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君》 第1章 《盼君》 作者:楼雨晴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内容简介: 四岁那年隆冬,捡到她的时候,他只是想要有个玩伴; 怎知年岁愈长,要的愈多,再也不当她是个玩伴而已, 想好细心、好谨慎地呵护她,想疼她宠她、恋她惜她, 想与她做一对比翼鸟,生死相许、白首不离…… 但想的愈多,怕的也愈多,一蹉跎,她已走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终究他明白了,一切会教她难过的事,他做不出来, 因此,他注定只能看著她,成为别人的妻。 他不曾尝过爱里的快乐,只有针煨似的刺痛, 但他已习惯了那心口上的痛,愈痛, 愈是明白自己如何爱她,却又如何失去她的; 愈痛,愈是知道自己该成全她的盼望,让她快乐幸福, 其他的,无需再说、无需再说…… 楔子 四岁那年隆冬,他与她,初相遇。 昨夜下了第一场初雪,今晨好冷好冷,娘亲带他到锦绣坊裁些冬衣。 他搓着双手保暖,好无聊地趴在窗边。 然后,他看见了她。 他不明白,那时为何会有此举动,也没多想便往外头飞奔。 “祈儿,你去哪儿了?”母亲正寻不着他时,他回来了,手里抱着初生的小娃娃。 娘亲温柔的双掌抚了抚他冻红的脸颊,低头看他护在怀里的娃儿。“哪抱来的?” “狗狗要咬娃娃。”他说,指向街头另一方暗巷。 弃婴吗? 不忍小娃娃葬身野狗之口,他便抱了回来? “祈儿好勇敢。” 留意到儿子衣摆破损,她向店家要了伤药替儿子处理伤口。 过程中,他一直牢牢抱着小娃儿不肯放。 “娘,我要弟弟。”他小小声地向母亲请求。 独生子好寂寞,想要有个伴。 当娘亲的暗暗心疼,打从出生至今,连父亲都没能陪伴身边,她明白儿子的孤单。 见母亲不言不语,迳自沉默,他连忙加上几句。“我饭饭只要吃一半,衣服分他穿,什么都给他一半……”他知道娘好忙、好辛苦的,不可以造成娘的负担。 娘亲笑了,轻搂纯真贴心的儿子。“好,我们养他。” 她留意到婴孩身上包裹着破旧棉袄,应是穷苦人家孩子生了养不起吧!也合该是娃儿命大,竟教她儿子捡了回来。 那一个月,她差人在儿子捡着婴儿之处等候,若那爹娘反悔,舍不了亲生儿,无论儿子再不舍总得还回去,不能拆散人家骨肉亲情。 许是娃儿与陆家缘深,一个月后,娃儿成了陆家第二个孩子。儿子好开心,第一次当了小哥哥,什么都大方与之分享,疼爱得紧,日日见他与娃儿说话,趴在床边眼巴巴瞧着,就盼小娃娃快些长大与他玩耍。 只是,娃儿并非小公子,而是小小千金。 第一章 “马步扎稳,出拳——” “哎哟!”娇嫩嫩的娃娃音逸出哀号,小屁股跌坐地面。 武师摇头叹气,而一旁的男孩丢脸至极,完全不想承认那块朽木是他妹妹。 羞耻归羞耻,他仍是收拳,习惯地走去扶她。 “你很笨耶,连扎个马步都不会……”嘴里叨叨念念地数落,双手却好忙地在她身上探查。“有没有哪里摔伤?” “有,人家小屁屁好疼。”委屈兮兮地告状。 陆祈君没好气地瞪她。“那你是要不要学啦!” 武师都摇头摇到快扭伤颈子了,她还连个马步都扎不稳。 “不要!反正我天生就不是练武的料。”她不要再跌痛痛啦! “陆盼君,你就这么点志气?要你跟我一起习武,是为了强健身子骨,遇事也能保护好自己,你懂不懂?” 懂啊,可是她就是学不起来嘛!索性将身子赖进他怀里,软软撒娇。“反正哥哥会保护我嘛。” “笨蛋、朽木、废材……”快被她气死了。 然而,当晚他仍去告诉娘亲,别让盼儿再习武了,反正她再习个一百年也习不出个蛋来,要把武师给气坏,反而更造孽。 最重要的是……看她每天跌得这里青、那儿紫的,着实教人怪不忍心的,反正他会更加勤练武艺,保护好家里的两个女人,她就甭学了。 那一年,他七岁,她三岁。 接下来那几年,练武场内只有他一人,而练武场外,总有个小小的身影欢呼鼓掌,为他倒水拭汗,每当他又习得一套拳法、武艺更精进了些,她永远是他的最佳支持者,永远比他还开心。 而她也找到了新的乐趣,娘亲的算盘她拨起来响当当。 于是他又告诉娘亲,教妹妹学习如何打理陆家的生意吧,她对那些挺感兴趣的,盼儿若爱,他并没有非接手家业不可的坚持。 娘亲说:“陆家产业,只能交给陆家的男人。”如此,她才对得起公公、对得起丈夫,对得起陆氏祖先。 “盼儿不是外人。”他说。 “盼儿当然不是外人,她是我的女儿,但她终究得嫁的,你才是陆家唯一的香火。”传承家业,是他的责任。 所以,盼儿想学做生意,是不行的吗? 想起那张小小的脸蛋,好不容易找到感兴趣的事,那么兴奋、那么开心玩算盘的笑脸,告诉他,要赚好多好多的钱养娘、养哥哥…… “那,我娶盼儿。”这样,就可以了吧? 娘是陆家的媳妇,盼儿也是,这样,她就能尽情做她想做的事了。 娘亲微讶,颇为意外,而后,低低轻笑,抚了抚他的头。 不该感到奇怪的,祈儿打小就极宠妹妹,她要的事物,他不曾教她失望过,所有属于他的一切,皆愿相让予她,即使是陆家这片人人垂涎的偌大家业。 于是,当孩子的爹回来后,发现家里有个勤学武艺,全心全意保护娘亲与妹妹的儿子,还有一个立志要赚好多好多银子来养娘、养哥哥的女儿,当爹的全然被晾在一旁,英雄无用武之地。 那年,他九岁,她五岁。 这些年,街坊耳语从没断过,议论娘亲不守妇道、质疑盼儿出身污秽……逐渐晓事的盼儿,懂得那些不是好话,有一段日子,最常问他的话便是:“哥哥,我真的不是陆家的小孩吗?” 什么是偷人?什么是私生女?什么是孽种?她还不是很懂,却瞧出旁人眼神中的轻视。 心疼她眼底的惶然与不安,他怜惜地低骂:“笨蛋,那些人说的话,理会做什么?你要不是我妹妹,我才不想容忍这么笨的笨蛋。” 于是她便笑了,亲亲爱爱地挽着他的手,继续扯些芝麻大的日常琐事。 她知道哥哥虽然嘴里老嫌她,可是对她最好的人也是他,如果她不是陆家的小孩,他怎么会这么疼她呢?所以她一定是。 就因为看穿她心底始终藏着一抹惶然,担心失去她的家、失去被宠爱的资格,爹回来那一年,头一回想告知她实情,又缓了下来。 她多高兴有了爹、有了完整的家,当着陆家的掌上小明珠备受宠爱,连刚回家来的爹都那么用心地呵护她,不教外头的蜚短流长伤着她,他怎么可以输给爹!他想对盼儿好的心意,不比任何人少。 于是,他没说。 再后来的几年,爹与娘鹣鲽情深,教他看了好生羡慕,他也想有个人与他生死相许,白首不离。 他只愿,那人是盼儿。 打从将她抱回陆家那一日起,他便发誓要对她好,虽然一开始,他要的是弟弟,娘纠正了个把月,他才接受自己有的是妹妹,而不是弟弟的事实。 不过无妨,小娃娃会陪他就好,他才不在乎是弟弟还是妹妹。 渐渐地,他发觉到弟弟与妹妹之间的差异。她娇娇嫩嫩的,连扎个马步都扎不好,有时走路还会跌倒,哭着直喊哥哥,害他都不能走太快,还常常要抱她、背她。有时别人太大声凶她,她就慌了,像受惊兔儿。她说话声音又甜又软,比男生好听一百倍,他常常听着、听着,心房都会软软麻麻的…… 要是弟弟,他早骂不成材了。 因为是妹妹,所以可以哭、可以跌倒、可以讨糖吃,可以撒娇要人抱,而且弟弟和妹妹才不|奇-_-书^_^网|一样,女孩儿抱起来又香又软。 因为是妹妹,所以要好细心、好谨慎地呵护,像瓷娃娃一样。 因为是妹妹,所以、所以……不成兄弟,可以是夫妻。 他有好多、好多心里话想跟她说,说他一开始,只是想要个伴,陪他玩耍、陪他习武,可是后来,却变成想要疼她宠她,恋她惜她,一生不离。 他还想说,她对他很重要、很重要,是他想收藏一世的宝贝。 他更想说,当不成陆家二小姐无妨,她可以当陆家媳妇儿,这儿依然是她的家,他一辈子都会很疼她…… 可是,就在他第二回想说时,本以为无法再生育的娘亲,出乎意料地又有了。 爹乱了方寸,担心娘亲伤了身子,但孩子来了,娘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弃,父母为此闹了好大的别扭,那段时日家里头气氛低迷又怪异,他岂能在此时添乱? 爹爹拗不过娘亲,孩子终究是生下来了。 他又多了个妹妹,真正的妹妹,爹起了名,叫陆岁君。 他懂得爹爹心思,求的不过就是夫妻厮守一生,岁岁年年。 第2章 那一年,他十四,她十岁。 岁儿的出生,全家人都好欢欣,尤其是爹,未能参与过他出生、成长,一直是爹心头暗藏的遗憾,岁儿的到来,填补了这个遗憾。 他暗暗关注盼儿的心情,原就担虑她一时间无法适应多了个人分去父母关注的目光,某一日又在父母门外,不经意听父亲说了这么一句:“难为你了,芽儿。我原以为,这辈子无法再有自己的女儿。” 他晓得爹这话其实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很感动、很开心而已,并不会因此而减少一分对盼儿的疼惜,但感受终究是不同的,盼儿会怎么想? 若非顾虑娘的身子,他知道爹其实好想要个女儿的。 他无法在这当口告诉盼儿,她不是这个家的孩子,岁儿才是爹不折不扣的掌上明珠,陆家真正的千金小姐。 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有宠她的爹、惜她的娘、疼爱她的兄长,如今多了岁儿分去原本独享的一切,若知晓这些其实都是岁儿的,一夕之间由尊贵的陆二小姐变成一无所有的弃婴,她要怎么承受? 她一定会很难受、很难受的。 于是,他又吞了回去,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后,一年、又一年过去,在那些关键时刻没说出口,往后,就更说不出口了。 他一直在等,总想着,再过一会儿,等过一阵子时机较为适当,他就会说,盼儿的失望与冲击会小一点。 这一等,便等成了盼儿走入别人怀抱,成为另一个男人收藏的珍宝。 一直到后来,他终于明白,会教盼儿伤心难过的事,这一辈子他永远都找不到适当时机。 他说不出口。 他无法做出伤害她的事,无法看着她落泪。 因此,他注定只能看着她,成为别人的。 “我才不稀罕仗着身分达成什么目的,你等着,我一定会让盼儿亲口告诉你,她要嫁我。” 九岁那年,他对父亲发下这般豪语。曾几何时,他放弃了那样的坚持,甘心退居身后,这一生,只愿是兄长,也只能是兄长。 “哥哥,等我!” 前头的人当没听到。 外头天气热得要命,他去铺子里查个帐,她跟来做什么? “哥——唉哟!”步伐太急,绊着裙角,仆跌在地。 一如幼时那般,总腻着他,到哪儿都跟前跟后的,有时不让她跟,她跑得急了、跌跤了,他就会很无奈地回头,嘴里骂她笨,然后抱她、背她、哪儿都带着她,任她赖皮。 她以为这回也一样,在他回头时,好甜好甜地冲着他笑。 “你真的很笨耶,都几岁人了,连走个路都不会。”几乎是顺手地要翻她袖口查看手肘有无擦伤,临伸手前,又顿住,思及那些蜚短流长。 盼儿不是孩子了,十岁……再过个三、五年,也是大姑娘了…… 可她似乎没有姑娘家的自觉,仍将自己当成三岁娃儿,纯真信任地赖靠进他胸怀,他甚至已略略感觉到,女孩儿独有的曲线起伏,并且无法自制地为此心思浮动,隐隐约约教她给挑动起炽热…… 他着慌地退开,教她扑了个空。 “你回去。”他想起了下人间的耳语,将她说得好难听,才十岁,已名节尽损…… 他——赶她?! 头一回被他弃下,她无法置信。 见他真要走远,她七手八脚爬起,赶紧追在后头。“哥哥、哥哥——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嘛!” “我没有!” “你都不理我。”这阵子老阴阳怪气的。 “我说我没有!” “你看你看!那么凶还说没有!” “陆盼君,你烦不烦!” 她停住脚步。 气氛很静、很僵。 哥哥说过她笨,说过她呆,还说过她废材,都是用很包容、很宠溺的口气在说,就是没用过这么厌腻的语气嫌她烦过。 她眼眶凝着泪,被人嫌弃的感觉,很受伤。 “不烦就不烦,我去找小武就是了!”她赌气跑开,没瞧见身后懊恼不已的面容。 “讨厌……”轻喃声逸出唇畔,由睡梦中幽幽醒转,先是留意到覆在身上的披风,向风处一道暗影笼罩,替她挡去寒风,无声守护。 眸光暖了,她柔柔扬声一唤:“武哥。” 男子垂眸,在她坐起身时,接住下滑的披风,往她肩头裹覆住。 明明是双长年劳动的双手,粗犷而带着薄茧,披风系带在长指间绕动、系结的举动却轻巧而温柔。 系好绳结,他将长发由披风里勾出,微微梳顺,散落肩后。 “你几时来的?” “才一会儿。”陆武轻描淡写带过,但她知道,一定有好一阵子了,桌上那壶端来的茶都冷了。 他总是如此,无论再久,都会无声地在守在她身后,不惊扰地护着她。她会心一笑。 “小姐怎么在亭子里就睡着了?会受凉的。”陆武缓步移开,端起长亭石桌上的茶水,倒了杯,以内力温热,这才端来给她暖身。 她浅笑,纤掌探向他,他顺势握住,将她扶坐起身,热茶放入她掌心。 “武哥,坐啊。”她挪了个位,示意他坐下来。 陆武在她身后端坐,留心守护。 “武哥,你别这么拘束,咱们都要成夫妻了。”啜了口热茶,将身子往后偎靠,倚在他厚实臂弯间。 “改不了。”陆武神情有丝赧然,他没抱过别人,不晓得女孩儿的身躯是否都如她这般柔软馨香,每当她主动亲近,铁铮铮的硬汉也要手足无措,可双臂仍是谨慎护着。 一直以来,总是如此,护卫她已成习惯。 长指划去她眼角那抹残泪,心里明白,她方才是梦见了什么。 他低问:“还怨少爷?” 她摇头。“不怨了。” 很久没想起那些事了,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与陆武成亲在即,竟又梦见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那被哥哥弃下的伤心仍历历在目。 “大少爷……”他顿了顿,似在思索如何措词。“并非你以为的那般无情,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好。” 约莫是在小姐十来岁那几年,正处于女孩与女人转变间的尴尬时期,小姐与少爷渐行渐远,少爷待她日渐疏离,不再那样如影随形,那些个日子,小姐很受伤,总哭着来找他,嘴里是痛骂哥哥好坏、好可恶,心里却又不断地检讨,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惹哥哥讨厌了……那惶然不安的模样,他看了,心总是拧着。 他们是主子,他是下人,无法多言,更无权质问主子的行为,只能默默地听,静静守护,在她伤心孤单时,有个人可以说,有个人伴着她。 一直到后来,他逐渐明白少爷背后的用心,对少爷的不谅解这才淡去。 “有些流言……对小姐不是很好听,我想大少爷也是有所顾虑……” 那些时日,街坊间的耳语议论他多少听了些,将她说得极难以|奇-_-书^_^网|入耳,关于她的身世,原就已被大做文章,甚至有人揣测过她是老爷未过世前与儿媳苟合所生,并非陆君遥所出;而后,更因她与陆祈君形影不离,姿态过亲,便说她恬不知耻,姑侄淫秽乱伦…… 或许,少爷是有所耳闻了吧!若不适当疏远,她还怎么做人? “嗯,我懂。”十来岁时一知半解,懵懵懂懂地怨着哥哥,年纪长了,怎还会如此不懂事? 哥哥一向疼宠她,待她千般恩义,无论做任何决定,总是为了她好,不会存心要她难受,就算当时不懂,这些年下来也总该体悟他的用心良苦。 “那……成亲之事,小姐是否该再多做思量?” “哥哥是哥哥,你是你,两回事。” “若少爷待你有心呢?” 她微讶,偏头笑觑他。“你在吃醋?” 刚毅面容微窘,不自在地偏开头。 她低低笑开,纤指轻刮他面颊。大男人的,脸皮那样薄,禁不住她三两下逗弄。 她笑叹,柔柔低诉。“武哥,我爱的是你,不是从前与哥哥赌气,来找你诉苦的那种心情,是心里头真有你。” 陆武以为她愿与他成亲,是心里头还埋怨哥哥吗?不,不是的,她不气哥哥,他的用心,她是真的懂了,只是那些日子,被他远远排拒的心慌与无助,他却不明白。她其实很怕,哥哥再也不要她了,那时的孤单、害怕,只有陆武明白,是这个男人,始终陪伴身侧,在她需要的时候,无条件张开臂弯,容她依靠。 数年来的相依、相伴,心事与他分享,她懂这男人一心只为她,一点、一滴埋下情感,成了眷恋。 身世的冲击、哥哥的疏远,最混乱失措的那些年,只要回过头,身边永远有他,这样的男人,教她如何不爱? 他,成了她最安心的归属。 她懂得,即使失去所有,一定还会有他,她能够感受到,这个男人藏在无声守护之下、深沉的情意,那些哥哥不能给的,他全给了,一份真正属于她、只属于她陆盼君一个人独占的感情,不与谁分享,名正言顺。 若是心里头仍放不下对哥哥的依恋,她不会愿意嫁他。打从她改口唤声“武哥”,他就再也不是下人,她也不是小姐了,在彼此面前,他们是对等的,除了平凡夫妻,执手相依,不会再有其他。 这些,他不懂吗? 陆武眸光一热,双掌捧住她细致脸容,心湖荡漾激越浪潮。“你确定?” 他一直以为,她心头对少爷仍抛不开眷恋…… “当然。” 第3章 她不会笨到弄不清自己爱的人。 他双臂一收,将她纳入怀里,俯身攫取柔唇,吞噬属于她的柔软芬芳,深挚纠缠。 “盼……”他忘情低唤。 她是他心底的盼。恋她许久,从不曾说出口、从不以为能得到,她是小姐,他是护院,未曾奢想过其他,能看着她,一世足矣。 可她却主动走向他,依恋甚深,是她亲口说,她要嫁他。 直至今日,他还是不懂,何来造化得她青睐。 “不悔?”手劲渐缓,他细细啄吮,描绘她柔美唇型。“真嫁了我,就反悔不得了。” 她真考虑清楚了? 她仰首,柔驯承应浓情,纤臂主动攀上,娇羞地偷偷回吻一记,低哝:“你要不嫌弃我被养成娇贵千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好。” 嫌弃?怎会! 他哑声承诺:“我不会教你吃苦的。” “嗯。”她甜甜微笑,安心偎靠在他怀里。 她真的相信,这男人会用他的一生,守护她到生命的尽头。 一名她爱、也爱着她的男人,厮守终老,这便是她要的、小小的幸福了。 第二章 陆盼君端着膳食往书斋里去,门口便听闻陆祈君沈着不紊的音律,发落大小事宜。 “……喜帐、锦被、鸳鸯枕,样样都要备齐,缺一不可。” 她浅浅一笑。一直以来,只要哥哥在身边,听着这道沈稳的嗓音,就会很安心,相信一切有他。 “不让小姐自个儿绣吗?”依礼俗,新嫁娘得自个儿备妥绣品,好在夫家彰显其贤淑良德,才貌兼备。 “盼儿绣工不成。”莫说戏水鸳鸯,她连朵花都绣不出来。 他思忖了会儿。“就无箴楼吧!务必请当家的拨冗接咱们这单生意。” 宫里头的御用绣品,天下第一绣,有钱都未必买得着,少爷好大的手笔。 “嫁衣的话,还是请四季坊来裁,盼儿喜欢那家的料子,记得向盼儿确认日子,请他们上门来为她量身。” 陆祈君一边交代,一面核对礼单上有无遗漏,确认后才交予管家。“婚礼前上上下下多巡视,别疏忽了细节。” 管家接下主子交代的事宜,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少爷,王媒婆前两日又来了,曹侍郎的独生女、刘员外的千金、宋国舅的小女儿,都届适婚之龄,性情温婉,知书达礼,不知少爷是否有属意哪家闺秀?” 这王媒婆还真不死心。 陆祈君抬手阻止。“这事再说,我不急。” “可,少爷,您也老大不小了,净顾着打点小姐的婚事,您自个儿的终身也得斟酌、斟酌呀,主爷还盼抱孙呢!” 陆祈君挑眉。“爹说了他急抱孙吗?” “呃……”常理猜测。 “没说就不急于一时。”他捏捏酸涩的眉心。“没事的话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管家收拾好帐册礼单,恭敬地退出书斋,这才发现站在门外的陆盼君。 “二小姐。”躬身唤了声,里头的陆祈君听见了。 “盼儿吗?进来。” 陆盼君见他神情掩不住倦累,本不欲再打扰,他这一唤,倒也没得犹豫,端了膳食进入。 “别关门。”一如既往,他出声叮咛,并且起身推开花窗。 纵是兄妹,深夜独处,总记得不闭门户,以免招来闲言,损她声名。 这是打几时开始的呢?陆盼君思索,应是她十二、三岁那时吧,哥哥变得很拘谨守礼,两人相处也不再如儿时那般自在、亲密了。 “你晚膳没回来,我备了些点心,要不要吃一点?”哥哥最近好忙。 “你做的?”盼儿虽不擅女红,做那些个点心美食倒是颇在行。 他移身桌前端坐,捧场地执起银箸,挟来一颗珍珠丸子入口,她在一旁殷勤替他舀了半碗白玉翡翠汤,让他润润喉。 “快成亲了,要是缺些什么,写张单据吩咐管家办妥。” “没。”哥哥想得那么周全,她哪还会缺啥。 “我在城西置了座宅院,你有空去看看,该怎么修建、布置,全看你的意思,将来成亲你就和陆武住那儿。” “哥哥,这太贵重——” 早料准她要说什么,他直接阻断。“那是爹要给你的嫁妆。陆武总是个男人,若成亲之后还住家里,倒像是招赘了,虽然他不在意,可总得顾及男人的体面,夫妻相互体谅,多关注丈夫的心情,夫妻感情才能长长久久,懂吗?” 留她,担心陆武心里头不舒坦,放她去,又怕她受苦,只能留心替她打点好,确保她衣食无虞。 “哥哥,你待我真好。”尽管他拿爹来挡,但她知道,那是他的心意。 为了她,他太费心神。 “应该的。” 生了岁儿后,娘的身子骨差了许多,爹几乎将大半心思都放在陪伴娘亲上头,设法调理娘亲身体,她欲出嫁,总得多担待些,不教爹娘操心。 何况,长兄如父,他不替她盘算,岂不教夫家瞧轻了她。 他明白陆武将她看得比命还重,只是这桩婚事,全城里都在看,她委屈了这么多年,得替她讨回一口气,风风光光出嫁,不能教她失了颜面。 “那哥哥呢?何时替陆家讨房媳妇,传承香火。”陆家三代以来,一脉单传,就靠他延续子息,可瞧他态度不愠不火,看似一点都不急。 她踱向桌前,从搁放的画轴里随意挑了几幅细看打量。 “她们不好吗?”她瞧都觉得挺不错的呀,眉儿弯弯,脸容细致,一派大家闺秀。 陆祈君神情有些许不自在。“暂时还不想,过两年再说。” 她偏头思索。“那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盼儿替你留意。” 他神情愈见僵窘,完全失了食欲。“我们不能别谈这个吗?” 为什么?哥哥不想成亲吗?有个心爱的人,体贴照拂、知心相伴是很好的一件事,像爹娘那样,她一直都好生羡慕的,也好庆幸自己有武哥,难道哥哥不想要吗? “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吧,我的事不用你烦恼。” “我?没啥事啊。”她要想什么? “陆武……待你可好?”他有眼睛、看得见,可总要向她亲口确认,才能安心,或者……死心。 “很好,他待我极好。”提起心上人,芙蓉颊上泛起淡淡红晕,有了十八岁待嫁女儿的娇羞。 他凝视着,强迫自己问出口。“你很爱他?” “爱。”她毫不犹豫地说。“哥哥懂那感受吗?心里头放着一个人,活着就有方向,暖暖的、很踏实,想起他的时候,知道他也在想着我,会很快乐、很满足。” 陆祈君静默了。 他懂那种感受吗? 不,他不懂。 他心里也放着一个人,可每当想起她时,也比谁都清楚她想着的人不会是他,针扎的刺痛,年复一年,他不曾尝过爱情里的快乐,从没有。 苦涩无边无际地蔓延心房,却不能说,没有抱怨的余地,只能一次又一次,往腹里吞。 “你快乐就好。”他垂眸,食不知味,无觉地将食物送入口中。 嫁了陆武是她所盼,她会快乐、会幸福,这也就够了。 其他,无需再多言。 “哥哥,谢谢你,这些年,凡事替我设想,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许是出阁在即,以往不曾说出口的温情话语,突然冲动地想一吐为快。 “谢什么,谁要你是我妹妹,不为你为谁?” “不是的!”她知道不是,他待她好,没那么理所当然。“我明明……明明就不是,可是你一直将我当成亲手足关爱,还有爹、娘……我……” 执箸的手顿住,他错愕地瞪住她。 “谁又对你嚼了舌根?我不是说过,那些人唯恐天下不乱……” “是不是真话,我能判断。幼时不懂,大了总明白,爹与娘分离九年,你是爹走时,娘肚子里正好怀上的,那我呢?五岁的我哪儿来的?娘爱恋爹爹甚深,自是不会有其他人,我又怎么可能会是娘生的?你们不说,是怕我觉得自己是外人,感到不自在,我很感激,但岁儿才是陆家唯一的千金,这是事实。”她故作无知,是不想辜负他们的心意,假装自己仍是天真幸福的天之骄女。 陆祈君哑然。 千瞒万瞒,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你……”他一顿,艰困地发声。“几时知晓?”又如何知晓?依她那性子,哥哥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是方的,她也会点头称是,怎会突然多心起来? “约莫是岁儿刚出生那年,我去娘房里想抱妹妹,听见她和福爷爷说的。” 瓷碗不慎摔落,他震惊又错愕地起身,无法置信地瞪她。 那不就是七、八年前的事?! 这么久了,她竟不动声色,在他面前绝口不提! “你几时……学会对哥哥作戏了?”他涩涩地低语。 原以为,她对他是无话不谈的,至今他都还记得幼时的她,用童稚的娃娃音喊哥哥,成日跟前跟后,任何事一定头一个来向他报告,喜怒哀乐与他分享。 可—— 帮着爹娘打理生意,遇上挫折、有人存心轻薄她,她没说。 十三岁葵水初来,疼得躲在房里掩住被子哭,若不是问了娘亲,他也不会知道。 恋上陆武,她依然没说。 就连身世冲击,最惊慌时,也没对他说。 曾几何时,他俩变得如此生分,她也学会防他了…… 在她心底,他已经是外人了吗? 第4章 眸底掠过一抹黯然,她瞧见了,急忙道:“不是的!哥哥,我只是……开不了口。” 他注视着她,安静聆听,就像回到幼时那样,会停下脚步等她,说了一堆废话他也不会嫌她烦,好重视她说的一字一句……因此,她有了勇气,深吸一口气,开口。“刚知道的时候,我很慌、很怕,如果我不是陆家的孩子,那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想找哥哥,可是……你心情那么不好,我知道你有心烦的事,我不敢再去烦你……” 是了,他想起来了,那阵子,他刻意疏远,因为靠近她,愈来愈无法克制心思浮动,会想抱她,满脑子绮思。 他其实,厌恶的是自己不纯净的思想。 愈来愈深刻意识到男女之间的差异,却又不能光明正大放手去争取,他很苦恼,却没想过,表现出来的态度有多么不耐烦,不自觉伤了她。 毕竟当年他也才十四、五岁,很多事关己则乱,尤其扯上了自己珍视如命的盼儿。 在那左右两难、怎么做都会伤到她的情况下,心慌意乱的他早已失了头绪,便处理得糟糕至极。 事后,想补救已来不及。 她已离他渐远,走向另一名及时伸出臂弯的男子怀中了。 “虽然不是陆家的孩子让我很难过,但是比起身世的冲击,我更害怕的是失去被你宠爱的资格。” 因为不是他的谁,所以他斥离她、不耐烦的神情、收回所有对她的好,她只能每夜躲在房里哭了又哭,却不能抗议,不能理直气壮去向他要求什么。 不能再对他任性、撒娇、耍赖,索讨他的包容宠爱,没那样的身分立场。 她小小声,就像儿时与他分享小秘密那般地低语:“偷偷告诉你喔,其实,有一段时间,我悄悄喜欢过哥哥……”在知晓他们并非兄妹之后,长年的依赖眷恋,极轻易转化成为浅浅情愫。 陆祈君震愕,无法置信地瞧着她。 她……说了什么?是她说错,还是他渴望太多年,错听了什么…… “别……”他见鬼似的、说不出话来的表情,令她无地自容,僵窘地补充。“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啦!”小小情苗,来不及扎根,便教他连根拔起。 这秘密只有她和陆武知晓,怎么今晚气氛太温馨,仿佛回到幼年亲密、无所不谈的时光,竟口没遮拦地说了出来,她本是打算一辈子不说的。 所以……若是当时,他曾对她说:“没关系,小盼儿,哥哥还是会保护你,什么都不会变……”她其实没那么难以接受身世的冲击? 可他却没有陪在她身边,狠狠背弃了她,连同亲情与爱情的寄托。 她没有父母、没有家,连最依恋的哥哥也推开她,这才由得陆武深情相伴,给她暖暖温情,她又怎能不爱? 原来……竟是他亲手成就了她与陆武的情缘,他竟然……亲手将想留在他怀中的女孩,推向另一个男人怀抱…… 好想哭……却是眼眸干涩,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早在决定放掉与她白首的冀求后,他就失了流泪、喊痛的资格,他不能后悔…… 陆祈君闭上眼,苦苦一笑。 “哥哥……”他的神情太压抑,陆盼君忧心轻唤,不经意碰触他冰凉的指尖,没多想,嫩掌包覆住,想给予些许温暖,就像小时候他常做的…… 陆祈君抽回手,迅速退开。 “别,盼儿……” 她微僵,而后苦笑。“因为不是兄妹吗?” 后来,终于懂了他的推拒,是为了保她闺誉,以免落人口实。可有些时候,看岁儿赖着他撒娇,他无论手边的事情再忙,小岁儿爬到他腿上,他还是会抱牢,任她安安稳稳在怀中睡着…… 那些他曾经为她做的,再也没了,如今他只容岁儿这般缠赖,就因为她不是他妹妹,岁儿才是……她其实曾暗暗嫉妒过岁儿。 那么可爱、那么娇甜、那么纯真无邪喊着她姊姊的岁儿,她竟然在嫉妒她……连她都厌恶自己有这等心思,岁儿若知晓,会有多伤心…… “对不起,盼儿……”他张口,有苦难言。 “我懂。”她浅笑。“哥哥别放心上,我不是说来让你难受的。我只是想弄明白自己的身世,若问爹娘和福爷爷,他们一定不会说的,我只能问你,哥哥不会瞒我的,对不对?” 不会瞒她?其实他瞒她的事比谁都多…… “你……为何想知道?” “我要成亲了呀,总得让他们看看我生得如何、嫁了谁。” “你——不怨他们吗?”她都被遗弃了呀,几乎要因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娘而冻死街头,她为何能不怨、不恨? 陆盼君摇头。“我很感激他们生下我,他们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年必然活在内疚当中,我想让我的亲生爹娘知晓,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我。” “傻盼儿!”她为何这般贴心善良?所有愧负于她的人,都替他们找尽了理由原谅、宽恕,一颗心清明无垢,学不会怨恨。 他怎么说得出口,那对遗弃她的父母,并没有她想的那么不得已,谁会存心将甫出生的婴孩丢在风雪中,若没冻死也被野狗撕吞入腹,后来娘差人在捡到她的地方足足等了月余,那人不曾后悔、不曾回头,全然不顾念她的死活,这样的父母哪里值得她宽恕谅解? “真的没有丝毫线索吗?”她不死心追问。 他摇头。“我只记得是在锦绣坊后边那条街发现你的,身上没有任何信物、未留只字片语。” 都存心不要孩子了,岂会留下任何线索。 “这样吗……”她失望低喃。 “但我想,那么可爱的小娃娃,若非生活不允许,谁舍得不要呢?”见她落寞神情,话语自有意识地溜出口,连思考也没有。“我把你抱回来的时候,身上裹的是旧棉袄,我想你的亲爹娘生活应该过得很苦,将你放在那里,是不希望你跟着他们受苦,盼个有心人能好好善待你。瞧,你这不是过得挺好?” “嗯。”盼儿浅浅笑了。“我也是这么想。” 陆祈君轻叹,伸手抚了抚她的发。“盼儿,你一定要记住,没有人遗弃你,我们每一个人,都很爱、很爱你,包括爹、娘、我、岁儿,还有你的亲爹娘,只是用的方式不同,你绝对不是没有人要的,懂吗?” “懂了。”她扬唇,报以感激的微笑。 “要开开心心的,和陆武一辈子恩爱到老,哥哥会永远替你感到欢喜。别忘了,你是陆家的二小姐,这里永远是你的娘家。”他再三交代,牵牵念念。 “嗯。”她感动地张手想抱他,又想起什么,默默地收回手。都七、八年了,老改不了开心难过就想赖住哥哥的习惯,总要他拒绝退开,才记起自己不是小丫头了。 倒是陆祈君,这回没避开,牢牢抱了她一记,又迅速放开。 “晚了,回房去吧。” 这是近几年来,他难得与她最亲密的一次。 她愣愣地瞧了他一会儿,而后心满意足地笑开。“谢谢哥。” 他在弥补这些年对她的疏远,用那个拥抱告诉她,她与岁儿,都是他最心爱的妹妹吗? 盼儿离开了,面对满室寂寥,他却有了想狂醉一场的冲动。 生平头一回大醉,为她。 那是在得知她芳心已有所属,恋着陆武那年的事。 生平第二回大醉,依然是为她。 那是在她亲口告诉爹娘,她要嫁陆武时的事。 究竟什么时候……对她断了念,打定主意一辈子藏住她的身世呢? 他想了又想,有一年,邻近一户人家娶亲,她顺口便道:“真好。哥哥什么时候要娶亲?能嫁哥哥的人,真有福气。” 他心念一动,当下便把握机会试探她。“难不成我苛待你了?当我妹妹、娇贵的陆家二小姐就没福气吗?” 她反驳道:“那又不一样,兄妹亲情与男女情爱是两回事嘛!” “那……”他犹豫了会儿,小心翼翼试探。“若能由得你选择,我的妻子、陆家二小姐,你要哪一个?” “当然是陆家二小姐。”她没考虑太久,顺口便道:“有哥哥疼,有爹娘爱,比较好。” 这是她自己选的,她宁当陆家二小姐,不要他的爱情,他又如何能违背她的心意? 从那一日起,他死了心,不再奢想。 他保住她的骄傲,让她一辈子理直气壮拥有这个家,当她备受娇宠的陆家二小姐,可现在…… 现在她却告诉他,她其实知晓自己是弃儿,与陆家毫无干系,那他这些年强抑情感,忍痛放手,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甚至、甚至告诉他,在意他的态度甚过陆二小姐的身分…… 那他到底在装什么圣人?怕说了,她从尊贵的陆家小姐变成没人要的弃婴,她会自卑,对这一切受之有愧、怕泄漏太多情感,她会为了还报他恩情,明明无意也会强迫自己下嫁予他、怕她从此,再不是那天真无忧的陆家二小姐、怕她委屈、怕她不快乐、怕她、怕她…… 他懊恼地将脸埋进掌中。说到底,他是不够狠、不够强势,若打一开始就豁出去,别顾虑东顾虑西的,她今天会是他的妻!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爱上别人,嫁给别人—— 陆祈君,你真是道道地地的大蠢蛋! 他靠着墙,闭上眼,低低地、凄凉地逸出笑,泪水却无由地自眼角滑落。 一步错,步步错,今生——已错失与她相恋的契机。 第三章 “祈儿,有事吗?” 第5章 侧首,瞥见房门外迟疑的儿子,陆君遥唤了声。 陆祈君跨步入内,目光落在父亲怀中安睡的娘亲,犹豫了下。“我晚点再来好了。” “不碍事。”陆君遥放轻动作,抽手起身,发现袖子被压住,单手脱去外袍,没惊扰妻子好眠。 陆祈君默默看着,爹真的好疼娘。 陆君遥另外取了袍子披上,笑笑地道:“你娘这些天睡得不大好,难得睡那么沈呢。” 茶楼说书人,都云汉哀帝断袖情痴,依他看,他爹也不差啊! 在父亲示意下,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并谨慎关妥了门窗,不教体弱的娘亲受了寒。 自生了岁儿后,鲜少生病的娘亲,身子骨弱了不少,爹几乎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为母亲调理体质上头,奸细心地呵护着。 一直以来,都好欣羡那样的感情,他懂得爹对怀有身孕的娘亲大发雷霆,说宁可绝子绝孙也要她好好伴他一生的心情,也懂得对爹千依百顺的娘亲,头一回不顾反对,宁愿伤了身子骨都要替爹生儿育女的心意。他们,都将对方放在自身渴求之前。 “找我什么事?”在练武场前停步,陆君遥回身,问了句。 本想与爹商议,那批运到岭南的珍贵药材能否由爹代劳,可现下,反倒开不了口了。 这几年,陆家由他接手主事,明白爹娘疼惜对方的心意,陆氏逐渐由饮食拓展至药材买卖,完成娘亲当年未能完成的心愿。 网罗南北珍稀药材,初始只是为了调理初生便带病体的爹,后来则是生了岁儿后体弱的娘。 而后,便放手交由盼儿打理,倒也经营得有声有色,陆氏药铺子一家开过一家。 “那批药材处理得如何?”倒是陆君遥先问了。 “在这儿。”陆祈君将清单递出。 “在烦恼运送人选?”这些年,陆氏家业已由他主事,走不开身是自然,这单生意太庞大,又不好交由外人经手,难怪他为难。“盼儿昨日与我商议过了,陆武愿意。” “陆武?这——”他愕然。 “为何这表情?府里这班武师,就他身手最佳,又是自己人,难不成你还防他?” “不,不是!可他和盼儿要成亲了,怎好在这时出远门……” “往返不过二十来天,他们婚期还有一个月,来得及的。” “可——”这样好吗?他不想让人觉得,他有心支开陆武,对这桩婚事从中作梗。“我还是觉得不妥,要有个闪失,我对盼儿难交代……” “祈儿,你多虑了。你的为人,咱们还信不过吗?盼儿自己都愿意了。再说,他们婚后陆武总是得帮着点的,你顾忌太多,反倒是对他见外了。” 他张口欲言,远远见盼儿走来,陆武仍旧是静静守护身后,她不慎被地上石子绊了下,陆武立即伸臂护住,免去仆跌的窘境,盼儿回他好甜、好甜的笑容,仰首娇怯怯偷吻他面颊,男人立即红了脸。 陆君遥忧心地望向儿子,只见他若无其事别开脸,淡哼。“都几岁人,还这么笨手笨脚!” 当真不在意了吗?他明明就留意到,盼儿仆跌那一瞬,祈儿也几乎要有动作,又默默握拳,收了手,静止不动。 护了她那么多年,心里头克制,身子还是会不由自主做出动作哪!若要说他心头已无盼儿,怕是连他自个儿都说服不了吧? “爹——”陆盼君拎起裙摆,朝他们奔来。 “当心点,又跌跤可没人扶你了。”陆君遥取笑,宠爱地顺了顺她的发,她笑着缠抱父亲手臂,枕上肩头撒娇。 “几岁了你,都要嫁人了还这么孩子气!”伸手轻捏女儿鼻梁,她皱皱鼻,扮了个俏皮鬼脸。 “那我不嫁就是了,一辈子陪着爹。” 陆君遥侧眸瞥了眼静伫一旁的男子,淡道:“有人恐怕不依。” “爹!”她娇嗔抗议,可那眼底眉梢,净是幸福愉悦。 盼儿——是真的很快乐吧! 他心知肚明,那快乐是陆武给的。 不是没有私心的,他也想过撮合这对小儿女,偏偏祈儿不争不求,眼看着盼儿一颗心飞向陆武,他又还能怎么办? 女儿是真心爱着陆武了,为了她的幸福,不得不成全呀! 只是——苦了他儿子。 悄悄将叹息吞回腹问,他转而道:“我方才正与祈儿谈运送药材的人选,祈儿说是怕你不同意呢!” 陆盼君回眸望向未婚夫婿,陆武沈着道:“小姐与我谈过,陆武愿尽棉薄之力。” 陆祈君见她无反对之意,点头。“那好,早去早回,盼儿还等着你,别误了婚期。” “是,少爷。”陆武亦不规避,坦荡荡迎视他的目光,静视片刻,交换意味深长的凝视。 好好待她,今生,我放手。 他懂得,那眼神下的未竟之语。 难以言说,却更甚千言万语。 会的,他会用他的一切珍惜她,不负少爷君子襟怀。 过午,由外头回来,稍作梳洗便前往书斋,才推开门,一团小肉球迎面扑来,他迅速反应过来,张手搂抱住。 “小岁儿,你又胖了!”陆祈君皱皱眉,感觉抱起的重量又增加。爹是都喂她吃了什么,养得好肥。 陆岁君呵呵笑,不以为意。“哥哥,我的梅子糖呢?” “还吃,当心变小肥猪。” “要吃!”她很坚持地嘟嘴嚷道,自行朝他怀里探找,搜出一包甜糖。 他一脸伤脑筋的表情。“糟糕,既然被你发现,那就没办法了。” 小岁儿彻底被取悦,呵呵笑吃得好开心,也分哥哥吃了一颗,甜甜地搂靠在他肩颈。 爹总说,平安就是福,美不美是其次,健康就好,像盼儿就是太瘦了,纤细的腰身,风一吹就折了。 陆祈君偏头,对上案牍前托腮望住他俩的陆盼君。 “在想什么?”帐册不看,净瞧着他。 “只是想,你好疼岁儿。”她与他也曾经有过那等光阴,那时的她,也像岁儿,单纯、无顾忌地霸着他撒娇,她懂得他虽然嘴里嫌弃,可她和岁儿的要求,他总是会办到,不曾教她们失望过。 “吃味啊?”自怀里掏出一只银簪递去。“喏,别说我偏心。” 他给得随意,可陆盼君从那细致的雕工、缀上无瑕明珠,心知必然价值不菲。 他送她的每一样东西,从来都没有随便过。 她心知,了然地浅笑。“谢谢哥哥。” “你就为了这个不开心?” 她微愕。 只那么一眼,哥哥便看出她不开心? “姊姊是在想未来姊夫啦!”吃得一嘴甜腻的小岁儿,顺口说了|奇-_-书^_^网|出来。 “岁儿!”心事全教人给泄光了。 是吗?陆武不过离开半月余,她便坐立难安了? “这么离不开他?” “也……不是那样啦……”她羞喃,小小声补充。“只是……不太适应……” 以往身边总是有他,突然回过头见不着那道身影,那落了空的感受,总难免……惆怅。 盼儿真的很爱这男人。 陆祈君静静凝视她,分不清心头是酸楚抑或欣慰。 这不就是他要的吗?一直以来,只想留住她的笑,她幸福,他也就……无憾了。 他点头,逸出笑。“会的,要不了多久,你们便能长相厮守,哥哥会帮你。”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为她留住。 这是他的承诺,终其一生,为她全力留住幸福。 只是,这道承诺,却在两日后,尽数摧毁。 他收到官府快马传来的公文,所有人在回程途中遭逢不测,不留活口。 这事——他怎么对盼儿启口? 收妥信函,他当机立断地交代:“这事先别说,我立刻前往了解情况,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也许……也许没那么糟的。 他当天便动身,前往地方官府了解案情,才知一夜投宿旅店,有人在茶水中下药,当晚,所有运货镖师无一幸免,大笔鉅款不翼而飞,管事行迹成谜,陆武——生死未卜。 只留下一截断臂。 心房沈闷难言,他不心疼财物,却害怕盼儿的泪。 回程途中,他一直想着,若盼儿知晓,会有多伤心欲绝,那男人是她寄托终身的倚靠,如今,他只还她一截断臂,如何向她交代? 他将此事禀明父亲,可谁也开不了口告知盼儿。 “所以,官府是以内贼结案?”陆君遥凝思。 “是。官府已发出公文,缉捕徐管事。” “管事确实可疑。”陆武行事谨慎,若非自己人,算计不了他。陆君遥审视儿子。“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爹,我现在心很乱——”缉凶破案,可交由官府处理,但盼儿呢?若陆武真有个不测,他怕……盼儿也难独活了…… “我当然知道你心乱。”只要扯上盼儿,他哪冷静得了。 每个人,终其一生有都那么一道碰不得的禁忌,而盼儿,便是他的伤、他的致命点。 “你要开不了口,爹去说吧——” “不,别说!”他急急阻挡。 陆君遥挑眉,会意后叹息。“祈儿,这事瞒不了的,她早晚要知道。” “我明白,可——”他真的很怕,盼儿若无法承受,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虽温驯,可对于坚持的事,却也烈性无比,抵了命去执着…… “祈儿,你太怯懦了。” 当年对盼儿的身世也是如此,他不试,又岂知她无法承受? 第6章 也或许,不能说怯懦,而是太爱那名女子,任何会伤害她的事,总于心不忍。他的狠,得建立在她的泪眼上,又怎决绝得了? “陆武终究是死了,你以为你能瞒多久?多拖一日,她承受的痛苦会更深,你——”他住了口,愣视门边伫立的身影,陆祈君回首,也傻了。 “盼儿……”她听见了吗? “哥哥,说的是真的?武哥——真的出事了?” 陆祈君哑然,怎么也无法应声。 “爹?”她转首,问另一个。 “……是。”也好,她知道了,那就谁也不必为难,她总要挨这一刀的。 她静静地,走上前,什么也不说,拿起桌上的官府判决公文,一字、一字逐一读下。 “盼儿……”陆祈君忧虑低唤。她反应太平静,平静得——令他害怕。 她盯着底下的县官印,朱泥红艳刺目得宛如他的血…… “盼——”张口欲言,她毫无预警地身子一软,在他慌乱伸出的臂膀中失去意识。 数日后,官府在旅店后山坡底,发现一具无名男尸,身中数刀,容貌尽毁,尸首不全。 消息传来,以为她会哭泣、崩溃,然而,出乎众人意料,总是依赖着父兄、陆武的她,这回却表现得无比坚强。 “哥哥,我要带他回来……” “好,哥哥帮你带他回来。”他毫不犹豫应诺。只是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成全,纵使,是她心爱男人的尸身。 “我要去!”她要亲自,接他回家。 她这模样,怎禁得起长途跋涉? 陆祈君心房痛不堪言,轻抚她微微恍惚的脸容。“盼儿,你乖,听哥哥哥的话,待在家中等着,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办到。” 后来,他亲自走了一趟济南,将陆武尸身运回。 她以未亡人身分,全程打理陆武的后事,没掉下一滴泪。 她抚着碑上的刻字,立碑人题字——妻,陆盼君。 办完了后事,她成日不言不语,空洞的眼眸,寻不着方向。 以往,回过身总有他静静守护,如今,望不着他的眼眸,已不知该望向何方。 每夜,一遍又一遍唤着他,却换不来一声回应。 一直以来,当她需要时,他一直都在身边,她的武哥,不会不理她,从没有一回,如此刻这般,对她的叫唤不闻不问—— 她,是真的失去他了吗? 至今,她仍无法接受,纵使亲手葬下了他的断臂,心底仍盼着他会回来。 抱着裁好的大红嫁衣,她还在等着他,回来完成他们的婚礼。 她这情形,看在陆祈君眼底,暗自忧心,无法言说。 她表现得太平静,就因为太平静,连情绪都压抑着不曾宣泄出来,他才更忧虑。 只有他明白,盼儿不是不哭,她是痛得流不出泪来了。 才一个月,她已经瘦了一大圈,他担心再这样下去,她会逼疯自己。 每一夜,当她坐在窗前,望着远方眺盼时,他便伫立树底,注视她终宵灯火未熄的房门,伴着她。 他懂得,她在盼那个男人回到她身边,张开怀抱怜惜她,而他盼的是她走出悲伤,重拾欢颜。 直到有一日,母亲主动前来,找他详谈。 “对于盼儿,你有何打算?” “打算?”他要打算什么? “你爹说,你时时站在盼儿门外,终宵不寐,难不成你打算就这样守一辈子?!” 行径遭人道破,他窘然别开眼。 “怎么?你以为无人知晓?”孟心芽笑叹。“孩子是我生、我养的,你们有多少心思,瞒得了我吗?你是怕盼儿想不开吧?” “……” 这痴情的傻儿子! 孟心芽摇头。“祈儿,放手去争取她吧!” 陆祈君不可思议,错愕地回视母亲。“娘!你在说什么!” 陆武才刚过世,尸骨未寒,谁有心思想那些!何况,盼儿视他如兄,他若这么做,岂不真要逼死她? “为何不可?当初,你不是说想娶盼儿吗?就因为盼儿与陆武两心相许,我们得成全盼儿,但他俩无缘,你退让了这么些年,也够了,你的委屈娘不是不清楚,为了护她,你苦全自个儿吞,要真这么放不下她,那就别再错过她,自个儿好好守护她,给她最安稳的依靠,这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这傻儿子,总是远远守着,怎么就没想过去争取,自己给她幸福、给她笑容呢? 陆武未出事前,盼儿出阁在即,有一夜曾经前来,娘儿俩谈了好多话,盼儿跪地叩谢养育之后,说得那么诚挚,她便知晓,盼儿对自己的身世是了然于心了。 既是如此,祈儿还顾忌什么呢? 她心疼苦苦压抑的儿子,也怜惜姻缘坎坷的女儿,若是能将盼儿交给他,由祈儿护她一生,她真的很放心。 “陆武是不在了,将她交给别人,你甘心吗?你对盼儿的付出,不比任何人少,你真愿意这一辈子,盼儿都不明了你为她做的一切?祈儿,你可以带着你的真心,去抚平她的伤,等候多久都可以,就是别再闷不吭声。若看着她再次属于另一个人,我不信你受得住——” “娘,别说了!”他心乱如麻,起身退到窗边,逃避话题。 孟心芽望着儿子的背影,轻叹。“好,我不说,但这些话,你得放在心里好自斟酌。这世上,最懂盼儿的人,除却陆武就只有你了,真要她幸福,没有人会比你更疼她,与其将她的未来交到外人手中,我和你爹更希望那人是你。” 正因为疼惜女儿,她懂得盼儿的未来在哪里。 要嫁盼儿,她不愁没人要,可那些人看上的究竟是她的美貌,还是她身后的陆氏庞大家业? 自幼以来,盼儿的声名从由不得自个儿作主,背负着私生儿、孽种、乱伦、至今婚前夫婿骤逝的克夫污名,谁愿善待?谁能懂她? 她什么都没做,却早已声名狼藉、贞洁无存,这样的盼儿,也唯有祈儿懂她、怜她、惜她,识得她的美好了。 娘亲走了,留下的句句话语,却在他心头激起滔天巨浪。 第四章 可以吗?他真的可以放手争取吗? 早认了命,看清他与盼儿今生无缘,可却在他说服自己放手看破时,上天峰回路转,给了每个人如此大的变故与冲击…… 他该怎么做?盼儿的未来又在何处? 他也迷惘了—— “陆少爷,你心情似乎欠佳?” “嗯?”他回神,连连致歉。“是有些事心烦,失礼了。” 在谈生意时恍神,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他暗暗警惕,要自己收摄心神。 那孙氏少东拍了他臂膀一记,爽朗大笑。“都来到这地方,就放轻松点儿,别那么严肃,瞧,你身边美人可哀怨着!” 陆祈君暗暗苦笑。 这孙氏少东家,人精明、能力强、做起生意也有一套,与他合作绝不吃亏,两人私底下也略有交情,可——唯一缺点就坏在人颇风流,每回谈生意非得上一趟花楼不可。 “孙当家,你知这非陆某所好。” “知知知!”全京城谁不知陆家少主清高正派,不好女色。“人不风流枉少年,逢场作戏又有何妨?” 逢场……作戏吗? 他偏头,认真凝视身侧被他冷落了一晚的青楼女子。 为何他从没想过放纵呢?自有记忆以来,眼中就只看得见那名女子,纵使进了勾栏院,也没动过念,莺莺燕燕不曾入眼,甚至是她属于别人了,亦不曾。 “孙当家,您有过属意的女子吗?”懂得那一思及便心口疼痛,容不下其他的感受吗? “有啊,怎么没有,我家那婆娘可罗嗦了。”才会出来便想寻个轻松快活。 是了,孙当家也成亲有好些年了。“那,您不觉得对不住嫂夫人吗?” 孙当家大笑,一副“你说什么傻话”的表情。“男人在外头,有些个事情是女人管不得,也过问不了的。” 回到了家,他是个丈夫,对妻子全心专宠,千依百顺,离了家,几段露水姻缘免不了,心里总还记得家里有个人等着,这便成了。成大事者,谁不是这样呢? “是吗?”陆祈君把玩杯盏凝思。身与心,能如此两分? “你心里头也有人吧?”都说陆祈君坐怀不乱,几回下来,可真见识到了。 他回视,不承认,亦不反驳。 孙当家了然地勾唇。“世上没有真不好女色的男子,只有无力为之,想碰也碰不得,再不便是入了魔,情痴到底,再也要不了别人的男子。” 他,入了情魔吗? 手执酒杯一饮而尽,探手将身侧女子搂入怀中,俯首吮住红唇。 不对,气味不对,拥抱感觉不对,唇间滋味,也不对。 眼儿不够大,眉儿弯弯是精心妆点而来,太过精致,胭脂太红,不是粉透的自然色泽,笑时没有浅浅的梨涡…… 他定定凝视,推开她。 他做不到,怎么也激不起涟漪—— “你太清醒。”孙少东执杯,笑道:“敬你,情痴。” 陆祈君苦苦一笑,回敬他,一饮而尽。 “若是如此,倒还不如去寻那教你入了情魔的佳人。” 这是第二回,有人对他说了相似话语。 凝思着孙少东之言,回到府里,见着迎面而来的婢女,他招手唤来。“小姐今儿个还好吗?” 婢女摇摇头,叹气。 他看了眼自她房中端出的膳食,冷却的饭菜,几乎未曾动用。 第7章 他挥手遣退婢女,直接往她房里去。 “盼儿,歇息了吗?”房内灯火未熄,他试着推开虚掩的门扉,缓步上前。 她睡了。 轻轻坐在床沿,凝视她许久许久——他低叹,伸手轻轻划去她眼角那抹残泪。 “武哥……”她喃喃梦呓,睡梦中不自觉抓住他腕心,贴靠着,挽住怜惜。 她就连睡了,都会哭泣,想着、念着的,依然是那个人,这要他如何说得出口? 盼儿心底,没有他。 欲抽手退开,她泪水落得急,揪握着,无助喃唤。“武哥……” 狠不下心,抽不了手,他挫败投降。 “你究竟要我如何?” 俯身,额心抵着螓首,他悄悄窃了吻,心痛低喃。 他是太清醒了啊,清醒到——始终知晓,吻着谁、抱着谁,无法麻木。 上一回,这么抱着她,似乎是好久远的事了—— 她十三岁那年,生了病,发着高烧,梦里都还不忘喃喃痛骂:“哥哥讨厌……” 他是在那一夜,情难自抑,吻了她。 是头一回,也是唯一仅有的一回。悄悄藏在心底,只属于他一人的酸楚温存。 那时,她还记得有他,就算是气恼、不谅解、痛骂他,总有他一席之地,而今,她眼里、心底,皆无他立足之处了…… 陆祈君想了很久,为了不让盼儿一直沈浸在悲伤中无法挣脱,他想找些事让她分散注意力,忙一点或许是好的。 捧了帐本来到她房里,见她轻捧着陆武牌位,依依难舍地轻抚,而后叹息着放入布巾子里,收起置入柜中。 “你做什么?” 他走进房里,来回看了木柜子,再打量她神情。 若她这举动是代表已放下陆武,不再回顾,那他会很欣慰,可她眼底分明依恋不舍。 忘不了,为何要强迫自己收起陆武灵位? “我想……这样不太好,我毕竟没嫁武哥……”就是嫁了,也不该将牌位供奉在娘家。 “你很想为陆武尽一份心意,不是吗?” “可……会被外人笑话……”头一个月,她太过悲伤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做些不得体的事或者能被谅解,可武哥七七已过,总不能再故作无知,家人个个健在,无端端服丧,总是晦气,家人不说,她也该明白。 陆祈君立刻懂了,二话不说将陆武牌位取出,放回原处,拈起妆台前的白花替她簪回发上。“你想以未亡人身分为他服丧便去做,无须想太多。” 白花、素服、灵位,都无妨,只要那能让她好过些,他不在乎外人说什么。 “可是哥哥,这太晦气,会被人……” “你管别人要笑话什么,咱们家几时还怕人说了?你心里头舒坦便成。” 陆盼君愣愣瞧他,甫张口,喉间一哽,泪水滑落。“哥哥……谢谢……” “傻盼儿!”他心头怜惜,张臂揽住,拍抚她纤弱的肩背。“想做什么就去做,天大的事有哥哥担待,知道吗?” “嗯。”她不住地点头,在他怀中落泪。 “好了,眼泪擦擦,过来吃点东西。”一转身,见着桌上的食物,他沈下脸,拉开房门。“来人,婵儿!” 不一会儿,盼儿的贴身婢女急匆匆跑来,恭敬一福。“大少爷。” 陆祈君冷着脸,问道:“你伺候小姐多久了?” “回少爷,三年了。” “很好。那小姐不爱吃粥,打小就不爱,你知道吗?” 婢女顿时一阵心虚。“知、知道。” “小姐不吃鹅肝,你知道吗?” “知……道。” “小姐讨厌羊肉腥味,你知道吗!” “知……知……”少爷脸色愈发阴沈,婢女胆寒得发不出声。 “很好!既然都知道,那这一桌子菜是怎么回事?” “她……小姐……也不吃……”因为这阵子,常是满盘菜肴端来,又满盘端了出去,所以她就偷了点小懒,从主爷那儿备的食材分了些来…… “小姐不吃,你就可以随便弄弄吗?”陆祈君大为震怒。“去帐房领了月俸,明儿起你不用来了。” “少爷……我下回不敢了……” “别……哥哥,这只是小事。”连陆盼君都吓傻了。哥哥对待下人向来宽厚,性情极佳,也没见他动这么大的怒气过,他是怎么了? “这是小事吗?”备错膳食是小事,随意打发又是另一回事,这样的漫不经心,意味着他们压根儿便瞧轻了她! 他不需要一个不够恭谨的人留下来侍候盼儿。 “少爷……” “出去!”旋即又唤回婢女。“等等!这一桌子菜也收下去!” 满盘山珍海味,入不了口,又有何用! 那一日,陆祈君发了好大的脾气,召集所有婢仆,说了那么几句—— 二小姐,永远是这个家的主子,嫁与不嫁,都是。 外头怎么议论她,他管不着,但在这个家里,主子想做什么,还论不到下人议论她。 记不住这句话的,现在就可以离开陆家。 留下来的,就得将主子放在心上,谨谨慎慎伺候着,再要轻慢了她,绝不轻饶。 岁儿也被吓着了,跑来告诉她,哥哥在大厅里好生气。 陆盼君忧虑地去找父亲,想要他阻止哥哥,怕他在盛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 陆君遥反而笑笑地安抚她。“他在杀鸡儆猴。”并不会真做什么不理智事儿。 儿子是他教出来的,岂会不懂他的用心? 他应是也察觉到府里头下人对盼儿态度懒散了吧?一个身分不明的弃儿、嫁也嫁不出去的女人,下人们多少有那么几分轻视,背后议论她未嫁便替人守丧,多厚颜,又多晦气。 于是他藉由这事儿杀一儆百,如此一来,往后谁还敢再轻慢了盼儿?谁还敢再说长道短论她是非? 祈儿……这招使得好。 终究是长大了,思虑成熟了,不会再用逃避来保护心爱的人儿了。陆君遥颇感欣慰。 坐在案牍前,翻阅盼儿送来的帐本,抬眸一瞥。 “坐啊,别净站那儿。” 稍晚,福伯送来她打小便爱吃的栗子糕,留意到她也吃了两块。 这几日,她心情似乎平复许多,胃口也好些了。 送去给她的帐本,也全打理得条条分明。 这就是盼儿,无论自身如何,父兄交代的事,总会打点得妥妥贴贴,不教他们失望。 陆祈君合上帐本,望见福伯手中的拜帖,简直想呻吟了。 “福伯,你是见不得我日子太好过吗?” “怎么了?”盼儿不解。 “孙氏少东的邀帖。”福伯颇乐地公布答案,将帖子摊开凑到她面前。 “迎翠楼……”她喃念。“哥哥不爱上花楼?” “不爱。”他也不懂,谈生意客栈、茶楼不成吗?非得上花楼? 真怪,他们家的男子,从爹爹到哥哥,都不爱上花街柳巷呢。 她听说,男人们最爱上那儿寻欢作乐,一掷千金醉卧美人膝,可爹爹不爱,因为心里头有娘,千万佳丽尽成庸脂俗粉,那哥哥呢? “哥哥心里有人吗?” 陆祈君回眸,定定凝视她。“那你呢?将来有何打算?” “少爷!”福伯使眼神暗示。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他不予理会,仍是问:“陆武不在了,你总要为自个儿盘算,难不成就这么为他守下去?”盼儿没那么脆弱,该谈的,何必刻意回避。 陆盼君垂眸,静默了许久,轻声问:“不能这样吗?” 他被问住了。盼儿真打算终身不嫁了?! “你……爱他若此……”他涩涩地道。这一生,真再也容不下别人了吗? “我不嫁,会让陆家被笑,可是我想,哥哥不会介意吧?就算我一辈子赖在陆家终老,哥哥都会照顾我……”是哥哥,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别管别人怎么说,这就是她想做的。 “盼儿,你何必那么死心眼?天下之大,除了陆武难道就没别人了吗?总有个人——”声音弱了下来,终至沈默。 天下之大,他不也死死认定那么一个,再也容不下其他?自己做不到,又哪来的脸说服她…… “我懂了……”他扯唇,低低地笑。“就依你吧。” 他起身,走出书斋。 当真……无法取代吗? 他一再自问。 “你心情——看起来更糟了。”孙少东明白指出。 陆祈君扯出一抹涩然的笑。在盼儿面前,总要强自撑持,故作无谓,好累。出了家门,已不想再掩饰。 “没去寻那佳人?” “有。”眺看窗外,眸光萧索。“她说,她再也不要别人了。” 这是她要的,宁可一生绝了情爱,凭吊那最初、也唯一的那个人。 她与他,竟是同样的心情…… 他还能说什么? “那真遗憾,敬你,失意人。” 陆祈君举杯回应,一饮而尽。 “今晚,我想留下。”他突如其来地说了这么一句。 孙少东颇意外地挑眉。这倒是头一遭。 “怎么,想放纵?”摇摇头。“我说过,你太清醒,办不到的。” “那就醉醉看。”何妨?不是没为她醉过,他太累,不想再强自撑持。 身畔这名女子眉儿弯弯,笑起来竟有几分神似盼儿。 他伸手,抚触那教他情牵的相似脸容,眷眷恋恋。“可以吗?” 女子微讶,娇笑道:“当然。” 第8章 身处青楼,被狎玩轻慢惯了,竟头一回有人尊重询问一声——可以吗? 她不是盼儿,那主动碰触的手,太轻佻。 他闭了下眼,再灌上一口烈酒。 无可取代的感觉,太苦。这一夜,他想忘了她。 他醉了,很醉。 孙少东支着下颚,有趣地瞧着他。 “盼儿……”轻不可闻的呢喃逸出唇畔,醉卧美人怀里,吻着、抱着,不去想掌下碰触的,只是一名陌生女子。 原来,他心头那人,是他家妹子吗?难怪要醉。 “你怎么说?”反问他身侧那被当了一夜替身的女子。要嘛,将他带进房,继续当替身,要嘛送他回去。 女子苦笑。“送他回去吧!” 没见过这等痴情种,醉了都还念念不忘,一整夜喊着那人的名。 了解! 孙某人点头,示意随从搀起他,送回陆府。 陆盼君正看完帐本走出书斋,路上遇见喝了个烂醉正要搀回房里去的陆祈君,轻蹙秀眉。“哥哥怎么醉成这样?” 她便是陆家二小姐? 欲走的孙家主爷缓下步子,多瞧了她一眼。 眉儿秀气,眼儿清亮,五官秀致,果真是美人胚,难怪有人要倾心得难以自拔。 只不过——这对兄妹一点都不像。 “你真是陆家子孙吗?”他颇富兴味地问,想起了城里流传多年,版本多不胜数的流言蜚语。 这人好没礼貌。 陆盼君不悦地皱眉。八卦人人好奇,可还不曾有人当着她的面直言不讳问过,让她有被冒犯之感。 她不作回应,关切地伸手稳住踉跄的陆祈君。“哥哥,你还好吗?” 他深蹙眉心的痛苦模样,让她对那人的反感直往上攀升。 孙家主爷倒也晓得自个儿不受欢迎,挥了挥手遣退侍从,少了帮助,陆盼君没防备地踉跄退了两步,差点被兄长沉重的身躯压倒在地。 她吃力地撑住陆祈君的重量,矜淡却不失礼地道:“多谢您送家兄回来,晚了,请恕招待不周,您请自便。” 下逐客令了呢,似乎动怒了。 原来小女子也不似外貌那般柔驯,她是有脾气的。 “我很讨人厌吗?”他偏不识相,挑明了问。 转身将兄长扶往寝房的步子一顿,她回道:“我哥哥不爱上花楼。” 不做这生意,陆家不会垮,宁可少赚几两银子,也不愿他时时陪人上勾栏院喝花酒,弄坏了身子。 原来如此。 他还道自个儿是哪里惹了她,原来是心疼兄长来着。 他挑眉,有趣地笑了。“害他喝得烂醉的人,可不是我。”这冤情绝对要洗刷。 她显然没听进耳,他于是好人做到底,对着走远的身影补上几句:“他说了一夜的痴言醉语,你若有兴趣,不妨听听。” 小心翼翼将陆祈君搀回房里头,他步伐一个不稳,连着她一道摔进床里。 好痛。 她撞着床板,推了推压在她身上的沉重身躯。“哥哥,你起来。” 他难受地哼吟了声,翻身倒向另一方。 满嘴的酒气……他究竟是喝了多少? 陆盼君揉着摔疼的肩,起身倒了杯茶水让他醒醒脑,但他不喝,手一挥,不慎打翻,弄得满身湿。 她赶紧拧来巾子替他擦拭,也顺道替他宽衣,脱下湿透的外袍。 “走……开……”他皱眉推拒,不爱别人碰触他。那人、那人不会如此轻佻…… 撑开眼皮,醉眼迷蒙中,对上她的眼。 是够醉了吧?竟觉得——眼前女子好美,像极了、像极了她…… 一反手,抓牢了她,便再也不肯放。 好痛苦……你知道吗?日日看着你,却必须苦苦压抑,不能碰触,不能靠近,不能告诉你……我爱你…… 我活该,是我先放弃的,放弃与你牵手白头,怨不得人,可,谁来给我一个挽救的机会?如果一切重来,我不会再笨得让你爱上别人…… 来不及了对不对?你只要他,再也容不下我…… “哥哥!”她吓坏了,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索吻吓得动弹不得,好半晌才想起要挣扎。 “别这样!”被困锁于他怀抱,听不清楚他喃喃自言了什么,那微哑的音律却听得出极压抑痛苦。 他力道大得吓人,她挣不开,疼痛地拧眉。他激越地拥抱、索求,过重的吮吻力道令她颈际隐隐生疼。压抑了太多年,一旦释放,便再也无可收拾,几乎要揉碎了她地纠缠,心房那空了多年的渴望,怎么也填不满,饥渴贪婪地索求、再索求,啜饮那连梦中都折磨着他的甜美滋味—— “哥哥,不可以——”她心慌意乱,从没见过那样的哥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衣衫不整被他压在身下,她逃不开,赤裸裸欲焰压迫着…… 他真的要侵犯她!她害怕地喊:“你清醒一点!我是盼儿呀!” “盼儿——”他止住动作,神情略略恍惚。 他听进去了吗?陆盼君松了一口气,才卸下防备,身下撕裂般的痛楚,毫不留情地袭来。 好痛! 但更痛的,是心。 她瞪大着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泪水跌出眼眶,她咬着唇,不肯发出声。 好陌生…… 这人,真是她的哥哥吗?为何如此陌生? 止不住的泪痕,一道又一道,模糊了视线,她几乎要看不清他。她的哥哥,怎么可能这样侵犯她、伤害她,不会的—— 第五章 好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 盯着床顶,空洞的眼眸已流下出泪。时间又过去多久,她记不得了,痛楚已然麻木。 如果只是梦,醒来他就还是那个最疼她、保护她的好哥哥,不曾做出伤害她的事;如果只是梦,醒来后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也未曾失去贞洁—— 伸手推开压在她身上沈睡的男人,她翻身狼狈地跌下床,撞疼了身子,但她顾不得许多,拢起凌乱的衣衫,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回到寝房,看见案上供奉的牌位,再也止不住泪水,跌坐地面,任心绪溃堤。 她不敢惊动别人,只能死死咬住掌背,无声痛哭。 一直以来,最维护她的,除了陆武,就是哥哥了,她一不开心,不必说他就知道,然后很生气地替她讨回公道,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可是、可是……这一回伤害她的人是哥哥,而且伤得比谁都重,她不知道还能找谁说…… 如果连哥哥都不能再信赖,她真的不知道她还能相信谁。 闭上眼睛,环抱住自己,只觉好孤单、好无助。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人,能让她信任倚靠…… 头好痛…… 陆祈君按着额际,意识回笼前,痛楚毫不留情地钻入脑袋,他呻吟了声,睁开眼,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昨日……他记得人是在迎翠楼,心绪太乱,当时多想狂醉放纵一场,后来的记忆愈来愈模糊,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是何时回到家中。 真是喝多了。 他撑起身子,掀被欲下床,瞧见自个儿衣衫不整的景况,迅速又将锦被掩回身上。 他……难不成当真…… 身上纵情过后的铁证假不了,只因那女子神韵有几分神似盼儿,勾起长年压抑、那渴望得几近疼痛的情潮冀求…… 他竟让自己喝得烂醉,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寻求放纵与慰藉,陆祈君,你好荒唐! 他拧眉,深深懊悔、自厌。 留意到被褥上几处不明显的红渍,他凝思,昨夜是否太过粗狂,伤着人家了?晚点得去赔个罪…… 他起身梳洗沐浴,打理好自己后,先到书斋去。盼儿已将帐目整理好放在桌上,他大致翻阅,在心中拟妥今天该巡查的几间商铺,走出书斋时,新来的婢女端着早膳经过,他顺口叫住,瞥了眼盘中膳食,都是盼儿爱吃的。 “送去给小姐吗?她没出来用膳?”这新换的婢女聪明俐伶,谨慎心细,所以他才放心由她来伺候盼儿。 在陆家,每个人忙什么不论,唯有早膳是得一起用,谈谈家常琐事,这也是全家人一日当中唯一能聚在一起的时刻。 他今儿个睡迟了,难道盼儿也没出房门? 婢女回道:“小姐把自个儿关在房里,给她送早膳也不开门呢,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点点头,接过早膳。“我来,你去忙吧。” 往盼儿寝房走去,轻敲两下房门,没有回应,于是他再敲两下。“盼儿,是哥哥。” 蜷卧在床内的陆盼君,听见他的声音,不觉将被子抓得更紧。 “盼儿,我进去喽!” “不要!”她不假思索喊出声,惊慌得更加缩进床内。 她没有办法见他,至少此刻不行,她会想起他对她做的那些事…… 泪水再次滚落枕间,微颤的身子埋进被褥中。 “盼儿?”她声音微哑,是不舒服吗? 前些时候,见她心情已平复许多,还是谁又说了什么令她难受了? “盼儿,你若身子不适要说出来,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听到没有?” “你走开!”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在做了这么可恶的事之后,还若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无其事到她面前嘘寒问暖?她好气! 还能吼他,身于没什么大碍,那应该就是心情不好了。 她口气并不好,陆祈君不是木头人,自然察觉得到。 其实女孩儿偶尔撒撒泼、任性些反而是好的,盼儿就是自小太乖巧了,总是替人着想,懂事得教人心疼,学不会如何发泄情绪。 第9章 他没与她的坏脾气计较,温声道:“那我走了,你有心事,找娘或小岁儿说说都可以,别老闷在心底。” 步伐声渐轻,确认他走远了,她这才将脸埋进枕间、闷闷地、无声地哭,直要哭断了气。 她好气哥哥,气他毁掉她心目中那个温雅又君子风范的哥哥,气他毁掉她对他全心的崇拜、信赖,气他、气他……为什么要对她做那种事…… 她往后……该怎么办? 盼儿生了一场大病。 这病来势汹汹,把全家人都给吓坏了。 她梦中不断落泪,呓语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体热退了又烧,烧了又退,从没见过她如此,连小岁儿都吓哭了,害怕地问他:“哥哥,姊姊会不会死?” “不会,绝对不会。”陆祈君坚定保证。她会活得比他更久,他绝不会让她有事! 他日以继夜,不敢合眼地看顾着,爹娘日日前来采视,总问她病情有无好转,小岁儿时时爬上床,趴在她身上直勾勾地瞧着,就怕她忘了呼吸。 “小岁儿,你会把姊姊压扁,就叫你别嘴馋吃那么胖,偏不听。”有时她看着昏睡的姊姊,嘴儿瘪得快哭了,他会出声逗两句。 “要抱!”很坚持地四肢缠抱着,就是不走。 小岁儿真的很爱姊姊。他微笑,摸了摸小妹的头。 盼儿若知道妹妹如此爱她,一定很高兴。她有一群好爱她、好关心她的亲人,不会再觉得自己是孤单的了。 “姊姊你醒来嘛,我不吃杏花糕了,给你吃啦!”吸吸快流下的鼻涕,好忏悔多吃了两块糕,她记得姊姊也好爱的。 “原来买给姊姊的杏花糕是你偷吃的!”明明就多买了一份,陆祈君仍是佯怒地捏捏小妹鼻子,作势要往小肚子袭击。“难怪这颗球怎么也消不了气!” 陆岁君赶紧爬向床的内侧躲避攻击。 每次哥哥罚她,她都会躲到姊姊身后,姊姊会护着她,替她求情,然后哥哥就舍不得罚了。 哼哼,她知道喔,哥哥其实比较疼姊姊,姊姊说什么他每次都说好,不过没关系,反正姊姊比较疼她。 陆祈君探手往里头抓,岁儿东躲西闪,他半个身子一倾,跌在盼儿身上,被压着的人儿逸出低低的呻吟,极为细微,但那几乎就在耳边的声响他听见了,停住动作,屏息瞧着她。 于是,陆盼君一睁开眼眸,瞧见的便是他近在咫尺的脸容。 在意会到自个儿的动作前,她已一掌甩去,惊慌地推开他,往床内缩。 无端端挨了一掌,陆祈君错愕不已。 病中的她,并无多大力道,他甚至不觉得痛,可……她为何打他?又为何满脸惊惧? “盼儿?”她病糊涂了吗? “姊姊——”见他醒来的岁儿好开心,扑上前想抱,又不敢,也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你为什么要打哥哥?” 岁儿代他问出心中疑惑,他也想知道她为何打他? “他……压、压在……”她微慌,在他几欲穿透的注视下,无处可躲。 小岁儿立刻双手护住颊。惨了,她压比哥哥还多次,要被打几下啊? “我、我不重喔……”很心虚地为自己辩解。哥哥比较重,把姊姊压痛了才会被打啦! 她左看看再右瞧瞧,姊姊低着头不说话,哥哥盯着人也不说话,她想起姊姊醒来该喝药了,跳下床端来药汁。 “姊姊快喝,病才会好,药苦苦不怕,我去叫莲儿拿杏花糕——” “岁儿别走!”她连忙伸手,紧抱住妹子不放。 别走,别在这时把她一个人留在他身边—— 岁儿歪着头想了一下。“那我喂姊姊喝药。姊姊生病的时候,都是哥哥在喂的喔,他都不让莲儿喂,嫌人家粗手粗脚,汤药太冷太热都不行,也不让我喂,说我喂得到处都是!人家哪有,明明只有几滴而已呀!你昏睡的时候,我和哥哥都很担心你喔,你都不醒,害人家好害怕,哥哥都不敢睡觉,也不走,一直一直陪你,饭都吃少少的……” 岁儿一讲便是一长串,小雀儿似的嘴停不下来,她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偷瞧他一眼。 他瘦了不少,脸色好憔悴。他很担心她吗? 小时候,她每回生病哭闹,他会陪在她身边,直到病愈前不离开床前一步,耐心哄她、喂她吃药,她总是傻气地说,他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不记得是几时开始,变得没有安全感。或许是得知身世之后吧,有时觉得好孤单,病弱时便格外害怕,感觉到哥哥的担忧,心里就好暖好暖,也只有在这时,才敢放纵自己闹点小脾气,感受他的包容与宠爱。 他,还是那个比谁都疼她,为了护她不惜与天下人对立的好哥哥吗?她已经不懂,也分辨不出来了…… 盼儿在躲他。 眼神躲着他,独处时避着他,有他在,说没两句话便急着要走……陆祈君再迟钝,也能发现她不对劲。 似乎,自从她大病一场之后,就是这样了。 她十三岁那年大病一场,醒来后渐渐将目光停留在陆武身上,时日一久,眼底再也没有他。十八岁时莫名地又大病一场,醒来后给了他一巴掌,什么也没解释,却开始躲着他。 有时,他觉得盼儿在怕他。 怕?他用甩头,抹去那道荒唐的想法。 可只是端个篸茶到她房里,指尖不经意碰触,她便惊吓得打翻了碗,这又该如何解释? 还有一日,娘要病愈后的她到庙里去上香求个平安,叫他陪着她去,她当下便尖锐回绝:“我不要!”把娘都给傻住了。 他不是傻瓜,总能察觉她的疏离与排拒。 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夕之间成了瘟疫似的,惹人嫌恶极了。 就连小岁儿都察觉到了,偷偷跑来问:“哥哥做错事,惹姊姊讨厌了吗?” 他也想知道,他是做错了什么事?为何盼儿一夕间视他如陌路? “姊姊,你太过分了!”岁儿拉来椅凳站上去,个头与她齐高,气势十足地擦着腰指责。 靠窗而立时陆盼君回眸,不清楚自个儿是哪里得罪了妹妹。 “对不起,姊姊哪里对你不好吗?” “你对哥哥不好!” 提及那名儿,她垂眸,别开头。 “你看你看,就是这样。哥哥哪里对你不好,你要讨厌他?” “岁儿,你不懂……”一向最疼爱的妹妹,对她露出那种指控的眼神,令她难受极了,满腹委屈,却说不出口。 “我懂。”跳下椅子,岁儿端来药膳塞到她左手。“这是哥哥炖的,亲自看着火候两个时辰,怕仆人粗心熬过头,失了滋补药性。” 再跑跑跑,端来糕饼塞到她右手。“城西的杏花糕,要走好久才买得到,我每次都要缠好久哥哥才肯买给我。因为你也喜欢吃,他一个人默默到那么远的地方买回来。” 再跑开,她满屋子东拿些、西拿些。“西域贩子带来的象牙梳、珍珠坠子、发簪、胭脂水粉……”每念一项,便塞往她怀中,直到满满、满满,再也放不下。“这些都是哥哥送的,他对你那么好,你还要讨厌他!” 岁儿每说一项,便勾起那些温馨美好的记忆,泪雾模糊了眼眶,心房泛着难言的酸。 这些,都是哥哥的宠爱、哥哥的心意…… “哼,姊姊最坏了,我不要理你了啦!”岁儿转身要走开,被她拉住。 “别……岁儿,姊姊不是故意的,别不理我……” “我这样对你,你会难受,那你这样对哥哥,他就不会难受了吗?他不敢告诉你,说你会不好受,可是他很伤心、很伤心,常常一个人安静不说话,远远用很想哭的眼神看你,姊姊变坏了,对哥哥不好,我不喜欢变自私的姊姊。” 她……自私? 连岁儿都这么觉得吗? 她其实不恨他,也没存心要报复他,可是一时之间,要她如何面对他? 他醉了,记不得一切,可她记得啊,她没有办法当作没发生,至少现在还不能。 抵着花窗,她蹲下身,环抱住自己,无声落泪。 岁儿为难了。姊姊不理哥哥,哥哥看起来好可怜,可是不理人的姊姊,看起来也好可怜…… 想了一下,她终究还是上前,小小掌心轻拍姊姊。“姊姊不要哭啦……” 稍晚,小岁儿用闯祸的口气,跑来向陆祈君招认,她把姊姊惹哭了。 小岁儿看起来很自责,他摸摸妹妹的头,要她别担心,他会去看看。 “可是,姊姊会赶你出来。”孩童直言快语,说者无心,那句话却如利针狠狠扎进心窝。 终究仍是挂心着她,前往探视。 这些日子,她总坐在窗边,眼神好茫然、好茫然地看着远方,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却每每被她眼底的愁郁揪扯着心,夜夜无法安睡。 “不好喝吗?”他轻轻出了声。那盅药膳她拿许久了,动也没动,连他站在她身后都不晓得。 “啊!”一时受惊,食盅滑开掌心,碎了一地。 “别碰!”他及时拉住她欲捡拾的手,检视有无烫伤。 几乎是本能,她使劲挣开,惊惶退步,连撞着了木架子都不觉疼,水盆、木架子应声而倒,一室狼狈。 回神后,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他定定凝视她,她完全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气氛极静,沈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有那么可怕吗?可怕到让她吓破胆? 他想问,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要让她避如蛇蝎? 好半晌过去,他终究没问出口,默默地弯身捡拾瓷碗碎片,收拾满地的杂乱。 第10章 清理妥当后,他没再久留,只轻声说了句:“早点休息,我先出去了。” 她……很伤他的心吧? 在他转身之后,陆盼君悄悄抬头,那道融入夜色中的背影看起来好孤独、好落寞。 她咬唇,一瞬间对自己感到懊恼极了。 他是哥哥啊,一直以来待她恩深义重的哥哥,她怎么可以怕他? 娘说,是哥哥由狗儿口下救回她,免于冻死在飘雪的街巷,将她抱回陆家,给了她一段不一样的人生,这些年来极尽娇宠,对她的要求不曾拒绝过,总是怕她哭、怕她受委屈地保护着她…… 他只是……喝醉酒,不小心做错了事,并不是故意要伤害她,她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抹煞掉他对她的诸多付出与关爱? 她的命、她的人生、她的一切全都是他给的,要不是他,世上不会有陆盼君,这样的恩情,穷尽一生她都回报不完,今天不管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不该有第二句话,她这态度,一定让他很难受,她觉得自己好差劲…… “哥哥!”一个冲动,她追出房外,大声朝他喊道。 “嗯?”陆祈君停步,温声回应,眸底包容依旧。 就算她那么伤他的心,他仍丝毫都没有怪她…… 她蓦地一阵鼻酸,哽着声道:“我……没事,哥哥不要担心。” 小时候,他不让她跟,她追得急了、跌倒了,他回头来抱她,有时跌痛了,她会和他闹点小别扭,他嘴里虽骂她笨,但其实心里在责怪自己害她受伤,眉头皱得死紧,所以她总会说:“我没事了,哥哥不要担心。” 这句话,是撒娇,是求和,也代表原谅,要他别自责。 他会意地笑了,接下她释出的善意,眸光暖柔。“傻妹子!”他温声道:“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看着她进房,关好了门,他这才转身回自个儿寝房。 行经回廊,轻细的对话声不经意传入耳畔。 “你说这少爷和二小姐是不是怪暧昧的?” “他们打小感情好,形影不离惯了,要是好着好着,好到别处去,也不奇怪。” “这倒也是。都届适婚之龄也不成婚,成天和妹子厮混,这会儿陆武又不在了,说不准……” 声音渐远,他已听不分明。 这样的流言,一直以来都有,只要他与她一日未婚配,流言便断不了。 后来盼儿与陆武成了双,才逐渐不再有人拿他们说长道短。 是因为这个吗? 一心只想为陆武守节,那些流言困扰了她吗?这便是她近来反常的原因? 谣言对一名女子的贞洁伤害有多大,他是见识过的,千人所指、无病而死不正是如此吗?否则这些年他又何必苦苦压抑,与她疏远,避免闲言冷语伤及盼儿闺誉。 已届适婚之龄,他未婚,她未嫁,同处一个屋檐下,是招人非议了。 他敛眉,陷入沈思。 连日来昏昏欲睡,食欲不振,陆盼君心知有异,悄悄找了大夫诊脉,得到的结果教她顿时方寸大乱—— 她有喜了! 怎会?就那么一夜,竟然就…… 才刚决定要忘记那夜脱轨的意外,瞒住一辈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当回原本的好兄妹,可这么一来…… 她能说吗?哥哥那模样,压根儿就记不得那晚醉后之事了,可若不说,这事又岂瞒得住? 打胎的念头才刚浮现脑海,便立即被抹去。 这是陆家的孩子,怎么可以不要! 数代以来,陆家一直都是一脉单传,后来听爹谈起,说是祖父当年请人算过命,陆家富贵绵延数百年,可也因此折了福寿,人丁单薄,注定一脉单传至富贵终了。 腹中胎儿若是男孩,也许就是哥哥唯一的孩子了,一向人丁单薄的陆家,要个孩子都那么不容易,她岂能轻易舍去? 她抚抚肚腹。无论孩子怎么来的,她只知道,这是陆家的骨血,她得留。 流言甚嚣尘上,从暧昧到议论他俩之间有着不清不白的奸情,甚至传出盼儿夜里衣衫不整由他房里出来,连两人已珠胎暗结的说法都出来了…… 陆祈君多多少少听了些。陆武百日未过,这岂不教盼儿难堪? 思虑再思虑,最终仍是唤来管事。 “前些日子,媒婆要替哪家闺女作媒?” “啊?”少爷改变心意了? 回过神来,管事连忙抱来书斋角落堆放的几卷画像。“都在这儿了。” 他摊开头一幅卷轴,细细打量。这不成,眉宇精光外露,嫁进来八成斤斤计较,无法善待盼儿。换第二卷。 管事瞧他挑得认真,八成不是开玩笑,不解地问:“少爷……不是说再缓缓?” “府里近来发生太多事情,办桩喜事冲冲喜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说得真顺便。 这幅也不好,国舅之女,太骄纵,无法与盼儿好好相处。 再下一幅,武林世家,太强势,与盼儿合不来。 一幅幅地挑,一幅幅地摇头,最后摊开这一幅。 “梧桐巷洪家的女儿,书香世家,自小饱读四书,遵三从、守四德。”管事见他打量得久了,赶紧附加说明。 “这倒可以。”秀秀气气,温温婉婉的女子,无须太高贵的出身,乖巧良善即可,纵使盼儿一生待在陆家,那女子也会恪尽人媳之责,孝顺公婆、善待小姑,嫁了进来,不会教盼儿受委屈。 他收拢卷轴,递出。“就她吧,这事儿你负责办妥。” “是。”管事恭恭敬敬退下。 他这才沉沉一叹,抵靠桌缘,脸庞深埋掌心,不教任何人瞧见,那深沈苍凉的疲惫。 就这样了吧!成了家,阻绝一切流言蜚语,盼儿无需为难、千方百计地避他,他也全心对待那与他拜堂的女子,还了盼儿清白与宁静日子,确保她一生安安稳稳,这样……很好。 他努力说服自己。 将来,或许还是会有另一个人,教她接纳、教她爱恋,他会替她开心有了好归宿,若不,就一生待在陆家,他护她一世安稳。 门外细细声响引来他的注意,他迅速抬眸,不及闪避的身影僵立在门边。 “盼儿?”她几时来的?那神情不太对,他立即领悟—— “你在偷听?” “对、对、对不起……”她连忙致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来找你,不小心……”不小心听了几句,心里头乱了,无法出声,又无法走开。 “别慌,这没什么好不能听的。” “哥哥……要成亲?” “是啊,你不是一直很希望哥哥赶紧成家,让爹娘抱孙吗?你就快要有嫂子了。”他微笑告诉她,用笑,将苦涩掩抑。 “可、可……”未曾预期会如此,哥哥要成亲,有了自己的妻…… 这样一来,她要怎么说? “怎么啦?盼儿?”直觉当她的恍惚是身子不适,伸手便要往她额际探去—— 她微慌,连连退开数步,见他僵在半空中的手,才意会到自己做了什么。 “我……不是……对不起……”偷瞧一眼,哥哥收回手,表情没有不悦,只是唇畔那抹笑看起来不太像是笑,涩涩的。 “你找我什么事?” “我……不,没事。”她连忙否认。“晚了,我先回房。” “盼——”唤不住她,陆祈君倚在门边沈思。 盼儿真的很怪,她究竟——有何心事? 这道疑问,在数日后一家人用早膳之时,得到解答。 父子俩在早膳时商议提亲之事,原本他与芽儿并不很赞成儿子的做法,他心头明明还放不下盼儿,这一娶,会不会同时误了两个人? 但儿子的态度相当坚决,他要放下绝望的情感试着重新开始,当爹娘的又从何反对? 婚事决定得太突然,可转念一想,祈儿是个有担当的孩子,娶了人家便会善待,要真能如此,也未尝不可。 这些年祈儿心里头有多苦,他们是知晓的,原是以为,他要这样为盼儿蹉跎一生了,如今若能跳脱,愿意去看其他人,倒也是个出路。 “盼儿,你怎么了?”谈到一段落,陆君遥转头瞧了眼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的女儿。每谈起祈儿的婚事,她总是格外沈默。 哥哥要娶妻,她应该要比当事人还开心,抢着替他筹备喜房怎么布置、婚礼如何发落……为何她不见笑容? 要说那是心慌、占有、不舍得他去娶别人,又不尽然,而是……有那么几许茫然。 若不是心底对祈儿有情,又会是什么? 陆祈君审视她片刻,开口。“盼儿,我成亲,是让家里多个人疼你,不会影响你在家中的地位,她若容不得你,我亦不能容她。” 他想起,岁儿初生时,她有一阵子也是这么沈默。 他这是在承诺,陆家必有她容身之处。 “我懂的,哥哥。”无法解释,她低头猛扒饭。 也许是吃得太猛,她放下碗筷,捂着嘴,强压下不适。 “噎着了吗?”伸手要替她拍背,想起她这阵子的排拒,又缩回手,转而舀了半碗汤推向她。“要不要喝点热汤?” “我——恶!”汤里头的人篸味,教她反胃欲呕。陆祈君瞧情况不对劲,起身要去找大夫,被母亲拉住。 “娘?” 孟心芽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女儿,神情凝肃而沉重。陆盼君被瞧得心慌,垂着头没胆迎视。 “盼儿,你老实告诉娘,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哪样?陆祈君来回审视,母亲表情太严肃,话一说出口,盼儿立刻刷白了一张脸。 第11章 她面无血色,微微发颤的模样,他瞧着心头不舍,出面替她解围。“先吃饭好不好?有什么事吃饱再说——” “盼儿,告诉娘。”怀过两个孩子,她太清楚那症状,这已经不是盼儿头一回如此了。 “我……”头一点,声一哽,豆大的泪珠跌出眼眶。 “娘,你有话好好说,吓着盼儿了。”陆祈君握住桌下她微颤的手,无言传递着:别怕,天大的事哥哥扛。 “都有了身孕,怎不早说?”这么大的事,岂能瞒! 此话一出,陆君遥错愕,陆祈君更是僵硬得无法有任何动作。 孟心芽上前,心疼地揽抱住她。“傻孩子。”她一个人闷在心里,一定很苦,难怪这些日子心事重重。 “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他!”盼儿连想都不想,急道:“娘,我要留下孩子。” 孟心芽鼻酸,将女儿抱得更紧,好替她心痛。“陆武都不在了,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生下孩子,这一生真要毁了,你知道吗?” 难不成娘以为…… 不是的,她和武哥谨守礼教,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可现下这景况,怎么说?想说也说不清了。 哥哥压根儿不记得那一夜,她这一生又只有过武哥一个男人,还要别人怎么想? 她逼回泪,不作解释,坚定重复。“娘,我要生。” 无论代价多大,她要生。 她在陆家长大,她爱这个家,无论要她为陆家做什么,她都愿意,爹娘养育的恩、哥哥护卫的情,她穷尽一生都还不了…… 第六章 陆君遥想了一晚,枕边的妻子也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他们的心思都是一样的,他懂妻子,不用说也明白,他们必然都做了同样的打算,只是谁都没有说出口罢了。 天一亮,他立刻把一双儿女唤进房里来。 “祈儿,爹现在说的,你听清楚,一个字都别漏了。”他慎重其事开了口。 “爹请说。” “你,娶了盼儿,给她一个名分,让她好好生下孩子,照顾他们母子一辈子。” “好。”陆祈君眼也没眨,沈声应诺。“我明日便上洪家赔罪退婚。” 一旁的盼儿听傻了,急喊:“爹,这不可以——” “盼儿,这由不得你。”一直以来,从不对女儿命令什么,这是头一回,陆君遥强势作主。“在家从父,盼儿,你若还认自己是陆家的女儿,你的婚事,爹说了算。” 她哑口无言。 “可……哥哥不爱我,我也不爱哥哥,没有感情的婚姻会误了哥哥一生的。” 她不爱他…… 纵使明白,亲耳听着总是椎心刺骨。 陆祈君麻木地扯唇一笑。“我无所谓。” “可我不要!”她一急,喊了出来,没留意那瞬间,陆祈君眸光一黯。“爹,我不要嫁。” 陆君遥张口欲言,始终沈默着的妻子突然开了口。“君遥,你和祈儿先出去,我来与她谈。” 与妻子眸光流转相视,他点头。 父子俩走出房门,陆君遥轻问:“祈儿,你会怪爹吗?” 硬要他扛下这责任,着实于心有愧,为保护女儿,他已顾不得儿子的心情。 “不。纵使爹不说,我也会这么做。” 陆君遥沈叹,拍了拍儿子的肩。“难为你了,祈儿。” 他懂儿子此刻心有多痛。 爱了一辈子的女人,腹中怀着别人的骨肉,还得强抑苦楚娶她,眼睁睁看着她的人在身边,却想着另一个人,全心为着另一个人,明明祈儿已有心放下,却残忍地要他走不掉又爱不得。 可他还能怎么做?身为一名父亲,两边都是他的孩子,眼前,他只能选择先保护盼儿。 未婚产子,她还怎么做人?孩子将来又如何立足,她与孩子都需要一个名分,安安稳稳不被侵扰。而祈儿,他与盼儿还有长长的一生要过,成了夫妻,还能慢慢培养夫妻情分,盼儿的心不是铁打的,总能感受祈儿用情之深,或许有一天,她能淡忘陆武,接受祈儿。 除此之外,他没别的法子了! 而房内,盼儿急忙抓住母亲的手求助。“娘,你劝劝爹,别逼哥哥娶我,那对他并不公平——” “盼儿。”孟心芽轻轻打断。“你知道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吗?独自一人扛下所有,你会很苦的。” 这滋味她再清楚不过了,当年一人撑下怀孕、生子、持家的过程,夜里头孤单无肋,能向谁诉?想哭都不敢哭出声,这条路是自个儿选的,又无人可怨。 她是名正言顺的陆夫人,有名分都尚且如此,何况无名无分的盼儿,她会熬得比她更艰辛。 “我知道!可那也不能拿哥哥的幸福陪葬——” “盼儿,你有没有想过,你爹为何要这么做?护了女儿,却赔上儿子一生幸福,意义在哪?” 她答不上话来。 “那是因为,祈儿的人生未必没有希望。”孟心芽轻抚她茫然不解的脸庞,微微一笑。“想想这些年祈儿为你做的一切,想想他用什么样的心情在待你,你会有答案的。” 哥哥用什么样的心情在待她? 一直以来,总以为他们是兄妹,一辈子相互扶持,他们是最懂对方的人,不是如此吗? 她不懂,怎么也不明白,于是问了爹。 陆君遥静默了许久、许久—— “不愿赢的心情。”说得浅了,委屈祈儿,说得深了,她又如何能体会? 要他说,不过就这么几个字—— 不愿赢的心情。 纵使有赢的可能,得用她的泪来换,他便不愿。 可盼儿能懂吗? 尽管盼儿没点头,陆祈君终究还是退婚了,亲自上洪家赔罪致歉。对方父母气愤地掴了他一掌,打出生连父亲都没打过的陆祈君,不闪不避地受下了。 “一会儿要娶、一会儿不娶,你陆家财大气粗便可以如此戏要人吗?!退了婚我女儿往后还怎么做人!” 他受下所有指责,对洪家的要求照单全收。他们不要任何的金钱赔偿,书香世家重的是门风,因而他要跪地赔罪,以表忏悔,也昭示是他对不起洪家,非洪氏女有损妇德,还他女儿清白。 “对不住,洪姑娘,我有非守护不可的人,只得愧对于你。”他只说了这么几句。 盼儿得知此事,替他不值。洪家简直欺负人! 可他就是做了。 为了她,对人卑躬屈膝。 “哥哥真笨!”那么不合理的要求,为何要吞忍? 他却说:“这是我欠他们的。”若不如此,洪家小姐名声会因他而受损,女子闺誉有多重要他是清楚的,他为保盼儿的,总得给另一个人交代。 “可是……这好难堪……”往后全京城会如何笑话他?一向高高在上的尊贵少爷、天之骄子,几曾受过这等屈辱?他是为了她,才去承受那些的…… 他好傻,傻得她莫名感到心口微微刺痛。 “没事的,盼儿,过去就好了。”他笑笑安慰她。 怎么可能过得去!他为她做了多少,她怎么可能麻木无心,当作没这回事? 她再傻也不至于察觉不出,哥哥待她……有情。 “我嫁!”她冲动地脱口而出。“哥哥,我嫁。” 这是哥哥想要的,这是爹娘希望的,所以她嫁。 陆祈君倒茶的动作停住,回眸瞧她,而后浅浅一笑。“嗯。我会准备婚事。” 为避免盼儿肚子大了,惹人非议,婚期决定得匆促,一切从简。 拜堂之前,陆君遥召集陆氏宗亲,说明盼儿身世,将其由陆氏族谱除名。 数日后,两人成亲,入宗庙拜祖宗,失了陆家二小姐身分,却成为陆家媳妇。 多年下来,身世谣传纷纷杂杂,如今昭然以示,止了诸多流言,如今众人只知晓,她是陆家长媳。 洞房之夜,陆祈君曾问她:“会怪爹娘如是安排吗?” 他知道,她多以陆家女儿身分为荣,如今,所有人皆知她是毫无血缘的外姓人,要说不失落,他是决计不信的。 她摇摇头。这本就是事实,有何好怪? “我现在还是陆家人啊!” “嗯。”陆祈君安下心来。她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不过。“晚了,早点歇着。” 此话一出,察觉她身子微僵,连表情都不自然了,他心知她是在害怕什么。 她以为他会勉强她做不愿意之事吗? “盼儿,你不必怕我。成亲,是为了给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名分,其他一切不变,咱们仍是兄妹,不行夫妻之事。” “啊?”他的意思是…… 陆祈君温温一笑,替她取下凤冠,挑下床帐隔开两人,熄了烛火,在床边搁置的长榻上躺下。 “哥、哥哥……”一连串举动,教她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睡吧!我说过,无论发生任何事,哥哥都会保护你。”黑暗中,传来他这么几句话。 是,他是说过这些话,可她没料到,他会这么做。 她以为,他娶她是因为要她,而他明明能得到,却不愿夺取。 他娶她,从来都不为一己私欲…… 这一刻,她似乎有些懂了,爹说的那句“不愿赢的心情”…… 成了夫妻,只是名义上的,私底下陆祈君仍待她如妹,不曾踰矩,连少之又少的肢体碰触都极为自制。 成亲月余,她发现了这一点。 他仍睡在床边那张长榻上,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她曾说:“哥哥,你……可以上来睡。” 第12章 夜里天冷,他会着凉的。 他静静凝视她半晌,笑着轻轻摇头。 眼神不够坚定,她心底仍然无他,他不能。 这天用过晚膳回房,与她闲话家常了几句,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目光专注打量了她一会儿,他皱趄眉头。“盼儿,过来。” 她倒了杯亲自泡的茶水,端了过去。 陆祈君接了茶盏随意往旁边摆放,拉来她,将掌心贴上肚腹。“我吩咐下人准备的那些补身膳食,你都没吃吗?” “吃了。” “那为什么肚子还是平的?”几个月的身孕,腰身依旧纤细得不盈一握,完全看不出有孕在身,这样是正常的吗?会不会不够营养让胎儿成长? 凝视他皱着眉头烦恼的模样,她突然静默不语。 “你想什么?” “哥哥——很在意这孩子吗?”即使不知那是他的亲骨肉,依然关怀着。 “当然。那是你的孩子。” 她观察过数回,发现他是真的一丁点儿都不记得了,那神态无法作假,他确实不知情。 “那,你想有自己的孩子吗?”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 “我是说……”一顿,她转而道:“你要不要纳个妾?我可以——” 他笑容僵凝。“从没想过。” “可是,难道你想就这么过一辈子?”蹉跎大好年华? “那也没什么不好啊。”能够守着她与孩子,安安稳稳过上一辈子,已是极尽奢侈的幸福。“盼儿,纳妾一事不可再提。” 他不是在说笑。哥哥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一旦说出口,便会坚持到底,纵使一辈子当对假夫妻,也心甘情愿地为她误尽一生,要说她还不懂那是什么样的情感,便是自欺欺人了。 他用这样的心情爱了她多少年?她竟全然不知,她愧负他,好深…… 顿悟了这点,她心头慌乱痛楚,不知如何面对这个情深似海的哥哥。 “茶水凉了,我去换一壶。”几近逃避地,她转身端起茶水匆匆而去,许是走得太急,不慎绊着裙摆,听到碎裂声响时,她已跌坐在地。 陆祈君面色一变,迅速上前。“盼儿!” “痛……”她脸色煞白,掌心护着肚腹。“哥哥,孩、孩子——” “盼儿别怕,有我在。”他抱紧她,朝门外喊—— “来人!快去请大夫!” 以最快的动作请来大夫,安了胎,有惊无险。 陆祈君自始至终陪在她身侧,紧握住她的手,安抚她的惶惧。 大夫正在桌前开方子,不忘念念他们。“连帖安胎方子都没喝,你们不知道怀有身孕初期最是要谨慎,一个不留神动了胎气是会小产的……” “初期?”疑惑浮上心问。“这样算是初期吗?” “头三个月都算初期!”大夫微微动怒。这糊涂爹爹可否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妻儿啊! 此话一出,他震愕,望向她瞬间惨白的面容。 但他没忘记现下还有外人在,硬是强压下奔腾心绪,试图以最沈稳的嗓音回应。“多谢大夫,我会多留意。莲儿,替我送送大夫。” 直到房门关起,他回到床畔,盯视已坐起身来的她。“盼儿,你可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打陆武离开至今已近四月,她腹中胎儿怎可能未满三月?若这孩子不是陆武骨肉,那又会是谁的? “我……”她眼神游移,怎么也不敢看他。 “看着我,说实话!” 哥哥从没用如此严厉的口吻对她说话,她缩了缩肩膀,不敢应声。 终究是恋她甚深,见她惊吓,亦不忍苛责。 他叹上一口气,抵靠床柱,神色黯然而疲惫。“你若还有别人,应该早说出口,我和爹娘会成全你,如今——”如何收场? 他以为她偷人?! 她张大眼,无法置信地瞪他。 “陆祈君,你出去!”他究竟当她是什么样水性杨花的女子! 不是这样吗?如若不然…… “盼儿,我不懂你——” “出去!”她挥开他,缩到角床,满腹冤屈。 她好生气!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她没有偷人,她没有! 她哭得太伤心、眼泪落得太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瞬间,震撼而惊痛的领悟敲上他心房,痛得他几乎发不出声来。“莫非……你不是出于自愿?” 她瑟缩了下,紧抿着唇,身子微颤。 够了!光是这样的反应就够给他答案了。 “发生这种事,为何不告诉我!”他怒吼。 这是几时的事?她竟绝口不提,独自一人忍受伤害、屈辱,当时的她,会有多恐惧? 一思及此,饱满的怒意与痛意,几乎撑爆肺腑,他无法思考,一个大步上前,揪握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住她肩膀。“是谁?告诉哥哥,伤害你的人是谁?” “不要——”他失了自制的手劲抓疼了她,盼儿直往后缩,抵着床柱,退无可退,哭泣乞求。“你不要问……” 任何女人,遇上这事儿,谁不恐惧?谁不害怕?他完全不敢去想,那人究竟是如何伤害她…… “别怕,盼儿。”他强抑心痛,哑着嗓轻道:“哥哥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一丝伤害。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让你受此屈辱,无论是谁,我会要他拿命来抵!” 那她又该如何告诉他,那人是他? 她不能说,说了哥哥会自责、会无法原谅自己…… 她咬紧牙关,摇头不发一语。 “盼儿!” “我不要!” “盼儿!”不让她躲,硬是扳回她的身子。“你不说,是因为你根本也有意默许吗?陆武才死多久,你便做出这种事,对得起他一片深情?” 哥哥……好过分。 她咬着唇,含怨瞪他。 他都说成这样了,还是不说吗? “你会这么护着他,可见不是一般人,我这便去禀告爹娘,看这事——” “哥哥,不要去!”她吓坏了,这事要让爹娘知道……她完全不敢想象后果。 “不想让爹娘知道就说实——” “是你!那个人是你!”不堪逼迫,她吼了出来。 他顿住,收回步伐,难以置信地回身望她。 “你说什么?” 他太清楚她的性子了,这么激她一定有用,可他没料到,激出来的会是这一句。 “你知道……”他艰困地发出声音。“你在说什么吗?这事不能信口雌黄——” 啪! 未待他说完,她一巴掌重重用了去。 他不认! 她都说了,他却不认! 他当她是什么样恬不知耻的女人,会拿自己的清誉诬陷于他?这辈子,她没对他说过一句谎言,她赔上了清白,他却说她信口胡言! 自尊深受羞辱,她恨恨地道:“陆祈君,我好恨你!” 这一掌甩去,陆祈君僵愣,内心的错愕大于颊边的疼痛。 她神情太悲愤,不似为搪塞他而信口说出,可没道理他做了如此卑劣之事,自个儿却一点记忆也无…… “盼——” “滚出去!这辈子我不要再见到你!”无法听他再多说一字一句,她伸手推他。 “盼儿,你当心别——”不敢反抗,深怕她又动了胎气,被她推出外头,房门当着他的面重重关起。 “盼儿,你把话清楚啊!” “走开!” 怕伤到盼儿,陆祈君不敢强行破门而入,听着房内传来的啜泣,一声声揪扯心扉。 想啊,陆祈君!你究竟干过什么好事?! 盼儿比谁都要维护家人,尤其这辈子不曾对他扯过谎,总是用最纯净剔透的心对他,若无此事,断然不会扯谎陷他于不义,然而…… 若真做了,他岂会不知? 任凭他想破了脑袋,也记不趄自个儿几时侵犯过她。 这一僵持,便是一夜。 她在房内哭累睡去,他被拒于门外,苦思一夜,也冻了一夜露水。 天微亮,他颓然靠坐门外,彻夜无眠。 婢女送来热水让她梳洗,见他被关在外头,掩嘴偷笑。“少爷,您又上花楼,惹小姐生气了?”果然冤家、冤家,无冤不成一家呢!以前当兄妹也没见这两人吵嘴斗气,反倒是成了亲,才被赶出房门。 陆祈君面无表情,冷冷回应。“我没上花楼。”说得像他成天上勾栏院寻欢似的! “那小姐为什么生您的气?” 陆祈君不欲多说,起身暂避。 盼儿性情虽温驯,要真拗起来也拿她没法儿,她说不见他就是不见他,他要守在门外,她怕是一步也不会踏出—— 等等! 恍如一道惊雷劈入脑海,他收住步子,回身抓住婢女的肩。“你刚刚说什么?” 婢女被吓着,微张着嘴一脸茫然。“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我问你刚刚说了什么!”他惊吼。 没见过少爷这般失控,她吓得结巴。“我、我问小姐为何生、生您的气……” “不是!再之前呢?”不自觉加重了手劲,那一句话,牢牢扼住了他的咽喉,恐惧蔓延…… “您、您是不是……又上勾、勾、勾栏院,惹小姐……” 勾栏院! 这三字劈得他茅塞顿开。 是了,是那一日,他喝得烂醉如泥,确实做了那荒唐事!原以为是青楼女子,便没再思及其他,如今想来…… 寒意遍及周身,他颓然松了手。 盼儿在那一日之后,大病了一场。 第13章 也是在那一日之后,避他如蛇蝎。 原来,床上那抹红渍,是她的处子证明。 天!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夺她清白,玷辱了视他如兄,全心敬爱、信赖他的盼儿! 他一拳重重击向门廊梁柱。陆祈君,你还是人吗?!禽兽不如! 他浑然不觉疼痛,蹲下身,将脸埋进掌中。 处心积虑保护她十八年,千般思量、万般计较,为的是护她周全,一丁点痛都不舍得她生受,怕她疼、怕她哭、怕她受委屈……到头来,伤她最重的竟是他,这一伤,便毁了她一生。 他好该死! 少爷……在哭吗? 婢女被他激狂样儿吓着,赶紧退避。 麻麻木木,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恍如自言地喃道:“我想起来了,盼儿。” 房内,静默无声。 他不晓得她听见了没有,无知、无觉地等着。 许久、许久过后,她始终不予回应,他再度启口。“开门好吗?盼儿。” 她不语。 “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他毁掉了一名女子视如生命的贞洁,就是以死谢罪都偿不了他欠盼儿的。 “你……走开……”房内有了动静,却是驱离他。 她心乱如麻,不晓得要怎么面对知晓真相后的他,至少此刻不能。 他闭了下眼。“这是你希望的吗?” 她不想见他。 她说:“陆祈君,我好恨你!” 她说:“滚出去,这辈子我不要再见到你!” 她说的每一句话,字字椎心地扎在心口。 是啊,谁会想见一个禽兽般伤害她的人呢?连他都无法原谅自己,又要如何乞求她的原谅? “如果……”他哽了声,无法喘息,心已痛得不知如何发声。“这是你要的,我会。” 他会成全她,今生永不出现在她眼前。 第七章 整整一月有余,陆盼君未曾再见过他。 头三天,她心里头纷乱,自个儿也避着,没出去用早膳,当爹娘的由婢女口中听了个大概,当是小俩口吵嘴,也不以为意。这两人感情打小好得跟什么似的,没几日又会雨过天主目。 后来,七日过去,仍不见他,才从福爷爷口中得知,他出远门谈生意去了。 “小俩口还没和好呀?”不然怎么当丈夫的出远门,妻子会不晓得呢? 她答不上话来。 “嘴上气他,一会儿不见又追着人问相公去了哪儿,这女人心啊——”福伯取笑她。 半月后,他回来,她却依然见不到他。 清晨,一家人围了一桌吃早膳,独缺他。 夜里,总是忙得好晚、好晚,有时天将亮才回来,然后鸡啼破晓又急匆匆出门。所有能见到她的可能,全教他给避了开来。 真有那么忙吗?忙到连坐下来喘口气,与她说句话都不成? 他没再进两人新房,最后也是由下人口中得知,他是在成亲前睡的那间房过夜。 天候转凉,她替他裁了件保暖的袍子,怕他时时在外头奔波忙碌受了寒,却一直都没有机会拿给他。 到后来,当爹娘的发现事态不寻常,不得不出面关切…… “咳、咳咳!”书斋内传来几声剧咳,陆祈君压下胸口痛意,合上眼前帐本,取来下一册。 毫笔欲落,眼前一阵昏暗,他用甩头,好一阵子过后,瞧清帐册,强打起精神接绩。 陆君遥在外头站了两个时辰,再也看不下去,上前抽去毫笔。“你是嫌咱们陆氏家业不够庞大吗?” 陆祈君瞧了眼,淡淡喊声:“爹。”又挑起架上另一支毫笔,神情无一丝变化。 “如果我没记错,这支胎毛笔是盼儿送的吧。轻巧好使、毛量丰沛、墨渍饱满,你用了好些年了,换了别的,你用得惯吗?” 陆祈君动作一顿,装着没听见,面无表情继续看帐。 陆君遥气闷。“我就不信你真忙到连看妻子一眼的时间都没有。祈儿,你在自戕吗?”明眼人一瞧,便知他根本是以几近自虐的方式耗损性命! 依这景况看来,再这么下去,陆家或许不出一年便会成为天下首富,而他也不出一年,必会耗尽精力,英年早逝! 他叹息,忧虑地问:“你与盼儿,究竟是怎么了?” 不是都成了夫妻,还有什么事过不去呢? 当初盼儿恋上陆武、要嫁陆武、怀有陆武的骨肉,都不曾见他如此过,如今盼儿都已在他身边,为何他反倒胆怯退避了? 笔尖一顿,在纸间漾开一道墨色,他搁笔,仰眸直视父亲。“我若说了,怕是用不着我自戕,你便会先杀了我。” 这么严重?陆君遥皱眉。“什么事?” “我强要了盼儿。” “祈儿,你这是——”陆君遥一顿,气恼、却又不知从何骂起。他懂得这些年压抑下来,儿子心里头的苦闷,可那也不能不顾盼儿意愿呀! “都等了那么多年,现在也已是夫妻了,就不能再多等等吗,难怪盼儿……” “不是婚后,是婚前。”他声音空泛,面无表情接续。“她腹中孩儿,是我的。” 陆君遥一愣。“你说什么?” “她腹中孩儿——” “陆祈君!”一把揪起他,陆君遥无法置信,咬牙怒瞪他。“你再说一次!” “是我。我强占她的身子,夺了她清白,令她珠胎暗结,再若无其事地娶她。盼儿善良,不可能说出实情——” 话未说完,陆君遥已一掌挥去。 这一掌,他没有留情,盛怒下使了全力,陆祈君跌退开来,直抵到墙面,一瞬间痛麻得甚至感觉不到痛。 可他唇角带着笑,低低地、低低地,麻木地笑着,话语无知觉地自嘴角逸出。“无所谓,我得不到她的心,至少也得到她的人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无憾了。” “陆、祈、君!”彻底被他不知悔改的言语激怒,陆君遥揪起他,一掌、一拳,毫不留情地击出,失了理智。“盼儿视你如兄,全心敬爱啊!你怎么做得出来!” “我若不这么做,她又怎么会是我的?当了十年的君子,只能看着她属于别人,够了!我不愿再蠢下去——” “衣冠禽兽!”最后一击,重重将他打飞出去。 桌子翻了,帐簿散落一地,书斋凌乱不堪。 他撑不住身子,跌坐在一片狼藉的地面,喘息着,神志昏暗。 眼前景物太模糊,腥红血水自嘴角涌出,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仍是不自觉地笑。“呵……禽兽吗?”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他毁掉了一个女人的人生,他又如何还能心安理得拥有自己的人生? 陆君遥揪起他出了书斋,他不晓得父亲要做什么,麻木地任他去。 而后,陆君遥甩开他,指着不远处的练武场。 “记不记得你九岁那年对我说过什么?你说不希罕仗着身分达到什么目的,要让盼儿心甘情愿对我说,她要嫁你!这就是你所谓的心甘情愿吗?陆祈君,你太让我失望了!” 想起盼儿承受了什么,他既痛又怜,一腔怒火怎么也消不掉。 她知晓自己的身世,寄人篱下的小孤女,祈儿无论做什么,她除了生受,又还能如何? 如此卑劣行径,他怎做得出来!他让他好失望、好痛心! 而自己,竟也与他一道压迫盼儿,强逼她嫁了夺她清白的人…… “陆祈君,我没有你这种儿子!” 他在这个家,完全成了透明,一时之间,众叛亲离。 得知此事,已是数日之后。 娘送了安胎补膳过来,抚着她隆起的肚子,轻轻叹气。本是一段美满良缘,怎会弄至今日地步? “娘,你有事心烦?” 既是她先起了头,孟心芽也就说了。“盼儿,你会怨爹娘做了这决定,强要你嫁祈儿吗?” 如今想来,盼儿当时必然有苦难诉,而他们还强要她嫁那个伤害了她的人…… “怨?为何?”爹娘是为她着想呀。 “祈儿已说出真相了。傻孩子,这事你怎不早讲,娘会为你作主的。”如今,父子决裂,她实在也无法再说什么,毕竟,这事受到最大伤害的是女人家。 爹娘知道了! 她顿时无措,呐呐无言。 孟心芽轻抚她肚腹,怎么也料不到,这里头竟是陆家骨血。“委屈你了。祈儿做下这种事,连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他明明就不是那种强取豪夺的性子,怎会犯下这难以原谅之事……” 陆盼君愈听愈不对,哥哥虽铸了错,也是醉后失足,不致难以谅解,娘的神情却太沉重、太亏欠。 “哥哥是怎么说的?” “他说……是他强要了你,得不到心,也要得到人……”向来温良敦厚的儿子,怎会说出这种话,莫说夫婿,连她都难以置信。 “胡说!”她惊跳起来。“娘,你别听哥哥胡说,不是那样的……” “盼儿?” “是,孩子是他的,可他只是喝醉了,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不是有意要欺负我的。”她急欲说明,几度差点咬了舌。“娘,哥哥是你生、你养的,他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他岂是那种人?” 天!哥哥这么说,是存心要所有人都不谅解他吗? “呀!”孟心芽错愣了会儿,恍然大悟。 她是想过,祈儿本性并非如此,但若没这回事,他是怎么也不会信口雌黄,如今想来,他分明是存心不教自己好过。 僵持了月余,再听说爹爹狠狠教训了他一回,她再也管不得那些个矛盾别扭的心思,拎了裙摆急急往他房里去。 第14章 门不闭,窗未关,冷风透入,一阵寒凉。她缓步踏入,桌上摆着早凉透了的汤药,床内的他双眸紧闭,眉心深蹙,苍白面容不见一丝血色。 才多久不见,他竟把自己弄成这德行…… 酸意泛上鼻骨,模糊了眼眸,陆盼君捂着嘴,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会啜泣出声。 他曾说过,伤了她的人,会要他拿命来抵,可她没想到,纵使那人是自己,他也不打算善待! 他用这样的自我折磨,在偿还她所承受的,她受一分苦,他便要自己百倍来偿…… 好笨!哥哥真的好笨!他让自己众叛亲离,却将她保护在所有人全心的护卫当中,全身而退—— 一不留神,啜泣声自掌缝中逸出,惊醒了他。 空泛的眼凝聚光亮,瞧清了她,怔愣着。 “陆祈君,你是笨蛋吗?为何不跟爹解释清楚?” 解不解释,有差别吗?无论是否蓄意,他毁了盼儿是事实。 她嘴上斥骂,指掌却好轻、好谨慎地抚触他脸上、身上的伤,心疼得想哭。“痛吗?” “不痛。”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心底的痛更甚百倍,无一刻饶过他。 一开口,便是一阵剧咳,咳得身子都震动了,她手忙脚乱拍抚,绢子拭出一丝血红。 她大惊失色。“哥哥别动,我去请大夫——” 细腕教人握住,她走不得,回身对上他迷惘的脸容。 “我不懂——”她看起来,似是极着急,心疼难受。 不该是这样的,她说过,她恨他。 思及此,眸光一黯,松了手。 这句话,日日剜心,无一刻忘怀。 “你以为……你这样能改变什么?拿一条命抵我,就补偿了你的无心之过吗?那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这一生谁让我依靠?” 他垂眸。“爹娘会的。”陆家可让她依靠,一生衣食无虑。 “我不要!”她吼回去,倔强地瞪他。“你已经娶了我了,孩子是你的,你得负责担起我们母子的一生!” 他空茫的眼底,掺进一抹迷惑。之前,她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永不想再见到我……”他避得好累…… 他无法停下来,若不让自己忙一点,空闲下来,就会想起太多事,想起……他的错与咎,她的怨与恨。 她没想到,他会将她冲动时脱口而出的话当了真,便这般自我折磨。她难过地红了眼眶。“那是气话啊!气话你都不会分辨吗?那种情况下,我当然会很生气嘛!小时候赌气,也跟你说过八百遍讨厌哥哥、再也不要理你,你怎么就没当真过?!” “气话?”所以,那些话与儿时一句“哥哥最讨厌了”是差不多的意思吗?并非真恨他入骨,今生永不相见…… 她吸吸鼻子,心酸地掉泪。“我才说几句气话,你就躲得不见人,都不管我和孩子的死活,他有长大一点点你都不知道……” 右手被她拉去,主动贴上肚腹,感觉那轻微的隆起。 他眼眶一阵热,哑声道:“你……不怪我?” “你快点好起来,别让我当寡妇,孩子出生你要第一个抱他,教他走路、教他学说话,一辈子照顾我和孩子,不准离开我们,我就原谅你。” “盼儿……”他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原谅了他的无心之过,想尽办法让他心里头好受些,她善良得——让他好心痛。 她说,要他留在她身边,一辈子照顾她和孩子,不离不弃……这些话,无异是允了他平凡夫妻、牵手白头的承诺…… 她拧了巾子替他擦脸,关了窗,再为他多加一床被子。汤药凉了,便唤婢仆再去熬一碗,贴心吩咐多备盘蜜梅,虽然他一介大男人不见得怕苦,可备着总是好的。 这些,全是他以往为她做的,如今做了那么一遭,才懂得这当中藏着多深的牵挂怜惜。 笨哥哥,照顾别人挺行的,却总是亏待自己。 陆祈君坐起身,看着她忙进忙出,为他打点一切。 她赶紧又绕回床边扶他,拎了一旁的袍子替他披上。他双手寒凉得几乎没有温度,她用双手握紧,好努力地煨暖它。 他垂眸,凝视她专注的神态。“盼儿,我毁了你一生——” 她真能心无芥蒂,与他日日相对,不去想起他曾经对她造成的伤害吗? “没毁,它在你手上,你会担起它的,不是吗?爹那儿,我会去向他解释清楚,不准你再胡说,存心跟自个儿过不去!” 握他的手紧了紧,透过软嫩掌心将暖意传递给他。“咱们已经成亲了,无论最初原由为何,我已是你的妻子,答应嫁给你,便是做了伴你一生的决定,也许这个妻子的身分,我一时半刻还做得不是很好,但你等等我,我会努力的。 “你的心意,我懂得。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你在为我付出,我也想要回报你。所以哥哥,忘掉那些事,咱们重新过日子,我会当你的好妻子,我会用心感受你的心意,我会——” 一记深沈的拥抱,打断她的话。 “够了,盼儿,这样就够了。”不用再承诺更多。 恋了她一辈子,从不期望她懂,更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回应他。 但是她看见了,也回应了,甚至承诺会珍惜他的心意,试着回报他相同的感情……她有那样的心意,就够了,即使最终,她仍忘不掉陆武,爱不了他,那也无妨了。 他动容地拥紧她,在她耳畔喑哑低喃:“这辈子,我会永远记住今日。” 陆祈君再度搬回到两人的新房,她仍是睡床上,而他也仍旧睡在床边那张长榻上。这是他的坚持,盼儿心底一日无他,他们便一日不同床共枕。 他后来被父亲骂惨了! 一边骂,也一边为他诊脉,发现他内息紊乱、内伤极重,明明是习武之人,明明办得到,竟全然不做调理,当下更是气得几乎要罚他跪祠堂。 最后,仍是助他运功化瘀,打通气血,而后再被盼儿日日盯着喝药。 怀胎第五个月,她开始动手做些孩儿用的小玩意儿,她告诉他,孩子的小鞋、兜儿,她想要自己准备。 她不擅女红,纤纤五指拨起算盘珠儿,可比拈绣花针要伶俐上百倍,现在学,还不晚吧? 她时常问娘,如何当个好妻子? 娘总说,很多事以往没想过,真正为人妻,才会明了如何当那人的好妻子。 所以——她也算是他的好妻子吗? 白天出门前,替他打点妥当,他腰间的佩饰,是她挑了替他系上的。每日亲自为他系上紫玉腰带,他若瘦了点、胖了些,她立刻便能察觉。 她帮他打理店铺子的生意,不教他太劳累,有时遇上棘手事儿,他会说给她听,两人一起想法子。 每日睡前,她会与他说说话,不顶重要的,只是夫妻间的贴心话,隔着床帐听听对方的声音。 她替他缝衣补衫,纵是有仆佣,这些事她也想自个儿来。 她学女红,裁的第一件袍子,便是为了他。没有高深的绣工,没有繁复精巧的织工,只有简明俐落的素面缎子及剪裁,可他爱极了,天冷时总披着。 她还替他缝了香囊、荷包…… 娘说,那便是妻子的自觉,无须人说,心底总为他盘算、计量,学着如何让自己更贤慧。 这日,陆祈君回来,沿路小岁儿便向他报了信,要他自个儿当心点,晚上会跪算盘。 算盘?房里头是搁了只轻巧的檀木算盘,盼儿是左撇子,那为她特别订制的算盘,她使起来颇顺手——她打算用它来罚他? 推门进了房,里头留了盏烛火,他放轻步子移往床畔。 睡了?他有丝疑惑,戌时未过,似乎早了点,何况平日她必会等他回来,聊上几句的。是身子不舒服吗? 扬手要探她额温,她头一偏,避了开来。 他微愕。 原来不是身子不舒服,是心里头不舒坦。 他温声问:“怎么啦?谁惹了你不开心?” 除了他还会有谁! 她闷闷地侧过身,赌气背对他。“你走开,我不要跟你说话。” 看来她心情是真的很不好。陆祈君也不与她争辩,顺着她的意起身,预备今晚再去睡书斋…… 陆盼君立即睁开眼,迅速坐起。“你这样就要走了?” “咦?”收住步伐,不解地回身。不是她要他走开的吗?她现在有孕在身,不顺着她点儿,动了胎气可不好。 “你、你、你气死我了!”这回可真动怒了,埋头倒回床褥,捞了锦被盖过头顶。 她叫他走,又不是真的想要他走,只是在闹别扭嘛,他竟然连哄都不哄一句就走掉! “别这样,当心闷坏。”他伸手要拉下被子,她死抓不放。 陆祈君叹了口气。“盼儿,我究竟做错什么,你直说好吗?” 被子里头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无,于是他道:“真要我跪算盘吗?好吧,我找找你放哪儿……” 话未说完,她拉下被子,娇嗔轻嚷:“哥哥,回来啦!” 被下人瞧见,他还要不要做人哪! 他浅笑,坐回床畔,食指轻点朱唇。“小嘴噘那么高,我自请处分你又不要,女人家都如此难伺候吗?” “那是、那是……”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一腔不满又被撩起,拍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走开,一身酒味,臭死了。” 原来她是在气这个?“味道有很重吗?我才喝一小杯,抱歉,我不晓得你不喜欢,下回滴酒不沾便是。” 第15章 “不是那样……”她也知道在外头谈生意,哪能不小酌,不会拿这与他无理取闹,可是……谈生意就非得喝花酒不可吗?今儿个听到孙家那风流鬼又邀他去花楼,她一股闷气直憋至今,哥哥早晚被带坏! “你一喝酒,抱了谁都不晓得!”净做荒唐事。 陆祈君动作一僵,黯然收回手。“对不起——” “你想到哪儿去了!”陆盼君赶紧抓回他,五指握牢。“我不是在翻旧帐!” 要不呢?若不是记起他那回醉后铸错的伤痛,又是何因? “你、你——迎翠楼姑娘美吗?你还对她做了什么?”她懊恼,口吻竟带了些许醋味,这会儿他听出来了。 怔愣了好半晌,失笑出声。“没,我说成了亲不好上勾栏院,改去酒楼了。” 所以……她白气了? 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挲揉。“盼儿,我不是疤淡了就忘记旧伤的人,一次便错得太惨痛,我会时时引以为监。在外头难免喝两杯做做样子,但绝不再让自己醉,你相信我。” “又……又不是那个意思……”盼儿低哝。 她不怕他喝,可她怕他在别人身边醉呀。 “你以后——不许在别的姑娘面前饮酒,要喝,我陪着你,多醉都无妨。” 这话……果然重点不在酒,而在勾栏院。 凝视她闷闷不乐的神情,他懂了什么,合握住掌心内的柔荑,浅吻一记,温嗓暖如醇酒。“好,全听你的。” 她这才展颜,带笑偎靠而去。他含笑调侃。“那么娘子,这算盘——我还跪是不跪?” “别闹了你!”她拉回他,笑闹了一阵,他收拢臂膀,与她宁馨依偎。 “盼儿,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对吗?”怕是自个儿多心了,总要再听她亲口确认。 “唔。”她也意外自己会为这种事不开心,可一整日,心里头就是不舒坦。 她会在乎他抱了谁,懂得为他而计较,不欲任何人去沾惹他……真的有了独占的妻子心情了。 成亲以来不曾如此深刻感受两人是夫妻,感受过如此刻般亲昵,她就在他怀中,温软似水的身子依偎着,甜柔qi書網-奇书娇媚,他心房一热,情难自已地收紧了手劲,深睇着,柔唤:“盼儿——” 都快是一个孩子的娘了,她自是不会无知到不懂得那样的眼神是何涵义,在他过于炙热的眸光凝注下,她无法移开视线。 “哥、哥哥……”心房狂跳,手足无措地揪着他衣袍,捏绉了平整衣衫,对上他移近的脸容,紧张得心跳都要停了。 她可以拒绝的,他给了她机会,可她没有,她眼底有紧张、有失措,却无一丝惶惧。 定定凝视她半晌,他浅浅叹息,移往螓首,柔柔印下唇温。 “晚了,歇着吧。”自制地只索来小小温存,扶她躺下,拉好被子,挑下床帐,熄了烛火,打点得妥妥贴贴后,依旧躺卧长榻,安静守护。 而她,心儿狂跳不休,竟一夜无眠。 只是一个吻呀,再轻巧不过的一个吻—— 纤指抚上额际。那儿,有他烙下的温度,浅浅余温,不断地发热着,有如烙铁般烙下印记,不疼,却震颤得心扉发麻。那一瞬,她胸臆间竟也鼓动着难言的期待…… 侧过身,她隔着隐约的纱帐,望向不远处沈毅守护的背影。 夫婿—— 这样的认知,教她心房暖暖甜甜。 陆祈君,她的夫婿。 第八章 这样的日子,是她不曾料想过的好。 陆祈君待她极好,对她所有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合理的、不合理的,只要能换得她的笑,他便会说好。 宠着她、眷着她,有时明明不晓得她在闹啥别扭,也会耐着性子迁就她,将她捧在掌心呵护,丝毫委屈都不忍她生受。 原来,妹妹与妻子仍是有差异的。 她哭泣时,哥哥只能递帕子,夫君却会抱着她,让胸膛收纳泪水。 她笑着时,哥哥会陪着她微笑,夫君却可以轻吻她颊边笑窝,分享她的笑。 被哥哥疼着,像个小公主,会很快乐;被夫君宠着,却不只是快乐,而是心贴着心的幸福,满满、满满地将她包围。 走累了可以撒娇要他抱,什么都想吃却什么都吃不完也不怕,他会担待,困了只要一靠,总有那么一双臂弯护着,天大事儿也不用担心惊扰她好眠…… 从没料想到,这一生她还能够再感受到幸福,如此浓烈、如此深沈的幸福—— 当哥哥的妻子,让她觉得很幸福。 “陆岁君,你小声一点,扰了你姊姊,当心你的小屁股。” “哼,哥哥最坏了,都不疼岁儿,只疼姊姊了……”相当味吃的声音。 “姊姊是我妻子,你是我谁呀!” “我是你的妹妹耶。” “很了不起吗?”还妹妹! “哼!妻子会让你抱、陪你睡觉,就不要妹妹了。” 睡、睡觉?!这谁教她的呀? 脸儿红红地自半梦半醒中回神,瞧见另一张红红的脸儿,不过那是气红的。 “咳!岁儿,怎么啦?”她佯装没听到那些羞人的话语,由丈夫怀中坐起身。 “别理她。”陆祈君顺手将滑落的披风拢回她肩头,系好绳结。 “姊姊救我,哥哥要打人家!”一溜烟钻进她怀里躲,寻求庇护。惨了,真把姊姊吵醒,她的小屁屁完蛋了。 “陆岁君,你少胡诌,我几时打过你了?” 仗着姊姊在,哥哥动不了她,小岁儿吐吐舌,扮了逗趣鬼脸,又埋回她怀中。“咦?姊姊肚子又大了一点点耶。” 摸了摸,好奇地趴在她圆滚滚的肚腹上。“宝宝什么时候要出来?” 自从得知陆盼君怀有身孕,她时时都在问这一句,好期待娃儿出生。 “再两个月吧。”她笑笑回应。好快,嫁他为妻竟也半年有余了。 “一天到晚就想着有人陪你玩,哪有一点当姑姑的样子。”太清楚妹子爱玩的性子,无奈地捏捏她鼻梁。 “唔!是姨姨,是姨姨啦!”哇啦啦叫嚷抗议。哥哥捏她,她不要当哥哥的妹妹,她要当姊姊的妹妹,娃娃的姨姨,哼! 陆盼君含笑看着他俩打闹斗嘴,拿起一旁放针线的小竹篮子,做起针黹活儿。哥哥虽然嘴上爱逗岁儿,心底其实极疼爱她,就像以往,哥哥对她也是这样的,嘴上斥离,可心里头比谁都不舍,悄悄藏着满腔情意…… 陆祈君替她拢了拢发,抽出别在发间的篦梳,一道、一道耐心梳顺了,再别回发问。 这只篦梳是以千年墨玉制成,握在掌心微凉,却会随人体温而变化,他当下不惜千金也得买下它,它像盼儿,清丽雅致,光华独绽。 数月前送她时,她不经意脱口道:“呀,千年!好久远的时光,咱们在一起也不过百年呢——” 咱们在一起,也不过百年呢。 只是随意的一句话,却教他心房颤动。 她,说了与他携手百年。 似乎察觉自己脱口说了,她娇容羞了羞,却极坚定地握紧他的手,又重复了一次。“咱们,牵手白头。” 每握这只篦梳,便会想起她当日神情,温柔坚毅,许他百年誓约。 “这回要帮娃儿缝些什么?”梳顺了青丝,别回她发问,陆祈君好奇探头瞧了竹篮子一眼。她已经从娃儿襁褓用品,一路准备到五、六岁时的衣裳了,感受得出她真的很爱这孩子,缜密周全地打点着,期待孩子出世。 “帮我、帮我!姊姊帮我缝个棉偶娃娃!” 她好吵!“岁儿乖,姊姊饿了,去膳房帮她端点吃的来。” “好!”岁儿开心跳起来,三两句话便被人给打发走。 盼儿浅笑回眸,举高手里头的绣品。“替你缝只绣荷包。” 之前送他的那个,绣工仍稍嫌生涩,但他郑重收着,从不离身,有一回上街让扒手给扒了,他不是不晓得,只因穷苦人家,便没去揭穿。 他不在意里头的银两,却心疼失去那只荷包袋,想要回又顾及人家穷苦孩子的自尊,为难着。 那一阵子,总见他轻抚腰侧原本系了荷包的那一处,神情失落。她得了空,便想着为他再缝一只。 “你想要什么样的绣图?竹?垂柳?题诗?” “不麻烦的话,绣只鸟儿吧!” “鸟哪有绣一只,要嘛绣一对,比翼双飞嘛!”她顺口道。 他眸光暖柔,凝视她。 人儿成双,心也柔软了,要世间万物皆成双成对,比翼双飞。她没留意,一言一行却已透露出心思。 “呀!”绣花针一颤,扎了手,她放下绣品,轻抚肚腹。 “怎么了?”他赶紧拿开竹篮,伸手探查,掌心传来一阵强而有力的震动。 “他——踢我。”吓了她一跳。 “浑小子,敢欺负你娘!”他作势揉捏,她怕痒地闪躲,笑倒在床上。 陆祈君没抽手,揉揉肚子,轻捏她腰侧,床褥间缠闹成一团。 玩累、笑累了,他支肘撑在她身侧,当心不压着了她,凝视她微喘的晕红嫩颊。 她双臂勾缠在他颈际,他情难自己,动情地降下身子,浅浅啄吻嫩唇。 她羞红了脸,却无退避,回应地收拢圈在他颈际的双臂,他心房一动,迎身再掠一吻,纠缠、探吮,转深、转炽…… 一吻既罢,他收手,翻身平躺,她顺势倚靠而来,他收拢娇躯,拥抱他的妻与子,浅浅喟叹—— “盼儿,谢谢你。” 第16章 与她为夫妻,这一生不曾如此幸福过,幸福得——今生无憾。 “你也给了我不一样的人生啊。”她别扭了下,仍是羞赧地轻吐出声。“夫君。” 这一声,她早就想喊了,却一直矜持着,喊不出口。 “谢谢你全心的珍宠,我觉得——很幸福。”他嘴里不说,可她晓得他心底始终有一抹惶然,总觉得是自己强要了她,才逼得她不得不下嫁,满心亏欠地掏尽所有在待她好,深怕她有一丝一毫委屈。 其实,不是的,嫁他不委屈,别人喊她一声陆夫人,比喊陆二小姐更教她欢喜愉悦,好幸运自己嫁了他,有他知心相待。 “你——别再睡外榻了。”在他微讶的惊喜注视下,她将决定说出。“孩子生下后,咱们——做真夫妻吧!” 陆祈君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说——做真夫妻! 她心底已然有他了吗? 不是兄妹,不为还恩,单单是夫妻之间执乎相依的款款温情—— 他动容,深拥住她,哑声回应。“嗯。” 良久、良久,他捞起一旁未完成的绣品,注视她恬然带笑的面容,耳语般轻喃—— “你错了,比翼,是一只。” 书斋内,悄然死寂,氛围凝重,许久,没人开口说上一句话。 看着县衙文书许久,陆祈君始终不发一语,沈肃神情,无人知他心中所思为何。 “少爷,你说,这该怎生是好?” 寻回鉅款,本应欢喜,偏偏——仵作误判,那无名男尸乃县城之人,入山采药失踪多日,家人未报,许是曹山中野兽袭击而尸首不全。那——陆武人又在何处? 少爷与小姐好不容易挨得柳暗花明、拨云见日的一天,如今……岂可再起波澜? 沈默半晌,陆祈君抬眸,沈声道:“福爷爷,这事得查个清楚,若陆武未死,生总要见人。” “那——这事该让小姐知晓吗?” 他又静默了。“我会自己说。” 福伯张口、闭口,终究没说出口。 要问他,他会要少爷啥都别说! 小姐都是他的妻了,腹中也有了孩儿,陆武未死又如何?早是过去的一段情,何必说了徒生是非? 依他看,少爷就是太守君子风范了,不懂使手段,不晓得趁虚而入,更学不来强取豪夺。他要自私点,多为自个儿设想,今日又怎会与小姐波折重重? “夫君?”娇甜嫩嗓传来,陆盼君端了参茶,探头进来。 他慌乱地火速将县衙文书往帐册里塞,强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什么事?” “你——”来回打量了他与福爷爷。“在忙吗?” “不忙。” 眼神暗示了福总管一眼,对方立即接口。“不忙,一些小事罢了。” “那——”放下参茶,上前赖住他撒娇。“可不可以陪我去街上走走?我想买些绣线、布疋。” “好。”他起身,谨慎扶住她后腰,护怜举动,换得她好甜、好甜的一记笑意。 那一抹笑,不经意扯得他心口发痛。 这样的笑容,他还能再拥有多久? 才说了要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这美梦不过拥有数日,便要醒了吗? “夫君?夫君?”她困惑的叫唤将他心神拉回,这才瞧见她拿两疋布在他身上比来比去,一脸苦恼地望他。 “尊夫人问您,想要哪一疋?”一旁店掌柜笑说。 “对呀,每一块布料穿在他身上都好看呢!”他生得太俊,无论何时看来,总是清华出众。 “不知羞!”他笑斥。哪有人这样当着外人大刺刺夸自个儿夫婿,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就真的嘛!”他完全承袭了爹爹的好相貌,爹可是京城公认的美男子呢! 最后,他宠溺地依了她,两疋布都要了下来。 “接着还想去哪儿?”伸臂护住她,阻隔大街人潮碰撞。今日他舍命陪娘子了。 “广福楼!咱们好久没去了。”他好爱吃那里的蟹黄包子,幼时总是瞒着娘,拉了她偷偷陪他去。 “你找死啊!”笑捏她鼻梁一记。“自个儿开茶楼,还跑到竞争对手那儿捧着银两给人赚,你夫君的后腿是这么扯的吗?” 这一说,她更加笑不可抑。 父子就是父子,讲的话竟与爹爹一式一样呢! 笑着躲开他的攻击,目光不经意瞥见人潮之中,那熟悉的身影,笑意蓦地一僵,挣脱他臂弯,不假思索地追上前。 “武哥——” 他神色僵凝,目光由空荡荡的臂弯,移向那毫不迟疑朝旧人飞奔而去的身影。 那人并未停留,旋身快步而去,她追着、赶着,心慌哭泣。“武哥,别走——呀!”脚下一绊,扑跌落地,抚着肚腹皱眉。 那人步伐一顿,见她受伤,惊慌踅回,扶住她。“小姐,你怎么——” 她反手一抱,又哭又笑。“武哥,真是你,我没看错,你没有死——”这是武哥的声音,只有他才会用这样独特的音律唤她,敬慕而眷怜。 她激动地紧抱住他,在他身上痛哭,深怕他一转身又要离去。 “小姐……”他叹息,不能挣脱,亦不容拥抱,眸心思潮纠葛。 拥抱中,不经意触着他空荡荡的左袖,她心痛难言,泪花坠跌。这些日子,他究竟受了多少苦? “你没死,为何不回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你流了多少泪!”她满心怨怼。 “我知道。”见了她为他立的碑,那短短一行“妻,陆盼君”,已够他一生无憾。 他眸光一黯,轻轻推开她。“你已嫁了少爷。” 再有千言万语,已说不得。 她在少爷身边,被宠着、疼着,笑得如此开怀,他远远瞧着,听城里居民谈论这对恩爱夫妻,为她祝福。 她过得好,快乐着,这样便够。他不愿破坏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 一直以来,少爷不也用这般心情在成全她么?今日换了他,也愿成全。 啜泣声一顿,她沈默了——垂下手,无声落泪。 陆祈君不知在身后伫立多久,直到她回身,目光与他相接,他这才缓步上前,伸了手将她扶起。 “哥哥……”她心慌意乱,唤了声。 将手交给他的瞬间,她迟疑了,眼神避着他。陆祈君看出来了。 那一刻,最真实的反应,已替她做了决定。 她深恋执着、难以放下的,依然是陆武。 这七个月的夫妻生活,恍如梦境,瞬间成了泡影,好不真实。 他不露情绪,以浅笑掩去悲哀。“走吧,回家去。” 扶住她,她迟迟迈不开步伐,频频回顾,于是他顿了顿,回眸补上一句。“你也回来,陆武。” 福爷爷快掀了书斋屋顶。 “啥?他们此时在一起?那你还在这做啥……叙旧?!都嫁人了还叙啥旧情……少爷,君子不是那样当的……” 福爷爷吼声极响,平日老说不晓得能不能看见小小少爷出世,如今看来,那浑厚有力的吼人力道,应是不成问题…… 他东一句、西一句听不完整,静静地、静静地、看不出情绪地坐着,恍恍惚惚随人吼去。 “去!现在立刻给我过去,盯好他们俩!”被硬生生推了出来,连想找个安静之处栖身都没法儿,他叹了口气,只得回房。 福爷爷说的,他不是不懂,只是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怎么阻挡都还是会飞去,他何苦? 若是这七个月的恩爱,犹不及她与陆武的一段情,他陆祈君夫复何言? 轻巧地推门而入,她已归来,静静躺在属于她的内侧床位,仍是留了他一方床位。 他脱了靴上榻,知她并未睡去,他躺下,睁着眼自言般地开口。 “前两日收到济南府衙公文,一年前那下药毒害运送药材的武师、带着鉅款而逃的管事,教人擒往府衙结案,追回了鉅款,我本欲这两日便动身前往了解案情。知道那管事所招供词为何吗?他说,一切皆是主人指使,主谋非他。很合理,不是吗?那能阻止你与陆武成亲,并得到你,我要这么做并不意外。盼儿,你怎么想?”平平静静,仿佛不是说着自己的事,这些事,她早晚要知晓。 背身的她肩头微微颤动,咬唇不发一语。 他苦笑,代她说出口。“你也迷惘了,是不?” 陆武一回来,她便方寸大乱,要说他与陆武在她心中孰重孰轻,明眼人一瞧便知,何用明说? 很悲哀,但他真懂了。 明明同床共枕,却远比成亲前他睡外榻时,还更遥远。她的心,他再也触不着——或许,他从来不曾触着过,所谓白首盟约,只是幻梦一场。 那一夜,他与她,谁也不曾睡去,背着身,各怀心思。她一夜垂泪,他一夜愁思,各自无眠,辗转至天明。 第九章 天一亮,他没对她多言,便与陆武动身前往济南府衙交代案情。 由于管事纯属片面之言,提不出任何事由证明由他主使,又是罪犯之身,因而以纯属脱罪之言结案,判了刑。 “凶手未擒,无颜回陆家。”这是陆武,对他的解释。 擒了管事,追回失去的货款,才能不负他的信任与交托。 “你出事未过百日,盼儿便与我成亲,你心底不曾怨过她寡情吗?”他问。 “不。”小姐并非寡情之人,她会这么做有她的道理,他尊重她的选择。知晓她有了好归宿,他虽心痛,也才能全心缉凶,不去牵挂她。 “盼儿没负你。” 第17章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腹中孩儿,是我酒醉误事,她心里头还牵挂着你。”他知、她知、所有人皆知,那又何必再自欺? 陆武愕然,不解他突说此言是何用意。 “不懂吗?”他涩然一笑。“若你们俩心意仍是不变,带她走吧!” “少爷!”陆武大惊。“这不可以——”他虽不如少爷读的书多,气蕴、学识都比不上,不过武师粗人一个,但为人的道理他还懂,这事说不过去! “不要跟我讲仁义道德,我从来只问,盼儿要谁?若她要的是你,我无话可说。一直以来,我们都做着一样的事,要盼儿快乐,与你在一起,才是盼儿心之所归。”说穿了,他不是让,更不是成全陆武,他成全的是盼儿的快乐,他是败给了盼儿。 陆武哑然无言。 回府后三日,一天忙完回到房里头,她靠在床头打盹。这几日,她一直睡不好—— 他放轻脚步,拎了披风覆住她,轻轻将她移入怀中让她好睡些,指腹划去她眼下湿意。睡梦中亦垂泪,他教她很为难吧? 盼儿被惊动,醒来,连忙坐直身子,心慌地避了开来。 陆祈君定定凝视她。 怀孕让她变得嗜睡,这些动作他时时在做,也做得好顺手了,她从未避开过他,从未——如此慌乱。 打陆武回来后,她便避了他至今,如此明显,他岂会不知? “盼儿,我有话同你说。” “要、要说什么?” “你——”他深吸了口气,无法当着她的面说出,于是起身,踱往窗边。人背着她、心也背着,不去瞧她,才能麻木地将话出口。“你跟陆武去吧,那幢宅子——为你和陆武新婚备上的,还留着,或者你们要离开,总之去了哪儿都行,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身后乒乒乓乓一阵杂乱声响,他不晓得她摔落了什么,忍住不回头。 “哥、哥哥,你在说什么!”她惊疑不定,深怕是自个儿听错了。 “你还放不下陆武,不是吗?”他只是代她说出心里话,有何好意外。 “可、可我已经……已经嫁了你呀!”怎么能跟武哥走?走了,他又怎么办? 他自袖内取出一纸书文,放在一旁。“这是和离书。你不是被休,没犯七出,咱们是心意难合,情不相投,就此和离,男婚女嫁,各不相涉。” 心意难合,情不相投,就此和离。 男婚女嫁,各不相涉…… 一字、一句,在她心底回绕,纸上墨痕是他亲笔迹,他对她写下和离书…… “为、为什么……”微颤的手拿不住绢纸,泪水慌然跌落。“哥哥不要我了吗?”为何不要?她不懂,她想不通…… “是不能再要,也不敢再要。”他回身,对上她惊惶带泪的眸子,讶异自己竟能如此平静,麻木得一丝痛觉也无。“盼儿,你爱我吗?” 她愕然,张着嘴,怎么也答不出来。 她爱不爱他?她从来没想过这个…… “不过就这么一句,你便答不出来了。世上有哪一对夫妻,连心意相属都做不到?所以够了,盼儿,咱们这段婚姻,始终太强求,苦苦撑着,为难你也难为我,我放你自由。” “可是……”脑子空白一片,他的一字一句,她都无法反驳,可她总知道,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她不想这样。“哥哥,我不要走!不要、不要赶我——” “盼儿!”他扬声一喊,阻断她的泣求。“我累了!” 她怔怔然凝视他。哥哥从未对她这么凶,用如此不耐烦的口气对她说话,仿佛又回到十岁那年,被他强硬斥离、遗弃—— “就这一声哥哥,便足以让我寒心。你没发现吗?陆武回来后,你再也不曾喊上一句夫君。”他低低地笑,笑得讽刺。“我等你多久?我盼你多久?换来的是什么?一再的失望与伤心,你以为我能承受多少?一个无法全心全意看着我、爱着我的妻子,我不想要。” 所以、所以呢?他付出太多,她总是回应得太少、太慢,他生气了? 他说——他累了。 他累了,他要收回,再也不愿包容、不愿爱她、不愿总是付出太多,得到太少他说她伤了他,让他失望…… “我、我……对不起、对不起……”一直不晓得,她伤他那么重…… “不要道歉。去找陆武,他很爱你,不会在意孩子的事,那才是你真正想要的,我会去寻个能全心看着我的女子,娶她,度过一生。所以,你不必亏欠,放过你也放过我——” 她走……才是放了他,不再教他难受痛苦吗? 若是这样,她懂了。 “好……”她哽咽,泪水落得太急、太汹涌,都要瞧不清他了。她懊恼地胡乱拭泪,想好好对他说几句话都办不到。 “不要哭,盼儿。往后,你会幸福的。”他伸了手,为她拭泪,最后一回,眷眷恋恋,不舍得松手,掌心捧住泪颊,收了手,将她密密拥抱。 最后一回,这是她最后一回在他怀中—— 往后,她的笑、她的泪、她的欢喜愁郁,再也不由他收纳,不容他共享—— 陆武的归来,在陆家掀起不小的震荡,尤其陆祈君的决定,大伙儿虽不苟同,可他自己都甘心放手,旁人又有何置喙余地? 陆盼君离去那一日,岁儿哭红了眼,死死抱着不让她走,偏偏千盼万盼,该留的人就是不出现。 他刻意避开了,不教她走得牵挂,要岁儿交给她的包袱里头,竟放着大笔店铺子产权证明。 “这——岁儿,哥哥有没有交代你什么?” “有。他说,这是陆家后来发展的药材生意,还有米行什么的,一直都是你在打理的,所以他以哥哥的身分,给你添了当嫁妆。” 好大一笔的嫁妆,她三辈子也用不完啊! “这太贵重,我不能收!”她拎了裙摆,回身便要去找他。 “甭找了,他一大清早就出府去了。”陆君遥叹息回道。也不晓得儿子在躲些什么,真那么大方洒脱,为何连笑着与她分离都做不到? 陆盼君闻言,又往外头奔。她一间间店铺子找,总会让她找着的—— 陆君遥看在眼底,满怀无奈,又满心困惑。 盼儿,心底真没有祈儿吗? 若没有,怎会旁人给了个借口,便迫不及待寻人去?她分明走得极不舍,放不开祈儿。 她找了米行、找了茶楼、找了数家店铺子,都没有。 哥哥,你去了哪儿—— 站在大街上,她满心惶然。 “小姐……”陆武不放心地追随,瞧她失魂落魄的样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少爷错了,属于他与小姐的那一段情,早已过去,这段婚姻在她心中刻划的痕迹,不若他们以为的浅。 小姐重情,少爷全心全意的呵护珍宠,她又怎会麻木无觉,水过无痕呢?他每一分的付出,都在她qi書網-奇书心底堆叠成了眷恋,却连自己都不知晓,她早已深恋上那个男人—— 一辆马车在大街上疾驶,她回神想避已来不及,车身与她擦撞而过,将她撞倒地面,漫天袭来的巨大痛楚瞬间将她席卷。 “小姐!”陆武神色遽变,上前搀扶。 “痛、好痛,哥哥……”未加思索,脱口而出的呼唤,是心头惦念着的那名儿,总是在她无助、伤心时,默默护着,无论她知不知晓。 那年大雪纷飞,他救下奄奄一息的女娃,从此与他命运紧密相连。 纯真无忧的年岁,她哭,他皱着眉头;她笑,他舒心展颜,长伴身侧的那人,总是为着她的喜怒而牵动心绪。 添了年岁,添了新愁,不再稚嫩无知的两人,改变了相依相惜的情感。他不再瞧着她的悲喜,斥离她、厌烦她。有一回瞧见他对铺子里的女掌柜温言细语,有时失神瞧着那人,她心扉针扎般的痛,说不出来。 她哭着远离了他,走向另一名男子怀里。 后来,才发现,那女掌柜眼眉神韵与她有几分相似。 一年又一年回顾,桩桩件件,他做的一切,哪一回不是为了她?要真厌烦了等待回应的日子,这七个月的婚姻中,不会掏心掏肺待她好,这一生他总在为她而等待,蹉跎岁月,她不懂时他都不曾丝毫怨怪,又怎会在她看见了他时,计较她付出太少? 他若做了什么,唯一的理由也只是能让她更好,让她不带愧疚地走。 笨哥哥…… 他又做笨事,委屈自己了。 恍恍惚惚中,那深镂心臆的名儿,她从无一刻如此时般看得分分明明。 “祈……君……” 将她送回陆府,请来稳婆,却始终不见陆祈君人影。 “少爷呢?小姐在盼他。”一路上,她冷汗直冒,面色惨白,无意识地落着泪,嘴上喃喃唤着的那个名字,没有停过—— 祈君。 原来,小姐如此深爱他。 “差人去找了——”话尾甫落,房门被仓促撞开,陆祈君行色匆匆地奔来,全然失了平日的镇定沈着。 “盼儿!”她看起来好痛苦——轻抚失了血色的苍白脸容,拭了一手的冷汗。他急问稳婆。“现在情况怎么样?” 稳婆忙清场,将人全赶了出去,俐落地交代烧热水、备上干净的巾子。 “君……祈……君……”喃唤声弱如游丝,他听见了,迎上她着慌探询的手,五指牢牢交扣。 “我在,盼儿,我在。” 稳婆看了一眼,没再赶人。 一个时辰过去,她气息愈来愈弱,孩子怎么也生不出来,稳婆都急得满身汗了。 第18章 干净的水一盆盆端来,又染红了端出去,她从最初痛苦的喊叫,到后来,连喊都喊不出来…… 眼看她神志一点一滴流失,脉息渐弱,他急喊:“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要听实话!” 稳婆为难地瞧了他一眼。“陆公子,我晓得这是陆家长孙,意义重大,您——得做个取舍。”否则再下去,两个都保不住。 陆祈君急怒攻心,吼道:“取舍什么!保住母亲便是!”这种事还用为难吗? “那……我懂了。”稳婆立即要人熬来药汁。“喂她喝了。” 陆祈君没有犹豫,接了碗便要往她嘴里喂。 “不要——”抓住一丝清明神智,听见他与稳婆的话,她知晓这药喝了,孩子便保不住。“我……要孩子……” “听话,盼儿。孩子没了——”他一顿,忍痛接续:“往后你和陆武还会再有……” “不要,我不要!”她摇头,泪花纷坠。“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她要留,她要他的孩子…… 见她如此抵了命执着要保住他的孩子,陆祈君心头痛不堪言。 “别任性,盼儿!”他一咬牙,张口含了药汁,俯身贴上她的嘴,强灌汤药。 “唔——”她紧闭着,不肯喝。用力别开头,使尽了力将药碗一翻。 “陆盼君!”他气吼,又恼又急。“你非得惹我生气吗?” “你……走开……”她伤心泣喃,好怨他铁石心肠,赌气指控。“你……不要我了……不要我……就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为何……他总能如此冷静?难道他一点点都不会舍不得吗? 她哭得惨惨切切,神志游离,浑身都是撕扯般的剧痛,却仍记得他对她说过的一字一句,哭着泣求。“我不要……和离,你……不爱我喊哥哥,我不喊……以后都不喊了……别赶我走……别……不要我……” “你这笨蛋!你以为这世上没了陆盼君,我真能独活吗?”他心痛难言,逼出了真心。“你以为我真舍得不要你?若不是为了让你拥有你真正想要的幸福,我说什么都不会放手。盼儿,我可以接受失去你,也可以接受你不爱我,只要你仍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笑着、快乐着,我可以身边没有陆盼君……” 他哑了声,泪水跌落,一颗颗落在她颊畔。“可我不能接受,这世上没了陆盼君……一直以来,总以你的情绪为依归,世上有你,才懂方向……” 没了她,他会茫然得不知如何度过往后人生,不知还能为谁而活……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原来,他爱她如此痴狂。 她闭上眼,默默落泪,为他心痛。 “所以盼儿,算我求你好吗?把药喝了。”他端来第二碗刚熬好的药汁,含了倾身渡入她口中。 泪,不曾断过。她启唇,饮下了药汁。因为懂得,她身上有他的冀盼,他的人生…… 她,不能死。 孩子没了。 盼儿小产,病了一场,虚弱地卧床调养。 七月夫妻,宛如梦境一场,醒来,什么也不留。 也好。 他亲手葬了那已然成形的血胎,笑着落泪。与她之间的最后一丁点血脉牵系都断了,断得干净俐落,她更能无罣无碍地追寻她的幸福—— 在能够下床走动时,陆盼君不顾旁人阻止,撑着虚弱的身子,坚持前往陆氏祠堂。 岁儿说,哥哥这几个夜里,都躲在祠堂里,亲手刻着他孩子的牌位。 她站在祠堂外,他没发觉,一笔、一划、深重地刻镂,神情空茫而忧伤,刀锋划伤了指腹,他浑然未觉,和着血,流着泪,刻着。 陆氏子孙敬萱之牌位父陆祈君母陆盼君立抛下刻刀,他捧着牌位,无声痛哭。 他不是不在乎这孩子,只是在她的性命之前,他不得不舍,亲自喂下汤药,亲手结束孩子的生命,他所承受的痛,比谁都要深重。 做了选择的不是她,痛与罪他先了一步承受下来,在她醒来之前,一切已然结束,可亲手接过自己绝了生息的孩子,看着成形的血胎,他又该是何等心情? 难怪,他每夜无法成眠,呆坐祠堂伴着孩子到天明。 来到他身边,掌心轻搭上他颤动的肩,他仰首,来不及掩饰的泪滴落她掌心,他狼狈欲避,她不让,扳回他,紧紧搂着,收容他的泪、他的恸。 这是头一回,他从不在她面前落泪,再多的苦总藏着,不教她知晓。 “是男孩儿?叫敬萱吗?” “是……”嗄哑的嗓子应道。 敬萱。 纵使无缘来世上一遭,仍要孩儿谨记椿萱,莫怨爹娘。 他周身散了一地的婴孩用品,全是她一针一线备上的,一旁火盆烧着,余烬未熄。 她默默拿起婴孩肚兜,往火盆子里堆,一岁衣物、两岁、三岁……两人一同烧尽了足七岁的衣物小鞋。 她问:“这样,应该够了吧?”一直到七岁,都不怕萱儿在那里冷着、没衣裳穿。 “是够了。”她准备了很多,萱儿看见,会开心的。 “那,咱们回房去了,好不好?”她不愿将他一人独留于此,孤单承受失子之恸。 他起身,扶了身子犹虚的她回房,躺下安歇后便要离去。 “你去哪?”纤指牢扣他手腕,没放。“你的床、你的枕在这,空着。” 他没争辩,依言躺下。 他好累,身与心已不堪承载。 闭了眼,便再也撑不住倦意。数日来总是一合眼,便听见孩子哭声,痛楚夜夜囓食心房,不能睡,难以合眼。 她温柔掌心轻抚,暖暖温嗓滑过心扉,奇异地抚平疼痛。 “我在这儿,你好好睡。”一直以来,总是他在守护她、怜惜她,如今,换她来守护他、怜惜他的伤与痛。 数日来,他头一夜安睡至天明,在她怀中。 第十章 哥哥又避着她了。 她心里明白,他若存心避她,她是怎么也见不着他的。 没法儿,只得求助爹娘、福伯,甚至连岁儿都帮上一把了,偷偷跑来向她密告哥哥的行踪。 “刚回来,在书斋是吗?”她拎了裙摆前去寻人,再耽搁片刻,又不晓得得上哪儿去找人了。 陆祈君拿了几张单据,正要再往店铺子里去,开门一见那道朝这儿来的身影,转身便要避开—— “陆祈君,你敢走!” 他步伐顿了顿,她走得急了,犹虚弱的身子不堪负荷,步子颠晃了下,仍是坚定走向他。 他暗暗握拳,忍住不上前去搀扶。“你身体还虚着,不在房里头静养,跑出来做什么?” “找你。”他不避她,她又何须四处跑? “我……我还得回铺子里忙,有事晚点再——” “陆祈君,你是懦夫。”不待他推托之词说完,她温柔低斥。 “……”是,他是懦弱,害怕面对她。 婚姻,一纸和离书已然结束。 孩子,一碗汤药归了尘土。 情爱,一生不曾拥有过。 如今他俩之间,还剩了些什么?是什么也不留了…… 情急中说了那些原是一辈子也不打算让她知晓的话语,他已不知如何面对她。 他不想……面对相顾无言的忧伤,害怕见到她愧负的眼神…… “为何没勇气听我把话说完?”他就这么绝望,丝毫不想再为他俩的将来努力?明明……都坚持那么久了。 他叹息。“好,你要说什么?我听。” “我有东西要给你。”她自袖中取出早已绣妥,却始终无法交至他手中的绣荷包。“这我答应要为你裁制的,你收着。” 她要说的,就是这个? 他垂眸,掩去那抹黯然,接来绣荷包瞧了眼。 最后,她还是只绣了只鸟,单飞。 她终究,没能坚持比翼双飞…… “我后来想了又想,懂了你的意思。比翼,又名鹣鹣,一目一翼,不比不飞。于是,我绣成了对的比翼双飞。” 陆祈君细瞧,果然一旁绣了小字——比翼成双,相得乃飞。 他呼吸一窒。 她这意思是…… 心乱了,双手竟颤抖得握不住绣荷包。 柔嫩掌心怜惜地包覆住他。“我找了好久、好久,寻那与我相契相合的一目一翼,曾经以为就是武哥了,可在他之前,那最初教我动了心却硬生生拔起情苗的人还在我心底,扎了根,七月恩爱夫妻,不能忘。 “哥哥,我答应过,要与你直到百年。咱们离百年还有好长一段路,一目一翼,你要我去哪里?我不能飞——” 这番话,多教人、心动…… 若在更早之前,她如此对他说,他这一生死也无憾了,可偏偏…… 他退开,神情不见欢悦,扯开唇角的浅浅笑纹里,竟藏了抹哀伤—— “盼儿,你无须如此。”爱与不爱,如何作假?如何勉强?强迫自己说出违心之论又是何必?他不需要她的愧疚。 他不信她! 看他的神情便明白,他以为她在安慰他。 “我说的是真心话!” 他冷然抽了手,拉开距离,避着她。“这些真心话,陆武回来之前,你为何不说?这些真心话,我递和离书时,你为何不说?这些真心话,你有太多太多机会可以说,为何偏偏是我舍了孩子、对你道出心意时,你才来说?盼儿,失去孩子,我确实心痛,可我就算一无所有,也不会希望你放弃自身的幸福同情我。” “我不是在同情你!” 第19章 天,他是想到哪里去了?她又慌又急,他的神情告诉她,他又被她伤了一回—— “哥哥,听我说!我是认真的,我和武哥已经过去了,我心里头的人是你,真真确确——” “若真是我,为何见了陆武,就全然忘了我、忘了有孕在身,急着寻他?为何在陆武面前,连瞧我一眼都不敢?为何那些个夜里,背过身无法面对我?为何……为何连我的名,都不肯喊……”那每一声哥哥,都在提醒他,只是兄妹,她心里头的人不是他…… “不是的!我急着寻他,是因为开心他没死,不是心里头还恋着他。我不敢在他面前与你亲密,是因为我愧疚,终究是我负了他,他为陆家几乎连命都没了,我、我会觉得愧对他呀!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心里头太乱,没能顾及你的心情,以致伤了你……我真的好笨,经过那么多事情,才发现心里头一直有你,不曾抹去过……”可是,来不及了吗?他已经死了心,对她太绝望,再也不肯相信她了…… “盼儿,别哭。” 她哭了吗?探手一抹,才惊觉满脸泪痕。 他始终远远站着,凝视她。她心一酸,泪掉得更急。 他不肯靠近她,不再为她拭泪了,那样清冷的眸光,瞧不出情绪…… 她慌了,又急又怕。“我喊惯了哥哥嘛!你不要生气,我以后不喊就是了……你说你不想要一个无法全心全意看着你、爱着你的妻子,我可以,现在我可以了!你不能赶我走——”泪水淹没了嗓子,她蹲下身,痛哭失声。 怎么办、怎么办?她让他等得太久,太失望,心已冷绝,不再期待了——她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她是真的要他,不是同情,不是亏欠—— 一双臂膀伸来,将她搂入怀中。“孩子似的,哭成这样也不怕被人笑话。”他叹息,心怜地为她拭泪。 “那、那你相信我嘛……”抓牢他手腕,泪颊偎腻而去。 这不吃定了他吗? “我要说不,你怕是会淹了陆府。”他笑喃,俯下头,啄吻泪颜。“乖,不哭,没事了。” 那个她所熟悉的他又回来了,温柔、宠溺,有时带点无可奈何,但一定会有满满、满满的包容。 “我就知道——”她破涕为笑。“你每次都不会舍得恼我太久,因为哥——”双手捂住嘴,怯怯地瞧他一眼。 他没听到吧? “想喊就喊,掩饰什么。”称谓不过就是两个字,心里头若认他是夫婿,那称呼便不会灼了心。 “你刚刚看起来好冷漠。”那眼神她从没见过,像是没有情绪的陌路人,害她以为,他真绝了心要与她了断…… 他无奈,轻叹。“因为我不确定,你话中有几分真实。”不能透出丝毫情绪让她察觉。 就如她难产那日,说了太多,成为她心上的重担。 事后,他一直懊恼不已。 袖口被人扯了扯,他垂眸,听见她小小声说:“和离书我一道烧了给萱儿,要他替爹娘收着,你若要,百年后找他讨去。” 他一顿,收紧臂膀抱牢了她,轻轻应声。“嗯。” 踏着月色回房,行经拱桥,假山旁隐约传来细细声响,陆祈君止住步伐,认出那是妻子的声音。 年幼时,他常与盼儿在这玩耍,年纪稍长,约莫他七岁、她三岁,已觉捉迷藏是种好幼稚的行为,可盼儿爱,他也装出好有趣地陪着她玩,不能藏太好,她会找不着,也不能藏得太敷衍,她会不开心,每回总教他伤透脑筋。 一直不曾让她发觉,其实他若有心要躲,她是怎么也找不着的。 有一回不小心藏得太隐密,躲在假山后的岩洞,她找不着,以为哥哥不见了,哭得好惨。他抱住她哄了好久,拚命保证会一直在她身边,不会教她找不着,她这才破涕为笑。 事实上,他们的迷藏游戏始终没结束,这些年他一直藏着自己,因为藏太好,她始终没看见他,也没找着,甚至不晓得他藏起来了,最后心慌哭泣地走向另一人,放弃寻找,将他遗忘在假山后的岩洞。 这迷藏游戏玩得太久,久到他都不知如何收尾。 女子声音逐渐流泄哭意,趴在那安静伫立的男子肩上伤心啜泣,对方在她耳畔低喃了什么,他听不见,也不想知道,默默退开,没惊扰了他们。 回到房中,倒了杯茶水啜饮,耐着性子等她回房。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房门推开,她眼睛红肿,鼻头也红通通地走了进来。 乍见他,她略略一愕。“不是说与人谈事情,晚点回来吗?” “改了期,就早点回来陪你。” “这样啊——”她脱了披风,转身放置。 “陆武有何打算?” 身后传来这句,她一个惊吓,没放妥的衣袍掉落地面。他——看见了? 她一阵心虚,慌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我们——”一急,反倒不知从何解释起。 他放下茶盏,瞟了她一眼。“盼儿,过来。” 她慢吞吞移动步伐,频频偷瞧他,实在瞧不出所以然来,内心忐忑。 他对她已经很没信心,要再生波澜,这回怕是她说破嘴、哭干泪他都不会信她了…… 一伸手,直接朝纤腰一拦,将她抱坐腿上。“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不信你。” 若仍存疑,当时便会转身退开,既然上前抱住她,相信她心底那人是他,便不会胡乱猜疑,那是伤害盼儿,也羞辱自己。 是吗?他信她?没胡思乱想? “我只是……去跟他说清楚。”今生,是她负了他,早已决定关上心门,不碰情爱,若换了别人,她可以qi書網-奇书守住,用一世追忆他,她知道她可以,偏偏那人是哥哥,在他之前便已住进她心里的男人,是十八年来待她情深义重的哥哥,关了心门,才发现他始终在她心底,不曾移出…… 他懂得的,若说哥哥看着她多久,他便也看了她多久,她的心、她对哥哥的依恋,他不会不懂。 他说不怪她,她的心,本属陆祈君,一切只是回到原点罢了。 是这一句,令她心酸,这男人,她愧负甚深。 “他说……要离开这里。”她小小声,告诉夫婿。 陆祈君挑眉。“这是他的决定?” “嗯。我后来想想,让他走,去找另一个值得他真心相待的好女孩,这样对他比较好。”总是看着她,他会很难释怀。 依他看来,陆武恐怕不是这么想。他走,应是怕扰了她,影响他们夫妻的生活。 他没说破,就让她这么以为,心里头会好受些。 陆武非池中之物,甘心屈于人下只为盼儿,如今无所执恋,做下离去决定他并不意外,或许有朝一日再相见,他已是人上人。 他收紧双臂抱牢了她,细细啄吻。“这是最后一回,往后不许在别的男人臂膀上哭,听懂没?” 他佯怒恫吓,盼儿被他饮醋口吻惹笑,嫩颊贴着他,偎腻缠赖,嗓子娇甜。“听懂了,相公。” 绕了一圈,她仍是回到最初这个男人怀里,对他的依恋,从一开始便有,恩情、亲情、爱情,点滴汇聚成太深刻的情感,往心底刻镂痕迹,分不清何者为多,却明白,这一生已不能无他。 她的恩人,她的兄长,她的——夫君。 尾声 陆盼君相当苦恼。 身兼陆家掌上明珠与少夫人,被所有人当宝似地捧在手掌心里,三千宠爱犹不足以道之,真有啥事,眉头一皱也有人立即为她处理,可坏就坏在——那是极难为情、无法宣之于口的羞人事儿啊! 她要如何埋怨,她的夫君不与她行周公之礼,每夜亲密相拥入眠,此外就再没别的了。 就连亲吻拥抱,都极为自制。 她曾想,她小产身子犹虚,需要调养,于是他等待。 可都半年过去了,他仍无表示。 他经常往祠堂里去,一待便是大半天,陪陪儿子,与他说说话。这些她都知晓,她好想再为他怀上孩子,填他失去萱儿的忧伤。 这种事,要如何启口? 她实在没脸邀丈夫与她生孩子呀! 忍住满怀羞意,总算提起勇气向娘请教这类闺房之事,娘亲沈默了好久,很轻、很轻地咕哝:“我只有把自个儿灌醉到啥都记不住,才有胆对你爹乱来。” 说起来,她们也是半斤八两啊。 灌醉吗? 她想起那一夜,他醉后模样。 平日,他自制力好得跟什么似的,醉后才能卸了防备,流泄心绪,那激狂热烈的索求样儿,完全不似乎日温文淡定。 唔,或许她可以再试试这个。 当陆祈君回房,瞧见的便是她对着一桌子酒菜,又是苦恼又是皱眉,摇头又晃脑。 怎么?是这桌酒菜忒教她伤神? “怎么,很难吃?”他上前轻问。她的神情就像是难吃得不知该拿这一桌子菜如何是好。 “呀!”她惊跳起来,见是他,拍拍胸脯,嗔他一眼。“你吓着我了。” “抱歉。”她是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他推门进来,在她眼前晃半天她都毫无所觉。 “哥哥,你坐、你坐。”她还是喊惯了哥哥,改不了口,见他也不在意,便由着它去了。 陆祈君瞥了瞥一桌子酒菜,全是他爱吃的,再瞧了瞧她,满腹狐疑。 她眼中有不容错认的热切光芒,可她究竟在盘算什么? “盼儿,我吃过了,现在不饿。” “咦?”忙布菜的银箸一顿,转而斟上满杯水酒。 第20章 “那,天冷,喝点酒暖暖身子。” 打许久以前,非必要他已不碰这名为“穿肠药”的玩意儿,真得饮上也是小酌两杯,她明知他心上的忌讳仍热切劝酒,必然事出有因。 怕他不喝,她先干为敬了。 他不动声色,顺了她的意,饮尽杯中水酒。 一沾唇,便知不妙。 糟,是一日醉。 两人同时脸上一变。 她、她明明是要拿酒窖里的桂花酿…… 娘说,那酒性温润,不伤身子,她本是盘算,依她酒量可应付他个数杯不成问题,可一日醉…… 顾名思义,是一杯即醉,一醉便是一日。 她暗暗叫苦,欲哭无泪。 陆祈君暗运内力,将酒气逼出,勉强可保持个七分清醒。可她就不同了,不一会儿便视线模糊,晃着身子坐不住了。 他接下她,娇躯软软倒入他胸怀。 “哥、哥哥?”揉揉醉眼,蒙胧中看得不甚分明。 “对,是我。盼儿,你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头昏昏,她娇憨地噘嘴,软软撒娇。“哥哥抱。” 他温柔一笑,回应迎上来的朱唇,啄了一口,再张臂抱牢她,将她送上床榻。“咱们睡了,好吗?” 睡——对,她好困,可是她不要睡! 不安分地拍开他拉来的锦被,爬到他身上去。“你抱我。” “好。”没抱怨被压着胸口,他宠溺地圈抱细腰,迁就地低哄趴在身上的醉娃娃。“这样可以吗?” 她摇首。“不是、不是这样……” “嗯?”抱还有分很多种吗? 往上探抚的小手,好忙碌地解他衣衫,陆祈君微讶,抓住细腕。“盼儿,你做什么?”醉糊涂了吗? “生娃娃。” 生——他呛了呛。是她说错,还是他听错了?他的妻子邀他生小娃娃? “盼儿,你醉了。”他哄孩子似地轻轻拍抚。“盼儿好乖,咱们睡觉好不好?” “不好。”醉后的妻子特别拗,赌气地咬他唇片、下巴、颈际,胡乱吮吻一通。“我才没醉,我是要灌醉你,然后这样……再那样……你醉时就会配合了……” 这样……再那样?好遐想无限的字眼。 “如果我没误会你的意思,你现在是说,那一桌子酒菜是为了灌醉我,好对我乱来吗?”他哭笑不得,重复确认她话中语意。 “对。”她用力点头。“所以你乖乖的,不要动喔,一下子就好,不会太痛的……” 他喉结滚动,硬是吞下欲出口的成串笑意,力持平稳地告诉她。“小盼儿,这种事我很难不动,还有……痛的应该不会是我。”最重要的是,要真一下子就好,哭的应该会是她。 她歪头想了一下。“也对,初夜好痛,那时怨死你了。” 他眸心一黯。“我知道。”那是他心底一辈子也抹不去的亏欠,即使后来两心相属,也始终跨不过心障,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怕……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嘛,我很爱、很爱你呀。”噘起小嘴啄了他一记、又一记。“而且,爹娘很想抱孙儿……” 他蹙眉。“谁给你压力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想替你生孩子。”她垂眸,枕靠他肩窝,轻音渐轻。“我知道你很想萱儿,我知道的……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是萱儿的死让你心很痛,你痛,我又怎么会好受……我是你的妻子,你的每一分悲喜,也是我的……如果可以有个孩子,你会开心些吧?是男是女都好,只要能为你传承香火,与你过正常的夫妻生活,我会很开心、很开心,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微弱的声响,隐没在他胸臆间,终至沈寂。 等了许久,肩窝传来她平稳的呼吸,垂眸一瞧才发现她睡着了。 原来,盼儿心里头是这么想的吗?她想要个孩子,想与他落实夫妻名分,同担悲喜…… 天,头好痛—— 陆盼君呻吟醒来,抚着额坐起身。 一双手探来,指尖轻巧地替她按压脑际穴道。“清醒些了吗?” “唔。”舒服地将身子往后倾,枕靠在那熟悉的胸膛中。“我醉几个时辰了?” 外头天色仍暗着。 “一日夜了。” “什么?!”她坐直身,惊跳起来。 他失笑。“何必如此惊讶?都敢拿一日醉当水喝,这事应在预料之中吧?” 问题是……她想灌醉的人是他呀! 低头朝被子底下瞄一眼,衣裳有些乱,但大致还算完整。 结果他没醉,却反把自己给灌醉,然后莫名其妙睡了一日夜,啥事儿也没发生。 她简直想哭了。 陆盼君,你真是蠢! 陆祈君倒了杯水给她,柔声问:“饿不饿?一日夜没进食,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她摇头,此刻只沮丧得想哭! 这事儿,她一辈子不过就这么一次勇气,再也没脸做第二回了! “那好,咱们谈谈。”拿开她喝了一半的杯盏,坐到她面前,将柔荑合掌中,神色无比认真,又无比温柔。“盼儿,你想与我行夫妻之实吗?” “呀!”她惊呼,娇容瞬间爆红。 有、有这么明显吗? 他问得好直接,直接得……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持续红着脸,答不上话。 “盼儿,我是认真的。”眸底无一丝戏谑,他正色道:“我一直以为,你还需要再多些时日去调适心情,因而不能莽撞索求。那桩意外——” 她抬手掩住他的唇。“说好不再提的!”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回。”拉下她的手,续道:“纵使如今心意相通,亦不能抹去我曾强取豪夺的事实,是伤害,就会在心底留下阴影与伤痕,我不确定那道伤是否已弭平,不确定你是否已准备好,在那之前,只能谨慎守着那道界线,不能碰触。”曾经错过一回,他不愿再勉强她,一丝一毫都不能。 原来,他一直认定那是禁忌,体贴着不去碰触,怕揭起旧伤,教她忆及那一夜的难堪屈辱吗?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她用力摇头,再摇头。他那样待她,她只记得他的好、他的温柔、他的深情,早就无伤了。 他浅笑,倾身柔吮嫩唇。“那么,咱们当夫妻吧,真正的夫妻,好吗?” 她点头,笑中带泪,主动回吻。 他欺身将她按回床褥,肢体缠腻。 拂去外衣,细碎的吻落在滑腻裸肩,凝视身下衣衫半褪,含羞带媚的娇躯,他热了眸光,不敢相信,他真的等到她了。 “盼儿——”他浅浅低吟,幸福喟叹。每唤她一声,都是心底最深的念与盼,几乎用了将近一辈子的岁月在等待。 胸房难以言喻的浪潮激荡,终于教他失了自制,热烈纠缠、深吻,几欲将她揉入骨血地拥抱索求。 “我……爱你……”陷入激情的低哑男音,忘情流泄呢喃。 她听见了,动容地以拥抱回应,心贴着心,感受熨贴而来的赤裸身躯,那是他的温度,他的脉搏跳动。这是她头一回,与他如此亲密,毫无阻隔,连最初那一夜都不曾。 她牢牢地、牢牢地抱紧了他,感受他的灼热深入体内,那一瞬的充实满足,令她悸动得泪眼蒙胧。 这是她的男人啊—— “比翼成双,相得乃飞……”她喃喃念出那句绣在他从不离身的荷包上头的誓约。他是她的一目一翼,有他,生命才得以完整。 花了多少光阴,绕了好远的路,才真正明白这一点。 他柔柔笑了,吻上朱唇,将同样的誓约送入她口中。 比翼,双飞。 【全书完】 后记 先声明,会取《盼君》这个书名,真的不是晴姑娘懒,想省脑浆喔!(真的不是吗?嗯……呃……不研究) 《盼君》一名,除了是女主角的名字之外,从不同角度来看,也涵括了不同层面的深意,各位不这么认为吗?(什么?不觉得?那你一定是还没看书,去!先从第一页看下来再说) 这本书的出现,实在是个大大的意外,完全不在写作规划及档期之中。 不要问我它从哪里来,真的,我也不知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会写这对小小配角,更甭提是在《大侠也认栽》出版将近三年的现在。 陆祈君,他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个悲剧性的人物,永远得不到心中所盼的那个人,不是没有本钱竞争,而是自行放弃竞争资格,《大侠也认栽》完成后,我始终都认为,他是注定要遗憾一辈子的,直到生命终了的那一天,最爱的那名女子永远都不会知晓,将秘密带进棺材里去的那种悲剧法。 什么?你说我后娘?太虐?太残忍?太欺负人? 啧,客官!您这么说就不对了,遗憾永远是最美的,这道理您不晓得吗?我只是——想让陆公子美一点而已嘛…… 好了,既然都这么认为了,那这本书是怎么回事呢? 唉!这话哪要讲透支,目屎就拨未离啊……(歌仔戏给我奏落~~) 话说齁,人家原本只是想写个小小的番外篇而已咩,就是那个陆公子替妹妹办嫁妆,出嫁前夕温馨谈话,并且得知,原来情窦初开的年岁,她也曾经悄悄恋过他的。带着懊恼、遗憾与心酸,两人就这么错过,他认命接受了,笑着祝福她:“你若快乐,哥哥一生为你欢喜,这里永远是你的娘家,哥哥永远是你的后盾。” 直到最后,都不曾告诉她,其实,他也爱着她,许多年。(背景换上凄美音乐,ending? 第21章 ) 真的,我原本打算这么写的,并且两章左右的内容就把它搞定。 但是……谁来告诉我,那后面自行延伸出来的八章,又是怎么一回事?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全然不在晴姑娘的预期之中,正如我在《牵手》后记中所说,一开始思考那两章的内容铺陈时,更多的情节便自行冒出脑海,完全控制不了,于是平,我投降了,让痴情的陆公子得偿所愿。(姓陆的,还不快快谢主隆恩!) 至于下一本书会排在什么时候,晴姑娘目前还没个底,这阵子太拚啦,让本人喘口气先,咱们下回见!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