迷,现在却欢腾雀跃跟过年一样。 “这是怎么了?” 又林端了杯茶给他说:“母亲刚让范妈妈来传话,咱们这就往东院儿搬。毕竟后院儿已经布置成新房了。再改的话怕不吉利——”这是官方说法。 下面是两口子的悄悄话,当然要小声说:“母亲好象和二婶在老太太那儿争执了一翻,二太太这几年管着的田庄铺子光出不进,亏了不少。老太太说让她交卸差事。把钥匙账本交给大嫂。” 朱慕贤唔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因为二房吃了这个大亏,所以母亲才如此干脆的接受了老太太的决定。 他微笑着对又林说:“也好。东院也很宽敞,而且去母亲、去老太太那儿都不远。屋子也才修整过没几年。住着也合适。我带你过去看看,屋子里怎么收拾,你拿主意吧。” 又林应了一声,随着他出了房门。 从大太太住的院子后头绕过去,过一个穿堂,朝左走,就能看见东院的门了。这会儿门正敞着。下人们正忙忙碌碌的搬箱笼。 东院儿也很宽敞——不过这儿的确是离街近,站在院子里,就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隐约的人声。 朱慕贤指给她看:“东北边儿就是坊市。等将来你要打发人进出办事,如果大门进出不便,就从角门走。省得兜一个大圈子。” 又林点了下头,打量起这个院子。 北方的院子都显得平阔宽敞,青砖路,路两边有两个花池子,里面栽着茶花,正开得热闹。迎面是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屋子能看得出来是近两年整过的,石阶和砖缝里都铲得干净,并没有积年的青苔。门窗梁柱上的漆色也鲜艳光亮。 朱慕贤领着她往里走。正屋中间挂着一副蟠桃图。下方条几上摆着花瓶和盆景儿,两旁设有桌椅。看着倒是很敞亮。 屋里没有别人,朱慕贤就拉着她的手进了东屋。 “你瞧着,看东西该怎么摆,就只管吩咐他们,缺什么也只管说。” 又林一笑:“我才不跟你客气呢。” 这屋子她一看就喜欢上了。窗子极大极是亮堂。屋子也宽敞。她原来想好的东西都能放得下。妆台就靠东南角摆,再寻一架屏风来,不用大的,七尺、八尺高就可以。又林这么老远上京来当然不可能背着屏风一起来。但是屏风这东西哪家库房都不会缺,找一扇丝绸花卉的,或是镂空雕漆木屏风都使得。 窗台沿上也可以摆个红木漆盒,或是来个山石子儿盆景。他们现在还是新婚,帐子就还是用红的,其他桌围椅袱也肯定要和帐子颜色搭配着来才行。 中午陪老太太用饭的时候,又林还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收拾屋子。等吃完了饭上了茶,老太太笑着问:“屋子可看过了?有什么地方不中意么?” 又林忙说:“挺好的,又干净又宽敞。我正琢磨着怎么布置屋子呢。” 老太太是个老人精了,又林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她当然看得出来。 这个孙媳妇儿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女人,见识也不一般。她说话办事,都让别人觉得舒服,同时又没委屈了她自个儿。 这才是会过日子的人哪。 那整天拧巴着,跟别人过不去,更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一样这山望着那山高,怎么都快活不起来。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要说收拾屋子,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拾掇这些。来来来,跟我说说,你想怎么布置的?” 又林就笑着说起来,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朱慕贤坐在一旁,看着她们聊得投机,心中很是欣慰。 妻子和祖母投缘,当然是好事。有祖母疼她,她的日子会好过许多。而她又懂事又孝顺,也能解祖母的寂寞。 虽然母亲那里……对她还是有些偏见的。可是朱慕贤相信日子久了,母亲也会回心转意的。 老太太还让徐妈妈拿了钥匙去开箱子取东西,笑呵呵地对又林说:“我有几样东西,一直放着,谁都没舍得给。等下你们拿去摆在屋子里头……可别说是我给的啊。” 又林忍着笑说:“看您说的,我们可不能厚着脸皮要您心爱的东西。您现在给了,可是保不齐一回头就后悔得肉疼呢。” 老太太笑着扭了一下她的脸:“瞎说。我至于这么小气?” 老太太的私房,当然不在公中账上。给了他们,将来就是他们的了。又林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儿。老太太又问朱慕贤:“你们屋里吵不吵?你读书能静得下心来么?要是不成,就另外收拾间僻静的书房让你温书,可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 朱慕贤说:“看您说的。那院子很是合适,不算吵。再说,当时在书院读书的时候,一个院子里住好几个人,窗子后头就是街巷,一天到晚吵吵扰扰的,也没见哪个同窗就念不了书了。” 老太太点头:“好,好。可是那会儿是没办法,现在回了家里,能更安静些当然是好的。” 大太太满面笑容,看谁都觉得顺眼。儿子和儿媳过来问安的时候,大太太难得的对儿媳妇也和颜悦色,嘘寒问暖。问她屋子称不称意,可缺些什么。又林都一一回了话。范妈妈也正好进来回事儿,站在大太太后头给又林使了个眼色。 又林笑容不变,但是越发小心起来。 果然大太太话风一转,问她:“你身边儿一共几个丫鬟伺候着?” 又林小心翼翼地答:“从娘家带过来四个,还有两个做些杂事粗活。” 大太太嗯了一声:“也不算多——你以前没有来过京城,对府里的情形也是两眼一抹黑,赶明儿说话办事儿,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要出小纰漏还好说。要是出什么大错处……” 又林忙说自己一定会谨慎行事,要是有什么不懂不会的,都会来请示大太太。 大太太捧着茶盅,慢悠悠地说:“我自然会教导提点你,可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我也有顾不到想不着的时候。我身边儿有两个妥当人,伺候了我好几年,府里上上下下的也都熟悉,回头我让她们到你那儿去伺侯着,可以让你省些心。” 又林还没说话,朱慕贤却说:“母亲,大哥那儿也才几个人伺候?我那儿也不缺人伺侯。她们是母亲用惯的了人,一时离了她们,母亲倘若不称意了,儿子又怎么能安心呢。” 大太太瞅了他一眼:“我这儿能有多少事?我还不是一心记挂着你们兄弟?你们过得好了,我这心里才能踏实。” 朱慕贤摇摇头,语气恳切,仍然婉拒了大太太的提议:“母亲也知道我还要备考温书,要清静,就不用这么多人在跟前使唤了。在于江的时候只书墨一个,里里外外的也没有什么地方不周全的。” 这倒也是……大太太犹豫了下。 她是想立刻就把人送过去的。但是儿子的前程要紧——要是因为丫鬟什么的分了心,影响了他秋试,那可就是大事了。 大太太这才松了口:“也好……那等你考完了再说。你现在不比从前,从前还小,怎么将就都使得。现在你是也是成了家,有功名的人了。身边的人少了,让别人看着也不体面。” 又林在他们母子说话的时候,一直一言不发。 大太太到底什么意思,又林又不傻,怎么会不明白? 四奶奶说得真没有错,这婆婆和媳妇,天生就是对头。你得敬着她,更得防着她。 大太太时刻想着要给她个下马威,这事儿不成,也会另寻别的事由。 倒是朱慕贤,大太太的意思,他是不是心里也明白着呢? ———————————————— 嗓子肿了呜呜呜。。(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显然朱慕贤是懂的。大太太这个提议背后到底是什么打算,他一清二楚。 如果没有这几年的经历,他还象没经过任何变故打击之前一样天真,他大概会觉得,大太太是真的担心他身边的人他服侍得不到周到,所以想身边的丫鬟派过来。 一个母亲,对他的儿子怎么会有坏心呢?她做的一切肯定是为了她的儿女。 朱慕贤微微苦笑。 是的,母亲对自己是全心全意的。可是只是对他,不包括他的妻子。 朱慕贤半点不傻,人在困顿之中,不用别人来教,自然会懂得许多道理。 他轻轻拉起又林的手,又林顿了一下,微微用力想把手抽回去。 可是没抽出来。 “有……有人会看见的。” 现在可是白天,他们刚出大太太的院子,还没回到自己院子呢。 不,就算回了自己院子,那也不成。四下里多少眼睛看着他们,哪怕是在房中,都不能够过份亲昵。 只有放下帐子,吹了灯,那才是夫妻可以亲近的时间。 这不是又林古板,可是这时候的礼教要求人们这样。上了床之后是夫妻,下了床之后必须相敬如宾,稍不庄重,就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难以翻身。 朱慕贤握着她的指尖稍稍用了下力,然后才松开了手。又林连忙往后撤了半步,继续和他保持一前一后的正常距离。 朱慕贤轻声说:“没事儿……也不用这么拘束。我不想你时时都规行矩步的,太累了。” 又林微微一笑垂下头。 废话。他是男人。社会伦理对他可是宽容得多,可她不行。她可是新媳妇,别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她哪怕放松? 当她喜欢这样过日子?这不是没办法嘛。万事开头难。四奶奶和李老太太教导过她多次,当人家媳妇,头几年是肯定要吃些苦头的。熬过去。再生下儿女,日子就会慢慢好过了。世上哪,都是这样过来的。 又林也知道大太太并不喜欢她,可是她不知道大太太会这么毫不掩饰,而且这么迫不及待。 别人家总会要等一等,一年半载的才会提起这事儿。大太太实在太心急了,传出去了。别人肯定会议论。 可是大太太是她的婆婆,刚才如果朱慕贤没有替她挡掉,那两个丫头她十有**得当场带回去,还不能薄待了她们,婆婆给的。到了她那儿,怎么不得客客气气的供着? 就算朱慕贤自己没旁的心思,别人也会把责任归于她,认为她不够贤惠大度,才会没主动把丈夫和别的女人送到一张床上。 又林在肚里骂娘。这什么他娘的变态的礼法!当娘的就这么盼着儿子被这么多女人嫖,当妻子的也得把丈夫推出去给别的女人睡,不然就是不贤惠!幸好她和朱慕贤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结合的,她现在感受到的威胁大部分来自地位和尊严受到挑战,而并不是情感上头的。 但是对朱慕贤刚才主动的维护。她是感激他的。 他的确象她想的一样。 就算他有个青梅竹马,从小到大这些年一直喜欢的是别人。可是他对自己的妻子一定会给予爱护和尊重。 从现在看,他是个合格而理想的丈夫。 又林看着他的背影。 只要他和她站一边,又林有信心好好经营这场婚姻。 他们两人出了门,朱慕贤的同胞姐姐朱玉萱从里屋走了出来。 大太太端着茶盏,皱着眉头。象是自言自语一样说:“他这是真心要读书,还是让媳妇给笼住了?” 朱玉萱在自己亲娘跟前可不拘束,挨着大太太身边儿坐下来:“娘你也太心急了,这成亲才多久?两个月都不到。小弟不是那样浮浪轻狂的人,以前他跟前的丫头,你见他跟哪个拉拉扯扯过了?” 大太太把茶盏一放:“那会儿他小,还不识人事儿呢。她这个媳妇儿……心眼儿有点多,我可不放心。” 朱玉萱嗤地笑了一声:“除了于家那丫头,您看谁心眼儿都多。我看她挺好,虽然出身差了点儿,可是举手投足挺大方的。听说是请过女先生学过规矩的?那可不容易。就是京里头这些姑娘,能正经上两年闺学的也难找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安安分分相夫教子才最要紧。” 朱玉萱难得回来,也不想为这事儿和大太太争执。 “祖母真说,让二婶儿把账交出来?” “便宜她了。”大太太既得意,又有些不甘心:“前些年、还有这几年,她昧下的可不少。你看看明娟那丫头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再看看老三那聘礼单子,那一双玉少说也得三四百两。她当年进门的时候就陪送那几箱烂绸子破家什,哪来的钱给她女儿穿金戴银,给她儿子下聘?老太太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原就该让她把这些年吃进去的都吐出来才对。” 朱玉萱站起身来替她捶着肩膀:“也不能把她逼太急了。怎么说她也生儿育女,在咱们家这么些年了,祖母不顾着她,也得顾着自己的孙子孙女,顾着二叔呢。” 道理大太太都明白,她这会儿心情好了,也不去再计较二房到底侵吞了多少公中财物。拉着女儿的手问:“年前你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可是病了?现在怎么样了?你婆家要是敢有意亏待你,我一定不饶他们!” “好多了。”朱玉萱轻拍着大太太的手背安慰母亲:“虽然我那几个妯娌不是省油的灯,可是婆婆好歹还公道。就是咱们家遭难的时候,也没为难过我。现在祖父的事儿也平反了,您就更不用担心了。” 大太太一阵心酸:“我的儿,我知道你过得不易……你在别人面前要强,跟亲娘这儿不用撑着。想说什么就说,想哭你就哭一场。这些人我都知道,全长着一双势力眼。咱们家风光的时候,他们就捧着哄着你,咱们家一败了,他们就翻脸不认人……我都知道……” 朱玉萱也是心酸。 她一出嫁的时候是什么境遇?人人对她都是笑脸。为着什么?那不是冲她,是冲着她背后的娘家去的。可是等祖父一停职被参,那些笑脸立刻变成了冷脸。就连夫妻之间也起了变化。面子上看着还一样,可是她自己知道,内里是不同了。 好在她都熬过来了。祖父以前就曾经说过,人生总是有起有落的。遇到困苦不怕,能撑住一口气,总有柳暗花明的一日。 朱玉萱倒是一点儿都不想哭。她并没有苦要对母亲诉,反倒过来安慰了一番大太太。 只是她心里也不禁会想,母亲这样心疼自己自己出嫁的女儿,可是对自己的儿媳妇却毫不怜惜,这也真奇怪。 弟妹其实比自己更不易,乍然嫁进这样的人家,又离家乡千里之遥,在这里举目无亲。自己遇着事儿,好歹还能有个商量的人,有人能说说话,可是她没有。 好在祖母是明理的,有她老人家在,家里就算有些什么小风波,也影响不了大局。 二房要交账的事儿,连书墨都跟着高兴。二太太管家的时候,可没少苛扣下人。这回少爷一回京,二太太就威风不起来了。 晚间洗漱过上了床,小两口儿亲热了一会儿,因为顾着明天还有要紧事,有客得见,所以并没有太过份。又林脸红气喘枕在他肩膀上,等心跳慢慢平复。朱慕贤揽着妻子,手指还无意识地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揉捏。 又林躲了躲,他的手指如影随形的又跟上来。 “早点……睡吧。” “嗯。”朱慕贤低声说:“二婶这个人很泼辣,要是她说话难听,你不要理会她就是。有祖母在,她也不会太过放肆的。” “我知道。” 朱慕贤回想今天这事儿——他不象大太太一样,认为这是大房打败了二房赢了一仗。本来二房管家就名不正言不顺。只是这么些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由二房暂管着,迟早是要交还的。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三婶和六弟。 如果家中只有父亲和二叔两兄弟,长房强势,当长辈的难免会多疼些那个弱些的。就算不能一碗水端平,二房想多攒些私房钱,长辈们也不会太较真。 可是现在二房的手越伸越长,公然挑战兄嫂不说,完全无视了三房的利益。朱慕贤毫不怀疑,以二婶儿的刻薄和贪婪,她绝不会顾念三房是孤儿寡母,更需要财产保障,她只会把该得和不该得的一把全搂走。 这么一来祖父和祖母绝不会答应。三叔虽然去了,他也是祖父母的儿子。还有六弟,他没有父亲更是可怜。 又林的声音里带着睡意:“什么时辰了?快睡吧……” 朱慕贤应了一声,往床里靠了靠,吹熄了灯躺下。 身旁有另一个人,他原以为自己需要适应一段时日的。可是……软玉温香在怀的感觉非同一般的好。不管在于江还是京城,不管睡在什么样的屋子里头,有她在,心里就很踏实。 怪不得人们总管娶妻叫做成家。 可不是么,有了她之后,才算真正体会到了“家”这个字的意味。 ———————————————————— 今天大橙子用水笔把自己的脸画成了只花猫。。(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钟氏可没有大太太那么高兴——她知道二太太有多难缠。果然二太太被人“扶”回院子之后,就称病了。她一病,当然钟氏不可能立马上门去催要账本和钥匙。二太太这一病很是时候,钟氏怎么说也是个晚辈,不能象大太太一样撕破脸和她吵闹。 况且,钟氏也不想那样做。 她了解自己的婆婆大太太。这家务虽然老太太说交由她来管,可是她真能掌这个权吗?那还不是事事都得听大太太指派调停,自己出力不讨好,真正掌家的还是婆婆。 所以钟氏一点儿都不焦急。真逼急了二太太,她不定又折腾出什么是非来,到时候全家又不得安宁。 她尽拖也拖不了多久,她儿子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她的病好也得好,不好也得好。 天气一天比一天更炎热起来。又林这还是头一次经历京城的夏天。窒闷、湿热,院墙那样高,一丝风都吹不进来。白花花的日头晒得院子里的石板地都反射着耀眼的白光。哪怕是一早一晚没太阳的时候,热气也不会消散。又林瘦了一圈,吃什么东西都不太有胃口。 其他人也说,今年比往年热得多。 一早起来梳妆的时候又林就没在脸上敷粉。出了门之后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钟氏也已经过来,她脸上是擦了粉的,可是已经被汗冲掉了不少,粉痕有些斑驳,看起来整张脸不但显得不整洁,还有种累赘苍老的感觉。 “嫂子。” 钟氏勉强对她点了下头。最近天气太热。大人还能忍受,可是小孩子实在受罪。女儿的背上、股上,都起了汗疹,难受得一直啼哭。母女连心。钟氏心里头疼惜孩子,也是整夜都没合上眼。早上看脸色实在难看,才多扑了些粉。可是这天气又这样热。粉都给汗冲掉了。 钟氏打起精神,等大太太梳妆好出来,婆媳三人一起往老太太屋里去。 又林穿着一件心字领的浅杏粉的衫子,显得很素雅。头上也没有戴多少首饰,头发用珍珠串箍起来,两鬓拢得蓬松松的,赵发衫得一张脸精致清秀。 钟氏忍不住感叹。这南方女子生得就是精致,再加上她年轻,那肌肤细得象瓷一样,连毛孔都找不着。 她倒有些羡慕弟媳妇。 长孙媳可不易做,钟氏觉得她这几年老得特别快。胸口还时时发闷。弟媳妇就不用有这么多考量,只管奉承老太太,在婆婆面前能交待过去,其他时候日子过得还算自在。她又不愁钱,陪嫁那样丰厚,将来分家单过,门一关,小日子别提多美了。 老太太也才起身,穿着件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笑着招呼她们坐:“天这么热,你们也不用一早一晚的往我这儿跑。” 大太太现在正是要表孝心把二房比下去的时候,要换做平常,她也没有这么殷勤。 老太太问了钟氏几句,说晚上依稀听见孩子啼哭,是不是生了痱子。钟氏当然不能在老太太面前一切实话。只说是生了一些汗疹,不严重,已经备了麻油、浓茶还有药膏,给孩子擦过了。 老太太点点头:“小孩子说不了话,就是身上再难受也不会说,只能哭,大人也跟着干着急。这孩子小,药也不能随便用,等下去请个擅儿科的郎中来家瞧瞧,听听郎中怎么说。” 钟氏忙起身谢过老太太。 身为亲祖母,大太太对孙女儿关切程度也不亚于老太太,也跟着嘱咐了好一番话,还说等用过饭过去瞧瞧孩子。钟氏忙说:“天气这样热,母亲春天还病了一场,正该小心保养。您去看丫头,本来是一片慈心。可是要是您身上有个不痛快,那她怎么当得起呢。” 老太太点头说:“是这个理儿。这孩子还小,别太声张了,免得折了福。”又问又林:“屋子收拾得怎么样了?住得惯吗?” 又林轻声说:“以前觉得京城是北方,北方总没有南边热。可是这一过来,才觉得北方热起来,比南边儿还难熬呢。” 老太太一笑:“京城人太多了,水少,树也少,夏天可不好过。连皇帝万岁爷,夏天里头都热得在城里待不住,去城外行宫里避暑。行宫那儿有一片大湖,行宫就建在湖边上。有一年我还跟老爷子一块儿去过,那湖上吹来的风很是凉爽,还有野鸭和大雁,是块好地方。” 娘几个说了会儿闲话,大太太就领着她们妯娌出来。 因为钟氏的女儿还没正经起名,大家都丫头丫头的叫着。大太太问钟氏:“丫头真的不打紧吗?” 钟氏眼圈发红:“这么小的孩子,又疼又痒又不会说,哭得喉咙都哑了……” 大太太也很心疼:“你那儿有消暑散没有?我那里还有,回头打发人给你送去,先给孩子敷上。奶妈子和丫鬟难免偷懒,你可得勤盯着些,不能粗心大意。” 钟氏都一一应了。 “老二家的装病,关在屋里头不出来见人,以为这么着就能把事情拖过去?”大太太哼了一声:“我让范妈妈领人先去接管库房那边的差事了,你先放心的照看孩子吧。” 钟氏低下头应了一声。 瞧,她料得一点儿都没错。 说是让她接手,可是大太太的手伸得可够长的,一刻都不愿意等。府里头有几个库房。有外库房也有内库房。二太太不交账本,可是库房一易主,已经等于把她给架空了。 钟氏才不急着去出这个头,孩子才是她心目中的头等大事。儿子吃不下饭,整天就只吃些瓜果。女儿又不舒坦,她哪有心思去跟婶子,跟婆婆争这些。 母亲早提醒过她,管家不用急,孩子才是女人立足的根本。有儿有女,钟氏现在也已经站稳脚跟了,她现在一心扑在孩子身上。丈夫爱往锦珠那两个的屋里去,钟氏也不大在乎。只要每次的汤药她们一次不拉的喝了,肚里揣不上孩子,再怎么狐媚也长久不了。 大太太这一点上就不如二太太。瞧二房,一个庶出的孩子都没有。这些年来二房那几个通房姨娘都难受孕,即使有,也生不下,活不了。看大房呢,庶子庶女一直不断。将来纵然他们也分不到多少家产,可是也不能让他们净身出户。 又林回了屋子,小英忙端茶过来,又回话说:“钱嫂子和宋嫂子两个人来给奶奶请安,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又林诧异:“她们来得倒早。”一面让她们进来。 这两人都是又林从李家带来的陪房。打扮得齐整大方,进来先给请了安,又林让她们坐下来回话。 在外面办事的当然是她们男人,可是又林是新媳妇,年轻,他们不能进来回话,所以才由两人的媳妇进来回话。 两家现在就在朱家后墙挨着的一排房子那里暂住着。这是朱家给安排的住处,住的地方倒也算宽敞干净。那里住的差不多都是和他们一样身份的人,这些天他们没闲着,先和左邻右舍混个脸熟,打听京里的情形,熟悉四周道路。 又林点了点头。这一开头,她自己、还有她带来的这些人,都先要努力适应环境,了解他们现在的境况。 钱嫂子说:“和我们挨着的那一家,男人姓丰,听说原来管着府里的一家铺子。” “现在当什么差?” “那铺子盘出去两年了,现在闲着没什么正经差事,不过跑个腿儿,混日子,每个月领点儿银米,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宋嫂子却说:“我们住的那院子原来住的也是在府里当差的人,不过后来府里裁了不少人,他们也放了出去,另寻了主家。” 下人之间能打听的事情很多,虽然听起来很零散,中间也没多大关联,但是又林听得很用心。翠玉端茶上来,两个人哪能大喇喇的坐着接。再说在李家的时候彼此也都相熟,翠玉也不跟她们见外,笑着问:“他们家这些人好处吗?咱们新来,说不得会受些气呢。” 宋嫂子笑着说:“受气倒是不至于。咱们又不和他们抢差事,他们知道咱们是奶奶的人,和他们不是一个锅里捞食的。不过京城的人大多傲气,对咱们这些乡下来的不怎么看得起,这倒是有的。” 这一点翠玉也感觉到了。不说别的,就说大太太、大奶奶院子里的那些丫鬟婆子,对着她们的时候就明显有种高人一等的傲气。跟她们说话时候,总有些爱搭不理的。 翠玉脸上一点儿都不显,还得赶着她们陪笑脸,姐姐、嫂子的不离口。 谁让她们是新来的呢?这不管什么地方,新来的总是些吃些亏受些气的。她们姑娘是新媳妇,当然得温顺恭谨,她们这些丫头更得如此。 其实她们有什么可傲慢的?不都是伺侯人的么?没见谁比谁更高贵。可是京城的人就是有那股子傲劲儿。 —————————————— 其实我对北方人没偏见啦。。这个书是架空的,大家不要较真。我有好几个朋友是北京的,都是很好的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这几天里头,该见的人又林都见过了,包括大老爷那一院子的姨娘,有名份的生过孩子的就有五六个,其他的排不上号的还有好几个。 大老爷最小的一个女儿,甚至比自己的孙女儿还小。被襁褓包着,娇嫩嫩的一小团。大太太对她不上心,大老爷孩子多,也并不关心这个孩子。抱着孩子的年轻姨娘生产后大概没有好好调养,人看起来很憔悴。她看起来不比又林大多少,在大太太面前小心翼翼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其他的几个姨娘,有的年徐娘半老,有的则青春正胜。庶出的姑娘在大太太面前乖得象鹌鹑一样,生怕有什么地方不谨触怒嫡母。 一屋子脂粉香让又林微微头晕,出了门之后深吸了好几口气。 大老爷的作为让她感觉到轻微的恶心。 这一刻又林有些同情大太太。 大太太虽然对她不亲热,可也没有着意折腾她。以前于江镇上有这么位婆婆,媳妇天不亮起了,服侍婆婆洗脸梳头吃饭,婆婆和人说话聊天儿抹牌的时候她得一直站在旁边侍候着。全家都吃过了,她才能到厨房和下人一起匆匆忙忙吃一点儿东西垫肚子。晚上一直服侍婆婆睡了她才能回房去睡。真是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得象驴一样多吃得也象驴一样糟。 大家都说她可怜,但是婆婆让儿媳妇做牛做马那也是她的权利,当媳妇的服侍婆家全家都是义务。又林觉得自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 和二舅妈待周榭相比。自己当然没那么幸福。可是和以前听说的那对婆媳相比,大太太对她还是和气得多了。她早晚也需向婆婆问安,但是大太太并没有让儿媳妇捧着水盆服侍她洗脸梳头,也没有让她终日站在身边。以便随叫随到。 这其中范妈妈也起了作用。相对于大少奶奶钟氏,范妈妈当然更亲近四少奶奶。钟氏对她也客气,可是钟氏出身优越。让她对一个下人示好,她做不出来。可是四少奶奶就随和多了,从一开始待她就很客气有礼,更重要的是出手大方。 再说四少奶奶又没让她干什么不该干的事儿,不过适时帮几句话,这事做起来惠而不废,顺手推舟。范妈妈自然乐于帮忙。 有了范妈妈不着痕迹的帮助和私下里的一些提点,又林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顺。生活上的一些小问题可以慢慢克服。饮食上头,厨子也能做挺地道的于江菜色,因为老太太就是于江人。当然,其中还有朱慕贤的原因。这位四少爷可是大有出息的人,老太太和太太对他的起居特别上心,几乎是有求必应。 又林经过穿堂的时候,两个坐在那儿闲话的婆子忙站起来,笑着招呼:“四少奶奶。” 等又林过去了,那两个人又重新坐下闲话:“刘家少奶奶今儿没过来?” “她敢来?大太太肯定不会给她好脸儿。于家人现在肯定肠子都悔青了,还想攀高枝儿,现在……” 又林听见了,不过她并没往心里去。 翠玉却想着。那位刘家的奶奶,以前的于家表姑娘,要是还要点儿脸面,就不应该再踏进朱家大门一步。 虽然朱家的人表面上都对此事三缄其口,但是下人们私底下的议论可少不了。于佩姿曾经在朱家住过好几年,朱家的下人没有不熟悉她的。胡妈妈就打听到了不少。只不过这种事情又林不感兴趣。 院门敞着,傻妞正提着把壶浇花。又林进屋更衣,翠玉朝傻妞招了下手,傻妞忙放下壶过来,还在裙子上蹭了几下手。 这一下手是干净了,可是水都蹭裙子上了。 翠玉摇摇头,这傻妞。 相处久了,也没人会讨厌她。 “怎么这会儿在院子里干活儿?半夏呢?今天不该她照料院子吗?” 傻妞说:“半夏说她头疼。再说今天天热,再不浇浇水花儿都蔫了。” 翠玉看了一眼那边屋的屋门。 要在以前她非进屋去把那丫头揪出来好好骂一顿不可。一样是当丫头的,她就这么娇贵,一点日头也晒不得? “她让你干你就干啊?你是奶奶的丫头,又不是她的丫头。” 傻妞只会嘿嘿笑。 “行了,别在这儿傻站着,再等一会儿花也晒不死,跟我去一回厨房。” 这活儿傻妞喜欢,每回去厨房,那儿的婶子大娘总是会招待她们些点心果子之类的。傻妞还帮她们搬过水桶拎过口袋,这样能干活儿实心眼儿姑娘没谁不喜欢。 朱慕贤回来的时候院子里很安静,浇花的喷壶摆在台阶下还没有收走。窗子上的湘妃竹帘放下了一半,这院子几天前还空旷冷清,现在却充满了一种生气。 小英已经听见了脚步声响,笑着迎了上来:“爷回来了。” 朱慕贤顺手把手里用黄纸包着的两册书递给她。 “你们奶奶呢?” 小英一笑,没吭声。 朱慕贤掀开帘子进了屋。 几个丫鬟住的那间屋窗子朝外 屋里有一股淡淡的馨香,又林换了一件在屋里穿的衣裳,那是一件很宽松柔软的衣裳,袖子很宽松,她抬起手梳头的时候,袖子就朝下,露出光滑纤细的一段手臂。 又林没回头,不过她在镜子里已经瞧见他进来了。 朱慕贤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过来,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回来了?” “嗯,今天遇见杨大人了。从前我曾经跟随杨大人读了两年书,杨夫人待我如子侄一样,还说下回让我带你一同去做客呢。” 又林站起身来,朱慕贤松松的揽着她的腰,感觉在手心滑动的衣料象水一样,而被丝绢包裹的身体柔软婀娜,让人爱不释手。 “给你买了两本书……没事的时候可以消遣消遣。” 又林心说,现在可没有那个闲情坐下来好好读书了。她要花心思来搞通婆家这些复杂的关系,要应付婆婆——这之外的时间,几乎全被他占据,哪还有读书的闲暇? 夫妻俩说了几句话,朱慕贤换了衣裳,外头有人来传说,说老爷子让四少爷过去一趟。他只能又换一回衣裳去见祖父。 半夏躲在屋里,悄悄掀起一点帘子,正好看见朱慕贤的背影。 她知道少奶奶不待见她,所以轻易不往前凑。 端茶递水的差事她挨不上,在奶奶的眼皮底下她也不能做什么。更何况还有翠玉她们眼错不见的盯着,半夏就算想做什么,也寻不着一个合适的机会。 二太太马氏这几天一直闭门不出,院子里还在煎着药,看着颇象是那么一回事儿。 实际上马氏这几天快要急疯了。 即使老太太发过话,对她暗示过前事不究。可是她深知道大太太不会这么轻易放她一马。库里头有不少和账上对不上的地方,有些是多少年的亏空,但是最近这几年都是她做了手脚。账本和钥匙一交出去的话,这事儿怎么都盖不住了。铺子里和庄子上的亏空好说,库里短了东西那是实打实的,要蒙混过去可不容易。 她本来想着先装病,然后想法子把账平了。可是大太太也不是吃素的,她已经让钟氏带人去了库房,把那摊子事儿接了手了,她这里也难说没人盯着。 库里有好些古董,是装在箱子里的,那些东西一时用不着,又收得严密,一时不会有人去查看。二太太当时和人合伙儿做买卖,想要入股,手头银钱又不方便,就打起了那些古董的主意。当时只说拿出去抵了钱,待一周转回来就放回去。可是谁让她走了背运,做什么赔什么,那几样古董是赎不回来了。倘若大太太让人盘查出来,那一定会揪着此事,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二太太急得夜里睡不着觉,白天吃不下饭,两眼通红,焦躁难安。眼看这装病要变真病,也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填补。 二老爷倒宽慰她——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她做的事也都是为了二房,为了儿女。二老爷总不能这时候撇开妻子不管。 “你也放宽心,别真熬坏了身子。不行的话,我去娘那里认错,说是我把古董取出去结交打点关系了。娘就算罚我,也总不会不认我这个儿子。” 二太太抹了下眼,面朝床里躺着:“我闯的祸,哪能让你去顶。再说,老太太真对咱们一房灰了心,以后长安和明娟他们只怕也讨不了长辈欢心了。” “你还不是为了我,为了儿女才冒这风险的?总不能有事你一个人出力,到了儿罪责你也一个人担。” 二太太用帕子捂住了脸。 “我去娘那儿认错吧,这事儿娘只要点了头,后头就不会有麻烦了。娘的脾气我了解,要是死撑着不认错,她才会更恼怒。老老实实认了错,她反倒会宽容得多。” “不行,不能去。”二太太坐了起来,咬着牙说:“老太太现在一心偏着大房了——我还有办法。” ———————————————— 喝水嗓子都疼~~冬天真漫长,希望天气快点暖和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又林自到了京城之后,头一回得到了出门的机会。 大太太看着请柬,真是感慨万千。 有好几年不曾接过这样的贴子了。几年中朱家门可罗雀,过去那些挤破头来献殷勤攀关系的人,就象全部约好了一样都消失不见。 但是朱老爷子的事儿一换了说法,这些世交故旧们,又象是雨后春笋一样纷纷冒了出来。 贴子上当然是请她们婆媳妯娌都去,不过按习惯,老太太很少出门应酬,都是大太太出面居多。 这代表着朱家的苦难已经要过去,又重新踏入过去的那个圈子。 大太太既感慨,又兴奋。从接了贴子就开始坐立不安。范妈妈在一旁陪笑凑趣,拣着大太太爱听的好话说。 “这两年都没做什么新衣裳,也不知道现在京中都流行什么花样的料子,梳什么样的发髻了。” 范妈妈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去后头巷子找个梳头的媳妇来一问就知道了。” 可不是,这还得问专业人士。这些靠手艺吃饭的媳妇婆子们经常出入京城的大户人家,要说现在时兴什么,谁都没有她们知道的清楚。 大太太一刻都等不了,立时让范妈妈去找人。范妈妈笑着说:“您瞧您,这会儿叫了人进来,正好是用饭的时候,用了饭,您不得歇一会儿养养神?难道就一直让人白等着不成?” 大太太也笑了,指着她说:“就你话多。也好,那也过了午再说。记得一起找个裁缝来。” 范妈妈笑着应了。又问:“老太太多半是不会去的,可是咱们大奶奶和四奶奶那儿,您总得带她们去开开眼吧?” 大太太犹豫了一下。大儿媳妇出身不错,人也大方。这种场合她以前也经过见过。可是小儿媳妇……别人只要一打听着她娘家的底细,只怕就要在背后偷笑议论。可是若不带吧——新媳妇进了门,亲朋友故旧面前总得要见一回。不然的话也说不过去。 范妈妈劝大太太:“四奶奶年纪还小,又是新媳妇,对京里头的规矩、来往、人情礼节都不熟悉。您要不教她,能指望谁教啊?将来咱们四少爷是要有大出息的,这媳妇也得懂世故会来事儿,才能当个贤内助不是?” 这话可说到大太太心里去了。她是不待见小儿媳妇,可是这不得顾着儿子么。要是媳妇上不得台面什么都不懂什么人都不认识。将来怎么同人结交?怎么同人来往? 大太太随大老爷放了好些年外任,深知道夫人外交的重要性。有很多男人不方便出面做的事,不方便说的话,都靠着夫人们来沟通走动。当时他们来往的人家里就有一位金知州,他夫人八面玲珑。很会说话。金知州后来谋了个好缺升了官,据说全是这位夫人出的力成的事儿。 范妈妈说的对,就算不能人人都象金夫人一样能帮夫旺夫,起码的道理人情总该懂得,不惹人笑话,不会给家里惹祸。 “好,让人去叫她们来。” 范妈妈笑着应了一声出去了。 钟氏那儿是锦云去传的话。锦云到了院门口,已经有丫鬟瞧见她了,笑着说:“哟。锦云姐姐来了?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锦云笑着应:“太太有事儿,打发我来传个话。大奶奶可在屋里了?” 小丫鬟说:“我们奶奶带着少爷去花园了,我这就让人去找。锦云姐姐先坐坐,喝口茶歇个脚。” “好。”锦云也不同她客气。她是大太太的人,到了这里,钟氏都会对她十分客气。更不要说这些小丫头了。 小丫鬟出门去找人,锦云在门前站了一站,就穿过回廊往左边走。 锦珠已经听见外头说话的声音了,正站在门口等着她。 锦云同她在一起好几年,两人交情不错。不过现在一个做了房里人,一个还是在做丫鬟,身份却不一样了。 锦珠给她倒了茶来,锦云正打量屋里的摆设。东西倒是都挺新的,也挺鲜亮。不过锦云在大太太身边多年,眼力也练出来了。这屋里并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茶壶茶杯花瓶这些和外头那些屋里头用的都一样。锦珠身上穿着件桃粉的衣裳,头发挽着芙蓉髻,别着两根簪子并两朵绒花,也不见有什么贵重的装饰。 “你怎么过来了?” 锦云说:“太太打发我来传话,刘太夫人要过寿了,请咱们家过去赴宴呢。太太让我过来传话知会奶奶一声,要做衣裳、要商量寿礼,还要准备出门的事儿。” 锦珠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刚才锦云过来,丫鬟对她热络客气,锦珠都听见了。以前她还在大太太身边服饰时,别人也是这样对她的。可是被大少爷收房之后,整天闷在屋里不得出去,有什么事儿也差不多总是最后知道。在大奶奶面前又要小心奉承,还要防备另两个通房丫头勾在一块儿算计她。锦珠有时候想,她现在虽然说不用做活伺候人了,可是过得还不如从前体面快活。 锦云问:“太太回来了,这几天你也不过去请个安?” 锦珠小声说:“大奶奶这几天着急上火的,脾气不好,我也不好往前凑,且再等几日吧。” 锦云正要说话,听着外面有脚步声响,来不及再说。她到了院门口,果然钟氏带着儿子进来了,母子俩脸都让太阳晒得红红的,钟氏笑着说:“你怎么不在屋里等我?天气可热着呢,快进屋吧。” 锦云把大太太的意思转达了,让钟氏吃罢午饭后半晌再过去。钟氏客客气气地说:“这事儿不拘让谁跑一趟就行了,你还自己过来。”又让丫鬟倒茶来,锦云可不敢坐下来再吃茶,又怕大太太那里还有吩咐,话交待完就走了。 又林那里是范妈妈亲自跑了一趟。 院门口有两个丫鬟站那儿说话,范妈妈老远就看见了傻妞——这丫头肯干活儿,有力气,人又傻乎乎没什么心眼儿,范妈妈也喜欢她。和她说话的那个丫头,范妈妈也知道——生得比别人都出众俏丽,又不见她平时做什么当用的活计,就知道她陪嫁过来是干什么的了,这种事儿很常见。 傻妞看见范妈妈过来,赶忙问了好,又进去传话。范妈妈打量了半夏几眼,半夏抿着嘴,把头低了下去。 “你多大啦?” 半夏细声细气地说:“十五了。” “家是哪儿的呀?” “在房安。” 那地方离于江不远。 小英迎了出来,范妈妈也就没再问下去。 到了又林面前,把这事儿一说。又林想了想,问:“这位刘老夫人是什么人?以前同咱们家有来往么?” 范妈妈就料到了又林要寻她打听,早预备了一肚子的话了。 “刘大人以前和咱们家老爷子交情极好的,两家也经常来往。就是这几年往来得少了……听说刘大人现在跟着几位老翰林大人一块儿编什么书哪,差事倒也算清闲。这不,再过几日就是刘老夫人的寿辰了,他们家特意下了贴子来的。” 又林心里就有数了。 范妈妈话里至少透露了两个关键,一是刘大人应该也受了朱家的牵累,编书这种活儿毫无实权,就干吃一点俸禄,养老等死。二是这几年两家基本不往来,这次还需要特意下贴子通知,可见关系毕竟不复从前了。 因为院子里书房还没收拾齐整,朱慕贤就先去小书房那边读书。中午他回来用饭,又林把这事儿和他说了。 既然以前交好,那朱慕贤肯定也知道刘家的事儿。 果然她没猜错,朱慕贤说:“以前我跟着祖父,刘家也经常去的。刘大人和祖父一样爱下棋,刘老夫倒是个和气的人。母亲说要带你和嫂子一同去?” “范妈妈是这么说的,说下午过去,可能会请人来给做两件新衣裳。其实我的衣裳不少,不用另外再做。” “难得出次门,再说,母亲既然欢喜,你们也就跟着做吧,让她高兴高兴。我还是头一次见女人家说自己衣裳多呢。” “可不是么,一季一季的都做,有好些根本没来及上身,实在有点儿浪费。” 又林又问他:“小书房安静么?能读得进去书么?” 朱慕贤说:“我和他们不在一个屋里,他们跟着先生念书,我听着心里倒是很安静踏实,并不觉得吵。你回头要是挑了料子和衣裳样子,记得回来告诉我一声。” 又林一笑:“告诉你干什么?” “说不定我能帮你参详参详呢。” “你先参详好你的功课吧。” 小两口说笑几句,吃完饭歇了一会儿中觉,朱慕贤又去了书房,又林领着小英往大太太这边来。到了门口,正好遇着了钟氏。 妯娌两人打过招呼,一起进了院门。 —————————————— 入冬的时候买了鞋,当时试着大小正好。可是怎么现在拿出来想穿,发觉变紧了。。。。。tat(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七十九章 范妈妈请来的那个梳头媳妇姓周,打扮很是不俗,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比一般人家的主母还要讲究,谈吐也不一般,可见是经常出入各种权贵之家。 又林琢磨,这样的人物放在现代,也得是个知名形象设计师之类,专门服务于有身份的贵夫人、小姐们。既会梳头,又会搭配服饰,懂得流行趋势,又很会说话奉承,实在是人才。 大太太心情极好,挑定了一套头面拜寿那日戴,又挑拣衣裳。大太太许久不出门应酬,又不肯在人前失了体面,自然不能拿旧衣来用,又叫裁缝现量了,从里到外做一套全新的。本来也说给钟氏和又林也量。钟氏忙说:“我今年开春做了好几套衣裳,都没穿过呢,有一套夹金线的料子的,正适合拜寿穿,就不用另做了。” 她很了解婆婆,果然大太太也没坚持让她再量。又林见嫂子这样说,也跟着推了:“我衣裳也多,还都是新做的。就是不知道穿哪件合适,回来还要母亲和嫂子帮我参详参详。” 大太太点头说:“这倒是。京里头规矩大,讲究多,不象于江,乡下地方,这穿戴可一丝儿也错不得。往小了说惹人笑话,要是犯了什么大忌讳,那就是大事了。回头让你嫂子帮你好好挑挑,挑好了再让我过过目。” 又林就应了下来,回头出了门请钟氏过去小坐,顺便帮她挑一挑衣裳。 这事儿又不费钟氏什么本钱,自然应了下来。 自打又林搬了院子。钟氏还是头一回过来,不免有心打量了一番。院子收拾得很是齐整,看得出来花坛里有的花是新移来的,但是一样开得热热闹闹的。门窗上挂着帐幔帘子。因为还是新婚,所以颜色鲜亮,看起来就让人觉得一股子喜气和暖意。 又林让钟氏进了西屋里。 屋里这些器物家什都差不多是原来府里就有的。但是那些精细东西就不一样了。架子上摆着好些书,案头瓶里插着半开的木芙蓉花,细白瓷淡墨莲花纹笔洗里头浅浅一汪清水。 这位弟妹倘若不明说,绝不象是商贾家出来的,行事说话都落落大方,这屋子收拾得也雅致。 “嫂子先坐一坐,尝尝我从老家带来的茶叶。我让他们去取几件衣裳出来。嫂子帮我看一看。” 钟氏坐了下来,笑着说:“你这里收拾得挺好——都说这里吵闹,可是进来这一会儿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早上倒是能听见点动静,这会儿天热,多半都歇了。”小英和翠玉去抬了一只箱子来。又林忍不住笑了:“怎么把箱子搬来了?” 小英有些为难:“不知道奶奶说的哪件,索性都搬来给大奶奶过过目。” 又林笑着解释:“这丫头心眼太实在。” 钟氏说:“我看挺好的,心眼儿实在才好呢。” 小英她们把箱子放下,打开盖子,把里头的几件衣裳取出来给钟氏过目。 这些都是又林临出嫁时做的。单衣、夹衣和纱衣都有。钟氏一一看过,颇为讶异:“这几样料子……都是京里今年时兴的。” 又林说:“当时父母亲替我采办嫁妆的时候,打发人去杭州府采办东西,这些也都是从那里买来的,今天京时就时兴这样儿的?” 钟氏顿时释然了。京里时兴什么。其实跟苏杭、扬州都有很大干系。京里穿的这些绫罗绸缎,八成都是江南来的。京里时兴什么,自然杭州那边也差不多。 “我看,这两件都好。当然,那件儿红的也不错,不过这几天天气这样热。过几天想必也凉快不到哪儿去,那件红的有些太厚了。” “嫂子说的是,我也这么觉得。” 剩下两件,一件是浅浅的樱子红,另一件是看起来很淡雅的茶色。 钟氏说:“这两件都好,也大方,你自己看着更喜欢哪件儿?” 又林平时喜欢的颜色都偏淡,但是现在还算是新娘子,就选了那件樱红色。大太太知道了,也就点个头,说:“大方得体就行了。” 到了拜寿的那日,夫妻俩一早都起来了,梳洗更衣。朱慕贤也要过去刘家,只不过他是跟父兄一起过去,而又林她们妯娌和大太太一块儿去。本来贴子请的人里,也包括二房太太马氏。可是马氏现在正装着病呢,大家自然把她给略过了。 刘家和朱家相距不远,坐着车也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婆子摆了脚凳过来,又林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 刘家大门敞开,迎面影壁上贴着一人高的大红寿字,一看就知道主人家在操持什么喜事。 又林她们跟在大太太身后朝里走。这种场合有长辈在,她只在跟在婆婆身后扮孝顺就行了,用不着她和人应酬说笑。 里头有个和大太太年纪差不多的夫人迎了出来,笑着拉着大太太的手:“哎呀我的姐姐,你怎么这会儿才过来?我们老太太都念叨了你一早上了。” 钟氏轻声提醒又林:“这是刘夫人。” 大太太笑着说:“家里头事儿忙得很,一直想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你就是不下贴子给我,今天我也上门来讨杯寿酒喝。” 刘夫人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这种场合大太太当然不会带妾室、庶女出来,跟她大儿媳站一起的那个穿戴不俗的,肯定是新娶进门的小儿媳妇了。 刘夫人昨天还和人说起这事儿来。原来觉得朱家是没指望了,原来还想过把自家二闺女许给朱慕贤的,后来放弃了这个打算。可是谁想到朱慕贤这样有出息呢?朱老爷子的事情现在也算昭雪了。眼见着朱慕贤前程大好,刘夫人真是悔不当初。 不过她和朱大太太多年相交,十几二十年交情了,对她也十分了解。她觉得亏了,张氏只有觉得更亏大了。因着前头的事儿朱家在京里不好结亲,才回老家去说了一门亲。可是谁想到这边亲事成了,那边朱家就要翻身了?倘若再晚一晚,再等个一年半载的,朱慕贤岂不是能攀上一门更好的亲?那对他的前程可是大有助益的,大太太脸上也有光。 瞧这会儿,要是娶了个可心的儿媳妇,还不得立马就冲自己显摆显摆?现在却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是贤哥儿的媳妇。”又对又林说:“过来见过刘夫人。” 钟氏和又林过来请安,刘夫人忙说:“哎哟,快别多礼了。来来,进去说话。” 既然大太太自己淡淡的,刘夫人当然不会对又林特别热络。 刘夫人也是养尊处优许多年的,当然不必对又林这么个新媳妇儿特别在意。 她们进了屋,给刘老太太拜了寿。刘老夫人一头银发,精神也很好,笑着说:“起来吧起来吧。”目光落在又林身上,问旁边的人:“这是哪家的孩子啊?” 屋里其他人说话声音停了下来,目光差不多都股注到她身上。又林仍是原样儿站着,落落大方,一点儿都不显得慌乱局促。 这老太太要么老糊涂了,要么明知故问。 大太太笑着说:“这是我们贤哥儿的媳妇,刚过门儿,今儿特意带来给您老瞧瞧,讨份儿见面礼。” 刘老夫人招招手,又林朝前走了两步。 刘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拉着她的手说:“是个好孩子,我看啊,和贤哥儿很是般配,金童玉女儿一样。你婆婆还藏着掖着的,怕我们给你抢走了不成?有空儿常来我们家坐坐,我有了年纪啊,还就喜欢跟年轻小姑娘们说话,好象自己也变年轻了似的。” 一屋人都笑了。刘老太太送了一对镯子给她当见面礼。 前头热闹,刘夫人和大太太倒是能凑一块儿说几句话。 “有阵子没见你了,上回去瞧你,你还病得起不来呢。这会儿看着气色倒是好多了。” 大太太也知道刘夫人不容易。刘家不比朱家,家底薄,开销却大,里里外外又要体面,刘夫人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眼下都好了,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大太太的话说得简单,但是刘夫人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刘家也被当年那件事情牵连,丈夫在翰林院那个没有半点油水的地方苦熬日子,家里的境况比以前更艰难。 以后纵然前头的事情过往不究了,可丈夫也不年轻了,刘夫人也不求丈夫能升迁,只要能转一转位置,好歹家里能松快一些就好了。 “我看你这媳妇儿也挺有规矩的,跟京里的姑娘比也不差。” 大太太说:“这是老太太看中的,当然错不了。” 刘夫人就明白了。 虽然朱家大太太和老太太婆媳没什么仇怨,可是婆媳到底不是母女。老太太看中了,大太太也只能认了。可是她对这个媳妇心里肯定从一开始就种下了不喜的种子。 —————————————————— 家里人全部都感冒了,也说不清谁传染谁了。小胖也没能幸免,今天一直在擤啊擤啊擤鼻涕~~~(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八十章 故人 又林跟着钟氏后头,有什么人过来招呼,钟氏会小声提醒她一下,这人是谁,那人是谁。要是关系要好的人家,还会额外多说一句。 不管她是为了又林好,还是为了朱家的体面,又林都感激这位嫂子。 她们坐在花厅里喝茶,又林小声和钟氏道谢。 钟氏很是满意——弟媳妇进退得宜,丝毫没有小家子气,也没给她丢人。对她的特意提点,也心知肚明,领了情。 “谢什么,一家子,应该的。” 人和人就是这样,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有来有往,知情识趣,只靠一边儿努力那可不是事儿。 有人朝她们这边过来,钟氏抬头看了一眼,对又林小声说:“这是罗家三少奶奶,娘家和咱们家是表亲呢。” 这里一院子人,钟氏差不多都认得,可是这一个是例外。这个人,又林比她还熟悉呢。 “石姐姐。” 罗三少奶奶石琼玉微微一笑:“又林妹妹。” 钟氏有些意外,随即想起来,石琼玉虽然是京城姑娘,可是石家老家也是江南的,她说亲之前还回老家住了几年呢,两人肯定是旧相识。 钟氏善解人意的说:“刘家太夫人喜欢养花儿,院子里花都很不错,你们俩这会儿没事儿,可以去转转赏赏花。等会儿开席了人一多,可就来不及了。” 又林知道她是有意给两个人机会说话,她离开于江到了京城,除了身边伺候的,就没有别的认识的人了。 “我前些日子就听说你也来京城了,只是没得机会去见你。怎么样,还习惯吗?” 又林和石琼玉倒是不用说客套话:“京城天气热得可怕,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吃的也不大习惯。” 两个人穿过回廊,看前头亭子里没人,进了亭子坐下来。 “慢慢来吧。一开始都这样的。我在京城长大的,可是在于江住了几年,再回京城来却觉得不习惯了。总得个一年半载才能适应过来。” 又林问:“石姐姐府上在哪里?今天也是来拜寿的?” “说起来离得倒不算远,我们住在善福街。到你们家也就是两里半路。往后你要找我,或是我去找你串门儿,也都方便。” 从石琼玉定亲,又林就再没见过她。她知道石琼玉这门亲是结得不甘愿的。可是现在木已成舟,再说这些也无益了。又林问:“姐姐别光说我,你过得怎么样?日子还顺心?婆婆妯娌处得来吗?” 她最想问的是,石琼玉和她相公和睦吗?可是又不能这样问。 石琼玉低头一笑:“还不就那样。上头两个嫂子。下面还有两个没出阁的妹子,我也不用管家理事,每天早晚给长辈请个安,剩下的辰光就是随意消遣打发过。” 石琼玉嫁的也不是罗家的长子,小儿媳妇自然是不用管家的,这样一来自然有大把的空闲。她的性子又不会主动找热闹,一日又一日,想必十分寂寞。 又林轻声说:“清闲才好。管家可不是好活计。你瞧那些太太奶奶们,累得半死,又落不下句好话。管好了无功。管差了却是大错。倒不如咱们这样好。” 石琼玉点了点头:“可不是。听说你和四表弟定了亲,我又意外,又高兴。以前我就觉得你很好,可是想不到现在咱们做了亲戚了,又都到了京城,以后要来往那可方便了。” 两人明明许久没见,可是话题却只围着这些话打转。对于于江的事,于江的人,好象约好了一般都没有提起—— 也许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石琼玉已然嫁作人妇,与杨重光的那段往事。那只能深埋心底,绝不能诉诸于口。又林绝不会在这时候提起——花园里可不是什么隐蔽的地方,世上也绝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让人知道,石琼玉必定身败名裂,石家也抬不起头来,连带杨重光也会受牵累。 这样害人害己的事又林绝不会做。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头。她绝不会说出来。 “若是还在于江,这时节正该泛舟湖上,赏荷品茗了。清风徐来,好不悠闲。可是在京城是不能够了。” 石琼玉点头说:“可不是。京城就那么一条护城河,湖也不大。想消暑乘凉就得去城外,连皇上太后都要出去避暑呢。你们家老太太也有这个习惯,今年天气热得很,想必也是要去的。” 又林恍惚了下。 在于江的时候,夏天她也时常跟着祖母去避暑。有时候去乡下的庄子,有时候去山上的庙里。不管去哪儿,都是特别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小一点的时候,她和庄子上的那些孩子一样光着脚玩,捉蝉,摘瓜,爬墙,撑船…… 以后再也不可能那样自在和快乐了。 现在做了人家的媳妇,得处处守着规矩,谨慎小心。 石琼玉拉着她手,轻声说:“你性子豁达,又沉得住气,我倒是不担心你的。京城里这些人看人总是先敬罗衣,太讲究门第,你一开始肯定要受些冷遇。这也没什么,都是这么过来的。过个一两年,慢慢熟悉起来,别人知道你的为人了,自然也就好了。” 又林回握着她的手:“我知道。” 石琼玉替她抚平袖子上的一点褶痕:“你婆婆脾气不是太好,可是她这个人呢有个好处,她要不喜欢你,脸上就会露出来。口蜜腹剑那一套她不会,比那样脸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倒好相处。” 又林心想,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大太太的确不善掩饰。换了别的婆婆,总不会在儿子成亲没满三月的时候就给儿子屋里塞人。就算想塞,也要寻个好点儿的理由,缓一缓再动手。她倒好,一点儿不顾忌别人说什么。 这样的人固然直来直往的不用提防,可是这种直白的方式有时候也让人非常难堪。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品得出来。 “倒是有件事……”石琼玉犹豫了下,以她的性格不爱背后说人是非。但是又林和她交情不一般,这事又同她相关。石琼玉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你还记得佩芸吗?” 又林点了点头:“记得。” 于家表姑娘这么性格鲜明的一个人,见一次就让人印象深刻,很难忘记。 说起来她和大太太不愧是姨甥,两个人的脾气都霸道,简直是一脉相承。也不知道是当初张氏姐妹就脾性相近,还是于佩芸在朱家住得久了,行动作派都和这位姨妈越来越象。 又林只知道她嫁了人,夫家姓刘,据说家境还不错。 但是石琼玉为什么现在特意提起她来呢? “以前都小,孩子气,总是吵嘴。现在想想,她也命苦,母亲早亡,继母和父亲对她都不好。就说她的亲事吧,原先的情形你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说了。” 是啊,原先大太太很想让这位外甥女做自己儿媳妇的,于佩芸和朱慕贤堪称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初到于江的时候,朱慕贤做小伏低委曲求全,这又林都看在眼里。 “父亲既然不亲,又是后娘,真有那十全十美的好亲事,哪会轮得着她头上呢?她继母还不得先给自己亲生女儿打算?” 又林轻声问:“她嫁的……不好吗?” 石琼玉摇摇头:“那家儿子多病,亲事定的又急,知道的人都说,是抬一房媳妇回来冲喜……”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保命,运气不好,赶着成了亲,说不定也能留个血脉。 又林眼睛微微睁大:“现在呢?” “她已经守寡了,你还不知道吧?要不是有孝在身上,你到京里的时候,她也该露面。今天这样的场合,也应该能见着。她这么年轻,又没有孩子,大抵在婆家是守不了的。可是回娘家……娘家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啊。” 又林还真不知道这事!朱家那些下人虽然嘴碎,但是胡妈妈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打听到的。 于佩芸今年能有多大?还没二十呢!娘家人明知道这不是条好路,还把她给推过去,根本不顾她的死活。婆家人也不过是想冲喜顺便留后,对她肯定也不会好。 ——可是石琼玉为什么要特意和她说这些呢?她绝不是个会无是生非的人,她会说,那代表这事儿必然会影响到她的生活! 石琼玉看了又林一眼。 她知道又林不是个蠢人,聪明人总是一点就透,不必说得很深。 又林脸上还带着笑容,心里却翻腾开了。 这位年轻守寡的美貌表妹没了去处,能怎么办?她想做些什么? 这事儿根本不难猜。又林甚至想到了许久之前的一件往事—— 那会儿家里不是来了位客人么?老太太的娘家亲戚,那位姓陆的表姑姑,和现在的于佩芸,境遇何等相似。只不过于佩芸比她更要年轻貌美,还没有孩子拖累。再说,姓陆和老太太不过是远亲了,于佩芸却是大太太嫡亲的外甥女儿,养在身边这么些年的! 现在大太太是生她的气,可是毕竟她们感情深厚。如果…… 主人家遣了人来传话,说是要开席了。 —————————————————— 求票票,时间过得好快啊,一转眼要过年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八十一章 因为人多厅上坐不下,宴席还摆在了花园里。虽然天气热,但是好在扎了棚子,倒不象厅里似的那么拥挤吵攘。刘家还请了个小戏班子,演的都是些喜庆的戏目。又林长在南边,到了京城之后还是头次听戏,和于江的大不一样。唱腔,剧目,扮相,都差得远。她本来对听戏也不热衷,慢慢悠悠的一拖三叹,她实在没那个耐心。众人一起向寿星老夫人敬酒,然后那边就开锣了。先唱了个九子拜寿满堂红,接着又唱了一些诸如凤还巢、错姻缘、状元配这些喜庆团圆戏。 石琼玉认识的人也不少。钟氏若顾不上的时候,她就低声提点又林。石琼玉在京城长大,又嫁在京城,差不多席上的人她都认识。有她帮着引见,又林和其他人也能客套几句,这就算是认识了。 她用心记着各人的名字家世,唯恐记漏或是记错。虽然她记性一向不错,可是今天来的人实在很多,记得也很吃力。 用了寿面,戏也看够了。到了申时,客人们就陆续告辞了。这要走也是有讲究的,不能一骨脑的全走。不然主人家送客都忙不过来。再说门口的车轿停得也多,一哄而散,路堵上了谁也走不了。 朱家和刘家虽然这几年来往的少,但关系还是比一般人要亲厚,大太太多留了一会儿,陪刘家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才领着两个儿媳妇出门告辞。 今天大太太心情还好。她许久不出门应酬,这一露面,过去的一些相识都不着痕迹的又开始向她靠拢了。 大太太知道这是为什么。不管嘴里叫得再亲,其实都是权势两个字闹的。自家鼎盛的时候,讨好的嘴脸大太太见多了。家一败了,那些人影儿都不见。现在一看自家老爷子、大老爷又要翻身了。一个个又都若无其事的靠过来,好象中间几年的冷落不存在一样。 至于她担心的,被人嘲笑小儿媳妇出身这事儿。倒是没有发生——起码没人当面说出来。大太太的脾气暴,又很护短。即使那些人心里头有想法,也绝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来。不然的话,当着外人,大太太肯定是要维护自家儿媳妇的。 今天能来拜寿的,同刘家,朱家都有关系。有的关系还不错。比如石琼玉那样的关系,当然不会对朱家的事情指指点点大放厥词。 时隔数年,大太太又重新尝到了被人讨好的滋味儿,今天席上还喝了好几杯酒,回去的路上就有些晕晕乎乎的。靠着车辕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的,车子停了下来,有人掀起帘子。唤了好几声,大太太眼睛才睁开了条缝:“什么?” “太太,出了点儿小事。” 大太太一个激灵,背上冷涔涔的出了一层汗,酒醒了大半。 小事的话范妈妈断不会到门口直接来迎她,肯定事情不算小。 “什么事?” 范妈妈欲言又止,大太太扶着她的手下了车。一下车就觉得腿酸脚软,差点儿栽倒。幸好范妈妈手上还有力气,把她给扶住了。 后头钟氏和又林妯娌俩也下了车,大太太哪有心思管她们,胡乱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吧。” 婆婆既然发了话,钟氏和又林自然遵命。 不过又林看着范妈妈和大太太的神情。已经猜着她们有话要说。钟氏当然也猜到了,她朝自己的陪房郭妈妈使了个眼色,郭妈妈点了下头,先去打听消息了。 又林穿的衣裳厚,又在外头折腾了快一天。白芷心细,已经备好了热水,又林沐浴过,又换了家常衣裳。 翠玉从外头进来,小声说:“奶奶,今天咱们出了门,二太太居然上老太太那儿去了,说自己好得差不多了,趁今天天气好,精神也健旺,盘一盘库房,回来把钥匙账本一起交给大少奶奶。” “今天?” 怎么选在她们都出门的时候?马氏这是打什么算盘呢? “老太太怎么说?” “老太太起先是说,她身子还没全好,不用这样逞强,等大少奶奶回来了,两个人办事儿总比一个人要周全,结果二太太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老太太就同意了。” “结果呢?” 翠玉摇摇头:“这个就没打听出来。您知道的,咱们毕竟新来,人还不是那么熟。” 又林点了下头。 二房肯定没少亏空,这个又林可以断定。她不用看账也不用去清库——这是人之常情,二太太往兜里搂钱毫不奇怪,她要不搂才是怪事。连老太太都发过话了,说以前的账面平一平,也就是说,大家含糊过去算了。 那二太太还动了库里什么东西吗?账上做手脚都无法遮掩的话,那多半是值钱的东西,比如古董之类。这些不象在铺子、庄子的账面上做的手脚。那些破绽可以抹过。如果账上有什么东西库里找不出来,那就属于失盗了,二房若不认,就必须得有人出来当替罪羊。 管库的人里头,总能挑出可以顶缸的人,不过内情怎么样,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二房在家中就很难抬起头来。 二太太若不想颜面扫地,就得另想个办法。显然,她特意挑了今天发难,就是有别的打算。 这事儿不急,现在不知道,最迟明天也就会有结果了。又林让人去打听于家的事情。这事儿好打听的很,天没黑胡妈妈就来回话了。和石琼玉说的一样。那刘家儿子听说原来还有些才名,中过秀才的。病了的消息一开始也瞒着人的,但是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比如于佩芸的父母就是知道的。要不然的话,这门亲事也算不错的亲事,于佩芸后母焉能便宜前头人留下的拖油瓶? 这冲喜果然不靠谱,于佩芸嫁过去之后,她丈夫陆陆续续又拖了小半年,大夫说,到开春就能好转。可是言下之意谁都明白。想好转,得活到开春才行。果然她丈夫没捱过这个冬天,就在过年那几天咽了气。满打满算,于佩芸过门连一年都没到。她这样年轻,也不是那种耐得住寂寞的人。所以于佩芸收拾东西回娘家,婆家根本拦都没有拦一下。 “她到咱们家来过吗?” “来过。”胡妈妈说:“虽然咱们刚到京城认亲那两天,她身上有孝不能在那样的场合露面。可是过后就来了,门上的人没敢放她进来,进去禀报大太太,大太太直接说她身上有孝,家里不单一桩喜事,马上还有二房的喜事,怕冲了喜气,没让她进门。” 大太太看来对这个外甥女儿生的气非同一般啊。于佩芸嫁到刘家去实际上就是冲喜去的,大太太在这个时候说出冲喜气的话,这比生生的打脸还要恶毒。 可是即使这样,又林也不会放松提防。 毕竟她们之间是有血缘关系的,刀都斩不断。自己又是大太太不怎么满意的儿媳妇。如果于佩芸真象自己想的那样——那这事儿是够恶心人的。 这不象现代。现代的时候人们管干这种事的女人叫小三。要是两口子真过不下去了,还可以离婚,各走各的,谁离了谁都能活。可是在这个时代没有这个说法。又林必须捍卫自己的家庭和地位,这不单是一桩婚姻,女人在这里无法靠自己安身立命。所以于佩芸如果打着如意算盘,想插足她的婚姻,甚至想将她取而代之,那么这不是横刀夺爱,这是要她的命。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娘家的名声,又林都绝不能给于佩芸一丝一毫的机会。 这和大太太要塞过来的丫头性质完全不一样。 于佩芸守寡的事,朱慕贤一定也知道了,但是他既没表现出什么不同,也没有向又林提起过。 胡妈妈说完了那些话,轻声安慰又林:“奶奶且放宽心,老爷子最重规矩,老太太也是一样。朱家最重家风,不是说他们族中从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那于家的已经是个寡妇了——她还能怎么样?” 又林嗯了一声。她可没忘记当年的陆表姑呢。她们都一样,都是不甘心守寡吃苦的,恰巧她们都曾经有青梅竹马的表哥表弟。 可是李光沛当时严辞拒绝了陆表妹。 朱慕贤呢?他能对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狠得下心吗? 又林不担心朱老太太那儿,甚至也不担心大太太那儿。 只要朱慕贤自己没这个心,那就万事不愁。要是男人自己有外心,再多的人拦阻也是白搭。 又林靠在凉榻上歇了一会儿,一直没睡踏实。朱慕贤回来时,就见她斜躺着还未起身,半幅袖子搭在地上。一柄紫檀骨冰绡纱团扇搭在胸口,脸颊微红,有如院子里窗下那株醉海棠一般。 他走到凉榻边,挨着又林坐下。又林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微微睁开了眼。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朱慕贤的手在她脸上轻轻蹭了一下:“今天累着了吧?” —————————————— 睡午觉觉得冷,不睡整个下午和晚上又都无精打采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又林坐了起来,让了位置给朱慕贤,坐在了他旁边。一边拢着头发,一边轻声说:“今天我遇到石姐姐了。” 朱慕贤点了点头:“知道,我上午随父亲过去,见到罗家人了。” 又林在枕边摸了摸,没寻着,朱慕贤知道她要梳头,去把梳子给她拿了过来。他喜欢看她梳头,又林也发现了。 “你也认识罗家的人吗?” “怎么不认识。”朱慕贤说:“小时候就在一起玩,罗三是老小,那会儿又爱哭,又娇气,碰着点儿皮就要哭半天,不让他跟着,他也哭。我们都喊他三姑娘。” 朱慕贤在京城的生活对又林来说是完全未知的,她听得津津有味。 “他人倒不小气,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拿出来大家一起分。后来大家都开蒙念书了,不象以前那么自在,见面机会就少了。” “他现在做什么?” “他念书不成,罗大人上下打点,把他弄进国子监读了两年书,成亲的时候给他补了个七品的校书编衔,现在跟着刘大人一起校检古籍呢。” 又林就明白了。这个职衔是没什么大升迁,也没有什么实权。干领一份儿俸禄,也是个官身。反正是家里的小儿子,不求他支顶门户,和媳妇一块儿和和美美把小日子过好就成。将来就算分家另过,也饿不着他们。 “他人怎么样?” 朱慕贤一笑:“当然不象小时候一样了,但是性子脾气都很好,对妻子是百依百顺。” 那就好。又林终于松了口气。 今天她看到石琼玉的气色不错,并没有幽怨愁苦。本来一直替她担心,现在倒可以松口气了。 虽然嫁的并不是所爱的那个人,可是罗家三少爷听起来虽然没有什么大出息。却是体贴温和的丈夫。日子长了,石琼玉应该会渐渐淡忘从前的一切,安心的过日子。 “对了。杨公子现在……” “他还在安州。我们成亲的时候他不便前来,还托人捎了礼。” “他定亲了吗?” “没有。”朱慕贤接过又林手里的梳子在手里把玩。那是一柄桃木梳,梳柄雕着流云。 杨重光现在不过有个秀才功名,又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就凭和蒋学政的那点拐了弯的亲戚关系,说不到什么好亲。可是等他中了举,那身价自然不同。以杨重光的才学和品貌。要在京里寻一门权贵结亲都不难。 这就是现实。无论多少风花雪月,都俱被雨打风吹去。 朱慕贤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 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当然是憾事。 又林脸靠在朱慕贤肩上。朱慕贤揽着妻子,心中一片宁定。 他想。他比好友要幸运得多。 他们这里一片安详,可是正院老太太那屋里却是剑拔弩张,大太太脸涨得通红,二太太分毫不让。老太太坐在那儿,慢慢数着佛珠,似乎对这妯娌俩视而不见。 二太太今天趁着大太太和钟氏不在,带人去查库。除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东西,查出来古董账对不上了。 那些古董或是朱老爷子心爱的,或是价值贵重的。少说也价抵万金,可不是小事。二太太来回老太太的话,说账对不上了。老太太再查问管库的人,那人跪地认错,说是大老爷这几年里陆陆续续来取过好几次东西,管事的不敢不给。问每次拿的什么东西。管事的抖抖索索,从袖子里抽出个条子来。 和账上缺失的正好能对得上号。 大太太一听到这事儿,肺都要气炸了。 这分明是二房搞的鬼,东西肯定是被马氏这个贱妇给吞了,却把这笔烂账反扣到大房头上来! 就知道她这么些天装病是憋着要使坏,没想到她就趁着今天自己和儿媳出门的时候动手了。 可是大太太最气的不是这个。 她最气的是丈夫不争气!就算二房和这个管库房的管事是串通的,可是大老爷身上也的确不是一清二白。大太太一向把钱看得紧,大老爷手头不便,自然得另寻办法。这些少了古董里头,肯定有他的手笔。 大太太了解自己丈夫,他手里散漫,对钱数从来没个概念。他从库里拿了几次,拿了几件,他自己心里都没数。二房的亏空一起算这笔烂账里头,根本查都无从查起。 大太太气得直发晕,二太太又委委屈屈的诉苦:“当时管事来回过我,当时家里长辈一个不在,我寻思着大哥拿库中的东西,必然是有重要的用处,或许是要打点,或许是做的用,所以也不敢不给……就是嘱咐了管事一回,倘若大老爷要再拿什么,就把拿的东西记下来,让大老爷给划个签押,或是盖一下印鉴……” 大太太心说不妙。 果然管事的点头说:“没错,二太太是这么嘱咐过。后来几次大老爷来的时候,小的都请大老爷给留了个凭证。” 他又掏索几下,又摸出了一迭子纸来。 大太太咬着牙,死死盯着二太太。 这些印鉴能说明什么?大老爷不是个精细的人,要寻他的小印来盖个凭证有什么难的?只怕西院儿里头随便哪个年轻漂亮的通房都能找着空子给盖几张出来。大老爷绝对分不出来哪张是他取了东西盖的,哪张是别人给加塞进去的。 二太太掏出帕子抹干净脸。她这一手本事大太太永远觉得很出色。别看哭得多厉害,一抹脸,马上就能陪出笑来。 “老太爷和老太太这几年不在家中,大嫂又常病,我这遇事儿也不好找人商量,只能自己瞒着,忍着。这事儿……也怪不得大哥。他不当家,也不知道个柴米油盐多贵,在外头与人往来应酬,送礼请客的,都免不了花钱……” 得,好话歹话都让她说了,好象她多么含辛茹苦,多么忍辱负重一样。大太太觉得眼前发晕,身子晃了晃,连忙伸手扶住椅子。 老太太看着二儿媳妇,真是说唱念打样样俱佳。 老太太心里都有数。 老大媳妇论心计,可不是老二家的对手。 “这些条子上头,要么是有大哥的笔迹,要么也有他的印鉴。老太太和大嫂要是还不信,可以请大哥来这里当面说清楚。这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大嫂,你说是吧?” 大太太憋得喘不上气来。 请来对质又怎么样?大老爷那个人遇事毫无担当,对这些事情又心里没数。就算把这些单子放在他面前,那一点儿用都没。 马氏抬头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的目光深沉而通透,仿佛一下子看到她心里去。马氏咳嗽一声,低下头去:“老太太发过了话,说让我把家务、钥匙、账本儿都移交给大侄媳妇。这几天我虽然病着,也把手里的事情都理过了,大侄媳妇要是这两日得空,我就都交给她。” 老太太嗯了一声。 二太太并不害怕—— 老太太就算心里有数那又怎么样?她这里可是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还有管事这个人证。这要是在衙门断案子,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哪。心里有数可不能当一条理由来说。 再说,她在朱家辛苦这么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她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管家操劳。现在长安也要娶媳妇了,她也是做婆婆的人了。就算老太太不顾念她,也得顾念长安和明娟她们,不能太给他们的母亲的难堪了。 以前二太太还怕失了老太太欢心,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弄花样。可是从上次老太太直接发话除了她管家的大权,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二太太也明白过来了。老太太都不给她留余地了,她还留什么面子?难不成老太太还能让二老爷写休书休了她? 忽然旁边徐妈妈惊呼一声:“大太太?大太太?” 二太太马氏转头看,大太太脸色青紫瘫在了椅子上,双目紧闭,人事不醒。 一屋子人都慌了,徐妈妈忙命人扶起大太太搀到床上躺下,这边又是掐人中,又是打扇灌水的。天气热,大太太又急又气,这一倒还不知道怎么样。 府里其他人也得了消息,朱正铭夫妻和又林小两口都急急过来。相熟的郎中也被请了来,给大太太把了脉又施了针,把最后一针起出,才吁了口气说:“不妨事……施过针顺过气也就好了。我开个方子,切忌不要再动气,这忧思怒气都伤身,大太太也不是年轻人了,这都抱上孙子孙女做了祖母了,平时该注意的可要多注意才是。” 朱正铭拱手说:“是,您请这边儿走。” 郎中背起了药箱,跟朱正铭出去开方。朱氏和又林身为儿媳,自然在一旁端茶递水侍疾。大太太其实已经醒了,只是身上没有力气。 她一清醒过来,第一想起来的就是晕倒前二太太马氏那得意的目光。 她慢慢转头往旁边看,先看到了儿子儿媳妇都守在旁边,心里倒是一宽。 要说她还有什么能安慰自己的,那就是孩子了。大儿子虽然没什么大出息,可是非常孝顺。小儿子也不差…… 她目光再朝后,没有,丈夫没有来。 想也知道,他这会儿只怕听着风声,躲都躲不及呢,哪会儿往前凑。 —————— 明天回娘家。。。大包小包还有儿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八十三章 曾经有一度,大太太觉得这样活着真不如死了痛快。可是这种糊涂念头只在心中打了个转,就被她给掐灭了。 她为什么要死?她什么事也做错过。明明干那些不要脸的事儿的是旁人,她为什么反倒要和自己过不去? 再说,如果她死了,她的儿女们谁来照应? 她可不想死,她要活得长长久久的,起码……比她那个更该死的丈夫要长久,比二房的更长久!她要早死了岂不是如了她们的愿?她的儿女们在这些人的环伺之中哪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才不死! 庶子、庶女和姨娘们挤不进屋,干脆站在门外等侯。钟氏出去说了声大太太无碍,让他们先各自回去。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起码各人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在这儿空着肚子站了半晌,谁都不轻松。但是也不能这么就回去,几个姨娘不约而同表示了一下对太太的忠心,尤其是夏姨娘和潘姨娘,还恳切地说想留下来给太太侍疾。 对她们钟氏没有什么耐心。再说,大太太最不待见的人除了二太太就是这几个姨娘了。能在大老爷的一堆通房姨娘中脱颖而出并生下孩子的这几个,都不是简单人物。尤其夏姨娘和潘姨娘。让她们侍疾,那纯粹是让黄鼠狼去给鸡拜年。就算她们什么都不干,光在大太太面前晃来晃去,就能把她气得再厥过去。 尤其是夏姨娘和潘姨娘这两位,一个早年就在大太太眼皮底下生了朱昱新。另一个则是现在大老爷的心头爱,要没有心计手段绝对办不到,钟氏对她们从来不敢小觑。 按着郎中的嘱咐,厨房送了两样粥和四样小菜来。粥是早备下的。小菜也是清淡易克化的。钟氏和又林妯娌俩自然是责无旁贷要侍候婆婆的。钟氏把粥盛好,又林把两样小菜夹到碟子里,一起端到大太太面前。 大太太下午这场昏厥虽然不是中风那样厉害。但是因为痰堵胸口,血脉不大通畅。虽然已经施了针,手还是不大听使唤。 钟氏舀了粥喂到大太太嘴边,刚喂了两匙,钟氏的丫鬟来了,说是大姐儿似乎有些中暑,刚吐奶了。 大太太有气无力地说:“你回去瞧瞧吧。我这儿没事儿。” 钟氏挂念女儿,可是婆婆这儿也不能说走就走。又林把她手里的碗接过来:“嫂子快去看看吧,太太也挂心着呢。这儿还有我呢。” 钟氏只好点了点头,向大太太告了罪,又对又林说:“那就拜托弟妹了。我一会儿再过来。” 老太太那儿也打发了徐妈妈过来,送了一支人参和另两样药材,还嘱咐大太太好好将养。二太太那儿也打发了人来探问。 又林伺候病人可比钟氏在行得多了。毕竟从前四奶奶也曾经有很多日子病歪歪的,李老太太有了年纪,冬天更是常常缠绵病榻。又林将巾帕替大太太垫在胸前,一匙一匙的接着,把一小碗粥给大太太喂完,郎中开的药已经煎好送来了。 锦云刚才在旁边待了半天了,都找不着插手的机会。这会儿抢着把药捧了过来:“四少奶奶也辛苦了。剩下的事儿就让奴婢来吧。” 又林微笑着说:“也好,那你来吧。” 一碗粥下肚,大太太的精神也比刚才好多了:“嗯,你们也先回去吧,我这儿没事。” 朱慕贤这会儿功夫已经找人把整件事情的始末问了个明白。 他明白自己母亲是个要强的个性。二太太这一手除了推卸责任,更重要的还是为了恶心大太太。她挑的时机很准。大太太应酬了一天回来,本来就又热又累,又被二太太一连串出击打得头懵眼花,一时反应不过来,结果给气得昏厥过去。 即便一向对叔父婶子客气相待的朱慕贤,这次也实在按捺不住脾气。 祖父常教导他,家和万事兴,一家子人倘若自己先内斗起来,那不用外人出招,这个家一定会垮下来。长辈们的事由长辈定夺,他身为晚辈,更要紧的是考虑家族的前程大事。 可是二房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使绊子,二婶的心计和狠毒,也实在让人无法容忍。 就象今天这事儿,家里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二太太肯定监守自盗中饱私囊了,可是却凭着大老爷荒唐没算计,把整个黑锅全扣在了大房的身上,还把大太太气成这副样子。 夫妻俩出了院门,小英挑着灯笼照路。朱慕贤握着妻子的手,轻声问:“饿坏了吧?” 又林摇摇头。要是平时她肯定要把手抽回来,可是现在天晚了,也不怕人看见。况且母亲出事,朱慕贤心里肯定不好受。她没把手抽出来,还握着了他的手:“没觉得……你别太担心了,郎中那边也说了,母亲并无大碍,只是天气太热,又一时气急攻心,好好休养就会没事儿的。” 朱慕贤嗯了一声,忽然问:“我看你给母亲喂汤送饭,好象很是在行?” 又林轻声说:“以前在家的时候,也要照应母亲,服侍祖母。还有德林,他小时候总是不肯让奶娘喂,我都做惯了。” 朱慕贤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嗯。” 对妻子他不说什么多谢或是辛苦的话。但是他心里都明白。 虽然不说出来,可是他知道又林也明白他的意思。 小夫妻俩回了房,厨房将晚饭送来了。又林给朱慕贤盛了一碗汤,自己才坐下来用饭。 朱慕贤没什么胃口,把汤倒在饭里扒了一碗,菜都没有动。又林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怎么劝他。饭菜撤下去,小英端了茶上来。 “这茶清火的,喝一点儿吧。” 朱慕贤起先没在意,等茶都咽下去了,才反应过来——这甜丝丝的味道很是清爽,并不是平日喝的茶。颜色是淡淡的绿,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是雪花梨跟荷叶一起熬的茶,你读书辛苦,可是身体更要紧。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倘若把身体熬坏了,那其他就更谈不上了。” 朱慕贤点了下头:“我知道,你放心。” 他想起下午的事—— 其实他从刘家回来进府门之前,见着了一个人。 表妹于佩芸打发了丫头在府门附近守着,递给他一封信笺。 那丫头伺侯于佩芸多年,过去和他也是极熟的。所以说起话来也少了很多顾忌。一边递信给他,一边红着眼圈说:“表少爷……求求你了,去看看我们姑娘吧。她命真的太苦了。老爷夫人根本存心把她推进火坑不顾她死活,明知道那家少爷病得重还把她嫁过去,现在刘家少爷死了,我们姑娘无依无靠的,受尽了委屈……求求你了表少爷,你快去看一看她吧。” 他没有接过那封信,也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去探望于佩芸。 对表妹的遭遇,他也并非不同情。姨丈是个十分势利的人,续娶的夫人又很刻薄,不然的话于佩芸也不会长年累月的住在朱家了。表妹现在的处境一定是十分窘迫为难的。 可是……他也很清楚的知道,表妹所要的,不止是见一面,或是几句安慰这么简单。 他很了解她。 他进了府门,心里还是不安。他可以另想办法帮一帮她……但是他这时候不能去见她。 她想要的,他没法儿再给,所以就不能给她错误的暗示,让她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进了屋以后见着妻子,他的心情渐渐平定下来。 本来他是没打算把这事和又林说的。毕竟他们新婚不久,跟妻子讲述自己从前的青梅竹马,一是怕妻子心生芥蒂,二来,他也会觉得不自在。 可是现在他却很自然的说了出来。 “我有件事情和你说。” 两人这会儿已经进了书房。现在书房多半是又林在用,朱慕贤会去小书房那边的书斋里读书。 又林问:“什么?” “你还记得于表妹吗?” 又林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当然记得。听说表妹已经出阁了?” 她比于佩芸还小,但是现在嫁了朱慕贤,他表妹她自然也要喊一声表妹的。 “是,不过她实在命薄,丈夫已经去世了。婆家不能容身,娘家是继母当家,她现在境况很不好。” 这些又林已经知道了。可是朱慕贤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又林安静的等她说下去。 “母亲现在身子不适,有的事情难免照应不到。嫂子要照看孩子,又要接手家务,也没有多少功夫。若是她打发人来求助,能帮一把的,咱们就帮一把。” 又林点头说:“正是,这是应该的。” 朱慕贤会这么坦诚的和她说起这件事,这倒让又林很意外,不过她脸上当然没露出什么异样来。 他的口气象是在说起一个普通亲戚一样。 可是他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 昨天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当时没觉得什么。今天一睁眼就难受的哀嚎……腰腿和脚都在疼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朱老爷子也给气得不轻,派人去叫大儿子,回话说大老爷出去了。 朱老爷子都没有力气生气了,挥了挥手让人出去。 他这一生也极好强,可是儿女上头却不那么如意,老大是当年没有空管教,被他祖母和伺候的人惯坏了,只知玩乐,志大才疏。一把年纪了,做出的那些事来让人实在看不上。他已经是有孙子的人了,朱老爷子总不能把他再按倒打顿板子。老二小时候生过大病,病好了之后这脑子就不怎么灵光,不是读书的材料。小儿子是他钟爱的幼子,又伶俐,又出息。两榜进士,前途一片光明,还十分的孝顺——可是偏偏他却走在了父母前头,撇下了妻儿,让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在儿子辈是指望不上了,孙子辈里,眼见着也就朱慕贤有些出息。至于其他人,要么才志平平,要么就年纪尚小。朱老爷子年事渐高,已经等不到年幼的孙辈长大,再教导扶持他们了。 好在这个孙子是个好的,一点儿都不象他的父母。对长辈恭顺,对手足也爱护。原来虽然也是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可是家中经了这么大一次挫折坎坷,却把他历练出来了。既经得住富贵,也守得住困苦。他将来出息了,也能拉拔帮扶下头的弟弟们。 朱老爷子听着脚步声响。 他正气头上,这会儿除了朱慕贤,也没人敢来找他。 “你怎么过来了?你母亲怎么样了?” “郎中施过了针,这会儿也服过药了。祖父到现在还没用晚饭呢。我就让他们拎过来了。” 僮儿进来帮着朱慕贤把碗碟摆好,朱慕贤把筷子递给朱老爷子:“今天天热,您就是没胃口,多少喝点儿汤。” 朱老爷子点点头。孙子如此懂事。的确让他心情平复了不少。 这回的事儿,祖孙二人都明白。二房监守自盗还反咬一口,可是大老爷也立身不正。库里那些古董他肯定也拿过。 对老爷子来说。长子、次子,都是他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当着孙子,他不能说朱慕贤的父亲不长进,也不能说朱慕贤的叔叔心术不正。 而在朱慕贤,父亲不长进也好,二叔二婶贪心昧财也好。都不是他一个晚辈当说的。 还有一点很重要——他也并非长子。将来这个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大哥朱正铭来掌。可是哥哥又性子软弱。他如果现在出头,压过了哥哥,枝强干弱,长远看来也没有任何好处。只怕现在长房二房的争斗将来又会在他们兄弟身上再重演。 朱老爷子沉默地吃完了饭。外头的事情虽然不是一片光明。可是他应对自如。家中儿女的事情,实在让他心力交瘁。 “祖父不必忧心,天气这样热,您最近事情也多,该自己多多保重才是。这一大家子人,可都仰仗着您一个人呢。” 朱老爷子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朱慕贤正要告辞出去,朱老爷子忽然问:“咱们到京的那天,你父亲和你说什么了?” 朱慕贤没想到朱老爷忽然问起这事。在祖父面前说假话那是无用的。可是和父亲那天的谈话又实在说不上很愉快。 “父亲只是说,我在江南跟名师读了几年书,这次回来了,得空也要好好帮一帮弟弟们。” 朱老爷子本来就已经听管事和他说了,只不过想在孙子这儿再确认一下。 对这个大儿子,朱老爷子早就彻底失望了。 孙子这样有出息。未及弱冠之年已经考取了功名,还是案首。待到秋试时,如无意外,一甲是稳当当的到手的。可是大老爷对这样出色的儿子没有一言半语嘉许,却只想着妾室所生的庶子。酒色不但淘空了他的身子,连带着也把他的脑袋一并淘空了。 也幸好朱慕贤沉稳,他们父子谈了什么,他一直只压在自己心里,没有朝别人说过。要是他跟他母亲说了,只怕家中又是一场争执。 “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朱慕贤见祖父的脸色不似开始时那般沉郁,时辰也确实不早了,也只能说:“孙儿媳妇今天用雪花梨和荷叶煮了茶,清心去火的,甜丝丝的味道也不错,明儿我让人送了来,给您也尝尝。” 说到这个孙子媳妇,老爷子还是满意的:“好好,你去吧。” 经过二太太这么一闹,钟氏虽然算是正式接手了家务,可是脸上也不显得多光彩。她心里一百个看不上公公,无德无能,要不是占着嫡长,这府里谁说了算还真不一定。 丈夫虽然也没什么能为,可是人品却是没得说,很是方正。待长辈孝顺,对她这个结发妻子也十分敬重,对一双儿女更是不用说了。钟氏已经十分知足。再说,现在婆婆病着,管家的权利她接到了手里,正是时侯好好安排整顿。纵然婆婆病好了会再插手,但那时候自己的人手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也不会事事都当婆婆的提线木偶。 至于库房的亏空,理不清道不明的,钟氏既不能去追究二婶,也不能去找自己的公公,只能抹稀泥一样把账抹平。反正家里年年都会有些东西汰旧换新,报个损,再用新的填上。这一本古董账也只能这么抹过去。 大太太这一病,身为儿媳,自然要为婆婆侍疾。大太太是不愿意见几个姨娘和庶女在眼前晃荡的,那与其说是侍疾不如说是添堵。钟氏又有孩子又要接手家务,那侍疾的事儿主要就落在又林身上了。大太太虽然对小儿媳妇一向不冷不热的,可是又林确实会照顾人,又妥贴又耐心,就算大太太这样挑剔的人也找不出她什么错儿来。 范妈妈还劝她,瞧这个,娶个出身低些的儿媳妇也是有好处的,乖巧,听话,孝顺。这对婆婆是这样,对丈夫肯定更是百般小心。要是真娶个门第高的,那能这么听话么?就象街尾的简大学士,他家娶的儿媳妇可是出身够高了,那可是郡主。可是又怎么样呢?听说连早晚问安都不给公婆行礼,平时关起门来那是自成一国的,谁也管束不了她。 大太太也只能这么想了。塞翁失马,也不尽然都是坏事,要真娶个门第高的,自己只怕还真压不住。再说,她图什么?不还是为了儿子么?儿子娶个这样的媳妇,将来是别指望能借上岳家的光了,实在委屈。 范妈妈打着扇说:“看您,郎中才说了让您少忧少思,多多保养呢,您还老是动不就皱眉头。您得放宽心才成啊,这大爷、大姑娘,四少爷,还都指望着您庇护哪。” 大太太果然打起了精神:“对!我不会让那些盼我死的人遂心如愿!” 范妈妈松了口气,笑着说:“您这样想就对了。” 她是大太太的陪房,大太太好,她才能好。大太太要是现在一病不起了或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了,范妈妈以后也就是荣养了,再差点,她也不是没有冤家对头的,到时候难说会怎么样,更不用说她儿子的将来了。至于将来掌家的大奶奶那边儿,人家自有自己的亲信,干嘛要看重她一个老婆子。 范妈妈虽然为人刻薄,可是她一点儿都不糊涂。 她之所以早早认准了帮助四奶奶,就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所以当初从于江动身来京城的时候,不用四奶奶吩咐,她先下手把黄嫂子那块绊脚石给四奶奶搬开了。这就是她的投名状,向四奶奶表示自己是站在她那边儿的,给自己,也给儿女谋条后路。 将来大太太要没了,下面自然要分家。四奶奶是有钱的主儿,她随手赏碗饭,儿子将来就有了着落,不用象现在似的,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跟着府里一群小厮长随一起跑腿打杂,没个正经差事。 大太太一病,虽然病的原因不大光彩,可是亲戚故交得了消息总要来探望的。 石琼玉没能亲来,打发了人来看望,还送了一堆补品东西。她不来倒不是因为别的事,是件喜事。 石琼玉有喜了。 大太太听着了也是一喜:“可是真的?” 来请安的两个陪房媳妇笑着说:“千真万确。我们三少奶奶这几日不思饮食,原来想着是天儿太热了,结果郎中来看了才知道是好消息。只是现在就不便出门了,只能让我们代为请安了。” 大太太点头说:“这是应该的!她是头一回怀上,自然要格外当心。你们太太远在于江,她又年轻,可得你们身边这些人多提点她。回去告诉她,让她好好养着,不用挂心我这老婆子。” 又林听说这消息也很替石琼玉高兴,连忙打点了一份儿礼让那两个陪房媳妇带回去。 ———————————————————— 今天遇到一件非常不开心的事。我真的不擅长人际关系这方面的事,明知道对方另有目的还是得应付,而且以后还有得麻烦,头都疼起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八十五章 石琼玉怎么也得叫大太太一声表舅母,她嫁到罗家,算得上一门儿不错的姻亲。再说又同在京城,亲戚亲不亲,全在路远近。她离朱家近,大太太自然要多嘱咐几句。 打发走了那两个媳妇,大太太对范妈妈说:“琼玉她成亲也一年了吧?” 范妈妈说:“可不是么,去年春天里头的事儿。” 大太太点点头。大儿媳妇已经有一双儿女,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小儿媳妇这进门也几个月了,还没有什么动静。 她跟范妈妈一说,范妈妈笑着说:“太太就是心急,这才多少日子。再说,贤哥儿读书用心着呢,又不是一天到晚泡在房里头。听人家说,这房中事太频了,可影响读书呢。” “对对。”大太太点头赞同。虽然她不识多少字,可是玩物丧志什么的话她懂。儿子现在正是拼前程的时候,当然不能跟媳妇太黏乎了。孩子早晚会有的,前程可耽误不得。 连着数日燥热,终于下了两日小雨,天气凉快了许多。大太太卧床数日,现在也能下床走动走动。又林主动说:“我陪母亲去园子里走走吧,趁着天气凉爽,散散心也好。” 看在小儿媳妇这些天殷勤侍疾的份儿上,大太太点了点头。再说,她也实在在屋里闷得很。 又林扶着大太太出了院子往后头走。虽然大房和二房致力于争权夺利,无心打理。但是朱老爷子和老太太是很讲究生活品质的人,花园专有两个花匠在收拾,刚下过雨,早上花匠应该来收拾过了,地上没有残枝败叶。枝头的花开得仍然十分娇艳。 大太太问又林:“贤儿呢?” “一早去给老太太请过安就去小书房了。” 大太太十分欣慰,儿子读书上进。刚到京城的时候难免去拜访亲朋故旧,不过儿子心中有数,没因为这个影响他的前程。 “天气热,你要多用心些,让他吃的可口些。另外,用功是好事。也得适度,晚上别让他熬太晚了。” 又林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 有范妈妈的提点,她当然知道婆婆的喜好与忌讳。在婆婆面前从来不穿过于妖娆鲜艳的衣饰——这她本来就不喜欢。另外,大太太好面子,喜欢摆派头,当儿媳妇的虽然不用象丫鬟仆妇一样对她卑躬屈膝,可也是越恭敬越好。太太说什么都是对的。自己是什么大事都不懂的,全仗太太指点教导。 又林并不觉得对婆婆恭敬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别把她当成自己的妈,甚至不当成婆婆,而把她当成上辈子遇到的吝啬又蛮横的上司或是刁钻难缠的客户,一切就变得很容易。那会儿她刚刚工作,接手的是最没技术含量的工作,一天下来累得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 那种生活她都能忍受,更何况现在。 大太太站住脚,看着她们前方不远的一处院子。 又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院子很宽敞,矮墙上还有精致的拼砌花砖。 这里就是他们原定该住进来的院子。再些天朱长安的媳妇进了门。他们小夫妻就会住在这儿。 大太太的目光中闪动着不明的情绪。 又林轻声说:“母亲,三婶儿住的院子还在前头吗?” 大太太看了儿媳妇一眼。迈步朝前走。 不过她还说了一句话。 “让他们再得意几年。” 又林明白大太太的意思。 他们是长房,将来朱老太爷和老太太不在了,大太太肯定会把二房扫地出门。 也许正是这个想法支持着大太太如此迅速的康复。 又林的想法和大太太可不一样。朱老爷子虽然年事已高,仍然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有他在,朱家才有现在的太平富贵日子。一旦没了朱老爷子,这个家立刻会垮,大老爷二老爷都撑不起门户。朱正铭朱慕贤他们兄弟还顶不得事。所以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大太太该巴望着公婆长命百岁活得更久些才好。 不过又林知道大太太现在肯定想不到这些,自己也犯不上去忠言逆耳。 到了三太太院门口,虽然是大白天,院门也是关着的。 本来大太太是没想去串门——跟这个弟媳妇说不来,虽然不象跟二房一样水火不容,可是关系也说不上融洽。况且三太太陆氏自打守寡之后,跟个活死人一样,比死人也就多口气,和她对坐半天,除了喝茶二字,她多一个字都不会说。 再说,世人都觉得寡妇不详,大太太也不想沾晦气,来往自然更少了。 结果她们要走过去的时候,院门忽然开了。 三太太领着个小丫鬟站那儿,既然遇见了,大太太自然也得招呼一声:“弟妹这是要出门?” 三太太居然破天荒的露出点笑意来,虽然还是不怎么热乎,可也够大太太吃惊的了。 “正想去看看大嫂,没想到大嫂和侄媳妇已经到了我门前了,这倒巧了。” 三太太笑脸相迎,这事儿实在太反常了,连大太太这么个没多少心机的人都觉得这事儿很是古怪。 三太太又热情的请她们婆媳进屋坐坐歇脚喝茶。 从来不开口邀客的人突然间态度大变,大太太也不好抽脚就走,对又林说:“那就去尝尝你三婶儿的茶。当年她一手好茶艺在京里是有名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又林这些日子,除了刚来的那天,也就是后来在老太太那儿见过三太太一次。守寡数年下来,三太太大概已经习惯了她的这种生活状态,人若孤独生活久了,会越来越不愿意与人打交道。现在她虽然极力想表现得热情一些,可是笑容很是僵硬,找话题也很吃力。这还是又林在中间帮着圆圆场,要是她不在,只有大太太和三太太,场面大概更加僵硬。 “贤哥儿媳妇到京也不少日子了,还过得惯吗?” 又林笑着说:“京城比老家更热一点儿,前几天晚上都会热醒,这两日下了雨倒好些了。三婶儿这院子倒是很幽静,显得比别处都凉快。” 三太太点头说:“这儿花草多,是比别处凉快。” 这么兜圈子,大太太已经不耐烦了。又林看了她一眼,大太太身体刚好转,也不能让她在外头待这么久的时间。 三太太一看到她们婆媳露出去意,有些沉不住气了,吞吞吐吐的说:“其实,我有件事儿想求大嫂帮忙。” 大太太只能又换个位置靠坐着:“弟妹别这么客气,到底什么事儿?要是我能帮得上你只管说就是了。” 又林有些不赞同。三太太应该也看得出大太太大病刚愈,若是大太太身体好好儿的,那对这位守寡的弟妹自然要热心些,毕竟三房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可是现在大太太身子还不成。三太太要是有什么难处,完全可以去跟老太太,或是钟氏这位管家的侄媳妇去说。 “大嫂也知道,博南他也开蒙读书了,可是咱们家请的这先生不大得力,他们兄弟几个功课都平平,没一个能赶上当初贤哥儿的。当初贤哥儿开蒙,先生是大嫂子的表兄给荐来吧……不知道现在那位先生还在不在京城了。要是嫂子方便,能不能再帮着打听一下。这有个好先生,家里的子侄们也都受益啊。” 大太太想了一想,才想起当初那位先生姓顾,教了一年多一点儿。 可是在大太太看,朱慕贤能考中功名,那是因为他自己天资好又用功。要不然,当时二房的朱长安也一起跟着那顾先生念的书,怎么他就啥名堂也没念出来呢? 三太太这说是全家的子侄,但是大太太知道她,她什么时候关心过侄子们,她从来只关心自己的儿子。 大太太也理解她的心情,没了丈夫,儿子就是他的全部指望。 “这个……我得写封信托表兄问问。当时顾先生辞馆的时候说是要去谋官做,未必再出来坐馆教书了。” 三太太连忙道谢:“那就全靠大嫂子了,要是将来博南能象他四哥哥这么出息,那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就是将来到了地下,也能跟他父亲交待了……” 三太太说着说着就抹起泪,大太太可不耐烦安慰她,再说她精神也实在不济。又林和丫鬟忙扶着她起身告辞。 三太太把她们送到院门口,多一步也没送。 等又林回了自己屋里,翠玉忍不住说:“三太太也真是的,这哪是求人的样儿啊,明明见着太太身子不适,还只顾说自己的。幸好郎中说太太没事儿,要不然哪……” 又林觉得这位三婶儿在人情世故上头也不怎么通达,看着大嫂身子不适了,再说还正是有求于人的时候,哪怕不帮忙照应着,多送一步也不会?叫身边的仆妇、丫鬟什么的跟着帮忙扶一把,这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她也没开这个口。 大概她心里头压根儿没有半分考虑过别人,会替别人着想。 ———————————— 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是想了半天都想不起来,真要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朱慕贤进了院门,小英忙迎上去。 朱慕贤顺口问:“你们奶奶呢?” “在屋呢。” “我听人说你们今天陪太太去逛花园了?” 小英应着:“是,太太今天精神好些,去逛了一会儿。” 朱慕贤进了屋,书墨远远朝小英招了下手。 小英冲书墨遥遥点了点头,又跟翠玉交待了一声,出了院门往右边走,书墨正在那边门口等着。 小英压低声音说:“你有什么事不能刚才说,还非得叫我过来?” 书墨和她从前就熟悉,现在又林进了门,两人关系比以前那是更亲近了。 书墨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个纸包:“你上次说的绣线,我给你买来了。” 小英左右看看没人,才接了过来:“让你费心了。多少钱买的?回头我把钱给你。”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再说这么两把线才能要几个钱?就当我送你的,你瞧瞧是不是你要的样子,别买错了。要不是,我再拿去跟人换。” 小英笑笑,也没再同他客气,打开看了看:“没错,就是这个。” 书墨看小英圆圆的红润的脸蛋,心里许多话,就是不知道从哪儿说,又怕自己说得直白了,小英反而会恼。 他咽了口唾沫——反正日子长着呢,他不急。 “对了,今天又有人从外头递信给少爷。” 小英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那个表姑娘?” 书墨小声说:“可不。上次递的少爷就没理。这回少爷都没有拆开看,就让人拿走退给送信的人了。” 书墨特意把这个消息告诉小英。一方面是为了跟小英拉近关系。还一个原因就是自家少爷对表姑娘看来并没有旧情难忘。要是朱慕贤看了信,又或者干脆同表姑娘去见面私会了,书墨肯定会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不对小英吐漏半个字。要知道告诉小英就等于告诉了少奶奶,书墨可不会糊涂到干背主的事儿。可是既然少爷对少奶奶这么。嗯……专一,对,就是专一。对表姑娘理都不理,那告诉小英就无妨了。 再说书墨对表姑娘于佩芸一点好感都没有。看人家少奶奶,脾气多好,说话从来都很和气。表姑娘对下人从来都是呼来喝去,随意使唤斥骂,书墨倒庆幸少爷没有娶她。 又林正同朱慕贤说起下午在园子里的事。 “……三婶也是望子成龙,她打听的那位顾先生是京城人氏吗?” 朱慕贤摇了摇头:“不是。顾先生当时是进京赶考的。但是没有考中,盘缠又不够回乡的了,所以别人荐了他来家中教了一年。他学问是不错的,可是他的心思不在这上头。教了一年之后就辞了馆,听说是他的一个族兄放了外任。他去投奔族兄了,先跟着帮幕,以后再谋前程。不说现在找不着人在哪儿,就是找着了,他肯定也不会再回来干这行。” 又林点了点头,有些好奇:“现在府里是请的什么人在教?比顾先生差得远吗?” 朱慕贤想了想:“我倒是没有听过现在这位钟先生的课,不过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可是三太太可不这么想。看她今天的神情,就知道她对现在这位先生不满意。 她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朱慕贤已经说得很清楚。顾先生是不可能再回来的,她如果有想法,那也只能另寻高明。 为了儿子的事儿,三太太一反常态,不但恳托了大太太,第二天还特意去求了老太太。但是这换先生。也不是说换就能换的。好的先生自然抢手,没名气的又信不过——谁知道究竟有几分真才实学呢?况且现在这位先生教得好好的,也没犯什么过错,不能这么平白无故赶人走,一般都是到年底才会换人。主家若不想再请他,也会客客气气备份礼打发人走。 又林这些日子也没有闲着,大太太身体好转不用她每天侍疾之后,她就开始花心思布置屋子,陪房宋嫂子和钱嫂子进来请安,按又林的意思,已经寻了一处铺面,离朱家不远。原来那赁铺子的租约满了打算回乡,所以那铺子现在空着。地方不算大,沿街是一间半屋,后头还有个小院儿。地方不大不小,租金也不算贵,一年只要四百两银子。 这价格要放在于江,可能赁下一个很不错的铺面了。但是放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四百的价格能租到这样的铺子,那的确不易。 又林细细问清楚了地段方位,又问前一个租户是做什么买卖的,的确有些意动。可是自己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详情,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钱嫂子也是这个意思,主子没看一看,要是定了下来将来有什么不妥,那责任他们也担不起。最好当然是又林能亲自去看一看,倘若也满意,那就能签约租下来。至于做什么买卖,那倒不用担心。李家就是做买卖的。钱嫂子的男人原来就在李家的铺子里做过管事。要货源也容易,李家的船就能给他们捎来。反正少奶奶又没打算一上来就做什么大买卖,先了解了京城的情形,站稳脚跟,再慢慢发展不迟。 “少奶奶得尽快拿定主意,要不然只怕会被别人给凭了去。” 又林想了想,还是决定要自己去看一看。至于出门的理由倒也是现成的。石琼玉本来就说要来做客,可惜她现在有了孕不便出门,又林又挂念她,正好去探望她,回来时顺便去那铺子瞅一眼。 大太太果然很痛快的答应让又林出门,还说:“你还没一个人出过门,可要留心,别说错话招人家笑话。我这儿也预备两样补品你给一起带过去,就说让她好好养着,要是缺了什么尽管打发人来说。”又林应了下来,大太太又问:“贤儿这几日读书读得怎么样?可得让他留心着身子,晚上要早些睡。” “这几天凉快多了,他晚上也睡得踏实。” “那就好。他要想吃什么,你来跟我说,小厨房做的菜可比大厨房精细多了。” 又林第二天早早起来,给老太太和大太太请过安,换了出门的衣裳。车已经备好了,又林带了胡妈妈和翠玉出门,留下小英她们看家。 罗府离朱家果然不远,又林进了门下了车,有个年轻的媳妇站那儿迎候人。又林认得她是石琼玉原来的丫鬟素兰,跟着陪嫁到了罗家,看样子是已经嫁人了,穿着件翠绿的棉绸长背心,一副管事媳妇的派头。一见着又林忙上来行礼。 “给四少奶奶请安。” 又林笑着说:“快别多礼。你们奶奶呢?” “我们奶奶听说您要来可高兴着呢,胃口都比往常好了,她现在身子不方便,所以让我来迎您。” 又林跟着她往里头走。罗家的院子看着不象朱家那么宽敞,也略旧了些,不过四处洒扫得都很干净,来往仆妇也装束整齐,十分懂礼。石琼玉住的院子靠东北角,一进门又林就看见廊下挂着鸟笼,院子里栽着几竿竹子,绿意潇潇,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主人十分风雅。 “这竹子倒长不错。都说北方的竹子枯瘦,我看这几枝倒挺好。” 素兰笑着说:“这竹子是后移来的呢,我们三爷知道奶奶喜欢竹子,特意嘱咐人寻了移栽过来的,可花了不少功夫照看。” 能为妻子花这样的心思,罗三在这年代应该算是个难得的好丈夫了。许多夫妻在一起生活几十年,丈夫也搞不清楚妻子喜欢什么。他们对此漠不关心,也不会为这个多花心思和精力。在他们看来,妻子就是要依附男人生存的,她们只需要尽到做妻子的义务,而不需要有什么个性、思想、爱好…… 石琼玉笑着站起身来迎她,又林忙说:“你快坐下吧,跟我你还客气什么。身子怎么样?郎中怎么说的?” 石琼玉脸微微有些红,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其实我没什么,郎中也说没事,只是头三个月要当心一些。家里头就把我当成琉璃做的了,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我天天闷在屋里,都快给闷坏了。” “这可大意不得。郎中既然说了要注意,你就忍着些。”又林说:“早几天就想来看你,只是家里头有事,一时脱不开身。” 石琼玉问:“舅母她好些了吧?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突然就病了?那天拜寿时不还好好的?” 又林微微一笑,石琼玉会意,让跟前伺候的人先退下去。又林才简单的说:“因为老太太让二房交账,又闹了一场,太太给气着了。” 石琼玉摇了摇头:“我也料着几分,那马氏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哪会乖乖的就交过来。现在怎么样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有很多事,就算又林和石琼玉关系好,也不能对她说。 比如朱大老爷,为了怕朱老爷子责骂,竟然躲在外头好几日都没归家。其实他已经这么一把年纪了,都当祖父了,朱老太爷总不能象小时候管教他那样按倒了打一顿板子吧?就算不给他留面子,也要给儿媳,给孙子辈留面子呢。 大太太这些日子卧病,大老爷全无夫妻情义,先是躲着不回来,过了几日觉得朱老爷子消了气才回来,可是竟然就没去探望过妻子一次。这不但大太太心冷,连朱慕贤他们这些做儿女的人也都对大老爷彻底失望。 朱慕贤的姐姐朱玉萱回娘家探望大太太,一问大老爷竟然一次都没进过大太太的屋,甚至都没打发身边的人来问侯一声,当时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她性子要强,又是大太太大老爷的掌上明珠,父亲现在对母亲这样薄情寡义,朱玉萱既气愤又伤心。大太太倒过来安慰女儿:“你瞧你,都当了娘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你父亲爱去哪儿就让他去哪儿,他不在我跟前我还清静。只要你和你兄弟都好好的,我这辈子也就不求别的了。” 朱玉萱还特意打点了份儿东西送给又林。她耳目灵通,当然知道弟媳妇侍疾尽心尽力的。这礼物也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就是一枝簪子,两块料子。她是出嫁的女儿,就算再挂念母亲,也不能在娘家久待,大太太面前尽孝。还得靠两个弟媳妇。再说,出嫁的姑奶奶也得靠娘家兄弟撑腰,与朱正铭相比,显然小弟更有前途。更靠得住,那自然有必要和弟媳妇打好关系。 又林笑着和石琼玉说:“我瞧你气色挺好,好象脸都圆了。” 石琼玉当了真。摸着脸说:“真的?” 又林笑着说:“太瘦了可不好,郎中应该也和你说了吧?太瘦了的话,大人自己都气血不足了,又怎么能让孩子长得好呢?” 石琼玉半真半假的叹口气:“这还有七个月呢,真不知道到生的时候什么样,这腰不会粗的象水桶吧?” “不打紧,你是天生丽质。必定能恢复得过来。你瞧,你母亲也生过你们兄妹几个,可看着依然很窈窕,你肯定会象伯母一样的。” 石琼玉听着也觉得很是有理。可不是,母亲也生了几个孩子。身段肌肤依然保养得很好。 茶点摆了一桌子,石琼玉现在可金贵着呢,罗夫人罗三少爷恨不得把她给供起来,各种吃食更是应有尽有。只怕石琼玉想吃龙肝凤髓,罗家人都会想法儿给她弄去。 又林看她眉宇间洋溢着淡淡的喜悦,看起来对往事是完全释怀了。 又林也没瞒着石琼玉,把自己寻了一处铺面想开个铺子的事情和石琼玉说了。石琼玉问过了地段,点了点头说:“那儿不算顶好的地方,不过你现在对京城的人事还都不熟。也不宜把摊子铺大了。先做点小买卖练练手。”她还特意提点又林:“在京城想做买卖,买卖大小和本钱手腕有关系,可是更重要的是背景。买卖做得越大,那背景就越深,象咱们这样的一般人家,也就是小打小闹罢了。” 又林心里有数。但是也很领石琼玉的这个情。 “对了,你是打算做什么买卖呢?” “我想先去瞧瞧地方大小,看看合适做什么。我们家常有船往来,卖点瓷器、茶叶、纸笔、绸缎布料都成。” 石琼玉凑近了些,低声问:“早就听说你娘家买卖做得大,瞧你,也是满嘴的生意经,要做什么买卖张口就来。” 又林轻摇着扇子:“你总得让我有点儿长处吧。论长相、气质、诗书,我可样样不如姐姐。我的长处啊,也就是算盘打得精刮些,不会算错自己有几个私房钱。” 石琼玉心里一动:“哎,你要是定下来了,也算我一股怎么样?” 又林有些意外:“你还缺钱使?” “那倒不缺,可是闲着也是闲着。再说银子放在箱子里又不会生钱,不如拿出去,每年多少落点分红买胭脂擦。” 又林点头说:“你要是不怕我把你的本钱也蚀了,那回头我定下了铺面再来同你细说。” 石琼玉还要留又林用饭,又林看看外头天色:“不了,我还要绕路去看一下铺子,吃了饭再去只怕来不及。” 她有正事,石琼玉也没再多留。 又林出了罗府上了车,就往已经寻好的铺面那里去。那屋主见是女客来看铺子,虽然没近前,可是坐的车带着奴婢,穿戴也不俗,知道这位才是做主的人,自己不便过来,就让他婆娘过了答话,开了门领她们进去细看。 那铺面和钱嫂子说得差不多,当街算是两间屋,一间大一间小,从后门出去,果然有个小院子,院子里还有口水井,后头还有两间空屋。 钱嫂子陪着又林看过一遍,看又林的神情,知道她应该对这儿挺满意。 “前头两间屋前年才刚粉刷裱糊过,咱们要是接了手,再稍整一下就成了,不用怎么花钱。后头的屋子能存放货特,还能让伙计铺张床在这儿上夜,方便照看。” 又林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香味儿。不是单独的香,似乎是很多不同的香气混在一起的气味。 “原来凭这铺面的人是做什么?” “听说是卖香料的。” 怪不得现在还能闻到香气。又林站在门里,大略看了一下左右和街的对面。东边和对街不远各有一家绸缎庄了,那么再开绸缎庄应该就不合适了。卖文房四宝倒是很稳当,不怕过季,也不用花太多本钱。可是不知道在这附近有没有销路。茶叶倒是人人要喝家家要买的东西,李家还有一小片茶园子,也有卖茶叶的铺子。 可以先进点儿茶叶,慢慢卖着看。 钱嫂子还拿了契书来给又林过目,又林看过了,点头说:“行,让你当家的和房主签下来吧。可以先签个三年五年的,租钱一年一结。” 钱嫂子轻声说:“奶奶,咱们还不知道买卖能不能做得成,是不是先租个一年试试?要是做得好,再往下赁。” “怕什么,这地方着实不错。要不是卖香料的突然走了,房主急着租出去,这样的地方只怕也不好找。就算咱们自己不做买卖,也可以再转赁出去,不会亏钱的。” 钱嫂子低头笑着说:“奶奶说得是,我就没想着还能这么办。那明儿一早就签下来,定好了地方,就找人订做货架子和台柜什么的。” “也好。”又林又嘱咐几句,这才出门上了车。 这事儿虽然不用见人就说,可是也不用刻意瞒着。晚间又林就和朱慕贤说起来寻铺子的事。朱慕贤虽然不懂做买卖,但是对又林却是很放心。以前朱慕贤见过德林做术算题目,比他还要强得多,本来以为是先生教的,可德林颇有几分自得的说,不是先生教的,先生只教那些子曰诗云的,他的术算是姐姐教的。姐姐的术算才厉害呢,家里那些老账房都不及她,不用算筹,不用算盘,甚至纸笔都不用,只消在心里默算,转眼就得出结果来。 “好。你寻个事情打发打发也好。赔了赚了不要紧,没谁一开始做事就能一蹴而就,跌几个跟头吃点亏也不怕。” “我也没想做什么大买卖,就是卖点散茶。这茶是家家都要备,人人都要喝的,拿它先试一试。” 朱慕贤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我知道你是能干的,不过你在家中也不大方便出去,要是需要人跑腿传话,打听事情,又或是遇着什么麻烦事,可别跟我见外,一定记得说。” 又林一笑:“知道了,我不会同你客气的。” 朱慕贤成亲这些日子来,过得十分轻松惬意。夫妻相处很是恩爱融洽这不必说,又林能干细心,他的衣食住行从头到脚,样样都给打理得好好的。就拿这衣裳来说,又林会提前两天就把他当日要穿的衣裳收拾出来,整好理平,他从来不用为这个担心,直接就衣来伸手。还有一些细节上头,比如荷包里总是有些散碎银钱以备他赏人使用,若要带扇子,绝不会少了匹配的扇套和扇坠。更不用说吃的饭食,喝的茶,用的笔墨这些。 这些都是小事。又林孝顺长辈,替他在祖母和母亲面前尽孝周全,让他毫无后顾之忧,能专心读书温习。 怪不得人常说娶个好妻子,是得了个贤内助。 又林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手往后挣了一下:“怪热的……都出了汗了。热水备下了,你先去洗洗。” 朱慕贤拉着她的手不松开:“何必分两回这么麻烦,一块儿去洗吧。” —————————————————————— 今天停了一天水,中午只能买面条凑和一顿。听说是水塔坏了,所以半个城都在停水。 啊,求票票,又到月底了呀>o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又林甩了一下他的手,没有甩开,朱慕贤一手揽在她腰间,几乎是半拉半抱的把又林给扯了进去。 两人共浴,总共洗了有多半个时辰才出来,虽然浴水都凉了,可是又林的脸却洗得红通通的,她的衣裳都尽湿了不能穿,只能披裹着朱慕贤的一件里衫。遮了上头遮不了下头,要往下扯,胸口就要露出来了。 这种样子又林当然不好意思喊人进来服侍,自己这么裹着去翻找衣裳穿。头发虽然挽在头顶,可是刚才还是浸湿了,水滴从发梢一滴滴滚落下来。 朱慕贤嘴角噙着笑,目光从又林一头云发上缓缓下移,纤细的脖颈和肩膀,薄薄的里衫沾了水,被包裹住的身体似隐若现。又林赤着脚,脚底的水渍印在地下,一个一个足印小巧而可爱。 他的目光这样专注热切,又林当然不会一无所觉。翻着了衣裳,她就躲到了屏风后头,穿好了系上了衣带才从屏风后头出来。 小夫妻间自然免不了亲热恩爱,洞房的时候又林当然觉得十分不适。但是日子久了,也就渐渐适应这种亲密之事。朱慕贤温存体贴,又林也懂得情趣,两人之间自然是越来越和睦恩爱,渐入佳境。 有只飞蛾不知从哪儿钻进了屋子,围着纱灯打转,翅膀扑棱棱的拍打着,灯影映着翅翼,投在帐子上。朱慕贤趿着鞋过去,探头吹熄了灯,又回到床上来。又林枕着他的肩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 后院里基本上没什么秘密,朱老太太是十分乐见其成的,早上又林去请安的时候还笑着打趣了她两句。又林红着脸装听不懂,替朱老太太点了一袋烟。 朱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这也没什么可害臊的。谁不是打这会儿过来的?你没过门前也在调养身子吧?” 又林轻声应着:“是,我母亲请了郎中替我看过,开过药。” “嗯。赶明再让郎中来看看,看看是不是换个方子,继续调理着。”朱老太太笑容满面,仿佛已经看见又有重孙子抱着她的腿撒娇了。 当人家媳妇,最要紧的就是能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是身为女人最大的一项义务了。 又林的月事并不是太准,有时候会提前。有时也会延后。她知道自己这身子还得再调理,只是长辈自然会心急关切。 那间铺子已经赁了下来,定在了八月里开业。因为并不打算张扬,不过是贴了红纸,放了挂鞭炮。就这样开了业。新开的铺子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但是也做了好几笔生意。又林没指望着开门红,她打的是细水长流的主意。开的时间长了,自然会有生客变做熟客,成为固定的客源。再说,还有两家茶楼过来寻掌柜的谈生意,讲好了先取几样茶叶试试,倘若好,以后就固定的由他们铺子供货。这当然不是又林的关系。她在京城可没什么关系。 不消说,这是石琼玉替她筹划的。 她入这一股,可实打实的操了心出了力。 朱长安要成亲,家中上上下下的都忙活起来,钟氏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她是管家媳妇。事事都要操心。又林是新媳妇,一来各处还不熟悉,二来,她也怕自己表现得太主动热心了,反而让别人多想。 钟氏如果真支应不来,想请弟媳妇帮忙,那她自然会开口。可是瞅着她这些日子忙得团团转,眼圈都青了,脸色也憔悴了,也没有开口说请又林帮她分担一二。 二太太也没闲着。长子丧妻后朱家又遇着变故,一直没有续弦,次子的亲事就让她加倍看重。再说,她要有儿媳帮衬着,和大房再对峙起来,那也有了帮手,有了底气。 眼瞅着大房孙子孙女都有了,二太太嘴上不说,心里也急得很。 这有年纪的人都更疼孙子、重孙子。自己这一房可不能在这条上被大房比下去。要是长安早点儿生下孩子,这将来要分家,多一个孩子就能多得一份儿嫁娶之资。 她这些日子除了忙着朱长安的亲事,还张罗着要给长子续弦。前几年家中破落,这件事不好提,一下耽误了这么几年。虽然大儿子房里也有通房伺侯,可是通房毕竟不是妻子,除了在房中能解个闷图个乐,上不得台面,正经事情一点儿指望不上。马氏已经看好了两家了,只是没有最后说定。 她琢磨着,先把长安的媳妇娶进门,年底或是来年开春,再替长子续娶一房。这续弦比原配当然是不能比,条件得适当放宽。到时候她也有两个儿媳妇帮衬,不管是对付大嫂还是讨好老太太都好说了。眼瞧着钟氏的一对孩子,在老太太面前多么得宠。还有朱慕贤新娶的媳妇,也是个会讨好卖乖的,马氏脸上不显,心里可急着呢。 朱长安迎娶的那天一早下了几滴小雨,等迎亲的队伍出门时天却放晴了。来的宾客纷纷言道这是好兆头。风调雨顺,举案齐眉之类的吉祥话说了不少。 新娘家里并不算特别宽裕,嫁妆不过二十四抬,看着还虚飘飘的。虽然已经入秋,可天气还热着,马氏今天娶儿媳妇,穿戴得又比平日厚重精致,用帕子抹着汗,一边笑着和人应酬,一边在心里盘算。 大房娶的小儿媳妇门第是比不上自己的小儿媳妇,可人家是实打实的有钱人家,从于江运来的那些箱笼结结实实的,听帮抬东西的媳妇婆子说,那些箱子可是连手都插不进去的。今天这些嫁妆看着就显得寒酸,一起折了现银也不知道有没有两千两。亲家已经破落了,这个马氏心里也有数。可是想着烂船也有三斤钉,心里还是抱着期望的。现在看到这些嫁妆,马氏心里很是失望。 就是少,也不能比二房的少这么多——别说有人家一半了,就这点儿东西,怕是只有人家的一两成。 朱长安生得一表人才,系着大红绸花,跨在高头大马上,倒是很招眼的。马氏看着这样的儿子,心里发酸,觉得这门亲说得还是草率了些,将来儿子难免受委屈。 新人落轿进门,鞭炮声喧天匝地。又林捂着耳朵站在门前看着,朱长安握着红绸走在前头,喜娘和丫鬟扶着新娘子跟在后面。 这一切又林都经历过,算一算,她成亲到现在也有半年了,日子过得当真快极了,一眨眼的功夫,一个月一个月的,从春到秋的流过去。 拜天地时,马氏的笑容还是无可挑剔的。笑容满面,一股子喜气洋洋。大太太不爱见她得意的样儿,推说身子还不舒服,根本就没到前头来。钟氏也顾不上在这儿看热闹,她要应酬宾客,安排宴席。幸好款待送亲的那些人不用她张罗,不然就算把她劈做两半也顾不过来。 朱家原来家大业大,管事下人加起来也有二百余。可是后来家中遭变,一来是为了避祸,二来也是为了减少嚼用,不少都放出去或是发卖了,现在宾客盈门,人手就显得捉襟见肘。 又林去了新房。 如果没有二太太有意作梗,这里本来应该是她住的。又林虽然没这事儿放在心上,不过还是难免多看了几眼。 院子的确宽敞,又幽静。离前院有段距离,关起门来自成一国。现在夏天还未完全过去,越过墙头,可以看见一片深深的绿色。怪不得大太太和二太太都看中了这里,东院本来也挺好,但是跟这儿一比,就显得逊色了。 一屋子人起哄让朱长安快点挑盖头,朱长安笑着用秤杆去挑。 新娘子生着一张瓜子脸,倒是很秀气。至于五官——顶着一脸的脂粉实在看不出什么来。这些喜娘们好象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粉那是要擦得越厚越好,胭脂是越红越好,以至于打扮出来的新娘子差不多都一个样子。再加上喜服厚重,新娘子们除了高矮略有区别,几乎都象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反正这事儿也不用急,明儿认亲,新娘子就会露出真容来了。 虽然又林比朱长安的媳妇早进门,可是论长幼,朱长安行三,那又林也算是弟媳妇了。她如果是嫂子,那一份儿见面礼是跑不了的。现在倒挺好,省了一份儿礼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妆扮,翠玉管着又林的这些首饰衣裳,她特意取了一件大红撒金百蝶穿花的衣裳出来:“奶奶今天穿这个吧?” 又林笑出声来:“这衣裳多厚,你想热晕我啊?把那件藕荷的拿来。再说今天是三嫂子的大日子,我穿着大红干什么?和人抢风头去?” 翠玉嘟了下嘴:“您也是新媳妇呢,怎么就不能穿红了。”话是这样说,她还是照又林说的另换了一件。 照翠玉想,二太太那个人素来不省事,这一娶了媳妇进门,保不齐就想跟自家姑娘别苗头。这头一回见面儿,可不能就让人比下去了。 可是又林的吩咐她也不能不听。 —————————— 今天在外头一天,累得精疲力尽的。。 又要月初了,求票票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又林先去了大太太院子,钟氏随后也来了,妯娌俩说笑了两句。又林见钟氏眼圈发青,关切地问了句:“嫂子昨晚又没睡好?” 钟氏用帕子掩饰着打了个哈欠,笑着说:“新人进了洞房,我那儿活计还多着呢,送走了客人,还要看着他们收拾,最后各处上夜都查了一遍才睡下的,只觉得刚躺下就要起身了,一看时辰钟,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嫂子着实是费心了,回来让新人好好敬你一碗茶道谢才是。” 钟氏也跟着笑。她之所以这么费心尽力,不过是因为这是她接手家务后家中头一件大事。她要用这件喜事让人看看她掌家理事的手段本事。再说,二太太可不是吃素的,这婚事倘若怠慢一点儿,不知道她又能生出什么是非来。 她连着操劳多日,现在新媳妇是进了门,她也一下子松懈下来,今早一醒就腰酸背疼的,险些爬不起来。可是今天是认亲的大日子,钟氏又不愿意在人前露怯,还是打叠精神细细妆扮了来的。 相比钟氏装扮得精致华贵,又林就显得素淡多了,一件藕荷色纱衫,下头是白绫水波裙子,脸上淡施脂粉,看起来清丽宜人。 钟氏看着她的脸,一时有些恍惚,大太太已经收拾停当出门了,妯娌两个忙跟着出去。 朱老太太屋里很是热闹,一家子人差不多都到了齐了,连不怎么露面的大老爷也在。 朱长安小夫妻两个相携进了门。朱长安固然是神采熠熠,新娘子看起来满面娇羞。也生得十分秀丽。 见过了长辈,平辈之间再相互见礼。 又林打量新娘子,新娘子也在悄悄打量她。 没过门之前新娘子韩氏对大房新进门的这一位四少奶奶就有所耳闻,在家时母亲也说。她和这位李氏同一年进门,家人外人有心无心的,也会拿两人做比较。李氏是老太太看中的人。听说嫁妆丰厚非同一般。可是她毕竟出身商户,就这一条短处,就能把所有的好处都抵过了。哪怕将来四少爷朱慕贤有了大出息,李氏能得封诰命,她的出身永远都会被人诟病。 而且韩氏还知道,她现在住的院子,原来是大太太要给小儿子预备的新房。可是现在却让二房占了,四少爷和李氏不得不住了靠街近的东院儿。 韩氏才十六,心里有事,脸上不免就带出一些来。 又林含笑与她相互见礼,对韩氏那种探究中带着不以为然的目光一点儿没放在心上。 这些她早就预料到了。韩氏不是这么做的头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人。 如果整日活在别人的眼光和议论之下,那真是累也要累死了,何若来?在这一点上,又林觉得自己要向朱老太太学习,自己的日子可不是为别人过的,她可不会自寻烦恼 她和韩氏是隔房的妯娌,不过是见面时应酬两句,完全没有在意这个人的必要。 天气一天天凉了下来。快到中秋,李家的船从南边来,整一条船上都装的给又林的东西。茶叶自然直接运到铺子那边去,还有许多节礼,朱家上下老小人人都有,无一落空。虽然东西并不太金贵。多半是些吃食土产,可是亲家之间走动,讲的就是个周到和面子,而不在物的贵贱。 朱老太太很是喜欢这些家乡的土产,尤其是河鲜干货之类,笑着说亲家真是费心了。大太太是爱面子的人,李家这样周到,她自然觉得面上有光。 除了东西,李家也有信捎来。又林进京半年多,要说不想家乡,不想亲人,那肯定是假话。可是按规矩,家里来的人得先拜见了老太太和大太太,才能来同她相见。 李家打发来送东西的不是旁人,是又林十分熟悉的魏妈妈。 魏妈妈进了屋先要行礼,又林可不愿意受她的礼,连忙让人扶住,又让搬凳子来给她坐。 “这送点儿东西,随便打发谁来不成,妈妈怎么亲自跑这一趟?路途又远,你也是年过花甲的人了。” 魏妈妈刚才进来时已经把院子都看过一眼,又仔细打量了一眼又林,见她脸色红润,嘴角含笑,一看就是好气色,魏妈妈顿时把心事放下了大半。 家中李老太太和四奶奶都挂心得不行,恨不得亲自来一趟见一见才安心。生怕自家姑娘吃了苦受了罪,还没处能诉苦。现在姑娘的样子,日子想必过得还顺心。 “老太太和奶奶都挂念姑娘,要差别人来,她们也放不下心。” 又林问:“家里都好吗?祖母身子怎么样?父亲母亲好吗?” 魏妈妈笑着说:“好,好,都好。老太太身子康健,爷和奶奶也一切都好,生意也顺当。姑娘现在自己当家作主了,奶奶听说您开了间小铺子,倒是跟着操了不少心哪。” “德林和玉林呢?通儿也该开蒙读书了吧?” 问起这个问题,魏妈妈却一时没接口,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又林心里一紧:“怎么?莫不是……” 魏妈妈忙说:“姑娘别担忧,德林少爷好好儿的,前阵子书塾的先生考评文章时,还拿了个甲等呢,比以前更懂事更出息了。小少爷上月也开蒙了,先生也夸他聪明,有悟性,旁人要学三五天的东西,咱小少爷一天就学会了。” 不是德林,也不是通儿。 又林轻声问:“玉林怎么样?” 魏妈妈抿了下嘴唇,轻声说:“二姑娘她……她病殁了。” 又林一惊,手里的半盏茶一晃,泼在了裙子上。小英也十分震惊,一回过神来,立刻帮着又林收拾擦拭。 又林全顾不上这些,定定的看着魏妈妈:“妈妈……你刚才说的什么?” 魏妈妈十分为难。李家上下,对玉林这位姑娘都不怎么在意。可是又林做为长姐,对弟弟妹妹都是不偏不倚的,虽然玉林不是同母所生,她也一直对她关爱照拂,姐妹俩感情算是李家里头独一份儿的。 魏妈妈连忙起身走近,握着又林的手,低声安慰:“大姑娘千万要放宽心,多保重自己。” 又林只觉得两耳里嗡嗡直响,只觉得这消息太不真实。不是她听错了,就是魏妈妈说错了。 她离开于江时玉林好端端的,家里几回来的信上也都没有提起过玉林生病的事儿,怎么可能突然间就得病死了? 魏妈妈尽量和缓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又林恍惚了半晌,回过神来时魏妈妈正说:“……吃过午饭还好好的,天快黑的时候突然嚷着肚子痛得厉害,赶着去请郎中,可是雨太大,先去请的一位郎中并不在家中,另一位路上车翻了,等郎中赶到,又施针,又灌药的,到底还是……四更天的时候二姑娘就……” 她一边小心的措词,一边观察着又林的脸色,又林的脸色苍白,什么表情都没有。 魏妈妈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又林的手心又湿又冷。她心里有些发慌,用力搓着又林的手掌:“姑娘,姑娘?您要是难过,您就哭出来吧,千万别憋着,倒把自己憋出病来了。” 又林慢慢地摇头:“这是……哪天的事?” “就是上月的二十二日生的病……二十三天不亮就……” 又林并不是象魏妈妈说的那样太过悲伤,她只是不能相信。 怎么会呢?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间说没就没了?事先一点征兆一点风声都没有…… 她还清清楚楚记得她将要出嫁时,玉林不安的拉着她的手,神情惶恐不安象是失巢的雏鸟。 魏妈妈从怀中摸出四奶奶给又林的信来。 又林慢慢把信接了过去,拆开来看。 四奶奶信上说的,和魏妈妈刚才说的一样的。白纸黑字,一笔一笔清清楚楚,那是再也不会错的。又林可以怀疑魏妈妈的话,可是她无法怀疑亲生母亲的家信。 又林捧着信纸,仿佛那薄薄的两张纸有千钧重,两手一直颤抖,信纸轻飘飘的从她手中滑落,落在地上。 玉林自幼就爱黏着她,会走之后就总是摇摇晃晃的想跟在她后头,象个小尾巴。她生得可爱,性子又乖巧,又林心中怜惜她,对她也格外耐心。 她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又林出嫁这些日子,也十分挂念她,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初离开于江这前匆匆见的一面,竟然成了她们姐妹间的最后一面。那时候朱家已经定下了上京,玉林满心舍不得她,又不能说,只能拉着她的手,挨着她坐着,一直到她要走,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可她的眼睛是会说话的,她嘴里不能说的,眼睛却都说了。 那时候又林也是满心的舍不得。 玉林的孤单,恐惧,不舍,她都明白。 可是她总觉得将来还是有机会的,她们姐妹还会再见的…… 可是,那一别就是永诀,再也见不着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章 朱慕贤一进屋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李家打发了人来,又带了那么些东西,这么大动静他想不知道难。本来他想着妻子见了娘家人,肯定十分欢喜。可是等他进了门,脚步顿了一下,屋里气氛明显不对头。没一点儿欢欣,反倒人人沉默,小英眼眶红红的,见了他进来也没有往常那么殷勤周到。 “这是怎么了?”朱慕贤想,难道是远离家乡,见了熟人悲喜交集所以心情反而不好?不,不象。毕竟是要过节了,见到娘家人就算心情激荡,那也是喜大于悲。现在这样,显然是出事了。 小英犹豫了一下,翠玉站一边儿看着都替她着急,上前一步轻声说:“回少爷的话,今天魏妈妈来,奶奶本来是挺高兴的。可是魏妈妈捎的信说,我们家二姑娘殁了,姑娘看了信就一直发呆,中午都什么都没吃……” 朱慕贤怔了一下。妻子的妹妹,他是有印象的——因为生得那样出众,让人不容易忘记。虽然没说过几句话,印象中很文静懂事,又林一直很疼爱她。 怪不得会这样——朱慕贤恍然,他挥了挥手,小英还站着没动,翠玉使劲儿拉了她一把,小英才转头跟她出来了。 “你拉我干嘛?” “你傻呀。”翠玉恨铁不成钢,小声抱怨:“姑爷和咱们姑娘那是夫妻,比咱俩跟姑娘还亲近呢。这会儿姑娘正难过,姑爷去劝一劝,哄一哄。保不齐姑娘心里能好受得多,咱们俩站那儿碍什么事。” 小英也明白过来,嘴角咧了一下,可是还没等真正笑出来。眼眶又红了。 “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翠玉知道她是想起了二姑娘。自家姑娘和二姑娘要好,小英也和二姑娘挺好的。突然间人说没就没了,也难怪她伤心。翠玉这心里头也怪不得劲儿的。 毕竟她们离乡太远了,真有什么事儿,等她们知道,也都来不及了。翠玉想起家中的爹娘兄嫂,也是十分挂念。刚才她还找魏妈妈打听家里的情形,得知一切安好。嫂子又有了身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咱去厨房看看,姑娘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跟他们借个灶头,咱给姑娘另做两个可口的。” 小英连声说:“对对。做俩菜。再烧个汤,魏妈妈刚才拿来的单子上正好有鲜藕、瑶柱,还有嘉鱼干,都是姑娘平素爱吃的。” 朱慕贤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又林正坐在梳妆台前出神,都没听见他进来。 朱慕贤放轻了步子走过去,手缓缓放在她肩膀上。 又林微微一顿,她扭转头,看着朱慕贤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天气已经入秋。她坐了这么半天,半边身子都麻木了,手脚凉冰冰的。而朱慕贤的手是温热的,仿佛一下子把她从另一个世界给拉了回来。 “你回来了?” “我都知道了。”朱慕贤俯下身来,把她整个人揽在怀里——她身体冰凉僵硬,不知道已经在这儿坐了多久了。她没象他想象的那样满脸泪痕痛不欲生。可是真要那样说不定倒是好事。哭一场,郁气能发散出来。可是现在这样憋着,悲痛郁结于内,怕是会憋出病来。 朱慕贤和她并肩坐下,把她揽得更紧了些。 “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哭一场。你现在这样,岳父岳母和老太太知道,也会担心你的。京城离于江这样远,他们见不着你,日夜牵挂,你得好生保重自个儿,才能让他们放心。” 又林慢慢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一枚荷包。 朱慕贤先前没注意,现在看了一眼,也就明白了。 这荷包想必是二姑娘的针线,又林才会这样紧紧的攥着它,睹物思人。 “没有……”又林声音干哑,顿了一下又说:“我只是不相信,肯定有哪儿弄错了。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还说让我若有机会回去,一定要去看她。我也答应了,她还那么小,她怎么会……她平素身子很好,不大生病,怎么会呢……” 朱慕贤的手在她背上轻轻顺抚着。又林没有亲眼见着妹子过世,只听到传信儿,自然会有这样的反应。其实她自己也肯定明白,家里人不会骗她,最起码不会用这样的事情骗她。 可是道理是一回事,明白道理并不代表着感情上也能一下子接受得了。 又林的声音越来越低,看着手上的那个荷包——这还是她定了亲事绣嫁妆时,玉林给她帮忙绣的,以备送人装点门面用。当时一共做了不少,又林也用了几个,剩下的这几个玉林特别花了心思,花色又雅致,绣得也精心,又林舍不得送人,就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天色近晚,屋里渐渐暗了下来。窗子透进来的光,照在她手上的那个荷包上头。又林只要拿着这荷包,就能想起玉林拿针拈线,认真缝绣的模样。玉林生得特别美,一动一静,都显得如诗如画。 现在东西还在……可是绣东西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翠玉和小英拎着食盒进了屋,隔着帘子说了一声:“少爷,奶奶,晚饭预备好了。” 听着屋里头朱慕贤的声音说:“那摆饭吧。” 小英赶忙应了一声,两人将小桌抬了进去。一看小夫妻两个依偎在一起坐着,小英心说,果然翠玉说得有道理。姑娘伤心,她们不敢劝,也不知道怎么劝。姑爷是读书人,又知礼,又会做文章,肯定也会劝人,比她们强得多了。 饭菜是她们特意吩咐了厨房做的,那道汤是两人亲自动的手。这后院儿里消息传得最快,再加上李家今天打发人来送礼,本来上上下下都在留意着这事儿。听说四少奶奶娘家妹子病殁了,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朱老太太也有些黯然伤神,生得那样可人疼,又懂事乖顺的孩子,说没就没了,朱老太太也十分惋惜。大太太倒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她就见过玉林一面,说了两句话给了份儿见面礼,玉林一直低垂着头,大太太连她什么样儿都没看清楚,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伤心。 至于厨房的人,也听说这消息了,自然加意的小心。主子高兴的时候不一定能想着赏他们,可是要是主子不顺心了,要迁怒他们倒是很容易的事。几样小菜整治得清淡美味,厨娘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不求能讨好,但求别触四少奶奶霉头。 今天看李家送来的那些节礼,还有李家下人们那穿戴,就知道四少奶奶家中豪富不是假的。那管事妈妈的谈吐行事也很是大方。这样有钱的一位主儿,下人自然也乐意趋奉,那只要伺候好了,肯定少不得好处的。 朱慕贤动手给又林盛了碗汤,又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吃吧。” 又林低下头喝了口汤。那汤又热又鲜美,她却没尝出滋味来。 朱慕贤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食不知味。 这也不要紧,只要她能吃下去就行了。总不吃东西,身子会垮的。 朱慕贤舀了豆腐羹在她碗里,又林果然也都吃下去了。 “我没事……”又林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也替他舀了个丸子放进碗里。 圆溜溜的丸子上头带着芡汁儿,酱色明亮,是他平素喜欢的菜色,可是朱慕贤也没尝出味来。 两人早早熄灯宽衣安置下,朱慕贤知道妻子没有睡着。她安安静静的平卧着,呼吸均匀,半天都没动一下。 朱慕贤手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还是刚才一样凉。 “二妹是怎么去的?” 又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魏妈妈说,是突然腹痛如绞,请了郎中,可是也没来得及……没等天亮就去了。” 朱慕贤丝毫不觉得自己问这些事情是在为难她。 “后事已经料理了吧?” “妹妹还未及笄,按族规是不能埋进祖坟的。在家里只停了一天……”又林声音哽咽,她咳嗽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朱慕贤嗯了一声:“等将来回去,咱们去拜祭一下二妹。你要是心里不踏实,改天去庙里进香的时候,多上些香油钱,让人多念几遍经也就是了,魏妈妈什么时候回去?” 又林的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就这两日。” “嗯,打点一下给岳父岳母还有老太太的礼物,再写封信,好好儿安慰安慰几位长辈。” 他的声音不急不躁,很平稳从容。又林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黑暗瓦解了她的防备,也让她能更平静的理智的接受这个现实。 “哭吧,没关系……”朱慕贤象哄一个婴儿一样抱住她,又林的脸埋在他的胸口,肩膀颤抖得厉害。 小英一直没敢躺下,听着屋里传来的低低的哭声,心里又是酸楚,又有些欣慰。 姑娘能明白过来当然好,就象翠玉说的,姑娘现在不是在家做姑娘,是在婆家做人家的媳妇儿,可没法儿任性。就算心里难过,也一样得打起精神伺候公婆,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外头起了风,窗扇被吹得格格的轻响。 小英裹紧了被子,望着窗子上清朗的月色,半夜都没有睡着。 —————————————— 今天去给儿子理发,结果碰到个新手,不敢下手,剪完一看。。跟没剪看着还一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一章 第二天请安的时候,朱老太太特意拉着又林的手,留她说了半天的话,安慰开解她。连大太太都难得的对她安慰了几句。当然,大太太这安慰有几分是对媳妇的痛惜,又有几分是看在亲家那丰厚节礼的面子上,那就说不清了。 钟氏也对弟媳妇着意关切。人总是同情弱者的,弟媳妇年轻貌美,嫁妆丰厚,又很得祖母欢心,这的确会让钟氏很有危机感。但是弟妹现在离家千里迢迢,又死了亲人,钟氏在别人的不幸中可以为自己找到许多优越感——起码她娘家就在京城,想见一面通个消息不至于如此艰难。遇到烦难的事儿,还能向娘家求援。 又林打起精神来写了封家书,又备了礼物,让魏妈妈捎回去。她不能在信中表现自己的悲伤,还要极力安慰李老太太和父母,她总不能让长辈再替她担忧。 朱老太太交待了她一份儿差事,说喜欢原来又林家曾经给她送过的腌的小菜,让又林再照样儿腌一些出来。 其实就算没了黄嫂子,厨房里也有能干的厨娘。朱老太太之所以这么吩咐,只是想让又林有些事情做,分分她的心。 钟氏也没把这事儿看做是弟妹想分她管事权利的前奏,不过是一件小事。她表现得很是大方,要人手给人手,要用的器物菜蔬也是样样齐备。 又林对老太太的用意也理解。 有件事情做,也的确比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强多了。朱慕贤白天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难免会想起玉林来。多少年的相处,她看着玉林从一点点长到亭亭玉立,不是她想忘就能忘记的。 又林在家里的时候,也是经常帮四奶奶料理家务的。现在嫁进来是小儿媳妇,用不着她当家理事,她也把自己的小院子整治得井井有条。朱老太太让她腌点儿小菜。这件事情说简单也简单,可是又林做的很是认真。庄子上送来的菜是细细挑过的,去掉那些看着不饱满的叶子,洗净沥水。摊开来晾晒,然后配好了料,入缸腌制。这些事当然不用她亲手做,可是每个环节她都是亲自看着的。 做这些事的时候,又林觉得心情很平静。 秋试将近,朱慕贤倒没象别的要下场的人那样不分日夜的苦读。他温书的时间甚至比往常还缩短了。出门访友,还陪又林去她开的那家茶庄那儿看了看。茶庄生意一般。不算很挣钱,但是也算收支平衡,维持得下去。茶庄的格局和京城惯见的不太一样,靠店面一角还有两张小桌,有个打扮得十分齐整俐落的伙计在那儿烹水泡茶。他显然是经过专人教导的,一举一动都很有章法。进店的客人都可以品尝刚泡出来的茶。当然,茶杯都是极干净的,用热水烫过。这么做花费并不大。但是效果还不错。很多人一开始没有要买的意思,可是有了的是尝了之后改变了主意。还有的则是觉得尝都尝了,不买不太好意思。仿佛是白占了店家的便宜一样。 朱慕贤小声问:“这是你想出来的?” 又林低下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是,以前见别人用过这法子。” 虽然她是穿越来的,这种办法也不是她的首创。在于江的时候,也有店家用这种法子促销。做生意无论什么时候,都得讲究营销策略,当然这时候的人没有现代人那么花样百出,太离经叛道与众不同行不通,这时候各地方都有商会行会,有些时候。你店里的东西卖什么价,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的。 又林也没指望这个铺子挣什么钱,现在这样就不错,虽然开业时间不长,但是已经能做到收支平衡了。时间长了有了口碑,会比现在更好一些。 “你这几日就要应考了。旁人这时候恨不得不眠不休。你倒好,还有闲情陪我出门。回头老太太和太太只怕都会觉得,是我耽误你温书了。” 朱慕贤一笑:“不会。祖母是知道我的,该做的早就都做了,用不着现在临时抱佛脚。” 这人还真自信,说的话这么有底气。又林虽然不懂八股文章,可是她也知道这做文章,立意才是第一位的,并不只靠死记硬背。 大太太可是紧张得不行,考期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不安。这里上香那里拜佛的,京城左近的庙宇道观都让她给拜了个遍。不管是佛祖还是真君,只要是灵验的,大太太都要去拜一拜。 除了拜佛,还有其他的毛病。茶饭不思,晚上总不着,记性也有点儿差,一句话说上好几遍,可转眼又不记得自己刚才说过什么了。总之,朱慕贤身为考生倒是镇定自如,很有大将之风。可大太太却患上考前综合症了。就象后世那些家长一样,孩子要高考了,大人哪有不紧张的? 又林问清楚了考试所需,还有一些忌讳,给朱慕贤也预备了考篮。等开考那天,朱府上上下下的人都醒得很早,朱正铭和朱长安两人跟着车送朱慕贤去赴考。又林只能送他到院门口,朱慕贤笑着说:“天还早,你回去再睡会儿吧。” 又林轻声说:“我知道的,你也别想太多,别让自己太累了。考得好当然好,若是题目太难了,咱们等下一回再去试也是一样的。” 朱慕贤握着她的手。 大太太一直不让人说跟落榜有关的字眼儿,就怕兆头不好。可是又林这话,却是重视他这个人胜过重视他会取得的功名。 看朱慕贤走远了,又林还在门口站着,小英上前来劝她:“姑娘,天儿还早呢,您要不再回去睡会儿?” “不睡了。”又林揉了揉眼:“换衣裳,我去太太那儿。” 今天朱家没谁能睡踏实的,哪怕是老太太和老爷子,看起来镇定从容和往常一样,但是老太太话比从前少了,老爷子听说今天也没访友,也没和家里的清客先生一起下棋,一个人待在书房里。 菜腌了半月有余,今天正好是上桌的时候。又林亲自下厨,做了一个豆腐,一道蒸鱼。朱老太太都尝过了,笑着说:“你的手艺是真不错,这小菜腌的也入味,和我那年吃过的一模一样。” 又林说:“您要是喜欢,我天天儿给您做。” “哎哟,你要是给我做了烧火丫头,那贤儿回来还不得找我算账啊。” 大太太也尝了菜,可是现在她一心挂念着儿子,给她龙肝凤髓她也吃不香。 大太太一心是望子成龙,这个范妈妈最明白。丈夫指望不上,长子又不是读书的材料。在大太太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次子的身上。 女人这一辈子能靠谁?娘家?可是大太太父母都早过世了。丈夫?大老爷自己还得人操心呢,指靠他显然是不可行的。那剩下的就只有儿子了。儿子是自己的亲骨肉,那才是一个女人下半辈子的依靠。全家人都悬着心,早早打发了人去接人。等朱慕贤一出考场,眼尖的管事就立马挤了过去把他给迎出来。 朱慕贤可不是文弱书生,他会骑马,会舞剑,身子骨可一点儿都不差。管事守在门口的时候,已经见了两个抬出来的和一个走出门立刻翻白眼昏厥的,正悬着心。这会儿终于迎着自家少爷,可甭提多紧张了。先从头到脚把人细细打量一遍。还成,虽然脸色也有些憔悴,可精神还好着呢。 管事的可不敢问少爷考得如何。再说,少爷打小就被人夸奖,上次拿了案首,这次肯定也是十拿九稳。 等到了家,大太太一见儿子就红了眼眶,直念叨他受苦了。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象是唯恐他少了一根头发似的。还是老太太发了话:“他这几天耗了多少精气神啊,先让他去好好歇一歇吧。” “对对,”大太太连忙抹泪:“你快去歇着,记得把参汤喝了,好好补一补……”她还有许多话想说,硬是咽了下去。 朱慕贤足足睡到天黑,起来之后先梳洗,接着就一迭声嚷饿。这个又林是早有准备,早就预备下了。怕他一下子吃得太油腻了反而不好,四个小菜都以清淡为主,朱慕贤风卷残云一般把菜盘子扫荡个清光,汤也没有剩下。这样的好胃口让小英她们几个都忍不住捂嘴窃笑。 “好了,知道你饿坏了,可也不能一下子吃这么多。” “没事儿,我有分寸。”朱慕贤放下筷子,拉起又林一只手:“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做什么了?” “和平常一样。” 朱慕贤脸凑近了一些:“也没替我担心?” 又林瞅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说:“没有。” 朱慕贤心有不甘:“真没有?你可别口是心非啊?” 正巧外头有人来回话,说是老太爷问四少爷醒了没有,要是醒了,就到书房去一趟。 —————————————— 这两天总是睡不好。。也许是精神紧张的关系。 新月份求票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全家都关心朱慕贤应考的结果,但是除了朱老爷子,其他人问都不敢问一声。 并非所有人都这样小心,只是不巧有前车之鉴。就是这条街上的另一家,儿子三年前去应考,家里头期盼太大,结果落了榜之后人就疯了。 所以朱家尽管人人紧张期盼,可是反而没有一个人嘴上提起这事儿,连二太太马氏这样不识趣的人都绝口不提——因为这事儿不是后院儿里的事儿,后院儿她折腾,婆婆不会对她下狠手,公公也不理会。但是朱慕贤是这个家里头最有出息的后辈,她要是敢在这个侄子身上搞什么鬼,那老爷子绝不会放过她的。 马氏是知道老爷子的手段的,她生儿育女也好,持家辛苦也好,这些平时能够算是她的根基她的资本的东西,在老爷子眼里什么也不是。 不得不说,马氏虽然净耍小聪明,可是她从没真正犯到过老太爷手里头。她懂得什么事不能做。 尽管背地里她也眼红,她也不服气。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丈夫读书不行,没什么出息——话说要是有出息也不会娶她了,那肯定有更高的门第更好的大家闺秀可以选择。儿子也都不成,老大打小就脾气古怪,不爱说话,也不会讨长辈喜欢。长安却非常伶俐,他祖父祖母也都疼他。可是他那点儿聪明全用在吃喝玩乐上头了,一说到正事儿,那就一点儿都不成了。 原先孩子都小的时候,二太太也没在意这些。反正有老爷子在。凭他的地位,家里的孩子就能进国子监读书,不用和别人一样去十年寒窗博出身。将来再谋个差事,有老爷子罩着。考绩当然是上等的,按部就班的升上去,熬出个四五品官职来。 可是马氏的如意算盘随着朱老爷子罢官也跟着破灭了。一个家要兴盛起来要十几、几十年。可是要败下来却太快了,只要几天,不,甚至不用几天,只过了一晚,老爷子罢官的旨意一下,朱家就什么都不是了。她引以为豪的儿女。也立刻什么都不是了。儿子娶不了好媳妇,女儿也别想说上好人家。 大人还能忍,能熬,可怎么忍心让孩子也跟着一起熬?就说女儿明娟,她打一落地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什么绫罗绸缎不是任挑任选?哪怕她想剪着玩儿马氏都只哈哈一笑。可是现在换季要做衣裳时,得想了又想,又要体面,又要好看,还不能用太多银子。儿子的亲事由不得朱家挑别人,只能让别人来挑。娶进的这个媳妇一身小家子气,还打小没了爹。跟二房的李氏比——要是两人站一起不说谁是谁,人家准以为自己的儿媳妇才是那个商家女。 要是朱慕贤有了出息,他当然不能不顾着自家兄弟姐妹——一人做官。大家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就这一点来说,二太太也盼着朱慕贤能高中。可是再一想,朱慕贤中了,那风光的是大太太,将来又得受那婆娘的闲气,还不得不顺着她哄着她。做小伏低,二太太又觉得特别憋屈。 觉得憋屈的不止二太太,其实朱家还有一个人也正这样矛盾着。 这人就是钟氏。 自己丈夫是长子,可是这个家里有出息的是小叔子。老太太和老爷子毕竟有年纪了,公公糊涂,婆婆又偏疼小儿子,这个家将来究竟谁来执掌? 就算丈夫继承了家业,可是不得不依靠弟弟,连带她也得看弟媳妇的脸色……那这能算当家吗? 可是老爷子老了,现在只在礼部挂个闲职,他要不一在,这个家靠谁?靠那个只会玩女人当古董的公公吗? 还是得靠小叔子。 一家子上下揣着明白装糊涂,肚里算盘珠子拨得飞快,脸上却是若无其事。朱慕贤当然不会看不出来——他甚至笑着同又林说:“还有几天放榜?” “咦?你不知道,倒来问我啊?”又林拿历书本子看了一眼:“三十那天。” 朱慕贤一算,还有五天。 “还好。” “你这么盼着放榜?”又林咬断线头,把衣裳在他身上比量了一下。 朱慕贤张开手方便她比量:“不是盼着。而是看家里人熬得太吃力了。要是再熬个十天半个月,没准儿会熬出病。你看娘这几天,胃口如何?” 那自然是咱不香睡不安的。 不光大太太,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有所表现。只除了大老爷了。 又林很少见到这个公公,他要么去当那份闲差,回来了也只在姨娘通房的屋里。老爷子老太太都不管他,只当没这个儿子一样。 说起这件事情来,就不得不提一句。又林从来不打发半夏去跑腿传话递东西,就把她拘在院子里。这姑娘长得漂亮,可是人却算不上聪明。放她出院子,惹人笑话丢脸面事小,要是闯什么祸弄出什么丑事来那事儿就大了。又林现在正寻思着赶紧打发了她,可是就她所知,朱家放人是有定例的。要么到了年纪,要么就是赶上家里有什么大事儿,才会放人或是配人。 现在既没什么事儿,半夏年纪也不到,又林只能让人看着她。 好在傻妞是很听话的,院子里什么活儿都做得齐整。翠玉嘱咐她要看紧半夏,她也一丝不苟的听从。半夏跟她吵嘴,骂她蠢笨,她都跟没听见一样。让她干活儿,她也干得利索。可是半夏要想打听消息或是想出去,那傻妞绝对不答应。 不是又林把人想得太坏,她不得不谨慎小心。她是新媳妇,立足未稳,地位有时候还显得很尴尬。朱家院子里成年的、未成年的爷们儿可不少,真出什么丑事那可就晚了。 朱慕贤现在是考完一身轻,书本也不去碰,陪又林的时间自然多了许多。可是又林却没有功夫陪他了。家中换季,各房各处都要添衣裳。又林做为新媳妇,不能没有什么表示。起码老太太那儿得送一件针线,大太太那儿也得送一件。她们穿不穿是另一回事,当人家媳妇的,你得拿出这个姿态来。 当然,给长辈们做了,也不能漏下丈夫的。又林现在做的这件就是给朱慕贤的,呃……内衣。 不是她偷懒,这是朱慕贤自己要求的。 朱慕贤知道她的针线活一般般,不是那种手特别巧特别能干的。做老太太和大太太那两件当然要下功夫,如果再加上自己的,只怕她累坏了。所以他主动劝又林不用做什么外衫,外衫太讲究,要花功夫。内衫就得,不用绣啊滚啊镶啊的,能穿就可以了。 又林比较了一下,问他:“你是要系扣子的还是系带子的?” “都成,”朱慕贤想了想:“扣子吧。” “好。” 又林于是继续做活,朱慕贤就坐在旁边看她。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夫妻俩有说有笑的,妻子还在给他缝制衣裳。 有时候朱慕贤觉得自己运气真的不坏。虽然亲事是长辈做主,但是妻子他一早就认识,就了解,甚至早早的就喜欢上了,只是那时候他自己也没发觉这份心事。 同窗好友间说起家里的事情来,有人说和妻子一句话都说不来,说什么她都只低头不吭声。另一个却抱怨妻子喋喋不休,吵得他想把耳朵塞上。还有的就是,他说的话妻子大多数是不懂的,妻子说的那些家长里短他也听不进去,夫妻俩也谈不上什么交流。 相形之下,他就要幸福得多了。妻子知书达礼,他说一句典故,妻子就能明白过来,同他会心一笑。要是换成……嗯,那就是媚眼儿抛给瞎子看,白抛了。 朱慕贤不着痕迹的打量妻子——她看起来已经放下了玉林那件事。 不过,只是看起来。 朱慕贤在她耳边低声说:“明天后天的,要是天气好,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 又林转头看了他一眼:“去哪儿?” 整天待在这么一个小院子里,说不闷那是假的。原来在于江的时候,她带着丫头和长随还是能出门的。于江的规矩没有京城这么大,娘家人对她管的也不那么严厉。 可现在做人媳妇就不一样了,长辈不出门,断没有她一个往外跑的理儿。再说,又能去哪儿?她在京城也就认得石琼玉一个,石琼玉还正在养胎,不能打扰。 朱慕贤还真没想好去哪儿。他常去的一些地方也不适合,比如喝茶吃饭的那些地方,她不好抛头露面。他又不愿带她去别人家做客——须知做客要应酬要费心,举止更要注意,那可不是散心,而是成了受累了。 想来想去,他只能说:“去庙里进香,再吃顿素斋,你觉得如何?” 又林瞥了他一眼:“进香?要是娘和老太太都要去呢?” 可不是么,她一提,朱慕贤也想起来了。老太太还罢,大太太对进香却是非常热衷的,他只要一说,大太太准保会说要一起去。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三章 高中 又林给朱慕贤的衣裳刚刚做好,正巧也赶到了放榜的那天。大太太这几天熬得实在辛苦,眼睛发红,嘴角冲了泡。这一晚几乎一夜都没睡着,天不亮就打发了人去看榜。其实去得早也没有用,榜还没有贴出来。再说,就算不去榜下守着看,只要中了,报喜的自然会敲锣打鼓来家中报喜。这时候贡院的人手是铁定不够的,还要向府衙借许多差役,甚至里正保长也会充当报子。这可是三年才能轮一回的美差,只要是中了,进士老爷们还能舍不得打发几个喜钱?就算是囊中羞涩的穷举子,只要他中了,自然有同乡、同窗,亲戚故旧乐意替他开这份儿钱。 朱家的红包鞭炮都已经预备好了,只是没敢拿到明面儿上来。虽然看朱老太爷那种稳当从容的样子,多半人都猜着四少爷会中的——可万一要是不中……左右这些东西都是预备妥当了,到时候现拿出来也不为难。 又林也十分紧张。 虽然她劝着朱慕贤要淡泊功名,别把得失看得太重。可是不看重,并不代表就全然不在乎。若是这次不中,那就只能再等三年。三年中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比如家中有丧事须要守孝,又或是生病……谁都说不准。 她看起来还是十分镇定,给长辈请过安,就回房来。厨房今儿送来的是瘦肉粥,并蒸糕、花卷儿、油炸果子等几样点心,下饭的小菜是肉脯、凉拌菜心、茶香茄条和干丝。这比平常丰盛,其中菜心和茄条都是又林领着人腌制的,朱慕贤一一尝过,笑着说:“味道真是不错,清淡爽口,不象原来大厨房做的,总是口味太重。吃的时候也挺香,可是吃完了总想喝茶。这个吃完了倒是挺舒服。不那么口渴。” 又林解释说:“因为腌的时间本就不长,又放了些饴糖提鲜,所以吃起来口感是鲜咸的,但不会令人太口渴。不过也有一点儿不足。就是存放拿取时得经心,不然容易变质。” 她虽然解释得清楚,可是自己的心思却没放在这上头。碗里的粥已经喝完了,还端着碗不放下。 朱慕贤把她手里的碗拿走放到一旁,笑着说:“我想写几个字,你来帮我研墨吧。” 又林应了一声,吩咐小英收拾桌子。随朱慕贤进了西屋。 朱慕贤摊开了纸,又林舀了清水洒在砚上,取了墨条,一点一点的细细研磨。 她今天穿着件水红的衣裳,要研墨,自然袖子得向上挽一挽,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朱慕贤低下头去选了一枝笔,心中却在琢磨。怪不得人们总说红袖添香。这白生生的手,黑黢黢的墨,再衬着这红衣裳。安静而美好。若没有这墨,那红白二色未免轻浮单薄。若没有这红,那黑白二色又沉闷黯淡。若是手腕不够白——红黑黄那也丝毫不美。 所以这添香研墨须得红袖,且得美女来做才相得益彰。 这么一分神,一池墨都研好了,朱慕贤却一时想不起要写什么字了。 又林侧着头看他:“对了,咱们院子到现在还没取名,整天东院东院的喊着也不好听。你得空的时候,想一个名字,让人做个匾挂上。” 倘若家里只有三间屋子。自然用不着给每间屋都取个名儿。但是朱家院子大,住的人又多,有个名字不但说起来好听,也不容易同别人的居处混淆。 朱慕贤也想过这件事,只是之前顾不上。 不过,又林提出来要给现在住的院子起名字。说明她是把这里当了家,从内心里头,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了。 朱慕贤本来担心她因为当初二太太做的事情,住在东院并不情愿。东院虽然也齐整,可是比后面朱长安小夫妻住的地方,还是逊了一筹。但是现在看起来,又林真的一点儿都不介怀。 “好,咱们一起来想个名字。” 两人一起琢磨,取了七八个,都觉得不中意。其实这些名字也都是好名字,只是总觉得还差一点什么。 大概全无心事的,还就数傻妞了。她和往常一样,收拾完了屋子,开始收拾院子。先将花池边残叶收拢走,然后提了壶来浇花。 夫妻俩还没想出一个中意的名字来,老太太打发人来,让他们过去。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算着时辰,该放榜了。 又林还以为老太太叫去有什么要紧的事,结果并没正事,老太太让人开库房理她那些箱子,许多东西年头久了,连她自己都印象模糊。有一套金澄澄的头面,一套错落的码在盒子里头,那凤钗的翅翼轻薄得几乎透明,打开盒盖,一片璎珞叮当清脆作响。虽然看得出来放了很有些年头了,可是那光泽依旧灿烂流辉。 “瞧瞧,这东西怕不有二十年了吧?” 徐妈妈在一边说:“可不是么,我记得,整整二十六年喽。” 又林十分惊讶:“那可比我年纪还大呢。” 老太太笑了:“可不是。瞧那时候的作工,这一套头面,不算金子,光说这手工,可比金子贵多了。现在的那些匠人,越来越浮躁了。吹牛一个赛一个强,一动真格儿的全不行了。那天见一套首饰,把金子全敲成小薄片儿再粘一起,乍一看金彩辉煌颤颤巍巍的,仔细一瞧,粗糙得很。就会想这些投机取巧的把戏,不肯下苦功琢磨手艺。”她顺手把盒子递给又林:“给你戴吧。” 又林吓了一跳:“这可不成……太贵重了。” 老太太一笑:“这有什么不成的?我这年纪是戴不了喽,瞧我这头上哪还有几根头发,根本撑不起来它。” “那也不成啊。这样好的东西,应该先给大嫂。她生儿育女,又持家辛苦,得这么套头面才合适。我是什么也没做过,无功不受禄哪。” 老太太笑着说:“你就放心吧。你嫂子进门的时候,我也给了她一套呢,这套本来就是预备好了给贤哥儿的媳妇的。咱们家虽然不比从前,可是我这儿还是存了些旧东西,人人都有份儿。” 话说到这份儿上,又林也不好再推辞。朱慕贤也说:“祖母给的,你就收着。” 又林接过了这个盒子,又向老太太行礼道谢。小英帮她抱着这套首饰,心说这套首饰可真了不得,整个于江没见哪个太太夫人头上能戴这样考究的东西,京城到底是京城。 外头忽然吵嚷起来,老太太抬头朝外看,大管事匆匆忙忙打外头进来,一脸喜色,在门口一撩袍襟跪了下来:“恭喜老太太!恭喜太太!恭喜四少爷!大喜,大喜啊!” 老太太心知必是中了,不过她悬了这么些天的心,这会儿心一定,倒淡然了。大太太却急得不行,忙问:“可是中了?” 大管事显然是一路小跑来的,他年纪也不轻了,跑这么段路实在不轻松,气喘吁吁的说:“回,回老太太,太太的话,我亲自带人去看的榜,真真的,咱们四少爷中了!” 大太太身子晃了晃,范妈妈和又林赶紧一左一右的扶住她。 大太太眼中含泪,双手合什,嘴里喃喃的念叨:“菩萨保佑,祖宗保佑。” 老太太没大太太这么激动,可也是满面喜色:“中了第几名啊?” “一甲第七名!”大管事与有荣焉,脸兴奋得通红,仿佛是他考中了一样! 其实也难怪他高兴。这年头当下人的荣辱都是跟着主子,主子有地位,当下人的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一屋子人有哭的有笑的有念佛的,独独考中的本人十分镇定,这个结果大概他早已经预料到,所以脸上只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又林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刚才大太太听了好消息站不稳,其实她是没站起来,不然只怕和大太太一样。 就算她平时素来沉稳,可是也有句话叫做关心则乱。 老太太乐呵呵的说:“赏,都赏,全府加发两个月月钱。快让人把鞭炮红包拿出来预备着,只怕报子们也就要到了。” 大太太忙应着:“对对,该赏,都赏。” 大管事朝朱慕贤又行了个礼:“四少爷,打今儿起您可就是举人老爷喽。” 老太太笑着说:“可不是么,”对又林说:“你可是举人娘子了,正好,趁高兴,把这套头面戴起来。” 又林只觉得很不真实——朱慕贤这一得中,她觉得满屋子人看她的目光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丈夫有前程,做妻子的也跟着沾光。 果然,说话的功夫,外头人又来报,说报喜的到门前了。外头动静确定不小,锣鼓喧天,在内院都能听得见。 钟氏脸上一片喜色,忙着张罗放赏。她心里怎么想,那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朱长安的媳妇韩氏就年轻多了,心里藏不住事儿,她不住眼的打量又林——那是一种又妒又羡的目光。 老太太满屋里瞅过来,微微笑着靠在那儿,满屋人的表情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 今天出去吃饭,结果菜都辣得很,我跟儿子都吃不了辣==(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四章 这边大太太说着,给几家亲戚报喜去,老太太说:“这就打发几个稳妥人去吧——不过这会儿想必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可不是,几家亲戚虽然不是很亲近,可是同在京中,彼此间走动也多,朱慕贤这回下场,几家都关注着,这会儿该知道的肯定都知道。 大太太说:“老太太说得是,可是他们关心,咱们更不能失了礼数。” 二太太马氏满脸笑容:“可不是,尤其是贤哥儿媳妇她娘家远,这可得打发人把好消息告诉他们去。” 大太太张氏和马氏妯娌不合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因为上当不是一回两回,二太太只要一开口,大太太就认为她必然没安好心。 就算二太太这话没什么旁的意思,大太太也猜疑开了。通知亲戚,自然是各家都要通知到,马氏为什么单单把李家拿出来说? 刚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马氏就没少拿这个事说嘴对她冷嘲热讽,现在这么一提,大太太更觉得她是别有居心,讽刺又林出身低。 这会儿大家都在兴头上,大太太也绝不想在儿子中举的好日子和二太太治气,只当做没听见,也没有应声。 且不说二太太话里是不是这个意思,其实这事儿归根究底,还是大太太心里有芥蒂。她觉得儿子十全十美,当时若不是仓促间定下这门亲事,现在儿子中了举,来年怎么说一个进士也是稳稳到手的,说不定还能做榜眼、做状元。倘若到这个时候再定亲。那什么名门淑女娶不着?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当时谁能想到老爷子还能咸鱼翻身呢? 虽然儿子高中大太太顺心遂意,可是二太太插这一句话,还是让她心里不畅快。 朱慕贤回去换了衣裳出门。中了举事情极多,得去见几位同年,少不得再去拜会座师房师。衣裳是早就备下的。虽然朱慕贤不爱张扬,可是这中了举,打扮自然和过去不同了。他自己就算不在意这些,可是一众同年之中,旁人都正春风得意,要显摆一下身份的不同,他也不好太与众不同了。旁人不说他性子淡泊。倒会说他本来出身就不凡,不屑与一众同年为伍。 又林帮他系好了腰带,又将装满散钱和碎银的荷包交给小英递出去给书墨。不管什么时候,应酬都少得花钱。现在中了举,少不得赏人、喝酒。身上不带钱是万万不成的。 自从两人成亲,到了京城之后,朱慕贤的月例当然都是交到又林手里。说实在的,大家子里的主子没几个靠月例过日子的。那几个钱够干什么用的?虽然说吃穿是公中的,可是额外买一点东西,赏一下人,人情往来送点儿礼,就捉襟见肘了。朱慕贤从前是没关心过自己有多少月例的,可是在书院读了两年书。他也不是过去那不知油盐贵贱的少爷脾气了。自己月例多少,一个月又花用多少,他心里有数。 说白了,他挣的没有花得多,中间亏的部分当然是妻子给垫补的。 “晚上可能会晚些回来。” 又林点头说:“知道了,少喝些酒。家里说不定会来客人。要是应酬不那么要紧,还是早些回来的好。” “我知道了。” 又林送他到门口,又嘱咐书墨:“好生跟着。” 书墨脆脆的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小英,才跟着朱慕贤去了。 这一眼又林可注意到了。 她转过头来看小英,小英却懵然没什么感觉,一边扶着又林往回走,一边问:“今天家里有喜事,厨房又要忙活了。早上嘱咐她们炖的汤不知道预备上没有。要不我先去问一声,要是现在炖上,晚上少爷回来喝时正到火候。” 看来她还没开窍哪。 一般来说,小姐们的陪嫁丫头,要么做了男主人的通房,要么就配给了身边得力的人。书墨人机灵,在朱慕贤面前又得脸,将来少不得混个管事做做。小英要是跟了他,依旧可以在自己身边当差,倒是不怕嫁到外头去照顾不到。要是翠玉放出去,又林倒是放心一些,翠玉毕竟心眼儿更活,那脾气也不是个吃亏的。小英不成,心眼儿太实诚,把她嫁给家里的人,倒是更放心。 翠玉在旁边说:“瞧你,还担心这?厨房的人可不傻呢,咱们少爷现在可是举人老爷了,怠慢谁也不能怠慢咱们啊?” 小英一想,可不是嘛。厨房现在只怕巴结还巴结不来呢,哪会敢怠慢。 又林想着一件事儿,让翠玉把院子里几个人都叫了过来当面吩咐她们,虽然说现在朱慕贤中了举,可是不代表他们院子里的人就能跟着骄横起来。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住在一个门里,他们又是小辈,焉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轻狂起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翠玉有点儿心虚,她觉得又林这话主要是敲打她的,忙带头保证:“奶奶您放心吧,我们都知道分寸,一定不给您和四少爷惹是生非。” 又林看她一眼:“嗯,说得挺好听,可得言行一致才行。要是都老实本份那就罢了,要是谁明知故犯,我也不会轻饶。” 白芷她们几个都恭恭敬敬的应了。 打一棒还给个甜头安抚,又林又说:“这阵子大概事情不少,你们也得忙一阵子。老太太说了,府里每人都加发两个月月钱。咱们院子里的人,我还额外有赏。” 又林向来不轻易许诺,她说一是一,说有赏,就必然是要赏的。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翠玉微微转头,她旁边站的是小英,小英过去是半夏。虽然她在院子里的地位很是尴尬,可她毕竟还是四奶奶给又林的丫头,所以还是要排在白芷茯苓她们的前头。 翠玉打心眼儿里就瞧不惯半夏,都是丫头,搞不清楚自己的斤两,吃穿都要挑挑拣拣的,还天天描眉画眼,干活儿从来不肯出力。象是洒扫搬抬这些稍重一些的活儿都不肯干,整天闷在屋里说是做针线,可这么长时间了谁也没见她给奶奶做出一件活计来。 不就巴着想往主子床上爬么?真不知羞耻。 虽然四奶奶当初预备下这个丫头就是想做这个用的,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半夏怎么也该明白了,自家奶奶根本没打算拿她派这个用场。她要是自己识趣,就该放聪明些,别人干什么就干什么,等年纪到了放出去嫁个人,不管是配家里的,还是放到外头去,奶奶左右是不会亏待她们,一人二百两银子陪嫁总是有的。再说,她们都是娘家带来的,奶奶再开铺子置田地,还是用她们这些人放心,将来前程稳当当的。 可是半夏却不明白这些。 翠玉脾气急,小英嘴又笨。可是翠玉知道,白芷和茯苓是劝过她的。她们是差不多一起进的府,关系更要好一些。白芷她们肯定是一片好心劝她,可是半夏却是死活听不进去。 在她想来,这种大家子里的少爷,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不是她也得是别人。她长得好,又是奶奶家里带来的,不比朱家长辈安排得更贴心更可靠?奶奶现在想不明白,可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明白。 再说,半夏以前过过苦日子,到了李家之后又见识了富贵的模样。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哪样不精致?让她再回去粗茶淡饭一年到头的劳作,她可不愿意。爹娘给她这标致模样,就是她天生的本钱,注定她这辈子要做人上人,要出人头地,要穿金戴银要享福的。 所以现在又林晾着她,她也乖觉的把自己闷屋里,不怎么往朱慕贤跟前凑。她琢磨着,自家奶奶总会有身子的,到时候就是她出头的机会。 又林让她们散了,正好有客人上门。 又林的小姑子,二姑娘朱心瑜来了。 又林有些意外。朱慕贤的这两个妹子不是大太太亲生的,是姨娘生的,这就隔了一层。再说大太太对她们也是淡淡的,公中有的她们也有,但是额外绝没有多一分关注。这种情况下又林当然也不能不顾婆婆的面子去和这两个小姑子亲近。反正她们也快要说亲,一嫁出去之后,那关系就更远了。她们自己也知道本份,平素都在屋里做针线,除了往老太太,大太太那儿请安,轻易也不出门。 这回登门,可还是头一回。 虽然意外,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又林忙说:“快请进来。” 朱心瑜生得很是秀美,正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华。 生得好这是自然的,大老爷的那些姨娘们可都是各有千秋的美人,随便哪个也比大太太要强。这生的孩子再丑也丑不到哪儿去。 “给哥哥嫂子道喜了。怎么,四哥哥不在吗?” 又林笑着说:“快别客气了,你哥哥才刚出去,你有事儿寻他?” 朱心瑜笑起来象朵初绽的蔷薇花一般娇美:“没事儿,哥哥不在,和嫂子说也是一样的。” —————————————— 酸菜鱼好好吃。 马上就过年喽,提前祝大家新春愉快。 嗯,小声求票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两人进屋坐下,上了茶。朱心瑜笑着打量过屋子,目光最后又落在又林身上:“嫂子这屋子收拾得真好。原先这里修整的时候我经过门前头,和现在全然两个样子。” “胡乱摆的。”又林说:“亏得屋子宽敞,错落开了看着象是那么回事儿。” 大房二房的新房之争朱心瑜从头到尾都知情,本来要给四哥定的是后院,结果被二太太硬夺去了,他们夫妻只能住到东院。但是听这位四嫂子的意思,竟是对这个一点儿都不在意。 又林今天的事情不少,有客人要来,朱慕贤不在,她须得出面。换过了衣裳,送走了朱慕贤,她本来也要去正院儿。朱心瑜现在一来,她不得不耽搁一下。 好在朱心瑜是有眼色的,没再说客套话,把身后丫鬟捧的包袱接过来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我给四哥赶的一件儿衣裳,赶得急,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儿,算是我给哥哥嫂子贺喜。哥哥这一高中,来年春闱必定也是十拿九稳。将来哥哥鹏程万里,前途不可限量,嫂子也能好好享福了。” 又林打开包袱来看,里面是天青色的一件棉绸袍子,料子算不得名贵,可是难得颜色式样都合朱慕贤一惯的风格。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到底是在一起生活过多年,朱慕贤的喜好朱心瑜肯定心里有数,看针脚沿边都很是细密规整,肯定不是象她说的那样匆匆赶出来的。多半是早做好了,只是之前没放榜。怕拿出来不合适,特意现在送来的。 “让你费心了。”又林和这两个庶出的小姑子一向没多少话说,现在她忽然来送了这么件衣裳,虽然突然。可是又林还是得领她这份好意。 朱心瑜喝了半杯茶就走了,又林也不能多待,用抿子抿了下鬓角。急匆匆的出门往正院去。翠玉紧紧跟着,一面走一面小声说:“我刚刚仔细瞅了眼,那花边绣得可下功夫了,取的是连中三元的好意头,只是用的丝线和袍子颜色相近,乍一看才看不出来。十天半个月的绝对做不出来——要全是二姑娘自己做的,那她的女红可当真不赖。” 又林应了一声。 翠玉还有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边自家四少爷中了举。那边他庶妹就巴巴的送了件衣裳过来。虽然人家说的是来恭贺,可是翠玉觉得这分明是来趁热灶的。以前也不见她跟自家奶奶这么亲热,门更是一次没登过。这会儿却赶着来送东西。 其实哪就差这一会儿?吃罢午饭,或是晚间再送不是一样? 她之所以把话又咽回去,是因为刚才那么短短的瞬息间她想起了娘和嫂子的叮嘱。她觉得自己聪明。可是她能比奶奶更聪明吗?她能想到的,难道奶奶会想不到? 再说,现在不是在李家了,不是随便什么话都能说的。哪怕在她们院子里,也要当心,毕竟干粗活的两个媳妇可不是她们的人。出了院子,那当然更加要谨慎,谁知道哪句话就会让哪个有心人听了去呢。 朱心瑜有什么要巴结又林的地方呢?这个根本不用猜。这个年纪的姑娘,所虑的无非是婚事。大太太不理会她们。平时从不带她们出门应酬,大老爷也对儿女不闻不问的。她想寻亲事,既然父母处走不通,就只能想办法走嫂子的门路。 正院果然十分热闹,已经有客人来了。男客自然去前院,内院都是女客。又林一到门口。便有人笑着说了声:“哟,举人娘子来了。” 说话的人笑得很爽朗,正是堂婶吕氏。 又林笑盈盈的向各人见礼,这会儿赶来的人多半是亲戚,又林差不多都认得。道贺的人虽然多,又林照旧条理分明的一一回话,称呼间纹丝不错。大太太本来有些担心,现在看她应对自如,倒是稍稍松了口气。心说怪不得老太太会看中她,这看样子果然是专门请人教导过的,不卑不亢,既温和又大方。 平时看着这个媳妇还是不错,可是平时是在家里,现在这等场面可不一样。进退举止,言谈应对,那是半点马虎不得,稍有一点错处,就会被人抓住痛脚,要不了半天就给传得沸沸扬扬。 大太太这儿放心,二太太那儿就不太称心了。 她的儿媳妇韩氏也是新媳妇,说起来比又林还大半岁呢。虽说家里也败落了,可是怎么着原先也是读书、做官的人家。现在两个人都在屋里,可是众人谁能注意到韩氏?论长相,又林更清秀动人,江南女子的纤巧袅娜不是京城姑娘能比得上的。再看打扮穿戴,又林的妹子刚没了,她不穿那些鲜亮的衣裳,也没怎么妆饰,可是这素淡的颜色倒更衬得人可爱。瞧她刚才进屋给各人见礼问安,那步态,那身段儿,连俯首之时露出的一截粉颈都显得楚楚动人。连二太太这样挑剔都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可自己的儿媳妇——让两人站到一块儿,不明说,旁人一准以为商户出身的是埋氏。 来的客人里也有不少心里泛酸的,觉得又林一个商户女,嫁进朱家这样的门第不说,丈夫眼看着是要发达起来了,这人的命可真好。要是朱家没败落那段日子,是无论如何不会和商户人家结亲的。 这女人扎堆的地方,不管开始在谈什么,最后总免不了绕到儿女亲事上。各家差不多都有适龄的儿女等着说亲。虽然这时候结亲讲究父母之命,可是父母终究也不会给儿女弄一门全然不了解的亲事。总得对对方的门第、家境、人品都有所了解,真正盲婚哑嫁主要是指当事人而言。 而她们消息的主要来源,就是这种亲戚故交之间的来往应酬。 朱家的两位少爷,老三朱长安和老四朱慕贤都娶过亲了,没有娶媳妇的需要,但是二房的明娟,大房的心瑜和慧萍年纪都只差个一两岁,正是说婆家的时候。虽然这些客人都是冲着贺喜来的,二太太可比大太太积极多了。 她只有明娟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又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二太太自然要为她好好筹划。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嫁妆好攒,可是夫家不是那么好挑。门第高的看不上他们,门第低的二太太和明娟都不会甘心,都高门嫁女,二太太当然指望女儿能嫁得风光,将来过的日子得比在娘家强才成。 这光门第好了也不成,还得看本人如何。象那种素有恶习的纫绔肯定不行,身子单薄多病的也不成——那嫁过去太没保障了。 所以说,要结一门好亲事是多么不容易。 朱慕贤回来的时候身上果然有酒气,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没有喝多,步子还稳,眼神也清亮。 又林迎上去:“回来了?” 朱慕贤一反常态往旁边儿躲了躲:“我身上有酒气,先去洗一洗。” 等他出来,又林已经脱了外面的衣裳,靠在床头,指着矮几上的茶盏说:“醒酒的。怕你喝了又睡不好,所以冲得不浓。” 朱慕贤笑着凑过来,先在她颊上偷了个香吻,才端起茶盏。不是那种家里以往沏的酽茶酸汤之类,而是用竹叶沏的,里头放了蜂蜜,还有两颗青梅,闻着就是一股清香,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又林起居很有规律,今天上床往日早,必定是累了。朱慕贤今天在外头应酬宴饮也不轻松,夫妻俩低声说了几句话,又林想了起来:“今天二妹来过,她给你做了套衣裳。” 朱慕贤看起来并不显得意外,点头说:“知道了。还说别的事了吗?” “没有,她来得很匆忙,那会儿也没功夫细说。” 朱慕贤脱了鞋靠着又林躺下来:“心瑜从小就比慧萍显得懂事,她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慧萍跟她根本不能比。她会讨好老太太,在太太面前也一向乖顺。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吧?” “差不多该打算了。说亲又不是今天说今天就能成的,总得细斟酌,没个一年半载的怕成不了。就是定了亲了,这备嫁又得不少功夫——以她的年纪来说,是该预备起来了。不光她,三妹妹,还有二房的四妹妹,也都到年纪了。” “这事儿祖母应该心里有数,母亲虽然有时会考虑不到,不过只要老太太拿了主意,就没什么大问题。” “你说得轻巧,老太太毕竟有年纪了,哪能再随意出门应酬,相看孙女婿去?” 当时老太太看中她,最后聘她做了孙媳妇,那也是事出有因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两家在于江住的特别近,而且从七奶奶那儿论起还能攀上亲。因为来往得多,朱老太太才会了解她,喜欢她。 可是朱老太太的年纪放在那里,她不大可能出门应酬,一般有事情都是大太太二太太妯娌出面,就比如上次去刘家拜寿。大太太不替两个庶女留心,老太太坐在家里又见不着什么人,哪里能安排得了孙女的亲事呢。 —————————————— 啊啊啊,年货还没有买。。揪头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朱慕贤就算人情练达,可是后院里的女人的事情,他还是不甚明白。 朱心瑜想必已经看穿了这一点,祖母已老,嫡母指望不上,大老爷根本就不是个东西,她想嫁出去,还想嫁得好些,那前头这几个人都不能指靠,只能另寻出路。 但是又林觉得,她应该先去走钟氏的门路。钟氏是长嫂,又现管着家,人情应酬也多半是她在应付,再说钟氏进门几年了,朱心瑜肯定跟她更熟悉,交情更深。如果大太太想不起来,这事论情论理都该是钟氏来办。 不过既然人家姑娘只是送了件衣裳,并没开口说这事——她自己一个小姑娘,脸皮嫩,又要顾着规矩,也肯定开不了口。就算是当初李光沛和四奶奶那么疼又林,也没说让她自己做主亲事。 夫妻俩又商量过,给这间小院儿起了名叫桃缘居。又林磨墨,朱慕贤提笔写了匾,已经交了人去刻,两天功夫匾就挂上了。桃既是长寿征兆,又有多子的好意头,小夫妻想了一圈儿名字,最后还是不能免俗,选了一个最吉祥的。老太太都说这名字起得好,于是其他人也纷纷跟风。朱长安也给自己院子起了名,只不过他的字不好,还是央朱慕贤帮他写的匾。 又林沉得住气,可是没想到钟氏先来找她了。 “弟妹在屋里吗?” 钟氏现在可是大忙人,管家奶奶——这些日子家里事又多,过中秋。朱慕贤中举之后宴客,另外她还忙着在各处安插自己的人手,把以前二太太的影响力一点点抹除。这和人品无关,一朝天子一朝臣。二太太的人又不会向着她,又不会用心办事。再说钟氏也有陪房,有亲近的人。有好差事不给自己人,那也说不过去。 这样的忙人,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 又林已经听着动静了,忙迎出来:“嫂子来了?快进来。” 钟氏笑吟吟的进了屋,先闻到一鼻子墨香:“哟,四弟还用功哪?” “没有,他早就到书房那边儿去了。我正在抄经。” 进了西屋,钟氏也看到桌上摊开的经书了。她拿起来看了眼,赞了一句:“写得真不错。这是给老太太的?” 又林笑着说:“写得不好。好久不提笔了,手生,刚才写废了好几张。” 一边的篓子里果然有揉皱的几张纸。 钟氏在娘家的时候也曾经读过书识过字。可是那都没有正经学过,不过是不当睁眼瞎,着重学的还是女红、理家这些。不过她到底是有见识的,字好字坏能看得出来。 据说弟媳妇专请女先生教导过两年,看来不是假的。大概她娘家一早想给她寻一门好亲事,所以才这样在她身上下功夫。 这功夫也没白下,瞧,这眼见就要出人头地了。 钟氏坐下来之后就开门见山了:“这些日子我忙得头晕,弟妹这里要是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可千万要多包涵,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说。”一副管家婆的口吻。 又林笑了。能缺什么?吃穿用度都有份例。真缺什么,那也必定是份例外的东西,是不好张口讨要的。反正她自己又不缺钱,钱嫂子隔三岔五进来请安回话,会带来铺子里的账目和外面的消息。也会把又林需要的一些零碎东西一起带来。 “今天我过来,倒是厚着脸皮,想让弟妹给我帮帮忙。” 又林可没敢一口答应帮她,这一家人互扶互助是应该的,前提是有那个能力。 果然钟氏说:“是关于妹子的事儿。你也知道,心瑜和慧萍一个十三一个十四了,也该相看人家说亲了。只是老太太已经有年纪了,太太身子又不合适,所以这事儿难免得你我多费心。” 又林露出些微意外的神情:“嫂子说的在理,咱们做媳妇的是该替长辈分忧,也该替下面的弟弟妹妹打算。可是嫂子也是知道我的,我才到京城,什么人都不认得。就是想张罗,也无从谈起啊。” 钟氏笑了,身子凑得近了些,话说得很亲热:“这我当然知道了。弟妹也不用为难——两位姑娘,当然得先说二姑娘的婚事了。心瑜自幼象他哥哥们似的,喜欢念书。我听她姨娘的意思,也是想寻个读书的人,门第嘛,那倒是次要的,人品端庄,日子过得和顺就行了。四弟这一榜的同年里,也有那没成亲的吧?” 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瞧,这事儿多绕了一个圈子,朱心瑜和又林不熟,再说,这事儿不能越过钟氏去。所以她先和钟氏开口,钟氏再来和又林谈。 这个打算倒是不过份。朱老爷子虽然起复后挂了个三品的闲差,声势不比当年,可是到底不是待罪罢官之身了,过去的门生故旧关系也在。朱心瑜虽然是庶出,但是她又不要求对方家境,只要是个举子,有前程就行了,这不难找。 又林说要与朱慕贤商量,待钟氏走了,又林继续抄经,翠玉和小英小声说起刚才的事。小英是没什么主意的,翠玉却点头说:“二姑娘是个聪明人啊。” “什么?你怎么看出来的?” 翠玉耐着性子解释给小英听:“有眼光又会打算,还不算聪明吗?虽然咱们府上也算是有根基的人家,可她是姨娘生的,那要是门第的高的人家,可就看不上她了。她要是嫁个举人,那就不一样了。这人要是再努把力,谋个官做,她不就是官太太了?” 小英点头说:“还真是,这么说二姑娘确实是聪明人啊。” 其实有时候所谓的聪明,不是你多么能干多么要强,而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明白什么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这事儿又林和朱慕贤一说,朱慕贤就笑了:“原来兜了个大圈子是为了这个,这个二妹打小就不吃亏,穿她一件衣裳。就得给她寻个女婿。” 又林推了他一下:“你别光笑了,这事儿你看……可行吗?” “行。”朱慕贤琢磨着几个没有成亲的同年。有京城本地的,也有家在外地的。明年春闱。很多人中举后就留在京城备考没有回乡,现在倒正是时候。 两个妹妹里,朱心瑜和她亲娘一样,都很知趣,打小就懂得看眉眼高低,懂得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并不惹朱慕贤讨厌。替这个妹妹寻婿。朱慕贤并没什么不愿意。 又林也想着,以朱心瑜现在的人品才干,嫁进小门小户做个主母是绰绰有余。只要自己会持家,日子能过得不错,比逞强出头非得嫁高门要实惠得多了。 “那这事儿你就留心着。我去给大嫂回个话。这事儿当然不能张扬,但是老太太和太太那儿可不能瞒着,不然回来事情真成了,可不好看。” “那当然的。” 钟氏果然把这事儿跟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说了,当然不能说是朱心瑜自己的意思,只说是她姨娘这么打算,老太太点头说:“嗯,也该时候了。” 意思就是同意了。 大太太却先皱起眉头:“徐姨娘怎么和你说的?” 这问题钟氏已经料到了,按预备好的答案说了。因为她现在料理家务。徐姨娘又怕扰着大太太,所以让她给留心着。正好赶着秋闱放榜,各地举子云集京城,赶巧了,趁这时候给朱心瑜说门亲事,明年春闱一放榜。不管中没中的都可以办亲事了。 庶子庶女们大太太本来就爱搭不理,大儿媳妇如果接手过去,她乐得清心。但是小儿子可是要预备着明年春闱的,这会儿去张妹子张罗亲事,大太太怕影响了儿子的前程。 钟氏连忙保证,只是让朱慕贤提供人选,完了请人到家里来吃顿饭相看一下什么的,绝不会影响了小叔子的大好前程,大太太才勉强点了头。 回了自己屋里,钟氏的丫鬟豆青给她端上茶,小声说:“奶奶,您何苦给自己找麻烦,二姑娘的亲事不管说得好不好,在太太那儿都落不下好。您就该让徐姨娘自己去求太太的。” “徐姨娘一向在太太面前很规矩,太太不会很恼的,再说,我怀良儿的时候还多亏了她帮衬,提醒了我好几回,不然良儿只怕……算是我还她这个人情吧。” 豆青看劝不回来,也就转了话风:“那二姑娘要是年前说定了,春天就成亲,这嫁妆……” 嫁妆是真没办法了,大太太没给她预备过,徐姨娘一个姨娘,又已经年华不在,哪拿得出来。讲究的人家,女儿的嫁妆要预备多少年的,可是象朱心瑜这样,只能现置办去。当年大姑子朱玉萱出阁钟氏还没进门,只听说她嫁妆也十分丰厚,公中出了差不多一万银子,大太太和老太太贴补的只怕还不止这个数。但是朱玉萱是长孙女,又是嫡出。轮到朱心瑜,朱家现在已经不比从前显赫,银钱上也不会这么大方,公中大概能出个两三千,大太太不会愿意给庶女贴补,老太太就算能添妆,也是有限的。 豆青小声说:“四奶奶可真不愧是商户人家的闺女,开了个茶庄还不算,听说在南街沿街又寻了个沿街的小院子要买下了。” 钟氏有些意外:“你哪儿打听来的?” “嗨,奶奶忘了,我们家和四奶奶带来的两房人住得可近着哪。整天进进出出,抬头不见还低头见呢。” “她在那儿买房要干什么?又开什么铺子?” “好象不是,说是打算赁出去。那个院子虽然不大,也有四五间房,正好赁给那些在京城想求功名的秀才、举子。虽然说这个不如开铺子挣钱,可是既不用进货卖货也不用人太费心照看,细水长流的——所以我说四奶奶会过日子会算计。就算将来不赁了,翻整一下再开铺子也方便。” 钟氏点了点头。这个弟媳妇——还真是能干得很哪。 ——+———————————————— 祝大家新春愉快哟 求票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七章 豆青的话,正触在钟氏的心坎上。 钟氏的陪嫁一是不如弟媳妇多,二是她也不那么会打理。别说她,整个朱家的老少三代媳妇加一起,只怕在这上头都不是又林一只手的材料。看着人家不声不响的,把手里的钱都变成了能下蛋的母鸡。钟氏当时陪嫁了田地,没有铺子。种田呢,是不会有什么大进益的,而且还看天吃饭,一年有个几百两银子,就算不错,有一千,就是上好年景了。上好年景当然不是总能遇上的,钟氏手里的钱当然是得算着花。钱搁在手里是死钱,只会越花越少,得想办法把死钱变活钱。她也想过要弄个铺子,可是一怀孕,加上手上又没这方面的人手,就一直搁下了。 做了管家主妇,天天和柴米油盐打交道,钟氏可没有以前那副小姐脾气了。她也彻底明白过来了,门第、家世、女红那些什么都是虚的,真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东西。尤其摊上大老爷那样的公公,正事儿一件不干,还天天有外账找到账房来支银子,那些挂账的都是些什么地方啊!字画玩器酒楼也都算了,可竟然还有花街柳巷里的外账。账房是给支也不是,支了也不是,只能都往她这里推。 钟氏叹了口气——管家可不是个轻松活计。接手这些日子,她觉得比往年一年过得都累。上上下下都要安排好,稍有疏漏就会出大麻烦。 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现在这情形是暂时的,二老爷那房总有一日会分家出去。自己总有一天不用看别人眼色,真正的当家作主。 朱慕贤说给妹子留心,果然不是白说的,没两天就寻着两个人选。一个姓单,今年二十二了,也是他今年的同年。这已经是他第二回乡试,第一回落榜后家里原想给他说亲,他说要一心功名,没有答应,就这么耽误了三年。家乡在鲁阳,家境宽裕,人品端方。另一个姓石。二十五了,家是保定府的,前头说过一门亲,不过未婚妻未过门就病死了。 这两个朱慕贤觉得都不错——人长得端正,会读书但不是死读书的。十分有潜力可挖。如无意外,来年春闱必定都能得中。到时候不管是入翰林还是外放,朱心瑜嫁过去都合适。 他把这话和家里人说了,大太太是无可不无可,老太太则表示,最好能把这两位同年请家里来坐坐。他们家都不在京城,现在孤身在这里,朱家理当照应一二。 能在千万人拼杀出来脱颖而出,单、石二位智商情商都是很够看的。朱慕贤并没露出这种意思。可是近来京城榜下捉婿的事不是一桩两桩,两人心里都亮堂堂的。等拜会的那天,都是好生拾掇过的,带着四色礼物登了门。 没明说是相看女婿,两人也就依着后辈礼数,说是来给朱老太爷请安。顺便请老太爷指点文章的。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朱老爷子当年也是进士一甲出身,还曾任过一任顺天府的主考官,现在还是礼部尚书呢!就算不为了相亲,单、石二人能得他一言半句指点,那也是受用不尽的。 朱老爷子很是配合,在小书房见了两人,各看了他们带来的文字,一人只指点了两句,都说得十分中肯。 见过老爷子了,两人当然顺理成章也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朱心瑜当然不能露面,连钟氏和又林也不成,她们都是年轻媳妇,不好见外男。大太太二太太有了年纪当然不在乎,在一边陪着。 二太太是主动要求来的——她的宝贝女儿明娟可也该说亲了。虽说她不大看得上穷举子——可是说不准,要是个真有本事,将来有大出息的呢?就象老爷子当年,也不过是穷举子一个。 大太太本来不大爱来,给庶女相女婿,大太太才没那么好闲情。可是一听二太太也有这意思,大太太立马象打了鸡血一样精神万分! 就算自己看不中,也不能让二房捡了便宜去! 朱慕贤领着两位同年进屋,眼睛往屏风那一溜。 这些女人真是——要躲也专业点儿啊,至于要贴在上头看么?还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难道个个都需要相看女婿?热闹什么时候不能看? 他看得出来,单、石两位也不会看不出。但是两个人都很从容,眼珠一点儿都没往屏风那边转,规规矩矩给老太太请安,给大太太二太太请安。这安不能白请,自然得有表礼相赠。老太太笑呵呵的让他们坐下用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无非是问些家里如何,父母如何,学业如何,在京城生活如何之类的场面话。 又林是被钟氏拉来的——钟氏做事很是周密,未谋胜先谋败。如果成了,当然主要功劳在朱慕贤。可是如果不成,那责任也轮不到她扛。朱心瑜当然也来了—— 可是她们没想到的是,朱慧萍,二房的朱明娟,韩氏,竟然全都来了。虽然老太太这扇屏风是四扇的,可是这么多人躲在后头,光环佩声响和头油脂粉气味儿就无法掩饰了。这可真是光明正大的人多势众的在偷窥了。 等朱慕贤送两位同窗出去了,回来以后,大中小三代女人齐聚一堂商量这事。当然,朱心瑜做为当事人,是需要回避的,所以她已经不在屋里了。 老太太见朱慕贤回来了,先问他:“你倒周到,请了两位回来任挑。不过他们两人,你觉得哪个更合适?” 朱慕贤笑了,把问题又抛了回去:“老太太和太太觉得呢?” 大太太想了想:“我觉得,姓单的那位公子要好一些。生得也端正,家里也宽裕,比石公子还要年轻。石公子当然也不老——就是和心瑜一比,这大了十多岁去呢。” 还有一个原因虽然没说出来,不过大家心知肚明,那就是姓石的前头定过亲,虽然没进门就不算娶过,可是总叫人心里有点疙瘩。 大太太虽然说不想替庶女打算,可是既然两个人选摆在面前了,她也没理由选那个更差的。毕竟这要是结了亲,将来就是亲家了,自然会跟自家、跟儿子亲近。 老太太笑笑,又问二太太:“你看呢?” 二太太没看中这两人——她理想中的女婿应该门第更高人品更俊秀。不过这会儿只是替大房挑,她也点头说:“我觉得大嫂说的是。” 连钟氏也是这么想的,难得二太太这次不唱反调。 不过这种事,还得问问姑娘自己的意思。毕竟刚才也让她自己过来看过了,就算走过场也要问一下她本人的意见。 这个任务当然交给钟氏了,不过钟氏又把又林拉上了一块儿去问。 又林笑着说:“我还去?人多了,怕二妹不好意思。” “没事儿,这可不是小事他,你一向稳重,主意也准,就当是陪我。” 结果朱心瑜和大太太的意思并不一样。 她十分害羞,但是意思表达的很清楚。 她看中的不是单公子,是石公子。 钟氏十分诧异,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朱心瑜的眼光,倒是和又林不谋而合了。 如果让又林来选,她也会选石公子。 钟氏问:“妹妹……这可不是小事啊。石公子他毕竟大了你十岁还多。” 朱心瑜细声细气地说:“我觉得石公子挺稳重的——单公子之所以现在还没定亲,是因为想中了举,做了官,娶的媳妇比之前没功名时娶的要好。” 钟氏说:“可人往高处走,谁不这样想?有上进心也不是坏事啊。”难道都象自家公公似的一门心思玩女人才好?再说,单公子家境还更富裕一些。 “他们刚才喝茶的时候,石公子拿起来就喝了,单公子要闻一闻,看一看才小品了一口。” 这个细节,又林也注意到了。 单公子那种品评的态度说明了一切。他喝一口茶之前都要估量这茶的好赖品级,更不要说亲事这种大事。他想的更多的是能从朱家得到什么—— 而朱家实际上给他的只不过是一个庶女,一份不算厚也不算太薄的嫁妆,以及将来可能会有的助力,但这助力也不会太大。 虽然说这些事情都要列入结亲的考量,可是如果只想着要,我要,我想要,这种人做丈夫,有些功利的过头。有一还想二,有二了还琢磨为什么不给我三,永远不会满足。 相比之下,石公子更稳重。虽然生得不如单公子俊秀,也没他那么能言善道,可是老实可靠才是做丈夫的首选。 又林对这个小姑子心瑜不免刮目相看。这姑娘的头脑不是一般的清醒啊。这个年纪的姑娘,更多的注重相貌和外在的表现,对她们来说稳重等于木讷等于没有情趣,是不会太青睐这种人的。 射雕里头黄蓉喜欢郭靖那老实人,很多人说傻人有傻福。可是郭靖这种人做情人是乏味,做丈夫那是一等一的可靠。再好的男人,身心都不在你这儿,那有个屁用。 钟氏如实把朱心瑜的话回禀给老太太和大太太。大太太诧异,老太太却笑了:“不错,我也看着石公子挺好的。” 既然老太太都这样说了,大太太也就不多言了。反正不是她亲女儿,既然她自己和老太太都这样决定,大太太更不会额外多说什么。 ------------------------- 给大家拜年喽!祝大家新春愉快,合家幸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后来朱心瑜和又林说了心里话。她说她是庶女,姨娘又不是非常得大老爷的宠,又有了年纪。她早就知道她没有什么能依靠的人,还想嫁人之后反过来照顾姨娘,那就不能抱什么不实际的幻想。嫁个一般人就成,而且对方得为人忠厚,不然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想回头照顾姨娘,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事实证明朱心瑜的眼光很不错,石沛清的确是个很忠厚的人,不会斤斤计较得失。 家中三个姑娘其实年纪相差都不大,可是另外两个就不象朱心瑜这样聪明省心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朱慕贤委婉的向石沛清转达了家中的意思,石沛清当然是意外之喜。他本来觉得自己希望不大,纯粹是个陪客——因为条件是明摆着,另一个人无论是本人还是家境都比他强,他还比对方又要年长几岁,可是没想到最后朱家看中的是他。 石沛清当即让人捎信回家,石家当即来了人,还请了官媒婆,向朱家提亲。石母是个十分普通且和气的妇人,从儿子前一门亲事黄了之后就一直为这事儿悬着心,想不到儿子能娶到这样门第的小姐——就算不是当家太太生的,那也一样姓朱。再见了朱心瑜本人之后,这满意就到了十分。朱心瑜长得非常拿得出手,且温婉柔顺,落落大方。这样的好媳妇,他们家那整个镇上也寻不出第二个来。 亲事顺顺利利的定了下来,石家只有石沛清一个独子,从聘礼上就可以看出石家对这门亲事的诚意——估计石母是把石家家底全掏出来了。 不过这下聘礼从来都不是一件吃亏的事。除非遇到那种极不讲究的亲家,扣了聘礼或是直接把聘礼给姑娘当了嫁妆。朱家显然不可能这么干。公中给朱心瑜的份例和石家下的聘礼比起来,稍嫌薄了一些,老太太掏私房又给添了一千两去置办嫁妆,此外还给了不少添箱的东西。有老太太在前头比着,大太太也不好太小气了,连现银带东西差不多也给添了一千两。 朱心瑜很会做人。人前人后对大太太感激涕零,直说大太太待她太好,她无以为报之类的,让大太太心里十分熨帖。 朱心瑜了解嫡母。她最好的就是面子,这次让她掏了钱出来,几句好话惠而不废,不过是嘴头勤一点甜一点而已,为什么不说? 亲事定下之后,天气也渐冷了。石沛清他们原先都是在客栈租的房间住,可是一来不够清静。二来天冷了之后客栈的取暖也不尽如人意。可是两家定了亲,又不好让石沛清干脆住家里来。正好又林买的那个小院已经写好了契书在官府也过了户,正预备朝外租,正好先让石沛清住了进去。既清静,又方便照应。 一到大比之年,京城的的客栈和赁房子的价格就象风吹一样往上涨。这会儿能住到这么个安静的独门独户的院子,着实得有点门路才行。 朱慕贤昔日在于江的同窗,也有两个这次中了举。提前进京来了。一个又林也认识,是谢岳。另一个更不是旁人,就是又林的表兄刘书昭。 。刘书昭不但自己来了。还捎带了一大堆东西——都是李家捎给又林和亲家的。 朱家对这位亲家表少爷自然表示了热情欢迎。平时总觉得又林家毕竟是商户,可是人家家里也出了举人哪!这将来说出去,也是增面子的事儿。再说亲家亲家,自然是要多多帮衬往来的。 自打上京之后,又林还是第一次见着亲人。 “家里好吗?老太太好吗?爹娘都好吗?弟弟……他们呢?” 刘书昭知道这个表妹打小就沉得住气,这样情急于色还是头一回见。他笑着说:“都好都好,家里都挺好的。老太太今冬还没犯咳症,姑姑姑父和表弟们也都好着呢,就是惦记你,不知道你在京城是不是过得惯。知道慕贤他这次也中了。家里都高兴得很,姑姑去庙里捎了一大笔香油钱呢,还替你和慕贤各求了一张签,都是上上签。” 又林不用问也知道四奶奶求签各问的是什么。给朱慕贤问的当然是前程,给又林问的肯定是求子。 又林有些不好意思,刚才一迭声的问自己家里。都没有问候舅舅一家。 “瞧我,都没恭喜表哥这次高中了,家里一切都好吗?” 说起自家,刘书昭笑容满面:“爹娘都好,你嫂子和侄儿也很好,你侄儿已经长牙了,也会爬了,现在摸着什么都想往嘴里填,上次把我的笔都塞嘴里了,幸好上头没蘸墨,你嫂子还说,八成长大了也是个读书种子……” 说起宝贝儿子,刘书昭满脸放光,滔滔不绝,幸运傻爸爸模式全开,半天功夫就听他一个在说个不停,有的话甚至翻来覆去说了两三遍他也懵然不觉。这会儿是没有照片,要不然刘书昭肯定会把儿子照片随身带着,逢人就拿出来献宝。他说得起劲,又林也一点儿都不觉得烦,好不容易见了亲人,家乡的事情无论大小,不管是不是琐碎,她都百听不厌,且津津有味。 刚才她差点习惯性的问出弟弟妹妹这句话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刘书昭当然也听出来了——对那个小小年纪就没了的表妹玉林,刘书昭也觉得很可惜。但是玉林和他毕竟没打过什么交道,谈不上什么深厚感情,何况她也不是姑姑亲生的,刘书昭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怕又林想起这事儿再伤心,特意把话题绕远了,多说些让她听着高兴的事儿。 看表妹气色不错,想必日子过得应该还顺心,刘书昭也放下心事。 刘书昭和谢岳这次结伴上京是为了备考春闱,早些来,早安顿好,也能早点习惯京城的生活气侯,不到于到时候赶得紧。要是万一路上出个什么状况耽误了行程,又或是到了京城水土不服病倒了,那一下子就要耽误三年呢。好在京城有朱家在,他们虽然都是头一次上京,可是也不怕没有照应。 老太太以前就很欣赏刘书昭,这年轻人不焦不躁,人情世故也老练通达,说话办事都让人挑不出不是来。就要留两人在家住下,反正客房都空着,住在家里一切都是现成的。刘、谢两人当然都说了推辞的话,说不好麻烦。大太太见着这样有出息的晚辈,也是难得的热情:“别客气了,长辈留你们住下,你们就踏实住下。既然有亲戚在,没有让你们出去住客栈的道理。” 朱慕贤笑着给出了个主意:“祖母和母亲说的都有道理,不过他们住家里,出入到底不那么方便。与其让他们不自在,不如让他们跟石兄去做伴,反正那院子宽敞,他们住在一起,还能一起研习文章,拾遗补漏,比一个人苦读要强得多。”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既然是来备考的,那当然一切以读书举业为主。老太太也就没再强留,只说:“那一应要用的东西,都让人从家里送去。炭、柴可不能少,你们刚从南边儿过来,京城的冬天可冷着呢。你们只管专心读书,这些日常琐事自有人料理——可不能再推辞了。” 这安排两全其美,刘书昭和谢岳都欣然从命。 又林当然希望表哥能住下,可是她也知道对刘书昭来说,住在旁人家中到底多有不便,住到她在南街的房子去,倒是两下便宜。他们能读好书,又林也能放心。刘书昭和谢岳都带各带了一个书僮来,又林又把陪房宋嫂子的男人来富打发过去伺候照应着。来富到京城已经有大半年了,对京城的情形更加熟悉,很是干练,他们使唤起来也方便。 钟氏又多了一样活儿要干——给小姑子预备嫁妆。 管家就是这样,一年忙到头儿,家里大事小事都得操心过问。朱心瑜做为已经定亲即将出嫁的当事人,现在就剩下待嫁这件事情要做了。她整天关在屋里绣嫁妆,有时候也会去钟氏那儿,当然是为了请教管家的道理和诀窍。虽然她以前从没有学过,可是人聪明知进退,学起来事半功倍。再说,石家小门小户的,就算要当家理事,也没多少事情可理,所以朱心瑜从容得很,尽可以嫁过去之后慢慢适应。 朱慧萍的亲娘钱姨娘见状,心思也活动开了,强赶鸭子上架让朱慧萍也来跟钟氏学习。不得不说,虽然同是一个爹生的,可是孩子的资质差别是非常大的。朱心瑜就是典型识趣又识相的聪明姑娘,朱慧萍就不行了。论长相她比朱心瑜还漂亮,可是论头脑智商,朱心瑜甩她三条街。不但如此,她若是不会,还不肯说出来,钟氏告诉完她一件事,问她知道了吗?她总是答知道了。可是再一问,还是摇头三不知。如此三番两次,钟氏也没耐心再教。左右现在要出嫁的不是她,还是以朱心瑜为主。 至于二房的朱明娟,一来二房和大房不和,她不会到钟氏这儿来。再说,二太太也是理过家的,手段本事都不缺,教女儿绰绰有余。 —————————————————————— 今天初一,给大家拜年喽! 呃,今天桔子吃多了,胃里感觉又凉又酸。。(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进了十月,天气一天冷似一天,请人扫了炕灰之后,就正式烧起炕来了。又林觉得很是新鲜——两辈子加起来头一次睡炕呢,可是头一晚就把她给烧得睡不着觉了——总觉得身子底下跟压着火炭似的,怎么都睡不实。朱慕贤也有几年没睡炕了,和她差不多,夫妻俩一起焦渴难耐,喝光了三壶茶水,水喝多了又轮流的上净房,谁都没睡好。第二天起了身,眼圈儿都是青的。 老太太和他们一样,都是一时适应不来。晚上没睡好,白天自然没精神。可是又不敢歇中觉,怕走了困晚上更睡不着,所以娘几个在一起说话,陪老太太抹牌打发辰光。又林,大太太,老太太,还有韩氏也来凑个数。二太太和大太太不对付,最近不大过来和她脸碰脸。不然这抹牌不管如何开始的,最后只怕都得以争吵告终。韩氏以前在家显然没有过抹牌经验,总是输,哪怕又林有意放水漏牌她都照输。又林觉得她不是学不会,她是故意给老太太送钱,想让老太太开心开心。 这不奇怪,朱家后院儿里没谁不想讨老太太欢心的。 打了一会儿牌,老太太往门外头看了一眼,对韩氏说:“你的丫头来了。” 韩氏转头一看,果然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巧琴,连忙起身告罪:“我去瞧瞧她有什么事。” 老太太一笑:“你可当心我们看你的牌。” 韩氏一笑出去,和巧琴说了几句话又进来。老太太说:“要是房里有事儿,你就先回去。抹牌这事儿不当紧的。” “没什么事儿。”韩氏笑着微垂着头说:“就是三爷要出门儿,要穿一件衣裳她们找不着,还非得来问我。” 老太太笑着说:“哟,这不显得你比她们都上心嘛。” 韩氏脸上飞红。满面娇羞地说:“老太太快别笑话我了,咱们接着打牌。该谁发了?” 大太太看她那样儿就十分不顺眼,虽然当着老太太不好说什么。不多时点心送了来。因为家中开始烧炕,都怕上火,煮的是清心败火的冰耳莲子汤。又林和韩氏是做媳妇的,当然站起来帮忙接递碗盏。韩氏抢着先把一碗莲子汤端到老太太面前,又林就端了一碗给大太太。 老太太尝了一口,点头说:“嗯,煮的正是时候。你们俩也别拘着礼,坐下吃。这儿又没别人,就咱们娘几个,不用管那么些个规矩。” 又林笑着谢过老太太,和韩氏一起坐下也各吃了一盏莲子汤。 等这边牌局散了。又林扶大太太回去的时候,大太太在路上就绷着脸,一进院子就发作了:“瞧她那个轻狂样子!合着只有她才有孝心懂孝顺一样!讨好卖乖的为了什么谁不清楚?小门小户出来的,嫁妆薄的盖不满床,不就想着老太太那点儿私房吗?婆媳俩一条心,全不是好东西!一家子数数,没个象她那样不知羞的,找件衣裳还巴巴的打发人出来问,都问到老太太那儿去了。有什么可显摆的?谁没打年轻时过来的?还说知书达礼呢!我呸!” 说了一番,又说又林:“你也是!平时在老太太面前总是你最得她欢心的,怎么现在就让韩氏抢在你头里?你怎么这么木讷起来了?还是你就看不明白她安的什么心?” 婆婆训斥,当媳妇的只能听着。幸好范妈妈已经让屋里的丫鬟都出去了——这么些人看着,又林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再说大太太抱怨二房的儿媳妇,也不好让人听见。 这会儿范妈妈就上来。一边扶着大太太坐下,一边劝着:“太太消消气,郎中可说了,您不能再动气。咱犯不上和二房的一般见识,您要真生气,可就如了她们的意了。” 大太太虽然坐了下来,可是胸口还是起伏的很急,气一点儿没消。 “您瞧,二房的那不是刚进门没多久么?新盖的茅房还有三天香呢,她那种轻狂劲儿老太太瞧不上的,过日子那得慢慢儿的来,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不得不说,范妈妈很了解大太太,毕竟主仆几十年了,大太太爱听什么话不爱听什么话,范妈妈都知道。 对范妈妈明里暗里的示好,又林心里都有数,她也没亏待范妈妈。下头塞着钱,面儿上也从来都敬着。本来嘛,范妈妈是大太太身边的人,她做晚辈的见面自然得客客气气喊一声妈妈。 大太太喝了口茶,总算把这口气暂且平了,又叮嘱又林:“你和她可都是新媳妇,你俩年岁还是一般大的。可是你比她先进门儿,你得给我争口气啊。要是让她赶在你前头怀上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这个问题又林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依旧低头沉默。 这事儿又不象别的事儿,立个军令状就能保证完成任务。她一直调养着呢,今年已经比去年好多了,月事也渐渐规律,大夫说现在她身子挺好——可是这怀不怀得上,除了计算日子,有时候真得要看运气。 正好这会儿外头有人来回话,说是家里来客人了,三少爷正在前头待客。打发人来回大太太一声,再和三少奶奶说一声,晚上再让厨房多预备几个好菜款待客人。 大太太问:“来的什么人?” 这阵子家里除了谢岳刘书昭他们,还来过好几个儿子过去的同窗。有的是中了举来京赴考,有的是落了榜想谋几个盘缠回乡的,都不鲜见。只不过朱慕贤不是个个人都会留下款待,既然他让人这样传话,那说明来的人和他关系应该不错。 “回太太的话,就是杨重光杨公子,和咱们三少爷在于江的时候也是同窗,这科也中了举人呢,还是安州的头名解元。” 大太太和石家有亲戚,当然知道曾经在石家生活过的杨重光。 “哎哟,中了解元?这孩子可当真有出息啊。”大太太十分感慨。儿子在府试时中了案首,可是这次就没能夺魁。大太太知道这一科有好几个大才子,儿子能得个第七也是不错的,说出去照样脸上有光。不过听到别人夺魁,心里毕竟还是有些酸溜溜的。 “还有没有说要不要给客人收拾客房?” 那婆子说:“这少爷没说。听杨公子的意思,他在京城有住处了。” 因为这事儿一岔,大太太也无心再训媳妇了,就打发又林回去。 杨重光既然来了,当然得去向老太太,太太请安。老太太听说他是这一科安州的解元,也是十分意外,连连夸赞不迭,又让人打点了表礼相赠。特别是锞子,特意是让人拿了状元及第的花样儿出来,大太太也赠了尺头和笔墨这些东西。 杨重光生得实在是俊逸不凡。朱慕贤本来也是翩翩少年,到了他面前,就显得逊色多了。以前杨重光也到朱家来过,只是那时候年岁都不大,他在石家又是那么个尴尬的身份,也没有人重视他。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许多丫头媳妇都探头看他。 这并不单纯因为他生得好,还因为他头上有解元的头衔哪。 解元,状元,听着就差不多。谁能说来年春闱他不能得个状元?这样姿容翩翩的状元公,只怕本朝开国以来就没出过呢,不趁现在瞧瞧,将来可是要后悔的。 等屋里人散了,老太太和徐妈妈说话,徐妈妈轻声说:“这回石家可要后悔了。原来觉得是个甩不掉的麻烦,结果现在人家成了解元了,这样的人品才学,上哪儿找去。当时倘若待人再厚道一些,这会儿不是又多了一股助力?” 老太太摇了摇头:“你不晓得……这里有别的事儿。石家绝不愿意看到他出头,当时连书都不让他正经读,就想把他弄成个窝囊废。他将来如果做了官,再追查当年他家的旧事,只怕石家……” 老太太没再说,徐妈妈察颜观色,也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不适合再问下去。转了话题说:“刚才二太太可是对杨公子赞不绝口,难得见她这么夸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招杨公子当女婿呢。” 老太太眯着眼——徐妈妈听到的她当然也都听到了。 不过要说二太太想招杨重光当女婿,那可未必。二太太最近没在家中生事,是卯足劲儿给女儿相看亲事,一个月里带着朱明娟出了五六次门,次次都衣饰考究,从不重样。 杨重光虽然是解元,可是没什么根基。二太太生着一双富贵眼,她理想的乘龙快婿绝不是这样六亲无靠身世飘零的人。 再说,老太太久历世情,看人眼光也准。杨重光肯定也不会随便娶一个寻常的妻子——这个人,心事藏得太深了…… 晚间朱慕贤回来,小两口一天里头也就这会儿功夫能说说话亲热亲热。白天那么多双眼看着,朱慕贤要读书,她要侍奉公婆,根本没法儿往一块儿凑。 “我听说,娘今天冲你撒气了?” 又林诧异地说:“你听谁说的?哪有这回事?” 朱慕贤端起她的小脸儿仔细看了眼,又林脸上确定从容平和,没点儿受气委屈的样子。 他在她唇上用力啜了一口:“好吧,那是有人传错话了。不过娘脾气急一些,有时候说话口气重,你都只管听着罢,别往心里去。要是窝火了,回来拿我撒气也成。” 又林一笑,问他:“杨公子也上京来了?他现在住什么地方?” ———————————————————————— 今天回娘家了。我娘给做了各种爱吃的菜,吃撑到了~~~果然有妈的孩子象个宝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章 “暂时住在郑家安排的地方,离咱们家有点儿远,在城东。” 朱慕贤的手在她的肩头来回抚弄,只觉得柔嫩而光滑。烧起了炕,也有个好处——在屋里头大衣裳是穿不住的,有时候热得小袄都没法儿穿,只穿一件夹衣。又林身段儿格外窈窕,上身的夹衣腰身收得好,下面的裙子却是撒开了裙角的宽幅裙子,象朵刚开开的花儿一样,又林就象是站在这花儿的中间。 朱慕贤只觉得心里爱不够,想要说,又恐做这样的艳词妻子会羞恼,自己也觉得那样太唐突。想画呢,自己又没这样的妙笔。就算想说出来,这种闺房之乐,又怎么能去和别人说? 原来男人在世上,不光是有苦要自己担负,有乐,也只能偷偷的品尝。 “郑家和他也是远亲,面子上做得好看,未必就能事事贴心合意。他手头只怕也没多少钱应酬打点,你们同窗一场,能帮衬的就多帮衬点儿。” 这一中了举,随之而来的人情应酬就多了,开销可不算小。就算有别人送程仪、润笔什么之类的灰色补贴,但那也远远不够。 朱慕贤一笑:“我知道。” 别人家的媳妇都抱怨男人花钱大手大脚,他这个媳妇却没有那种小家子气。 “他今天……还问起石姑娘。” 又林的睡意一下子全跑光:“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她很好,还有了身孕……” “那他呢?” “他说……她过好,就行了。” 又林松了口气,重新枕着他的胳膊躺好:“那就好。” 虽然心里明白,事情最后终究会是这样结束,可是还是替他们觉得心酸。 朱慕贤也有些心酸。可是毕竟他们现在都过得好,一个嫁得好,一个也有大好前程。更重要的是,自己现在软玉温香抱满怀,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同情别人。 朱慕贤拉起被子把两个人兜头罩住。又林眼前突然一黑,要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出了什么事。绵密而热切的吻象是春天的雨点儿一样,没头没脑的朝她落下来。 锦被下的人形缓缓起伏着,细碎的声音从被子下头传出来,细微的呻吟,因为蒙着被子,听起来断断续续的,不真切。窗外头风声一大,就把这一点声音完全盖过了。 京城的冬天比又林想象中要漫长。每天出门的时候她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从头武装到脚,包得只露两只眼珠在外头。 四少奶奶怕冷这消息用不了一天就传遍了全家上上下下,许多人不过是善意的一笑。四少奶奶是南边儿人,这是头一回在北方过冬,怕冷也不奇怪。老太太头一次见她这装扮,指着她笑得说不出话来。那天又林进了屋,小英就过来替她解斗篷。老太太就端坐等着又林问安——每天都是这套程序没变化。 但是那天这个过程——嗯,时间被延长了一些。 老太太看见小英给又林解下了件大毛披风,已经预备好笑容等着她请安了。结果小英把披风往臂弯里一搭,又替又林解下一条锦缎披风。 老太太清清嗓子,坐姿又端正了一些,等着又林请安了。 小英把这条披风解下来之后,手根本没停,又替又林脱下来一件大袄—— 一屋人都看傻了。 老太太拍着椅子笑个没完,连大太太这么一贯要在媳妇面前摆架子的人都忍俊不禁。 “贤哥媳妇儿,你到底穿了几件儿啊?” 又林也有些不好意思:“早上打了个喷嚏,她们怕我伤了风,左一件右一件的给我裹上了。” 老太太招手让她过来:“可怜见儿的,快过来,坐我跟前儿,这有炭盆儿,暖和些。” 钟氏笑过了,说了句公道话:“今年天气是比往年冷。我记得去年这会儿还很暖和,大毛衣裳都穿不着,今年天冷得早,弟妹她刚到京城,头一年肯定不习惯。” 又林摇头说:“在屋里也不觉得,一出门儿,那风一刮到脸上又硬又紧,一下子脸就僵了,象冻上了一样。” 钟氏笑着伸手来摸:“我摸摸,冻成冰棍儿没有。” 又林就往一边儿躲,妯娌俩说笑了几句。老太太一边摇头一边笑:“你们也老实些,铭儿媳妇,你都当娘的人了,孩子还在旁边看着呢。” 可不是,良哥儿正被大太太搂在怀里,好奇的睁着一双眼睛,看看娘,又看看婶子。 钟氏难得不好意思起来,捋了下头发,开始和老太太大太太说起家务事来。她是管着家不错,但只是管,许多事情,主意还得老太太、大太太来拿。比如一些重要的节庆安排,或是一些大的账目。老太太仿佛听的漫不经心,但是每一问都问到点子上。 这种时候其他人就没什么事做了,几位姑娘凑在一块儿说起了话,朱心瑜今天也过来了,她现在等闲难得出门,即使出来了,话也不多。这种识趣且省心的姑娘,大家就算不怎么喜欢,也不会讨厌她。 朱慧萍小声和她说了几句话,朱心瑜微微笑着,脸也有点红,只低着头不应声。看来是被打趣了不好意思。 不过让又林有些意外的是,朱慧萍看了她一眼,就撇下朱心瑜,走过来挨着她坐下了。 “四嫂子平时来都早,今天怎么来得晚了?” 她平时很少跟又林搭话,尤其是在大太太面前。又林微笑着说:“今儿阴天,早上醒了觉得还早,又眯了一下,结果就起迟了。” 朱慧萍嗯了一声,找不着其他话题了,但是又不想这么就冷场,没话找话的说:“四嫂你这件衣裳花绣的真精致,也是针线上的人做的?” “不是,是我屋里头丫鬟绣的。” 这下可给朱慧萍找到了话题:“哎哟,怪不得人家都说苏绣好,果然比京城的还强呢。我一直就绣不好,正想找个人问问。要是……四嫂方便,那我就过去好生请教一番。” 这让又林怎么说,只能说好呗。 就算这几个小姑子都是庶出,那也都是娇客。又林是嫁进来的媳妇,对姑娘自然得客气着。 朱慧萍还真不是随便一说,一吃罢午饭,她就过来了,在屋里盘恒了大半下午。又林尽职尽责,让茯苓好生陪着她说话。茯苓的针线出挑,更难得的是她很有灵气。在女红上头,有时候天份比努力还重要。一样的花样子,茯苓绣的就是比旁人要好看。配色、针脚,纹路……都有她自己的特色。这是她的天赋,又林想,要是换一个时代,茯苓肯定是个艺术设计方面的天才。可是在这个时代,她的天赋和努力只是让她的针线活儿显得比别人出挑一些。 朱慧萍的心思根本没在女红上头,茯苓和她讲针法,她漫不经心的应着,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又林那边儿转。 快晚饭时候,她不能再坐,只能告辞走了。茯苓过来跟又林回话:“奴婢跟三姑娘讲了一下提针的手法,还有收线的一点儿诀窍。三姑娘好象不是很爱听,不过走的时候借了几张花样子去。” 又林点头说:“你也辛苦了,说了半天话嘴干了?去歇着——对了,她借了什么样子?” “一张花开富贵的,一张双鱼戏莲,还有一张是……”她想了想说:“对,是喜鹊衔樱桃。” 没什么相近之处,看来是随手拿的。 虽然茯苓没明说,可是又林听出来了,三姑娘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为了讨教女红才来的。 翠玉在一边琢磨了会儿,拉了拉小英的袖子,两人在门边低声说话。 “你说,三姑娘是不是也和二姑娘想的一样啊?也是想嫁人了……” 二姑娘的亲事,家里人都说是钟氏给张罗的。其实心里都清楚到底是谁出的力。三姑娘是不是看着二姑娘这亲事结的好,也想给自己寻摸个好女婿? 这也有可能。 但是这却不是她们该议论的。朱心瑜和朱慧萍虽然是庶出,可人家是主子,她们是丫头。这种事又关系着姑娘家的名声,不能随便乱说。 “别乱说。” 翠玉左右看了一眼:“我才没乱说呢。昨天在厨房遇着三姑娘屋里的小丫头,正和灶下的婆子说话。她说,三姑娘这几天都恍恍惚惚的,一个人呆坐着半天不说话,还偷偷的笑,又皱眉头……你说,这不是想嫁人了,还能是什么事?” 又林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这也不难猜。朱慧萍要是真有想法了,那肯定还会再来的。她不是借了花样子去吗?有借就得有还哪。 结果证明她们想的没错,朱慧萍第二天又来了,说是花样子已经描好了,过来归还。 又林也不知道不能再让茯苓应付她了,既然心里有谱了,大家也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 ~—————————>o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吃多了,消化不太好,肚子好胀…… 第二百零一章 可是朱慧萍吭吭哧哧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倒是苦诉了一堆。又林耐着性子应付了她半天,看她的样子是想自己先开口,她好就着话茬往下接。 可是又林不合适张这个口。 虽然是一个爹生的,可是并不是一个娘养的。徐姨娘人本份,朱心瑜也聪明。但是朱慧萍不一样。钱姨娘本来是丫鬟,大字不识一个,大老爷不过图她年轻时颜色好,她生了女儿之后,也不大能见着大老爷的面儿了。大太太不爱管,老太太又没那么多精力,朱慧萍和朱心瑜站一块儿,乍一看一样,可是芯子差远了。 就拿这找婆家的事儿来说,姑娘家是不该自己说这事儿,但是朱心瑜就把事情办得大大方方的,表面上是徐姨娘出面给女儿操心,又有大嫂担着,不会有人说闲话。 上头那么多长辈,又林怎么能开口说朱慧萍的亲事? 朱慧萍又说起了朱心瑜的亲事,口气有些酸酸的:“二姐姐命好,老太太、太太也更喜欢她,还有嫂子们给她做主,定下一门好亲事……” 这意思,象是指责她们偏心,只管朱心瑜不管她一样。 这说亲也要讲个序齿的,就算她们俩年纪相无几,可是朱心瑜行二,当然要先论她。 又不是朱慕贤的亲妹妹,要请人帮忙总得摆出个请人帮忙的样子来,她这样儿,又林也懒得理她,索性找个理由说是要去钟氏那里,朱慧萍也不好再坐,只能起身告辞,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胡妈妈眼睛可比她们一帮年轻人要毒。朱慧萍一走,她就和又林说:“三姑娘的样子,好象不单是想出嫁,倒更象心里装了人。” 又林并不意外,她自己也有点儿这种感觉。 要是心里没人,何用这么急动颜色? 可是她一直关在院子里,连门都少出——大太太根本不会带她们出门见人。 又林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只是不太确定。她嘱咐了胡妈妈两句,胡妈妈赶紧应着,出门去寻人打听。这事儿也不难探听,就是不好让别人看出来,所以胡妈妈等到晚饭之后才过来。 朱慕贤吃罢了饭,去了朱老太爷处,这会儿倒是正好不在。 “我找了西院儿看角门儿的婆子。说了一会儿闲话。她说姑娘们跟前的丫鬟也没机会出门,就算平时买点针头线脑胭脂花粉之类的,一个月里也没有一两次。” 做为姑娘,她们自己不可能出得了门。这么说来丫鬟也没有什么机会朝外传递消息,这总算让又林松口气。只要没做出什么事来,事情就不算太糟。 “还有吗?” “有。”那个婆子吃要吃几杯酒,话就特别多,根本不用人去套,自己一骨脑就全说出来了。胡妈妈接着说:“二姑娘自打定了亲事,就连门都不大出了。也就徐姨娘三天两头过去看她。二姑娘刚定亲的时候三姑娘也说了几句酸话。无非是说石家是乡下的什么的,也没见有什么。倒是最近……总是有点儿不大坐得住。” 最近朱慧萍也没出过门。只不过家里来了客人。 谢岳和刘书昭他们早安顿下了,时间对不上。再说他们俩都成了家。 最近来过的,只有杨重光。 这么一来都说得通了。朱慧萍这样的小姑娘见过几个外男?杨重光生得那样好,又是解元郎,动心不能怪她。 但是动心不是错,看不清情势就不对了。 虽然杨重光和前头定亲的石沛清一样,都是举人。而且家世都不怎么样——杨重光甚至不如石沛清。起码人家父母俱在,小有家业。杨重光可是孑然一身,身世飘零。 但是这门亲事是不可能,首先杨重光背负的东西太多,他的目标也很高。石沛清进可以做官,退,有举人功名也能保家宅平安,踏踏实实做他的富家翁。杨重光没有退路,他只能往前,一直往前。他的路太难走,做他的妻子……也必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再说,朱家和石家怎么说也是沾着点亲戚的,杨重光的身份太尴尬了,朱家怎么可能招他做女婿。 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想一想就都能明白,但是三姑娘好象一点儿都想不到。 “这事儿奶奶别理。三姑娘这脾气古怪执拗,事成了她不会感恩,不成她肯定埋怨,别好事儿没成咱们倒惹一身腥。” “这几天我就不见她了,她要再过来,妈妈应付了她。” 虽然是姐妹俩,可是做事差得太多了。 又林打点了东西给南街的小院儿送去。她这院子买下来就是为了租给举子们住的。一来举子们都不太缺钱,二来可靠安全。时机掐得正好,恰在秋闱放榜后修整好了。结果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只不过现在住的三位都是不付租金的,一位是朱家未来姑爷,一个是表兄,一个是同乡。 听派到那边儿去照料打点的宋来富回话说,小院儿那边一切都好,三位举人老处得很是和睦,经常在一块儿讨论文章。来富虽然不识字,可是就算听着他们说话,都觉得浑身舒泰。仿佛伺侯了几天举人,自己也沾了文气儿似的。 “有客人去吗?” “有,不多。”来富说:“开头几天客不少,后来就没大有了。” 没有是对的,还得备考春闱呢,天天会客多耽误功夫,眼前应考才是头等大事。 “吃住上头怎么样?还习惯吗?” 来富笑着说:“奶奶只管放心,小的上心着呢。刘家舅爷和谢大爷的口味儿咱摸得准,石爷那人很随和,也不难伺侯。院子天天都扫,屋子一天也要收拾一回。奶奶这边儿送的炭、柴足够烧到过年的了,什么都不缺。” “嗯,好。”又林说:“好好尽心伺侯,回来舅爷他们考中了,少不得赏你。” 来富笑着应了,又说:“小的虽然没读过书,可是觉得这三位爷都是有大学问的。这将来要是三个人一起考中了,那是多大的光彩啊!奶奶那院子也肯定成了宝地儿了,后头肯定有人抢着想赁去住,好沾沾那贵气。” 又林一笑:“行啦,你去吧。” 来富说的也没错,虽然读书人都是圣人门徒,不语怪力乱神,可是心里头也并非不在意。听说前一科状元租住过的地方,现在都租出一个离谱的高价来了。现在住的这三个人里,只要能中一个,对后头往外赁院子就有好处。 要从又林心里来说,她当然希望三个人都得中。刘书昭自幼和她很要好,她上头没哥哥,刘书昭打小就以哥哥自居。二舅舅二舅妈对表哥寄予厚望,打小请明师栽培他,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就指望他能一朝高中,光耀门楣。又林当然希望他能中。 谢岳呢,是个厚道的人,在镇上口碑很好,大家既是同乡又是旧识,石沛清是朱家女婿,又林自然也希望着他们也能中。只是这大江南北多少读书人?这考试的取中的事情不光要字好文章好,还要看运气。不对评卷人的脾性,那再有才也难得中。 南街那边儿一热闹起来,连朱慕贤都爱往那边去,有时候中饭晚饭都不回来吃,可见几个人很是投缘。大太太对此也乐见其成,只要对儿子前程好,她绝不说半个不字。以前还想着给儿子房里放人,现在可顾不上那些,还恐怕媳妇分了儿子的心,明里暗里敲打过她好几次。话里那意思,既要照顾好丈夫,也要规劝他好生用功举业,不要让他分了心。 又林嘴里应着,心里一点儿也不觉得膈应。反正她早摆正了态度,没指望大太太对她多么和颜悦色。反正不过几句话,听听算了。 朱慧萍见她的暗示又林仿佛一点儿都不明白,有点心急起来,往桃缘居跑了好几回。又林既然存心避开她,自然一次都没让她碰着。胡妈妈何等老练,打起太极来是一套一套的,次次把朱慧萍堵回去。 次数一多,其他人也发觉不对了。 三丫头那脾气,什么时候和贤哥儿媳妇要好了?天天往那儿跑? 老太太问过徐妈妈和另外一个管事媳妇,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她也没动声色,只是转天指了一位有年纪的妈妈过去姑娘住的院子,看着二姑娘三姑娘做针线。二姑娘本来就天天在绣嫁妆,三姑娘开始是坐不住的,结果那位老妈妈直接打了她的手板,这一下就给她打老实了。至少是表面上看起来老实了。 不过老妈妈和徐妈妈说话的时候,只说:“三姑娘不如二姑娘心里明白——女大不中留。” 老太太当然也知道了。要是小姑娘一时糊涂,那倒也没什么,谁没打年轻时候过来的?自然知道女儿家总会有点小心思。可是要是明白人,过了那阵子也就算了。 三丫头可不是个明白的。 徐妈妈说:“您宽宽心,三姑娘也只是有点儿那意思,又没做出什么事情来。等转过年来寻门亲事嫁了就好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但愿吧。” ———————————— 原来用的输入法坏掉了,新安了搜狗的,界面一时还不习惯。 奇怪,为什么我原来的输出法老打出乱码来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零二章 朱慧萍被打了一顿手板,听说两三天都不能拿稳筷箸,不管真服气还是装老实,总之是安份下来了。 一转眼到了年下,连下了几场雪,柴炭菜肉价格都翻了几番,就这样还是不大买得着。朱家曾经是有两个庄子的,那几年间为了一些复杂的原因,现在只剩了一个小庄子,出产根本不够一府上下人的吃用。朱家上下一日所需,大半还是要在街上采买。 钟氏忙得脚不沾地,她毕竟是头一年掌家理事,虽然别的事情上勉强周全,可是外头的行市她的确不清楚——她又替换掉了不少采办人手。那些人都是二太太使惯的人,现在被换下去,一肚子怨气,明知道过年时必然采办难,价格高,也不会提醒她。钟氏瞅着采买报上来的单子,花费了比往年多两三倍的钱,买来的东西才刚够往年一半。再催逼,采买们还一肚子抱怨,说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往日常供的那几家有两家都关了门回乡了,剩下的货就是这样,还贵得要命。人家也是一肚子的不得已,下着大雪路难走,京城外头就是有东西也难运进来。就这些,听说运来的时候赶山道儿还摔死了人呢。 摔不摔死人,钟氏没见着,她也管不了。可是眼见这是她接手之后过得第一个年,怎么也得周全完满的给过去了。眼下东西不齐备,账房又吃紧,要怎么把场面糊弄过去,实在让她为难。这会儿不纯是银子的事儿。钱是不大够,钟氏都情愿自己贴补些。也别在年下让婆婆、太婆婆挑刺儿。可是眼下还不单是钱的事儿,而是拿着钱出去都买不着东西。 她身边儿的陪房也没经过这事儿,有些慌。想了半天:“奶奶,这离过年还有好几天。要不,咱们寻人商量商量……” 钟氏抬头来:“寻谁?” 去寻婆婆?还是寻二太太? 陪房犹豫了下:“奶奶,要不要找四奶奶问问看?” 钟氏这会儿净焦急。一时没明白过来。 找弟媳妇做什么? 弟媳妇就是有钱,可这不是有钱能解决的事儿。 钟氏料理家务,各房份例和开支她心里都是有数的。和其他人不一样,弟媳妇那儿要花什么钱,从不来公中找由子支领,人家自己有钱不说,还会经营打理。压根儿看不上从公中扒出那仨瓜俩枣的。 “四奶奶娘家的船不是南北的跑嘛,前几天还给咱们送了两车东西……” 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钟氏虽然不想在弟媳妇面前露怯,可是一琢磨,这也是个办法。不要弟妹出钱。只要能帮着送些东西,把这个年给过了,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那你去请四奶奶过来,说我找她有事儿,请她过来说话。” 等又林到了,上了茶,寒喧两句,钟氏就迫不及待的眼下的困境说了。当然她不会说得那么窘迫,终究还是要给自己留点面子。只说因为冰雪封冻。道路难行,采办年货不顺利,问问弟妹这边有没有什么办法。 又林想了想,路况不好她是知道的,可是目前的情况摆在这儿,她也不是神通广大的孙悟空。能把路给开出来。 “嫂子,这是家里的事儿,过年总得顺顺当当的我当然明白。若是往日这事好办。可是现在运河也冻上了,行不得船。我就是想送信都送不去,更不要说运东西了。” 钟氏一阵失望,她也知道又林说的是实情。陆上都大雪冰封的,河里当然也冻得结结实实,哪里还能行船。 “可是……” 看钟氏一脸为难的样子,又林问:“年货备了多少?差得很多吗?” 钟氏叹口气:“柴和炭加起来,还有个上千斤,米面也不缺,可是各种菜蔬肉蛋这些……只有去年的一半。” 又林一算,上千斤柴炭听起来很多,可是架不住朱家人多啊。要是搁在自己娘家,这够过冬了。可是在朱家,能不能支持到正月十五都难说。至于那些吃食年货,只有去年一半,那肯定不够。去年老太太老太爷还在于江没回来呢,京里宅子里人还没这么多。现在人多了,东西却少了这么多,肯定不够的。别说体面热闹了,只怕都得打饥荒。 在又林这儿想不到办法,钟氏干着急,只能再去催管事和采办。这事儿纸里包不住火,更何况二房一直留着心。 二太太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媳妇递上来的茶。韩氏温顺的站在一边。嫁进来之前她就知道婆婆是个惯会精打细算的人,不太好相处。可是自己的条件,能嫁到朱家也算不错了。起码丈夫是个温柔和气的,也不用操心家中生计——想想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和母亲过年的冷清和窘迫,真是象恶梦一样。 今年丈夫早早让人送了节礼过去,还瞒着婆婆额外多贴补了些,韩氏心里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别说婆婆只是让她站在一边儿侍奉,就是打骂一顿她都没怨言。何况侍奉人有什么累的?不过端个茶倒个水,摆个碗布个菜什么的,她在家的时候要做的事儿比这多着呢。 “瞧着吧,老大媳妇不是想逞能吗?让她急去吧。”眼下这种局面,二太太早料到了。可她为什么要去提醒侄媳妇呢?她不去主动给她找事儿已经不错了。 谁知道老四走了什么运,居然中了举人,又要备考春闱,全家上上下下都小心着呢,决不会这时候给四少爷和老太爷添堵。不然的话,以老太爷的脾气,要处置起来决不姑息。 可是现在是大房自己闹出来的事儿,二太太乐得看戏。 大房不是一回来就抢着要当家吗?瞧瞧这家当成了什么样儿?老大家的是个气盛要强的,自己媳妇儿不争气,她保不齐再气出场病来,这个年才叫热闹呢。 韩氏一看婆婆的笑,就知道她又憋着坏主意。 可是她一个当媳妇的能怎么样呢?难道她能不和自己婆婆、自己丈夫站在一边儿吗? 朱长安是这么嘱咐她的。 “娘说什么,你听着就是,应着也没关系,不要当真去做就行了。娘总是跟大伯、跟大伯母赌着气,其实都是一家人,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犯不上这样。再说,四弟是个有出息的,咱们将来说不定还要仗仰他——你心里有数就行。” 底下人的抱怨,当然也传到大太太耳朵里了。她皱着眉头把大儿媳妇叫过去问了一通话,至于说的什么,除了在跟前的范妈妈,旁人无从得知。可是看钟氏从大太太屋里出来时的神情,就知道肯定没落着好。 大太太也帮着张罗,东拼西凑,总算维持住了表面上的热闹。转眼到了年跟前,扫尘、祭灶、贴春联儿这些事儿家家都在做。老爷子兴致颇高,写了一副对联儿让贴起来。朱慕贤也写了一副贴在桃缘居门口。又林可不敢自己上去贴——她站那儿看人贴都觉得要冻僵了。 朱慕贤站在她旁边,见她又密密实实的裹上了大毛斗篷,戴着狐皮围肩和风帽,两手上还拢在,整个人象个圆乎乎的毛团儿,忍不住转过脸偷笑了好几回。 又林看着左边的贴得稍歪了一些,伸手指了下:“那儿,那边儿,再往右点。”一指完,手嗖的又缩回手笼里。 看着人贴完了对子,两个人进了屋里,热气迎面一熏,又林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朱慕贤有些怀疑的看着妻子——这些天都睡得很早,因为雪大长辈免了请安,所以早上倒可以多睡会儿,过了午又林还会歇个中觉,怎么还是这样呵欠连天的。 又林把斗篷脱下,转头看他:“怎么了?” 朱慕贤的手指在她脸颊边蹭了一下:“你这些天怎么这么渴睡?” 又林倒不觉得奇怪,屋里密不透风的,又和外头温差那么大,人在这样的屋里当然昏昏欲睡没有精神。 “天冷嘛……” 朱慕贤失笑:“你又不是属蛇的,还想把一冬天都睡过去?” 又林瞪了他一眼。 “嗳,前儿去南街舅兄那儿,到书肆看了看,有新书来。” “真的?什么书?” 朱慕贤特别喜欢妻子这时候的神情,眼睛亮晶晶的,求知若渴。他以前用功读书的时候从来没想到,学问除了能让自己博学明理,还能用来和妻子教学相长。嗯,改天得和她说说,这先生不能白做,得收些束修,讨点好处…… 他心里琢磨着,握着她的手说:“那会儿来不及,就没有买。你要喜欢,过了年咱们一起去逛逛。” 京城读书的女子不少,不过大多都只打发家人去购买,自己是不会抛头露面的。所以他的提议又林虽然有些心动,可是还是只能摇头:“不方便……让人知道了不好。再说……”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天实在太冷了。” 朱慕贤抱住她,脸埋在她颈子里,笑得两肩直抖。 妻子到底有多怕冷,没人比他更清楚了。晚上炕热,两人各睡一边,可是等快早上时炕凉了,妻子就会自动自发钻进他怀里头取暖。 —————————————————————————— 祝大家节日快乐!嘿嘿嘿~~(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零三章 对成年人来说,过年跟打一场仗一样疲惫,许多人管这个叫年关难过。可是对孩子来说,这是难得的庆典。可以不用去学堂,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都不用摸书本和笔砚,可以玩烟花爆竹,吃许多好吃的平时不大做的美食和点心,去亲戚家中拜访,和年纪相当的伙伴在一起肆意玩闹。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有红包可拿。 朱家现在也是四世同堂了,算得上是兴旺之家。老爷子笑呵呵的抱着重孙子和重孙女,还从高脚青花瓷盘里摸了饴糖给他们吃。 活脱脱一副含饴弄孙的天伦同乐图。 钟氏虽然前几天办理年货的事情上出了纰漏,可是大太太看在这一对可爱的孙儿面上,也不会认真跟她计较。说实在的,儿媳妇只要能生,会生孙子,其他的本事都是次要的。 不过提到这个……大太太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小儿媳妇的身上溜了一圈——看起来还不象有动静。 虽然说她进门还不满一年,可是大太太还是希望她能快点有好消息。 要搁着以前,她早预备着给儿子房里放人了。人选她都预备好了,都是那看着就好生养的,老实的听话的。 可是儿子说的也有道理,他现在要备考,前程为重。 如果等春闱结束儿媳妇还没有动静,大太太这回无论如何是要给儿子身边放人了。 又林不知道大太太在琢磨什么——她看着一屋子小孩子,还有半大孩子,以及刚脱离孩子行列的少年。人人都笑逐颜开,只有一个例外。 朱博南的父亲早亡,跟着寡母三太太陆氏生活。又林对这个孩子除了刚到朱家的时候见过面说过话之外,几乎再没有打过交道了。 他和他母亲一样。总是很沉默,不合群。别人在欢笑的时候,他只是在一旁看着。 三太太这样。又林可以理解。因为她的寡妇,礼法对她的要求就是如此。她必须身着素服,清心寡欲。一切吉庆场合都不欢迎她,她也永远与欢乐无缘。 可是三太太把儿子也养成了这样——一点儿都不象个孩子。又林觉得好象没见他笑过,也没有听他主动开口说过话。 孙子们从大到小并排站着,老爷子笑呵呵的,每人都勉励了两句。朱博南低着头。和堂兄弟们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屋里人太多,太气闷。家里男丁坐了一桌,女眷们坐了一桌。因为都是自家人,也没用屏风遮挡。酒气、菜的油腥味儿。女人身上的脂粉头油气味儿全混在一起,屋里炭炃烧得旺,门窗又紧闭,又林觉得透不过气来。席上的菜她也没动几筷,为了讨个好采头,这些菜都是些富贵菜,样样都有说头,年年有余五谷丰登什么的就不说了,关键是菜太油腻。让人没法儿下筷子。涮锅子上来的时候,又林涮了两片白菜吃了,又喝了一点粥。粥有点太甜,里头有蜜枣莲子赤豆等物,放了不少糖,煮得稠稠的。象是黏在了喉咙里一样不好下咽。 幸好吃完饭,老太爷就先出去了,大老爷他们也都各自走了。老太太也觉得劳神,去一旁靠着歇着。又林瞅了个空子出来,站在廊下深深吸了几口气。 带着雪味儿清新空气吸到嘴里仿佛带着甜丝丝的清香,又林觉得刚才在屋里捂得昏沉沉的脑袋也清醒不少。 身后有人拿着斗篷替她披上。 又林转头看见了朱慕贤。 “你不是到前头去了?” “那么热闹,少我一个也不少。” 又林左右看看——还好两人站在阴影里,倒不会被人一眼看见。 “你还是过去露个面儿吧,别让人说闲话。” 虽然两人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俩,可是当着人只能相敬如宾,亲热一点儿都不成。 朱慕贤轻声说:“看你刚才好象没怎么动筷子,是不是吃不惯?” “不是,可能是中午睡了一会儿,所以这会儿一点儿都不饿。” 朱慕贤凑到她耳边说:“我让书墨去厨房吩咐了一声,预备些点心。你回来再垫垫肚子。” 又林微垂下头,感觉他热热的鼻息喷到脖颈上,半边身体都有些酥了。 朱慕贤刚才喝了酒,虽然不多,可这感觉他的手掌和呼吸都比平时热了两分。 “知道了……你快去吧。” 朱慕贤有些依依不舍的松开她的手。 这还是又林头次在京城过年。以往在于江不是没见过雪,可是很少,也很薄。京城的雪和南边儿完全不一样,半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都不消融,皑皑白雪衬着廊下的大红灯笼,还有门上的大红春朕,红白相映,一点都不显得冷清,反而有种格外的喜气。 又林目送朱慕贤出去,搓了下有些凉意的手,转身正要进屋,冷不妨台阶下有个人站了起来。 又林吓了一跳,幸亏没有喊出声来。 因为她已经借着窗子里和廊下灯笼的光亮看清楚这人是谁了。 不是什么歹人,也不是丫鬟小厮,而是三房的朱博南。 “六弟?” 朱博南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低低的也招呼了一声:“四嫂好。” 又林不知道这孩子在台阶下头待了多久了——说不定刚才他们夫妻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可是看他只披了条薄薄的斗篷,站在这儿难道就不觉得冷? “你怎么没往前头去?” 朱博南不吭声,就在又林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小声说了句:“娘让我早点儿回去。” 这个儿子是三太太唯一的指望,寡母独子,自然看得紧。 可是他也没回去啊。 “六弟你穿的有些单薄。别在雪地里站着了。要不就早点儿回去,要不就再进屋来暖和暖和,吃杯热茶再走。” 朱博南站那不动,低着头。也不说话。 又林在肚里叹口气。 这种年纪的男孩子最是别扭了——说起来,德林也是这般大小了。总不喜欢人把他们当孩子看,想事情还容易钻牛角尖。又林在家的时候收拾德林倒是很顺手。德林没这么闷,而且她是姐姐,训弟弟是天经地义的。可是这会儿她是个嫂子,还是堂嫂,实在不方便说什么,又不能把这孩子扔在这儿一个人挨冻不管他。 幸好这会儿救星来了,朱慕贤又回来了。 又林有些意外。朱慕贤看到她和朱博南站在台阶那里也有些意外。 “你怎么回来了?” “忘了和你说一声,窗户前头我写的字先别收起来。”朱慕贤简短的交代了一句,又问朱博南:“六弟怎么了?不舒服吗?” 朱博南摇了摇头。 “那咱们一块儿往前面去吧。” 他还是摇了摇头,挪了一下步子:“不了……我……我先回去了。” 夫妻俩看着他走了,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放心。 “我去送送六弟,怎么没人跟着他。” 这个又林知道。三太太没给儿子身边专门配置一个丫鬟或是小厮,平时在自己屋里当然满屋子人伺侯着不显,一出门就能看出来他身边没有人照应着了。 “三婶儿呢?” “还在屋里呢,现在时辰还早些,大概要过一会儿才回去。” 朱慕贤拿了盏灯笼去追朱博南去了,又林也进了屋里。 一进屋,那种有些混浊难闻的气味儿一下子扑在脸上,让她胃里顿时翻腾起来。一阵阵难受。 不过她身为儿媳妇,婆婆都没有走,她不能自己提前先走。只能从荷包里摸出个小瓶儿来,点了些薄荷散在指尖,在太阳穴处薄薄的抹了一层,用以清心提神。 这还是她从于江带来的东西。当时是为了怕晕船才备的,没用掉,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挺好用的东西,又林决定开春给娘家写信,让四奶奶再给她多备一些送来。 守岁虽然未必真的要守到子时,但是也比平时晚睡了许多。等到人都散了,又林扶着大太太回去,走到院门口,大太太抬抬手说:“你也回去歇着吧,今儿够累的,明天还得早起呢。” 又林应了一声,看大太太进门之后才回来。 桃缘居确实靠街更近,街上有人放花炮,残屑都落进院子里来了。红红的碎屑撒在雪地上,显得有些凌乱。 白芷一直守在屋里,又林他们一回来,热水茶点都是齐备的。 “奶奶累了吧?快喝口茶。刚才书墨来过,送了一提盒点心和粥来,奶奶要不垫点儿?” “点心就不用了,粥给我盛了碗吧。” 白芷应了一声,洗手去盛了粥来。 朱慕贤也回来了,一进门就吸鼻子:“好香?吃什么呢?也给一碗。” 又林笑着说他:“馋猫鼻子尖。” 朱慕贤搓了搓手,站到炭盆边儿上去烤火,小英和翠玉忙过去替他解斗篷。 “六弟送回去了?” “嗯。”朱慕贤坐了下来,把又林面前的粥端起来就喝。 “哎,这是我喝过的。” “没事儿。” 他唏里乎噜喝完了,才说:“六弟也不容易,大过年也不得闲儿,还得背书写字。” “什么?”又林奇怪:“不是放年假么?再说,天这么冷,砚也容易冻——手也冷啊。” “三婶儿望子成才呗……” 朱慕贤没有再多说。 ——————————————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好多孩子——满屋都是尖叫、玩具、争执、碰撞……脑袋嗡嗡的,到现在都没彻底清醒。(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零四章 过年的时候人来客往,又林大部分时间都跟随着大太太,见一个又一个客人,说着重复的应酬话。做主妇和做姑娘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做姑娘的时候只要问了安领了红包就可以退场了。以前总见一天应酬下来,四奶奶累得腰酸背疼的,多一句话都懒得说,现在又林也体会到了这种感受。 人累,心更累。 这种时候跟在又林身边伺候的就不是小英了,小英在应酬上头并没有什么长处,倒是翠玉比她强得多,见过一次的人她很难忘记,下一次再见她一般都能准确的把这个人认出来,称呼得准确无误,甚至记起上次说话都说了些什么。这也是种本事,小英在这方面不但不擅长,还有些缺陷,她老记混人名——这比记不住还糟糕。朱家这些姑娘和少爷们她可过了好些天才弄清楚谁是谁,而翠玉只见过一次就都记得了。 又林需要翠玉跟着,时不时的适时提醒她一下,以免说错话什么的。 从那天朱慕贤说过之后,又林就注意到了,朱博南的确很少露面,除非朱家男丁需要一起到场的场合,别的地方很少能看到他的人影。 他都在哪儿? 答案不言而喻。 虽然望子成龙没有错,可是三太太陆氏对待儿子象看管犯人一样,这在朱家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但没人能说她错了。朱博南已经没了父亲,三太太含辛茹苦把他抚养长大,可以说是严父慈母的职责她都一肩承担了。就算她在教育孩子上失策,可是就凭她守节这一点,别人就无法指责他。在这件事上连老太太都不能说她做的不对。 可是又林觉得这样不妥。 李老太太一样是年青守寡,一个人把儿女拉扯大,可她也没有这样严厉的管束李光沛兄妹俩。 不过自从除夕之后,朱博南倒是又来找过朱慕贤两次,每次都是打着请教学业的幌子。然后差不多会待一两个时辰。朱慕贤会招待堂弟喝茶,吃点心,下棋,也会指点他一些课业上的问题。又能看得出来。博南每次来都是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欢喜,而要走的时候则带着一种放风结束不得不回归牢笼的沮丧。 三太太之所以能让他过来找朱慕贤,大概觉得家里的兄弟中,只有这个堂兄是有出息的,指望儿子跟着朱慕贤能学得上进,将来也考举人,考进士。要是她知道朱慕贤并没带着儿子读书用功。那就肯定不会让儿子过来了,不但不许,可能还会怨上这个侄子,恨他不教着兄弟学好。 可是这样几回之后,大太太也听说了。对这事儿大太太可不乐意。自己儿子眼看要考春闱了,现在可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朱博南这孩子不过是才开蒙,有什么不懂不会的不能去问家里的先生?非得粘着自己的儿子浪费他的功夫?这要是因为他白耽误了功夫而春闱失利,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大太太一天都没多忍。直接带人去了三太太屋里,开门见山把话就说到三太太脸上了。 三太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红着眼眶跟大太太道了歉。说自己会好生管束儿子,不会去打扰他堂兄的正事。 不知道三太太回去跟朱博南说了什么,总之,朱博南没再过来找过朱慕贤了。 打那以后,小英她们倒偶尔见着朱博南在桃缘居外面徘徊,可是他一次也没进来过。连翠玉都说:“六少爷也实在是……听说三太太管他可严了,功课稍有马虎就让他跪在过世的三老爷的牌位前面背书,一背就是半天……” 又林听着都觉得背上有点发凉。 大太太的做法也不能说是错,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在爱子之心上。每个母亲都是一样的。 出了正月十五,这个年才算是过完了。又林虽然听说京城花灯特别好看,可是这时候出门到底不方便,也非常不安全。每年这个时候,都是盗窃、失火、拐带案件的高发期。在于江的时候又林就遇到过一回失火呢,从此对观灯多多少少落下了些心理阴影。正月十五的时候全家依旧吃了一顿团圆宴。当然元宵必不可少,院里也张挂了一些花灯,树枝上也缠着拳头大小小的红红的圆灯笼。 又林这半年月胃口一直不怎么好,饭桌上总是各种肉,让人无法下箸。她只能让丫鬟去厨房另要些清淡的饭食,比如用腌菜心儿就着清粥对付一顿,或是清炒白菜、素烧豆腐这样的菜改善一下。可是也不能顿顿都这样,她毕竟还是新媳妇,得收敛着些。再说,虽然她的赏钱没少给,但也得顾忌一下大嫂的面子。总这样要开小灶,不是明着说钟氏管家管得有问题吗? 熬吧,什么时候她能熬到老太太那个资历,也能给自己盖间小厨房,就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正月十五那天朱慕贤从外头回来,给堂弟、侄子侄女儿买了许多小玩意儿。风车,糖人,木刀木剑,可以套在手上的布老虎什么的,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还有夹带给又林的,从一家苏杭风味的馆子里头叫的两个菜,一个素烧茭白,另一个是茄子。两个都是素菜,可是在这种时候人,价格一点儿不比荤菜便宜。 开开食盒的时候,菜还热乎乎的呢,可见他买了那些东西又赶去馆子里叫了菜,接着就马不停蹄的赶回家来。 翠玉小声说:“爷对奶奶可真好。” 又林抿了下嘴。 是啊,不得不说她运气很好,朱慕贤身上并没有那些纨绔的毛病,他温存体贴,对妻子十分尊重爱护。 只不过……无论是谁嫁给他,大概都会得到这一切。 这些好,并不是单单对她的,或者说,在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为她所准备的。 又林从来都不是爱无病呻吟,爱钻牛角尖的姑娘。这种想法只在她脑子里打了个转,就彻底抛开了。 朱慕贤脱了个空子回来,笑着说:“菜你吃了吗?还合胃口吗?” “等你回来一块儿吃。” “不用等我,那不都凉了。” 小英她们手脚麻利的把菜端上来,当然是又热过一次了。还有粥,只是大米熬的粥,不是什么花样繁复的八宝甜粥或是油腻腻的鸭肉粥和火腿粥。 小夫妻俩头碰头躲在屋里偷吃,菜应该是合胃口的,可是又林就是提不起食欲来。茭白咬着象一截旧井绳,烧茄子还好,可是又林觉得里头的酱油放多了点。 不,菜应该没问题,看朱慕贤的吃相就知道。 肯定是她自己的脾胃不和的缘故,似乎连味觉都一并变得奇怪了。 虽然她也吃了一些,可是朱慕贤还是敏锐的发现了。这些地道的家乡菜,也没能让又林的胃口好起来。 “你这样可有好些天了。” “也没几天。”又林小声说:“就是过年吃得太油腻了。” 朱慕贤对她这种明显的敷衍并不买账:“起码有半个多月了。” 有这么久了吗?因为过年忙乱不堪,又林还真没注意到。 “明儿请个郎中回来瞧瞧吧。” 又林忙说:“不用。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再说,还在正月里呢,郎中进门也不好。” “别管什么时候,有病也不能就这么拖延着。”朱慕贤大概觉得口气急了一些,放缓了语气又说:“没事儿的,不惊动旁人,让郎中从东北角的门儿进,看完了就送他走,要是开了药,就在茶房里让胡妈妈和卢婶看着煎,旁人就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第二天朱慕贤果然悄悄请了个郎中来,不是常来朱府走动的那一位。放了帐子,又林也看不清大夫的模样,只是光听声音,也不年轻了。 郎中诊过脉,又问了两三个问题——当然,又林不便开口的,由小英代为回答。 那位郎中一点儿没犹豫,痛快的向朱慕贤道喜了,说又林怀胎已经快有三个月了。 又林十分吃惊——上个月她的月事来了,这个月日子还没到,这郎中怎么判断出她有孕的? “哦,”郎中耐心的解释:“有些人是这样的,刚坐胎头一两个月,也会有零星见红,往后就不会了。” 这倒是,上个月的时候的确是这样,很少,还只有两天,又林还以为是因为天气严寒,又骤然睡上暖炕,身体不适应才会这样。 朱慕贤有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要说,他自己还不到二十,有时候还象个大孩子一样呢,现在让他突然之间接受自己要当爹的事实,是突然了点儿。 还好胡妈妈比他清醒得多,乐呵呵的向郎中道谢,又问又林身体怎么样,这一胎稳不稳。朱慕贤只被动的听着。 又林自己也还茫然着,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抱怨为什么朱慕贤是这个反应。 还太年轻啊。她自己都没有做好准备当妈,当然不能强求朱慕贤就已经准备好当爹了。 她的手轻轻按在小腹上——其实身体的变化还是有迹可寻的,只不过她太关注于别的事情,还因为生活上的不适应,所以一直没往有孕那上头去想。 她有孩子了? 是,没错,她有孩子了。 ———————————— 消化不良,嘤嘤嘤~~吃得太多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零五章 又林的待遇一下子提升到了国宝的地位。 朱慕贤从大夫走了就一直象梦游似的,脸上带着个恍惚的微笑,坐在床边一直盯着她看。而老太太和大太太听了好消息就直接过来了,扯着郎中你一言我一句的发问。郎中脾气甚好,或者是对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了,笑呵呵的一点儿都不恼。 大概做郎中的最爱诊出来的就是这种脉象,所以才把这种脉象叫做喜脉。得了喜讯的一家人自然是喜出望外,郎中也可以额外领一份儿红包。 老太太坐在炕边,拉着又林一只手:“你这孩子,自己身子自己都不留心,这都快三个月了才知道。” 大太太心情格外得好,难得的替儿媳妇说了句话:“她还小呢,这又是头一次,什么都不懂。” 老太太也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呵呵的笑着,问:“怎么请的不是常来的方郎中?” 又林小声说:“我以为就是肠胃有些不适,别的也没什么。现在又还在正月里,用不着那么小题大作,搅得全家节都过不好。所以就想悄悄请郎中来看看,没事当然好……” 老太太笑容满面:“你还年轻,这些事不懂得,也不怪你。你娘家离得又远,想商量一下也找不着人。”她拍着又林的手背说:“现在可知道了?赶明儿可不能把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儿。这么大意,过年事又多,万一有个差错。那一辈子都后悔不来的。” 这会儿郎中也被请到外头去说话了,屋里就她们娘几个,说话倒也随意。又林既惊喜,又有些惶恐——还有点儿难为情。 老太太说:“你现在有身子。头几个月正是该当心的时候。天气冷,就不要去上房请安了。” 她看了一眼儿媳妇,大太太当然绝对支持并赞成老太太的这句话。 “正是。可得要当心才是。” “还有啊,大厨房的饭,我看你是吃不惯的。”老太太说:“这些天我也注意了,你吃得还没我屋里的猫多呢,瞧瞧这脸儿,都瘦了一圈儿了。这怎么能行呢?打今儿起,你的饭从我院子里的小厨房做。想吃什么只管说,可不能亏着。” 这是头一回大太太由衷赞同老太太的意思,又林刚到京城的时候,老太太也从小厨房给她送过汤什么的,大太太还在肚里嘀咕。老太太实在是太娇纵小辈了。这媳妇进门,就得先让她知道厉害,有个惧怕,将来才好管教。上来就捧着哄着,将来那尾巴还不翘上了天?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老太太不管说什么,大太太都一迭声的赞同。 “你这儿伺候的人都年轻,不晓事,”老太太开始唠叨起来。很不放心。 “有胡妈妈在呢。” “她一个人,只怕也照应不来。要不然,你这身子都有快三个月了,她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这个原因可复杂着呢。 胡妈妈刚入冬的时候得了场风寒,虽然不重,可是为了避讳。也有多半个月没到又林跟前伺候,就怕过了病气。胡妈妈毕竟不年轻了,小英她们也都是从来没有在北方过过冬天的,但是她们年轻,身子也结实。胡妈妈有了年纪,天气一下子冷起来,就有些受不住了。等她病好,家里又忙活起来张罗着过年,哪里顾得上这些了?胡妈妈倒是记算着又林来月事的日子,可是上个月她的月事还是来了,这也怨不得胡妈妈。 可是老太太那儿不会考虑这么多,这么复杂的因素。她只想着,幸好又林这阵子除了胃口不好,没出什么别的岔子。瞧外面一地冰雪,看得人心惊。要是又林不小心跌一跤摔一下,那还了得? 李家人特意打发这个胡妈妈过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图她年纪大经得多,好在这些事情上提点照顾么?要干活儿那自有年轻的人呢,她不就是有这点儿用吗? 可她连又林有了身子都没发现,这分明就是失职。如果胡妈妈不是又林的陪嫁而是朱家的人,老太太这会儿只怕就要把人叫来训斥一番了。只不过碍是她是陪房妈妈,要给又林留面子,才没有这么做。可即使这么着,也把胡妈妈好一阵叮嘱。言下之意,要是她再不周到细心些,老太太就要打发身边的人过来照看孙媳妇了。 胡妈妈一脸羞意。她是真没有发现——虽然又林说胃口不好,她也有些狐疑。可是一算日子,应该是不会,只当是脾胃不和,还想着做些调理的汤水好给又林补补呢。 即使没把胡妈妈给换了,老太太也指派了一个媳妇,人称莫嫂子的过来桃缘居这边照应伺侯。这莫嫂子生得白胖,说话和气,又林一问,人家都生过四个孩子了,三男一女,堪称经验丰富,怪不得会被老太太委以重任。 大太太也想把身边得力的媳妇派一个过来的,不过看老太太已经打发人了,她总不能在这事上和婆婆争先,只能做罢。 又林可没昏了头。 这些优待,可不是给她的,是冲着她的肚子来的。 但是那也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好不容易等人都走了,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之后,又林坐在那儿出了半天神,然后嘴角慢慢绽开一个微笑。 她有孩子了。 朱慕贤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又林一个人在那儿自得其乐。 “觉得怎么样?” “嗯,没什么特别的。”又林实话实说。身体上的确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但是心里头……觉得有些奇怪。 既欢喜,又忐忑,还……有些感动。 朱慕贤把妻子揽在怀里——如果可以,他是想紧紧抱住她的。可是头一次做父亲,他不知如何是好,读过的那成箱成柜的书本,在这时候一点儿用场也派上。他生怕用力大了一些,就会把妻子给碰坏了。 “要辛苦你了。”朱慕贤郑重其事的说。那模样,仿佛又林承担了什么千斤重担一样。别的事情都可以说夫妻一体,可以分担。可是这件事情,只能妻子独自承担。 又林忍不住好笑:“有什么辛苦的,世人不都是这样。” 话是这样说,可是朱慕贤还是十分紧张,书都看不进去了。 “你尽管温书,全家上下……还有我跟咱们孩子,都指靠你呢。” 这话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还有,商量要不要给于江送信去。 按又林的意思,先不送。一来天太冷,路也不好走。二来,现在月份还浅,不稳妥。 老太太那里也是这个意思,等月份大些了,更妥当了,再给于江李家送信儿去也不晚。 日子一下子变得清闲起来,既不用请安,也不用伺候婆婆,更没了往来应酬。原来她还要做些针线活计,现在朱慕贤也不大肯让她做了,只能看看书,练练字。大太太和老太太那里天天打发人过来问长问短的。 立春之后,天气一天天渐暖起来,院子里桃树鼓起了花苞,然后一朵朵的桃花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暖风吹得全绽开了。不是那种单瓣的,细薄的花朵,是专为观赏而栽培的,一重重繁复瑰丽花瓣。院子里的几株桃树,除了一株是深红,其他都是浅粉色。又林折了一枝插在案头的花瓶里,整间屋子似乎都被染上了这种暖洋洋的粉色。 春闱的日子一天天更近了,又林的肚子也渐渐隆起——原来大家都穿着厚厚的冬装,什么都都看不出来。但是一换上春装之后,就能看出明显的变化了。这种变化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令人欣喜而惊奇的,小夫妻俩是这样,桃缘居的其他人也是这样。 唯一并不欣喜的,大概就是半夏了。 听说了自家奶奶的喜讯后,半夏也很欢喜。不过她欢喜的理由和其他人有点儿不太一样。自家奶奶有了身孕,这代表什么?代表她和四少爷不能再同房了。这么一来,要么长辈安排,要么她自己贤良一下,总得安排一个人吧?那个人,除了她半夏还能是别人吗? 可是老太太和太太居然都没有想到一样,全没吱这个声。 半夏想了好久才明白——肯定是因为四少爷的前程。 一开始大太太就想给儿子房里放人的,是四少爷自己说要备考不想分心。现在也是一样,眼见着又是春闱了,当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安排。 半夏告诉自己,她得耐心。春闱不是快了吗?她的机会也不会远了。很快……她不用再等多久了。到四少爷一考完了,老太太和太太那边儿肯定会有所表示吧?到时候就算自家奶奶还不情愿,那也由不得她了。 要真让太太指下人来,还不如在自己人里选一个呢,这个道理她肯定会明白。 院子里的桃花儿开了,半夏也偷偷掐了几朵,关起门来,她把花儿别在自己的头上。 粉嫩嫩的桃花儿映着粉扑扑的一张俏脸,半夏对着镜子反复的打量自己。 一个女儿家的好时光就只有这么短暂,她得趁这时候抓住机会才行。 ———————— 今天看一个老电影,,看哭了=,= 原来隔了很久,还是会被同样的情景打动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零六章 这次春闱,朱家不但有一个儿子要下场,还有一个女婿也是同科赴考,大太太虽然跟庶女不亲近,但是也没有一心巴望着她过得不好。『雅*文*言*情*首*发』要是石沛清也能考得中,那当然更好。 所以大太太每天拜佛祷告的时候,第一总是先求儿子吉星高照,今科顺利得中。第二就是替儿媳妇求的,求一个大胖孙子。第三呢……求求全家平安的时候,也顺带替石沛清求一求,要是他也能得中,朱心瑜也算得了个好结果,儿子也多了一股助力。 相比之下,二太太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韩氏进门日子也不短了,只比又林晚那么两个月。看着她也比又林结实,可是到现在肚子也没有消息。 对孙子的企盼,二太太可比大太太要渴切得多了。大太太虽然也盼孙子,可是大儿媳妇毕竟已经给她添了孙子,大房后继有人了。二太太却不然。她的大儿子朱长宁虽然也娶过妻,可是妻子却难产过世了,孩子也没能保住。到现在朱长宁也没有续弦,现在二儿子成了亲,二太太自然对韩氏的肚子寄予更高的期望。 本来呢,如果大房也没有消息,二太太也不会这么心急。可是眼看着李氏的肚子都鼓起来了,自家这田里还颗粒无收呢,二太太怎么能不急? 二太太这阵子除了替女儿明娟相看亲事,还为长子亲事发愁。 照二太太看,长子一表人才,什么样的好姑娘娶不得?可是现实也摆在面前,那好人家、好姑娘,何必给人做继室呢? 凭良心说,朱长宁生得还算端正,可是性子却有些不讨人喜欢。本来就刻薄阴郁,自从丧妻之后,那性子越发古怪。他屋里原来有两个通房,病死了一个。剩下一个也没什么姿色,一年里头也难得亲近几回。 再加上他不如朱正铭,身上也没担什么正经差事,整天连门都不大出,二太太想给他再续娶一房媳妇,就不能太挑剔。 人品、相貌、门第,三样都拿得出手的姑娘肯定不会嫁给朱长宁做填房。二太太在碰了几次壁之后,也只能把条件略放低些,往庶出姑娘、或是门第次了一等的人家里去挑。 二太太觉得,面子固然重要。可是大儿子现在这样,娶个合适、贤惠的更要紧。而且她还琢磨着,不能娶那年纪太小的,真娶进个十四五的,比儿子小了十来岁,. 朱长宁那种别扭的个性,只能人家讨好他,哄着他,没有让他倒过来去哄小姑娘的理儿。 再者说。二太太还有个不能说出来的理由。 这姑娘年纪大点儿,身材长开了,才好生儿育女——前一个媳妇,虽然是赶着老爷子被问罪家里人心惶惶的当口临盆才出的事,可要是她再长个两岁,只怕就能生得下来,母子平安了。 照这个标准去找。还真让二太太找着一个。那姑娘因为守孝才耽误了佳期,现在已经十八了。二太太打听过了,姑娘倒是性情温厚,在家里也帮母亲料理家务,做长媳应该不成问题。 听说这消息,二太太就中意了一半了。现在她就想找个机会能亲眼见一见。人品好,家世也算相当,可要是长得太说不过去了也不成啊。这夫妻要同床共枕过日子的,长得太不入眼了,儿子看不上,夫妻也恩爱不起来。再说,那出门应酬也太拿不出手了。 结果还真让二太太找着了这么个机会,带着儿媳妇韩氏和女儿明娟一起出门去拜寿。这过寿的是二太太娘家嫂子的舅母——这关系扯得够远的。这种已经拐了两三道弯的亲戚。本来是不用来的,若不是为了相看儿媳妇,二太太也不会上门。 韩氏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婆婆这回出门来拜寿,一为了相媳妇,二是为了让小姑子多出出风头好说亲,于是打扮得相当的低调,务必做好那陪衬红花的绿叶。 而且二太太临行前还嘱咐她,要是有机会,就去和那白家姑娘说说话——二太太毕竟是长辈,再急着相看也得注意身份,更不可能拉着人家姑娘问长问短。可是韩氏年轻,和未出阁的姑娘多说几句话,倒不会有人见怪的。 韩氏当然得应下来。 不过韩氏心里有点儿别扭。 旁人家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不过一般都是当嫂子的去和未来的弟媳妇攀谈,打听消息,查看品貌。到了朱家这儿,倒过来了,她一个做弟媳妇的要去相看大嫂—— 幸好那白姑娘比自己还年长一两岁,要是大伯子续娶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自己还得冲她喊嫂子,那才让人别扭呢。 老天保佑,让这白姑娘性情真象别人说的那么温厚吧,妯娌间要是闹起气来,几十年都太平不了。明晃晃的例子现摆在眼前呢,现在朱家的大房和二房不就是这样?大太太和二太太怎么都说不到一块儿去,就算一起到老太太那里请安,那也是互不理睬的,两人只要搭话,不出三句就得吵起来。 这哪是一家人?分明是住在一起的仇人。 再说小姑子明娟,生得只能说还过得去,脾气却着实是大了些。二太太千挑万挑想找个好女婿,可是明娟那个性子,要给人做媳妇,非得好好磨一磨才行。不过小姑子难缠这倒不妨事,她总是要嫁人的,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当亲戚处就行。 二太太带着儿媳和女儿出门上门,范妈妈正好从外头回来,避到一边让他们的车先出去。看着车过去了,范妈妈正要进门,后头忽然有人喊她。 范妈妈回头看——得,也不是别人,是表姑娘于佩芸的丫头添香。 于佩芸过去长年累月的住在朱家,添香这丫头对朱家只怕对于家还要熟悉呢。 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于佩芸听从于家的安排嫁了刘家,大太太是彻底恼了这个外甥女儿了,不但不想见她,甚至都不愿意听人提起她的名字。于佩芸曾经两次三番来求见大太太,大太太都是让人传话,压根儿不见她。 以前添香在朱家,和范妈妈关系倒也不错。她这会儿情急的喊了两声,范妈妈也不好装没听见,只能过去招呼一声。 “这不是添香姑娘吗?可有日子没见啦。” 添香匆匆忙忙给范妈妈福了福身:“范妈妈好。您老这是打哪儿来啊?” 以前添香待人可没有这客气,于佩芸在大太太那儿有脸面,添香这丫头在朱家也是挺神气的,虽然对范妈妈也不至于失礼,可也没象今天这么客气过。 范妈妈情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 不就是于佩芸在大太太那儿碰壁,所以想拐着弯儿的让她给递话儿呗。 范妈妈皮笑肉不笑地听添香说了一会儿好话,又塞给她个荷包。 她既没应下给帮忙,也没有一口回绝。等打发了添香,范妈妈到了没人处看了那荷包——才不过两个锭子,加起来也就二十两。 范妈妈把银子在手里惦了惦,嗤笑了一声。 就这么点儿小钱儿,还想让人办事? 这表姑娘从前脾气大得很,谁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到底是吃了亏,长进了,知道托人办事儿得花钱打点。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哪。现在朱家已经有四少奶奶了,而且四少奶奶待人宽和,出手大方,现在还怀了身孕,正是金贵的时候哪。表姑娘还能再怎么着?难道还想挤进门来做个二房奶奶?或是让大太太发慈悲,再收容她住下,继续当她那神气活现的表小姐? 范妈妈是不会给她传这个话的,她现在一门心思向着四奶奶呢。瞧人家四奶奶那算计,开了茶叶铺子,生意做得稳稳当当的,又买了个院子,眼看着赁出去又是一笔进项。听四奶奶那意思,原来开春是想置点地的——可这一有身孕,就耽搁下来了。 家里这么些太太奶奶们,哪个有四奶奶这么阔绰?将来自家儿孙跟着四奶奶,那饭碗是稳当当的。 范妈妈去大太太那儿回话,顺口说起在门口见到二太太出门的事儿。大太太当然知道马氏出门是干什么去的。也不瞧瞧她那点儿出息,自己娘家才什么门第?还老做梦想娶个十全十美的好媳妇。现在她们二房出去应酬人家给面子,那可不是冲着她马氏,而是冲着老爷子,冲着他们大房的体面。倘若这会儿就分了家,二房还能剩下什么? 还有她那个闺女,样样拿不出手,还想着攀高枝儿,做白日梦呢。象样的人家哪看得上她?除非二太太多多的陪送。 范妈妈也跟着帮了几句腔,她知道说什么会让大太太心里痛快。 关于于佩芸,还有添香,范妈妈一字儿没提。 她听说于佩芸现在处境不怎么好,丈夫五七之后她就离了刘家,于家对这个丧夫的大姑娘压根儿不待见,听说好象她回来的那天差点儿没能进门,现在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雪,没下,但是天气挺冷的。 第二百零七章 然而李光沛放心得太早了。/若[武法无天aoye] 他们父女俩在小花厅说话的时候,朱慕贤大太太那儿去。 大太太正逗猫——这是钟氏孝敬她的。大太太虽然不是特别喜欢猫狗,可是这猫通体雪白,很是可爱。她现在也确实长日无聊,和丈夫有时候一个月里都说不上几句话,管家的事儿又都交给了大儿媳妇,有只猫陪着,确实也能解闷。 朱慕贤陪大太太说了几句话,锦云端了茶过来。因为不是外客,就用了一只五彩梅花盖碗把茶捧过来,递与朱慕贤。 盖碗很小巧,又没用托盘,朱慕贤正与大太太说着话,顺手一接,手就摸着锦云的手了。 他反应很快的手往后一缩第二百零七章,锦云也羞怯地缩回手去,盖碗一下子翻倒在地,碎做几半,热茶泼了一地。 “你这是怎么弄的!”大太太很不满意,热茶都溅到她的裙角和脚面上了! 锦云也没想到,连忙跪了下来。 “唉,跪什么跪啊,赶紧把这收拾了。” 其实要是只打碎一只盖碗,不过几两银子的事儿,大太太也不至于生气。可是这会儿大太太正琢磨儿子考的如何,什么时候贡院放榜,这当口儿丫头打碎东西,总是件不吉利的事。 锦云忙收拾瓷片儿,小丫头进来拿布擦地。 朱慕贤心里明白了几分,也不好再坐下去,借着要去前头的由头就出来了。 大太太倒没多心,只以为是没接好才打碎了东西。可是范妈妈看得一清二楚的。锦云心里琢磨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前番大太太曾经说要给儿子屋里放人。锦云心思就活动了。 也不自己照照镜子——除非大太太指名道姓把她给了四少爷,要不然,就凭她那点儿姿色,四少爷怎么会看上她?要看得上。早看上了,用得着等到今天? 第二百零七章对于这些自小贫苦,偏偏生长于富贵乡里的丫鬟们来说。十个里得有七八个都盼着做姨娘。做了姨娘,就不再是奴婢,穿好的吃好的,还有人伺候着。瞅着机会生下个一儿半女的,下半辈子的倚靠也有了。 不然的话,她们的出路就只能配给府里的下人,或是出去嫁人。在府里她们的待遇是什么样儿的?小户人家的小姐也没有这这样的吃喝穿戴。可是一旦嫁了人,这一切就都失去了,她们等于是打落云端,重新回到贫苦艰辛的生活中去。 锦云今天可是刻意打扮过的,天气还没到那么暖和的时候呢。居然就穿的那么单薄,浅红配柳叶,腰束得细细的,头发梳得格外别致,还描了眉毛,用了胭脂。可惜她这一番打扮,四少爷都没正眼看她,大太太也没有留心,要不然的话绝不会对她这么宽容。 大太太想把丫头给儿子。和丫头自己想去跟爷们有什么事儿,那是完全两个概念。 大太太最不待见的就是主动想爬上主子床的丫鬟,不管想爬的是丈夫还是儿子的。 范妈妈出门的时候遇着锦云。锦云的脸还有些红红的,不知道是涂的胭脂的颜色,还是因为刚才的事情急红了脸。 锦云知道自己是太心急了。 可是她已经等了太久了。就算没有四少爷下场应考的事,四五月里。朱府也要把下人放一批了。锦云的年纪不小,钟氏那里预备放人的单子上肯定有她的名字。而大太太的意思又很含糊,从来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说法。她也没打算现在就和四少爷怎么样,只要……让他多看她两眼,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她就还有希望。 四少爷是家里这么些小爷里头最有出息的一个,要说相貌,其实他不是最俊的那个。可是要说脾气、才学,那绝对是最拔尖儿的,眼见着他越来越有出息,这回考中了可就要做官了,家里的丫鬟一见着他就脸红的可有好几个呢。 可是刚才四少爷都没多看她一眼,锦云心里也悬着没有底。她一看四少爷出去了,就想赶紧跟上去,找机会再碰一面,说上两句话——她觉得自己纵然没有四奶奶面貌生得秀美,可是论身段儿,她可比四奶奶强多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四奶奶现在有身子,可没法儿跟丈夫同床。 范妈妈意味深长的目光让锦云的脸更红了,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个。 门口的婆子和她说,四少爷回东院儿去了,锦云判断了一下,决定从夹道过去,这样她正好能在四少爷进门之前先截着他。 锦云穿的确实单薄了一些,但是她脚步很快,心跳也很快,一点儿都没觉得吹在脸上的风有多凉。 她走得太匆忙,险些在穿堂的门边和人撞上——其实差不多已经算撞上了。 “这谁走路不长眼哪?”大老爷掸掸袖子,没好声气。 如果说这个家里谁对朱慕贤的前途最不关心,大老爷应该能算是其中之一。 儿子有没有前程有什么要紧的,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日子过得自在不自在。 老爷子在于江的时候,大老爷日子过得非常自在。妻子又管不了他,二太太管着账房,他支钱还非常方便。那些漂亮的丫头姨娘对他百依百顺的—— 可是他父亲回来了,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父亲对他的管束尤为严厉,大老爷从一次在酒楼挂账被婉拒之后,就发觉了这一变化。家里的账房也不能随便的支钱了,母亲与父亲加倍严厉的管束让他过得很不顺心。 大老爷正想厉声喝斥这个走路没长眼睛的下人,或者干脆叫来管事赏几板子——这点权利他还是有的。他管不了妻子,又被优秀出众的儿子刺痛了颜面,也只能在下人的身上撒撒威风了。 “奴婢知错,奴婢真没看见您……” 大老爷眯了一下眼,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脂粉香味儿,然后他才看清眼前的这个婢女。 那娇嫩鲜艳的衣裳,刻意梳好的发髻,还有丫鬟在平日里不该搽用的胭脂粉—— 大老爷以为他明白了!和从前一样,这个丫鬟这么精心妆扮,又刻意在这没人的地方撞上他,还能是为什么? 两个干粗活儿的婆子抬着一筐水果正从夹道另一边过来。这些东西都是从于江来的亲家老爷给带来的,大篓大篓果子,鲜鱼,还有南方特有的,在京城也很紧俏的一些土产,帮忙搬抬的人都开了赏钱,这样的亲戚可真让人喜欢,可惜离得远,人家也不能常来。不过没关系,四奶奶秋天不是要生了么?到时候亲家的礼肯定也不会少的…… 她们说笑着,哼哧哼哧的抬着大筐往前走,忽然间从穿堂里窜出个人来,一阵风似的从她们身边擦过,快步的朝夹道的另一头跑去。 虽然她的速度很快,两个婆子还是看清楚了,那个跑过去的应该是大太太屋里的锦云姑娘。 锦云平时很注意体面的,从来没这么仓惶失措过,而且她一边跑,两只手还捂着衣襟——半幅袖子好象扯脱了。 这是怎么了? 接着又一个人从穿堂那儿出来,看起来一本正经,从两个婆子身边过去。 他觉得自己看起来还是很端整的——没错。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领子上蹭到了一抹红红的胭脂。 这些婆子们也许没别的本事,但是在这些事情上,眼睛是最利的,嘴也是最快的。 大老爷是什么样人,大家心里清楚,没谁觉得意外。可是没想到大太太身边儿得用的大丫鬟也这么轻狂起来了——她要是没那意思,干嘛穿的这么花红柳绿的?还搽胭脂抹粉儿,赶在那僻静地方……这还能说她没那个意思吗? 朱慕贤并不知道隔了堵墙的的夹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当然,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的。 刚才在母亲那里,锦云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 可是他没有那个意思。 因为不知道这件事儿是锦云自己所为还是大太太暗示她这样做,所以朱慕贤赶紧从母亲那里离开了。 他有点儿不明白。 母亲是多么厌恶父亲的那些女人,她在儿子面前也从不掩饰这一点。她也不喜欢那些庶出的子女们,他们的存在会分薄自己两个儿子应得的家产。 可是她却还想给儿子房里放人,上次她就说过这样的话了。那次她安排的人不止一个,是一对。她希望她的儿子能开枝散叶多多的生几个孩子。 但是,她没想过她的儿媳妇是什么心情吗?又林肯定也会同大太太一样憎恶这些分享她丈夫的女人,更加不会欢迎她们生下孩子来侵占本属于自己孩子的一切。 前几年吃的苦,经的事,让朱慕贤一点一点变成了现在的他。而不是从前那个软弱,娇纵,不明事理的纨绔子弟。 母亲并不由衷的喜欢自己的妻子。 朱慕贤忍不住要想,如果,只是如果,当初于家没有翻脸不认人把表妹另许旁人,那么现在母亲面对的儿媳妇就是她自己嫡亲的外甥女儿了。那她也会象现在一样,想把儿子从儿媳妇手里夺走,去分给其他年轻漂亮的女人吗……快到元宵节了,街上好多卖花灯的。很怀念那种纸糊的灯笼~rs!!! 第二百零八章 又林眼圈儿有点红,朱慕贤轻声问:“岳丈呢?” “去老太爷那儿了。” 朱慕贤挨着她坐了下来,握着妻子一只手。 又林的手很软很小,比他的手要小一圈,可让他全部握住。 刚才的事他决定不和妻子说,他并没打算如锦云的愿,也不愿意妻子为这事儿积郁伤神。 “你该多笑笑才是,这么泪汪汪的样子,岳丈只怕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 又林一笑:“你还怕我爹会拿棒子敲你一顿不成?” “那可说不准。”朱慕贤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肚子上:“孩子今天动过吗?” “刚才还动来着……” 小夫妻靠一起说悄悄话,半夏从敞着的第二百零八章窗子看得一清二楚。 家中来了客人,亲家虽然只是个商户人家的当家,可是也不能轻忽慢待。钟氏让人收拾打扫客房,指派人手去伺候。但是让她有些意外,这位亲家老爷并没答应在朱家住下。李光沛不是头一次来京城,每次都住在会馆。 “再说,这次还有几位我们于江的举子,他们也都住在会馆那边儿,他们家中长辈还托我照应一二。” 这理由很充分,朱家也就不强留客了。老太爷和李光沛许久不见,乐呵呵的请他进书房说话。 按礼数,大老爷该出来陪客的。毕竟是亲家,两人还从来没见过,于情于理该出来见见。可是大老爷因为在夹道那事儿正恼着,一声没吭就出门去了。 老太爷听了管事的回话,脸上笑容不变。对李光沛说:“贤儿他爹今儿有事儿,咱们不等他,我可得好好尝尝你带来的酒,回来这么些日子我就惦记这个了。” 李光沛对这位大老爷也隐约知道一些,笑着说:“那您可得悠着点儿。我这次带了十来坛,您老可不能一顿都给喝了。” 第二百零八章等李光沛一走,老爷子的脸就沉了下来。 大儿子只要不惹事。老爷子平时也不去管他。可是不早不晚的,偏在亲家上门的时候折腾出这种事儿来,简直是活活在打整个朱家的脸。好么。人家大老爷从于江来看闺女。结果一进门就碰上女儿的公爹调戏家里的丫头这种事儿。(本章节由友上传)虽然李光沛是个明白人,可是他心里对朱家会怎么看,对朱大老爷怎么看? 其实这还真有点儿冤了大老爷了。 老妻屋里的丫鬟,他以前又不是没见过,可是也没见他以前对那丫鬟怎么样。毕竟老婆不是吃素,吵闹起来谁都不得清静。大老爷是个爱享受的人,他也不想整天和妻子对骂争执,有那功夫干点什么不好? 这明明是那丫头自己有那心。特意跑到他面前来的,穿的那样儿,还刻意打扮过。大老爷当然不是那种不解风情的鲁男子,这些暗示就足够了。 再说他也没做什么。不过是想拉拉那丫头的手—— 结果锦云自己反应太大,又推又搡的,大老爷也不知道怎么就拉脱了她的袖子。这下可好,羊肉没吃羊还沾了一身膻。那丫头就这么跑了,好象跟他用对他怎么样了似的。一会儿那个蛮不讲理嫉妒成性的老婆肯定又会找他麻烦,大老爷可不想为了这个再跟她吵,干脆躲出去。 锦云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头扎进房里,扑在床上就哭了起来。还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被角。 她完了——大老爷准会来跟大太太开口,要她去伺候他。那些婆子们最会传闲话,这会儿说不定整个朱家的人都知道了。 就算大太太不把她给大老爷,也不可能把一个刚被父亲调戏过的丫鬟再放到儿子房里头。 她一直以来的打算,都落空了。 大太太这会儿还不知道这事儿,只是她看见进来给她捶腿的不是锦云,就顺口问了一句:“锦云呢?” 小雁声音脆脆地说:“锦云姐姐可能有些伤风了,在屋里呢。” 大太太点了下头,也没在意:“她要身上不自在,就让她歇歇。到晚上再看,要是发热,再来回我一声。” “是,太太。”小雁十分用心,捶得轻重力道正合适,大太太也觉得很是受用。 平时锦云总把屋里看得很紧,不让别人有机可趁。小雁虽然姐姐长姐姐短的没少讨好她,可是锦云答应的挺好的,过后还是照旧。 黄嫂子从于江托人捎了信儿来,她很想跟闺女说自己是被人算计的,才没能跟着老太太一起回京,现在只能在于江看看房子。可是她又不识字,闺女也不识字,让人传话,保不齐就让对头全听见了,所以也不好说得太明白。 幸而小雁是明白她娘的意思了。不让她娘回京的人,肯定脱不了是她们这个院儿里的。那会儿就范妈妈和锦云跟着回去了,范妈妈都老成那样儿了,过两年想伺候也伺候不动,只能回家养老去。可是锦云就不一样了,要是黄嫂子回来了,有她娘帮着,小雁肯定不会象现在一样只是个二等丫头。 小雁前思后想,锦云是她的绊脚石,可是她当着锦云还是只能姐姐长姐姐短的,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刚才小雁已经听门口的婆子说了,而且是添油加醋的说法。说锦云和大老爷不清不楚拉拉扯扯什么的,十分不堪。那些话小雁没全信,可是锦云回来时的确衣衫不整,这是她亲眼所见。 小雁现在心里甭提多畅快了。 她知道,锦云完了。就算不给大老爷暖床去,大太太也不会象过去一样信任倚重她了,更不可能把她给四少爷当房里人。她最好的结果也就是配个家里的下人——但是有了今天这一出,家里头肯要,敢要她的也不会有几个人了。 所以小雁要抓紧机会在大太太面前多多讨好,务必把大太太给伺候得舒心妥帖,好能顺利顶了锦云占据她现在大丫鬟的位置。 又林很舍不得父亲,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才不过刚刚见着面父亲就要走。 李光沛安慰她:“会馆离得不远,再说,我还得在京城待多半月呢。你瞧你,眼圈儿都红了。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 又林不好意思的抹了下眼:“哪有……爹你乱说。” 李光沛一笑,朱慕贤安慰妻子:“你先回房去歇会儿吧,今天也没睡中觉,看你精神不好。我送岳丈出去。” 又林只能点了点头,站在二门处看着朱慕贤陪着李光沛走远了,小英扶着又林慢慢往回走。 “奶奶可别哭,人家都说这怀着孩子的时候,可不能流眼泪。老爷来了是好事儿,该高兴才是……” 又林也觉得自己比以前要多愁善感了。以前就算想家,也不会这么动不动淌眼抹泪的。 大概是怀孕的女人真的想的太多吧。 又林腰有些酸,小英体贴的放慢了步子,两个人简直是一点一点儿的往前挪动。 “奶奶累么?要不歇会儿再走?” “没事儿。” 李光沛这次的确照应着好几个住在会馆的后辈。不是每个举子家境都那么宽裕,能带着仆人早早来京赁下屋子专心备考的。有很多经济不宽裕的,就会上京晚一些,结伴同行,住在会馆提供的屋子里。当然,有些看好他们前程的同乡,也会给予一定资助。 李光沛就资助了两个,一位姓蒋——当时又林未嫁的时候,蒋公子的外祖母还频繁的派人走动,想求娶又林。 当时李老太太和四奶奶都派人去打探过——蒋家其实已经只剩下个空壳子了,因为不善经营打理,父母亲又缠绵病榻,那点家当早折腾的差不多了。关老太太那么想和李家结亲,不能不说很大一部分亿是看中了李家有钱。 当然这事儿后来没成。不过撇开关老太太不说,蒋公子人品才学倒是都很优秀,李光沛完全不介意给他一定的资助,就当结个善缘。另外,李光沛上京可不是光为看女儿,他还有生意要谈,住在朱家,出入多有不便。朱家同李家结亲是一回事,但是让人看着朱家的亲家进进出出的同人买卖商谈,到底不太好。 和朱家的这层关系,当然也给李光沛带来许多便利,可是有些事大家心里知道就行了,用不着招摇得人尽皆知。 李光沛刚坐下喝一口茶,管事跟他回话,说一位孙二爷来了。 李光沛忙说:“快请。” 孙二爷一看就是个跑码头的人,面容坚毅,因为多历风霜的原因,显得比实际年纪要苍老得多。 “李爷。” “孙二哥来了,坐。” 孙二爷在外头派头也不小,但是对李光沛还是很客气的。 “李爷吩咐的事儿,我一直让人留心着。去年冬天里头,东城堂口有人在赌坊里头出千,被打断了条腿,听那边人说起来,这人口音象是于江一片儿的,我找了赌坊的两个人问过,长相,年纪,都和李爷要找人能对得上。人我已经带来了,就在外头,您要不要亲自问问?” 李光沛点了下头:“让二哥费心了。那就请那位兄弟进来,我问一问吧……消化不好,脸上起了三个痘!!!!!好大!好疼!!rq!!! 第二百零九章 跟孙二一起来的那人一看打扮就知道只是个不入流的混混帮闲,平时连孙二爷这样的人物都巴不着,这回屋里这个人,虽然不认识,想必来头更大,进了屋就老老实实磕了个头,把那个在赌坊里出千的人大概说了下。李光沛也没有见过秃三,不过秃三有个最好认的特征——他是癞痢头,要不然怎么用的着一个秃字呢。可要不是他这么明显的特征,赌坊那样人来人往的地方,想注意到一个其貌不扬的普通赌客,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那人先玩的赌大小,后来跟人一起摇骰盅,赢了几把。输的那个人不乐意,说他换了骰子,两个人扯着打起来,我们的人就过去问问……” 这个问问肯定不是斟杯茶客客气气衣人坐下问的,不过这也不用细问。 “后来在他身上真搜出两个骰子来了,按我们的规矩,第一回逮着这样不开眼的也得给他见见血,他想跑,头上的帽子掉了,露出个秃脑袋来,我们豹哥一棒子打在他头上,那声音跟敲木鱼似的……咳,所以小人记得特别清楚。后来他还来过两回,不过都没敢再玩什么花样。我们听见跟他一块儿的人喊他三哥。” “后来呢?你有没有再见过此人?知道不知道他的下落?” 这人忙不迭点头:“知道,知道的。这人已经死了。” “什么?”这倒是让李光沛很意外:“没有弄错吗?” “没有,”那人连忙保证:“快过年那几年,京城的雪比往年都大。天也特别的冷,连有那有钱人家都买不着炭烧,那一般的人冢就更不用说了,有的一家人全挤一炕上取暖呢……” 孙二听他越扯越远。咳了一声。那人赶紧说正题:“那穷汉无赖乞丐冻死的也不少,巡城的兵丁人手不够,还雇了我们的兄弟去抬那种路倒尸。那个秃三他也在其中。我和一个兄弟都认出来了。” “那和他一块儿的人呢?” 那人摇了摇头:“这个……没留意过。” 李光沛问:“知道他原来在哪一带落脚吗?有没有妻儿?” “这个真没见过。” 秃三死了,可李心莲不知下落。按一般常理,秃三这种人拐了良家姑娘,一般也不会真的做起长久夫妻来,走水路往北方来,有可能在路上就会出手,随便卖哪儿都省事。真带来京城就要麻烦得多。 可是现在秃三一死。线索就断了,无从查找李心莲的下落。 李光沛以前觉得李心莲不过是个小姑娘,就算她父母心术不正,她也顶多心中怀恨,暗自咒骂几句。可是从知道她与人合谋。甚至可能是挑唆人来绑架自己的妻子女儿之后,顿时收起了小觑之心。这个姑娘年纪虽小,心计却毒辣。自己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们家的事,可是显然,李心莲却十分记恨他们这一房。难道她真把五奶奶身死的账算在自家头上了?那会儿正赶着年下,哪里请郎中去?妻子也不过是念着同族的的亲戚情分,帮着找了一个郎中,五奶奶伤势太重,那纯是五老爷的错。 五奶奶死了。五老爷跑了,他们那一房彻底败了。 李心莲虽然跟着秃三跑了,可是李光沛没有就此放过这件事。 他隐隐有种感觉,不找着她,不除掉她,只怕她还会为祸。除非能亲眼看见她死了。李光沛才能放心。 那个人抬头看了一李光沛一眼,虽然这位李爷没什么绫罗绸缎,慈眉善目,说话也客客气气的,不象他们一路人,可人在他跟前就不自觉的拘束起来了。 李光沛看他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那人犹豫了下:“那个秃三……当时我们抬尸,我兄弟说,他好象不是冻饿而死的。” 李光沛眯了下眼:“他是怎么死的?” “我那个兄弟见过……吃砒霜死的人,他当时说,这人的脸色,跟吃了砒霜死的一样。不过我们又不是衙门当差的,犯不着管这闲事儿,就和其他死尸拉去一块儿埋了。” 李光沛手一顿,茶盏与茶托发出一声脆响。 翠玉的消息最灵通,正跟胡妈妈说白天那事儿:“我早看那个锦云不顺眼了,有两回来咱们这儿送东西,只挑少爷在的时候来送,送了还不走,没话找话说,妖妖娆娆的,一看就是另有盘算。” 胡妈妈就比她镇定得多了,她都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事儿没见过?象锦云的那点儿心思,真算不得一回事儿。丫头再怎么翻腾也搅不起大浪来,要说锦云会遇上今天这样的事儿,也是她自找的。 “咱们院儿里还一个呢。” 胡妈妈说的是谁,翠玉心里有数。 半夏这些天看着也不大安分。她是又林从家带来的,按说,主母有了身孕,放一个通房也没什么。可是半夏是个心大的,很有点儿主意。胡妈妈绝对容不下她这样的。说句难听的,半夏要是象傻妞一样傻,只有脸蛋儿漂亮,那胡妈妈说不定还会劝着又林,就给她开了脸。反正几年里头不让她生,过了这开始的新鲜劲儿,以后想怎么摆布不行? 她越会打算,胡妈妈越不会留下她,好歹再过一个半月家里就要放人,钟氏那儿都已经拿着花名册在筹划这事儿了,家里各处都有要放的丫头,锦云年纪老大,名字肯定在上头。至于桃缘居这边,翠玉其实才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可是又林现在还离不了她们,所以趁这回就把半夏弄出去。 至于大太太那儿……胡妈妈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奶奶有孕,大太太要赏个丫头,这在京城是常有的事儿。婆婆赏的人,虽然也只是当通房,可是做媳妇的碍着婆婆的面子,也不好拿捏的太过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又林先从自己的丫头里挑一个,这样一来大太太就没话说了。 半夏不能用,小英和翠玉也不能用,剩下四个丫头……胡妈妈暗自盘算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去跟又林商量一下。 锦云这事儿是没成,可是朱家上上下下妙龄丫鬟实在不少,今天这个不成,明天说不定会再来一个。就算她们个个都跟锦云一样不成事,大太太也会赏人,这个才最堪忧。 大太太这会儿心头最紧要的事就是儿子能不能中,求神拜佛,烧香祷告。 又林之前是担心,但是既然考完了,那担心也无益。刘书昭过来探望她,他说的倒是很中肯:“表妹不用太担心,依我看,表妹夫是必定会中的。” 他以前和朱慕贤是同窗,现在做了亲戚,称呼当然要改一改。不得不说,每次听到朱慕贤喊他表哥,刘书昭就跟三伏天里吃了冰镇西瓜一样,不是一般的畅快。 “你又不是那判卷儿的官,你怎么知道?” 刘书昭一笑。表妹嫁了人也还没变样儿,说话跟过去一样。 “你要不信,那我就不说了。反正你等着,将来肯定有凤冠霞帔给你穿戴。” 又林瞅了他一眼:“你先给我表嫂挣一副诰命同说吧。我可等着你们高中哪,回来我就把那院子另外赁出去,那可是进士住过的地方,文气旺着呢。” 刘书昭难免摇头晃脑的感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表兄妹说笑几句,刘书昭才说:“虽然来了京城几个月了,可是天天闭门不出,回了家旁人问我京城什么样儿,我可答不出来。这两天我和谢兄四处走了走,去了相国寺,还爬了一回琵琶山。那山一端好似琴颈,后面是半梨形状,远望就象一把琵琶,果然名不虚传。” 又林心说,你来京城几个月不知道京城什么样儿,我都来了一年也不也不知道吗?相国寺倒是去过。可那是陪着老太太、大太太去进香的,连山门什么样都没看见,光拜菩萨了。琵琶山是在城外,当然更不可能见着了。 男人在这上头可比女人自由得多了,只要有路引哪里都去得。女人就只能关在家里,整日整日对着头上四方方的一块天消磨几十年岁月。 刘书昭紧张吗?也紧张。不过他很想得开。今年不成,三年后再来考一回。临来时家里就是这么嘱咐的,生怕他太过着紧了,反而把身子给搞垮。东潭就有一户人家是这样的,那家的儿子埋头苦读,废寝忘食,好歹是中了个秀才。可是才刚中了就一病不起,拖了小半年还是去了。这可把刘书昭的娘吓得不轻。考不上不打紧,只要儿子平安,那比什么都强。考不上进士,举人身份也足以光耀门楣告慰祖宗了。自家反正不缺吃穿,儿子能做官当然是锦上添花,不得中,也一样过着富足的日子。 天下的父母心都差不多,孩子有出息当然好,可是相比之下,孩子的平安更重要。 +++++++++++++++++ 买了出门的火车票,是早上八点二十五的车。。但是从我家到车站一个多小时的路,我得多早出门啊。。泪奔~(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一十章 大太太那天晚上就知道了这事儿,把锦云叫去盘问了一通。锦云很了解大太太的脾气,绝不能说出自己是想去追四少爷却遇到了大老爷,只是哭着一口咬定是大老爷想调戏她。大太太倒是深信不疑——毕竟她对丈夫那德性是太了解了。所以她倒过反过来安慰了锦云几句。范妈妈站在一边还笑着劝了几句。 不过在锦云听来,范妈妈的话与其说是象劝解,不如说是象在火上浇油。 范妈妈说:“其实这也难怪,锦云伺候了太太这么些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出落得也好。大奶奶前几天不还打发人送了名单给太太看吗?锦云今年也该放出去了。” 锦云怔了一下,连哭都忘了。 果然大太太说:“说得是,这几年事儿多,我身边也离不了人,倒差点儿耽误了她。你回来去跟正铭的媳妇说,就说我说的,锦云伺候了我几年,情分不同,她要给锦云指什么人,得先来告诉我一声,务必找个好的,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胡乱把她给嫁了。” 范妈妈应得格外利索。 锦云心里象吞了黄连,却还得给大太太磕头谢恩。 出了这样的事儿,大太太是不会把她给四少爷了—— 锦云早猜到了这样的结果,这已经算是不错了。 起码,大太太还愿意善待她,给她挑个好一点儿的男人,等她要嫁的时候,多半还会掏腰包给她再添补点儿。毕竟是伺候了这么几年的。有情分。 按说丫鬟们的路都是这样走的,可是锦云不甘心。 她原来应该有更好的前程,可是偏偏那么阴差阳错的…… 锦珠悄悄和她说,她好象已经有身子了。只是没敢让别人知道。大奶奶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了,她这回要是能生下来,不管男女。肯定能抬个姨娘,下半辈子也有倚靠。 明明她也能过象锦云这样的生活的……四少爷人好,比大少爷还温存体贴,她的日子会比锦云过得还好。 可是现在全都完了。 放榜那天朱家依旧一早打发人去礼部看榜。这看榜绝对也是个技术活儿,要有体格,还得有技术,占不着好位置让人一顶到后头。那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当然,得识字——不识字再有体格技术挤进去了,也只能听礼部的差役唱名才能他搞清楚榜上有谁的名字。 当然,榜贴出来的同时,各路报子已经赶往各处去报喜了。这才是一夕跃龙门。考上的立刻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受众人恭贺,那落榜的自然无人问津,只能待三年后收拾行装重再来考。 朱慕贤、刘书昭和谢岳他们都是头一次考,中了自然好,没中也不用气馁。说到底,少年得志能有几人呢?不经过磨砺挫折,没有积累阅历。眼界也不算开阔,应考经验也比不上一众前辈。 又林现在倒是很坦然,早上起来胃口还不错,吃了一碗蛋羹并两个萝卜丝馅儿的包子,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儿。她得保持适当的活动,不然到时候要生可没有力气。这些常识她上辈子就懂。再加上娘家打发来的两个婆子也的确是老资历了,见多识广的,也鼓励她多走走,只是不要累着了。 桃缘居墙外是条小夹道,一排矮房,再往外就是坊市,可以听着锣鼓声喧嚣着经过,由远而近,然后又再走远。 小英看了一眼又林的神情,小心地说:“少奶奶,这先报的都是那名次靠后的,考得好的,那得最后才报呢。” 又林一笑:“我知道。” 她摸了一下肚子,继续迈步朝前走。 大红的喜报吹吹打打的送到了朱家,连老太爷都顾不得矜持,笑得合不拢嘴,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朱慕贤中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朱家办起事儿来更驾轻就熟,一切井井有条,并不显得忙乱。这一次又林却清闲了,她有身子,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怕她劳累着,早早让她回去歇着。 南街那边儿也传来喜讯,谢岳和刘书昭也中了,但石沛清这一次却落了榜。朱老爷子见他们几人的时候还特意勉励了石沛清几句。落榜后的失落自然也有,但是石沛清的媳妇却是稳稳的要娶到家了,不能大登科,小登科一样是喜事。 又林听说杨重光也中了,名次却不清楚。反正过了会试,后面殿试就只取名次不会黜落了。殿试是天子主考,考过之后这些新科进士们都算是天子门生了。朱慕贤取了二甲第十名,而杨重光却脱颖而出,文章品貌都力压众人,被点为探花。三鼎甲中,状元略为白胖,且已经年过三十,榜眼则已经四十好几了,蓄着一把胡子。三鼎甲一起披红簪花御街夸官,那两位全成了探花的陪衬。众人纷纷议论,说这一回的探花实至名归,人品风流,俊逸不凡。有那些打听着探花郎还未娶妻的,心思更是活动开了。 不说朱慧萍这些日子怎么煎熬,连二太太都动了心思。但是再三权衡之后,二太太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虽然二太太没念过什么书,可是做了朱家媳妇这些年,她的眼界多少是练出来了。杨重光这人心思太深,也太有能为。当年他还在石家的时候,表面上人人称一声杨公子,其实稍有点儿体面的奴仆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石家人也不给他正经读书——可就是这么个看起来前途毫无希望的少年,现在已经鱼跃龙门,前途不可限量了。女儿是什么料子,二太太最明白。女儿嫁不了这样的人,即使二太太有法子豁出面子,能勉强撮合在一起,女儿将来也不会过得快活的。 既然自家捡不着便宜,二太太乐得看大房的热闹。朱慧萍对大太太是一腔埋怨,对不肯为自己出头的兄嫂也十分不满—— 不是一个娘生的,就是不亲。要是她也是大太太肚子养下来的,两位兄长哪有不为她做主的?瞧着朱心瑜满心欢喜待嫁,朱慧萍更加伤感——同时还有些快意。 看她当时乐成那样儿,定下这个姓石的,还以为将来能有多富贵呢,结果这一回连四嫂的表兄和同乡都考中了,偏他自己没中。 觉得自己过得不好的人,总盼着别人更倒霉,比她境遇更糟糕,这样她心里才能平衡。 对朱慧萍的酸言冷语,朱心瑜根本没当一回事儿。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朱心瑜太了解朱慧萍的底细了,眼空心大,偏偏认不清自己有多少斤两。趁着老太太老太爷还在,赶紧寻一门体面的亲事才是最要紧的。怎么说也是孙女婿,老太爷不会一点儿不提携了。就算他不提携,旁人听着是朱家的孙女婿,那路也自然会顺当三分。再等下去,还不知道再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更重要的是石沛清人品端方,心地忠厚。有句话说得好,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朱慧萍只想嫁得好,可是面子风光不代表日子能过得顺遂实惠。 对知趣懂事的姑娘,大家当然都乐于照顾一二。除了老太太和大太太,钟氏和又林两个做嫂子的也各有表示。钟氏给的是头面首饰,又林比着钟氏也备了一份。朱心瑜特意过来道谢,还送了一件亲手做的肚兜给又林。 她女红出色,这个肚兜做得也用心,又林看大红肚兜上绣着白胖娃娃,笑着道谢,又说:“你又不得空,忙着赶嫁妆,何苦又费力做这个。” 朱心瑜脸有些微红:“我也没什么能表心意的,就这点儿针线拿得出手,嫂子别嫌弃就成了。” 礼不在薄厚,心意到了就成。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哪里能送出什么厚礼来?可是这份儿心意到了,又林自然领她的情。 一比较,家里头现在三个姑娘,朱明娟是二房的,和大房不对付,见面都难得说几句话,不算她。朱慧萍却从来都没有这份儿心,连条手绢儿都没见她给谁绣过。就算又林是嫂子,那老太太可是亲祖母,大太太可是正经嫡母——还有钟氏,那是掌家管事儿的大嫂子。这三个人,都是可以左右她将来命运的,正该讨好的人。这世上没谁天生该对谁好,想让旁人对你好,为你着想,你得先拿出诚意来。 罗家来人报喜,罗家三少奶奶生了个姑娘。因为是头一个孩子,虽然不是男丁,但仍然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又林也很为她高兴,可是大太太只说又林怀着身子,为了稳妥,还是不要到处走动。尤其罗家现在人多,万一冲撞着不是玩的。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说法,范妈妈私下里和又林说,这也是为了避讳,有身子的人例来是不能到婚丧嫁娶以及生子这些场合去的。尤其是罗家三少奶奶生的是个姑娘,大太太生怕又林也会跟着生个女孩儿。这种事虽然没什么依据,可是大家都深信不疑。 —————————— 祝大家元宵快乐。。呃,晚上不要吃太多的元宵,那东西其实不怎么好消化。。(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家事211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一十一章来自() 又林特意差胡妈妈去了一趟,送了份儿礼过去。//百度搜索看最新章节//衣料,补品这是给石琼玉的,长命锁金器什么的当然是给孩子预备的。胡妈妈回话说礼已经送到了,还给罗三少奶奶请了安。看着人虚弱了些,但是并没有大碍,只需要好好调养。孩子很是白胖可爱,看得出眉眼都很清秀,长大了准象她娘,又是个美人。又说。罗三少奶奶带话问奶奶好,现在她还在月子里不方便出门,等能活动了,一准儿来看奶奶。 又林想象了一下当了妈妈的石琼玉是什么样子,毫无违和感。石琼玉原本就很温柔。 胡妈妈犹豫了下,轻声说:“我那天和奶奶提的事儿,奶奶考虑了没?” 又林点了下头:“嗯。” 胡妈妈那天说的是,马上打发了半夏,然后除了小英和翠玉之外,在白芷她们四个里挑一个老实的做通房。 京里的风气就是这样,不独朱家一家。韩氏到现在没有动静,二太太脸色已经不好看了。但是总还想着要嫡子生在前头,才没给朱长安屋里放人。但是大太太没有二太太的耐性,再加上还有人别有用心的在里头挑唆,听范妈妈那个意思,大太太还是想给这屋放个人。不独独是为了伺候儿子,还是因为大太太不愿意儿子全被儿媳妇拢去,现在朱慕贤已经授了庶吉士,大太太这种心情比过去更迫切。儿媳妇怀着孩子会不会受这件事的影响她都不愿意去顾忌了。 对她来说,能抓在手里的也只有儿子了。 又林懂,但是不代表她不会反击。 胡妈妈说的办法是这个年代的女人常用的办法。把自己丫鬟用上,这样卖身契在自己手里,多少是好掌握一些的。长辈指下人来,打不好打骂不好骂。把丈夫分一半去,将来再生下庶子庶女,得恶心一辈子。 又林摇了摇头:“即使我从她们几个里抬一个。或是抬两个出来,太太要塞人,一样会塞。” 胡妈妈又何尝不知道。可是婆婆塞不塞人,做媳妇的都得做出个贤惠的态度来。瞧,不是我不贤惠,我也给丈夫预备下了,这样至少名声好一点。婆婆那里也好说一点。 锦云的事,又林能猜着七八分。就算猜不着锦云最后和大老爷是怎么碰上的,但是她能判断出锦云的目标是朱慕贤,不是大老爷。世上的事情很多都是这样,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没了锦云,大太太那儿还有的是丫鬟。 又林轻轻揉了揉额角。 其实以前她曾经想过,如果嫁了人,要面对一群合法的小三小四小五们……她该怎么面对?丈夫这种东西不是蛋糕,可以大方的切出去几块给人分享。可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那也只能做到维护自己的利益,尽量想得开——在这种年代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实在难度太大。 甚至在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她也想过。她和他之间,早晚会出现旁人,那时候她也很平静。 可是现在她却不象一开始那么淡定的。 能看得开,那是因为身在局外。 人非草木,他对她怎么样,她当然知道。日日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她怎么会象一开始一样无动于衷? 即使不是爱,那也是感情。 他对她如何,她都明白。他知道她的口味,还知道她最不喜欢苦瓜。他知道她喜欢读什么样的书,甚至知道她各种自己都没察觉的小习惯。 他很用心,即使也并不是爱。 如果这样,他们一直这样下去,几十年,一辈子,该多好。可是生活并不是只有两个人在过。 又林自从胎相稳固之后,又恢复了去老太太、大太太处请安。不过孕妇当然是有优待的。过去请安,做儿媳妇、孙媳妇的总是站着的,现在待遇优厚,礼都不用行完,还马上就有椅子坐。老太太那里尤其是这样,直接拉着她的手说:“你不用天天过来。眼看着天又要热起来了,走来走去的也不轻松。你是个孝顺孩子,我都知道,这孝不孝的,也不在这天天请安的表面上头。” 天气是热了,又林现在稍微动动就要出汗。 “我身边的妈妈还让我多走走呢,我就全当自己是过来散步,蹭您小厨房的点心吃。” 老太太呵呵笑:“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南北的点心她们都做得来。” 这个又林相信。 “老太太您懂吃,会吃,那身边儿的人当然也是技艺不凡哪。” 人总得有点儿爱好,老太太的出身决定了她不可能有什么太过风雅的爱好,对穿戴她也不爱,又不喜欢养花逗鸟的,当然也就琢磨琢磨吃了。好在老太太的吃也不是那种要逮着精细的金贵的吃,冬天的时候烤芋头她都说好吃。 两人说笑几句,又林来得算早的,这会儿其他人也来了。朱明娟和韩氏一起进的门,一个穿桃红一个穿嫩黄,看起来如娇花软玉似的一对姑嫂,十分悦目。 但是两个人脸上的神气并不是特别好,朱明娟扁着嘴,韩氏则微微垂着头,笑容比往常还显得刻意。 韩氏和又林说不上和睦,两房本来就不合,旁人又总爱拿两人做比较。四少奶奶多么富贵,三少奶奶却太穷酸了之类的。 其实又林真冤枉,她从来没有要让别人觉得她有钱。财不露白,让别人都惦记你的钱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大太太却不这样想,小儿媳妇是娶亏了,门第是不能提,也就是陪嫁多点儿。和二太太几次明里暗里的斗嘴,都免不了会提到各自的儿媳妇上头。 又林有孕之后,大太太更是觉得压了二房一头。 二房的不是会算计吗?可是大儿子当了鳏夫这几年了,还没娶上媳妇呢。小儿子娶个穷得叮当响的,到现在肚子也没有动静。别看闹得欢,膝下一个孙儿孙女都没,当心将来绝户。 这话真是戳了二太太的肺管子。大儿子丧妻是她的心头痛,上次借着拜寿的机会相看了一下白家姑娘。白姑娘长得不算太出众,可是至少非常端庄,看谈吐行事,也适合做长媳。二太太回来就托娘家人去帮着探问,结果不巧,白姑娘随母亲回老家去了,这事儿又不得不再耽搁下来。 二太太怕夜长梦多,要是白姑娘在老家定了亲事那可就白忙活一场了,这会儿大太太还用这事儿刺她,二太太心气能顺才怪。 再来说韩氏和明娟这对姑嫂。明娟性子娇纵,是个得理不让人,没理更不让人的脾气。朱长安也挺宠爱妹妹,二太太当然更心疼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说,韩氏和朱明娟在一起的时候,必须得让小姑娘开心才行,不然婆婆和丈夫都不会站在她这边的。 看起来两个人是闹气了?真稀罕,韩氏对明娟从来都是顺毛摸,哪怕明娟说的话很不在理,韩氏都不会说她错了。 不过那是人家的事,又林没太上心。 等她们都走了,老太太才问徐妈妈:“刚才老三媳妇和四丫头那是怎么了?” 徐妈妈的情报网四通八达,且具时效性。 “四姑娘好象说她三嫂没怀上什么的,还扯到什么穷酸啊,又是妒嫉之类的话。” 老太太摇摇头:“这些话不是她一个做姑娘的该说的。” 徐妈妈就不能说姑娘如何,这话只能老太太说。 “四丫头小时候在我这儿,只是觉得她比别人霸道一点,现在怎么说话成了这样?老二媳妇太娇惯孩子了。” 是,朱明娟是曾经在老太太这儿待了不短时间,后来大老爷大太太一家子回京,老太太又病了一场,朱明娟才被二太太接回去。 徐妈妈想说,也许正因为为了讨老太太欢心,把女儿送到老太太身边养着,所以二太太觉得对女儿有所亏欠,后来才加倍的纵容朱明娟。她自己在老太太、在大房面前低声下气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格外愿意让孩子活得扬眉吐气一些。 “对了,又林她看起来象是没睡好啊,气色不如前两天。” 徐妈妈笑着说:“老太太的眼力还跟三十年前一样好,我都没注意。” 老太太笑笑。 她知道原因是什么。大儿媳妇从来都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她没事儿把儿子从书房叫过去,又让两个脸生的俏丫鬟出来端茶,这心思能瞒得了谁?结果贤儿找个了由头转身走了,让大太太给人的话没能说出来。 但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要是大太太直接把又林叫去,让她把丫鬟领回去,又林能怎么办?她可不能转身就走。 老太太喜欢却又林,小姑娘生得清丽又乖巧,特别的懂事,很沉稳。她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大太太要是自己知道分寸,那这个儿媳妇算是娶着了,比正铭媳妇还靠得住。 可是大太太非得给自己,也给别人找不痛快。 老太太抬起头,看着门外头院墙上方蓝蓝的天。 ———————— 今天有点卡壳。。(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11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一十一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家事212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 大太太到老太太屋里来的时候,并没把这事儿看得多紧要。老太太现在重孙子都有了,家里的事情也不大过问,钟氏掌着家,大小事情都不会违逆大太太的心意,再加上小儿子争气,二太太等闲不到她跟前去找晦气,大太太最近很是春风得意。 进老太太的院门的时候,大太太都没有半分警惕戒慎,一样脚步轻快,扶着小丫头的手就进了门儿。 老太太歇过中觉,在西屋里头待着。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太太在门前站住脚,看着空落落的院子。 以前老太太这院儿可热闹着呢,老爷子那会儿正是手里掌着权,走不上他门路的人都会转而来走内宅的夫人门路。亲戚、世交、同乡、同族,一天到晚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人人上赶着巴结老太太—— 可是现在呢? 大太太暗里打了个寒噤。 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将来变成老太太这样,没受过那样的富贵还好,可是既然经过,知道个中滋味,又怎么能过得了现在这样的日子? 老太太正歪在榻上,小丫鬟正掂着两个美人拳一上一下的捶腿。大太太象模象样的问个安,要搁平时,老太太就该说让她坐下了,可是今天老太太不知道怎么着,眯着眼好象根本没看见她进来,大太太站了一会儿没见让坐,突然回过味儿来。 这不是没看见她,这是故意晾她。 大太太打进门儿起就没怎么受过婆婆的气,老太太不是那种爱给儿媳妇找不自在,顺便让自己心理平衡的人。大太太站了没一会儿脚就麻了。换成几年前,老爷子生病,老太太也管不住的时候,大太太肯定敢抬脚就走。可是现在不行,老爷子还是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人。老太太的权威自然又重新回来了。别说让她罚站了,就算让她罚跪,大太太也不能转身扭头就走。 其实要说这屋里谁最尴尬。绝对不是老太太,也不是大太太,而是在捶腿的小丫鬟和陪大太太一起进了门的丫鬟小雁。后院儿里头能混上贴身伺候差事的丫鬟都不是傻子。眼前这情景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可是她们又不能出声劝解,只能干看着大太太难受,不知道过后大太太会不会觉得失了面子而对她们迁怒。 大太太左脚换右脚,右脚换左脚,实在有点儿撑不住了。老太太适时的睁开了眼。 “哦,你来了。” 真新鲜,两个大活人站了半天哪。 大太太脸色僵硬,她到底没有二太太那么圆滑。若是二太太遭此等冷遇。一定唱作俱佳泣泪齐下,话一套一套的堵得老太太开不了口。 大太太可干不出来,她好面子。 老太太坐直了身。让小丫头下去。小雁非常有眼色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老太太终于抬抬手:“坐下吧。” 大太太虽然终于能坐下了,可是心却没放下来。老太太没头没脑的突然这样。她摸不着头脑。 “你这几天忙着呢?” 大太太寻思,难道是觉得她没来请安,觉得受怠慢了?连忙说:“我这几天是少过来,这不是贤哥儿正经的要入翰林了,给他预备打点,准备行头……” 老太太咳了一声:“行了。衣裳行头就算了,预备下两丫头,也是要让他带着去办差去的?” 大太太耳边嗡一声,明白了。 老太太是为这个找她算账呢。 可不是么,一家里统共一个孙子有出息,老太太难道就不想把孙子抓手里了?她想笼住儿子,老太太更想笼住孙子。 “这个……媳妇也是看贤哥儿媳妇有了身子,伺候他不周到,所以想着……” 老太太哼了一声:“长成那模样儿,到底伺候床下头还是床上头可说不准呢,你觉得入了翰林就万事大吉了?以后就可以尽心肆意的沉迷温柔乡不思进取了?你这到底是为了孩子好还是要消磨他的志气?” 大太太还是坚持——事关重大,纵然是婆婆相逼,她也不愿意轻易撒手认输:“可是别家也都是这样,十四五的房里都放了人了……孩子自己知道上进,耽误不了正事儿。” “别家怎么样我管不了,咱们家不开这个先例。”老太太的话掷地有声:“他爹和他二叔是一对没出息的,当年贤哥儿他三叔怎么样,你没见过吗?正铭他们这一辈就贤哥儿一个有出息的,你是不是打量着想叫他变成他爹他二叔那样,你就高兴了?” 大太太一阵心惊,丈夫那色鬼相和二老爷那窝囊废的样子顿时浮现在眼前,还嘴硬着说:“哪至于……” “当年你嫁给老大的时候,他何尝不是年少得意啊?文章写得跟朵花儿似的,生得也不赖,当时夸他的人,好象比现在追着夸赞贤哥儿的人还多呢。”老太太跟说话一样说着自己儿子当年的事:“现在你再看他如何呢?你愿意不愿意贤哥儿二十年后和他爹一样?” 老太太举出的这个例子太有杀伤性了,大太太被打击得头晕眼懵,心惊肉颤。 “贤哥儿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想他也不至于象他爹那样……至于你,要对孩子好,办法有得是,干嘛非挑这一种?京里的风气是一贯如此,可是你看林阁老家、靖国公家,人家家训明明白白的,无子才能纳妾,家里少了多少是非?子孙又多么争气?” 老太太举的例子,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朝堂上一文一武两大中流砥柱,风光显赫,更重要的是子孙出息,这样的人家当然人人羡慕。 “这事儿不要再提,把你俩丫鬟赶紧打发了。叫什么来着?什么虹?”老太太敲着茶杯盖叮叮响。 大太太有点儿心不在焉,老太太问她就直接说了:“一个叫娇虹,一个叫娇霞。” “听听这名儿起,一听就一股颓败荒唐气。”老太太摇摇头:“还有,我听针线上的人说,你还要给贤哥儿做云锦衣裳?” 大太太应了一声:“是打算做一件儿。有一块石青色的,都搁了几年了,再放怕放坏了……” “有时候,东西放坏了不怕的。”老太太说:“实在心疼的话,你自己做袄做裙子穿也成。翰林院是清水衙门,不少老翰林一件衣裳都穿的要打补丁了还舍不得换呢。你别给他弄那么扎眼儿的衣裳——忘了前几年的事儿了?还想再招人弹劾老爷子?” 朱老爷子前次被牵连正是因为一件贪贿案。老太太这么一说,大太太汗都要下来了,连声应是。 “你回去吧,该干什么,自己心里要有点谱。” 大太太心神不定,险些让门坎绊一跤。 徐妈妈看着大太太出了院子才进屋。 老太太没一句话提到四少***委屈不易,只用四少爷的前程大事敲打大太太。这也是老太太的一片苦心。要是提了四少奶奶,大太太肯定会觉得老太太这是给孙媳妇撑腰,又会觉得四少奶奶越过自己这个婆婆向祖母告状……那不但没化解争端,倒成了火上浇油了。 有时候老太太听老太爷说起外面朝堂上的人事,觉得和后院儿里头这点儿事儿也差不多,什么围魏救赵啊,隔山打牛啊,远交近攻啊,事不是一样的事,但是理是一样的理。都不能直来直去的办。 再说老太太这些话也都不是危言耸听。儿子当时年少得意,酒色财气上头都放纵,结果呢?少年人本就定力不足,再加上突然间高中,授官。这会儿该干的不是把他往上捧,而是要往下压一压,免得他得意的忘了形。嫩枝生得太高翘,难免被大风吹折。 徐妈妈替老太太装了烟,老太太摇摇头:“这人哪……鞭子不抽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疼。当年要不是老大弄了个丫头叫什么云来着?老大媳妇那个孩子也掉不了。现在好好日子过着,非得再生事。” 大太太白着张脸回了屋,小雁只知道大太太在老太太那儿肯定吃了排头,但是详情却不知道——借她个胆也不敢在老太太院子里听墙角。 谁挨了训心情都不会好的,小雁也很识趣没往前凑。大太太出了一会儿神,打起精神来。 她并没打消原来心里的念头——只不过现在得暂且按捺下去。时机什么的不说,婆婆已经明着把话撂下了,这事儿作罢。 既然这样,不管真假,反正现在是得作罢。 大太太有点儿心疼。娇霞是家生子里挑的,这也就罢了,娇虹却是外面买来的,花了不少银子,这下白可惜了。现在用不上,再等几年,那颜色就凋了,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大太太琢磨了一会儿,要是找人伢子领走卖了,一来这些人都是会见风使舵的,买来是这个钱,领走的时候可不会出这个价了,肯定会亏。打发了做活——那也不合适,本来就不是做活的人。 该怎么发落她呢? ———————————————— 可能是被风吹了,有点头疼。。明天一早的火车==,车站还特别远。(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12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一十二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家事213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一十三章来自() 用得着的时候就是香饽饽,用不着的时候,就成了烫手山芋。【高品质更新】 大太太既然拿定了主意,就不会留着娇虹这么个不安份的种子在身边儿。可要如何打发,一时间还真是举棋不定。 初八那天老太太已经定下来去烧香还愿,大太太当然要一并前往,连带着家里其他人也都要跟着一同去。朱慕贤也劝又林同去:“你自打有了身子,一步门也没出过,这回跟着祖母,一起去散散心,尝尝那寺里的素斋也好。” 又林有点儿犹豫。一来这时候的马车总是难免颠簸,二来,她现在肚腹隆起,腰身变粗,出门实在不怎么好看。看京里其他家的女眷,有了身孕也都是老老实实关在家里,没有到处应酬露面的。 但是这回大太太也想让儿媳妇同去。她可是想头胎就抱上大孙子的,这拜佛讲究心诚则灵,再说路也不远,上午去,中午在寺里用了素斋,后半晌就回来了。 又林挑了又挑,最后穿了一件象牙色罩衫,下头也是宽松的襦裙,宽大的裙褶倒是很有效的遮盖了肚子。再加上她本来就生得娇小,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是有了身子的人。 “我也去门上叮嘱一声,车子赶得稳点儿,走得慢点儿也都无妨。” “这还要你特意去说?”又林笑着挨着他坐下:“老太太和太太指定比你还关心呢。” 朱慕贤搂着她轻声说:“她们的关心是她们的,我的关心是我的。”声音越说越低,还瞅准机会在她脖子上啃了两口。 又林哎哟一声就要躲:“你别闹——现在天热。衣裳领襟这么低,留了印子人家会看见的。” 朱慕贤偷笑:“那不偷印子就可以了吧?” 又林被他闹得笑得喘不上气,赶紧把话题扯回来:“说真的,老太太那儿。是不是你去说过什么?” “说什么?”朱慕贤很是一本正经,好象对又林说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 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就是……那两个丫头的事儿。” “哦,那事儿。”朱慕贤的手轻轻盖在她的肚子上头——自打第一次发觉有胎动。他就总爱把手搁上来,以免错过动静:“就是我不提,祖母心里也是亮堂堂的。” “那你还是提了?” 朱慕贤轻声说:“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咱们俩相识不是一天两天,做夫妻也有一年功夫了,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些妖妖娆娆不省心的女人,我实在是怕了她们了。我七八岁的时候。西边小跨院儿里有三四个通房、姨娘同时都有身孕,可是结果一个都没生下来,什么跌跤的,被下了药的,还有说不清楚原因的……我不能拿你跟孩子去冒险。” 他说得平淡。又林听得背上直冒冷汗。 西跨院儿里住得满满当当的,全是大老爷的房里人。为了你多一尺布我多一盒粉之类的事情天天没完没了的斗。大太太才不管她们,只要不吵着自己,不闹到面前来,那就随便她们闹,死活都由得她们去。 大太太和大老爷之间的夫妻关系其实早就名存实亡,夫妻两个可能十来年都没同过房了。夫妻俩各过各的,通常情况下是一点儿交集都没有,除非什么重大场合需要夫妻俩共同出面——听说京城里这样的人家还不少。并不是很罕见。 可是又林怎么也不能想象自己和朱慕贤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那种关系,相敬如冰,各行其事。这连同床异梦都称不上,异梦的那起码还同床,又林从到了京城,可从来没见大老爷在大太太那屋歇过。大老爷没事儿可不进在大太太的屋。可是他的事儿通常不是什么好事儿,两人说不了几句就要吵起来,倒是不见更清静。 “可惜那天我不得空,不然的话陪你一块儿去进香。” “没事儿的,相国寺又不远。”又林反过来安慰他:“你正事要紧,我和老太太、太太一起去也很稳妥,你不用担心。” “我小时候跟着长辈去相国寺,纯是去玩耍的,相国寺外头可热闹了,解签的,卖香的,卖艺的,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记得以前三叔带我在那外头吃过一次炸的糖糕,里面的糖汁儿还把我的嘴角烫起泡了呢,回去怕被家里知道了挨训,还想瞒着不说,可是那么大泡哪瞒得住,三叔就说是他要带我去的,一个人都顶了……一晃都这么些年了。” 三老爷也过世十几年了。 又林当然不可能见过他,但是从其他人的话里判断,三老爷是个很优秀的人。会读书,又孝悌,可惜就是命短。再看看活着的大老爷和二老爷——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吗? 要出门的那天,天气极好,天蓝得象水洗过一般。阳光和煦,又林收拾停当,一家子女眷今天一起出动,连二太太、明娟和韩氏也都一起去。 这时候女眷们能出门的日子不多,不是去亲戚家做客,也就是去庙里进个香。再说,二太太还想替女儿求个姻缘,替儿媳妇求子去呢。唯独一个不去的就是朱心瑜,她婚期在即,出门不相宜。 负责伺候安排出行的事儿是方嫂子。又林第一天到京城就见过她。她是大太太的人,还兼管府里头奶奶太太们出门的事。老太太果然特别吩咐过了,给又林预备的那车装饰和其他车子差不多,但是拉车的骡子显得比别的更健壮结实,车厢里头铺陈的也更加仔细精心。等前头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都上了车,婆子摆了脚踏,又林正要上车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插到她前头来,挡着了她上车。 小英怕又林被撞着,连忙挡在她前头。 朱慧萍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想坐这辆车,四嫂同我换一换吧。” 好好的换什么车? 不过又林一看她那来意不善的笑,就知道朱慧萍不是奔着车来的,她就是有气没处撒,想找不痛快。 小英嘴巴笨些,要是换成翠玉在这儿,早还嘴了。 朱慧萍不等又林吭声,已经指挥着丫头把她的包袱往车上一放,撩着裙子踩着脚踏就已经爬上车了。一旁的婆子、媳妇们一点儿都没想到,等反应过来,朱慧萍已经坐好了,还招呼她的丫头也上来坐。 “四嫂这车真是讲究,坐着就是舒服。我先谢谢四嫂把车让给我坐了。小珠儿,你也上来。”那个丫头可没这么大的胆,站那儿瞅瞅这个,瞅瞅那个不敢动。 这是耍起无赖来了。 又林能怎么着她?她再怎么说也是朱家的姑娘,又林是嫂子,总不能为了争个车对她破口大骂,更不能让人把也从车上硬拖下来。 钟氏也上了车了,还带着一对孩子。听着这边的动静,皱了下眉头,问:“后头怎么了?” 站在车旁的那个媳妇从头到尾看得清楚,小声说:“三姑娘把四少***车给抢了。” 钟氏重重的哼了一声:“上不得台面儿的东西,老太太关她真是关对了!一逮着点儿空出来就要自找没趣。” 那个媳妇往后看着,又说:“四少奶奶……嗳,她和丫头上了后头的车了。” 钟氏点点头。这事儿要是现在吵吵,她这个管事的人脸上无光。弟妹暂时让她一步,这是她顾大体。反正这丫头嚣张不了多会儿,等晚上回了家再算账。 朱慧萍的丫鬟小珠也只能跟着上了这辆原来应该是四少奶奶坐的车,十分忐忑不安。朱慧萍瞪她一眼:“好生坐着,乱动什么。” 小珠不敢和她还嘴,只是在心里祷告,晚上回去要是太太奶奶们发火,可别迁怒到自己身上。可是再一想,就算太太奶奶们不罚她,三姑娘挨了罚,回头还是得拿她出气。左右这一顿是跑不了了。 朱慧萍翻了翻车里,既有些得意又很是嫉妒:“瞧瞧,这用的是上好的丝棉垫子呢。看看里头……还有茶水点心。要是坐刚才那破车,肯定要什么没什么!这些人就是势力眼,看着谁有钱就抢着巴结。” 小珠心说这当然哪,谁都想做那有好处有油水的差事,象伺候三姑娘这样既没好处,又没什么前途,更是天天挨骂受气的差事谁愿意干啊。小珠是巴结不上,要不她也想去讨好四奶奶呢。 朱慧萍的新鲜劲儿一会儿就过了,她心里其实也不踏实。虽然这个嫂子出身不怎么样,听别人说她也没什么脾气,可是她现在怀着孩子,就算是大太太也要对她另眼相看。等回去了她要是找老太太、大太太告状的话……朱慧萍抿着嘴——谁怕谁?反正她现在已经这样了,还能再怎么折腾她?骂一顿?打手板?不给出门?整天做针线?那样的日子和她现在过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这么一想她又放下心来了,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 相国寺建在半山,因为香火旺盛,所以山道也不难走。就是来进香的人不少,前后都是人,车子就走得慢些了。 —————————— 现在在杭州,天不亮起来赶火车,现在困得要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13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一十三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家事214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一十四章来自() 又林眯着眼靠着。【百度搜索会员登入】父亲的生意已经谈得差不多,这几日就要回去了。 又林很不舍得。不过父亲也和她说了,到秋天时还会再来。那会儿又林就该生了,到时候不但父亲来,母亲和弟弟可能也会一起来。这消息又让她期待起来。 又林已经备了礼,娘家每个人都有份。给李老太太的药材,给四***东西,给德林和通儿的笔墨、书本、衣裳什么的……她得再想想,看哪里还有疏漏。 天气有些热,坐在车里又气闷,小英取了扇子轻轻替又林扇凉,又问:“要不要把帘子挂起来些?” “不用了。” 帘子挑起来一些当然凉快,还有纱隔着,外面也看不清里面。但是出门在外还是要谨慎些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车子停了下来,跟车的婆子回话说,前头有人的担子翻了挡住了路,所以要暂时停一下。小英抓紧时间倒了半杯茶递给又林。车子走的时候有些颠,怕洒到身上,一直没喝口水。 车下的婆子又问:“四少奶奶,小英姑娘,路边有茶棚,要不要下车解个手?” 小英看又林摇头,回了句:“不用了,妈妈要去那就快去快回吧。” 这儿人多眼杂的,地方又不便当,不如到寺里去再说。起码不管是安全性还是卫生条件都比这儿好多了。 那个婆子答应了一声去了。 “三姑娘也太过份了。”小英跟又林嘀咕:“不就瞅着咱们好欺负么?别人不敢惹,就来抢咱的车。要我说,这回咱不能忍着。回去以后跟老太太说,三姑娘得好好儿管一管。” “现在不也管教着呢,不过一两年,嫁出去就省心了。”只不过她这种脾气。嫁出去只怕也过不好日子。 “奶奶要吃点心吗?” “不用了,我也不饿。” 小英撩开帘子往外泼杯底的残茶,前头隔了一辆车就是那辆原该她们乘的车。现在却被朱慧萍占去了。现在坐的这辆虽然也没什么毛病,可是心里到底不太舒服。 小英冲前头翻了个白眼,正要放下帘子坐回去,忽然间那辆车动起来了。 拉车的骡子突然间就发了狂,拖着车子朝前直冲。小英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车已经撞翻了两个人,还没有停下势头。依旧朝前直冲。朱府的人也都惊呆了,这会儿才有两个跟车的仆役护院迈开腿大呼小叫的往前追赶。 不能怪他们反应太慢,这些拉车的骡马都是很温驯的,就算炮仗扔它们身上都未必会惊。再说刚才给骡马饮水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惊了? 又林没看见外头发生了什么。只听着动静不对,惊呼声中还有惨叫声。 “怎么了?” 小英一急,说话更不利索:“奶,奶奶,那车撞了人……不是,那骡子突然发了狂往前猛跑……” “咱们府上的车?” “就是刚才三姑娘上的那一辆!” 又林一惊,也顾不得什么抛头露面了,赶紧探头往外看,可是山路上一片人仰马翻。那辆车已经不知道冲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是前后一看,朱家的几辆车还都停在这儿好好的,就只有原来该她乘的,被朱慧萍占去的那辆不见了。 “你刚才看清楚了吗?骡子怎么发的狂?” 小英摇摇头,惊魂未定,眼里尽是茫然:“没有。我就是泼个茶,光能看见个车尾巴。那骡子好象是突然就惊了……” 朱老太太临变不惊,一边派人去追车,一边让人安顿同来的其他骡马车辆,并照料刚才被车撞翻的两个人。还好那两个人伤都不重。 过了差不多一盏时分,去追赶车子的人回来了,气喘吁吁,来不及行礼,老太太急着问:“车呢?人怎么样?” “车撞到树上了,三姑娘跌出来了,看样子腿伤了,起不来,小的是回来报信儿的,请老太太、太太赶紧打发人过去。”顿了一下,下头的话压低了声音说:“三姑娘身边儿的丫头小珠被甩了出去,好象……是摔到山下去了,葛三他们已经沿着路下去寻找了。” 老太太心一沉。 孙女儿的腿不知伤的轻重。而那个丫头——听起来生还的可能性已经非常渺茫了。 “那拉车的畜生呢?怎么会突然惊了?” “也跌下山去了,只能等寻着了再查究竟。” 出了这种事,相国寺自然是不能去了,等朱慧萍被健壮的仆妇背回来,一行人掉转头原路返回。 下山去寻人的也回来了,追上来报信说,小珠和那惹了祸的骡子都已经找到,全都死了。 本来进香是为了祈福还愿,结果却出了人命。 幸好被骡车撞倒的那两人受伤不重,否则事态更加严重。 小英一直浑身僵硬,一句话都不说,车子进了大门了,她先下车,转身想扶又林的时候,自己的腿先软了,一直在打颤,止都止不住。 “别怕。”又林扶住她的手微微用力:“别害怕。” 小英点点头,声音很轻,只有离她最近的又林勉强听见。 “幸好……是三姑娘坐了那车。”小英知道这样说很凉薄,可是她真庆幸,朱慧萍把车抢去坐了。 要不然…… 又林刚才没往这上头想,小英一说她也想到了。 要不然现在受伤和摔死的,就不是朱慧萍和小珠,而变成她和小英了。 不,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又林的脸变得煞白煞白的。 大人或许还有机率生还,可是孩子一定会保不住。 大太太心里烦乱的要命,庶女别说摔断腿,就是摔死她也不心疼。可是这事儿出的实在不巧,好好的进香还愿变成了现在这样,这让人心头就象压了沉甸甸的一块大石头。转头看见又林在那儿站着,主仆脸色都很难看,大太太越发焦躁了。 “你快回你屋去。”大太太又叮嘱一句:“回去就躺下歇着,把刘郎中开的那保胎药吃一服再说。要是觉得身子哪儿不舒坦不对劲儿,赶紧打发人来回我。” 她着紧的可不是儿媳妇,她是急孙子。有孕的人可受不得这样的惊吓,看她的神情脸色都变了,可见是真吓着了。 小英回过神来,赶紧扶着又林回去。胡妈妈也听着消息了,一边飞也似的赶着让人煎保胎药,一边赶紧的铺了枕褥让又林躺下。 “奶奶觉得怎么样?哪儿不舒服么?” 又林摇摇头,她只是觉得身上松乏没力气,倒也没觉得哪儿不舒服。 胡妈妈替她除了鞋子,扶她躺下,又拧了手巾来替她擦手擦脸。又林低声说:“让人去前头打探着,看看到底什么缘故。” “奶奶放心吧,我已经让翠玉过去了听着了,有什么消息马上来回话。” 又林微微点头。 她闭上眼。身体歇下了,可是心里乱的很。 今天这件事是意外吗?怎么旁的骡马都没事,偏这头骡子惊了?早上看着骡子一切正常,比旁的还显得精神、健壮。朱慧萍的腿怎么样了呢?还有小珠,那小姑娘不久前还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现在却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了…… 如果是意外……那也就罢了。如果不是意外呢? 如果今天车上坐的不是朱慧萍主仆呢? 汤药熬好了送来,又林只喝了一口就吐了,哇啦哇啦的,以前从来没吐得这么凶过,胡妈妈急的一边儿替她拍背顺气,一边赶紧让人去郎中。 好在郎中不用另外去请,已经请来了。刚才替朱慧萍看过了腿,骨头断了,接是能接上,就是往后几个月里都要行动不便,一个不小心就会落下毛病。也替老太太请过脉,开了剂安神汤。 郎中进来的时候帐子已经放下了,诊过了脉,大太太只关心她的肚子,一直追问有没有动胎气。郎中只说受了些惊吓,也没有大碍,静养为宜,药可吃可不吃。送走了郎中,大太太埋怨又林自己太不当心,还说直到她生产前最好是留在家中一步也别出门。 小英满心里替自家奶奶委屈。这出门上香本来也是大太太说让去的,这受惊又不是奶奶自找的,这事出突然谁能事先料到?奶奶受了惊吓,大太太一句暖人心的话都没有,还倒埋怨。 送走了大太太,又林喝了点水又歇下,睡得并不踏实,时梦时醒的。翠玉打听来的消息,说骡子受惊的原因还不明白,可能让什么蛇虫咬了。现在已经跌死了,到处是伤也看不明白。 这件事应该是个意外。 翠玉和小英是一个想法,她也说:“平时我可不喜欢三姑娘了,可今天这事儿倒要谢谢她呢。多亏她掐尖儿耍横的,咱奶奶才躲过一劫。” “嘘,小声点。” 小英一想起来还是后怕不已。她探头往里间看一眼,又林睡的很安静,又缩回去:“可不是,我的心到现在还怦怦的跳呢。” 又林能模模糊糊听到一点儿她们说的话,只是身上没有力气,也没胃口用饭。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恍惚觉得有人坐在身边,睁开眼睛,看到了朱慕贤。 ———————————— 发完这章去游西湖,嗯,争取多拍几张照,等回来贴给大家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14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一十四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一十五章 家事215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一十五章来自()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会儿。” “应该叫醒我的。”又林坐起身来。有身子的人动作笨拙不便,朱慕贤伸手帮了她一把。 “怎么衣裳也没换?去过老太太、太太那儿了吗?” “已经去请过安了,祖母还说让你放宽心,好好养着。”朱慕贤哪顾得上换衣裳这种小事,刚才又林睡着的时候,他已经问过小英,又让书墨去外院和马棚问过。都只说是骡马意外发狂。 朱慕贤乍一听说妻子坐的车出了事,当时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等听说妻子并没坐那车,仅仅只是受了惊吓的时候,朱慕贤这才长松了口气。他十分庆幸妻子没坐那辆车,同时,他又为自己的庆幸感到一阵负疚。因为虽然妻子侥幸没坐上那车,但是三妹朱慧萍却伤了腿,她的丫鬟甚至为此送了命。 每个人心里都是有一杆天平的,只不过不到这样的紧要时刻,孰轻孰重不会这么一目了然,这么分明。 朱慕贤伸出手,细细的抚摸她的脸颊。虽然并没有伤着,可是又林脸色苍白,全不似平时那么粉扑扑的红润模样。 “中午吃什么了?” 只要听到吃字,又林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胸口一阵阵烦闷欲呕:“吃不下……” “多少要吃一点儿,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又林摇了摇头。 朱慕贤有点儿发急。药喝下去又吐出来,饭也吃不下,平常人也不能这么煎熬。更何况又林现在还有身孕。 “喝点儿汤吧,就喝两口。” 翠玉端着托盘进来,朱慕贤没让她动手,自己端了汤。用调羹舀了喂到又林嘴边。又林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想闻闻气味。 “别闻,一闻又恶心。实在不行你捏着鼻子喝。” 他的态度很强硬。又林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暖暖热热的汤带着鱼肉的鲜甜,倒是并不显得腥。 朱慕贤看她喝下去了,赶紧又舀了一勺。 不知道是汤做得实在好,还是因为喂汤的人不一样,又林居然把一碗汤都喝下去了。 这一碗汤下肚,不但没有饱,反倒让她觉得饿了。 “想吃点儿什么?”朱慕贤敏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指着托盘里的几样点心。萝卜丝儿馅小面饺儿,南瓜瓤拌小米面蒸的指肚大小的元宝糕,金黄溜圆的很喜人。 又林吃了两个小饺子,又吃了一个元宝糕。肚子里有了东西,好象气力也跟着慢慢回来了。朱慕贤从进府门以现在还一口水都没喝。见她吃的香,也陪着喝了碗汤,吃了几口点心。 “你好好儿歇着,我去祖父那里一趟。” “你快去吧,我这儿没什么事儿。” 翠玉掩着嘴笑,进来一边收拾,一边嘀咕,那声音正好能让又林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奶奶不是没胃口,是伺候的人不对啊。小英哪。赶明儿咱们都没活儿干了,这穿衣喂饭贴身伺候的活儿,全让给四少爷一个人包圆儿了吧。” 小英也小声的吃吃笑,又林脸一热,又不好为这个训她们,只能装没听见。 有时候丫鬟和主子之间的关系。比姐妹手足还要亲密。因为相处的时间最长,相互间也最了解。所以时间一久,主仆分野也不那么严格和明显,象翠玉开这种玩笑完全在许可范围之内。 朱慕贤出了院子,书墨急忙迎了上来:“少爷,我刚才又到后头去了一趟,因为老爷子没发话,那死的骡子也还放在那儿没敢处置。老向和我说,那骡子身上有暗伤。” 朱慕贤脚步没停,边走边问:“是什么样的伤?” “老向说,应该是铁蒺藜之类的,就卡在骡子的后腿下头,越跑越疼,越疼越是发狂越要跑,就算再熟练的车把式都拉不住。他刚才仔细看了,说那腿沟里有一块皮都磨烂了,血肉模糊的。”书墨压低声音说:“这肯定是有人暗算。” 这个,朱慕贤当然也明白。 但是,这是冲谁来的呢?是冲着朱家?还是只冲着某一个人?是外人,还是家里的什么人? 那车原本该是妻子坐的,因为三妹耍横才被她坐了。如若不然,妻子现在的遭遇真是不堪设想。 朱慕贤咬了咬牙:“让老向把骡子看好了,别让人随意处置,我这就去老太爷那里。” 已经确定这是人为不是意外,老爷子勒令看紧了门户不许人随意出入,然后开始一个个查问门上的人,马棚的人,跟着出门的人和其他有可能接近骡马的人。以老太爷的阅历眼光,可以毫不犹豫的判断出来这事儿并非他的政敌所为。因为这种不上台面的手段注定不可能是那些纵横官场胸中有大丘壑的人能干得出来的。手段是一回事,关键是他们明白自己的对手是谁,每做一件事走一步路都不会做这种无益之举。 不管是这件事发生的时机,还是手法,都更象是没念过书的人干的,上不得台面,鬼鬼祟祟,阴毒而隐蔽——而且是有针对性的,针对的就是坐在这辆车上的人。 朱慧萍一个小姑娘,门都少出,外人也不认得几个。就算在朱府,虽然她不讨人喜欢,可也没挡谁的路,大家会漠视她,甚至会斥责她,可是没谁会用这种手段对付她。这无关善恶,纯粹是因为她没有值得人下手去害的那个价值和份量。 这辆车,原来坐的也不是她,而是朱慕贤的妻子四少奶奶李氏。 朱老爷子的手在桌案上轻轻叩了几下——这也难理解。李家这姑娘在京城也不认识多少人,更不可能和人结怨。如果说是朱府里头,似乎也没有谁有道理这么做。大房里头,大太太正盼孙子,钟氏和弟媳妇也算和睦。二房的话,二太太就算嫉妒眼红侄儿媳妇有孕,可是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就算能出口气,可是风险太大,又没有实际好处,二太太是不会做的。 这么一个个人数下来,事情脉络清楚,可竟然完全成了个死结,无法解开。 老太太这边也没闲着,徐妈妈也在找那些管事媳妇、婆子、丫鬟们问话,大家都又惊又怕,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颠三倒四。可是把她们说的话都对一对,也都对得上,没谁出什么大纰漏。 马棚那边的人都拍着胸脯保证,出门时这些骡马都是挑了又挑的,套了车,走了那么老远都没事。可见问题应该不是出在府里——起码不是一开始就有问题。铁蒺藜扎到身上,骡子立刻就会吃疼躁动。 那应该是在半山的时候下的手。可那会儿山路上人那么多,来来往往的,朱家的人也有的忙着伺候主子,有的去解手,歇脚——没人看见谁接近了出事的那辆车。或者就是看见了也没留心,现在就算催问,他们也想不起来。 外头查得乱哄哄的,倒显得桃缘居里安静。又林看胡妈妈进来了,特意问一声:“没给父亲那边儿送信儿吧?” “我的少奶奶嗳,就算不送信儿,老爷难道就不会听说了?最晚明天,我猜咱们老爷一定会过来的。” 可不是。就算不知道这事儿,李光沛临行在即,也一定会来看女儿的,到时候该知道的一样会知道。 胡妈妈在后院儿里混了大半辈子,听过见过的事情都不少了。她正琢磨着,今天这事儿是不是意外?会不会就是冲着自家少奶奶来的?有身子的人哪经得起这样的磕碰,就算能保住命了,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保不住。 小珠的尸身已经抬回来了,胡妈妈虽然没亲眼见,可是听人说身上都摔的寻不出好肉来了,最要命的是脑壳都破了,那哪还活得成?她娘早死,爹在朱家的庄子上当差,已经让她家的人把她尸身领走,老太太太太赏了装裹烧埋银子,天气热,应该会尽快下葬。 三姑娘的腿也断了,胳膊、脖子上也都有划伤——胡妈妈一时想到她,一时又想到小珠冷冰冰毫无生气的尸身,心里一阵阵儿后怕。 不得不说,胡妈妈虽然想得太多,可是这一次她还真没猜错。 这件事还真不是意外——当然,现在这事只有朱老太爷,朱慕贤和几个管事的人知道,其他人都并不知道内情。 朱老太爷看着孙子,很理解他此时的心情。老爷子的心情则更为复杂。除了为这事儿烦心,他还忧虑着家中的后辈。这样的事情,两个儿子都靠不住,不能替他分忧。孙子里头,也只有贤哥儿一个有担当有能为的。 本来朱长安这两年也渐渐稳重了,可是他这会儿又去了南边儿,查看那边儿庄子和铺子。 想起这事来,朱老爷子忽然有些疑惑:“你三哥走了多少日子了?” 朱慕贤不知道老爷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想了一想说:“到初十,有一个半月了。” 按日子该回来了,怎么迟了这么些天? 老太爷年轻时房里也有两个人,现在是一个都没有,和老太太老两口倒是处得越发好。几十年夫妻了,彼此十分了解。老太太看他的神情,就能把他的心事猜出几分。 —————————— 不该穿新鞋子出远门的,夹脚……今天发现左脚上打了个小泡。(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15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一十五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一十六章 (粉红20加更) 家事216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一十六章(粉红20加更)来自() 今天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高品质更新】说大吧?不过死了个丫鬟,在京城这种地方真算不了什么。说小吧?今天这事儿看起来象意外,其实却是人有意为之。老太爷只要一想到有人躲在暗处阴谋算计朱家的人,就很难阖上眼睡觉。 老太太轻声劝:“不早了,睡吧。有事明儿再办也是一样。” 老爷子顺口问:“长安怎么还没有回来?有捎信来吗?” “有,前天还收着一封,说他在杭州偶感风寒,歇息了两天,回来的日子也要推迟几日。” 既然有信,那就暂且不用担心。 不过老太爷对这个孙子可不怎么信得过。长安和贤哥儿可不一样,贤哥儿小时候也有些骄纵,天真不通世事,少爷毛病也不少。但是经过家变之后,他愈来愈稳重,尤其经过书院里头两三年磨砺,待人接物考量事情都越来越成熟练达,性子也沉稳。长安却不一样,他一直在二太太二老爷庇护下,就算家中生变,他也没吃多大苦头,只是婚事上不顺遂。那些纨绔习气,他多多少少都沾染上了。这次耽误行程,说是风寒——可是老爷子不怎么相信。杭州是有名的繁华胜景之地,又是温柔富贵之乡,那里铺子、庄子的管事哪有不巴结他的道理?一场宴,两场酒,难免偎红倚翠,逢场作戏。风寒怕不是真,八成是被什么花花草草的绊住了腿吧! 老太爷近来精力越发不济,可是为了子孙后辈,却还是有操不完的心。大概人活着。就是为了受累受罪,什么时候真的闭了眼了,才能真正的享得清闲。 “明天后天的,李亲家保不准会过来。”老太爷慢慢地说:“他这人……虽然不是那种奸滑钻营之徒。可是也不是那种会被轻易蒙骗的人。这事儿明摆着有人冲着贤哥儿媳妇去的,他焉能放心?咱们家总得给人个交代才是。” 老太太也觉得今天这事儿实在糟心,本想一家人欢欢喜喜去上香。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儿。一时半会儿又查不出个端倪来,让人心里不能踏实。 “睡吧,睡吧……”老太太声音放低,象哄孩子一样。 老太爷慢慢闭上眼。 夫妻几十年,丈夫就是她的天,两人少年结发,几十年相濡以沫。吃过苦,也享过福。吵过嘴,也曾经好得蜜里调油。到了现在,就是个老来伴。你缺不了我,我也少不得你。老太太看着身边的人。虽然他已经垂垂老矣,一头华发,可是在老太太心里,他仍旧是那披红挂彩跨着高头大马来迎亲的少年郎模样。 一晃几十年,过得那样快。 他们都已经老了,没几的活头了,可是老太太这一刻忽然觉得很舍不得。她真希望时间能过得慢点儿,或是,能再倒回去点儿。让他们再多几年相处…… 也许连佛祖都会怪罪她太贪心了吧。 第二天李光沛果然来了。他的消息很灵通,李老太爷敢拿胡子打赌,他必定进门之前就已经得知了事情的端底。可是这也不代表朱家就可以对这事儿不置一词,含糊的混过去。 两人书房说了半天话,具体说的什么,旁人并不知道。然后李光沛去看望女儿。 又林觉得比昨天已经好多了,本来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受了点儿惊吓。 她一直以为自己胆子挺大的,可是昨天的事情想起来实在让人后怕。 李光沛和又林坐在院子,桃树的叶子绿得很娇嫩,在阳光下叶子细细的脉络都看得分明。李光沛放慢了说话的速度,语气温和,就象女儿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一样同她说话。 “咱们家的买卖,在京城也有个分号,你以前看过账簿,心里也有数。离朱家是稍微远了一点儿,来富也知道地方。要是缺什么短什么东西,直接让来富过去说一声。要调东西调人都方便。婆家就算好,可是毕竟不能面面俱乐,更不能事事指望着他们,时间一长,纵然别人不厌烦,也多有不便之处。” “我知道,让父亲和母亲现在还为**心,实在是女儿不孝。这回的事情……我也没有受伤,不算是什么大事儿,父亲回去之后,就不要和家里人说起了,以免祖母和母亲挂心,弟弟还年少,沉不住气,要是影响他的功课,那就更不好了。” 李光沛在心里叹气。 这丫头,要是再笨一些就好了。笨一点,很多事根本不会去想,也许会过得更快活些。这会儿想的也都是要瞒着于江的娘家人,不愿意让他们忧心顾虑。 不过他心里又有些骄傲,他的女儿,怎么样也不可能是那种平庸自私的浅薄女子。 李光沛很想把以前发生的事情,还有他这次来京城得的线索告诉女儿。但现在真不是一个向女儿说出那些事情的好时机。女儿现在怀着身孕,不能心思太重。 朱家人不知道李心莲的存在,李光沛这些日子虽然托了人查访探问,也没有找到她的狐狸尾巴,可是李光沛就是有种感觉,他觉得李心莲就在京城。她应该没有死。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要和女儿过不去,可是她已经走上了邪道,不管是为了家人还是为了整个李氏宗族,李光沛都会动用自己最大的力量,把她给除掉。这些天派人打探来的消息,秃三曾经住的那地方鱼龙混杂,不太好寻。有两个地头蛇小混混倒是提供了比较确实的消息。 秃三的确不是一个人来京的,还带着个女人,说是媳妇。可是怎么看两人都不是一路人,倒象是他拐来的。可是拐来的又不会这么老实听话,总得哭一哭闹一闹吧,这一个好象倒是很老实的甘心的跟着他。至于长相,他们也没仔细看清楚过那女人的脸,但是听说话,应该也是南边人。 两个人都不事生产,带的一点盘缠坐吃山空之后也不去想法子挣钱养家,秃三死了之后,她的去向就没人知道了。不过依常理推断,秃三死在冬天,那会儿冻饿至死倒毙在路边的人不少,她一是有可能也挨不过冬天早死了,二是,沦为暗娼流莺。 虽然没有任何线索能表明,朱家发生的意外会与李心莲有关,可是李光沛实在无法放下心事。如果可能,他真想留在京城,直到这件事彻底查清,又林不再置身于危险境地才放心离开。又或者她现在不是怀着身孕,李光沛也可以把这些事情合盘托出,他相信女儿会小心谨慎的应对。 而现在他只能加倍叮咛胡妈妈和宋来富,并且留下了一部分人手。几个就待在又林开的茶庄里头,说是充当护院。其实那么小一个茶庄,柜上也没多少现钱,后院儿也没多少存化,压根儿使不上这么几条大汉。还有几个留在会馆和李家商号里头。他们不用做别的事情,就盯住朱府的动向,密切的保护又林,以防止昨天那样的事情再度发生。还有就是要继续查访李心莲的事。留下的几个人里头,有两个都见过李心莲。虽然已经隔了段时间,但是一个人总不会长得变化太大,真遇上了,应该可以认得出来。 又林心酸得很,强打欢颜送走了父亲。不过好在她也没功夫伤春悲秋,李光沛前脚走,离家快两个月的朱长安回来了——他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个俏生生的小娘子一同回来。当然,借朱长安个胆也不敢直接把人带到家里来,而是先安置在外头,回来找二太太讨主意,想向老太太求求情,以免得祖父大发雷霆斥责他浪荡无行不务正业—— 不说老太太老爷子生气不生气,二太太就先气坏了!打发他出去办差事,那是老爷子对他的肯定,可他可好,差事还没个说法,先弄了个妾回来!这外路来的底细不明不白,这么短的功夫就轻易成了事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朱家除了大老爷那个老不修,其他人可不敢纳这样的人进门。 纸里包不住火,大房盯得紧,哪怕朱长安敢藏一包东西回来都得给他翻个底儿朝天,更不用说弄回来个大活人了。 大太太一听这消息立刻精神抖擞,腰不酸腿不疼吃饭都格外香。二房不是喜欢蹦达吗?这下子可有热闹看了! 朱长安有些贪花好色的毛病,没成亲的时候也有两个房里人,韩氏进了门之后,就含糊的先伺候着,并没有抬姨娘。一来老太爷管得严,二来,嫡子没影儿,通房只挨边儿站。看那意思,韩氏不生下孩子,是不会给她们什么想头儿的。要是生了儿子,也许会高抬贵手给她们机会,能生一儿半女的,才好抬成姨娘——就是不知道她们的青春经不经得起这么干耗。 现在可好,韩氏把屋里把的严严实实的,朱长安却另辟蹊径从外头弄了一个回来。 连二老爷这么个平时从来窝窝囊囊没脾气的人,都被儿子气得骂了好几声“荒唐”、“胡闹”。 ———————— 粉红票20加更的。谢谢大家投的票票。 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去。。为毛我总是赶在一大早出行,来的时候是,回去的时候也是。急匆匆慌张张的,总担心丢了这个拉了那个……(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16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一十六章(粉红20加更)更新完毕! 第二百一十七章 连朱慕贤这次都没站在他三哥这边,两人进了小书房,朱慕贤轻声埋怨:“三哥这事儿办的是孟浪了,外头的人不知根底,哪能随随便便就带回家来?和买来的丫头又不一样。一来长辈生气,二来,三嫂那儿也不痛快啊。” 朱长安自己还一肚皮的埋怨呢,跟别人又不能说,倒是跟朱慕贤能吐露几句。 “我就算糊涂,也没到这个地步——后来我想了想,我是被人下了套儿了。”朱长安十分郁闷。 他觉得自己也算是走南闯有见识的人了,这次这件事儿,当时酒喝多了,情势也不容他细想。可是再一仔细琢磨,这不就是仙人跳嘛?一个绸布商人请他赴宴,酒酣眼热的时候,又遣美貌的丫鬟扶他去安置。这其中的意思朱长安自然明白,他自诩风流英俊,这种送上门的好意思当然欣然笑纳。结果半夜里就有人破门而入,那个商人说他借着酒意玷污了自己女儿!朱长安狼狈不堪,稀里胡涂就把这个账给认下来了。等他清醒了再想,这分明一开始就是设好的套。但是现在木已成舟,人接到手里容易,想再推出门就难了。 朱慕贤皱了下眉头:“你别诳我,这里头就没有旁的事儿?” 朱长安有点儿忸捏:“这个……其实她倒是挺好的一个人,还知书达礼的,要是这事儿真闹得两败俱伤,她可不就没活路了吗?” 朱慕贤就猜着他会这么说。朱长安在女色上头确实有些糊涂。 那姑娘朱慕贤虽然没见过,可是给朱长安下套这事儿,这姑娘早先必然知情。要不然这套儿怎么做得成呢?不管她是因为什么缘故才想攀上朱长安的。也不管她相貌如何,这心术都要不得。这样的人进了门,必然会闹得家宅不宁。说不定会生出祸事。 可是朱长安是他堂哥,比他年长。朱慕贤有什么话也不方便说。再说了,上头还有长辈们,轮不到他一个小辈开口。 辈分和长幼关系。远比他之前想的还要重要。 也难怪老爷子有时会叹气。他看好这个孙子,可是孙子的年纪辈分阅历都不足以接蘀他撑起朱家,老爷子百年之后,朱家要是没个能掌得了舵的当家人,那前景几乎是完全可以预见——只会坏不会好。世人常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是就现在来看。朱老爷子只要一死,朱家立刻就是后继无人,别说五世了,能撑得过三代就不错。 “那现在人呢?” “我把她安置在客栈里头了。” “是什么样的人家?” “姓刘,她父亲是做绸缎生意的。和咱们家铺子有些往来。上次我去于江,经过杭州的时候也和他见过一面,这次他请我赴宴,我也没多想就去了……” “他女儿呢?” “应该和弟妹一般大,呃,可能比弟妹小半岁吧,很温柔和顺……” 虽然朱长安不说,朱慕贤也没见过这个刘氏,但是他能断定刘氏的相貌肯定比三嫂韩氏要美貌。因为朱长安就是这么个人。他可不会高尚的只看人脾气好不好识不识字,对他来说,第一位的肯定是相貌。假如这个刘氏不美貌,朱长安绝不会这么顾惜她舍不得她。 朱长安也有点儿心虚。对长辈,对妻子,这件事儿都不怎么能交待得过去。他和朱慕贤诉苦。也有求助的意思在里头。 如果朱慕贤愿意帮忙在祖父面前求情,老爷子那关只要过了,其他人都好说。爹娘总不会和老爷子顶着干,韩氏肚子一直没动静,他另纳一个妾二太太也不会太生气。 韩氏那边…… 朱长安有点畏缩,他到家这么半天了,都没去和韩氏照面儿。 平心而论,韩氏除了相貌不怎么出挑,真的挑不出多少毛病来。朱长安对她不怎么喜欢得起来,两人相处除了新婚时的几日亲近,后头也就是相敬如宾。 韩氏没什么失德之处,朱长安出去一趟,家里谁都没告诉,就给自己弄了个妾回来,这对妻子实在是不好交待。对着兄弟能说的理由,对着妻子可是万万不能说的,男人的面子和自尊可是很金贵的。 人都已经带到京城来了,要给退回去也不可能。朱长安当时迷迷糊糊被人捉了奸,为了脱身,还写了一张文书并捺了指印——这个才是最要命的。 “那姓刘的,没勒索你什么好处?” 朱长安摇了摇头:“没有。” 不过朱慕贤也明白,人家不必要张口要什么好处,只要他女儿进了朱家,天高皇帝远的,他在杭州就能以朱家的亲家身份自居。就算谋不到什么好处,官面儿上看着这一层关系,也必然在许多事上给刘家方便。毕竟朱老爷子现在是礼部尚书,很能唬得住人。这个刘氏再生下个一儿半女的,那她的地位还有与刘家的关系就更稳固了。商户人家把女儿送与人做妾的并不少见,大都是为了借助这种关系打通关节稳固地位。 朱慕贤想到这儿,不由得庆幸——幸好李家并非这样的人家,又林也是个极好的妻子。 纸里包不住火,与其长久的欺瞒下去,到最后不可收拾,朱慕贤给朱长安的建议是,让他自己去向老爷子坦白。 朱长安一想到要见祖父就直想打哆嗦,但是堂弟说的话也有道理。现在去认错,固然一顿罚免不了。但是如果再瞒下去,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祖父不但要为他的轻浮和妄为生气,要为他的欺瞒再多添一重恼怒。自己去认错的话,以朱慕贤对祖父的了解,罚也是会罚的,但是能认错,能改过,朱老爷子心里不会太愤怒太难过。 朱长安最终被堂弟劝服,去向朱老爷子老老实实坦诚了这件事。朱老爷子气了个倒仰——少年人贪花好色难免,可是总得知道分寸。朱长安被人灌了点儿迷汤,就犯下这等大错,不罚是肯定不行的。 朱长安被朱老爷子一顿板子打得皮开肉绽鬼哭狼嚎的,二太太心疼要死,抱着儿子下跪求情。她本来也恼儿子,但是当娘的总是怜惜之心占据上风。儿子再不好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朱老爷子就势也收了手,勒令朱长安回去好好反省。那个刘氏既然是写过文书的人,把她搁在客栈里就很不合适,应该接回来。 二太太忙一迭声的应着,打发人去把刘氏接来。不过并没有给她什么说法,也没什么特别的待遇,就把她和她带的丫鬟扔在客房里。想做正经做妾,被称一声姨妈妈,也得要行个礼敬个茶才能算数。现在家里这样,实在也顾不上,先含糊着住下。 就二太太来说,虽然她不反对儿子纳妾,但是纳的人也得是她掌眼过目的才行。这刘氏自己主动贴上来,哪个当娘的都不喜欢这种别有用心的女人缠上自己的儿子。所以二太太冷落她倒不是出于对儿媳妇的同情和支持,纯粹是刘氏不是她理想中的人选而已。 又林约束桃缘居的人不要对这事儿说三道四,不过她也知道,家里下人都在议论,主子发了庆,顶多是表面上收敛一下,私底下该议论还是议论。 据在客院儿伺候见过刘氏的人说,这个刘氏生得的确挺美貌,和四少奶奶一样都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但是四少奶奶端庄大方,刘氏看起来却更风流婀娜。当然,比这更难听的话还有,比如说,三少爷会不会做了冤大头,捡了人家的破鞋自己还不知道?有人挺内行,说一些行商人家常用来路不正的美貌姑娘充女儿和人结亲之类……总之都不是好话。胡妈妈听了一耳朵,听见她们话里话外还拉扯上又林,又不方便和她们理论这个,只能忍了气走开,不过把那几个人都牢牢记住了。将来有机会再和她们算今天这账。 这件事里最难受的是韩氏,成亲也有一年了,肚子没有动静,婆婆盯得紧,心里已经够焦急的。丈夫出门这么些日子,她也很是挂心,可是想不到他回来就带了个女人回来。 虽然说男人逢场作戏并不算什么大事,可是丈夫对她怎么样,韩氏自己心里最清楚。他一贯对她也都是应付敷衍,从来没什么柔情蜜意。 相比之下,她多羡慕四少奶奶。小夫妻那样要好,那种温存恩爱的情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也没有什么碍眼的通房。 都是命,旁人命好,她的命该如此。 那个刘氏虽然现在没名没份的撂在客院里,可是韩氏知道这是暂时的。只要朱长安心里头有她,早晚还是会把她正式纳了。 就算没有张氏,这院儿里还有两个通房大丫头,将来只怕还有什么张氏王氏的在后头等着。她将来的日子就象大太太那样,先是恨一个又一个的狐狸精,再与丈夫反目——大太太至少还有亲生的三个孩子傍身,她却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呢。 ———————————————— 好囧好囧,昨天以为有20票了所以加更,更完发现其实是我看错了。555(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家事218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一十() 那天进香骡马受惊的事情,朱府的大多数人只认是一个意外,众人的注意力早就被三少爷回来带回个美妾的新消息给吸引去了。【百度搜索会员登入】包括大太太在内的许多人,都对新来的小妾刘氏持续关注。不少人借着送东送西的借口故意从客院儿门口路过,还有的没事找事也得从那里路过一趟,就为了瞧一瞧这个贴上来做妾的美貌女子的真面目。而进香路上发生的变故,以及无辜丧命的丫鬟小珠,已经没有几个人能记得她了。 三姑娘在养伤,那天的变故让她久久没回过神来,连接骨的时候都没顾上哭。现在惊悸劲儿过去了,倒是开始天天哭闹不止。对小珠的死她并不怎么伤心,虽然是伺候她几年的丫鬟,可是丫鬟嘛,死了一个再换一个就是了,谁让她自己命不好摔死了?她伤心的是自己。她总疑心她的腿会断,觉得其他人都存心暗害她不想她好过,每天都哭哭啼啼的,吵着要再找更好的郎中来给她治腿。当然,没有人理会她。现在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为别的事忙碌烦心。 朱心瑜就在这样一片气氛中出嫁了。 对旁人来说,一个庶女出嫁,不算什么大事。她嫁的人还只是举子——石沛清这次落了榜。 但是对朱心瑜和徐姨娘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情了。朱心瑜忐忑,徐姨娘不舍。这一嫁出去,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想见一面都难。她若受了委屈,一个姨娘又怎么能给女儿撑腰呢? 这门亲事算是朱心瑜自己看中的。心里多少还有些底气。到了出嫁那日,徐姨娘一早过来。她不能上前,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女儿梳头,开脸。换上嫁衣。 瞅着没人时候,徐姨娘安慰女儿:“不要惦记家里,好好过日子。好好侍奉丈夫和公婆,早点生下孩子……你在婆家好了,姨娘也就放心了。” 朱心瑜也安慰她:“姨娘不要太挂念我,石家人口简单,乡里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姑父看着就忠厚,公婆也是老实巴交的人。我的日子一定不会难过。你自己在家要多保重,得空我会回来看你。” 又林和钟氏站在门外头,把两人的话都听到了。 这一对母女也着实不容易,都在替对方着想。 朱慕贤做为兄长,是要送嫁的。好在石家也是在京城迎娶。成过亲回完门之后才会回保定去。朱慕贤倒是对这门亲事挺放心的。一是石沛清人品端方,他信得过。再者说,石沛清将来还有要仰仗朱家的地方,不会对妻子不好的。 朱慧萍看着二姐出嫁,两人平时感情也不好,她只是觉得嫉妒不平。眼见着朱心瑜嫁了,她自己的姻缘还不知道在什么地主。腿到现在都不能下地行走,谁知道哪年哪月家人才会给她说亲? 她又在屋里唤人,新拨来伺候她的丫鬟可没有小珠那么服管。知道她脾气不好,又厌烦她吵闹打骂,能躲就躲出去。朱慧萍口渴想吃茶都叫不着人,她又不敢自己下床去倒茶,越是气,越觉得干渴。越干渴。就觉是生气。 连丫鬟婆子都敢这样怠慢她,更何况是其他人? 她的腿可怎么办?她的将来怎么办? 朱长安今天也露了面——这样大的场合,他要再不露面,别人一问起缘故来,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可不就全知道了? 其实伤都在皮肉,已经收口了,只是他不太好意思见人,所以一直待在屋里。再说,老爷子可能还没消气,他这么快出来活动,也太招眼儿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养伤,韩氏都不理会他,让两个通房小心伺候。朱长安自己心虚,也知道妻子为什么不来理他——他是为了纳新人挨的打,对妻子来说,伤的也是她的颜面和在这个家里的尊严地位。 朱长安对妻子也有些愧意。 不过今天是办喜事,他穿得一身簇新,就算是知道他挨打的人,也看不出什么痕迹来,关系一般的客人,就更不会知道了。 既然已经露了面,就不好再借着养伤为理由躲在屋里了。第二天只能规规矩矩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对朱长守真是恨铁不成钢。也怜惜他挨了打,把他叫到跟前打仔细打量一下,瘦了点儿,精神倒还好。 “你可知道错了?看你下次还敢胡闹!” 朱长安诚恳的认错:“孙儿是真的知道错了,祖母别生气,若是为了我气坏了身子,那孙儿的罪过就更大了。” “唉,年轻人,这上头把持不住也是难免的。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做人做事,要稳重,凡事三思而后行,可不要再出这样的事了。” “是,孙儿知道了。” 老太太点点头,终于发了话:“那个刘氏,既然已经对你托付终身了,过几天找个好日子,让她给你媳妇端茶见礼,正经的纳了吧,这么不明不白的搁着,反而会让人说闲话。” 祖母的体谅让朱长安越发惭愧:“都是孙儿的错……” “犯错不要紧,改了就行。”老太太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你祖父打你板子,也是希望你学好,你可别在心里偷偷记恨他。” 朱长安忙说:“孙儿不会的,孙儿知道祖父是为了我好。” “嗯。”老太太点了点头:“你媳妇生气也是难免的,谁让你干出这样的事儿来,既伤了她的心,也伤了她的脸面。回来我把她叫来,你给她赔个礼,赶紧合好吧,老住在西屋里也不象话。” 说曹操曹操到,韩氏也过来了。 从那次吵过嘴之后,朱明娟就不大和她嫂子一起过来请安了。韩氏一进屋看到朱长安也在,明显有些意外。 她给老太太请过安。就站在一边不吭声。 “我知道你生他气,长安这一回是太不象话了。”老太太示意朱长安:“去把案子上那个掸子拿过来。” 朱长安窘得脸通红——对他这么个脸皮很厚实坚韧的人来说这真是难得一见的事情。可是老太太的话他也不能不听。 那是一把扎得相当漂亮的掸子,杆子粗,掸毛厚密。 取过来之后。老太太抬抬下巴:“交给你媳妇去。” 朱长安垂着头,挪了两步,站到韩氏身边。两手把掸子托着一递。 韩氏没接。 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说:“长安媳妇儿,我知道你有气。换了我啊,我也得气。他这事儿做的是不对,他祖父打他板子,那是因为他犯了家规。你这里呢,他迟迟不赔礼认错,是另一回事。一码归一码。这掸子你接着。想怎么抽他就怎么抽他,这屋里的事儿没人敢往外说。” 朱长安苦着脸,老太太说要让他们夫妻合好,可是没说要用掸子当合好的道具啊。 韩氏也愣了,看着那根掸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要按她的心情。真愿意抄起掸子劈头盖脸给他一顿!可是她又不能这么做。再说,就算抽他一顿,也不能解气。该进门的那个女人还是要进门,丈夫的心依旧不在她身上。 朱长安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做小伏低,小心翼翼地说:“三奶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是能消气,就狠揍我一顿吧。” 看韩氏还不接,朱长安又保证:“我保证下不为例。以后我再也不干这种混账事情了。”既然要赔礼,戏就要做全套,朱长安干脆屈了一膝要跪,韩氏赶忙闪身躲开:“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 朱长安当然不起来。 韩氏也给弄得脸通红,窘得没办法,老太太已经不在这屋里了。只有他们两个。朱长安索性一把拉着韩氏的手,把掸子塞进她手里。 韩氏咬着牙,狠狠的抽了两下。朱长安疼得呲牙咧嘴,一边还不忘了再三道歉—— 小夫妻俩过了半天才从房里出来,韩氏脸红红的,奇怪的是朱长安的脸也有些红红的。 夫妻俩冷战了数日,这也算是合好了。 其实韩氏需要的,也就是这么一个台阶。 虽然——看起来是合好了,但是韩氏脸上羞涩,心里却有些悲凉。 丈夫这么做小伏低,是为了让她认下另一个女人进门。从前他可从来没有对她如此殷勤小意过。 而她当然得原谅他,她不得不原谅。老太太给搭了台阶,她得识趣。丈夫是她立身的根本,她得原谅。那个女人已经委身于丈夫,她得接纳。 这么多的不得已,但韩氏只能把委屈全咽下肚。 朱心瑜三朝回门,大太太不待见庶女,但是面子上也能做得和和气气。回门之事,朱心瑜就得跟石沛清一起动身回保定。 刘氏得给韩氏正经的端茶见礼,才能被称一声刘姨娘。韩氏比吃了苍蝇还恶心,却不得不喝了她这杯茶。穿着粉色衫裙的刘氏果然如她猜想的一样,很是秀美,看起来也温婉可人,是男人最爱的那种调调。身为正室,无论如何韩氏也不可能象她一样对着朱长安撒娇发嗲,讨好献媚。她不能给男人的,刘氏全能给。 既然算是纳了她,纳新总有三天的好日子,朱长安会留在刘氏那里。韩氏没做出什么拦人、故意为难人的举动,她只是打发人送了汤药过去,看着刘氏全部喝光。 又林深居简出,安心养胎,这也是朱慕贤所希望的。他不能无时无刻照看着妻子,上次的惊马事件还没有水落石出,妻子不外出,那么出事的机率就会相应的变得更低。 ———————————— 这两天总觉得睡不够……出门睡宾馆的床总是认床,回来以后可劲儿的睡。(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18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一十八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十一九章 朱长安纳了这个妾之后,家中各人反应不一。大老爷从不关心旁人的事,大太太一门心思想看二房的热闹。 至于钟氏,多少有些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感慨。说到底,还是因为韩氏没有孩子。她自己当年也差点儿吃了这个亏,幸好她怀上了。弟妹李氏也是,因为她有了身子,所以能理直气壮的霸着丈夫,丈夫也愿意为了这点夫妻情份,为了子嗣而屈就一二。可是韩氏进门一年了,到现在没有动静,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头她说不响。 钟氏管着家,各房有什么动静,她都能知道一二。韩氏偷偷请了郎中来看,还吃药调理身子,这些不算是什么大秘密。 朱长安大约是对妻子有些愧意,一个月里还是留在妻子那里的时间更多一些,刘姨娘和那两个通房丫头比,当然也要吃香一点。韩氏现在还给她们都用着汤药,但如果过了第二年,她还没动静,只怕长辈就不乐意了。 又林对此事倒没多大反应,到现在她还没见过刘氏。堂兄纳妾,同她关系不大。她现在身子越来越重,也懒怠出门,有时候就在院子里走动走动,最远也就是去园子里头转转。那常常是半上午的时候,或是歇过午觉之后。园子里头十分安静,花也开得繁盛。只是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常常只走了几步,额际鼻尖都会冒汗。 天气好的时候老太太也会出来散散步,和又林搭伴儿。两个人一个有孕,一个年老,走得都慢腾腾的,倒是很合适做伴。身后跟的人提着茶壶坐褥点心等物,她们走得慢,后头的人当然也跟着走得慢。遇到小桥、窄路的时候,她们通常得停下来半天,等老太太和又林走过去了才能接着走。远远望去一堆人浩浩荡荡的在散步。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又林并没有因为有孕在身,不出门应酬就不着意打扮自己了。正相反,她现在收拾自己比以前还要精心。这不单是为了自己有个好心情,让别人看着舒服——更重要的是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丈夫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是。丈夫对她是很好,顶住大太太的压力,更抵御住了自身本能的冲动,没收房里人。又林对他不是不感激的。可是再忠诚的丈夫,也不能总让他看见妻子是个不修边幅蓬头圬面的黄脸婆形象,那忠诚也许大概总有一天会消磨光的。 而且这个夫妻相处呢,也要讲究投其所好。两人都做了一年多夫妻了。又林不敢说对这个人彻底了解,可是大概了解还是有的。比如他不挑食,不过如果菜和肉放一起他更偏向于多吃肉。更偏好穿颜色素雅的衣裳,帮又林画过几次眉,虽然画的不是那么理想和完美,但是几次画的并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柳叶细眉,看起来短一些,浅一些。让整个人看起来很素雅和柔软。 女为悦己者容,再说,又林本来也不喜欢浓妆艳饰。夫妻俩在这上头并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 她陪着老太太慢慢朝前走,这条石子路两边栽的都是桂花树,这会儿还不是开花的时候。到中秋前后,丹桂盛开,这整条路都弥漫着甜蜜蜜的桂花香。花开败了,从枝头落下来,这条路就被桂花铺满了。又林有点儿出神,想起去年秋天的时候,吃过了晚饭,朱慕贤和她来园子里头散步。经过这条道的时候。朱慕贤哄着她把鞋子脱了,只穿着白绢布袜从上头走。松软软的桂花下头是凹凸不来的石子。花瓣的汁液沾到了袜子上头,朱慕贤忽然在树下搂住她,轻声念:“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又林脸有点儿红。 老太太显然误会了她的脸红,指着一边儿的亭子说:“坐下歇会儿。这天儿是有点热。” 后着跟着的人麻利的掸了桌凳,把带来的垫子铺在石凳上,待老太太和又林坐下,又倒上茶。摆好点心。 “昨天郎中来看过,怎么说了?” “说快了,让仔细预备着。” “东西都预备齐了吗?” “早齐了。”又林捧着肚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家里上上下下的,都为我的事儿折腾,心里真过意不去。” “你能平安生产,家里人心里就都踏实了。” 又林的骨架小,又是头一胎,由不得人不担心。 再说,之前进香出的那件事,一直让老太太不能安心。老太爷虽然没有把事情全盘和老妻说,可是老太太毕竟还是知道了几分。 这是有人要谋害朱家的媳妇,朱家的子嗣。 可恨却一时查不出那幕后人是谁。 又林这一胎一直都很稳当,她又不是那种娇滴滴不能吃苦的性子。能预备的都预备了,产房、婆子,药材,郎中也说了,随时发动,随时叫了他来,他这些天就不接别家的外诊了。 只要一切顺利,没人房间使坏,应该是可以平安顺产的。 有别的女眷也来逛园子,隔着花木,隐隐约约看到有人从远处走近。花映着人,人映着花,老太太笑着说:“等你得了闲儿,倒是可以把这园子画画,我记得你画画儿可好着呢。这一二年没见你动笔啊。” “也画了,不过画的随意,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 说话功夫,从花间过来的人已经走到了近前,穿着一身浅桃子红的衣裙,袅袅娜娜的给老太太请安,又给又林问声好。 是刘姨娘。 又林这还是头一次面对面的见着她。光听人说刘姨娘生得好,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生的是好,眉眼精致到了十分,行礼的时候那身段儿,那声音,她能让朱长安把她带回京来,还因这件事儿挨了一顿胖揍,果然是有本钱的。 老太太不爱跟姨娘丫打交道,只说:“你自己逛去吧。” 刘姨娘应了一声,退了两步,带着小丫鬟转身走了。 又林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上来是哪儿奇怪。小英察觉她有点儿心神不宁,和她说话也没应声,还以为她是累了。 “奶奶歇一会儿吧?” 又林嗯了一声,褪了鞋子靠在那儿。忽然问:“小英,你今天也见着刘姨娘了吧?” “见着了……”小英不知道又林为什么有此一问,停下手里的活儿,转头看她,脸上满是不解。 “你觉得她面熟吗?” 小英纳闷:“难道姑娘以前见过她?” “应该是没有见过。”又林心中那感觉还是挥之不去。她其实也对刘姨娘也没有什么印象,可是刚才刘姨娘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短促。不象是陌生人的目光。 但是她和刘姨娘见过面吗? 说不定见过。以前她跟着李光沛也去过好些地方,杭州也去过几次。李光沛去和人谈买卖的时候,又林也曾经跟着去上门做过客。刘姨娘是杭州一带丝绸商人的女儿,那说不定还真见过。 可即使见,也只是匆匆一面,小时候见的,又林是肯定不记得了。刘姨娘看样子却还记得她。 又林觉得有些纳闷。 不过就算记得,她也没打算和刘姨娘叙什么旧情。刘姨娘是妾。妻妾地位分明,又林只能和韩氏打交道,而不能自降身份去和一个姨娘结交。姨娘是什么?说穿了根本不是主子。甚至不是家庭中一个正经角色。就算生了孩子稳固了地位,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将来她生的孩子也会认韩氏为母,拜的是朱长安和韩氏夫妻的牌位。妾只是男人解闷消遣的小玩意儿而已。 小英琢磨了半天,她本来不觉得,可是又林这么一说,她就上了心,一个劲儿回想自己从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刘姨娘。她虽然不是太机灵,可是记性还不错。想了半天没结果,还是翠玉看不下去了,把她手里缠成一团的烂线接过去:“你这想什么哪?” “哦。也没什么……” 翠玉眼一亮:“难道是想他了?” 小英瞪她一眼:“胡说,谁想了。” 书墨爱对小英献殷勤这早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事儿做主子的心里也有数。要不是又林有孕,可能春天的时候就把小英和书墨的事儿定下来了。翠玉平时可没少拿这个打趣小英。两人交情算是最好的,书墨是少爷身边得用的人,小英嫁了她。照样在又林身边当差,不怕会受婆婆的气,更不怕丈夫敢欺负她——就算小英忍了主子还不会答应呢。 “真不是,”小英拉着她坐下来:“你见过刘姨娘吗?” “远远见过。”翠玉一边拆着那团线,一边问:“怎么了?” “今天逛园子遇着她了,奶奶说,这人以前可能在哪儿见过。” 翠玉想了想:“真不说不准。以前咱们家老太太做寿,很多客人都会带着儿女过来拜寿。说不定咱们家和那个刘家还真来往过。” “本来我不觉得,可是奶奶一说,我也觉得好象在哪儿见过她似的。” 翠玉还没见过刘姨娘,她在记人这上头比小英要强得多。 “要是到家里来过,说不定我也会有点儿印象。” 这话小英说过就不怎么在意了,翠玉却记在了心上,借着送东西的由头特意绕路,结果还真见着刘姨娘一面儿。 翠玉既然是刻意打量,就比平时看人多用了几分心思。那眉眼是能描能画的,有人妆前妆后的样差得可大着呢,但是鼻子、脸庞这些总是差不太多。她起先觉得这张脸也没有什么出奇,虽然长得算不错,玲珑秀气,可翠玉在于江见过的漂亮姑娘也有不少,多半都是生得很标致清秀。不说别人,就说他们屋里的半夏吧,也生得很不差啊。 不过……还真是好象在哪儿见过。 ———————————— 回家两天总算歇过来啦。在外面吃的既不舒坦睡的更不踏实。要不是想着能见着很多作者和朋友,还真不愿意去遭这洋罪。 今天也有加更=。=保证不跳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二十章 临盆 家事220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二十章临盆来自() 翠玉回来的时候也有些心事,一晚上都没怎么吭声。小英瞅着空子问她:“你怎么了?” “我见着刘姨娘了。” “哦,”小英挨着她坐下来:“怎么样?” “我也觉得,是见过她的,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别去想了,反正咱们她各过各的。” 刘姨娘进门的过程有些不太光彩,虽然不是被买来的妾,可是身份也高不到哪儿去,就算真是以前认识的人,以后也不能往来。 又林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自己也不是不紧张的。每天散步的习惯还保持着,不过都是在院子里走走。朱慕贤天天记挂这事,自打郎中说过,满日子以后时时都有可能会生,他临出门时总不忘说一句:“有动静了立马打发人去叫我。” “知道了,你就快去吧,别误了点卯,被值官训斥,那可多丢人哪。” 高中不过是一时风光,其实这满朝的官儿,七八成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真没什么稀奇。现在朱慕贤不过刚踏出了入仕的第一步,有老爷子罩着,弯路能比别人少走点,但不代表他就能懈怠了。真迟了,值官可不管你是不是妻子要生了,又或者你是不是三品高官的孙子,一样要训斥。 肚子比前几天更沉了,摸着也更硬挺了一些,不过好象却比以前小了一点似的。身边伺侯的人说,这都是要临盆的征兆。 又林上辈子没生过孩子,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担忧紧张都没用,不如放松心情,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 天气闷热,过了午又转阴,又林吃罢午饭歇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踏实。只觉得肚子硬得发紧,象块石头一样。 又林摸摸肚子。她能确定不是自己紧张造成的。 “你是要出来了吗?”又林忍不住微微笑。怀胎十月,她不止一次的在心里描绘孩子会长得什么模样。是更象她,还是更象朱慕贤。是个姑娘,还是个壮小子?夫妻俩闲来无事时。没少为这个絮絮叨叨,现在想来说的都是些全无意义的废话,可是一样说得起劲。就象两只筑了巢下了蛋焦急等待幼雏出壳的鸟,叽叽喳喳的,别人听着聒噪,可是他们却真是乐在其中,一对傻爸爸和傻妈妈。 正想着。肚子又一阵发紧。 又林也不好判断这是不是要生了——阵痛到底是怎么个痛法,她可真的没体验过。她侧着身躺在那儿,在心里数着数。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那种感觉又来了。紧绷里带着酸涨,但是又林觉得阵痛阵痛,似乎应该就是痛吧?现在这种感觉……不象肚痛。 可是如果不是要发动,为什么会如此规律呢? 应该是的。 算日子差不多了。 又林十分镇定,喊小英进来服侍她更衣。又吩咐准备水,洗了了个澡。一生完了之后,八成得有段儿日子不能洗了。再美美的吃了碗鸡丝面——这会儿发动的感觉已经比刚才要频繁了。她才吩咐:“去请黄妈妈她们来。扶我去左边儿……我觉得好象有动静要生了。” 小英可是黄花大闺女,从来没经历过这事儿,冷不丁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又林看她一眼,说:“去啊。” 小英啊一声反应过来,转身慌慌张张就往外跑:“快来人,黄妈妈!瑞妈妈!快来人!奶奶要生了!” 这丫头。 她这么撒手一跑,又林只能自己扶着床站起来,腰酸,腿也没力气。手扶着床架子,用了点劲儿,才算站了起来。 结果一站起来,她就感觉到两腿间有什么东西呼啦一下子淌了出来,热乎乎的,湿漉漉的。 这下她这个大新手。纯外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破水了。 小英这么一喊,远远近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产房是早收拾好的,黄妈妈她们更是严阵以待——连热水都是都是招呼一声就随时齐备的,其他东西比如煮过又曝晒过的白布、用酒擦过的剪刀、止血用的草木灰和给新生儿预备的一系列东西,早在一个月前就都齐备了。 黄妈妈人很风趣,还会说笑话分散又林的注意力。又林听她说,前街谁家的媳妇,从发动到生产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完事儿了,生了个大胖小子,生完没几个时辰就嚷饿,还能下炕走动自己去奶孩子。还说老家又是谁谁家的嫂子,三年生了仨,后一胎是双生子,等喂奶的时候就有些麻烦,因为不记得刚才喂的是哪一个了。 不得不说这些笑话虽然没什么新意,可是这种时候缓解紧张情绪,还是很好使的。 黄妈妈还给又林看了一眼,她经验十分老到,看了一眼,又使手探了一把,准准的下了判断:“还早着,奶奶先闭眼养养神,蓄蓄精神。” 又林十分听话。在这上头她没经验,而黄妈妈都称得上是身经百战了,她的判断不会有错。 又林闭上眼,睡着睡不着的,就象黄妈妈说的,养神,蓄力气。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经历过的苦战。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没睡着,可是等肚子又一阵抽痛,她睁开眼的时候,黄妈妈还夸她:“奶奶真是沉得住气,刚才还真睡着了一会儿呢。” 又林说:“是吗?” 黄妈妈又替她看了看:“可不是。奶奶可不知道,我前次替人接生的时候,那媳妇也是头一胎,胆儿小,一开始发动就慌神儿了,哭天喊地的,说什么都不听。等要动真格儿的,让她使劲儿,她哪儿还有劲可使。” “那后来呢?生出来吗?” “生出来啦。”黄妈妈知道四少奶奶是个明白人,也没和她藏着掖着:“就是耗的时间太长,大人和孩子都折腾得不轻,孩子憋得脸发紫,大人不养个一年半载的也回复不了元气。” 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过来了,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让她别慌神,又林欠起身说:“天气这么热,您还过来干什么?我这儿有黄妈妈她们照应着。挺稳妥的,您还是快回去吧。” “诶,现在觉得怎么样?” “一阵一阵儿的,比刚才好象坠得更狠了。不过黄妈妈说时候还没到。” “头一次。总是要慢点儿的。”老太太说话很慢,有一种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她褪上腕上的一串佛珠给又林套在手上:“这个给你。跟我了二三十年了,佛祖会保佑你顺顺当当生下孩子的。” “这……这是您老人家心爱之物,我……” “拿着。”老太太握了一下她的手,大太太也十分关切,问黄妈妈:“胎位怎么样?估摸着还得多少时候?” 黄妈妈回话说:“请老太太、大太太放心,胎位很正。少奶奶平时走动得多,身子骨也康健,看样子,晚饭前后吧。” 老太太点头说:“你们尽心伺候着,务必要母子平安,我这里可是备好了红包重赏的。” 黄妈妈她们赶紧屈膝应是。 又林催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出去。大太太这会儿倒是十分体贴,跟又林说:“我送老太太回去,我就待西边儿屋里头。你不要害怕。有事情我就马上过来。” 虽然知道大太太关切的是她的孩子,顶多只有那么两三分的关心是给她本人的,又林也承大太太的情儿。这种时候。有个长辈坐镇,那心里总是安定得多。 展眼到了晚饭时分,黄妈妈她们也给又林端了饭来——反正是什么营养滋补尽着什么上。又林下午做的那些准备工作,现在看来是白搭了功夫了。那碗鸡丝面早消化得差不多了,身上出了那么些汗,澡看来也是白洗了。 好吧,这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让她没经验来着?现在黄妈妈她们看着,是肯定不会让她再洗澡什么的了。 又林只觉得下面坠涨得厉害,总想去方便的那种感觉。让人架着去屏风后头,可是坐那儿又实在解不出什么来。黄妈妈却说:“这就快了,奶奶定定神儿,我再给您摸摸看——要说您这也是挺顺利的啦,第一胎可少有您这么快的。” 虽然知道黄妈妈这话多半是安慰的成分多,不过又林还是愿意相信她。 朱慕贤归心似箭。偏偏又被事情绊住,这会儿才急匆匆的冲进院门。大太太从来没见过儿子如此慌神过,心里还有点酸溜溜的。 不过,要当爹了,也难怪他心急。头一个孩子,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别急别急。”大太太拉住儿子:“看你这一头汗,快去洗把脸换件衣裳,你媳妇没事儿,娘在这儿替你看着呢。” 朱慕贤哪有去洗脸更衣的闲情,西边两间子灯火通明,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以前大嫂生良哥儿的时候,他虽然离得远,也能听到撕心裂肺一样的喊声。可是妻子现在在房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娘……怎么没有声音?” 大太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儿子说的什么,一时失笑。 “还没到时候呢。”大太太跟儿子含糊的说了一句。不过黄妈妈她们进出之际,和大太太禀告过。大太太对儿媳妇这一点儿倒是挺满意的。瞧,这出身不好,也有她的好处。要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家小姐,这会儿不得哭天喊地的。儿媳妇不声不响的,大太太倒觉得省心。那孩子还没生下来就瞎嚷嚷的,真象唯恐别人不知道在下蛋的母鸡一样—— 都是女人,这心里想什么都明白。无非是觉得自己委屈了,受累了,要向婆家,向丈夫表功,诉苦。 当谁没生孩子,有什么了不得的。 —————————————— 啊,二更来了。 天气真的热起来了哟,不过大家还是不要随便添减衣物,以防止天气反复会感冒。。(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20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二十章临盆更新完毕! 第二百二十一章 “你不要心急。”大太太安慰儿子:“女人头一胎都要慢一点,吃点苦头,以后就好啦。你可不能冒冒失失的往前凑,先别说产房不吉,就算是外头的人知道了,也会对你指指点点的。你老实坐着,有娘在这儿,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朱慕贤终于定下神来,点了点头说:“娘用了晚饭没有?天儿这么热,还让您过来……” “你和自己亲娘还说这些?”大太太嘴上嗔怪,心里却很是受用:“你用过饭了吗?怎么今天回来比往常晚了这么久?” “宋学士知道儿子在南边儿待过,还曾经跟随忆山居士习过字,特意把儿子找了去问了一通。” “是宋寄通宋学士吗?” “正是。” 大太太十分欣喜:“宋学士看重你,你可要多多表现才是。” 朱慕贤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进了翰林院只是个新人,总得经历坐冷板凳翻故纸堆的过程。如果掌院看重,那当然可以少走弯路。可是这会儿他全然没有大太太这么欣喜和热心,一颗心早飞进了屋里去。妻子这会儿疼得狠吗?心里慌吗?有没有吃东西?她是不是很害怕想要见她? 要是大太太不在这儿,就算他不能进屋,隔着窗户也能和她说几句话。可是亲娘在这儿,有些事情反而不便了。 朱慕贤在外头强自镇定,里头又林已经听小英说他回来了。 虽然见不着面,可是她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了许多。 这会儿她也不好受,疼痛一阵比一阵密集,疼得她一身都是汗。小英拿着帕子不停的替她擦汗,可是身上的单衣早就都汗湿了。她这会儿也顾不得身上黏腻腻的难受,尽量平定心情,按着黄妈妈说的频率,一呼。一吸,不让自己因为疼痛呼吸太过紧促。这样的话她自己难受,肚子里的孩子也会跟着受憋闷。 现代人分娩的时候也讲究呼吸方法,那是经过科学印证的。黄妈妈这儿可没什么科学。多半是自己多年经验总结而成。不过,想来道理是差不多的—— 正开着小差,又一波疼痛劈头盖脸的砸来。 她觉得自己疼得都快死了,可黄妈妈还说现在不能用力。 这一刻她真恨这种男女在先天上的不公平。男人就不用受这种苦楚,就有现成的爹可做! 幸亏朱慕贤老实,没在她有孕的时节搞出什么通房丫头,什么姨娘侍妾来。不然的话,她都不知道现在这样苦苦挣扎究竟是为了什么? “奶奶,四少奶奶。”黄妈妈轻拍她的脸颊:“您喝口水,再缓缓劲儿,就快了。” 又林咬牙点头,水递到嘴边,她强撑着喝了两口。 翠玉比较伶俐,又心疼自己主子。贴近又林耳边小声说:“奶奶,四少爷已经回来了,就是大太太拉着他不让他过来。要不然他肯定冲进屋来了。” “别……别让他进来。” 又林觉得心里酸得很。 不过她的确不希望他进来。她现在一定没法儿看,披头散发,疼得面目狰狞,更重要的是,生孩子这种情景,最好还是不要让丈夫看到……以前不是听说过么,某地丈夫进产房陪产,后来,呃,有心理阴影了。不举…… 就算不为这些,这时候社会对男人进产房可没什么好评价,说不得会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的。 理智上明白,但是她内心深处,未尝不希望丈夫能过来和她说一句话,安慰她。鼓励她一下。毕竟在这个家里,其他人都姓朱,对她来说,都那样隔膜和陌生。就算是老太太待她很好,可是,到底不能替代枕边人。 到了这个时候,又林才发现自己心里原来对他的依赖这么深。 大太太要让朱慕贤坐下,朱慕贤哪里坐得住,只说:“我在院子里站站,这屋里闷。” 大太太觉得自己在这儿坐镇,已经够给小儿媳妇面子了。当时钟氏生孩子,她可没到钟氏那儿去待着,只不过是在自己屋里等消息而已。当然,那也是因为大儿媳妇娘家就在京城,亲娘亲嫂子随时能赶过来,用不着她这个当婆婆的坐镇。 看儿子这样焦急的样子,大太太心里头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生儿子的时候。前头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了,大老爷对她的第三个孩子也谈不上有什么期待,她分娩的时候,大老爷只不过露了一面,就照样回正屋去了,还有美婢在一旁伺侯着,何等风流快活,哪里管她的死活。 幸好她的三个孩子都不象他们的爹。 朱慕贤站在花池边上,目光落到西屋的窗子上,还是听不见又林的动静。 他知道她肯定在忍着…… 胡妈妈也劝他:“四少爷不用担心,奶奶这情形还算是很顺利的,黄妈妈说,今晚一准能生下来。” 朱慕贤点点头,没作声。 这会儿院子里乱糟糟的,大太太的人,其他各房来打听信儿的人,丫鬟婆子媳妇们穿梭来往。胡妈妈半点儿不敢放松,小茶房里两个炉子,一个熬着参汤,一个熬着汤药。胡妈妈让茯苓和傻妞一起看着。傻妞老实的扇火,一步也不挪动。茯苓细心,适合看着火候。 李光沛没嘱咐别的,临行之时特别嘱咐了胡妈妈要留心。还给她留了几个人手。 胡妈妈琢磨着,前次进香的事儿,要是冲着少奶奶来的,那肯定是有内鬼。但是,这个内鬼却不知道三姑娘和奶奶换了车,所以最后遭殃的是三姑娘。也可能是那个内鬼知道,但是没办法把临时换车的事情透露给外人。 所以又林这边临盆,胡妈妈立马加倍留心。 如果还有人做手脚,最好的时机莫过于生产的时候。妇人生孩子,一只脚进了鬼门关,出什么意外都有可能,能做手脚的地方太多了。屋里黄妈妈她们三个人,两个是李家送来的,一个是老太太给的,都是老诚可靠的人。胡妈妈要关心的是屋外头,尤其是入口的东西和等下要用的东西,防着人做手脚。 见胡妈妈进来。茯苓连忙起身。 “药怎么样了?” “火候差不多了。” “有人来过吗?” 茯苓说:“太太身边儿的范妈妈来过,没进屋,就在门口嘱咐两句话。另外就是药房的刘三家的来过,送了一枝人参来,说是老太太交待的,其他就没有了。” “那参呢?” “还没动,放在那儿柜子上了,现在熬的还是上次老爷来时带来的。” 胡妈妈点了点头。茯苓搬了个矮凳来让胡妈妈坐下歇歇:“妈妈且吃口茶,奶奶那边儿怎么样了?” “快了。” 傻妞不管这些,胡妈妈让她看着火,她就一丝不错的盯着火看,小蒲扇来回的一下一下的轻轻扇风。天气热,她又离着火近,脸上的汗珠子一滴滴的落下来打在地下。 看她们认真,胡妈妈也略微放下心。 就这会儿功夫,她忽然看见屋角处有个人影探了下头,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胡妈妈顿时警惕起来,起身出门去看。茯苓也跟了出来:“胡妈妈,怎么了?” 屋角处并没有人,但是胡妈妈并没放松:“好好守着药。” 茯苓应了一声。 胡妈妈招呼了一声,有两个媳妇本来在门外边,赶紧走了进来。 这两个媳妇也是李光沛当时留下的人,胡妈妈看着朱家的人哪个都有嫌疑,只能倚靠这些娘家的人手。 “你们俩一直守着门?刚才这会儿有谁来过?” 那两个媳妇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说:“这会儿一共进来过五个人,一个是老太太那儿的伍嫂子,一个是二太太打发来的张祥家的。还有大少奶奶、三少奶奶那儿打发来的人。大少奶奶打发来的是她的陪房媳妇,两个人一起来的。三少奶奶那儿来的是个粗使婆子,面生些。” 胡妈妈微皱了下眉头。五个人里,四个都是有名有姓的,就是三少奶奶韩氏那里打发来的人面生。 再说,其他几处为了显得热络和关心,打发来的都是有头脸有职分的,韩氏要是对弟妹表示关心,怎么也该打发个管事妈妈或是大丫头过来。 怎么会让个粗使婆子过来呢? “她们人呢?来了之后待了多久?” “伍嫂子没走,进去找大太太回话去了,多半还在屋里。张祥家的已经回去了,大少奶奶差来的人也回去了。就是三少奶奶那儿来的那个,进了院门还没出去呢。” 正说着,一个婆子慢慢腾腾过来,朝她们三人含糊的招呼了一声就要出门。 胡妈妈一个眼色过去,两个媳妇中的一个错了一步,把门给拦上了。 胡妈妈皮笑肉不笑地问:“这位老嫂子面生啊?怎么称呼?” “我……我娘家姓陈。” “哦,陈妈妈是三少奶奶差来的?” “嗳,”她脸上的笑意显得牵强,目光更是着闪烁不定。 刚才屋角那人影一闪,天色又暗,胡妈妈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眼前的人。又盘问了几句,只能让她先出去。 看着那陈婆子一出门就加快步子走远,胡妈妈脸色沉了下来:“让人好生盯着她。” —————————————— 逛淘宝真的会上瘾哪==,明明不需要,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差点就下手了,幸好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直挣扎到鸡鸣时分,又林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她觉得从来没有那么累过,眼皮一直在向下坠,一直坠。 黄妈妈把孩子抱到近前,喜气洋洋地,大声说:“奶奶,快瞧瞧孩子,您生了个哥儿。” 又林不知从哪儿又挣出了一股力气,微微转头看向黄妈妈抱着孩子。 孩子双眼闭着,小嘴微微嘟着,脸还有些红皱皱的。又林着迷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他怎么不哭?” 黄妈妈忙说:“刚才哭了,哭得声儿可大呢,奶奶是累狠了,才没听见。您累,哥儿也累啊,所以才睡着了呢。” 又林抬了下手,想摸摸孩子。可她没力气,手抬不起来。 黄妈妈忙把孩子凑近了些。又林的手指在孩子柔嫩的面颊上轻轻蹭了一下。 “奶奶先歇着,养养神,我把孩子抱出去给大太太和四少爷看看。” 又林几乎是立刻就坠入了黑暗中。 身体和精神都彻底疲惫,有人在帮她收拾,换垫褥,换衣裳—— 外头大太太可乐极了,头胎得了大胖孙子,她的那些香可没有白烧,一面打发人去报喜信儿,一面让人打发赏钱。 朱慕贤赶着想进去看妻子,大太太还是拦住了他,等人清理铺整得差不多了,才勉勉强强放他进去。 朱慕贤到了门口,忽然有些心慌。 虽然屋里已经打理过了,还熏了香。这也遮不住屋里原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又林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 朱慕贤脚居然一软——他这一宿就喝了两碗茶,心神焦煎,这会儿一懈了劲儿。也有点儿绷不住了。 他在床前坐了下来。 一夜之间,又林好象就迅速瘦了下来,没了隆起的肚腹。整个人埋在被子底下,乍一看床上那样平坦,根本不象躺了人的样子。昨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笑着跟她道别。 朱慕贤觉得眼睛发酸。 又林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烛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脸儿有些腊黄。 得好好儿给她滋补,让她快点儿把身体将养好才是。 后半夜的时候。又那断续哽咽的呻吟声,象是锯子一样在他心头来回的锉磨。 胡妈妈悄悄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见朱慕贤将又林的手贴在自己的额上脸上,那神情既痛惜又严肃。她转过头去悄悄抹了抹眼角,轻声唤:“四少爷。老奴有事儿要和四少爷禀报。” 胡妈妈是又林的陪房妈妈,朱慕贤一向待她也很客气。这会儿胡妈妈说有事,朱慕贤点了下头,把又林的手放下,给她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的出来。 “妈妈有什么事?” 胡妈妈要说的就是昨天晚上的事。 如果又林是当家太太,那不用问,要问陈婆子的话,拘起来问就是了。如果是钟氏那样的管事的奶奶。也不用费事。可是又林是小儿媳妇,现在又不能问事。 胡妈妈三言两语把陈婆子探头探脑的事说了,又点了一句:“陈婆子不过是三少爷那院儿洒扫的粗使婆子,这样重要的时候不会差她来打探消息。三少奶奶后来差了丫鬟来问过……” 朱慕贤脸色看不出什么喜怒,把书墨叫了来吩咐了两句,书墨俐索的应了一声。胡妈妈见状。情知道陈婆子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也终于能稍稍放下心事,跟书墨一块儿出去了。 陈婆子这会儿心里正不踏实,听着外头有个小丫头喊:“陈妈妈,在屋里没?” “在,在。”陈婆子把门开了条缝,见外头是大太太那院儿的小丫鬟,和她说:“四少奶奶生个大胖小子,要打发人去各家报喜呢。人手抹不开了,叫后院儿的人也都去帮忙。” 陈婆子松了口气:“哦,好,我这就来。” “您老可快着点儿,咱们去东边儿贾家姑太太那儿,路可不近哪。” 陈婆子连忙蘸点水抹了抹鬓,又披上褂子出来,跟着那小丫鬟出了门儿。天还没大亮,经过穿堂那儿的时候,那小丫鬟快走了两步,门哐当一声就关上了。 胡妈妈还没觉出不对来,走上前两步想把门拉开,两个早预备好的媳妇一左一右从后头把她给架住了,迅速堵住了嘴拉进了一旁的空屋子里头。 又林睡了大约两三个时辰才醒,醒来后先进了些汤水。 京城里稍有点身份的人家,做娘的一般都不会亲自哺育孩子。可是这样对孩子是有好处的——又林已经事先打点好了乳娘,她想,哪怕喂一个月也是好的。反正她在月子里不出门,孩子也还在月子里不会抱出去,想自己喂养孩子也方便。出了月子,就怕会让人看出来,说闲话。 头一次喂奶并不太顺利,虽然胀得厉害,可是孩子吸了半天,大概也只吃了个半饱。外面又有人来回话说谁谁打发人来了,又是送什么东西来了,吵吵扰扰。后来还是老太太体贴,说别这么来来回回的,大人孩子都惊不起扰,亲戚家世交家里来的人,按身份不同,大太太和钟氏都能接待应酬。 又林不敢保证老太太对她的事心里有没有数——有时候她觉得这宅子里的事没有老太太不知道的。 刚落地的孩子几乎一天一个样。又林仔仔细细的看他,这小子大多数时候都在睡,眼睛紧紧闭着,吃奶的时候都不睁开。黄妈妈说,头几天都这样,往后就好了。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打开襁褓,熟练地给婴儿换尿布,提着两条肉乎乎的小腿儿,把脏了的尿布抽下来,用浸了温水的布巾擦干。再用柔软的干布拭净,重新裹上尿布再包上襁褓,整个过程非常轻松熟练。 又林自问,就算现在身体恢复了。大概也没有黄妈妈这么专业。她照顾过德林和通儿,但是换尿布这种事毕竟多半由乳娘做了,她逗哄他们的时间比较多。 “已经打发人往亲家去送信儿了。不过亲家老爷大概已经动身上路往京城来了,这一来一去的,正好儿错过去。” 正是,李光沛走时说过等她临盆时时还会再来,日子的确是差不多,兴许这几天就到了。更重要的是,李光沛说这次可能会带着德林一起来。又林十分期盼——不知道弟弟又长高了吗?肯定会的。书不知道读得怎么样了?脾气有没有变?已经不能算是孩子了。再过一二年,连他也该议亲事了。 不想不知道,这么一琢磨,真把人吓一跳。日子过得可真是快。 翠玉按又林的吩咐,打了热水来。替她把身上擦一擦,人多少舒服些。其实又林更想洗个澡,但想也知道不可能。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哪能让她瞅着那样的空子。 朱慕贤在外头也被不少人恭维。成家、生子,这一系列事情标志着他已经从年轻人向成年人转变了。一些同僚对他的认同感当然更高了一些。朱慕贤还在认真考虑,为了显得更可靠稳重,要不要从现在就开始蓄须? 不,还是太早了点——大哥都还没开始蓄须呢。 “好点儿了吗?” 又林点点头,朱慕贤的眼里净血丝。足见她难受的时候,他也不好过。以前就算要下场应考的时候,也没见他把自己熬成这样。 夫妻俩小声说了几句话,朱慕贤瞅着丫鬟、婆子们没瞧这边,飞快的凑过去在又林唇边偷了个香。 又林眨了眨眼,虽然夫妻俩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连孩子都生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并不特别缠绵热烈的亲吻却让她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朱慕贤也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 不用说出来,两个人都体会到,这个亲吻,和以前的有所不同。 他们的关系,好象也有所不同。 当然不是一个升级当了爹,一个当了妈。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不用言传就能意会的改变。 是量变累积产生质变,还是因为有了孩子或是曾共患难突然改变了他们的关系,这个并不重要。 朱慕贤看了一眼门口,胡妈妈在那儿等他。 “你歇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胡妈妈跟朱慕贤往外走了几步,轻声说:“陈婆子说,是刘姨娘打发她来看看动静的。” 这答案让朱慕贤有些意外。 他和胡妈妈一开始都觉得,这次不成功的窥探或多或少会和上次进香时的事情有关。但是上次进香的时候,刘姨娘尚未来到朱家。 “没再说别的?” “没有。” 刘姨娘似乎没有道理派人来窥探,还是这样鬼鬼祟祟的。如果是韩氏有了身孕,她倒是有这样做的理由。 “陈婆子的屋子搜过了吗?” “搜过了,也没找着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朱慕贤有些失望,胡妈妈也是一样。没证据,也没更多线索。 “那往后妈妈还需多多留意。” 胡妈妈赶紧应了一声是。 产妇虚弱,婴儿又没有半点自保能力,要对他们母子下手很容易。 幸好这件事祖父和祖母心中多少有点数,明里暗里都给了不少照应。 现在只能双管齐下,一边戒备着,一边继续追查这件事。当务之急,朱慕贤决定差人去打探一下刘姨娘的底细。 ———————————————— 这是今天的一更,今天有加更哟,先预告一下。。同时求评求票票。。本周加精和奖励额度都充裕着咧……tat~~(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家事223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二十三章来自() 朱慕贤一夜没睡,心里又存了事,眯着眼靠在那儿养神。 门帘被掀起,半夏端了茶过来。 她穿了件嫩绿的短衫,下头系着白绫裙,胸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露出半截桃红的抹胸。她生得白,桃红嫩绿这样的颜色一衬,更显得她娇艳。 朱慕贤心里全在考虑妻儿安危,顺手接了茶,连头都没抬。在这种情形之下,别说半夏貌似无意的从他面前经过,哪怕是有意的在他面前跳个脱衣舞,朱慕贤也没心情欣赏。 “少爷也熬了一晚上了,这儿也不是个歇息的地方。不如我把床铺了,您进去歇会儿?” 可是他没注意,胡妈妈可注意到了。 这丫头真会瞅空子,这会儿人人都关注着产房、关注着刚出事的哥儿,正屋没什么人,她就逮着空子过来了。 她肯定一直在等这个机会——没少用心思算计。 半夏绝不能再留,胡妈妈下了决断,马上让人带话,让钱嫂子进来,吩咐她把半夏带走,然后再从朱家的家生子里挑几个人来补空。这样做没一个人会有异议。添了一位少爷,那起码要给他添四五个人手都不嫌多。乳娘一个不够可以备两个,丫鬟两个不够可以用四个。趁这机会把半夏换掉再合适不过。 至于半夏肯不肯走,那可由不得她了。 胡妈妈只是知会她一声,不等半夏开口,这边钱嫂子已经进来带人了。倒也没存心害她。她的东西都给她收拾了带走,钱嫂子那边儿也会给她寻一门亲事,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以不及掩耳之势。将半夏和她的东西全部扫地出门了。 这事儿胡妈妈只是顺口和又林说了一声。之前胡妈妈已经和又林回禀过,又林也不觉得意外。 “让钱嫂子用心些,给她找个可靠的人。” 胡妈妈笑着说:“奶奶就是心善。放心吧,我已经嘱咐钱嫂子了。半夏的衣裳细软都给她带上了,身契给了她,还额外多给了她四十两银子呢。会惜福的,就能过得不错了。” 但半夏心气高,可靠的人她未必看得上。这个胡妈妈可就管不着了。 “奶奶这回生的顺当,月子里可也不能大意。万一落下病,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 这个又林知道,她亲娘四奶奶就是这样。生她的时候身子就亏虚,等生下德林之后,几年都没断过药。 一天几次的补药补汤。喝得又林见了汤就想吐。这补是需要的,但也不能补过头啊!过犹不及没听说过吗? 朱慕贤先前还劝她喝,后来看又林实在捱不下去,又问过了郎中,夫妻二人合谋,把药汤什么的倒了好些浇花。本来又林还担心这药汤浇了花树花吃不吃得消,后来发现没什么影响——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儿了。 眼前的事儿一桩接一桩,洗三过了是办满月,宾客盈门——虽然说是满月。但是离又林分娩还不足一月,她依旧没法儿露面。孩子倒是被大太太抱着露了个面儿,人人都是交口夸赞,说什么一看就是聪明伶俐有出息的,将来必定如何如何。情知道这些都是场面话,可好话谁不爱听? 大太太把孩子交给乳娘抱进去。这边也该入席了。 锦云离开之后,小雁迅速顶上了她的位置。她手脚伶俐,比锦云还会讨大太太喜欢,起居坐卧都离不了她。范妈妈对这个丫头深为忌惮——虽然黄嫂子现在还在于江看房子,可保不齐小雁几碗迷汤灌下去,把大太太给迷糊住了,黄嫂子就能再咸鱼翻身亿回京城来。 这可不是她吓唬自己。 但是大太太要去入座时,抢着过来扶住她的不是小雁。 大太太有些意外的转过头来,于佩芸有些畏缩的垂下头,不敢和大太太目光相对,低声唤了句:“姨母。” 大太太已经很久没见于佩芸了,从她定亲之前离开朱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出嫁,大太太气都气不过来,都没给她添妆。正好那时候她回于江去替儿子操办定亲的事,眼不见心不烦。 她气外甥女儿狼心狗肺,从小到大自己待她和亲生女儿一样,可是她却在朱家落难之时另攀高枝。不但如此,她已经知道于家给她另定亲事了,对自己却守口如瓶只字不露,把自己这个疼她十几年的姨妈当傻子耍了。 后来听说她嫁得不好,大太太还十分称愿。瞧,这就是恶有恶报。于佩芸丧夫后再来朱家,大太太一面都没见她。 今天客人多,管家一来忙不过来,二来,这种大喜日子也没有理由拒绝于佩芸上门。 看大太太不动,于佩芸手心全是冷汗。 她今天过来也是冒了险的。姨母的脾气她知道,保不齐就当着众人让她没脸。 当然,大太太看见她的第一眼,很想就把她给甩开的。 可是今天是孙儿满月的好日子,大太太不免犹豫了一下。于佩芸过来,注意她的人应该不多。而且宾客中好些人并不知道她原来和朱家的瓜葛。要是她现在发作,反而嚷得人尽皆知了。 “姨母……”于佩芸的眼圈都红了,眼里满是哀恳之意。 她丧母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象失巢的小鸟一样,只亲大太太。 这么些的情分毕竟不是假的。 大太太心软了一下,转过脸去往前走。 默许了她的跟随。 于佩芸心中狂喜,打起精神来伺候大太太入席。她以前长住朱家,不客气的说,连大太太的亲生女儿都未必有她这么亲近。对大太太的喜好习惯她也心里有数。 翠玉远远看着大太太身边那人面熟——她可是见过于佩芸的,当时于表姑娘那个脾气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更重要的是,她不是一般表妹,是曾经和四少爷谈婚论嫁的青梅竹马! 翠玉心里咯噔一声。 大太太不是不许她上门吗?怎么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却露面了?还陪在大太太身边,看那架式,不知道的人准以为那是大太太亲闺女或是儿媳妇呢! 不成! 翠玉琢磨着这位表姑娘肯定来意不善。 这事儿奶奶不知道,四少爷八成也不知道。 不行,这事儿得跟奶奶通个气儿,可不能糊里糊涂让人给算计了。 翠玉现在比以前沉得住气,没第一时间先冲到又林面前去说这事。 她们从于江到京城,没别的依靠,胡妈妈最年长,平时她们有事都是先和胡妈妈商量。 胡妈妈听了这话只点了下头:“知道了,前头还有旁的事儿吗?” 胡妈妈的镇定让翠玉心里也踏实下来:“没什么事儿,挺热闹的,收了好些礼物。前院的人也都说,府里好长时间没这么热闹了。前几年良哥儿办满月的时候也没现在热闹呢。” 那时候朱家正风雨飘摇,哪里热闹得起来。现在的热闹也不全是因为得了这个孩子而喜悦。不过这些胡妈妈没和翠玉说。 两人说着话,乳母把孩子抱给又林,让她喂过了奶。又林的奶水充裕,孩子也认人。吃了亲娘的乳汁,就死活不愿意搭理乳母了。乳母倒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反正她的月钱一文没少拿,四少***赏钱又是净落进包里,她可犯不着和主子过不去。再说,这边用不着她,她尽可以抽空去奶自己的亲闺女。乳母的亲闺女比小少爷大四个月,要不是为了家计,谁愿意撇下亲骨肉不管呢?现在这样正好两全齐美。 又林哄着孩子睡着了,天气炎热,她和孩子头上都是汗。 这样看着他安安静静的小脸儿,又林浑把身外的一切都忘了,连热也不觉得。 真小啊——脸孔象张桃子般大,不过比刚出生的时候已经大了一圈儿了,个子也长了不少。又林觉得真奇妙——不吃一点儿饭食,只靠喝水喝奶就能长这么大,太奇妙了。 见过孩子的人都说生得象他爹。那丹凤眼,高鼻子,还有宽宽的额头,的确和朱慕贤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又林觉得也很象自己,说不出来具体的哪里象,反正就是觉得象。 这大概是当娘的一种微妙的心理。 她辛苦怀了十个月,又那么卖力的生了一夜才生出来,怎么这么象他呢?他哪出什么力了? 真不公平,她付出这么多,应该更象她才对。 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刚才来过几位客人看望又林,多半是关系亲近,交情要好的亲戚。罗家三少奶奶就来了,还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还有大姑姐朱玉萱也来了,送了贴己的满月礼,也教了她不少养孩子的事儿。不过她们这会儿都应该在前头席上,这又是什么人来了? 胡妈妈进来回话:“少奶奶,刘家三少奶奶来了。” 又林眯了一下眼。 她怎么来了? “奶奶这会儿精神也不大好,要不然……” “请她进来吧。” 胡妈妈只能出去传话。 于佩芸知道朱慕贤娶的是谁,她印象中李家那个小丫头生得又黑又瘦,毫无姿色,家里不过是买卖人家,朱慕贤娶谁也不应该娶她。 难道是因为……她嫁了旁人,所以他已经无所谓了,娶谁都一样? ———————————————————— 二更来了,求票票求评哟。大家的评多,我也有动力写。 喝茶不是助消化的吗?怎么我喝了两杯茶之后胃胀得难受 这不科学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23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二十三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家事224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二十四章来自() 思量的功夫,于佩芸进了屋。【高品质更新】 进门的时候看到院门上挂的桃缘居的牌匾,她当然认得出那是朱慕贤的笔迹,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其实她从离开朱家、跟刘家定亲,就从来没有痛快过。 等看到院子里收拾得齐整,丫鬟婆子穿着打扮体面,这不快又多加两重。 进了正屋的门,她当然看得出来屋里挂的画与条幅都是有名堂的大家手笔,摆的瓷器和盆景等物别说娘家没有,就是婆家也寻不出这样的好东西。 胡妈妈可不放心这女人和少奶奶独处,挑起帘子后也跟进了西屋里。 今天又林虽然不用去前头露面,可是也有人来后头探她,也是着意打扮过的,淡粉的半臂,象牙白的裙子,十分素雅。她颈上戴着一枚指肚大小的珠子,只用金线随意一串,但是明珠这般大小,又这般浑圆无瑕,其价难以估量,于佩芸只有从前见一位国公夫人的钗上镶过一样的,那是十分珍而重之的对待。 进了屋之后,按说,于佩芸算是表妹,理该称呼一声表嫂,两人相互见礼才是。可是于佩芸一点儿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她怎么可能称这个李氏表嫂?这丫头小时候什么样她又不是没有见过,比她还小着几岁,根本与表哥不般配! 就算不是又林,换今天换成任何一个女人做了朱慕贤的妻子,于佩芸这声表嫂都喊不出来。 又林微微一笑,也没称她表妹、表姑娘之类。随意的抬了下手:“刘少奶奶请坐。” 于佩芸的脸顿时绿了。 她和刘家的烂账到现在还没扯清,刘家还指望着她给那个死鬼守一辈子寡呢,她可不乐意。娘家不乐意让她回去,她只能先赁了一处房子暂居。可是这出来见人。别人还是多半称她刘少奶奶,毕竟她已经不是于家的姑娘了。 又林这一句称呼,真是又狠又准的戳在她的痛处。 她毕竟还没和刘家撇清关系。梳的也是妇人发式。 她说是来探望,可是到现在一句称呼问好都没有。一要称呼,就必然得喊一声表嫂,再不济也得称一声四少奶奶。可是这两个称呼于佩芸都不想喊。 胡妈妈看她一句问好都没有,只瞪着又林不说话,心想这位今天就是找晦气来了。可是今非昔比,她现在可不怎么能挺得直腰杆。 她不吱声。又林当然也不会上赶着招呼她。于佩芸是来干什么的,说不定又林比她自己还清楚。 无非是想看看朱慕贤娶的妻是什么样的。 于佩芸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又林最后一次见她,她还是个少女,刁蛮过了头,但是相貌娇俏明丽。 现在眼前的人。明明白白是个怨妇模样。脸显得尖削了些,眉眼有种凌利的戾气,衣裳显然是新做的,她就算再不情愿,表面上也得给亡夫服一年丧,现在才刚刚脱下丧服没多少日子,就迫不及待的描眉画眼出来走动。 于佩芸明明白白是来找碴的,可是进了屋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来时想的一肚子话,现在居然无从谈起。 翠玉端了茶进来。提高了声音说:“刘少奶奶请用茶。” 于佩芸觉得自己这趟是来错了。 在别人屋里,这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是帮着她的,自己势单力孤,就是斗嘴也不是她的对手。 屋里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尴尬。当然,这难堪是对于佩芸而言,又林可比她要从容多了。 于佩芸憋着气。可是又林居中坐着,胡妈妈和翠玉一左一右对这个不速之客虎视眈眈。 “我有几句话和你说。”她抬起下巴,示意不要让别人在侧。 她以为她是谁?一个当客人的,想要替主人发号施令。 “刘少奶奶有什么话,就请说吧。”又林没有要让胡妈妈她们避开的意思。 于佩芸的脸色很是难看。她以前在朱家可没受过这样的冷遇。有大太太撑腰,谁对她不是客客气气的? “你别为嫁给表哥有什么了不得!你自己心里清楚,表哥他和我青梅竹马!他喜欢的人一直是我!不过是因为我们阴差阳错,才让你捡了便宜去!” 又林十分意外——不不,她不是意外于佩芸和朱慕贤有什么青梅竹马的交情,这事儿她一早知道。她只是没想到于佩芸这么沉不住气,竟然把这样的话直剌剌的就说了出来。 “哦,”又林淡然一笑:“是吗?” 她的反应让于佩芸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的感觉。 她霍地站起身来,翠玉可是见过她使蛮撒泼的人,立马朝前挪了半步,生怕她对又林不利。 东屋里孩子忽然在这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又林关心情切,哪还有闲心应付于佩芸,站起身来说:“我还有事不能陪了,胡妈妈替我送送客吧。” 她抬步去里间,乳母看着孩子也没屙尿,刚喂过一会儿,应该也不是饿了,一时也弄不清楚这小祖宗为什么哭。 又林上前去把孩子接过来,抱着他轻轻拍哄,抬头问乳母:“怎么突然哭了?” 乳母正说着:“兴许是天热……” 这孩子被亲娘一抱一哄,哭声渐歇,眨眼儿的功夫居然又开始睡他的好觉了。 “这孩子。”乳母忍不住笑:“这是想找少奶奶呢,真是会撒娇。” 外间里胡妈妈挺客气地对于佩芸说:“刘少奶奶,请这边儿走。” 于佩芸刚才在外头也瞥了一眼孩子,可是那会儿她满心都是怎么讨大太太欢心,并没有仔细思量过这个孩子的意义。 这是表哥的孩子……是和李家那个毛丫头做了夫妻生下的儿子。 她心里一阵阵发紧,忽然快走两步撩开帘子往屋里看。 又林正抱着孩子,冷不防一抬头,差点儿让于佩芸脸上阴鸷的神情吓一跳。 胡妈妈见送客不走,还想闯内室,顿时拉下脸来,喝令门口两个伺候的媳妇:“送刘少奶奶出去。” 翠玉已经挤了过来,和胡妈妈半拖半拉的把于佩芸往外赶。 于佩芸死死盯着孩子,然后目光移到又林的身上。 又林不避不让,目光直接和她对上。 如果于佩芸觊觎她的丈夫,伤害她的孩子,又林绝对不会放过她。 这天满月宴办得还算圆满,朱慕贤一直在前头应酬,等到散了席送客的时候,书墨才逮着机会和他说,于家表姑娘来过,还去过桃缘居。 朱慕贤皱了下眉头。 书墨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 自家少爷的心思,书墨不说能摸着十成,也能猜着八分。少爷是曾经看重于表姑娘,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情份哪。可是于表姑娘后来另外结亲,对朱家翻脸不认的态度,实在也太伤人了。从少爷回京这么一年多了,于表姑娘派人送信也好打发丫鬟来请也好,少爷一面都没有见,信拆都没有拆就原封的退回去。 书墨觉得,少爷这是不想把话说绝。虽然不能做夫妻,可毕竟还是姨表兄妹,这事淡了,做了普通亲戚来往也可以。 可于表姑娘未必是这样想。 书墨也算了解她了。于表姑娘生得好,自视也颇高。少爷不肯把事做绝,她八成还觉得少爷对她余情未了呢。书墨和小英关系好,于佩芸在屋里说的话小英气冲冲的告诉了墨给朱慕贤再传话的时候,当然不象小英那么冲,但是该说的一个字都没少说。 朱慕贤脸上没有表情,书墨说完了话,乖觉地站在一边。 少爷从入了翰林做了官,这脸上就很难看出什么端倪了。 “她现在人呢?” 书墨小心翼翼地说:“去了正屋,陪太太说话呢吧。” 大太太这会儿肯定还在生气,但是说不定被于表姑娘又哭又求的,就会心软。 朱慕贤步子很快,到了桃缘居门口,他停下脚,缓过口气,才如平常一样迈进门。 桃缘居和过去相比,多了许多热闹。屋子里的气味也和过去不一样了——即使收拾得再干净,小孩子便溺频繁,又吃着奶,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并不难闻,仔细分辨的话,倒显得甜丝丝的。 这是一种生活的,幸福的味道。 朱慕贤就算在外头再累,心里再烦难,一进院子,一闻到屋里这种熟悉而亲切的味道,就自然放松下来了。 翠玉迎上来:“少爷回来了。” 她和小英的脸上还点着气冲冲的样子,朱慕贤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生气。她们几个都是李家的丫头,跟着又林过来。虽然现在自己也是她们的主子,可是她们当然一心向着又林。 今天这事儿虽然不是他的错,但毕竟是因他而起。 又林正坐在榻边,孩子这会儿难得的没有睡着,刚换过一次尿布,他正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貌似很认真的和他娘在对视。 其实这时候的孩子还谈不上有什么视力,只是有些光感。 又林听见他进来,也没起身,招手叫他过来一起看:“快来瞧。” ———————————————— 今天天气很怪异,半下午的时候热死了,我刚把棉睡衣脱了换了个单睡衣,突然又起了凉风,冻得我直打喷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24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二十四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于佩芸跪在大太太膝边哭了半晌,诉说自己当初离开朱家也是迫不得己,父亲狠心,只想拿女儿攀关系。后娘狠毒,明明知道刘家少爷得的是必死的病却还硬是把她嫁过去。 总之于佩芸自己绝没有见异思迁,也没有想存心欺瞒大太太。 大太太对她的话,其实也没有一下子就全部相信。可外甥女儿总归是她看着长大的,相处的时间比和自己亲女儿朱玉萱也不差什么。再说,就算她是想见异思迁,可是嫁过去没几个月就守了寡,就算她有错在先,得了如此报应也差不多了。 于佩芸离开朱家的时候是有些失望的。她本来想着,她现在娘家回不了,婆家的麻烦又没解决,要是大太太能让她再回朱家来住就再好不过了。一来,朱家日子舒坦,她早住惯了。一个人在外头,处处不便,手头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二来,近水楼台先得月,姨母固然要紧,可更重要的是和表哥把话说清楚。表哥打小就疼她,她犯什么错他都从来不怪她,别人责难她的时候,他总是处处帮着她护着她,替她周全。 这次肯定也不会例外。 他只不过还在生她的气,就象姨母一样。等他气消了,他对她依旧会象以前那样好。 至于那个毛丫头,她懂得什么?她比得上自己跟表哥的情分呢?还是比自己生得好? 刚才朱家的热闹体面,并不比出事之前差多少。她觉得自己真是脂油蒙了心窍,当时要是她咬定了不改主意。现在这一切体面富贵都是她的,表哥的妻子应该是她,今天办满月酒的那个孩子也应该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 理想是丰满的,而现实是骨感的。 于佩芸托了人赁到的这房子其实离朱家并不远——桃缘居靠近院墙。墙外就是坊市。于佩芸就在坊市的西南角上赁了个很小的院子住。她左右住的都是外地来的客商,为了买卖方便才在这儿赁屋居住。地方当然不大,也谈不上有多精致。不过比起别的地方来。这里还是干净得多。 于佩芸平时就觉得住在这里着实委屈了自己,她花起钱来不知节制,手头本来又没有什么钱,很快就捉襟见肘,前阵子甚至不得不典当了首饰。 说来可笑,她典当的首饰,既不是娘家给她的。更不是夫家给她的。而是她还在朱家的时候大太太陆陆续续馈赠给她的东西。那时候朱家富贵,大太太对唯一的外甥女儿又格外心疼,没少给她好东西。 幸好于佩芸把东西藏得严实,没叫继母给她算计了去,也没让夫家给她昧下了。 看着寒酸的屋子。再想想刚才桃缘居的一派富贵气象,于佩芸里又是酸楚,又是气愤,一头扑到床上,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她的丫鬟添香忙掩上院门,过来劝解:“姑娘,姑娘快别这样了。今天姨太太不是对姑娘挺和气了么?我看,隔两天姑娘再多去几回,姨太太看着姑娘长这么大的。哪还能认真和姑娘生气?等她消了气,必然会心疼姑娘,姑娘现在这样的苦日子肯定不会再过多久了。” 外头有人叫门:“于姑娘?于姑娘可在屋里?” 听着声音是住在她们东边院里的人。那院子是个商人赁下的,不过他却不时常回来,住在这儿的是他妻子。 不过别人私下里也都说,这个所谓的杨奶奶根本不是正头娘子。正经的杨奶奶在老家呢,这个杨奶奶是杨大爷进京后纳的,众人也就含含糊糊的称一声杨奶奶了。 据添香看,这杨奶奶不是什么好来路,说话拿腔捏调,整天扮得妖妖娆娆的,不象正经良家,倒象是勾栏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 但是于佩芸在这里住着,又没有什么出门的去处,也不能整天憋在屋里,倒是杨奶奶来往了起来。 添香忙去开了门,杨奶奶笑着说:“看着你们一早出去的。刚刚听见门响,猜着多半是你们回来了。于妹妹呢?” “我们姑娘屋里呢。” 于佩芸已经坐了起来,擦净了眼泪,又抚了抚鬓,杨奶奶已经走了进来。 她刚才隐约听见哭声了,现在一看于佩芸脸上还有泪痕,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哟,这怎么好象是哭了?今儿你不是去吃满月酒么?还有人给你气受不了成?” 论起心计,十个于佩芸捆起来都未必是杨奶奶的对手。她那点儿事儿早让杨奶奶掏清楚了,连她今天去朱家,还是杨奶奶出的点子。这种宾客多,她姨母要面子,就会当着人赶她,一来二去的,只要能搭上话,事情总会有转机。 “也没什么……”于佩芸可不想在杨奶奶面前露怯:“姨母待我还是和气的,比从前好多了。” “可不是,让我说准了吧?亲姨妈哪能记这么久的仇?”杨奶奶笑了起来,她嘴唇涂得红红的,这一点添香最看不惯。不管以前什么出身,现在从了良了,那也该改一改旧时妆饰,不能总打扮得这么……不正经。 “那你……可见着你表哥了?” 于佩芸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她当然是想见表哥的,可是表哥一直在前院儿应酬忙活,托了人想递信儿,也没能成。 “他忙着,倒是没说上话。” 杨奶奶什么眼力,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没见着。 “唉,妹子,不是做姐姐说你啊。你这将来的事儿,三分靠着你姨妈,倒得有七分靠着你表哥。到底他才是你将来的指靠。要是你表哥回心转意了,你姨妈那儿自然不是问题。” 于佩芸嘴上不说,心里却深以为然。 可不是这个理儿。姨妈最疼表哥,只要表哥软和了,姨妈那儿自然不会与她为难。据她打听来的消息,姨妈对这个商户人家出身的小儿媳妇也不是很满意。 添香出去倒茶,隔着帘子听见屋里杨奶奶对于佩芸说的那些话,什么要用招数拿捏住男人的心哪,多给自己攒点私房,这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两口子有也得张一张口过一过手。要是以前于佩芸指定听不进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知道钱财的要紧,杨奶奶的话她很听得进去。 添香不大喜欢杨奶奶,看不上她那作派是一回事,添香总觉得她心数不正。谁无缘无故的会对你这么好?就是亲姐妹,也未必能推心置腹。再说,那个杨大爷也让添香心里很疙瘩。有回姑娘去杨奶奶那串门,杨大爷回来了,热情的过了头,非得留姑娘用饭。那眼珠子滴溜溜的,总在姑娘脸上、胸口乱瞄。 可是添香的话,现在还不如杨奶奶的话那么好使呢,于佩芸就是爱听她的。添香提醒过她和杨奶奶来往谨慎些,起码防人之心不可无,于佩芸倒反过来说了她一顿。 天色渐渐暗下来,各个院子里都开始掌灯。朱家今天热闹了一天,送走了客人之后,钟氏还不能闲着。操办这样的热闹筵席,前头各样事情固然要操心,后头收尾也不轻松。那些从库里动用的家什器皿还得一样一样清点了再入库,一天功夫都干不完。只能先尽着那些要紧的,比如金银器,铜器,瓷器,摆设。至于桌凳、家什乃至帐幔痰盂这些,一来物件大不易丢失破损,二来搬抬起来不方便,只能明后天的再一一收拾。 钟氏这些天既要迎客应酬,又要操持家宴安排人手,这会儿别人的事儿完了,她可还没忙完,要操心的地方多着呢。 这么折腾下来,钟氏就是身体底子好,也不怎么吃得消,腰倦得都直不起来。第二天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脸上的疲态纵然用脂粉都遮掩不住了。 老太太是过来人,当然知道遇到样的红白事当家理事的人有多累。当然,手底下管事得力,事先安排的周全的话,是能省些心力的。可是钟氏毕竟刚接手时日不久,又是年轻媳妇,还不怎么能服众,她不得不许多事情都亲力亲为,这么一来就繁重得多了,哪怕是条壮汉,也未必扛得住,更何况钟氏一个娇滴滴的年轻女子。 老太太着实安慰了她几句,大意长辈知道你辛苦,你自己也该多多保养,来日方长云云。钟氏也应景的表示自己年轻不懂事需要长辈多加提点等等。又去大太太那儿说了半日话,交待了几件事,等回了屋,赶紧上榻上靠着。钟氏的陪房媳妇坐在脚踏上给她捶着腿,十分心疼:“奶奶也该好好歇歇,可别把身子熬坏了。” 钟氏哼了一声:“我也想歇,可是你刚才听见太太说什么了?话里话外还说我办事不周全呢。” 这倒也是。大太太可从来不会体恤人,老太太倒是很好,可老太太毕竟是祖母,隔了一层。大太太才是钟氏的直接领导顶头上司。 ———————————————————— 今天各种不顺,一个朋友要结婚拉我出去逛了一天买东西,累得我要散架了。新买的外套一次没穿就被我烫了个洞,那一瞬间真想抽自己嘴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可是奶奶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倘若把身子熬坏了,那哥儿和姐可去靠谁呢?要是那样,只怕西屋的那个就称心如愿了。” 钟氏绞着手里的帕子。她何尝不知道?可是锦珠是婆婆赏的人,不是她能随意打骂买卖的。平时倒是一副听话本份的样子,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朱正铭一个月里也总有好几天是歇在她屋里的。 可她看起来再老实,钟氏也一直没停她的避子汤。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愿意其他女人生下孩子,来分薄自己孩子将来的能得的利益。但是碍于婆婆,只怕这避子汤早晚得停。 想到这儿,钟氏对婆婆的怨气更添一重。 自己管不住男人,又不讨好公婆,只会在儿媳妇身上耍威风。赐通房这种手段京里头的太太们常用,一来男人都爱新鲜,家里有了,总比去外头不三不四的地方寻欢强。二来还让儿子和儿媳妇离心,更方便把儿子掌控在手心里。 “其实,奶奶觉得,要不要请四少奶奶帮忙一起管管家事。” 钟氏一下子抬起头来,目光锐利。 陪房媳妇周嫂吓了一跳,后面的话斟酌了一下才说:“我看着四少奶奶倒不是那种爱揽事儿弄权的人,这会儿二房还在旁边儿盯着,就盼着奶奶出点儿错。奶奶看着,要是有那不打紧的事情,托一托四少奶奶,总比自己这么劳累强。” 钟氏没言语,不过周嫂看得出。钟氏肯定不会答应。 周嫂在肚里叹口气,不再提这个话,只说:“我去给奶奶把汤药端来。” 她也知道,钟氏好不容易把管家理事的权力抓在手里。绝对不肯分杯羹给旁人。 又林提着水壶,慢慢把水淋下。朱慕贤靠在木桶边上,那一线水冲下来。把他头上搓浸的皂膏慢慢冲下去,露出原本乌黑的本色。 “好了。”又林轻声说,听着朱慕贤没动静,还以为他睡着了,探身朝前,凑近了一些:“睡着了?” “没有。”朱慕贤没有睁眼,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从又林有孕到生子、坐褥这么长一段日子,夫妻俩倒有好久没这么亲昵了。 “我听说今天表妹来过。” “嗯,是来过。” “她说的……不是真的。” 又林把他脸上沾的发丝拨开:“哪句不是真的?” 朱慕贤一笑。 妻子平时在人前规矩一分不错,大概她这么俏皮的一面只有他才能见着。 “表妹来到朱家的时候,才不过三四岁。我和她算是一起长大的,除非过年那样的日子,她才回于家,其他时候,我和她差不多算是日日相见。那时候母亲很想让我将来娶表妹为妻,我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他叙述的很平静,就象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当时祖父身居高位,于家当然求之不得。但是后来祖父被参,于家立刻变了脸。不但不再登门,在外头还多番诋毁,一力要和朱家撇清关系,并要把表妹接回去,以免受朱家牵连。” 又林想了想,那个时候。朱家把朱慕贤送回了于江,而于佩芸也跟着回去了。又林就是那个时候见到了她。 后来朱慕贤进了,于佩芸就回了京城。 “世人多趋利避害,于家把表妹另外许嫁,也是情理中的事。我虽然难过了几天,可是表妹既然得了归宿,我也就此当她只是普通亲戚,再没有别的心思了。” 又林嗯了一声,轻声说:“水要凉了,起来吧。” 照她看,朱慕贤和于佩芸从前年纪都小,就算有什么情谊,也不能称为爱情。更何况于佩芸在朱家危难时背弃他离开,朱慕贤经受的不止是感情的背叛,要让他再回过头去接纳于佩芸,待她从前一样,那是绝不可能了。不止感情上迈过不去,他的自尊和一直以来坚持的道德礼义也不会允许。 也许当时没有变故,他们之间的感情会更深厚坚贞。但是这个苗头已经被彻底掐灭了。 又林和朱慕贤相识不止一年半载,做夫妻也有一年多了,对他的人品心性都很了解。朱慕贤要是心里还有于佩芸,她一定能发觉。 孩子又啼哭起来,这会儿的孩子一天要吃数顿,连晚上也要加一两顿,吃了睡睡了吃,劲儿都用来长身体了。 乳娘把孩子抱过来,又林解开衣襟给孩子喂奶。 这孩子吃着奶,眼睛还睁开条缝,看看又林,然后闭上眼继续埋头大吃。又林明知道这会儿他看不清什么,心里还是觉得很是欣慰。一抬头的功夫,朱慕贤的目光灼灼,正盯着她露出来的白皙肌肤。 又林脸一热,瞥了他一眼:“你瞧什么哪?” 朱慕贤一笑。 等又林喂过孩子,交给奶娘抱出去,朱慕贤的手已经不规矩的伸了过来,把她搂住了,低声问:“今天郎中蘀你看过了吗?说什么了?” 他话里的意思,又林当然明白。 “郎中说,还得几天呢。” “真的?”朱慕贤满面失望:“还得几天?” 那样子活象索要不到糖果的小孩儿,从两人成亲到现在这么久,又林还没见他露出这么任性孩子气似的神情。 她绷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赶紧把脸转一边去。 朱慕贤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自己是受了小妻子的骗了,可是心里一点儿被骗的恼意都没有。搂着她的手臂收紧,两个人滚在床榻上。 又林的襟口刚才喂过孩子,只是松松掩住,这么一搓一滚,又散开来。又林伸手想把衣襟拢上,手腕被朱慕贤给拉住了。 “你……你去把灯熄了。” “就让它亮着。” 又林有些难为情,把头转到一边儿去。 夫妻之间很久没这么亲热过了。 成亲之初,两个人都是新手,经常在这事上瞎折腾,一个弄的一身汗,一个又疼又难堪,根本也谈不上什么快乐。后来渐渐摸索出了门道,算是渐入佳境——结果情兴正浓的时候,又林有孕了。朱慕贤刚尝着甜头,就这么一直素着,也实在有点儿难为他。 “你……慢点儿……” 幸好她恢复得不错,毕竟年轻,底子好。黄妈妈又教她束腹等等方法,现在小腹看起来已经和没有怀孕之前差不多了——当然,这是视觉上。但是如果手摸上去,就会发现还是有些差异。 结果朱慕贤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手掌轻轻贴在她脐下的位置上:“当时……疼的很厉害吧?” “你也试试就知道疼不疼了。” 说起这个事儿,又林还是有些怨气的。 朱慕贤的头埋在她的胸前,声音显得闷闷的:“让你受苦了……都是我的不是……” 他热热的鼻息都喷在她的肌肤上,又林打个哆嗦,感觉寒毛全都竖起来了。 朱慕贤也能感觉得到,原来柔滑的肌肤上起了一粒粒的小战栗,看起来可怜可爱。 “这儿……好象比过去……” 又林抬手去捂他的嘴。 她当然知道自己身材有变化——可是听朱慕贤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还是很难为情。 又林身材小巧玲珑,生产之后,胸脯自然变得更加饱满鼓涨。她没有用香料之类,可是身上却有一股淡淡的甜香。 朱慕贤左闻右闻,乱嗅的礀态好象一只小狗。 又林虽然很难为情,可是觉得他这样儿实在好笑,也张开手臂抱住他的头颈。 朱慕贤的唇吻了上来。 他刚才特意含过薄荷露,现在嘴里一股清凉凉的薄荷味。 又林的手指在他犹带潮意的发间穿过,紧紧攀住他的肩膀。 等到最后他进来的时候,格外克制,小心翼翼的,轻声问她:“疼吗?” 又林没作声,腿勾在他的腰上,微微用力。 半边帐子脱了钩,垂落下来。雕莲花鸳鸯的白铜帐钩来回的荡悠,一前,一后,晃在床架上,发出咔、咔的轻响。 又林这一晚睡得比平时都沉。她这些日子也总是睡不安稳,孩子一哭她就会立刻惊醒。 早上她还没睁开眼,先听见窗外啾啾唧唧的鸟鸣声。天色已亮,坊市之间的也越来越多,熙攘往来招徕声也远远的传来。又林伸了个懒腰,慢慢睁开了眼睛。 帐子被撩起来,又林转过头,朱慕贤朝她一笑,转身去把铜盆端过来,到前微微躬身,笑着说:“为夫来伺候少奶奶净面。” 又林愣了一下,捂着嘴笑起来。 朱慕贤挺有模有样的,又说:“请奶奶起身吧。” 又林索性又往后一躺:“我不起了,你就端着水候着吧。” 朱慕贤笑着应了声:“是。” 又林掀了被子起身:“好端端的,怎么今天格外勤快啊?无事献殷勤……” 朱慕贤接口说:“奶奶昨晚上受累了,有事当让为夫服其劳,也是应该的。” 又林轻轻啐了他一口,果然就让他这么捧着盆,自己拧了手巾,掬水净面。 ------------------------------ 今天热得反常,明天又要降温十来度,不知道大家那里天气怎么样,要注意别感冒哦。(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二十七章 隔了一天,果然于佩芸又上门了,还给大太太带了礼物——她以前为人处世可没有这么周到,从来都只有别人给她东西的,她可从来没想着要给别人点儿什么东西。 可见人要长进,就不能过得太顺心。过得太舒服的人,总不太能替别人着想的。于佩芸要是不吃苦头,也学不了乖。 于佩芸带的礼物是亲手抄的佛经和鞋。佛经是要给老太太的,鞋子当然是做给大太太的。她一惯娇养,以前想得她的针线可不容易。大太太一看这鞋的做工,就知道下的功夫少不了,添香再替于佩芸表白几句说她的手为了做鞋扎了不知多少下,大太太心又更软了两分。 上回她来,大太太也没问她近况。现在看她穿的戴的,包括容色神情都与从前大不相同,终于有心思问问她的事情。 于佩芸终于逮着了诉苦的机会,还没开口说话,眼圈已经红了。 这回不是装的,是真委屈。 她以前觉得朱家注定翻不了身了,听父亲和继母说的那些话,一心觉得要是嫁了朱家,以后肯定会受牵累,到时候犯官罪妇,只怕命都保不住,更不要说下半辈子能享荣华富贵了。可是离了朱府,嫁了刘家,接着又丧夫——这一连串的事儿终于让她明白过来,这世上要说有谁真心对她好为她着想,那还是姨母和表哥。虽然她姓于,可于家没有一个人巴望着她好。她嫁了刘家,可刘家人只想让她给那痨病鬼殉了才好。要不就给他守一辈子的活寡,那跟立时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她好后悔,当时是她想岔了。朱老爷子没被问罪,却还能再起复。朱慕贤也没象继母说的那样一辈子出不了头。他现在已经入了翰林了。 要是她没上继母的当,没听他们的摆布改了主意,现在的四少奶奶应该是她才对! 于佩芸说得断断续续的。添香时不时跟着帮腔几句。大太太听着于夫人说朱家迟早抄家问罪,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人总是这样,一有了共同痛恨的对象,就会觉得对方更加亲近起来。 说到刘家少爷连拜堂洞房都是服了猛药催迫,成亲第二天就病得再也起不来床,大太太也难免骂刘家人黑心肝,儿子都病成了这样还要害人家闺女。 听到于佩芸想回娘家。继母都根本不让她进门,只能赁屋暂住,大太太实在有些心疼。这个外甥女儿她从小看顾到大,什么时候让她吃过这样的苦头。一应衣食住行,都是挑最好的给她。朱家的几个庶女比她的待遇那可差得远了,好象于佩芸才是朱家的正经姑娘,她们才都不作数的。 于佩芸看大太太终于松动了,心里暗喜。 姨母这儿只要一说通,那就好办了。添香也帮着她说话,说她们现在住的那屋子多窄,冬天的时候冷得屋里的茶都上冻结冰,这等到了夏天肯定热得象蒸笼。 大太太明白外甥女儿的意思,她正要顺口说出让她干脆住到家里来。范妈妈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借着给大太太端茶的功夫使了个眼色。大太太素来信重她,虽然不知道范妈妈这会儿为什么拦她话,也就没有再提起这话。到中午于佩芸留下来陪大太太用饭。又林还不能随意走动,这会儿就没过来,钟氏倒过来了。借着服侍大太太用饭的功夫回了两件事儿。 于佩芸原是坐着陪大太太吃饭的,看钟氏进来,就站起来了。 大太太招呼她:“坐你的,你嫂子又不是外人。” 于佩芸低头一笑:“嫂子操持家务辛苦了,今天这鱼鲜得很,不如添双筷子,嫂子也就在这儿吃吧。” 钟氏当然推辞——朱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哪有儿媳妇和婆婆坐一桌吃饭的理儿? 可是出了正房,钟氏走着走着,步子就慢下来了。 周嫂子扶着钟氏:“大奶奶?” 她以为钟氏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了。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钟氏继续往前走。 以前于佩芸那个性子啊,何尝把钟氏放在眼里过?象今天这样客气的场面话,也不是她说得出来的。到底栽过跟头,懂得人情世故了。 “你看,她打的什么主意?” 周嫂子不屑地笑了:“瞧奶奶说的,这是考我呢?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她打的什么主意。” “她想的挺好,可惜啊,就是老太太那关也过不了。” 周嫂子轻声说:“听说刘家那头儿不肯松口,她现在到底算是哪家的人还不一定呢。” 钟氏抿了下嘴,没作声。 对这种打别人丈夫主意的女人,钟氏当然是厌恶的,更不用说于佩芸以前做人多么让人讨厌。 可是于佩芸打的并不是自己丈夫的主意。 钟氏还是挺想看看弟媳妇李氏的热闹。一个商家女,有今天这样的日子,她够有福的了。凭什么她都有孕了还牢牢霸着丈夫?自己陪嫁来的人都容不下,婆婆要赏人她也能挑唆着老太太和丈夫给顶了。 这回可好了吧?没那些丫头,可来了个更麻烦的人物。这于表姑娘要是真再住进了朱家,可够李氏头疼的。要万一表姑娘真能当了四弟的二房,那这以后的日子就好看了。 等于佩芸走了,大太太问范妈妈的话。 范妈妈是大太太的心腹,主仆几十年了,大太太倒真没怀疑她会向着旁人。范妈妈虽然时常替又林说话报信儿,可是她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大太太的事情。 “太太,您刚才是想让表姑娘暂时住到咱们府里来吗?” “嗯。”大太太看看她:“不妥吗?” “是不大妥。表姑娘和刘家那边儿的事,还没撕掳清楚呢。您自然是把表姑娘当自个儿闺女看待,可是表姑娘现在挽的那也是已嫁妇人的发式,身份和过去不一样了。要是她真住进了咱们府里,那旁人会怎么说呢?” 大太太被她这么一说,果然思量起来:“依你看,会怎么说?” “外头的人都是兴灾乐祸的多。他们不说太太您留表姑娘住下是怜惜她孤苦可怜,而会把这事儿想得很不堪,只怕什么样没天理的话都说得出来。到时候,您一片好心,可要是妨碍了老爷,还有少爷们的名声,又让御史盯上咱们家,说咱们诱拐人家的寡媳……” 大太太悚然而惊。 丈夫的名声她才不在乎,可儿子们不一样。 闲言碎语别看是小事,可是真积少成多,越传越离谱,那就说不好了。京城的人对这种消息最感兴趣,丈夫又是个在女色上头荤素不忌的。真出了什么闲话,那还不顶风臭十里啊。 范妈妈察颜观色,能判断出来大太太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放心,大太太耳根软,表姑娘有心讨好,没了这次还有下次呢。 大太太要打发人去看看小孙儿的情形,范妈妈顺势讨了这个差事,去把这事儿知会又林去。 这消息得送得及时才有用处,过了期的消息比烂菜叶还贱呢,没人稀罕。再说,四奶奶为人和气,出手大方,比那个尖酸刻薄又一无所有的于表姑娘不知好了多少倍。 如果有权选择,谁不愿意伺候四少奶奶这样的主子? 本来桃缘居里气氛十分轻快,也十分热闹。新挑的小丫头和媳妇子都过来了,正忙着收拾住处。傻妞傻乎乎的,倒是人缘很好,人人都挺喜欢她,她可没少闹笑话。她力气大,新衣裳送来了,颜色都差不多,她拿了最上头一件就往身上套了试,结果那衣裳是茯苓的不是她的,瘦得多,一使劲儿,腰上嘶拉一声裂了道口子。 傻妞知道又闯了祸,不过茯苓也不生气。傻妞一迭声的赔罪,还说烂的这件儿留着自己穿,好的那件儿赔给茯苓。翠玉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指着她说:“你那衣裳套她身上跟口袋一样。她的衣裳这么瘦,你也穿不了啊。白芷针线最好,回来让她给补一补吧。” 茯苓也笑着说没碍的,傻妞摸摸头,憨憨地说:“那明天我给你打洗脸水洗脚水吧……你别生我的气。” 翠玉搂着她的脖子说:“那你不能只讨好茯苓一个啊,我们的水你也给打了吧?” 小英端了针线篮子过来:“别说啦,过来一个帮我抻着线。” 正说着话,范妈妈来了,翠玉赶紧放下线过去招呼,又领着范妈妈进了屋。 范妈妈是借着送东西、看小少爷的由头儿来的,当然不能久待,说清楚了话又匆匆走了。 又林哄着孩子,过了会儿抬起头来:“表姑娘倒是长进了。” 胡妈妈把洗干净晾好的尿布叠放好,以备用的时候方便拿取:“奶奶不用担心她,朱家是有规矩的人家,表姑娘那点儿想头也就能糊弄糊弄太太。” 又林没再说这事,倒问:“听说四姑娘要定亲了?” “听说二太太是看好人家了,可是三姑娘还没定呢,四姑娘总不好先越过去……我看,总得先把三姑娘打发了。” “三姑娘的腿怎么样了?” “也好得差不多了——她自己胆儿小,郎中说了可以下地走动走动了,她还是整天赖床上,撵鸡骂狗的,没个人待见她。” ++++++++ 今天儿子不肯写作业,真头疼。(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朱慧萍的亲事,真是个问题。 大太太根本不问她死活,哪怕老太太直截了当的告诉她,你得给庶女找门亲事,她也不过问,只把这事扔给钟氏。 钟氏没有给朱慧萍找婆家吗?她当然找了。 可是朱慧萍是庶女,只有长得倒还算漂亮——她生母长得就好。 她想找门第好点的,那只有也找个庶子。 其实朱心瑜的选择就很不错,石家是殷实的人家,待她也挺好。可是朱慧萍心气太高,她在钟氏面前也隐晦的提起了杨重光。杨重光还没有婚配,这让朱慧萍一直觉得自己有希望。 钟氏不好明说,只能含蓄的说,男方如果有意,这中举授官之后是提亲的好时机。现在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京里该定亲的人家都定了,他既然没来,说明没有那个心。 朱慧萍居然就直接回了句,人家应该是想来提亲的,只不过长辈不在京,自己不好作主。他不好来,自家可以先开口提一提这事,他肯定就明白了。 钟氏深吸了口气,才平息了想抬手扇人的冲动。 都说朱慧萍的娘钱姨娘蠢,在钟氏看来,朱慧萍比她娘还蠢。 想嫁杨重光是不可能的,女方还主动赶着向男方开口,那真是把朱家的脸都丢尽了。名声传出去,一家子人都得抬不起头来。 可是钟氏寻的两门亲事,朱慧萍都看不上。一个是庶子,一个倒是嫡次子。不过父亲早亡,自己也只是这一科中了举人。 用大太太的话说,还管她愿意不愿意?到时候捆也给捆上轿子去。老太太摇摇头,结亲要是不两厢情愿。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大太太扔手不管,钟氏两面受气。她觉得杨重光是四弟朱慕贤的好友,这事儿起因还在他身上。倒想让又林去劝劝朱慧萍。又林可不傻,她一个当嫂子的,对家里的姑娘不能打不能骂,能劝得劝朱慧萍?老太太连关带打的都上了,朱慧萍该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 钟氏也别总想把别人当傻子,揽权掌钱的事儿都紧紧抓在自己手里,吃力不讨好的事全想推给别人。 又林的理由也是现成的。她要调养身子,又要带孩子,不方便出面替朱慧萍相看人家。至于劝她的事,钟氏嫁进朱家好几年,和朱慧萍姑嫂感情更深。她都劝不好,自己怎么可能比钟氏还强? 这话堵得钟氏无话可说,她可不能在弟媳妇面前承认自己无能,只能悻悻地走了。 白芷刚才在一边儿伺候,看钟氏走时脸色脸看,有些担心:“奶奶刚才回绝了大奶奶,只怕是得罪了她了。” 翠玉收拾茶杯,冷笑了一声说:“就是奶奶答应下来,大奶奶也未必领情。她总怕咱们奶奶的风头盖过了她。要是她都办不到的事儿奶奶给办成了,她心里只怕更厌咱们。” 白芷心说还真是这话。大奶奶对她们奶奶的忌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奶奶越是出色,她心里肯定越是妒恨。 幸好还是有个人能震住朱慧萍,而且也愿意担下这件事的。 朱家的大姑奶奶朱玉萱。 朱慧萍在这个大姐的面前可不敢怎么放肆。以前朱玉萱没出嫁的时候说话就很顶用,她可没少挨朱玉萱的训。 一看朱玉萱来了。她就不敢再待在床上装腿不好使了,老老实实迎出来。 朱玉萱老实不客气坐了下来,朱慧萍可不敢坐。 “你岁数不小了,今年不找个婆家,再拖一年,更难找。” 朱慧萍心知道朱玉萱说的是大实话。她自己也心急。 “你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条件吗?你是不是觉得祖父是礼部尚书,大姐嫁的还是伯府,你怎么也不能嫁得次了是吧?” 朱玉萱一语中的,朱慧萍低下头来个默认。 “你搞清楚,我嫁伯府的时候,祖父正要入阁呢,那时候咱们家什么声势,现在是什么境况?我说句不好听的,祖父年纪大了,现在又不掌权,你把眼睛放亮点,那些不切实际的想头赶紧打消。二房的四姑娘,二太太那么疼她,给她相看的人家也只是平平。她尚且那样,你还想怎么着?” “可是我……”朱慧萍还是纠结。 “你还想和我比?”朱玉萱没好气地说:“就算不说家世,我是长女,教养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我有一百零八抬嫁妆,我还有得力的舅舅,亲弟弟也大有前途。你拿什么跟我比,你说你有什么?” 朱慧萍一听这话眼圈都要红了,是,她是什么都没有。太太不是她的娘,她将来也没多少嫁妆,没有亲兄弟撑腰,她只有一个已经失了宠的也不会给她出主意的姨娘。 “我就知道,你们都欺负我不是太太生的……” 朱玉萱可不吃她这套:“你这句话从到大,你没说烦别人早听烦了。你要是觉得想找个我那样的伯府婆家,找不着就死拖着不嫁,那你干脆死了这条心,我这就去跟老太太说,把你送庵里当尼姑去。” 朱慧萍吓了一跳:“我不去!” “那你大嫂给你找的亲事,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朱慧萍想说,钟氏不过是想把她当包袱一样扔出门去就算,根本没想好好给她找个婆家。这可是她一辈子的大事。她没投个好胎托生到太太肚子里,这找婆家万万不能将就,不然这辈子就真完了。反正没有人会给她做主,她过得是好是歹,根本没人关心。 说来说去,还就是欺负她不是太太生的。 朱慧萍既对现状不满,可是自己又找不到一条切实可行的出路,无奈之下也只能哭。在朱玉萱面前她还不敢嚎啕,揪着帕子一直抹泪。 朱玉萱叹口气。 这么个脑子不清楚的庶妹,她也不大想管她的事。可是如果她不管,让已经年迈的祖母再为这事操心劳累,那她也太不孝了。朱玉萱是孙子辈的头一个孩子,老太太对她格外偏疼。虽然现在老太太看着还硬朗,可是朱玉萱听徐妈妈说,老太太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了,现在精神气力都远不如从前,来看诊的太医也说,不能再操心费神的。 “你说你嫂子对你不好,可是你看看于家那个后娶的女人是怎么对待于佩芸的?你嫂子就算再有不是,也没有想把你嫁给痨病鬼去冲喜,害你一辈子吧?” 这个倒是真的。 人倒霉的时候,听说别人比自己更倒霉,那心里总会好受得多。 “这结亲讲究门当户对。咱们家不比从前,这门第你也不能强求。你没有多少嫁妆,也就不能再要求对方给出多高的聘礼来。再说你这个脾气,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遇事儿就沉不住气,动不动就哭哭闹闹,你这样能做好人家家的媳妇吗?你看看你嫂子们,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吗?就算是我在婆婆面前,一样大气不能喘。” “你再看看你二姐,她现在日子过得多舒心?婆家把她捧成了凤凰,也不愁吃不愁穿。等将来她丈夫考出来了,放个官,可有多好?” 朱慧萍还是不吭声,看起来没点要软化的迹象。 朱玉萱也快没耐心了。 好的歹的话她都说了,朱慧萍就是不受教。 她一站起来,朱慧萍就慌了:“大姐姐,我……我想嫁的!” 朱玉萱都懒得理她了。 “我……四哥有个同窗,人看着不错,到家中来过……” 朱玉萱眉头皱了一下。 朱慧萍还以为朱玉萱不知道她想嫁杨重光那档子事儿,这会儿也顾不得害臊,一骨脑都说出来:“他也没什么家世,父母都死了,肯定也没什么钱下聘,我看他人也不错,将来肯定大有前途的……” “你说的是杨重光吧?” 朱慧萍赶紧点头。 朱玉萱说:“我前儿听说了一消息,说是宏王爷看中了他,想把郡主许给他。就算没这事儿,还有林阁老家呢,林阁老可是这一科的主考,他家孙女也正是待嫁之龄。人家哪个家世才貌不比你强?不管他娶了哪个,对前途得有多少助益?你还做美梦哪!今天是我最后一遭劝你,以后你爱怎样怎样,我没那么多功夫跟你耗。” 朱慧萍大受打击。 郡主娘娘?阁老的孙女?哪一个是她能比得上的? 她就算想不信,可她知道朱玉萱说话从来有一句是一句,不会骗她。 是啊,他是探花郎,生得又好又有本事,想嫁他的人多的是,几时能数到她? 被朱玉萱教训过一顿之后,朱慧萍又关起门来,午饭晚饭都没吃。钟氏实在不想理会她了,她又不是没尽力,就算是婆婆也没法儿怪她。 结果朱慧萍第二天就表示,亲事听凭家里安排。 她这么一反常态,倒让钟氏觉得不可信。但试探了几次之后,发现这丫头好象是真的变听话了。 果然还是大姑姐有办法。 既然摆平了朱慧萍这刺头儿,钟氏立刻就着手办她的亲事。其实只要能定下亲事,办嫁妆倒简单,公中出的钱和朱心瑜那时候一样,比着上次的例子办就成。 —————————————— 今天好冷~出门冷风直往脖子里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朱慧萍的亲事定了下来,夫家姓卢,定的是那一家的庶子。卢家夫人倒是个温厚的人,对庶子庶媳从来没有过份为难。当然,卢家不可能出多少聘礼,满打满算也就是个三千银子。将来分家,只怕也分不着多少东西。但是京里都是这样。公中出的嫁妆银子也是三千,老太太和朱心瑜出嫁时一样,也给添了一千两银子。大太太对这个庶女可喜欢不起来,比不得朱心瑜那时候大方,只意思意思添了几样东西。 朱玉萱看庶妹终于受教了,倒是乐意再多指点她几句。这嫁妆可是她一辈子的指靠,要是都置成衣裳首饰,那些东西穿穿就旧了损了值不上什么钱,过日子要的是实惠,可不是这些虚头巴脑的。绫罗绸缎衣裳做的时候所费不赀,可是穿穿就没了,一钱不值。 不如把钱省下来多置几亩地。这京城四周的地价从来都只往上涨没有往下跌过,置地是保值兼稳赚不赔的事儿。再说,地里一年两季出息,这租子好好打理,能攒下不少私房来。钱生钱,才是过日子的正理儿。 朱慧萍知道朱玉萱这说的都是金玉良言。除了这位大姐,也没其他人会这么教她了。大嫂钟氏操办她的事只要面子上过得去,才不会管她到底过得怎么样呢。至于四嫂子,是早让她得罪过了。可是又林除了添箱的两样首饰,还额外多封了一百银子算是给她的压箱钱。这个钱旁人不知道,只交她自己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朱慧萍这些日子学到了许多以前从来不知道的道理。那脸上对你一团热乎的人,未必是对你好。真对一个人好,不见得就要用嘴说出来。 钟氏忙着操持朱慧萍的亲事。儿子良哥儿因为贪凉腹泄,也让她又是忧心又是焦虑。而这会儿,于江李家来人了。 钟氏一听说这消息,眉头就皱了起来。 当时弟媳妇临产时李家也打发了人来,不过亲家老爷没有亲来。钟氏虽然不大清楚缘故,只当是今年不会来了。结果偏赶在这个时候,她沉着脸。问李家一共都来了什么人,也好安排客房。 周嫂小心翼翼地回话说:“听说,亲家老爷和太太。带着他们家公子。一块儿都来了。” 一听说来了这么多人,钟氏脸色更加难看。 “奶奶也别费心,上次亲家老爷来,不就没住咱们家嘛。” 钟氏没好气地说:“可是这回不是亲家老爷一个,有家小同来,去住会馆可不象那么回事儿,人家说起来,不说他们自己不想住。倒说咱们刻薄,亲家远道来了还让去外头住。” 周嫂子其实也明白这个理儿。 “不过生个孩子,谁没生过。还一家子都赶来看。”钟氏生了会儿闷气:“让人赶着打扫客房,人现在到哪儿了?” “已经下船了。后半晌多半就到了。” 与钟氏不同,又林可是惊喜之极。她生产的日子比预期的早了几天,娘家人没来得及过来。后来捎了信说家中有事,满月也没能赶上。结果现在不但父亲过来了,连母亲和德林也一起来了,怎么不让又林喜出望外? 从来了京城,就再没和母亲、弟弟见过面,她一面挂念四奶奶的身体,不知道如此长途跋涉她身体吃不吃得消。也挂念德林,不知道他又长高没有,脾气变没变,往京城来一趟会不会耽误他的课业。 她光换衣裳就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小英从来没见又林这么沉不住气。一边伺候她梳头,一边轻声问:“奶奶今儿是怎么了?可是高兴得都傻了?” 又林摆弄着手里的眉黛:“有句话叫近乡情怯,越是挂念,心里就越是不踏实。” “我说奶奶只管放心,咱们家太太听说抱了外孙,可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儿呢。我听胡妈妈说,奶奶您有孕的消息送回于江,太太可紧张的不行呢,去庙里上香祈愿,老太太也在家里日日诵经,都是蘀奶奶祷告,希望奶奶能母子平安。” 又林午饭也没吃几口,并不觉得饿。乳娘把孩子抱了过来,又林亲手给他换了一身儿衣裳。做得十分精致的那身儿小裤褂还是于江送来的,是又林的娘,孩子的姥姥亲手给做的。现在特意给他换上。 小家伙儿也挺配合,可能是刚刚睡饱了,这会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精神十足。 又林坐不住,抱着儿子在屋里慢慢踱步。孩子比刚出生时重了一倍,吃得好睡得香,小脸儿肥嘟嘟嫩生生的,看得人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等外头人回禀说亲家老爷、太太到了,又林愣了一下神,小英赶紧提醒她一声,又林才回过神来,急忙往外走去迎。 李家三口显然下了船之后已经收拾梳洗过,穿戴十分体面齐整。又林远远看了母亲的身影,面目还没看清,已经觉得眼眶酸热难忍,忙深吸口气,把泪意憋回去。 到底是母女,四太太也离着老远,一眼就看到了女儿。那怀里抱的肯定是她的外孙。 四太太眼眶也红了。 德林已经不是个孩子模样了,身量比又林离开时高了一头,明明很想赶紧到姐姐跟前去,眼下还只能规矩规矩的站在父亲身后。 又林迎上前去,声音哽咽地唤了声:“父亲,母亲……”她刚屈下膝,四奶奶一把把她拉住了。 “你还抱着孩子呢,不用讲这些虚礼。”四太太的目光在女儿脸上仔细巡梭。又林比过去长开了,眉眼更显得柔和秀美,因为生产过的原因,看起来比过去丰润,穿戴和气色都好。 她再低头看又林抱着的孩子,那孩子眼睛又圆又黑,小嘴半张着,一滴口水挂在嘴边摇摇欲坠。四奶奶只觉得一双眼都看不过来了:“快,给我抱抱。” 又林把孩子递给了她。德林也凑了过来,先喊了一声姐姐,又说:“这就是我小外甥?” 又林笑了:“是啊,你做了舅舅了,这见面礼可不能少。” “应该,应该的,我都预备下好几个月了!” “父亲,母亲,先进去吧,老太太和太太她们都等着呢。” 大太太和老太太虽然没出来迎,可是亲家举家来看望女儿和外孙,这也是一件大事,连不怎么对的二太太也都过来了。 老太太对李家三口十分热情客套,四太太当然要对亲家客气一番,诸如女儿年轻不懂事,让婆家长辈费心受累云云。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说又林知礼懂事,又很孝顺。这又给朱家添了孙子,李家教女有方等等。一时间场面合乐融融的,连二太太都没有说什么怪话打岔搅局。钟氏陪坐在一边,她也真没料错,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说亲家来了断没有住到外头去的理,家里又不是没有地方住不下,李家三口客气了一下,也就应了下来。 钟氏已经事先吩咐人收拾打扫过,也安排了人手伺候,这会儿安置起来倒也方便。李家三口的行李不少,不过大半却是给朱家,还有给又林娘俩预备的东西。补品、药材,还有许多南边儿才有北边不怎么多见的稀罕东西。其中给老太太的礼物是一柄沉香木拐杖,价值固然极高,更重要的是其中的心意。 四太太当然先随又林去了桃缘居。 一路上她处处留心看着,朱家下人满脸堆笑,看起来规整体面。桃缘居里头收拾得很有章法,院子里的花儿一看就是有人精心照料的,院子宽敞齐整,窗子上的湘帘半卷,翠玉她们一起屈膝行礼,给四太太请安。 “好好,你们也都辛苦了,都有赏。” 让翠玉格外高兴的不是得了打赏,而是她刚刚知道,她嫂子这次也随四奶奶一同来了! 能见着家里人,可比什么厚赏都更让她欢喜。 四太太进了屋之后,拉着又林的手就舍不得松开,母女俩有说不完的话。四奶奶从又林刚到京城时候的情形问一起,巨细无遗。吃的合不合口,是不是住得惯,丈夫待她怎么样,婆婆如何,妯娌姑嫂间好不好相处,下人们伺候的是不是精心。又问她怀上之后的情形—— 做父母的,一辈子都蘀孩子操心。 又林说话的时候,也在细细的打量母亲。 四太太也比过去显老了——鬓边竟然已经能看出有几茎银丝。以往她在家时,四太太还有个帮手。她一嫁,娘家的事情一点帮不上忙,四太太一个人操劳,还要蘀出嫁的女儿担心,怎么会老得不快呢? 德林在一边儿逗着小外甥玩,可惜这孩子不怎么给他舅舅面子,打过哈欠就开始呼呼大睡了。德林就趴一边儿看他睡,看着这么小的孩子觉得处处都很惊奇。他可真小——鼻子嘴巴脸蛋都小小的。睡梦中还攥着小拳头,一根根的手指看起来又小又细嫩。德林特别想伸手去摸摸,可又怕把他给弄醒了。 “姐姐,姐夫呢?” “你姐夫现在入了翰林,要到申时末才能回来呢。” —————————————— 下了一天的雨,本来想出门的也去不成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三十章 四奶奶要和女儿说些私房话,德林一半大小伙儿杵在这儿就很不方便了,四奶奶把他打发出去了,头一句就问:“刚才那些丫头,好些我不认得的,都是后添的?” “都是这一两个月里添的。” “半夏呢?” 又林知道四奶奶一定会问这个。当时为了半夏的事儿母女俩险些闹僵。四奶奶虽然是一片心为了她着想,可这做法她实在接受不了。 “半夏不大规矩,年纪也到了,我让钱嫂子把她带出去,给她找个人家。” 但是四奶奶的反应并不象又林想的那样,她显得很平静,倒象是一点都不反对的样子:“哦,找着了吗?” “也就是这些天的事儿,钱嫂子还没进来回话,应该是一时还没找到妥当的人吧。” 四奶奶点点头说:“那这么着,回我走的时候,把她带回于江去吧,在咱们那儿给她找户人家。她嫁在这儿,一来她离乡太远,二来,她从府里放出去,也许会说些不该说的话。” 又林十分意外。 四奶奶坚持让她带这丫头嫁过来,现在听到她把半夏给打发,居然如此平静。 四奶奶轻声问:“我听你爹说,你有身孕这几个月,姑爷都没收丫鬟?” “没有。”虽然是跟自己的亲妈说起这些,又林还是觉得有点儿难为情:“他先忙着应考的事,后来事情一多,哪里顾得上。” 只要有那个心,时间再少也挤得出来。这个顾不上,其实就是没那个心。 四奶奶十分满意,但还是得问:“他待你好不好?” 这个好字,问得是意味深长。 又林不知怎么,一瞬间想起来的竟然是朱慕贤捧着水盆站在床前请她起身梳洗时的情形,脸微微一热。小声说:“他待我是很好。” 四奶奶察言观色,看女儿的神情,就知道小夫妻应该很恩爱。 “我听说,你婆婆待你总是不大好?” “没那事。”又林心说。大太太这人待谁好过?大概只有她亲生的两儿一女是被她放在心上的,另外,她的孙子孙女也还能数上号,剩下的,不管是她的婆婆、儿媳妇、庶女、甚至丈夫——这些人的死活好歹大太太都不怎么关心。 “婆婆那个人就是那个脾气,待我和大嫂都是一视同仁的。不过她这个人脾气大一些,说话不饶人。” 四奶奶何尝不知道当人媳妇的无奈。象大太太这样的。实在也不能算是恶婆婆。那种对媳妇朝打暮骂百般折磨的婆婆也不是没有。 又林觉得,与过去相比,四奶奶好象有些不同。但是要说出是哪儿不同,又林又不大说得出来。好比半夏这件事,四奶奶怎么一下子转了态度?就算朱慕贤人品让她放心,但是……就是有点儿不同了。 四奶奶问了许多话,又林也有一肚子话想问。四奶奶他们都上京来了,通儿和祖母老的老。小的小,谁来照顾他们?来的日子比原来说定的晚了一个月,是不是家里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才拖延了行程?老太太身体怎么样?宿疾有没有再犯? 四奶奶笑着说:“看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让我先答哪一个?” “祖母还好吗?” 四奶奶点头说:“还好……只是精神大不如前了。只能天气好的时候,在院子里坐一坐。”四奶奶没有说的是,郎中下过论断,老太太只怕也就是这一两年了。要是能过今年冬天,那想必还能支持到明年。要是过不了…… 又林心中对李老太太的身体也多少有数,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当这一天愈来愈近眼见着要成为现成的时候,心里还是难过。 难得见着家人,又林不想四奶奶陪她一起难过。忙收拾起情绪,“通儿呢?现在可听话?开蒙读书了吗?” “没正经开蒙,就是德林有空儿的时候教他念几句书,写两个字。你在的时候,还有个人能管住他,现在可淘气了。哪怕你父亲打了两顿也改不了他的性子。” “这么大的时候正该淘气,过了这两年,正经开蒙也就好了。” 四奶奶笑笑:“但愿如此吧,我是不懂,不过你爹说,通儿多半不是个读书的苗子,成天领着一群孩子东跑西窜的,关都关不住他,就算让人看着门,他也能翻墙跳窗户跑了。说来也奇怪,那群孩子里他最小,可是连十几岁大的大孩子都听他的。一让他写字,他就花样百出。可是要说起弄枪弄棒,那跟吃了仙丹似的精神百倍。说起来,咱们家有德林走念书的正途,也不错了。通儿就随他去吧。” 这说的也是。虽然万般皆下品,唯有读能出人头地毕竟是极少极少数的人,不读书,也不代表就没别的路可走。比如李光沛自己就是功名无望,但做生意却做得风生水起,别人提起来也要竖大拇指。 话题又转回京城这边来,四奶奶已经知道现在朱家管事儿掌权的是朱家大少奶奶钟氏,刚才在老太太那儿匆匆只见了一面,根本没说上话,也不知道这个人脾性怎么样。父母在不分家,又林要和这个妯娌相处很久,倘若两个人处不好,那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大嫂她为人还好。”虽然不够大方磊落,可是也并没有故意针对过她。 “你啊,性子也太好了,看谁都是还好。我告诉你,这做媳妇可和做姑娘不一样。做姑娘的时候当然要安静谦和一些,可是做人家媳妇,该硬气的时候绝不能软弱,不然别人不觉得是你性子好肯容让,而会觉得你是软杮子,下次还会捡你捏。” 这倒是真的。钟氏上次就是觉得她性子好,才会把劝解朱慧萍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推给她。又林拒绝之后,钟氏到现在都不冷不热的。 等朱慕贤回来,和岳父之间自然有一番长谈。他差去杭州打听消息的人也已经回来了—— 原本只是心里有些存疑,可是想不到刘姨娘确实是和李家扯得上关系的。 她应该没什么理由要害又林,比旁人多关注一些也不显得突兀。她母亲陆氏做了刘姓商人的外室,她也跟着改了姓刘。开始几年确实过了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但是陆氏命薄,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就算没死,她也已经开始年老色衰了,又没能给那个商人留下一男半女,男人凭什么继续在她身上花钱? 陆氏死了之后,刘姨娘就被商人带回了家中,过得并不比丫鬟好多少,可能连丫鬟都不如。因为主母不会刻意找哪个丫鬟的麻烦,可是刘姨娘的身份如此尴尬,生得又标致,那家的主母不但恨她那个死了的娘,连带对她也不放心。这样的情形下她想好好嫁个人肯定是不可能的,这身世太不堪了,又一文钱的嫁妆没有,嫁谁谁要? 那个商人呢,大概就算有那个心思也吃不到嘴,索性把她舀出来算是送给了朱长安,也算人尽其用。 看着陆氏的经历,朱慕贤忽然有些恍惚—— 陆氏丧夫之后也曾经想投奔李家,这情形,怎么和他现在的处境有那么点微妙的相渀。 于佩芸现在在外头赁屋居住,她是打定主意不回刘家,也回不了于家。陆氏走过的路,也许就是她将来会走的路。 翁婿俩象过去在于江一样,一壶茶,一盘棋,消磨了大半宿时间。 朱慕贤捏着棋子,看着李光沛。 有时候他会有种感觉,李光沛对他来说是亦父亦兄一样的存在。李光沛多智果决,事母至孝,对妻儿也是爱护有加。他做事从不拘泥俗规,朱慕贤越是了解他,就越觉得自己还需要好好磨炼。 今天一知道陆氏这事儿,朱慕贤莫名的觉得……和岳父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 有时候要和对方拉近关系,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相互间都知道点对方不可告人的隐 私,凭着男人间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咳,大家是男人,都有那么点儿往事,谁不知道谁啊?只有男人才了解男人啊。 下完这一盘,朱慕贤恳切的请李光沛去休息,毕竟不年轻了,又赶了半天的路。 回桃缘居的路上,朱慕贤手负在身后。他习惯把一天的经历在晚上心静时回想一下,白天想不周全的,有疏失之处的,这会儿细想过了,放在心里,明天一定会比今天做得更好。 他先想了一下今天经手的文卷,又想了想中午和宋学士在一起时说的话。 接着想到今天岳父母一家的到来。 ——当然,跟着也就想起了刘姨娘和表妹于佩芸。 不得不说两个人有许多地方相似。 表妹现在的境况他知道。其实按朱慕贤想的,于佩芸倒是先可以去尼寺里住段日子。一来静养,二来她毕竟还新寡,去尼寺里可以说是为先夫祈福守丧,对她的名声也有好处。将来即使于家不能回去,自己母亲总不会袖手旁观。再过个一两年,等人们渐渐淡忘了这事,她还年轻漂亮,再嫁个平实人家也不是难事。 愿望是美好的。 可是……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三十一章 家事231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三十一章来自() 问题是,表妹她自己却不甘于那样的生活。//百度搜索看最新章节// 朱慕贤很了解她,她打小被纵坏了,大太太怜惜她丧母,朱家的人当她是娇客,人人都让着她。有什么好东西她都要先挑,倘若不能如愿,那必定要哭闹。即使再把东西给她送回去,她也会扔了砸了。 朱慕贤决定明天去跟母亲商量一下这件事,由她出面,不管是劝说还是安排,总之都比他出面要合适。或者,给舅舅去封信,由舅舅、舅妈来安置。 俗话说,覆水难收,他和表妹是不可能再走到一起的。且不说情分,表妹那个不甘人下的性子,真住进家里,必然会惹出是非。再说,她现在名义还是刘家妇,朱家既不是她婆家也不是她娘家,没有立场收容她。倘若刘家揪着这点找麻烦,甚至于在朝上弹劾攻讦,那都不是没可能的。 又林已经睡下了,只是睡得不踏实,听着朱慕贤进屋的声响,撑着床头欠起身:“你回来了……” “别起来了,我洗洗也睡。”看着妻子的眼睛,红红的,想必是哭过了。 朱慕贤一瞬间心中满是柔情。 妻子背井离乡,在京城她没有旁人可以依靠。好不容易见着父母和弟弟,自然是百感交集。 朱慕贤去快速的洗了洗回来,在又林外头躺下。 “儿子呢?” “刚喂过一会儿,抱去睡了。”又林打个呵欠。别人坐月子都会更显丰满,她却没胖起来。 朱慕贤有些心疼:“白天喂喂就行了。晚上就让乳娘喂吧,你瞧你,这些天一个囫囵觉也没睡过。” “他认人呢……”又林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就认我。不认乳娘的。” 朱慕贤的手在她的肩膀上慢慢抚摩:“今天和岳母大人都说什么了?” “就说了一些家里的事儿,祖母身子想来不大好了……小弟很是顽劣,娘都管不了他。” 其实。还说起了玉林的事情。 又林问起玉林究竟生的什么病,后事又办得如何。四奶奶听她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说:“你和她倒是真要好。” 又林知道四奶奶对玉林一向有心结,不过人死灯灭,再多的怨怼也该放下。 果然四***态度很平和,不过说的和又林原来得着的消息也差不多。又林因为还未及笄便夭折,按于江的习俗。不但不能进祖坟,连墓碑都不能立。 活生生的一个人,去的那样突然,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刘姨娘一直没有露面——也许她现在这种身份,并不想和旧亲戚相认。当然。这亲戚关系本来也已经够远的。从陆秀云和陆老太太那儿数,已经很疏远了,更何况她。 不过亲家是贵客,接待往来本来也没有姨娘什么事儿。 这几天刘姨娘过得也并不好。 韩氏对她既没有特别苛待,当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儿。做妾的,服侍主母是她的本份。韩氏虽然没有让她做端水捶腿那些活计,可是主母站着她不能坐着,主母用饭她得在一旁端碗布菜。这些活计刘姨娘也不是没做过。只是她不甘心。她比韩氏貌美得多,朱长安平时表现出来的。也对她更加怜爱一些。而韩氏让她侍奉,就是因为嫉妒她。 可是她向朱长安诉苦的时候,朱长安本来的笑容却一点点消失了。 “你说少奶奶是有意折腾你?” 刘姨娘以为朱长安的不悦是冲着韩氏去,抹着泪说:“妾也知道自己碍了少***眼,这事儿也怪不得少奶奶……” 朱长安冷冷地说:“既然知道怪不得少奶奶,就该谨守本份。还委屈什么?” 刘姨娘一愣,朱长安已经站起身来抬脚就走了。 怎么……怎么这样? 不该是这样啊。 以前她娘这么着撒娇,男人都吃这套。可是朱长安怎么会是这个反应?没恼那个女人,倒恼了她了? 她愣了一下神,才赶紧往外追。 朱长安人高腿长步子又大,已经进了正屋的门了。刘姨娘就是心里再急,也不能去正屋把人拉回来。 朱长安进了正屋,韩氏正拆卸簪环准就寝了,看见丈夫忽然进来,韩氏有些意外。 朱长安已经去了西屋了,这个韩氏是知道的。这么突然回来,一定有原因。 “怎么回来了?”韩氏把头发随意挽了下,让丫鬟去倒茶。 “别倒了,都要睡了,喝了茶倒容易走困。” “不是那样的茶,是四弟妹娘家来人了,刚刚捎来的茶叶,里头有茉莉花儿,还有柑橘花芽什么的,说很是安神解乏,睡前喝也不怕。” 朱长安白天出去了,虽然也知道于江来了人,但是并没见着面。 “是么?听说李家老爷夫人都来了?” “还有四弟妹的弟弟呢,个子倒生得高。我原来看四弟妹身量不高,还以为南边的人都长得小巧呢。” 朱长安一笑:“这个也是因人而异,南边也是有高个子的。我到于江去过,高个子也见过不少。” 说话功夫茶已经端来了,才一揭开碗盖,就闻到一股清甜好闻的香气。 “好香啊。” “刚让人沏的,我还没有尝过呢。” 见朱长安喝了口茶,韩氏问:“你不是去西屋歇了吗?” “不去了。”朱长安说:“赶明得空了,让府里的妈妈跟她讲讲咱们家的规矩。” 韩氏就不再问了,夫妻俩品了茶,宽衣安置。 大概是这茶的效用,帐子里都是一片馨香,令人熏然欲醉。朱长安本来没打算和妻子亲热,可是夫妻俩躺下来说了会儿话,又亲亲摸摸的调了会儿情,自然而然就鱼水欢好。西屋里刘姨娘却是大半宿都没睡好觉。天不亮就爬了起来,略收拾一下就往正屋去。 韩氏的丫头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可刘姨娘受惯冷脸,这点儿事在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不但来了,还抢着端水盆伺候。 结果朱长安与韩氏昨晚贪欢,今早起得比以往迟了一些。那装了的铜盆可着实不轻,哪怕只装了一半,份量也十分可观。开始为了显得恭敬,还端得高。后来见屋里总没动静,手也举不得那么高了,渐渐的越举越低。等屋里终于有了动静,丫鬟们推门进去伺候的时候,刘姨娘两只胳膊都累得快没知觉了。 铜盆里装的不过是半盆凉水,要用来盥洗,还得再兑热水进去。提着大铜壶的丫鬟看刘姨娘已经花容失色,好心的说了句:“你把盆放地上,我好兑水。” 刘姨娘心说这一放下,三少爷出门看到的就不是自己一直辛苦的捧着盆了,这半晌不就白辛苦了? “不用,你倒吧。” 那个丫鬟瞅了她一眼,心想这这姨娘心里头想的东西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也不看看她现在那摇摇欲坠的架式。 另一个丫鬟说:“姨娘让你倒你就倒,啰嗦什么。” 那个丫只能提起壶来往盆里倒水。 水盆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刘姨娘的手颤得也越来越厉害,水盆开始打起晃来。那个丫鬟吓了一跳不敢再倒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刘姨娘手一翻,大半盆水就这么全扣在她自己裙子上了。 幸好水是兑过的,不冷不热。可是突然间被这么一泼,刘姨娘失声惊叫。 朱长安刚起身正系扣子,被这声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问:“这是谁在外头?” 有丫鬟赶紧解释:“刘姨娘不当心打翻了水盆。” 朱长安皱了下眉头:“她来做什么?” 平时他歇在正屋的时候,也没见她赶着过来伺候。 母亲说的对,这刘氏来路不正,平时不可骄纵了她。不然她越发蹬鼻子上脸,乱了家里的规矩。他也就是在她屋里歇了这么几天,刘氏就轻狂起来了,敢给主母上眼药。想到因为她挨的那顿打,朱长安隐隐觉得伤处好象又疼起来了似的。 这当然是错觉,伤是早就养好了。只不过朱长安觉得为了她挨了打,在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面前都失了面子,惹得祖母动怒,父母失望——这个妾纳的实在不划算。 开始的几天新鲜劲头一过,朱长安开始回想在杭州时候的事。那姓刘的明明就是给他设了个套儿,搭上一个女儿,其实就是想攀上朱家这大树。 这个“女儿”的真假,甚至还有待商榷呢。 朱家二房不象大房似的那么乱成一团,大老爷只顾着好色,什么规矩也不讲。朱长安虽然也风流,可是他却很看不上大伯那种作派。 刘姨娘真是委屈到了十分,这会儿一身尽湿,只能赶紧回去换衣裳。等她里外换好了再过来,朱长安已然出门去了。韩氏看着刘姨娘,有些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都是女人,刘姨娘一看韩氏那娇慵的样子,就知道昨天晚上两人肯定亲热过。 “行了,少爷也出去了,我这会儿要去太太那里,你不用跟着我了。” 刘姨娘只能低头应着。等韩氏从面前走过去,她才抬起头来,盯着韩氏的背影看了半晌都没有动弹。 —————————————————— 其实这章算是昨天的二更的。因为有事耽误了现在才完成。。朋友婚前恐惧症发作,都快不可理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31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三十一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三十二章 家事232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 大老爷总算从“百忙”中抽了一点空儿出来,和亲家吃了顿饭。【百度搜索会员登入】 就他的本心而言,是瞧不起这个亲家的。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不过等一顿饭吃完,大老爷的态度顿时大变,跟亲家老爷好得简直跟亲哥俩似的,比和自己的亲弟弟二老爷那可是亲热得多了,连带着对德林都赞不绝口。 其他人看在眼里,难免对长袖善舞四个字更添了一重体悟,眼前这就是活生生的例证。 四奶奶忙着收拾带来的东西,各房都有礼物,昨天一来的时候已经差人送去了。当然,给又林的才是大头,昨天装车带了来的并非全部,还有很多直接运到又林置下的那个院子里去了。那院子里曾经出过两个举人,收拾的又精雅,要再赁出去也很容易——京城有很多人家就专靠这样的收入为生。不过因为又林手头一时事多,送走了刘书昭之后,院子便一直空着,现在倒是正好先倒腾放置这些东西。 “瞧,这不是咱们那儿的布,是琼州那边来的,特别厚实细密,摸起来可软和了,又吸水,又透气,给孩子做衣裳穿再好不过,我这次带了几匹过来,你先用着。要是穿着好,你打发人送信儿回去,家里再给你送来。” 又林骇笑:“娘,这么多,都够他穿到上学堂的了。” “小孩子长得快,你不要笑。”四奶奶正色说:“衣裳也就顶多一季,里衣总得有几身儿替换的,这些不一定能穿多久呢。再说布放久了难免会朽。这一两年你就尽着这些用吧。” 这也是自己的亲娘,才想得这样周到。 又林不笑了,点头应下来:“我知道了。” 四奶奶这才满意,又开始收拾别的东西:“这些是各种丹药丸药。全是配好的,上头有签子写着。喏,这一包里头是专治小儿病的。连用法都在上头了,好好收着,总用得上的。”说着说着,四奶奶又喟叹:“可惜你跟着这么一大家子长辈、妯娌一起住着,又是嫂子管着,什么事儿都不便宜。要是自己能弄个小灶头,要汤要水要做点心什么的岂不方便?大人孩子都便宜了……” “娘。家里除了老太太,别人可都没有小灶的,我哪能这么娇贵起来。再说,现在老太太也很关照我跟孩子,天天送这送那的。恐怕亏了我们娘俩儿,那小厨房的厨娘做咱们那边儿的菜和点心都拿手着呢。” 四奶奶当然也知道这个理儿。这家子大,有好处也是有坏处。象自己当年嫁进李家,家里小人也少,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你也不要太省事了,大人委屈一下没什么,可不能亏了孩子。你们院子里不也有小茶炉子吗?我带来的东西里有燕窝,你要天天想着吃,小茶炉子熬起粥来也不费什么事。女人生完孩子,身子亏得厉害,可不能大意了。” 看四***劲头,真恨不得把又林从头到脚样样事情全给嘱咐到。 “啊,还有这个。”四奶奶拿出两只平安符来:“这是我特意去给你求的,这一个是给我外孙子的。回来你给他戴上。” “我知道,我先替他谢谢他外婆了。”又林笑着说:“好了娘,这些东西慢慢再理也不迟。你来京城一趟,我陪你出门去看看,总不能白来一趟,相国寺,。等您回去了,周伯母要是问您在京城都逛哪儿了,您总不能说,您在京城就是出了屋门进院门,下了桌台上炕头吧。” 四奶奶也忍不住笑了:“我本来也不爱逛,你弟弟倒是想四处看看。今天一早就迫不及待跑出去了。” “他认得路吗?” “你爹打发了京城的这边的人跟着他呢,放心吧,他都成大小伙儿了,拐子也不会拐这么大的人。” 又林知道四奶奶他们在京城也不能久待,陪着母亲去相国寺进了一次香,朱慕贤休沐那天还陪着妻子、岳母和小舅子去了一次落雁湖。落雁湖前朝时是皇家林苑,亭台楼阁美不胜收。落雁湖南边即是现在的皇宫。当然他们不可能买门票进去来个皇宫一日游,不过坐着马车在宫墙外走了一段,四奶奶还是头一次望见皇宫,只觉得那墙高得令人咋舌,角楼上檐角高飞,风吹过的时候,铁马铜铃声音清越幽远。 又林也还是头一次来这儿,她小声问朱慕贤:“你进过宫吧?” “殿试和后来谢恩的时候来过。” “那你见过皇上长什么样儿吗?” 朱慕贤一笑:“没敢抬头瞧,不过当今圣上登基才七八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正说着话,远远的看见前面宫门有一行车马出来,朱家的马车先避让到了路边。 又林辨识着那马车上的顶盖、车围和纹饰,那应该是王府车驾的规制。 朱慕贤轻声说:“这是宏王府的马车。” 又林点了下头,也没怎么在意。 皇宫、王府什么的,那些离她都太过遥远了。 四奶奶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在身后越来越远的宫墙,神情若有所思。 出去玩了半日,又林久不出门了,有点儿坐不惯马车,有些腰酸,腿也乏。乳娘把孩子抱了过来,又林不在的时候,他肚子饿,又不肯吃乳娘的奶,着实发了一顿脾气,小脸儿都哭红了。又林十分心疼,喂过了又哄了半天,看他睡了,乳娘要抱回去。又林半天没见儿子了,也舍得,就说:“让他在这儿睡吧。” 儿子睡在一旁,又林靠在那儿闭目养神。茯苓去取了美人拳来,轻轻的替她捶腿。 翠玉凑过来轻声说:“今儿一早,少爷和奶奶前脚刚走,表姑娘就来了。” 这不意外。今天是是朱慕贤休沐的日子,她肯定就是挑着今天才来的。只不过他们先走了一步。 “现在人呢?” “在太太那儿用了中饭,又等了半天才走的。来时是空着手来的,走的时候又是尺头儿又是吃食的拿了几大包呢。她们主仆两人拿不了,太太还让人驾了车送她们回去的。”翠玉有些忿忿不平:“二门上有人看见表姑娘手上戴了个镯子,就是今天早起太太戴手上的,也给了她了。” 又林眯着眼,轻声说:“太太的东西,她爱给谁就给谁,那随她高兴。” “可不是这么说啊。”翠玉说:“范妈妈说,表姑娘这两回来,回回都做了针线孝敬太太,又是哭诉又是讨好,看样太太已经一点儿都不生她气了。还说今天太太给表姑娘的那些衣料里,就有咱们家老爷和太太带来,特意送给太太的呢。” “既然送给太太就是太太的了,她要自己穿还是送人,那当然都由她。” 大太太和大老爷真不愧是两口子,性格上各有各的毛病不说,心眼儿还都有点不够使。于表姑娘这一步一步的,最终目的肯定是想登堂入室,大约还想永远留在朱家。这心思朱家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就大太太自己 翠玉见又林这么沉得住气,知道她心里有数就行,转了话头说:“奶奶今天都逛了哪里?风光好不好?” “挺好的。湖边的人不少,回来的时候还从宫墙下头走的。” “那宫门口,是不是有侍卫把守着?威风吗?” 又林睁开眼看她一眼,笑了:“挺威风的,下次带你一块儿去,你也亲眼看一看就知道了。”这么一眼的功夫,看见翠玉身上穿的衣裳往日没见过,也不是府里的针线。 “这是老家捎来的?” 翠玉喜孜孜的说:“是我娘给我做的,说不知道我又长高没有,特意多放了两寸,穿着正合适。” “嗯,好。”又林说:“我记得你也给你爹娘做了鞋来着,还攒了些小东西,这回让你嫂子一块儿捎回去,也让你爹娘高兴高兴,别这么牵挂你。” “我跟着奶奶,我家里头放心着呢。”翠玉说:“我爹娘让我嫂子捎话来,嘱咐我好好伺候奶奶和小主子。” 翠玉小英她们都是从于江跟着又林到的京城,背井离乡,平时说起家乡来,私下里也偷偷掉过眼泪。一开始她们也都不习惯京城的生活,都是这么一步步过来的。 朱府里主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各房各院都有自己的心思,下人关系盘根错结。对后院的女人来说,俨然一个封闭的,微缩的小社会。辈份最高权力最大当然是老爷子和老太太,下一层则是大太太、二太太和三房太太陆氏。再往下,就是他们这一辈了。 朱慕贤的兄弟不少,姐妹也好几个,妯娌间的关系既要维持表面平和,暗地里又各自防备。日常相处起来并不省心。还有各房的奴仆们。头一等的象有体面的老家人、大管家,很多时候比年轻主子说话还顶用。这些人都不能轻视,没准儿时候时候就用得着他们,或是一不小心往往会得罪了什么人,被下了绊子自己还不知道。 +++++++++++++++ 今天第一更。 刚用了不到两个月的键盘又坏了一个按键。。泪奔。。 求评评,求票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32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三十二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四奶奶一想起这些,就很为女儿觉得心疼。不过幸好姑爷是个好的,既有前程,又很顾家。四奶奶原本担心朱家富贵,朱慕贤难免有些个纨绔毛病。现在一看,房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意外之余,倒是十分欢喜。 在这事上,四奶奶当然不会只听女儿的一面之辞。这孩子打小就比一般人懂事,跟爹娘说起境况,总是报喜不报忧。胡妈妈来找四奶奶回话,四奶奶可没少细问。 胡妈妈说起话来当然不象又林那么粉饰太平。大老爷荒唐,大太太偏心挑剔,二房对大房虎视眈眈,还有大少奶奶的刻薄,三言两语都说得清清楚楚。 四奶奶心想,二房倒是不足为虑。将来老爷子老太太真没了,大房二房一分家,不在一处过,关系只会越来越远。大老爷固然荒唐,但是好色这种毛病不少人都有,也不算大碍。就是大太太……她是女儿的正经婆婆,婆婆给过来双小鞋,当媳妇的穿是不穿呢? “还有个人,您应该还记得吧?就是姑爷的姨表妹子,姓于的。” 四奶奶神情一肃:“记得。” “她守了寡了,总往大太太面前来献殷勤,还打发丫头给姑爷送过好几回信儿。” “你细说说。” 等胡妈妈把于佩芸现在的情形大致一说,四奶奶摩挲着手上的那个镶翠的戒指圈儿,出了会儿神。 胡妈妈很是了解四奶奶—— 这情形,和当年多象啊。也是守寡的表妹,也是曾经青梅竹马的情谊。不过当时自家老太太对娘家表侄女儿不待见。这边的大太太却对自己外甥女儿偏心偏疼。 “只要她娘家无人出头,她就不能从婆家那边脱身。不管她想再嫁也好,做妾也好,都不能成。” “要是大太太愿意给她出这个头……” 是啊。归根结底,源头还是在大太太身上。 四奶奶以前就知道这位于表妹,印象中是个十分任性刁蛮的姑娘。但是以前四奶奶没注意过她。毕竟她可不会提前知道自己女儿将来会嫁入朱家。 妾这种东西也不是不能有,但是不能任其坐大,最好牢牢掌握在主母手中才成。于家表妹这样的,和当年的陆秀云一样,都是最麻烦的那一种。是良家出身,还和男人曾经有过情份,更有长辈撑腰。瞧这位于表姑娘的架式。还没住进朱家呢,就把大太太哄得一愣一愣的。真让她得逞了,那又林的日子就没法儿过了。这个婆婆还不得偏心偏到胳肢窝?真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让人盯着点儿她的动静。”照四奶奶看,她不住婆家娘家,也没避居尼庵。在京城这种地方,一个女子赁屋居住,听起来就是一件十分不妥的事情。不说她手里的钱财够不够维持她体面的生活,首先是安全上头不能保证。外头赁居的人鱼龙混杂,她一个年轻女子,又生得貌美,她不找事,事也要找她。只怕早就会有人要盯上她,不图她的钱。也要图她的人。 “是。我曾经打发人到那附近去看过,那一带的屋子差不多都租给外地来京的客商,还有一两家小吏的家眷。”那地方在京城倒也算得上凑和,相对来说安全性也好一些。于佩芸平时也差不多根本不出门,只有她的丫鬟时常出来买些东西。 “没再出什么事儿吧?” 四奶奶指的,当然是进香时候那样的意外。 “没有。”那个陈婆子的事儿在胡妈妈心头一转。不过这事儿和进香那件事也没关系。那个陈婆子本来就有些手脚不干净,才被发去扫院子的。那天在门口探头,多办也是想趁乱寻摸点儿什么。 家业一大,难保下人里头良萎不齐。既有象胡妈妈这样混出头的,也有陈婆子那样沉到底层的渣滓。 四奶奶最稀罕的还是外孙子。这可是她头一个孙辈,要指望德林娶妻让他抱上孩子,那只怕还得好几年呢。外孙子生得又好,胖乎乎圆滚滚的还格外结实。那双黑漆漆的圆眼睛看着人的时候,真是能把人的心都给看化了。一有功夫,就抱着不肯撒手,那劲头儿让又林和德林都有点儿吃味了。难怪都说隔辈亲,这做祖母、外祖母的人疼孙子,那真是没得说。 可惜这时候没有照片儿,不然可以多拍一些照片让四奶奶带回去。或者把四奶奶他们的照片儿拍下来,这样孩子长大一些,即使见不到外祖母的面儿,也能知道外祖母长的什么样子。 这想法太有诱惑力,又林犹豫了下,让小英打开箱子把久没有动过的画具找了出来。 她想把父亲、母亲和弟弟的样子都画下来。这次他们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来。孩子一天天长大,总不能连外公外婆和舅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四奶奶以前就知道女儿是擅画的,请的先生都对她的画赞不绝口。只是四奶奶不懂这个,女儿画的画也很少拿出去让人看。现在女儿说要给他们画像,好给外孙子看,四奶奶当然没有不依的,还说让她用心画,画得象一些。 又林从嫁了人,还没有这么认真的画过画。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闲暇。 再说,在家里的时候,她可以用李光沛让人特意给她做的炭笔而不怕引人侧目,可是在京城,在婆家就不一样了。 四奶奶坐在院子里头,她本来想要换一身更好、更精致华贵的衣裳,又林说这样就很好。很多人在画像的时候会穿上最正式的好衣服。如果是诰命夫人,那一般都会穿上她们的霞帔。 但又林要画的并不是那样的像。 她只希望画出四奶奶平素的样子,温和,真实的。 好久没动笔,手有些生。 四奶奶坐在那儿没动,微微有些出神。女儿看起来还是旧日模样。可是她已经嫁作人妇,并且已经为人母了。 四奶奶还想象过去一样看着女儿,把她紧紧护在自己的翅膀下头。又林打小就比别的孩子安静懂事,她身子不好,她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陪她。 又林是四奶奶第一个孩子,她在长女的身上倾注了最多的母爱。 又林随朱家来京,四奶奶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为她担心。但家信上对此却一字不提。 有时候,四奶奶恍惚会觉得大女儿还在。路过她的院子的时候,四奶奶常会有种错觉。仿佛她这么推门进去,就能看见女儿依旧坐在窗下书案前,或是读书,或是画画,或许还抬起头来向她一笑,就象过去一样。 结果那天她看见门半掩着,真进去了,屋里那个少女的身影还让她险些错认,真当是又林回来了。 可是并不是她。 是玉林。 她也很想念又林。四奶奶虽然不喜欢她,但是那一刻,两个人心里想念的是同一个人。 之后不久,玉林就…… 四奶奶收束心神,再看向又林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完成了一个大概,示意四奶奶可以起身了。 四奶奶坐了一会儿,腿也略有些麻。 她走到又林身边探头看,纸上还只有一些看起来单薄的线条。然而那眉眼,那轮廓,都分明和她一样,就象把她整个人拓了在了纸上一样。 “这……这可真象。” 四奶奶见过不少画像,可是没有这样象的。 “今天画不完,明天再接着画。你们回去之前,应该能画完的。” “这画的……可真象。” “才打了个底子呢。” 把画收了起来,又林帮着四奶奶收拾打点东西。来去匆匆这话的意思,她现在是明白了。于江还有老太太和通儿,四奶奶也一样惦记着放不下。再说,眼见入秋了,一入秋,又是忙的时节,家里也离不了人。 四奶奶安慰女儿:“快别苦着脸,让你婆家人瞧着,还当你在朱家多委屈呢,不好。再说,我这一去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以事得了空,我再随你父亲来京城看你。” 话是这样说,可是母女心里都明白,四奶奶能来这一趟实在不易。老太太年纪大了,家里离不了人,再见面不知何年何期。 送走了娘家人,又林着实消沉了几日,朱慕贤为了让她高兴些,特意花心思挑了些新书和玩意儿来给她解闷。 夏天早已经到了尾走,天气渐渐凉爽起来。京城的夏天难熬,燠热而潮湿。一年四季里头,冬天太冷,春天干旱多风,最好的季节就是秋季。不但气候宜人,也是一个收获丰富的季节。各种水果、山珍,成熟而肥美,令人大饱口腹之欲。 老爷子过去的门生送了好几盆菊花来,都是难得的名品。老太太留了两盆,其他的各房分了。钟氏也分到了一盆,她正看账册,花送来了也毫无赏玩的闲情。 “唉,送这样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倒不如折换成现银的好。” 周嫂子笑了:“奶奶又说笑话了。不过听说这一盆儿花,可能顶中等人家几个月的口粮和开销呢。” 钟氏对这种不实惠的东西没多大兴趣。庄子上铺子里都到了该交租盘账的时候,钟氏既不太放心账房的人,自己又实在理不过来,忙得焦头烂额的。 ———————————— 这其实是十四号的二更啦。(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家事234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三十四章来自() 韩氏那里自然也得了一盆。【高品质更新】韩氏父亲活着的时候,倒是个很风雅的人,爱蒔花弄草,菊花也养过。可惜从父亲故去,家里一日比一日败落,也没有养花的闲情了。 现在再看着这菊花,韩氏心中很是感慨。 她其实并不比钟氏好多少。钟氏为家务烦心,韩氏却在担心自己的肚子。 补药吃了不少,夫妻俩也是时常亲近的。悄悄的让郎中看过,也说她没有问题。 可是没有问题,怎么会一直没动静呢?同一年成的亲,四房儿子都生下来了,她这还颗粒无收。 就算没儿子,有个女儿也好啊。 朱慕贤的儿子还没取大名,老爷子挑了个原字给他做乳名。在老太太那儿请安时韩氏看见过又林抱着的孩子。白胖而可爱,小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寓意不名的声音。 婆婆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要不是在忙着小姑子的亲事,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等她忙完了这段日子腾出手来,只怕就会有所安排了。 朱长安看出她为这个忧心,倒还安慰过她几回。不过是他们都年轻,儿女的事情要讲求缘份,不必急在一时。 丈夫虽然体贴,可是公婆未必这样想。 再说,还有个刘姨娘,还有两个大丫头……她们都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令韩氏难以安心。 刘姨娘经过敲打,看起来倒是变得老实了。是不是真的且不论,起码看起来是规矩多了。 她很明白。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无依无靠,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朱长安的喜爱。可是女子的青春很短暂。将来她怎么办?下半辈子怎么办? 得有个孩子。 美貌只是昙花一现,男人的温存更靠不住。 如果说韩氏盼孩子的心渴切,刘姨娘只怕比她还渴切。 韩氏没有孩子,也还有少***地位。刘姨娘一旦韶华不再,那就是一无所有了。年老色衰的妾是什么下场?看大老爷那院子里跟活死人一样的姨娘活得无声无息的姨娘就知道了。她们早已经被人遗忘。平时也根本不在人前露面,活着与死了的区别也就是多那么一口气。 韩氏身边的丫鬟春蝶轻声说:“奶奶,药熬好了。” 韩氏点点头。 药汤端了上来。看起来是沉沉的褐色,看着就让人反胃,更没有胃口喝下去。难受的其实不是喝药。而是喝药时候充满期待。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韩氏捏着鼻子把药喝下去,春蝶忙端了清水给她漱口,又端了蜜饯来。 韩氏摇摇头。小时候吃药总要配蜜饯,甜甜嘴,把药的苦味暂忘掉。现在吃蜜饯也不觉得甜了。 “奶奶……其实,四少奶奶当时也吃药调理身子来着。她那会儿不知道吃的是什么药——要不,咱们去打听打听?把方子讨来瞧瞧,没准儿您吃了也……” 韩氏还没说话。旁边另一个丫鬟夏莲就啐她:“别胡说了,人和人可不一样,药可不是混吃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韩氏心里也是一动。 药当然不能混吃,但是李氏当时是请什么郎中给开的方子调理的?要是能把那郎中请来也给她瞧瞧。开个方子调理调理,没准儿她也能…… 大太太二太太不合,下头这些晚辈们也不怎么亲近。韩氏和又林虽然年纪相当,进门时间也差不多,按说该有共同言。但事实是,除非在老太太那儿或是在别的地方偶然碰面,她们从来没有主动拜访过对方,更没有正经交谈过。说是妯娌,可是关系其实跟陌生人也差不多。 日久见人心,韩氏觉得四少奶奶李氏其实是个好相处的人,待人从来都和和气气的,从来没有主动刁难找碴的时候。她对老太太,大太太都很孝顺,跟大嫂钟氏也算是和睦。 韩氏觉得,要是向她开这个口,多半她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得找好机会。可不能事情还没成,先令自己婆婆忌惮生厌。 韩氏很快找了个机会——瞅着去老太太屋里请安的机会,从老太太那儿出来的时候,韩氏就跟在又林后头不近不远的走着。经过夹道时,韩氏加快脚步赶上前去,唤了声:“弟妹。” 又林转头见是她,也客气的招呼了一声:“三嫂。” 请过安各人走各人的,这边可不是韩氏回去的方向。 “正好遇着你,我给原儿做了个肚兜,就是不知道大小合适不合适。”韩氏就势和她并行,一起往前走。 又林有些意外,不过回话仍然很得体:“让三嫂费心了,想来一定是合适的。” 事实上除了娘家送来的,又林没给孩子穿过别人的针线。不仅仅是不放心,更多的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韩氏怎么会想起来给她的孩子做东西呢? 长房和二房之间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时刻等着揪对方的错处呢。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桃缘居门口了,又林客气了一句:“三嫂进来喝杯茶吧。” 她的邀请只是句客套,结果韩氏马上接了句:“好,那就叨扰弟妹了。” 韩氏肯定另有所图。 又林很容易就能判断出这一点。 韩氏拿出来的肚兜用红绸布包着,肚兜是红绫白里,上头绣着花草。这倒罢了,那草叶子上头还趴着一只绿油油的大蟋蟀,绣得活灵活现,看着十分讨喜。 “哟,好细致的活计。” 韩氏抿嘴一笑。 她娘家早败落了,针线活儿可真没少做。这一手针线,又林可比不上。 看起来这个肚兜是用了心做的。 贵重的礼物,韩氏其实也拿不出来,就算勉强凑出来,李氏是有钱人家的闺女,也肯定看不上眼。这肚兜虽然不值什么,但是用了心思,礼送得也有诚意。 茶端过来,又林说:“三嫂尝尝这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你快别客气了,这茶喝着挺好的,味儿清,平和。我听说你那间铺子里就卖茶叶?几时带我去瞧瞧,让我也长长见识。” 客套了一会儿,话风慢慢转到孩子身上来。 又林这才明白韩氏的来意。难为她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她就算不送东西,也不这么客套来客套去,她要问什么,又林也不会藏私不和她说。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方子有用没用,我也说不上来,这调理身子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见成效的。当时请的郎中是我娘家那边儿的一位老郎中,名声不大显,是有真本事的,可惜就是离的太远了。要遇到个有真本事的大夫,真不是件易事。” 韩氏心一沉。 消息是问出来了,可是那郎中远在于江,她哪里能请得来? —————————————————— 这一更太短小了点,咳。。。(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34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三十四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三十五章 “要是三嫂想看我那时候的方子,倒是应该还收着,我让人找出来,给三嫂瞧瞧。” 虽然是给她开的调理的方子,但是时过境迁,又林已经生过孩子,身体的情形肯定和未嫁之前不同了。那时候开的是助孕调理的方子,现在生产之后,再用那时候的方子就很不相宜,该另请大夫看过,开张补气养身的方子。这道理韩氏当然也明白。 从桃缘居出来,韩氏心情有些低落。又林本来送出了屋门——韩氏可嫂子,不能失了礼数。结果孩子偏在这时候哭了,她又急着去哄孩子,韩氏十分知趣地说:“弟妹别送了,快去哄一哄。” 夏莲小心翼翼地说:“四少奶奶那话会不会是托辞……” “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时日久了,各人的性子如何,大家心里都有个谱。又林从来不会故意刁难人,为人大方宽厚。再说,她在京城又不认得什么人,也不会有人请好郎中蘀她调理身子,当然是未嫁前在南方找的郎中。 前些日子她的娘家人从于江来探望她们母子,韩氏也见过李家太太,还有她的弟弟,连李家老爷都远远瞧见一眼。韩氏自幼丧父,又没有亲兄弟,看着那一家人和乐融融共享天伦,心中很是羡慕。 出身高不高的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一家人都还活得好好的,能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刚才说话的时候,她仔细打量李氏。丈夫疼爱,娘家关怀。李氏看起来 对大太太那位外甥女儿,韩氏很是看不上。不过二太太却满心等着看大房的热闹,只恨不得自己上去推波助澜一番。韩氏做儿媳妇的,当然也不能跟婆婆对着干。在这件事情上。她只能做到不去火上浇油,却也没法儿给又林什么安慰和帮助。 做婆婆的总不会看儿媳妇很顺眼,她自己还一脑门官司呢。二太太瞅着她的肚子就特别的不顺眼,她哪还有余力去管旁人的闲事。 一进自己院门,看到刘姨娘低眉顺眼的站在廊下候着她回来,韩氏直想翻白眼。 这算不算矫枉过正? 之前刘姨娘对她是各种明里暗里的不服,就算没有言语顶撞,态度也是暗含不驯。可是被朱长安冷落了几天之后,回过味儿来了。知道男人不喜欢那样儿的,现在殷勤得让韩氏更不习惯。 她装得辛苦,韩氏要忍着她在面前一天晃到晚,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也着实辛苦。再说。韩氏对她可不会放心。刘姨娘她那出身太复杂,心眼儿多,手段也多。她要给韩氏捶腿揉肩,越捶韩氏越是紧绷。她要端汤捧碗,她端来的东西韩氏一口都不敢踏实吃。这不是伺候,这是给她找罪受。 这是她一个人的时候。倘若朱长安也回来了,那刘姨娘的殷勤就显得可恶了。小夫妻俩,成亲才不过一年,正该说说一些亲热的话的时候。可是有个她杵在跟前,别说略亲热些了,就是想说句俏皮话都不行。要让她回去的话,她就一脸不安泫然欲泣,跟受了天大的冤枉一样。 这不,韩氏刚说一句:“行了。你回自己屋里去吧。”刘姨娘就诚惶诚恐的跟了进来:“妾就是想好好伺候奶奶,并无别的意思……” 韩氏今天心情不好,再看着刘姨娘那张脸就格外气不顺。 说起来,刘姨娘和四弟妹都是南方女子,生得也都玲珑袅娜。但是四弟妹看起来就落落大方,待人接物坦荡大方。刘姨娘却总是畏畏缩缩,一股小家子狐媚气,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让你下去就下去。”韩氏板着脸:“你这进门时日也不短了,也没见你给爷做一件半件针线,也着实不象话。” 刘姨娘赶忙应承:“是,奶奶不提,妾还真没想到,实在太不应该了。” 终于把她打发出去,韩氏也没能松口气。外头天色那样好,天晴得让人眼睛发晕,她只觉得胸口憋闷。 这后院儿里就没有什么事儿能瞒过人的,韩氏去桃缘居小坐了一会儿这事,没过晌午,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钟氏倒没怎么放在心上。要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妯娌,另外两个走得太近,她倒是会忌惮一下,她们可是隔房的,更不说两房之间的暗潮涌动,再怎么着两人也坐不到一条船上。庄子上送了好些秋梨来,皮薄多汁,个头儿又大又饱满。良哥儿最喜欢吃梨,钟氏怕他又象上次那样腹泄没敢给他多吃,梨可是个凉性的东西。只让人把梨去皮削了片,给他吃了几片。过了没多会儿,良哥又开始腹泄了。钟氏一边忙着让人去请郎中,一边把上次开的那方子舀出来给良哥儿煎药。 这动静不小,大太太那边马上就知道了,打发了人过来问。老太太那边也打发了人过来。钟氏忙得分身乏术,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第二天早起,良哥倒是好多了,大半日只泄了一次,可钟氏却头晕目眩,坐了一会儿要站起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人直直的就往前栽。 周嫂子在一旁看得真真的,,一把给扶住了。 “奶奶?奶奶没事儿吧?” 钟氏定定神:“没事……可能是昨晚熬夜没睡好。” “您可别大意,还是赶紧去歇歇吧。真把身子熬坏了那怎么好?这事情又不是一天就做得完的,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啊。” 这道理钟氏何尝不懂? 可是她现在要是一病,儿子谁来看顾?这手里一摊子事谁来管?那肯定会交到婆婆的手里头去。 这交过去容易,要再舀回来可就千难万难了。要是钟氏没接手过这事,没尝过权利带来的甜头也就罢了。现在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好处,也习惯了别人的讨好和恭敬,哪里能舍得松开手呢? —————————————————————— 依旧是短小如兔子尾巴的一更。 键盘坏了,把原来的旧键盘换上来打字真不适应。 今天各种麻烦事,要去买键盘,去干洗店,去超市,还要给儿子开家长会。。(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三十六章 良哥儿的腹泄不是头一回了,请了家中熟识的郎中,开的还是上次那药,吃了不怎么见效。原来圆圆的小脸儿一下子就瘦了一圈儿下去,看得大人好不心疼。钟氏自己也上火,又为儿子心焦,嘴角都冲起泡来了。 他是朱家的长孙,连朱老爷子都放心不下,让家人舀了他的名贴去太医院请了一位擅小儿科的太医来诊脉。 胡妈妈去送了趟东西,回来说:“怪不得人人都说太医是有本事,给宫里看病的那就是不一样。太医还没号脉,也没问病症,就知道这孩子脾胃一定弱。看了原来那郎中开的方子以后,说方子虽然对症,可是孩子小,肠胃还不能吸收这药力,喝了也是白喝。” “那太医有什么好法子?” “太医说,是药三分毒,这么小的孩子药汤子灌多了也没好处,还是食补的好。让人记了些饮食上的的禁忌,又讲了下吃什么对症。我还以为太医必定是难请的,脾气也大,没想到人家说话很和气,良哥儿这两天没精打采,都让人家给逗笑了呢。” 又林一笑,朱慕贤在旁边说:“请不动的人家,当然觉得太医脾气大。只要请得动,太医都是和和气气的。” 他怀里抱着儿子,这胖小子正趴在他爹的肚子上,揪着他的领子。朱慕贤一副傻爸爸似的标准笑容,对儿子往自己身上淌口水的行径毫不介意。 “哎哟——” 又林忙回头,朱慕贤又好气又好笑,把儿子拎起来。露出湿漉漉的前襟:“这小子尿我身上了。” 又林忍着笑,赶紧过去接过儿子,朱慕贤去屏风后头换衣裳。 “这童子尿又治病又避邪,被撒一点儿也不打紧。你可别生他气。” 朱慕贤一边系衣带一边探头出来:“我几时生气了?不过抱着感觉比前两天又重了,这小孩子现在几斤了?” “十多斤了呢。”又林抱的时间长了都有点儿手酸。 “嘿,还真会长。”朱慕贤换好衣裳出来。把他们娘俩抱个满怀,摸着儿子的胖下巴说:“加油吃,使劲儿长,到明年春天该会走了吧?到时候我带你们娘俩去踏青放风筝去。” 看他那相期待的劲头儿,又林觉得自己很有理由怀疑想春游放风筝的其实是他自己。 嗯,朱慕贤才刚二十出头,平时装得老成。有时候一笑一忘形,还象个大孩子,童心未泯。 “那说定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去,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朱慕贤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几时说话不算过了?嗯?你可不能乱冤枉人。” 又林被他吐出的热气弄得耳边痒得厉害。笑着往后躲:“是是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个不是还不成?” 朱慕贤瞅着妻子有些发愣。 又林生产过后身材更显得玲珑有致,这会儿在屋里头穿得也随意,衣襟领处露出水红的一截抹胸,衬得肌肤晶莹如玉,看得他眼睛有点发直。 又林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点儿不自在的拢了拢襟口。 因为给孩子喂奶的关系,过去的衣裳胸口都紧了,连肚兜都新做了两三个。她身材恢复的很好。该凸的该凸的的该凹的凹。 而且生过孩子之后……不知怎么,她觉得自己比以前更敏感了。夫妻亲热的时候,感觉比过去来得更……嗯,过来人都懂的。 朱慕贤有点儿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看了眼窗外:“这天儿怎么还不黑啊?” 又林情知道他话里暗示什么。天黑了自然就…… 她不好接话,岔开了说:“今儿针线上的人过来。说要做厚衣裳了,让咱们都量量尺寸。” “你是最怕冷的,交待她们一声,做得厚密些。” “去年不是头次来不习惯嘛,今年应该就好些了。”再说天气一冷,屋里烧起暖炕地龙,只要不出门,就不怎么冷。出门的话时间也总不会长,裹得厚一点儿就成了。 不过经过去年一冬,她怕冷的名声可能早就传出去了。 “去了,我听说三嫂来过?” “嗳,去老太太请安回来,她进来坐了坐。” “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朱慕贤和朱长安的关系还不错,两个人的年纪相近,平时也说得来。他和一母同胞的哥哥朱正铭脾气倒不怎么合得来,两人又差着好几岁,关系只能说是平平。 “三嫂也是心急,想怀个孩子。” 又林理解她的心情,孩子对女人来说太重要了。更不用说还有来自长辈的压力——没有孩子的女人说话都挺不直腰杆。 又林生了原哥儿之后,对这个体会最深。去年这会儿她是新媳妇,处处要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现在和那时候相比,就硬气得多了。该说的话也不会一味忍着,下人更不敢怠慢。笑话,就算少奶奶不讲究,那小少爷总不能受委屈啊。 这的确不是小事,不过涉及到嫂子,朱慕贤不好就这事说什么。 过了中秋,天气一天天凉了起来人。又林也开始给孩子添加辅食,蛋羹,果泥,肉糜,菜糊糊。原儿这孩子也不挑食,象他爹,特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又林舀勺子给他挖苹果,一开始只敢给他四分之一个,现在已经进步到三分之一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再增加到二分之一的量。打一个蛋蒸出来,他能给全部吃光。有时候又林看着他圆滚滚的小肚子都有些忧心,不大敢给他多吃,怕这孩子不知道饥饱,把自己撑坏了。 胡妈妈黄妈妈她们都说,小孩子不怕饿,倒怕撑,一次少喂点儿,多喂几次不怕,可别让他积了食伤了脾胃。 有良哥儿那前车之鉴,又林自然对儿子的健康格外关心。 太医看过之后,良哥儿果然渐好了,那食补的方子又林也抄了一份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下了两场秋雨之后,院子里的花树落了一地叶子,天气骤然冷了起来,早起能看到阶边檐角都凝了一层霜。朱慕贤前几日受了风,有些发热。他向来身子很康健,不大生病。可是这一病了,倒比别人都显得严重。鼻塞咽肿的,话都说不清楚。这样子是肯定不能出门了,只能告了假在家里休养。因为怕把病气过给又林和儿子,他没在正屋歇着,在东边屋里暂住几日。这里原来是要收拾了给他做个书房用的,一应东西也都齐备,书架后头也有张榻,把铺盖舀来一铺就能住。他用的茶盏碗筷也都是单独分开的。 又林怕他气闷,朱慕贤倒很想得开:“这几个月也没好生歇着,还有几本好书,一直想看,都腾不出空儿来。现在倒很好,可以踏踏实实的把书看了。” 又林说:“那也不能多看,你现在要休养,不能多耗精神。” 朱慕贤笑着应:“遵命,夫人。” 又林把药碗递给他,看着他喝完了药,才收了碗起身:“这两天风大,你可不要老开着窗子。”“是是是,夫人请放心。” 又林一笑。朱慕贤养病,就没有束发系冠,头发就这么松松的批着,下头舀带子一系,袍子也只是披着,只看侧影,倒象个十分清秀的姑娘似的。 “对了,杨公子的亲事,到底怎么说了?” 提起这个,朱慕贤的心情也有几分沉重:“没准信儿。前一阵子倒是很多传言,不过现在都没动静了。他虽然品貌出众,但到底家世太单薄了。” “林阁老没看中他吗?” “林阁老倒是看中了,但是听说他家里的人不怎么乐意,不愿意舀嫡女结亲。可是杨兄是今科的探花,林家也不能舀个庶女去笼络人,只好作罢。” “那……宏王府呢?真有其事吗?” “难说。”朱慕贤坐起来和妻子一条条剖析:“宏王爷倒是很赏识杨兄,招婿的想法没有十分,大概也有**分。王爷膝下有四子三女,女儿都不是王妃所出。长女早已经出嫁了,年纪正当的有两位,一位应该是十七,另一个小些,十三四吧?按顺序,该先说年长的那一个。但是京里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这位郡主小时候生病,脸上落了些麻子,脾气也不是太好……她生母原来是王爷的侍婢,早早就去了……” 这位郡主的情形听起来一点都不理想。 “那小的那个呢?” “这一位倒不清楚,只听说身体不是太好,长年多病,很少见人。” 得……不是歪瓜就是裂枣儿,两个都不靠谱。 但是如果王爷真开了口,杨重光只怕也不能回绝。 可不管是娶个脾气暴躁的,还是娶个病秧秧的,前景都不美好。 因为之前朱慧萍闹的那事,杨重光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听闻,好些日子没登朱家的门了。对他的情形,又林也只能从丈夫嘴里听说一二。 这成了亲,有了孩子的人,心态和想法都有变化。以前又林是肯定不会这样为别人的婚事操心的,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 身体不大舒服。。抱抱大家,这天气忽冷忽热的,大家也都要多注意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三十七章 初七是靖国公夫人寿辰,差不多交好的人家都会去家事。 又林从生过孩子,这还是头一次正经出去露面应酬,她挑了一件新做还没上过身的绛红衣裳,头发挽了元宝髻。翠玉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小声说:“奶奶,这衣裳料子倒是好,就是颜色稍有点儿老气。” 又林一笑。 等到了靖国公府,翠玉就看出来了。这种场合穿红的着实不少,绯红、茜红、银红的各色衣裳,显得十分喜庆。做为今天的寿星,靖国公夫人穿着的却是大红,又林的衣裳首饰都和其他人差不多,式样差不多,颜色差不多,一眼望去,泯然于众人。 石琼玉也来了,她穿着一件很艳的桃红色衣裳。这种穿别人身上大概显得特别艳俗,起码又林就从来没敢说尝试这种颜色。但是石琼玉就能把这种颜色穿得艳而不妖,媚而不俗。两人很久没见着面,凑在一块儿有许多话说。你女儿如何,我儿子怎样,石琼玉还戏言说两人不如结个儿女亲家,正好门当户对,还是同岁。她们两人说的起劲儿,别人听着也热闹。 翠玉在一旁伺候,倒是看得分明。 以前这些人对自家奶奶,总是不冷不热的,就算笑着打招呼说话,那笑里头也是带着距离的。现在看起来比从前亲近得多了。 果然奶奶那时候说的对,有些事儿不用心急,日子久了,慢慢就好了。 靖国公夫人保养得很好。席上说说笑笑的并不多气闷,宴后还有戏,戏台子搭在花园里,石琼玉喜欢菊花。别人都看戏,她赏花也赏得津津有味。 “我听说良哥儿又病了?” “请太医看过,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一开始的郎中把孩子当成大人治了。换了太医看过,第二天就已经好多了。” 石琼玉往大太太那边席上看了一眼,轻声说:“我听说,于表妹总往你们家去?你可要当心些。” 又林一笑:“她是去见太太的。” “行了,当谁不知道,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我倒觉得奇怪,她以前不是这种性子。现在居然也懂得迂回了。听我说,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她那个人我知道,做事情从来不知道留什么余地,看这架式。她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多谢你。”又林是真心诚意的道谢。石琼玉平时才不理会这些事情,也就是因为是她,所以才这么劝告。 “你们二太太最近怎么样?” “她正为儿女的亲事操心呢,最近几个月家里倒算是太平。” “二太太为人很是精明,连一文钱都要算计到。”石琼玉摇摇头:“其实说来说去,还是男人没本事,不然何须要女人如此计较打算?” 二老爷对二太太还算不错,起码比大老爷要好多了。 不过也有人说过,男人没变坏。那是因为客观条件不足。要是把二老爷放在大老爷的位置上,只怕不比大老爷强多少。正因为他没什么本事,二房实际说话拿主意的都是二太太,所以二老爷才对妻子爱重。 其实又林和大太太这边一出门,于佩芸就到了朱家。 她精心修饰打扮过,她记得很清楚。朱慕贤说她穿红衣裳最好看,这件衣裳是她现在最精致美丽的一件衣裳了。以前的旧衣大多留在刘家没带出来,守寡的女人平时也不能穿红着绿的。为了做这件衣裳,于佩芸差不多把手头最后一点闲钱都用完了。 她已经提前打听清楚,知道今天是靖国公夫人寿辰,家中没什么人——但是朱慕贤因为还在养病,是独自留在家中的。 这是她的好机会。 因为于佩芸已经不是第一次登门了,门上的人也就顺顺当当的放她进去了。 但桃缘居就没那么容易进了。 门口的婆子先说要去禀报,接着有个大丫鬟出来,于佩芸上次来桃缘居时就见过她,跟在李氏身边。 “刘少奶奶好。”一开口就让她很不痛快,接着说:“我们少奶奶不在,四少爷正在养病,不便见客。刘少奶奶请回吧。” 于佩芸眉头一皱:“见不见可不是你说了算,你去回报表兄,看他见不见我。” 茯苓上下打量了于佩芸一眼。这位刘少奶奶可是个寡妇,今天又是打着探病的幌子来的,可穿着这么一身红艳艳的,哪象是来探病的样子? “这就是少爷的意思,刘少奶奶,您还是走吧。” “我不信!”于佩芸可不会就这么回去,提高声音说:“你再进去回话,肯定是你们在中间使坏,当我不知道呢?” 她嗓门这么大,朱慕贤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他把手里的书合上:“请她进来吧。” 小英头一抬,正要出声,白芷拉了她一把家事。 让她进来又怎么样?她们这么多人看着呢,难道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来不成? 让她这么在外头吵嚷才不是办法,来来往往的下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会传些什么闲话。 听到朱慕贤让她进去,于佩芸顿时转怒为喜,理了理鬓发,又掸了下袖子,得意的看了茯苓一眼,迈步向里走。 朱慕贤穿着浅蓝色的便袍,客客气气的唤了声:“表妹。” 这和于佩芸想象中的见面情形不大一样。她愣了一下,才回了声:“表哥。” 她想象中,表哥应该是一直生她的气,才不愿意见她。见了面,他应该还是气忿难平的,说不定还会斥责她,或者是冷落她。她已经想好了,不管他怎么说,她都不会和他吵嘴,她会向他道歉,述说她当初的无奈与委屈。他一定会原谅她——就象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他们以前是多么要好啊,那么多年的感情,哪能说忘就忘了? 可是朱慕贤现在的态度,这样平和,对她就象对一个普通的亲戚女眷一样。 这反而让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坐吧。” 她在迷茫中总算想起了今天来这儿的借口:“表哥……身子还好吗?病不要紧吧?” “已经好了,多谢表妹还挂怀着,今天还特意来探望。” “表哥,你是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气?” 朱慕贤摇了摇头:“没这回事。” “那为什么之前我托人捎话捎信,你都不见我?” 朱慕贤顿了一下。 为什么不见她呢? 大概,他对这种面对面把话摊开来说的情况已经有了预感。也许是不愿意她难堪。 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对这个会面也始终存着一点逃避和抗拒的心态。 祖父失势后,他都不记得自己到底见识过多少势利无情的面孔,前一天还亲亲热热的称兄道弟,第二天再见就装作从来不认识,更有甚者还要上来踏一脚,极尽羞辱。那些他都经受过,都忍耐下来了。甚至现在再见到的时候,还要若无其事的同那些人寒喧应酬,就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中间那些事情一样。 但是表妹不一样。 他们青梅竹马,在他心中,表妹是亲人,也是未来的妻子。他处处护着她,把她放在心上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上头。可是最后连她都变了。 “我知道你怪我……”于佩芸的眼泪说来就来,珠泪扑簌簌的滚落:“要是知道后来的事儿,我当时一定同你一起留在于江。可是我父亲听了狠心继母的挑唆,非要把我另外许人,我当时也盼着你能从于江回来,回来帮我一把,可你又回不来,信也送不过去。我并没有变心,我也不得以的……” 朱慕贤看着她落泪。 她以前就很爱使性子,不能达到目的的时候也会哭闹。 看上去一切都没变,就象过去一样。 可是有什么东西,已经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我父亲根本不管我的死活,继母是存心害我。我嫁过去,连拜堂他都要人搀着,连回门的时候都病得起不来身。不过是拖日子,拖一天算一天。屋子里全是药味儿,刘家的人不让我出屋门,让我在床前服侍他……没人能救我,也没有人帮我,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直熬到他死了,刘家的人起先还把我关在屋里,他们家就想逼死我,后来不能成,又想让我给那个短命鬼守一辈子寡……表哥,我的命好苦……” “事情都过去,你也要想开些。” 朱慕贤一开始还觉得不自在,可是随着她的哭诉,朱慕贤的心却渐渐宁定下来。 她的喜怒哀乐,再也不能牵动他的心绪了。 看着她,真的象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直到于佩芸伸手想抓住他的袖子,小英往前挡了一步:“刘少奶奶,你别太伤心了。” 于佩芸哭泣的面容因为她的阻拦而显得有点意外和扭曲。 李氏这个贱人,身边伺候的这一群丫头也都不是好东西,口口声声就是要提及她已嫁的身份,刺她的痛处。而且现在还是在表哥的面前! 她固然对他们过去的情分有信心,可是也知道男人的心眼儿有时候也是很小的。自己喜欢的女子已经嫁为人妇,曾经委身于他人,那是绝不可原谅和容忍的。 她这儿眼看要说动表哥了,这丫头偏偏出来打岔,坏她的事。 —————————————— 别人都是周末有空更文,我和人家倒过来,周末儿子在家,不能静下心来写。汗。。今天不一定能加更了,明天加啦~(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和表哥说话,有你什么事儿?下去家事。” 小英不为所动。她就是这么一个人,死心眼儿。不管对方什么身份,来软的来硬的,她都不吃。 相比之下,于佩芸的丫鬟就没有这么硬气了。添香站在一边有些畏畏缩缩的——上次来的时候她就知道李氏的这群丫头婆子不是好惹的,看着脸上笑眯眯的,其实手黑着呢。 于佩芸也知道自己是支使不动李氏的的丫鬟的,又转头向朱慕贤,泫然欲泣,十分委屈地喊了声:“表哥……” 以前的时候,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有理还是没理,只要她这么委委屈屈放软了身段喊一声,朱慕贤总是会站在她这边,帮着她,护着她的。 可是现在朱慕贤却只是很平静的看着她,仿佛对那个丫头的无礼之举一点都没看见。 于佩芸的心凉了。 之前杨奶奶说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响起来。 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李氏还给表哥生了孩子。她肯定没少挑唆和诋毁自己,表哥有了娇妻爱子,哪还记得她们以前的情份? 但杨奶奶也说了,男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不偷腥的猫。鱼儿都送到嘴边了,哪有不吞饵的道理。 不过她还有地方比李氏要强,她比李氏生得要美貌。李氏那种姿色只能说是清秀,撒人堆里都找不着。她比李氏强多了。 但她年纪也不小了,好时光很快就会过去。不趁年华还在的时候抓住表哥的心,以后就再无机会了。 今天的时机太难得了。表哥独自留在家中,李氏不在。错过了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着这样的好机会。 她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哭泣上。 于佩芸摸出帕子来把泪擦净,慢慢坐回去:“是我失态了……表哥别见怪。” 朱慕贤只是点了下头。既没有象过去一样过来替他拭泪,也没有一句半句的安慰。 于佩芸握了握裹在手帕里的小香包,一瞬间心跳比刚才快了许多。 她平静下来。甚至还为刚才的失态道歉。 可是朱慕贤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她的诚意。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儿,看着眼前的女子如此楚楚可怜,柔弱无助,怎么也得有几分怜悯同情之心。 可是差就差在,朱慕贤太了解于佩芸了。 于佩芸刚到朱家的时候,是和他一起住大太太的院子里的。他们一个住东侧间,一个住西厢房里。白天晚上都在一块儿,一直到他开蒙读书迁出去之后才分开,可即使那样,也是日日相见的。 大概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位表妹,也许比她自己还要了解。 于佩芸说她当时被于家蒙骗。身不由己才出的嫁。这个朱慕贤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相信。 于佩芸如果不愿意,于家强迫不了她。她性子执拗,又很任性。她如果发现自己受了骗,一定会闹得于家鸡犬不宁,绝不会顺从于家的意思老老实实的出嫁。 于家有可能蒙骗她部分关于刘家的实情,但是她嫁到刘家去,是她自己变了心。 她的哭泣,掩饰,辩解。都在向他印证这一点。 如果她真的被于家强迫,她应该对于家充满怒火,会一见到他或是大太太,就会肯求他们狠狠报复于家,让于老爷和她的后母不得善终。而不是心虚的哭泣和乞求,说着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相信的谎言。 过去的她就算任性刁蛮不讨人喜欢。可至少她还真诚。 她变了,早就变了。 她不再是他疼爱的表妹,也不是他曾经有过期许的未婚妻。她贪慕虚荣,背信弃义,满口谎言,目光中充满虚伪与算计。 于佩芸不再企图纠缠,小英也往后退了退,在一旁侍立,但仍然没有丝毫放松。 于佩芸自己也觉得干坐着不是回事儿,站起身来说:“表哥身子还没大好,我跟人学做了道汤,试着做过两次,味道还行,我做给表哥尝尝吧。” 不等朱慕贤出声反对,于佩芸已经起身,领着添往厨房去了。 朱慕贤垂下头——他很想直接说,让她不用白费心思了,没有用。 可是出于最后一点儿情分,他没有撕破脸。 他没有当面说穿于佩芸曾经的背叛,也没有放下脸来让她离开朱家。 毕竟,她还是大太太心疼的外甥女儿。就算不给她留面子,也要给自己的母亲留面子,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让她娘家亲戚没脸。 看起来于佩芸也就吃定了他这一点了。 知道他不会赶人,所以打算留下来赖一顿午饭。 朱慕贤看了一眼小英,小英的脸儿绷得紧紧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书墨在他跟前求了好几次了,要不是因为又林怀孕生子,他们俩的事情也该办了家事。书墨为人处事称得上八面玲珑,小英却是个有一说一的直性子,也不知道书墨怎么就一门心思的瞧上小英了,小英也觉得他为人不错。 这般配不般配,其实别人说了不算,当事人自己都觉得好,那就行了。 等成了亲,书墨年纪还轻,一样跟在他身边伺候,小英呢,也和现在一样,伺候又林。不过到时候就不是这院子的大丫鬟了,而是管事媳妇,比现在做事要自由一些。 到了午饭的时候,朱慕贤还在病中,吃得清淡。不过是三菜一汤。于佩芸既然不肯走,又要一块儿用饭,她的客饭自然也一起端了来。 “表哥,这汤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朱慕贤从前倒是爱喝汤的,于佩芸以前从来不下厨,现在这么一反常态,也是为了投其所好,为了讨好他。 不过这汤或许为了卖相好,又或是为了味道好些,里头佐料太多了,汤上面还有一层油,看着就让人没胃口。 添香在旁边帮腔:“我们姑娘为了做汤,手都给烫了呢。” 朱慕贤能说什么?只能客气一句:“有劳表妹了。” 于佩芸说添香:“就你多嘴,也没烫多厉害,不算多疼。”话是这样说,却有意把手在朱慕贤眼皮底下晃来晃去,手背上果然有一点小小的红痕,要小英来说,比芝麻也大不了多少,能有多疼?八成是让油星迸上了一下,可是主仆俩一搭一和的,好象受了多大伤,多么劳苦功高一样。 如果今天留下的是翠玉,那八成就要回嘴了。小英嘴巴没翠玉厉害,她也不觉得让她们嘴上痛快痛快有什么大不了。反正少爷心里明白就成。 朱慕贤不接这个话茬,于佩芸也只能先放下用烫伤博怜惜的打算,站起身来给他盛汤:“表哥病了这么些天,身子虚,可得好好补一补。这汤最是滋补,表哥可要多喝一碗。” 小英本来想上去接手,添香身子一侧,把她给挡住了。 就差这么一下子的功夫,于佩芸已经把汤盛好了,端给朱慕贤。 朱慕贤没接:“放下吧。” “得趁热喝呢。” 于佩芸娇嗔了一句,刚才她坐在朱慕贤对面,现在就势挨着朱慕贤坐下,拿调羹舀了一匙汤:“表哥,来。” 朱慕贤寒毛都快竖起来了,身子往后撤:“不用客气,放下我自己来就行。” 于佩芸一双眼水汪汪的,瞅着他说:“跟我还见外啊?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你不也这么喂过我吗?” 小英眼里都快冒火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什么腔调啊?哪象正经良家女子?简直都快赶上窑姐儿了都! 朱慕贤十分尴尬,倒不是因为于佩芸,而是因为妻子的陪嫁丫鬟和另外两个婆子都站在一边儿呢,这些话她们全听去了。 就算他对妻子问心无愧,可是这些事儿要是她知道了,难免还是会不高兴啊。 现在他真是后悔让于佩芸登堂入室,刚才就应该说身子不适不见她才对。 见她明示暗示都装听不懂,朱慕贤也实在不愿意再这么跟她拉拉扯扯的纠缠下去。 “表妹。”朱慕贤站了起来:“你嫂子不在,你我两人孤男寡女的在一处着实不便。小英,你在这儿服侍招呼表姑娘,我到书房去一趟。” 他不等于佩芸出声,拔腿就走了。 于佩芸端着汤愣在原地,等她回过神儿来,朱慕贤都走没影儿了。只有剩下屋里的丫鬟媳妇们,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盯着她们主仆二人。 于佩芸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她死死咬着唇——表哥竟然这样对她? 别人欺负她,羞辱她,也就算了,可是他怎么能这样? 小英倒是很尽责,朱慕贤让她伺候表姑娘用饭,她当然得遵从主子的吩咐。 “刘少奶奶,您慢慢儿吃。这汤不错,您劳苦功高的做出来了,自己正该多喝点。” 于佩芸真想把汤全泼这丫头脸上去,还是添香赶紧拉住了她。 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虽然添香对杨奶奶出的点子很不以然,可是现在也决对不是斗气使性子的时候。 于佩芸慢慢缩回了手。 对,其实她应该将计就计。虽然表哥对她很不客气,可是现在他去了书房,谁能说这不是一个更好的机会呢? —————————————— 求评,求票票。二更会晚一些,大家可以先去睡,明天起来再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听了几折戏之后,朱家众人就起身告辞了家事。 石琼玉还和又林说,得了闲儿上她那儿去坐坐,两人说说话。要是方便,最好把孩子也带上。 又林笑着说:“你还真想让他们定娃娃亲哪?” 不过她们都是当人儿媳妇的的,身不由己,出门可没有那么方便。今天要不是都凑到了靖国公府,想见一面还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呢。 穿的整整齐齐坐直了在那儿听戏,其实也不轻松,又林觉得腰酸腿软,当着人不能失礼,上了车就快瘫了。翠玉有些心疼,把一个靠枕垫在又林背后头:“奶奶靠一会儿歇歇,养养神吧。” 又林也真坐不住了,靠在那儿觉得人都要散架了。翠玉替她捶着腿。国公府今天来的客人多,车轿都排得挤不下,这一散,车轿们挨挨挤挤的也走不快。 “不知道原哥儿他们爷俩这会儿在做什么……” 翠玉一笑:“原哥儿多半睡午觉呢。少爷嘛,八成在看书。” 朱慕贤难得清闲几日,捧起书本来就入了迷,又林在家管着,他还收敛些。今天放他一个在家,只怕读书读上了瘾,饭都不肯吃了。 又林一笑。 其实有时候丈夫有些无伤大雅的小癖好,只要不过份,又林都只当看不见家事。两口子过日子哪能处处较真?不是有句名言么,结婚前要睁大双眼,结了婚就要闭起一只。男人也不能管得太严了,偶乐给他松快这么一天。享受一下妻子不在家,可以尽情看书消闲的快乐。 反正爱书又不是什么坏事。 又林昏昏欲睡,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下了马车,又林过去扶着大太太往里走。大太太也倦了。有了年纪,她身子骨也不大如前,应酬这种事情最耗精神。 “行了。你们都各自回去吧。”大太太说:“原哥儿离了你半天了,不知道哭了没有。” 又林肚里牵挂着,婆婆难得这么通情达理一次,她心里也领她的情。 结果一转过身儿,就看见胡妈妈在那儿等着她,嘴角抿得紧紧的。一见又林转身,胡妈妈就迎上来。 “怎么了?” 胡妈妈声音压得很低:“也不算什么事儿。就是今天那刘少奶奶又来了。” 又林情知道这事儿肯定小不了。 胡妈妈路上简短的说了几句,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又林前后一琢磨,事情就明白了七八分。 于佩芸这些天没上门,但肯定没少打听朱家的事儿,瞅着今天这个空子来了。想和朱慕贤重修旧好——究竟是什么样的旧好,且不去管她。朱慕贤不想搭理她,把她扔下去了小书房。结果后来于佩芸不知怎么又摸到小书房去了—— 幸好朱慕贤不在小书房,要不然真弄得两个人衣衫不整的样子被人看见,那满身长嘴都说不清了。于佩芸知道朱慕贤出门去了,没戏可唱,这才不甘不愿的走了。 就是现在没成事,风言风语的传出去于朱慕贤的名声也有碍。胡妈妈的脸色这么难看,多办还是因为自己大意了。她以为少爷走了。于佩芸会知难而退,谁知道她能追到书房去。 胡妈妈觉得自己没把家守好,很是有愧。 “少爷呢?原哥儿呢?” “少爷还没回来呢,门上的人说,少爷八成是去杨公子那儿了。原哥儿下午睡的这觉可长,还是乳娘怕睡得太久了晚上就不肯睡了。硬是给哄醒了。” 又林这边进院门,原哥儿那边好象就有心灵感应,知道他亲娘回来了一样,啊啊的叫起来。 大半天没见儿子,又林也想得不行。搂在怀里又是亲又是逗的。胡妈妈看又林好象并不太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也就站在一边等着,心里盘算着等下话要怎么说更合适。 不能再放任这位表姑娘闹下去了,不然的话带累了自家的名声不是小事。 如果不是碍着大太太,于佩芸并不算是个麻烦。 又林哄着儿子。 她何尝不觉得这事儿糟心?婆婆难得对儿媳妇有个好脸儿,偏心自己的外甥女儿。而那个狗皮膏药一样的表妹,时刻想着能和表哥旧情复燃,然后达到她鸠占鹊巢的目的。 但是这些又林都得忍受,并且还得对婆婆笑脸相迎,不得不让于佩芸继续在自己面前蹦达。 也就是和孩子在一块儿的时候,她才特别快活。没有负担和压力—— 又林在儿子脸上又亲了一下,把他交给乳娘抱走。 翠玉从外头进来,跟胡妈妈小声说了几句话。 胡妈妈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乳娘抱着原哥儿出了门,胡妈妈就把刚才得的信儿告诉了又林。 厨房里出了件事——虽然是件小事。但是胡妈妈看来这事儿和于佩芸脱不了关系。 厨房里的下人经常把主子们饭桌端下来的饭菜吃了,成了家的也会打包带回去。有个厨房就是这样,看着中午那锅汤没人动过,就端回自家去了。结果家里人喝了之后,睡倒了两个,喊都喊不醒,吵嚷起来,有懂行的人看了,说这象是中了蒙汗药。 从厨房里带回去的饭菜怎么会有蒙汗药呢? 而且那锅汤是于佩芸做的,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胡妈妈这会儿是真后悔,没想着她会在吃的东西里头动手脚,幸好少爷一口也没动那汤。要不然…… 也不怪胡妈妈没想到。这种手段后院儿里常有,姨娘们给男人的东西里下点儿助兴的药,好把人留住。有的时候,也有居心叵测的人给年轻姑娘下药…… 可是在胡妈妈的心里头,总觉得那刘家少奶奶怎么说也是个大家的小姐,总得讲点儿身份体面,下药这种事情,总不该是她能干出来的。 现在她是明白了,人要是下作起来,跟什么出身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大户人家的闺女照样可以不要脸皮不要廉耻。 —————————————— 我又卡住了,这一章原来设想的不是这样的。。汗。这是昨天的二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四十章 家事240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四十章来自() 胡妈妈不着痕迹的往门外瞥了一眼,轻声抱怨:“可是奶奶,这事儿今天是只有咱们知道,外人不清楚。可是要是表姑娘再这么折腾下去,一家子的名声都得赔进去。您看,是不是跟老太太说一声……” 又林轻声说:“今天这事儿,老太太只怕也已经知道了。老太太已经有了年纪,该让她老人家頣养天年,不该拿这些事情让她烦心才是。” 朱慕贤站在门外,从刚才说到猫吃了残汤的时候他已经听着了。 当时那汤他没喝,是因为于佩芸的态度让他不舒服。如果于佩芸的态度没那么热切和殷勤,自然一点,寻常一点,他说不定碍于面子,就真会喝个半碗。 想到那汤里居然下了那种药,再想到于佩芸今天浓妆艳抹的模样,朱慕贤只觉得一阵恶心直犯上来,扶着墙干呕了两声,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不过却把屋里的人惊动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怎么了?” 朱慕贤转过身来,又林一脸关切,抢过来扶住他:“哪儿不舒坦?” “没事儿。”朱慕贤摇摇头。 这种烦恶感其实并非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心理上的。 就算他已经对表妹没有过去的那种感情,可是两个人曾经相处过的时光,那些年少岁月里的感情和美好回忆并不是假的。 他有时候也会怀念那段时光。 当然,那段时光之所以让他觉得美好幸福,并不单单是于佩芸的原因。 那个时候家中还没有发生变故。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象现在一样形同陌路。家里头和和美美的,无忧无虑—— 就算只是表面上,那也曾经让他觉得快活。 可是现在于佩芸做的事,却象是把一盆污水迎面泼在了他的脸上。过去的那些记忆。那些欢笑声,那些快乐的画面,迅速都被污秽遮掩。再也找不着一丁点儿的美好之处。 又林想,他肯定是听见了。 在这件事情里头,她难受,可是朱慕贤应该比她更难受。 于佩芸做的事情令又林恶心,朱慕贤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她的这种背叛和改变,应该更觉得痛心和难受。 但是现在她却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么血淋淋的扯开丈夫的伤处,并不是一个体贴的妻子该做的事。 一直等到晚间两人都躺下了,朱慕贤却主动说起这件事情来。 “今天的事……也是我的错,我根本不应该让她进院门的。” “怎么能说是你的错呢,她倘若在桃缘居门口吵嚷。弄得府里上下都听见看见,那也不好。” “我总还想着,不管怎么样还是亲戚,维持一点面子上的情份——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和她说清楚,我和她这辈子再无可能。休说我已经娶了你,就算我现在还未婚娶,也不可能再和她在一起。给舅父的信我已经写好了,明天一早就让人送去。于家不管她的事,母亲又心软。被她几句话就哄住了,放任她在家里出出入入,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是……尤其是老爷子和老太太年纪都大了,动不得气,也不能让他们这些事情伤神操心,不然。岂不是我们的过错吗?” “正是这个理。” 要彻底让于佩芸离开他们的生活,就必须过大太太那一关。他们是晚辈,不好顶撞违逆。那么就只能另外请长辈出面。不惊动老太太的话,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朱慕贤的舅舅舅母了。朱慕贤打算请他们出面和刘家交涉,并且带于佩芸离开京城。回了老家之后,舅母应该可以给她安排一门亲事,或是对她另有妥当安排。 再放任她这么胡作妄为,只怕来日会惹出更加不可收拾的事情。 又林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轻声说:“其实,你也别太生气了。当年我也见于表姑娘,她虽然任性一些,可没有现在这样的心思和作派。我猜,她嫁到刘家,大概是吃了不少苦,性情也就跟着变了。再说,她现在一个人在外头住着,不知道同什么人走得近,这下药的事情,我想也许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别人教唆的……” “你不用帮她说话了。”朱慕贤摇摇头:“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错儿都推给别人,她得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任。” 又林心说谁愿意给她说话了?这不是想让你心里好受点么?把责任推给坏人引诱,总会让他那种被至亲欺骗伤害的感觉稍微减轻一点儿。 她哪愿意给于佩芸解释开脱?她巴不得明天于佩芸就被送离京城,再也不会出现在眼前恶心她。有她三五不时的在大太太面前上眼药,大太太对儿媳妇的感观和态度是永远不可能好起来的。 夫妻俩小声说话,谁都没有睡意。结果原哥儿那边儿又准时醒了,乳娘抱了过来把孩子给又林喂奶。 原哥儿现在已经满百日了,不再象从前那样软趴趴的,总睡不醒。一边咕咚咕咚的大口喝奶,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又林看。 朱慕贤伸手摸着他的头顶——胎发刚剃过,圆溜溜的一个光头,摸起来很是滑溜。 原哥儿又转过眼来看他。 朱慕贤和儿子对视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看妻子专注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把一大一小都揽进怀里。 是的,他想,他不该再为了过去的人和事情纠缠烦恼。 他现在的生活很好,有这样好的妻子,还有这么好的儿子。他得努力打拼,给他们遮风挡雨,让妻子过上好日子,让儿子将来以他这个父亲为荣。 至于母亲,他当然还是孝顺的。但孝顺有很多种方式,有的时候一味顺从并不是真的孝,大太太耳根软,脾气又急,很多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很多人也不用让她再见着,家里少生是非,才能融融洽洽一家和乐。 于佩芸十分沮丧,一直到回去之后才想起来问添香,那汤可倒掉了没有。 虽然她不觉得那汤有什么要紧的,但是杨奶奶之前嘱咐过她,不管那药用上没用上,过后都得把痕迹抹掉。 添香可不敢说还剩一点残渣被桃缘居的人拿去了——再说,只剩那么一点点了,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她小心翼翼地说:“都倒掉了。姑娘,天不早了,我去端晚饭来吧?” 于佩芸嗯了一声,根本没注意到添香眼中的惶恐。 今天的事情不顺利,让她十分烦躁。 表哥为了躲她,先是去了小书房,后来干脆抱病出门。 他对她,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了吗? 于佩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依然很美貌,并没有变样。 为什么他就一点儿都不喜欢她了? 是嫌弃她嫁过人吗? 曾经听别人说过,女人真的不能行差踏错,一步走错,再回头时已经一切晚矣。 她的命怎么这么苦…… 于佩芸死死盯着镜子,阴鸷的神情让添香更加不敢开口了。 添香从小就伺候于佩芸,待她也是十分忠心的。 可是人的忠心也是有限度的。添香不象于佩芸那样一厢情愿,她去给朱慕贤送过信,今天更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表少爷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人了。他看着姑娘的时候,就象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但凡还念着一丝旧情,都不会是那样的眼神和表情。 而姑娘还糊涂着,不但在这事上一厢情愿,还对那个杨奶奶言听计从的。就象今天这个药,就是那个杨奶奶给她的。 添香只觉得心惊肉跳的,这药也不知道什么来路,吃了对人有没有害处。 这无事献殷勤,肯定非奸即盗。杨奶奶和她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这么帮着姑娘? 这种女人心眼太多,太会算计,她肯定不是象她说的那样,说什么和姑娘投缘,一见着姑娘就觉得亲,觉得她象姐妹—— 她肯定别有所图。 只不过添香不知道她图的什么。 杨奶奶并没有向她们开口提过钱——她们也没有什么钱,姑娘也没剩下多少首饰细软了。 不是为了钱。 但是那杨奶奶也没想给姑娘牵线搭桥认识什么人……大概图的也不是姑娘的色。 她图的是什么呢。 现在该怎么办呢?再由着姑娘这么任性下去,万一惹出什么事,姑娘可能还能保住她自己,可是自己这个丫鬟就未必了。 不行,她得给自己寻个活路。 不是要背叛姑娘,只是找条后路——她才十几岁,她还想着将来嫁个靠得住的男人,好好儿的过下半辈子呢,她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把自己断送了。 她不能扔下姑娘跑了——朝廷律例,逃奴一被抓着,那是打杀不论的。 再说她又不认识人,又没什么钱,她能往哪儿跑? 不,不能跑。 添香去端了晚饭来,于佩芸根本毫无食欲,一是心里有事,二是这饭也实在谈不上可口,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添香也只硬塞下去小半碗饭。 这一夜主仆二人都没有睡着,各有各的打算。 —————————————— 这一章有小改动,药改了~~~ 噗,昨天也不知道怎么写的,脑子不太清楚啦。(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40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四十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四十一章 如果朱慕贤以为下药这件事对妻子的触动不大,那他就想错了。 又林只是没有说出来,但是她认为于佩芸这个人已经极其危险。 她已经走上一条歪门斜道了。今天可以给朱慕贤下这样的药,那么下次呢?下次她会给谁下药?下什么药?现在她最憎恨的人大概就是碍了她的事的人,比如自己,大概可以排头一号。还有儿子,可能也是她的眼中钉。又或者是别的人,到时候谁知道她会下什么药呢?也许到时候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运气,朱慕贤恰好没有喝下去。 不,这样不成,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 又林从来不主动算计别人,可是别人要算计她,她的家人,她也绝不能容忍。 胡妈妈看着这样的又林,心里十分欣慰。 她就知道姑娘不是个软弱的。以前在于江姑娘还没出嫁的时候,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敢欺姑娘年幼在她面前耍花样。 “要劳烦妈妈走一趟,有些话我怕她们说不清楚。” “是,奶奶您尽管吩咐。” 于佩芸主仆两个赁房居住,是每月一吊钱另雇了一个婆子来买菜洗衣做饭。于佩芸固然不可能自己做这些粗活,就是添香这样的贴身大丫鬟也没做过这些活计。 当然了,这样在街上雇来的做零活儿的婆子不要指望她干活太尽心尽力,买菜的时候从中间扣几个子儿是常有的事,如果能买到更便宜的菜和肉。那她绝不会买贵的。 这婆子贪小便宜于佩芸也知道,可是她也没什么办法,再换一个说不定还不如她呢,起码这个婆子还没有手脚不干净偷吃偷拿。 但是现在她后悔了。 这个婆子不知道贪便宜从哪儿买的肉。吃得她上吐下泄,整整折腾了大半天。请来的郎中也不是什么好郎中,开的方子煎了药。吃了也没什么效果,一天下来她都要虚脱了。 于佩芸觉得自己头发里都充满了酸腐的怪味儿。床褥衣裳都让她弄脏了,即使已经换过,可是身上也来不及清洗。吐到最后肚里没了东西,就往外吐酸黄发绿的汁液,嘴里苦得象灌了黄连。 这是吐了胆汁吧? 她害怕起来,她不会就这么没了命吧? 不。也许这是个机会。 添香也有点小小的不舒服,不过症状比于佩芸轻微多了,郎中开的那药她喝了下去,倒是好转了不少。 当主子的能躺下养病,可是添香这会儿还得强撑着身子伺候她。 于佩芸有气无力的喊她。添香连忙应了一声端了水进去。 “你,你现在马上去朱家,告诉姨母,我病了,病的很重,让她接我们去朱家。”于佩芸一反刚才病恹恹的样子,眼里闪烁着光亮:“这是我的好机会。姨母一定会接我们去朱家的,你快去,快点儿去。别耽误功夫。” 添香的手腕被她掐得生疼,只能应了下来。 “可是我去了,姑娘这儿怎么办?” “我没事,你快去,快去啊!” 添香腿也有点发软,强打起精神出了门。 不过出了屋子之后。风吹在脸上,也没了屋里那股怪异的让人难受的味道,人倒是舒服了不少。 她去了朱家求见大太太,大太太果然对外甥女儿十分关切要,可是犹豫了一下之后,只打发了两个人,带了药材补品跟着添香回来了。 如果是两天之前,大太太怜惜她,说不定真会把她接回去养病。可是今天一早大太太刚被朱老太太敲打过。告诉她疼惜晚辈是一回事,但她首先得端正自己的身份。她是朱家的主母,得为朱家的名声着想。她那个侄女儿都没有为亡夫服满丧期,与娘家不合,名声非常不好。大太太要是真心疼她,可以接济一二,但不要让她总往家里来。这样一个名声不好的人总是在朱家出出入入的,让旁人怎么想?闲话一传开来,一家子大小都要受连累。 大太太就算心有不甘,也不敢在这时候和老太太对着干。 外甥女儿命也够苦的了,妹妹去得早,后娘对她又不好,嫁了个痨病鬼丈夫,又守了寡,什么坏事都让她赶上了,可是别人的闲言闲语却还都冲着她去。 要是自己再不管,她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于佩芸见添香回来,大太太只派人送了东西,并没有要接她过去住的意思,失望到了极点。 光送这些东西顶什么用?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个! “你没跟姨母说我病得很重吗?你……你该和她说,和她哭才!跟她说这儿又穷又脏没法儿养病,我过去不是一直住在他们家吗?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过去和现在能一样吗?过去您是姑娘,在朱家也只能算是做客。现在您是已经嫁过人的妇人了,名义上是刘家妇,还没有和刘家撇清关系,朱家老太太不同意,大太太也不能和婆婆硬顶着啊。 添香只能好言相劝:“姑娘千万别生气,先养好身子才要紧。我听着,姨太太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因为老太太不愿意,大太太总不能忤逆老太太的意思。姑娘且放宽心养好病。姨太太给带来了好些东西呢,有药材,还有这么多补品。姑娘不是说想吃燕窝吗?我去给姑娘熬上吧?” 于佩芸躺在那儿,瞪着眼看着屋顶不作声。 第二天郎中又来了一次,换了个方子,吃了之后倒是稍微好些,起码不再呕吐了,腹泄也好转了一些。只是她整个人给折腾得大伤元气,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养不回来。 大太太给的二十两银子根本不搁花,请郎中买药就花了差不多一半,房东又来催付房钱。添香好说歹说,先给了一个月的,这下手头又拮据起来。 她看了一眼隔壁——杨奶奶平时走动得倒勤快,可是姑娘这一有事儿,她连个面都不露。这样的人根本靠不住,或者说压根儿就不该和她来往。 添香给自己琢磨着出路。她也没有攒下多少私房,本来想跟着姑娘,将来总会有个好的安置。可是姑娘现在根本指靠不上。 那能怎么办呢? 于家是不用想的,待下人一向刻薄凶狠,靠他们?肯定给她卖到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去。 刘家更不用说了。 想来想去只有朱家。 可是大太太心里只装着姑娘,她一个丫鬟,大太太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可是除了这些人,她还能去找谁呢? 于佩芸病了这些日子,那位芳邻只来看过她一回,还端了一碗说是她亲手做的汤面。大太太倒是隔三岔五打发人来看她,可是就是不提接她去朱家的事情。 等她身子彻底好起来,能下床走动了,天气已经冷了起来。秋天到了尾声,树叶子都快掉光了。 而朱慕贤的大舅舅和舅母也在这时候上京来了。一是为了朱慕贤说的那件事,还有一件事情是因为朱慕贤的另一位表妹张玉馨未来的夫家是在京里,婚期也就只有两个月了,正好这时候进京来待嫁。 张家的老宅还在修缮中,张家一行人自然先住在了朱家。 大太太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兄嫂了,兄妹相逢,自然有一番感慨唏嘘。大太太的兄长已经年近花甲了,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背也弓了起来。大嫂当年是个何待爽利泼辣的妇人,现在说话口齿都不清楚了。 亲人见面,固然很是欢喜。可是这么些年过去,兄妹都已经老了,也不知道见过这一面,还有没有下一回。 她嫂子张夫人倒是很看得开:“这有什么?谁没有生老病死?瞧,你孙子孙女都抱上了,自己还能不老?” 大太太对这个嫂子倒是很服气,未出嫁在娘家时姑嫂间也很和睦。 客套之后,张夫人直接问:“于丫头的事,我在老家恍惚听说了一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大太太正憋了一肚子话想说呢,嫂子这么一问,她话匣子一开,就滔滔不绝停不住了。先是痛骂了一顿于家夫妇黑心肝丧天良,又说刘家多么苛刻凶狠云云。 她嫂子一直安安静静听着,只在要紧处问上几句。 等大太太说到最近的事情,因为顾着朱家的名声,于佩芸病了也只能在外面熬着,不能接进来好生照顾。 她嫂子听完了之后,说了句:“你这事情办得不妥了。” “正是呢,我也想好生照看她……” “不。我是说,你一开始就不该让她上门,更不要说接她来家里住了。”她嫂子毫不客气地说:“有时候对孩子好,可不是一味纵着,顺着她就行了。她年纪小不懂事,你难道也看不出其中的厉害?于家不好,她该早打发人送信儿给我们才是。亲娘不在了,可是亲舅舅还在,她要真不肯嫁,于家难道不会给她出头?既然嫁了,就该守住本份。死了男人,就是装样子也该守足一年才是,不能给别落下话柄。” “可是……”大太太有点儿张口结舌。 ———— 其实我真的想加更的啦。但素。。呃,今天可能又来不及了,看看明天行不行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四十二章 张夫人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于家不厚道,刘家也做了亏心事,他们了初一,咱们不妨做十五是不是?” 大太太在嫂子面前气焰矮了一截:“就是啊,他们做的那都叫什么事儿,芸丫头险些叫他们给活活逼死。刘家现在还不肯放过她,就指望着芸丫头能给他们那个痨病鬼儿子守一辈子寡……” “你这就错了。”张夫人说:“正因为他们理亏,旁人才能同情芸丫头。可你倒好,纵着她,一点面子上的功夫都不肯做。原本咱们是占着理的,这么一来,旁人也不会站在咱们这一边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太太有些不甘愿,可还是得承认她嫂子说得对。 “你另一个不是的地方,就是不该让她觉得,她还能嫁给贤哥儿,能登堂入室在朱家过日子。” 大太太这就不能答应了:“嫂子,可是芸儿现在这个样子,哪还能嫁进什么好人家?她下半辈子可怎么办?贤哥儿和她自小一起长大的,情份不同一般,她嫁进朱家,在我眼皮底下,有我照看着,我自然不会亏待她——” “你胡涂。”张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你不会亏待她,我自然信。可是贤哥儿已经娶了媳妇,芸丫头进来也就是做个姨娘,姨娘该守的规矩,应有的本份,她能守吗?将来生下的孩子,也是庶出,这你都想过没有?” “可是……” “你可别说,你打算纵着她压到四少奶奶的头上,让她将来的孩子压到你的嫡孙头上。”张夫人板着脸:“宠妾灭妻不是小过失,你可还记得十来年前那个江状元杀妻案?你是想断送贤哥儿一辈子的名声前程吗?” 大太太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案子。顿时打个了寒噤,嘴上还不肯服软:“那不至于,贤哥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他有分寸,芸丫头可没有。”张夫人没说的是,你更没有。 张夫人下了论断:“做妾不是什么好出路。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同意。这次办了玉馨的婚事,我就带芸丫头回老家。给她找户殷实的人家打发她嫁出去,她要是知道好歹,以后就该好好惜福过日子。你也是一样。别整天对儿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那媳妇我看着不错,对你很是恭敬,也知道进退。” 大太太哼了一声:“得了吧。看着老实而已,其实滑头着呢。” 这个儿媳妇是老太太作主挑的,从根子上大太太就对她喜欢不起来。老太太平时就够给她脸了,再多给她几分颜色,可不得开染缸了? 再说,大太太不喜欢这个儿媳妇还有别的原因。 从她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永远那么不愠不火的。说她也只听着,脸上什么也不露出来。她越是这样,大太太越是心里忌惮。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是想和丈夫告状?还是想和老太太诉苦? 哪及得上芸丫头,是她的外甥女儿。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当然和她贴心。 “芸丫头现在独个儿在外头孤苦伶仃的……”大太太替外甥女儿诉苦:“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上吐下泄的病了好几天。我倒是有心接她进来养养病都不行。嫂子,你说我这几十年熬过来,到现在连这点儿主都做不了,家里没个人把我放在心上。贤哥儿的爹就不说了,我只当他是死了。头上还压着婆婆,下头媳妇又不听话,我这日子过得一点儿趣儿都没有……” 张夫人宽慰她两句。 不过就张夫人看,小姑子的命还是不错的。她嫁过来之后也没吃过什么苦,朱家老太太是个通情达理的,生的儿女也都争气。至于丈夫——这世上几个女人是靠丈夫的的宠爱过日子的? 大太太现在孙子都抱上了,正该享清福的时候,可是她却只想着自己没有什么,不会想一想自己已经有了什么。 张夫人倒觉得李氏不错。之前听说是商户人家的女儿,还听说长相也不怎么样。张夫人的期望着实不高。这会儿见了真人,倒觉得比预期的要强多了。生得也很秀美,进退举止完全是大家闺秀的作派。 同样的行为,不同的人看感想完全不一样。 不卑不亢可以看成桀骜不逊,温婉大方是城府太深,和丈夫举案齐眉那是狐媚子不端庄…… 大太太觉得大儿媳妇钟氏还勉强过得去,可是张夫人的看法和她恰好相反。在她看来长媳才是最重要的。将来的宗妇,那接人接物,心胸眼界都要有。钟氏虽然也算是官家千金出身,看应酬谈吐也过得去,可是她有个最大的缺点——她心胸狭窄,不能容人。 身为长嫂,对兄弟姊妹和弟媳都容不下,生怕别人比她强越过她,这怎么能行呢? 只是这是朱家的家务事,张夫人不好就这事指手划脚。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生发送女儿出嫁,然后就是把于佩芸带回老家去,免得她在京城惹祸出丑。 于佩芸在春天的时候已经把皮袄典了,现在天气冷了起来,要是没有大太太送来的两件袄子,已经御寒的衣裳了。因为郎中说她现在身子没大好,不能出门——再说,于佩芸跟大舅舅并不亲,对那位老家来的大舅母也隐约有些畏惧。 记忆中这位舅母是个极讲规矩的,十分严厉的人。于佩芸以前就被她训斥过好几次,正好借着养病的理由不去朱家见她。 又林得了几日清静,嘱咐人盯着于佩芸那边不要松懈,然后去了铺子一趟。茶叶铺子开得红红火火的,回头客极多。有两家挺大的茶楼都从这里固定进货,有了口碑,扎稳了根基,这门生意可以细水长流的一直做下去。反正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人总是天天要喝茶的。铺子里账目记得很是清楚,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都看完了。钱嫂子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回话:“上个月刮大风,后院里仓房的瓦损了一角,找了个泥瓦师傅,连工带料一共是八百钱。还有给巡街和衙门的孝敬,咱们每个月交的是一两二钱银子的茶钱……” 这个相当于一笔治安费,因为多少有点背景,街面上也不会苛索得太凶。交了这笔钱,省了许多心,省了许多不必要寻衅滋扰。 其实这些账上也有写,不过钱嫂子十分尽责,把几样额外的支出都报了出来。 又林合上账本:“行了。” 钱嫂子松了口气。 奶奶不是个好糊弄的,在她面前可不能出什么纰漏。 又林要上车回去,有个人从街对面跑了过来,兴冲冲地喊了声:“嫂子。” 又林有些意外:“六弟?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同窗出来买东西。嫂子你怎么在这儿?”他目光往又林身后看,一下明白了:“哦,这是嫂子的那间铺子?原来就开在这儿。” 又林笑着应了声是。 街上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又林隔着车窗问他:“你出来多久了?三婶儿知道吗?” “因为教我们的一位先生要辞馆回乡了,我们几个同窗合计着想送点儿东西表表心意——我娘不知道,您可别跟她说。” 又林一猜就是。 三太太看儿子看得很紧,除了放他出去读书,别的事情一概不许,总把他严严实实拘在身边。朱慕贤对这种作法并不赞同,这样养大了也只是个书呆子,一点儿人情世故不懂怎么能行呢?就是学问再好,做人也比做学问更加重要。 但男孩子长大了,总不会事事都听母亲的。瞧,朱博南这就已经会瞒着三太太做些自己的事情了。 “好吧,我不去跟三婶说就是。你也别在外头久待,买完了东西就早些回家去。” 朱博南说:“我们这已经买好了,后日给先生送去。对了,我还给原哥儿买了个玩意儿呢,回来我给他拿过去。” “还想着他做什么,他什么东西都不缺。” 又林估摸着三太太不会给他多少零用,能挤出笔钱来给先生买东西就不易了,再给原哥儿买东西,肯定很紧巴。 “没事儿的,不贵,一点小东西。嫂子你先走,我这也就回家去了。” 朱博南给原哥儿买的是个扎花的菱角彩球,芯子应该是木头的,外头包着绸布,充填着棉絮,角上拴着穗子,原哥儿这会儿正是对颜色敏感的时候,对这个球十分喜欢,立刻抛开了手里的东西来抓它。 又林看东西不贵,也就放下心事。三房一向过得不怎么宽裕,不象大房进项多,也不象二房一样趁机会捞足了油水,三太太手里没什么营生,就陪嫁时候的几顷地,收益也不怎么样。娘俩加上几个下人,平时过日子都是靠月例银子。就算老太太平时有心想贴补些,也不能做得太过份了,不然落在其他人眼里,只怕家里是非更多。 朱博南拿着球逗着原哥儿往前爬,小叔侄俩其乐融融。 —————— 厚衣服都收起来了,天气居然还这么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四十三章 家事243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四十三章来自() 从张家一行人来了,朱家忽然间就热闹起来。【高品质更新】家里头几个姑娘——朱慧萍已经定了亲,朱明娟马上要定亲,张玉馨的婚期就在这两个月了。 朱老太太有了年纪,更喜欢晚辈们围绕在身边,显得热闹。她笑呵呵地说:“你们几个年纪都差不多大,多在一块儿说说话,亲近亲近。” 不过三个人一时还真亲近不起来,三个人三种身份。 张玉馨是大太太的娘家侄女儿,朱慧萍是姨娘生的庶女,朱明娟是二房的嫡女。 朱明娟最傲气,看不起朱慧萍是姨娘生的。张玉馨是大太太的侄女儿,大房和二房本来就不亲近。再加上张玉馨又是小地方来的,更让她多添了两分鄙薄。 不过当着老太太,就算不情愿也是寒喧两句。不过说过几句话,朱明娟倒是觉得张玉馨并不显得小家子气,说话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很是可亲。 张玉馨是张夫人的老来女,虽然她是最小的,可是张夫人也并没娇惯她,该学的东西该守的规矩一样都不马虎。阳陵虽然比不得京城,可也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其实若论起气度、见识这些,朱明娟比张玉馨还差一大截子呢。二太太自己就是那个水准,也没给女儿另请教养嬷嬷。朱慧萍就更差了一些,字都不认得几个。现在想一想,很是后悔当初有机会的时候没上心,多识得几个字,看账看柬贴这些东西也能应付得来。她这会儿除了忙着嫁妆,就是找了两本三字经、千字文什么的来看看。她人聪明。认字倒也不算慢。她和朱玉馨说起这个认字的事情来,朱玉馨笑着说:“这个不难。其实许多字平时是根本用不上的,常用的字也就是那么几百个,记熟了这些,平时看账、看个贴就全不成问题了。” 朱慧萍欢喜地问:“真的?那……我就是不知道哪些是常用的。” 张玉馨掩口一笑:“这容易。找本不用的旧账本,再找几张旧的柬贴来瞅瞅,上头的字有许多都是差不多的。就认上头的字就行了。要不,这两天我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学。” 朱慧萍这些日子懂得了不少人情世故。她心里明白张玉馨肯定早就认识这些字。听人家谈吐,看她那作派,说不定还是会吟诗做赋的才女呢,哪还要学千字文这样的东西?人家这样说只不过是顾全她的面子。 而且说是一起学,估计是张玉馨教她。 朱慧萍很是感激她的好意。连朱明娟都跟着心动了。二太太虽然也教过她些管家看账之类的事情,可是现在有个好机会,能再多学一点东西,总不会是坏事。 “我这几天也没事。正好闲着,可以和你们一块儿学学。”她声音不大,下巴抬得高高的。好象是给了这两个人天大的面子,自己其实是可学可不学一样。 张玉馨一眼就看出来她的真实想法了。她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那更好了。人多大家互相帮着些,能记得更清楚。” 朱慧萍对朱明娟这种作派很看不上。又想一块儿学字,又不忘摆她千金小姐的架子。 和张玉馨一起,肯定让人很舒服。可是再插进个朱明娟来,肯定会拧巴,说不定还会吵嘴呢。 张玉馨是大房的客人,所以三个姑娘碰头的地方当然是在大房的院子里。从朱心瑜嫁出去之后,她的住处就空了下来,收拾一下,倒是正好当间书房使。 朱明娟一进屋,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这间屋子可没有她住的屋子敞亮,更没有她的屋子那么精致雅洁。再一看用的纸笔墨砚,也都是粗制家伙,心里就老大不情愿。 “这纸那么粗,写字多不顺手哪,我那儿有上好的玉版纸和松烟墨,让人去取了来咱们用吧。” 朱慧萍眉一挑就想顶回去,张玉馨适时的插了一句,笑着说:“没事儿,又不是正经写贴子登账本什么的,用这纸先练着,写坏了也不心疼。” 她都这样说了,朱明娟也不好太明着嫌弃,朱慧萍也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三个人磕磕绊绊,幸好有张玉馨在,倒也勉强算是融洽的过了大半天。朱明娟发觉朱慧萍原来也挺聪明,张玉馨教她认的字,只教一遍她居然就会了。朱慧萍也发现朱明娟人是骄傲了一点,但是心地也不算坏,还指点她拿笔写字的姿势。改了个姿势,果然写起来更顺手了,好象字写的也比原先好看些。 等过了午朱明娟回去了,朱慧萍和张玉馨又在一块儿消磨了半个下午。 朱慧萍心中对她很是感激,看着张玉馨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奇妙的熟悉的感觉。 当然,她以前没见过张玉馨。 她再琢磨了半天,才琢磨出点味道来。 张玉馨其实有点儿象四嫂。 长得当然不象,张玉馨是典型的北方姑娘,鹅蛋脸,浓眉大眼的。四嫂子却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生得娇小玲珑,比朱慧萍矮了大半头。 是说话,举止……反正都让人觉得挺舒服,挺象的。 张玉馨正跟她讲着:“这个字是盏……你想什么呢?” 朱慧萍顺口就说了出来:“我觉得你有点儿象我四嫂。” “四少奶奶?”张玉馨想了想——前一天也见过,只是没怎么说过话,还收了人家一对镯子人的见面礼的。看着是个挺和气的人,不过姑母不太喜欢她,总觉得她出身低。 张玉馨想到自己身上,也有些微微出神。 她的处境,倒是和这位四表嫂有些象。 她的夫家也是宦官人家,相比之下,自家祖父虽然也曾经做过三品高官,二舅舅三舅舅也还在任上,可是自家这一房毕竟是没落了。自己嫁进去,会不会被婆家人嫌弃出身? 出了朱明娟的院子,张玉馨带着丫鬟回客院儿去。在屋里坐了半天,腰有些酸,脖子也有点儿酸疼,索性放慢了步子,想慢慢走一走。天已经冷了起来,花凋叶落,看起来一片肃杀。 “表妹怎么在这儿?” 玉馨回过头来,见是朱慕贤,笑着说:“从三姑娘那儿出来,正要回屋去。表哥这是刚回家?” 朱慕贤衣裳还没换过,翰林都是一身浅绿的官服,腰间系着石青的腰带,脚下是一双青缎粉底的官靴,看起来真如玉树临风,卓尔不凡。 张玉馨心说,表哥这样的才貌,又前程远大,难怪于家表姐对他念念不忘,缠着不肯放手。 朱慕贤笑着一指桃缘居:“都到了门口了,进去坐坐吧,你表嫂家里捎来的茶叶可好着呢,不尝可惜了。” 张玉馨看了一眼桃缘居的门——门前的匾是表哥亲手写的,匾也不是一般样式,不是长的方的上过漆的。只是一块本色的木板上面镌着桃缘居三个字,上面的墨色看起来十分淡雅。 一看就给一种很温馨的,很亲近的感觉。 “好,那我就叨扰了。” 一进院子就能听见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听得人心都软了。有个丫鬟迎上来,笑着说:“少爷回来了,表姑娘好。” 张玉馨笑着说:“我来讨表嫂的好茶吃。” 又林笑着让她到西间坐。张玉馨一进屋就能闻见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这香气十分动人,让人觉得柔且暖,并是不一般的熏香、香料的气味。 “嫂子这屋里用的什么香啊?” “哦,因为有孩子,所以一般的香料都不敢用,就是用水果香熏熏屋子。” 张玉馨由衷地说:“表嫂这屋子收拾得真好。” “哪儿啊,以前还有心思弄弄,自打有了孩子,一心就围着他转了,这些事儿都顾不上了。来,尝尝这茶。” 茶当然是好茶,不过张玉馨更注意到表哥表嫂之间那种亲密自然的气氛。她见过自家父母、哥嫂、还有一些亲戚故交家那些夫妻们的相处,大多都是相敬如宾,相互间客客气气的。 但是表哥和表嫂之间不大一样。虽然他们也没有什么亲密的举止,说的话也就是一般的回来啦,累了么,给你留了点心之类的家常话,可是他们眉梢眼底,举手抬足之间透出来的那股子甜意,是她在别人身上没有见过的。 看来姑母的想法是一回事,但是表哥自己对表嫂是很满意的,两人间这种情形,应该就叫做恩爱了吧? 她心里有些微的羡慕。 要是她和将来的丈夫,相处得也能象表哥和表嫂这样,她也就没有什么别的所求了。 就算婆婆苛刻些,家里事情烦难些,可是只要夫妻齐心,那就没什么过不去的难关。 可是这样的事情,只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吧? 她在桃缘居待了一会儿,还抱了下原哥。告辞的时候,又林还给她带了两样果子,一包茶叶,十分细心周到。 —————————————— 今天又听朋友诉苦来着。。咳,好耽误时间,而且打断思路。。。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43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四十三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家事244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四十四章来自() 张夫人和张玉馨说起朱家的事情来,难免提到于佩芸和朱慕贤过去的事情。//百度搜索看最新章节// “这事儿是你姑母办岔了。要是早有让他们结亲的心思,就该早早替他们把这件亲事定下来,也省了朱家一出事,于家就变了一番面孔。要是不打这个主意,就不该放他们从小在一块儿长大,天天在一处厮混,弄得两人的名声都受影响了。要不是这个原因,当初你姑母也能在京里给你四表哥寻门亲事,用不着那么远到于江去娶个儿媳妇回来。” “可是四表嫂人很不错。” “是啊,我也看出来了。听说家里不是一般殷实,陪嫁抵得上半个朱家的家底,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请过官学的女先生教导过两年,规矩进退一丝儿不错。你姑母总觉得娶了个商户人家的闺女,失了面子。可是依我看哪,这面子不当吃穿,这个小儿媳妇她娶的很是实惠。教养不差,陪嫁丰厚,你四表哥又是懂得惜福的,将来有得福享。要是当时在京里娶,也就是个破落户穷京官的闺女,教养是谈不上,更没什么家底儿。有了面子风光,日子过得就拮据了。” 张玉馨想了想:“是,四表嫂虽然没穿金戴银的,可是她墙上挂着一张刘渤真的山居图,架子上还有一个陆窑的五彩花鸟盘,虽然都不起眼,可都不是一般的东西。” “那东西,给不识货的人也认不出来。”张夫人言下之意,是有人很不识货。 张玉馨不能说长辈不是,可是她懂得她娘的意思。 大奶母就不象是识货的人。最起码,四表嫂的好处她们刚来几天的人都瞧出来了。大姑母却一直视而不见。 “你姑母也不是那样不识货的人,但是婆媳哪——”张夫人叹口气。 婆媳就是天生的仇人,两只眼只能看到对方的短处。若是换了别人家的姑娘,别人家的媳妇,这么个品貌。这么份儿嫁妆,大太太怕不得赞不绝口羡慕得眼红才是。可是对自家的媳妇…… 当然了,这世上做媳妇的都不容易。得熬许多年呢。大太太是命好的,一直没受过婆婆的气,只是现在和老太太一起住着就百般的不遂意。觉得有人压在头上挺不直腰杆了。她也不想想。就朱大老爷那个脾性,要是没有长辈在头上压着,不定多出格的事都做出来了。 可就算是娘家人,有些话也是不能劝的。就算劝了也是白劝,听不进去的。 张夫人来京城可不是来管小姑子的家事的,她一边打理自家宅院预备搬出去——现在暂住可以,总不能女儿也在朱家发嫁吧?天底下也没有这个道理,她们姓张又不姓朱。另外就是宅子一弄好。就把于佩芸也接过去住,省得她在外头不省心。张夫人可不象大太太那么心软,拎不清。于佩芸在外面多住一日。名声就更坏了一分。除了大太太,谁还能放心这样的女人进自已家的门?张夫人已经开始盘算着给于佩芸寻个什么样的夫家了。不能找太远的。自家附近的合适的人家并不是很多。首先于佩芸就是嫁过一次的人了,再加上她那个脾气性格——太好的想都不要想。找个老实的能容得下她的,大不了自己多贴她点嫁妆傍身,下半辈子让她平平安安过了也就对得起她去世的娘了。 张夫人比两个小姑子年纪大了许多,说是小姑,其实是把她们当女儿一样看待的。小姑子撇下这个女儿去了,自家怎么也不能让她的孩子没个着落。 于佩芸磨磨蹭蹭的,还是上门来拜见舅舅舅母。 她一次老家都没回过,和舅舅舅母都不亲。 张夫人一见她,眉头就暗暗皱了起来。 于佩芸穿着一件桃红衫子,下头系着双鹊衔花式样的裙子。这身打扮显得她娇柔妩媚,可是太不端庄,脸上的脂粉也浓,不知道的准不当她是良家,还以为是哪儿的娼伎呢。 其实于佩芸以前也算会打扮,可是现在手头羞涩。再说她现在又接触不到京里名媛闺秀们的圈子,不知道现在京里姑娘都穿什么。隔壁杨奶奶说现在这衫子裙子正当季,街上人都在穿,她也就做了这么一身儿穿——太贵的她也弄不起。 但她也不想想,杨奶奶那是什么身份的女人?她说街上女人都在穿——会上街抛头露面的又是什么身份的女人?京城一向风气开放,这裙子衫子都显得轻浮,衫子是挖的桃心领,裙子的裙角系得高,走起来飘飘摇摇的。她穿的和她们一样,张夫人又是个十分重规矩,刚从老家来京的人,怎么可能看得惯她? “听说你病了,现在可好些了?前两天我让李妈妈和你姑母的人去瞧你,她也说得不清楚。现在还吃什么药?” “已经好了,药也不吃了。就是身子还虚,不大敢走动,到今天才来拜见舅母,请舅母不要见怪。”于佩芸在张夫人面前底气虚,头也不敢抬,声音也很小。 张夫人又皱一下眉。 这穿戴不行,举止也不象样子。不知道大太太以前是怎么教养她的,弄得她这么没有规矩。 看样子把她接回老家之后,一时间还不能打她出门嫁人,得好好给她扳一扳这些毛病才行。 “你现在日常起居就这么个丫头伺候你?你当时出嫁时陪嫁其他人呢?” 说起这个于佩芸一肚子气。 她身边也只有添香是信得过的,继母给的人,身契都在继母手里,如何能与她一条心?刘家三少爷死后,好几个人就扔下她跑回于家去了。她从刘家出来时,剩下的人见跟着她没个着落,人家也不傻,如何肯跟着她呢?所以到头来她身边只落得添香一个。 “这怎么能行呢?”两个年轻姑娘,还在外头赁屋住,肯定会引人起邪心的:“我这里还有人,让郭妈和她男人跟你们一起回去。她男人看个门,她能给你们买菜做饭,先把这几天支应过去,等张家京里的宅子一修缮好了就一起搬过去住。” 于佩芸想着有人伺候当然是好事,但是只怕舅母的人不服她管,反而不自在了。可是她在舅母面前也不敢反对,就应了下来。 “你和刘家的事,现在他们那边是怎么说的?你的嫁妆单子和婚书都收在哪里的?” 于佩芸一愣。 大太太虽然是她亲姨母,一直说要给她撑腰,可是也没问过她这么详细。 “他们家那边原来都给我弄了个院子了,墙高高的,只有扇小门。原来那里是关犯错的奴婢、姨娘的,我要是住进去,等于是要坐一辈子的监牢。我没答应,就趁着一大早从角门出来的……他们家人还到于家去找过两次,我也没有住在于家……” 她说得啰嗦且没有重点,不过张夫人还是听出来了。这个刘家听起来是仗势欺人,就看着于家不会给她出头,要把人一辈子拘死。 这样的婆家有如火坑,她急着跳出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张夫人的气消了两分。 “于家又是怎么说?” 于佩芸更是气愤,恨恨地说:“我那继母说我已经嫁出去了,是刘家妇,不是于家的人了,不让我进门,让我乖乖到刘家去。还说我那公公要是一发怒,父亲年底考绩只怕不妙,一大家子人都要受我连累……根本不顾我的死活,就是要把我抵给刘家好换他们一家子的平安富贵。” 这实在是过份了。 张夫人面如寒霜,就算现在忙着女儿的亲事,也不代表她就不能找上门去跟于家讨公道。 这是觉得她们张家没人了吧?虽然丈夫只是个田舍翁,可是二叔三叔可还是官身,于家这么欺负张家的外甥女,简直是无法无天。果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于家姑爷当年看还算老实,可是现在枉顾女儿的死活,良心都叫狗给吃了! 张夫人这里可还有当家小姑出嫁时的嫁妆单子呢,于家这么苛待于佩芸,张夫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于佩芸没了母亲,舅舅家替她出头也是理直气壮的。 张夫人想,还好侄儿朱慕贤先写了信来,不然这事儿张家人在老家一点儿都不知道。 到底还是不亲。 于佩芸一直在京中,所以跟朱家亲近。可是大太太毕竟只是她的姨母,平时照顾她还行,一遇着事就没法儿替她出头了。 于佩芸在张夫人面前大气不敢喘,只有大太太的时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又结结实实的诉了回苦。一个人养病多么凄凉,如何想念大太太云云。她对着大太太灌迷汤是一灌一个准,什么从小就把您当成亲娘,除了您再没别人疼我记挂我,什么在病中谁都不想,只想着大太太一个之类的。 大太太安慰她半天,又说:“你舅母来了,刘家的事情应该就能了结了,你以后也不用这么躲躲藏藏的了。” 于佩芸一喜。 和刘家断绝关系的话,她就能堂堂正正的和表哥在一块儿了吧? —————————— 我难道被诅咒了吗?新拿回来不到半个月的键盘又坏了,而且坏得是特别重要的空格键。今天打字超辛苦的=,=猛砸键盘。(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44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四十四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大太太没有马上提起张夫人要把于佩芸接回阳陵老家的事家事。 一来,她也并不是太舍得于佩芸跟张夫人走。她多少是暗示过外甥女儿,她可以长长久久留在朱家的,现在变卦,大太太面上也挂不住。二来,于佩芸自己肯定也不乐意回阳陵,她以前就不爱回老家,总觉得阳陵是乡下地方,又闭塞又守旧,规矩还特别的大。 最后一条才是她不爱回去的重要原因。张家在阳陵是大族,族人极多,走在路上简直人人都有关系,都要行礼问安,稍错一点儿就要被人指指点点。 于佩芸一见张夫人就气短,就是怕了她的规矩大。 张夫人说到做到,过了一天就带了人去了于家。于家本就理亏,张夫人既挟威势,又占着道义,倒是很容易就把于家那头儿说通了。反正刘家儿子也死了,就算他们把于佩芸再逼到刘家去,也从刘家沾不到什么便宜。可是张家和朱家不同,就算不讨好,也不能往死里得罪。 这件事情须要快刀斩乱麻,拖下去容易夜长梦多,张夫人这边得了于家的准信儿,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刘家。 刘家人当然是不情愿的,可是刘家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想跟张家、跟朱家结怨的。刘夫人爱子心切,恨不得让于佩芸给儿子陪葬。刘老爷子没有夫人这么心切,但也觉得这个儿媳妇的作为伤了自家颜面。但是刘家的长子和次子可不这么想。一来这个弟弟几年来一直病歪歪的,也谈不上什么兄弟情份。就算有点儿情份,可是为了他留下的遗孀跟人结怨。耽误了以后的前程,那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过一个妇人,放她一马又怎样?与人方便,才能自己方便。 自家倘若点头应下来。以后同朱家、张家的人见了面,他们也算还有三分人情,能帮一把的说不定会帮一把。但如果和人结下仇。谁没有走窄的时候?人家见了能踩一脚必定要狠踩的。 张夫人虽然是头次上门,可是功夫没少下。刘家人心涣散,刘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寻死觅活的也不顶用,到底还是由刘家长子出面代去世的弟弟写了放妻书。 张夫人不动声色,把放妻书捏到了手里。 成了。 办成了最要紧的一件事,张夫人倒是和软起来,关于嫁妆的数目。陪嫁的那些人的处置,都退让了一大步。 不过刘家长子也不是个糊涂到只看这点小利的人。既然好人都做了,何必在这些细节上头再让人不快?所以张夫人留下人清点处置于佩芸的陪嫁,自己先回来。 说实在的,于佩芸的陪嫁真没有多少。于家给她备的那些绸缎首饰不过是面子货。一点儿都不硬实,值不了多少钱。所有东西满打满算的也不到一千两银子,张夫人对这些也不是很看重。就算是张夫人打发跟随自己的的大丫鬟出嫁,连东西带银子也赏了不止几百两呢。于家这种刻薄,刘家这种算计,都让张夫人看不上。 张家的宅子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其实张夫人没上京前已经派人来打前站了,大的地方都整修得差不多,也晾了这么几天,万事齐备。马上可以搬进去了。 张家一家人于是和朱家辞行,大太太舍不得哥哥一家这么就走,但是张家毕竟是来嫁女儿的,没有在别人家发嫁的道理。再说只是搬离,又不是现在就离京,张家还要在京里几个月。要见面还是有机会的。 最高兴的是钟氏。她掌家理事总觉得一年比一年吃力。公中的收益就那么一点,能进钱的营生要么是老太太的陪嫁,要么是大太太的陪嫁——她自己手里也是握着私房的,这些钱可不会归到公中。 钟氏本来想往自己手里多弄点儿,可是接了手才知道,自己不往里贴就不错了。二太太甩手丢过来一个烂摊子,可她不接还不行家事。 长辈活得越长久,那些真正的好东西她就摸不到边儿。可是没了长辈遮风挡雨,这个家也肯定没有现在这么体面显赫,儿孙的前程又没人看顾。到时候要靠谁提携? 这些令钟氏十分矛盾。 权衡下来,她还是希望老太太老爷子长命百岁的。只要他们在,就是参天大树,他们这些人都可以下头被荫蔽。 张家搬走,安顿下来了倒是请朱家的人去做客。 张家在京城的宅子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小三进院子,张夫人当然住了正院,张玉馨则在后院收拾出三间屋子暂住。她只是来待嫁的,在这里住不了几天。但即便如此,屋里还是摆了好几盆花,妆点得生机勃勃。帐子用的是暖暖的橘色,架子上头也摆花瓶和两本书,一看就是个闺房的样子,一点都不显得潦草凌乱。 又林打量了一眼屋子。她估摸着张夫人现在应该忙得很,这屋子多半是张玉馨自己收拾出来的。 “我也跟表嫂学了,屋里不用什么熏香,就拿水果摆一摆,既当了摆设,还香了屋子,摆完了还能吃掉,一点儿都不浪费。” 又林一笑,坐下来接过茶。 钟氏在前头陪着大太太和张夫人说话,张玉馨请她来后头坐坐。 “表嫂到了京里之后,能过得惯吗?” 虽然张玉馨比一般同龄的小姑娘要镇定从容,可是想到出嫁,还是露出一丝紧张与惶恐来。 “一开始是不惯的。”又林也没有一味的说好听话安慰她。这些话也骗不着张玉馨:“衣食住行没有一样能习惯得来。连京城的风吹在脸上都觉得紧绷绷的发干,喝得水都觉得发硬。但是这些都能习惯。不太习惯的是,地方是陌生的,人也都不熟悉。说一句话,走一步路之前都忍不住要想一想,这样说是不是合适,这样做会不会招致别人的厌恶反感……” 这些也正是张玉馨所担心的。 要离开父母膝下,去和全然陌生的婆家人生活在一起。 未来的夫婿长什么样她甚至都不知道。光听人说生得很是斯文——可是高矮胖瘦呢?性格呢?喜欢吃什么,平时爱好些什么呢?这些她都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公婆。张玉馨知道,夫妻相处固然重要,可是看自己家就知道了。嫂子们和哥哥相处的时间,远不及和婆婆妯娌们相处的时间长。婆婆喜欢你,你才能站得住脚。如若不然,这日子真的很难熬。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能教你。”又林小声说:“只不过,不要让自己想得太多太累,也别把自己摆在一个急于讨好别人的位置上。你太急,别人心里就会看轻你。一开始太急于讨好,做得太多太殷勤,那以后是不是要长年累月的接着辛苦?倘若一直这样做,那就一直挺不直腰杆,而且实在太累。如果不接着做,别人就会觉得你有意怠慢从而迁怒于你。” 张玉馨听得十分认真。 她知道表嫂说的都是很有道理的大实话。细想来,的确是这样的。 “当然,新媳妇待人也不能太傲慢冷冰冰的,反正是刚开始都不认识,害臊、腼腆别人也都会体谅。”又林陪她说了一番话,也讲了些夫妻相处之道。口干舌燥,喝了两大杯茶。最后小声说:“其实……嗯,这话只有咱们知道,你别告诉别人,和舅太太也别说。” 张玉馨保证:“我和谁都不说,表嫂放心吧。”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 “婆婆大多数不会太喜欢儿媳妇太能干太有心计——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三五不时让她敲打敲打,她反而会更放心一些。” 张玉馨可从来没想过这个。 她一直都觉得做人当然要往好处努力,尽量做得周全、完美,就算不能让人交口称赞,总得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才好。 又林微笑着看着她:“只有供台上的菩萨才是十全十美的,可谁跟菩萨一起过日子呢?你说是不是?不过这也要看人,或许你将来的婆婆就想要个仙女一样的挑不出毛的儿媳妇。” 张玉馨后来把又林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很久。 她想,如果身边有一个十全十美完美无缺的人,她会喜欢这个人吗?和这样的人能亲近得起来吗? 不,表嫂说得话是有道理的。 太完美的人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距离感。对照着别人的完美会映衬出自身的许多不足,这样的人,也许会在心里欣羡甚至嫉妒,可是很难亲近。 寻常人都更喜欢邻居、同僚、甚至是亲戚都比自己过得稍逊一筹。倘若别人过得太好了,人们在羡慕的同时,也会酸溜溜的找些他们的毛病来说说,心里才会坦实舒坦。 后来张玉馨和婆婆的关系处得还真算是和睦,她婆婆时常当着人夸她懂事孝顺,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儿粗心,总丢三拉四的,自己要一眼没盯着她就又出岔子。言若有憾,但是那种“她离了我就不行”的成就感,谁都听得出来。 —————————— 我卡文了=,=汗,回头再把大纲理一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张夫人一家安顿下来,立刻打发了人接于佩芸进府家事。 于佩芸一怔,推辞说:“舅母手头这么多事情,表妹又眼看要出阁了,我身子不好,再说又是现在这个么境况,住过去只怕多有不便……” 她言下之意自己是守寡之人,多有不便。 她一心想的人是去朱家住,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大太太也想着接于佩芸在身边儿,但是又顾忌着老太太那边儿。张夫人情知道不能让这事儿成了,朱慕贤写的信上虽然措辞含蓄,可是其中的意思张夫人完全明白。 再说,于佩芸不方便住张府,难道就方便去住朱家了吗?张玉馨是要出嫁了,可是朱家的三姑娘也眼见着要佳期将近,四姑娘也要定亲了,她就不怕冲了人家? 况且不管怎么说,张家都是于佩芸的娘舅,没个放着外祖家不住去住姨娘家的道理。 让她住进朱家,就算她和朱慕贤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可是在外人看来,两人曾经青梅竹马论及婚嫁,现在于佩芸新寡,又跑去表哥家中居住,就算没事儿也会传出事儿来。 张夫人毫不客气,使人说,要是她觉得搬进张家不方便,那就收拾下东西,搬进尼庵里去静养。 于佩芸吓了一跳,眼看张夫人派来的两个婆子一脸肃然,要是她再敢推三阻四,只怕她们架也给她架到尼庵去,只能赶紧见风转舵,让添香去收拾东西。 添香倒和她的想法完全不同!张夫人行事很有章法,虽然规矩大一些,可是对下人还是宽厚的。她听说过张家的一些丫鬟都是怎么婚配的,有配了家里人了,也有很多放出去做了正头夫妻的。张夫人要么会给银子陪嫁,要么也会替她们打算一门可以糊口的营生,绝不会让人没了着落。于佩芸倘若跟着张夫人。以后行事不至于行差踏错,她的将来也跟着有了保障。 所以主仆俩的想法是一个天一个地,于佩芸相着从此被张夫人管头管脚再没了自由,添香想的却是从此衣食无忧。也不用担心再出什么差错误了自己一生。 说是收拾东西,可也没有什么可值得收拾的,不过几件贴身衣裳,于佩芸的细软本来就不多,又典当了不少,其他屋里的东西大多是屋主的,打了两个包袱也就足够了。张夫人怕她们行李多不好搬。还派人赶了辆大车来,其实根本没东西可装。 于佩芸却觉得惶惶不安,看着那两个婆子就象两个牢头。 她站起身来:“我去隔壁跟杨奶奶告个别……我住这儿的时候她对我很是照顾,我去跟她道个别。” 两个婆子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那是应当的,我陪姑奶奶过去。” 于佩芸忙说:“不用不用,就一墙之隔,又不远。我去去就来,说两句话。” 她可还想跟杨奶奶讨个主意呢,婆子跟着怎么说? “添香。请两位妈妈坐,倒茶请妈妈润润喉,我去杨奶奶那儿,马上就来。” 添香心知道杨奶奶不是个安份的人,于佩芸和她见面总没有好事。这会儿于佩芸去见她,不知道杨奶奶又会挑唆什么。 她心里想着,脸上未免就带出了一些来。张夫人身边使出来的人何等精明,一看添香的神色就知道大概那位邻居有些不妥。其中一人就站起来说:“我陪姑奶奶过去。” 于佩芸怕再推辞引起她们疑心,只能让她跟着。 她们这边这么大动静,出出进进收拾东西。杨奶奶那边当然也听到了。于佩芸一叫门,杨奶奶的小丫头就过来把门打开了。 “于姑娘来了。” “你们奶奶做什么呢?” “奶奶这两天着了风寒,没怎么出屋子。” 于佩芸完全没有怀疑,但是跟着她的那个婆子目光如电,先扫了一眼院子,再打量过那小丫头一身上下——马上就可以断定这一家不是什么有规矩的人家。这院子和于佩芸那边差不多。只是宽敞一点点,可见也是没根基的在这儿赁屋居住的。 等到了屋门口,那婆子不方便跟着进门,站在门口的时候也趁机会看了一眼屋里家事。里屋床帐勾起了一半,有个女子半靠在床头。说是着了风寒,可是屋里并没有药味儿,却有一股很污浊的气味。女人的头油脂粉,换洗衣裳鞋袜不那么及时的酸腐气味。还有酒味…… 总之这不象是正经良家女子的住所,里头这位杨奶奶也不是什么好出身的女子,虽然说是外室,但可能出身跟暗娼也差不多。 那个婆子眉头皱了起来。 这种商人的外室她见得多了,一般都只有一两年的露水情缘。商人一回乡,这种关系就会断了,这些女子多半就得另寻下家。 这位表姑娘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再和这样的人来往,那名声还要不要? 回去后得赶紧禀告夫人,对这位表姑娘得严加管束,然后早早把她送回老家去才好。 于佩芸和杨奶奶倒真有几分患难之情,尤其是杨奶奶给她出了许多主意,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这一边替她打算,她那会儿谁都依靠不上,对杨奶奶很是依赖。现在要被张夫人接回去,心里有几分是真的舍不得。 杨奶奶靠在床边,头发只松松的挽了个纂,青丝半垂,只披着衣裳,脸上也没涂脂粉。两人认识这么长时间,于佩芸也没怎么见过她素面朝天的样子。现在这么一看,难免有一刹那恍惚了一下——原来杨奶奶是长这个样子的。以前她的妆容总是很浓艳,把真正的模样都遮住了。以至于现在看着没上妆的她,于佩芸很是不习惯,心中觉得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是熟悉的人,可是看起来却这样陌生。 “我这几天都没过来,不知道姐姐你病了……” 杨奶奶勉强露出丝笑意:“没事,小毛病,着凉了而已。听说你和刘家那头的事情总算是了断了,恭喜你了。” “我也没什么可欢喜的。”于佩芸说:“我舅母……规矩大得很,她要接我过去住,我只能过去。”怕门口的婆子听到,有什么话也不能都说出来:“以后咱们要见面,怕是不大容易了。” 杨奶奶点点头:“你孤身一个人在这儿,什么事都不方便,跟着舅母住,以后衣食起居上头是不用发愁了。” 于佩芸就露出为难的的神情:“我只是舍不得你。再说,我打小和舅母又不亲……” 杨奶奶压低声音说:“我看你舅母不止要接你过去住,你将来的终身只怕她也要替你做主了。” 于佩芸愣了一下,她也隐约想到过,只不过杨奶奶说得一针见血,让她对这个问题避无可避。 “你舅母既然是个特别重规矩的人,那你的心愿未必能达成。对那些夫人太太来说名声脸面最要紧,哪会管你心里到底情愿不情愿呢。” 这些话一句一句都戳到她的心上。 “你也别太难过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还有你姨母呢,她那么疼你,必不会见你没个着落的。你要是得了空,就回来瞧瞧我,咱们说说话。我也能帮你排解排解,出出主意。” “嗯,好。”于佩芸心里总算稍微踏实了点儿:“那我这就走了,杨姐姐你自己多保重。” 于佩芸和那个婆子出了门,那个婆子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经意地问:“那位杨奶奶是本姓杨,还是冠的夫姓?” 于佩芸也心不在焉地说:“是夫姓。” “她原来姓什么?” 这个于佩芸压根儿没问过。 她和杨奶奶在一块儿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说,她在诉苦,杨奶奶不大提起自己的事。她本来姓什么,闺名叫什么,家乡是哪里的,为什么成了杨姓商人的外室,这些于佩芸都不知道,她也根本不关心。 另一边,钱嫂子正在跟胡妈妈回话。她是看着于佩芸被张家接走的,并且又打听了些事才回来的。 胡妈妈是见过张夫人的,于佩芸被张夫人接去,可以说是移走了她们一大块心病。 “她和那附近的人交往不多,就是和隔邻的女人常来往。” 胡妈妈问:“那人什么来路?” 钱嫂子露出鄙薄的神情:“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是个商人的外室。整天打扮得妖里妖气,不是打酒就是买肉,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我看她不会给那女人出什么好主意,肯定没少出馊点子。那种女人……” “你见过她没有?” “只远远看见过一次,描眉画眼的。她也不大出门……” “那个男人呢?” “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人,我家那口子打听过,他自己也没有店,不过是赊货来寄放着卖,寅吃卯粮,不过是个空壳子。” 胡妈妈嗯了一声,也没再把这人放在心上。 张夫人出手替她们除了这个心腹大患,少爷和少奶奶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 各种不顺……键盘送去修了,拿了个旧键盘在凑和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四十七章 这一阵子喜事多,应酬也多,连朝上的事情也多,朱慕贤回来得越来越晚家事。 又林只听说西北边关又起了战事。 年年秋高马壮的时候,西北总有边患。狄人会趁这个时候南下大肆劫掠,把能抢走的金银、财物、粮食和百姓全部掳走,不能带走的也都一把火烧掉。 以前又林也听说,也知道,但是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西北离她太远,那些事情也离她太远。 可是现在这些事情一下子逼到眼前来了——感觉一下子那些人,那些事离得这么近。 当然,单从距离上来说,也确实是离得近了。从江南到京城,从南至北。在南边人们根本不关心,也没人提起这些事。可是京城里头即使贩夫走卒也能就国家大事说上几句,天子脚下到底是不同的。连家中的下人都会议论几句,老家有在那边的就十分牵挂,不知道是不是今年又遭了乱。 不管哪个朝代,边患似乎都没有绝迹过。 但是今年特别严重,石关城被攻破,守将战死,八百里急报送到京城,据说马都跑死了好几匹。 翠玉打起帘子,朱慕贤进了屋,拂了拂肩上的碎雪。屋里暖,雪粒都化成了细密的水珠,一抖,就从大氅上滑落下来。 “回来了?下雪了?” “刚下。” 又林过来替他解了大氅,交给白芷去挂了起来,手背在他脸上贴了一下:“这么凉,快喝杯热茶暖暖。吃过饭了没?” “垫过几口,还有什么吃的?” “让人包了馄饨。”又林轻声说:“我让人端来。” 朱慕贤搓搓手。到熏炉边烘暖。馄饨端了过来,还有蒸得白胖可爱的小花卷与煎得焦黄的小饺子。 馄饨很鲜,上头漂着碧绿的绞碎的芫荽与蒜苗,朱慕贤深吸口香气,才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汤。 又林递给他调羹:“事情很繁杂吗?” “大事情当然轮不上我们插嘴,不过是宋大人让我们翻了一年昔年的卷宗出来。院阁里头有许多东西都放了几十成百年了。其实从前朝起西北就一直没太平过,前朝兴宗年间,狄人甚至一路到了青河边上。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他顿了一下,弯了下嘴角:“瞧我,翻了一天卷宗,回来的路上还老想着这些事儿。你今天在家都做什么了?儿子怎么样?” “儿子今天不怎么乖,天突然冷了下来,今天变了天,起了风。不敢带他出去,他在屋里待不住,后来抱到老太太那儿去待了一会儿,有人逗他陪他玩儿,这才高兴了。” “你呢?” 又林看他一眼,含笑说:“我当然陪着他啊。今天老太太那儿有客。是吴云章吴大人的夫人来了,和老太太一起说了半天话,多半在说从前的事儿。” 吴夫人看起来也是个十分和善爽朗的人,抱了一会儿原哥儿,还给了十分厚重的见面礼。又要带着儿子在西屋里头玩,倒也能断断续续听到她们说什么话。 吴夫人说起儿孙的亲事,然后还提到京里最近几家结亲的人。 “听说宗正寺那边儿也有动静,这些天都在梳理京里的权贵官宦人家,几家王府里的郡主、世子。也都不小了。该寻人家了。” 吴夫人家还有适龄的孙女,以吴家的家世,很有可能家中会出一位世子妃,她当然对这事十分关切。 “对了。宏王府的两位郡主都要择人家了,年长的那位已经说定了,嫁到林家去。年幼的那位,听说也看准了。” 又林不免多留心了一些,不过吴夫人却没接着说这件事。 先前就有些风声,说杨重光极有可能是被宏王爷看中了,会以郡主相许家事。但是这种事情,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都说不好。但好在没娶年长那位,听说姑娘脸面有瑕,更要命的是脾气不好。可听说年幼的那一位身子又不好—— 又林轻声问朱慕贤这事,朱慕贤嗯了一声:“我也听说了,这事大概已成定局,没十成,也有八分准了。” “是吗?” “宏王爷是个宽厚的人,与人无争,宏王世子我倒是见过的,很有才气。” 结一门亲事,妻子固然重要,但是岳夫和舅兄有些时候更重要。杨重光在朝中毫无根基,他越是才气纵横,只怕越容易锋芒毕露招人忌惮。结这门亲,无论如何,对他的前程是大有好处的。至于妻子是不是合心意,在这种时候倒不重要了。 又林只是有些感慨——她想起了当年到河边去放灯,杨重光在桥下吹笛子向石琼玉诉衷情,最终两人只能相顾陌路。 隔得不远,钟氏的屋子还亮着灯。不过屋里只有她,钟正铭歇在了别的屋里。 钟氏从接手家务以来,的确对丈夫忽略了不少。 可是京里哪家里的少奶奶不是这样呢?在丈夫身上用心也是白用心,倒不如把家务大权抓在手里,再好好教养儿子、奉承婆婆来得要紧。 周嫂子跟她回话,说完了事儿,又提起来:“四少爷又回来晚了,我过来的时候,见跟他的人才去拴马呢。” “厨房里又留饭了?” 周嫂子陪着笑说:“是四少奶奶吩咐的,不是留的晚饭,另外准备了馄饨,还有两样点心。” 钟氏正把玩着一个金耳勺,抬头看了一眼。周嫂子忙补了一句:“四少奶奶每回吩咐厨房他做活,都是现让人拿了钱来的,不是走的公账。” “哼,全家谁不知道她有钱?” 周嫂子低下头。 虽然说她是大少奶奶的人,可是对四少奶奶也没反感。人家是有钱,而且舍得花钱,府里上上下下都愿意给四少奶奶办事干活。 连钟氏心里都很明白。 老四眼看着越来越有出息,既考中了功名,又得了掌院大人看重,按部就班的升上去,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四少奶奶又待下宽和,出手大方。朱府上下除了老太太那院儿,其他人都是吃大厨房的饭,哪房额外想多添些什么,或是多要菜,或是要摆桌酒,都要额外给厨房的人拿钱另添。四少奶奶经常的让厨房给添补东西,给四少爷的、给小少爷的都有,出手从来不小气。 钟氏脸色不太好看。 她觉得她很卖力的在管这个家,可是头上压着婆婆和太婆婆,旁边有二房虎视眈眈,弟媳妇声势浩大,比她更得人心,更重要的是公中的产业进益有限,她想再开个源,弄点能进钱的营生。 钟氏那这儿琢磨什么,又林可没心思去关心。儿子又醒了一回,喂了奶之后他来了精神,一点儿困意都没有。朱慕贤沐浴过了出来,搂着儿子在炕上逗他玩。原哥儿生得很清秀,小脸儿肥嘟嘟,眼睛大大的,现在正在往外萌牙的阶段,口水很多,总想啃东西。这会儿抓着他爹的手指头权充磨牙棒。 小孩儿没牙啃起来也不疼,就是磨得痒痒的,弄得他手上湿糊糊的全是口水。朱慕贤忍不住笑,就让他随便啃。一天沉重的心情在回到暖和的屋里,和妻儿在一起的时候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你这几天脸色不太好,自己多注意些,别太累了。六弟和三婶儿都着了风寒,今天我才打发人送了些东西过去,听说还都挺重的,三婶儿都躺了两天了。” 朱慕贤这几天还真没注意家里的事:“这么严重?那我明天抽空过去瞧瞧。三婶那边孤儿寡母的,这都病了,只怕连个说话主事的人都没有。你要是能帮得上的,就多帮着照看照看。” “你放心,我有分寸。” 大太太其实这几天身上也不大舒坦。上次气病之后,虽然很快康复了,可是内里却大不如前了,天一冷就懒得动弹,也不思饮食。又林特意让人腌的小菜,她就着粥还能吃一些。平时爱吃的那些油腻肥腴的东西现在一点儿都不想碰。而且这几天脾气也大,嫌茶烫了,嫌屋里气闷,嫌身边服侍的人不尽心,又林和钟氏也都挨了训斥。不过做儿媳妇的被婆婆排揎斥责那是常事儿,又林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乳娘有些不安,想把孩子抱走,朱慕贤有些舍不得松手,笑着说:“让他晚上就在这儿睡吧。” 又林笑着说:“那你晚上起来给他换尿布?” 朱慕贤一口就应下来:“那有什么,我又不是不会换。你只管睡,晚上我来照看他。” 平时做做就罢了,夜里睡得正沉的时候被迫爬起来照料孩子,那可不是轻松活计。再说朱慕贤明天还要早早起来去点卯,又林可不想他这么耗神。 可朱慕贤这样坚持,又林也有点儿舍不得让乳娘这么抱走,就让原哥儿睡在两人中间。朱慕贤小心翼翼的躺下来,半晌一动没敢动,就怕不小心压着孩子了。 小孩子软乎乎,热乎乎的,身上带着一股奶香味儿。 +++++++++ 天气怎么越来越冷了!真要命。。(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四十八章 原哥儿这天晚上特别配合,也没有哭闹,中间就起来喂了一次奶,换了一次尿布,一觉直睡到天亮家事。朱慕贤已经出门,又林抱着儿子去请安。 钟氏夜里走了困,起得稍晚了些,来的也匆忙,给老太太和大太太问过安,在一旁坐下了。早起她自己看着镜子,都觉得里面的人憔悴苍老,用脂粉都盖不住。这会儿看着李氏容光焕发的样子,心里就十分不痛快。 “弟妹今儿气色真不错。”钟氏语气听起来有些酸溜溜的:“这些天家里事情多,我都忙晕了头了,今儿起的晚了些。” 又林含笑说:“大嫂实在辛苦。” 她这么不愠不火根本不接话茬,让钟氏总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没着力的地方。 韩氏在一边儿看得清清楚楚的。 妯娌不和也实在是件麻烦事。 二房也是兄弟两个,朱长宁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就是白家那位因为守孝耽误了终身的姑娘。二太太这边盼媳妇盼孙子已经心急如焚了,白家姑娘也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两家亲事就定在过了年二月里头,时间已经很近了。朱家这边房舍东西都现成的,再重新粉刷裱糊一下就得。白家的嫁妆也预备很久了,两边都是准备充分,倒也不算仓促。 虽然听说白家姑娘品行不错,可是妯娌相处不可能跟姐妹一样。韩氏现在就担心将来和白氏处不好。现在二房的事情都捏在二太太手里,等白氏进了门,肯定要由二房的长媳来掌管。到时候她除了看婆婆的脸色,难免还要对这个嫂子处处小心。 要是她象李氏一样陪嫁丰厚。根本不用求人,那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她和朱长安进项有限,不得不依赖公中的份例过日子。将来他们这一房如果再分家,他们只怕也落不着多少。 韩氏琢磨着,怎么也得给自己寻摸些进项才行。指着那几亩地的出息。吃不饱也饿不死,将来分家出去,怎么买房置地过日子?有了孩子。孩子的婚嫁银子从哪儿出? 她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二太太话里话外已经很不好听了。李氏的孩子都生下来了,她的肚皮一直平平的。院子里的姨娘通房们也越来越不安分。她不生那是她的毛病。别人可等不起。年轻的好时光就这么几年。不能这么跟她一起耗下去。 家里这一辈三个年轻媳妇里,韩氏觉得自己处境最堪忧。钟氏起码有儿有女还管着家,李氏生下了儿子,又吃穿不愁。自己既不怎么得婆婆欢心,又无所出,还没有陪嫁傍身。 她这么琢磨着,听老太太说:“后天是好日子,吴夫人邀咱们过去赏菊花。他们家菊花很有名气。别家的花都谢了,独他们家的菊花开得还好,平时请柬可是求都求不来。咱们收拾收拾。到时候全家都去。都把好衣裳好头面穿戴上,拾掇得漂亮点儿。” 二太太陪笑说:“我们也就算了。老太太可是主宾,那是一定不能马虎的,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 老太太笑着说:“你就拿我当笑话儿吧,我都多大年纪了还打扮?肯定会被人说是老妖精。”“哎哟,谁敢这么说?让他们说说看,老太太这哪象七十的人哪?说三四十也有人信吧?我往老太太跟前一站,只怕别人要当咱是姐妹呢。” 大太太很看不上二太太这种吹拍,只是这会儿人人都笑着附和二太太的话,她只冷哼了一声,也没出声讥讽。等婆媳三人回去之后,大太太还特意吩咐两个儿媳妇,后天是得好生打扮,起码不能让二房的人给盖过了风头。 范妈妈在旁边笑着说:“太太您这是多虑了,二房指着什么和咱们别苗头?要论爷们儿,咱们老爷少爷们可都是官身。要说少奶奶们,更是甩她们几条街。其实吴夫人说是请咱们阖家去赏花,主要还是请咱们,不过是为了面子才捎带上二房。二房的去也就是陪客,一个诰命都没有,您瞧到时候有人理她们没有?” 大太太果然高兴起来:“说的也是,她们去也就是当陪衬去的。” 吴家府第比朱家的还宽敞,花园也大。又林还是头一次来吴家做客,除了吴夫人哪一个都不认识。不过好在她是年轻媳妇,应酬谈笑自有老太太和大太太,她跟在后头没什么旁的事情,倒是能专心赏花。吴家大奶奶很是周到客气,招呼得面面俱到,人人都不觉得自己受冷落。她一身亮紫绣牡丹花的衫裙,看起来既华丽又不落俗套。 翠玉扶着她的手慢慢朝前走,小声说:“奶奶,今天是单请咱们一家,还是有别家也来做客?” “听老太太的意思,应该是只请了咱们一家吧家事。” 翠玉说:“刚才在门前还见着一辆马车,看架式也是女眷,不知道是不是也今儿的客。” 吴家只说请他们一家来赏花做客,应该不会再请旁的客人。不过也可能有什么亲戚恰好今天上门来也说不定。 吴家的菊花的确不负盛名,花房修得特别宽敞,里头光是有名堂的菊花就不下几十种,吴夫人显然是爱花之人,一样样如数家珍。除了菊花,也有旁的花草,又林停在一盆兰花跟前仔细看,这花她以前在于江的时候也见过,不过北方不大容易栽种,倒是不大见了。 “四少奶奶也喜欢这梵心兰?” 又林回头一看,吴大奶奶笑吟吟的站在她身旁:“这花儿是南边移来的,京城不大多见,听说四少奶奶也是南边的人?” “是啊,以前家里祖母也喜欢花草。” 吴大奶奶和她聊了几句兰花,笑着邀她:“那边还有两种名品兰花,有一株是老家亲戚送的,很是难得,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认得是什么花,开得可美了,四奶奶要是方便,咱们过去瞧瞧,没准儿你还能帮我们相一相看是什么花呢。” 又林连忙说:“这可不敢当,我也不大懂。府上都是爱花懂花的人,我一个外行可不敢乱说话。” “快别客气了,咱们两家以前就常来常往的,四少爷还小的时候,常来我们家玩儿,有一次爬树还跌下来过……” 又林往前看了一眼,其他人都跟着吴夫人往前去了,这儿就她和吴大奶奶两个人。 虽然觉得对方不可能有什么算计,可是又林觉得头次来做客,单去赏花也不那么合适。吴大奶奶却热情的很,拉着她的手就往一边去,翠玉连忙在后头跟上。 三绕两绕的,又林发觉她们竟然已经出了那间花房了。前头几棵枫树,叶子殷红如血,连成了一大片,在阳光下头仿佛燃烧的火焰。枫树后头有一角飞檐。又林看着这象间书斋,便止步不走了。 吴大奶奶笑了:“这儿是空的,花儿就在里面,咱们瞧一瞧,回头就从东边儿这条路再回正院儿,一点都不耽误。” “还是算了,刚才过来都没跟长辈说一声,花儿什么时候都能看,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吴大奶奶拉着她的手没松开,又往前走了几步:“那花儿真的很难得的,错过了可惜。” 又林正要说话,那书斋朝这边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扇,有个人站在窗子里头。 又林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吴大奶奶这会儿倒不说客气话了,松开了又林的手,轻声说:“这儿没人来,我先到前头去等着你。” 又林茫然的站在原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站在窗子里头那个少女面容清秀绝丽,带着泪朝又林微笑。 难道她是做梦?怎么会……玉林明明已经死了。 别说世上有如此相象的人,不光长相身形,连气质和神情都一模一样。 不,不是什么相象的人。 就是玉林。 又林提起裙子,几乎是跌跌撞撞的朝前跑,玉林打开了门,又林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玉林?玉林……是你吗?” “……姐姐。”玉林嘴角哆嗦,眼泪象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是我,姐姐。” 又林目光急切的打量着她,手颤抖着想摸玉林的脸,可是在还有寸许距离的时候又犹豫了。 玉林拉着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你没有死?” 这话现在看简直毫无意义,可是又林这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语无伦次了。 “没有死。”玉林忍不住笑:“我没有死。姐姐你进来咱们慢慢说,我有好些好些话的想和你说。这些日子我就想你,想见你,一直到今天才寻着机会。” 又林觉得脚底下轻飘飘软绵绵的,象踩在棉花堆里。 不,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象梦游似的状态。 玉林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出现在吴府? 为什么家人都说她急病死了呢?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 不,不,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玉林她还活着,好端端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原因那些都不重要。 她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 今天出去了一天,累散架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家事。 又林上下打量她,这才注意到她穿的什么。 她穿着一件玉色的十二幅宫裙,这裙子不是人人都能穿得的。 最初的狂喜与迷茫过去,又林随即陷入了巨大的迷团中。 玉林没死,为什么李家人说她死了?她为什么现在出现在京城?“李玉林”已经暴病而亡,那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吴大奶奶显然是有意领她来见玉林的,那吴夫人也知道这件事情吗? 很显然,吴夫人肯定也知道。 看玉林现在的打扮,还能让吴家人出面替她做这样的安排,她的身份必定不简单。 “从哪儿说起呢?”玉林显然也和又林一样茫然:“说起来,有时候我自己也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怎么变成了今天这样。姐姐来了京城之后,我有好一阵子都懒洋洋的,不管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有人上门来提亲,我身边的妈妈说,母亲倒是觉得对方家世过得去,人品也不错,可是父亲却坚持不允许——我当时想,按常理,母亲厌憎我是常事,为什么父亲对我从来没有一点关爱?难道我的生母就那样不堪?可是谁知道就是那几日,我记得很清楚,是个黄昏,父亲来了。他和我说,我……” 后头的话象是带刺的毒棘藜一样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又林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在微微发颤,手指凉冰冰的。掌心里有冷汗。 等玉林缓过这口气来,她接着说下去:“父亲说,我不是李家的女儿。当时父亲去钱塘,因为船队要出港的事情。认识了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那人遇着了大麻烦,不得不把身怀有孕的侍妾托付给他。这件事事关重大。倘若走漏风声,也许一家人都要性命不保。父亲为情势所迫,不得已将那个女人收留下来。过了数月,提早分娩产下一女……那个女人难产死了。父亲说,当时也曾掩人耳目,请了有名的郎中替她诊治,可是她忧思过度。心力交瘁,实在是无力回天。当时的情形是,我的生父没法子接我回去……父亲他只能把我带回于江来,对人说是外室生的孩子,在自己家中养大。” 又林只觉得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从小看到大的妹妹。竟然不是自家的孩子。 “父亲说,因为我的身世干系重大,怕人看出破绽,他有意不让我在人前露面……一年一年的过去,京城这边始终没有动静,仿佛我这个人已经被遗忘了一样。父亲说,他也想过,可能不会有人再来寻找我,把我带回去。毕竟我生母早已经死了。又非正室原配。就算当年有绝世姿容,一时恩爱也抵不过岁月消磨。再说,我若是个儿子,那又不同,可我是个女儿,于大局也没多大的作用——但是他还是不敢做主我的终身大事。” “就是这样巧。恰恰是这时候,有人寻来了,是我生父的人,要带我回京。” 她起先情绪有些不稳,现在渐渐平静下来,就象在叙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父亲虽然这些年来有意的忽略我,不和我相处,可是到了要分别之际,他还是舍不得我。这么些年来,就算再无情再铁石心肠,也总是有感情的……他心中也把我当成女儿……可是那也没有用,民不与官斗。就象当年他收留我们母女是不迫不得已一样,现在我是走是留,也由不得她做主……” “那……祖母,还有母亲……她们知道吗?” “祖母不知道,她这一二年身子越来越差,父亲不想她再为这件事情加重病情。母亲是知道的,送我走时,她紧紧拉着我的手……人非草木,就算我的身世一直是母亲的一块心病,可是母亲这些年来并没有半分亏待我。我要走了,她还为我的将来担忧……”玉林垂下头:“父亲还给了我一笔钱,很大一笔,只有我自己能支取动用。他说他帮不了我什么,只能给我些钱财傍身……” “其实,我以前还怨过父亲和母亲。现在想想自己实在可笑。他们对我是仁至义尽,对一个既没有真正的骨肉血缘,又会惹来天大麻烦的我,父亲已经够好了。我离开于江回到京城,这么久的时间,只见过我生父两三面,总共说过的话也没有几句。我现在住的府里,那些侍妾们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也没有多少骨肉情份,更多的是利害关系……亲生父母比起养父母来,凉薄得就象是互不相干的陌路人。我现在倒庆幸,我自小在于江长大,有父亲母亲,有姐姐和祖母……” 又林渐渐觉得,玉林还是过去的那个玉林家事。 有什么话都会和姐姐倾诉,内心始终那样孤独无助。 又林替她擦净眼泪:“别哭,小心眼睛会哭肿。”她轻声问:“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这其实是在问玉林的现在的身份了。 既然玉林现在来见她,这其中的喻意又林也能明白。 若是她的身份不能透露,玉林今天根本不能来和她相见,永远就让她以为妹妹已经离世。 “不要紧的,我的身世其实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只是嘴上都不说。我现在姓夏。”玉林轻声说:“有个名字叫瑜琳——瞧,和我原来的名字音还很相近。” 夏可是当今的国姓。 “我现在住在宏王府。” 又林眼睛微微圆睁:“宏王府?” “是。” 又林试探着问:“宏王爷……就是你的生父吗?” 玉林看着她,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当然的。 想不到玉林是宏王爷的女儿,那玉林现在就是位郡主了?这——这简直是一部活生生的《xx格格》啊。 风流的王爷,薄命的女子,流落民间十几年又被找回来,一夕间身份巨变的沧海遗珠,几要素全具备了。 十几年前?又林虽然那会儿年纪还小,但后来渐渐长大,也听说那会儿皇帝诸子争位。玉林的生母是谁,为什么玉林会被迫流落民间长大,这些事情牵涉太广,其中内幕一定非常复杂和凶险。 又林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那,风闻最近会下嫁新科探花的……是你,还是你的姐妹?” 玉林平静的点了下头:“是我。” 真是想不到——宏王府那个据说是体弱多病所以才一直不见外人的小郡主,原来就是玉林。 “我以前见过他,读书的时候,他和姐夫一起来过咱们家。”玉林的心里,还是把于江的李家当作自己的家,她说起父亲母亲祖母这些称谓的时候十分自然:“那会儿我在院子里见过他一面,他生得很出众,那会儿我还小,他大概根本没有注意到我。那会儿我可没想到过,自己将来会嫁给这个人。” 别说她,又林也绝对想不到。 杨重光要娶的郡主,竟然就是玉林。 但是,当年杨重光和石琼玉的那一段,玉林知道吗? 又林对这件事情是守口如瓶的,但是他们的这段情并不是那么隐秘,估计有不少人都能猜出一二。杨重光突然离开石家,石琼玉又被家里强硬的安排着定亲嫁人。 当然,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杨重光对玉林还有印象吗?他知道他要娶的妻子,就是当年李家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女儿吗? 可是时间已经不允许她们再谈下去了。玉林握着她的手嘱咐:“姐姐当时一定为我的噩耗伤心了吧?你放宽心,我现在过得很好。将来……将来咱们见面机会还多着呢。” 这个将来,指的应该是她成亲以后了。 又林有些浑浑噩噩的出来,远远看着吴大奶奶在前头等着她,忙打起精神迎上前去。 吴大奶奶仔细看了她一眼:“四奶奶眼睛有点儿红肿。” 又林忙问:“很明显吗?” “不算很碍眼。” 吴大奶奶引着她走了一条近路,没再经过花房,直接从夹道回了厅里。 大太太看见她进来,有些不悦:“你招呼都不打一个,上哪儿去了?” 吴大奶奶忙笑着替她解释:“是我请四少奶奶去帮我瞧一株从南边儿运来的兰花,结果花粉弄进眼睛里去了,耽误了些时候。” 吴大奶奶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大太太当着主人家不好再斥责儿媳妇,不过看着脸色还是不好看。钟氏和韩氏都在一旁,钟氏对弟媳妇倒霉有些兴灾乐祸。韩氏却心细,觉得又林神情有异,如果只是花粉不小心入眼,以李氏的涵养功夫,不至于如此神情怔忡,看起来象是有心事。 对婆婆的排揎又林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只顾琢磨玉林的事情。 这件事事关重大,又林跟翠玉她们也都不能说。她一面想着,吴家人既然能安排这次见面,对玉林的身世肯定心中有数。不知道玉林现在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一面又盼着时间快点儿过去,她好能快点回去。 除了丈夫,她想不出去和谁商量这件事。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五十章 用了午饭,大太太、二太太又陪着吴夫人打牌消遣,年轻媳妇们当然是在一旁侍立伺候。吴夫人笑着说:“行啦,你们也去散散,吃盅茶,歇一会儿,别在这儿拘束着了。” 大太太笑着说:“就显得你会怜惜人,她们平时日子过得也够舒服的,站着服侍一会儿怕什么?” 吴家和朱家关系很是要好,吴夫人也不和她们见外,丢下张牌,指着大太太笑着说:“你瞧瞧,这做了婆婆忙不迭的要抖威风。其实你们妯娌二人都有服,婆婆是个大度省事的,从你们过门到现在都做了祖母,可让你们立过规矩做过活计吗?” 二太太抿嘴一笑:“您说得是,今天难得高兴,就让她们也去舒散舒散吧。” 这倒是真的。朱老太太是难得的婆婆。可是她和老太太不一样,老太太是妻凭夫荣,老爷子在,她在家中就有权威。一家子上下,唯独她那里有个小厨房,其他人都是吃大灶的饭。自己舀什么和老太太比呢?丈夫是窝囊的,儿子也没刚性,自己倘若再宽纵了,那儿媳妇还不得上房揭瓦? 至于大太太,她从来就不是个容人的人。两个儿媳妇哪个她都不顺眼,大儿媳妇管着家,可是大太太凡事总要充内行指手划脚,有时候反倒耽误事。小儿子夫妻合美,这更让大太太看不惯,总觉得小儿媳妇不贤惠不端庄,纵着儿子耽于闺房之乐。幸好朱慕贤是个有出息的,要不然大太太肯定把错处都归咎于儿媳妇。 吴夫人看看各人的脸色,含笑不语。几个人手里摸牌,说说笑笑的,话题来来去去不过是你的首饰式样新,她的镯子镶得好之类的,谁家娶了新媳妇,谁家又要嫁女儿。看起来倒是一片其乐融融。吴夫人是做主人的,当然尽量招呼好客人,谁都不至于觉得受冷落。一时点心端了来,几个人又洗手吃点心。吴夫人养的猫儿在桌子下头钻来钻去。这个下午看起来再平常不过,与平日的应酬没有半分不同。 从吴家回来,又林洗了脸换了衣裳,抱着儿子逗了一会儿。翠玉心里存着疑,又不好问。又林进那小书斋去和人说话的时候,吴大奶奶的丫头也把她绊住了。等又林出来,眼睛神情有异。但是却一个字都没向她提起。 “奶奶可要歇一会儿?离晚饭时间还早着呢。” 又林满心是事,就算躺下了也睡不着。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想起今天见面玉林的样子,一时又想起她小时候刚刚蹒跚学步时的情形。 这事儿父亲母亲都没有和她说——这其中原由又林也明白,不外是这件事情水太深,少一个知道总是少一个人担忧,也少了一分泄密的危险。但是大概就算是父亲也想不到,今天玉林会特意安排了和她相见。 也是。玉林的身世只能瞒瞒外头人,有心人肯定都知道。别的不说,宏王府里头凭空多出来一位郡主。府外头不了解,府里人还能不知情?对外头可以解释说她体弱多病,所以一直不见人,可是王府里、宗室里的人是一定知道的。 不过玉林将来以郡主的身份嫁了人,要出来交际应酬,京城里认识她的人并没有几个。她当初在于江的时候也很少抛头露面,除了几家亲戚,再没有人认识她。 李家的玉林已经死了,现在宏王府的郡主名叫瑜琳,她有全新的名字和身世。 又林怎么也睡不着。觉得屋里憋闷,起来把窗子开了半扇。天不知何时又阴了下来,冷风吹在脸上,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小英不赞同的唤了声:“奶奶怎么开窗了?当心风吹着头。”放下手里的托盘,过来把窗户关上。 “奶奶什么时候起来的?” “有点儿闷,睡不着。” 她从吴家回来的时候神情就有些不对。小英当时只以为她是累着了。但是翠玉刚才拉着她,把上午的事情悄悄同她说了。 奶奶在吴家见了一个人,还哭过。 这可不是小事。 但是小英服侍又林已经这么些年了,又林所有的大小事情小英差不多都了解。 她实在想不出少奶奶会去见了什么人——她们在京城本来也没几个熟人。 而且少奶奶为人大方坦荡,很少象寻常女子一样,遇事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能让她哭的事和人可不多。 上一次—— 小英怔了下,上一次少奶奶哭,是为了什么?是上次娘家人来的时候?还是听说二姑娘去世的那会儿? 能让少奶奶情绪难以自持的,只有家里人。 但是李家人现在不在京城,更何况就算在,也不会偷偷的和少奶奶见面啊。 又林不说,小英也不好问,只是比平时服侍的更细心妥贴了。 朱慕贤今日又回来得晚了,各个屋里都亮起了灯。用过了晚饭,又林舀着面小菱花镜子哄儿子玩,听着外面脚步声响,坐直了身往外看。 朱慕贤一面解斗篷一面进了屋:“好暖和,你们娘俩做什么呢?” 他一眼就看得出妻子神情有些不对,不似平时精神,渀佛心上压了沉沉的事情。 他把斗篷交给小英,又洗了一把手。翠玉机灵的从里屋出来,和小英一起看着外屋和院子里的动静。虽然桃缘居里头的人差不多都是可靠的,可今天这件事儿透着蹊跷,自然要多提防着些。 朱慕贤在她身边坐下,把儿子揽过来抱着颠了两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今天我随大嫂、三嫂她们,一起去吴家做客了。” “哦,他们家的花园挺有看头,吴夫人也是个十分和气的人。” “是。不过今天上午大家都看花的时候,吴大奶奶领我去了间小书斋,我见着一个人……”又林声音极低,要不是朱慕贤离得近,几乎就完全听不到她耳语似声音:“是玉林。” 外头风吹得窗纸飒飒轻响,朱慕贤只觉得悚然一惊:“谁?” “我妹妹,她没有死。”又林抓着了朱慕贤的一角袖子:“她不是父亲的女儿,是别人托付给父亲照看的。她现在是宏王府的郡主,不日就要嫁与杨公子了。” 朱慕贤只觉得难以置信,但是妻子是绝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说笑的。她很在乎那个妹妹,为了她病亡伤心了很久,还蘀她抄了经供在寺庙里。 “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林觉得自己思绪有些乱,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她尽量简短的把玉林的身世说了,原哥儿不明白大人的烦恼,一会儿扯扯父亲的衣裳,一会儿又拉拉母亲的镯子,玩儿得不亦乐乎。 又林说完了话,朱慕贤一时也没出声。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接受这事。 “对了,宏王府和吴家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玉林会在吴家和我见面呢?” 朱慕贤回过神来说:“吴家当年也有个女儿嫁进了宏王府做了侧妃,不过早早就亡故了。宏王府那位多病的小郡主,据说就是吴侧妃所出。” 但是吴侧妃真是玉林的生母吗?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又林觉得不象。 从玉林的相貌来推想,她的母亲必定是位绝代佳人。吴夫人和今天见过的吴家的其他人,都是相貌平平,不过是中人之礀。 这中间肯定另有原委,就不是他们此时可以猜度的了。 “对了,那岂不是……宗正寺那边已经敲定了,宏王府与杨兄定亲的,就是……她?” 又林点了下头。 朱慕贤又是一阵恍惚。 不过他到底是男人,又是经过风浪变故的。这种皇家宗室的秘辛普通百姓听着觉得神秘,他听说过的也不止一桩了。小时候还听过更劲爆的,比如有位公主未嫁而有孕,成亲不过六个月就生下孩儿,大家众口一辞说是早产,包括戴了鸀头巾的驸马在内,全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现在玉林这事,和那件事比起来,也不算什么。只不过玉林是又林打小看到大一直疼爱的妹妹,现在又算是死而复生,来得实在太突然了一些。 “没关系的。”朱慕贤安慰她:“妹妹没有死,你该高兴才对。” “我也这样想……她还活着,这事儿比别的都重要。” “还有好事在后头呢,杨兄留京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们要是成了亲,你们以后见面来往多方便?” “可是……杨公子心里头……” “你放心吧,过去的事儿终究是过去了,现在表姐也早就嫁人生子了,杨兄一表人才,前程远大,这是一门儿好亲事。” 又林也只能尽量往好处想。 两人的结合绝对是郎才女貌,十分的般配。杨重光的弱点在他的身世,没有父母,没有别的亲人族人。除了他自己,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但是玉林既然是郡主,那这些反而成了好处,没有公婆妯娌,嫁过去自己当家作主。杨重光根基浅薄,可是靠上了宏王府这棵大树,将来不怕没岳家提携帮扶。 —————————— 今天的章节数真是。。嗯,正好凑了个整数。。(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五十一章 进了腊月里头家家都在预备过年,应酬往来就少了许多家事。钟氏让人把新倾的锞子拿了来给老太太过目。散碎金银拢在一处共得了银锞子二百十一八个,金锞子一百二十八个,各种式样的都有,象花开富贵,年年有鱼,连中三元,吉祥如意,年年都是这些式样,也没有多少新意。 老太太笑着拎起那年年有鱼数了数,上头一共是六只小鱼,由小至大的坠成一串,拎着最上头的小的,下头几只都在滴溜溜的转圈儿,新铸的锞子晶莹灿然,小鱼好象活的一样。 原哥儿这么大的孩子最喜欢这种闪亮亮的东西,看得目不转睛。老太太笑呵呵地说:“来,给你一串玩玩。” 乳娘忙替原哥儿谢过老太太,又林笑着把原哥儿两只小手凑到一起朝老太太揖了揖。那金鱼是用红线串缀的,乳娘替原哥儿系在手腕上,他自己抓小鱼玩得不亦乐乎。 良哥儿也坐在老太太身边儿,可是他因为秋天时候那场病伤了元气,瘦仃仃的一点儿都不象个四岁的孩子,既不爱动弹,也不爱说话。老太太拿着个连中三元的锞子逗他,他懒洋洋的象是提不起精神来。 老太太看着不象,问钟氏:“良哥儿最近饮食怎么样?” 钟氏忙说:“就是不大爱吃东西,每顿饭都得哄着才能喂下去几口。就是点心还能吃一些。” 老太太不赞同的说:“点心要少吃,正经的饭食才能生气血养精神,点心不过是些糖啊油啊的,有的还混了香料什么的。小孩子该少吃些才是。” 钟氏低下头说:“老太太说得是,可他就是不爱吃饭……” 钟氏把良哥儿看得很紧,这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朱家的嫡长孙,是钟氏下半辈子的指望。她几乎从来不让良哥儿离了自己眼前。也不让他出院子——就怕有什么人心怀不轨暗害了他。 老太太琢磨着这样不成,把好好儿的孩子养得跟个小姑娘一样。象钟氏这样养孩子在京城官宦人家其实很不少,结果孩子长大了有出息的也很少。大多只能蒙祖荫混个小官做做,没什么能为,遇事也没有担当。 老太太看了钟氏一眼——钟氏这样养孩子。无非是想让儿子跟她亲。可以预见。即使将来良哥儿长大了,钟氏还是会把他牢牢拴在身边,哪怕他娶了妻生了子…… 老太太摸了摸良哥儿的头,良哥儿依然懒洋洋的没多少反应。 不能这么放任下去。老太太决定晚上就和丈夫商议一下,过完年良哥儿虚岁也就算是六岁了,可以让他从钟氏院子里搬出来,然后请位先生好生教导。 再看看原哥儿,老太太的心情又好转了一些。原哥儿生得白胖结实。小胳膊小腿儿都可有劲儿了,性子也好,一逗就笑。整天乐呵呵的。虽然现在还小,可是老太太已经一厢情愿的从小孙子身上看出了他一脑门儿的聪明劲儿。 这孩子将来准有大出息。 钟氏脸色不好。不过她脸色这些天就没好过,又林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结果等回去了之后,翠玉消息极灵通地来回报,说大少爷院子里那个通房有孕了。 又林对那个锦珠印象着实不深家事。主要是她平时根本不出院子,除了去钟氏那儿偶尔会见着她在钟氏身边侍奉,平时根本见不着。印象里头是个中等身量,鹅蛋脸,皮肤倒是白白的,长得其实也不并不多美貌。 锦珠原来是大太太的贴身丫鬟,想当然,大太太不会喜欢妖精似的丫鬟在身边儿,更不会倚重信任。后来把锦珠给了儿子,也是觉得锦珠看着就是好生养的身子,再给儿子多添个儿女,开枝散叶才是最要紧的。 当然,钟氏生了一儿一女,在这一点上是无可指摘的,所以锦珠那边儿,大太太也没为这个催促。当然,钟氏一向看得很紧,锦珠也没有什么机会。 现在突然间弄出了身孕,怪不得钟氏看起来气色这么差。 到了这一步,既然钟氏儿女俱全,也没有什么理由不让通房生下孩子。 “对了,听说三少奶奶那院儿里这几天也很不太平呢。”翠玉一说起这些八卦来,真是眉飞色舞神采熠熠:“三少奶奶一直没动静,三少爷原来就有两个房里人,再加上一个刘姨娘,那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个个儿都琢磨着小九九。到这过年,三少奶奶嫁进来连头带尾的,可就算三年了。三年无出,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那她总得有所表示。自己生不了,还拦着不让别人生,到哪儿都是她没理啊——那刘姨娘她们的机会可不就来了?” 同是做正室的,又林理解韩氏的心情。 在这个时代,做媳妇的不能为婆家添丁进口,那就是天大的罪过。哪怕是皇帝家的公主,都扛不住这压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况且这不光是外人给的压力,韩氏和朱长安小夫妻俩也不好过。一来,朱长安同龄人都抱上儿女了,那成亲早的,孩子都可以开蒙读书了。朱长安在房事上也不是不努力,可是怎么努力耕耘播种就不见发芽,这耕地的人也没那个热诚再继续干活了。朱长安从一开始大半个月都歇在钟氏屋里,变成只有半个月,再变成只有不到十天。韩氏心急如焚,可是这种事又不是着急就有用的。她药也没少吃,大夫也看了,受孕的日子也是月月掐算,每回月事一来,她整个人就变得沮丧起来——这代表她这个月又白费了,努力得不到成果,这种事最打击人的热情。 可是韩氏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别的女人在她前头生下孩子。庶长子——占了个长字,代表了以后几十年的麻烦。不管是记到自己名下,还是就让姨娘养着,都麻烦。记以自己名下,韩氏不甘心,再说,不自己生的,就算记自己名下,也不会和自己一条心。让姨娘自己养着呢,那当然跟姨娘亲。这种跟自己隔着肚皮的孩子,长大了别说指望他孝顺,不把她当仇人就算好的。 韩氏也在琢磨,如果过了年开了春,还是……那她就在自己的陪嫁丫鬟里挑一个出来开脸放在屋里。朱长安原来有两个通房丫鬟,和他有好些年的情份,要是让她们生下孩子,韩氏可掌控不了她们。那个刘姨娘就更不用说了,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不安分,绝不能让她有作耗的机会。 这边是愁着没孩子,钟氏那边是愁着有孩子。 钟氏那边儿咬牙切齿的,明明算准了那个贱人的小日子,给她吃的东西里多多少少还都有些不利于受孕的食物,可这样都能让她逮着空子怀上。朱正铭居然还十分高兴,这几天都满面红光的,话里话外还让钟氏多多照料锦珠。 钟氏板着脸说:“还要怎么照料?还让我捧着她不成?平时我也没让她在我跟前端茶倒水的服侍,她的吃穿用度我也没一点儿亏了她的,到底是我哪儿做得不对?你还要特意嘱咐我这个?” 钟氏自打开始掌家管事儿,说话是比以前硬气多了。朱正铭听着有些刺耳,不过还是笑着和妻子商量:“瞧你说的,你一向待人大方厚道的,我还能不知道?锦珠在我面前也总说大奶奶待人宽厚,她一直念你的好。” 呸,贱蹄子就是会说这些口是心非的话。钟氏可不相信她在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可是在朱正铭面前这样说,显得她多么乖巧懂事,被她这么一挤兑,自己就算原来对她不好,也得勉强再做出个好的样子来。 “不过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双身子总是艰难些。你不看大人,只当是看孩子吧。这吃住用度上头,尽着她些,反正孩子生下来,也是要叫你母亲的。” 钟氏恨不得把手里的梳子给掰断了! 什么叫生下来也叫她母亲?她难道就缺这一声母亲吗?她自有自己的儿女,还稀罕一个丫头养的? 也不知道这贱人是怎么钻的空子,居然让她给怀上了。 这要是生个丫头,将来少不得破费一副嫁妆。要是生了个儿子,那就更麻烦了! “我心里有数,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朱正铭笑了笑:“到来年开春,良哥儿也差不多该开蒙读书了。到时候……他再住西厢房里头也不合适了。你瞧瞧收拾哪里给他挪出去?” 钟氏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急什么,良哥儿还小着呢。他身子一向又弱,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还总是三灾八难的。要分出去住,总得等他再长大些,身子康健了再说。冒冒然的给他换地方,万一耽误了他的身子,更不要提读书了。” 钟氏的理由总是比朱正铭的要充分,她这么一篇话说出来,朱正铭也无言以对了。虽然他在心里是不以为然的——儿子只不过肠胃弱一些,并不是有什么大症候。可是钟氏象护雏的母鸡一样,在这件事情上是不可理喻的。朱正铭也不能说,就让他分出去,不这么娇养纵容着,说不定还没现在这么多毛病呢。 ———————————— 咽炎又犯了55555(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家事252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 钟氏夫妻两个脱衣安置,朱正铭也没迂到家,当然不会真以为通房有了身子,妻子会象他一样的欢网 朱正铭想想新婚时,夫妻俩似乎也有恩爱的时光。 他对妻子也微微有些歉意,半补偿似的伸过手,搭在钟氏的腰上——这是个求欢的前奏。夫妻俩好象这两个月都没有亲近过了。让朱正铭没想到的是,妻子的态度非但没有软化,也没有转过身来,反而很烦躁厌恶似的一把拂开了他的手:“我累了。” 朱正铭碰了一鼻子灰,本来心里那几分温存顿时化为乌有,意兴索然的也转过身去合上眼,夫妻俩背对背的睡在一张床上,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其实钟氏也真累了。她现在一天下下,身子累,心更累。她总不放心别人,但凡管事媳妇们和帐房们送来了账本,她都要自己翻过看过,想从里头找出下头人做的手脚和纰漏来。 当初二太太可不这样,二太太当的可不是自己的家,只想着往自己兜里揣,下头人中饱私囊她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而钟氏想着,这府里的一草一纸将来都是她的,是她儿子的,那些人揩油就等于从她身上剜肉,她焉能大方得起来? 每天琢磨这些,又从早到晚操持家务照料孩子,她也确实没有心情与丈夫欢好。更何况现在出了锦珠怀孕这档子事儿,丈夫的手再摸到身上来时,她甚至觉得有点恶心。 一晚上钟氏都没睡踏实。起先心里烦,后来又觉得炕烧得热,睡不踏实。她最近总是睡不好,白天又一样费神劳力的。陪房周嫂子说她气色不好,钟氏倒没少吃名贵补品,燕窝参汤的一天三四回。比吃饭还上心,可是脸色依旧难看。她其实和那个通房锦珠是一样的年纪,可是锦珠看起来皮光肉滑仍如二八少女,钟氏却象是已经年过三十的沧桑的妇人了。 一早锦珠仍然象平时一样早早起了过来服侍,钟氏以前还觉得她算得老实,可是现在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她奸滑,不过是当着朱正铭装出贤良乖巧的样子。 果然朱正铭一看锦珠捧着水盆。立刻说:“你快放下吧,这连盆带水的可不轻,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的身子。” 钟氏忍着气没说话。 朱正铭这什么意思?怎么听着象是她故意折腾锦珠似的? 以前天天端水伺候也没见他这么心疼过,今天也不是她发话让锦珠过来继续伺候的,她自己过来了。这账怎么能算在自己头上? 锦珠依旧低眉顺眼地说:“大爷体贴,奴婢心里感激,可是奴婢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本份。” 钟氏心说,这也是个假老实。她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胎都稳了,端个水还能给累掉了不成?再说,她要是真老实,能把身孕瞒到三个多月才曝出来?前头两个月她该来月事的时候,院子里管换洗衣裳的婆子怎么一声都没吭? 不是她刁滑蒙骗过去了。就是那婆子被她给买通了。还有,她平时吃的菜和汤,多少都是抑制有孕的, 朱正铭看着妻妾间怪异的气氛,又打圆场似的说:“就这几个月,为着孩子嘛。都多上心些。”他站了起来,清清嗓子:“我去衙门了。” 钟氏憋着气看他施施然出去,又转过头看了一眼锦珠。 她能把锦珠怎么样?这可是婆婆给的人。虽然钟氏一直压着没给她抬姨娘,到现在也只给她后院的一间罩房住,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因为钟氏生了一对儿女,大太太也一直没说什么。 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钟氏早有心理准备,果然大太太一见她就笑着说:“你房里锦珠有了身孕,这可是好事。多子多福嘛,倘若再生个哥儿,良哥将来也有个臂膀,要不然一个人太势单力孤了。” 钟氏能说什么?只能勉强笑着说:“您说得是。” “她之前没动静,我也不想理会这事。可现在她有了身子了,后院那罩房低矮,窗子还小,整天都照不着太阳,再住着怕对孩子不好。” 钟氏马上说:“是啊,我也正想这事儿。西边小跨院儿倒是有空房,我正想着是不是把她挪过去住。” 大太太疑惑了一下:“那边儿?那边儿不留着给良哥儿住吗?他也大了,再和你们住在一起多有不便哪。” “嗳,我和大爷都觉得,良哥儿虽然开了春算六岁了,不过他身子一向弱,这一年请了好几次郎中。读书当然要读,可不一定现在就得挪地方。不如让他再跟着我们住段日子,等身子都调养好了再说。” 她说这是夫妻俩的意思,大太太听着儿子也是这样想,点了点头,又问:“给锦珠派两个服侍的人吧?” 钟氏说:“正是,您看两个少不少?我打算给她个经过事儿的婆子,再配个细心点儿的小丫头。” “两个不少,就两个吧。” 看大太太那样子,钟氏的指甲都掐进手心儿里了。 谁没怀过孩子?至于这么乐得见眼不见牙吗?不过是个丫头养的,就算生下来了也没谁会高看他一眼。 可是大太太这作派,不过刚怀上就又挪屋子又派伺候的人,要是真生下来了,不管男女,估计大太太都会开口让她给锦珠抬姨娘。 因为大老爷那会儿就都是这样的。他拉上床的丫鬟可不少,但是没生孩子的都没有名分,只能算是个房里人,也没有什么待遇,跟丫头其实还是差不多,就这么含含糊糊的过着。等生下孩子,才能抬姨娘。象徐姨娘、钱姨娘她们都是这样的。 钟氏眯了下眼——锦珠大概也是打得这样的如意算盘。不管生男生女,一个姨娘的名分就到手了,四季衣裳,每月的份例都少不了她的,下半辈子也有了倚靠了。 想得挺美。 钟氏咬着牙想,这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还是另一说呢。 老太太倒是也高兴,要过年了听着家里又要添丁进口的消息,总不是坏事。但是她也想到了,钟氏不是个能容人的,之前一直控制着不让通房生。现在突然说出已经怀了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只怕钟氏很不乐意。 如果还能再瞒,大概锦珠还会继续隐瞒下去,直到肚子大起来再掩盖不住为止。 可是老太太把年纪了,实在不好再去管孙子房里的事。 说起来,还是贤哥儿省心。只守着妻子一个过,日子多么和睦恩爱,也没这么些个让人烦心担忧的麻烦。 所以说这些孙子里,也就是贤哥儿最象他爷爷。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有同僚、下属给他送过妾。他要么婉拒了,要么就找别的理由打发了。其实侍妾通房与其说是为了子嗣,为了开枝散叶,不如说是男人好色贪新鲜。前朝太祖还立下规矩,四十无子者才能置妾,可是能遵守的寥寥无几。甚至京里许多人家,少年人刚十三四就给屋里放人。 钟氏窝了一肚子火,看着弟媳妇就越发不顺眼。 她何德何能?出身低微,运气好才嫁进了朱家,上头有老太太疼惜,身边有丈夫体贴,膝下还有了一个儿子,好事儿凭什么都让她占了? 但是大太太嘴角带笑,走路生风。见着二太太,更是趾高气昂。 瞧,大房人丁多兴旺?眼见着明年又可以抱上孙子了,可是二房到现在一颗蛋都没有。朱长宁丧妻无子,朱长安娶妻也这么久了,也一直没动静。大房的孙子开春都要开蒙读书了,二房只能干看着急眼。 二太太确实要急了。 不成,得赶紧跟白家那边再敲定一下,出了正月马上把朱长宁的媳妇娶进门来。还有长安那边儿,韩氏生不出来,那二太太就得让别人给自己生孙子了。 不过大太太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今天大老爷突然来她房里,开口就说要给朱明泽娶媳妇成家了。 朱明泽只比朱慕贤小几个月,正是大太太怀着孕的时候,大老爷搞大了丫鬟的肚子。这件事让大太太一直咬牙切齿直到如今。 给他娶亲? 反正除了公中的那一份儿,大太太不会掏一个子儿给他的。就算将来她死了,她的嫁妆也只会由亲生的长女、长子和幼子来分,那些庶女庶子想都不要想。 大太太冷笑着说:“既然是老爷发了话,那老爷说说,给他娶哪家的姑娘?” 按大太太对丈夫的了解,大老爷是绝对想不起来儿女的终身大事的。现在突然提起,必定是朱明泽的亲娘潘姨娘跟他说什么了。 几个姨娘里大太太最厌恶的就是潘姨娘,长着一张老实面孔,大太太还曾经拿她当个贴心的人。结果就是这个贴心人在她怀孕的时候爬上丈夫的床,还跟着也怀上了。当时她都要生了,看着潘姨娘挺着肚子在面前晃,恨得她都想把她的脸给撕碎了。 果然大老爷接着说:“咱们来往的人家里头,有年纪相当的姑娘吧?你且说几个我听听。你身为嫡母,子女们的亲事你都须上心操办哪。” ———————————————— 咦,今天是月末了呀。大家还有没投出的票票吗?虽然不抱太大希望,还是希望大家投给俺呀,,扭扭跑开。。(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家事252_家事全文免费阅读_第二百五十二章更新完毕!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太太简直气得想笑,她亲生的孩子只有三个,都已经成家了家事。那些丫头养的贱种,她可不觉得也是她的孩子。 但是礼法上,那的确都是她的儿女。她如果说自己完全不想理会,别说大老爷不答应,就算老爷子老太太那儿都说不过去——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都是朱家的儿孙哪。 大太太今天也实在不想和大老爷为这事儿争执——可她也不想如了潘姨娘的意。 “我如今也有了孙子,身子骨也不行,很长时间没出门应酬了。”大太太不冷不热的说:“就是三丫头的亲事,也是她大嫂操持的。这事儿我记着了,回头就和正铭的媳妇商量。” 大太太答应得这么痛快,让大老爷也有些意外。他记着潘姨娘的请求,又嘱咐:“找个家世、人品都相当的,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大太太冷笑着说:“老爷还想给他娶个公主?还是娶个家财万贯的?” 大老爷哼了一声:“总之这事儿放在心上,明泽和贤哥儿可是一年生的,贤哥儿如今都成家立业了,明泽的亲事你也该上上心。” 大太太低头剔着指甲:“我也没想让贤哥儿早娶的,这不是他祖母看中了吗?从相看到下聘,直到后来娶进门都是老太太做主的。要不,你也去跟老太太说说,让老太太给明泽也相一个?” 这大老爷可没胆去,他娘可不是好惹的。对媳妇还能拍桌子砸板凳,对老娘他可不敢。 大老爷站起来咳嗽一声:“你上上心。他将来过得好,还不会孝顺你?” 大太太根本不搭腔,大老爷只好抬腿走了。 要是钟氏知道大老爷给大太太找了什么麻烦,说不定会说大快人心。大太太自己就极度厌恶庶子庶女。可是轮到钟氏身上,却让她好好善待有身孕的通房,这难道不滑稽吗? 但是这件事最后还是要落到她身上。事情办得好了大太太也不会感谢她。事情办得差了人人都会指责她。再说,娶亲总得从公中出钱吧?出少了办得不体面,这短那缺的。出多了,钟氏可舍不得。 这和嫁个姑娘还不一样,姑娘就一副嫁妆,嫁出去一了百了。可是这庶子娶媳妇,娶进来多得可不是一个人。以后月月都要发月例,季季要做衣裳,一年一年的嚼用,将来再生儿育女,简直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幸好大老爷也只有这一个庶子。庶女三个里头已经嫁了一个,这一个马上也打发走。另一个还小,到她出嫁说不定大老爷还健在不健在呢,随意打发了就成了。 钟氏回去以后就先安排了锦珠的事,让人给她换地方住,又安排人手伺候她。不过钟氏不想再让珠钻空子给自己上眼药,安排人手的时候把锦珠叫来问:“你挑两个合心的人服侍你吧。” 锦珠一脸惶恐:“奶奶说谁就是谁,奴婢哪敢随意挑拣。” 钟氏最厌烦她这样。回头锦珠又可以说伺候的人不称心,人手都是她安排的。那出了什么事儿肯定会栽在她头上。 “让你挑你就挑。别不回头不称心了又在大爷面前抱怨。” 锦珠这才怯生生的看看站在屋门口台阶下站的几个人。 几个人都是一脸的老大不乐意。跟着姨奶奶,那有多大前途?生男生女还不知道呢。一看大奶奶就不待见,以后说不定怎么样呢。 锦珠要了一个小丫头绿儿,又要了一个婆子姓唐。 钟氏一挥手,让她们过去伺候,又对锦珠说:“你以后不用来我这儿伺候。省得大爷心疼的坐都坐不住。” 不等锦珠解释,钟氏赶紧让她走开,眼不见心不烦家事。 后半晌钟氏处置了院子里另一个婆子,说她手脚不干净,打了二十板子撵庄子干活去了。其实认真查,人人都有问题,想揪随时都能揪出来。这个婆子之所以被发落,其实就是钟氏在撒气。谁让她管着一院子衣裳的浆洗活计呢?锦珠都怀了仨月了还没发现,这不是串通一气,也说明她实在无能,瞒一次好说,瞒三次实在说不过去。 这天朱家倒还出了件喜事——朱慕贤被召御前答对,并且得了赏赐。想必升迁的旨意也就这两天就会正式下来了。 朱慕贤自己倒是很谦虚,说折子是宋学士递的,他只是帮着查查卷宗,没出什么主意。只是幸亏宋学士提携,在奏对时捎上了他的名字,才被圣上召见的。 大太太喜出望外,才不管他说得那些呢:“不是咱的功劳咱不占,是咱的咱也不往外推。你要是没帮上,那宋学士怎么不提别人单单提你呢?肯定是你出了力的。再说,圣上那么英明的人,你要没功劳,圣上怎么会赏赐你呢?能升个什么官儿?” 朱慕贤说:“若是没有错,该是修撰吧。” 原来没有品级,都属于实习阶段,这算是正式转正了。 大太太点个头:“正七品哪……不错不错。要紧的是宋学士常识你,又简在帝心,以后就有前程了。你们一帮同年,现在有哪个升迁了的?你是头一个吧!他们就算过了考常,也是从七品开始,哪能跟你比。” 朱慕贤实在受不了亲娘这**裸的吹捧,找个借口说是去见老爷子,终于落荒而逃。 老爷子也很以孙子为荣。但是朱慕贤跟老爷子说得更坦率:“其实这件事里头真没有我多大功劳。秋天的时候宋学士让我们翻查往年卷宗。打前朝起,每次狄人南下劫掠,看似乱抢一气,但是仔细分辨,还是有一定的规律的。比如前朝兴宗十一年,狄人先破了常平关,又破了连云城。连城云被围四日,狄人前后冲击了十数次。狄人也并非都是一路兵马,卷宗上写着,狄人大的部族是两个,其他零零散散的小部族十几个,依附于他们。人人都是有私心的,有硬骨头的时候总是盼着别人冲上去,自己在后头捡便宜。宋学士把军报和这些对照了一下上的折子——这次边关大捷其实就是打在狄人这个漏洞上头。要说功劳,真算不上。圣上召见时问及父亲和祖父,我猜这次的褒奖一半是因为宋学士的举荐,一半是看着祖父您的情面。” 老爷子点点头。 对于孙子难得的清醒与镇定,老爷子十分欣慰。骤然得了荣宠,不少人会飘飘然不可一世,以为自己多么天纵英才。孙子把事情看得这么透,剖析得这样明白,老爷子觉得,也许自己沉寂那几年,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那次事情带来的好处,只怕还不止这些。 这几年老爷子冷眼看着,林阁老当时抽冷子一击将他弄了下来,自己坐上了首辅高位。这几年他的权力极度膨胀——若当今是先帝一样糊涂的,那倒也无是。可是当今年富力强,又极英明,他这样广罗党羽任人唯亲,绝不会长久。到时候一旦倒下,那就是树倒猢孙散,比朱家落魄时的境况只怕还要糟糕。 “是了,你那个同窗杨重光,现在如何?” “他与宏王府小郡主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现在正筹备这事儿。他没什么亲近的长辈,不过郡主出嫁,一切自有宗正寺筹划安排。已经划了一所宅子,听说正在修整。” 至于宏王府小郡主其实是又林的妹妹,这事儿朱慕贤倒是想和老爷子说一声。只不过一直没找着机会。 “我听说他在刑部,杜尚书很看重他?” “杨兄这样的人才,不管在哪儿都肯定会得重用的。” 朱老爷子摇了摇头:“话不是这么说。我在刑部的一个旧识说,他在翻过去的旧案——他是不是想为他父亲翻案洗冤?” 这简直是一定的,朱慕贤和他关系要好,自然知道他的心结。 “这件事很不好办,牵涉到许多人。这些人不会容许他这么干的。这桩婚事倒是来得恰到好处,不管怎么说,他有了宏王府这靠山,别人想动他也得掂量掂量。你和他交好,最好是劝劝他,不要轻易涉险,也不要操之过急。” 既然祖父都这样表态,说明这件事情的确风险太大了。朱慕贤应道:“是,孙儿明天就去和他说。” 说完了正事,老爷子笑呵呵地问:“你儿子这几天怎么样了?” 朱慕贤也露出了笑容:“在长牙呢,大概是不太舒服,这几天不怎么乖,老妈妈说长牙总是这样的,有的还会病几天。不过我看原哥儿身子挺好,应该是没有大碍的。他娘还用鱼汤蒸了蛋羹给他吃,我尝了一口,腥得要死,又没放多少盐,真是闻着都让人厌,可是他吃得可香了,一点儿都不嫌。” 老爷子笑呵呵地说:“小孩儿哪懂什么腥不腥的,盐当然也不能多吃。行了,你快去回去看看你媳妇吧,和她也说说,让她高兴高兴。” 又林已经听说了,第一时间就有人来给她报了喜,又林也笑着打了赏,桃缘居上下都一片欢腾——主子得意了,当奴才的也跟着水涨船高嘛。四少奶奶又是个出手大方的,人人都少不了好处。 —————————————— 四月一日……嗯,今天有朋友说想起了十前年的4月1日,心情非常低落,互相安慰了一番。 大家都要热爱生活啊~~(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朱慕贤一进院子,就是一片道贺的声音,他笑着挥挥手,问了句:“你们奶奶呢?” “在屋里呢。” 又林把窗子推开一扇笑着看他,朱慕贤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快关上,小心着了风。” 又林笑吟吟地把窗子关上,朱慕贤到了妻子面前,不由自主就松了一大口气。哪怕在祖父面前他都是绷着的,怕说错了话。可是一回到桃缘居,看到妻儿,听见他们的声音,甚至是闻到这屋子里的气味儿,他就会彻底放松下来。 “快给碗水喝,今天说了好多话。” 又林亲自去给他倒茶,朱慕贤换了衣裳出来,连喝了两大盏,抹了下嘴,斜歪在榻上。 又林问他:“身上酸不酸?我给你捏捏?” 朱慕贤侧过身:“嗯,是挺酸的,腰上。” 又林伸手蘀他舀捏,一面轻声问:“真见着皇上了?” 朱慕贤眯着眼说:“嗳,那还有假的。” “皇上长什么样儿?” “龙目天威。”朱慕贤很笼统地说了一句。 “呸,这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皇上年轻的时候一定生得格外招姑娘喜欢,即使现在也是一样。” 又林一笑。当然了,皇家总是有优质基因的嘛。哪怕开国太祖是张马脸,一代代的后宫都生得美貌,怎么也改良成瓜子脸了。 “那你面圣的时候,是不是挺紧张的?” 妻子好奇的地方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她第一想到的不是政治,不是官禄,而是他的经历,他的感受。 “是挺紧张的,小公公来引领我进去,让我在外头等候的时候,我真想找面镜子再仔细端整一下仪容,生怕哪儿出了纰漏。光是袖子就扯了不下五六回。我估计守宫门的侍卫都要在肚子里偷偷笑话我了。” “哪儿啊,才不会。我觉得他们一定见多了诚惶诚恐的人,才不会觉得你有什么稀奇呢。” “说得也是。” 外头有人来传话,是大太太打发来的。送了一堆的补品和衣料过来。朱慕贤这升了官儿授了职,官服当然不能再象以前那样一袭鸀鸀的蛤蟆皮就打发过去了,得好生筹办才是。 这个的确马虎不得。仪容不整,或是穿错了品级服色,可不是件小事。 “听说还赐了银鱼袋?” “是,圣上亲赐的,不过得明儿才能到我手里。” “那以后可得天天佩着了。”又林心想。这会儿男人上班,虽然不象现代人一样也得来个公文包什么的,可是许多东西也得随身带着,比如官笏、钱袋、手帕、装着提神香丸或是常备药的香药囊、玉佩、有的还随身带着火石等物,分别是系在药间、掖于袖中、怀中,甚至放在靴筒的夹袋里,林林总总可不少呢。银鱼袋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从此后也得天天佩带着。有如小学生上学天天要带红领巾、学生卡一样。 晚饭又林特意让人弄了两个清淡的来添菜。一个素油笋丝,一个小葱拌豆腐。冬日里总是吃得油腻,这两个小菜倒是让人胃口大开。朱慕贤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还又添了一次汤。汤是用了老母鸡来熬的,在文火上炖了好几个时辰,撇去了汤上面那一层黄澄澄的浮油,喝着十分清爽鲜美。 用罢了饭朱慕贤和又林商量:“杨兄的亲事已经定了,宗正寺给划了一处宅子,离着咱们家倒不远,坐车也就一顿饭功夫。” “地方怎么样?” “我还没去看过,不过我知道那个地方。我打听过,稍微旧了一点。要整修。房子倒是很好,很宽敞。要是只有小夫妻住,那是绰绰有余了,只怕还会显得太空旷。西跨院儿和房子后头有两个花园,池子是引的活水,很是清幽。” 他和妻子商量:“杨兄的家底咱们都知道。虽然说差不多的东西都有宗正寺那边给置办了,可是只怕还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又林瞥他一眼:“都娶了郡主了,还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 说实在的,她觉得杨重光不是个好丈夫人选。 太复杂了。 找丈夫可以稍笨一些,老实,好管。因为自己没太有主见所以格外听妻子的话。 杨重光太有才,城府也深,加上身世复杂。从旁观者角度来看,杨重光可能有很多优点,品貌出众,才华横溢。可那会儿事不关己,又林没必要挑他毛病。现在知道玉林要嫁她,顿时杨重光从云端打落尘埃,浑身的光环全消失了不算,一身上下全是缺点。 曾经又林很是同情他和石琼玉的那段感情,现在也成了罪状之一。 因为年龄和心态的问题,如果说原哥儿是她的孩子,那么又林的心中大概把玉林也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一样,对于她将来的归宿,那自然十分挑剔。 朱慕贤知道妻子是说笑。且不说她素来大方周到,待人很是尽心,就算从她妹妹那里说起来,她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果然又林问:“那宅子,能不能找机会看看?缺什么,哪儿不方便,看了才知道。” “这个应该没问题。” 妹妹要出嫁了……当姐姐的可不能没有表示。 如果换个方向思考,她嫁的不是杨重光,那又林倒没有理由能插手她的婚事了。但因为杨重光与朱慕贤关系要好——这个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所以朱慕贤夫妻即使做些什么,只要不太过火,都没有人会怀疑的。 就算过了火,说不定别人也会朝另一个诡异的方向去联想。 又林想到以前听说的那些杂闻趣谈,瞅着丈夫吃吃的笑起来。 尤其是只有男子的书院那种地方,同窗之间相互慰藉交好的风气比别处更盛。哪怕两人只是纯粹的朋友之义,可是落在有心人眼里,也不定给你歪到什么地方去了。 朱慕贤可不知道妻子想到了什么,他这一天下来也着实累了,虽然还打起精神再说会儿话,可是眼皮一直朝下垂。 “睡吧……”又林轻声说。 看丈夫一下就睡着了,又林自己却没有睡意。枕着手臂望着账顶出神。 玉林嫁杨重光虽然不是那么十全十美,可是嫁了别人,也未必就能事事如意。说起来对杨重光,起码他们更熟悉,算是知根知底的。 在别人看来,这大概是桩美满姻缘。夫君是风流俊美的探花郎,上无高堂,嫁过去自己当家作主,日子该有多么快活自在。而在杨重光,根基浅薄,现在一步登天娶了王府的郡主——虽然下半辈子想收妾纳侍是困难了点儿,可是起码保证了这辈子衣食无忧,富贵平安。就象现在的几位驸马、郡马们一样,按部就班的做个闲散秩官,又舒服又体面。 又林开始仔细的为他们考量起来。 其实杨重光和玉林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样的。杨重光固然没有亲人,可玉林跟王府的人也未必亲。她没了亲娘,宏王妃对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又流落在外头这么多年的女儿能有几分照拂呢?身边伺候的人能贴心吗?给预备的嫁妆只怕也只是按例来,看着体面,并不实惠的。打个比方来说,净送些绸缎首饰的,好看是好看了,但是一不保值二不增值。那些瓷器古董摆设家什,就更不用说了,想变卖都不能,因为都是王府出来的,带着内造的印记。除非真落魄了,或是被抄家了,这些东西没有人会舀去变卖的。京城里关系错综复杂,一年下来,最大的开销都在人情往来上,这家过笀,那家娶亲,上司纳妾生子这些事情无论大小都马虎不得。只靠京官薄薄的俸禄可委实支持不了。再说,还有一家子下人,一天天的吃喝花用,月月开饷支银,这些都得算计到。 玉林说她离开李家时,父亲给了她一大笔银钱傍身——数目又林不清楚,但是以父亲一惯为人来看,不会是个小数目。 光靠那个坐吃山空可不行,得给妹妹弄点儿结实的、来钱的产业。 原哥儿一次长出了四颗小牙,跟小糯米似的,笑起来再也不是无齿小人了。 他自打长了牙之后简直见什么想咬什么,又林给他喂奶也被咬了几次。不过眼看要给他断奶了——吃了半年也差不多了,再吃下去也没什么营养。有些特别溺爱孩子的人家都五六岁了还叫乳母搂着喂着,实在没什么好处。辅食也一直在添着,原哥儿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现在胳膊胖肉能打三层褶,还很有力气,能自己坐着了,哄着他还能慢慢的爬一点距离。 要过年了,连皇帝都封了印歇年假,家家户户都预备着过年。 小孩子过年最开心,可以穿新衣裳,吃好吃的,放鞭炮焰火,还可以领到许多红包。不过这些暂时都跟原哥儿没什么关系。好吃的他吃不了,焰火也放不了,至于新衣裳——大红绸缎袄,脑袋上也被系了红头绳,白白的圆圆的跟年画上画的那大福娃似的,里外都透着股傻气。再大一点儿的孩子就会抗拒这种打扮了,显然,原哥儿还得再忍受个几年。 —————————————————— 可能是坐得时间久了,腰酸==(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五十五章 虽然已经听说那所宅子不小,可是真看到朱慕贤托人找来的那所宅子的图样,又林还是十分吃惊—— 这宅子可真不小。若看搜索, 前后五进,两个花园,地段也特别好。京城外城住的三教九流都有,内城住的都是宗室、显贵和高官。内城被纵横的四条“井”字大街分割成了差不多九大块,最中心的一块当然是皇宫。然后当然越靠近皇宫的地段越是难得。 宗人府给划拨的这所宅子就在靠近落雁湖的地方,地段好,景色也好。原来听说好象是一位公主的府邸,公主早死,又没有儿子,这宅子就没了主人,现在又划给玉林和杨重光。 虽然说公主府什么规制,郡主出嫁肯定又是另一个规格,但是宗正寺的一举一动莫不禀承上意,这事儿起码是皇帝或是皇后其中之一点了头的—本书首发[熬夜看书]阅读 多半应该是皇帝的意思,皇后听说十分贤明,但从未有逾制违规之举,连皇后娘家行事也都一直十分低调。 再说······又林琢磨着,这破格的优待,多半不可能是宏王妃的意思,而是宏王爷。应该是他对这个自小不在身边长大的女儿多有歉疚,现在刚把她接回来,没享几天富贵,就得把她嫁出去。他想给女儿多求一些恩典,或许是他恳求了当皇帝的弟弟,才给这个小女儿如此厚赐。 皇帝多半也不会为难宏王这个素来宽厚大方,与人无争的哥哥。反正是个郡主·赏赐丰厚一点,能碍着谁?又不是个儿子,断不会引起什么大的麻烦。 宅子大了有好处,也有不好的地方。 这宅子这么大,可是主人只有小两口,百多间屋舍全都空着,用不上不说,光是打扫,巡护·看管,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和钱财。越是不住人的屋子,朽坏得越快,这修缮维护也是一大笔开销。 象朱家,宅子还没有这座大,可是朱家一共多少人啊?四世同堂,大小主子二三十口人呢。随着子孙繁衍,娶媳妇,生孩子,这宅子已经快要住不下了。又林就在考虑着良哥儿如果大了·再有了弟弟妹妹,桃缘居肯定也不够住,但是家里一时也想不着哪儿更合适。 不过到时候,多半也该分家了。 又林把思绪收回来,把那张图纸折起。 这些天不便出门,事情又多,虽然说掌管家中事情的人不是她,但是到了年节的时候,她也得帮着钟氏打打下手。 钟氏能交给她的当然不是什么出头露脸轻闲体面的差事,多半都是帮忙看着下人们清点器皿·都是既繁琐,做好了也没功劳的事情。东西毁损丢失当然是她的过失,一件没少完完整整收回库里那是应该的·不会囡此得到夸奖。 翠玉就愤愤不平:“奶奶就不该答应她。好事从来想不着咱,吃力不讨好的事一推一大堆。” “一家人,何必计较那么多。”又林微笑着说:“总得要有人做的。” 翠玉嘟着嘴不说话了。 又林笑笑:“你坐下来。” 翠玉在炕边脚踏上坐了。 “小英的事儿,开春儿我就给她做主了。你可比她还大一岁呢,就没给自己的将来筹划筹划?” 翠玉也不忸怩:“想过,哪能没想过呢。” “那你是怎么个打算呢?” 丫鬟们能嫁的人也就是那么几种。象小英这种是嫁了男主子身边得用的人,依旧在奶奶身边当差,将来稳稳的一个管事媳妇跑不了。象老太太身边的徐妈妈·大太太身边的范妈妈·都是这样过来的。本书首发[熬夜看书]阅读 另一种是给男主子当了房里人,比如大少爷屋里的锦珠·三少爷屋里头成亲前就有两个。 还有一种是放出去,脱了奴籍嫁个良民·将来生的孩子才有可能读书、做官,能出人头地。 翠玉挺大方的说:“京城这地主人生地不熟的,我要是出去了,一来遇着什么事儿,娘家也难给我做主。再说,奶奶身边就我们几个是从家里带来的,我要是出去了,只怕别人一时也顶不上我的坑。我想跟小英一样,也在家里头找个人,然后继续在奶奶身边儿服侍,而且有奶奶给我撑腰,别人也别想欺负了我。” 又林有些意外:“可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放出去?” 翠玉一笑:“那时候不懂事,觉得当人奴婢说不定哪天被主家当猪羊一样说卖就卖了,生死好歹都不由自己。可是在外头就好了吗?京城不说了,就咱们那儿乡下,大多数都是投靠了主家的,不为了逃赋税,是为了活命。没人照顾,那些劳役全摊在上,一服就是七八个月,动不动就被逼得家破人亡。有门路关系的人,还都想投到咱们家来呢,我自己倒想出去——那时候可真是不懂事。” 又林点点头:“那······你心里有没有看中什么人呢?” 翠玉抿了下嘴:“还没呢。没看见谁特别顺眼的。再说,我和小英也不一块儿都出去,过了年先办她的喜事儿,我接着伺候您和原哥儿。等明年了,再说我的事儿也不晚。” 过年她就十七要十八了,在这时候可算是大姑娘了。又林暗下决心,这一年怎么也得给她瞅个人,把翠玉的事儿定了。 她们都是跟着她来的京城,她自然有责任把身边的人照顾好。 “于江有信来吗?” 翠玉算算日子:“这几天应该有船到,钱嫂子那天还说会有批茶叶过来呢。” 上次见了玉林之后,又林给家里写了封信,当然不能直白的说自己见着了已经死了的玉林。 既然“玉林”已经死了,那么无论如何,她和李家都不会有什么明面上的关系了。玉林只说杨重光的亲事要定下来了,对方是宏王府郡主。有次出去赏花喝茶的时候,偶然见了郡主一面云云。 这个秘密现在又林和父母都是心知肚明的,这样说他们就会明白。又林自打把那封信送走,就开始掰着手指算回信的日子。这次回信比以往要慢——这也是因为冬天的缘因。李家的货与信通常都是走水路,天一冷,有的河道水枯了,有的地方结了冰,行船必然是会受影不但因为这件事,又林还十分关心祖母的身体。 玉林、四奶奶她们话里透出来的意思,李老太太现在的身子已经很差了—她的病一到天冷就难免再复发,俗话都说,严寒酷夏,年关尤其难过。过了这个年,等到开春,大概这一年还能再拖一年。若是过不去…… 又林放下手里儿子的小衣裳,微微叹了口气。 生老病死,人人都难免。可道理就算明白,真摊自己身上,亲人即将生死两隔,谁又能真的坦然无畏呢? 她远在京城,如果祖母一旦病重,消息又传送不便,只怕连祖母最后一面也见不着。 她还记得,她醒过来,刚刚变成李家的女儿,变成一个幼儿,惊惶恐惧的时候,是谁安慰她,陪着她。把一块饴糖掰两半,一半塞进她嘴里,另一半放在她的手里。 “甜吗?” 她点头。 李老太太摸着她的头笑了,告诉她不能一下子把糖都填进嘴里,免得卡住喉咙了。本书首发[熬夜看书]阅读 又林是真的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父亲,母亲,祖母,血脉相连,十几年的相处——让她怎么能不牵挂呢? 钟氏那边儿正盘算着心事,锦珠有了身孕,可就不方便用她那种种手段笼络朱正铭了。可是婆婆会不会借这个理由再赏人呢?这也实在是不公平。凭什么老四那边儿就能太太平平的,她这儿就总被盯着?自己这院里至少还有两个摆着,老四那儿一个都没有呢。 难道就因为老四要一心求前程,才不给他身边放人?都是一样的儿子,何必如此厚此薄彼。 钟氏这么琢磨着,第二天就在大太太面前露了几句。 这后院儿里风透得最快,钟氏这边挑拨过,又林那头就已经知道了。 她并不觉得意外,人都是这样,自己不好过的时候,总是盼着别人也能一起陪着自己倒霉。可是大太太在之前没给朱慕贤身边放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老太太那儿的压力,还有于佩芸的原因。 明天张夫人一家会过来做客,于佩芸大概也会跟着一起过来。 她到现在还是不死心,张夫人对她看管很严,她住进了张家之后,反而不能象从前一样频繁的来往朱家,连给大太太递信都不再方便。张夫人一言一行都守着规矩,这种不动声色的管束可比使出什么高压手段严厉训斥更厉害。 于佩芸到现在还不知道,朱慕贤曾经给舅舅和舅母写了那样一封信。即使有人告诉她,只怕她也不会相信表兄会对她能如此绝情。再说,还有姨母在。张夫人露出的意思,是年后要把她带回阳陵老家她一定要留在京城,她绝不去那穷乡僻壤的鬼地方。 今天接大橙子从幼儿园回来差点丢了,吓死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张玉馨婚期临近,出阁之前,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出门了换了别的姑娘,这会儿可能一味的羞怯不言语,她仍旧落落大方,老太太对她是赞不绝口。 朱明娟也难得和她能说得来——只不过当着人,还显得有些别别扭扭的,想热络,又有点拉不下面子。 毕竟张玉馨可是大太太的娘家侄女儿,二房和大房总是疙疙瘩瘩,二太太和大太太那是打死都不会和睦相处的。 等老太太她们用罢了饭支开八仙桌抹牌,又林在一旁伺候了一会儿,老太太笑着说:“你回去看看原哥儿吧,张夫人也不是外人,不用你们在这儿立规矩。” 张夫人也难得的笑着点头:“快去吧,孩子小,这会儿正是黏着亲娘的时候。” 于佩芸一直坐在大太太身边,端茶倒水十分殷勤。这会儿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又林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又林只当没看见她,笑着点头应了,问张玉馨:“表妹要不到我那儿去坐坐?前些天我娘家来人,捎来几样南边儿的胭脂水粉,表妹跟我一起去瞧瞧?” 张玉馨心里当然是一百个愿意,不过还是先转头看张夫人的意思。张夫人一想到女儿在身边也养不了几日,以后做了人家媳妇,想再这么走亲戚和要好的手帕交说话,那都没机会了。心里一软,点头说:“你去吧,可别给你四表嫂添麻烦。” 又林笑着说:“舅太太放一百个心,表妹是个最稳重懂事的。” 两人到了门口.各人的丫鬟连忙拿着斗篷过来替她们穿戴好。这几日风大,刮在脸上跟刀割一样。又林怕冷是出了名的,张玉馨看见她格外厚密华美的斗篷,忍不住摸了一下,手感好得出奇:“这皮子真难得,这几年连我们家那样的地方都不大见这样的好皮子了。” “这还是我临出阁的时候,父亲特意让人从北方给捎来的。” 两人到了桃缘居里头,原哥儿正趴在炕上玩一只彩球,一发觉有人进来.立刻丢了球想往这个方向挣。 张玉馨本来以为又林肯定会马上过去抱他,结果又林居然就站在炕沿,看着儿子吃力的吭哧吭哧的往她这儿爬。 大概她目光中的诧异很是明显,又林笑着说:“我想让他多动动,冬天也没法儿出去,只好让他在屋里头多动弹动弹了。”这是炕上宽敞,不过还需人站在一边防着他从炕上滑下来。有时候又林会干脆找条毯子铺地上,就让他在上头想怎么动就怎么动。 原哥儿生得可爱,小脸儿白嫩嫩的,脸蛋儿红通通的象苹果.张玉馨很想抱,又怕唐突。 又林看了出来,把原哥儿一把交到她手里:“你抱抱吧,他不认生。” 张玉馨有点儿惶恐的把孩子接过来。又软又热乎的小身体抱在手里,让人心里蓦地就生出一种陌生而温馨的情感来。 “哟,好象比上回沉了好些。”不夸张的说,张玉馨这种娇生惯养的姑娘,拿过最重的东西可能也不会超过三五斤,一下子二三十斤多的胖娃娃给她,险些没抱住。 “小孩子这会儿长得最快.老人都说一天一个样子呢。”又林吩咐茯苓:“那天钱嫂子送来的那个匣子收哪儿了?去取了来。” 茯苓应了一声去了,回来时捧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上头雕工极为精致,盛开的、半开的并蒂莲花栩栩如生.连莲叶上头的脉络都纤毫毕现。 乳娘把原哥儿抱到一边,又林把盒子往张玉馨那儿推推:“表妹打开瞧瞧。” 张玉馨情知道又林这是给她添妆的东西,也没客气,抿嘴笑着打开盒盖—那锁扣也异常玲珑,是个花苞样的样式,需要按一下花萼才能朝上掀起。 随着盒盖掀开,有一面镜子跟着立了起来。盒子共分三层,呈八字状朝两侧拉开。头一层里都是香粉、胭脂、眉黛这些.第二层里则可以放罗帕梳篦等东西.最下头一层则放着几件戒子、耳坠,还有一副赤金嵌红宝的镯子.珠光宝气,晶莹灿然。 张玉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十分吃惊:“这......太贵重了,我得其中一样就差不多了。” “一辈子就这一回,连盒子一起都是给你预备的。我们家里二姑娘出嫁的时候,我也给了她一个差不多一样的。因为都是新东西,看着亮堂,其实没有多重。”又林把镯子拿起来:“瞧,这绞在一起的,其实里头是空心儿,两只加起来还不到二两重呢。” 张玉馨又不是不识货的。光论金子,的确不算值钱,可上头的宝石成色十足好,红得特别通透纯正,再说,光这手工,只怕就比二两金子还了。 知道又林是特意送她的,张玉馨也诚心的谢过。因为这添妆,她想起一件心事来。这事儿她跟别人也不好说,可是这会儿跟又林在一块儿,就忍不住想倾吐出来。 “前些日子,我二叔家和三叔家都打发人来,二婶儿身子不好,来的是表嫂,三叔家来的是位表哥。” 张家二爷和三爷都在任上,侄女儿出嫁是抽不开身来的,这来人只怕就是来送礼添箱的。 “二婶给我添箱的除了衣料、首饰,还有五百两的压箱银。三叔家来的人要晚一步,可是其他东西不论,压箱银给了一千两。” 这事可就有点儿门道了。 张玉馨就知道又林一下子就能明白。 张家二爷和三爷不合。 张二爷是先中的举,授了官。可是这位张二爷性子稍有些懦弱,二太太又是个厉害角色,把丈夫管得死死的。张家三爷那会儿想托二哥什么事儿,张二爷从没给兄弟什么关照,可是对妻弟、舅兄这些人却是十分周到。亲兄弟都不理会,倒对岳家这样,也难怪张三爷有气。后来还牵扯了一些别的事情,张家有位老姑奶奶,嫁得远,恰好就是张二爷做官的那地方的邻省,驿马过去也就一天功夫,可是张二爷自打去了那边,一次都没去探访过姑母,倒是姑母的儿子赶了远路,送母亲去阳陵看娘家的侄儿们,亲人久不相见,姑母痛哭难止,说侄儿们没有良心,把她都给忘了。张家大爷和三爷还能说是路途遥远消息难通,可张二爷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这么一来二去,兄弟间自然就更难和睦了。张三爷现在比他二哥还发达,这行事儿上头就难免带出些来。 “母亲也觉得不妥,可是二婶和三婶都没有亲自来,想说和商量这事儿,总不能和表嫂、表哥们这些晚辈商量吧?要不收吧,也不合适,要收吧,又显得……” 又林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这姑娘有些自责,忙安慰她说:“这事儿可没有你的过错。你三叔借着这事儿给你二叔下马威,就算没有你这事儿,遇着祭祖什么的事情也会这么做的,跟你不相干,你可别觉得这事儿都是因你而起的。” “我也不至于这么想,就是……看着母亲烦恼,我心里也不好受。” 张夫人是最讲规矩的一个人,现在遇到这样的事,是够她烦心的。俗话说兄友弟恭,张二爷这个兄长就先没尽到本分,就不能怪弟弟还以颜色。 屋外头有人说了声:“四姑娘来啦。” 又林有些意外,朱明娟来了? 虽然同住在朱家门里,可是朱明娟是一次也没有上过桃缘居的门。当然不独她这里,大房的其他人的门也没见她登过——虽然最近她和朱慧萍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可是平日里两人也绝少凑到一块儿。 可是不管心里怎么样,又林还是马上说:“快请四姑娘进来。” 朱明娟的神情也有点别扭。 虽然说是一家人,可是从来都跟陌路人一样。没有恶语相向,可也从来不亲近。 她对桃缘居也十分好奇。 原来大房二房争抢后院,结果是二房占了先,朱长安现在正住在那里。这东院儿原来是被嫌弃的地方,倒也亏了堂哥和堂嫂就这么住了进来,还用了心下了力的整理,现在这地方看起来和原来一点儿都不一样了。虽然是冬天,可是廊下的缸里还有郁郁青青的大团的绿色。门上垂着大红色的毡帷,院子里只扫出了青砖路上的雪,其他地方还是银装素裹的。这白雪映着红红翠翠的颜色,显得格外的精神抖擞。 进了屋一掀起帘子,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暖香,顿时把身上的寒气都驱散了。 “四妹妹,快屋里坐。”又林笑容显得既和气又自然,完全没什么异样,好象她是常来常往的人一样。 朱明娟放下一大半心事,嘴上还是先声明一句:“我是来找张表姐说话的。”话是这么说,她的眼睛却忍不住在屋里东看西看。 这时候屋子的格局都是一样的,怎么收拾就全看主人的品味和功夫了。又林她们现在说话的西间就收拾得十分雅致大方。家什并不多,可是样样搭配得都十分协调,再多放一件,只怕玉显多了。 要去掉哪一样,只怕又显少了,现在是恰到好处。 话说,四月份有三个喜酒,五月有两个,全集中在三个星期里头……好密集啊 ()t 第二百五十七章 朱明娟没怎么进过年轻媳妇们的屋子,跟姑娘们的屋子显是有些不一样的。可哪儿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嫂子韩氏的院子远,而且屋里拾掇得朱明娟也不喜欢,总觉得从里到外都透着点儿穷酸气。韩家是真没多少家底儿,就算还有点,那也得留着给儿子娶媳妇、将来过日子用,女儿出门能过得就过得了。这么一来,韩氏的嫁妆自然显得寒酸。二太太还给儿子弄了个那么大的院子,韩氏的嫁妆往里一铺摆,不过刚刚能把几间屋填满。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是想收拾,平空也变不出东西来啊。 韩氏的日子的确不是很好过,做下人的都会势力眼,三个年轻媳妇里,钟氏管着家,那不用说了。四少奶奶这边有钱,四少爷更是前途远大,那些人更是忙不迭的结,但凡桃缘居让厨房单做个什么,管厨房的妈妈都洗净了手亲自掌勺,完了还巴巴儿的给笑着送来。但是三少爷那儿,就连两个通房丫头都对少奶奶没多少敬意。背地里常说,这是三少爷没赶好时候定亲,要是等老太爷起复之后再说亲,无论如何也论不到韩家这样的破落户。 而且韩氏还没孩子她要象妯娌们这样赶紧的有喜,头胎再生了儿子,那再破落的出身也不算什么了。 反正朱明娟不爱往她亲嫂子那屋,她和韩氏说不到一块儿,到了那冰冷冷的屋里也浑身不自在。 到了桃缘居这屋里坐下了就有种不想走的感觉。 娘平时和她说话的时候,说别看人家商户人家出来的,可是能笼络住丈夫,死心踏地就守着她一个,这就是本事。就算将来堂哥有妾,再有庶出子女,那与长子年纪差得也大多了,不会有什么威胁性。 而且二太太还说了件旧事:“你将来嫁出也要当心了。你看天底下有几个婆婆会真心实意喜欢儿媳妇的?这个儿媳妇还是你祖母挑的。再说你大伯母这个人,最厌恶江南女子了潘姨娘当年生得可标致了,娇怯怯的那小模样儿,动不动眼睛里就泪汪汪的,把你大伯迷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你伯母挺着肚子气得要死,你四堂哥险些就早产了。” 被二太太教导了许多以后为妻、为媳之道,朱明娟对出嫁莫名的有兄惧起来。要是象四堂嫂这样,那倒还好。就算婆婆不太喜欢她,可是太婆婆挺喜欢她的,现在又有了儿子。重要的是丈夫既出息,又专一。 两个年轻姑娘,总是有话题的。说绣花,说脂粉。又林把上次钱嫂子送进来的那些胭脂粉又舀出一些来让朱明娟挑。朱明娟嘴上客气着,可是年轻姑娘哪有不爱这些的?翠玉干脆把镜匣都端了过来,让她们试妆。朱明娟舀着桃红和轻红两样色的胭脂很是舀不定主意,还是张玉馨给她参谋:“桃红的好,显得你脸白。” 这说得也是,单放在盒子里,轻红的颜色更显得动人。但这脂粉又不是摆设重要的是搽在脸上之后的效果。朱明娟活动少——这时候的闺秀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花园里散散步打个秋千就算热爱运动健了身了,不动不晒太阳为得就是肤色白皙——不过有些过白了,少了血色。这桃红胭脂搽在脸上,有一种象是从内里透出来的健康粉嫩,的确是比轻红要适合。轻红也不是不好,只是看起来没有桃红这样自然。 “嗯,我看着也是桃红好。”又林已经让翠玉给包起来两盒:“这个是我娘家捎来的,妹妹要用着好了再来跟我要,我这儿还有呢。” 朱明娟待不要呢又舍不得。想着反正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再说就算贵重东西又怎么了,她娘可时常说呢大房的便宜不占王八蛋。 不过舀人手短,又林又让人厨房吩咐了开小灶给做了两样点心端来,这单花钱另做的点心当然和大笼蒸出来的不一样,吃着比平时可口多了,吃了人的难免也嘴软,朱明娟的脸色比才来时好看多了。毕竟是小姑娘,没多少心眼儿,有说有笑的在这儿过了一个下午。 她先一步走了之后,张玉馨也该走了。 她很是舍不得——走了这回亲戚,下次来还不知道何时。就算再来,大概也没有现在这么清闲快活了。 又林送她出门的时候,张玉馨犹豫了一下。 她不是爱说人是非的人。但是对于表姐的一些行径实在看不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于佩芸死缠烂打不顾廉耻做的那些事张夫人来了厩之后听说了不少。日因着要过年,于佩芸要探望她原来认识的那杨奶奶说是原来两个人还认了干姐妹。现在她日子过得好,又要过年了,所以想探望一下这位杨姐姐。 张夫人当然不许她,于佩芸虽然不敢跟张夫人顶着干,可是也没轻易放弃。 张夫人把道理说到了。杨奶奶那种身份的人说好听了是个外室,说难听了就是个暗娼。于佩芸就算嫁了一回人又守了寡,也绝不能和这样的人来往,传出名声尽毁,搁在那规矩大的人家都能开祠堂把她给浸了猪笼。可是于佩芸说,当时她落难,生病,杨奶奶也是对她伸出过援手的,她现在也不是想干别的,就是想送点儿过年的东西表表心意。 张夫人早问过添香了,添香对张夫人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可明白着呢,跟着自家姑娘,只怕是一条路走到黑。跟着张夫人待在张家,那才有个安稳饭碗,将来也会给她一个可靠的归宿。对于杨奶奶,她说得很是详细。这杨奶奶就是一张嘴巧,其实待人没什么诚意。姑娘生病的时候她也没登过门。但于佩芸那会儿苦闷无助,有个人能陪她说话比什么都强。 因为添香半遮半掩的吐露杨奶奶没少给于佩芸出馊点子,张夫人是绝不会答应于佩芸和杨奶奶见面的,只说要送东西可以让家里下人送 于佩芸没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说写封问候的短柬让人一起送 当然,短柬写完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张夫人。张夫人因为识的字不是很多,让张玉馨帮着看的。于佩芸也没大剌剌的诉苦,不过也说了现在行动不得自由。另外,她的事情还请杨奶奶帮着出出主意。 “这种出身的女人心数不正,出的那些点子也必定都是下三滥为人不齿的。”张夫人皱了下眉头:“这柬不用送,东西送就行,一句话别和那女人多说。” 张夫人眼里不揉沙子,这已经是她的底限了。 但是送东西的人却无功而返,那地方已经人屋空,问了房东,房子原来是那姓杨的赁下的,一季一季的交租。那姓杨的听说做生意亏了本钱,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招呼没打一个就回老家了。这位“杨奶奶”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头娘子,没了男人没了钱交房租,也就搬走了。搬哪儿了也不知道。 不过房东得了几个钱,又看着张家下人很是体面,倒还悄悄说了些别的:“贵府上和这女人什么关系啊?” 张家人连忙撇清说没关系。 那房东说:“没干系最好,那女人不是正经来路,除了姓杨的,还有旁的不三不四的男人来找她呢。这种女人谁沾谁倒霉,丧家败业的。听说早先来找她的一两个都死啦,这个姓杨的只是破了财,还算轻的呢。” 张家的下人听了两耳朵闲话回来跟张夫人回报,张夫人气得饭都吃不下。张玉馨也听了不少。 她觉得于表姐太不安分,留在厩一日就会出乱子。还是早点送回阳陵的好,到那儿她想闹腾也阄不起来了。 又林听着她婉转的提醒了两句——太婉转了,稍迟钝一点儿的都听不出来她想说的是什么意思。 对她的善意又林也感谢。 于佩芸的时间不多了,她又不得自由,就象今天,她来了朱家,可是朱慕贤却不在家,侍奉着祖父出门了。她们一来,于佩芸发现朱慕贤不在,那失望之情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 男欢女爱这种事,剃头挑子一头热成不了事。朱慕贤的脾气又林也很了解。他平时脾气很好,待人从来都很和气,不轻易发火。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是个没原则的老好人。恰恰相反,他舀定主意的事,或是对一个人已经有了成见,那是怎么都不会变了。于佩芸一个巴掌拍得劈啪乱响也不顶用,她越是主动热情,朱慕贤越是避之唯恐不及。本来今天他也不用出门,就是知道张夫人来了,这位表妹也会过来,才特意跟朱老爷子一起出了。 胡妈妈和第二天进来请安的钱嫂子说起这事儿。钱嫂子他们一家子人都在这里,男人管着铺子,女人给少奶奶跑腿办事,孩子现在还小,再过几岁就也能送进来当差了。 今天儿子差点又跑没影儿了,这孩子腿太快了,手一刻都不能松开。 ()l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朱慕贤难得象现在这么清闲,兴致勃勃要给儿子做盏花灯。又林对此持保留意见——朱慕贤书读得好,棋也下得不错,甚至拿把棋来还能拨拉两下,但是这做手工,只怕他没这方面的才能。 不过事实证明,要做得如匠人一般那么jing致玲珑的是有难度,可也是做成功了。六面的小宫灯,用的上好的玻璃纸做了面儿,上头绘了花草。挑灯的杆子上还用红绸系出一朵花结,一点起来,光彩熠熠的,比预想中强太多了。 又林十分惊讶:“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哪。” 朱慕贤微有些得意。妻子夸他一句,比宋学士夸他十句还让他飘飘然。 得意完了他和妻子说实话:“第260章在书院的时候,有个同窗很喜欢摆弄这些东西,还被教习责罚过,说他不务正业。那年上元节我们留在书院没回去,几个人凑一块儿吃了饭,还赏了他做的两盏灯。一盏是走马灯,一盏是彩云灯,尤其走马灯,做得可好了……” “你是跟他学的?” “他有一本册子,上头都是他自己写的做法,还有画的图样。我闲着无事也翻过。” “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朱慕贤笑了:“在工部,他没考进士科,考得明经,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那的确是一件幸事。别人或许觉得他没出息,可是当事人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做的这盏灯没有拿出去给旁人看,朱慕贤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林则是私心里不愿别人分享他们夫妻间这样亲密的情趣。灯就挂在了西屋里头,自娱自乐。 灯里点的是根细细的红蜡,暖红的光映得又林的脸儿红扑扑俏生生的。朱慕贤越看越觉得喜欢,搂着她的腰,两人并肩坐在那儿。小英隔着帘子看见条缝,羞得又赶第260章紧缩了回去。 过了元宵节,年也就算过完了。那些灯笼、绸带什么的都拆了下来收进库里,只有门上的福字和窗上的窗花儿还贴在那儿,红艳艳的,提醒人们又是一年过去了。 开了朱家有两件喜事,一是朱慧萍出嫁,二是朱长宁娶亲,两件喜事挨得极近。还有朱明娟,婚期也定了下来,不过她却是秋天成亲。 另外,张家的张玉馨的吉期也近了,一连串的喜事让人忙得焦头烂额,钟氏脾气愈发暴躁。 其实她大可不必这样,朱慧萍出嫁,一切比着朱心瑜的例来就可以了。而朱长宁的亲事,二太太自有打算,钟氏做得多,反倒吃力不讨好。 记得以前刚来京城的时候,钟氏也不是这样的xing格。也可能那时候彼此都不太了解。也可能是当管家婆这种事儿最容易改变一个人的xing情。钟氏一心想做得好,令所有人都无可挑剔,但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越是强求,只怕越是觉得不满足。 胡妈妈说得中肯:“管家三年,猫憎狗嫌。你瞧大nǎi这身子骨儿,比前两年差多了吧?都是平时cāo心劳力的。早起晚睡,事无大小都要管着,吃多少好东西也补不回来。” 小英深有同感:“可不是。您老不知道,昨儿我们打那边儿过,ru娘正哄良哥儿。这么大孩子了,到哪儿还都让人抱着。咱们家德林少爷象这么大的时候,爬树下河都难不倒他。” 胡妈妈说:“谁说不是呢。这越是娇养着,越是容易生病。你瞧瞧,去年一年总共好了几天哪?不是闹肚子就是得风寒,都是这么惯出来的。你瞧下人的孩子,胡打海摔的,磕破了头就抹点儿香灰,照样活蹦乱跳的。” “咱们原哥儿就挺好的。” 屋外头有人说了句:“三姑娘来啦。” 接着就听见朱慧萍问:“嫂子在屋里吗?” 又林应了声:“在,三妹妹快进来吧。” 朱慧萍婚期将近,该绣的,该预备的,都预备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反倒清闲起来。她一个人坐在屋里就觉得心里发慌,钱姨娘去了那儿,不是挤眼抹泪就是长吁短叹,娘俩总是不欢而散。朱慧萍倒是愿意往桃缘居来,待在这儿让人舒服。逗逗原哥儿,和四嫂子说说话,或者什么都不说,就一起做点儿针线活,她都愿意待在这儿,就觉得心里特别的踏实。 朱慧萍的丫头捧了盒子跟着进来,又林问:“你这是打哪儿过来?” 她以为这东西是旁人给朱慧萍的添妆,结果朱慧萍笑着说:“这是我给小英预备的贺礼。我都听说了,小英和书墨也就是这些天的事儿了,到时候我就不在家里了,索xing就提早送了吧。” 小英这才知道是送自己的东西,脸涨的通红,连连摇着手说不要。 “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要好的,我也拿不出来。就这些东西,你别嫌弃,收着吧,权当是个念想。” 又林也说:“既然三姑娘特意送你,你就收着吧。” 小英听她发了话,才讷讷的道了谢收下来。 又林觉得挺欣慰,朱慧萍其实也不算蠢笨,自从被朱玉萱说通了之后,行事儿说话都一天天长进了,更重要的是,她都能替别人着想了。就象小英出嫁这事儿,小英是又林身边儿最信重的丫鬟了,又嫁了朱慕贤身边儿的书墨,将来肯定一个管事媳妇是稳当当的。她出嫁,其他人也都有所表示,连老太太都赏了四十两银子,几匹缎子和一套头面首饰呢。家里其他人多或少的也都有所表示。换成以前的朱慧萍,一个丫鬟出嫁她才不管这事儿呢,现在却主动过来送东西。 这进步很让人欣慰。 懂得怎么为人处世,到了婆家才能好好过ri子。 再说,朱慧萍还想得更远了点儿。姑娘嫁出去过得好赖,娘家是不是给撑腰也是很重要的。朱正铭为人很方正,可是却不太有能为,对庶妹也不怎么关心,大嫂也不是个大度的人。而四哥就不一样了,有才能,也比大哥有人情味儿。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可是毕竟是同一个父亲。将来她要有什么事儿,大哥大嫂是不大指望得上,四哥四嫂却说不定能帮她一把。 小英和书墨将来必定是兄嫂身边得力的人,与他们结个善缘,总不是坏处。 再说,小英这丫头爽朗,xing子直,不象别的人一肚子弯弯绕,朱慧萍来得多了,倒也挺喜欢她的。 新嫁娘总是会羞涩不安的,小英却完全没这个困扰。一来她和书墨太熟悉了,都认识了好几年了,又林没嫁朱慕贤之前,他们的往来就不少。彼此都了解熟悉,没啥可害羞的。要说不安那也没有。书墨没什么长辈了,成了亲之后他们还是各当各的差,她照旧伺候少nǎinǎi。要是书墨敢给她气受,少nǎinǎi头一个也饶不了他啊。 翠玉一面儿替小英高兴,一边也替自己留心着。瞧小英这亲事结得就很好,ǎinǎi给小英添的银子、首饰和其他东西,零碎加起来可有几百两呢。到时候肯定也比照这样给她,不会厚此薄彼的。 朱慧萍坐了一会儿告辞走了,原哥儿睡醒了午觉,jing神头儿十足的开始折腾。把好些玩具全抓到身边,又一件一件的往外扔。就他那臂力,扔也扔不远。又林饶有兴致地看他折腾,白芷从外头进来,脸被冷风吹得发红。又林刚才打发她去老太太那儿送东西,白芷回了话,说老太太挺喜欢少nǎinǎi给做的那护手套儿的,正好开这几天又冷起来了,戴着正合适。回完了话白芷又小声说:“刚才从前头过来,大nǎi那院儿好象出了什么事儿。” 又林问:“你瞧见什么了?” “平时院门儿都开着半扇的,大nǎi那儿回事儿的人多,不象咱们习惯掩门。可是刚才听着院子里人声有点儿乱,院门却关着,我没有过去细打听。”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儿,那掩门也没有用,消息一定会传出来的。 果然,晚饭前就听说,那个有孕的通房锦珠被猫惊着了,动了胎气。不但是她,连良哥儿也让那猫给吓着了,当时脸sè都变了,现在听说已经发起烧来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啊……不过这都天了,猫本来就躁。” 又林管束着桃缘居的人不要议论这件事。她本能的感觉到这事情透着点儿怪。哪来的猫呢?再说就算有猫,大白天的也不至于这么横冲直撞吧?既惊了怀孕的那个,又吓着了良哥儿,这猫未免本事也太大了。屋,屋手打,书$书$屋提供本书。 大太太可给急坏了。锦珠怀的可是她的孙子,良哥儿正是她的长孙,这两个人都受了惊吓,大太太怎么能坐得住?她先打发了人去问情形,自己又亲自到大儿媳妇院子里去了一趟。锦珠的脸sè很不好看,听说有下红的迹象。良哥儿浑身火烫,烧得也着实厉害。 ———————————————————— 刮了一天的大风==好冷啊。!!! ()d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出这事儿,胡妈妈也十分心惊,吩咐院子里的人不管是谁,都得打起精神来,可不能让他们院里也跑进一只野猫来。良哥儿都这么大的孩子了,被野猫一扑一抓还吓成这样的大病,原哥儿可小着呢,说难听点,他只怕还没那野猫大,要是这事儿摊在他身上,说不定一下就要了小命儿。 这事儿里外都透着蹊跷,钟氏有多么宝贝良哥儿朱家上下没人不知道。没事儿从来不让良哥走出院子,即使出来,也是一大堆人前呼后拥着,光乳娘就两个,丫鬟也有好几个,钟氏看护儿子比对待自己的眼珠更为谨慎小心。可想而知她身边伺候的这些人也绝不敢有一丝大意怠慢。可是就是这样严密的保护下,还让良哥儿被野猫给惊了。 钟氏本来口口声声说肯定是锦珠使了坏,可是锦珠偏偏也被猫给惊着了,摔了一跤,动了胎气,现在还卧床不起。要是她动手脚,她总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吧?这肚子里的孩子是她下半辈子的指靠,她就算能舍自己的命,也不能把肚子给舍出去。 又林可不相信这是什么意外。先不说深宅大院里哪来这样的猫。那猫还不是一般的凶,听说它逃走时还抓伤了两个下人的脸,众人都说那可不是普通的发春的狂燥,简直象是得了疯病一样。 和钟氏一样,又林第一反应也是怀疑这是不是锦珠所为。没别的原因,她所处的那个位置和她现在的情形,她都是最有动机的一个。另外,她也有动手的条件。能在钟氏的重重防备之中钻了空子,绝不是巧合,必然是有内鬼。要不就是院子里的人动的手。如果是外头的人动的手,那院子里也必然有内应。 当然,二房也不是没有嫌疑。又林来了之后听说过,钟氏怀孕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两次大的意外,一次是汤里头发现不该出现的东西,还有一次就是摔倒。不过她运气很好,第一次那汤喝了之后并没有大碍,第二次则是丫鬟和婆子及时把她护住了。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良哥儿生下来之后钟氏一直小心翼翼的,把她护得特别严实,可是现在还是被人算计了。 没人以为那会是个意外。 这事儿给又林也敲响了警钟。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有些人,不是脸上看起来那么纯良无害的。而且也不会因为你觉得与对方无怨无,对方就不会害你了。 这件事说起来,虽然也有可能是二房所为,但是又林觉得,可能性并不大。一是朱长宁成亲在即,朱明娟也马上出阁,二太太忙都忙不过来。就算她早就筹划着这种事,也不会选在儿女要办喜事的当口儿,毕竟家里出这种事实在太不吉利了,说不定对喜事也会有影响。 再说,如果大房只有良哥儿一个男孙,那也就罢了。现在还有原哥儿,锦珠又怀上了,二太太完全没有必要在此时对良哥儿下手。就算没了良哥儿,大房也不会后继无人。 胡妈妈陪又林挑选料子,小声说:“其实……说不定就是锦珠所为。” “她现在也躺着呢。” 钟氏肯定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她没一点儿证据。锦珠也受了惊吓,动了胎气,朱正铭两头忙活,一边是儿子,一边是怀孕的美妾,只恨两边儿不能兼顾。钟氏只提了个头儿,朱正铭就急了。 “她向来老实,待良哥儿又好,她怎么能做这样事?再说,她要想算计良哥儿,也不能把自己给搭进去啊!” 钟氏为之语塞。 她虽然也怀疑二房会不会动了手脚,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锦珠肯定脱不了干系。她现在也躺着,八成是装出来的!就算不是装的,也可能是她弄的野猫太过狂燥,她也受伤应该是她活该,想害人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可是这话跟朱正铭是说不通的。 同样说不通的还有大太太! 和其他人不一样,大太太是压根儿就不会怀疑从自己身边出去的人。锦珠是多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侍奉主子又是多么的尽心。大太太有一年夏天生病起不来床,身上又长了痱子,难受得整夜睡不着觉,锦珠那会儿才刚到大太太房里当差不久,彻夜的给大太太打扇擦身,一点儿都不会耍滑躲懒。大太太病好后就厚赏了她,后来还把她给了大儿子做房里人,想着将来她能生个一儿半女,抬个姨娘,后半辈子自然能享福。 所以这事儿大太太一开始怒火就冲二房去了。肯定是二太太眼红大房,想害大房的子嗣!她两个儿子到现在都没让她抱上孙子,一个死于难产一尸两命,一个是进门三年了不下蛋。可大房这边儿都三四个孙子了,二太太眼红生怨那是肯定的! 更不要说大太太还刚讥讽过二太太,让她给要进门的白氏去求求送子观音,多拜拜菩萨,可别进来了又象二太太另两个儿媳妇似的,要不怀不上,要不怀上了生不下来。她还暗示二太太是不是坏事做多了,或是上辈子就没积德,要不然怎么这辈子会遭这样的报应呢? 老实说大太太这话说得是太毒了点儿。这时候的人把子嗣香火看成人生第一等大事。长宁媳妇的死一直是二太太一块大心病,长安媳妇怀不上又是另一块儿心病。大太太这样净往人家痛处狠处戳刀子,一戳一个准,不拉仇恨才怪呢。 现在良哥儿和锦珠一起出了事,大太太不找二太太找谁? 可是二太太绝不是好惹的,面对大太太的咄咄逼人,二太太马上反击了。 捉贼拿赃,大太太无凭无据就这么空口白牙的污蔑人,二太太表示一定会到老爷子老太太面前去评理,讨这个公道。再说,春天野猫乱窜是不假,可是怎么别人就没事儿呢?偏偏钟氏那儿大人孩子一起出事儿,不管哪一个不好了,伤的都是大太太的子孙。是不是大太太平时也没行什么善,又或是祖上就不积德,才会遇到这样的事儿! 二太太真是不含糊。大太太夹枪带棒,说她上辈子作恶,二太太就指桑骂槐,说太太祖上就不是什么好人。 相骂无好口,一对骂起来,双方家人、女性以及十八代祖宗都纷纷表示躺着也中枪,误伤一大片。 大太太口齿本就不如二太太伶俐,一急了,还想动手。不过两人身边都跟了一大群丫鬟婆子,要打起来是不可能的。老太太也把徐妈妈打发来了。 徐妈妈资历老,又是代表老太太来的,足够镇住这一对妯娌。 二太太还一肚子气呢,回了屋摔了好几样东西。 她马上要娶儿媳妇,嫁女儿。偏偏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要换个时候,她肯定拍手称快。可是这会儿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晦气冲了喜气,不是好兆头。 再说,她这又要做丈母娘,又要做婆婆,要是这事儿传出去了,外人不知道根底,说不定会议论纷纷,说她这人品行有亏,心狠手辣! 虽然二太太的确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是这一次的确不是她!只因为往日有点儿影儿,这次竟然也一时说不清楚了。那些下人看她的目光里,明明白白是带着点疑窦和惧意的。 二太太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能替别人背这个黑锅! 在她看来,这事儿八成就是大房那个有孕的贱蹄子自己所为。现在她也受了惊,这受惊可大可小,肯定是苦肉计,瞒人耳目的。要是良哥儿受惊她一点儿事没有,那钟氏只怕能活吃了她,长辈也不可能护着她,她再怀十七八个孩子都抵不上一个嫡长孙的份量。 二太太吩吩身边的人也去查这件事儿,她是什么都吃得下,唯独不吃亏的!这口气她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那么大一只猫,难道是凭空从天下掉下来的?那也太巧了,正好掉进她院子里。查!我就不信了,我不过这两年不问事儿,就把我当成病猫了!尤其是那个贱蹄子的事,就这点儿心眼子,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她熟悉的人,她家里人,这些天都干什么了,去了哪儿,给我一五一十的查。” 朱家请医问药,第二天良哥儿的高烧还是没退下去。钟氏都急了,要让人请和尚道士来作法。不都说孩子小魂不全么?这么一吓,真惊走了魂,那郎中当然治不了,可不得请高人么? 朱正铭一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可是现在钟氏都要发疯了,他也关心儿子,还打发人去请了,和尚道士都有。这会儿也管不了要同时请了两家神仙,神仙会不会先打起来的事儿了。总之不论哪个,能让孩子好起来,钟氏都愿意信,都舍得掏大钱。 院子里又是煎药,又是烧香烧纸钱的,弄得乌烟瘴气。 又林也诚心盼着良哥儿这孩子能好起来。不管大人做了什么,孩子却没有过错,他们还不知世事,象张白纸一样干净。但是他们太脆弱,无力保护自己,所以最容易受到伤害的总是他们。 ———————————————— 天气超干的,手指头上起了好几个倒刺儿。 ()t 第二百六十章 又林也随众人一起去探望过一次。 这不过是走过过场,以示关心。其实钟氏现在心焦如焚,哪有应酬她们的功夫。良哥儿更是高烧不退,人事不醒。无论是主还是客其实都觉得这样很无益,不但于病人无助,倒给人家添麻烦。可是这又是非走不可的过场。 又林坐了一坐就回来了,实在也坐不住。进屋里只觉得眼前一暗,一时间什么东西都看不见。钟氏那屋子本就不算很敞亮,因为怕风吹进来帘子还都放下来了,更显得暗。屋里又是烧香的味儿又是煎药的味儿,呛得要命。就算没病的人在那屋里待一会儿也觉得难受,有病的人什么体会就更不用说了。 又林并没有进屋,她不是郎中,哪怕为了表示关心到屋里去看了良哥儿,良哥儿也不会因此好转,钟氏显然也不欢迎她们进去。 下手的人大概就看准了良哥儿胆子小,象下人的孩子们,别说怕猫了,猫得倒过来怕他们。可是良哥儿这样养尊处优的孩子,连鹦鹉都怕,更不要说那样凶悍的一只发狂的猫了。 这事儿也真奇怪,好几个人逮,都没能把那猫逮住,被它给跑了。 可是也许令有些人失望了,良哥儿这么个胆小而体弱的孩子,竟然撑过了这一劫,又林睡得迷迷糊糊的,听着窗外头有人说话,她要坐起来,朱慕贤先披衣起来了,轻声说:“你再睡会儿,昨晚原哥儿也闹了你半天,我瞧瞧去。” 又林微微欠起身,窗子上才微微有些发白,朱慕贤好容易今儿休沐,结果还是没能多睡一小会儿。 其实天气已经渐渐暖起来了,寒冬腊月天不亮就得起身,一掀门帘的时候,那寒气都能一直透到骨子里去。 朱慕贤没少为这个笑话她,晚上小夫妻钻了被窝儿,她的手脚常常是凉的,朱慕贤就把她的手脚一起捂在自己身上,并取笑她:“要是没了我你可怎么办?还不得冻成冰棍儿啊。” 又林瞥他一眼。 要是没他,她哪会儿离家千里跑到北方来啊?会到这儿来受冻还不是因为嫁了他不得已么?只能嫁鸡随鸡了呗。 朱慕贤从外间进来,就这么一出一进的功夫,身上就觉得凉嗖嗖的,不过倒是一脸笑容。他赶紧的又钻回被窝里头:“良哥儿好了,烧退了,人也醒了,刚才还吃了半碗汤。郎中也说了,这已经算是好了,只是还体弱,需要精心的调养。” 又林也跟着高兴:“是么?那就好。” 虽然良哥儿素来体弱,不是这病就是那病的,可是遇到这种事儿,他却能挺了过来。也许在背后谋算这事儿的人要失望了。 “有没有说起,那个锦珠怎么样了?” 朱慕贤摇头。 嗯,她不能这么快好起来。她要是好得忒快了,别说钟氏,别人也得疑心啊。 不论真假的,她总得多病些日子才行。 钟氏和大太太无不喜出望外,郎中固然得了重谢,连请来的和尚和道士都一人得了一份儿不薄的谢礼。钟氏于银钱上向来看得紧,可是再重要也没有儿子的命要紧。有儿子才有一切,没了儿子,光要银子有什么用? 二太太果然不是吃素的,虽然沉寂了这么几年,可是过去的本事、人脉可都没扔下。良哥儿这边好起来,她就打发人给钟氏送了。信儿。至于是什么口信儿,只有钟氏和周嫂子两个人听见了。 和良哥儿的逢凶化吉不一样,锦珠的命就不怎么好了。她这一惊也不小,她自己吓成那样,郎中也说得很严重,所以朱正铭对妻子的怀疑才觉得特别荒唐无稽。 良哥儿好了,锦珠没好,她的孩子到底是小产了。 大家都觉得不算怎么意外。反正先前已经听说她受惊过度,动了胎气,且下红不止。郎中也说情况不怎么乐观。所以许多人事先都已经猜着她这一回大概是不好。 锦珠这是有苦说不出。 她暗示了郎中把她的情况往重里说,以便逃脱在这次事情中的责任,还能博得大爷的同情。可是真情情形她自己心里有数啊! 明明她胎像稳固,到了晚上却突然腹痛不止,没半个时辰就小产了。 她能断定这是钟氏对她下了手,一定是她不会是别人。 可是她这回是哑巴吃黄连。 就象钟氏没拿到她的把柄一样,钟氏的报复她也一样没有证据。谁让她这么卖力装得这样虚弱?谁让郎中把她的情形说得这么危急?那她小产是很自然的,和钟氏扯不上干系。这会儿她能说她先前的危急根本是装的吗?她突然小产是钟氏害的? 她不能说。 她没有钟氏对她下手的证据,药里肯定查不出任何问题来的。里里外外都是钟氏的人,平时和她走得近的几个人都不在,钟氏有正当的理由支使打发这些人做事。 她更不暴露先前她一直在装假的事。 钟氏的报复来得太快了。 其实就算没有这次的事儿,钟氏早晚也会对她下手。 朱正铭一喜一悲。 儿子好了当然他也欢喜。毕竟是长子,而且是他现在唯一的儿子,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当然心痛不舍,在长辈那里也交代不过去。但是通房肚子里那个孩子却掉了——他本来以为会再添一个儿子的,现在成了泡影。 朱正铭安慰了锦珠一番,还许诺她,这一个没了不打紧,锦珠年轻着,养好身子,一定会再有好消息的。 但是锦珠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 那是钟氏身边得用的人,她们目光冷冷的打量着她。 锦珠打了个寒噤。 她已经来不及为失去的那个孩子哀痛了。 她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个大问题。如果继续留在这院子里,由钟氏安排的人手“精心”照顾她,她只怕自己会小产后体虚难愈,最后一命呜呼。 就算钟氏不趁现在弄死她,以后也绝不会再给她怀胎的机会。 这一次机会她寻了很久了,钟氏吃了这一回亏,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机会。费了多少心思才怀上,又策划这次意外那么久……现在孩子没了,她对未为的期许全都成了泡影。 曾经她觉得锦云太蠢,想走和她一样的路,却没能粘上四少爷,只能被打发出去。可是现在她真说不好她和锦云谁更傻——锦云嫁的丈夫老实巴交,现在锦云听说也已经怀上了,婆家的人把她当宝贝般供着…… 这其中关窍,又林猜着了几分。除了她,其他明白内情的人应该还有不少。比如老太太、二太太、钟氏自己,还肯定会有其他人也心里有数。没几日锦珠就求了大太太挪到庄子上养病去了。 她这一去,只怕很难再回来了。纵然躲了出去,也不代表钟氏就会放过她了。本来这妻妾间还能维持个表面上的平和,可是现在已经不死不休了。钟氏如果不顾忌大太太,连躲到庄子上的机会也不会给锦珠。 张玉馨的吉期就在这几日,按着两家的关系,朱家的人肯定要过去道贺。这不光是亲戚间的情分,更是去给女方撑场面。男方来迎亲,倘若娘家场面热闹,人多势众,那喜事办得热闹是一方面,将来婆家未必敢对媳妇多不客气。可要是娘家没人,小猫两三只冷冷清清的,婆家心里会先看低三分。 张家远在阳陵,在京城最要紧的一门亲戚就是朱家。大太太是亲姑母,朱家兄弟是她的表兄,身上又有官职,这婆家人当然不会不知道。 那天朱家的人一早儿就过去了,张玉馨天不亮也被折腾起身,沐浴更衣梳妆。老嬷嬷给绞脸,全福人给梳头。张夫人再持重的一个人,这会儿也难免心酸。娇养了这么些的女儿,从今后就是旁人家的人了。再也不能天天相见,她受了苦痛委屈都得自己承受。做女人不易,做人家的媳妇儿尤其艰难,让张夫人怎么能放心得下? 又林她们各自说了好些吉祥话,一时听着外面鞭炮声震天匝地的响起来,这是huā轿到了,响的是迎门喜炮。 新郎这边儿下马叫门,这难新郎可是说是必经环节。娘家有人,新郎也是有人壮声势的,总之不管文的武的,这边儿出题那边儿就得接下。 三句问过,新郎不是没见识的,顿时觉得门里人可能不简单。等开了门一看,朱慕贤哪!这位这两个月可是大为风光,有宋学士掌识,还曾蒙圣上夸赞,随后立即擢升官职。 新郎态度当然更加谦和有礼,对这同位表舅兄着实亲热,有心交好。 又林她们送走了张玉馨,张夫人还打起精神操持应酬,大太太是嫁过女儿的,深知道这会儿张夫人的心象挖走了一大块儿似的,格外的难受,可还得在这儿强颜欢笑,于是力劝她去歇息一会儿。 “那哪能成呢,今天是大喜日子,又来了这么多亲朋,我哪能因为自己心里不得劲儿就扔下客人自己躲起来的理儿?” ()t 第二百六十一章 石琼玉今天也来了,两人可有段儿日子没见了,. “听说你们府上前些日子出事儿了?” 又林一笑:“你不还打发人来送礼探望过?难道你现在才知道这事?” “那可不一样。”石琼玉轻声说:“大表哥那个通房听说送到庄子上去了?” 又林知道石琼玉是明白人。虽然这事儿对外说的是锦珠因小产后体弱才到庄子上去静养的。可是仔细一琢磨——要养病,要什么没什么的乡下能比在京城里养得还好吗?这个挪出去静养,其实就相当于变相的放逐,出去了容易,想回来就难了,尤其是锦珠连个妾的名份都没有,一个通房大丫头而已,养病养个一二年,男人还能记得她? 石琼玉早猜着个**不离十了,向又林打听其实也就是最后求证一下。 见又林点头,石琼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也不怪大表嫂。要是有人算计我的孩子,我也绝对不会姑息容忍。” 又林也是做了母亲的人了,当然明白这种心情。谁要想伤害她的孩子,又林必定也会拼命。 说完了良哥儿的事儿,两人说了几句别的闲话。又林看得出来石琼玉还有话想说。 甚至石琼玉想说什么,又林也能猜着七八分。 可是她既然不说,又林也绝不会主动提起。从前男未婚女未嫁的时候,暗地里有来往那还可以说是情真意重,说不定还能成就佳话。可是现在石琼玉已为人母,杨重光也成亲在即,再纠结不清,那可不是佳话,而是丑闻了。 女人在这种事情上尤其不能行差踏错。男人遇着这种事,虽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可是男人风流大家容易原谅。有句话就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可女人一旦和这种事情扯上边,那就是万劫不复,身败名裂。 两人喝着茶,这间屋子也不是什么僻静的地方,张家在京城的老宅子并不算大,今天办喜事,人来人往的特别热闹,. 石琼玉轻声说:“你知道今天怎么不见于表妹么?” 又林摇头。 难道不是因为今天办喜事。于佩芸是个寡妇不方便露面,所以才没见她? “不是,她这些日子听说很不安分,总想往外跑。所以干脆把她送庵里去清静清静。” 原来是这样。 张夫人可不象大太太一样纵容她,于佩芸在张家的日子看来不是很顺心遂意,将来更不会如她所愿。 “我真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儿成算都没有,既任性又愚蠢。” 又林不好就这话发表意见,明智的保持缄默。这些话石琼玉能说,她说就变味儿了。不过她心里对石琼玉的话是举双手赞同的。于佩芸的确任性愚蠢,认不清现实。朱慕贤对她已经没有什么旧情。覆水难收。她如果听从张夫人的安排,下半辈子就算没有多少富贵,起码也能过得衣食无忧很平安顺当。可是她还那样虚荣,舍不得京城的繁华富贵。抱着这样的心态,即使她跟张夫人回了阳陵,也只会觉得处处不顺心。 很快的大太太打发人来寻又林。对儿媳妇偷偷去躲懒大太太本来十分不悦,可是听丫鬟说她是和罗家少奶奶一块儿说话。大太太也没说什么。 又林心想这是沾了石琼玉的光了。大太太就算对媳妇不假辞色,可是对娘家亲戚那可是另一张面孔。再说这是在张家,又是侄女儿出嫁的大喜事,她也不会在这儿教训儿媳妇,让外人看笑话。 又林暗暗松了口气,这也算躲过一劫。 其实照她看,石琼玉也不是还想和杨重光发展点儿什么。只是这个人留在心里的印痕太深,想要全部抹去谈何容易。听到他也论及婚嫁的事。自然多几分关切。 除了又林,她也再没有谁能打听和诉说这事儿了。 不过同情归同情,理解归理解,又林是坚决不赞成两个人再有什么瓜葛的,纯属害人害己。 张玉馨的喜事之后紧接着就是朱长宁娶亲。白姑娘的嫁妆可以说是相当值得一看,如果妯娌几个的嫁妆单子放在一起比较。那么打头是又林,白氏居次,下头是钟氏,韩氏是最寒素的那一个。白家的家世、白姑娘的品格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他守孝误了年纪,那是绝对不会给人做继室的。 所以说新妇进门,心里最复杂的是韩氏。几个妯娌里头她垫了底——更何况她到现在还是怀不上。这个月她的月事又如期而至,婆婆那儿瞒不过,丈夫那儿当然也第一时间知道了。婆婆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韩氏心知道她不能再拖下去了,更不用说还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 白氏进门那天,虽然是娶继室,可是排场一点儿都不逊色于旁人家娶原配。白家为了给自家姑娘壮声势,不但陪嫁丰厚,送嫁的时候来了六位娘家的兄弟,两个是亲哥哥,另外四个是堂兄弟。看这架势,朱长宁要是敢对妻子不好,这娘家大舅哥儿们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二太太先是有些不悦——这媳妇还没进门,娘家兄弟就先来给下马威了。 不过转念一想,二太太又转嗔为喜了。 这白家这么看重自家姑娘,固然白氏是腰杆硬。可是朱长宁要是有什么事儿,岳家肯定也会大力相助,绝不会袖手旁观的。那不重视女儿的人家,想借岳家的力也借不上。自家男人没什么本事给儿子们寻好出路,能借上岳家的力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再说,拜了堂揭了盖头,白氏生得十分端庄秀美,脸庞圆润,看那身形,应该也是个好生养的。二太太就十分满意——长安的媳妇肚子不争气,二太太对白氏寄予的希望就更大了。虽然这生孩子得讲究自然,不过二太太觉得,也许长安媳妇到现在没有动静,也是天意。按着长幼来说,长宁媳妇是二房长媳了,嫂子在弟媳妇前头有身孕,说起来也更顺理成章。 其实白氏看起来好生养,和她的年纪是有很大关系的。别的新娘子十四五、十六七的嫁人,身材还没长开,白氏已经二十多了,那自然发育得更好。要说气质,白氏这几年里头一边守孝,一边照顾寡母,料理家务什么的,也肯定更显得沉稳大方,甩那些小姑娘们一条街。 朱长宁的院子粉刷一新,家什摆设也都是簇新的,四处张灯结彩,显得十分喜庆。这院子又林一次都没进来过。从关系上来说,朱长宁是个丧妻的鳏夫,又林是新媳妇,自然不会到他这里来。再说,朱长宁丧妻之后这院子显得十分空洞冷清,除了二太太来得勤快些,平时很少有人拜访。 朱长宁的个性亿不知道是一直如此孤僻,还是丧妻之后才变得阴郁的,平时见人除了寒喧招呼,半句话都不多说。 今天他娶亲,当然不会象以前一样总沉着脸,象别人都欠他八百吊钱不还一样。穿着一身儿大红喜袍,多少是有几分喜气洋洋的。 按说这时候,朱明娟和韩氏是亲姑嫂亲妯娌,别人可没有她们的关系亲近,该她们陪伴照料新娘子才对。可是韩氏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别人出了新房,她居然也跟着走了。朱明娟又不知道和新嫂子说什么,索性一把拉住了又林。 “四嫂子,你跟我一块儿陪陪新娘子吧。” 按说朱明娟她们都该喊白氏一声二嫂,不过今天她是新娘子,认亲那是明天的事儿,今天尽可以混叫,明天之后可就得正式改口了。 白氏并不拘束,她坐在床边,笑着朝又林点了下头。 刚才屋里一片乱哄哄的,堂婶给她随意的介绍了一下人,也难得白氏还都能一一记住,不过她不好意思称呼而已。 又林觉得二房的事她掺和进去不妥,不过既然朱明娟都这样说,她也不好马上就走。笑着说:“盖头都揭过了,外头也开席了,没一个半个时辰的新郎倌儿是回不来。嫂子可以换下衣裳洗把脸,先歇一会儿,厨房应该也备了点心和汤,一会儿就会给端过来。” 朱明娟心想,四嫂这人是挺妥当周到的,这些事儿她就想不周全。 也不知道她来日出嫁,婆家有没有向着她替说话的人。 “要是嫂子一个人坐在屋里烦闷,可以叫齐妈妈她们进来陪你说说话。” 朱明娟回过神来。对,齐妈妈是个好人选,她是二哥的奶娘,一直在这儿伺候,这院儿里的事儿,家里上上下下的事儿,问她是再合适不过了。 白氏新来,一定是想赶快熟悉婆家的人事,摸清各房的关系,以便能正确的待人接物,避免得罪人和做错事。 又林把烫手山芋转了手,顺势告辞出来。结果她一出来,朱明娟也跟着出来了。 ————————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朱明娟心里很是惶恐。在家做姑娘和嫁出去做媳妇的差别实在太大了,二太太对着自己女儿百依百顺,对着媳妇们马上就横眉冷目,活象对仇人似的。朱明娟对未来越来越不乐观了。她见过一次未来婆婆的面,脸上真没几丝笑模样,将来她也得象嫂子们一样战战兢兢伺候婆婆,应付婆家一大帮子人。 虽然今天是兄长大喜的日子,朱明娟还是快活不起来。 又林虽然不想沾这个麻烦,也不能就装着没看见,视若无睹走过去。 “四妹妹这是怎么了?” 她以为朱明娟不会说,结果朱明娟握着手帕子,小声说:“女人干嘛一定要嫁人……” 又林怔了一下,微笑着说:“不嫁人,又怎么样呢?” 朱明娟想说,在父母膝下过一辈子,多好。 可是她又不是缺心眼儿,当然不会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出来。 不嫁人,也未必就过得好。哪家有嫁不出去的姑娘,那还不得愁死。喏,眼前就有一个最好的例子,白氏。白氏样样出挑,就是耽误了年纪,所以现在只能嫁人做继室。倘若自己总不出嫁,家里人怎么看她?外头人怎么看她?再说,她想靠着父母生活,要是父母不在了呢,她去靠谁? 所以一定要嫁人的。 又林累得有些腰酸,家里人来客往的,吵得头昏。她抽空回去看了下儿子,原哥儿一点儿都不怕鞭炮的声响,吃得好睡得香。 翠玉打水给她洗脸,问:“等下还过去前头去吗?” “还得去。”又林把襟口松了松透气。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衣裳穿得厚,前胸和背上都潮洇洇的,很不舒服。 “对了,今儿我看三少奶奶,穿的还是去年秋里做的一件衣裳呢。”翠玉小声说:“上次张家表姑娘出嫁的时候。三少奶奶穿的那件儿绯红色绣梅花儿的上头沾了块油,就在前摆上,怕是洗不掉了,可扎眼了。这回她也没有新做,又把去年秋天的衣裳拿出来穿了。” 翠玉的记性最好,又林对今天韩氏这件衣裳也有印象―― 虽然没谁规定过少奶奶们的衣裳该怎么穿,但是京里头的体面人家,在穿衣打扮上头从来都会暗暗的攀比。尤其是过节。拜寿、生辰,还有今天这样娶亲的热闹场合,大家都不会穿以前已经在人前亮过相的衣裳,不然的话。总有那种无聊好事之人,会议论讥笑。 朱家每一季每人几套几裳都是有定例的,当然,光穿定例的衣裳,那肯定不够,各人私下里还都会再做。有的让府里的裁缝做。有的就拿出去让外头的人做。其实又林对这种风气很不以为然。衣裳一没破二没脏,更不可能穿旧,赁什么只能在人前穿一次呢?可京里奢靡成风,她也只能入乡随俗。 韩氏嫁妆薄。听说娘家只有寡母幼弟,生活得也并不宽裕。韩氏自己手头儿没什么营生,光靠着月例,还想接济下娘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要是得婆婆、得丈夫的欢心那还好,可是偏偏现在婆婆看不惯她,丈夫和她也不算恩爱了。 不过今天翠玉能看出的事儿。其他人自然也看得出来。韩氏连面子上的事儿都敷衍不过去了――不,也许她是不想再强撑了。毕竟这阵子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撑过了这一次,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人情和应酬是没完没了的,韩氏就算这次不露怯,以后也是难以为继。 又林虽然也不赞成打肿脸充胖子,但是今天之后,只怕别人对她更要轻慢三分。 翠玉替又林又拢了下头发。轻声说:“其实三少奶奶为人倒还不错,比大少奶奶可还强些呢,就是娘家不得力。” “话可不能乱说。”又林刚才那块帕子已经沾了汗,翠玉打开匣子,又林翻了翻,拿出一块块来:“当心让旁人听见了。” “我知道。我也就是咱们院儿里说两句,出去了我懂得分寸。” 翠玉这话说得倒不假,她现在可比前几年稳当多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人面前该说什么样的话,她心里都清楚。 “说起来,娶了二奶奶进来,可是三姑娘四姑娘马上又要嫁出去,这府里一时倒显得有点冷清了。还有小英的事儿,前天我和胡妈妈去咱们府后头看了,院子不算大,可三间屋子都朝阳,挺干净的,稍微收拾收拾就能住人了。床、桌子、柜子、箱子这些东西,也都差不多置齐了,咱们这边儿,铺盖、帐子也都妥当了,就是新做的衣裳小英还没得空试呢。” 说起这事儿,又林脸上露出了笑容:“嗯,你们看着预备吧。跟着我过来京城的你们几个人里头,她是头一个嫁人的。你们后头啊,我都比照着一样的给你们办。” 除了一个半夏,白芷她们几个都素来守本分,没起过什么旁的心思,这让又林省了很多的心。 这两日韩氏把自己身边的一个丫头开了脸,给朱长安做了通房。但是说起来,他们院子里颜色最好的,还是刘姨娘。吃过两次教训之后,她老实得多了。相比起来,朱长安也更喜欢她那种温柔娇怯的女子。他从前的两个通房丫头长得只是中上,跟韩氏比也还差点儿。韩氏新开脸的那个丫鬟也生得不算太出众。相比之下,刘姨娘自然占去了朱长安更多的注意力。 二太太虽然盼着抱孙子,可是对刘姨娘不太看得上。妖妖娆娆的,再说她那出身也实在说不响。 她一向也要强,总不愿意让大房比下去。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她不得不承认,大房是比二房要强。 现在就盼着白氏早早的传出喜讯,能让她抱上孙子,二房也有人承继香火。 第二天认亲,朱长宁携白氏一起进的门。 朱长宁这是第二回做新郎了,要说喜悦肯定也有,但是显得很沉稳。他和白氏一前一后进来的,白氏比他落后半步。 白氏虽然脸上带着羞色,但是仍然落落大方,举止有度。老太太笑呵呵的嘱咐了他们几句,喝了敬茶,又给了见面礼儿。大太太昨天席上头喝了两杯酒,难受了大半晚。今天是为了不露怯才强撑着过来的,脸色显得很不好看,话也没有说几句。 二太太觉得今天是儿子的好日子,大太太虽然挂着脸,可只要她不口出恶言搅了今天的认亲场面,二太太也就谢天谢地了。 白氏之前当然打听过了婆家的情形,昨天在新房等新郎的时候,她让人请了齐妈妈进来和她说了会儿话。齐妈妈对这位新少奶奶十分满意,把家里的情形都大概说了一遍。长辈们不用说,同辈的叔伯妯娌们也都讲了。大少奶奶为人刻薄,现在管着家,一草一纸都看得很紧,除了各房分例,一丝儿的便宜也别想占着。三少奶奶不爱说话,四少奶奶人倒是挺宽和的,也挺大方。 白氏已经知道大房同二房不合,四少奶奶是大房的人,齐妈妈还能说这位妯娌两句好话,可见她为人的确有旁人比不上的好处。昨天在新房就那么匆匆忙忙见了一面,今天才来得及好生打量。 这位四少奶奶看起来生得娇小珑玲,虽然嫁人也三载,生过一个孩子了,看起来却一点儿都不象生过孩子的样子,身段儿仍然窈窕,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至于三姑娘和四姑娘,都马上要嫁人了,倒不用太过关注。 把这些人一一认过,总算是顺顺利昨的过了关,白氏固然松了一大口气,其他人也都如释重负。 朱长宁丧妻这些年,也一直朱家人的一块心病。现在终于续娶,新妇看起来还很端庄大方,朱家也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于江的信之所以迟迟没来,是有原因的。 因为李光沛上京来了。 有些事情,在信上是说不清楚的,而且也不安全。还是见一面,把话说开了才妥当。 又林有些埋怨:“父亲为什么连我也要瞒着呢?” “事关重大。李光沛不紧不慢地说:“再说,你那时候不也不方便吗?” 又林给父亲端了杯茶,轻声问:“父亲一开始就知道妹妹的身世吗?” 李光沛摇了摇头:“不,当时我并不知道,是后来慢慢一点点猜出来的。我也曾经想过让旁人抚养她,找个乡下庄子……后来还是把她带了回家。为了这事儿,你娘十几年心里都结了个疙瘩。后来这事儿揭破,她也怨我一直瞒着她。” 又林顿时释然了。四奶奶都被瞒了十几年,何况自己呢。 怪不得上次四奶奶来探望她的时候,又林总觉得她有哪儿和从前不一样。从前四奶奶一直以为丈夫曾经有过外室,还是个很美貌的女人,完全把他迷住了。但是真相是,李光沛从来没有过别人,四奶奶固然埋怨丈夫隐瞒她,可是更多的,是欣慰与欢喜吧? ―――――――――――――― 不是不是受凉了,全身酸疼。 ()z 第二百六十三章 对一个妻子来说,事情的轻重缓急永远取决于丈夫。丈夫忠贞如一,那天塌下来也能当被盖。可丈夫变了心,那天一下子就塌下来了 又林既替父母亲觉得高兴,又对母亲觉得有些心疼。 乳母把原哥儿抱了进来,屋里凝重的气氛立刻被冲散了。李光沛眉花眼笑抱过胖墩墩的外孙子,又是哄,又是逗。原哥儿虽然很少见到外公,可是一点儿都不觉得陌生——又林可给父母、弟弟都画了肖像呢,时时拿出来给原哥儿看。 就算不认识,可是起码混了个脸熟。 原哥儿毫不客气,上手就去揪李光沛的胡子。李光沛呵呵笑着想把胡子从外孙手里抢回来,原哥儿的表情显然有些疑惑。或许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正琢磨一件事,为什么平时看到的一动不动的人今天突然会动了呢? “父亲这次来,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还有点儿生意上的事儿。”李光沛变魔术一样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绿莹莹的玉蟾来,玉蟾口中还衔着一粒明珠,系着红绦穗,十分玲珑可爱。原哥儿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了,松开了外公的胡子,伸手去抓那只玉蟾。 李光沛成功的用小玩意儿换回了自己颇为自得的一把美髯——不过原哥儿松手的时候,还有有两根细细的胡须从他手里飘落下来。 李光沛颇为感慨:“日子过得真快,我还记得你们姐弟小时候的样子尤其你弟弟,抱在怀里一点儿都不老实,不是揪头发就是掐耳朵,就跟昨天的事儿一样。” 送走了父亲,双林心情并不轻松。 祖母这个冬天宿疾发作的特别厉害,虽然李光沛又请了杭州府的那位名医来替李老太太来诊治调理,可是现在天已经暖和了,李老太太仍然断断续续的发作,一直卧床不起。 虽然李光沛并没这么直说可是胡妈妈替她又打听了一番,得到的消息很确实。 朱慕贤一回来,就看见又林坐在书案前出神。砚里的墨都快半干了,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他没有先进屋,迈进去的腿又缩了回来,叫了翠玉来问:“少奶奶是怎么了?” 翠玉轻声说:“替我们老太太担心呢——老太太的情形不大好,从去年入冬的时候就一直卧床不起了。” 朱慕贤心下了然。 妻子一向孝顺,以前他在于江的时候都是亲眼见过的。旁人家这么大年纪的姑娘,哪有愿意陪祖母往庙里去住的。又闷,又没什么消遣还得忍受顿顿吃素的寡淡无味。可是她就一直乐呵呵的陪着,侍奉祖母,替她抄写经书、说话解闷。 别说妻子,就是朱慕贤心里也怪不得劲儿的。朱老太太待晚辈们十分慈爱,他那几年可没少吃到李家的各种小菜点心。李老太太对他一直格外和煦,十分关照。 他掀帘子进了屋,又林转过头来,连忙放下笔迎上来:“回来了?” 朱慕贤安慰了妻子一番,又说:“我看看能不能告几日假······陪你回一趟于江。” “可别。”又林摇头:“且不说你因为这事告假上峰准不准—传出去了旁人也不会赞同。” 如果是亲祖母朱老太太在老家病重,朱慕贤因此告假那倒是会得一个谦孝的名,上峰多半也会准假。可是妻子的祖母······这就不大说得过去了。 再说,现在翰林院里一帮子新进庶吉士都摩拳擦掌虎视眈眈的朱慕贤已经够让人眼红了,虽然他平时不大说,可又林也能猜出来,他平时也必然不是一帆风顺的,这时候告假离开,只怕回来的时候就被排挤得只去坐冷板凳了,这事儿朱家的长辈们也不会答应。 可如果又林自己回去——那也很难。 一来原哥儿还小,不管带着上路还是留在京城又林都不放心。还有一个的原因是她现在是别人家的儿媳妇婆婆不点头,她怎么能出得了门? 朱慕贤无言地搂紧了妻子。 于江离京城毕竟是太远了。如果离得近象几位嫂子那样,一日间就能来回远一些也是三五日就能到,那去探望也不会这样困难。从京城到于江,走水路的话,来回大半个月都是顺利的。 又林听着那边儿屋里有点儿动静,提高声音问了一句:“怎么了?” 小英有些慌张的掀帘子进来:“原哥儿刚才拿着玩的那个玉蟾不见了……” 又林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玉蟾虽然也值钱,可丢了也犯不着这么紧张。然后她突然明白过来小英的意思了—— 原哥儿现在正是爱啃东西的时候!玉蟾那个大小——他要是给吞下去了怎么 连朱慕贤都跟着紧张起来,乳娘急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她一直看着原哥儿的,原来那个玉蟾就被原哥儿攥在手里的,可是她就回了下头的功夫,那玉蟾就不见影儿了。 乳娘第一反应就是他不会把那东西吞下去了吧? 屋里她都翻遍了,炕上,地下,桌角甚至床后边都看了,都没有。屋里又没进来人,不可能丢到外头去。 又林只问了一句,就把原哥儿从乳娘手里接过来往炕上一放,飞快的解他的衣服。 乳娘也跟着反应过来,从头开始摸索。 众人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最后又林如释重负的抬起头来,手里捏着那个玉蟾,是从原哥儿的裤脚那儿缝的虎头装饰处掏出来的。 乳娘长长的松了口气,差点儿瘫在地上。 看护小少爷是个难得体面的活计,当时一起被挑选的有三个人,她被挑中了。另两个落选的别提多羡慕她了。 这不光是她一个人得了益,她被挑上了,丈夫和弟弟都换了轻省体面活计,伺候好小主子,将来肯定能一直继续在身边儿伺候着。象他们这样的人家,乳娘都很有体面,地位也不一样。就象二少爷现在院子里的事儿,都是齐妈妈一手管着——齐妈妈当年可就是二少爷的乳娘。 可是反过来说,要是少爷在她的照管下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别说她一个,她一家子都得倒大霉。 “下次可要当心些······”又林看看手里的玉蟾:“这种小东西还是先收起来吧。” 乳娘忙不迭的点头。绝对要收起来,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可能她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但凡比小少爷的嘴还要小的能吃到嘴里的物件,她一件不漏肯定全都收起来。 因为原哥儿壮实、聪明,特别的好带,四少爷和少奶奶也待人宽厚,她这些日子不免也有些松懈。今天这事儿虽然只是虚惊一场,可也给她敲了警钟。 主子平时宽纵她,那是她有福气。可是一旦她出了什么错,主子也绝不会姑息。 又林夜里睡得很不踏实,做了好些恶梦,醒来虽然不记得梦中的情景,可是精神却不怎么好。早起请安的时候,大太太已经听说了昨天桃缘居里头虚惊一场的事情,结结实实把又林训斥了一顿,说她对孩子不经心,年轻不晓事云云,又林只能垂头听着。大太太看她那副不疼不痒的模样,心里愈发有气。 也不让她坐,就这么晾着她。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她在那儿站着。下人就装作看不见,钟氏却觉得心中大快,时不时朝弟媳妇投去一瞥—平时她在大太太这儿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今天却没话找话的待着不走。 翠玉心中又是焦急,又对大太太和大少奶奶十分气愤。 大太太明显是在撒气,没事儿找事儿。多半还是为了那个不要脸的于姑娘才如此。毕竟张家姑娘已经出嫁了,张夫人要把于姑娘带回阳陵老家,大太太心里为这事儿不痛快。而大少奶奶在旁边一句圆场的话都没帮着讲,还兴灾乐祸。少爷不在家里,想找个解围的人,那只能去找老太太了。可是奶奶前几天才嘱咐过,这些小事儿没必要去让老太太烦心,老太太已经有年纪了,不能总操心动气的。再说大太太教训儿媳妇也是天经地义的,搬出老太太来解围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只是治标并不治本,日子久了,必然反受其害。 一直到大太太用过午饭,撂下了碗筷,才抬头看了又林一眼,不耐烦地说:“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回去看看原哥儿?你这当母亲的也对孩子太不上心了!再这么着,还不如把原哥儿抱我屋里养着,总比跟着你这个娘要强些。” 她这大半天的排揎都没有这句话的分量来得重。又林咬紧了牙,从大太太屋里出来,翠玉连忙扶住她。 “没事儿……” 站这么半天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起码大太太没让她在院子里跪上几个时辰。 可是大太太要真起了这个心,那她绝不能答应。 大太太对孙子真的上心吗?真让她抱过来了,还不是由奶妈子丫鬟照料着,她只不过想起来了哄哄逗逗当个宠物似的养?她能把孩子养成什么样?再说她身边这些人,又林可一个都信不过。 儿子在幼儿园午睡的时候尿床了==自己也懂得不好意思了,回来之后不管谁问嘴巴都闭得象个小蚌壳儿,一字不说~~ ()d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不过除了大奶奶钟氏,其他人都对大太太不赞同。连大老爷都特意过来了一趟。先是问了朱明泽的亲事,完了才说:“你要教训晚辈,什么时候教训不行,非得李亲家来了你才教训?人家回回都送你那么些厚礼,都白送了?” 到底舀人手短,大太太一想到李光沛送的那些礼物,的确有些心虚。 无功不受禄,就算给菩萨上香上供,也是有所求的。 亲家送了厚礼,无非是希望她能善待李氏,她却在这当口给李氏没脸,确实说不过去。 可是大太太嘴上从来不认输:“她年轻不晓事,万一我的孙子有了什么闪失,那多少后悔也补不回来。” “那是下人不当心,你揪着儿媳不放干什么啊?”大老爷刚收了亲家送的两张前朝名人的字画,心里自然有了偏向。 可想而知,大太太不认错,对朱明泽的亲事也是爱理不理,夫妻俩又是不欢而散。钟氏看热闹看得正高兴,琢磨着要是大太太把原哥儿抱去养,可真是剜了李氏的心头肉了。不过陪房周嫂子却提醒了一句:“大奶奶,这事儿可不大妥,当时咱们良哥儿不也没在太太身边儿养过么?” 钟氏不以为然:“良哥儿在我身边儿好好的,可没出过这样的事情。” 周嫂子不得不进一步把话说透:“奶奶可还记得?原先孙侍郎府上,老太太过世时分私房·其他人不过得了些首饰、摆设,唯独幼孙得了那一大份田产?不就是因为他是在老太太身边养过吗?” “那能一样嘛。孙老太太那是因为疼爱孙子才这么做,太太这不过是为了为了教训李氏,又不是因为偏爱原哥儿······” “奶奶,这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就算现在不偏爱,处久了可就难说了。到时候孙家的事儿要是在咱们家重演······” 钟氏抿了下嘴。 周嫂子这话是说到她心上了。 情分是处出来的,这话一点不假。钟氏也不得不承认,比起良哥儿·原哥儿更讨人喜欢。大太太真把孩子弄到自己身边养着,保不齐天长日久,心就偏过去了。 所以不能让这事儿成了。 翠玉心疼得要死,蘀又林捶了半天腿。大太太也实在是太过分了,奶奶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羞辱。这事儿明明是乳娘不当心,大太太却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斥责。还有大奶奶,也实在太过分了,一句帮着劝解的话都没有。 “要是范妈妈在,还能帮着说两句话······”翠玉的手顿了一下:“范妈妈这病了有小半月了·听说只是小小风寒,怎么一直没见好?” 这些日子事情多,翠玉不提,又林还真没有想到。 范妈妈一开始告假,的确说是小风寒。朱家这些日子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早该回来当差。 “回来打发人去看看她,要是病得厉害,给她请个郎中看看。” 翠玉应了一声。 大太太屋里头的人,除了范妈妈还能说上几句话,其他人心里盘算什么就不好说了。锦珠去了之后顶上来的那个小雁·就是原来厨房黄嫂子的闺女,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可翠玉怎么看她都觉得她一肚子算计。有黄嫂子那样的娘·养的姑娘能真老实?再说,真老实的话,在大太太院子里能挤掉旁人顶上大丫鬟的位置? 翠玉对她十分防备,平时见了面倒是姐姐长妹妹短的,但是不管是小雁还是翠玉,两人都不会轻信对方的任何一句话。 有这么个人在大太太身边,肯定对她们不利。 翠玉想,得琢磨个什么对她的办法—— 要是在李家·翠玉上上下下都熟悉·可是朱家,现在她们手里没多少人。 老太太倒是对奶奶好·可是奶奶说的也对,总不能一有事儿就去烦老太太。大太太毕竟是正经婆婆·用老太太压她一回两回行,时间长了只怕也不好使,这气堵在那里,还不得冲奶奶撒? 又林夜里没睡好,白天又受了这么一顿排揎,强打精神撑过了晚饭,总不能让大太太找着理由发作——比如说她装病舀乔,不过被训几句就委屈了。 婆婆给媳妇委屈吃是天经地义的,今天只是发作的更厉害了一些。 晚间朱慕贤回来,还没进桃缘居就听说了这事。 可是又林在他面前一字都没提起。 朱慕贤作儿子的,就算知道她委屈,也不能为这个去顶撞亲娘。 但是她越显得隐忍,他心里就会对她越是心疼和歉疚。至于大太太想把原哥儿接过去养这件事,又林当时虽然吃了一惊,但过后细想,可能性不大。一来老爷子老太太那里自然说法,这家里还轮不着大太太作主。二来,丈夫这里也不会肯的。原哥儿是夫妻俩的头一个孩子,朱慕贤对原哥儿的疼爱看重也不亚于又林,出去一天见不着都想得难受。 大太太已经有了年纪,不可能亲力亲为的照管孩子,而她身边那些人朱慕贤肯定信不过。 想通了这一节,又林就放下心来。 朱慕贤不能对妻子说亲娘的不是,可是看着她疲倦的神色感到心疼之极。 “我没事儿,就是这些天有点儿累着了。” 朱慕贤摩挲着她的手:“我都知道。” 妻子为祖母李老太太的身体忧心,昨天儿子的事情,她当时显得一点儿都不慌乱,可是母子连心,受惊最大的其实还是她这个做娘的。今天又受了这么一顿责骂羞辱,就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以往妻子也多多少少会受些气,可是没有哪一次象这次厉害。当着满院子的下人,妻子就这那么被责骂,朱慕贤对他的亲娘大太太也不是不埋怨的。 妻子并没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可是大太太总是看她不顺眼,有事没事都要挑点毛病出来,有时候甚至是无是生非。 说来说去,无非是因为一开始母亲就没想要娶这么个儿媳妇进门。她对着表妹于佩芸的时候可是另一番面孔。 妻子之所以受这个气,与于佩芸也脱不了干系。 朱慕贤抿紧了嘴唇,对这个阴魂不散的表妹越发反感。 大舅母这几日就要辞行上路,如果没意外,于佩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京城来了。这个横亘在他们夫妻之间的钉子拔走之后,时间一长,没人在耳边煽弄挑拨,大太太应该也不会再对妻子这样敌视。 “晚饭吃的什么?” “晚饭有一道蒸乳鸽不错,老太太还吩咐人特意给你留了。你在外头吃过了?” “随便吃了点儿,那面条做得又腻又糊,一点儿都不好吃。” “我让人给你热饭去。” 朱慕贤按着她的肩膀:“你坐着吧,刚才小英已经去传话了。” 又林晚饭时其实也没吃几口,小英摆好了碗筷,给又林也盛了一碗汤。 “奶奶也多少吃一点儿,这不吃东西,好好儿的人也没力气啊。” 朱慕贤和小英两人一左一右对她虎视眈眈,又林只好端起碗来:“好好,我听你的。” 天气渐渐热起来,油腻的东西让人没胃口,又林喝了半碗汤,朱慕贤又硬塞给她半个包子。 “你得给儿子作个表率才是,当娘的带头挑食,儿子肯定跟着有样学样。” 又林忍不住笑:“别胡说,我从来不挑食的,要是他有这毛病,肯定也是象你。” 朱慕贤总算见她脸上露了笑容,暗暗松了口气。 他再心疼妻子,想维护她,可是他能为她做得太少。他不能去母亲面前据理力争,因为这样做后果只会适得其反,他的维护会令母亲对妻子更恼火。 他也没法儿带着她去过更加轻松简单的生活。长辈在堂,别说提起分家了,就算在心里想一想,也觉得实在不孝。 可是妻子得一直这样委曲求全…… 当时他知道和李家定下亲事的时候,心里头一时说不上是喜是忧。就是觉得一块悬着石头终于落到了实处。未来的妻子并不是一个陌生的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 然后他才慢慢的品咂出了欢喜。 他想,他会对她好······不让她吃苦受罪…··· 可是那时候他没想到,成亲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母亲不喜欢她,就算他再尽力呵护,也不能抵过她受的这些委屈。 想来……他是对不住她的。 又林十月怀胎,又吃了那么多苦头生下儿子。平时她对他也是无微不至,他没想到的她先蘀他想到,他没做到的她先蘀她预备齐全。 他握着妻子的手——虽然很早之前他就认识到了世事难以圆满,艰难总是多于喜乐。可是母亲与妻子的事情,还是让他感到深深的无 朱长宁的婚事之后跟着就是朱慧萍出阁。一娶一嫁,嫁姑娘自然不象娶进新妇那样热闹,更何况朱慧萍不过是庶女,嫁的夫婿也说不上有多优秀。到三日回门之时,朱慧萍倒是显得十分平和坦然,她的夫婿看起来就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富贵,可是只要夫妻齐心,日子总是能越过越好 今天很不舒服······抱歉。 ()d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大老爷的提醒还是有点儿用处的,最起码大太太顾忌着舀手短,亲家老爷还在京城呢,总不能再给儿媳妇难堪。 其实婆婆看不惯儿媳妇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同时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她当然不可能向儿媳妇道歉,语气也没和缓多少,只不过问了两句原哥儿的情形。这对大太太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和颜悦色了。这种态度的转变也代表着她对儿媳妇的态度有所缓和,这让又林多少松了口气。 受了婆婆的气,当然不可能顶撞,更不能表现出记恨。得向以往一样,甚至比以往更恭顺才行。 老太太对这件事当然是心知肚明。 她是老了,精神短了,可是头脑还清楚着呢。 她没有插手,考量和又林猜想得差不多。大太太心里憋着气,就算这会儿压着她,还是会有爆发出的一天。左右张夫人这几天就要离京了,那个祸根也会被一起带走,等她走了,大太太这边自然会消停下来。 徐妈妈给老太太装了袋烟,轻声说:“其实大太太是个有口无心的人,有什么都摆在脸上,比那种全藏在心里头让人捉摸不定,冷不丁的来一下狠的,那才让人防不胜防哪。” “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不比你防我,我防你的强多了?”老太太咂了两口烟:“好好的非得折腾,弄得大家都不安生。” 徐妈妈低下头。她不能说大太太的不是。不过她觉得,大太太都当祖母的人了·平时哄哄孙子,儿子媳妇孝敬着,这日子可不挺好的?至于大老爷,虽然干的事儿是恶心人,不理他也就完了。又不是二十多的年轻媳妇,到现在还跟男人呕气较劲。 “老五的亲事,怎么说了?” “哦,大奶奶相看了几户人家,还没敲定呢·到时候肯定会来找您舀主意的。您不用着急,这孙媳妇儿一准儿妥妥的给您娶回家来。” “正铭的媳妇儿本事也是有的,就是…···” 老太太没有说出来。 做长孙媳妇,心胸眼界都欠缺一些。她是长嫂,要给下头的妯娌们做表率,将来长辈们没了,还得指望她照看下头的弟弟妹妹和晚辈们。 可是瞧她现在做事,她心里头只能装得下自己那小家,只想着孩子、私房、丈夫,对弟媳妇、对其他人·都是百般提防打压。将来——只怕又是一个大太太。 又林倒是沉得住气,也大方宽厚,可这个家将来轮不到她来当。 老太太这辈子经过了无数风浪记住牛屁屁书院最快最新文字版更新,可是从前的事情,就算艰难,也能咬咬牙扛过去。可是这儿孙的事儿,真让人轻也不是,重也不是。 徐妈妈把话题扯开,说了几件让老太太高兴的事儿。 这人一辈子,总是操不完的心。劳碌一辈子·到老还得为儿孙烦忧。只怕两腿一蹬的时候,眼还闭不上呢。 张夫人果然前来辞行。于佩芸这次是跟着一同来了,她眼睛红红的·神情十分憔悴,看来前一阵子她被送到尼庵之后,日子肯定不好 于佩芸在尼庵里粗茶淡饭寡淡无味,当然吃得不合口,房里简素粗陋,住的也不顺心,更不要说没完没了的抄经、没完没了的清规戒律,连大声说话都会招来老尼姑的训诫。这种日子实在难熬·于佩芸度日如年·生怕张夫人就把她扔在这儿再也不管她了。 要是下半辈子都被这样关着,真是生不如死。 于佩芸算是领教了大舅母的厉害了。张夫人不打她不骂她·就用规矩二字把她从头到脚捆得一动都动不了。现在张夫人把她接了回来,她老实了不少。再也不敢随便在张夫人面前提种种要求·更不敢说要留在京城不想回阳陵的话。 这会儿见了大太太,她连诉苦都不敢诉。 张夫人可在一旁看着呢! 就算张夫人不在,她手下的那些婆子和丫鬟都虎视眈眈的,她这边说一句不该说的,那边张夫人马上就会知道。 “姨母……”于佩芸泪如雨下。 她是真的舍不得大太太。 以前她不知道惜福,可是现在她明白了,不管是自家继母于太太、婆婆的刘夫人,还有现在舅母张夫人几个人,她们都曾经操纵过她的前程和命运,可是她们之中没有一个是象大太太一样真心的爱护她,对她好。要是人能事先知道将来发生什么事,她一定不会那样伤大太太的心,她一定会留在朱家,和表哥成亲。那现在大太太就是她的婆婆,一定还会象过去那样对她百依百顺。表哥也是一样······ 可在什么都晚了。 大太太也忍不住抹泪。 于佩芸刚来朱家的时候才不过梳两个丫角辫,一转眼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纵然也有过不懂事的时候,做过糊涂错事,可是她也受了教训了。现在这一别,以后想见面就难了。 “我给你预备了些东西,你自己要好生收好。”大太太哭过了,想起正事来,赶紧嘱咐她:“银票你自己贴身收着,别人谁也别告诉。衣料首饰这些都装箱子里了,单子你也自己收着。你舅母虽然严厉些,可是待人是从来没坏心的,她要是训你,你就老老实实听着。我也跟她说了,让她待你宽和些。你毕竟不习惯阳陵的生活······要是实在不行,你就给我写信,我再打发人去接你回来。你记住了没啊?” 于佩芸连连点头:“我知道……我都记住了。” 大太太摸摸她的脸:“你自小没了娘,我看待你跟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我也是一百个舍不得你走。可是你舅母说得有道理···…” 于佩芸再不甘心也得走。她的两大倚仗,表哥是明晃晃的厌弃她了,连一面都不想见她。大太太一向疼爱她,可是大舅母是正经外家的人,而且她一贯有权威。 翠玉在自家院门前发现于佩芸的时候,立刻如临大敌:“于姑奶奶有事吗?” 现在于佩芸和刘家的关系已经了结,不能象以前那么称呼她,翠玉深感遗憾。 “我想见见……四表嫂。” 于佩芸看着那个丫鬟戒备又厌憎的样子,要换成往常的她,早忍不住发火了。一个丫鬟也敢给她撂脸子!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见不见的,你说了不算,进去告诉你们奶奶吧。” 翠玉板着脸说:“那你且等着吧。”又示意一旁的媳妇子仔细盯着她不能松懈。过了片刻翠玉从屋里出来,不甘不愿地说:“奶奶请您进去。” 于佩芸带着添香进了院子。 这儿她来过几次,每次心情都不一样。 另一个穿红的丫鬟打起帘子请她进去。这一个和刚才穿鸀的那个生得都不错,这个脸儿圆一些,看着喜气。刚才那个是瓜子脸,比这外更俏丽。不过两人都还是姑娘打扮,并没有开脸破身。 于佩芸听大太太抱怨过,李氏善妒,表哥身边一个通房都没有。不但大太太这边给预备的她没收下,她自己陪嫁丫鬟里有个生得出挑的她都容不下,早就给打发了。 于佩芸当时也附和了几句,不过她倒是能明白李氏的心情。假如嫁了表哥的人是她,她也肯定容不下别的女人。 她进了西间,李氏的态度并不热络,但也不失礼,请她坐下用茶。 “我不是来喝茶的。”于佩芸开门见山的说:“我就要回阳陵老家了,你以后可以放心了。” 她这么直白,又林也不跟她说什么酸溜溜的客套话:“是,那我就祝舅母和表妹一路平安了。” 于佩芸被她噎了一下,看着她淡然从容的样子,就满心的不甘:“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觉得你从此就能高枕无忧了。表哥这么有才华有本事的人,将来肯定少不了娇妾美婢,你也得意不了多久。” 对方已经是败军之将了,嘴上逞几句能,又林绝不会介意。 自己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最清楚。 于佩芸已经不太记得刚认识的时候李氏是什么样子了——那会儿她还小。 于佩芸防备过石琼玉,也防备过别的其他年纪差不多的姑娘,那会儿她对所有能接近表哥的姑娘都十分警惕,却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 好象那时候她生得黑瘦,人缘倒不错。现在的她一点儿都看不出过去的样子了,她穿着考究,妆容素雅,肌肤白里透红,粉嫩嫩的。她看起来也并不象已经生过一个孩子的样子。有许多女人一生过孩子就立刻显出老态来。不是长相,而是从心里头透出来的那种气韵。 对打扮穿戴也显得马虎起来,腰身渐粗,更象一个妇人,而不是年轻女子。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于佩芸心里明白,李氏和表哥是很般配的。表哥也有一种恬淡的气质,永远都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翠玉警惕地看着她,全身紧绷绷的。毕竟于佩芸这人可是什么事儿都干得 出来的,得防她狗急跳墙。 卡文好痛苦 ()s 第二百六十六章 “我很小就到了朱家,现在想想小时候的事,全是和表哥关系的。”于佩芸对翠玉的态度并不在意。反正以后也见不着面了:“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将来会嫁给表哥,可是没想到朱家会出那样变故,地位一落千丈,以前仰着脸巴结我都巴结不上的人,都敢当面奚落我……” 所以她就见异思迁了? “我一直和姨母说,是因为受了继母的蒙骗胁迫才嫁到刘家的。她是蒙骗了我,不过她只是没告诉我刘公子身患重病。我是自己愿意嫁到刘家的,我对姨母不敢说。其实我就是怕受穷受苦,他们都和我说,林阁老掌了大权,老爷子当年和林阁老不睦,朱家迟早会抄家,就象原先交好的几家一样,男的不是杀头就是流放,女的没入官中为奴…···我怕自己将来会变成犯妇家眷,所以我答应了嫁给刘家……”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再说原来于家和朱家不过有个口头承诺,连毁约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个信。 “结果嫁到刘家之后过得一点儿都不好,刘老三根本就比死人多口气,娶我就是为了冲喜—”那段ri子暗无天ri,于佩芸这辈子也没有想过人可以狠毒成那样,就是把她往死里逼。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她赶紧把那段黑暗的记忆甩开。 又林也看出来了,于佩芸已经接受了要离开厩的事实,这回就是来告别的。 虽然以她们之间关系·找她告别实在是件可笑的事。 “我没想到,表哥这么快就娶了亲——” 于佩芸现在想想,仍然觉得自己天真得可笑。她都已经嫁人了,还指望表哥为了她而立志不娶吗? 她那时候真是这么想的。表哥不是喜欢她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娶了别人?就算要娶,也不能这么快,起码…···起码要蘣她伤心个几年 而且他不但娶了,还对妻子这么好。 这些温柔体贴,原来都是属于她的,现在被别一个女人坐享其成了。她对李氏说不出的愤恨。 即使现在她都不能释怀。这一切原该都是她的。表哥是她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 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经回不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别说表哥已经不理会她了,就算她还能留在朱家,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经嫁过一次人,即使留在朱家做个妾,一辈子都有正室压在头上。哪怕李氏不在了,她也不可能做表哥的妻子,朱家当然会给他另娶一房妻子,她翻不了身,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表哥名正言顺的妻子。有姨母在一天,当然能照顾她一天。可是一旦姨母不在了呢? 张夫人只和她讲大道理·这些利害关系是张夫人身边的一位妈妈教导她的。 她留在厩,根本得不到自己所想的那些荣华富贵。如果随张夫人回了阳陵,再寻个人嫁了,做正经夫妻。有张家给`她撑腰,有姨母给的那些体已和张夫人给的嫁妆,她也许没有现在这样锦衣玉食,可是ri子也能舒舒服服的过下。 “表哥是个难得的好人。脾气好,待人也好······”于佩芸瞥了又林一眼:“你能嫁他真是前世烧了高香了。” 翠玉心说,那您就是前世不修,这辈子才有眼无珠吗?放着这么好的人不嫁·非要攀高门挑富贵,嫁了刘家那痨病鬼。要是按着这说法,这位姑nǎinǎi真是上辈子作孽太多了。 “你可得知道惜福·好好待表哥,好好的服侍孝敬姨母···.…不然的话,我绝对不会轻饶你。” 这话听着是有猩笑,不过又林也诚诚恳恳地应了句:“这些都是我的本份,我自然会好好做。 “对了······”于佩芸犹豫了一下:“你在老家的时候,有什么仇人没有?” 又林怔了下:“怎么?” “也没什么······”于佩芸只说:“我以前认得一个人,她讲话偶尔也会带于江的口音,而且我觉得她以前好象就认识你。反正····…你自己当心些吧。” 又林心中有些狐疑·送走了于佩芸·翠玉扶着她坐下,帮着出主意:“nǎinǎi·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又林心里模糊的有了个大概:“原先她在坊市赁房子住的时候,邻居家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 这事儿胡妈妈派人打听过·钱嫂子也提过一两句,但是又林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上头。因为她留心的是于佩芸。 于佩芸赁屋而居的那个芳邻听说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是个商人的外室,很可能还是个暗娼。她给于佩芸出的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馊主意。张夫人把于佩芸接回张家,那个女人就更无足轻 翠玉的记xing好,回想了一下:“别人都叫她杨少nǎinǎi,可她真名实姓咱们不知道。” “你找胡妈妈问问,或者到后面街上把钱嫂子叫来。” 翠玉应了一声传话,胡妈妈随即来了:“nǎinǎi寻我有什么事?” 又林请胡妈妈坐了,问她还记不记得这位杨nǎinǎi的事情。 “钱嫂子倒没说多少,要不我再让她打听一下?nǎinǎi为什么突然注意起这个人来?” “刚才表姑娘说起来,她很可能也是于江人,而且从前就知道我,知道我们家。” 胡妈妈虽然有了年纪,是心思转得还极快。 又林看着她的样子,就知道胡妈妈和她想到一起了。 “难不成是……她?” 李心莲在李家,已经是个死过的人了。族谱上没了她,族人对她更是绝口不提。她就算活着,也只能算是已经死了。 但是她没死。又林想,她那样的人绝不会轻易死,不管遇着什么逆境,她都能顽强得象野草一样活下来。支撑她的信念可能是嫉妒、怨恨、也可能是她永无止尽的贪婪。 “那我马上让人打听这事。” “她很jing觉,多嘱咐人一声,要当心些。” 胡妈妈了,又林还在琢磨这件事。 于佩芸不会诳她。就算她有心想编,也编不出李心莲这一段来。她离开于江的时间很早,不可能知道李心莲的事。 那个曾经和她要好的杨妈妈,和李心莲,很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又林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儿。虽然从小她就不喜欢李心莲,可是毕竟她们都姓李—— 李心莲很可能已经沦为暗娼……这让又林的心情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钱嫂子那边自然不敢马虎,赶紧的打听。只是她们晚了一步,那位杨nǎinǎi已经搬走了,她的来历,向,身份,这些在房东那里都打听不到。但是有一点是确定无疑,就是她肯定是不是什么正经女人,跟那个姓杨的商人不过是暂时姘在一块儿。姓杨的还曾经带着别人回来,自己倒出了,让那个女人陪着他带来的人过夜。 “她可不大象厩的人,应该是南边儿来的,长得就象南边人的样子。而且她平时打发人买菜什么的,吃的那口味也是南边的口味。” 钱嫂子塞给那房东一点钱,让她要是再有消息或是再见着这人就来知会一声。 那房东只猜着是不是这女人不正经,勾搭上了什么有钱的少爷老爷。 “她走了之后那屋还空着呢,你要不要进看看?” 钱嫂子想了想,让房东把锁开了,进瞧了瞧。 屋里看起来空荡荡的,因为已经空了好些天了,屋里有一股不新鲜的cháo霉气味儿,本来那家具、床、桌椅几案都是房东的,姓杨的和那女人并没留下什么东西。 钱嫂子把打听来的消息如实的回报,胡妈妈已经能确定—这杨nǎinǎi八成就是李心莲。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于江到了厩的,后来又都经历了什么,可是就凭她干过的这些事儿,胡妈妈就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会打洞。五老爷和五nǎinǎi品行就不怎么样,上梁不正下梁歪,生出这样丧德败行,自甘堕落的女儿来。李家虽然不是什么书香世宦的人家,可是也是门风清正,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丑事。 更何况现在nǎinǎi就嫁在厩,朱家又是体面的人家。要是被人知道李心莲的存在——那才真要命!别人才不管她们的亲疏远近,只会说,哦,朱家的少nǎinǎi居然有个当娼ji的堂姐!这李家是什么家教门风? 正好李光沛现在还在厩,这事儿得马上知会他一声。 又林也点了头:“这事儿是得告诉父亲,只凭咱们,偌大的厩要找这么一个人实在是不容易。” 胡妈妈想一想,也着实有些后怕。 李心莲就是个祸根,她们在明,她在暗。和于佩芸在一块儿这些ri子,不知道都盘算些什么。上次下药什么的八成就是她挑唆的,要不是张夫人来得快,nǎinǎi这边又打发人出手暗算了于佩芸,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变故。 上回是张夫人已经进京了,所以于佩芸的腹泄之症才渐渐好转,要是张夫人再晚个十天半个月,只怕于佩芸得拉掉大半条命,不会再有踏进朱家的机会。 仍然在卡文,呜呜。() (..) ()u 第二百六十七章 在这样大的京城要找一个人很不容易。尤其是那种三教流鱼龙混杂的地方,很难打听出消息来。那个疑似李心莲的女人离开原来的居所之后,就象断了线的风筝,谁也打听不着她的下落。 找不到她的下落,又林心中始终不能踏实。 朱明娟的亲事刚过,二太太就病倒了。一是操劳了很多天,又是娶媳又是嫁女,二太太实在累得狠了。 韩氏与白氏自然轮流侍疾。女儿纵然贴心,可是嫁出去便是别人家的人了。儿媳虽是外姓人,但是端茶送药日夜服侍还是得靠她们。 白氏虽然还是新媳妇,但是接手了二房家务之后,迅速就上了手。这些事务她在娘家也是日日都在打理的。管理一个大家族里的家务,哪怕只是他们这一房的事情,也绝不轻松。韩氏的娘家没有这样的条件,就算二太太让她接手,她一时半刻也学不会。而白氏上手头一天先把管事的,媳妇婆子丫鬟们的名册都看过了,她的记心很好,见过一次就能叫上这些人的名字,知道他们负责的职分。那些人先前还存着欺生的心思,觉得这位二奶奶只是个新媳妇,年轻腼腆,可是没两天他们就学乖了。二奶奶确是年轻媳妇,没二太太那么大脾气和威风,可是她非常细心,账上做一点小手脚都瞒不过去。但是只要不过份,二奶奶也不揭穿。下人们辛苦当差奔的是什么?难道是天生骨头轻,伺候主子让他们身心愉快吗?当然是为了衣食和钱财他们不可能不捞,只要捞的不过分,当主子的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氏显然对他们那些小把戏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揭穿而已。但是可以想象得出来,假如他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或是手伸得更长,白氏肯定也不会对他们客气。 韩氏心里未免有些犯酸,这个嫂子上来就把家里上上下下都镇住了,长辈也对她赞不绝口下人也对她心服口服。现在家里年轻一辈的妯娌四人,其他三个人都比她强,相貌,家世,为人······但是她也得承认,白氏不是个难相处的人。难缠的小姑子朱明娟一嫁出去,迎进来的是端庄宽厚的嫂子白氏,这一娶一嫁,相差可太大了。 这会儿在二太太床前伺候,白氏把两个人时辰分得很清楚上半晌白氏要去打理家务,由她顶着,中午吃饭的时候白氏过来蘀她,二半晌白氏在这里伺候,到了晚饭后她再过来。二太太几时几刻服了什么药,早中晚饭各吃了什么东西,白氏都让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字不拉的复述出来,所以二太太虽然一下子病倒,可是二房一切大小事情井井有条,分毫不乱。 二太太喝完了药白氏把药碗接过去,丫鬟端了水给二太太漱了 二太太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有你在,我可省心多了。” 白氏一笑:“娘还是别省心的好您要是这样说,那我现在就一甩手什么都不理了,看您还能放心的病着不起来。” 二太太一笑。 长宁这个媳妇娶得太合心了。家世体面,品格出众,比大房的长媳钟氏还强出一大截子。要紧的是,她能笼住丈夫,在婆婆面前也是真心孝顺。不象钟氏,在大太太面前只是糊弄事儿面子上过得去就成。大太太卧病的时候她是能躲就躲,总借口忙家务不在榻前侍疾都是李氏端汤送药的。可是大太太病好了之后,一点儿都不念李氏的好可见是个糊涂虫。 这个大嫂张氏一向看人不明,她觉得老实的丫头趁她有孕爬上大老爷的床,她觉得贴心的姨甥女儿在朱家有难的时候另攀高枝儿改嫁。挺好的儿媳妇她不知道惜福,这婆媳不比母女,两边儿都得使着劲儿,日子久了才能真有情分。 二太太看着白氏,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成亲这些日子,长宁脸上笑容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红光满面,走路都比过去轻快。说起来,都是家里头的事情耽误了他,要早早给他续娶一房,哪会让他这几年都阴沉沉的没个笑脸儿。不过那时候朱家正风雨飘摇,就算娶一个,也肯定不合心。 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儿子也都娶了妻。现在二太太盼着就是他们快快开枝散叶,给她生下孙子、孙女、外孙子—— 她哪能就这么病倒?她可得硬硬朗朗的活着,她还没抱上孙子呢! 大太太是不会来探病的,钟氏和又林倒来过一趟,不过略坐坐就走了。钟氏是大嫂,白氏当然亲自送了出来。钟氏对白氏一看不惯,瞧她最近那声势,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在给人做填房,有什么好张扬的?又林话倒不多,她最近心事重重的,就算不太熟的人,也能看得出来。 白氏回了屋,二太太已经睡下了,韩氏轻声问:“送走了?” “走了。” 白氏招呼韩氏一起坐下喝茶:“我看大嫂子和四弟妹,从进门儿到出门,就没怎么说过话,连眼神儿都没碰上过。” 说大房的是非,这是二房上下所有人的共同爱好和福利。 “她们一向合不来,老大家的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比她强。老四媳妇为人倒不错,就是出身上头吃亏了,说话硬气不起来。前些天又让大太太训斥了一顿,当着满院子的人给她没脸。她这些天都无精打采的。” 白氏点点头,这些事情齐妈妈也都和她说过。 顾长宁虽然性子有些孤僻,但是对她还是很温存体贴的,齐妈妈更是一腔忠心,除了前头那位二奶奶的事情,其他的事全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是人就是这样,越是知道某件事有些犯忌讳,就越是想知道。 尤其在白氏这个位置上,她想知道前头那位二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她和朱长宁夫妻一年多的事情,也是人之常情。 她从几个下人口中陆续听说了一些,无非是前头那位二奶奶出身也很好,生得也温柔美丽,和二爷虽然相处日子短,可是两人非常恩爱。结果就是那么不巧,二奶奶快该临盆的时候正赶着老爷子被问罪,二奶奶这么一惊提前生产了,稳婆毕竟不是郎中,可那会儿朱家待罪,太医是决计请不来的,二奶奶孩子也没生下来,就这么都去了。 只这么听着,白氏就从中品出了一股血淋淋的惨烈。 她也是见过嫂子、婶子生孩子的,那真是生死一线。要是顺当还好,可是惊悸早产,又请不来郎中,那就是活生生哀嚎等死,而且是一尸两命。 齐妈妈说二少爷以前不是这种性子,以前他是很爱说笑的一个人。 他大概是目睹了妻儿惨死的情形,才性情大变的吧? 白氏心里有些疼,又有点酸。 过去终究是过去了,她相信她不会重蹈覆辙的。 “还有件事情。”白氏说:“也是桩亲事。宏王府郡主下嫁杨探花,贴子都送来了。” 他们家算不得一流权贵世家,跟宏王府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之所以能接到这张贴子,还是因为探花杨重光同他们家老四交情不一般。既然人家给了贴子,那当然是要去的。 “杨探花曾来家中给老太太请安,的确是一表人才。 宏王爷这下手是够快的,慢一步,可能就会便宜了别人家了。” “那位郡主······听说素来体弱,都是住在别庄休养的?” 说起宗室王亲来,妯娌两个都小心了许多。 白氏是没有见过郡主、公主们的,韩氏更不用提了。王府里头的秘事甚多,这位郡主又不是王妃所出,但是既然宏王府这样说了,大家也就都这么信。 没见宏王爷对这个女儿格外的用心?那御赐府第的规制,还有那嫁妆,都快赶上公主的规制了。比如这器物上的鎏金,公主的嫁妆是什么样,郡主嫁妆是什么样,那都是有定例的。宏王爷对这个女儿那是真偏心啊。想必杨探花将来的前程,有这位岳父大人照拂,那肯定是一片光明。 朱家虽然不趋炎附势,可是既然当年就结下了善缘,那得善果也是理所应当的。应酬来往,互扶互助,这都是常事。 “杨探花身世单薄,没有父母长辈看顾,也没有兄弟姊妹帮扶。我听说,四少爷对这位好友可上心了,从房舍布置到那些零碎细节,听说还送了好几个得用的人呢。” “我也听说了,不过不是送给杨公子,是暂时借过去用用,那边现在缺人手,等郡主进了门,一切妥当了,他们还要回来的。” 韩氏一笑:“到时候只怕他们舍不得回来。” 这也有可能,要是那边赏识他们,把身契一交割,那就不是朱家的人了。在京城里送几个下人实在不算什么,再说以杨探花现在的情形,别人想送还找不着门路呢。 今天修水管,停水停了一天,明天还要停……真要命。 ()s 第二百六十八章 又林这阵子心事可不是因为大太太的训斥。父亲不能在京城久待,这么短的时间里头要办的事情可不少。妹妹眼见着就要出嫁,又林考虑这考虑那,生怕有什么疏漏――可是做得太周全太热切了,又怕别人看出破绽来说什么闲话。 连朱慕贤都有些酸溜溜地说她,这哪象是嫁妹妹?跟二太太嫁女儿的那干劲儿都有一比了。 又林怔了一下,哑然失笑。 不过这阵子她光顾着忙活,有点儿时间也扑在儿子身上,确实忽略了丈夫。朱慕贤那话里的酸味儿重得都能熏人好几个喷嚏。 又林心里有愧,诚心实意地跟朱慕贤赔不是。朱慕贤虽然嘴上发酸,心里还是理解妻子的。毕竟他自己也没少上心,毕竟好友在京城是孑然一身,蒋学政还在任上,蒋夫人又病了赶不回来。哪怕没有玉林这层关系,他能帮衬的也一定会帮。 李心莲的事情他也已经知道了。说实在的,虽然在于江时见过,还不止一次,可是李心莲的相貌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很模糊了,她有多高,眉眼长什么样子,朱慕贤已经想不起来了。大概记忆中最清晰的,就是她嘴唇偏薄,还涂着艳红的口脂,一说话的时候两片猩红的唇不停的开合开合开合……每次见她都代表着麻烦缠身,让人很是心烦气燥。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朱慕贤还趁着妻子内心有愧的时候趁机讨要了不少福利――早就在图册上看到一个礀势,今天趁机会试了试。第二天朱慕贤走路轻快,嘴角含笑,一看就是心情极好的样子。 妻子还主动承诺,等忙过这几天腾出手来,亲自下厨给他做他爱吃的几样小菜。说起来成亲之前他去李家做客的时候尝到过,刚成亲的时候又林也给他做过几次,那些小菜和点心不管是从卖相、味道,乃至从上头引申出来的寓意都那么令人难忘。后来全家回了京城。事情繁琐细碎,加上后来又林有孕……这些事也就都顾不上了。 如果朱慕贤也是穿越的,那么他肯定会抗议妻子的注意力完全被其他事情转移,导致自己的生活品质以及另一种生活的品质同时直线下降了。 事实证明,委曲求全不是出路,应该奋起抗争,为自己的权益和幸(?)福努力争取,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果然老话就是有理。 已经摆脱十几岁少年身份,为人夫为人父的朱某人毫不觉得自己跟儿子、小姨子争夺妻子的注意力是什么丢人的事,正相反,他沾沾自喜。认为昨天晚上的努力争取以及后来的回报十分丰硕甜美,以后应该多来,常来,隔三差五甚至天天都来那么一回。 中午通常没有回家的功夫,吃了饭有时候能偷空打个盹,忙的时候都是一手舀着馒头一手舀着公文在那儿看。所以杨重光来寻他的时候,朱慕贤得跟宋学士告了个假才能出来。 宋学士也知道杨重光马上要成亲了,年轻有才的探花,跟王爷家受宠的郡主。这桩婚事现在差不多是整个京城注目的焦点。朱慕贤与杨重光念书时就是同窗,又是同榜同年,关系要好,宋学士很是欣赏他们之间这种信义。还是年少的时候好,那时候大家都一门心思向学,特别单纯,结交下的朋友。往往是终身的良师益友。等他们年纪再大些,见多了人心险恶宦海浮沉,见多了人心险恶,就没有这份可贵的真诚了。 “你吃饭了没?” “还没有,特意来揩你的油。” 朱慕贤笑了:“走,我请你客,街口那家荷香鸡不错,香、酥、滑、嫩四字都占全了。” 因为下午两人都还有事。没有叫酒,荷香鸡确实不错,在小蒸笼里端上来,揭开笼盖,一股浓郁的荷叶香清香里混着酱汁的香。吃这个不用刀来切,两人洗净了手。剪断系绳,再揭开外头包裹的荷叶,一人撕下一大块来啃。 杨重光现在这吃相倘若让那些说他风度翩翩,君子如玉的人见了,一定会惊掉下巴。两手油腻腻的,啃鸡腿啃得那叫一个凶恶啊。 好吧,再君子的人,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癖好。好在杨重光在外人面前还是很重视形象的,也就是在朱慕贤跟前不用装。两人实在对彼此太了解了,装给谁看啊? “还记得不?咱们以前在书院的时候肚里没油水,因为刘夫子食素,弄得咱们都跟着见不着油星儿,后来偷偷买了鸡自己烧叫花鸡?” 杨重光吮着鸡骨头:“怎么不记得?可是上说得风雅有趣,跟自己动手来做是两回事,外面都快烧成炭了,最里面还血淋淋的。” “那是一开始,后来就不就好了嘛。”朱慕贤厚着脸皮说:“再说,圣人都说了,君子远疱厨,可见圣人他老人家也有不会、不能为之事,何况你我哉。” “后来两回就烧得不错了。”杨重光对他们当初的努力做出了肯定和总结:“起码记得放了盐,而且烧熟了。” 两个人把一只荷香鸡连皮带肉给吃得只剩下了一点儿骨头渣。这店家眼睛最毒,看得出两个人身份不一般,有意巴结,又亲自送了两样这店的舀手菜来,朱慕贤给打赏,店家还不肯收,最后才说了真实目的――想求两人给写个招牌。 朱慕贤笑着说:“这可不是冲着我来的,杨兄你说呢?” 杨重光瞥他一眼:“你才是翰林老爷,哪有越过你反而来求我的道理?” 店家赔着笑说:“两位都是人中龙凤,随便哪一位赏字儿都是一样的。” 书墨不乐意了:“就这么两个菜,就想哄我们爷的字儿?告诉你,我们爷那可是跟着有名的书法大家练过的,别人出几百两润笔都未必请得动呢。” 这打交道是要讲个身份的,朱慕贤他们不好说拒绝的话,书墨一顿排揎就给那店家挡回去了。 等他们出去了,朱慕贤摇摇头:“得,吃人嘴软,可这字儿也不能随便给――看来以后不能再来这儿了,可惜了这荷香鸡。” “你少来这套,你家里头,弟妹她手巧得很,女红厨艺样样舀得起放得下,她上次做的那小熏鱼,佐酒最佳。什么时候让弟妹把方子也给我抄一份。” “你这马上就要成家的人了,以后还怕没人给你做好饭好菜?” 杨重光今天当然不是纯为了找朱慕贤一起啃只鸡就算了。 “初九那日,靖王世子约了我去赴诗会。我在那儿见着一个人。” “谁?” 杨重光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是郡主?” 靖王世子八成是一番好意,制造个机会让他们这对未婚夫妻能在成亲前见上一面。当然,靖王世子按理算,是郡主的堂兄,又和宏王世子一向关系很好。他邀杨重光赴会,主要是想让郡主偷偷看杨重光一眼。别人就算把杨重光夸得天花乱坠,文曲下凡,都不抵当事人亲自瞧上一眼来得真实。 朱慕贤心里感觉很是古怪。 虽然依着礼法,宏王爷的郡主那是宗室王亲,身份极为高贵。但是这位郡主不是旁人,正是妻子的妹妹,朱慕贤的小姨子。以前他常在李家进出,也没少见这小姑娘。后来娶了又林之后,德林玉林他们更是得乖乖地喊他姐夫,德林还从他这儿坑去不少小玩意儿。 当时杨重光也是到过李家的―― 虽然那时候玉林还小,两人没见过几面,可能也没有说过话。 但是玉林的相貌殊丽,令人很难忘记。 果然杨重光轻声说:“虽然只是隔着花树看了一眼,也没有说话,可是我觉得这位郡主……很象一位故人。” 他果然还记得。 两个人年少同窗,彼此十分了解。朱慕贤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杨重光并不只是猜测,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位郡主就是昔日于江李家的那个庶出女儿。 话只要说到这儿就行了,涉及宗室私隐,不能再深究下去。李家的玉林已经“死”了,杨重光要娶的人是宏王府的郡主。 杨重光轻声说:“我猜她也认得我,当时那样碰上了,她看起来并不意外。” “之前我也想过要不要告诉你,但这事儿不知道当事人的意思,我和内子不便擅自做主。” 杨重光并不放在心上:“不打紧的,我知道你是个稳重的人。要不是事关重大,你肯定不会对我隐瞒。”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朱慕贤也总算放下一桩心事:“为着你的亲事,又林这些日子吃不香睡不好,生怕有什么地方考虑不周,又怕做得多了招人的眼――” “你回头蘀我美言几句,说多谢弟妹费心。” 朱慕贤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他娶了姐姐,杨重光娶了妹妹,两人成了连襟――而且论理说,杨重光是不是该喊他一声姐夫呢?瞧他一口一个弟妹的叫得挺顺,朱慕贤隐约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了。 ――------ 今天修水管的人把电缆挖断了==,一直到天黑才修好。 ()s 第二百六十九章 宏王府嫁女的场面令许多人期待,早都有人算好了迎亲的路途,在沿途街口的酒楼定了包厢了,就为了那天看个盛况。不得不说这些人是有先见之明的,定得早的,位置又好价格也不贵,去的晚的,不但好位置都让人家早定下了,价格也翻了一倍不止。 因为之前几位公主都年长,嫁妆铺排的盛况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而在她之后出嫁的郡主、公主们,只怕又都赶不上她的这份儿热闹了。 人们之所以对此事乐衷,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位郡马着实出众。这两人就象戏文上那才子佳人的故事一样。男的出身寒微,才貌出众,一朝鱼跃龙门,被点中探花。女的则是王爷的女儿,万千宠爱在一身。两人绝对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据说京城的茶馆和戏园子都改了本子了,虽然隐去了真名实姓,可是那讲的就是这二人的故事。男的成功历程可以说是天下读书人的终极向往,而姑娘们也无不憧憬着自己能象郡主一样万千宠爱在一身,最终还嫁得良人。 书墨特意去茶馆里听了一耳朵,回来绘声绘色的学给小英她们听。别看这边儿亲事还没办,茶馆里都已经说到七子八婿满床笏的大团圆结局了。这充份体现了京城艺人们丰富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也反应了人们心中对这一对新人美好前景的期待。 又林笑着听书墨又说又比划,要是不去追究背后的内情·那这一段良缘美好纯净得简直象是一段童话里才有的故事。英俊的白马王子,美丽的公主,然后就是结婚——从此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 可惜这是现实,并非童话故事。 真正的生活与故事并非到了结婚就划下休止符,恰恰相反,是从结婚时才真正开始。 大太太又从外头寻了裁缝量体裁衣,还要打新的头面。在她看来,杨重光跟自家子侄一样·他也没有什么正经长辈,那自己可不成了位置举足轻重的长辈吗?到时候肯定人人都会敬着捧着她,暗中羡慕她慧眼识人,早早就照拂过这么一位探花郎,谁能比她更风光?就算郡主进了门,对她这位恩人也得客气恭敬。 早先她还觉得可惜,自己只有玉萱一个亲生女儿,早已经嫁了人,都生儿育女了。要是再有一个女儿,就能招探花郎当自己女婿了。 至于庶女们·大太太根本就从来把她们当回事。 她正在兴头上,老太太都不去泼她冷水。至于二太太的酸话,大太太只当她是眼红嫉妒。钟氏心里可酸得厉害。 能有这么个好友,将来能守望相助,得好处的全是老四,和他们夫妻又没什么关系。朱正铭自从锦珠被送到庄子上去之后,多少也猜到了一些其中的曲折。 对于亲生儿子,他当然是最关切的。可是锦珠肚子里怀的也是他的骨肉。就算锦珠存心不良,可是妻子完全可以等她生下孩子后再处置了她,而不是这么狠辣·立刻下手铲除了锦珠腹中骨肉—— 那也他的孩子。 他已经年近三旬,膝下只有一子,而且良哥儿身子骨还不那么康健·总是三天两头小病不断。上个月开蒙,刚念了三天书就又病了一场,钟氏急得说开蒙太早,先生太严厉,功课太艰难,把孩子逼得命都要没了。他劝两句,钟氏就说他是拔苗助长,根本不顾惜儿子的死活。 真是慈母多败儿。 他自己资质平平·只能把光耀门楣的希望牵托在儿子身上。只会躲在母亲裙子后面的男孩子·长大了会有什么出息?家里的男丁,哪个不是这个年纪开蒙的?旁人怎么都没事儿?良哥儿这样·跟他母亲的过份溺爱有分不开的关系。 倘若他还有别的儿子,那也不用象现在这样心焦。 可是锦珠的孩子没了·剩下的两个丫头妻子看得死死的,绝不允许她们象锦珠一样钻了空子偷偷有孕。 良哥儿现在都大了,他纵然再有庶子,也对良哥儿的嫡长地位没大妨碍,可妻子就是容不下。 夫妻俩的关系比以前更加僵硬了。要说年少夫妻,开始总会有几年恩爱,可他和钟氏之间现在已经全然没有什么柔情蜜意了。 他也越来越不愿往钟氏屋里去。就算两夫妻必须在一起的日子,也是客客气气——完全不象枕边人,象陌路人。 反正在钟氏的心里,他这个丈夫已经无足轻重。她满心里只有自己的权力、银子和儿子。 杨重光的亲事,朱正铭倒是很热衷的。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祖父在时还能照看他一二,将来……父亲是指望不上的,儿子妁程,将来大约还得靠着弟弟的帮扶。杨重光娶了郡主眼看着前程无量,这也是条路子。 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妻子却不明白。朱正铭极不想见她,但是这事儿又不得不嘱咐她。 果然他问起预备的贺礼,妻子张口便说,太太那儿已经预备着了,他们不用再单送。朱正铭耐着性子说:“母亲那儿是母亲那一份,咱们也不能没有表示。四弟那儿咱们是比不了,象上次靖国公娶媳的那样预备一份也就是了。” 钟氏瞅他一眼:“你说得轻巧,上下嘴皮一碰,这礼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太太那一分是公中出,咱们要再送就得全从自己腰包里掏。送得轻了还不够丢人的,送得重了——人家念的也是四弟的好儿,什么好处都算在他头上,哪会把咱们看在眼里。旁的不说,就说前两回他来家里,可理会你了吗?” 妻子的言辞一天比一天尖刻凌厉,这让朱正铭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他有时候也算过,自己一年的俸禄就那么些,还不够他们夫妻、儿女及下人们一个月的花销。旁的不说,就算给妻子打两件象样的首饰,他都没有那个钱。别人看着他是个爷们儿,多么体面,可是他手里的钱从来都是紧紧巴巴的,要和同僚出去应酬,都是轮流出份子。妻子虽然掌着家,可是从来不给他多少花用。 相比起来,家里兄弟几个,他觉得自己是挺窝囊的。他是老大,可是没有什么本事,身上只有个闲差,虽然大小也是个铁饭碗,可是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底下的弟弟们,老二老三不说,四弟比他有本事多了,而且又娶了个持家有道的媳妇,看他身上穿的,戴的,素日里吃用花销,哪里象自己这样抠抠索索的? 朱正铭再舀儿子的前程出来劝,妻子想了想,总算点了头。即便巴结不上,也不能得罪了人。 虽然劝动了妻子,他心里却有些悲凉,只有涉及儿子,妻子才会愿意从她的钱袋里往外数钱。 自己这个丈夫早就被她当成了窝囊废,她对他不抱任何希冀,也不愿意在他身上花费心思和钱财。 为什么当初的恩爱夫妻,会变成象现在这样?妻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似乎,是从她接过了管家的权力之后,她就一天天变了。 不,可能这样才是她的本性,以前只是没有机会展露而已。 朱正铭在院子里逛了半天,胸中压着的那口郁气无处发泄。等他站住脚,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桃缘居门口来了。 这院子临街近,当时谁都不肯住,还是四弟住了这儿。只要夫妻齐心和睦,其实住哪儿都好。象老三似的,当初二太太争着把后院儿给他成亲用,可是到现在都没生出个孩子来。家里下人暗里议论,说后院儿风水不好,太荒僻清冷,没人气。桃缘居风水才好,人气旺,要不然四少奶奶能这么快生了原哥儿? 这话二太太多半也听说了,不知道她后不后悔当初从大房手里硬抢去了后院给儿子。 朱正铭出了会儿神,看见离得不远有个人走过去,他认出来那是六弟朱博南。 六弟也沉默寡言,他们兄弟一个月里也难得碰上一回面,寒喧不了几句话。 桃缘居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弟媳妇李氏带着丫鬟出来,看见他站在门口,有些意外,忙行礼招呼。 “大哥是来寻相公的?” 朱正铭不好说自己站儿发呆,点了下头。 又林说:“他在屋呢,大哥快请进来吧。” 朱正铭随口问:“弟妹这是去哪儿?” “上老太太那儿去。” 朱慕贤已经听着声音,从屋里迎了出来。朱正铭虽然不是来寻弟弟的,可是他实在不想这会儿回去面对钟氏那张脸。这会儿也顺势下台阶,随朱慕贤进了屋说话。 又林领着翠玉去了老太太那儿。杨重光成亲,老太太是不去了,不过却了备了一份儿礼让人捎去。 又林现在琢磨着另一件事。 朱家在京城的人里头,其他人也罢了,老太太、徐妈妈、大太太,范妈妈她们都曾经见过玉林。虽然隔了几年印象未必清楚,玉林也又长开了一些,样子与过去有所差别了。但是万一认出来,又嘴不严实,这也是个麻烦。 继前两天停水,停电之后,今天是断网了……等网通了之后,发现电脑无法开机,好象是内存条坏了……我真的是被诅咒了咩? ()s 第二百七十章 从老太太那儿出来,翠玉扶着又林朝回走。经过穿堂的候,这儿风比别处都大,又林手里的帕子被风一吹,脱手飞了出去。翠玉忙追了两步去捡了起来。 “这一套帕子原来有四块的,绣荷花的那一块上次舀去洗,说是也让风吹走了,少了一块凑不成套了。” “再寻一块差不多的补上就是了。” “可上头的花不是一个人绣的,到底看着不象。照我看,洗衣裳的那些人就是太不上心了,觉得咱们好说话。要是洗丢了大少奶奶的衣裳帕子,她们也敢那么嬉皮笑脸的蒙混过去?再说,是真丢了还是谁手脚不干净给昧下了还不知道呢。” 墙角那儿有人探了下头,又很快缩了回去。主仆俩都看见了,但又林没有什么表示,翠玉也只把帕子掸了掸灰,跟着又林继续向前走。 等到了桃缘居门口,翠玉又回头看了一眼。有两个婆子正站在那儿说闲话,见她朝这边看,忙冲着她赔笑点头。眼见着桃缘居的头号大丫鬟小英这两天就嫁出去了,翠玉姑娘以后产庆肯定更有份量,她们这些人可不都上赶着巴结。 四少奶奶是个大方的人,不过桃缘居的门户也严紧,平时想打听点儿什么消息也不大容易,很难寻着机会。 朱正铭还没走,兄弟俩正在西屋里头说话,又林隔着帘子看了一眼,并没有进去使人到厨房去吩咐了一声,眼见着是用饭的时辰了,看这兄弟俩谈兴正浓,朱正铭没有要走的意思,又林做主妇的,不能没有预备。 朱正铭虽然心里烦闷,可是他也要面子,没在兄弟面前诉苦。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辖制不了媳妇,通房怀了孩子也保不住。 弟弟这院子他不大常来现在一看屋里摆的挂的,再看弟弟身上穿的用的,都透着股不张扬的讲究。都说四弟妹有钱,也舍得花钱,看来果然不假。妻子手里也不是没钱,但只舍得往良哥儿身上花。 朱慕贤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大哥在这儿用饭吧,咱们兄弟可好久没在一起好好儿说话了。” 朱正铭这才发觉时候不早了:“不了,我这就回去吧。” 又林正好进来,笑着说:“大哥快坐着,我刚才吩咐厨房多做了两个小菜送来还备了壶酒,你们兄弟难得今天都有闲能凑一块儿,一定要多喝两盅。” 朱正铭看得出弟弟不是跟他随口客套,也就没再坚持要走。又林一边吩咐传饭,一边打发人去给钟氏传个话,说朱正铭在这边儿用饭。一时酒菜送了来,其中有两样都是朱正铭喜欢吃的,一道是酱拌萝卜,一道是清蒸肉圆。要是说只有一道呢,还能说是巧合两样都是他喜欢的,那说明肯定是弟妹特意吩咐的。 朱正铭十分感慨,连妻子都不注意他喜欢吃些什么想不到弟妹倒是能蘀他着想。再说这酒,正宗的玉泉酒,温得不凉不热恰到好处,抿一口,玉泉酒特有的那种清香可真是久违了。没有酒的时候,倒还能藏得住话,一有了酒,朱正铭也忍不住和弟弟诉起苦来。又林隔着帘子听了几句觉得朱正铭的牢骚也就是一般中年危机的男人都会有的抱怨。妻子不体贴儿子不争气,前程又没有什么发展。这种情形她当然不方便进去正好胡妈妈进来回事,又林喂过了儿子让胡妈妈坐下说话。 这兄弟俩平时不聚头,这一凑到一块儿,这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快两时辰了,酒添了三回,菜也热了两次。朱正铭酒量一般般,最后是被书墨和茶烟架着送回去的。据书墨回来说,大奶奶的脸色可不太好看,说得话也不太好听。 又林摇摇头,对钟氏会说出什么来她不用猜都知道。钟氏那些酸话说来说去也没有什么新意,就是说她出身低微,只会用小恩小惠的收买人心。又林并不觉得生气,只是觉得好笑。是,她是小恩小惠,可是小恩小惠总比她一毛不拔的强吧?下人们伺候主子图什么?难道就图她一毛不拔? 再说,又林算过一笔账,钟氏待人很吝啬,可她的院子开销并不小。主要是钟氏自己吃的那补品就没法儿全走公账,还有良哥儿的开销——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吃穿用度赶上又林和朱慕贤夫妻俩了。其实这么大的孩子并不适宜吃那些名贵的滋养补品,照又林看,好好吃饭多点儿运动,良哥儿能比现在健康得多。可是这孩子让钟氏纵坏了,饭不正经吃,也不爱动弹,脾气还很大,动辄生病。老爷子本来也决定了要给重孙开蒙,并把他挪出来住。可是念了三天书就病了大半个月,钟氏又护得紧,太爷一时也没有办法。 朱慕贤也喝得不少,脸红红的,手心滚烫。他一进来,胡妈妈就告辞出去了。 又林让人端醒酒茶来,并不打听兄弟俩这么半天都聊了些什么。 其实男人们在一起?p> 染屏奶欤牡氖裁从惺焙虿2恢匾r蛭庵中形旧砭褪羌跹沟墓獭>贫嗔艘煌ê月矣铮挂才偶趿艘恍┢绞崩刍难沽Α?p> 象钟氏那样把丈夫管得死死的,认为喝酒伤身且误事,时日一长,只会招致丈夫对她越来越反感。 “胡妈妈刚才来说什么?” 又林把茶端给他,夫妻俩挨着坐着,又林在他耳边轻声转述了胡妈妈的话。 朱慕贤一开始神情很轻松,渐渐变得郑重起来。 “可是直的?” “不会有错,胡妈妈盯了她这好几个月了。” 朱慕贤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成。这件事不宜拖延,省得夜长梦多。让人盯紧了她,若她再去和那人见面,就一起舀住。” 又林并不觉得轻松,她有些疑惑地说:“我有时候会想,我并没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使她有恨,为什么会死盯着我不放呢?” “那种人想什么,我们怎么会猜得到?” 又林看了他一眼这原因说不定还和朱慕贤有关呢。 以前在于江的时候,李心莲几回三番的想和朱慕贤搭上关系,差不多都让又林有意无意的破坏了。象那次祖母过笀的时候,那年过年五老爷被人逼债要舀女儿抵债的时候……这么一来二去,李心莲肯定以为她是有意阻碍。再加上后来偏偏他们两人定了亲成就了姻缘,李心莲记恨她……很可能根源在这儿。 还有五婶子的死。是母亲指点他们请的郎中,可是五婶已经回天乏术,郎中也没办法。可是五老爷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把脏水全往郎中和他们家身上泼—— 这么一算起来,她们之间也算是有杀母之仇,夺夫之恨了。 又林现在还不知道当时在东潭二舅母家发生的事情。那天她和四奶奶险些被绑了票,这事李光沛并没有告诉女儿。还有一桩事情,李光沛追查了当时照看李心莲姐妹俩的那位姑姑的死因。隔的时间长了,也没有多少证据。可是她的死,李心莲也肯定有脱不开的关系。当时郎中的脉案,还有开的方子,都找着了底子,那病绝不可能致死,而如果端汤送药的人在中间做什么手脚,那就很难说了。李心莲手上可能还有另一条人命,就是和她一起离开于江到京城来的秃三。 年纪轻轻,手上好几条人命。别说是女人,就是一般的男人,也没有这么心狠手辣。 但即使那些事又林不知道,只说在她知道的这几桩,也足够她心惊。 夫妻俩商量了半宿才睡下。 杨重光的喜事,朱家上下大小一起出动。原哥儿年纪还小,这几天还有些闹肚子,就没有带他去。乳娘和胡妈妈这几个人留下来照顾 朱慕贤和又林夫妻俩分了两路,朱慕贤同杨重光一起去宏王府迎亲。杨重光没有什么亲戚,这种需要叔伯、兄弟帮衬的场面,只能他们一帮子同年顶上去。好在场面十分欢腾热闹,宏王府照例是要难一难女婿的,既有考校才学的意思,也是让他知道知道娘家人的厉害。好在杨重光才学上头绝对没问题。墙里头还有人悬花以试要考校新郎的身手。其他人觉得这回杨探花只怕应付不来,得找枪手代为过关。可朱慕贤知道,这点儿事还难不倒好友。果然杨重光取了系红绸的雕弓和翎箭,弓挽满月,一箭就把花球射下来了。在一片叫好声中,宏王府的大门缓缓向他们打开了。 同来的人看朱慕贤有些恍神,小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朱慕贤摇头说并没什么。 他的确有些事情放心不下,不过刚才走神,是因为想起了过去的事。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杨重光底子比别人都差,起步也晚,可是他比所有人都更用功,那股狠劲儿有时候看得人心惊。 那时候他以为杨重光和表姐石琼玉可能会成就姻缘,怎么也不会想到世事如此变幻莫测。 很不舒服,明天看看会不会好转,不然得去看医生了。 ()s 第二百七十一章 他们来迎亲的人里头不少京城贵胄子弟,有几个是冲着杨重光,一半是冲着宏王府,.不过虽然大部分是京城的人,宏王府还是头一次进来。不少人都在心里赞叹,宏王爷听说是一众兄弟中和皇上最亲厚的,宗正寺的人那些人最会看眼色奉承上意。同样是王爷,那不得皇上喜欢的兄弟住的地方逼仄寒酸,地段也不行,乃是前朝谋逆不成自尽身亡的逆王的府邸,那晦气劲儿就不用说了。宏王爷这王府宽敞华美,在京里各家王公贵族里头那是头一份儿的。不过王府里规矩也大,这些人虽然是欢欢闹闹来迎亲的,也不敢造次。要知道王爷今天嫁女儿,来的宾客可都是贵人,这会儿功夫已经见了两位郡王一位驸马都尉,众人来时就算再欢腾,现在也不免收敛了狂态。 这些人的表情姿态,有心人自然都看在眼里。倒是其中几个人一直落落大方坦坦荡荡的,新郎倌儿一身大红簇新,格外精神抖擞。 宏王爷身边一个人笑着说:“要说姿容秀美,古有潘岳掷果盈车,今儿王爷得的这位婿,也不逊古人了。” 宏王爷微微一笑:“相貌什么的倒是其次。” 旁人自然跟着附和:“是是,杨探花也有真才实学,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其他人心里当然各有计较。这桩婚事门第悬殊,不过杨探花身世飘零也有他的好处,一来既然做了王府女婿,以后自然全心的依附王府。二来,郡主嫁过去就当家作主了,杨家就他们小夫妻俩,这既不受累也不受气,没公婆在头上压着——对于王府的郡主来说,这可是一桩极大的好处。 宗室王府出来的贵女们。在娘家自然是千好万好,一朝嫁出去成了人家媳妇,在公婆妯娌跟前不如意的地方多了去了。这都是有先例的,因与婆家不和,以致于与丈夫离心,郁郁而终的郡主有,因为受不了婆家的日子,到道观里去带发修行的公主也有。 宏王爷这下手快啊。慢一步说不定就让其他王府给截去了。 也有人心里嘀咕着,宏王爷可有不止一个女儿呢,据说今天要嫁的这位上头还有个姐姐,.不少人都以为是给那位年长的寻的。听说那位不但颜面有碍,脾气也极不好,现在要嫁的当然不是那一位。 妹妹越过姐姐先出嫁的事不是没有,但是……其他人也管不着,这是人家王府的家务事。再说,谁还没有个偏心偏疼?十个指头伸出来有长有短的,宏王爷要偏心小女儿是他的自由,众人也都不当回事。 等到了二门处迎亲的人更有些束手束脚,更衬得杨探花风流倜傥卓尔不群。一首催妆诗做得又快又好,人人赞叹。等诗递进去,屋里头娇嗔笑声连成一片,还有人推开了窗子朝外张望。 屋里人瞧的当然是新郎倌,可是来迎亲的人一众里也多有想头——能在郡主屋里陪伴的肯定都是有身份的姑娘,说不定还有郡主姐妹——说不定还有公主!有几位出身同样寒微的盘算着,要真是被看中了。那可真是一步登天。瞧杨探花,既娶了公主,得了万贯嫁妆,又有那样体面的赐第,更重要的是有了光明的前程!这几个人觉得自己才情相貌都不差,比杨探花也不逊色多少,没准儿就有个贵女又看中了自己呢。到时候既得了美人,又有了横财。更有了升迁的门路!瞅着窗子里的人往外看,那众人的姿态可是够丰富的,有的抬头挺胸做昂扬状,自觉得有男子汉气魄。有的就面带微笑,一副温文尔雅样子。还有的更是搔首弄姿。朱慕贤都瞧在眼里,要不是心里存着事儿。真会忍不住笑出来。 新娘子被扶了出来,一身大红吉服,袅袅婷婷。虽然盖着盖头众人瞧不清面目,可那身段步态,看着就让人心中生出欣羡怜爱。不少人对杨探花的眼红更添了一层。朱慕贤却想到了当年他去朱家拜访,那时候妻子也只是个不大的小姑娘,手里牵着个更小的姑娘。那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躲在姐姐身旁看他。 一转眼自己娶了妻,生了子,而当年那个小姑娘玉林已经要出嫁了。 这丫头和她姐姐感情特别的好,她现在用的闺名和过去的名字音近字不同,多半不是巧合,而是她自己念旧,仍然念着过去同李家的情分。想来也是,天家虽然尊贵,可是哪有多少骨肉亲情?李家虽然待她和亲生的到底不同,可是这么多少下来,情份也不是假的,哪是王府这种冷冰冰的人吃人的地方能比的? 别人羡慕王府尊荣,可是朱慕贤曾经过家族起落荣辱,对这些看得反而更透。玉林做了王府的女儿,其实并不见得比在李家过得快活踏实。 不过她现在嫁了人,以后不用在王府这种地方生活。杨兄那人自然不必说,就是妻子也方便时时去照看妹子。虽然说姐妹已经不是姐妹了,可是这以后能走动来往,外人不知道,可是她们心里肯定还是和原来一样的。 迎了新娘,花轿吹吹打打往回走,新郎跨在白马上,沿途街边挤得水泄不通的,全是看热闹的人。两旁的茶楼,酒楼上头也有人推了窗子在看,这都是事先包下的位子,有点儿身份的人当然不会和贩夫走卒一样在街上挤,难免失了身份。做为新科探花和今天的新郎倌,杨重光可以说是风光无限,以后只怕几年,十几年也没人能越过他今天的风光。朱慕贤真心的替他高兴,一点儿眼红嫉妒的意思都没有。 一时花轿到了府门前,鞭炮热热闹闹的放了起来。蒋夫人在这时候自当出面待客,只不过她虽然是杨探花的姨母,一来关系有些远了,二来她这人没当过这样的大场面,不免有些忙乱,顾此失彼。 蒋夫人当时动了念想寻这个外甥回来,一来是因为她嫁入蒋家多年,除了两个女儿,再没有儿子生下来。家里的两个妾也没有生养,她不得不为长远考虑。如果外甥果然有才,将来看着他的人品行事,或是将两个女儿里择一个嫁他,或是丈夫用别的办法笼络住他,这女婿岂不也跟儿子一样了? 当时见到这个外甥,蒋夫人实在欢喜。他人品才学都没得说,且知道上进,看说话行事也懂得礼义孝悌。蒋夫人一心巴望着他早得功名,大女儿是等不得已经嫁了人了,小女儿可正待字闺中。这亲事要成了,外甥成了女婿,亲上加亲,将来他们夫妇也老有所依。 但是没想到,外甥是有出息了,且是有大出息了,竟然被王府看中招了女婿,蒋夫人一腔苦心全付流水,还得忍着心酸打点操持。虽然外甥已经向她表示过,以后还是拿她当亲姨母看待,他能有今天,全靠蒋大人与蒋夫人的栽培帮助。可是蒋夫人心里明白得很,这里就是里,外就外……以后只能当成门亲戚来处了,绝不可能变成她原先打算的一家人了。更何况娶进的新妇是郡主,她有什么底气在郡主面前摆长辈的谱?还得当心着郡主知道她当初的打算,对她们母女心生芥蒂。 拜高堂的时候,蒋夫人当然不能坐在正位受礼——宗室嫁女规矩大着呢,民间或许有亲娘不在了舅母或姨妈代受礼的,可是宗室是不认这样的礼的,蒋夫人只能看着一对新人参拜空空的两张椅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可是就算难受,脸上还一点儿不能露出来。 倒是朱家大太太,前后忙活待客应酬,比她还有主人架式呢。蒋夫人心里冷笑,她觉得能从这门亲事里捞着多少好处?天家郡主岂是好伺候的? 蒋夫人冷眼旁观,郡主进门,带来的人可当真不少!陪嫁的丫鬟,下人,大小加起来足有几十口人。看那几个体面的婆子的架式,这间新府今天就有女主人来管事了,轮不着旁人混水摸鱼。 果然蒋夫人料得没错,王府出来的那些人哪有吃素的?连门上带厨房的的人本来都是王府安排过来的,现在这些人一来,里里外外全掌在他们手里了,有位打扮得极体面的管事已经开始安排来的那些人差事了—— 这哪是娶了媳妇,分明是招了上门女婿。 待新人进了洞房,一众宾客都跟着去看热闹。蒋夫人一来有了年纪,不好和小年轻一样不庄重。二来她也真心不想现在就去跟新娘子打照面。依着风俗,新娘子在新房里总得有人陪着。好在蒋夫人不去,上赶着想露脸的人多得是呢。就那朱大太太,还有她那儿媳妇,不早都过去了? 蒋夫人打心眼里看不上这样的人。趋炎附势,连脸面都顾不上了。 不过蒋夫人这可有点儿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又林是盼着新娘子早进门,可和大太太的目的不一样。 —————————————— 今天感觉骤然回到了冬天,本来棉袄都洗好收起来了,又拿出来穿。后天有喜酒,原来准备的裙子肯定是不能穿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新房里当然装饰修缮一新,红艳艳喜洋洋的。.高速更新那一张拔步千工床极是jing致,上头的纹饰雕镂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来看热闹的众人都是识货的,这样的床,木料就难得之极,更不用说这手工。满京城都找不出几张来。 女人一辈子最风光的时候就是这时候了,满满当当的嫁妆一个院子都摆不下,引得人啧啧称赞。 这边儿看热闹的人已经起哄让新郎快点挑盖头了,杨重光环顾了一周,伸手将喜秤拿了起来。 又林的心提了起来,大概这会儿屋里没几个人象她这么紧张了。 玉林的相貌京里见过的人肯定不会多,大太太是见过的——只希望她这会儿别当着人就瞎嚷嚷出来。对这位婆婆的行事,又林实在没多大信心。 新郎挑起了盖头,朝上撩起。 一众人都对这位郡主十分好奇,京里对她的身世也不是没人议论。说是体弱多病,在别处市调养。但是知根底的人,都清楚这位郡主是突然间冒出来的,所以差不多都猜测是宏王爷年轻时的风流债,养在外头,大概是因为孩子的母亲死了,又或者是因为女儿大了必须出嫁了才接回了王府里来。不过既然这姑娘已经正儿巴经的记入了玉碟,那自然没谁不开眼的去揭她的身世。 大太太也很期待。 待盖头揭起来,又林倒是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化妆术真是一门神奇的艺术!不但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这新娘妆还可以把人的特点全都遮掩住!甭管你什么长相,让这些喜娘们化出来,基本是千人一面,脸上涂的白粉刮下来都能刷墙用,眉毛描得又弯又细,嘴唇小小的一点。很是喜庆,绝对是柳叶眉,樱桃嘴。众人纷纷夸赞新娘子好相貌,好福气天作之后之类的,新娘子目光微微抬起了一些,很快巡梭了了一眼看热闹的众人。别人并没在意她的动作,但又林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玉林就是在人群中找她,不是看别人。 然后她的头又很快垂了下去,作出新娘子该有的标准的羞涩纯良状来。 接下去就是撒帐,众人开始开玩笑,逗新郎新娘。就算平时再古板拘泥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煞风景唱反调——哪怕荤一点儿过火一点儿的玩笑都没事儿。 新婚嘛,谁一辈子都有这么一回的。 热闹得差不多了,王府跟来的婆子、媳妇还有喜娘们有礼的请客人们离开前院儿要开席了。 大太太本来想多留一会儿,怎么着也得和新人说两句话,当新娘子嘛,就算是郡主也肯定会羞涩不安,安慰她两句,这个顺水人情做得惠而不费,何乐不为呢?可是王府的管事妈妈并没给她机会,大太太还没寒喧上一句就客客气气的给请出来了。 又林本来也跟着人群退到了门边,结果有个年轻的管事媳妇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低声说:“朱四nǎinǎi请您暂且留步。” 别人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又林就趁势把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刚才热闹的插不进脚的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新郎倌都出去应酬宾客了又林看看周围站的人,拿不准该怎么和玉林打招呼。 “姐姐过来坐。”玉林大大方方的招呼她:“她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听她这么说,又林才稍放下心事来走了过去。 “等下不会有人过来了,你可以把头上凤冠去了,洗把脸,衣裳也可以换一件。” 玉林应了一声,旁边有个丫鬟过来替她拔下钗子步摇等饰物,取下她头上只怕有好几斤重的那顶凤冠。 光看着又林都替她脖子疼。这郡主出嫁一身吉服什么的是够体面的了尤其是凤冠,那是按制内造的是她身份的象征。用的绝对是真材实料,那金子宝石明珠都颇有份量加起来肯定有几斤重。 从意义上来说,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当新娘的机会,穿得隆重些是有必要的。但是从感受上来说——这一天新娘子实在是太受罪了。 玉林并没有什么不安、慌乱的样子,屋子里这些仆妇丫鬟她指挥若定,那些人也都很服贴听话,各干各的活计,一点都不显得忙乱。这边卸了簪环,就有人打了水来,替她挽了袖子,遮了前襟,服侍她洗脸。水盆端下去,另外两个丫鬟开了妆匣,有条不紊的为她搽上香脂香膏,重新抿了头发改梳发髻。 玉林很自然的拿起一对耳坠比量了下:“姐姐看哪对好?” 洗掉了那厚厚的粉妆,露出玉林原本清丽绝俗的面容。又林看看妆匣里,指了指那对镶红宝的:对吧。” 玉林拿起来看看:“嗯,这个今天戴倒合适。”交给后面的丫鬟替她戴上。 等她收拾停当,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茶点。 又林本来还担心玉林照顾不好自己,做新妇总是害羞的。再说,也不知道手底下的人服不服管,乍一换了新地方适应不适应。现在一瞧,玉林是早适应了她现在的身份和生活了,就是做了新娘子,也没有不安和彷徨。又林一面觉得欣慰,一面又有些失落。 唉,妹妹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时刻都需要姐姐照顾保护的小姑娘了。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玉林拉着又林坐下来:“姐姐快喝口茶,张罗这么半天你也累坏了吧?怎么没把我外甥带来?” “他有点儿着凉,这儿人多眼杂的,就没有带。” “也是······”玉林笑着说:“那下次一定把他带来,我还没见过他呢。长得象你还是象姐夫呀?” “嗯······都有点儿象。”又林想了想:“不过更象我一点儿。” 玉林微笑,看样子十分期待。 “你怎么样?” 这话问得含糊,玉林点头说:“我挺好的。这些伺候我的人,身契都在我手里头,他们不敢不听话。这边让姐姐和姐夫多费心了,我都听齐管事说了,样样都齐备,什么都不缺—瞧你都累瘦了。” 又林摸了下脸:“真瘦了?我还以为从过年到现在吃胖了呢。” “哪有,比上次见时瘦了。”玉林摸摸她的脸:“姐夫人呢?” “他刚才还跟着去王府迎亲了呢,这会儿大概在前院儿。” “姐夫对你好吗?” 又林一笑:“你呀……问这做什么?” 玉林很认真地说:“他要对你不好,我肯定找他算账。他们家那个太太生着势力眼,以前就我看出来了,她觉得咱们家门第同他家不般配。现在你一个人在京城,离娘家这么远,受了委屈也没人给你撑腰。他们家要敢给你气受,你就告诉我。” 又林心里暖乎乎的,可是也觉得很怪异。 这话······以前都是她对玉林说的吧?玉林还小,在家里被忽视,又林明里暗里护着她,敲打那些下人,给她添补东西。她做姐姐做习惯了,突然间妹妹长大了,不但不需要她照顾,还反过来要罩着她——这让又林一时间适应不来这种逆差。 前院儿朱慕贤也没闲着,帮着应酬招呼,这边开了席,他看书墨站在门边朝他招了下手,抽了个空子过来。书墨看看左右,声:“少爷,逮着了。” 朱慕贤心里咚的一声,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走到廊下来,这儿虽然有人来往,但却不会有人刻意靠近听他们说什么:“几个?” “三个,都堵着嘴捆起来了,跑不了的。”书墨压低声音把朱府的事儿说了个大概。 他心里对少爷和少nǎinǎi也是很佩服的,竟然能料得这么准。本来书墨觉得,朱府再怎么说也是官宦人家,那些护院、家丁也不是吃素的,哪就有人这么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可是真就让少爷和少nǎinǎi给料中了,设了个套儿,那人就自动跳了进来。还有亲家老爷给的那两个人,看着瘦瘦的,也不甚高,手底下可是有真功夫的! 其实朱慕贤和又林商量这事儿的时候,也不敢保证就一定会有人中计。但是这个机会对那些包藏祸心的人来说实在太难得了。错过了这次,不见得再有这样的好机会。朱家人几乎全都出来了,下人也出来了不少,府里空虚。下次纵然有这样的机会,却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当然,那些人也不见得会在朱家下手,也有可能想趁着这边办喜事,人多手杂的,进来混水摸鱼。可这边忙而不乱,人又极多,想在这边动手脚并不容易。 朱慕贤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股怒火从心里直窜上来。 他自问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为非作歹的事,为什么有人就这样恨他,不择手段想害他一家? 这是他们有所防范,若是真的没有防范,今天把幼子独个儿留在家中,被人得了手——那后果他承受不了,妻子更加承受不了! 能对还没满周岁的无辜稚子下手的人,心肠到底是怎么长的?剜出来看的话,只怕比墨都黑吧? 哆~哆~寒风冻死我~~ ()s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大太太丝毫不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她折腾了一天也着实累得不轻,回府的时候就在轿子里打了个盹,等下轿的时候脚都软了。..钟氏在后面看着,只顾招呼人上去搀扶,自己一下不动。她现在也已经看明白了,婆婆现在也就是只纸老虎了,老了就是老了,除了偶尔吼两声,她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平常这时候,老四家的总是要过去献殷勤的,可是今天也没动静。钟氏有点纳闷,回头看的时候,看到又林正和她身边的胡妈妈说些什么。 钟氏眉头皱了一下—这个李氏她是知道的,虽然年纪不算大,可是很沉得住气,她身边儿这个妈妈更是老辣,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绝不会到大门前来等人。 钟氏示意周嫂子去打听打听消息,周嫂子去了半晌回来,说:“桃缘居的人嘴特别的紧,好象是院儿里抓了个贼。” “贼?”钟氏一下子坐了来:“外贼内贼?” “瞧您说的,咱们府上墙高院深的,又有家丁,哪有小贼摸得进来?只能是内贼。 “该。”钟氏端过茶来喝了一口,觉得浑身上下感觉都舒泰:“谁不知道她有钱?不偷她偷谁?贼让抓着了?知道是谁吗?” 周嫂子摇了摇头:“这个不清楚。桃缘居里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眼都尖着呢,别说进去个大活人偷东西,就是溜进去只耗子他们都瞅得真真的。八成也没偷着什么吧…···” “不会。”钟氏重重的把茶盏往案上一放:“真没偷着什么·胡婆子还用特意等着门口跟她回话?依我看,八成是偷着了,更说不准是看见、听见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哼,还想瞒着我?”钟氏敲着茶盏盖:“她不是一向爱装大方,扮好人吗?我看看她这回怎么装。唔……再去打听打听,桃缘居的人嘴撬不开,就去问别的人——他们肯定把人扣住了吧?你看看府里少了谁,那一准儿就是让扣住了。” 又林来了京城也一年多了·竟然从来不知道朱府还有这样的地方。 顺着夹道过去,两间低矮的屋子,门很窄,窗子也极小,上头还钉着栅条。 这屋子别说进去,就是在外头看看,也觉得十分挤迫压抑。 朱慕贤扶了她一把:“你先回去等我也一样。” 又林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没事。” 进了屋就觉得眼前一黑,过了片刻才慢慢适应屋里的光线。 屋子里空荡荡的,窗子是挡住的,只有一线光透进来。炕大概已经很久没烧过·边沿都塌了下来。靠炕角边上有两个捆起来的人。其中一个大概是昏过去了,另一个却在他们进门的同时抬起头来。 又林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仆妇的衣裳,头发散乱,非常狼狈。撇开这些,又林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出过去记忆中的影子来—依稀眉眼还是过去的样子,可是已经与过去判若两人了。又林不太记得最后一次见李心莲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少女,俏丽中带着稚气。可是眼前这个女人显得沧桑憔悴,一脸风尘味道·尤其是目光,看着她的时候简直满眼凶光,象是恨不得扑上来咬死她一样。 她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嘴也堵着,虽然用力挣扎也不能动弹,只能发出低沉含糊地声音。 陈婆子嘴里堵的布被拿了出来,她肯定吃了暗亏,虽然嘴是得了ziyou了,可是哼哼了几声,连句整话都说不了。 “问你什么,你老实答话。” 陈婆子涕泪满脸·连连点头。 她也是悔不当初啊。刚开始她也只是想占点小便宜·谁想到后来会身陷泥潭再也没法儿脱身了呢。 “去年府里太太nǎinǎi们去相国寺进香,是不是你把四少nǎinǎi坐哪辆车这事儿告诉了别人?” 陈婆子哽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她再抵赖狡辩了。 陈婆子磕磕巴巴·又是哭又是咳的,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全:“四少爷,四nǎinǎi······我真的不知道啊……当时这个女人找我,只说她是少nǎinǎi的亲戚,因为过得穷苦,想找四nǎinǎi关照关照她。我就信了她,收了她一根簪子,还有两块散碎银子,告诉了她四nǎinǎi坐的哪个车……我真不知道她存的是害命的心思啊!谁知道那天三姑娘就上了那车,小珠还为这个送了命,这真和我无关啊!” 那件事果然并非意外。而且虽然意外发生在府外,可是下手的人就算不是府里的人,也肯定在府里有内应。那天出去的车有好几辆,老太太太,nǎinǎi和姑娘们,甚至还有体面的妈妈、管事媳妇惘的车,如果不事先知道,想动手脚也不见得能找着正主。 如果那天车上的不是三姑娘和小珠,而是又林自己的话,那时候她挺着肚子,只怕想逃也是求救无门,那可是一尸两命啊!那一次真是她的运气好!要不是三姑娘抢了她的车……那她,还有她的孩子,只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又林怀疑过很多人,连二太太和于佩芸都怀疑过——究竟是谁那样恨她,要这样处心积虑的谋算她的xing命。不但她,还有她的孩子! 陈婆子浑身哆嗦:“那天……听了传回来消息,我也知道她不安好心了,可是我不敢说出来·……要是一说,主子肯定饶不了我,卖了我都是轻的,说不定就一顿板子打死了算……可是后来她又找我,说我要是不听她的,她就说我和她是一伙的,她死我也跑不了······” 又林明白她的这种心理。有时候走错第一步并不是有意的,后头是囡为怯懦还是别的原因导致一错再错,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一步一步的越陷越深。 “四少nǎinǎi生产的时候,她还给我包药,让我能瞅空子下在汤里药里都行······我不敢去,可是她说她在府里还有其他人,我不去她马上就会知道,饶不了我······我绝对不敢害四少nǎinǎi,我就是去东院儿转了一圈儿,还让胡妈妈给揪着了,我把那个药包扔水塘里了,后来和她说四少nǎinǎi那儿看得紧,没机会下药…···” 又林扶着朱慕贤的手坐了下来。 她很冷静,刚知道这事的时候她的确气愤。可最初的气愤过了之事,她一直在猜着,这人到底为什么这样恨她,她到底为什么这样狠毒,不但她,连她的孩子也不放过。 但是到了现在,她已经既没有疑虑,也不觉得气愤了。 对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她自己下了地狱,就一定要把别人也一起拖下去。这种人根本心态早就扭曲疯狂了,她不想知道她动机,还有她一直以来的种种行动。 连多一眼她都懒得看。 “今天也是你把她带进府的?” 陈婆子支支吾吾的不肯承认,但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 “她在府里还有什么同伙儿,你知道吗?” 陈婆子摇头:“四少爷,这我真的不知道哇,我也从来没见过……她只这么说过,我猜她多半是唬我的……四少爷,求求你了,我真是被她给逼的,事到如今,我也知道我是跑不了了,可是求求四少爷别为难我小孙子,他还小,这事儿和他没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求求四少爷,求求四少nǎinǎi……” 朱慕贤抬了下手,两个人迅速把陈婆子的嘴重新堵上,拖了出去。 李心莲抬起头来——她知道接下来肯定就是要审她。可是她不害怕。 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她早就知道会有败露的一天。只不过,她的目的没有达到,她不甘心。头一次可以说是她运气好,后来她就有了防备,一次次的都让她躲过去了。 “父亲派来的人呢?” “就在外头。” 又林点了点头:“她到底……也姓李,我想,还是把她交给父亲处置吧。” 朱慕贤也点了点头。 要从这个已经迹近疯狂的女人嘴里问出什么话来不是件易事,拖的时间久了,只怕会走漏风声,被朱家其他人知晓。一大家子人各有盘算,李心莲做的事情不宜张扬,交由岳父,审问也好,处置了也好,都更稳妥。 李心莲显然正等着开口的机会,不管她在心里蕴酿了多少的谩骂、诅咒,现在全都没了用武之地。盘算落空的她用力挣扎踢腾,但是把她架出去那两个人可不会手软,直接象拖一个口袋一样把她拖了出 李心莲挣扎得太厉害,一只脚的鞋子掉了下来。 她虽然扮成仆妇混进来,可还是扮得不到家,身上穿戴得和朱家的婆子们差不多,这双鞋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换,是双大红的绣鞋,已经褪了sè,上面绣的花也磨损脏污得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就象李心莲这个人一样。 书墨进来在朱慕贤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朱慕贤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知道了。” 又林投过来询问的目光。 朱慕贤轻声说:“大嫂打发人来问这边的事情。” ———————. ()s 第二百七十四章 ) 第二百七十四章 钟氏管着家,想查问件事还是轻而易举的。虽然她不内情,可是从其他人嘴里撬出来的一些零碎被她拼拼凑凑,也自以为了解了事情的全貌。 如果只是偷了,交给门上打一顿板子,或是撵到庄子上去做活都不奇怪。陈婆子肯定是偷了要紧,或是打探到了隐密的事情。不管是还是消息,一定对桃缘居特别特别的重要。要钟氏是管着家的,可是现在她的人竟然完全没有陈婆子的消息了,生死不知,连陈婆子住的地方也早就被人搜过了,钟氏打发去的人一无所获。 钟氏格外兴奋。 这说明?这说明陈婆子很可能掌握了桃缘居见不得人啊!钟氏一直看桃缘居不顺眼,不管是前途光明的四弟还是那位有钱的弟妹。钟氏无法压服他们,所以一直格外警惕。现在好了,假如她能打探到这件事的内情,那就等于捏住了他们夫妻俩的把柄,不愁他们以后不俯首贴耳。以时候还怕?无能也没关系,的前程更没有问题了。看四房还能跟争强斗气? 不过钟氏也,单凭,只怕没法儿从四房手里把人要。 钟氏一边打发人去绊住老四两口子,赶紧换了衣裳去了婆婆那里。 大太太精神并不好,对钟氏也没有好脸色。钟氏没把的猜测多说,只是挑拨着大太太,把重点往一边转移。 “虽然说事情是出在四弟妹院子里,可是陈妈妈也是家里的老人儿了,再说咱们家也是有规矩的人家,从来不苛待下人的。弟妹越过长辈就这么处置人,一来也太狂妄了些,二来,这样就把人处置了,传出去,对咱们府上的名声也有损……”钟氏说得舌灿莲花,她大太太最容不下样的事。无非就是儿不服管,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再说,今天咱们去郡主府,别人都到前面入席,偏四弟妹一个人没来。我让人去找过,她和郡主待在新房里头呢。要我说,郡主也是年纪轻,杨探花和咱们家关系亲近,她也应该先敬着母亲才是,可她却撇开长辈,对四弟妹一个晚辈这么……这的,说四弟和杨探花要好,所以郡主也待四弟妹亲热。不的,还当咱们家没大没小,晚辈都越过长辈去了……”果然大太太一腔怒火都冲着四房的去了,拍着桌子让快去把人给叫来。 钟氏的话可以忽略,但是大太太那里还是要给个交待的。 朱慕贤对这个大嫂早有不满,现在大太太那儿又打发人来,明摆着是她去挑拨的。 “不要紧,你先看看,这半天没见你,他肯定要闹的,我到母亲那儿去。” “别,”又林摇头这是后院儿事,你一个爷们儿插手,说出去也不好听,母亲只会更生气,还是我吧。” “大嫂那儿……” “放心吧,我说。”又林也不是软柿子,一直不和钟氏正面冲突也不是怕她。既然钟氏这么不依不饶的,又林也不怕和她撕破脸,省得她还以为别人都怕了她,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 “这边的事情你处置,我去了。” 朱慕贤握了一下妻子的手,带着人转身出了院门。 又林整整衣裳,领着人去了正房。 大太太正窝火,又等了这么半天才见儿姗姗来迟,劈头就是一句你给我跪下!” 钟氏在一旁兴灾乐祸至极,嘴上还假模假样的劝说太太先不要急,听听弟妹说。我想弟妹也不是有意来迟了,不是有心怠慢太太的。” 这哪是劝说,简直象是火上浇油。 又林并没跪下。虽然说对长辈应当孝敬恭顺,可也要看是样的长辈。大太太这样是非不分一味找碴的,又林可不吃她这一套。这种事情不能开这个头,一开了头,以后大太太必定会越来越过份。 “本来是要先给母亲来请安回话的,不想遇着了麻烦的事情。”又林根本没搭钟氏的话茬,不紧不慢的解释前两天从带了两份卷宗,说是宋学士吩咐的,让快些看了写了一份折子出来,还说事关重大,上头也急着要。” 大太太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就给转移了是卷宗?” 又林说这我哪懂啊,也没和我多说,只是说那卷宗就那么一份,全京城找不着第二份了,因为这两天赶着杨探花娶亲的喜事,卷宗就交给我收着,还说今晚要看的。我就把这个和首饰匣子一起放在柜子里头。不想家里有人生了歹心,居然做起了贼。倘若只是偷了首饰也就罢了,无关紧要的,只当破财消灾。可是涉及到朝廷公务,那可不能大意了。” 大太太附和着对对,是不能大意。” 钟氏没想到大太太被她三言两语就哄转了,忙插了句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弟妹你年纪轻,没经过这样的事,应该头一个就来回了太太,让太太处置才是。” 又林看了她一眼我正要来回太太——不过我更想,没来由的会有下人跑到我们院子里去,还就冲着那放着卷宗的柜子去了?莫不是有人在背后唆使她,让她去偷这样的?要不然一个目不识丁的婆子,她要紧不要紧?只偷了首饰也就罢了,何必还要去动那卷宗?所以我把人先扣着,看看是谁沉不住气……多半就是那人在背后指使她的。” 钟氏还没反应,又林看着她问我看她是二房的婆子,还当是他们在使坏。可是没想以我扣了人,二房的人不急,大嫂却急得不行,一边儿让人到我们院去要人,一边又急急的跑到母亲这儿来挑拨——大嫂你为这么快就得着消息?为对这个婆子,对这件事儿这么关切?” 钟氏被她问得措手不及?你这意思?” “今天就这么巧,咱们前脚出去赴宴,后脚这个婆子就来我们院子里偷。人赃俱获之后,大嫂就急慌慌的想把这婆子给要。大嫂,你要是缺钱用,我手头倒也有几个余钱可以借你周转周转。要是你看上我哪样首饰了,你说句话,我送你戴也没。可是你要想对不利,拿朝廷公务当儿戏,我绝不能答应!” 钟氏两眼圆睁你意思?你是说人是我指使的?你这,这是诬赖!”她转头向大太太母亲,她这是信口开河!我可能派人去……” “那你这么上心?这婆子偷没偷着,人在何处,大嫂你又派人打听,还向我要人。你是怕我从她嘴里问出来,才急着要把人弄吧?无不少字”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大家心里自然都清楚。大嫂你一向看我不顺眼,自从高中又授了官,你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这上上下下谁不?这几个月的月例银子都不按时送,要么送来了就是缺三短四。我念着你是大嫂,又持家不易,从来也不张扬不闹腾。可你苛扣我也就罢了,你不该拿这样的朝廷大事来算计!就算将来能入阁拜相,难道他就不是大哥大嫂了吗?他就一会对兄嫂不敬无礼吗?”无错不跳字。 “你……你别胡说……” 钟氏从来没领教过这位弟妹的辞锋,没想到她能这样咄咄逼人。本来陈婆子的事情她是问心无愧的,人可真不是她打发去的。但是又林一下子把月例的扯出来说,钟氏顿时心虚了。反正桃缘居有的是钱,根本不缺这点月例,她也扣的心安理得。桃缘居也一直不声不响的,钟氏渐渐把这事儿都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了。想不到李氏在此时突然发难,还是在大太太面前。这事儿许多人都,大太太随便寻个人就能问得清楚,由不得她不气短。 可是在大太太看来,钟氏一心虚,说明李氏说的话都是真的。不但有苛扣的事,今天这事儿肯定也是她做的。要不然,平时也不见她这么急慌的跑来这儿,今天却这么急慌慌的。听小儿的意思,钟氏来这儿之前,已经打发人去向她要人了。如果陈婆子不是她唆使去使坏偷盗的,她干嘛这样着急? 大太太一下子明白了,这就是做贼心虚啊! 儿们不和,大太太是的,她也乐见这样。要是儿们齐心,她这个婆婆倒要不放心了。可是没想到老大家的这么过份,短缺苛扣也就算了,居然还让人去给小的公务使坏!家里的事儿关起门来都好说,扯上的前程大事,大太太绝不能容忍。 大太太脸色难看至极,但和刚才不同,这会儿怒气是冲着大儿去了。 —————————— 今天被一个arp还是apr病毒攻击,断网一天,刚刚才通。 让我们一起为雅安祈福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七十四章 第二百七十四章是由会员手打, ()s 第二百七十五章 钟氏急着分辩,可是她的情急让大太太看着更添疑窦。 钟氏跳了起来指着又林说:“你院子里出了贼倒把脏水往我身上泼!陈婆子人呢!你把她交出来,我跟她当面对质!我倒要听听她敢不敢当面诬篾我!” 又林笑着看着她:“大嫂是什么身份的人,和一个下人对质?你不怕丢人,可是咱们家大大小小主子的体面不能一起丢了去。再说,我把陈婆子交给了你,还不是你让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她敢当面说你的不是?大嫂的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 钟氏让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她算看出来了,李氏就是有意把这黑锅往她身上扣。连婆婆大太太都不信她,谁让大儿媳妇今天上窜下蹦的实在太急躁了呢?和她平时为人作派一点儿不象,要是和她没关系,她这么上心干嘛? 又林细声细气地跟大太太说,这事儿扯上了朝廷公务,就不是她们后院儿里头说了算了,朱慕贤正问着,怎么处置还得问一问老爷子的意思。大太太顿时没二话了。既然不是后院儿的事儿,要扯上老爷子作主,那她自然不方便把人拎过来再审。 出了大太太的门,钟氏上去撕了弟媳妇的心都有。瞧见她两眼要喷火的样,翠玉往前凑了凑。要是大奶奶真敢动手,翠玉也绝对不会往后退。不是她吹,这京城的丫头就算长得比她个头儿高点骨架子大点儿,真动起手来不一定打得过她。 她在乡下的时候见多了嫂子弟媳妇骂架不算什么,动手也是家常便饭,撕衣服抓头发的,看的就是谁狠。 翠玉都瞅准了,等下真要动手,她先把大奶奶的头发给揪着,那头发挽得那么老高的一陀,揪起来最顺手。 让翠玉失望了,大奶奶并没有真过来动手。说到底她再愤恨,也不会选择直接动手这种方式来泄愤。她毕竟不是乡下女人,她更愿意和擅长使阴招。 钟氏哼了一声,领着两个丫鬟走了。 他们两房肯定是结下仇了,但是那又怎么样?今天之前他们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钟氏只要能逮着给桃缘居下绊子的机会就绝不会放过。今天以后只不过把暗斗变成了明争而已,撕破了脸倒是有好处,那就是不用再顾着大局和面子,受钟氏那边儿的窝囊气了。月例再短少,就直接吵上门去。要是她再让人偷偷摸摸的来打探动静那也不用跟他们客气,直接把人轰出去就是。 虽然今天这么做,大概以后麻烦少不了,可是平时忍得够了,偶尔能这么痛快一回,也是出了一口胸中恶气。 到晚间朱慕贤才回来,拧手巾擦了把脸,原哥儿现在已经能摇摇晃晃走几步了,乳娘松开手,他就扑过去一把抱住了朱慕贤的腿。 朱慕贤把儿子抱起来坐在又林旁边:“人交给岳丈了,我看她是已经疯了,问不出什么话来。倒是陈婆子说除了她,府里十有还有人跟外头通消息,因为有两回她躲着不露面,李心莲也能知道咱们府里的动向。” “你看她说的象实话吗?” “她胆子小,估计知道的都说了。反复问了几次,她说的都一样,细节也没出入,应该不是随口编的。” 这种办法还是又林以前曾经和他说起的。如果是随口乱编的话再问一次、两次、三次那乱编的人只怕都不知道自己每一次都是怎么说的,前后不一相差大得很。头一次问,他可能说是雨天第二次问可能就说是晴天,再问的时候大概问说不记得是什么天气了。当时朱慕贤就记在了心里,后来也印证过这办法的确有用。 对陈婆子这样的人,根本都不用打她吓她,她自己一被逮着,就一五一十象竹筒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事全说了。 但是李心莲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她已经肆无忌惮,什么都不怕了。逮住她的时候搜过身,除了剪子绳子什么的东西,那两个婆子也看到了些别的。比如李心莲身上新旧迭套的疤痕,还有,说她肯定得了脏病,而且病得很重。流莺与暗娼的客人很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她们干这一行的往往很容易染病。这些病一般是治不好的,她们也没有那个钱去治。顶多弄点什么药暂止一下疼,拖着捱日子。那个婆子回话说,依她身上那脓疮的情况看,她顶多也再拖个一年。 李心莲也肯定知道她自己活不长了。对一个已经一无所有活不了几天的人来说,她还有什么好怕的?想从她嘴里撬出什么东西来,那是不可能的事。 也许她拖着半残的身子,支持她下去的就是仇恨这个信念。 虽然她已经被抓住了,可是夫妻俩心中都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是想一想都觉得脊背发凉,被这样一个丧心病狂又毫无顾忌的人仇恨,怎么都会不是一件令人踏实的事。 更何况,陈婆子说,府里还有人与她暗通消息。 那个人又是谁?是一个,还是很多个? 也是陈婆子那样的下人吗?也是被李心莲胁迫的吗? 今天陈婆子把李心莲偷偷带进来,从头至尾就她们两个人在活动,其他人完全没有露面。 不把这个人也揪出来,夫妻俩还是难以安寝。他们的防备还不能放松——尤其是儿子。 朱慕贤抱着原哥儿,这小子完全不知道今天他差点儿被人劫掳,小命儿险些不保,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和父亲母亲在一块儿让他格外高兴。揪揪这个的头发,再扯扯那个的耳朵,玩得不亦乐乎。 朱府连主子带下人一百多近二百人,把门一关,说这是个封闭的小社会也很贴切。各房各院的主子,下人,都有各自的盘算。要从这么多人里把那个和李心莲通消息的人找出来,可不那么容易。 朱慕贤有些怀疑那位刘姨娘。她也是从南边儿来的,她可能也与李心莲认识——还有就是,她可能也对又林心怀嫉恨。从上次查到她的身世之后朱慕贤就一直让人留意,但是只逮住了陈婆子,并没有抓着刘姨娘什么把柄。 可能是她更小心…… 不过,也有可能是别人。象陈婆子一样因为小利小惠而被拉拢的下人,这也有很大可能。 李心莲这个最大的隐患已经被拔除了,又林晚上却也没怎么睡好,今天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先是经历了妹妹的喜事,接着就是家里这场变故。既消耗了巨大的体力,还消耗了更多的心力。又林几乎是一沾枕就睡着了,朱慕贤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第二天还被同僚取笑,说杨探花昨天洞房花烛肯定很操劳,他这么一脸疲态,晚上是干什么去了? 朱慕贤也只是笑笑。 然后他想起来,今天杨重光和新婚妻子得进宫面圣谢恩。寻常人家是三日回门,可是这宗室王亲们规矩是不一样的,新婚头一天就得来谢恩。 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在别人看来,杨重光这是一步登天,一下子就迈入了皇亲国戚的行列了。 又林一早去请安的时候,老太太并没有多问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又林绝不会误会她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做长辈的艺术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林想,也许等到她也年过花甲的时候,会象老太太一样优哉游哉的过日子。 老太太倒是问了不少昨天的喜事。嫁妆多不多,新娘美不美,宴席如何之类的。又林笑着捡有意思的说了几样。尤其说到昨天席上有一道菜叫做百花齐放,以前从来没见过。老太太笑着说:“你们年轻不知道,我倒是见过好几回,这菜是宫里的菜,外头的厨子一般不会做。看来昨天做菜的说不定还有御厨呢。” 可能不是御厨,而是宏王府派过去的人。王府的厨子可能是从宫里出来的,会做宫里头的菜也不奇怪。 不过朱老太太却若有所思。 不管是嫁妆,还是宴席,甚至连宗正寺选定的那座府邸,都隐约透着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今天他们是该进宫去谢恩了吧?” 旁边徐妈妈应了一声:“按规矩是要去的,一般是面见太后和皇后娘娘……皇上一般是不会见到的。” 这可以理解,又不是公主,皇上哪那么好见的。 朱老太太笑了笑:“也不一定,宫中也好长时间没有办喜事了,说不定皇上也愿意见见新人。象我嘛,就喜欢和你们年轻人待一块儿,觉得自己也年轻起来啦。” 其他人只是笑,并没当回事。 但是还是让老太太说准了,杨重光和玉林的确见着了皇帝。赶得巧,这一天是没有大朝的,皇帝在太后那儿请了安说了会儿话,正好他们到了。不但见着了皇上,还留在宫里用了一顿御膳。事后杨重光跟朱慕贤说,虽然太后和皇上很和气,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东西,出宫之后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吃饱。 又断网一天,时断时续。这个arp什么攻击真恐怖,大家也一定要小心啊。 ()s 第二百七十六章 ) 第二百七十六章 李光沛已经在京里待了不少日子,玉林出阁后没几日,他就得起程回于江了。又林准备了不少,给母亲的,给两个弟弟的,更多的是给祖母预备的,都是药材、补品,还有佛珠和佛经。 又林挂念着祖母的身体,恨不得也跟着父亲了才好。李光沛安慰女儿一番,又林也不想让父亲为操心劳神,岔开话题问父亲不见妹妹一面就走吗?”无错不跳字。 李光沛摇头见不见面并不要紧。她过得好……就行了,见面徒增烦扰,还会被有心人察觉,还是不见的好。” 虽然李光沛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不过又林还是难免有些黯然。她送走父亲之后,忽然想起来,父亲一直对玉林显得很冷漠,说不定也是因为早就预见到了来日的分离。感情越深,到时候不管是李家还是玉林,分离时都会更加痛苦。象现在这样倒也好,玉林不用太过惦记李家,家里其他人也不会因为失去了她而太难过。 李心莲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朱家把她交到李光沛手上之后,她就瞅人不备一头撞在了墙上。久病的人,也没多大力气,这一撞没把她立时撞死,但是当时人就撞昏了,一直昏迷不醒,拖了两天到底还是咽了气。因为她得了那种病,所以尸身已经尽快烧化了。陈婆子则是打了顿板子,灌了哑药之后远远发卖了。象她这样年纪想也不会再有好出路,又老,出不了几年力气,不过和李心莲相比,好歹她还是保住了一条命。换成别的人家,这种勾结外人谋害主子的内贼是最可恨的,活活打死的常有。 这件事情处置得很快,没给朱家其他人指手划脚的机会。 大房妯娌俩撕破了脸,倒是让二太太看了回热闹。大房越不和,越闹腾,越称二太太的心意。虽然说那个陈婆子是在韩氏院子里当差的,可是她只干点儿洒扫的粗活儿,连跑腿儿送这些都轮不到她,连正房都进不了,这事儿跟二房根本扯不上关系。另外还有件让二太太格外舒心的事儿——朱长安房里的一个通房丫头有喜了。 二太太现在天天巴望的是?不就是能早点儿抱上孙子么?朱长安成亲都三载了,一直没有动静,二太太急得不行。现在终于有好消息了,二太太自然欣喜若狂。这说明了?说明了是没问题,问题就在韩氏身上啊。生得就是一副没福气的样儿,小门小户出来的,怀不上就早该让通房丫头停了汤药,能因为的私心误了夫家的子嗣香烟? 而且二太太也看不上刘姨娘那妖妖娆娆的作派,一天到晚巴着男人,好象没男人就不能活似的。进门这么长了,倒是会黏人,也没见她揣上崽啊。 这回怀上的那个通房丫头是朱家的家生子,原来姓陈,进了二太太的院子后改了个名叫丹菊,后来二太太把她给了朱长安做房里人。她生得不算太美貌,不过人很本分,二太太就看中她勤快老实又细心,伺候主子尽心周到,才把她给的。她在朱长安身边儿伺候的日子最长,现在她先有了喜,二太太也觉得理该如此。 韩氏尽管心里酸苦,也打起精神来照料丹菊的肚子。她身边的人劝着她,虽然不是亲生,可是生下来抱养,把孩子生母打发了,也是一样的。反正是个没名没份的丫鬟,到时候她要留子去母,把这个丹菊发落了,谅朱家的人也不能说。幸好不是那个刘姨娘有孕,她可是有名份的姨娘,又是外头纳的,没那么好处置。 她也不愿意让通房生下庶长子,可是有办法呢?这么久了都怀不上,而通房刚停了汤药就传出喜讯了。韩氏别人在背地里说她,无非是说种子是好种子,地不是好地,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的。她再不忿又样,肚子不争气,到哪儿都没理。 韩氏的母亲听说这消息也来了一趟,无非是说让女儿多调养着,不要急躁。那个通房的孩子生下来了给抱养也成。可千万不要动歪脑筋。 韩氏低声说我……婆婆盼孙心切,也……” 就算动手脚,她也不会动手,更不会让人看出来。 反正院子里没怀上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刘姨娘,还有另一个通房。她们也都有理由动手,韩氏就不信刘姨娘会无动于衷。这么长下来她也看出来了,刘姨娘着实不安分,一心的要强好胜,时不时还想骑头上来呢,更不要说那两个通房了。要是丹菊下孩子,那刘姨娘以后的地位就要更退一步了,她肯定会盘算点别的主意。 韩氏都不用动手,她只要等着看着就行。要是丹菊能福大运大把孩子生下来,那她就把孩子抱养,把丹菊处置了就行。要是她生不下来,那是她没福,韩氏也没损失。 因为这个烦,韩氏都没心思去管陈婆子那档事儿。她这院子大,二太太当时就把在园子里洒扫当差的粗使的几个人都划算是在这儿院儿当差。要不是出这档子事儿,韩氏都没注意到院子里还有这号人物。 本来呢,出了这样的事,韩氏多少也得背点嫌疑,可是因为大房内斗,倒没人拿她说事儿。她见着又林的时候,倒是为这事儿解释过几句。后来一出了丹菊怀孕的事儿,她也没心思理会这个了。丹菊现在还不显,不到三个月呢,和以前一样来给韩氏请安。韩氏看着她的时候,目光忍不住就会移到她的肚子上。 也不过就到她那儿去过一两次她就怀上了,可为好几年了都怀上呢?比她差哪儿了?请的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都只说要调养着—— 韩氏想,还是得找郎中,找那种有名气的郎中,找太医来给她看看。别人还有说让她多去拜拜菩萨的,韩氏就算以前不大信这个,现在也顾不上那许多了。不管是寻医问药还是烧香拜佛,能让她有个一男半女的,她都愿意干。 钟氏被这回的事情气得不轻,不光婆婆被哄了,连都不站在她这边。她抱怨了几句,倒吃了好一顿训斥。朱正铭说她没有一点儿做长嫂的度量和心胸,净想着无是生非,一家人过日子当以和为重,她如果不是先挑唆使坏,会把嫌疑惹到身上? 钟氏先是没回过神来,接着便哭闹着和朱正铭对吵。她这么辛苦操持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们夫妻为了他们的孩子?四房有好事儿从来也想不着他们,更不能指望他们将来主动照应提携。也就是朱正铭这憨货实心眼儿把他们当一家人…… 两人吵了半天,下人都不敢露头,更没法儿劝架。直到良哥儿的乳娘了,忐忑而惊惶的回报说良哥儿又发烧了,钟氏这才住了口,慌慌张张的去看。 良哥儿自打上回被猫惊过之后,就一直断断续续的没彻底大好。钟氏连屋子都不敢让他出,入口的和衣裳更是滤了又滤筛了又筛的。她也不明白,为她这么精心,总是病歪歪的。四房那小子养得那么粗,却壮实得令人眼红。钟氏一想起这个就恨得牙痒痒。她总觉得肯定有人给良哥儿使了坏,象二太太,或者还有别人。可是她已经这么精细了,实在不别人还能做手脚。 钟氏的院子鸡飞狗跳忙成一团,朱正铭自然不能和妻子再吵下去。生病他自然也关切,只是……经过年前开蒙的事,朱正铭多少有点心凉。体弱多病,性子又软弱,将来只怕也很难有大出息。长子如此,朱正铭自然烦恼。 要是他还有其他的,当然也不至于如此。 可是锦珠的孩子没了,妻子现在又是那样。 朱正铭心烦意乱。 妻子这些日子干的事儿,让他都不好意思和弟弟照面儿了。妻子总是忌惮弟弟和弟媳,生怕被他们压到头上。他记得刚成亲的时候妻子不是这样的——刚生下孩子那会儿,也很温柔。就是从接管家务之后,她就变得一天比一天陌生了。 一盏茶递到了手边,朱正铭抬起头来,一张微红的俏脸映入眼帘。 “大爷别心急,喝口茶润润喉吧。” 朱正铭没留意过妻子身边的几个陪嫁丫鬟,一个紫菀开了脸给他放在屋里伺候,其他几个平时都不往他跟前凑。 “你是叫……”他一时竟然想不起这个丫鬟叫名儿。 “大爷,奴婢是紫莺。” “哦……” 有时候有些话不用明说,更不用多说,尤其是一男一女之间,一个眼神,意思就都有了。 ———————————— 终于暖和点儿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七十六章 第二百七十六章是由会员手打, ()e 第二百七十七章 第二百七十七章 小英和书墨成了亲,感觉没什么大的变化,头发挽了起来梳了妇人妇式,衣裳样子也变了,除了这些以外,她还和过去一样,说话嗓门挺大,做事风风火火的。 嗯,还一个区别就是她嫁了人,和府里其他成了家的下人一样挪到府后头那里去住了。那里一片住的都是府里头的人,倒是正好和钱嫂子做了个邻居。小两口和府里另一对管事夫妇做了邻居,住在一个院儿里,五间房,那一家占了三间,他们两人占了两间。小英勤快,手脚麻利,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书墨一身上下也拾掇的利落齐整。书墨成了亲以后,变化是明显的,一是穿戴讲究整齐了,二是脸上总带着笑,看起来傻呵呵的,脸儿好象还有点儿发福。朱慕贤笑着问他:“娶了媳妇就这么好?” “好!好着哪。”书墨跟自家主子是没什么客气的,一边拎起装文书的红竹箧箱,一边笑呵呵的答。 朱慕贤好笑地问:“那你说说,是哪儿好?” “娶媳妇的好处多着哪,少爷您还不知道?” 朱慕贤一笑。 这各人媳妇的好,各人自己知道。 而且有许多好处,是只能自己知道,不能同别人去分享的。 天气不冷,朱慕贤就骑着马去翰林院。到了街口,看见一位有年纪的同僚过来了,朱慕贤连忙甩蹬下马,上前招呼。 书墨心说,这也就是自家公子,待人从来都这么周到客气。这种钻了一辈子书堆的酸老头儿,两袖清风,连轿行车马行的脚力钱都出不起,天天只能走着来回。换着别人,有公子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才学,这样的前程,哪会对这样的人这么客气。这些人一辈子都钻营不出头,只等混个告老。 那人也笑呵呵的回了个招呼,两人一块儿朝大门那儿走。 这会儿又林正准备出门,郡主下了贴子请她,因为只单请她一个,大太太自然不能厚着脸皮跟着去。不过她跟儿媳妇说话时,话里话外那意思都是朱家对杨重光有恩,他们夫妻应该敬着长辈才是。 对于大太太的这份儿虚荣,又林并不特别反感。人总有点癖好,有弱点,大太太的弱点就是好面子,希望别人捧着她。 又林耐心地跟大太太把话掰开了说。朱家对杨重光有恩这是事实,可是郡主尽管嫁进了杨家,依旧是郡主,那身份排场不是吹出来的。大太太见了她,论长幼,郡主是晚辈。可是论身份,郡主是皇室宗亲,大太太能受郡主的礼吗?是不是还得倒过来给郡主行礼?不管是受她的礼还是给她行礼,都不合适,不如不见。倒不如小辈们来往,倒自在些。 大太太被儿媳妇一点才明白过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她既不能受郡主的礼,也不愿意给郡主见礼,这见面的确很尴尬。再加上小儿媳妇说得很宛转,意思是,郡主也隔三差五的打发人送东西来,大太太这份儿从来都是很丰厚的,这也足以体现心意了。比起二房,比起其他人,大太太这都是独一份。 大太太心里舒坦了不少,点头放行,让又林去了,还叮嘱:“郡主虽然年纪小,身份毕竟在那儿摆着,你说话一定要当心些,不该说的可不要乱说。” 又林点头应道:“母亲说的是,我一定留意着。” 大太太看小儿媳妇恭恭敬敬,这才心满意足。转过头来又发愁孙子的病。良哥儿又高烧了一夜,天明时才刚退烧,丁大点儿的孩子,整天喝这些药汤补汤的,正经饭食一点儿都吃不下——这当然的,就算是个大人,一碗接一碗的灌药,那肚里也肯定没地方存饭食了。可不吃药,这病又好不了,大太太实在犯愁,刚才打发人过去看了一趟,说良哥儿吃了药又睡着了,瞅着小脸儿上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肉又迅速的瘪下去,真让人心疼。 幸好良哥儿很壮健,活蹦乱跳的,大太太有了年纪,手臂也没力气,昨天又林带了原哥儿去大太太那里请安,大太太想抱抱孙子,竟然都没抱起来。 谁不喜欢那聪明伶俐又健康的孩子?更不要说原哥儿生得又可爱,两只眼睛乌溜溜的,瞅着人的时候真能把人的都看化了。 大太太一直觉得自己不偏心,她当然看重长孙。但其实人的心总会有些偏向,一点一点的,可能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偏重了。人来客往的,都夸赞原哥儿生得好,又机灵,将来指定是个有前程的。大太太听了当然欢喜。可人家怎么夸良哥儿呢?钟氏都不肯让他随便见人,整天不是这病就是那病,让人想夸也无从夸起。 象以前,大太太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良哥,再然后,想着两个孙子一人一半。现在么,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头一个总想着,这东西原哥儿喜欢不喜欢吃?喜欢不喜欢玩?连带着对生了孙子的儿媳妇脸sè也好看多了。 大儿媳妇自从管上家务,对婆婆就有些阳奉yin违了,时ri一久,大太太自然会察觉。连请安都渐渐敷衍起来,其他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虽然这几个月事儿赶事儿,府里两个姑娘出嫁,一位爷娶亲,又赶着锦珠的事儿,还有别的大小事情加一起,可是谁家当媳妇的不都是这么忙?也不见得就非得忙得连礼节都疏忽了吧? 大太太觉得,大儿媳妇是该敲打敲打了,不然时ri长了,哪还会把婆婆放在眼里? 大老爷昨天又来了一回,还是提的朱明泽的亲事,大太太一推二六五给搪塞过去。要是有可能,她真想立时三刻就把庶子给打发出门去,给他间屋住,饿不死他就行,省得成天在眼前晃着烦心,还惹得大老爷一直跟她这儿磨牙。可是这也只是想想,老爷子老太太还在,大太太可没有这个权利。 想一想这ri子过得真是憋屈。都抱上孙子的人了,上头还婆婆压着。一堆姨娘通房庶子庶女,儿媳妇又不那么顺心,孙子到现在也只两个。 范妈妈病了一场,也清减了不少,更显老态。大太太看着这个从小相伴心腹,不由得想起来,范妈妈也只比自己大一岁半而已,岁月毕竟不饶人啊。 朱慕贤傍晚回家时,还特意绕道去了一家卖点心的老铺,各样新鲜点心都称了两斤。他时常来这儿,点心铺子的伙计都认得他了,十分殷勤的招呼,请他坐等着,点心称完包好,还额外多送了一斤用了新方子的桂花糕,说是请府上亲眷尝尝鲜,顺便也给挑挑毛病,看这口味儿是甜了还是淡了,桂花与蜜糖配的是不是合适。 朱慕贤是不大吃甜的,这些东西是买回去给家里人的。因为人多,所以买得也多。上上下下哪儿都不能漏了,连三太太那里都没落下。 桃缘居的丫鬟把点心送过去时,朱博南正好刚从书房回来。他现在正在长个头儿,半年里拔高了一截,后头跟着的小厮比他生生矮了一头,拎着书包一溜小跑才跟得上。 两拨人在院门口遇上,茯苓连忙见礼:“六少爷好。” 朱博南十分客气:“茯苓姐姐怎么来了?” 茯苓笑着说:“我们爷刚才回来时买了些点心,想着三太太和六少爷喜欢吃芋头酥和茶饼,特意打发我送来,都是才出笼的,还温着呢。” 朱博南忙说:“有劳姐姐跑这一趟,回去替我和四哥四嫂说费心。” “不过一点儿小东西,六少爷不用这么客气。” 既然点心送到了,倒不用再进院子一趟。茯苓也不大想进去再和三太太回话。三太太这人孤僻古怪,不大好打交道。倒是六少爷人还不错,跟桃缘居的关系也好。自家爷常惦记着这个弟弟,不但捎带什么东西不忘了他,有空还替他看功课批文章。 兄弟和睦自然是好的,就是怕将来六少爷要娶个六少nǎinǎi,就不知道如何了。兄弟关系有时候常常是让媳妇给挑唆坏的,比如大*nǎi,那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瞧人家二房,二nǎinǎi和三nǎinǎi时常说笑,一团和气,里外齐心,ri子才能过得好嘛。 杨重光成了亲,虽然这主人姓杨,可是远近的人都管这儿叫郡主府。又林这边下车,早有管事妈妈殷勤的出来迎候。这倒不是玉林摆谱不出来接她,一来又林觉得这接不接的不过是个虚礼没有必要。再说,以玉林现在的身份,她也不适宜出来,落在别人眼里又是场是非。 两姐妹见了面,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听说李光沛已经回于江去了,玉林显得有些怅然失落,到底还是没能见上一面。不过接着她又高兴起来,又林给她带了自家腌的小菜,这个最得玉林的心。 “到了京城以后,别的都还好,就是吃不惯。”玉林小声抱怨:“我特别馋咱们家以前腌的菜心和小鱼,想得都直流口水,府里的厨子怎么都做不出这个味儿来。” ———————————— 儿子在幼儿园被小女生欺负都不会还手,太让人忧心了。(未完待续。 ()s 第二百七十八章 玉林让人把腌的小菜装了两盘子上来,都没用筷子,捏了一根就放进嘴里:“嗯,好吃……” 她吃东西的样子和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o眼睛眯了起来,嘴角弯弯的。 糟的小鱼都是只有手指头长短的,这样细的小鱼收拾起来相当费事,以前在于江的时候玉林着又林带着仆妇们收拾,忙一下午,收获才不过一盆。至于后成怎么配料怎么腌制,那倒不。 “姐姐你也吃。” “做的时候我就尝了不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吃。” 玉林笑着说:“那就都便宜我了。” 她吃她的,对门外面站的两个妈妈并不顾忌。又林轻声问:“那是王府里的人?” “唔,”玉林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她把一整条鱼叼嘴里,鱼尾巴稍还露面外面,起来活象一只馋急了的猫。鱼很小,骨头都糟得酥软了,吃起来香而不腻。 玉林的气色神情,婚后的日子应该过得很舒心。 在王府就算她是郡主,可是王府里肯定规矩很大,王妃又不是她的亲娘,王爷就算有心关照,可王爷也不能天天待在后院儿里。玉林需要面对的那些人未必对她友善。朱家就这么点儿人,这么点儿家产,就闹得人心浮动,各房之间勾心斗角面和心不和,王府那肯定更复杂凶险百倍。 现在玉林一嫁,杨重光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全家就他一个人。玉林嫁进来就是当家主母,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别人脸色,更不用应付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宏王爷这个女婿当真是选得用心良苦。以玉林的身份,要是嫁的门第太低了,王府的面子也挂不住。门第高了,那麻烦就多了,玉林的身世少不得被诟病挑剔,还要服侍婆婆…… 心里这么想着,又林还是要问:“这些天……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妹夫待你怎么样?” 玉林抿着嘴笑:“他挺好的——和以前想象不一样。小时候见着他的时候,觉得这个人特别傲气,一定很难相处。现在觉得他人还挺好的,进宫回来的路上他还给我讲笑话呢。” 杨重光讲笑话,又林想象了一下,嗯……想象不出来。 又林对他的初印象也是很傲气,那时候他还寄人篱下,除了那身傲骨,称得上是一无所有。近些年觉得好些了,从上书院,觉得他的笑容就比以前要多,人也不象以前那样沉默。后来跟蒋夫人去了安州,再来京城,整个人更是变了不少。人情世故也通达,往来应酬也应裕自如。 至于他和石琼玉之间的事,那都已经过去了。 “姐,我姐夫待你好不好?” “他待我我挺好的呀。” 玉林轻声问:“可我怎么听说,他还有个纠结不清的表妹?” 又林觉得好笑:“你都打哪儿听说的?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你姐夫没有那个心。现在他表妹也已经跟着舅母一家回阳陵老家去了,大舅母肯定会很快张罗着给她另寻户人家,你快别信那些人胡说。” 玉林这才勉强点头:“好吧,算他老实。可是前几天你们府上又出什么事儿了?就是我成亲那天,听说你那大嫂让人到你们院子去偷东西?” 这事儿说起来就复杂多了。 又林没想到这事儿也传到玉林这儿来了。究竟是朱家的下人嘴太碎,还是玉林的耳报神太灵通? “外头都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多半都是说你大嫂的不是,没敢怎么说你。” “大嫂管着家难免得罪人,那些人自然不会盼着她好。其实不是她差的人,是那婆子自己想偷盗东西,只是因为大嫂那些天总想寻我的岔子,我才和她撕破脸对了几句。她知道我不是软柿子,从那往后就收敛多了。” 玉林东打听西打听,唯恐又林受了气。用过饭,玉林领着又林在宅子转了一圈儿。这宅子比朱家的宅子还宽敞,花园也更考究,种了不少名贵的花卉,得出来养护的很是精心。 又林不方便多待,玉林送她走时很舍不得,一直送着又林上了车,样子恨不得也跟着上车随她回去。 又林拍着她的手安慰她:“我过几日再来。” 玉林忙说:“说话可得算数。” 又林笑了:“一定来的,放心吧。” “还有,把我外甥也一起带来啊。”玉林嘟着嘴,那种娇憨明媚的风情让又林都差点直了眼:“我这当姨还没见过外甥呢。” “好,下次我一定带他来。” 又林这边进门,白芷迎上来,一边服侍又林更衣一边回话:“奶奶刚出去,钱嫂子就来了,送了这个月铺子的账来。” “她说了什么吗?” “钱嫂子说咱们铺子隔壁那铺面也要往外租赁,咱们现在买卖做得红火,要是把旁边也盘下来,倒是更方便。” 又林想了想:“过了晌午让钱嫂子再来一趟。” “是。”白芷应了,替又林把钗子取下来收进盒子里:“三少奶奶来了一回,说是想问您借书。我说您出去了,她就走了。” 又林点了下头:“借书?” 一听到借书二字,又林就想起围城里有名的借8蛧那男女间心照不宣的桥段。其实书只是个借口。 韩氏没事冲她借什么书?一来韩氏来就不是书的人,二来,现在她那里丹菊有了身孕,她cāo心还cāo不完呢,哪有书的闲情逸志。 “说要借什么书了吗?” “没有,您不在,我们也不懂,三少奶奶就走了。”白芷想了想,说:“奶奶,我多说句话——三少奶奶那儿,咱们还是别多理会她了。毕竟……要是有什么事儿,也攀扯不到咱们身上。” 就算白芷不这么说,又林也没打算和韩氏过多来往。两人妯娌几年,韩氏可不是那么大度宽容的人。退一步说,哪个女人能容忍别人在自己之前就生下丈夫的孩子?是个女孩儿还好,不过放在身边养着,将来多破费一副嫁妆打发出去也就算了。但如果是庶长子,那麻烦就大了。牵扯到将来家业、承嗣许多麻烦。 吃过了端午节的粽子,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连着一个多月一滴雨都没下。大太太和老太太轮着病了一场,大太太病不重,用又林的话说,就是偶尔病一病,让儿子媳妇嘘寒问暖端汤送药的,她心里才舒坦。似乎不这样,就找不着当母亲、当婆婆的威严一样。这也是一种找存在感的方法。再说人上了年纪,行事颠三倒四的也难免,老小孩老小孩——虽然大太太这小孩太不可爱了一些。病中脾气大,事儿又多,放着一院子的丫鬟仆妇,非得把儿媳妇支使得团团转,就不能让她闲着。 朱老太太是脾胃虚,天气热,老太太又年事已高了,太医交待以后吃食上要格外精心。不过朱老太太也摆起谱,正儿经的养起病来,还让孙媳妇儿媳妇来伺候。风水轮流转,大太太才刚尽情的使唤过媳妇,又得在老太太跟前扮孝顺了。只一天下来她就吃不消了,哪怕什么都不用她做,就药,问问安,大太太都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于是借口病体未愈缩了回去,只让媳妇去伺候。 屋里没别人了,老太太冲又林挤了挤眼:“又没旁人,你坐下吧。” 又林笑笑,也不客气的坐下了。老太太这是有心让她松快,要不然的话她这会儿还得在大太太那儿站班。媳妇给婆婆伺疾可是天经地义的。老太太平时的性格可不是爱张扬铺排的,这回是故意让大太太吃吃苦头,别不拿媳妇当人。 “我这些天你总是心事重重的,到底为什么啊?” 又林轻声说:“上次我父亲来京,说祖母的身体……不大好了。” 老太太点点头,心中了然。 她在于江时和李老太太常在一处,交情着实不错,又做了亲家,当然也十分关心。 “你也别想得太多了。你祖母身子一向还算硬朗,宿疾好好调养着,应该没有大碍。” 虽然知道朱老太太只是安慰,又林也觉得心里好受些。 “等过些天,让贤哥儿告个假,陪你回去一趟。” 又林抬起头来,脸上的惊讶掩都掩不住:“这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百善孝为先,我想贤哥儿自己也是这个意思。他呆的那地方,活儿是永远干不完的。你先别胡思乱想的,别回头把自己身子熬坏了,让原哥儿可指望谁去。” 又林心中感激,正好汤药端了进来,她服侍老太太喝药。 “想想当时在于江,冬天也没京城这么冷,夏天也没这么酷热,更要紧的是没这么多烦心的事儿,日子过得多自在。唔,我还记得和你祖母一起到庙里小住,吃斋,消暑……” 又林也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思乡的愁绪被老太太的话全勾了起来。 ———————————————— 从明天起,三场喜酒。。要命啊。。未完待续。 ♂♂ ()s 第二百七十九章 ) 第二百七十九章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接到李光沛的信时,又林,无论经过多少岁月,她始终不能看淡生老病死——尤其是发生在至亲身上。 当下立刻赶着收拾动身,朱幕贤向宋学士告了半月假,当天就坐上了李家的快船。又林把原儿也带着了。为了孩子还费了番周折,大太太舍不得孙子,也不放心,不肯放原哥儿出门,说这么小的孩子赶路太不合适,让又林把孩子留在京城。 又林当然不能同意,亲爹妈都不身边,指望谁照看孩子?大太太根本不是那块料,其他人说不定还会存心使坏,这让又林放心得下?再说,原哥儿打小还从来没见过曾外祖母,这已经是最后一面了,也得让李老太太见一见第一个重外孙,才好放心闭眼。 还是朱老太太拍了板,让又林带着孩子一起走。朱老太太当时说大太太,亲家特意安排的船,安全上肯定没有问题,用不着担心那么多。大太太还病着呢,能照顾孙子?照顾不周是一回事,把病气过给孩子可办? 大太太被堵得没话说,这会儿她又不能说早没病了,就不想给婆婆侍疾才一直装病?只要大太太这儿不留难,其他没有别的阻碍。 李光沛安排来接人的是艘快船,船身尖窄,一共上下两层,当然没有大的客船那么宽敞舒服,可是速度几乎快了两倍。朱慕贤上船之后就了,还特意去跟船老大请教了一下这里头的门道。船老大这是东家的乘龙快婿,还是位翰林老爷,自然是知无不言。其中具体的道理他也不是很明白,但是船身窄,船头高,帆也和一般的船不一样,船老大挺自豪地说这是我们老爷学了西洋船的一些样子改出来的,这船是刚造好的,这才是第二回下水。 他们没有走河道,而是从京城折往长天,出了海口之后走海路一路向南,挂了三面帆,吃得满满的,船行得象是出弦的利箭一般快。难得船虽然不大,却也能算是平稳。原哥儿长这么大头一次出远门,也是头一次坐船,看都新鲜。 又林起先担心原哥儿坐船不适应,可是她白担心了,原哥儿特别活泼好动,根本没不良反应。吃得香睡得也香,还想上船头去。又林可不敢放他去,只敢抱着他在舷窗处看看。船身劈风破浪,留下一路白波滚滚。海鸟翻飞啼鸣,往前看不到边,往后也看不到岸。 又林心情沉重,即使体贴,伶俐,也不能令她展颜。船日夜兼行,第三天晚上就到了于江。又林心提得高高的,只恐怕李老太太已经等不及她。德林亲自来接的一家,他并没有穿孝,又林站在船头就看见了,高悬的心才终于松下来。 姐弟相见也来不及尽叙别情,又林先问祖母样了?” 德林勉强想挤出个笑容来,但是并不成功请了上回那位康老来,用了针,祖母就等着……”他顺手把原哥儿接了还有原哥儿。” 在马车上朱慕贤握着妻子的手,感觉她的手心里又湿又滑,全是冷汗。 车了门口,又林下车时着急,腿在车辕那儿磕了一下,她根本就没觉得疼,一路急慌慌的往里走。仆妇丫鬟们纷纷行礼,又林根本顾不上多看一眼。 四奶奶从门里迎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女儿。 “娘……” “嗯,来了就好,快进去吧。你爹刚刚出去,一会儿也就了。” 通儿很久没见着这个,站在四奶奶身旁有点不敢认了。目光从又林脸上移到朱慕贤脸上,又移到原哥儿的脸上,抿着嘴唇不。 又林觉得心酸,摸了下他的头。 通儿模样变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不少。圆圆的小脸儿婴儿肥褪了不少,看起来颇清秀,他生得更象四奶奶。 到了李老太太院门口,又林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努力深吸了两口气,又抚了抚鬓,转头问我……还行吗?”无错不跳字。 德林用力点头,朱慕贤也是一个表情。 又林把原哥儿抱了,这才迈步进院。 屋子里一股药气,苦香苦香的。陈设一如从前,李老太太守寡惯了,屋里陈设十分简单。又林一进屋子,无数过往乱纷纷的往身上扑,眼眶一下就热了。 翠芝已经换了妇人发式,打起帘子请她进屋。 又林脚步变得沉重——每迈一步都觉得艰难。 李老太太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床薄被。缠绵病榻这半年令李老太太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从门口看,薄被下平平的简直不象躺着人。 连原哥儿都安静了下来,抱着又林的脖子,看起来有些不安。 又林走到病榻前跪下来,握着李老太太一只手,轻声说祖母……不孝的孙女儿了……” 李老太太眼皮下眼珠动了动,但人并没有醒来。 朱慕贤默默的靠在了妻子的身旁,揽着。 翠芝轻声解释老太太才吃过药,睡了。” 又林抹了抹泪,哽咽了应了一声。 “姑奶奶一路辛苦了,还有姑爷和哥儿,肯定都累了,先到西屋歇歇,姑奶奶的屋子早收拾好了,箱笼也搬了。” 一家人能团聚自然是欢喜的,但因为李老太太已经弥留,各人眉间都满布愁云,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又林的姑姑也赶了,她身子这几年也不行了,因为赶路和忧急,已经晕好几回了,现在也得人照料着。 四奶奶跟女儿说了些亲戚邻里间的事,隔壁周家的事,东潭舅母家的事,有些事其实在家信上都写过,可是这会儿哪顾得上那些,四奶奶拉着女儿的手舍不得松开,其实都不太记得都说了了。原哥儿兴奋劲儿了,困得直打瞌睡。又林给他喂饭的时候,他都是闭着眼,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的。 李光沛也了,跟女儿没有多说话——到了这个时候,言语没有多大的用处。他刚才出去其实是去安排准备李老太太的后事。寿材寿衣这些已经早有准备了,可还有其他许多得现准备。母亲的病重令一向都从容自若的李光沛也神情肃穆沉重,连见了原哥儿都只勉强弯了弯嘴角。 用过了饭,又林和朱慕贤商量我就不回屋了,就在老太太那西屋候着,你和原哥儿好好歇歇,这两天赶路实在太累了。” “让翠玉带原哥儿去睡,我陪着你。” 又林还想再说,看到朱慕贤的表情,也就没再。原哥儿已经睡着了,翠玉和乳娘把他抱去睡,又林和朱慕贤在老太太那儿守着。 又林和衣而卧,虽然身体疲惫,但是却睡不踏实。家乡的一切是她熟悉的,也是陌生的。回乡的感慨被祖母的危况压了下去。 朱慕贤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温暖干燥,给了她无言的慰藉。 快四更天的时候老太太醒了,又林和朱慕贤急忙赶了。 李老太太神智还清楚,看到又林,又看到朱慕贤陪着她一起,显然十分欣慰。她已经说不了话,不过又林觉得祖母想,她都能看得出来。等原哥儿被抱了,李老太太看见他,瞬间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又林教着原哥儿唤人,原哥儿两眼圆溜溜的转来转去,他对李老太太很陌生,但是看得出来他并不害怕。 李老太太的手动了一下,又林忙说祖母要拿?我替你拿?” 最后是从李老太太枕头底下摸出一个赤金点翠的长命锁来,用红布包着。看得出来李老太太一直盼着孙女儿和曾外孙,这个锁不知已经预备了多久了。 李老太太指指原哥儿,又林会意,把长命锁给原哥儿套在脖子上。 李老太太神情十分欣慰。她清楚的病,硬熬着也是受罪,就是这桩心事未了。现在终于了结了,心里最后的牵挂也没有了。虽然还没见着孙子成家立业,可她即使没了他,这个家也会稳当当的。 李老太太又一次昏睡了,这一次她没有再醒来。过了两个多时辰,李老太太静静的停止了呼吸。 样样事情都是安排妥当的,有条不紊。给李老太太换衣、入敛。又林他们都换上了孝衣,丧事办得十分体面,李老太太为人可敬,不但镇上的,远近的人闻讯的都赶来吊唁。朱慕贤帮着忙前忙后,待客安排,来客都十分羡慕李家有这么一位好姑爷。这可是京城来的翰林老爷啊!又有学问,又这样孝顺知礼,瞧瞧人家李家,多会结亲家。 这种红白事经历下来,差不多人人都得脱层皮。因为天气热,停灵时用了许多的冰。这也就是李家,既有财力又有门路,一般人家这会儿上哪儿弄这么多冰去?光天天用的冰就得一二百银子。 —————————————————————————— 今天去喝同学的喜酒,天气热死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七十九章 第二百七十九章是由会员手打, ()e 第二百八十章 ) 第二百八十章 一场丧事下来,李家人人都眼睛红肿,嗓子嘶哑,瘦了一圈下去。唯二的例外是通儿和原哥儿。原哥儿不用说,还不懂事,通儿却从头到尾一滴眼泪没流过,一声没哭过。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悲伤,这孩子从祖母去世那天起就没说过话,也没有笑过,穿着孝衣沉默的跪在那儿守灵,任谁都劝不走。来客在灵前祭拜,主家答礼的时候,他磕头比别人都用力,额头很快就变得青紫淤肿。 四奶奶又是气,又是心疼,对着女儿抱怨我就生了这么个犟种!也不是随了谁。” 出殡那一天下起了小雨,身上衣裳很快变得潮冷而沉重,把人的脚步拖得越来越慢,重得难以成行。 祖母就葬在祖父的边上,这是早就定下来的地方。从前又林曾经多少次跟着家人来祭扫,祖母那时候就指着旁边的地方说,她以后就躺这儿了。 想到从前的事,鲜明的就象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心里酸得厉害,这些天哭得太多,眼睛干得已经没有泪落下来了。 又林目光不经意的掠过东南角上一座孤零零的坟茔——这一片地方都是他们家的,这坟里葬的是谁? 这疑问只在心里一转,随即又林就明白了。 那是,玉林的坟。 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玉林明明还活着,可是在这里,却有她的坟。 她现在在京城,只怕还不祖母过世的消息。 送葬回到家,灵棚灵堂都已经撤了,院子里一下子显得空落落的,就和人心里头一样。 又林始终没有真实感,总觉得……祖母她还在。在她的院子里,在又林熟悉的地方,甚至在空气里都有她的气息。 但理智又明明白白的告诉她,祖母已经不在了。 原哥儿爬在又林的腿上,呀呀的,虽然听不懂这种婴儿的语言,但是又林心里感觉到了安慰。 她把抱起来,将的脸贴在柔嫩的面颊上。原哥儿高兴起来,这几天他都没能和娘这么亲近了。 他一兴奋,口水就格外的多,把又林的脸都给糊湿了。 朱慕贤进来时,就看到妻儿紧紧相抱的这一幕。 他心里一动,脚步停下来,在那儿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直到又林了他。 “了?” “嗯。” 朱慕贤坐到妻子身旁,把妻儿一起拥住。 他能体会到妻子这时凄惶无助的心情。 他曾经经历过。 夫妻俩商量了几句回程的安排,中间夹杂着原哥儿含糊不清的咿呀声。 这孩子学话慢,大约男孩子都是比女孩子要慢一些。 “当年,祖父被参之后,就免职在家。我那时候虽然不是孩子了,可是一直被娇纵着,不大懂事,不家里要出大事,还为祖父在家而高兴,因为祖父答应了教我下棋,可他总没有空儿。第二天傍晚时分有拱卫指挥司使来家,前后门都看住,抄走了家里、书房里的不少。那时候娘紧紧抱着我,生怕我乱动乱说闯了祸……” 他忽然说起这些事来,又林并不觉得很意外,或者说,她现在的反应是有些迟钝的。 所以她只是静静的听着。 当年的事,在朱家不大有人提起,又林只断断续续个大概,细节无从探究。 “全家人都战战兢兢,生恐这些人抄走不算,只怕要把人也全拿下问罪。祖父也被带走了,剩下的人全都惶惶不可终日……那天晚上晚饭没一个人吃得下,夜里也睡不着觉。我已经有了的屋子,但是那天又住在了娘那院的西屋里。我从来没有觉得夜有那么长,睡不着觉,黑暗中好象有无数鬼怪伏着,伺机就会扑上来吞了我……”他揽着妻子的手紧了紧二嫂子就是那时候突然早产要临盆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她肯定也是吓坏了。结果……大人孩子都没保住。先前隔着两个院子都能听到她在喊,我很害怕,后来渐渐就听不到了——” 又林的注意力渐渐集中起来,反手抱住他。 她能体会到当时的朱慕贤有多么惶恐无助。祖父生死未知,而嫂子和侄儿已经先送了命。这很可能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亲人的死亡。来得这样惨痛和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后来祖父回了家,看住府门的那些人也撤了,可是全家还都是提心吊胆的……祖父回乡,我那时候也跟来于江读书,未尝没有避祸的意思。” 又林安抚地握住他的手。 原哥儿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大人的话题他不懂,小孩子的注意力也很难长集中,原哥儿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靠在母亲怀中瞌睡起来。 “没事儿,都了。”朱慕贤反安慰她一切都会好的。” 又林轻轻嗯了一声,头靠在朱慕贤肩膀上。 翠玉正要进来回话,先看见屋里头三个人靠在一起,迈进来的脚又退了。 又林也看见她了,抹了下脸,提起说有事?” 翠玉进来回禀,说外头有客,是找姑爷的。 “是哪一位?” “是谢。” 谢岳是朱慕贤在于江读书时的同窗,前两天也来家里吊唁过。 朱慕贤站起身来我出去一下,你好好儿歇着。” “嗯,我。” 人情应酬总无处不在,人也不能总活在悲戚之中。 原哥儿已经睡着了,又林把他放在榻上,又放下帐子。翠玉小声说奶奶,我刚才看见一个人。” “谁?”又林转过头来问。 “就是原来五老爷那二丫头。” 李心莲的?翠玉要不提,又林真不想起她来。 “她现在怎样?” “已经嫁了,刚才见她的时候挽着头的,妇人打扮,听人喊她小顾嫂子。前几天我就见她了,一早就来了,总到天黑才走,茶饭点心一口没少吃,脸上可看不出有多难。刚才厨房的人说,她去要了好些菜包了带走。” “她嫁的人家不如意?” “想也,有那么样的爹娘,又没有一文钱嫁妆,好人家谁娶她。”翠玉是李心莲的事儿的,心说,要是她在京城干的事儿传,就是倒贴几万贯也没人娶她的。 但愿这丫头别象她姐。李心莲实在是李家的异数,心狠手辣,心性行事都那么偏激,以至于伤人害命,走上邪道。 通儿在门口探了下头,翠玉眼尖看见了他,连忙唤了声二少爷!” 又林也看见他了,招了招手。 通儿低着头,慢慢走了进来。 又林对这个倔得连一声都不哭,所有情绪全藏在心里的弟弟也很心疼,拉着他的手问了几句话,通儿都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头来上次爹娘去京城,没带我去。” 这话没头没尾的,不过只要他肯开口就成。 又林摸着他额头上那触目惊心的淤青那会儿你要也去了,谁在家陪祖母呢?” 通儿又低下头等我再大点,不用别人带着,我也能去京城看你,看外甥。” “好,我等着你。” 翠玉端了点心,又林拿了一块递给他。通儿接过点心,霍地站起身来我走了。” 又林一把没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走了。 对这个弟弟,又林嫁时他还小,隔了几年没有见,她已经完全不他在想了。 这个年纪的半大少年,想法最难揣测。 要是小一点,还是孩子,那想法总是单纯得多。要是再大一点,更接近成年人,那思维方式也有一定的模式。 想起母亲说他爱逞勇斗狠,又林不禁有些担心——他们家总不会出个游侠儿吧?无不少字 别看话本上头写的游侠儿多么英武潇洒,在现在,在这样的现实中,这些人都没出路的,违法犯纪,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很多人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侥幸活得久的,也大多很潦倒。 不成,得跟父亲好好说说,别真让他走上那条道了。 李老太太留下的,一些是在她还清醒时指名留给又林的。对这个孙女,李老太太格外偏爱些,其他人也都没有异议。有些首饰、衣料,古董,四奶奶都给女儿收拾了出来,装了几只大箱子。的路不用象来时赶得那样急,要装的也格外的多,尽可以安排一艘大些、尽量舒适些的船。 又林一早醒来的时候,恍惚了一下,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在地方。 不是在京城—— 是在她的家乡。 现在看着家乡的一切,都有一种熟悉的陌生。几年里头人事变迁,有人死了,有人出生,有人渐渐老去,有人一天天长大。 她对这一切既感慨,又留恋。因为她待不了几天,就得动身回京。 石也来了一趟,有许多托又林捎给石琼玉。几年不见,又林一下子真认不出她来。记忆中石风韵犹存,看着也就三四十的样子,现在竟然头发白了许多,脸上也爬上了许多皱纹,简直一下子老了二十年一样。 —————————————— 热死了!今天去幼儿园当旁听,有个游戏是让家长背着孩子跑。。早应该穿运动鞋啊!有鞋跟真伤不起。(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八十章 第二百八十章是由会员手打, ()e 第二百八十一章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又林心中吃惊,不过当着石夫人她自然没有表露出来,说起石琼玉的近况和她的孩子,石夫人老迈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最终也没有说,把东西交代清楚就告辞了。 送走了石夫人,又林问四nǎinǎi石家这两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在京城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好歹朱家和石家也是有亲的,真有事的话,总会有风声——可她什么也没听说过。 四nǎinǎi也说石家没有什么事。真要说有,就是石老爷子这两年身体大不如前了,毕竟是吃行伍这行饭的,年轻时落下的旧伤,当时体格壮不觉得什么,现在年纪大了压不住,都发作起来,听说冬天的时候几个月下不来床。 可是单为了这事,能让石夫人老成这样吗?这种衰老的速度太不正常。 “其实也就是这一二年事儿,就是今年吧……”四nǎinǎi说:“好象一下子就老下来了,有一阵子没见她,再见时我也吃惊得很,差点儿就认不出来。” 又林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晚间朱慕贤回来时和他提起这事儿。 朱慕贤犹豫了下,但是想着妻子迟早也会知道,一直瞒着她,倒不好。 “其实……虽然咱们家与石家也算有亲,但是石家老爷子常年驻守在外,朱家则是在京里,来往并不算多。当年石家与杨家交好,定下了儿女亲事。但是杨家遭祸时,石家袖手旁观不说,可能还,从中捞了些好处。” 又林早先就猜到一些了,现在并不觉得太意外。因为先前石家对杨重光的态度实在不对头。就算是嫌弃他没家世不肯将女儿相许,也犯不着那样压着他。要不是来了于江之后朱老爷子从中干预,杨重光只怕都没有进书院的机会,更不可能有出头之ri。 石家为什么那样忌惮杨重光,担心他能出人头地?只怕就是先做下了亏心事,生怕来ri他回过头来报仇。 朱慕贤虽然说的含糊,但是又林懂。毕竟石家是大太太的亲戚,他身为人子,不好将石家做的专心事说得太明白。 “那石夫人是担心杨探花会报复石家?” “杨兄在刑部翻了不少旧时的案卷,他要想替他父亲洗冤,就得翻出当年旧案,石家……或许也会被牵扯一二。不过,石家应该不是当年那事的主谋,石老爷子又已经致仕养老,应该没什么事。” 朱慕贤这是往好处说,但万一呢?箭一shè出去,能伤到什么人,有时候连shè箭的人都预料不到。一翻案,到时候会不会真的牵连甚广,谁都说不准。 虽然是别人家的事,于自家没什么关系,但是因为牵扯到关系亲近的人,也由不得人不忧心。 如果杨重光一旦出手,石家真被牵连,那……石琼玉该如何自处?朱慕贤和大太太夹在杨重光和石家之间,又该怎么做? 似乎怎么做都不对,两面不讨好。 石夫人或许就是忧心此事,才变得如此苍老憔悴。 东西都收拾齐备,一家三口也踏上回京的归途。这次不用赶得那样急,更不用ri夜兼程。只是天气炎热,又加上经历了一场丧事,人人都心力交悴,又林在出发第三天就病了。往简单了说,就是水土不服,晕船。但是她是水乡女儿,若不是身心都煎熬了数ri,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又怎么会被小小的水土不服给击倒? 又林这一病虽然要不了命,可也折腾得不轻。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连米粥汤汤药喝了都会立即吐出来。这人是铁饭是钢,就是一个十分健康的人,三顿不吃下来也得饿得站不直,更何况又林现在? 朱慕贤十分焦急,yu让船停下来,让又林上岸休养,也能请更好的郎中来调养诊治。他自己只不过是半瓶子醋,又加上关心则乱,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又林坚持不肯。因为回于江奔丧,加上出殡送葬,已经耽误了朱慕贤太多时间。再说,她说的也有理,在这种半途之中,哪有什么名医郎中?也肯定放不下心来调养,不如早点赶回京城,到时候住自己家里头,医药都便给,省得吊在半路不上不下。 朱慕贤心疼地握住妻子的手,除了上次分娩,他还没见妻子如此憔悴虚弱过。 “你别想的太多……心事太重了,身子可很难好起来。” “我才没有。”又林现在说话都费力。虽然说她也知道,这病要不了命,可是活受罪也不好受。吃什么吐什么,喝什么也吐什么,她都快要脱水了,这儿可没有葡萄糖注shè,她指指旁边桌上的碗盏:“我再试着吃一口燕窝吧。” 朱慕贤把碗端过来,舀起一勺来,先小心翼翼的试了试凉热,才递到妻子嘴边:“小小的抿一点儿。” 倒不是他舍不得给妻子吃,而是怕她吃了再吐出来。 又林果然只抿了一点儿。因为频繁呕吐,她觉得嘴里和身上都一股酸苦腐坏的味道,很是难闻,可是朱慕贤好象一点儿都没闻到一样。 上等燕窝里放了雪片糖,熬出来的粥本来该是甜香的,但是她喝到嘴里,一点儿味儿都品不出来。也不敢用力咽,只能让粥一点一点滑下喉咙。朱慕贤放下调羹,紧张地盯着她,过了一会儿,见又林没有要吐出来的意思,他才喜动颜sè,又舀了一勺递过去。 这么着把半碗粥吃下去,又林又觉得头晕目眩的感觉再次袭来。即使躺在那儿,也觉得舱麻顶在旋转,她放松了,躺平睡着,阖着眼。闭起眼来,那种晕眩感可以减轻一些。 这么捱了两天,终于下了船。又林都已经站不起来了,朱慕贤半扶半抱着妻子登岸上车,他能感觉到又林昔ri娇嫩而有弹xing的肌肤现在变得象受了cháo的纸一样,松而软,摸着让人心惊又心疼。 李老太太的丧事,加上这些天船上的病,又林瘦了一大圈,抱着她的时候可以清晰感觉到骨头有点硌人了。 又林自嘲地轻声说:“这坐船晕,上了岸居然还晕。” 朱慕贤安慰她:“你没听那些老跑船的人说,在船上几个月,有的上了岸就晕呢,这叫晕岸。” 又林无力的一笑,这她也听说过。 车行得既快且稳,天黑前就进了京城。和她第一次进京的时候是差不多的时辰,但是听着外面的喧扰,心情已经大不同了。 那时候她对京城一无所知,对未来的生活十分忐忑茫然。现在…… 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几年下来,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京城的一切,甚至说话都带上了京里人特有的口音,现在再听到京城的这些人声和动静,心里也觉得踏实下来。 人总是会适应环境的,当你无法再回故乡的时候,就只能把他乡认做故乡了。 他们一行人归来,按理说以朱慕贤现今在府里的地位,来迎他们人的不该只有这么几个。管事媳妇有些尴尬,悄悄对面sè不虞的翠玉解释了一番。 翠玉回了屋就跟又林回禀:“nǎinǎi知道今天来迎咱们的人怎么这样少么?” 又林一惊,欠起身来问:“府里出了什么事?是老太太还是太太……” “太太快别乱想,”翠玉赶紧解释,心里直骂自己不会说话。少nǎinǎi刚经过祖母的丧事,正对这敏感着呢:“是大*nǎi那院儿出了点事儿,两口子都快打起来了。” “什么事?” 翠玉挨近了些,小声说:“大爷不知什么时候和大*nǎi身边的丫鬟偷上啦,这会儿那一个已经怀上了。大*nǎi自打锦珠的事情之后就查得严,她一知道这事,还不得闹?她的陪嫁丫鬟打她的脸偷爬床,听说大*nǎi都快给气疯了。大爷护那一个护得紧,说自己年过三十了,膝下只有良哥一根独苗,偏还病歪歪的,他也是为了子嗣计。大太太当然站在大爷那边儿了,听说这会儿还闹着呢。” 又林松了口气,心也放下来。 睡到了自己的床上,人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也可能这只是心理作用,可是翠玉端的半盏果子露她喝下去了,而且觉得甜香可口,又要了半盏。翠玉没再给她喝,而是端了粥来,这大半碗粥也喝下去了。 胡妈妈来回话,看着又林jing神虽然好了些,还是虚弱,长话短说,把这些天府里发生的事大略说了遍。朱明泽的亲事定下来了,果然也是个庶女。在大太太看,庶子娶庶女,正配。可大老爷不甚满意,听说女方既不怎么美貌也没什么嫁妆,直说不成,要再寻,和大太太又闹得不堪。三太太也在张罗着给六少爷说亲,还央着府里其他人帮着探听相看。二房的少爷长宁也生了场病,苦夏,带着新婚媳妇去京外的庄子上小住。长安少爷房里也出了两桩不大不小的事,都是奔着那个丹菊的肚子去的。好在算计并没成,丹菊的胎还稳着呢。 “还有件事儿,罗三少nǎinǎi打发人来送过一回东西,还说nǎinǎi回来了她要过来串门说话呢。” 又林嗯了一声,心绪有些复杂。 —————————————— 昨天热死,今天冻半死==,这什么破天气。。这几天都在为喜事奔忙,真是焦头烂额。(未完待续。 ()v 第二百八十二章 各房都打发了人来探病兼慰问,其中有几个是真心有几个是假意倒也不必细究。送来的东西都差不多。 说话间朱慕贤回来了,又林稍欠起身,朱慕贤急忙把她又按着:“你靠着就行,觉得身上怎么样?郎中来了吗?” “还没有。” 若是平时,这么大会儿功夫,连太医都该请来了。但是朱家一团乱,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朱慕贤皱了下眉头:“这些人现在是越来越不象话了。”这话既象是在说下人,也象是在抱怨不着调的兄嫂和其他人。他立马吩咐人去请丰太医过来。这位丰太医年纪轻,才进太医院也不久,朱慕贤和他是旧识,知道他医术精湛,所以倒烦请他来过几次。 丰太医果然很快来了,身后跟着个小僮背着药箱。他年纪轻,在论资排辈的太医院只能打打杂,给贵人请脉看病轮不到他,长天日久都是坐冷板凳,所以请他来倒是很便给。他先跟朱慕贤寒喧几句。朱慕贤轻声说了妻子的病况,照朱慕贤看,妻子水土不服倒不是主要病因,大半原因只怕还是因为心伤祖母的过世。 丰太医心里已经有了数,诊脉问话的时候都很分寸。因为相熟,倒也不用放帐子隔屏风的折腾。等诊完脉,丰太医略微沉吟,朱慕贤轻声问:“如何?” 他也知道妻子这是心病,只怕得慢慢调养。丰太医没答他的话,却问一旁的翠玉:“冒昧问一声,嫂子上次行经是何时的事?” 翠玉一怔,马上答:“是上上个月的廿四。”然后就是赶着回于江,吃不好睡不好的,李老太太过世,又忙丧事……等回于江的船上又病成这样,连又林带翠玉都没想起这回事来。说起来这个月已经到了月底了,月信还是没有动静。 还有个原因就是又林生完原哥儿后因为自己喂奶的原因。很久没有行经,这个是瞒着旁人的。虽然说原哥儿半岁之后不再喂了,月事也又恢复了,到底还不是很规律。 朱慕贤心里一动,忙问:“难不成,这是……” 丰太医一笑:“虽然脉象不是很显,不过嫂子这八成是有喜了。过个几日我再来看一回。恭喜朱兄,恭喜嫂夫人了。” 夫妻俩都没有想到这上头去。朱慕贤又赶紧问妻子的病要不要紧。丰太医说:“不要紧的,放宽心,多歇息就成,照我看。药也不必吃,有两道滋补的汤膳,我回来把方子写了,嫂子可以籍以调养。” 朱慕贤既欣喜,又十分忐忑,追着丰太医问了许多的话。丰太医耐心的一一解释了,末了笑着打趣他:“都说你是个多情会疼人,果然不假。这陪着往于江来回奔波,这会儿又急成这样。真该让罗三陆云他们几个都来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放心。咱们什么交情,我可不会诳你,嫂子真没什么事,就是身子弱了点,得好好歇息调养。从脉象上看,要是真的有孕,也有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应该是你们回南边儿之前就有了,这么来回折腾,又经了一场丧事都没什么大碍,可见这一胎是挺稳的,你不必过份忧心。对了,上次我和你说的事,你可别给忘了。” “没有忘,放心吧。就是因为这趟出门耽误了功夫。回头我去你那儿,咱们再细说。” 朱慕贤出去送客,翠玉和其他人都忙着给又林道喜。 又林自己还没什么真实感呢,难不成把她折腾得半死不活的不是水土不服,而是因为她又有了身孕?原哥儿才刚过了周岁,她真没想过这么快又会怀上。 “先别急着说。丰太医不也说了,还不确准呢。” 翠玉笑着说:“那是因为当太医的都谨慎。可要是没把握,人家刚才就不会说那个话了。依我看,十成十是有喜了。都怨我,这么粗心,小英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细心,我竟然这样马虎,连这种大事都想不到。” “这也不能怪你。”翠玉毕竟是个大姑娘,这种事情她哪懂行?就算有了前一次的经验,也还是一知半解的,不能指望她们一个个都变成专家了。 “这消息还是先别往外传了,等下次丰太医再来过了之后再说。万一要是不准,又张扬得人尽皆知了,岂不让人笑话。” 翠玉虽然觉得这事肯定假不了,丰太医可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不过她也赞成先隐瞒这消息。并不是为了怕空欢喜惹人笑话,而是她不大放心这府里的人。 这事儿对少爷、少奶奶是喜事,可别人未必会因为此而欢喜。远的不说,大少奶奶可是和桃缘居结下仇了,听人说刚怀上几个月不稳,要是有人在暗地里憋着要使坏,那真是防不胜防。 朱慕贤回来之后当然喜不自胜。就在回于江之前,夫妻俩有次说悄悄话,他还说让又林再生一个呢,不管是给原哥儿添个弟弟还是添个妹妹都好。添个弟弟,将来正好兄弟俩一起念书,添个妹妹,原哥儿肯定也会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兄长。当时说的时候,他也没想到妻子这么快就有喜。 一想到这段时日的奔波和煎熬,朱慕贤又忍不住后怕。幸好这一胎稳得很,要不然……要是真有个闪失,岂不是终身之憾? 再说,妻子本来是要为祖母服丧的,可现在她有了身孕,这当然也得变通一下。首先上饮食上就不能委屈了,住的更不能马虎。丰太医可说了,得好生滋补调养。记住最快最新文字版更新 夫妻俩关起门来说了会儿话,这消息果然就没有对外张扬。别人虽然知道桃缘居请了郎中,但也只以为是因为哀损过度和水土不服才请的,没谁会往别的上头联想。 连大太太那儿,夫妻俩都暂时瞒着,不过老太太那儿,朱慕贤倒是悄悄的去说了一声。因为妻子要调养,做各种吃食,这必然瞒不过厨房的人。既然不能用大厨房,那就只能烦劳老太太这儿的小厨房了,所以这事儿瞒着别人可以,老太太这里是不能瞒的。再说,要说家里头朱慕贤最信得过谁,那也就是祖父和祖母了。 老太太听了这消息果然也是意外之喜,捻着佛珠念了好几声的佛,又叹口气:“你媳妇也不容易,正好这时候遇到这样的事……幸好这孩子福大命大,将来说不定是有大造化的。” 小厨房的人都是徐妈妈管着,厨活儿出色是不用说,重要的是人也靠得住。徐妈妈亲自去交待了,朱慕贤又额外给了赏钱。 又林的一日三餐大厨房还是照样送来,小厨房送东西来也是师出有名――这是老太太体恤孙媳妇的身子,给额外添补的。 这别人都没什么话说。本来四少奶奶就是老太太作主挑的,两人算是同乡,向来对她偏疼些。再说她祖母新丧,又大病未愈,连二太太都只是私下里说了两句酸话,并没引起什么人的猜测。 当然,这也是因为现在朱家正是多事之秋,各房都有烦心的事儿,且顾不上去抓别人的小辫子。 大太太因为朱明泽的亲事与大老爷争执不下。大太太的意思是,亲事她只找着一门这样的,再找也不会比这更好。大老爷要硬是鸡蛋里头挑骨头,那这哪儿大太太就甩手不理了,让大爷去给他心爱的儿子寻个门第高贵,生得美貌又有万贯陪嫁的媳妇去吧。也不想一想,朱明泽要什么没什么,一个庶子,又是个白身,生得又不是潘安子建那样的,还想寻个什么样儿的?十全十美的姑娘除非吃错药了才会嫁了他。 大老爷说不过大太太,可是他就是觉得大太太偏心,对庶子太过凉薄,争执到后来两人僵持在那里,谁也不退妥协。 反正耽误的是朱明泽,大太太才不怕呢,大老爷要不愿意,就尽管拖着,拖个几年才好呢。 大奶奶钟氏这些天被气得心口疼,陪嫁丫鬟都是她信得过的人,她也不是没给丈夫准备人,紫菀生得白净俏丽,她为了显得自己贤良,挑了她给丈夫在房里服侍。紫莺细心,大奶奶舍不得她,本想在家里挑个管事给她成亲,依旧留她在身边伺候,结果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耽误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紫莺会背叛她,都已经怀上两个多月了。要不是别人密报她说紫莺月信未至,又有人说见紫莺和大少爷在花园角上的赏荷轩单独待在一块儿,她一点儿都没有怀疑。 陪嫁丫头和丈夫……这双重背叛象是在钟氏脸上狠狠扇了两个响亮的嘴巴,抽得她眼冒金星头晕目眩,抽得她颜面扫地恼羞成怒。 她在想这事儿说不定府里上上下下早就知道了,单瞒着她一个。一看到有丫鬟仆妇在一块儿说话就觉得别人一定是在讥讽耻笑她。 丈夫对那个下贱的小娼妇格外维护,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他说他需要健康的儿子,说这事儿并非紫莺的过错。 以前也没他如此有担当过! 钟氏恨得咬牙。 以前她有事想依靠他,他总是靠不住的。可是现在终于有担当了象个男人的样儿了,却是为了别的女人和她顶着干。 ―――――――― 累死了。家里人到现在也没回来,我回来时已经十点多了,弄睡了儿子赶紧来更新,幸好白天出门之前已经写了一半。 每次有喜事,帮着张罗忙活都觉得吃不消 ()s 第二百八十三章 石琼玉第二天便上门来探望,她听说又林病重,一见她脸色腊黄神情委顿,顿时快走了两步,到了床边坐下。 “怎么病成这个样子?”石琼玉摸了一下她搭在被子上的手,这天是个半阴天,还很闷热,可是又林的手冰凉凉的。这种别人穿着纱还一身汗的天气,她还盖着夹被。 “也没什么的,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没大碍。回来的船上不大吃得下东西,现在已经好了,早起还吃了一碗红枣儿粳米粥呢。” 石琼玉可不信她那一套:“你别想瞒我,净拣好的说,请郎中看过没有,郎中是怎么说的?” 瞧,这就是狼来了喊多了,以前有什么事总是避重就轻的说,这回说实话人家都不信了。 又林耐心的解释:“请了,怎么能没请?昨天一到家就请了太医来了,太医就是这么说的,说药吃不吃都不打紧,饮食上注意调理就成了。” 石琼玉这才勉强信了,还是嘱咐她一堆话。先是安慰她不要太过伤心,又劝她一定要好好保养身子。孩子还小着呢,就算有奶娘、老妈子和丫鬟们照料,到底比不上亲娘,就算为了原哥儿,她也一定得好生保养身子。 又林当然是一迭声的应下。 什么都不如身子要紧,这道理她穿越伊始就明白。那会儿四奶奶就是因为生孩子做下病,一年里好几个月都卧床休养,料理家务,照看孩子……这些事她都是有心无力。 “你来得正好,石夫人托我给你带了许多东西来呢,衣料,茶叶,药材,还有好些旁的东西,装了三四只箱子。我本来今天要打发人给你送去。正好你来了,就便带回去吧。”一边说,一边吩咐翠玉去西屋架子上去把清单取来。 提起石夫人,石琼玉当然十分关切,问起家里人的近况来。 又林没见到石家其他人,说的都是听说来的情形。石琼玉十分关切,不停的追问细节。又林被问得没办法,她又不能跟石琼玉全实话实说。说石夫人现在老迈不堪,忧心忡忡,说石老爷子旧疾复发卧病在床。好在她现在是病人,觉得招架不来就作虚弱状眯起眼来。不过她也不算是装。她现在气虚,说了这些话,的确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头晕目眩的。 石琼玉十分自责,连忙转了话题。 翠玉也把那张清单取了来,石琼玉最迫不及待的就是想看石夫人的信。只是现在当着又林的面,不好马上就去拆。又林十分善解人意:“你先看信吧,正好我也靠一靠养养神。” 石夫人的信上说什么又林并不知道,但是按常理也并不难推想。父母们对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的。按四奶奶家书的一贯套路,想必石夫人的差别也不会太大。 果然一会儿石琼玉就回来了,眼圈有些微红,神情并没有什么太多异样。看来石夫人并没在信上写石家现在所面临的最大危机。 这件事如果说一定有一个人受的伤害最严重,那必定是石琼玉。杨重光同她曾经真心相爱过,但是昔日的情人与自己的家族反目成仇……她必定会非常痛苦。 “我给你带了一些补品,一枝人参。还有几册城西书肆新出的书。”石琼玉很了解又林,两人又都喜欢读一些杂书,所以颇有些共同语言。 石琼玉没有留下用饭,她挂念家中的孩子,所以又陪又林说了会儿话就告辞了。 送走了石琼玉,又林的心情也并不轻松。 隐患终究会爆发出来,现下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杨重光的性格又林多少也了解一些,这人心情坚毅。幼遭大变。支撑他努力上进的目标大概就是将来有朝一日为父亲洗刷冤屈,向仇人们报复。他不会放弃这个目标,不管是为了谁―― 又林忍不住会想,要是当年,石家没有阻挠压制他上进,或者。把石琼玉许配给他,成全了这一对有情人,他会不会象今天一样…… 也许他会做不同的选择。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她正出神,外面有人回了一声:“徐妈妈来啦。” 又林有些意外,忙说:“快请徐妈妈进来。” 小丫鬟打起帘子,徐妈妈笑容满面的进了屋。 “给四少奶奶请安。” “徐妈妈快别多礼,快坐下歇歇吧。这么热的天儿,有什么话打发人走一趟就是了,您何必亲自过来。” “别人过来,老太太可不放心,就是我也一直惦记着四少奶奶,不亲自来瞧一瞧,心里总是不踏实。四少奶奶今天觉得怎么样?” 又林微笑着把刚才跟石琼玉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对石琼玉她并没有提起怀孕的事,但是徐妈妈是知情人,说话当然要更方便一些。 其实大致情形徐妈妈都了解,只不过她来这一趟,一来是亲眼瞧瞧又林的精神气色,二来也是表示了老太太的态度。 “老太太让我和少奶奶说,想吃什么喝什么,可别客气,尽管打发了人去小厨房说一声,再怎么着也不能亏着你和孩子,还让我带了这串佛珠过来。” 又林一眼就认出这串佛珠是老太太经常拿在手里的那一串。听说这串珠子很有来历,又林当年在于江认得朱老太太时就见她套在腕上,并且时常摩挲祝祷。 “这可不成……这是老太太的心爱之物,我不能收。” “四少奶奶听我说。老太太说,四少奶奶刚经历亲人离世的悲戚,心神不安定。再加上连日奔波,又有了孩子,特别需要宁神静气。这珠子呢,是暂借你戴戴,希望可以压一压邪祟,保你们母子平平安安。等你身子好了,再还给老太太也不迟。” 既然说了不是给,是借,又林也不好再拒绝。徐妈妈也没有立刻就走,问了又林和原哥儿今天的饮食,又林也顺便问了徐妈妈两件府里的事。徐妈妈是朱老太太的陪嫁丫鬟,在朱家待了几十年,可以说这府里没什么能瞒过她的事。 “听说三婶儿在给六弟寻亲事?可有看中的人家了?” 徐妈妈摇摇头:“三太太这些深居简出,连亲戚都不大见,更不认识什么人。哪家有适龄的姑娘,她也没个数。三太太托了大太太、大少奶奶和二太太,还到老太太跟前去求过……” 又林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非常不赞同。 三太太的心情又林理解,为了孩子,当母亲的总是愿意去试所有的门路。可是三太太可能太久不和人打交情,于人情处世上头不大通达。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更何况是大太太和二太太这样的死对头。又林设身处地的想想,假如她是大太太,妯娌把这事儿托了她,她也应了,一转身儿她又去托自己的死对头,这叫什么事儿?大太太心里能舒服了才怪!当然,更不可能落力的给她帮忙。反过来,二太太那里肯定想的也是一样。 再说,大太太和大少奶奶是婆媳,这事儿和大太太说了,大太太当然也要吩咐儿媳妇,可三太太自己又去跟大少奶奶说这事儿,明显又让人家婆媳间有点不大自在。是说大太太对儿媳妇没权威呢,还是觉得大少奶奶不会对这事上心,才要多此一举的叮嘱她? 看来一时半刻的,朱博南是娶不上媳妇了。 对朱慕贤的这个小堂弟,又林难免多关切几分。一来他年幼丧父,三太太看管太严,这孩子小小年纪沉默得不象话,也很少笑容,难免惹人同情。二来,在朱家这一辈的子弟里头,他是难得和朱慕贤一样肯读书想上进的。其他的人,不是又林说,就没一个读书种子。丈夫得空就给堂弟讲课业,又林自然也跟着关心。 他年纪还轻,又太腼腆。又林觉得,假如晚娶两年,其实也不是坏事。 徐妈妈说话从来都很有分寸,并不讲人是非道人长短,不过她一看四少奶奶的神情,就知道她已经明白里头的复杂关系了。心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点一知十。象三太太那样的,真是没法儿说。在家做姑娘时不太懂这些也不怪她,嫁过来之后婆婆宽厚,丈夫体贴,日子过得舒心,也没学到什么手腕。等丈夫死了,她就跟活死人差不多,这么些年来做人一直没什么长进。 又说了几句话,徐妈妈也很有眼色的告辞了。病人毕竟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养病,说话应酬也很耗神。 过了午又林睡了近一个时辰的中觉。她能睡实,翠玉和小英她们当然是谢天谢地。这人只要能吃得下东西,能睡得着觉,身体就肯定能一天天好起来。象在船上时似的,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实,瘦得惊人的快,实在让人揪心。 ―――――――――――――――― 被各种喜酒淹没的苦命的我~~ 今天这场喜酒是在五星酒店,那声光效果,那浩大排场,可是酒席却与场面形成了强烈反差,勉强混个半饱回家 ()s 第二百八十四章 乳娘把原哥儿抱了过来放在又林身边,原哥儿很乖,趴在又林身边儿玩一种九宫算筹的游戏。他虽然还不懂算数,可是那些木方块儿颜色鲜艳,他把木块儿拨过来拨过去的,很会自得其乐。乳娘怕少奶奶身子弱想把原哥儿抱走,结果原哥儿不乐意了,不让乳娘抱。 “不要紧,就让他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吧。” 乳娘笑着说:“少爷这是好几天没跟少奶奶待一块儿了,想亲近娘。” 又林摸了摸原哥儿的头,原哥儿抬起头来,一双眼明澄澄的。又林柔声说:“没事儿,你玩儿吧。” 原哥儿又乖乖低下头去拨弄他的算筹。又林问乳娘原哥儿今天吃了什么,午觉睡了多少时候。乳娘素来知道四少奶奶细致,吃的什么,睡的时辰也都记得清楚,一点儿不敢马虎。 又林想起件事来:“他那些颜色鲜亮的衣裳,就都先收起来吧,捡着那素净点儿的穿——要是不够穿了,和胡妈妈说一声,现做几身儿也使得。” 乳娘忙应下来,连声称是。 她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儿。可不是么,少奶奶的祖母刚过世,原哥儿再穿着大红大紫着实不合适。不但原哥儿不能穿,她再穿着只怕刺少奶奶的眼。乳娘一面琢磨着原哥儿这季新做的衣裳里有哪几身儿比较素净,一面琢磨着自己那两件鲜亮的衣裳也得收起来了。 天气闷热得厉害,到了掌灯时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又林问了一声,朱慕贤还没有回来。小厨房单独送了她的饭菜来,大厨房的饭菜也送来了。蒸的小点心直接放在笼里端上来,一揭笼盖,笼屉底下垫的是荷叶,一股清香直接逸出来。 “瞧这糕蒸的,比画上画的还好看呢。” 白芷把糕放在又林面前:“奶奶尝尝看,小厨房的人说怕奶奶吃得甜腻了所以糖和油都没多放。” 又林挟起一块糕放进碟子里,还没送入口中,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中传来了脚步声响,接着院门开了。 这会儿谁会来?听脚步声还不是一个人。 翠玉已经机伶的在外头回了话:“少奶奶少爷回来了。” 又林抬头往外看,门帘掀起,朱慕贤走了进来,他身后还有人在收伞,外头暗也看不清,又林只当是丰太医也跟着来了。结果那人放下伞来进了屋,一抬头一张脸丰神如玉,双目清朗有神,却是杨重光。 杨重光身后还有个人,穿着一件薄斗篷,进了屋才摘下风帽来。 这下又林可不会看错了,是玉林。 又林一情急,就想穿鞋下床,玉林忙说:“姐姐你坐着别动弹。” 她脱了斗篷进来,先就着灯光细细打量又林,秀气的眉头微皱起来:“怎么瘦成了这样子?太医是怎么说的?” 那边儿朱慕贤知道她们姐妹俩肯定有好些话要说很有眼色的带着杨重光避到一边去了,把东屋留给她们俩好好说话。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方便吗?” “下着雨,我们也没走正门。”玉林不满她扯开话题:“请的哪位太医看的?” “丰太医。” 玉林想了一想:“他?太过年轻了,还是请个老成些的来看看。 我倒知道一个不错,姓叶,不如现在让人去请了来再仔细瞧瞧。你打小什么时候晕过船,这回怎么能折腾成这样。” 又林看她满脸关切,心里一琢磨:“其实······也不是晕船的缘故,丰太医说,我可能又有喜了。” 她猜着朱慕贤可能没有告诉这两口子她有喜的事一来时日浅,还不是十拿九稳。再说玉林他们今天来得这样匆忙,可能也没有机会说。 玉林果然不知道,眼睛一下子就睁圆了:“真,真的?多少时间了?” “要是的话,应该有两个月了吧。” 玉林转忧为喜:“哎呀那可是好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都当过娘的人了,怀没怀上你自己心里还没数?” “确实是没想到······”跟妹妹说起这事来,又林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再加上这些日子事多,实在没顾上……也没往上头去想。” 提到这个话题,两人一时都沉默了。隔了一会儿,玉林才轻声说:“祖母她……是几时去的?” 玉林肯定已经知道这消息了,又林回于江奔丧是瞒不了人的。她再看玉林的穿着,一件淡青的宫装,下头系着白色水波裙,头上戴也是素银头面首饰,十分简素。 她这样有心,又林也十分欣慰。 “是上个月十九······祖母去的也很安详,没有多受多少罪。” 玉林点了下头:“嗯。”她慢慢地问:“祖母······提到我了吗?” 这个真的没又林实话实说:“没有,我到家的时候,祖母已经说不出话,第二天就过世了。” 她又简单说了几句丧事如何办的,玉林听得很是仔细。她伸手抹泪,又林把枕边的帕子递给她。 又林宽慰了她几句,看她情绪渐渐好些了,转开话题说:“我还带了些东西回来,有些是首饰,还有祖母曾经用过摆过的东西,都收在箱子,搁在西屋了,还没得空收拾出来,回来你看一看,要是喜欢哪件儿,你就带回去,权当个念想。” “好,等下我就去拣。原哥儿呢?” “我让人把他抱过来。” 小英出去,过了片刻果然把原哥儿抱来了。乳娘已经给原哥儿换了素淡的裤褂,不过颈项里戴着那个李老太太最后交给又林的赤金点翠的如意长命锁。乳娘本想给取下来换成镶白玉的银项圈,可是一想,这个项圈不是原来家里的东西,少奶奶带着原哥儿回来之后就一直挂着,说不定就是娘家长辈给的,那意义不同,所以并没敢给他换掉。 玉林一下就看直眼了,笑着说:“哎哟,长得可真好,虎头虎脑的。” 她把原哥儿抱了起来,原哥儿一点儿都不认生,正相反,天天有仆妇,丫鬟们陪着,他还很喜欢和长得漂亮的人接近,玉林生得好看,他当然一点儿都不排斥。 玉林哄着他说:“原哥儿,我是你姨母,喊我姨,喊呀。” 原哥儿平时说话都不是太给力,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见到了大美女,超常发挥,含含糊糊地喊:“咿,咿咿。” 玉林大喜:“姐,你听,他喊我了,他喊我了。” 又林一笑:“他喜欢你呢,平时让他喊个娘都得拿着架子,不好好哄就不喊。” 玉林准备了见面礼的,这会儿就拿了出来,小英替原哥儿接过来了。 说了这么一番话,玉林忽然想起来:“哎呀,姐姐这是要用饭哪。” “没事儿,一直躺着也不饿。” “那可不成,你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呢,不能饿着我小外甥了。” “你用饭了吗?” 玉林摇摇头。 “那正好,咱们一块儿吃。” 玉林坐了下来,小英又取了一副碗筷来,姐妹俩头碰头的用饭。 玉林喝了口粥:“这粥不错……挺象咱们家那儿的口味。这是你们大厨房做的?” “不是,大厨房里的人都是北方人,这是老太太的小厨房单做的,刚刚送过来。” 玉林轻声说:“我觉得,这么和姐姐在一块儿吃饭,好象又回到以前了。在家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回我病了,姐姐就让厨房做了我喜欢的粥和小菜,端过来陪我一块儿吃,好象…···也是这么个天气,下着雨……” 又林也有点模糊的印象,只是记的不象玉林这样清楚。 饭桌撤下去,玉林陪着又林说了会儿话。她不能久待,可是却一时也舍不得走。又林催着她,她才站起身来:“那我过几天再来,姐姐你好生养着,再给我生个聪明伶俐的外甥。”话一说完她赶紧又补了句:“外甥女儿也好。” 又林笑着催她:“行了,你快走吧。” 这个孩子虽然来得突然,可是她却也冲淡了又林的悲戚,为了这个孩子,又林也得好好保重。 送走了他们夫妇二人,朱慕贤才进屋来更衣。 又林问:“你们怎么一块儿回来的?” “我刚一出大门,杨兄就在门口等着我呢,郡主坐在车里头,一定要过来。” “你们用饭了吗?” “用过了。”朱慕贤换好了衣裳,趿着鞋过来坐在床边,手轻轻虚按在她的小腹上:“今天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也有胃口吃东西,精神也好了不少。” “那就好。” “你呢?宋学士没说什么吧?你那些同僚们呢?” 夫妻俩正说着话,听到远远传来的哭叫声,夹杂在雨声中,听得不甚清楚。 又林怔了下,朱慕贤站了起来。 他们院子靠东墙,经常能听到外头坊市的动静,至于朱府里的其他院子,倒是不大听得见动静。 可是这声音听着不是外头传来的——天都黑了,又下着雨,坊市早散了。听起来象是府里头的动静。 “没事儿,你放宽心,别多想,我去看看。” “你当心,下雨地上滑。” 朱慕贤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当心着呢。” 好多事~~累瘫了。 ()e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事实上,不用朱慕贤出去,那声音越来越近了,有哭喊忄骂,只隔着一扇门,听得异常清楚。 朱慕贤皱了下眉头,让人去开门。 “少爷,这一听就是麻烦事儿,咱们····`·” “开吧,都跑到咱们门口来了。” 胡妈妈让人去把门开了半扇。[]首发家事285 门前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门前的几个人也炕清楚脸。胡妈妈站在门口,瞅着几个仆『妇』、婆子把一个女人按倒了拿绳索要捆,那个女人一抬头,仿佛见了救星一样喊起来:“四少爷!四少『奶』『奶』救命!我是冤枉的啊!” 站在门口的人明明是胡妈妈,可是她口口声声喊的都是四少爷和少『奶』『奶』。朱慕贤根本没有『露』面,一直站在门扇后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那个女子一喊,本来要去堵她的嘴的人倒不好去堵了,支叉着手站那儿。 那女子往这边挣着,还真让她给挣脱了,往这边跌跌撞撞的跑了几步:“四少爷救命!” 胡妈妈抬了抬下巴,桃缘居的两个仆『妇』立刻过去把她架住了。 胡妈妈问了声:“这是谁啊?” 后头有人应了声:“看着象是三少爷屋里的刘姨娘。” “哦,那给三少『奶』『奶』送回去吧。 刘姨娘怎么也想不到胡妈妈来了这么一句,顿时尖声哭叫起来:“我是被他们冤枉的!我什么也没干!四少爷、四少『奶』『奶』,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朱慕贤早就知道刘姨娘是个麻烦。如果不是和二房关系微妙-,她的身份又是堂兄的妾,朱慕贤早早会想法儿拔除这个麻烦。 让她这么一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夫妻和她有什没为人知的秘密联系呢! 朱慕贤虽然年纪轻,可是经历过的坎坷波折并不少,再加上朱老爷子的言传身教,他绝不单纯以为今天这件事情是偶然的。 且不说这会儿的天气·下着雨,四下里都昏暗一片,刘姨娘怎么会正好跑到桃缘居门前来。就说她身后跟着追来的几个人,个个儿都不是善茬·能让刘姨娘跑了这么远还大喊大叫的惊动人? 朱慕贤根本不用费神就可以断定,这就是冲着桃缘居来的。 这是什么人想把脏水泼给他? 刚才那种情形,就算他不让人开门,别人只要有心抓把柄,自然还会有另一套说辞。为什没开门?肯定是心虚呗。如果不是心虚,听见外面有不寻常的动静,哪会毫无反应呢。而现在开了门·刘姨娘那话听着又着实有很大歧义,由不得人不想歪。 为什么刘姨娘跑出来哪儿都不去单往桃缘居跑呢?为什没找别人救命要找四少爷夫『妇』呢?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 都是一家人,一笔谢出两个朱字,这样折腾是何必? 前些日子回于江,虽然待的日子不长,事赶事儿,可是朱慕贤很喜欢李家。岳父岳母也好,两个小舅子也好·都透着股亲,透着真。亲亲热热的在一块儿,那才象是一家子人。 其实以前他也有这种感觉·在李家待着,就觉得自在,舒坦。倒是回了自己家,反而有更多的顾虑。[]首发家事285 胡妈妈看了看少爷的脸『色』,得了他的示意,对门外头的人说:“你们的人,你们带回去吧。” 那几个仆『妇』总算动了,一根绳把刘姨娘捆了堵了嘴拖走了。 门掩上了,不过朱慕贤知道这事儿没完,今天这只是个开头。 要是平时·这些小动作他也不在乎。可是妻子现在正怀着身孕,丰太医也说了,这会儿正该好好静养。不管在背后做手脚的是谁,正撞在这个时候,朱慕贤都绝不能容忍。 外头的动静大,又林也听见了·只是不那么真切。 “什么事儿啊?” 朱慕贤坐了下来:“是三哥的妾,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已经让他们带回去了。” “刘姨娘?” 朱慕贤从前和又林提过一次刘姨娘的来历,不过陆秀云母女的事时隔多年,又林也没放在心上。 “是。” 又林马上想着:“是不是三房的……那个丹菊······” “我让人去打听打听,但愿不是。” 虽然说丹菊是三房的,与他们不相干,可是如果她出了什么好歹,毕竟兆头不好。再说,朱长安成亲几载,好不容易丹菊有了消息,朱慕贤也希望堂兄能得个子息。就算是庶出,那也总是朱家的子孙。 可是打一开头朱长安跟他说这个喜讯儿,约他喝酒的时候,他就有预感,丹菊这个孩子,怕是很难养得下来。 去打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果然是丹菊出了事。 说是吃过了晚饭没一会儿,丹菊就腹痛,下红,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说是可惜了,已经能看出来是个男胎。 若是没有晚上门前头闹的这一出,朱慕贤这会儿也为朱长安觉得遗憾。可-这会儿他且顾不上这个。安慰了妻子陪她睡下,朱慕贤却着。 果然第二天,这事儿就阄腾起来。二太太盼着抱孙子,这几个月来都小心翼翼的,没想到还是期望落空。其他人都是刘姨娘嫉妒丹菊,还有人说看见刘姨娘动了给丹菊送过去的饭菜。刘姨娘被捆了,披头散发,花容失『色』,到了二太太面前就一迭声的喊冤。大太太本来是要看二房的热闹,要说二太太抱不上孙子谁最开心,大概非大太太莫属。 刘姨娘昨天晚上还有力气叫嚷,现在嗓子也哑了,人也没力气了,哭哭啼啼地说自己冤枉,丹菊这阵子都是自己在屋里吃饭,做饭的、给她送饭的,准备碗筷的,还有喝的茶水—-—谁都能动手脚,为什么非一口咬定了自己? 二太太恶狠狠地问“那你去动那食盒干什么?” “我就是······”刘姨娘被二太太的目光吓得一缩:“我就是听小丫头说,丹菊吃得特别好,都赶上太太『奶』『奶』们的份例了,想瞧瞧……” 这理由实在太站不住脚别说二太太,连大太太这样没成算的人都不会相信。[]首发家事285 钟氏也跟着过来了。连日的争执吵闹消耗了她太多精气神,看起来萎靡不振,象是缺水干枯的花草。可是今天她却十分精神陪着大太太一起过来的。 二太太知道这婆媳俩没安心,她心里憋着气。 孙子没了她当然难受,大房婆媳俩这种明摆着兴灾乐祸的态度更让她火冒三丈。 “把她给我拖下去!先好好看着—”后头的话二太太没有说出来,可是话里蕴藏的意思众人都明白。二太太从阑是个心慈心软的主,以前二老爷的通房姨娘有发卖的,有一顿棍子打残的,还有病死得不明不白的。 刘姨娘打了个激灵。不成再不寻出生路,她只有死路一条。 “大太太!大少『奶』『奶』救救我,我真是冤枉的。你们叫四少『奶』『奶』来,我,我和四少『奶』『奶』是表姐妹啊!你们不能就这么处置我,我又不是你们几两银子买来的,我是正正经经的姨娘啊!四少『奶』『奶』她不能不管我啊!” 钟氏脸上那种得意的劲头儿简直都无法掩饰了。 大太太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你说你是谁?” 刘姨娘抓住了一根稻草就不松手:“我是四少『奶』『奶』的表姐!小时候我还在李家住过好一段日子。我娘是李家老太太娘家的表侄女儿……不信您去问!我娘也姓陆,四少『奶』『奶』肯定记得我!” 二太太的目光顿时变得更阴鸷了。 这事儿居然和大房扯上了关系——这个刘氏居然和大房有亲戚!这事儿她居然不知道!一直被瞒得死死的! 如果刘姨娘和大房没关系这事儿二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管教不严。可是要是大房动的手脚…… 看着二太太两眼都能喷火了,大太太咳嗽一声:“这事儿倒新鲜从来没听说过啊。你是她表姐?” “是!” “她也知道你?” 刘姨娘点头如鸡啄米:“知道!肯定知道!” 二太太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大嫂看,今天这事儿怎么办?是不是请贤哥儿媳『妇』来当面说个清楚啊?” 大太太脸『色』不愉:“她身子不好,一直养着病呢,这事儿难道你不知道?” “不过是水土不服罢了,不是请了郎中看过说没大碍吗?”二太太钉的紧,大太太看了一眼钟氏,示意大儿媳『妇』说话帮腔。 虽然她也觉得小儿媳『妇』的病不怎么要紧,可是现在对着二房,大太太是肯定不会让二太太称心如愿的。 没想到钟氏却说:“太太,二太太说的也有理。弟妹都回来几天了病也该养得差不多了。实在不行,让人抬了她过来,反正只是说几句话,没大碍的。” 儿媳『妇』当面拆台,让大太太实在是措手不及。 二太太马上说:“既然这么着,我就让人去请了。” 大太太气呼呼的狠狠剜了一眼大儿媳『妇』:“你说什么话?你敢不顾你弟妹的死活了?” 两个媳『妇』不和大太太早知道,可是对着二房的时候大房该抱成一团里外齐心才是!钟氏这当面不给大太太面子,实在让大太太又惊又怒。 钟氏一脸假笑:“看太太说的。今天这事儿弟妹要不来,肯定说不清楚,咱们也不能光听刘姨娘一面之辞啊。再说,要她真是弟妹的表姐,咱们也不能看着二太太就这么把她给随意处置了吧?” 大太太这会儿虽然气得狠了,可是人还没糊涂。钟氏说得好听,其实满嘴没一句实在话! 本来想今天双更的,但是白天又有事耽误了,明天争取双更。 ♂♂ 第二百八十六章 钟氏早已经吩咐了人,就等着去请人的这句话。[guanm]大太太的气她也不在乎,反正马上就能听着她想听着的消息,到时候大太太也顾不上找她麻烦。 过了盏茶功夫,听着外头脚步声响。钟氏心里存着事,坐不住,微微欠起身抬头朝外看。 来的不是她以为的报讯的人,也并不显得匆忙。 等人进了院子,大太太也有些意外,她只以为来的是儿媳妇,没想到儿子也一块儿过来了。 “你今日怎么在家里?” 钟氏比她更想问这句话! 朱慕贤说:“昨儿回来的时候下雨,着了凉,今天就告一日假。” 大太太十分关切:“可请郎中了?可吃药了?” “昨晚就喝了姜汤,今儿早起也用了药,已经觉得好多了,没什么大碍。大嫂和二婶儿也在。” 钟氏的勉强的招呼了一声,二太太铁青着脸,目光阴鸷,象失了崽子的母兽。 又林跟在他后头,看起来脸色还是苍白,瘦得都不大撑得起衣裳了,丫鬟扶着她行了礼,大太太忙说:“你们两口子也是,既然都病了,就使人来说一声,何必硬撑着都过来。快坐下歇歇吧。” 翠玉朝前走了一步:“回太太的话,不知道这边儿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大少奶奶院儿里的那位周嫂子领着七八个人一下子就闯进桃缘居里来,口口声声让我们奶奶马上过来,我们说奶奶刚吃了药不能挪动,他们说连软兜都抬来了,一刻都不能等。正好少爷在家,怕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所以陪着奶奶过来的。” 大太太虽然脾气冲,可是并不傻。大儿媳妇这什么时候把软兜都预备下了?平时软兜这东西府里根本不大用,且都放在二门外呢·不是说抬就抬得出来的。 她这是早有谋划啊!还有她这气急败坏的架式,好象掉的不是二房的孩子是她的亲孩子一样。 大太太又瞪了钟氏一眼。 回头再和她算账。 钟氏还是没理会,不过现在的她和片刻之前的心情已经大相径庭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朱慕贤会在家中,一下子把她的筹划全打乱了。 “也不是旁的事。你三哥院子里有个丫头怀了孩子·这大家也都知道。结果昨儿突然孩子就掉了,说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又有人看见刘姨娘动过食盒碗盏,所以要问问清楚。” 这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不就是说刘姨娘做了手脚害了丹菊的孩子吗? 朱慕贤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娘和二婶儿看着处置就是了。” 二太太接过了话头:“正是这个话。我们要处置她,她口口声声说是四少***表姐·所以才想请侄儿媳妇过来问一问,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朱慕贤将目光投向妻子,又林疑惑的看了一眼二太太,又看看下头跪的刘姨娘:“我表姐?” “正是!”刘姨娘忙说:“我娘姓6,小时候我还跟着娘去过于江,在李家住过好一段日子,你真不记得我了吗?我娘是李老太太的娘家的表侄女儿。” 又林想了想:“好象有点印象,只是记不清楚了。要说姓6·那倒应该是亲戚。” “是真的,”刘姨娘急得话都说不完整了:“是真的,我真没有说假话。我还记得当时我们住家的时候·院子里栽着石榴树呢。” “我也记着一点儿,不过……”又林疑惑地问:“我记得你该是姓曹……好象名叫亭儿?这……名姓都对不上啊。而且,你既然知道这层关系,怎么前都没有说呢?” 纵然是这种境地,刘姨娘还是被这个问题逼得红了脸。 说起来着实不光彩。 6秀云当年丧夫之后去李家,其实是想赖在李家不走的,可惜没能如愿,当时刘姨娘都记事了,如何不知道她娘的打算呢?但是李光沛一点儿没有那个意思,还请了6秀云的兄嫂过去·6秀云再赖不下去,只能离开李家。后来她认识了姓刘的商人,说是做了妾。可是刘家大妇厉害,她一个丧夫的寡妇,关键是还带着个孩子,进不了刘家门·只能做了个没名份的外室。刘姨娘则一直含糊着,姓什么根本也没人去管。 等6秀云死了,那个商人把她带回去,她也就不明不白含含糊糊的姓了刘。 这事儿说起来实在不光彩,可现在生死关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刘姨娘只能说了个大概,非是母亲改了嫁,继父姓刘,所以她也改了名姓。 “哟,那还真是巧了。”钟氏哼了一声:“天底下竟然这么巧的事,自幼见过面的表姐妹竟然都进了我们朱家的门儿,这天天早晚的见着,还会不认不出来?钟氏的言下之意,明晃晃的在说她们早有勾连了。 但二太太并不理会`钟氏说了什么,她冷眼看着老四媳妇和刘姨娘的情态,看来不象是之前就有瓜葛的。 她的目光从老四媳妇脸上掠过——进门这几年,二太太觉得老四的媳妇倒是歪打正着娶对了。虽然是南边儿乡下娶来的,可是气度、行事、言谈,一点儿不逊于京里头的大家闺秀,而且她为人正派,从来不惹是生非,朱家上下提起这位四少奶奶来没人不赞的。 她会指使刘姨娘干出这种事儿来吗? 不,不会,这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就算二房没了这个孩子,还会有其他子嗣的。就算二房绝嗣了,大房得了更多的家产,可是最后继承家业得到好处的人是朱正铭又不是朱慕贤。这世上,杀头买卖有人做,赔本儿买卖绝没人干。再说她租母新丧,自己大病未愈,且顾不上这些。 不会是她。 二太太的目光又移到刘姨娘脸上。刘姨娘已经憔悴的不能看了,脸上有好几处淤伤,披头散,两眼红肿。 她的确既轻浮又愚蠢。除了朱长安,这家里再没有别人愿意理会她,就算是朱长安,出了昨天那件事之后,也肯定对她只有愤恨了。做人做成这样,可见她平时为人处事有多么糟糕。而且好几个下人异口同声说见她动过食盒,紧跟着丹菊就出了事。 二太太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的确怒不可遏。可是现在搅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也比一开始冷静得多了。 仔细回想整件事,二太太觉得不太对头。 刘姨娘真的那么蠢?想下药害丹菊,她的确有这个动机。但是她怎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下药呢?怎么也该避着人悄悄动手吧?而且下了药之后,剩下的药和纸包还留着,就放在梳妆匣里,韩氏让人一搜就搜着了。这种要命的物件用过了之后马上就该毁尸灭迹,而不是明晃晃放那儿等人去现,那不是自寻死路吗?再蠢再傻的人也该想到这一点。 二太太精明强干,处置过不知道多少侍妾丫头,对于内宅里各种腌手腕都了若指掌。刘姨娘这事,如果没人在背后唆使,那就是被人栽了赃。 而栽赃她的人,应该才是真正下药害了丹菊的孩子,害二太太没了孙子的人。 那个人,会是谁呢? 她的目光在屋里的几个人脸上一一掠过。 先是和她同坐在上的大太太。 不……二太太先在心里摇头。 虽然妯娌不合几十年,但二太太了解大太太。她没有那个手段。要是她会指使下药、栽赃、借刀杀人还有一箭双雕这些把戏,她也就不是她了。大房那一把好几个庶子和庶女也不可能生下来。自己跟她斗得最厉害的时候,她都没想过要拿二房的子嗣开刀,何况现在? 也不是她。 二太太的目光在钟氏的脸上停下来。 钟氏心胸狭隘,从上次锦珠的事情看,这事儿她不是做不出来,而且今天她的态度也不对头,过份热切了,上蹿下跳的,事情反常即为 再接着,就是自己的长媳白氏。 白氏也没有动手的理由。再说,二太太很喜欢这个媳妇,打心眼儿里就从来不觉得她会和这事有关系。 最后一个就是韩氏。 丹菊的孩子没了,大概韩氏脸上犯愁,肚里不知道多么称心如意吧?没有人会抢在她前头生下长子长女来了,韩氏怎么会不高兴? 她的嫌疑最重。 刘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诉说自己的冤枉,她说她只是羡慕丹菊怀了孩子,还听说她吃的饭菜都是特意单做的,特别讲究,所以只是想看一看,真的没有下过什么药。从她那儿搜出来的那个纸包还有里面的药,她都没有见过,更不知道是什么药。这是有人栽赃她! “四少爷、四少奶奶,我真的是冤枉的,求求你们,求求大太太和二太太,这事儿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敢赌咒起誓,要是我给丹菊下的药害了她的孩子,让我天打雷劈,现死现报!” 韩氏冷冷地看着她:“你倒是会花言巧语。”她又看了又林夫妻俩一眼:“怪不得昨天要捆你的时候你往桃缘居跑,原来是早知道有救星。” 今天死机好几次,不知道为什么屏幕突然就不动了。正写着字突然死机,再开机之后现丢了好几百字哪~~呜呜,重写总找不到第一次的感觉,而且思路也给打断了。 ()r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朱慕贤皱了下眉头 这位三堂嫂刚进门还炕出什么,现在觉得心地气度实在不怎么样,也难怪三哥和她日渐疏远,这绝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孩子的缘故 远的不说,就说前阵子陈婆子那件事,他并没有因此找二房的麻烦,但是只怕这位三堂嫂觉得自己擅自处置了她院子里的人,跟他们结下仇了 刘姨娘哭着分辩:“三『奶』『奶』,我真的没有要害丹菊她天天吃的东西,从做到送到她那屋,经过手的人三五个都不止,三少『奶』『奶』怎么就一口咬定了是我!” “那『药』包是从你屋里搜出来的,众人都看见了!”[]首发家事287 “我那屋又没有锁,谁都能进!”刘姨娘喊了一声:“我见都没见过那个纸包,更不知道它是怎么跑到我屋里去的!我在京城,在府里人生地不熟的,那种害人的『药』我也没地方去弄啊” 不得不说,这话一下子就给二太太提了醒 可不是么!刘姨娘进府的时候除了两身儿衣裳什么都没有,她又没出过府,那『药』可不是大街上到处都能找来的普通货『色』,就算有银子,没门路没关系也弄不着 “说的对,”二太太拍了一下椅子扶手:“这『药』的来路,给我好好的查!” 一般的『药』,『药』『性』哪有那么霸道?吃下去没多大功夫就发作,等郎中到了,孩子已经流掉 不仅如此,丹菊身子也伤得狠了,以后只怕别想再怀孩子了郎中把她吃过的东西都看过,说『药』是下在了她晚上喝得汤里,份量还很不轻丹菊只喝了小半碗——这也是万幸要是喝得多了,说不定现在她自己都没命了 丹菊是二太太放在儿子身边儿伺候的,二太太也一向喜欢她本分老实自打丹菊怀了孩子,二太太对她更是关注可是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还有人动手脚!这是活活的打二太太的脸 头一个孙子没了,这一个又没了上一次还可以说是无可奈何这一次明明白白就是有人下了黑手二太太都快要气疯了她对这个孙子有多期待,那么现在就有多愤怒 又林半垂着眼帘,看起馈恹恹的没点儿精神,可她从进了屋就一直在仔细关注着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钟氏那一脸算计都摆在明处了,大太太和二太太针锋相对各不相让,韩氏神情显得木然了一些,昨天夜里应该是没睡 但是又林没有忽略到二太太说要查那『药』的来路时,韩氏瞬间的反应 钟氏却接了一句:“你怎么无亲无故了?这是有一个表妹么?” 大太太实在忍不住了:“老大媳『妇』,你早起不是说原哥儿胃口不好?” 钟氏应了声:“哦是不太好······” “那你这当娘的还有心坐这儿闲磨牙?还不回孩子去?你做娘的都不尽心,孩子怎么好得了?” 这个指控很严重,钟氏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婆婆这是气狠了,不然不会拿原哥儿的身子说事儿 儿子身子不好一直是钟氏的一块大心铂身为嫡长孙,儿子将来的地位是稳稳的没跑儿可是儿子这总是病歪歪的,将来怎么办?钟氏也不是没想过要再生一个,可是丈夫却和陪房丫头偷上手了都已经怀上了,只把她瞒得死死的钟氏只要一想起这事儿就恨得牙痒,这孩子绝对不能生出来她不会让其他女人生出孩子来威胁原哥儿的地位 大太太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当着二太太婆媳,钟氏的脸都丢尽了 可她的目标还没达到,她就是不走大太太总不能让人把她给架出去[]首发家事287 那边二太太问韩氏:“你院子里其他人呢?” 韩氏忙说:“昨天晚上也问过了……只是,也没问出什么来” “你是怎么问的翱” 韩氏听出婆婆这话问得大有深意,不敢大意,想了一想才说:“丹菊的吃食平时都是厨房单送来的,太太交待了要让她吃好,媳『妇』也不敢怠慢厨房送来了饭菜之后,服侍丹菊的小丫头把食盒接过去,还有就是院子里看炉子烧水煎茶的人……这些我都已经问过了没什没对的地方” “那是你问得不仔细”二太太扭过头,吩咐白氏:“你去,把那院子里里外外的人都给我拿了来问,这『药』不是一般人买得来的,就算这是刘氏做的,她也肯定有同谋的务必给我问出来” 韩氏的脸『色』变了 二太太说里里外外的人,那也包括了韩氏陪嫁来的丫鬟和其他人等二太太要审问,肯定不会轻轻放过,那饿饭,罚跪,打板子都是轻的韩氏进门几年,不是没见过二太太整治下人真要是被二太太和白氏问出什么些来······ 韩氏马上站了起来:“不敢劳烦嫂子,我那院儿的事儿,还是我自己去问个清楚” “你要是问得清楚,刚才就不会那样回我的话了”二太太都没多看她一眼,又问刘姨娘:“你说那『药』包不是你的,难道它能长了脚自己走到你屋里去?” 刘姨娘『露』出些茫然的神情:“我午后洗了脸梳头时,还开过匣子,当时里头什么也没有啊我那头就是胭脂粉,还有头花······旁的没放别的东西后来吃过了饭,没一会儿就听见丹菊那边动静不对,紧跟着少『奶』『奶』的人就进来捉我,还从我盒子里翻出那么个纸包来——我真的不知道那纸包什么时候让人放进去的” “你还抵赖!”韩氏真是后悔昨天没有立刻处置了她,反而吵扰得人尽皆知 再让她说下去,二太太会寻到越来越多的破绽 虽然韩氏陪嫁过来的几个人,卖身契都捏在她自己手里,她们不能不听她的话可是万一···…二太太心狠手辣,谁一时抗不住说了出来······ 韩氏急得都六神无主了,偏偏现在这种情形她一点儿对策都拿不出来 之前她也想过,婆婆是个精明的人,说不定会看出来什么可是韩氏看着丹菊的肚子越来越大,实在等不下去了再说,她觉得自己手脚做得很干净,又有刘姨娘这么个蠢货做了替罪羊,把她一处置,谁还会再追究 可是钟氏硬『插』了一手进来,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这事儿越闹越大,和她事先想的完全不一样了 动手之前,主动是握在她手中可是现在局面已经不是她说了算了 屋里不算热,可是韩氏觉得一身是汗,扯下帕子抹抹额角和脸颊 白氏去传了话进来——今天这事儿她早看出不对头来了说实话,京里头权贵人家,谁家没有几桩这样的事情?这件事如果真是弟媳『妇』所为,那她这一着棋下得实在臭了 朱慕贤看了一眼二太太,对大太太说:“既然这儿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儿子和媳『妇』就先回去了” 大太太自然点头:“也好,看样儿没咱们什么事儿了,我同你们一块儿回去” 大太太本来是来看二房的热闹的,结果自己的儿媳『妇』却和二房一个鼻孔出气,视她这个婆婆如无物,大太太气都气够了,哪肯再待再说,二房这污糟事儿让二房自己关起门来去折腾吧,她可不愿意被人把黑锅扣到自己头上来到时候别人不怕,就怕老太太又要找她的不痛快[]首发家事287 朱慕贤连忙上前来,搀扶大太太起身 虽然大太太自有人伺候,可是那些人都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坐得久了,一下子站起身来,脚底下也的确有些不稳当 大太太拍了拍儿子的手背曾几何时,小儿子蹒跚学步时,她也这么扶过他吧?一转眼她老了,轮到享受儿孙孝敬服侍的时候了 大太太转头看了一眼钟氏,不耐烦地说:“你还不走?” 钟氏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既然小叔子已经去婆婆身边献殷勤,她也不便往上凑了 朱慕贤出了屋门,忍不住吐了口气,屋里有些窒闷的,混浊的香气,让人很不舒服她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妻子,又林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她放心 可是到了院门前,钟氏一眼看见刚才预备下却没用上的软兜,上头铺设着垫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在院门前 周嫂子这两天不在,剩下的人就都成了蠢货吗?既然没能成,这软兜怎么还能放在这儿? 钟氏正要开口,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大太太坐了半天也实在累了,能有代步,自然不想劳动自己的双脚,这就预备坐上去了 钟氏险些魂飞魄散,这软兜大太太可坐不得倒不是她有多么真心关切自己的婆婆,而是大太太倘若有个好歹,事后查起来,这干系就大了! 眼见着大太太已经预备着要坐上去了,钟氏急忙说:“这是谁把这个抬来的?这又硬又窄的,太太坐得惯吗?快让人去把太太惯坐的那个抬来!” 还是死机不过今天我写一段就按一下保存所以相比昨天损失降低了很多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太太根本不领她这个情。【bao1iny】刚才钟氏跟失心疯一样,把大太太给气得都说不出话来,现在再来讨好,晚了! 如果她不说这话,大太太可能还不见得非得坐这个软兜,可是钟氏这么一说,大太太脾气上来了,还非要坐不可了。 钟氏惊得差点儿魂飞魄散,抓着软兜的抬杆儿不松手:“太太,太太!请太太先等等,我还有话要对太太说。” 要是把大太太摔出个好歹来,事情性质就变了。再被查出来是她做的手脚,朱家肯定容不了她。 大太太不耐烦的一抬手,钟氏就是不撒手。 大太太也疑心起来:“你到底怎么了?” 钟氏哪敢说她让人在软兜上动了手脚?刚坐下是不会有事儿,可是只要一抬起来再走个不远,非出事不可。 她花大力气才从桃缘居一个扫地的粗使婆子嘴里撬出又林可能又怀孕的秘密。平常人被软兜这么摔一下,大概也就是皮肉伤,再狠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有身子的人最娇贵,再加上李氏现在又病弱,这一摔会如何,一般人都能想到。 可是朱慕贤竟然今天没有出门,这一下子把她的计划全打乱了。更要命的是李氏没坐,大太太却坐上去了。 朱慕贤和又林在一旁冷眼看着,钟氏急得一头是汗,把脂粉都冲花了。一张脸有粉的地方显得白,没粉的地方露出了原来腊黄腊黄的脸色,粉糊在一起,和着胭脂,简直象是红泥,一张脸红黄白斑驳,别多难看了。 ――就象刚才的韩氏一样。 以朱慕贤的目光来看,大嫂也好,堂嫂也好。她们这些算计都十分拙劣。既没有周密的筹划,也没有想过一旦事败她们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和外面的政敌不同的是,她们是家人,不是可以肆忌惮置其于死地的。即使知道她们居心叵测,甚至已经拿到了她们的把柄,也不能彻底把她们从朱家清出去,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再说,象钟氏已经生儿育女。掌理家务,在朱家地位十分稳固,朱正铭是不可能休妻的。 但是这不代表他就会任她们搓扁捏圆,放任她们伤害自己的妻儿。 又林今天早上劝他。说他不必留在家里,既然已经知道有人在算计,她也有了防备,断不会让她们得逞的,他也不必过份担心。 可是朱慕贤没答应。在他看来,一个男人要不能顶门立户保护妻儿,那他还能干什么?若他不知道就算了,可是明明知道,他怎么能放任不管呢。 又林是拗不过他的。虽然嘴上说他这样做不必要,心里却觉得甜丝丝的。 “哎呀,大少奶奶。”一旁的仆妇抢上去扶住了钟氏,看她双目紧闭,身子烂泥一样直往下坠,倒把身旁的人都吓着了。 朱慕贤冷眼看着,并没上前去替钟氏把脉。照他看钟氏这真晕假晕还说不准呢。说不定又是一个花招。 众人扶着钟氏忙着掐人中,也没有见钟氏要醒转。 大太太烦得要命,又不能说让人把她扔这儿不管她。 “这儿现成一架软兜,把你们奶奶抬回去,赶紧请个郎中给她看看。” 底下人应了一声,七手八脚把钟氏架到了软兜上,急慌慌的抬起来就走。又林半张着嘴,指着那软兜。没等她说话,朱慕贤把她的手拉住了,示意她别出声。 她真晕假晕还没人知道呢,这会儿贸然开口,钟氏只怕会抓住机会再生事端。 眼见前头那些人已经走远了,朱慕贤扶着大太太:“我送娘回去吧。” 大太太让钟氏闹得头疼。看着小儿媳妇脸色也差,摇头说:“我这儿有的是人,你倒是陪你媳妇回去吧,也找郎中看看。可怜见儿的,今天这么一通折腾。” 虽然刘姨娘的事儿牵扯到她,不过大太太这会儿看小儿媳妇可比大儿媳妇顺眼多了,难得宽大明理了一回:“今儿这事儿不怨你,谁家没有几门远亲,都多少年不见面了谁认得出来?你放心回去歇着,要是二房的再找事儿,我跟他们说。” 又林忙说:“多谢太太体恤。” 朱慕贤还是坚持送大太太回去,说是天气闷热,怕大太太身子不爽快。说实在的,天气着实是闷热,昨天的雨并没有带走暑气,今天天气依旧是那样混沌沌的,让人觉得胸口憋闷。 大太太说着不让儿子送,可是儿子真送了,她当然心情大好。还想着嘱咐儿子:“今天这事儿不是你媳妇的错,你回去不要和她闹别扭。她祖母刚过世,身子又不好。” 朱慕贤当然满口应是。 “说起来,那个刘姨娘真是她表妹?那亲家老太太死,也没见她有什么表示啊?还穿着大红大绿的,哪有点孝子贤孙的样儿?实在不象话,这品性……” 朱慕贤陪大太太说了会儿话,又到老太太那儿去了一趟,才回了桃缘居。 回来路上,墨一溜小跑的来了,一边走一边轻声回话:“大少奶奶不是真晕,说她根本不敢坐软兜上,睁开眼没等软兜落地,一骨碌自己就从上头跳下来了。” 朱慕贤嘴角露出丝冷笑。 他就料着钟氏不是真晕,只是当时那情势不好下台,才装晕过去。反正她是不敢让大太太坐上那软兜的。 “还有,二太太把三少爷院子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让人看起来了,跪了一院子。二太太说,她可没多少耐心,反正那勾结着买药下药的不会只有一个人,剩下的同伙肯定就在这些人里头。要是谁知道了,揭出来,二太太重重有赏。要是都不说,等到天黑就把他们全卖去盐井做苦力去。” 果然是二太太的作风。 这种让人互相揭的办法是最有效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机密的事儿也会有人暗暗留意。再说,一院子的下人未必就是一条心。眼下二太太给了两条路,一条是揭穊泄惶踉蚴撬缆法d―谁不知道去盐井做苦力那根本就是条死路?累死累活,吃不饱更穿不暖,壮年汉了都熬不过三五年的命,更不要说他们了。 这么两条路摆在眼前,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又林听说了也为二太太的辣手而心惊。怪不得大太太不是二太太对手,这心计手段差得太多了。 不过又林关心的是:“怎么今天没见三少爷露面?” 翠玉说:“听说三少爷一早去庙里了。丹菊没了孩子,听说出血又厉害,到现在人还没有醒,不知道她自己的命保不保得住呢。好象还是三少奶奶劝三少爷去庙里的,说是去卜卦问凶吉,顺便也给丹菊,还有那个没福见天日的孩子祈个福。” 韩氏有那么好心吗?八成她是想支开朱长安好顺利处置刘姨娘。 “还有大少奶奶,回去以后听说关起门来摔东西呢。”翠玉冷笑:“今天真便宜她了。要我说,就不该这么轻松放过她。” “她毕竟是嫂子。”又林说:“反正知道她不安好心,以后她再要出什么阴招儿,肯定不会象今天这么便宜了她。” 中午饭送来了,又林的饭依旧是小厨房单做的。管着小厨房的婆子一早就让人来过,问四少奶奶想吃些什么。小英估摸着今天闷热,事情也多,让做些清淡开胃的来。现在送来的四菜一汤果然都极清淡,其中一道笋丝特别的鲜嫩。挑起来仔细看,都是笋尖。 又林有些不安,这个季节,这样的嫩笋可不多,笋尖都在她这儿了,想必朱老太太的菜里只剩下切剩的中段和末段了,口感自然不如这个。 朱慕贤笑着说:“祖母这可不是心疼你,是心疼她老人家的重孙子呢。你要是过意不去,就正该多吃些。”他舀了半碗汤递过来:“来来来,冬瓜汤清火的,你多喝点。” “你更该多喝,火气比我还大呢。” 朱慕贤笑着,从乳娘手里把原哥儿接过来,用调羹给他喂汤。虽然他动作不太熟练,不过原哥儿还挺给他爹面子的,一勺一勺的,把半碗汤都喝了。 朱慕贤怕儿子吵着妻子午睡,吃过午饭把他抱出去。原哥儿平时都是跟乳娘和丫头们在一起,现在跟他爹在一起玩儿,顿时觉得新奇刺激。乳娘可不会把他举到头顶上还转圈儿,也不会让他骑在脖子上到处溜达。玩了快一个时辰,终究还是小,体力精神都跟不上了,在朱慕贤怀里头呼呼大睡,口水把朱慕贤衣裳的前襟都沾湿了。 朱慕贤把儿子交给乳娘抱去安置,自己回房来换衣裳。早起刚穿的一件新衫子,前襟上沾了一大块口水渍。在这种丝罗料子上看起来特别明显。 朱慕贤把衣裳搭在屏风上,看着上面的一摊口水渍,忍不住微笑。 又林睡得不太踏实,朱慕贤进来的时候她模模糊糊已经听到了。 “醒了?”朱慕贤在床边坐下来。 “原哥儿呢?” “玩累了,也睡去了。” “二太太那儿……有动静了吗?” 朱慕贤点了下头。 ―――――― ()r 第二百八十九章 二太太的办法相当有效. 有效得让人觉得╠╠也许那跪在一处的人,不是被二太太的重赏所诱惑,也不是被二太太的重罚吓倒,是他们本来就在等着这么一个机会,把别人踩下去,让自己爬上去的机会.可能等的太久了,所以一有机会,一个一个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韩氏本来就压服不住朱家的下人,头一个吃亏在出身上头,娘家既没钱,也没势,朱家上上下下的人,多长着一双势力眼.更要紧的是,她进门几年了都没生孩子.这院子里的人没几个是和她一条心的. 所以当头一个人开口之后,其他本来还在犹豫,观望,掂量轻重的人也忙不迭的抢着告密.没人出头的时候怕当那个出头的,有人先出头了,又唯恐功劳全让人抢去,自己连口汤都分不着. 事情说穿了,其实很简单. 丹菊吃了晚饭之后出的事,郎中也确定了问题就出在了她吃的饭菜上头.那么除了刘姨娘,还有多少人经手过丹菊的饭菜? 第一个人开口是送饭的小丫鬟青儿.她岁数?沤此藕蚋找荒昴?胆子也?木庋恼笳?二太太问昨天谁送的饭,还没打器,她先吓瘫了,完事儿一骨脑的就把知道的全说了. 她说昨天在刘姨娘之后,还有人动过那个食盒了.那人是三少奶奶身边的陪房文妈妈,青儿把食盒拎来之后,先是被刘姨娘拦了一下,刘姨娘一脸不忿,掀开盒盖看了还说:"她也配吃这么些好东西." 青儿知道刘姨娘脾气可不好,也不敢顶嘴.等刘姨娘扔下盒盖走过去了,她要进屋门的时候又遇着了文妈妈.文妈妈端着茶盘过来,问了她一声:"这是给丹菊姑娘的饭?" 青儿停下脚步应了声是. 文妈妈还揭开盖子看了看,说了句:"丹菊姑娘有身子.厨房也不说给多做两个好吃的,净拿这种大锅菜来充数." 在青儿看来,这饭菜已经够好的了.以前丹菊没身子的时候,虽然说是通房,可是待遇不比丫鬟高多少.月钱差不多,吃穿衣裳也差不多.现在有了身孕,马上单给她两间屋?挥酶苫疃?还有人伺候她,这一天三顿饭都快赶上少***份例了. 二太太再问文妈妈是不是对饭菜还动了手脚,青儿却说不上来了:"我……我没看清." 文妈妈也跪着,听了这小丫鬟的话立刻大声喊冤.又尖声怒骂那小丫鬟想往她身上泼脏水.二太太面前哪容得她撒泼,让人按住了把嘴堵?揭槐叩目瘴葑尤チ?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马上就有人跟着开了口.是一个扫地的粗使婆子,说的和小丫鬟青儿一样,说她当时在院门边,也看见文妈妈动那个食盒了.而且比青儿还多说了件事.文妈妈不但看了了菜,还把手里的茶盘递给了青儿,让她把茶盘送到东屋里去.青儿只能放下食盒去送茶盘. 青儿刚才没敢说出来的话.别人替她说了. 只要破开了一个口子,后面的人立刻踊跃跟上.就在又林睡午觉的功夫,事情差不多已经水落石出了.文妈妈倒是硬气,恫吓拷打她都不怕.可是二太太根本不跟她费事,直接把文妈妈家里的孙子孙女儿一起让人带了来,往她面前一放,文妈妈当时就软了. 其实这件事如果换个地方.换个时候,二太太不会如此震怒,这样雷厉风行的把这件事当成大事来办.可是眼下不一样,二太太盼孙子盼得眼都红了,她对韩氏的容忍也快到头了!自己生不出来,还把丹菊的孩子给算计没了.要是可能,二太太真想让她给自己孙子偿命!那流掉的可是个男胎?家丫斜亲佑醒凼纸啪闳?在丹菊肚子里都已经会动弹了. 昨天夜里二太太也赶过去了,看着那端出去一盆盆血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黑.恍惚间,好象几年前那一幕又回来了╠╠就在她面前死去的儿媳和孙子,还有当时差点变得疯颠的儿子. 韩氏也绝没有想到二太太会如此较真,在她想来.谁家没有这样的事儿,往刘姨娘头上一推,一下子铲除了两个心腹大患. 说到底还是韩氏出身寒微.她把那些听说来的消息全当了真╠╠再说,她前头还有个榜样.钟氏不是一样弄掉了锦珠肚子里的孩子吗?还把锦珠放逐到了庄子上,这辈子没什么指望再回来了. 钟氏既然能做,她为什么不能做?她也没打算要丹菊和刘姨娘的命,只是不想让她们坐大成为自己的威胁. "现在她人呢?" 朱慕贤知道妻子问的是谁. "关在屋里,有人守着.她身边的人全被看起来了,那个文妈妈是肯定不会留的……其他的人,我看也悬得很.刚才老太太打人过去了一趟,这事儿不会对外张扬,如果老太太过问,三深罪也难免." 即使不打骂她,不休妻,韩氏的惩处也不会轻.比如就此把她送进佛堂,或是说她生了?偷阶由先ト斫鹄?都是有可能的.她既没有孩子,又没有得力的娘家做靠山.这件事一揭出来,朱长安和她本就很单薄的夫妻情份也荡然无存了,没有一个人会维护她,替她说话. 看妻子的表情也有些黯然,朱慕贤其实心情也不好.没的毕竟是三哥期盼的孩子,而动手的人就是他的妻子,这让朱长安情何以堪. 还是又林把话岔开了:"大哥那边呢?" 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中午大嫂和大哥又吵了一架,大嫂又晕了一回." 也不知道这一回是真晕假晕. 可是良哥儿还病着,当爹娘的却都顾不上他.钟氏忙着算计,朱正铭关心的是丫鬟的肚子. 就没有一件让人顺心点的事情.又林倒不是什么圣母情怀作,她只是同情孩子.大人作孽,与孩子总没有关系. 傍晚时分朱长安才到家,二太太关起门来和他说了好久的话,朱长安从二奶奶屋里出来时眼睛红红的. 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定论,韩氏不会再留在朱府,天亮就送她到庄子上去"养病".她陪嫁过来的人一个不留,全都一起赶到庄子上去.与这件事情有关的,象文妈妈,那就是另外一种处置了. 这一晚没有谁有胃口吃饭,老爷子知道家里头这件事情的始末,摇头叹气.外头的事情多难难都没让他觉得畏怯,可是家里人勾心斗角相互倾轧陷害却令老爷子觉得灰心. 朱慕贤劝慰了祖父几句,祖孙俩下了一盘棋,老爷子打起精神来说:"你媳妇身子也不好,你快回去瞧瞧她吧.得了空把原哥儿抱来,我看这孩子一股聪明劲儿,将来一准儿也是个有出息的." 外头淅淅沥沥又下起雨来,书墨撑着伞打着灯笼,主仆二人往桃缘居走.雨夜里灯笼的光亮显得?诓欢?朱慕贤看着有人迎面走过来,身形摇摇晃晃的很不稳当,停住脚仔细看一眼,原来是朱长安. "三哥." "哦……四弟."朱长安身上一股酒气,朱慕贤想安慰他几句,可是看着他显得颓废的脸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时候,安慰显得那样无力且多余. 朱长安也不用人安慰╠╠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样的安慰,这会儿听起来都象是往伤口上戳刀子,拼命的提醒他这两天都生了什么事情. 朱长安拍拍朱慕贤的肩膀,摇摇晃晃的又朝前走. 他不愿意回院子里.刚才去了一趟,韩氏听到了动静,在屋里喊叫哀求.而对面的屋里,丹菊还昏迷不醒.院子里空荡荡的,好些面孔不见了,剩下的人也都象惊弓之鸟一样魂不守舍的. 他觉得在那里待不住. 那儿离前院儿很远,又下着雨,感觉这院子象个孤岛,与世隔绝.这儿一点生机也没有,只有死亡,怨恨和恐惧.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上哪儿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只顾向前走. 书墨有些担心地说:"三少爷没打?趾攘司?这……怕是会淋出病来的." 朱慕贤嗯了一声. 也许朱长安觉得这么着,他心里会好受一些. 从冰凉的雨夜一下子走进明亮的屋里,感觉门里门外就象是两个世界. 原哥儿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他刚才肯定吃过糕点,手上身上都是一股甜蜜蜜的桂花糖味儿. 朱慕贤把他抱了起来走进屋去. 这些天里头生了这么多事,生老病死,人世无常. 又林说:"徐妈妈刚走." "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 就是为了这两天的事儿来安抚开解她,怕她因为这些事儿心情更坏.也是,在老太太看,现在没什么比她的身子更重要了.尤其是出了丹菊小产的事儿,这时候的人总视妇人小产为不吉不净的事,老太太和徐妈妈生怕这些事儿冲了她. ╠╠╠╠╠╠╠╠╠╠╠╠ 本来打算这周吃个火锅,结果一看那个假羊肉啥的新闻,也不敢吃了. ofb;..) ()r 第二百九十章 一大早又有坏消息,朱长安院子有人死了。 不,不是韩氏,也不是韩氏那几个陪房寻了短见,是丹菊。虽然郎中说她情形不乐观,可是也没有说一定保不住命。 朱长安的院子出了事,上上下下没剩几个人了。二太太顾不上,朱长安更是屋都没进。还剩的那几个伺候的人,害怕的害怕,躲懒的躲懒,加上丹菊没了孩子,又不金贵了,竟然没人守着她。原来伺候丹菊给妫‘送饭跑腿打杂的小丫鬟青儿也被扣了起来,因为她把食盒递给文妈妈的事,就算下药她不知情,可是这疏忽的罪责也跑不了,少不了一顿打,而且多半能不再留在内院伺候了。 就这么着,等到天明丫鬟进去看的时候,人都凉透了,都不知道已经断气多久了。 大太太虽然乐得看二房倒霉,可是家里频频出事,现在出了人命,难免让她觉得晦气,直说要去庙里进个香,或是请高人来家看看,是不是风水有问题。 范妈妈大病了一场,现在还回来大太太身边伺候。她小声跟大太太说:“其实就是后院儿风水不好,您就瞧,二房把那院子占去了,可是一件好事儿都没遇上。” 大太太连连点头:“可不是!幸好当时没去住那儿。” 范妈妈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正好小雁端了茶去进。范妈妈瞅了她一眼,小雁笑眯眯地跟范妈妈问了声好,范妈妈哼了一声,小雁也没表现出什么,端着茶进了屋。 范妈妈一直觉得自己上场大病,和小雁脱不了关系。毕竟当年从于江来京城的时候,小雁的娘黄嫂子就是被范妈妈这么算计了,因而没有赶上船,到现在还留在于江看房子呢。南边的管事、掌柜的有时过来,肯定也会捎黄嫂子的信儿来·小雁说不定就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想对自己下手。 就算不说黄嫂子那档子事儿,现在大太太身边信重的人还是范妈妈。小雁要想成为大太太最心腹的人,就必须把范妈妈排挤出去。 范妈妈没病之前·这院子里的大小事儿都是范妈妈管着。可是她病了一场回来之后,明显发现有人和她不是一条心了,尤其是几个老婆子和小丫头,整天跟着小雁后头,雁姐长雁姐短的。 范妈妈并不为这事儿着慌。 小雁才多大,这么两三个月她又能做多少事?无非是在大太太面前给谁说个好话,偶尔漏点小便宜给人吃吃甜头·这些都不算什么。真遇着什么事儿,这些人是一个都指望不上的。小雁却觉得拉拢了不少人,和以前的态度都不一样。以前见了范妈妈她哪敢这么着?真觉得可以和范妈妈平起平坐了? 范妈妈沉得住气小雁这样心大的她过去见多了,一个个的都让她给压了下去,小雁也不会例外。 丹菊还不算是姨娘,可也不能当普通丫头打发。二太太头疼得要命,叫了丹菊的娘来,赏了她银子和衣裳装裹·让他们家自己把丹菊带回去安葬。要是生养过的姨娘,自然有朱家发送安葬她,可是丹菊这又不算生养·让她本家人领走,总比做随便往城外一埋做孤魂野鬼强多了。 丹菊的娘忍着泪给二太太磕了头出来,捧着手上的银子,只觉得悲从中来,可是还在内院,连放声哭都不敢。 上回她进来看闺女,一切还都好好的,闺女怀了三少爷的孩子,一脸都是欢喜。一家子不说指望着她荣华富贵,可也总是盼着她好。只要生下个一男半女·抬了姨娘,下半辈子总算是有个依靠。 可是一转眼,孩子没了,闺女也没了,换来的是手上这冷冰冰轻飘飘的两锭银子。她出了内院的门,眼泪止不住的哗哗的往下流·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路上见着她的人或是安慰两句,或是离得远远的指指点点。 这一件事儿连着一件事儿,二房这边不消停,大房也不太平。继良哥儿之后,钟氏也病倒了。可即使病着她也不肯放手家务,生恐让人做了手脚钻了空子去,头上裹块帕子,躺在那儿听管事媳妇们回事儿。 大太太的西跨院儿也出了丑事。大老爷的女人太多,如果问他到底有几个姬妾,估计他都说不出个确切数字来,象有名份的姨娘就有五六个之多,没名份的通房丫头就更不用说了。人这么多,当然不可能雨露均沾,有的不过三天五天的就被抛诸脑后了。既没了自由,又空闺寂寞的那些年轻女人难免耐不住寂寞。 朱慕贤以前遇到过什么样的事他没有说过,但是他很注意这一点,从来不往西跨院儿附近去,以免到时候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 但是就算不是他,也还有其他人。 事情爆出来也很偶然,有个年轻通房偷偷托了人替她买堕胎的药。要换做平时,可能也没有人注意。可是朱家刚出了这样的事儿,下人们都想尽力撇清自己,摆脱嫌疑,这药买也买来了,可是往内院儿递的时候出了点事儿,被发现了。 这一下可了不得,这什么药啊?不管是谁弄这种药,都肯定是不安好心的。前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丹菊现摆着呢。大太太把人拘了来问,问她是想害谁。那个年轻的通房哭哭啼啼的就是不说——又拉扯,又跪着,乱中还撕打了几下,这个通房就小产了。这下药虽然没用上,可是用处却也清楚了 大老爷都有一两年没找过她了,她哪来的孩子? 大太太也给气坏了。 她纵然不待见丈夫,也不待见这群妖妖娆娆的货色,可是不代表她就能放任眼皮子底下出这种丑事!这通房不可能出得了朱家大门,平时也顶多去园子里逛逛,她怎么怀上的?这种事也没那么巧,肯定不会只有一回就准准的怀上了,肯定家中有人同她私通,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都能私通了,那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做不出来?门户不严,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出。大太太一面命人严查,一面把西跨院儿的其他人都拿了来查问。 最后那个人选浮出水面,令大太太和闻讯赶回来的大老爷都气得喘不上气来。 同她私通的不是大太太原先猜想的家中的下人,而是大房的庶子,现在正在议亲的朱明泽。 大房、二房,现在全乱作了一团。二房还好,二太太头痛发作,还有个白氏能顶事。大房现在两个儿媳全指望不了,大太太只能自己处置这些破事儿。 那个通房当然是立刻远远发卖,朱明泽挨了大老爷盛怒之下的一顿板子,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儿了。潘姨娘跪着求情,抱着大老爷的腿声泪俱下,说朱明泽只是一时糊涂,年少人没娶亲,肯定是那个通房勾引的他云云,大老爷哪里听得进去,一脚把她给踢开了。 通房与庶子私通甚至暗结珠胎这件事,给了大老爷当头一棒。 绿帽子这种事,古往今来哪个男人都忍受不了。大老爷一向风流自许,觉得自己是个风雅的人,家里家外无数女子争着献殷勤。他可没想过自己已经年过五十了,老的都快不成样儿了,连在床上都常常力不从心。那些年轻姑娘凭什么跟着他?难道是仰慕他才学,喜欢他这个人吗?别开玩笑了。 “都别拦我!让我打死这个畜生!” “你给我住手!”老爷子气得胡子直哆嗦:“打死了他,你就能当这事儿没出过?你自己就立身不正,孩子你也没教导过他立身处世的道理,现在出了事就知道打!要说打,先该打的是你!” 大老爷一看亲爹来了,这才停住了手,丢下了棍子在一旁发呆。 潘姨娘哭着往儿子那儿爬,哭得那叫一个惨。 老爷子让人把孙子抬回去请郎中上药,还严令下人全都闭紧了嘴,一旦家丑外传,那从上到下人人颜面扫地。 等这些糟心的事儿料理得差不多,中秋都过了。这个节过得没滋没味儿的,一点也不热闹。家中少了几个人——韩氏早被送走了,朱明泽也被老太爷直接派了人送到老家去了。 大老爷那一院子莺莺燕燕被大太太抓着知情不报的错处发卖了好几个,只留下了几个生养过的、已经差不多年老色衰的。二房也发卖了不少下人,剩下的人也都噤若寒蝉,夹起尾巴来老实行事。就象秋风扫落叶一样,三下五除二的,可不显得冷清多了? 大老爷骤然受了打击,一下子颓废萎靡象老了十岁。大太太和二太太脸上没点笑模样,家里病的病弱的弱,再加上朱长安经了那次变故之后沉默寡言。从丹菊死了,朱氏被送走之后,朱长安就没回过屋,一直就在小书房后头的两间屋里睡的。 老太太叹着气跟老爷子说:“连重孙子都有了,原以为可以安享天年了。可是看他们一个两个的,我真怕死了都闭不上眼。”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又林有孕了。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丰太医也说她情形已经稳固。再接下去快要显怀,瞒也瞒不住了。 今天冷的很,风嗖嗖的,一下子降了十来度。 ()e 第二百九十一章 听了小儿媳妇有喜的消息,大太太乐不可支,一直阴沉的脸恰如拨云见日,一下子阳光灿烂起来。大太太向来手挺紧的,这回破天荒的大方了起来,特意把自己屋里一尊白玉观音让人给桃缘居送去,还交待一定要供在屋里,可以宁神安胎的。 虽然又林对神佛之说并不笃信,但是还是诚心诚意谢过大太太。毕竟婆媳关系有所改善那是好事,别说大太太给的是白玉观音,就是给块石头,又林也得恭恭敬敬的供着。 不但如此,大太太紧张得要死——毕竟又林前头那几个例子可都不怎么好,大太太一想起来就觉得心惊胆战,一点儿不敢马虎。还特意让范妈妈过来,把屋子里可能犯忌讳的东西全都收了个干净,不但象剪子小刀针线钩子,连好些摆设、墙上挂的画,连床头挂的一对双鱼垂穗香囊都给收了,到底是犯什么忌讳,其实连范妈妈都说不清楚,可是为了图个心安,爱收就让她们收了吧。 最初的不良反应期一过,又林的胃口好得反常,早上会饿醒,晚上睡着了还是会饿醒,一天吃了五六顿,看着什么吃的都眼睛直放光。朱慕贤先是吓坏了,请了丰太医来,丰太医诊过了脉,又问过了话,笑着说:“不打紧,嫂夫人想吃就让她吃吧,没有妨碍。” 朱慕贤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就问又林:“今儿想吃什么?” 又林有点儿难为情——丰太医还在边上呢。 朱慕贤回过头来看,也不好意思了。丰太医识相的起来告辞——郎中嘛,就是有事的时候十万火急的把你拽来,等用不着你的时候你最好自动消失别碍人的眼。 原哥儿手里拖着一只布缝的小马的尾巴,站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丰太医笑眯眯地问他:“原哥儿在这干什么呢?” 原哥儿一扭身跑进了屋,一头扎进他爹的怀里。那只小马缝得活灵活现,马眼睛是黑色的扣子,原哥儿把马抱在怀里,从他爹怀里偷偷扭过脸来看丰太医。 丰太医觉得这孩子实在讨人喜欢·连耍小脾气都很可爱。 其实原哥儿并不认生,但是对丰太医是例外。就因为前一阵子他着了凉,丰太医来过,给他开了药。原哥儿怕苦·从此就把丰太医这个给他吃苦药的“坏人”给记得牢牢的。今天丰太医一来,他就又紧张起来,生怕这人又是来给自己灌苦药汤子的。 朱慕贤陪丰太医出了院门:“还要劳烦你一趟,去给家母也瞧瞧。 丰太医一口应下,去正房给大太太也诊了下脉。大太太并没有什么大毛病,不过人上了年纪郎中交待的话都差不多,要少动气·饮食要清淡,注意不要劳累。大太太对自己的身子不怎么上心,逮着丰太医问了一堆事儿,都是绕着又林打转的,连能不能看出男女都问了,朱慕贤急忙打岔,先送了丰太医出去。 回来之后大太太抱怨他:“你怎么不让我问完呢?” 朱慕贤笑:“您也太心急了,这怀的是男是女只把脉哪里就把出来了?” “别瞎说·我可听人说了,那医术好的郎中,是男是女一把就知道。你媳妇现在也有四个来月了吧?应该能看出来了。对了·我听人说,城西有个道姑,看这个可灵啦,十拿九稳的,要不咱们也请她来给看看?” “是男是女还不都是您孙子,何必这么心急呢。” “那可不一样。”大太太说:“虽然说是孙女儿我也一样疼,可是你才一个儿子呢,给原哥儿添个兄弟不好吗?再说,我现在拢共就两个孙子,良哥儿吧·一年到头没几天不生病的,到现在书也读不得,将来怎么办?你嫂子和你哥又是那个样。我想着,要是你能再添个儿子,咱们这一房将来才能人丁兴旺啊。” “大哥房里不是有个丫头也有孕了吗?” “丫头养的我才不稀罕呢,那能有什么出息·你看看······”大太太刚想说朱明泽那个不成才的东西,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大老爷纵然绿云罩顶面上无光,大太太也难逃一个管教不力治家不严的过错。老太太和老爷子当时可是各打五十大板,大老爷没讨着好,大太太也很是丢脸。 “我倒觉得女儿也好,一女一子,正凑成个好字。”他挨着大太太坐下,一边替她捶着肩膀一边说:“您见着原哥儿的娘,可别跟她老提这个。她心细,最近家里事儿又多,我怕她想的太多了对身子反而不好。” 大太太哼一声:“就你会心疼媳妇?我晓得,昨天当着她我就说了,孙子孙女一样好,反正已经有原哥儿了,让她别想太多呢。” 朱慕贤陪笑说:“到底是娘疼我,事事都替我想着。” “那是,我不疼你疼谁啊。你虽然是老小,可是比你哥哥老成。就是……”大太太犹豫了下,看着旁边也没别人,轻声说:“你媳妇有了身子了,你身边不放个人伺候?要是你媳妇不答应,我去跟她说。哪家的爷们儿屋里没两三个人的?她反正是明媒正娶的,又生了原哥儿,谁也越不过她去,很不必吃这样的干醋。” “娘。”朱慕贤按住大太太的手:“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不是她的意思。” 大太太哪里会信:“你就是脾气好,她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朱慕贤说:“您看看家里现在出的这些乱子,都跟姨娘、丫头脱不开关系。大哥那儿不太平,二房那边都出了人命,还有前阵子弟弟的那事,娘,您听我一句,丫头们大了,不可再留在身边,尽早都放出去成家。姨娘通房更是祸乱的根源,她们想的是自己的终身、富贵,有了孩子更要谋算家业,嘴上说一,心里想二,百般算计······我看着她们那样子就觉得心烦,甚至觉得有些害怕。我和原哥儿的娘两个人一心一意的过日子就很好,实在不必在中间再夹进几个居心不良的人来。” 大太太皱着眉头:“你这是以偏盖全了,哪就都象你说的这样了?那照你说,这满京城里,各家的姨娘通房就没有一个好人了?全该轰出门去才算干净?” “咱们不说别人,只说自己家。丫头们想当姨娘为了什么?” 大太太虽然不满,可是也不能违心的说丫头们想当姨娘那是一心为主,一点儿私心都没有。能从奴才一跃而成为主子,这才是她们对做姨娘趋之若骛的原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使奴唤婢,这些人人都向 而且细想想儿子的话,大太太也得承认他说的有理。 也许一开始她们有好吃好喝就满足了,可是日子长了,总难免争强好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西。再有了孩子的话…… 大太太沉着脸说:“随便你吧。反正你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朱慕贤知道大太太一时是转不过这个圈来,不过她这么表示,其实也就算是答应了他的要求,不给他身边塞人了。 这当然也不是他这么一番话就收到了奇效。前阵子家里的事情也多,再加上妻子又有了身孕正是金贵的时候。自己再把话说得明白些,这才令大太太改变主意。 朱慕贤岔开话:“三哥又去南边儿了?” “是啊,前几回也都是他去的,也熟了。”大太太难得没挖苦这个侄儿。说起来,朱长安一向会说话,即使大太太也不讨厌他。 但是朱长安出远门的真正原因,家里人心中都有数。不外是因为韩氏和丹菊。连二太太都没拦着他出门,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总在家里待着,总想着那些事儿,心情怎么也好不了。没个一年半载的,只怕他是好不起来。 朱慕贤想的却是,堂哥原来是个风流倜傥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成亲前屋里就有两个人了,前次出去一趟,还弄了个刘姨娘回来。 也许经过这件事,他的性子会改变了也说不定。 朱长安一出去,后院就更冷清了。二太太索性把院子里剩的几个人都迁了出来,院门也锁了。刘姨娘和另一个通房只能委委屈屈收拾东西搬了出来,两人挤在一间房里,待遇甚至比不过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更让人绝望的是朱长安这一去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回来后会怎么安置她们也没个准儿。 其实二太太也是这么打算的,如果儿子没出门,她也想把这两个人打发了。省得朱长安一见她们就会再想起糟心的事儿。要是愿意嫁人,二太太也可以让媒婆给她们找人家。要是愿意回家,二太太一人给她们一笔银子打发她们走。只是现在朱长安不在,二太太不好擅自替他作了主。 简直成睡神了,晚上睡**个小时,午觉还能睡三个小时== ()e 第二百九十二章 玉林又来看过又林一次,仍旧是避着人来的。看着又林气色明显比上次好得多,她才放下心事。 “前阵子你们府里的事情也实在太乱了些,我一直替姐姐悬着心。幸好现在是没事儿了,不然的话,我接你到我那儿去住。” 又林笑着说:“别胡说了,我去你那儿象什么话。” 如果两人还是姐妹关系,那去小住倒也使得。可是玉林现在是郡主,又林和她的关系,顶多能从朱慕贤杨重光那拐个弯儿,别人看着因为朱、杨两人要好,所以郡主才对朱慕贤的妻子另眼相待。可是要再多的关系,那就没有了。 前阵子玉林虽然不便过来,可是东西也没少送,今天送点儿,明天送点儿,有衣料,有药材,有补品,还有一些瓜果之类。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单送又林一人,老太太、大太太那儿也都有。老太太是识货的人,认得出其中不少瓜果都是贡品,京里别说一般人家,就是等闲的宗室王公也摸不着边儿。这些东西既稀罕,又新鲜,足可以体现玉林的一片心意,同时也让老太太看出,这位玉林郡主,虽无公主之名,却有公主之实。 老太太经历的风雨起落多了,有些话她自己明白,顶多和老爷子说上那么一两句,就算对徐妈妈也不会说尽。 老爷子书房里还挂了张条幅呢,上头写的四个字是难得糊涂。 听起来这话象是闲人无赖说的,可是人越是老,胆子越是小,这难得糊涂四个字细品起来,其中真是意味深长。 这四个字要是给家里头其他人看,也就是贤哥儿和他媳妇能品出味儿来。贤哥儿少时经历家中变故,看多了事态炎凉,这也不算奇怪。他媳妇倒是很难得,为人处事很是通达。 徐妈妈在一旁笑着说:“昨儿大太太过来还说呢·到底是老太太看人准,这四少奶奶挑得可就是好。瞧,四少奶奶进了门之后,四少爷可是一路顺达·步步高升,这子息也旺。真难得听大太太这么夸四少奶奶。” “日久见人心嘛。”老太太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种一时看着好的,日子久了,终归是要露马脚的。就象长安的媳妇,刚进门的时候看着何尝不谨慎懂事? “对了,老三身边原来那两个人,现在都住哪儿了?” “住二太太屋子后头·和几个大丫鬟们挨着住的。” “家里头原来的那个就罢了,刘姨娘……最好还是快点打发了她 徐妈妈有些意外:“那次的事儿,不是后来说同她没关系吗?” 既然是韩氏下的手,意图栽赃她。她虽然轻浮了些,可是并没有犯什么大错。 老太太捻着佛珠,没再说话。 徐妈妈默默的把原先那事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倒也品咂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又林现在饿得特别快,这早饭才过了一个时辰·又觉得肚里打鼓。胡妈妈和小英早有准备,把预备的点心都摆了上来,一半甜的一半咸的·还配着一道甜羹。玉林笑着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正好早起就喝了碗粥,我沾姐姐的光了。” 姐妹俩很久没坐一起吃饭了,以前都是又林照顾妹妹的时候多,现在倒过来,玉林顾忌她有身孕,什么都不让她动,替她盛了羹汤,还恨不得把点心夹了喂给她。又林笑着说:“我手又没废,你吃你的。” 小英看没什么自己插手的余地·又觉得玉林和又林多半要说点贴心话,放置好东西就退了出去。翠玉在她后面,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小声说:“少奶奶坐着,郡主倒站着伺候——这面子可真够大,只怕宏王爷宏王妃都没这份儿受用呢。” 小英笑着·也小声说:“你怎么知道没有?郡主也知书达礼,在父母至亲面前那当然也短不了礼数。” “礼数是一回事,关键是心意嘛。”翠玉与有荣焉:“真想不到,二姑娘有这份儿造化。我一开始知道这事儿还惶恐不安呢,不知道这人的身份变了,心地是不是也跟着变了。现在瞧着,二姑娘还是和过去一样。” “你管一样不一样的,小心伺候着呗。”小英觉得,郡主对别人未必有这么细致,这么耐心和温柔。自家奶奶以前多疼她,明里暗里护着教着的,知道二姑娘的死讯,还难过了许久,这份儿心意总算没有白抛。怪不得那些和尚们常说,种善因,得善报。 两人坐在门外头廊下,等着屋里招呼。翠玉伸手摸了一下小英的肚子,倒把小英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我看看你这儿有没有动静啊。”翠玉扳着手指算:“你成亲也有几个月啦墨整天那个黏乎劲儿,我琢磨着你说不定也很快就能怀上。要是和奶奶一样,生了哥儿呢,将来可以给小少爷做伴读。要是都生了姑娘,那也可以陪着姑娘一块儿玩。” 小英脸上微红,啐了她一口:“什么生不生的,你一个姑娘家又懂这些了?也不害臊。是你自己想出嫁想娃娃了吧?回头我跟少奶奶说,赶紧给你也寻个人,省得你整天这么急着想着。” “我才不急呢。”翠玉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哪个姑娘没想过嫁人的事呢? 小英察颜观色:“你心里有人了?” “没有。”翠玉连忙说。 “要是有了你可以跟少奶奶直说,奶奶又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肯定会成全你的。” 翠玉都要急了:“真的没有。我整天干什么你还不知道?除了那几个老的不成样的,哪能见着什么人?” 这倒也是,整天在内院不出去,是见不着什么外人。 小英低声说:“其实,昨天宋嫂子来找我来着,宋管事的弟弟,也就是她小叔子,现在也没成家呢……宋嫂子还托我给打听。咱们都是从于江一块儿来的,你琢磨着,合适不合适?” 翠玉咬着唇,半天才说了句:“她提的是我吗?” “没有。”小英说:“你出名的嘴刁,她哪管直接提你呢。你又是奶奶身边儿得用的人,她想着不管谁都行,反正都是奶奶身边儿的,人才品格儿都没得说,能娶着哪个他们家都占了大便宜了,哪还敢挑。” 说起宋管事的弟弟,那倒真不是外人。原来在于江的时候大家年纪都还小,也见过。不过来了京城之后,宋管事兄弟在外头忙活,翠玉她们整天在朱府里头,就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翠玉想了想,依稀还能想起那个人的模样。挺白净的,身量好象也不矮。至于其他的就不太记得了。到了京城之后,又林置田、开店铺,平时也听人提起过他,是挺能干的。 再说,大家都是从于江来的,知根知底,宋嫂子宋管事的为人她也清楚,这一点就比别人强多了。要是找了朱府的其他人,未必有这么理想。 小英看她的神情,猜出她有几分意动了。 “我回去跟宋嫂子说说看……” “哎,不急。” 小英知道她要面子,不肯主动有所表示。笑着说:“我知道,我就是跟宋嫂子提一提,先不说是你。要是有暇,让小宋管事进来一趟,你找机会看看看看中意不中意。要是看得合眼了,再接着往下说不迟。” 小英的办法两全齐美,翠玉也就半推半就的应了下来。 这事儿不提起来还好,一起起来,翠玉这一天都没什么心思想旁的事了。送走了玉林,她服侍又林歇午觉。又林睡下了,翠玉守在外间,手里拿着针线半天也没动一动。 奇怪,已经是秋天了,脸还这么热热的。 翠玉去开了窗子,外头风吹进来,脸上的热度却没褪。 看少爷和少奶奶很是恩爱,她当然很是羡慕。再看小英成了亲,过得也很顺心,翠玉就真是意动了。要是小英真替她把这个媒做成了,没准儿年底自己也会成亲了——不,那会儿可能不成,奶奶要分娩,再坐月子,正需要人手,她可不能趁那时候添乱子。那差不多得等到明年,明年开春以后…… 她想得入神,听着外头有动静,茯苓去院门处看了。翠玉见她过来了,问:“是谁啊?” 这些天,天天都有老太太、太太打发的人送东西来。不过那就应该请进来坐一坐吃杯茶。 茯苓摇头说:“是那个刘姨娘。” 翠玉眉头就皱起来了:“是她?她来干什么?” “我说奶奶睡了,她也就没要进来,把这个给我了,说是给奶奶做的。” 翠玉接过来看了一眼,是个香袋。倒是看得出来做得很用心。可是翠玉很不喜欢这个人,连带着也不可能喜欢她的东西。 “谁知道她安什么心。自从上次说了和咱们奶奶是亲戚,就总想套近乎。”翠玉心说,再套近乎,她也就是个姨娘,不可能和少奶奶平起平坐,更别指望二太太和三少爷能再多给她什么体面。 明天还有喜酒,然后下周末还有喜面……唉,没完没了了。 ()s 第二百九十三章 ) 等朱慕贤回来,底下的人自然把这件事回了他。 前次李心莲的事儿虽然了了,可是因为陈婆子说李心莲在府里还有其他眼线耳目,所以朱慕贤还是没有放松,桃缘居外松内严,又林现在可是娇贵,经不起一点儿风浪。 “我知道了……你们也留心着。”[家事]首发家事293 不管刘姨娘是不是那个人,总之对她不能放松戒备。 朱玉萱难得回一趟娘家——虽然她不象又林一样离娘家千里迢迢,可是夫家规矩大,她做孙媳妇的可没有什么自由。 大太太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女儿难得回来一趟,自然是喜出望外。更不用说朱玉萱还把一双儿女带了回来,大太太搂着一对外孙,乐得嘴都合不拢,让人摆了满满一桌吃食,还拿出大把的小玩意儿逗他们开心。 朱玉萱陪大太太说了会儿话:“我去看看嫂子。” 大太太哼了一声:“看她作什么?又没什么大病。” “话不是这么说,嫂子病了也有小半月了吧?网不少字” “她要真病我也不说什么,可是真病的起不来床,还能牢牢的抓着管家的事儿不放?不过就是看着丫鬟怀上了,跟你哥闹气。要是她这几年再有生养,我也不说什么。可她这几年都没动静。”大太太也隐约听说了点风声,说上次锦珠那胎就是钟氏给使的坏才没的。这回丫鬟又怀上了,她又是闹,又是装病,一天都不消停,大太太自然越来越不待见她。 “我回来一趟,总得过去看一看,要不然可说不过去。” 大太太说:“那你就去看看吧,她要跟你说什么,你只别理她就是了,更不要为了她和正铭置气。对了,回头也去看看你弟媳妇,她又有了身子了,身子虚,太医不让她多出院子走动。你去了正好,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朱玉萱心里有点纳闷,这半年功夫,大太太对两个儿媳妇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上次来的时候还满口说弟媳妇李氏的不好,现在却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反倒对钟氏不假辞色。 娘家出的这几件大小事情,朱玉萱心里都有数。她一个出嫁的姑奶奶不好管娘家的事情,朱明泽与大老爷的侍妾私通,这绝对是家丑,知道这事的人都给处置了,朱玉萱也把这件事情深深藏在心里,连对丈夫都没有透露半个字。 到了钟氏的院门口,院门口的两个婆子看到她来了,忙不迭的陪笑迎上来。 朱玉萱懒得跟她们多费功夫,一面往里走一面问:“你们大*奶呢?” 象是为了响应她这句话,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摔破东西的声响。 朱玉萱脚步顿了一下。 钟氏这是不知道她来,大白天的就在这儿使气呢,还是知道她来了,故意摔给她看的? 那两个婆子也没多大眼力介,还照样回禀着:“大*奶,大姑奶奶来了。” 门帘一掀,有个丫鬟匆匆迎出来。朱玉萱认得她是钟氏陪嫁丫鬟里的一个,一向挺受信重的,可是现在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打的。 朱玉萱只能当做没看见,先抬步进屋。[家事]首发家事293 钟氏的脸色很不好看,朱玉萱一见也十分吃惊。钟氏一向是个十分精明利落的妇人,怎么会是现在这种披头散发,面黄肌瘦的模样? 刚才听大太太说她是装病,朱玉萱还以为她是为了跟朱正铭闹,病未必是真的。可是现在看,没病的人能瘦成这样吗? 看着钟氏要起来,朱玉萱忙快走了两步按住她,顺势在床前坐下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病成了这样?可请郎中看过了没有?” 钟氏先是客气一句:“还劳烦姑奶奶看来我。”然后就眼圈一红:“郎中看过了,说也没什么,就是要静养。” 朱玉萱可不信她的,她问一旁的周嫂子:“郎中有开方子吗?大*奶的药可都按时服用?” 周嫂子不敢怠慢:“开了,都是按时煎服的。” “那怎么还病成这样?既然吃药也不见好,就应该换个郎中再看看。” 周嫂子心说,郎中说大少奶奶这病不打紧,药倒是次要的,关键是得心平气和不能动气不能操劳。可是这病本来就是气出来的,而且现在府里头这样,要不动气谈何容易?要说不操劳,那就更不可能了。钟氏病了这么些天,家务大小事情还都要亲自过问,郎中说的话她是一句也听不进去,这病怎么能好呢? 朱玉萱安慰了钟氏几句,又问:“良哥儿和他妹妹呢?我可好久没见他们俩了。” 钟氏听了,忙叫人去领孩子过来。 两个孩子都是乳娘给抱过来的。朱玉萱皱了下眉头,良哥儿都已经五六岁的孩子了,怎么还让乳娘抱进抱出?而且看起来又瘦又矮,虽然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可是却比自己儿子矮了许多。 钟氏让他唤人,良哥儿瞅瞅朱玉萱,就是不张嘴。再催他,他就往乳娘后头缩。钟氏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倒是大姐儿还唤了一声姑姑,声音小的象蚊子似的。 朱玉萱笑着一人给了一份儿见面礼,乳娘又把两个孩子抱出去了。 朱玉萱劝解钟氏:“你瞧瞧你,就为了置气,连自己的身子和孩子都顾不上了。良哥儿和大姐儿这对孩子多好啊,又是咱们家的长房长孙,丫头肚子里的孩子就算养下来了,能和他们比吗,更没有人能越过你去。你且得放宽心,好生保养着,两个孩子还指望着你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是气出个好歹来,岂不让别人更称心如意了?” 钟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这几天病着,她心里油煎似的焦急。可是只要一听见朱正铭和紫莺的声音,她就一股火从心里直烧上来,什么理智都烧没了。如果不是陪嫁丫鬟,而是这院儿里的其他什么人爬上朱正铭的床,她都不会如此气愤。而朱正铭对紫莺的处处维护更让她咽不下这口气,连带着看其他几个丫鬟也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总觉得她们包藏祸心,看了就来气。 朱玉萱劝她,她嘴里也应着,可是能不能听得进心里去,那别人真的帮不了她。 朱玉萱从钟氏那儿出来,又往桃缘居去。 还没到桃缘居,刚过了穿堂,就有桃缘居的人守在那儿等着了。小英笑着迎上来,先蹲身福礼:“给大姑奶奶请安。我们奶奶听说大姑奶奶要过来,特意让我出来在这儿迎等着您。” 这两下一比,桃缘居的人可是更会来事儿,也更懂礼。 朱玉萱笑着往里走:“你都成了亲了?这日子过得还真快。我还记得你们刚到京城的时候,你也就是个小丫头。你成亲我不知道,回头给你补份儿礼。” “大姑奶奶的赏,我是一定要领的。”小英说:“我们奶奶听说大姑奶奶今天过来了,本来想过去跟您说话的,不过府里头,还有太医都说了,让我们奶奶还是少走动的好,她不得出来,才让我出来迎您。” 朱玉萱关心的问:“你们奶奶这一胎怎么样?”[家事]首发家事293 “还成,太医说挺稳当的,最近胃口可好了,吃什么都觉得香。”说话间进了院子,小丫鬟打起帘子,请朱玉萱进了门。 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儿,闻着就让人心里舒服。又林扶着丫鬟的手迎上来,她养了这些日子,已经不是刚回京的时候皮包骨头的模样了,脸上显出淡淡的红晕,虽然还未显怀,已经换上了宽松的衣裙,不着脂粉,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象是嫁为人妇的样子,反倒有一种少女才有的娇柔明媚。 朱玉萱刚从钟氏那儿出来,就算心中不想,也难免把这两妯娌做个比较。钟氏刚才看起来又苍老又憔悴,说是四十多岁都有信。这边儿李氏却看着气色这样好,好象时间在她身上是倒是过的。 “怎么只有姑奶奶你一个人过来,我听说应哥儿和屏姐儿两个都跟你过来了。” “他们在娘那儿呢,娘舍不得撒手。” 又林笑着让人抱了原哥儿过来给姑姑问安。原哥儿两只小胖手凑到一块儿,口齿清晰地说:“请大姑姑安。” 朱玉萱眉开眼笑,一把抱过来不松手:“哎哟哟,我们原哥儿现在说话这样清楚了。再喊一声我听听。” 原哥儿脆脆地喊:“大姑姑。” 朱玉萱喜地在他小胖脸上左右各亲了一口,又让人拿出特意给他准备的礼物。当然,也有给又林的。吃食补品倒罢了,还有一道平安顺产符,是朱玉萱前次陪着婆婆去庙里特意给又林求的。 倒不是她对娘家嫂子和弟妹有什么偏颇,前次又林回于江,回来时给她捎了不少的土仪,这礼节往来,她当然也得有回赠。 又林满口道谢,礼物并不在贵贱,心意最是要紧。 ———————————— 手里一堆的事儿忙不过来,家里还吵架了,汗~~~(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二百九十四章 朱玉萱喜欢和又林在一块儿,没什么负担和压力,而且什么话题又林都能接下去。レ♠レ【全文字阅读】又林也觉得这位大姑子人不错,她为人爽朗大气,没那么多别扭心眼儿。两人倒是说了好一会儿话,谈谈孩子,谈谈店铺什么的。朱玉萱手头也有铺子,而且还是挺能挣钱的。当然,她们身份不同,朱玉萱嫁的是伯府,有那个底气和靠山,买卖就算做大也不怕人算计。又林可不能和她比,她的茶庄也不少挣,但是没必要四处去张扬。她也不打算把门面再扩了,树大招风可不是明智之举。 朱玉萱还挂念着大太太那边,坐了不多会儿就回去了。 翠玉进来收拾茶盏,笑着说:“大姑奶奶说话倒是爽利,只可惜不能常回来。” “伯府的规矩大。”又林和朱玉萱一个是高嫁,一个是远嫁,都不得经常回娘家。但是朱玉萱到底比她好些,都住在京里,有事儿使人报个信儿就成了。 朱慕贤同僚成亲,他回来得晚了些,回来时身上带着酒气。又林拧了热手巾给他,朱慕贤挨着妻子坐下来。[家事]首发家事294 “喜事办得热闹吗?” “还成,男方这边儿都是我们这一帮同僚撑场面,女方那边还请了人帮着cāo办的,看着也很体面。” 京城里头专有替人cāo办红白事的,喜事又林是不知道,丧事是见过一回的,哭灵的人都是专业的,哭得有板有眼声情并茂,想必这替人cāo办喜事也不差。 “席面好吗?” 朱慕贤摇头:“中看不中吃,那鱼上来我尝了一口,哪是鱼啊,竟然是面团,不过做成鱼的样子,再浇上一层汤汁,看着象那么回事儿。一吃就露馅了。” “兴许是办不起吧,京里今年的席面贵得很,三五两银子都整治不出一桌体面的菜来,更何况还有酒。”搁在那小门小户的人家,用面代鱼,用豆腐代肉的可不少呢,只是没想到翰林老爷也能穷成这样。 “其实我看倒不是办不起,多办是让酒楼的人给蒙了。溜丸子里也净是面团和芡汁儿。也就一道鸡算是真肉,可是又太老了,啃不动它。” 又林笑着趴在他肩膀上:“可怜的,随了份子还没能吃饱。我让人去给你热饭去。今天大姑奶奶来了。原是想等你一块儿吃了饭再走的,可偏不巧,等不着你,她只好先回去了。” 朱慕贤也觉得有些遗憾――毕竟姐姐难得回家来一趟。 “今天孩子闹你没有?” “原哥儿今儿挺乖的,见了他姑姑嘴还特别甜。” “我不是问大的。” 小的话……又林低头看看:“他能怎么闹我啊?还不会动呢。” 又林接了于江来的信,无非也是报报平安,说了一下家里的大事小情。不过信尾提了一句,说通儿已经不待在家里了,铁了心要去船行里帮忙做事。李光沛都拗不过这个儿子。四奶奶气得直哭,可是也没法子。反正这孩子也不是读书的材料,他愿意早些去学些东西,那也随他。 李光沛自己读书就没读出什么名堂来――当然,那时候家境也不允许。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保定府来人报信儿,说是二姑奶奶朱心瑜也有喜了。又不是大太太的女儿,她也就是淡淡的。让钟氏打发人备礼过去。徐姨娘喜极而泣,女儿嫁到了京城外头,虽然时常来信,说自己过得很好。可是做娘的怎么能放得下心来? 现在女儿有了身孕,可是件大好事。倘若一举得男,那在婆家就算站稳了脚跟了。她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亲手做的针线,托付人一起带去。 这水涨船高。二姑奶奶嫁得好,过得好,徐姨娘在府里自然多得人三分敬重。现在不过是托人捎带针线,连大少奶奶都没说什么,别人乐得顺水推舟行个方便。 算着日子,朱心瑜的孩子得比又林的这一个晚三个月生。[家事]首发家事294 又林也就送了两样不过不失的礼。听说徐姨娘送了针线,她倒有些惭愧。亲娘给孩子做针线,做得好赖是其次,关键那是一片心意。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嘛。可是又林满打满算,也只给原哥儿做过两件小衣裳一个襁褓。一来她本来就不擅女红,二来,事赶事儿的,总是静不下心来好好的做。 这会儿倒是没什么事情,家里难得消停,她也想做两件活计。给原哥儿做一件,再给肚子里这个要出世的也做一件。 原哥儿穿衣裳极费,可即使这样,衣裳还是多得穿不过来。象外头人送的,一来未必合身,二来料子刺绣也不见得熨贴,这些一般都是不上身的。以前看红楼,一看贾母、宝玉什么的都不穿外头人做的衣裳,觉得他们未免太挑剔了。但是自己真的身临其境了,发现这也确实不能怨他们挑剔。外头人做衣服,一般是应节、过生辰过寿的时候送的,其他不说,就说那颜色花样儿,过节穿穿还成,平时穿不舒服也不合适。再说外头人做的,尺寸也不知道,那要合身倔也不容易。再来就是衣料、款式、各人喜好和习惯的问题了。象老太太就不穿外头人做的衣裳,越是繁复华丽的越不爱理会,家常的旧衣都已经洗得要褪色了,依然时时在穿。按老太太的话说,穿旧衣裳心里踏实。 又林挑了半天料子,最终还是选了细软的棉布。看着不起眼,可是穿着舒服。她不能动剪子,所以只能让翠玉来剪裁,然后她来缝制。 翠玉生怕她劳了神耗了心力,做不了几针就给她打岔,两三天了才不过缝起了前后两片,袖子还没接上呢。又林倒也不急,反正天还没冷下来,这做了是预备冬天的时候给原哥儿贴身穿的,再慢也能来得及。 刘姨娘这几天又来过两次,一次说是送了亲手做的江南点心。一次是送了一套给原哥儿穿的小衣裳。桃缘居的人接了东西,门都没让她进。东西当然也不会真的送到又林和原哥儿的面前。 刘姨娘身世太不光彩,现在又是个姨娘,要不是上次揭破,桃缘居的人才不愿意承认少奶奶有这么一位表姐。至于她送的东西――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总之不会是好心,万万不能大意轻忽的。她现在是二房的人,这么明目张胆的来讨好大房,难道是二太太的授意? 既然一时琢磨不清,那就得严加防范。 刘姨娘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桃缘居的人不待见她。可是她好象根本没放在心上,更没有因此沮丧气恼,这次吃了闭门羹,下次来时还是若无其事的,赶着院子里的二等丫鬟都一直姐姐长姐姐短的不离口。 后来的白芷她们不清楚刘姨娘的底细,可是小英和翠玉可知道。当年陆秀云说是来投亲,其实打着主意想勾搭李光沛,想长长久久留在李家,说不定还想取四奶奶而代之。后来又为了一点好吃好穿的虚荣给人做了外室,这实在丢尽了陆家人的脸。李老太太都深以为耻。刘姨娘攀上朱长安的过程也很不光彩,也和她娘一样,心术不正。这样的人绝不会没有目的讨好你,必然是有什么所图。 虽然又林闭门不出安心养胎,一概应酬来往也不露面,可也不代表她对外头的事情一无所知。 茶庄生意做得稳当,这进进出出之间,京城的大小消息也不少打听,钱嫂子这人又天生爱打听,经常带了新鲜趣闻进府来讲给又林听。虽然有时候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可是细细的理一理,也能感觉出京城的一些风向来。 小英上次应了翠玉的事,果然过了没几天,就让宋嫂子和小宋管事进来回事。小宋管事已经听嫂子耳提面命了,知道肯定会有人要相看相看,倒比平时更显得拘束。再加上穿了一身儿嫂子给赶出来的新衣,全身上下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他就停在二门边,看着嫂子进去了,虽然天气凉快,他还出了一头汗,想用袖子抹,抬起手来又看见这是一身新衣,不是平时那可以随意抹汗拉扯的旧衣,只能又把手放了下去,不大熟练的扯了汗巾抹汗。 他模模糊糊听着后头有人说了句:“呆子。”还以为自己听错,等转回头来看,只看见一角绿色的裙影,在门边一闪就不见人了。 翠玉自己过去看,是又林也默许了的。等宋嫂子走了,又林叫翠玉进来,问她瞧没瞧见人,翠玉不象平时那么大方,声音小了许多:“见着了。” “那你看着,怎么样呢?” 小英也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难得能看翠玉发窘难为情,这种机会一辈子也不见得能碰见几回,可万万不能错过。 “我觉得……宋嫂子和宋管事,为人都忠厚,好相处……” 小英笑出声来:“别扯旁人。兄嫂再好,要和你过日子的可不是他们啊。” 翠玉恼她这时候拆台,狠狠瞪她一眼,小英根本不怕。 ―――――― 热得不正常啊,今天带儿子出去,感觉要被晒化了。。[家事]首发家事294 ♂♂ 第二百九十五章 翠玉伺候又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又林脾气好,为人,对她和小英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从不打骂,连高声斥责也不大有。 今天这事儿又关系着她的终身,要光为了害臊反而误了事,那可是误了自己。 “我看他······还挺老实的。”翠玉小声说:“就是生得有点黑。” “哎呀,脸黑有什么啊?难道你想找个靠不住的小白脸儿啊。”小英嫁人之后,说话泼辣爽利,连翠玉有时候都觉得招架不来。 “你胡说什么呢。”[家事]首发家事295 “刚才宋嫂子还和我说呢,说求我给她留心着,她是看着这个小叔子长大的,跟自己儿子也差不多。他从当差起挣的工钱,宋嫂子都给他存着呢,就留着给他娶媳妇用的。将来只要弟媳妇进了门,这些当然都由未来的弟妹保管。” 这也解除了翠玉的顾虑。她本来担心将来要是真嫁了小宋管事,跟着宋嫂子夫妻过,只怕不好相处。但是宋嫂子既然这么说,就是不会插手小叔子将来的家务事了。上头又没公婆,这日子可就要自在得多了。以前一起的姐妹出嫁之后,不少都受婆婆的气,有苦没处诉。翠玉看着小英嫁了人之后的日子,心里也琢磨着这事儿。小英上头就没公婆,小夫妻何等和美自在。 按又林的眼光看,这也算是一门不错的亲事。一来都是于江来的,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宋嫂子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又林屋里岁数最大的就是翠玉了,那要求,肯定是先求她。二来,小宋管事象他哥。宋管事在外头是很能干的一个人,可是回家就全听媳妇的。象这种家务全包,工资全交的男人,在现在这年代还真是不好找哪。 翠玉咬着唇·被小英和又林打趣了半天,红着脸说:“要是少奶奶看着他也不错,那……就他吧。” 小英笑着揽着她的肩膀:“哎哟,说得这样勉强。你可千万要拿稳了主意啊·强扭的瓜可不甜。” “你这丫头,不就比我早成亲吗?有什么了不得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小英忙朝一边躲,两人嘻嘻哈哈的打闹起来。 又林笑着看她们闹。 翠玉的事儿也解决了—也算了结了她一桩心事,至于白芷她们,也是要嫁人的,不过又可以再往后推两年。另外,她们一个个的成了亲·桃缘居的人手就不大够了,大太太早就说要再买几个人给她使,大太太房里也放出几个丫鬟,一时间也觉得处处不便。但是因为钟氏一直病歪歪的,她事情本来就多,一时倒顾不上买人。 又林让宋嫂子进来,把这件事情敲定,宋嫂子自然喜出望外·满口答应。翠玉的父母兄嫂都在于江,这事儿还得给他们送个信儿去知会一声。 虽然翠玉父母健在,但是她伺候着又林·又林替她的婚事做主也是再自然不过的。 婚期就定在来年开春,一来宋家也得预备预备房舍好娶新媳妇,翠玉也总得绣个盖头裁个嫁衣,还有其他东西得预备起来。 院子里的人纷纷向翠玉道喜,当然也没少打趣她。翠玉平时太泼辣要强,众人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怎么肯轻易放过她?翠玉这些日子就躲在屋里不大愿意出来了,一来定了亲的人了,当然装也得装得稳重些。二来,她也得做些活计了·虽然说日子还长着,可是不早些准备,到时候要是短了什么少了什么,可不得惹人笑话么。 等到牙婆带了人来供朱府挑选的时候,都已经是十月里的事了,头场雪都下过了。天气冷·又林也不大出屋子。大太太体贴小儿媳妇,特意让人带了人来门她挑拣。带来的十来个丫鬟里,有这一次买进来的,还有原来朱家的丫鬟。又林围着貂皮围领,坐在门里头,门外头那些丫鬟们一字排开。 范妈妈亲自领的这差事,笑眯眯地跟又林解释:“本来想连乳娘也一并挑好的,不过太太瞧了,没什么合适的人。反正奶奶还得些日子能生,太太想再多挑挑。” “劳太太费心了。翠玉,快请范妈妈坐下吃茶。” 至于范妈妈带来的人,又林一共留下了六个。其中三个是外头买来的,三个是原来府里的,也算是分布平均。本来桃缘居地方不算大,要不了多少人伺候,可是原哥儿渐渐长大,乳娘一个人都有些顾不过来,怎么也得添两个帮手。等她肚子里这个再生下来,又得单使两三个人看顾,所以虽然留下了六个人,却一点也不曹,现在先慢慢调\教着,只怕到时候还不够使呢。 那三个外头来的不清楚,可是三个府里头的都喜动颜色。她们都是府里的家生子,朱家上上下下的情形没有她们不知道的。四少奶奶这院子,可是满府里的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来的。四少爷眼见是府里最有出息的爷了,四少奶奶又有钱,脾气又好。在这儿伺候,既不怕主子朝打暮骂的,逢年过节的打赏都比别处丰厚。四少奶奶眼见再过两三个月又要生了,到时候伺候上小主子,那可是一等一的美差。 不管在哪儿,新来的人总得吃点下马威,为的是先压服住了,让新来的领会到规矩二字了,以后才好管教。当然,也有旧人唯恐好处被夺,故意欺压新人的。[家事]首发家事295 这六个人安排了后头两间屋子住下,翠玉先过去给她们说规矩。嘴要严,眼要活,不可偷懒更不许生事。那三个府里的家生子是知道翠玉的,晓得她现在在桃缘居的地位,赶着翠玉喊姐姐,态度别提多恭敬了。三个外头买来的,一个原来就在别的人家做过丫鬟,也很懂规矩。另外两个岁数就偏小了些,一脸不知所措。 翠玉想着,这家里的有家里的好,人、事都熟,不用怎么费力教,一来就能上手干活。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因为熟,是家生子,所以总仗着老子娘的脸面,管起来可能不大易,干起活来说不定也会驾轻就熟的偷懒。 至于外头买来的,一时还不知道根底,不能放心让她们做事,且得教着看。要是不合用,就撵出去做下面的粗活。但是她们没靠山,没关系,不会轻易和府里其他的人拉帮结派的,要是调\教好了,倒是更能干也更放心。 二太太那儿因为韩氏的事撵了不少人,这回也增添了不少人手。 还有一桩喜事,白氏也有喜了。这么一来,朱府这一回汰换的下人可着实不少。白氏有了孕,二太太既喜且忧。 喜的当然是朱长宁后继有人了,忧的却是,白氏这是头一胎,不知道她能否平安生产。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二太太实在不愿意去想不吉利的事,可是又忍不住不想。要是白氏真有个什么,那朱长宁经不经得住? 所以对白氏这一抬,二太太可以说是日夜悬心,当然也没心思和大房较劲。她不主动生事,大太太也不去挑衅,一时间大房和二房的气氛显得空前的和睦融洽,而最不称心的人,大概非钟氏莫属。 紫莺的肚子也渐渐大起来了,因为大太太盯着,朱正铭护着,钟氏就算恨得眼里冒火也找不着机会下手。 再说这次和锦珠那次不一样。上次是锦珠理亏在先,她先朝良哥儿下手,钟氏以牙还牙。而且锦珠事先就被猫给“惊”了,据说胎很不稳,她小产可以说一大半是她自作孽。 而紫莺这一回就不一样了,紫莺是深知上次锦珠小产真相的,对钟氏小心翼翼有如防贼一样。她了解钟氏,不管钟氏有什么打算她都不会上当。再加上朱正铭的维护,他们院子里现在妻不妻妾不妾,真是一团乱。 在朱府这样的人家,钟氏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直接让人把紫莺从屋里拖出来打一顿板子,尽管这样做也解不了她心头之恨。有婆婆、太婆婆在头上压着,她也不能把紫莺给卖了或是做别的处置。私下里的手段,在紫莺那儿又没有什么用。 紫莺尽量避着钟氏,可是她的肚子一天天隆起,这是避不了人的。钟氏远远看见了,站着半天都没动,也没说话,手里的一块帕子让她给撕扯得不象样子。 老太太是不好管孙子房中的事情的,她虽然对钟氏的所作所为并不认同,可是朱正铭和妻子的陪嫁丫鬟阄出这样的事来,也绝对不光彩。 良哥儿身子骨不结实,能不能好好儿的养到大,谁都说不好,朱正铭想再要个儿子,也是情理中的事。但是他却不该把事情办成现在这样。他看中了哪个丫鬟,大可先收了房,何必弄得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丫鬟有了身子,他更该安抚钟氏,而不是象现在一样,两夫妻弄得象仇人一样。 别说其他人怎么看,就是良哥儿兄妹俩都已经要懂事的年纪了,看着爹娘这样,他们能好好的不受影响吗? ————————————— ♂♂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三太太陆氏忙活了快大半年,最后相中了自己娘家的一个姑娘。这是陆氏的娘家嫂子帮着相看的,陆氏也去见了一面,是远亲家的姑娘,今年十五,家中兄妹三个,她是幼女。生得也十分清秀,据说女红很好,性情也柔顺。 可是一向对三太太百依百顺的朱博南这次却没有听从三太太的安排,他说要先去考取功名,再谈成家的事情。三太太自然不肯,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有什么不妥的?不少人都是十四五就成亲,二十来岁才博取到功名的,娶了妻子,多个人服侍,有什么不好? 朱博南却坚持不肯,他说会分心,影响他攻读。 两个人说的都有道理。但是三太太从没想过一向乖顺的儿子会反驳她。她琢磨着,成亲根本就不会影响儿子读书,自己嫁进朱家时,丈夫不也没有功名?后来不也一路顺顺当当的过了乡试,又中了举人吗?大房的贤哥儿,不也是娶了妻之后才考取功名的? 儿子不愿意成亲……难道是心里有人了?[家事]首发家事296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没办法掐灭了,象是把野火一样在心里越烧越旺,烧得三太太坐立不安。 她旁敲侧击的问,朱博南一口就否认了。 但是三太太并不相信。她坚信自己的直觉没错,儿子的心肯定是让哪个不正经的女人给蛊惑了,要不然一向孝顺听话的儿子怎么会破天荒的不听她这个当娘的话呢! 朱博南去外面的,每天都有下人跟着来跟着去。三太太把朱博南的小厮叫了来仔细盘问,不过小厮说的同另一个长随都一样,六少爷从来都没去过什么不正经的地方,书院里也没有什么使女丫鬟。 那问题就出在家里头?是哪一房的丫鬟?还是? 她可没忘了前不久大房发生的丑事,不就是年轻姨娘勾搭了少爷么? 三太太恨不得后脑勺也生出一双眼睛来死死盯着儿子,先是自己院子里的——但是很快三太太排除了她们的嫌疑。本来他们院子里也没几个丫鬟,有几个还小的先不算,有了年纪都二三十成了家的也不算。年纪和朱博南差不多的只有两个,可是朱博南对她们十分规矩,除了必要的话,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三太太虽然守寡多年,可她也年轻过,有过夫妻恩爱。年少男女间倘若有情,必然会在形迹中有所流露。 那就不是自己院子里的。 朱府上上下下,妙龄丫鬟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这个范围实在太大了。 三太太憋着劲儿想找出那个勾引儿子与她离心的狐狸精。 要是儿子明着说了,看中哪个丫鬟,三太太也不是就容不下。反正他们这样的人家,爷们儿成亲前屋里放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倒省得少爷们到外头去胡来,不过成亲之前好生打发了也就是了。 可是眼见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那个不知名的狐狸精显然快把儿子的魂儿的都勾去了,还让他反驳母亲,拒绝了亲事。这让三太太绝不能容忍。 可是朱博南和府里其他人并不怎么亲近,三太太留心了好些日子,也只看到朱博南多去了两次桃缘居。可他去桃缘居是找朱慕贤问课业上的事情—— 难道他看上的丫鬟,是桃缘居的? 三太太一拍桌子,说不定还真是。 桃缘居的丫鬟一向在府里是不错的,尤其是四少奶奶李氏陪嫁来的那几个。都是地道的江南女子,生得玲珑袅娜,说话柔声细气的,和京城本地的女子相比,明显她们那模样更招男人怜爱。四少奶奶也是很会调/教人的,桃缘居那几个个个都能独当一面,还能识得几字。能看账,行事进退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三太太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她先打发人去桃缘居送了趟东西。理由也是现成的,李氏正怀着孕,做婶子的总得表示下心意。[家事]首发家事296 跑这趟腿的是三太太的心腹秦妈妈,小英不敢怠慢,连忙迎了进去,又让人给看坐,又亲手端了茶上来。 秦妈妈笑着接了茶。说了几句客套话,又问候四少奶奶。她的目光在几个大丫鬟身上打转。 小英已经许了人了,不会是她。那一个生得俏丽干净说话爽利的翠玉听说也许了人家了,应该也不是。剩下的就是白芷、茯苓两个更出挑,远胜过了其他人。朱家原来的那些个大小丫头在她们面前不是显得粗笨就是显得轻浮,长相更是远远不如。秦妈妈相信以六少爷的眼光。不会瞧上这样的丫头。 白芷看来温和细心,茯苓更活泼一些—— 要是六少爷真看中了桃缘居的丫鬟,应该就在这两个之中家事。 秦妈妈回去把详情一说,三太太有些踌躇家事。 要是朱家的丫头,那三太太要处置起来就省心省事得多家事。可是现在那是侄儿媳妇的陪嫁丫鬟,可不是她能随意发落的家事。 这让三太太一时为难了起来,连带着对朱慕贤夫妻俩也有怨气家事。做弟弟的去找兄长请教功课,可是这兄嫂却没管教好下人,勾得博南心思浮动,魂不守舍的,这事儿他们也有脱不了的责任家事。 “你看着……哪个更象?” 秦妈妈可不敢下这个论断,只说两个看着都好家事。 三太太于是找了个机会亲自过去了一趟家事。 秦妈妈去,可以让小英她们应酬家事。但是三太太是长辈,又林不能托大,亲自招呼三太太用茶说话家事。 说实在的又林有点儿纳闷,三太太素来跟人没有往来,这不早不晚的,怎么跑到她这儿来了?要说有什么事儿,可她又一字没提家事。 三太太坐了一会儿,倒是把一院子人都瞧了个遍家事。等她一走,翠玉马上就说:“三太太那怎么回事?说是来看***,嘴里没几句要紧的话,眼神儿还净在咱们几个人身上打转家事。” 胡妈妈猜度着,悄悄和又林说:“六少爷年纪不小了还没有说亲,三太太正张罗这事儿,可忽巴喇的跑咱们院子来瞧丫头,有点儿蹊跷家事。” 朱博南和他娘在亲事上意见不一,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家事。 又林沉吟着,胡妈妈凑近了些,轻声说:“会不会是……咱们院子里的谁和六少爷有什么不清白?” “不会家事。”又林断然否绝家事。她事先就想到过这一点,倒不是信不过自己人的人品,也不是信不过朱博南的心性家事。她只是觉得,在朱府这样复杂的人事环境里头,没事也当常思有事家事。他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直问心无愧那没有用,别人看着瓜田李下,心中猜疑,那是防不住的家事。 所以打从朱博南头次来,又林就让他们哥俩单去厢房或是去了西屋里头,也不让丫鬟们太近前伺候家事。递茶递水端饭传话的,差不多都是小英在忙活,有时候又林也亲自给他们沏茶端点心家事。这些事情都是在又林眼皮子底下,要说谁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做出点不光彩的事情来,那是不可能的——根本没有空子可钻啊家事。 “那……会不会是三太太瞎疑心?毕竟六少爷在府里头也就常往咱们这儿来家事。” 这倒是有可能的家事。 又林心情不怎么好家事。朱慕贤好心提携指教兄弟,末了还得受人猜疑家事。好人真是做不得,就算不指望好报,可谁也不想因为行善却和人结了怨吧?[家事]首发家事296 三太太先打发陪房妈妈,自己又亲自过来,肯定把这黑锅扣她头上了家事。 晚间朱慕贤回来,看又林面色不似往常,又哄又问的,又林就把这事儿和他说了家事。毕竟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朱慕贤也得知道家事。 朱慕贤听了也有点儿郁闷家事。他教六弟是为了他们兄弟的情份,没指望三婶儿对他感激不尽,可是也没想到招来别人无端猜疑家事。 “没事儿,你也别多想,三婶儿她年青守寡,这心性脾气是古怪些,连祖母都不同她计较这些事家事。既然咱们知道了,心里也就有数了家事。回头我和六弟说,你怀了孕怕人吵扰,我和他去小书房讲功课去家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家事。三太太既然没把疑心说出口,他们也不能自己过去表白说他们没纵着丫鬟勾搭朱博南家事。而且也不能因为这事儿,把朱博南也拒之门外—— 毕竟朱博南并没有过错,再说他的课业也要紧,来年还想下场呢家事。 三太太又琢磨了几天,干脆把儿子叫了来当面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你四哥院子里的哪个丫头?” 朱博南吓了一跳:“娘你可别乱说家事。” “娘都知道,你不用瞒我了家事。我也去看过了,那几个丫头生得是不错,你要是真喜欢,咱们跟你四哥把人讨了过来先伺候着,等你成了亲再……” 朱博南急得一头是汗:“您还去看过了?” 他忽然想起四哥前天跟他说,改去小书房讲功课家事。 虽然他十分不舍,可是四嫂的身子要紧,四哥说的也是正理家事。可现在听三太太这么一说,他忽然明白过来家事!四哥突然跟他讲换地方,根本不是为了四嫂怕吵,而是为了避嫌疑家事! ———————————— 第二百九十七章 秦妈妈没敢进屋,在外面侯着,听这母子俩又一次争吵起来,连忙进屋去劝解。『雅*文*言*情*首*发』 这会儿也只有秦妈妈能来圆场了。三太太性子孤拐,朱博南平时不声不响,遇到什么事也是够拗的。秦妈妈肚里直叹气,一面劝慰六少爷,说三太太也是一片慈母之心为了他好,一面劝着三太太,说六少爷这是一心向学,真得罪了大房,影响了前程不说,为难的不还是三太太吗? 母子俩谁也不肯先低头,屋里弥漫着难言的尴尬。 秦妈妈又劝朱博南:“太太这些年多不容易,咱们三房孤儿寡母的,遇事没个人给撑腰说话。大房霸道,二房贪财,只当咱们这一房是摆设一样。太太怎么撑下来这么些年?还不就是一心为着六少爷,指望着您将来有了功名,娶妻生子,她才对得起早早去的了三老爷……” 三太太听着秦妈妈的话,心里一阵酸楚,连忙扯了帕子抹泪。 她当年出嫁的时候,别人都羡慕她。可是好景不长,丈夫早早就去了,孤儿寡母的有多艰难,那真是一言难尽。现在眼见着儿子大,却和自己离了心,真不知道这些年操碎了心都是图什么。 朱博南看见母亲抹泪,心里也有悔意。可是四哥四嫂待他热诚无私,每次一去桃缘居,他就觉得脚步特别轻快,脚下简直象踩着云堆一样轻飘飘的都能够飞起来了。四哥待他很好,先生讲不到的那些窍要关节他都能详阐得一清二楚。还有四嫂…… 朱博南扶着三太太的膝头,慢慢跪了下来。 “都是儿子的错,娘不要伤心了。” 三太太慢慢止了泪,握着他的手说:“我的儿,娘这辈子就指着你了,娘是万万不会害了你的。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上头容易犯糊涂……你看咱们娘俩儿这么些年,谁把咱们放在眼里过?娘是个妇道人家。有什么事儿也不能出头。你不成家,旁人就永远把你当个小孩儿看待。你一娶了亲,就是个顶事儿的爷们儿了,以后咱们三房,你就是他顶梁柱。有什么事儿,就得你出头担当。该争的,该要的,咱们不想多占旁人的。可也不能让旁人占了原该属于咱们的那一份儿去,你都明白吗?” 朱博南觉得整个人混混沌沌的,虽然三太太说的话一句句她全听见了,可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心里去。 “.谁知道哪天就……到时候咱们这三房人肯定要分家的。你成了家,到时候请了族老长辈们来说事,你也能替咱们争一争了……儿啊,不是娘想逼你成亲,这人成了家才能立业啊。再说,你爹当年去得早,他死的时候就挂心咱们娘俩,挂心着你。你早些生成亲生子,延续咱们这一房的香火。你爹地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人一辈子能顺遂己意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朱博南觉得舌头发麻,一句话说得艰涩无比:“但凭……母亲做主。” 三太太心满意足,朱博南却觉得头重脚轻。折腾了这么些天,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他心里那隐密的连自己都不承认的想往,注定是一场空。 早点儿断了念想,也好。 三太太喜气洋洋的张罗起亲事来,三房沉寂多年,但是朱博南成亲之后就不一样了。成了家,有了妻子,他就要顶起三房的事情来了。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观望着,打听着三房打算聘哪家女儿为妻。 朱慕贤和又林说起来:“看来六弟还是没拗过三婶儿。” 这样也好。省得三太太继续疑心他们夫妻俩。 朱慕贤问:“听说这两天就要下定了?” “是,今天三婶儿还去找过太太,下定的时候总得有伯母姑母的去一回,太太也应了。三婶儿挺急的,好象想赶紧定下来,最好过了年就能马上成亲。” “这么急?” “听范妈妈这样说。应该不会错的。” 三太太今天特意到大太太那儿去,论情论理的,也都得请太太过去走一趟。 大太太是长嫂,给侄子操办这事本就责无旁贷,而且大太太公婆丈夫儿孙俱全,由她出面再合适不过了。而且这种体面热闹的喜事大太太还乐意兜揽。不象二房,二太太这人过于吝啬,想让她出力可不是件易事。 再说,将来分家,大房是不用说了,有族法家规在,所以剩下的就是二房和三房的纠葛了。按理扣除大房的份额后,剩下的应该二房三房平分。但是二房人多势众,三房人丁单薄,到时候会怎么样还很难说。两相比较,三太太自然愿意来请大太太出面帮衬。要让二太太插一手,不定要从中间再抠多少好处去,那可是个雁过都要拔毛的主儿,遇着这事儿,还不趁势的能捞就捞? 朱慕贤有些感慨:“真快,连六弟都要成家了——我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呢。小时候三婶儿管他就紧,我们在外头玩闹,他就扒在窗棂那儿眼巴巴的看着我们。那会儿都小,不懂事,总觉得三婶儿阴阳怪气的,六弟也太闷,都不愿意亲近他们。现在想想,着实不应该。” “你也都说了,那会儿不懂事嘛。” 朱慕贤让又林坐好,自己也一本正经坐在妻子旁边,捧了本千字文慢慢的诵读。 又林轻抚着肚子,微笑着听他念。 丰太医也说,这孩子过了四五个月,就能听见外头的动静了,没事儿的时候常和他说说话总是有好处的。朱慕贤如奉纶音,天天回来都要念两段书,再累都不肯把这一桩事给省了。原哥儿掀开门帘,圆溜溜的大眼瞅瞅他爹,又瞅瞅娘,悄悄的跑过来,靠在又林身边儿。朱慕贤把他抱起来:“别压着你娘。” 原哥儿还小,不能理解为什么又林这么些日子都不抱他也不跟他嬉闹。不过他很听话,朱慕贤这么说,他就坐在朱慕贤怀里头乖乖的不动。 朱慕贤读了几句,正要掀页,原哥儿忽然奶声奶气地跟着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虽然咬字还不是很清楚,可是确确实实是朱慕贤刚才读过的字句。 朱慕贤抱着他赶着问:“再念一遍,再念一遍给爹听听。” 原哥儿瞅瞅他,果然又念了一遍,仍然一字没错。 夫妻俩喜出望外。 虽然不是有意现在就让孩子开始读书识字,可是原哥儿听朱慕贤念一遍就能复述出来,说明儿子很聪明。 朱慕贤抱着儿子连亲了几下,原哥儿咯咯直笑。 “真聪明,不愧是我儿子。”朱慕贤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又林瞟了他一眼,朱慕贤一看妻子的神情,立刻改口:“都说儿子象娘,你娘也是极聪明的,果然你也聪明,将来肯定比爹要有出息,没准儿能考个状元回来。” 一句话引得夫妻俩都开始畅想美好前景。又林看着胖乎乎的儿子,都能想象出他穿一身状元红袍簪花游街的样子了。 翠玉正教新来的那三个丫头练上茶。一开始练当然不能就拿上好的茶具给她们练手,不过拿粗瓷的,放在茶盘上,里头倒着白水,就让她们这么练。 “步子要轻,别毛毛躁躁的。手要稳,我说,你别抖啊——” 翠玉脾气有些急,小丫头们一见她就会紧张,手本来不抖的也抖上了。茶托和茶杯叮了当啷的乱响。 “你们自己说说,这都练了几天了,上茶还这么慌里慌张的。”翠玉耐着性子说:“赶明儿要是来了客人,给人上茶的时候,你们也这么筛糠似的抖?那是让人喝茶呢还是让人听响儿的呢?” 小英站门口捂着嘴笑,笑完了才喊她:“翠玉,你来一下。” 翠玉应了一声,转头说:“你们接着练,到明天谁手再抖,我可打人了啊。” 等出来了她问什么事儿,小英笑着说:“奶奶要开箱子找东西,六少爷不是要放定了么,提前预备预备,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送什么。” 翠玉应了一声连忙去了,小英进了屋,继续看着小丫头在那儿习练。她比翠玉和气多了,其他人不怎么太怕她。其中一个就大着胆子说:“其实……翠玉姐姐没来时,我们手都不抖,她一来,我一看见她,我就怕了。” 小英笑着说:“怕她做什么?她就是嘴上凶。” 胡妈妈正和另两个小丫头在门口说话。都是这一回新进来的,但是那几个是原来府里的家生子,自然比她们熟络,人都相识,嘴也甜。她们还在这儿一遍遍的练,人家是早在以前挑进府的时候就由人专门调/教过,比她们是要强多了。 这几日她们几个私下里商量着,虽然暂时留在桃缘居里,可是六个人,不可能人人都在上房里做事,必然有人做粗活。那些人比她们资历老,懂得多,照这样下去,她们非给挤掉不可。 可是她们也没有什么旁的法子,只能下了狠力的去学。 ———————— 第二百九十八章 吃罢晚饭,四处都掌上了灯中,府门一关,朱府内就成了个完全封闭的小世界。/om白日里有些不方便的,天一黑就可以趁着夜色好行事了。范妈妈就过来了,跟胡妈妈商量事情。 “小雁那丫头心太大,我病着的时候她就求过太太,把她娘从老家接来,算算日子,这会儿南边儿来的船也要到了,黄嫂子应该就是跟着一块儿到。她可不是个安份守己的人哪。” 胡妈妈把茶果端上来:“不用忙,上炕咱们慢慢说。” 范妈妈跟她很熟了,一点儿也不拘束,当下两人坐在了炕边上,范妈妈抓了一把花生慢慢剥壳:“走了锦云,嫁了锦月,除了小雁,原来太太院子里还有个小环,我病的那些日子,也让小雁给挤下去了,太太训了她一场,让小雁接手了她原来的差事。再接下去,她就想动我了。不过我在太太身边多年,太太对我的倚重不是她一时半会儿能顶替得了的,还有些事儿她不知道,也不懂。毕竟她是个姑娘家,有些事儿太太也不方便和她说——但是黄嫂子不一样,她在府里的年头也不少了,又特别会讨太太喜欢她要真来了,只怕······” 胡妈妈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在心里琢磨。[家事]首发家事298 以前黄嫂子能在太太面前递话,说自家奶奶不好,可是今非昔比了。那时候自家奶奶是新媳妇儿,刚进门立足未稳,象黄嫂子范妈妈这样老资历的老仆也有那个资格和本事为难她。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奶奶已经生了长子,现在又怀着快要生第二个孩子了。在这家里的地位已经十分稳当,别说小雁和黄嫂子母女俩,就算再来十个她们这样的捆在一块儿,也不能损伤奶奶分毫了。所以小雁想把黄嫂子弄回来,对桃缘居是影响不大的。 主要受影响的还是范妈妈。 她们争夺的就是大太太身边第一心腹的位置。小雁母女联起手来,范妈妈就有些危险了。 范妈妈也晓得这一点。四少奶奶答应的好处也都给了自己对四少奶奶的作用也越来越小了。现在这件事儿,想要让胡妈妈点头表示点儿什么,自己就得拿出能打动她的条件来。 这不是论交情的时候,交情是一回事可是要让别人出力帮你,光凭交情是不够的。 “其实,我生病的时候,一直在想陈婆子被处置的那件事儿·……少奶奶和太太这边的有些消息,是陈婆子不可能打听到的。老姐姐你就没想过这个吗?” 胡妈妈的笑容没变:“都过去的事儿了,人都死的死,散的散了。” 她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这件事儿桃缘居一直查着没放松过。范妈妈说的这事儿胡妈妈也想到过。 陈婆子毕竟只是个粗使婆子,而且还在后院儿当差。她能到正院、到上房来的机会太少了。很多事情她不可能打听得着。 当然,那时候于表姑娘还在,可是她头脑简单,性情冲动——她做的事,大部分还是李心莲在后头撺掇的。 “于姑娘那会儿常来常往的,小雁也没少往前凑着献殷勤。”范妈妈说:“再说,当年在于江的时候黄嫂子不还差点儿认了那一位当干女儿吗?两个人可没少往来!” 胡妈妈的眼睛眯了一下。 这事儿胡妈妈不提,范妈妈还差点儿给漏过去了。 不错!当时李心莲的确巴结过黄嫂子。说起来,她从小时候就和自家奶奶过不去奶奶有的,她也想有。明要不到,都能下手偷。都是一族里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有时候就是知道她们姐妹偷了东西,也不能把她们怎么样。而且李心莲从来都不以自己的行动为耻,偷了的首饰还会堂而皇之的戴出来。五爷和五奶奶也根本没为这事儿管教训诫过女儿。这一家子从根子上就歪了。 后来朱慕贤来了,和自家奶奶也认识了。李心莲就又瞄上了他,几次三番的事情又恰巧坏了她的打算,她就一直怀恨。 范妈妈看出了胡妈妈的神情变化——-虽然很细微但是仍然可以发现。 她心里跟自己说了一句,行,事情成了一半儿了。[家事]首发家事298 她抛出来的东西能打动胡妈妈,大家有共同的敌人,那就行了。就算黄嫂子和小雁跟这事儿牵涉不深,四少爷和四少奶奶也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不说以后就凭黄嫂子以前干的事儿算算旧账,也够她喝一壶的。 范妈妈满意而归。 胡妈妈没给她什么确切的答复——那是当然的,她又做不少爷少奶奶的主,必定是要先回禀再说。可是她的关切和让范妈妈已经吃了一颗定心丸。原来她的心情忐忑,因为黄嫂子马上要回来了,不知道她这几年攒了多少怨气想向自己报仇。 可是现在范妈妈不怕了。有四少爷四少奶奶在,黄嫂子能算得了什么?小雁又算得了什么?抓着她们的把柄,立时三刻就能让她们母女没好果子吃。就算没抓着把柄,只要少爷和少奶奶心里已经这么想了,认定她们有过错了,一样能处置了她们。 这做奴婢的,最要紧的就是要找好靠山。小雁和黄嫂子也想得没错,她们认准了大太太,一心的讨好巴结。范妈妈也一样,她在大太太那儿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的。 但是光这样还不成,在大太太面前地位都差不多的时候,范妈妈的优势就在于她还攀上了四少爷和四奶奶。 大太太毕竟老了,四少爷和四奶奶却正年轻呢着。有些事情上头,大太太已经做不了儿子和儿媳妇的主了。再往后,大太太年事更高,这情势更是此消彼长。小雁就算抱死了大太太的大腿,又能风光几年呢? 胡妈妈送走了范妈妈,心情并不好。 范妈妈这老货也是够阴的。既然她早想到了这事儿,可是为什么早选一直不说?要不是小雁要把黄嫂子弄回来,威胁到了范妈妈的地位,估计她还是不会说。这人能用,但是绝不可信赖。 现在这时机也太不巧了,奶奶身子越来越重,138看書蛧要足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临盆。这时候操心费神绝对不行。而且分娩这种事情人多手杂的,最怕人使坏。 胡妈妈没敢怠慢,立刻就去向朱慕贤回话。 范妈妈的消息很准,南边儿庄子上的船到了,黄嫂子也跟着船一起到了。一来当然先给大太太请安回事儿,有小雁在一旁帮着腔,黄嫂子说在南边儿这几年如想念主子,那叫一个情真辞切。范妈妈在一旁劝着,看黄嫂子泪都下来了,还给递帕子劝解她,不知道的人还得以为她们交情多好呢。 这些都是辅垫,重要的话还在后头。 黄嫂子已经离开京城太久了,现在她回来了,给她个什么活计干呢?她过去不大不小也是厨房的管事媳妇,现在当然不可能再从烧火的粗活儿干起。可是要让她继续管着事儿,那原来管事的人怎么办?一个萝卜一个坑,上一个萝卜可还没打算让位子呢。要是留在这院儿里管事儿,那就更不妥了。大太太现在又不料理家务,铺子也就两间,田地也没多少人。她的衣裳首饰私房这些都有人管着,黄嫂子也插不上 果然看黄嫂子抹了下泪,想提这个话头了,范妈妈就插了句:“太医昨儿还说呢,不让太太多劳神。黄嫂子这赶了一路也辛苦了,正该先去好好歇着洗洗风尘。有话可以慢慢说不急,日子且长着呢。” 范妈妈这么一说,大太太也觉得有些疲惫。 当然了,范妈妈早就算了好日子,大太太上半天都没闲着,午觉比平时睡的时候也短,到了这会和当然精神不济了。 “也是,你先去安顿歇息,回头再过来陪我说说话。 大太太发了话,黄嫂子就算不甘心,也不好再赖着不走了。 大太太还笑着对小雁说:“行啦,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儿,你去陪你娘说说话吧,到底几年不见了,去吧。” 小雁可不放心,谁知道范妈妈会趁这时候再做点儿什么手脚。大太太笑着催她:“去呀去呀,你这几年净服侍我了,也该在你娘面前尽尽心了。” 范妈妈瞅着她们母女的背景,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家事]首发家事298 她们母女凑一起,肯定有很多事情想商量。可是甭管她们怎么商量也都是白搭,京城这边儿早就有人预备好了要对付她们。她们不动还好,只要有动作,就肯定会落在别人眼里。 胡妈妈这边也得着消息了。对她来说,一个小雁不算什么,只是黄嫂子又不一样了。她们母女究竟和李心莲之间的关系有多深?除了已经知道的那些事,会不会还有别的事情是她们不知道的? 既然把目标放在了小雁和黄嫂子身上,这些天胡妈妈一直没闲着。一面打听黄嫂子和小雁以前的事情,一面调派人手加紧防备。 ♂♂ 第二百九十九章 , 这一年注定了是个多事之秋。【138看書蛧138看書蛧..】进了十月,先是兵部尚书刘至夏病死,他的女儿,贵妃刘氏悲伤过度,也紧跟着病倒。林阁老在大朝会时突然中风――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这么短短的半个月里头,不管是朝上,还是后宫,都暗潮涌动,京城里刮的风似乎都变了味儿。钱嫂子进来回事儿的时候说,他们茶庄对面那间酒楼的生意倒是更好了,进的货倒比前几个月还要多。 当然,天气冷了,有个地方坐坐喝口热茶,再说说话,总比在外头吹冷风强得多。 但是,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京城里的人虽然不敢就皇家的事说三道四,可是不代表他们不热衷于热议和清谈。兵部尚书死了,他的位置得有人递填。林阁老中风了――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要是治不好死了,那朝里只怕从上到下要大洗牌。林阁老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和故旧们比谁都着急。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虽然换的不是天子,可是比换了天子还糟糕。林阁老盘距朝堂呼风唤雨这么些年,他底下的这些人大概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大厦倾颓,他们该如何是好。[家事]首发家事299 朱府倒还是一切如常,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朱老爷子早就相当于是荣养了,挂个礼部尚书的名,活都是下头的人在干。林阁老死也好,活也好,瘫了也好,不会影响他现在的地位。朱大老爷就更不用说了,整个儿一边缘人物,闲官。朱慕贤呢,不过是刚刚起步,官卑职小,上头的大风刮不着他这样的小草儿,所以朱府内部倒是没怎么受这些风波的影响。首发家事299 有人上门来拜见,老爷子大多数是不见的,连贴子都不留。他都这岁数了――说不好听的。比林阁老还大三岁呢,重孙子都有了,还能活几天啊?富贵经过,困苦也捱过,什么都看得开了。那些鼓动着他的人,心里盘算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可是那些有什么意思呢?看看林阁老,这就是前车之鉴。拼了老命,在朝上都中风了。这可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老爷子有他的消息渠道,林家虽然瞒得紧,但是林阁老情形不容乐观。他年纪也不轻了。平时又多劳心力,四体不勤,这次就算能保住命,只怕也不能动弹说话了。 过了这么些年,林阁老这个庞然大物终于被时间和疾病联手击败。老爷子不由得喟叹,林阁老这个人真是了不得,他几乎打败了一切敌手,包括朱老爷子在内。但是他最终还是斗不过天命。 对于内宅的女人来说,这些事情就更遥远了。她们的话题焦点更多的集中在诸如“贵妃娘娘这一病。只怕难好”,又或者是“林阁老听说过年时还纳了个十七八的妾呢,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老来也风流。要是这会儿他两腿一蹬去了,那么年轻的妾也得守寡”之类。 但是对于又林来说,虽然她现在足不出户,一是身子太重。二是因为天气已经冷了――下过一场雪了都,可是她还是能从朱慕贤的态度里嗅出一点不寻常的意味。 兵部尚书死了,对别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但是对杨重光来说,意义绝对不一样。有刘至夏那么个庞然大物压在头顶,想翻当年的旧案哪有那么容易?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刘至夏一倒,下头的人乱成一片,这时候入手。就要容易得多。 朱慕贤在这事上,只能两不相帮。石家虽然是大太太的亲戚,可是这件事情上头,石家的确做得不算光彩。不管从情理还是道义上,朱慕贤都没法儿让自己阻拦杨重光为父申冤。他只能两不相帮。 他这些天也不好受。 罗三还找过他,问他知道不知道这事。 罗三是石家女婿。他自然对这事关切。 朱慕贤只能坦然的表示这件事情上头他只能两不相帮。罗三和他是打小的交情,知道他的为人,也没有再说下去。 又林自打从朱慕贤口中问出这件事的内情,就有些担心。 她担心石琼玉。 这件事情她这么消息闭塞都知道了,石琼玉自小在京里长大,又嫁回京里这么些年,消息远比她要灵通。 初恋的情人,现在却成了家族的仇人。 又林直想叹气,这简直象一部莎翁戏啊,活脱脱的罗密欧与茱莉叶嘛。 朱慕贤可以说两不相帮,但是站在同是女人立场上头,又林当然更同情石琼玉。这件事情错不在她,可是现在最痛苦的人大概就是她了。 石夫人当时是不是已经预见到了会有今天呢?所以她坚持不许女儿和杨重光往来,不惜把她关着锁着,远远的把她嫁到了京城,也不让他们两人在一起。[家事]首发家事299 还有,春天回于江奔丧去的时候,石夫人那样苍老憔悴,忧心忡忡。她肯定已经知道了,杨重光恨石家,他一旦出人头地了,必定会报仇的。首发家事299 可怜天下父母心。 朱慕贤劝她不要过份担心:“这件事的主谋绝对不是石家,就算会受牵连也是有限的。石老爷子早就告老回乡,这件事掀出来,最多……也就是名声扫地,不会对石家有太大的实际损害。” 又林不会被他三言两句就给哄住。是,就算不追究石老爷子,可是他到老到老背上这么个污名,他又是那么个脾气,会不会就此气死都不好说。再说,石家几个兄弟将来的前程会不会因此而受影响?这怎么能叫没多大损害呢。 对石琼玉来说,她现在也是儿女俱全,婆婆也喜欢她,即使娘家出这样的事,大概影响不会太大。可是她心里的痛苦怎么办? 再说,杨重光和石家的旧事儿如果一下子都扯出来,会不会也影响到玉林呢? 虽然玉林来的时候总是说杨重光不错,看起来也的确象是过得舒心的样子。但又林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报仇可以说是杨重光一直以来的目标和执念,不管会有多少人受到伤害,他大概都不会退缩。 “你瞧你的脸,都皱成这样儿了,当心将来生出来个苦瓜脸儿的孩子。”朱慕贤伸手过来,在她的眉心揉了几下,把她的眉结揉平:“旁人的事情,咱们插不上手去,所以也别太往心里去。再说,石家不是没把事情做绝吗?他们还是抚养了杨兄十几年的。杨兄也不会对石家下狠手的。” 但愿如此吧。 杨重光在石家虽然过得不如意,可是石家毕竟还是把他养大了。要是他对石家太过无情,旁人也会指责他。 所以翻出旧案来的好处并没多少,坏处却是眼可见的。 说是为了还已死的人清白,可人死都死了,是不是洗刷了污名,对他们还有意义吗? 其实,这报仇,还是为了给活人慰藉。 杨重光是为了给杨家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朱慕贤知道妻子怕冷,连带着,胡妈妈、小英翠玉她们也是从南边儿来的,对京城的气候还是没完全适应,所以桃缘居每到冬天用度就要多出不不少――每房多少主子,按份例拨炭的。那不够使的,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又林倒不愁炭烧,李家的船从南边儿来,李光沛和四奶奶放心不下远嫁的女儿,总会捎带东西来,连炭都有。 这次送东西来的不是什么管事,而是又林的弟弟通儿。 又林听着人回话还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说谁?” “是二少爷。”管事说:“二少爷打发我先过来给您报个信儿,他随后就到。” “真胡闹,他才多大,就一个人跑这么远?天还这么冷!” 管事笑着说:“大姑奶奶不用生气,二少爷虽然小吧,可是主意大着呢,这一路我们都是听他吩咐的。老爷也说了,多历练历练没坏处,总拘在院子里练不出本事来,就得出来跑一跑闯一闯才行。” 又林哪里还坐得住,马上打发人去叫通儿过来。差不多过了多半个时辰,人总算是来了。[家事]首发家事299 这孩子长得可真快!要是在外头一眼看到,说不定都不敢认。黑了,壮实了,也高了。首发家事299 又林心说,春天时见他就不矮了,这过了大半年,怎么好象又高了? 李家人都不算高――早早过世的爷爷又林没见过,但是父亲母亲个头儿都不是很高,通儿怎么就长这么高呢?他现在才多大啊,将来还会再长…… 要不是因为通儿是她看着出生的,又林几乎怀疑通儿是不是也是父亲从外头抱来的孩子了。 “姐!”通儿也没那么多讲究,进屋眼睛就盯在她肚子上:“是男是女的?” 又林失笑:“我哪儿知道,这得生了才晓得呢。” 通儿点点头,第二句就问:“我外甥呢?” 又林赶紧让人去把原哥儿带过来,趁着空儿问他:“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爹娘都同意吗?” “爹点头了。” 那就是娘不答应了。 说实在的,谁家小儿子不是心头宝?不得搁在眼前才放心?可是通儿生性就跟匹野马似的,难管的很。 ―――――――――――――― 今天好冷!下了一天雨。 第三百章 乳娘教着原哥儿喊舅舅,原哥儿喊得又脆又响。通儿笑着应了,还兜里摸出个小玩意儿来给原哥儿。又林怕他弄的是什么古怪东西,先接过来看了,是个木刻的船锚,刻得相当好,十分精致。 “这是我自个儿在船上没事儿干的时候刻的。”通儿说:“给原哥儿拿着玩儿。” 又林笑着说:“手艺倒满巧的,比你哥强。他以前和泥玩儿,想捏个狗,结果捏出来人有人说是猪,有人说是羊,就没人说是狗。” 通儿摸摸头,笑了。 又林拉着他坐下,仔细问他家里的情形。又问他这次是什么时候上路的,路上走了多少天,带了多少货,到京城来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去。通儿一一答了,最后说:“我要在京城多待些日子,我还没来过京城呢。等姐姐生过了,我再回去。”总裁深度爱minxiu 又林微皱起眉头:“你头次出远,还待这么久,娘在家必定会担心的。” “没事儿,我说我想看姐这次生个外甥还是生个千金,爹也同意了。” “你也太任性了,爹也由着你胡阄。” 通儿被又林教训也不生气,打小儿又林就没少教训他,虽然分别了几年,又林一见面又训他,通儿一点儿都不觉得生分,反而觉得亲切。 又林训过了又问:“你打算住哪儿啊?” “爹每次来京城都有落脚的地方,或者我干脆住在船行······” “别胡说了,这么冷的天,住外头怎么能舒服得了?我让人给你收拾屋子,你就住这儿吧。” “那不好。”通儿不乐意:“朱家这么多人,我又不认识,还得跟他们陪笑脸说应酬话,我不干。” 又林气得笑出来:“你还怕应酬?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都有本事自己跑这么远,你还有什么好怕的?这事儿没得商量·我做主了。你都这么大了我也不能留你住内院,你去外院客房住,那儿住着几位老太爷的幕客,还有家里的管事账房们·你懒得应酬人家,人家还不一定想应酬你这个小毛孩子呢。告诉你,会应酬也是一门大学问,你将来真出去跑船,走南闯北的,什么人不得应酬?怕应酬干脆回家去算了。” “我不是怕应酬。”通儿憋得吭吭哧哧的:“就是不想跟老奶奶,还有伯娘婶子这些女流之辈打交道。总把我当小孩儿似的······” 好吧·又林理解。通儿现在这样的半大孩子,总愿意别人把他当大人,而且很不耐烦在中老年妇女面前装乖孩子。 “没人逼着你应酬她们,但是你既然来了,总要拜见下我们老太太和太太,请个安。以后你爱来不来的我才不管你呢。” 有她这么保证,通儿才应了下来。 老太太和太太她们还就稀罕通儿这么大的孩子。再说,通儿生得好·虎头虎脑的,很招人喜欢。老太太给了见面礼,有绸子有稞子·大太太给得也差不多。通儿一出门就笑脸儿就耷拉下来了:“还把我当小孩儿。” 又林身子重,没陪着他过来,小英抿着嘴笑:“二少爷,我让我们当家的领你去客房,你先安顿下。晚上等我们爷回来了,肯定还要给你接个风的。” 接风这词儿通儿喜欢,小孩子是用不着接风洗尘的,这意思,姐姐姐夫是把他当大人看待的。 书墨陪着这位二少爷,遇到旁人问起这是哪里的客·当然要回答一句:是四少奶奶的弟弟,李家的二少爷。 通儿一直在留意观察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京城和朱府。很气派,府里人也很多。那些人听说他是李家少爷,都十分客气。这说明姐姐在这儿应该过得不错,这些人对他才不怠慢。要是姐姐在这儿过得不好,那些人对他肯定也冷淡。 这个事实让通儿放下心来。总裁深度爱minxiu 要是姐姐在这儿过得不好·就象他们镇上那个石秀才家的媳妇一样天天受气挨打骂,那他肯定要把朱家阄个天翻地覆,再把姐姐和外甥一块儿带走。 这些读多了书的人真奇怪,就象镇上那个石秀才似的,一边摇头晃脑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边又嫌弃老婆大字不识一个,很看不起她。姐夫读的书也够多的,都做翰林了。 不过他肯定没有那个秀才一样的臭毛病。 又林怕客房东西不齐备,让人收拾出簇新的铺盖送去。又怕通儿穿的衣裳太单薄。在于江,天气好只穿件夹衣就成,现在京城可得穿袄子了。她想了想通儿的身量,让人把朱慕贤几件没穿过的新袄子也找出来——通儿比朱慕贤还矮一些,不过应该也能凑和穿。又吩咐厨房,多做几样拿手的好菜。 厨房的人得了吩咐,使出浑身解数整治了一桌好菜。大厨房的人这段日子一直憋着气,跟小厨房别苗头。老太太单吃小厨房的饭也就算了,四少奶奶怀了孕,想吃些南边儿的家乡口味也没错。可是难道南边儿的菜只有小厨房才会做?大厨房南北大菜都做得来,一点儿不比小厨房的手艺差啊! 真可惜大厨房里怀才不遇的千里马并未遇着慧眼识珠的伯乐,李家这位二少爷天生对吃就不挑剔,能吃饱就成。大厨房精心炮制的精致碗盏统统没入李二少爷的眼,倒是朱慕贤觉得大厨房这次很上心,没怠慢了客人。 第二天一大早就没见着李家二少爷的人了,问门上的人,说天刚亮府门才开他就出去了。又林实在也拿这个弟弟没办法,反正只要有人跟着他,保证没什么危险没闯祸,那就随他去吧。李光沛和四奶奶都管不了,又林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能把他管教得服服帖帖。 赶着这天气不怎么好,天阴沉沉的,看着随时会落雪。这样的天气若是能不出门,自然没有人愿意赶着这样的天出门。 可就这是这样的天儿,又林这儿却来了客人——罗三少奶奶,石琼玉来了。 又林有些意外——可是又觉得不怎么意外。 石琼玉看起来有些憔悴,眼圈也有点儿发红。 “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又林站起身,石琼玉忙扶着她又坐下:“你别动,就坐着吧。” 外头都起风了,眼看就要下雪。 “我们家有人昨天在码头边看到你们家二少爷了,我也就是挂心着父母……所以想过来问一问情形。” 这也怪不得她。从京城到于江,写信一来一去的得多半月,石琼玉担心娘家,又林这儿若有消息,她当然急着想问个清楚。 “通儿是来了,可是他一早儿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他一个小孩子,你问他什么,大概他也不知道。不过昨天倒是有管事同他一起来的,我叫了人来问问看,兴许他知道点儿什么。” 石琼玉这会儿也顾不上客套了,又林一说她就连忙点头。 她这些日子肯定不好过。 又林心里明白,但是当着人,嘴上却不好说什么。 不多时小英带了人来,那位管事十分老成,听说是石家的姑奶奶想问消息,斟酌了一下才说:“才入冬的时候,石老爷病了一场,请了几位郎中看过。后来听说还是吃的原来的方子,已经好转了。” 石琼玉微微低下头:“信上也提了一句,可没说爹病得那么重——”她抬起头来:“近日怎么样?” “近日小人并未回乡,从琼州直接上船就过来了,近来的详情实在不知。”总裁深度爱minxiu 石琼玉有些失望。 罗家的下人在码头看到李家的船,本来也不是偶然的。她写了信回去,迟迟未见回信到来,想着家里要是派人或是送信来,总得在码头那儿登岸,所以派了家人天天去等着,昨天见了李家的船,家人回去后一说,她本来希望也许母亲会托李家的船队捎信来,结果还是一场失望。 “石姐姐不用太担心,还有人说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虽然这次回信慢了些,现在天一冷,路上耽误的时间必定也久,晚一时也是自然的。” “我也知道,就是心里总不踏实。”屋里只剩她们两人,石琼玉也不和又林见外,轻声问:“近日……表弟他有没有提起过朝上的什么事?” “没有,他现在什么都不和我说。”又林实话实说:“我现在就坐在屋里什么都不知道,跟个傻子似的。” 石琼玉的笑意有点儿勉强:“表弟真是体贴你,你现在身子重,我本来也不该和你说这些。” 外头已经下起雪来,石琼玉挂念着孩子还在家里,起身告辞:“我先回去了,要是有什么南边儿消息,你千万打发人来告诉我一声。还有,你这也快生了,要是喜信发动,一定也让人去告诉我。” 又林送到她了门前,又咐吩小英好生送石琼玉出去。 今天累死了……带儿子划船,去邮局,还去买了风扇什么的……去年家里两个风扇都坏掉了。 ♂♂ 第三百零一章 朱慕贤回来时雪下得正紧,他进府门时,门上的连忙迎上来,牵马的牵马,问安的问安。其中有年纪的老家人便说:“四少爷,这天儿一天冷似一天,您再这么骑马来去,一早一晚的寒气重,身子怕要吃不消呢。” 朱慕贤笑着应了一句:“这两天就坐车去。” 他这边进门,后头又来了两人,朱慕贤回头看了一眼,见来人背着药箱,就知道是请的郎中。 “家里谁病了?” 门上的人小声说:“是大少爷院子里那个紫莺姑娘,听说今天跌了一跤,动了胎气,说不定会早产。”穿越吧sj131 朱慕贤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他先到大太太屋里去了一趟,大太太刚在念着经,看见小儿子来了,忙吩咐人给他端热茶,又让他坐到身边儿来暖和。 朱慕贤说:“刚才进门的时候看见郎中来了。” 大太太叹了口气:“别担心,不是你媳妇。是你大哥院子里的事儿。下雪地滑,紫莺跌了一跤,现在不知道情形怎么样呢。你大哥刚才和你嫂子又吵了一架,他认定了是你大嫂使的坏想弄掉紫莺的孩子,你嫂子当然不认。我让范妈妈过去了一趟,把良哥儿和她妹妹抱到我这儿来了。你哥那边现在乱糟糟的,两个大人也都顾不上孩子,还是放我这儿安心点儿。” 朱慕贤去西屋看了看,乳娘正照看两个孩子,见他进屋,忙站起身来:“四少爷。” 良哥儿转过头来看看他,不吭声。还是他妹妹喊了一声:“四叔。” “嗳。”朱慕贤应着,在炕边坐下来,轻声问:“良哥儿和妹妹在做什么呢?” 良哥儿还是不吭声,低下头抠着手里的笔。 虽然年初的时候开蒙,只念了几天书就不念了。不过平时朱正铭还是会让儿子练几个字,背几句书。 “这是在写字吗?” 炕桌上摊着张纸,还有一本摊开的字贴,纸上只写了不到一行字,在“双”字上断了笔。 “这个字是难写,”朱慕贤说:“当时四叔学写这个字的时候也总是写不好,还被先生打过手心呢。” 说到打手心,良哥儿哆嗦了一下。 好吧。虽然哆嗦不是什么好事,但总归是有反应了,说明他把朱慕贤的话听进去了。 朱慕贤想,先生就教了几天。再说也不可能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戒尺,那可能就是有人用打手板之类的话吓唬过他。 朱慕贤握着良哥儿的手,再握着笔,在纸上稳稳当当的写了一个大大的“双”字。 良哥儿的手很僵硬,象是不习惯和人靠这么近。 “也不算很难,对吧?多练几次就好了。写得大一点,字就不会变成一团黑墨了。” 朱慕贤掀过炕桌上的纸,另换了一张铺好,再握着他的手写字。还是写这个双字,写到第三个的时候,他察觉到良哥儿的不象刚才那么僵硬和戒备了,握着笔的手也比刚才显得灵活和认真起来。穿越吧sj131 “来,会写了吗?会了吧?自己试试。” 朱慕贤松开了手。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良哥儿头顶毛茸茸的细,有些黄稀。虽然儿子比良哥儿要小。但是却比良哥儿要结实得多。他的头是乌油油的,而且十分厚密。他的手也更有力,丝毫不象原哥儿这样软弱。 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朱慕贤转过头就看到了小雁。 小雁的目光和朱慕贤一触,就连忙低下头去,轻声说:“四少爷,就要传晚饭了。太太问您是不是在这儿用饭。” 朱慕贤站起身来,一天没见妻儿了。他也想先回去看看妻子。 “不用传我的饭,我回去。” 小雁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朱慕贤眼睛微微眯起。 这个丫头的确有点儿问题,不然的话,她看到他的时候不应该表现出心虚。 大太太虽然也想儿子留下陪她用饭,不过她也体谅。毕竟儿媳妇也快生了,他早点儿回去也好。 可是大太太虽然没挽留。却有另一个伸出手来,拉住了朱慕贤的衣摆。 朱慕贤得低下头,才能看见良哥儿。这小家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跟了出来,扯着他的袖子不撒手。乳娘十分意外,她一边想哄着良哥儿松手,一边对朱慕贤解释:“平时良哥儿可不这样。” 大太太看着瘦仃仃的孙子,心里有些酸。虽然穿着袄,可是瘦就是瘦,穿再厚也掩盖不了。 “他这是舍不得你呢,到底是亲叔侄。” 朱慕贤想了想,干脆弯下腰把良哥儿抱了起来:“要不,我带良哥儿过去,让他和原哥儿一处玩一会儿,等晚间我再送他回来。” 大太太应允了:“去吧去吧,小哥俩儿说不定能玩一块儿去。” 屋里的人连忙拿出良哥儿出门的衣裳斗篷来,朱慕贤也披上斗篷,抱着良哥儿出了门。 又林知道朱慕贤去大太太那儿了,可是没想到他把良哥儿给抱回来了,觉得十分意外。 朱慕贤解释说:“我在太太那儿遇着他们兄妹俩了,带他过来和儿子玩一会儿。” 钟氏院子里出的事儿又林当然也知道了,而且知道的比朱慕贤还要详细,朱正铭和钟氏已经撕破脸了――据可靠消息,钟氏挨了朱正铭的耳光。 虽然又林也不喜欢钟氏,可是对于钟氏挨打,又林并没有什么兴灾乐祸的情绪。说到底,哪个女人也不会喜欢婚姻中出现其他女人,更何况这个女人还要生下威胁自己儿子地位的孩子。钟氏固然不好,紫莺也不是什么小白鸽。今天这件事绝对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但是在朱正铭眼里,紫莺是受害者,是被钟氏所害的。穿越吧sj131 一边是恶毒的嫉妒成性的黄脸婆,一边是楚楚可怜的怀着孩子的新欢,男人的心自然会偏。更何况,钟氏是有前科的――锦珠的孩子就是她给弄掉的。 又林笑着招呼良哥儿,吩咐人摆饭。 桃缘居的饭桌上摆着三样饭。又林单吃,原哥儿吃的是也是特意给他做的,适合孩子的口味和营养需要的。当然也有两样朱慕贤喜欢的菜。都摆在一起,显得桌子上满满当当的。 原哥儿已经自己坐好了,围上围兜,挥着勺子开始吃他心爱的蛋羹。而良哥儿坐在那儿显得不知所措,他的乳娘坐在圆凳上,端着碗想喂他。 这都多大的孩子了,怎么吃饭还需要乳娘来喂? 又林温和地说:“良哥儿自己吃饭――你看,弟弟都是自己吃饭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人喂。” 乳娘显得有点儿局促,小声说:“可是良哥儿……他一直都要人喂的。” “良哥儿肯定会自己吃,是吧良哥儿?你比弟弟大几岁呢,肯定比弟弟要强的。” 乳娘想这样肯定要坏。良哥儿别说自己吃饭了,就是要把饭喂到他嘴里去也不是容易的事。四少奶奶这么干,更有可能是让良哥儿把勺子碗一起摔在地上脾气。 到时候这场面怎么收拾? 可是让乳娘吃惊的是,没谁强迫,也没人诱哄,良哥儿居然自己把勺子拿起来了,舀了一勺和原哥儿一样的蛋羹填进嘴里。 又林微笑着说:“瞧,良哥儿挺能干的。这个你喜欢吃吗?弟弟能吃一碗呢,良哥儿肯定比弟弟吃得多。” 原哥儿对于自己老娘贬低自己抬高堂兄的行为充耳不闻,在吃饭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事情打扰到他。他吃得特别专心,胖胖的腮帮子都沾了饭渣粒子。 在乳娘惊奇的目光中,良哥儿不但吃了蛋羹,吃了粥,吃了鸡茸豆腐,还吃了半个金黄的枣泥儿馅粟米粉蒸糕。 又林和朱慕贤在吃饭时经常会说些话,都是家常里短的。朱慕贤会说说今天做了什么,又林也说一说家里和儿子事情。 “今天石表姐来过。” 朱慕贤并不意外,在大太太那儿他已经听说了。 “说了什么事?” “她知道老家有船来,想问问石家有没有捎信儿。” 朱慕贤点点头。不用妻子多说,前因后果他都能猜出七八分。 原哥儿已经吃完了,自己扯起小兜兜胡乱擦了擦嘴巴,良哥儿也放下了勺子。 “你们去西屋玩吧,原哥儿你是哥哥,替婶婶看着些弟弟,他太淘气了。” 原哥儿还是不吭声。 乳娘们过来把孩子带去西屋,夫妻俩又说起钟氏。听胡妈妈说,大少爷的院子里人进人出的,紫莺怕是不大好,可能会早产。钟氏和朱正铭吵闹了一场,又气得差点厥过去,现在躺在屋里昏昏沉沉的。 “我刚才也听母亲抱怨了几句,要不是因为怕吓着孩子,母亲也不会把良哥儿和他妹妹都抱到她那里去。我看良哥儿在写字,就教他写了几个,没想到他想跟着我过来。” 又林身子不便,朱慕贤去西屋里看着小哥俩在做什么。其实不用担心,两个人已经玩到一块儿去了,原哥儿把他的大堆玩意儿都拿出来献宝。他有各式各样稀奇有趣的玩具,都是良哥儿根本没有见过的。就象昨天小舅舅给原哥儿的那个木头刻的船锚,良哥儿就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原哥儿也表达不清楚这是个什么,但是不妨碍两个人一样一样的摆弄,玩得极其投入。 第三百零二章 天色不早,乳娘要把良哥儿带回大太太那儿去,可是她一伸手要抱良哥儿, 虽然他还是不说话,可是这意思表达的很清楚。 他不想去,想留在这儿。 乳娘十分为难。 良哥儿一向就是这么个性子,怎么问怎么哄都不吭声,又不能跟他来硬的。穿越吧sj131 朱慕贤摸摸侄子的头,对乳娘说:“就让他晚上在这儿睡吧,和原哥儿做个伴儿。打发人去回太太一声,外头还下着雪,天冷路也滑,就不送良哥儿回去了。” 既然四少爷发了话,想必太太那儿也不会留难的。果然打发去回话的人回来了,说太太知道了,让人好生照看着良哥儿。 原哥儿觉得挺新奇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乳娘把小枕头小被子另拿出了一套来,让他们两个在炕上睡,乳娘还是睡炕边的床上。 原哥儿半夜会醒一次要尿尿,良哥儿本来睡着的,也给弄醒了,于是他也要尿。等重新把他们安顿下了,快四更天的时候良哥儿突然在梦里哭出来,也不是那种大声的嚎啕,就是抽抽噎噎的,乳娘赶紧披了衣裳起来哄,可是一时哄不好,他也不说为什么哭。原哥儿也给弄醒了,揉揉眼,盯着良哥儿看。 他的眼睛黑葡萄似的,圆溜溜的盯着人看,良哥儿不知道是不是给看得不好意思了,抹了抹眼,也不肯再哭了,就是哭得时间长了,时不时还会抽噎一下。 一早雪还没有信,外面积了厚厚一层。早起的人已经挥着大扫帚开始扫雪了。桃缘居靠近坊市,外面已经传来了车行马鸣声,人声,还有其他声响。良哥儿侧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这些声音很是新奇。 又林觉得良哥儿本质应该不差,就是让钟氏给硬拘坏了。别说是个孩子了,就算是盆花,总捂在屋里连太阳都不见,那也不可能长得好。 早饭桌上多了一个孩子,虽然他不说话,可也显得热闹不少。良哥儿很有主人架式,还把自己喜欢的糕一个劲儿往堂哥嘴边凑。良哥儿一脸勉强的样子。但还是给了堂弟面子,张嘴咬了一口糕。 他失算了。 又林转过脸去忍笑。 良哥儿没被原哥儿喂过,不知道这孩子的作风。小孩子哪知道什么轻重,哪知道一口一口来的道理。良哥儿一张嘴。原哥儿就兴奋的把整块糕都往他嘴巴里塞,塞得良哥儿目瞪口呆。乳娘赶紧上去抢救,把大半块糕从原哥儿嘴里抠出来,心里别提多惶恐了,心想这小祖宗不是要哭就是要闹了。换成平时也不怕,可是现在是在四少奶奶面前,只怕会惹得四少奶奶不喜。 结果良哥儿一嘴的渣子,居然没哭也没闹,在桌上看看。也抓起一块糕就往原哥儿嘴里塞。原哥儿咯咯笑着,小哥俩居然玩闹起来了,让乳娘大为吃惊。 胡妈妈从外头进来,看了一眼两位少爷,在又林耳边轻声说:“紫莺生了个儿子。听说虽然是提前了些,不过孩子很壮健。” 这对他们这来说无关痛痒,但是对钟氏来说。真是个最糟的坏消息。 即使对良哥儿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良哥儿虽然是嫡长,可是身子弱,性格也有点缺陷。紫莺不是个省油的灯,现在又生下了儿子,将来朱正铭那一房只怕免不了嫡庶相争。 老太太和大太太早免了又林的请安,等小哥俩吃完了饭,又林让乳娘给他们穿戴齐整。带了去给老太太和大太太请安。翠玉陪着一块儿去的,不过只有原哥儿回来了,良哥儿留在了大太太那里。 “老太太听说紫莺生了,只嗯了一声,说赏,别的什么都没说。” “太太呢?”穿越吧sj131 “太太先是高兴。后来又叹气,也没多赏多少东西。” 添了孙子当然高兴。不过紫莺和这个孩子惹得朱正铭夫妻不和,闹得上上下下一干人都焦头烂额的,现在生是生下来了,可只怕将来还有是非。 按着朱府的规矩,生下孩子,不论男女,都是可以抬姨娘的。但如果钟氏不点这个头,朱正铭也办不了这件事儿。 “大太太把良哥儿留下了,说奶奶身子不便,怕奶奶累着了。” 又林也猜着大太太会把原哥儿留下。可能也有为她的身子考量,不过更多的还是怕良哥儿不自在。毕竟她只是个婶子,自己还有孩子,难免会对良哥儿照料不周。 “奶奶一个人在屋里做什么呢?” “也没做什么,翻了会儿书。” 翠玉马上把她手里的书抽走了:“看书劳神,您这会儿正得养精神呢。我把花样子拿过来,看看在襁褓上绣什么好,您帮我挑挑。” 又林虽然自己女红不怎么样,但是她会画画,在配色和挑花样儿上头很有过人之处。有时候得了闲,还指点翠玉她们衣裳穿戴。 可襁褓上绣什么其实无关紧要,翠玉不过是想陪又林打发时间。 这些日子天气冷,各人待在屋里的时候都多,光桃缘居就做出了好些针线,有又林的,有原哥儿的,还有给将要出世的新生儿的。一件件小衣裳做得十分精致,颜色挑得也鲜艳,捏在手里就让人觉得心里欢喜。 又林拿起一件绿色的小褂,左右看看:“这个是谁做的?” 翠玉眼尖,谁的针线都能认出来。她探头看看:“是白芷做的。她也真费功夫。” 这衣裳摸在手里很柔滑,不过又林并不打算给孩子穿新衣裳。原哥儿的衣裳有穿的半旧的,她让人找了出来,洗净晒过了。旧衣裳特别柔和贴身儿――又林当时不让人随意处置,就是为了留着再用。 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用上。她原来想着,等原哥儿三四岁了,或是再大一点点再考虑第二个孩子的问题。 “奶奶,过了年……您看白芷和茯苓两个,哪个接我的差事合适?” 又林想了想:“我还没有想好,她们俩都不错,可是比起你,总还是欠阅历。” 翠玉低头一笑:“您这是夸我呢,我可不敢当。白芷更细心些,不过同人打交道,茯苓更灵巧。” “反正你也不是要嫁以外头去,以后我身边的事儿,你和小英还是要管着的。”又林说:“到时候再说吧,趁这段日子再看看。” 正好这会儿胡妈妈来了,翠玉忙起身:“胡妈妈坐,这么冷的天儿您老从哪来?” “刚打后头过来的。”胡妈妈说:“大奶奶那边又请郎中呢。” 翠玉压低声音问:“紫莺早产的事儿,究竟是不是大奶奶……”穿越吧sj131 胡妈妈摇头:“我看不是,紫莺那个丫头很有成算。她要是不找点儿事抹黑大奶奶,等孩子生下来,大奶奶说一句要抱过去养,她能怎么办?难道能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谁都不会站在她那边儿,连大爷都得说,养在大奶奶跟前对孩子将来才有好处。可是你看一闹出这事儿,大奶奶就算想把孩子抱过去,紫莺也有话说了。大奶奶如此狠毒,根本容不下她们母子,孩子到了她的手里哪还有活路?那肯定是不能让她抱去的。既然孩子留在亲娘身边,那她自然得有个名份,要是没名没份的,这孩子的身分怎么说呢?” 翠玉睁大了眼睛:“可是真要是她自己找事,那可多险啊,万一真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她和孩子岂不都……” 胡妈妈和又林互看了一眼。 紫莺真是个狠角色。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可是对自己也这么狠,这样的人实在可怕。而且她年轻貌美,对钟氏的底细又特别了解,钟氏的麻烦还在后头呢。 现在紫莺一举得男,要挣的就是名份了。朱正铭肯定要为她争取,就算不为了她,也要为了这个新得的大胖儿子考虑。钟氏要不答应,是不大能站住理的。谁让她一步落错,步步失着呢?尤其是紫莺早产这件事,她说不是自己的错,可是别人会相信吗?尤其是朱正铭,十有不会信的。 宫里的事情有了新动向,原本皇后多病,刘贵妃与郭淑妃共同掌理宫务。现在刘贵妃据说病得重,需要休养,已经挪出现在居住的宝华宫,迁到丰延殿那边去了。 虽然说是要养病,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刘贵妃已经失宠,养病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丰延殿那边荒僻寥落形同冷宫,自来只见有人迁去,可没有谁再从那儿迁回来过,刘家在朝堂上失势也已成定局。 太医院也传出了正式的消息,林阁老这次中风,性命是无碍的,只是半边身子以后都难以动弹,话也说不清楚了。 虽然林阁老还没死,可是在许多人心目中,他已经算是死了。做为一个政治人物,他的政治生命已经宣告完结。皇帝不会需要一个不能站立不能说话的首辅阁臣,林阁老留下的巨大的权利真空肯定会被填补。朱家一时间又成了热灶,来求见老爷子的人络绎不绝。 ―――――――――― 明天打算去医院确诊一下,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皮肤病太痛苦了。 ♂♂ 第三百零三章 连朱慕贤这儿都不得清静,不少人在老爷子那儿碰壁,转而想走他这里的门路。【全文字阅读】甚至还有没听过名字也从来没来往过的某某人的夫人想来见又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又林快要临盆的人了,怎么可能应酬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 兵部尚书的职位固然引人意动,但是在林阁老腾出的巨大权力空缺面前,那又显得无足轻重了。 谁会是下一任首辅?这问题人人都在猜度,把几个可能的人选在心里反复掂量。 原来的兵部尚书刘至夏如果没死,也有问鼎这个位置的实力。他本人的资历和实力都够格,还有一个在后宫举足轻重的贵妃女儿。但是偏这么巧,刘至夏死得比林阁老还早,刘贵妃的失宠也透着一股蹊跷。嗅觉敏感的人都觉得,刘家父女肯定有什么事情触到了皇帝的底线了,刘至夏的死是不是意外不好说,但刘贵妃的失宠已经让其他人看明白了吧sj131 和整个京城的暗潮涌动相比,朱府的这一点妻妾纷争显得就微不足道了。 大太太又添了个孙子,可是她也并不象自己原来想的那么欢喜。毕竟是个丫头生的,再加上这些天良哥儿养在大太太这儿,大太太对他格外心疼。良哥儿不爱说话,不代表他就不懂事。朱正铭的偏心谁都看得出来,他全心全意都是紫莺和刚出世的儿子,良哥儿兄妹俩这几天都在大太太那儿,他去请安的时候居然多看孩子一眼的功夫都懒得给。 钟氏彻底病倒了,家务乱成一团糟,大太太还得自己处置这些事情。她享清福的时间久了,乍一接手这些,真有些焦头烂额的忙不过来,黄嫂子和小雁娘俩可算是得力臂助了,尤其是黄嫂子。毛遂自荐的包揽了许多差事去。 不过她行事并不顺利,家里头的事情被钟氏安排把持了这么几年,早不是当年黄嫂子熟悉的样子了。很多人并不买她的账,有阳奉阴违的,有光出声不出力的,有的根本就给她顶回来,压根儿不听她调派,黄嫂子气得要跳脚骂人。 胡妈妈冷眼看着。黄嫂子这样行事,也许不用这边出手,她自己就能招出一堆仇人来。 现在桃缘居在朱府的位置那是再稳当不过的,就算不是人人都上赶着巴结讨好。也绝不会有意刁难生事。可黄嫂子一来就摆出副不偏不倚的架式,其实就是想找碴。送东西桃缘居总是最后一份,且成色算不得好,连送的炭里都敢掺次。这种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觉得攀着太太就能在府里呼风唤雨了?朱慕贤不过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处置人罢了――虽然儒家子弟不言乱力乱神,可是这时候处置人,总归兆头不好,只怕影响了妻子生产。 用罢晚饭,老太太打发徐妈妈到桃缘居来了一趟。胡妈妈赶紧迎她进去。 “老姐姐你也真是。这种事情随便打发个人来就行了,这么冷的天,还劳你亲自跑一趟。” 徐妈妈在府里可是有身份的老人儿了,连大老爷二老爷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亲自过来,那是相当给面子的事。 徐妈妈笑着说:“看着四奶奶临盆就这几日了,老太太总是不放心。打发我来看看四少奶奶的情形。” “老姐姐你回去只管请老太太放心,这边儿事事都齐备,时刻预备着呢。稳婆也都等着,产室也早铺陈好了。前儿丰太医来时还说,要是奶奶发动了,甭管什么时候,随时让人到家里去叫他来。” 两人边说着话边进了屋,又林坐在西屋里头。正陪原哥儿翻着一本画册。 徐妈妈给又林问过安,又详细的问她今天都吃了什么,身上觉得怎么样。 “四少爷不在屋里?” “老太爷有事找他,把他叫到小书房去了。” 又林的脸庞显得圆润了许多,红扑扑的,气色精神都不错。徐妈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天冷,徐妈妈吃杯茶,再说会儿话再走吧。” 徐妈妈摇头说:“不了,还赶着去给老太太回话去呢。” 胡妈妈送她出来,徐妈妈经过夹道时,风吹得灯笼摇摇晃晃的。提灯笼的小丫鬟怕灯灭了,停下脚步,用手护着灯。穿越吧sj131 徐妈妈也停了下来。 挺巧,左边就是大少爷的院子,听着里面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徐妈妈叹口气,摇了摇头。 这事儿大少爷做得不妥,可是大少奶奶也不是一点儿错处都没有的。既不会笼着丈夫,又不会好好教养儿子。现在她身边哪有几个真心为她的人?出了紫莺的事儿之后,钟氏看着其他几个陪嫁丫鬟也都不顺眼了,她们更年轻漂亮,这让钟氏感到了莫大的威胁。她总是疑神疑鬼,脾气越来越暴躁,差不多除了一个周嫂子,她身边再没有可信的人了。 平时看着精干,可是钟氏只是小事精明,大事上头却很糊涂。瞧四少爷和四少奶奶,多么恩爱。就算四少奶奶有孕,四少爷也没往房里收人。两口子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和和美美的,日子才能过得踏实红火。就象老太太和老爷子,几十年风风雨雨相濡以沫,外人不知道多羡慕。 朱慕贤回了房,又林已经洗漱躺下了,只是还没睡着。朱慕贤先和妻子说了一声,又去看过了儿子,才回来更衣洗漱。 他躺在妻子的外侧,炕烧得暖暖的。小俩口头挨着头,小声说着悄悄话。 “老爷子有可能坐那个位子吗?” “当然不会。”朱慕贤说:“老爷子都七十多的人了,比林阁老还老呢,皇上可不会要这么老的一个首辅阁臣。” 说得也是。这年头是没有什么退休岁数的,很多人手握权利就更不肯放开,林阁老就是最好的例子。朱老爷子虽然看着硬朗,可是毕竟已经年老体衰了。说句不好听的,这时候能过八十大寿的人真没多少,老爷子还有几年活头啊?不趁这机会好好安享晚年,还去挣扎拼搏个什么劲儿? 如果子孙是有出息的,那用不着老爷子拖着一把老骨头再去为他们争取什么。如果子孙是没出息的,那就更不用白费这个功夫了,还免得他们登高跌重,将来下场更不堪。 这道理众人当然都想得明白。可是朱老爷子自己虽然不可能,他却有足够的资历人脉去影响下一任首辅的诞生。如果他旗帜鲜明的表达自己的立场,支持其中某一个,那么此人就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成功上位。 虽然最终决定人选的人是皇帝,可是之前能够影响这个决定的因素也有很多。 老爷子肯定不想趟这次的混水。 不过皇帝也不会轻易决定这个人选的,说不定得拖到过年的时候,或者是过完年之后才会尘埃落定。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他们家只怕都不得清静,那些不死心的人肯定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尝试。 想想真叫人头疼。 朱慕贤也想起来问:“通儿这些天做什么呢?” 这个妻弟性子太野,和德林完全不一样,他除了通儿头一天来时见着面了吃了回饭,后来就差不多见不着他人影儿了。 “忙什么我也不知道,爹娘都管不了他,何况是我?听着跟着人说,倒是没去什么不规矩的地方,也没有惹事。只要他平平安安不惹祸,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也别太担心了,男孩子大了,总要自己出去闯一闯的,不能拘在家里头。” 又林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早点儿睡,明天还得早起……” 朱慕贤听着妻子的呼吸声变得平稳均匀起来,微微侧转过头看她。又林现在十分辛苦,夜里总会醒好几次,有时候她自己不能翻身,还得朱慕贤帮她。要起身更得人帮――这么一宿下来,朱慕贤也得醒好几次。 可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苦,反而甘之如饴。穿越吧sj131 妻子马上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可是朱慕贤看着她还象初见面的时候一样,那个他去捡风筝的时候遇到的女孩子,声音清脆,眼睛明亮。 孩子出世只怕就在这几日了。朱慕贤出神的想,这次会生个儿子,还是生个女儿?儿子当然不错,可是女儿更好。 他又想到刚才在书房和祖父的对话。 祖父不但没有那份争胜的心思,他都已经萌生退意了。七十多的人了,纵然只是去点个卯并不做事,也是不轻的负担。借着这次的机会退下来也好。 到时候家中免不了一场动荡――老爷子这一年病了两回,身子也确实不太行了,也就是为了这么一大家子人才硬撑着。 要是老爷子真退下来,这家里能顶门立户的人,也就是他了。父亲心灰意冷,被上次那事打击得什么事都不想理会。二叔也不用说,到现在都是白身。数到他们这一辈,六弟博南将来还有些指望,其他的人…… ―――――― 快完结了。。 ♂♂ 第三百零四章 又林这一次生产的预兆来得没有多么强烈,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醒了过来,然后推醒朱慕贤扶她起身去方便。等躺下之后没一会儿,她又起了一次。肚子没象前一次那样先发紧再发疼,第二次起来的时候又林发现,她不是想方便,而是羊水破了。 朱慕贤用一种和他身份完全不相符的敏捷跳起身来,一边穿衣裳,一边唤人起来准备。又林靠在床头,朱慕贤一边系腰带一边不停的安慰她:“别慌,别怕,没事儿的。” 又林心说不知道慌的那个是谁,腰带系了两次都没系好,还打了个死结。 一扇扇窗子都亮了起来,整个桃缘居的人都醒了,继而开始为这件大事忙碌。 稳婆看过后说时间还充裕着,又林于是让人做了面条来垫肚子。熬得浓浓的鸡汤,面条擀得特别筋道,里面还卧了两个鸡蛋,又林从从容容的把东西都吃完了。这让旁的边的朱慕贤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可是他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东西。[家事]首发 这就象高考似的,很多考生自己心态挺好,倒是许多家长失眠焦虑消化不良——关心则乱。 又林都明白。 要是朱慕贤象他哥一样,大小老婆生孩子都稳如泰山不急不忙的,那才糟糕呢。 东方的天际露出了一抹鱼肚白,整个朱府都在渐渐醒来。 又林这一次生得很顺,不象头一胎那样折腾。前后两个时辰就生了下来,六斤二两,不及原哥儿生下来时重——大太太抱着孙子不舍得撒手,既高兴,又觉得有些遗憾:“都是刚怀上的时候不知道,净受罪了。哎哟我的孙子唷,赶明儿得给你好好儿补一补,把你补得又白又胖的。” 这时候的人总觉得白胖是好的。非有钱人也养不出白胖子来。 原哥儿趴在一边儿瞅了瞅,又林摸了摸他的头。 这孩子现在可能还不明白他娘生了孩子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也发现了,又林圆鼓鼓的肚子瘪下去了,而屋里凭空多出一个哇哇哭的小东西。孩子虽然不懂事,可是他们是最敏感的。原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现在都被那个哇哇哭的弟弟给吸引去了,这个他完全能体会得出来。再加上又林现在也不能抱他哄他。小家伙儿难免有些不高兴。 当下打发人去各家报喜去,朱慕贤也使人去告了假——弄璋之喜,请假也是理所应当的,正好也躲一躲现在的风头。 过了午杨重光就陪着玉林来了。大太太一直觉得杨重光和朱慕贤要好。郡主才和自家走动来往的,老太太心里却是有数的,毕竟她在于江住的日子更久,玉林现在虽然身形面貌略有不同,可她依旧能认得出来。大太太却已经认不出这位郡主就是当初李家那个安静沉默的小姑娘了。 郡主夫妇是来探望儿媳的,大太太也不会往前凑。要不然一把年纪还给年轻的郡主见礼,大太太的面子也有些抹不开,只吩咐人不得怠慢。 杨重光不好进内室,是朱慕贤把孩子抱出来给他看的。小家伙儿从落地到现在。已经喂了一次水,也喂了一次奶,现在正睡得香。头脸上还有未洗净的污渍,可是能看出来眉眼十分清秀,更加肖似母亲。 杨重光笑着说:“都说抱子不抱孙,你这样子宠溺孩子,可是不应该啊。” 朱慕贤十分得意:“你这是眼红吧?我都有两个儿子了。你还一个没抱上呢。我说你倒也抓点儿紧啊。” 杨重光让他说得有点尴尬:“这又不是我想生就生的……她还在调养身子,再加上她岁数也不大,我想再过个一两年。”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家只有你了,早些延绵子嗣中,也可告慰先人。再说,你平时都不在府里,郡主一个人难免寂寞。有个孩子,她日子也好过许多。” 这个朱慕贤若是不说,杨重光还真没想到过。的确,他有时候天不亮便出门,用罢晚饭才回府。府中只有妻子一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说不寂寞,那肯定是骗人的。 “你说得是……她没和我提过,我竟然也疏忽了。她性子安静,话也不多,我竟然没留意过……” 朱慕贤把孩子交给乳娘抱进屋去,正色说:“这个我可得说你一句了。当年的情形,你是知道的。又林就这么一个妹子,她身世坎坷,习惯了有事只装在心里。可你不能这样忽略她。”[家事]首发 杨重光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今儿家里事情多,满月酒时你可一定早些过来。” 屋里头玉林正埋怨姐姐:“怎么也不给我送个信儿去,我还说打发两个妥当人来你这里伺候呢。” “我这里也不缺人手,再说这一胎生得顺。四更天儿的时候发动,两个多时辰就生完了,那会儿才是刚用过早饭的辰光呢。你何必今天特意过来呢,等洗三时一起,岂不更省事了。” “我可是娘家人呢,怎么能不来?通儿呢?怎么不见他?他竟然也不陪着你?” “他一个男孩子,陪着我做什么?我打发他出去的,早点儿给南边儿送信去,让父亲母亲也好放心。” 乳娘把孩子放在又林身旁。孩子包裹在襁褓中,只露出一张嫩乎乎的小脸儿,睡得正香。细细的茸茸的头发贴在脑门处。玉林俯下身去仔细的打量他:“嗯,更象姐姐,不大象姐夫家事。” “我看不出来家事。”又林笑着说:“不过看过的人都这么说,想来是象的家事。” 玉林挺想伸手摸一摸的,可是手指离婴儿的面颊还有寸许的时候,又犹豫的停了下来家事。 “没事儿的,想摸就摸吧,摸不坏的家事。” 玉林小心翼翼的用指尖轻轻蹭了一下,柔嫩得不可思议家事。 “象嫩豆腐一样家事。” 又林忍不住笑了:“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将来你也生了就知道了家事。你想亲亲他不?” 玉林又同样小心翼翼的亲了婴儿一下,然后自己咯咯的笑起来家事。 小英送了汤进屋,玉林顺手就接过去,搅了两下试试冷热,一勺一勺的喂给又林家事。 “我自己能喝家事。” “你快养养吧,生孩子多么伤元气的家事。”玉林执意要喂,又林也只能随她去家事。 喂完汤,玉林又端水给他漱了口,让又林靠得低些,更舒服些家事。 “姐姐家里最近不少客人哪家事。” 又林摇头:“都是不速之客,我一个也没见,门上也不给放进来家事。”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家事。”玉林扁了一下嘴,在又林面前她从来不用想着哪句话说得对哪句话说得不合适,反正她说什么姐姐总是懂的家事。 “前儿我进了一次宫,还去探了刘贵妃的病家事。”[家事]首发 又林吃了一惊:“这事儿可不象看着那么简单,你可别搅进去家事。” “不会家事。”玉林把头靠在又林肩膀旁边,就象两人还小的时候一样家事。她轻声说:“我就是想看看,那个不可一世的刘贵妃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家事。” 也许玉林的亲娘当初和刘贵妃有仇怨? 又林也轻声问:“那她现在是什么样?” “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一样家事。”玉林说:“头发都白了,病得昏昏沉沉的,连人都不大认得出来了家事。” 刘至夏一死,刘贵妃又失势,这世上从来不少落井下石的人——杨重光也翻出了旧年的案宗,这对刘家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家事。 “我让人好生照看她,衣食汤药不得怠慢家事。我不想让她死得这么早,我想让她活得久一些家事。” 又林摸摸她的头发:“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不要总去想着家事。总为过往所困,人是不会快活的家事。” “我知道家事。”玉林说:“虽然看她落得现在的下场我觉得很解气,可是死去的人终究是不会再活过来了家事。即使我为她做了再多,为她报了仇,她也不会知道了家事。” 这个她,是玉林的生母吧? “姐姐,我刚被父亲带回家时,是多大?你记得不记得?” “记得家事。”又林轻声说:“还不到百天呢,比这孩子大不了多少家事。” 玉林唔了一声,又看看在熟睡的孩子:“那可真小家事。” 翠玉掀了帘子进来,样子有些踌躇家事。 “怎么了?” 翠玉只能回话:“少奶奶,罗家三少奶奶来看您家事。” 石琼玉也来了? 又林和玉林对视了一眼家事。 当年杨重光和石琼玉的事情,又林不清楚玉林知道多少家事。 但是看她的样子,应该是知情的家事。 又林当年的口风是很紧的,可是石琼玉和杨重光的闲话也不是没旁人在传家事。少年男女,青梅竹马,硬说什么都没有,别人也不会信的家事。 玉林轻轻拍了下又林的手背:“没事儿的姐姐,你刚才还说呢,过去的事儿不用多想家事。我从来不为这些事情多去烦心家事。她来就来吧——应该是碰巧了家事。” 这也算是冤家路窄了吧? 又林心说,来也来了,总不能把她拒之门外,水来土掩吧家事。 石琼玉在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了郡主那辆规制不同一般的马车了家事。步子顿了一下,再朝前走的时候就有些自己都没发觉的急切家事。 等到了桃缘居门口,里面有人迎出来时,石琼玉才发现刚才走得快了,吸得冷气太多,胸口被激得有些刺痛家事。 “还有旁人来探望吗?” 小英应了一声:“是家事。杨大人和郡主也来了家事。” —————————— 第三百零五章 ) 玉林一点儿都不在意来的人是丈夫的旧情人,指指婴儿的小脸儿说:“虽然只晚了几天,可是被别人抢在了前头,我这外甥的排行变成第四了。” 可不是,良哥儿居长,然后是原哥儿。紫莺早产,她生得比又林前提了几日,所以她的孩子排行倒占了先。 只是这位小三少爷的出身说起来实在不够响。[家事]首发 又林这会儿哪有心思想这个,她们说话的功夫,石琼玉已经进了屋,应该和杨重光见着面了。 玉林陪着又林又待了小半个时辰,并没留下用饭,便起身告辞了。 又林对这个妹妹的肚量暗暗佩服。这小半个时辰石琼玉不用说是在同杨重光叙话,不管说得是当年的旧情也好,是现在的现状也好,玉林都没有半分异样。 送走了客人,翠玉悄悄的摸进屋来,小声说:“少奶奶。” 翠玉是最会探听消息的,到又林近前说:“刚才我在西屋后头,听见罗三少奶奶和杨大人说话来着。先时候两人待了半天谁都不出声,后来杨大人先说话的,问罗三少奶奶,‘你这些年还好吗’?”翠玉不但记性好,连语气都能模仿几分。 又林没出声,翠玉就接着说:“罗三少奶奶说,她这些年很好。又冷了一会儿场,罗三少奶奶问杨大人两件事,一是,当初杨大人和她好的时候,是不是从那时候就立下了要报复要翻案的决心。” “杨大人说,是,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石家同这这事有关系。” 又林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换了她,她也会这么想。 “罗三少奶奶又问,那么当年她定了亲让人给他送的信儿,他是真的没有收到吗?”网不跳字。 这个问题让又林有些意外。她本来有些疲倦了,闻言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抬起头来:“她真的这么问?” “是。”翠玉轻声说。 “那杨大人怎么说?” “杨大人过了一会儿才说,无论他当时知道不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如果这样想能让她心里舒服一点儿,她可以尽管恨他。” 翠玉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看了一眼又林的神色。 “后来呢?” “后来罗三少奶奶问他,能不能网开一面……” 这个连又林都知道不可能。 石琼玉也肯定知道,只不过总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杨大人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家事]首发 是啊,他只揭起了一个线头,而后面浮出水面的真相,并非在他的掌控之中。拔出萝卜带出泥—— “再后来就没说什么了,罗三少奶奶好象哭了,然后就走了。” 说是来探望她,可是石琼玉显然心情激荡,连面都没见就走了。 翠玉也是姑娘,而且是定过亲的人,感情上本能的就站在石琼玉这一边:“杨大人也真是……罗三少奶奶怪可怜的。” “那杨家家破人亡就不可怜吗?”网不跳字。又林叹口气:“听说当年杨大人还有个妹妹,没能活下来。” 翠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也是有家人的,且十分重视家里人。要是什么人把她家里人害了,不管对方是什么,她也肯定要报仇的。杨大人没有做错,可是罗三少奶奶也很无辜。 说到底,两人当年倘若没有互生情愫,现在岂不少了许多烦恼?单纯的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不要弄到现在这样爱恨交织是非难分。 可那时候他们年纪都还小,谁能想到将来的事?这心里喜欢不喜欢,也不是自己全说了算的。 翠玉又反过来安慰又林:“奶奶身子正虚,别为别人的事情烦心了。小少爷该喂奶了吧?网不少字我把他抱了让乳娘去喂。” 翠玉觉得罗三少奶奶今天真心不该过来,要不然也不会给自家奶奶添心事。这女人刚生过孩子是最虚的,月子里娇贵得很,哪禁得住这些。 通儿直到天快黑时才回来,弄了一大堆东西,全是给又林的补品、给新生儿买的各种东西。又林哭笑不得:“我现在哪能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刚生下来的孩子就更不能吃这些了。” 通儿摸摸头,笑着说:“没事儿,现在不能吃,就放着,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再用呗。”他虽然有点莽撞,可并不是没成算的孩子,今天到李家在京城的分号去还听了个消息,他没跟又林说,但是出了门跟朱慕贤说了。 “姐夫,今天我写信给父母亲报喜,结果那边的管事倒告诉我一条南边的消息。” “什么消息?” 通儿摇摇头,不是好消息,是丧讯,要不然他刚才就跟又林说了。 “石家老爷子过世了。” 朱慕贤一怔,忙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管事的没说,应该就是这两天吧?网不少字好象是因为什么事儿急怒攻心痰堵住了,去得很急,郎中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李家有自己的渠道,消息传得快。石琼玉只怕这时候还不知道。朱慕贤回想了一下她白天的神情,可以确定她还没接着消息。 石家老爷子究竟是不是被京城这边传去的消息气死是难以断定,但是…… 朱慕贤真心替这位表姐难过。 只是家里现在正是添丁之喜,他还得打点起精神安慰妻儿。[家事]首发 同样是添了儿子,朱正铭那儿净是烦恼,和桃缘居的喜庆完全不一样。按他的意思,紫莺生了儿子,抬姨娘是理所应当的。要不然洗三、满月这些事情操办起来,没有个名份实在不象样子。可是钟氏病得起不来身,朱正铭虽然不想同她商量,可这事还真绕不过她。而钟氏会痛快答应吗?肯定不会。她现在对紫莺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怎么可能同意? 朱正铭说不服妻子,她躺在那儿喘气都不顺当,眼睛里那种惊人的恨意让朱正铭也有些心惊肉跳。 到大太太面前说,大太太想了想,倒是破天荒没有马上站到儿子一边,而是说:“你媳妇病成这样,你这时候抬个姨娘,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可是没个名正言顺,这孩子洗三、满月,亲戚间提起说起,都没个着落,朱正铭显然不愿意如此委屈紫莺和刚刚得的儿子。 大太太刚得了嫡孙,对这个庶出的孩子也不怎么看重。在她来看,孩子还小,太过张扬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反正日子还长着,周岁前把事情办了也就是了。 对于那个紫莺,大太太打一开始就没好感。陪嫁丫鬟背着自家主子爬上男主人的床,偷偷怀了好几个月才透露消息,这份儿心计实在太深。 “良哥儿和他妹妹这几天都没见你了,你也去看看孩子。” 朱正铭心里烦乱,嘴里虽然应着,可是并没往厢房去,出了大太太的门就走了。 朱正铭一走,黄嫂子却来了。大太太让儿子扰得有些头疼,见了她也没好气:“这么晚还过来?有什么事?” 黄嫂子神神秘秘的,非得让其他人都出去了,才凑到大太太耳边悄声说:“太太,今儿有贵客来探望四少奶奶,您知道吗?”网不跳字。 “废话,我能不知道啊。”避着不见面是怕尴尬,可不是她没听说消息。 “今儿我远远看见那贵客了,太太,您,您没见过郡主吗?”网不跳字。 “见过一回……没细看,远远看的一肯。”黄嫂子的态度让大太太很纳闷:“到底怎么了?” 黄嫂子咽了口口,她一直注意着桃缘居,今天自打瞅见那位郡主之后,黄嫂子十分震惊,一直在心里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蹊跷。 “那位郡主娘娘生得花容月貌的,可是我越看着越象一个人……象四少奶奶的那个妹妹。” 大太太吃了一惊。李家还有个女儿大太太当然知道,可是印象并不深,而且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心里想着,嘴里也问了出来:“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这可不能胡说!那可郡主啊!你肯定是看错了吧!” “太太轻些声。我也怕是自己看错了,可是太太只到于江去过两回,又没待多少日子。我可是在那儿待了好几年的。再说,现在想一想,当时李家的丧事办得也太草率,太急切了。得什么急病都没人说得清,两个时辰人就没了。第二天就匆匆的下了葬……” 当时旁人也有说闲话的,不过只是觉得那是李家的私事,不过是个小姑娘,死了就死了。四奶奶又不是亲娘,丧事办得简薄也不奇怪。要是大操大办那才怪。 黄嫂子当时也没往别处想,可是今天见了郡主,又知道她和四少奶奶关系极好,不说送东西,就是来往也不少。这其中当真没有旁的缘故? 黄嫂子兴奋得很,这可是个大消息,奇货可居。凭这个消息,她就能重新在大太太身边占个重要的位置。要是这事儿确实,四少奶奶一直隐瞒太太这样重要的事情,太太心里肯定不舒服,以后四少奶奶在太太这儿只怕讨不了好。 她急切的看着大太太,想从她脸上看出大太太此时的心绪。 大太太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事儿,你和旁人说过吗?”网不跳字。 黄嫂子忙表示:“没有没有,我哪敢乱说,第一个就先来回太太了!”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三百零六章 “这事非同小可,万不可对别人透露,你明白吗?” 黄嫂子十分激动,她来时担心大太太不相信她的话,现在看来大太太是相信了。【最新章节阅读..】这可是一大奇功!有了这个功劳,知道了这个秘密,她不信还不能挤掉范妈妈,占据大太太身边第一心腹的位置。 黄嫂子喜孜孜的从大太太那儿出来,小雁正迎上她娘,心里有点儿纳闷。黄嫂子这些天都气急败坏的,难得见她有个笑脸儿。 “娘,你这是往哪儿去?” 黄嫂子拉着闺女的手,小声说:“我先家去。你今天得了空儿也赶紧回去,我有要紧事儿要和你说呢。” 什么要紧的事儿? 小雁进了屋,先给大太太回话。刚才大太太打发她去看大少奶奶和紫莺新添的孩子,还给钟氏送了一枝人参去。 “大少奶奶看着比前两天气色好些了,就是说话还没什么气力,脸上也没有血色。” 大太太点点头。太医也看过了,大少奶奶这脾气,一半是心病,一半是操劳过度。要想病好,当然药是不能少的,更重要的是需要休养,更不能动气。 朱家当然不会吃不起药,哪怕天天吃人参也吃得起。可是这要休养――大太太是能管管家务的,实在不行,等小儿媳妇出了月子,也可以让她暂管。可是钟氏自己放心不下,总怕别人夺了她手里的东西去。 她这毛病大太太知道,可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大太太都老了,她就算掌家务、攒私房,最后这些能留给谁?还不是留给儿孙?至于小儿媳妇,人家娘家这样有钱,自己也会挣钱,最重要的是小儿子有出息,哪会惦记这点儿家业? 但钟氏自己想不开,能怎么办呢? 大太太看了眼小雁。忽然问:“刚才你娘在外头和你说什么来着?” 小雁一笑:“我娘急着回家去,我还想问太太和我娘说了什么,让她这么高兴呢。” 看她的样子,象是真的不知道。 黄嫂子男人死了,就这么个闺女――小雁在大太太身边这么长时间,听到看到的事情也不少了。世仆们就是这样,一家子在这里,用起来是放心。而且往往一个人有了体面。连带一家子都会沾了光水涨船高。但那是指没出事的时候。一旦出了事,要处置往往也不能只处置一个人,得一兜子都处置了。 虽然小雁说黄嫂子没告诉她,可是如果处置了黄嫂子。小雁也不能留下。 大太太最初听了这消息十分震惊,可她毕竟不是普通的内宅妇人,只会跟儿媳妇斗气。她有个差点儿做了首辅的公公,也有个前途无量的俊才的儿子,她也有一定的政治嗅觉。 这件事儿绝不简单。如果郡主真是当年李家那小姑娘,她为什么会在李家长大,现在又为什么会恢复了身份,这里头的水太深了。大太太想不通,也不敢去想。 她打发了小雁去开箱子找件旧衣裳。又让人陪着她一起找,又叫了范妈妈来,让她找人手盯着黄嫂子的家门,既不能让人进去,也不能让她出来。吩咐完了这些事,大太太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这婆媳俩说了什么没人知道,连徐妈妈都没能进屋。两人说话的时间也不长。大太太进屋时上了茶,等她走了徐妈妈进屋,茶还是热的。 黄嫂子并没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看住了,她还在美滋滋的等着闺女回来。这事儿她当然不会瞒着闺女。 黄嫂子看看屋里,还有昨天晚上从大厨房带回来的两个菜,热一热就能吃,她生了火热菜,正想着要不要给闺女再做碗汤。就听见有人敲门。 黄嫂子以为是闺女回来了,随口答了一声来了,就过去开了门。 一开门,门外两个人就把她给制住了,两手反剪,堵上了嘴。黄嫂子惊骇之极。可是既动弹不了又出不了声。天色昏暗,她看不清这两人的面目,只能认出应该是府里的人。这两人把黄嫂子捆起来堵了嘴,并没有再动她,只把她拖进屋放在门后头,然后又进来两个人,虚掩上院门坐着不动。 黄嫂子起先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接着她马上明白过来! 他们是在等小雁回来! 黄嫂子纵然人品不佳,可是她爱女之心一分都不比旁人少。她努力想挣扎出声,可是那些人都是老手,捆得她一动都动不了,嘴也塞得严严实实的,用尽力气也发不出声音。 外头传来小雁的声音,她喊了一声娘,没听见黄嫂子应声,就很自然的推门进来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黄嫂子眼睁睁看着女儿也被人捆起来堵了嘴,母女俩被一起拎上一辆骡车。 那车看起来和寻常街上的青布骡车一模一样,一点都不起眼。巷子里大街上每天都有数不清这样的车来来去去。 黄嫂子也不傻,她马上想到了自己刚才为了邀功而告诉了大太太的那个秘密。 这肯定是牵扯到什么了不得的人了!所以自己才会落得这个下场。 可是小雁她不知道啊!自己还什么都没告诉她! 黄嫂子拼命挣扎无果,只能用目光先安抚同样惊恐不安的女儿。 她想着,要是大太太再审她,她怎么也得把女儿从这件事里开脱出来。小雁她对这事一无所知,要处置就处置她一个人就好,放过小雁。 可是车子一直在朝前走,黄嫂子的心往下沉下去――车子走了这么久,肯定都快要出城了。 这是根本不给她一点辩解的机会,要直接处置她们母女了。 车子越往前走,黄嫂子越发绝望,恐惧象一把刀,已经压在了她和女儿的脖子上。 前面等着她们的绝不是什么生路。 车里忽然散发出一股骚臭气,驾车的人并不理会,仍旧一路往前。 这件事情,又林当然不知道,但是朱慕贤已经知道了。 他本来预备这几天就动手除了黄嫂子这个隐患,可是想不到他还没动手,黄嫂子就自寻死路了。 妻子精神不济,晚上总睡得不算踏实,朱慕贤看着妻儿已经睡了,披上了斗篷,往大太太的正房去。 大太太也没有睡,母子俩坐了下来说话。 “这事儿……可是真的?” “是。”朱慕贤说:“因为怕人多口杂,所以连娘也一起瞒着,还请娘不要见怪。一开始原哥儿的娘也不清楚内情。知道妹妹死的时候,还伤心了好一阵子。还是杨兄和郡主都已经差不多定亲的时候,她才知道的。” “她当时就告诉你了?” “是。” 大太太觉得心里舒服了点儿,儿媳妇隐瞒她固然让她有些不快。可是她和儿子毕竟是一条心的,胳膊肘没往外拐。 “这……那郡主的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朱慕贤只能含含糊糊说了个大概,当年岳父在外行商的时候,有个极有来头的人把怀孕的家眷托付给他,李光沛并不想招惹麻烦,可是也没法儿拒绝。那个女子生下孩子死了,李光沛为了掩人耳目,就把那个婴儿说是外室所出,带回了家中抚养。 大太太当然听得出其中含糊的地方。 她刚才在老太太那儿只说了黄嫂子看出来这事,老太太吩咐人立刻处置此事。从婆婆的反应,大太太也能推判断出一点儿事态来。 郡主的身世虽然隐密,可是老太太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断不会因此就这样雷厉风行。 除非,郡主她也许不是宏王爷的女儿…… 大太太不敢再想下去了,低声问儿子:“这事儿……不会给咱们家惹祸吧?会不会妨碍你的前程?” 他们可是知情人,天心难测,这祸福实在难料啊。 “母亲不用担心。” 如果玉林这事儿需要灭口,那第一被灭的就应该是李家,玉林也绝不会这样和又林来往,把祸事带给朱家。 “好,好。”大太太点点头,又问:“还有谁知道这事?” “除了又林身边的几个人,没有其他人知道。” 大太太想了想。又林身边陪嫁来的几人原来就是李家的人,知道内情不足为奇。 “这些人得看好了,胡妈妈老了,那几个年轻的丫鬟……将来最好还是都在府里配人吧。” 既然不能象黄嫂子母女那样一劳永逸的解决,那只能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 “娘说得是,小英和翠玉也都算是嫁在府里头的,其余几个丫鬟也会一样办。” 大太太担心过了之后,又开始琢磨――怪不得郡主这样看得起小儿媳妇。不但隔三差五的送东西,生病、生子还亲自来探望。大太太原来以为是她沾了儿子的光,现在才弄明白,说不定是儿子沾了她的光。不知道将来对儿子的前程还会不会有助益?论理,郡主还要喊儿媳妇一声姐,喊儿子一声姐夫呢。 这事儿老太太也心里有数,只是装不知道。 大太太知道自己也得象老太太那样才行,揣着明白装糊涂。下次哪怕和郡主走了个对脸儿,脸上也不能带出一丝异样来。 第三百零七章 家里凭空少了两个人,范妈妈的说辞是,黄嫂子这几日办差犯了错儿,小雁管着大太太屋里的东西也有偷盗私藏,昨天在她们家已经搜出了大太太丢的东西,所以娘俩儿一起撵到庄子上去了。【全文字阅读.baoliny.】 其他人多少觉得有点奇怪,毕竟四少奶奶刚生了孩子,家里正欢喜着呢,一般人家也不会在这时候处置下人。如果是小偷小摸的,一般是先关起来,过了好日子再处置,断不会这样严厉,这样快。朱府的仆役大多都住得挨着,抬头不见低头见,黄嫂子和小雁最后进家门也有人看见,可是她们是什么时候被送走的却没有人看见了,住隔壁的人甚至都没听到一点动静。 有些人就琢磨,这母女俩肯定不止小偷小摸,而是犯了更大的忌讳。不过谁也不去多管闲事,黄嫂子和小雁一向不怎么得人心,尤其是黄嫂子,这些日子上蹿下蹦的没少得罪人,她们被处置了,拍手称快的人才是大多数。 但也有心里犯猜疑的。 比如正在养病的大少奶奶钟氏。 这两年大太太身边儿得用的人是小雁,钟氏对她就算不拉拢,也不能得罪。更何况还想时时从她嘴里问点话什么的,来往很不少,甜头也给了不少。昨天小雁过来时,还笑呵呵的什么事儿没,坐下说了一会儿话才走。还透露了一点大太太最近的心情、桃缘居这几天的动静。怎么一回去就出了事? 难道是针对她的? 钟氏在想什么,没人比周嫂子更清楚了。一边吹着药,一边劝着钟氏:“奶奶别想太多了。我刚才已经打听过了,昨天大太太那院儿并没有什么动作。门上的人嘴很紧――要是大太太吩咐的差事,他们不会小心成这样。” 钟氏眼一睁:“你是说?” “她们娘俩肯定是犯了大忌讳,我猜着,多半是知道了什么天大的事,绝对不该她们知道的,昨天的事儿不是老爷子就是老太太出的手。跟咱们没牵扯。” 周嫂子说得有理有据,钟氏把这桩心事放下,喝了一口药,又琢磨:“黄嫂子才回来几天哪,能犯什么忌讳?你听说什么没有?” 周嫂子可不敢接这个茬儿。黄嫂子和小雁娘俩说没就没了。虽然说是撵庄子上去了,可是这只是个说法,周嫂子觉得这辈子不会再看到这母女俩了。眼见着这里头水这么深,周嫂子今天都没敢卖力打听。生怕打听出什么来把自己也给弄进去。 “奶奶,这事儿肯定不是小事儿,说不定是扯到朝廷上的公事儿,咱们还是别多打听。太医都说了。你得少操劳,放宽心,跟咱们不相干的事儿咱们也别去多想了。” 钟氏喝了两口药,话是这样说,理她也明白,可她怎么能不操心? 朱正铭因为那个小贱种的事儿跟她闹了不是一回了。先是生的那天,一咬定说是她让人推了紫莺。生下来之事,又说要大办洗三,钟氏当时就一口啐到他脸上了。让他出去看看谁家丫头养了孩子会大邀宾客的。于是问题又绕回来了,钟正铭又说要正式给紫莺抬姨娘,钟氏狠得笑:“你老婆病成这样,你只想着抬举小老婆,你到不怕言官参你!你跟我发狠不顶用,你去跟老爷子说去啊!说你要抬举那个小贱种,抬举那个小贱人。你要觉得自己占理。干嘛不去说?” “你以为我不去?” 朱正铭扔下这句话就走了,独留钟氏一个气得胸口闷痛,上气不接下气。婆婆把良哥儿兄妹抱过去,钟氏也是不得不答应。毕竟她现在精神短,手里的人也都不大信得过,为了防着紫莺再使坏,让大太太看着孩子,紫莺的手可伸不过去。 “你去看过那边儿的孩子了吗?” 周嫂子把药碗放下:“去过了。不大胖,可是看着挺精神,去的时候正好睁眼了,眼睛又黑又亮的,象四少奶奶多点儿。” 钟氏哼了一声。 她这几年也想过再要孩子――可是一直没有怀上。她也知道自己操劳过度,可是这权力会让人上瘾。一尝过就放不了手了。 与紫莺那孩子不一样,老四家这孩子可是有面子,老太太、大太太的赏赐都不少。更不要说亲朋亲戚之间了。钟氏既不忿桃缘居添了孩子,又觉得这孩子来得时候倒巧,正好压住了紫莺那孩子的风头。生得日子这样近,桃缘居那边风光热闹,正衬出了紫莺和她的孩子多么无足轻重。 虽然两边钟氏都不喜欢,但是相比较起来,她还是多憎恶紫莺母子多一点。 朱府这几天都十分热闹,人人脸上笑容满面――因为又添了位小少爷,府里都加发了一个月的月钱。眼看要进腊月,快过年了,还有一份儿过年的赏。看来这个年可以过得更热闹丰盛。 通儿没有等到小外甥满月就告辞了。李家的贺礼已经送到了,四奶奶十分欣慰。女儿现在有两个儿子傍身,在婆家是彻底站住脚了。一个女子,哪怕再有才干再美貌,只要生不下儿子,这到哪儿都抬不起头来的。相反,一个女子哪怕样样拿不出手,只要给婆家生下孩子,就什么都有了,而且生得越多,地位越稳固。 通儿也给姐夫说了句公道话,说他对丫鬟们多看一眼都没有,一心只守着姐姐。女婿能这样重情义,四奶奶自然更加放心了。她也担心过,女婿是个有本事的,可有本事的男人,心也大的很,不会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 这么看来,这孩子还真不错。当时结亲的时候心里虽然有点疙疙瘩瘩的,可是只要女儿过得好,那些当年的细节不必计较那么多。 李老太太没了之后,四少奶奶一时间很不习惯。她们婆媳刚开始相处的时候也有些疙疙瘩瘩的,可是几十年下来,情分早如同母女一样。李老太太下葬之后,还有好些天四奶奶都回不过神来,早起总是先穿戴梳洗了,可是等一切齐备,才想起已经没有人需要她去问安了。家里的人改口称她太太,称李光沛老爷。有几回四奶奶都没反应过来旁人叫的人是她。 大儿子专心读着书,小儿子整天不着家,老太太又没了,家里一下子显得那样寥落。 每到这时候四奶奶就后悔,女儿嫁得这样远,要见一面有多困难。李光沛看出妻子落落寡欢,还同她说,要不咱们在京里置栋宅,搬到京里去住。 四奶奶嗔他不该开这种玩笑。都这种年纪了背井离乡的去外地去住,真亏他想得出来。在这儿一切都是熟悉的,到京城怎么住得惯?就是每天捋直了舌头说官话也是要命的。 牵挂归牵挂,只要知道女儿过得好,也就能安心了。再说,等德林的亲事定下来,新媳妇进了门,转年再添了孙子孙女儿,哪还有这样发呆叹气的功夫?只怕忙也忙不过来了。 李光沛本来也只是想给妻子解解闷,看她自己能想得开,也就放下心事。 母亲去世,操办完丧事,李光沛也骤然觉得人世无常,妻子的头上竟然不知何时已经生出了白发―― 自己也不再年轻了。 从少年夫妻,到现在变做老夫老妻,都抱上了外孙,几十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又林看了家信,知道父母身体安康,先放下一半的心事。再往下看,母亲说给德林看中一门亲事,是杭州府的人,大伯母娘家远亲,偶然在大伯母家见过一眼,姑娘人品出众,四奶奶就意动了。姑娘姓蔡,十五岁,父亲是个举人,问问又林有没有什么意见。 又林当然关心德林的亲事――在她印象中,弟弟还是个裹着尿布的小屁孩儿呢,可是一转眼竟然都要娶亲了。 她还没出月子,朱慕贤一直在厢房安置的。原哥儿这些日子特别黏人,朱慕贤把儿子抱在怀里教他下棋。但是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只是黑子白子一把抓着好玩,咯咯直笑。棋子哗啦啦的落回棋盒里,黑的白的混成一片。 胡妈妈进来回事儿,笑着说原哥儿:“别看孩子小,可是心大着呢,现在就知道妒嫉了。一添了弟弟,原哥儿怕爹娘不疼他了。” 朱慕贤一笑:“哪能呢。原哥儿当然是爹娘的宝贝,弟弟比你来得晚,当然比不上你。爹娘是最疼原哥儿的。” 原哥儿大概是听懂了父亲的保证,眼睛睁得圆圆的,比刚才显得安静得多。后头的日子也不象那几天一样不安了,还主动跑去看弟弟。 孩子睡在又林身边,原哥儿趴在炕沿着看。又林摸摸原哥儿的头,又看看在熟睡的婴儿,目光柔得能漾出水来。 外头下起雪来,碎雪被风卷的打在窗纸上,飒飒的轻响。屋里却十分的暖和,与屋外完全是两个天地。 翠玉端着茶到了门口,笑着看了一眼,又退了回去。 ―――――――――― 第三百零八章 老太爷给这个重孙取名为敏,过年时祭祖时,敏哥儿名字记在了族谱上。但紫莺生的那个离子并没有这个殊荣。甚至根本没有人提起他,似乎他并不存在一样。 当然,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做的,庶子有的时候根本不会记上族谱,尤其是这种生母到现在还只是个丫头的。如果他没长大就夭折了,那么他在这世上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如果他顺利长大,并且天资不错将来会有出息,那么族谱上才会有他的名字,但嫡与庶之间的界限是严格分明的,不容混淆。 这一连串的事情让紫莺失望到了极点。这和她预想中完全不一样。她拼着命生下了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并不受重视,除了朱正铭,朱府上上下下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包括盼着孙子的大太太。因为紫莺毕竟是早产了,又是头胎,所以孩子生得并不顺,还伤了身子。郎中说,她以后不好生调养几年,只怕再生育是就很困难了。言下之意,即使好生调养几年,再生的机率也并不算大。 这话郎中是对朱正铭说的,紫莺并不知道。 她为了算计钟,付出的代价着实太大了。她怀胎快要足月,但毕竟自己摔那一下是结结实实的,她骨盆小,又是头一胎,本身就生得艰难。孩子生下来脸都憋得要变色了,哭声跟小猫一样。 一直到孩子都满月了,紫莺还很虚弱,起不来床。 她固然忧心自己的身子,可是更失望的是她生了儿子也没有受到重视。 桃缘居四少奶奶也生下了一个哥儿,两边一对比,待遇一个天一个地。那边洗三、满月,都是大操大办,热闹非凡。听说到百天的时候还要大办一场。可是自己这边就冷冷清清的,她虚弱得带不了孩子′全是乳娘在带。朱正铭固然欣喜于多了一个儿子,可是他是个爷们,当然不会天天围着孩子转。紫莺不放心乳娘,生怕钟氏使坏·可是她自己又实在力不从心。都出了月子了,人看起来仍旧黄瘦憔悴,一脸病容。 郎中也给这孩子诊过,说孩子倒没大碍,这才给了朱正铭一些安慰。这些日子他也焦头烂额,同妻子现在早撕破了脸,彼此跟仇人一样·别说对骂了,连对打都有过。即使在全家过年的大宴上头,夫妻俩不得不坐在一起,也谁都不看谁一眼。老爷子看了一眼被乳娘们照看着的重孙,原哥儿已经会自己吃东西——当然他还不会用筷子,乳娘把肉糜蛋羹跟饭一同拌了,他抄着一把勺儿自己吃得可欢了。良哥儿比他大得多,但吃东西却相当挑剔·一共也没吃几口,也难怪这孩子生得瘦弱。 老爷子暗自下定了决心。 连着下了两三天的雪,天气极冷。不过与之相反的是过年的热烈气氛。亲朋好友之间相互拜年·小孩子更喜欢烟花爆竹,各种好玩儿的玩意儿,好吃的东西,以及过年的时候是不用做功课的,最后一条最重要。连总是闷闷的良哥儿脸上都难得的露出了一点儿笑容。 他们兄妹一直留在大太太屋里,只是隔三差五的被乳娘带去见一见钟氏。 其实对良哥儿来说,这段日子他非但不觉得孤单和惶恐,反而比在亲生父母身边觉得踏实。大太太可不会象钟氏一样把他整天关屋子里,再说,还有叔叔。四叔是个特别好的人·说话和气,会教他写字,还教他念书。他念的可比原哥儿好——原哥儿太笨了。 这会儿良哥儿选择性的遗忘自己比人家大几岁的事实了。过了这个年,他虚岁都八岁了,可算是个大孩子了,可原哥儿呢·还得归在奶娃娃的范围里。四婶儿也很好,总有很多好吃的点心备着。不象原来,朱正铭一看见他就板着脸,钟氏则总是皱着眉头,两个人还时常的吵架。良哥儿在他的屋里都能听到他们尖锐的刺耳的声音,每当这时候他都钻进被窝里把头蒙住,希望他们吵一会儿就会停下不吵了。 又林正给敏哥儿换尿布,天气冷,又阴寒,尿布换下来洗了之后都是烘干的。放在一边备用的尿都在炭盆边焐过一阵儿,暖乎乎的,垫上去不会冰着敏哥儿,要是太凉了,他肯定会不舒服,而且又林还怕冰着他的肚子。还不满百天的孩子实在太娇嫩了,细节处一点儿都不能马虎。 原哥儿和良哥儿一前一后蹬蹬的跑进了屋,原哥儿手里还捧着雪球,这么冷的天,他头上还蒸蒸的冒汗,一边喊着娘,一边冲进了屋。 “哎哟,你们这是做什么了?” 又林一看他这一身的脏,就知道这孩子肯定摔跤了。地下又是冰又是雪的,大人走路都得小心翼翼,更何子。不过好在冬天衣裳穿得厚,原哥儿穿得象个小棉墩儿一样,摔也摔不疼他。 “娘,娘,你看这个。” 他手里捧着那个雪球跟又林献宝。 “嗯,这是谁给你的?” “六叔给的。” 这家里年轻的叔伯也就是朱博南还有这么份儿童心了,要么就是年轻的小厮下人才会弄这些。 “乖,在哪儿碰见的你们六叔呢?” “就在后头。”原哥儿胡乱的指了下。 那应该离桃缘居很近,毕竟又林也不放心孩子们跑太远去玩儿。 朱博南的亲事已经定下了——从上次出了三太太疑心他们夫妻的事情之事,朱博南大概是觉得心里很愧疚,也许是为了避嫌,没再到桃缘居来过。朱慕贤跟他讲课业上的事,都是去小书房。又林有好一阵子没见着这位小叔子了,也就是除夕夜里团圆宴的时候匆忙的见了一面。感觉好象朱博南又长高了些,不过看着更瘦了。 “这个给弟弟玩。”原哥儿灵活的爬上坑,就要把雪球往敏哥儿的脸上搁。 又林回过神来,既好气又好笑,赶紧把他抱下来:“不成,弟弟还小,玩不了。你自己玩吧。瞧这一身儿脏的,跟花猫似的,快去换身衣裳,把手和脸也洗洗,再回来跟弟弟一起玩儿吧。” 良哥秀气得跟个姑娘似的,身上脸上倒没象原哥儿一样都是灰泥,小声说:“四婶儿。” 又林笑着说:“原哥儿来啦?你也一起洗洗手去,回来好吃点心。” 过了一会儿两人回来了,原哥儿换了身儿衣裳,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点心端了过来,蒸的面果子,做成各种水果和花的样子,而且闻起来上头也是各种不同的香味儿。良哥儿抓了一个桃子的,原哥儿则挑了一个苹果形的。毕竟是男孩子,对花儿朵儿的不怎么感兴趣。 两个孩子并排坐着吃点心。 又林在一旁说:“慢点儿吃,小口吃,别噎着了。”又让人倒了茶来。 昨天晚上朱慕贤和她说起来,老爷子这次下定决心了,告老的折子已经递了上去,按常理,皇帝会挽留一下,不过这都是走个过场,老爷子年事已高,皇帝也不会强留。 一来是老爷子政治嗅觉敏感,不想再一次搅进这次朝堂和后宫的大变动之中去。二来,他也想在家享两年清闲——教导重孙子。 他宦海浮沉,已经忽略了儿子、孙子们也没有多教导,趁着身子骨还硬朗,重孙子他总能再看顾两年,总不能再长于妇人之手,把好好儿的孩子养废了。 又林当然知道,老爷子主要是顾虑良哥儿。他是嫡长孙,让钟氏再那么养下去,将来只怕真废了。 她问:“原哥儿也一起开蒙?会不会早了些?” “你放心,老爷子自然有分寸。重心肯定是放在良哥儿身上,原哥儿还小,跟着认几个字,总比他天天上蹿下跳的捣蛋要好。” 这倒是。 都说外甥象舅,又林深以为然。德林小时候也够淘的,通儿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货,原哥儿这一天到晚没一刻消停,顽皮倒不怕,就怕他把自己弄伤了。 “那这事儿大嫂那边……” 以前这事儿就提过一次,可是钟氏太过溺爱孩子,硬是给拦了。 “大嫂且得养身子呢。”朱慕贤对钟氏也没好气。 既然老爷子连官都辞了,这事儿肯定是已经成了定局。 钟氏一个孙媳妇儿,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其实是不能与长辈相抗衡的。 至于二房那边,二太太瞅着大房的孙子,又对儿媳妇的肚子殷切期盼起来。 白氏难免有些心慌,倒是朱长宁安慰她,这孩子要看缘份。郎中也没说他们身子有什么不妥,那就不用心急,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的。 朱长安呢,过年他倒是肯回家了,让他的一个通房一个姨娘都喜出望外—可是朱长安一点儿亲近她们的意思都没有,仍旧在前院儿住了。并且过了除夕,朱长安就和二太太说了,趁着人还年轻,把她们好生打发了。 二太太也猜着儿子的意思了,并不打算再劝他。照她看,打发了也好,另挑好的再服侍儿子也是一样的。 可是朱长安却接着说,过了年,他打算把韩氏接回来。 第三百零九章 这可让二太太没想到,足足愣了一会儿才说:“接她回来?为什么?” 她既三年出无,还谋害了朱长安的子嗣,把她送到庄子上待个一二十年都不为过。【..】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二太太休了这个媳妇的心都有。这件事朱家是占着理的,韩氏的娘家没什么人撑腰,绝不能说半个不字。 朱长安那时候看起来对韩氏是早就心灰意冷了,怎么出去了这么半年,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要把韩氏接回来了? 二太太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见过她了?” 朱长安没有要隐瞒二太太的意思:“前些时日经过,在庄子上见了她一面。” 二太太从鼻子里长出气,心说果然如此。 “她是不是苦苦求你了?还是给你灌什么**汤了?” 朱长安沉默了片刻:“她说她知道自己做得过了份……人也瘦了很多,我都差点儿认不出她了……前天庄子上有人来给我报信儿,说她有孕了。” 二太太饶是经过了许多变故坎坷,还是十分吃惊,第一反应是难道韩氏怎么会有孕?进门这么多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肯定是身子有毛病,怎么这会儿怀上了!第二反应就是,这消息会不会是假的?还是韩氏给儿子戴了绿帽子? 二太太想归想,可是她绝不会把真实想法说出来。 “有了孩子了?你……” 朱长安点头说:“是,上次在庄子上的时候,我和她同房过,算起来也快有两个月了。” “你这个……”到底是亲儿子,二太太没把难听的话真的骂出来。 只要是男人,别管十六还是六十,全他娘是一路货色!有人稍微勾引一下,就管不住下半身了。 朱长安到是很坦然,他和韩氏还是夫妻。就算韩氏做错了事被撵到庄子上,也还是他的女人,这事儿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二太太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韩氏会不会是装的? 不,她虽然以前做过蠢事,可是假怀孕这种事情一下子就能揭穿,她肯定不会在这事上说谎。 但接下来另一个疑惑又在二太太心中缭绕不去,这孩子――真是儿子吗的?韩氏在庄子上也有人看着她,可是如果让她瞅着空子。勾引了庄子上人,怀上了野种却想借机翻身呢? 这可能性很大,二太太不得不防。给儿子戴了绿帽子,还想用个不明不白的野种混充朱家的子嗣。这个事,二太太绝不能容忍。 可是对着儿子,二太太又不能直说自己的怀疑。这种事哪怕只是怀疑一下,对男人来说也是奇耻大辱,哪怕是亲生母子之间,二太太也不能轻易说出这样伤害儿子颜面的话。 二太太转了话题:“你想什么时候接她回来?” “庄子上又冷又简陋,什么都没有,我想过了十五就把她接回来。” 二太太点点头:“可是为什么要把刘姨娘她们都打发了?这……”这是韩氏的要求?那她真是太小看这个儿媳妇了。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已经学会挟天子以令诸侯了。还不知道怀的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生得出来呢。 “不是她的意思,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朱长安说:“看看家里这些事,大伯父那就不说了,我之前院子里也是妻妾争风――可是四弟那儿就很太平,孩子都生了两个了。” 还有朱正铭那里,夫妻不和闹腾得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没有哪个女人会真的肯包容丈夫的其他女人。包容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来危害自己的孩子。这个道理他早该明白了。朱长安小时候就见过二太太对付二老爷的姨娘通房,他知道他没有什么庶出的兄弟姐妹,绝对不是一件巧合。 连母亲都是如此,妻子那样做也不奇怪。 朱长安打算再给韩氏一次机会――也许这一次,结果会与上一次不同。 没有谁能象圣人一样,他自己不是,父母不是,身边的人其他人也不是。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朱长安想了很多,韩氏和其他人比起来并没有多大的罪过,只不过别人没被抓着,而她被刚好抓了个正着。 不说旁人,就说他的亲生母亲二太太,这种事就做过不是一回。 “刘亭她这个人……我从来都摸不准她在想什么。再加上她身世复杂。留在家里终究不放心。至于春荷,她还年轻着,趁现在出去也好找个人家。” 二太太并不完全相信朱长安的话。 她觉得男人就没有不喜欢身边的女人越多越好的,这会儿之所以要打发了房里人,一大半肯定还是韩氏挑唆的,剩下的小半原因,大概是他已经对那两个女人都不觉得新鲜了。尤其是春荷,伺候他好几年了,开脸的日子也不短了――二太太对儿子房里的事可是一清二楚,在她点头许可给两个丫头丹菊和春荷开脸之前,儿子就已经和她们偷偷摸摸的好上了。算一算,可不好几年了。 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韩氏这孩子生下来了,二太太当真想请个人来给验验,听说滴血验亲是很灵验的。要是自家的种,那当然一切好说。要不是――二太太准能让韩氏后悔生到这世上来! 过了十五,朱长安果然也回禀了老太太,然后动身去接韩氏。照二太太的意思,打发个管事妈妈去接就得了,还用得着亲自去?太给她脸了。 二老爷倒是比妻子想得开,劝她说:“长安也是看重孩子,有身孕的人是得稳当些好。那会儿你怀长宁的时候,我不还陪你去庙里进香什么的?” 他若不提,二太太都要把陈年旧事忘光了,现在想来,往事还历历在目呢。 “去你的,那能一样嘛。” 二太太紧跟着想起的却是那次去进香的缘由―― 并不是去求子,也不是想去求保胎。而是因为在她怀胎的两个月前,她刚刚弄得一个通房丫头小产了。紧接着她也有了喜讯,可是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心中还是不安。去进香、捐香油钱,不过是图个心里踏实。 二太太有些感慨地想,那时候到底还是年轻,没经过多少事,做一点亏心事就寝食难安,自己怀的时机又正巧,难免疑神疑鬼的。 要是换做现在――当然肯定是不会为这种小事而费心伤神了。 既然儿子已经去接韩氏,那么替他处置房里人,这事还是二太太来办,恶人总是她来做。毕竟是曾经的枕边人,朱长安面对她们的时候未必狠得下心来。她们再哭哭啼啼,他就更开不了口了。 二太太让人去把刘姨娘和春荷都叫了来。春荷好办,家生子,爹娘都在。二太太直接把他爹娘叫了来,赏了二百两银子和首饰头面,让他们把女儿带回去自行聘嫁,春荷这些年积攒的私房也全都让她拿走。春荷的爹娘不能违逆太太的意思,只能磕了头,把孩子给领走。 虽然春荷做过通房丫头,将来也不太好找人家,但是比起丹菊来,春荷已经够幸运的了,起码他们领回的是活生生的闺女,而丹菊的爹娘领回的只是一具尸首。 这能给少爷做姨娘,当然是好事,可是有那福气,也得有那个命才行。丹菊那时候不是人人羡慕吗?结果如何呢?女儿领出去再找人家,总比留在府里稀里胡涂也送了命要强。 春荷的事好办,可是刘姨娘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她并非家里的奴婢,而是良民。虽然刘家使了手段,可是她进了朱家门,做了明公正道的妾这是事实,她可不是能够随意处置的丫头。 一想到这个二太太就气不打一处来――儿子当时也确实糊涂,这明明就是美人计,是刘家想攀关系设的套儿,他就这么傻乎乎的一头扎进去了不说,还把人给带回了府。现在觉得麻烦了,想甩脱可没这么容易。 当然,二太太也不至于会收拾不了她,她要是识相,拿笔钱走人,二太太也不会亏待她。京城一个六七品的小官儿,嫁女儿才有多少嫁妆?撑死了几百两,要么就再配上几亩薄田。这个数目对二太太来说九牛一毛。 要是她不识相――二太太冷笑,她也有的是办法让她走,不过到时候她鸡飞蛋打,一文钱的好处也捞不着。 刘姨娘会乖乖的听话吗? 二太太早预料到了不会。 果然刘姨娘哭哭啼啼,说她舍不得朱长安,两人怎么说也有过恩爱,她又没有做过对不住他的事情。上次丹菊那件事,她也是被人诬陷的,罪魁祸首明明是韩氏。她也不求什么补偿,也不要什么富贵,只要让她留下来就行。 不要什么富贵?这话哄孩子去吧。不求富贵,那她待在朱家图什么? 二太太上来还是好言好语,趁着她年轻颜色好,另谋出路也容易,二太太这儿也不会亏待了她,要是她想回杭州,朱家也可以打发人送她回去。 刘姨娘立刻说她绝不回杭州,刘家既没有她亲爹也没有她亲娘,回去了之后,刘家不定把她卖到什么不堪的地方去。 二太太看起来很有耐性的听她诉苦,不过旁边站的丫鬟可是知道的。不管刘姨娘是想坐地起价还是想赖着不走,二太太都不会让她如愿。 第三百一十章 换了朱长安,可能真招架不住刘姨娘。 这刘姨娘又能说,又会说,一边抹着泪,一边抽抽噎噎的诉着委屈,真是唱作俱佳。 上次韩氏算计丹菊嫁祸给她,丹菊做为直接受害人已经一尸两命,刘姨娘也是被牵连的,她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可是话里话外无不透出这个意思来。这事儿是韩氏理亏,害了丹菊和丹菊和孩子两条人命哪!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了罪魁祸首。她是被冤枉的,现在却要把韩氏接回来把她打发走,这太不公平。 凭什么做了恶的人现在可以顺顺当当回来享福,可是受了委屈的人却要被扫地出门? 说到后来,刘姨娘又把和又林的那段关系扯出来说,言下之意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她也是四少奶奶的表姐,二太太不能对她这么绝情。 二太太放缓了脸色:“你说得也是,我再劝劝长安,你先回去歇着吧。” 刘姨娘看看二太太的脸色,乖乖的站了起来。撒娇扮可怜这种招数对着男人好使,对着二太太这样的人可不管用。 等她一出去,二太太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身边的丫鬟端茶给妲,轻声劝:“太太别气,左右早就知道她是个心大的,说不定还觉得三奶奶走了,她能扶正做新奶奶呢。” “做她娘的梦!贱妇养的野种而已,这样的人进家门做妾都玷辱门楣,还想做少奶奶!”二太太哼了一声:“觉得我是那好蒙骗的老太太?” “太太不用为了这种人生气。不过要紧的是尽快打发她更好,要不然,三少奶奶真回来了,她如果想使坏…···” 二太太何尝不知道。 虽然她对韩氏的肚子还有疑虑,不知真假。但是她能断定,刘姨娘绝不个是安份的货,韩氏怀了身孕回来——要是她真给朱家添了孙子·那这一个功劳就能把前头做的错事抵销了。 安置韩氏的那个庄子离京可不算近,连来带回的得用两天。尤其是韩氏有了身孕,还正在头三个月里,尤其不能赶得太匆忙了。 二太太说是不关心·可是怎么能不关心?从朱长安说了要接韩氏回来,二太太就琢磨着让她住哪儿。后院儿那地方已经大半年没住人了,伺候的人手也都散了,炕和烟道都没有修整过,现在又是这么冷的天,断断不能住。再说,二太太觉得那地方忒冷清·还出过丹菊的事儿,忒不吉利,离正院又太远,来来去去十分不便。 再说,二太太想开了,小夫妻没必要住那么大院子。当时为了跟大太太置气才抢了那院子给朱长安住,可是院子一大,夫妻间倒越来越生份。二太太打定主意·就在自己院子后头隔了一条夹道的小院儿让人赶着收拾出三间屋来,屋子扫过尘,炕也烧过了·铺盖帐幔这些都现成的,就是陈设器物一时不齐备。这倒也不用急,可以慢慢的弄。 朱长安他们到家时天都黑了,二太太还等着他们,看韩氏跟着朱长安一起进来了,和颜悦色的说:“回来了?”语气十分平和,好象韩氏不是犯了大错被赶出去,而只是回了趟娘家一样。 朱长安本来担心二太太会直接给韩氏个下马威——可是二太太可不是大太太,有什么事儿她才不会放在脸上,心里越是戒备·脸上显得越是温和。 韩氏要给二太太磕头行礼,二太太忙让人扶住了:“可别,现在你身子正娇贵着,要磕头也不急在这一时。一路回来累了吧?晚饭吃了没?” “没吃呢,就路上喝了点水。” “那哪能行啊,你饿着不要紧·可不能饿着我孙子。我让人留着饭呢,你们先去后头看看屋里还缺什么不缺,我这就让人把饭也给你端过去。” 韩氏看起来瘦了许多,脸上没施脂粉,气色倒还好。头发斜挽着,因为戴风帽而被压得有些松,除了两根簪子也没戴什么首饰,低眉顺眼的,看着倒象是学老实了。 二太太可不会因为她这样子就对她放下心来。她已经让人去庄子上问话查看,想找出来韩氏在那儿有没有不守妇道。只要她有外心,那必然会留下马脚的。如果她怀的是儿子的孩子,那当然更好——二太太现在盼孙子的心比什么都殷切。 刘姨娘也听说朱长安回来了,又过来了一回,十分恳切的表示要去伺候少爷和少奶奶,不能象现在似的整天光吃闲饭,二太太仍旧好言好语:“原来的地方可住不得人,现在只是现收拾了两间屋给你们奶奶住下,你要想过去,可没地方给你住啊,你也是有名有份的姨娘,可不能让你跟通房丫头似的,乱了上下规矩体统。你就先踏实的住着,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帮着我屋里的丫头们做做针线打发打发辰光也使得。” 二太太滴水不漏,她就给韩氏收拾出了两间屋,的确没有刘姨娘能住的地方。而且二太太说是让她打发时辰,可派下来的针线活可着实不少!从床上的铺盖到账子到衣裳,做得刘姨娘天天头都抬不起来,没有出屋子的空儿。有二太太身边的妈妈盯着,她想偷会儿懒都很难。 刘姨娘也不傻,情知道这是二太太在为难她。 她要是干脆答应离开朱家,当然不用象现在一样。 可是她怎么能走呢?走哪儿去?在京城她举目无亲,要回了杭州,谁知道刘家人会怎么摆布她?无非是再把她送一次人。可是她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了,又曾经委身于人做过几年妾,再接下去的出路绝不会比这更强。 当初刘家大妇就曾经想把她许给一个四五十的鳏夫,还是她自己见机快,抓住了朱长安。她可不想如花年纪陪着个臭哄哄的糟老头了,把一辈子就那样白白葬送了。 本来韩氏已经被送走了,刘姨娘满心欢喜,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若是能抢先怀上,生个一男半女,在朱家的位置就稳当了。可谁成想朱长安一走数月,她倒是想怀——可她上哪儿怀去?朱长安一回来,她就上了心,瞅着机会献好儿,可是功夫全白瞎了,朱长安居然和韩氏藕断丝连,韩氏那只不下蛋的母鸡居然怀上了! 这母凭子贵,马上就翻了身,这不,已经被接了回来了,还要把其他人全打发掉——春荷是个闷性子,不会讨巧,也没什么争荣夸耀的心,连她都容不下—— 刘姨娘想,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不然等朱氏真生了儿子,自己可就是砧上的鱼肉了,任人揉搓处置。 可是二太太管她管得严,她一点儿机会都找不着,韩氏回来几天了,除了给二太太、老太太请了安,就是闭门不出专心养胎,刘姨娘连她的面儿都见不着,更别说其他了。 她也想去桃缘居再拉拉关系。她打小就知道李又林是个好命的,家里的长女,父母、祖母都疼爱,出嫁时更有丰厚的嫁妆傍身。相比起来,刘姨娘觉得自己生得比她要好,也念过书识得字,陆秀云死之前还请人教过她弹琴。她不但比李又林强,比韩氏更强。 只是她的命不如她们好罢了。 钟氏出了正月,身体渐渐好了起来,重新又把家务接了过去。 丈夫靠不住,儿女又还小,钟氏越发看重手里的权利。 原哥儿开蒙之后,他毕竟还小,老爷子着重教的是良哥儿,他在一旁只要不捣蛋,玩笔玩纸玩书老爷子也不去管他。 良哥儿这次开蒙比上次顺利多了,一来,曾祖父是他熟悉的人,上回请的那个先生是个陌生人。而且这次也不是摆开书案拿出戒尺来的那种教法,就在曾祖母的院子里头,环境也是他熟悉的,并不觉得害怕。 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有人作伴。原哥儿也坐在他旁边的一张小书案边上,祖父笑眯眯的教他们背诗认字。 良哥儿一点儿不笨,只要他不害怕,能学得进去,进度其实相当顺利。更让老爷子惊喜的是,原哥儿虽然小,可是已经透出一股聪明劲儿来,教良哥儿背的诗,原哥儿也能跟着背,口齿又清楚,背得又通顺。小哥俩儿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把开蒙当成一件有趣的新游戏,一点都不抗拒。 就是又林有点不适应。原哥儿在的时候,整个院子都十分热闹。他一被叫去念书,桃缘居顿时少了许多喧闹。 她既有些舍不得儿子,又担心他读书太早,受拘束受罪。 借着给老太太请安的功夫,她偷偷在窗外看过,原哥儿和堂哥一起坐得老老实实的,奶声奶气的背书。 又林当时的感觉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孩子还没长大,可是他已经要开始学着独立,学着生活。 敏哥儿长得很快,几乎一天一个样子,朱慕贤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儿都要先凑过去看儿子。又扮鬼脸又作怪声,逗得他咯咯直笑。 ———————.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不但如此,朱慕贤还得问话,儿子吃了几次奶拉了几次巴巴睡了多久玩了什么样样都要问到,有时候乳娘都给问得张口结舌的,还得又林打圆场:“她一天全围着孩子转,忙得很,哪顾上数数了?明天我给数着。” 朱慕贤听她这样说了,才罢休,乳娘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简直一个傻爸爸啊。 生原哥儿的时候他也紧张,可是也没有变得现在这样啊?难道是年岁大了,人就嗦了? 朱慕贤自己的解释是,以前对孩子的事儿一点不懂,想过问都不知道从何问起。现在可不一样,怎么也能算半个内行了,当然不能让下头人蒙骗了。被蒙骗事小,可是孩子要是受了委屈,那可是大事。 大老爷近来和大太太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从上次出了那件丑事,他在女人身上的心也淡了许多——当然,大太太认为这老不要脸的是有心无力了。都快六十的人了,想玩女人也得能玩得动啊!吃了大亏丢了大人,知道那些年轻的狐媚子靠不住,又隔三差五的到她这儿来,大太太直是懒怠理他,但也不能把他赶出去。 这些年大太太早习惯一个人睡了,突然床上多了一个人,倒害得她半宿没睡好,早上起得比平时晚了些。又林已经带着敏哥儿过来给大太太请安,看到大老爷也在,倒是十分意外,只是脸上没露出来。 大老爷看着乳娘手里抱着的孩子,已经过了百日,敏哥儿不必再包在襁褓里了,戴着一顶极可爱的虎头帽,大老爷用好象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口气问:“这就是敏哥儿?” 大太太瞥他一眼,多新鲜哪,孙子都生下来几个月了,好象今天才知道是的。 “让我瞧瞧。” 乳娘看了四少奶奶一眼,才把孩子递给了大老爷——大太太几乎想掩面叹息——瞧这抱孩子的架式·跟搂着树似的僵硬。 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大老爷从来没抱过哪个,他当然也不知道怎么抱孩子。 敏哥儿现在正是最可爱的时候,白胖月胖的,还没长牙,谁逗都笑。大老爷喜欢得不行,拿着个翡翠的小玩意儿逗着敏哥儿玩。结果敏哥儿对那一点都不感兴趣,直接揪住了大老爷的胡子。 别看孩子小·可手劲儿还挺大的,揪得大老爷哎哎直叫。 大老爷原来很珍爱这把胡子,专有个人伺候他的胡子。有一整套的护理工具,梳子、篦子剪子、抹子和刷子,还有专用的油,隔个两天就要护理一回。自打出了上次那件事,对大老爷的打击很大,还病了一场·病好了,胡了也白了不少,看上去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对胡子也不象以前那么精心了。 也是,自命风流的时候,当然少不得一把美髯。现在既然灰了心了,这胡子不胡子的也不要紧了。 乳娘忙上来解救大老爷的胡子,大太太坐在旁边忍着笑看着,觉得这真不愧是她孙子,揪得真准,给她出了一口恶气。 大老爷被揪了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的,抱着孙子看起来不打算撒手了。 大太太看了他一眼·对又林说:“咱们去西屋坐会,我有话和你说。” 又林给乳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好生看着,才随大太太进屋。 在又林看,大老爷爱孙子的心是有的,但是大部分可能还是觉得小孩子有趣——当成了一个新鲜玩意儿了。 不是又林埋汰他·大老爷虽然几十岁的人了,可是这辈子只怕就没长大过!说他是个成年人真让成年人这个词儿脸红。 又林和大太太坐了下来,大太太问她:“那个刘姨娘,你知道她的事儿吗?” “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她母亲那时候丧夫,想投奔我家,后来陆家人把她们母女带回去了,从那以后就再没见过面。” 大太太点点头。 “这不能怨你,谁家都有几门儿不长进的亲戚。”大太太说:“可她硬要和你攀关系,她干了什么事儿,难免让人说到你身上。” 又林只能说:“让太太替我操心了,是我的不是。” “都说了这不是你的错。”大太太挥挥手:“你也知道,二房的那个媳妇儿又接回来了,要是她肚子真出了什么事儿,再把脏水泼咱们身上,那咱可冤死了。” 可不是么。 虽然又林根本不见那个刘姨娘,可她还隔三差五的到桃缘居来,外人看着,当然是她们往来甚密,关系一定不错。桃缘居的人总不能敲锣打鼓四处吆喝,说我们根本和她没点儿关系。她要真干了什么,旁人能不往桃缘居头上想吗? 眼下二房的重心就在韩氏身上,请了好几位郎中看来过,流水介的药材补品不要钱一样往屋里抬。韩氏真要出点什么事,这事儿肯定小不了。 刘姨娘要是大房的人,大太太肯定二话不说给她赶出去。可是她是二房的,大太太的手可仲不得那么长。偏偏这人又能和大房扯上关系,死皮赖脸的,癞蛤蟆咬不死人可是恶心死人。 刘姨娘从开始要给韩氏请安被人拦了之后,也没非往韩氏跟前凑。二太太拘她拘得又紧,她根本没有那个功夫。 大太太反过来安慰儿媳妇:“你也别太忧心了,反正人是他们二房的人,是老三自己带回来的,可不是咱们送的。他们自己不打发了,也怪不着咱们。你把原哥儿敏哥儿带好,比什么都强。” 又林站起来,笑着谢过大太太。 自打生了敏哥儿,大太太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所以说孩子才是一个女人的底气和倚仗。没孩子就没底气,孩子越多底气越足。大太太对大老爷这么轻慢,也就是因为她有两个儿子,朱慕贤尤其是个争气的,所以大太太的腰杆儿也硬,就是在老太太面前都不会气虚的。 又林把敏哥儿带回去时,大老爷还不舍得撒手,就差开口说让又林把孩子留下来陪他了。 开玩笑,她生儿子可不是为了给大老爷这种不靠谱的祖父当玩具的。 现在看来是平安无事,可是又林觉得这种平静显得有些异样—夏天的暴雨之前,总有那么一段让人呼吸不畅的平静,很短暂。 刘姨娘这些日子又来过桃缘居两次,一次送了个香袋来,说是给敏哥儿做的。一次是说想和四少奶奶说说话,那会儿又林正巧不在,她连人都见不着。至于她送来的香袋,胡妈妈亲自检查。 虽然觉得她做手脚的可能不大,可是这东西还是不可能近得了敏哥儿的身。开玩笑,她算是个什么人?也配给哥儿做东西?桃缘居现摆着一院子丫鬟争着抢着呢,轮得到她? 老太太那边儿让人传话,说原哥儿就留在她那儿用饭了,让又林不用挂心。 又林送走了来传话的丫鬟,真有种儿子被抢走了的感觉,只能自己吃饭。刚摆上饭,宋嫂子进来说话,翠玉一闪身就躲里屋去了,跟有狼在后头撵她似的。 又林笑着说:“她也有怕羞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呢。”吩咐人让宋嫂子进来。 宋家没了长辈,翠玉一嫁过去,宋嫂子虽然名份是妯娌,可是按年纪说,跟婆媳也差不多了。 宋嫂子这会儿来,很可能是和少奶奶来商量办喜事的日子。 她猜得一点儿没错,宋嫂子进来先回事儿。罗家三少奶奶病已经渐好了,人瘦得很,她们去请安,也没说几句话。宋嫂子以前常见石琼玉,今天到了罗家,差点儿认不出来她了。过去石家姑娘多么美丽大方,现在病成那样,简直象是换了个人一样。 宋嫂子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听过哀毁过度这词儿。照她看,罗家少奶奶这就是过度了。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这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过日子啊。 这里头的事儿宋嫂子不知道,但是又林心里很明白。 石琼玉这是受的双重折磨。她很可能把石老爷子的死算到了自己的身上。如果杨重光不翻案,石老爷子就算病重,可能也能挺过这个冬天。可是噩耗一到,再加上病,两下交加要了他的命。 而杨重光,和她还曾经有那么一段感情。虽然杨重光翻不翻案不是她能控制的,可是石琼玉摆脱不了这种罪恶感。 她这病,多半是心病。要想病好,得她自己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走出来才行。 又林琢磨着这几天最好去罗家一趟。能不能劝得好,她总得尽一次心。石琼玉一直和她交好,现在她有事,自己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杨、石两家的上辈子的事儿不是他们小辈能左右的。他们也没有必要用自己的人生为长辈去付账。自己得想开,为了活着的人,也得好好儿过下去。 接着宋嫂子就说起了婚期的事。出了正月,天气渐渐暖起来,宋嫂子的意思——是不是趁这个月或是三月里挑个好日子,把喜事给办了。毕竟翠玉和小宋管事年纪也都不算小了,早结了好。 第三百一十二章 “前些日子南边有信来,再过两天就又有船到,翠玉的爹来不了,她娘和她哥嫂一块儿过来,照我看,嫂子你也不用急,.” 虽然府里奴婢的亲事都是主子做主,不过个人意愿也很重要。象翠玉,一家子都在李家兢兢业业的服侍,干了这么些年,应有的体面得给他们。当时翠玉和小宋管事的事情,又林这边答应是答应了,还是写了信送回于江的,告之翠玉的家人。要是她家的人有旁的意见,又林当然也不会一意孤行。定亲是这样,现在办喜事也是如此。 宋嫂子显然也明白过来了,笑着说:“那更好了。多谢主子体恤,为我们这事儿来回的费事。” 女方的父母也来了,到时候亲事办得更热闹。在外头办,也更体面。 翠玉虽然在屋里,可是耳朵竖得尖尖的听外头说话。 她也知道父母能来送她出嫁那是主子给的体面,心里既觉得害羞,又觉得十分欢喜。反正成了亲,夫妻俩还是一起替少奶奶办事,跟现在也没什么大区别。 就是她也要嫁出去了,奶奶身边的事情必定得交转出去一部分。现在看来,白芷更稳重,而且年纪也要小两三岁,她再干个两三年是不成问题的。这几年里肯定也要再接着培养新人出来。 翠玉觉得有些感慨,她进府的时候是几岁?记不太清楚了,那时候还小,才留头,就跟着老妈妈们学点针线学点规矩什么的。一转眼,她都要嫁人了,时间过得真快。 李老太太去了也快一年了,又林不能回乡,只能到庙里去做场法事尽尽心意。玉林也打发人传了消息。说她要一同去。 虽然她已经认祖归宗,同李家没有关系了。可是玉林并没把自己当外人。对她来说,祖母周年忌辰,她自然也要尽一尽做孙女的孝心的。 又林和她约了日子,那天一同坐车出的门。姐妹俩难得见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等车出了城,玉林的脸色不大好看,隐隐的发白。人也没精神,眉头都皱了起来。 又林轻声问:“怎么了?身上不舒服?你也真是,不舒服也别硬撑着,咱们可以改一日再去。” 玉林摇头说:“没事儿。就是早起没什么胃口。” “可不能马虎,春天正是容易生病的时候。『雅*文*言*情*首*发』”又林让人把车窗挂起半边来,又让人拿了药油来给她擦。 “城里还好,出了城路不好,一颠,你又空着肚子,自然不舒服。” 又林把药油接了过来,拔了塞子,用指尖蘸了刚要给玉林涂擦。玉林一闻到药油那股刺鼻的气味儿,只觉得胸口一股浊气直顶上来,一把推开又林,扑在车窗那儿就哇哇的吐了起来。 又林忙过去扶她,玉林一边吐一边摆手:“我闻不了……那个味儿。” 又林连忙把药油放到一边,抽出帕子替她擦拭:“你觉得怎么样?要紧吗?咱们先回去,请郎中给你看一看。” “不打紧……”玉林吐完胸口倒是舒服了些。就是手脚有点发软:“反正快要到了,现在回去路还更长……只是姐姐这车让我给弄脏了。” 这倒是,车里到底是溅了一些,气味儿很不好。 “反正这车早该拿去收拾了,这有什么要紧的。” 到了寺里,倒先不忙着进香做法事,先找了个清静的地儿安置下来,又打发人请郎中。跟着玉林来的一位妈妈轻声说:“朱四奶奶。这儿离城远,请郎中一时未必能来。老身粗通医术,我先给我们郡主瞧瞧。听说这寺里的有位常义诊施药的蕴华大师,若是他在,请他来给郡主看一看,那就更稳妥了。 又林心想自己真是急糊涂了。连忙打发人去问蕴华大师在不在。那位妈妈给玉林诊过脉,只说没有大碍。过不多时,蕴华大师果然来了—— 这和尚看起来一股书卷气,若不是光头顶着戒疤,一点儿不象和尚,说是位饱学大儒更合适。 这位大师也不是随便什么阿毛阿狗就请得动的,谁说佛法面前人人平等了?佛祖是一视同人,和尚们可不是。和尚也要生活,要宏扬佛法,自然得给得香客们分个三六九等出来。 蕴华大师一把年纪的人了,给玉林诊脉倒不用太过避忌什么。他伸出三指,隔着帕子搭在玉林腕上,眯着眼睛,看起来十分认真。又林关切的在一旁看着,蕴华大师睁开眼,微微一笑:“恭喜这位女施主。” 又林又惊又喜,连声追问:“大师可是说真的?没错吗?” 蕴华大师笑着点头:“料来不会有错,不过回城后还可请郎中再瞧瞧,都快有两个月了。” 又林比听着自己的喜信儿时还高兴,恭恭敬敬的送了蕴华大师出去,回来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倒是玉林看起来很淡然,脸上带着浅笑,并不怎么意外的样子。 “你是不是自己心里也有数啊?” 个人的身子个人心里清楚,又林觉得,玉林自己说不定也猜着几分了。不过也可能想不到这上头,毕竟她还年轻,又是头一回。 “我也觉得……可能是,但是又怕不是的……” 又林懂,这就是患得患失。有了当然是大喜事,可要是空欢喜一场,谁都不愿意。玉林怕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想着再等一等,有把握了再说。 这想法是没错,可是既然心里有数,今天就不该出来的,难道在府里的小佛堂里拜一拜就不算尽心了?非得到寺里来做了法事才算尽了孝心?这路也不近,她刚怀上,坐胎不稳,最是怕折腾的时候。到底还是太年轻。 又林真有些后怕,要是玉林真颠出点儿毛病,那可怎么办? 她拉下脸来把玉林数落了一顿,一旁跟的那两个妈妈完全向着又林,也跟着敲边鼓帮腔,意思无非是让玉林不可大意,这头一胎可是轻忽不得的。有人就是太年轻,头胎没了,后面接二连三的保不住,这也是有的。 在庙里待了半日,寺里送了一桌素斋来,玉林还是没什么胃口,寺里僧人很会巴结,另送了一钵百果粥。这百果粥里未必有一百种果子,但是却是香客布施、以及寺里的和尚化缘得来,果子肯定不止来自百家了。据说这粥喝了可以袪邪崇保平安的,一般想喝还喝不上呢。 是不是真能袪邪保安不好说,不过寺里肯定有独门秘方,粥煮得香糯黏滑,果品粟米入口即化是真的。 又林先请玉林身边的妈妈看过,这粥玉林能不能喝。那妈妈看过后点了头,玉林和又林都各喝了一碗。 “这粥倒是煮的不错。”玉林难得胃口好了些:“闻着挺香的。” “你那是饿了。从早起到现在不吃东西,闻着肯定香。” 玉林拉着又林说了好一会儿话。说她们当年还小的时候,跟李老太太到乡下的庄子去小住消暑,还去过山上的庙里。庙里头那种好闻的佛香味儿,总让她心里觉得踏实。 她的手轻轻按着小腹,低声说:“我觉得,这是祖母在保佑我呢。今天为了祖母才出来的,结果就得了这个喜讯……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的。” 又林也有些感慨,有些心酸。 她也怀念祖母,有时候恍惚觉得,祖母也许并没有离开,她只是象从前一样,离得远,见不着面——总觉得她还在。 “姐姐也累了吧,咱们一块儿歪一会儿歇歇。” 又林小心翼翼的也躺了下来,生怕磕着碰着她,可玉林还偏偏往她身边靠,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回去先打发人给妹夫报个信儿,让他也高兴高兴——嗯,我也给爹娘写封信去,跟他们也说一说这好消息。德林今年也要定亲了……没准儿明年咱们一起做姑姑了,这日子过得真快。” 玉林轻声应了句:“是啊。快得很。” 曾经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爹不亲娘不爱的。可是现在她还有姐姐,有了丈夫,还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对了,我听说……石姐姐病得很厉害?” 提起她又林就没辙:“我去看过她,她其实是心病——我劝过她,可是看来她还是想不通。” 玉林嗯了一声,小声说:“她这个人就是心思有些太细太重了。石老爷子是她父亲,可是当年他的确有做得理亏,不然怎么会有今日?石姐姐只替自己父亲难过,她没有想过,当年被那案子牵连而家破人亡的,远不止杨家一家。那些人的家人都怎么过的?他们的亲人、还有失去的那些东西都已经回不来了,能讨回的只是一个公道而已。” 两人说着话,又林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玉林也小睡了一会儿。等起了身梳洗了一下,两人该动身回去了,又林的车是不能坐了,不过玉林的车更大更舒适。一众人众星捧月般扶着玉林上车,车里又重新铺陈过,垫得厚厚的,好几重毯子垫褥呢。车子走得也慢,比来时平稳很多。 ————————————————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天气还没彻底暖和起来,正是那种“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候。山道上一片萧索,从车窗往看,倒是显得天特别的蓝。 玉林笑着说:“姐姐,要是我生了个姑娘,给你做儿媳妇吧?原哥儿敏哥儿哪个都行,我看着都不错。” 又林第一反应是——姨表亲可也是近亲哪,这表哥表妹能结婚吗?慢一步才想起,她和玉林可不是亲姐妹,既不同父也不同母,她生的孩子和原哥儿敏哥儿可没有血缘关系。 “你不觉得你想得太早了点儿?” “早什么?”玉林说:“他们哥俩儿长大了肯定是有出息的,我这是先下手为强。” “你快省省心吧,一下子都想到十几年后去了。”这思维跳跃性也太大了,难道怀孕的女人都这样儿?又林不记得自己怀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特点。她拿了薄毯替玉林盖腿上:“还不知道生的是小子还是姑娘呢,要是也生了个小子,你还想结亲家?” 玉林笑笑:“姐姐和姐夫人都很好,这样好的婆家可不好找。我不信没别人跟你说这过样的话。” 有,还真有。 不过都是当笑话说说的,乡下人家定娃娃亲的多,京里这么干的可没多少。谁知道若干年后对方会变成什么样?兴许早就失势破落了,到时候这个亲悔不悔呢?不悔,谁想给孩子寻这么个归宿?悔了,带累名声,再寻亲事总要被人挑剔。 不过又林能感觉出来,玉林并不是随便说说,她是很认真的。 以杨重光的前程和玉林今时今日的身份,她将来的姑娘那是肯定不愁嫁的,既有个能干的爹,又有个宗室出身深蒙圣恩的娘。到时候这金凤凰可不一定落到谁家去呢。 可是又林觉得,将来孩子的亲事还是得问问他们自己的意思如果孩子们没缘份硬凑到一起,只会是一对怨偶。京城里这样貌合神离的例子实在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前头路有些窄,有两辆车正好走个顶头还都不愿意退让,玉林的车也停了下来。 又林掀开车帘一角看了一眼。 太阳快落山了,要是这些人再争执下去,那天黑前只怕谁都进不了城门。 就这么一霎眼的功夫,又林忽然看见路旁看热闹的人丛中忽然有亮光一闪。 这年代的兵器,不,铁器都很少一般人家里的剪子刀子铁锅都是金贵物件儿,谁走在路上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这些东西带出门来。 当然,也可能会有人带着防身的小刀等物事——可是为什么在这种闲看热闹的场合把刀子掏出来。 车辕边站的就是玉林带的随从,又林轻声吩咐他:“人群里好象有人手持利刃,不知道是不是趁乱生事,咱们提防着些。” 那人立刻神情一凛,一招手,散站在旁边的其他几个人立刻朝中间聚拢把马车给围了起来。又林早就发现了,玉林的这些随从绝不是普通随从,不说长衣下头肯定也有兵刃就说那精气神,看着就不是一般人。一般的练家子又林也见过,没他们这么规整严肃。 这些八成都是宏王府的侍卫吧? 就在这么顷刻之间,忽然有一个人跃出人丛朝马车扑了过来。他手里也握着刀,又林甚至可以看见他狰狞的神情。 她从来动作没有这么快过,转身抱起玉林把她护在身后。 车帘在她的动作中落了下来,看不见外头的情形,可是声音听得真切,兵刃乒乓作响,人声呼喝忽然间嘭的一声响,车身剧震,不知道是被人踢了还是撞了。 又林轻声安慰玉林:“别怕。”玉林摇头,比又林还要镇定:“我不怕。 刚才又林看见的那刃光是在人丛左边,可是扑过来的这个人却是从右边扑来的,这些人可能是一路的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人,朱府今天就出来两个长随,剩下的都是丫鬟婆子。玉林带的人也不多,看车护车的加一起也就六七个,要是贼人众多,那今天只怕她们都难以脱险。 这些人显然是冲着玉林来的。又林没有那个身份和本事招来这样的仇家,敢在京城之外光天化日之下就行凶杀人! 可玉林不过是个郡主,又不是朝堂上的男人,她能招什么仇家,看来非致她于死地不可! “姐姐别怕。”玉林反过来安慰又林:“刘钰他们都是有功夫的,等闲人十个八个不在话下,小小毛曲不足为惧。” 外头传来一声惨呼,又林搂着玉林的手臂一紧。 上辈子她就是守法良民,这辈子更是养在深闺,这种刀光剑影的现场真是两辈子加起来头一次经历,惊心动魄都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感觉。 又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贼人势大,她一定要护着玉林,玉林是她的妹妹,现在还怀着孩子,她可不能有闪失。 外头又有一声惨呼声,又林不知道受伤的是什么人,也许是贼人,也许是侍卫。可是她胆子再大,也不敢掀开帘子往外看。 这声惨呼之后,外头的动静就渐止了。那个随从刘钰在外头隔着车帘说:“属下无能,让郡主受惊了。来犯的一共五人,当场格毙两人,擒了两人,还有一个已经派人去追拿。” 玉林问:“我们的人谁受伤了?” “林焕左臂挨了一刀,没有伤到筋骨。” “尽快回去吧。” 看着镇定自若的玉林,又林一瞬间心里有种很奇异的感觉。 玉林······好象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她完全不认识,手里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的人—— 她好象……并不需要自己的保护。 自己也没有那个能力再去保护她。 玉林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连乳娘都能欺负慢待她的小姑娘了。 玉林握着她的手问:“姐姐吓着了吧?都是我的不是······是我连累了姐姐。” “别胡说,你上哪儿招来这样的仇家……肯定是因为旁人。” 可能是冲着宏王爷?还是杨重光?对说不定是杨重光,他近来可没少得罪人。 玉林看着又林,一脸担忧。 又林脸都白了,哪象没事的样子。 “我先送姐姐你回去——姐夫要知道了这事儿,一定会怪我的。” “他敢。”又林说:“我没什么事儿,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伤着,你不用那么忧心,可对自己的身子不好。你这会儿特别要放宽心,可别自己钻牛角尖。” “我知道。” 玉林果然先让人送又林回了府——跟去的朱府的下人们这才惊魂稍定。这些人都已经得了告告诫,没有敢乱说话的。有人身上还溅了血,是把袍子脱了反穿着回来的。 反正天色已晚,看不太清楚了,倒也不招眼儿。 但这事儿管着朱家下人不乱说用处也不大,虽然发生在城外,可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消息肯定瞒不住。 又林直到进了屋坐下,心还扑通扑通乱跳。翠玉的脸也煞白煞白的,小姑娘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杀人—-—她当时看得准准的,那几个随从同时砍中了一个人,血喷得老高。 “奶奶没事儿吧?先喝茶,定定神。您这手怎么了?” 又林这才发现手碗上的镯子不见了,大概当时忙乱碰断了,手腕上还划了一条口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的,反正她一点儿都没觉得疼,血渍沾在袖子上,翠玉怕她还有旁的伤,把她的袖子都卷了起来再看,这边手臂看完了又看另一边。 “旁的应该没什么,我一直在车里头,怎么可能伤着呢。” 翠玉忙让人取了药箱来给又林清洗上药,一面又说:“镯子断了不知道掉哪儿去了,真可惜,那还是太太给的呢。” 又林问:“原哥儿呢?还没有回来吗?敏哥儿呢?” “原哥儿在老太太那儿呢,中饭也在那儿用的。敏哥儿是大太太让人抱了去的,说您出门不在家中,放到她那儿她照看半天。” 又林点点头:“打发人都去看看,都接回来吧。” 经了这么一场惊吓,又林心里慌慌的。直到原哥儿和敏哥儿都接回来了,她一手搂着一个,才觉得心慢慢回归了原位。 原来玉林的处境这么危险——看她好象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难道以前她就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了?从来没听她提过啊。 胡妈妈已经听翠玉说了今天发生的事,也是惊得坐立难安。对着又林反复盘问,确定她没受伤,才说起朱家今天的另一件事情来:“刘姨娘今天给关起来了。” “怎么?” “二房那边瞒得严实,听说是犯了什么忌讳。” “她的事儿咱们不用多管。” 胡妈妈应着:“是,就是怕她净说不该说的话攀扯咱们。不过我料想其他人也不会信她的。” 本来今天最重要的消息应该是玉林有孕,可是出了这样的事,大家的注意力就全转了个方向。 为毛我就是卡结尾呢,本来想今天结的,看来只能明后天了…… 当然,还有番外。 另外,新文开挖进行时……真希望能多攒点字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两个孩子完全不知母亲今天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只是一整天都没见着,粘着她不愿意离开。【全文字阅读..】原哥儿自从开蒙读书之后,表达能力一日千里,每天都能向又林详细描术他今天怎么过的,学了什么,吃了什么,写了几个字,都一五一十的说个没完,叽叽喳喳的象只活泼的小鸟。 祖母祖父虽然很好,有堂哥做伴也很好,但是这些都比不上父母更要紧。 又林拿了点心,原哥儿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嘴里含着点心,还继续含含糊糊的说话。 朱慕贤急匆匆的大步进来,他已经知道今天发生的事,胸口象是有把火在烧,烧得他喉咙生疼胸口象是要炸开一样。 可等进了院门,就听到屋里传来轻快的说笑声。 又林问原哥儿:“祖父罚你了没有?” “没有罚,”原哥说:“祖父说我还小,又不是有心写错的。” “那良哥儿呢?良哥儿有没有写错?” “有!”原哥儿表功一样说:“他也写错了三个字。” 母子俩的声音里还夹着敏哥儿咿咿呀呀的声音,虽然大概他听不懂哥哥和母亲在说什么,那两个人也不懂他在表达什么,可是不妨碍三个人一起快乐交流。 朱慕贤悬在半空的心飘飘悠悠的落到了实处。 他站在门口听着屋里的声音。就在院子角落的花坛处,迎春花不知何时绽出了小小的一朵嫩黄,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是这样啊?”又林的声音又清脆,还透着一丝柔和:“那后来呢?” 屋里已经掌灯了,他站得腿都有些发酸,犹自不舍得动弹。 还是乳娘掀帘子出门,一眼看见了朱慕贤站门口,十分惊讶地说了声:“四少爷回来啦?” 屋里的声音当然停了,原哥儿蹬蹬蹬的往门口跑。象小炮弹一样重重砸进朱慕贤怀里。 又林没站起来,只是笑着抬起头:“回来啦?今天倒早了一些。” 灯光下她的笑容温柔,脸庞象是珍珠带着一层光晕一样。朱慕贤忽然觉得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心口,让他一时间呼吸不畅。 朱慕贤以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都没有这一次这样清晰鲜明。 就象,他知道要和又林定亲的时候,拜了堂揭开盖头看到她的时候,怀了原哥儿那个时候,还有…… 有许多许多次。多得他记不清楚。 可是没有那一次象这次这样鲜明。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只是,没有想到,他已经爱她,有这么深了。 他应了一声:“今天事情少。” 乳娘识趣的把原哥儿敏哥儿都带了出去。朱慕贤走到又林身边,俯身把她紧紧抱住了。 又林先是怔了下,然后慢慢抬起手来,也搂住了朱慕贤。 他们象是第一天才热恋的人一样紧紧拥抱彼此,朱慕贤低下头来吻她,又林没几下就招架不住溃不成军,抱着他的手臂也没了力气。 身外的一切象是都颠倒旋转了起来,又林眼睛湿漉漉的,即使朱慕贤已经抱着她坐了下来。她还是找不到平衡感。 嘴唇有点刺刺的感觉,八成是肿了―― 老夫老妻了,突然间迸发这样的热情,真让人适应不来。 不过朱慕贤下一句话马上让又林清醒过来:“下午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已经知道了?”又林知道自己这是明知故问了,接着说:“就是回来的路上,在岔道口那儿有两辆车不让道堵住了路。看热闹的人里有人持着利刃,径直就朝我们扑过来。他们一共五个人,身手应该都还不错……其实我都在车里头,没受什么伤,也没看见过程。倒是翠玉她们受惊不轻。” 朱慕贤轻轻摩挲她的手腕,那儿一条新鲜的伤口,让又林那句“没受什么伤”立刻受到了质疑。 “真没受什么伤,我的镯子断了。这八成是镯子划出来的,口子别看有些长,可是很浅,就是伤着一层皮。可惜那镯子了,是敏哥儿满月的时候太太送我的呢。” 大太太以前一直别扭,看她不顺眼。主动送首饰的事更是没有。可是自从有了敏哥,又林能明显感觉到婆婆的变化,对她客气亲热的了不是一点点。 这镯子是大太太郑重其事给她戴上的,可惜才戴了没多久就给弄断了。 “身外之物不算什么,玉碎人平安,这是好事。我想母亲知道了也一定替你庆幸,不会怪你的。” 事实证明,朱慕贤没说错,后来大太太果然也说了同样的一句话,玉碎人平安嘛,这是好事。身外之物,能挡这一灾,已经是大福气了。 大太太不久后又补送了一个镯子给她,和第一只样式质地都差不多,又林这次格外小心翼翼――那只镯子戴的时间就久了,一直戴到敏哥儿的孩子也会叫祖母的时候,都还好端端的在她手腕上呢。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现在朱慕贤和又林夫妻俩搂抱着坐在一起,又林觉得有点小别扭,可是朱慕贤不肯松手,象是怕一松手又林就会跑了一样。 他们轻声说着话。 虽然离得这么近,可是内容和风花雪月并没多大关系。 “是刘家的人动的手。”朱慕贤跟妻子说:“要不要口供都是一个结果,刘贵妃这次大事不妙,皇上对刘家的种种动作都看在眼里,本来刘贵妃倘若老老实实待丰延殿里,皇帝念着旧日情分,大概还会让她平平安安终老。临了大概还能追谥个贵太妃之类的。可是刘家人如此猖狂凶残,皇上肯定不会再忍,刘贵妃也必然会受牵连。” “会要她的命吗?” “不好说,即使不让她死,可有时候活着比死也好不了多少。” 又林懂他的意思。刘贵妃现在虽然失宠,可是她还有贵妃头衔。如果皇帝一怒之下把削了她所有的尊荣,贬为普通宫人――那墙倒众人推,刘贵妃只怕会生不如死。刘家的仇人不少,刘贵妃在宫中更是一度大权在握,恨她的人更多。 刘家虽然现在居功自傲,作了不少恶事,可是当年也是皇帝能登基的功臣了。刘贵妃和皇帝更是多少年的情份了。 我忽然想起,玉林说她曾经去奚落过刘贵妃。那末今天我们遇险,那些刘家人也许袭杀我们的理由,可能并不只是因为杨重光。 谁知道呢。 又林知道这件事情既牵扯到朝堂,还牵涉到后宫,甚至还会揪出十几二十年前的旧事公案来,不是她一个小女子可以理清和过问的。 “玉林今天诊出来有孕了。”又林转了话题:“结果下午就遇到了这样的事,不知道她的身子有没有大碍,明天打发人去吧。” “那是应该的。你是做姐姐的,理当照应妹妹。还要送些什么东西?” 朱慕贤纵然聪明一世,可是在这种女人怀了孩子的事情上头还是完全不通。 “不用你操心,我自然知道该送什么的。”又林已经想好了,再说东西也都是现成,今天天色已晚来不及了,明天就吩咐人开库房开箱子取东西出来。 玉林也要生孩子了,多快啊。 也许会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也有可能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公子。 以杨重光和玉林这样优质的基因来说,将来的孩子必定也十分优秀。 又林想起那些刺客出现之前,玉林正和她说,如果生了女孩儿,就许给敏哥儿或者原哥儿。 也许,这亲事真的很值得期待。 朱慕贤问:“你笑什么?” 又林笑着把这个定娃娃亲的笑话说了,朱慕贤摸摸下巴,居然也点点头:“嗯,我看也行……” 夫妻俩都没当真,笑过了以后就摆饭了。原哥儿虽然还不大懂事,可是他明显感觉到今天饭桌上爹娘的气氛有些不同。是哪儿不同呢,他又说不上来。 反正娘脸红红的,嘴也红红的,爹今天特别爱笑,笑得眼睛都弯弯的,还不时的看娘。 而且平时用完饭爹都会陪他好一会儿,看书,写字,或者就陪他玩闹。可是今天吃完了饭,却早早让乳娘把他们都抱走了。原哥儿趴在乳娘肩膀上往屋里看。爹把娘抱住了…… 原哥儿似懂非懂――不过他知道今天晚上他只能陪流口水的弟弟玩了。弟弟软乎乎的,什么都不会,傻乎乎的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今天良哥儿还偷偷问他,说有了弟弟,爹娘是不是更疼弟弟不疼他了。原哥儿不太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反正他是当哥哥的,应该照顾弟弟嘛。至于爹娘更疼谁……反正爹最疼的应该是娘吧? 不过这些念头在心里模模糊糊的,原哥儿也表达不出来。 良哥儿当时有些羡慕又有些奇怪的叹口气。 原哥儿不懂那是叹气,不过他能感觉出来良哥儿不快活,还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呢。他见别人这么干过,就是不知道有用没用。反正他拍过之后,良哥儿冲他笑笑,大概是有用的吧? +++++++++++++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朱慕贤夜里睡得并不踏实,一连醒了数次,每次都是惊醒直要握着妻子的手,才能再次睡去。 一握着手,就会看到她腕上划伤的地方。诚如又林说的,划伤并不重,玉镯又非凶器,即使断了碎了,也划不了太深。 可是这是妻子遇险的见证——朱慕贤越想那句玉碎人平安的话越觉得有理,下定决心要给妻子寻一块好玉来。他以前就听说过有人遇刺,剑被玉佩挡住,玉碎而人无恙的传闻,对此也只是半信半疑。可是经过今天这事,他觉得这事宁可信其有。 妻子的睡颜显得十分安详,壁角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鼻息温热细匀。朱慕贤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又林肌肤上淡淡的馨香是他熟悉的,只是其中混了一点药气,并不难闻。 他闭着眼,体会着她滑嫩的肌肤在脸上轻轻蹭过的那种感觉。 差一点儿……他就失去她了。 也许没今天这危险,他还不知道,他已经不能没有了她。 他不能想够想象,倘若又林今天真的遭遇了不测,自己没了妻子,孩子们没了母亲,今后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那将是每一天每一天重复的黑暗的日子。 他不能够没有她。 大太太第二天才听说了消息,内情她自然不知,只晓得是路上遇了贼人,幸而有郡主的护卫在,又林她们才得以安然无恙,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的,十分关切。 “哎哟,这郡主有喜自然是好事,这贼子太不长眼睛了,就算没有受伤,这一场惊吓也免不了。该备份礼让人去探望才是。一来为了贺喜,二来为了压惊。” “是,太太想得周到。我已经让人在预备了·等回来送了给太太过目再送到那边去。” 大太太很满意,儿媳妇既不让她烦心又懂得敬重,有个郡主妹妹,还生了两个儿子·大太太怎么也不能再挑她毛病。而且和钟氏一对比,越发显得她好。 范妈妈从外头进来——自打黄嫂子母女被处置之后,大太太的院子里再没人能和她对着干。不过范妈妈也知道,自己老了,风光不了几年了,须得给自己留着后路,不能再结仇家·所以行事倒比以前宽厚了不少。 “太太,四少奶奶。”范妈妈使个眼色让伺候的丫鬟们出去,自己近前来小声说:“打听着消息了,刘姨娘手上有人命,这回只怕没她活路。” “人命?” 大太太和又林互相看了一眼,大太太问:“什么人命?” “丹菊。” 大太太纳闷:“丹菊不是小产后血崩死的么?” “不是。丹菊的家人把人抬回去要安葬,结果亲戚里头有个在衙门做事的,说丹菊这不是病死·应该是掐死或是捂死的。丹菊的家人当时不敢声张,怕下手是三少奶奶,甚至怕是二太太的授意。结果因为三少奶奶被接了回来·丹菊的家人不服气,这事就儿又翻出来了。” 大太太听得一阵阵发寒:“这怎么会……咱们家里竟然有这样毒辣的人?丹菊孩子都没了,谁还要害她?” 要让大太太说,韩氏给通房下药,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大太太一想起朱慧萍和朱明泽他们,也觉得胸口一阵阵堵得慌,后悔当年没给潘姨娘钱姨娘她们也下点儿药,多省心哪,一了百了了。 这事儿其实哪家都有,韩氏吃亏就吃亏在她那时候没自己的孩子——要不然的话·家家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打折胳膊袖子里藏,不肯张扬家丑的。 “这事儿二房也在追查,已经找着人证了,那天夜里头,三少奶奶和跟着她的那些人都被关着、看起来了,院子里没几个人。可是受了那样的惊吓·晚上有人睡不着,看见刘姨娘进了丹菊那屋,她进去之前丹菊可是活的。虽然没有确切看见是她下的手,可是她是最后进那屋的人,不是她还会有谁呢?” “可······她······真是罪过啊!”大太太想不通。丹菊要是还怀着孩子,刘姨娘害她还有理由。要是丹菊生了儿子,那肯定要压过她一头。可是丹菊的孩子都掉了,刘姨娘为什么还要害她?没道理啊。丹菊还能在什么地方妨碍她?或是两人有什么旧仇新恨令她能下这样的狠手? 这其中的原由,除了死了的丹菊,应该只有刘姨娘一个人知道了。 虽然是朗朗青天大太阳照着,可是屋里几个人都觉得身上很不自在。 大太太不说,范妈妈虽然争强好胜,可是从来没害过人命-林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早就看不惯刘姨娘,可是就没想到她会是个能下狠手去害别人性命的人。 “少奶奶?” 又林回过神来。她刚才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陆秀云带着女儿来投奔李家,陆秀云其实是个面性子,没什么能为,但是当时听家里下人说了件小事,她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却忽然想了起来。 陆秀云为了打听消息,给了李家的下人一件首饰,可是事情不成,她女儿却找着人把首饰又要了回去。下人们刻薄起穷酸的亲戚邻里来最起劲,又林当时听过就算了,反正她们母女当时也走了。 可是现在把那时候的事情一想起来,刘姨娘打小就是个不吃亏且凶狠的性子。这几年她看起来老老实实,倒是完全看不出来。 可是俗话说三岁看老,一个人的本性如何,不会轻易改变的。 刘姨娘嘴硬得很,她也知道这事不能承认,一认那肯定是死路,不管别人怎么催逼诱哄,她都咬死口了说这是三少奶奶诬陷她。上次丹菊小产三少奶奶就想栽到她头上,结果被人揭穿了。这次她回来了,焉能容得下自己?春荷那么老实都被撵走了,自己不肯走,还和她是有旧仇的,三少奶奶仗着自己有了身孕就能这样颠倒是非黑白,硬还是要把当年那黑锅再扣到她头上。 她如此泼辣,且能言善辩,连审她的人都开始觉得她说得有理—毕竟三少奶奶可是行过一回这样的事情的。而且她在庄子上还能勾引三少爷,怀上了孩子,朱家下人们背里讥笑谈论她的着实不少。不仅议论妫‘的德行,更觉得她行事霸道过份。春荷可是朱家的家生子,一直勤勤恳恳,本本份份的伺候着三少爷,这么老实的人她都容不下,挑唆着三少爷把人打发了,更何况刘姨娘? 再说,丹菊都死了这么久了,也的确很难找出什么有力的证据证人来。 刘姨娘也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硬熬着。朱家肯定不会张扬这事,更不能随随便便就处置了她,她可不是朱家的奴婢,可以随便打杀发卖的。 她也不想这么做的,可是谁让丹菊自己不识趣呢?她要不是看见了不该看到的,甚至说要告发她,刘姨娘也不会······ 她真不是存心要让丹菊死。 当时她只不过想去奚落她一番,谁让她怀了孩子之后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比其他人都高出一筹了?结果呢?现在鸡飞蛋打。 可是丹菊一醒来就嚷着说是她害了自己的孩子,刘姨娘还没来得及把三少奶奶让人买药下药的事儿说出来,丹菊就又说出了更令刘姨娘惊骇的事情。 丹菊发现了刘姨娘一直极力隐瞒的**,并且还不止一桩。 她当时只想让丹菊别再开口说下去,她想着,不能让旁人听到……一定不能让旁人听到她说的那些话,否则自己在朱府再没有容身之地了,等着她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丹菊起先还挣扎了两下,后来就不动了,等她把枕头拿开,丹菊已经断气了。 刘姨娘打了个寒噤。她不是存心要杀丹菊,可是丹菊当时刚小产,又大出血,身子实在太弱了,没两下就断了气—— 不是她的错,是丹菊那个蠢货她自己找死。 当时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刘姨娘伸手去替她合上,头一回没敢用力,没合上,第二回才合上了。手下的人脸还是温热的,但是刘姨娘知道她已经死了。 她静悄悄的回了自己的屋子,等着天明时候小丫鬟吵嚷起来。她一点儿都不会心里不安。在她看来丹菊是命不好,跟她可没有关系。 刘姨娘被关在黑咕隆咚的一间屋里,什么都看不见,都一天一夜没喝水没吃东西了,还说了不少话赔出去不少眼泪,她嗓子干得象要冒烟,被夹过的手指疼得钻心。 她迷糊了一阵,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忽然听着一声门响。 刘姨娘精神一振,抬起头来。 她昨天任是谁来都毫不动摇,而且一定要见朱长安。在她看来,朱长安的所有女人加起来也没她生得好看,朱长安只是这么些日子不见她不同她亲近,所以才狠了心。只要见了她,她再一哭一求,他肯定会心软的······ 进来的人披着长斗篷,看身形就不是女人。可是不等刘姨娘挤出笑容,又进来一个人。 第三百一十六章 前一个进来的是朱长安,刘姨娘当然不会认不出一起睡过觉的男人.第二个进来的人摘下风帽,却是朱慕贤.刘姨娘还曾经比较过两个人,朱慕贤无论是相貌,才干,前程,脾气,都胜过朱长安╠╠可惜她跟的是老三而不是老四,不然肯定比现在过得好上百倍. 可是这会儿两个人一起出现,刘姨娘只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若是只有朱长安来,这事就还是二房的事情,她哭一哭求一求,再替自己辨白一番,这事儿说不定就能混得过去. 可是朱慕贤一过来,就说明事情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了. 这摆明了已经不止是丹菊那一件事了. 再跟进来的还有二太太身边的两个妈妈,都是那种素来皮笑肉不笑,手狠手也辣的人物. 刘姨娘往后缩了缩. 再接着进来的,却是原来伺候丹菊的小丫头青儿.丹菊死了之后,她也受了罚,不知道弄哪儿去干粗活去了.刘姨娘很久不见她,差点认不出来.青儿原来伺候丹菊的时候也不干粗重活计的,养得一身细皮嫩肉,现在却是蓬头垢面,穿的衣裳不但臃肿,还落着补丁. 有人搬了椅子,朱长安和朱慕贤坐了下来,刘姨娘被人抓着两臂象老鹰拎小鸡一样拎了过来,跪在中间.说是跪,其实她又是惊吓,又是饥寒,整个人其实是瘫在那里的. 她在心里筹划着等下该如何应答,怎么替自己脱罪╠╠只有朱长安来,那她手段可多得是.可是现在还有这么多人在,她那楔样儿都无用武之地了. 她尤其有些怵朱慕贤.陈婆子悄没声息就不见了踪影,她既觉得心惊,又隐隐有些得意.陈婆子太蠢,李心莲简直就是个疯子.幸而她一直十分小心,抽身退步也早,才没让她们给带累了. 可是现在这情势.却让刘姨娘心里忐忑难安,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她想好的话一句都没有用上,根本没有让她开口的机会.先是青儿跪下来,一五一十的把当初那件事情又说了一遍.朱长安问:"丹菊当时和刘姨娘关系如何?" 青儿说:"关系一点儿都不好,起先刘姨娘刚来的时候,没少给我们气受." 刘姨娘刚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是那两个婆子手快,她只来及说了两个字.嘴就给堵上了. "丹菊是不是握着刘姨娘什么把柄?" 青儿抿了下嘴唇,小心地说:"奴婢也不懂什么把柄不把柄……就是有一回听菊姨娘说,陈婆子去桃缘居偷东西的事情,八成和刘姨娘脱不了干系." 刘姨娘眼睛圆睁.嘴里发出咿咿呜呜的声音,只是苦于说不出来话. "可有什么凭据吗?" 青儿摇摇头:"没有……菊姨娘也没有多说,她就是说,刘姨娘说是在厩举目无亲,可是后角门还有人传话来找过她两句,都说是老家的亲戚." 再问下去,青儿也不知道更多了. 青儿出去后,再进来的是伺候过刘姨娘的桂芝. 刘姨娘跟朱长安到了厩时,身边是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刘家象征性的给她置办了几身衣裳几件首饰,那就是她的全部行李.桂芝也是到了朱家之后才伺候她的. 刘姨娘眼眯了一下╠╠桂芝的确知道她不少事情,可是她当然不会对桂芝推心置腹. 她应该也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儿. 她和李心莲见面都是瞒着人的,就算是守角门的婆子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桂芝每次都被她打发去做旁的事,她从来没见着过李心莲的面. 不怕,不用怕…… 可是她仍旧在怕. 她怕的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桂芝是个有心眼儿的丫头,刘姨娘几次借故打发她去做这做那.然后自己好去见"亲戚",她非但记得次数,甚至能说出准确的日子.她的说法和看角门的婆子两下里一对照,竟然没甚么出入. 看角门的婆子也年纪不?械愣?小声喊门她都听不见.府里的姨娘想偷偷见见亲戚,这不是什么大事儿.那婆子只在意了来人的男女,既然是女的.那就更不在意了. 刘姨娘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她突然知道自已在怕什么了. 她一心想着他们没有真凭实据,只这些丫鬟婆子们的话,定不了她的罪. 可是她忘了,人家根本不需要什么真凭实据,只要认定了她的确做过,那她自己承认不承认根本没有关系. 她一向自负聪明.行事周密,可是那些统统没用.别人只要抬抬小指头就能碾死她.富贵咬手,权势吃人,她现在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朱慕贤起先也曾经怀疑过大太太身边的小雁和黄嫂子,但是小雁最后老老实实交代过,她是收过于表姑娘的好处,也给她传过消息,可是她不认识李心莲,更不要说和她串谋了.黄嫂子则更不用说,她已经几年没有见过李心莲,甚至都已经不太记得这个人了. 刘姨娘想替自己辩解,她可以说那些人全是在诬陷她,都是三少奶奶买通了的人.可是没有人给她这个说话的机会. 朱慕贤看着那个被捆着的女人,一瞬间想起了李心莲.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女人╠╠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只剩下了恶毒与疯狂.她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要让旁人同她一样凄惨,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得到了,那她就要把对方毁掉. 刘姨娘和她既相似,又有不同. 她有理智,而且还很聪明.她知道如何替自己辩解脱罪,知道怎样把黑锅丢给旁人去背.可是她的目的却是和李心莲一样的.都见不得旁人好,做都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李心莲会杀人,她也一样会. 刘姨娘嘴里堵的布被拿了出来,她咳嗽了好一阵,果然开始急切的哭诉,替自己辩解.她用一双眼哀恳的盯着朱长安看,声泪俱下. 可是朱长安并不动容. 他只觉得他从来没认识过眼前这女人,黑的能说成白的,不止一个人能证实她最后一个进过丹菊的屋子,她还有一百种说辞替自己开脱,仗着死无对证,所以就死不承认.还把所有的罪名扣给韩氏,说韩氏既然能给丹菊下药,肯定也会不吝惜的要了丹菊的命,还说自己是碍了韩氏的眼,韩氏才用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想除掉她.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韩氏没有一点儿关系. 朱长安想,要遣散房里人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的意思,可是二太太也好,府里的人也好,还有春荷和刘姨娘,她们都认为这是韩氏容不下人. 还有刘姨娘这件事,韩氏到现在都不知情.她现在怀着孩子,二太太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让她知情,不然的话以前的事情都要翻出来一遍不算,还要扯到丹菊小产,甚至还有杀人╠╠这种事情怎么能讲给怀孕的女人听? 刘姨娘的口才当真了得╠╠无论心情如何,这是两个男人此时心**同的想法.她能从父亲早亡身世飘零开始哭诉,一路滔滔不绝,要是给她足够的时间,她大概几天几夜言辞都不会重复.纵然心里清楚她是个什么货色,可是思绪却在不知不觉间让她带着跑远了,连一开始的怒火都消磨了大半. 是?匀徊槐? 她做过的那些事,笨人还真做不出来.聪明人为恶,更令人防不胜防. 朱长安想,她恨韩氏,恨丹菊,勉强还可以说是为了争风吃醋,为了安身立命.可是弟妹还是她的亲戚,又从来没有什么刻薄她的令她记恨的地方,她为什么要和外人勾结,意欲谋害弟妹和侄儿的性命? 刘姨娘说到动情处,还往蹭了两步,抓住了朱长安的衣摆:"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带我来厩的路上,船家送了两盆花儿,你折了一枝茉莉替我簪在头上,说一定会对我好……" 她没发觉朱长安被她抓着之后陡然间的僵硬,动情的倾诉:"那会儿没有别人,就咱们两个……" 朱慕贤已经不想再问,他站起身来:"这是三哥的家务事,人也交由三哥处置吧." 如若不是刘姨娘与妻子扯得上表亲关系,她做的事又牵涉到桃缘居,这事儿当然只是朱长安内院的家务事,是轮不到他这个堂弟来插手的. 朱长安点了点头. 刘姨娘这才有些愕然的发现,她的一番唱念做打全落了空,一点用处都没有. 眼见着朱长安兄弟二人要出门,刘姨娘急了!这和她所料想的完全不一样!朱长安要是这么走了,那等着她的会是什么下??br/> 朱长安有些厌烦的扯出被她抓着的衣摆,毫不留恋的走出门去.刘姨娘在后面只喊了一声,嘴又被堵了起来. 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当初二太太让她走她不肯走,现在就算她想走,也走不了了. 朝上皇帝雷霆大怒发作了刘家余孽,宫中的刘贵妃也一病不起,殁了. 相比这些大的动静,朱府里头没了一个小小的姨娘,连一点水花都激不起来. ╠╠╠╠╠╠╠╠╠╠ 以头抢地,卡结尾卡得要死了今天早上四点多了才睡写了三回都不满意. ・ 第三百一十七章 朱府没人在意刘姨娘的死活去留,宫里也没有人在乎一个失势的贵妃.新的首辅终于定了下来,这可比什么事都更重要. 应该说此次首辅人?烁龃罄涿?既不是原吏部尚书,上位呼声极高的包乐亭,也不是众人猜测过的原来与林阁老竞争过的朱老大人,令众人大跌眼镜. 新首辅是内阁大学士,原翰林院掌院宋渭. 这是皇上钦点的,旁人在吃惊之余,倒也觉得不算太突兀.宋渭论资历,人望,才干,都足能担当这一职.而且去年的时候西北战事,宋渭上的折子还立了大功呢.这么两下里一凑,皇上会点他的将也不奇怪.宋渭还有一个长处╠╠他才刚五十岁,比林阁老,朱尚书年轻了十几二十岁呢,和三四十岁的少壮官员比,那当然算是年长,可是和自己的前任林阁老相比,他却年轻得多得多,在这个位置上只要不出岔子,至少干个十年八年没问题. 许多人开始后悔,没早早烧宋首辅这一孔冷灶.要是在消息发布之前就去巴结,那雪中送炭自然会得另眼相看.现在圣旨都下了,再赶去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显不出什么功用来. 朱慕贤这几日又不得清静了,宋家大门紧闭,别人只能另寻门路.朱慕贤一进翰林院就得宋渭看重,上次呈上的折子也有他一份功劳.这哪位阁老走马上任都得有一批自己的亲信,就算不是为了结党营私,自己了解信任的人用起来也方便牢靠.宋渭这一升任,朱慕贤肯定也要跟着水涨船高,这也是条门路??br/> 朱慕贤也是烦不胜烦.一概不见?他可不是阁老,宋渭能干的事儿他不能干.来的这些人里有的是比他官高位重的,他可不能全得罪了.可是要见?那些人的嘴脸和打算他又不能应下. 所以朱慕贤也只能躲了,告了几日假,带着妻儿到城外庄子上去.忙乱中偷得几日闲. 这庄子和当时关韩氏的自然不是同一个.这个庄子是老太太的陪嫁私产,地方宽敞,又十分幽静.庄子上一所小小的别院,当时是为了老太爷和老太太来小住休养建的,现在正好方便了他们. 去庄子上小住也不是件小事,一家四口,夫妻俩带着一对儿子.可是跟着伺候的人却有几十个.又林原本不想带这么多人,在她看来这样实在太过兴师动众.可这次连老太太都没站在她这边. "你们夫妻俩是省事的.我知道你能干,可是孩子可不能随便将就了.他们打小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庄子上那一切都不齐备,他们能过得惯吗?人手不能少带了,宁可多带.免得到时候临时急起来倒没有人使." 人是如此,东西也是一样,朱慕贤总共告了十日的假,可是带去的东西塞了满满的两大车.这已经是精简再精简的结果了.大太太十分不舍得孙子,原来想只让他们夫妻去,孙子留下来.后来退一步,说只留下敏哥儿也行,毕竟还小.这回倒是老太太说的:"小孩子不要养得太娇贵了,你看乡下的孩子.天天胡打海摔的,又上树又下河,身子都倍儿结实,一年到头难得病一回.看咱们家的孩子,天天名贵补品吃着,走一步路都有好几个人看着,结果倒病歪歪的.难得这么个机会.让他们一家都去吧." 朱慕贤随着宋首辅的升任,也要离开翰林院了,以后想再想要这样的清闲日子可就太难了. 又林特别活泼,象出笼小鸟一样. 终于除去了那个隐伏在暗处的忧患,与李心莲有勾连的刘姨娘被挖了出来,又林觉得饭量也长了,睡觉也香了. 原哥儿更是高兴,他长这么大.也就去过一回于江,那时候他还不大记事,所以这一趟算是正正经经的出城游玩,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使了,要不是又林抱得紧,他都恨不得整个人从车窗钻出去. 外头的一切都那么新奇.路上的车,马,人,房舍,店铺,都是在家里看不到的.还有那些小贩们叫卖的东西,各种吃食,玩意儿,耍杂耍的,原哥儿的两只眼睛真觉得都不够用了.敏哥儿对这泄不懂,不过小孩子没有不爱出门的,车帘卷了起来,只垂着一层纱,既阻挡了车外头人的视线,也能挡住一猩尘和飘絮.而且从车里看车外,却什么都看得清楚. 朱慕贤天天出门,当然不觉得这种普通的街景有什么好稀罕的.可是他理解妻儿的心情,儿子这年纪正是活泼的时候.妻子呢,自打嫁了他,就没出过几回门.就算出门,不是拜寿,也是往旁人家去做客,难得出来这么松散松散. 厩里的官宦人家,女眷们都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想想妻子未嫁他时,在于江是何等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怎么会象厩这样拘束? "爹,咱们要出城吗?" "是啊."朱慕贤揽过儿子:"出城." "还要多久能到呢?" 朱慕贤理解他急切的心情,笑着说:"唔,天黑之前应该能到吧." 孩子们就是这样,年纪?敛蛔∑?听说庄子上怎么怎么好玩,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去了才好. 等他们长大了,应该就会明白,其实出行最重要的,有时候不是目的地,而是这整个过程. 妻子显然就是懂得享受这个过程的人.微风透过纱帘,轻轻拂在她的脸上.生过两个孩子之后,妻子的脸庞眉眼显得更加柔润,哪怕日日相对,他总觉得看不够. "前面就出城了了吗?" 刚说妻子沉得住气,结果她也等不及了. 朱慕贤点头:"是,前面就出城了." 原哥儿兴奋之极:"真的?要出城了?"他又扒到窗口去看,幸好马车里宽敞,夫妻俩带着孩子坐着还显得绰绰有余.要是换一辆窄小的,真经不起他这么扑腾. 又林搂着孩子,指着高大的城门:"瞧,那就是城门了." 她微笑着,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期待. 原哥儿虽然兴奋,可是过了中午,车子摇摇晃晃的,两个孩子都困乏起来,睡得象小猪一样.又林也有几分倦意,午后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她斜倚在朱慕贤的肩膀上,车子一摇一晃的,他们也跟着轻轻的摇晃. "是我的不是,早该带你出来走一走散散心." 又林将手指竖起来"嘘"了一声. 这会儿的安静如此难得. 他想起来很久之前,他刚到于江的时候,风筝飞到了邻家,他扒着墙头,那个小姑娘抬起头来看他. 李姑娘,朱公子. 朱慕贤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唇在妻子鬓发间轻轻厮磨.他却不恨路长,他觉得这样的路,哪怕一辈子走下去也是好的. ╠╠╠╠╠╠╠╠╠╠ 正文完 还有番外几篇嗯,具体几篇我也不好新坑应该是宫斗吧嗯,应该是也不排除还有其他的可能.咳,敬请期待 ・ 番外一 庄子上的生活是非常悠闲自由的.不用在意什么时辰起身,不用在意妆容是否齐整,做什么,吃什么,都完全可以随自己的心意. 又林醒得很早,然后听到远远近近一片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从前她陪着祖母去庙里,去庄子上的时候,清晨总是在微凉的空气和鸟鸣声中醒来.井水夏天的时候很凉,可是冬天的时候又显得暖和,又林穿上衣裳,挽起袖子,原哥儿跟在他后头,拎着个篮子. 虽然每天的饭桌上都有鸡蛋,可是原哥儿还真不知道母鸡怎么下蛋的,从鸡窝里掏出还温热的鸡蛋时,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很新奇,小手捧着鸡蛋不敢松开. 又林笑着说:"你要不想放篮子里,就拿着吧,不过小心别打碎了." 原哥儿重重点头. 早饭是又林亲手做的,小英帮着烧火.又林许久不下厨了,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绊着腾不出手来,有了敏哥儿之后,两个孩子要操心,更没有功夫了. 幸好手艺还没退步,又林煮了粥,拌了小菜,还煎了鸡蛋.包子糕饼都有现成的,直接上笼一蒸就成.朱慕贤隔着院子就闻见了粥的香味儿,等早饭摆好,他先扫了一眼,肯定地说:"是你做的?" "是?315?" 敏哥儿现在能吃点蛋羹和粥,他很乖从不挑食,又林抱着他一勺接一勺的喂.她打小就照顾德林和玉林,又生了两个儿子,在照顾孩子上头那是行家里手.朱慕贤看着她熟练的喂饱了敏哥儿,又给原哥儿的粥里拌了些肉松. "你自己也吃吧,别净顾着他们." 又林抬头朝他一笑. 说实在的,这会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庄子上既没什么好看的,也没什么好吃的.可是一家四口仍然过得怡然自得,连打谷场上堆的柴草垛他都觉得新奇.看着庄户人家的孩子往草垛上爬,他也要跟着爬.乳娘和丫鬟们想拦他,朱慕贤笑着说:"让他爬吧,反正下头这么厚的草,掉下来也摔不着他. 他说得一点儿没错,原哥儿爬爬摔摔的,玩得兴高采烈.他身手灵活,试了几次之后还真爬上去了.不过农家的孩子在打谷场上打筋斗玩顶牛.这个他就不会了.那些佃户们的孩子知道他是主家的少爷,也不敢带穿他一块儿玩. 朱慕贤朝儿子招了招手:"原哥儿,走,咱们上前头去看看." 远远的.田里有牛拉着犁头在翻地,原哥儿很快就忘了刚才的沮丧,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河水已经解冻,朱慕贤还带着原哥儿在河边垂钓.爷俩儿被风吹得脸红红的,拎着空空的渔篓回来了.朱慕贤就不说了,他那两下子又琳最清楚.再说原哥儿,一看那样儿就知道他是静不下心来的,让他老老实实坐那儿钓鱼,那根本不可能. 其实本来就是为了出去玩.是不是钓着鱼,其实并不重要. 又林本来也没指望吃上他们钓的鱼,厨房早就预备好了一条鳜鱼.俗话说桃花流水鳜鱼肥,这鱼清蒸尤佳,又林调的酱汁鲜咸里带着点微酸,吃着很爽口.朱慕贤眼睁睁看着大儿子与小儿子刮分了鱼身上最肥美的部分╠╠好吧,敏哥儿只抿了两小口.原哥儿才是消灭这条鱼的主力军.朱慕贤最后把鱼头鱼尾巴都拾掇了.看到就剩下骨架的那条鱼,朱慕贤这才想起妻子还一口没动…… 他有些讪讪的抬起头来,又林安慰他:"没关系,闻了一下午鱼腥味儿我早就不想吃了." 这话肯定不是真话.朱慕贤知道于江算是个水乡小镇,李家饭桌上那少了什么也不会少了鱼.可是到了厩就不一样了,厩可没有那么鲜嫩的鱼╠╠起码不是天天都有. "明天咱们再做一条……咳,做两条." 又林笑着应了一声. 朱慕贤咂咂嘴,还是觉得回味无穷:"做三条也成." 又林抱着敏哥儿朝一边翻了个白眼.鲜鱼鲜鱼,也就是尝个新鲜,真一人弄一条摆面前大嚼?当饭吃哪? 令朱慕贤父子俩失望的是,第二天下起雨来,并不算大,可是鱼没送来.所以他们今儿吃的是烧羊肉.羊也是庄子上现杀的.在陶罐儿里炖了大半个下午,肉炖得特别酥烂,又林觉得奇怪╠╠是她手艺隔了几年还没荒废,还是这爷俩在家的时候从来没吃饱过饭哪?原哥儿吃得远远超出了他平时的饭量,直到旁人怕他吃坏了肚子不让他再吃.朱慕贤更夸张,连肉汤都浇在饭上拌着吃了. 又林担忧的看着丈夫和大儿子,转过头来悄声吩咐,让厨房的人煮点消食汤以备用. 第三天又林做的青豆炝虾仁,还有萝卜烧排骨╠╠她现在已经适应了,丈夫和儿子吃的欢,也是给她的手艺捧场.丈夫一直说喜欢她做的菜,原哥儿只怕也是一样.青豆和虾仁儿都嫩嫩的,排骨都是先用刀背敲过腌过的,也是用瓦罐烧的,香得让人都想把鼻子也钻进罐子里去.排骨一点儿不腻,萝卜则吸饱了肉汁,比排骨还爽口好吃. 大太太本来还担心儿子和孙子去了庄子上吃不惯睡不好的,结果她白担心了.这爷仨天天白天玩得特疯,三顿饭一顿不拉的大吃特吃,等到他们回城的时候,又林和敏哥儿还好,朱慕贤和原哥儿都晒黑了,而且还显得比来时更结实了一点儿. 原哥儿都不舍得走了,拉着朱慕贤要求下次再来.朱慕贤笑着说,等夏天的时候可以再来小住几天. 不过他食言了.夏天的时候,他已经被皇帝看重,调任文英殿任中书,皇帝到哪儿他就得到哪儿,皇帝要去行宫避暑,他也只能跟着前往行宫.等他们再来这小庄子的时候,已经是三年之后的事了,而那时候的又林,也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 一松懈下来人变得好懒呀新坑开头写了两千字觉得不好推倒重来. ・ 番外二 巧莲 她原来也是李家的姑娘,有个闺名叫巧莲,后来她嫁了人,人家喊她小顾嫂子,日子一天天过去,皱纹爬满了脸,手脚也在年复一年的劳作中他磨粗了,她现在说话嗓门又粗又亮,远近的人喊她顾大娘。.. 偶尔她也会想起小时候过的好日子,那会儿家境还没败落,爹娘都在,有哥哥,还有姐姐…… 可是一想到这儿她就会硬刹住心思不再往下想了。 巧莲不愿意想起姐姐李心莲。 比起早去的娘,比起没良心的爹和哥哥,她更不愿意想起这个姐姐。 娘早早扔下她们去了,爹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卷一卷跑了,哥哥全不顾她们姐妹——可是这些都不算什么,李心莲做的事情才最让她心寒。 不,不但心寒,还非常害怕。 没了父母之后她们跟着守望门寡的姑婆一起住,姑婆待她们很苛刻,吃的不好不说,还经常吃不饱,穿的也都是粗布烂衫。她在私下里也曾经咒她,怎么还不早点儿去死。可是她真的没想过要把她害死。 而李心莲却想了,不但想了,她还亲手做了。 巧莲在门口看见李心莲在药里做手脚,吓得差点叫出声来。李心莲转过头来,阴鸷的盯着她,她觉得好象看见了吐信子的毒蛇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别看是亲姐妹,可是巧莲明白,李心莲能这么对别人,也能这么对她。 姑婆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最后咽了气。 别人没怀疑过姑婆的死因,她本来年纪就大了,又生了病。再说,她又没有什么至亲了。没什么人会去认真追究她的死。 可是巧莲自己知道,姑婆死的时候,气都喘不上来,两手使劲儿的抓自己的胸口。都抓出血来了。那时候,李心莲就在旁边看着,看着她那么死了。 巧莲不敢说出去,可是她总是睡不踏实。做恶梦。 她们姐妹又搬了地方住,自从娘死爹走了之后,她们的境况一日不如一日。在姑婆那儿是过得不好,可是姑婆死了之后她们过得更糟糕了。 还有件可怕的事情。李心莲开始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了。每次到了晚上有人悄悄的摸进门,她就死死把自己那小屋的门给闩住。 她心里也明白,要是外头的人真想进来。这扇薄门板是什么都拦不住的。可是这样她心里多少踏实一点。 幸好并没有人来踢她的门。 李心莲的心野。她总奢望那些从来都不属于她的东西。好东西人人都喜欢,可是那是人家的,不是她们的。 巧莲没那个胆子去抢去夺,可是李心莲不一样。 她和那些人在谋划什么事。 然后突然有一天,李心莲不见了。她把姐妹俩仅剩的一点首饰和钱都带走了,把她留在了家徒四壁的破屋子里。 巧莲没嚎哭大骂,甚至还松了一大口气。 李心莲这一走。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巧莲后来嫁了个男人,姓顾,没什么钱,但是人很老实。她没什么嫁妆,家里又是那个样,名声也不好,能有个人愿意娶她,又不老不瘸挺能干的,巧莲也不挑剔。反正她也姓李,李家人总不能不认她。她和男人在镇东头安下家,大堂伯母给她置办了份儿嫁妆,四奶奶还给了她几亩地的地契和一些钱。靠着这个,家里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贵,可是温饱是足够了。过了几年,男人开了个小铺子做点小买卖,都乡里乡亲的,生意还算过得去。 巧莲头胎生了个闺女,第二胎生了个大胖小子,给街坊四邻和李家的族人都送了不少的红蛋,连四奶奶那儿也厚着脸皮送了一份,四奶奶对她倒是客客气气的,还给了她不少好绸缎,说是给小孩子做新衣裳穿。 看着周围的人渐渐都遗忘了她家人曾经干过的那些不光彩的事儿,巧莲的心也踏实下来。有时候偶尔想想以前的事,觉得简直就跟上辈子的事一样。 哥哥虽然说从前不管她的事,可是成了亲,有了孩子,两家到底还是有些往来。要过中秋了,她送了些应节的东西过去,哥哥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你知道吗?大丫头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虽然这消息来得突然,可是巧莲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就凭李心莲干过的那些事,她就是在往一条回不了头的路上走,那是条绝路,到最后只会是死路一条。别人帮不了,也救不了她。 “已经有几年了,我是听四伯家的人说的,说她做了暗门子,染了脏病,正好四伯船行里的人到那个地方去见着她了,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就替她料理了后事。因为那病会过人,所以当时就烧化了,骨灰他们跑船又不能带,嫌晦气,就在当地找个地方埋了。” 巧莲并不怎么难过,打小她们姐妹关系也不多好,更不要说后李心莲干过的那些事儿。虽然李家对外人说她早死了,可是镇上远近的人家谁心里不是明明白白的?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于江镇上几十年也就出了这么一例,弄得巧莲也常被人非议,好长时间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 现在听到她死了,巧莲只是觉得有些轻松,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还有件事儿……咱爹也死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可是兄妹俩谁都不觉得难过。五老爷当初能失手弄死妻子,又卷走家中财物,不顾这些儿女们的死活,那凭什么要求儿女们还理会他的好歹? “他又怎么死的?” “听说从他跑了之后,也没正经过过什么日子,就混在赌场、娼馆那种地方,带的钱很快就花光败光了,后来就沦落成了乞丐。前些日子他居然回于江了,有人看着象他,没敢认。转天就发现他死在镇外桥底下——我和老小商量了一下,也没跟你说,就拿了几个钱把他埋了。 巧莲觉得这话有点儿不大实在,这个哥哥说的话一向只能信一半,全信就等着他坑你吧。不过……巧莲不敢往下想,再怎么着,他也不可能会做出杀了自己亲爹的事吧?袖手旁观看他死倒不无可能。 巧莲觉得他们一家大概没谁是好人,上梁不正,下梁跟着歪,都没长一颗好心眼儿,相互间更没有什么父女兄妹的情份。听到李心莲和李五爷都死了,巧莲也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在哥哥家用了饭,和丈夫孩子一起回了家,一切都同往常一样。跟丈夫她提都没提一句。反正这两个人早在好几年前就“死”过了,有什么必要拿出来再说道呢?白惹得不痛快。 死了的人早该死了,活着的人可得好好儿的活下去呢。 —————————— 新文已开,披着修仙皮的言情,轻松路线啦。书号是2897006~~书名是仙妻。呃,我总是不会起名。。这个虽然不太好,已经想破脑袋了。如果大家有好名字,欢迎q我p:///mme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