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千黛可屯》 第1章 《亲爱的千黛可屯》 作者:古灵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北宋靖康二年(西元1127年),宋徽、钦二宗,以及其妻孥三千馀人、宗室四千馀人、贵戚五千馀人、诸色目三千馀人、教坊三千馀人,分七起被金人押解北上,全部成了金人的俘虏。在宗室之中,只有两个人幸免,一个是宋哲宗的废后孟氏,另一个就是当时尚出使在外的康王赵构。 之後,康王赵构於应天府登基,重用主和的黄潜善、汪伯彦,一味避敌,朝纲废弛。虽然留守东京的宗泽努力整治城池,力劝高宗回京,却都遭到了拒绝,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高宗宁愿辗转在东南沿海各地躲避金人以求苟且偷安,直到绍兴八年才正式定都临安,南宋偏安局面於焉形成。 虽然高宗一点儿也不想惹事生非,只想好好的睡个觉,可金兵却似乎觉得这样实在不好玩,依旧无聊时就往到边来晃两下,看宋廷鸡飞狗跳的样子就乐得哈哈大笑。而伟大的南宋高宗也不负众望,始终维持懦弱本色,宁愿向金低头,屈辱地签下绍兴和议与隆兴和议。 直至宋宁宗时,权臣韩垞胄专政,力主抗金,於是在南宋开禧二年(西元1206年)五月,才正式下诏伐金,史称“开禧北伐”。 可惜时运不济,轰轰烈烈的一场北伐不但无功而返,而且於嘉定元年(西元1208年)再次与金议和,订立了第三次的屈辱媾和“嘉定和议”。然而,这一回却又和前两回有很大的不同,除了割地献银之外,又多了一项令亲者恨、敌者快的条约。 一、宋金为“伯(金)侄(宋)之国” 二、宋输金岁币三十万两、布三十万匹,并另给金犒军钱三百万贯。 三、金归还新侵的土地给宋,双方维持原来的疆界。 四、宋廷必须把主持伐金之宋将首级献给金。 看样子,无论是多忠心、多尽责,只要是为朝廷做事,真的是随时都得有掉脑袋的准备才行了! 第一章 南宋宝庆三年(西元1227年)四月,被大元军围困在中兴府城中的西夏末帝,眼看城将被攻破,国亡在即,却是一筹莫展。到了六月,西夏又发生强烈地震,一时间瘟疫流行。中兴府城粮尽援绝,疾病蔓延,士卒丧失了作战能力。末帝终於决定把同西夏文武大臣,奉图籍向大元军投降了。 此刻,在中兴府城南左门附近的一栋大豪宅後,千疮百孔的破屋里,一个清丽的八岁小女孩满面忧虑的紧握著躺在破榻上的中年女人的手,那中年女人看起来孱弱憔悴得很,感觉上已是离死期不远了。 “黛儿,”中年女人虚弱地低语。“娘就快去见你爹爹了,有一些话虽然娘已交代过千百回,可这会儿还是要再重复一次,而这也是最後一回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听清楚、牢牢地记住,明白吗?” 小女孩咬著下唇,强忍住泪水。“是,娘,黛儿会小心听清楚,牢牢地给它记住的!” 中年女人宽慰地笑了。“好,很好,娘知道你是个乖巧的女孩子,只可惜境遇如此凄惨,否则……” 她神情突地转为狰狞。 “黛儿,记住,这一切都是那可恶的宋朝皇帝造成的!想你那可怜的爷爷和两位叔叔鞠躬尽瘁地为朝廷拚命,可那宋朝皇上竟是如此昏庸无道、贪生怕死又宠信佞臣。当年你爷爷奉旨去讨伐金邦,到头来却只换得人头落地献给番邦的下场,若非你爹始终坚拒踏入仕途,恐怕司家会就此断了香烟了!” 她咬牙切齿道:“还有那些忘恩负义的宋朝子民们也同样摒弃了一心保卫宋朝的司家,只因为怕被连累,所以,你爹和你娘从此沦落天涯无人敢收留,连你两位姊姊也因不堪跋涉的劳累而一一病逝了。”她黯然垂泪。 “之後,在夏国这儿经商的表舅虽然收留了我们,但……”她苦笑著扫一眼几乎挡不住风也遮不了雨的破茅舍。“他对我们可真好哪!”她嘲讽道,旋即叹了口气。“可至少让我们有机会又有了你,只是你爹因劳累过度而早逝,如今这会儿连娘也要……”她无限凄怆地抚掌著小女儿的脸蛋。 “你一定要记住司家的教训,记住从宋朝皇帝为求自保而砍了你爷爷和叔叔们的脑袋献给金邦的那一天起,咱们司家就再也不是宋朝子民了,记住了吗?” 小女孩非常用力地点了一下脑袋。“记住了,娘!” “娘不会要求你替咱们司家报仇,但不管你将来要跟谁,无论是夏人、大元人或吐蕃人都无所谓,可绝对不能是宋人或金人,知道吗?” “是,娘!” “虽然环境苛刻,但是娘知道你一向坚强,所以,娘还是希望你能立定信念,不要轻易放弃希望,更不要轻言屈服,尽全力去追寻幸福的未来,为司家留下一点血脉,也让所有背叛司家的人知道,被他们背叛的人过得比他们还要好,这是娘唯一的期望,希望你不要让娘失望。” 小女孩抽了抽鼻子。“不会的,娘,不会的,黛儿绝不会让娘失望的。” “还有,你的个性虽然坚强,但太爱哭了,凡事一哭就容易乱了分寸,所以你千万要记住,以後无论碰到什麽事,不能只会哀嚎哭泣,一定要冷静下来思考,明白吗?” 小女孩猛摇头。“我不会再哭了,娘!” “不,你还是要哭,”中年女人摇头道。“但是,你必须一次把所有的痛苦和悲伤全都发泄掉,之後就不能再哭了,懂吗?” 小女孩还是咬著唇,几乎快咬出血来了。“懂。娘,我懂!” 中年女人又笑了,笑得既凄苦又无奈。“最後,娘只想对你说声对不起,丢下你一个小女孩独自奋斗,娘真是不舍,但是……你爹来接我了……我……不能不走了……黛儿,娘舍不得你呀!”语毕,她就缓缓阖上了眼!吐出最後一口气。 小女孩似乎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随即愣愣地伸过手去探了探娘亲的鼻息,而後慢慢地缩回手段,来无助地望著娘亲盛满苦涩的脸蛋半晌。倏地……哇!她猛然趴在娘亲的胸膛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泪水仿佛黄河泛滥般汹涌而出,似乎有意为中兴府在天灾之外,再加上另一项人祸:水灾!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如同开始时一样突兀,她蓦地收起哭声和泪水,红著眼大声告诉自己,“好了,够了,我不会再哭了!” 可不过两个月之後,她就再次哀嚎痛哭了起来。因为表舅为了自己一家人在大元统治下能够继续保有原来的安稳和优势,毫不考虑地就把无数金银财宝和才八岁的堂侄女呈献给大元将领——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子! 虽然她娘亲说跟了大元人也不要紧,但是,从一个日近薄暮的老头子身上她又能得到什麽幸福呢? 她非常遵守娘亲的遗言,哭了一晚之後就不再哭了,她冷静地思考再三,决定用最温驯的态度和大元军队离开,等他们松懈戒备之後,她就可以找机会逃走了!计划实在很好,问题是…… 大元军队从不松懈戒备! 不过还好,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不知道是对幼齿没兴趣,还是怕办事中途漏气,所以始终没有碰过她。之後回到了那个老头子位於漠北高原的部落领地,虽然刚开始时,那个老头子也曾经召唤她去做一些很恶心的事,可有一回她实在忍不住吐到他身上後,他就未曾再召唤过她了。 於是,她更改了计划。 基於她对老头子领地四周的环境陌生得很,恐怕就是逃走了也会迷失在广大的荒漠中成为一具无名女童尸,或成为野狼血口下的午餐,所以她决定多花一点时间,等搞清楚东西南北之後再落跑。计划还是很好,问题是…… 她是个标准的路痴! 所以,她一直搞不清楚东西南北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南宋端平元年(西元1234年) 年迈的大元河西王,亦是弘吉剌部落族长的按陈终於蒙长生天(蒙古萨满教最伟大的神)召唤归天,嫡长子斡陈不但接收了父亲的族长之位,以及所有贵族封号,还依蒙古习俗接收了父亲所有的妾侍——除了年纪太大的之外。 不过,斡陈最有兴趣的还是那个听说父亲从未碰过的小小妾侍——刚满十五岁的千黛可屯(贵族夫人),所以,头一夜他就找上了她,然而他只不过看了千黛一眼就差点吐了出来。 “天哪!难怪额赤格(父亲)不愿意碰你!”他呻吟著把她赶出自己的斡儿朵了。 此後,斡陈就再也不曾召唤过司千黛了。 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男人绝对不可能带给她任何幸福的!千黛暗忖,同时噙著一抹阴谋得逞的奸笑回到自己的斡儿朵里。 南宋端平二年(西元1235年)春铁盔、皮甲衣、翎根锁、黑色牛皮长靴,还有一刀一斧,一身凛凛战袍的纳岑才刚踏出窝阔台汗的大斡儿朵,迎面便遇上了美艳的叶里迷失别吉(公主),他不觉皱起了剑眉。 这位刁蛮别吉为什麽老爱来找他的麻烦呢? “叶里迷失别吉,很抱歉,今天我没有空和你罗唆,我大哥病逝了,他又没有任何嫡子,所以我必须赶紧回部族里安排一下,然後尽快赶回来加入贵由鸿泰吉(皇太子的的西征队伍,因此……” 然而,一向嚣张跋扈的叶里迷失仅是微微一笑,同时举起小马鞭阻止了纳岑的滔滔不绝。 第2章 “别急,我也是听说斡陈去世了,所以特地来问候你一声,顺便通知你,既然你要接下弘吉剌部族奇书网长的位子,而早先嫁给斡陈的也速不花别吉也早已归天了,所以,依照成吉思汗的遗言,你可以再娶一位别吉,而我呢!应该是最适合的一位了,对吧?” 一听,纳岑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他当然没有忘记,为感念弘吉剌部无怨无悔地追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而大皇后孛儿帖·弘吉剌更是尽心尽力地协助丈夫成就大业,因此,成吉思汗曾经有旨日:“弘吉剌氏生女世以为后,生男世尚别吉,每岁四时孟月,听读所赐旨,世世不绝。” 所以,他父亲才会被赐号国舅按陈那颜,又赐金印及钱二十万缙,再赐封河西王以统其国族,而他大哥则赐娶也速不花别吉,成为古列坚(驸马)。可若是要他将眼前这位美艳却傲慢任性的别吉娶回家,他宁愿终生不娶! 妈的,就算叫他阉了自己也行!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人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边侯骑,都护在燕然。 唐王维(使至塞上) 蓝蓝的天空飘著白白的云,烟波浩淼的呼伦湖彷佛一面镜子般镶嵌在呼伦贝尔草原上,而无垠的绿茵里,羊群似流雪,马群又似海浪,骆驼更像一团团凝云,於是,羊咩马嘶伴随著雄壮的叱喝声,呼应著苍狼白鹿的豪情。 直至一勾弯月西沉後,绵延不尽的穹庐中开始出现点点篝火,悠扬的马头琴声好似峡谷中的清泉,涓涓地流过牧人心头。正当夜风吹拂,奶茶飘香的时候,豪爽的草原儿郎吟出动人的情歌,而情窦初开的少女则回以心中的恋曲,让热情弥漫在清新惬意的夜晚。 这儿就是弘吉剌部的领地,鄂尔古纳河以南,哈拉哈河以北,呼伦湖以东的呼伦贝尔草原,而山峦苍苍的大兴安岭那一边,还有嫩江流域的达呼尔狩猎区和嫩江平原,自金朝被灭之後也成了弘吉剌部的封地。 一回到这儿,纳岑便忙著处理斡陈的後事,接掌部落族长之位和所有的一切。焦头烂额地忙碌了好些日子後,终於搞定了所有该忙的要务,如今就只剩下一件讨厌的麻烦事了。 初春的夜晚,残雪犹存,褪下战袍的纳岑一身洒脱的貂皮帽、大襟长袍、套裤和短马甲,锦制腰带两边各挂著一个镶金套环、小刀和精致的褡裢,他背著手和部落总管霍骆金缓缓地漫步在闪烁著银光的呼伦湖畔。 “斡陈还不到四十,怎麽会这麽快就被长生天召去了?”纳岑平静地问。 霍骆金无奈地苦笑。“简单一句,斡陈王玩得太过头了,尤其是收继了老王的妾侍之後,他原来的妾侍为了争宠,双方都卯足了劲使出浑身解数来诱惑他。而他为了表现自己的英勇,竟然命令斡托赤(医师)开药给他!虽然斡托赤警告再三,他却依然故我,直到最後……”他轻叹。“他还是死在女人身上了!” “至少他死得很爽!”纳岑冷笑地嘲讽道。 霍骆金实在不晓得该说什麽,大漠男儿不是死在沙场上,而是断气在女人身上,这真是一件天大的耻辱,若是让大汗知道了,恐怕连河西王的封号都要收回去了。 沉默了好半晌,纳岑突然停下脚步,他蹙眉凝望著闪闪发亮的呼伦湖湖面。 “所有的妾侍都是那种样子吗?没有一个配得上大妃的位子吗?” 霍骆金顿时瞠目结舌。“纳岑王,你……你不会是想在那些妾侍里找一个,正式迎娶做大妃吧?” “没错,”纳岑毫不犹豫地说。“你知道我一向讨厌在女人这方面浪费精神,所以我一直没有任何妻妾。可如今斡陈死了,依照习俗,我必须收继他的妾侍,既然如此,我何不索性立下大妃,省得将来再麻烦一次?” 霍骆金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了,那我立刻去找……” “不必另外再找了!”纳岑毅然道。“没有时间了,再过两天我就必须出发回和林,否则就会赶不及贵由鸿泰吉的出征时间,所以,我只有两天的时间成亲。要是等你去找到什麽多好的对象,我早就在往西征的路途上了!” “那……”霍骆金为难地抓了抓脑袋。“不能等你回来再……” “不行!”纳岑更坚决了。“如果等西征回来後再成亲,恐怕就一定得娶那位可怕的叶里迷失别吉了,那我宁愿阉了自己算了!” 霍骆金了悟地啊了一声。叶里迷失别吉是出了名的刁蛮泼辣,身分又高贵,想要制服那种女人恐怕不容易,而若是制服不了,当然就是得有觉悟要被她压得死死的,想来没有一个真正的男人愿意如此吧! 他皱眉思索片刻。 “是有一位千黛可屯,她不但从未加入争宠的行列,甚至还避得远远的。听说她虽然已历经老王和斡陈王两位,却依然能保有处子之身,而且平日里也总是默默的工作,从未有任何怨言或推卸的行为,是所有可屯里最朴实勤劳的一位。可是……” “好,就是她了!”纳岑立刻果断地下了决定。“尽快准备让我在明、後天正式迎娶那位千黛可屯,不能再迟了!” “可是她是汉人!”霍骆金急急的脱口道。 “那更好!”纳岑更满意地颔首。“就算我可以再娶叶里迷失别吉为正妻,但以她的个性,绝对不会愿意屈居於一位汉人之下吧?” 依照蒙古的习俗,虽然男人可以迎娶许多位正妻,但只有第一位正式迎娶的正妻才是嫡妻,她的地位和权力在所有妻妾之上,也唯有她的儿子可以继承丈夫的一切(嫡长子得封号地位,嫡幼子守祖产),即使是大汗也不能否定她的地位。 霍骆金呆了呆。“但是……” “除非那个千黛可屯是贱民,”纳岑抢道。“可是,既然额赤格都收她为妾了,她就不会是贱民,对吧?” “是没错,可是……” “即使是叶里迷失别吉硬要大汗找我的麻烦也不打紧,”纳岑再一次打断霍骆金的话头。“别忘了,我是世袭答剌罕喔!” “答剌罕”是成吉思汗特别授与的尊贵封号,拥有此特别尊贵封号的人可以享受种种特权,如宴饮中仿宗王仪,允许其宿卫佩带箭筒,围猎时猎获物可归己有,出征时掠获物归己有,免除赋税,随时自由出入宫禁,有权自择牧场等等,最重要的是:九次犯罪不罚。 於是,霍骆金无话可说了! 但是,纳岑王,你可不要後悔啊!那位千黛可屯没有被人碰过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她那副长相啊……实在是……实在是……恶…… 这是一座崭新的斡儿朵,除了顶上加了一块代表王族的花形大红毡,和门前多了一个木制红色小房间作为风门之外,大小和装演之富丽更是其他斡儿朵远远不及的。 在这座至少可以容纳三十人的“喜房”内,白色的围毡上挂著精致的毛壁衣,还有庄严的红底蟠金龙支柱和华丽的花纹地毯,後方右边则是萨满神像供奉处,中间对门之处是喜床,这张床永远不会再更换,也永远不会有任何外人坐在上边,或是把物品放在上面。 另外!沿著毡墙还放置了一整排的朱红色橱箱,在下方靠门处是放置燃材处,穹帐正中央是火架,火架的正上方是一个圆形天窗,那是光线入口和浊烟出口,而靠近火架与绒毡坐垫之间则放有红色的长棹。 然而此刻,在这喜气洋洋的斡儿朵里,高大英挺的新郎和矮小臃肿的新娘却一点儿喜气也没有地瞪眼对峙著。 面无表情的纳岑高深莫测的眼光在上下打量新娘一番後,便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新娘那张“浓妆艳抹”的脸蛋,而顶著至少有两尺高固姑冠的新娘也挑衅似的瞪回去,双方皆是一副不瞪死不罢休的态势。 良久後—— “天气真有这麽冷吗?千黛可屯。”纳岑慢吞吞地开口了。“你到底穿了多少件衣服呀?” 他居然注意到了!十六岁的新娘——千黛颇意外地眨了眨眼。过去每个男人只要一瞧见她这副德行,莫不立刻猛打哆嗦,并忙不迭地在她身上印上“不好玩”的标签丢到破物堆里去凉快,从此後就天涯海角永不相见了。 而她这第三任丈夫居然只看两眼就注意到有什麽不对了! 怀著既诧异又好奇的心情,她不由自主地开始认真端详起她的现任丈夫、前任小叔、前前任儿子来了。 深邃俊逸的五官,豪迈潇洒的气势,高大英挺的身材,似乎蕴藏著无穷尽的威力,左耳上的金圈璀璨宝石耳环不但无碍他的粗犷不拘,甚至更积极地衬托出他那狂野迷人的性感。老实说,这实在是一个相当亮眼的人物。 这八年来,为了贯彻自己的计划,千黛总是把自己装扮成最丑陋的模样,小心翼翼地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默默地工作、悄悄地学习他们的语言、生活习惯,暗暗默记附近的地形道路(虽然好像都不怎麽记得住),只待有朝一日能顺利逃脱此地,按照娘亲的遗言去寻找她的幸福。 所以,除了那些护卫兵和日常频频有所接触的几位管粮、管材和总管等之外,她根本认不得多少人,更别提这位经年在外征战的新任河西王了。如今仔细一瞧,她不由得暗暗赞叹,没想到那个糟老头子居然生得出这麽好看的儿子,而那个成天混在女人堆里的好色鬼竟然会有如此威武的弟弟。 原来她还认为那个糟老头子和色鬼绝对不可能带给她任何幸福,而既然她是王的可屯,在这儿当然也没有其他人敢碰她,所以,如果她想要寻求幸福,自然一定要逃离此地才有机会啰! 第3章 可她怎麽样也没料到她的第三任丈夫竟是如此出色! 嗯……她不由得暗暗点头,外貌气势都是一流的,看样子也不是什麽风流痞子,或许这个人能够带给她幸福也说不定喔! 正当她暗自窃喜不已之际,不意纳岑却倏地伸手替她摘掉了固姑冠,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抓住她,趁她还晕头转向、搞不清楚状况之前,三、两下便扯去她好几件鲜艳的厚长袍,直到露出最里面的紫色长单衣,柔软光滑的绸缎忠实地泄露出她那玲珑有致的曲线之後,他才满意地放开她,而後随手一挥。 “去,把你脸上那些东西洗掉!” 直到此刻,千黛才从震惊无措中回过神来,旋即慢半拍地惊叫一声,双臂掩在胸前,踉跄地倒退好几步。 “你……你……你这个……”色狼!粗暴无耻的色狼!“我才不要!”她尖叫。 这个人才不可能带给她任何幸福呢! 纳岑的双眉高高一挑,“不要?”他两眼凶狠地盯住她那张涂满白粉,红唇好似血盆,还有好几十粒疑似黑豆之类的疙瘩的“俏脸蛋”,“你敢说不要?”他两条长腿开始威吓性地朝她迈过去。 “我……”千黛恐慌地凝视著他高大的身躯缓缓靠近,不奇书网由自主地抖著双腿往後退。“我本来……本来就这个样的嘛!”那个……那个……听说他不曾有过半个妻妾,是不是都已经被他杀光了呢? 纳岑嘲讽地勾起唇角。“是吗?” 该死,他为什麽不像其他人一样眼睛脱窗? 当千黛既惊惧又懊恼地暗暗抱怨不已时,突然又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无路可退了?不会吧?她惊恐地悄悄往身後一瞄……苦也!那张崭新豪华的大喜床正眯著两只凤眼默默地耻笑著她。 千黛无助地收回视线,好不容易才咽了口唾沫,“没……没错!”她色厉内荏地叫道。 纳岑眯了眯眼,随即露出一抹狡诈的微笑。 “既然如此……” 千黛才惊觉不对,他那有力的长臂便突然伸了过来,她正想往旁边闪去,可就是慢了那麽一丝丝,她就被推倒在床上了。紧接著,她才刚尖叫一声,纳岑结实劲健的身躯便压了上来。千黛下意识地继续尖叫,并手抓脚踢的,活像小山猫似的挣扎不已。 但基本上,女人本来就敌不过男人的力气,何况他是那麽的高大,而她又是那麽的娇小,所以,她尖叫著被抓住双手压制在脑袋上方,尖叫著被掀起长单衣,然後,她的尖叫声被自己的长单衣掩住了。 昏天黑地之中,她惊恐地感觉到他抓住她的裤头,“不要!”她的长裤被粗鲁地褪去了,“不要!不要啊!”她哭叫著被分开了双腿,“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啊!求求你啦!不要啊!不……啊!啊!好……好痛啊,不要,真的好痛好痛啊!求求你,不要了,真的好痛啦!真的啦……求求你,真的真的好痛啊!娘啊!黛儿好痛啊……” 她开始嚎啕大哭,而且哭得快岔了气,可是覆在她身上的男人似乎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这四个字,尽管她哀求不已,他依然若无其事地兀自在她身上狠狠地烙印下属於他的标记。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微弱,身上的痛楚似乎也逐渐麻痹了,千黛才感觉到他突然痉挛似的僵住了,跟著是一声类似满足愉悦又像痛苦解脱的呻吟,而後,他整个人就解体似的趴在她的身上。 好半晌之後,他才缓缓抬起头来俯视著浮现在长单衣上的五官轮廓,“没想到你真的是处子。”他喃喃低语道。“真是奇迹!” “我恨你!”还被蒙在长单衣下的千黛恨恨地说。 纳岑轻笑著离开她身上,并放开她的手,“无所谓,”他起身快速地整理衣袍,“反正有好一阵子你都看不到我了,至少要两三年吧!所以,够你慢慢恨的了。”说著,他大步走向毡帘,并随意挥了挥右手。“我走啦!亲爱的千黛可屯!” “你去死吧!”千黛尖吼著掀开单衣,无视於血迹斑斑,依然痛楚的身躯,她跳下床对著他的背影怒吼。“你最好不要回来了!” 在毡帘前,纳岑停住了脚,徐徐回过头来,唇上挂著一抹慵懒迷人的笑容。 “亲爱的千黛可屯,你就这麽急著要找第四任丈夫吗?” 千黛顿时僵窒住了,於是,纳岑大笑著离去了。 这个……这个……这个王八蛋! 她一定要逃,逃得远远的,发誓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了! 南宋端平二年秋的廉理部(回师),远途赶到的信差匆匆跳下马,跑向远征军的纳岑王斡儿朵内—— “纳岑王,弘吉剌部有书信到。” 正在研究地形图的纳岑疑惑地接过书信打开,迅速地浏览一遍,旋即露出惊讶的神情脱口道:“咦?她怀孕了?” 一旁,他最要好的安答(结拜兄弟、盟友),木华黎太师的长孙塔思好奇地凑过来,探头探脑地瞄个不停。 “谁呀?谁怀孕了?你吗?” 纳岑瞪他一眼,同时收起书信。“我的大妃,千黛可屯。”接著拿出信纸,抓著毛笔开始揽眉思索。 “这麽快?真厉害呀!”塔思喃喃道:“不过,你都二十四岁了,现在才有子息似乎不能算太快,像我,十九岁就有儿子了。” 纳岑没理他。 “斡陈好像也是十九岁左右就有儿子了吧?”塔思又说。 “十八。” “咦?比我还早?”塔思讶然道。“庶子吧?” “嗯!他有四个庶子,最大的已经十岁了,”纳岑漫不经心地应道。“但是没有嫡子,所以,大汗才要我赶回去承袭爵位和族长之位,并安排一下族里的事务。” “而你又是嫡幼子,所以,你父亲所有的财产和军力也早就全都由你掌管了,对吧?” 纳岑又没声音了,塔思不禁皱眉。 “你到底在想什麽?” “名字,孩子的名字,霍骆金要我先把孩子的名字取好送去给他。” 塔思立刻兴致勃勃地想要“参一卡”。“男的还是女的?” 纳岑瞪他一眼。“你有毛病啊?现在才怀孕而已,哪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对喔……”塔思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我太兴奋了!” 纳岑不觉翻了翻白眼。“神经病,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跟人家兴奋什麽?” “喂、喂!这可是你第一个孩子耶!”塔思抗议,“想想,要是个男的……”他突然住嘴,旋即紧张兮兮地又凑了过来。“喂!你已经有大妃了,说不定嫡子也快冒出来了,这样一来,那个叶里迷失别吉就不会再对你有兴趣了吧?” 纳岑斜睨著他。“干嘛?你有兴趣吗?要不要我替你去和大汗说说?反正你的正妻已经去世了,叶里迷失别吉正好……” “我的长生天哪!”塔思立刻吓得跌到地上去。“拜托你,纳岑,我跟你没有什麽大仇小怨吧?千万不要这样害我好不好?” 纳岑失笑。“那你又问她!” “我在替你担心嘛!”塔思馀悸犹存地爬了起来,“谁都嘛知道那个叶里迷失别吉缠你缠得死紧,就差没找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偷溜进你的斡儿朵,再自己脱光衣服爬上你的床了!”他抚著跌痛的屁股坐回原位。“虽然她美是够美,但是那副脾气可真是教人不敢领教哪!跟著我又听说她自己跑去跟大汗说要嫁给你,咱俩是好安答,可不希望你被女人折磨死,当然会替你担心嘛!” 纳岑得意地笑了。“我就是看情况不对,所以趁大汗还未开口之前,赶紧在正妃的位子上摆上一个人,以叶里迷失别吉的霸道个性,恐怕不会愿意屈居在其他女人之下吧?” “说得也是,算你聪明,不过……”塔思困惑地抓抓脖子。“在这麽匆促的时间里,你从哪里找来的对象呢?” 纳岑耸耸肩。“她原来是额赤格的妾侍,後来是斡陈的妾侍,最後成为我的正妃。” “耶?”塔思顿时张口结舌。“那……那她不是大你很多,而且……” “不,她看起来还相当年轻,也许……连二十都不到吧?”纳岑立刻驳回塔思的论点。“而且,在我碰她之前,她还是个处子呢!” “嗄?”这更不可思议了,历经两任丈夫,竟然还能保持处子之身?“她有那麽丑陋吗?” “老实说……”纳岑自己也觉得很可笑。“我不知道。” “咦?你不知道?”真是令人跌破眼镜的答案。“你怎麽可能不知道?” 纳岑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她故意把自己搞得很丑陋,或许就是这样,她才能保持清白至今吧!” 只知道她有一身洁白如雪、细致如瓷的肌肤,还有凹凸有致、玲珑剔透的曲线,实在不相信会配上那麽一副恶心的尊容。特别是她那双宛如夜空星辰般的翦水双瞳,既纯真又顽固、既坚强又温柔,即使在最黑的黯夜里,也是无法遮掩的光芒,教人不能不为之迷惑,令人不能不被吸引。 塔思不敢相信地瞪著他。“把自己搞得很丑?”女人不都是希望自己越美越好吗?怎麽可能会把自己搞得很丑? “是的,几乎一看就想吐!”纳岑很严肃地点点头。“可当时我赶著要回和林,实在没时间和她耗下去了,所以只好等待下回分晓啰!” “我也要去!”塔思立刻举手自愿当小跟班。 纳岑右眉微微一扬。“去哪儿?” “去看看什麽样的女人居然会把自己搞得很丑。” 第4章 塔思正经八百地说。 纳岑不屑地嗤一声,“回去看你自己的妾侍吧!”而後转过一边去,不再理会他了。 塔思眯了眯眼。 不让他去? 没关系,他自己想办法! 到时候就算躲进纳岑的褡裢里,他也一定要跟去! 第二章 南宋淳佑元年(西元1241年),大元西征军入侵今中欧的勃列儿(波兰)、马扎儿(匈牙利)、奥地利、南斯拉夫等地,震惊了整个欧洲。可到了十一月,大元窝阔台汗在打猎後暴饮奥都剌合蛮所进贡的酒,导致旧病复发骤然病逝。 於是翌年四月,当西征军正准备在欧洲展开新的攻势时,窝阔台汗驾崩的消息终於传到统帅拔都那儿,拔都立刻下令全军东返,大元第二次的拔都西征至此宣告结束。 而先後接到消息的各路军队也开始陆续返回大漠,然而,直到淳佑三年(西元1243年)春天。 大漠草原的五月是最富青春诗意的时期,油绿草原,花开似锦,在碧蓝的天空下,白云如画,一对对的灰鹤带著一对对的幼雏徘徊。在悠扬的歌声中,扎著丝巾的女人忙碌地挤牝马乳,同时,专属於男人的全族祭敖包也开场了。 十三座堆在高地的石堆,当中的一座最大,两旁各六堆较小。在这些石堆之上,插著尖端向上的长叉、长矛或刀箭,周围插满树枝,枝上悬挂各色绸布细条。从遥远的地方望过去,它们是如此的巍峨。 之後,在敖包的南面,蒙族擅长的各式竞技比赛也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博克(摔角)、赛马、弓法、马技,贵族的、平民的,大人的、小孩的,在阵阵欢呼声中,一场场的优胜者高举双手接受众人的赞扬。 此刻,场中至少有百头以上的赛马正狂奔向终点,而马上的骑士清一色是十五岁以下的少年。他们身穿衫裤,马不备鞍蹬,只系一块三角形的毛毡。他们在清晨博克比赛尚未举行之前便已出发了,沿途有大人照管著把落马的沮丧小骑师带回来。 不一会儿,一位模样不到十岁的小骑师熟练地用一条腿钩在马背上,身躯惊险地向前伸,同时用短鞭在马头的旁边一直摇晃著,他身下的马儿似乎得到某种暗示,立刻飞开四蹄狂奔向终点…… 约两盏茶功夫後,那个适才得到胜利的小小优胜者兴高采烈地飞奔向最右边的那座斡儿朵,莽莽撞撞地一头就冲进去了。 “额客(母亲)、额客,我又赢了,我又赢了耶!” 正背对著他,紧紧张张地准备包袱的少妇顿时被他骇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她拍著胸脯,清丽可人的脸蛋上净是苍白一片,如星月般的瞳眸嗔怒地瞪著已经冲到她面前来的男孩。 “该死的斡罗岑,额客都快被你吓死了!” 男孩斡罗岑立时惭愧地低下头去。“对不起嘛!额客,人家又不是故意的。”说著,他忙伸出双手,使出全身的力道把少妇扶了起来。 少妇——千黛无奈地叹了口气。“拜托,斡罗岑,瞧你这个样儿,你不会又像去年那样给我搞砸了吧?叫你带额客到布尔克尔去,你却把额客领到阿塔尔族的祭敖包典上去参加比赛!”她啼笑皆非地摸了摸斡罗岑的脑袋。“今年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斡罗岑,你是不是很想瞧瞧你额赤格(父亲)是怎麽欺负额客的?” “才不要呢,额客!”斡罗岑猛摇头。“你放心好了,额客,斡罗岑会保护额客的,这一回斡罗岑绝对不会搞错了!” 千黛欣慰地摸摸他的脸颊,而後蹲下来歉然地注视著这个比同年孩童要高大许多的宝贝儿子。 “对不起,斡罗岑,其实这该怪额客不好才对,你才八岁而已,额客却要勉强你承担这麽艰困的任务,都是额客太笨了,十多年了,居然只记得住周围的环境而已,不过多走几步路就迷糊了,我……” “额客,”斡罗岑忙用小手捂住千黛的嘴。“不要这麽说嘛!额客,斡罗岑是男人,本来就应该保护女人的嘛!” “可是……”千黛犹豫地瞅著面前的小小男人。“你也有权利和你额赤格在一起的,额客却……” “可是额赤格会欺负额客呀!所以,斡罗岑一定要保护额客的,以後有机会再回来看看额赤格就好了嘛!”斡罗岑理所当然地说:“我是男人,什麽都可以忍受的,可额客是女人,斡罗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额客的,即使是额赤格也不行!” 千黛点点头。“好,那麽等你再大一点,再回来看看你额赤格好了。” 斡罗岑猛一点头。“好!” 千黛缓缓起身,然後拎起包袱,一手牵著儿子往门口走去。“记住,斡罗岑,见到汉人要说汉语喔!” “知道了,额客。” 到了毡帘前,千黛先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看了一下,斡罗岑立刻不耐烦地扯扯她的手。 “额客,别看了,外面那麽多人,几乎整个弘吉剌部族的人都到了,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的啦!所以额客才特意选这种时候的,不是吗?” “也对,”千黛缩回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额客实在太紧张了!” “额客不用担心啦,”斡罗岑反手牵著千黛的手,大步走了出去。“有斡罗岑保护,额客什麽都不用担心了啦!” 为了避免别人起疑,他们还特地佯装观赏比赛似的缓缓往外围移动,直到几乎看不见人烟了,他们才开步快走,准备到布尔克尔再买两匹马代步。反正族里的祭典至少要热闹三天才会结束,也就是说,三天後才会有人发现他们不见了。 纤尘不染的蓝天好似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滚滚云雾宛如滔滔雪浪,一望无际的草原随著清爽的和风摇来晃去,走得越远,他们的心情就越轻松。 斡罗岑虽然爱玩了些,可他真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孩子,不到五岁就能明白千黛平常没事时老是自言自语了些什麽。之後,每次有族人要到外地时,他就会吵著要跟去,同时,他练刀箭也练得比谁都勤,因为他认为只有自己才能保护母亲。 当时,她也没有想到斡罗岑居然已经打算要亲自带她逃离弘吉剌部了,直到去年,他才突然告诉她,他已经准备好了。在震惊之馀,她还是兴高采烈地赶紧包了包袱就和儿子落跑了,却没料到自信满满的斡罗岑头一仗就闹了个大笑话。 只要能像去年一样顺利地离开就好了,千黛想,可这回千万不能又跑到其他部落的祭典上去晃荡,然後又那麽好死不死的被族里某个认识的人给逮到了。若非斡罗岑当时正兴奋地参加射弓此赛,否则真是很难对人家解释他们怎麽会跑到那里去的。可即使如此,那个族人还是坚持要随身保护千黛妃和斡罗岑小主人,直到他们安全的回到部落里,於是,一场逃亡大竞赛就这麽不了了之了。 这回绝对不会再跑错地方了! 千黛拚命这麽告诉自己来为自己打气,不一会儿,一向乐观的她便又满怀希望地让斡罗岑牵著走了。 慢慢的,日头挂上了正中央……徐徐的,日影逐渐西斜……缓缓的,夕阳开始发出灿烂的金红色光芒……然後,很突兀地,斡罗岑停住了脚步。 千黛诧异地向他望去,以为他忘了路或什麽的,却见他的小脸蛋凝重地望著远处的地平线,抿紧了唇。 “怎麽了?” 斡罗岑不吭声,只是盯紧了远远那一方,千黛正想再问,蓦地,她感到一阵奇异的震动,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震动一般。她立刻惊恐地朝儿子望去!斡罗岑也正好向她看过来,母子俩对视一眼,随即同时往周围扫了一圈再转回来,两双眼睛默默告诉对方同样的话—— 没有地方躲! 只要经历过一次,任谁都知道这种奇异的震动代表什麽意义。母子俩只好互相紧握住对方的手,等待那未可知的命运。 好片刻之後,地平线那一头终於出现了一条黑线,逐渐的,黑线渲染为黑压压的一大片,大地的震动更为剧烈了,伴随著彷佛雷呜般的铁蹄飞踏!让人觉得好似天就要崩、地就要塌了。 千黛的两条腿不由自主地打颤,她知道在儿子逞强的外表下其实也隐藏著恐惧。虽然这是在大元的领土范围内,可也不表示一定是安全的,连住在自家穹庐里都会被打劫了,何况是在浩浩的草原上毫无护卫的独行! 铁皮甲胄、白木马鞍,长弓木矢,弯刀铁斧,高大的骑士高踞在高大的马匹上;彷佛泰山压顶似的朝千黛母子俩围拢了过来,直到形成一个大圈圈之後,一切突然静止了,如此整齐、如此规律,彷佛千百骑是同一骑般。 斡罗岑立刻拔出小弯刀,把母亲推到自己身後,小小的身子挺得直直的,在这一刻,他不是小男孩,而是一个蒙古勇士。 未几,一匹白色铁骑突然踏著慢步离开包围圈独自朝他们驱近,斡罗岑更是戒备地抬高了小弯刀。然而,随著骑士的靠近,小弯刀却越来越往下垂,斡罗岑脸上的惊讶之色也越加浓厚,就如同马上的骑士一般。 不一会儿,马蹄停在他们前方仅几步远处,骑士慢条斯理地拿下铁盔,双目始终盯在那张仰视著他的小脸上。不必介绍,没有怀疑,那张与自己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孔已经告诉他那个男孩到底是谁了。 “斡罗岑?” 斡罗岑的弯刀掉了。“额赤格?” 纳岑笑了。“我想,我们彼此都很难错认对方吧!” 斡罗岑却依然不可思议地瞪著纳岑。“额客,你怎麽没有告诉我额赤格这麽像我?” 第5章 额客? 纳岑立即将视线移到被儿子护卫在身後的女人,娇躯婀娜、五官清丽,两条垂在胸前的辫子又粗又黑,雅致的珍珠发网由两鬓及脑後垂下,衬著深紫长袍、淡紫马甲和珍珠云肩更显高雅端秀。 然而,是那双瞳眸,那双有如星辰般耀眼的瞳眸,那双八年来始终在他脑海里萦绕不去的瞳眸让他立刻认出她是谁。纳岑笑得更深了,她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美。 慵懒地将双臂搭在马鞍上,纳岑笑吟吟地对满脸惊恐的千黛点了点头。 “亲爱的千黛可屯,你拎著包袱打算把我儿子拐到哪里去呢?” 纳岑交抱双臂,有趣地来回看著那对母子,千黛就坐在那张被他“欺负”过的床榻上顽固倔强地瞪著他,而他的儿子则挡在他母亲前面,一副随时准备来场父子相残的态势,实在是教人又好气又好笑。 他不禁叹息著摇摇头,而後开口了。 “亲爱的千黛可屯,你到底想把斡罗岑带到哪里去?” 千黛还没开口,斡罗岑便抢著说:“不对,是斡罗岑要带额客到布尔克尔去!” 纳岑皱眉。“不要为了护著你额客而说谎!” “斡罗岑没有说谎!”斡罗岑愤怒地踏前一步。“额客根本认不得路,否则她早就自己逃走了!” “认不得路?”纳岑怀疑地蹙著眉。怎麽可能?在这儿住了十多年还认不得路? 千黛赶紧低叱一声,“斡罗岑!”不要掀她的底呀!那样很没面子的耶! 斡罗岑却以为千黛也在责怪他说谎,“是真的嘛!”他|奇-_-书^_^网|大声抗议。“去年让额客试试看带我到呼伦湖去,结果绕了一个大圈圈,最後居然往山里去了。而且,如果不是有我带额客回来,额客根本就回不来了,这样还不叫认不得路吗?” 纳岑愕然,千黛则尴尬地用力扯了一下儿子。 “你少胡说了,额客不是迷路,是……是中途改变主意要到山里去的嘛!” “哪是!”斡罗岑不服气地獗起了嘴。“那今年冬末时那一次呢?是额客自己说要试试去海拉尔看看马市,结果绕了一整天却绕回自己家里来了,别说是马了,连只狗也没瞧见。” 纳岑失笑,千黛更尴尬了。 “额客……额客不想去了嘛!”她没好气地说。 “还有啊!”斡罗岑再接再厉。“才上个月而已,额客要求试试最後一次,看看额客自己找不找得到去布尔克尔的路,结果呢?额客却带著我往泰赤鸟部那儿去,中途又拐向豁里秃麻部,接著再转向塔尔部,然後……” “闭嘴!”千黛终於老羞成怒地叫了起来。“你这个不肖子,就这麽想看额客在你额赤格面前丢脸,好玩吗?嗄?” “咦?”斡罗岑愣了愣,随即恍悟地哦了一声,同时瞟一眼抱著肚子闷笑不已的纳岑,然後歉疚地缩了缩脖子。“对不起嘛!额客,不是故意的啦!斡罗岑一时忘了这是很丢脸的事,不小心就全都说出来了。不过,额客放心,额客那些更丢脸的事我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什麽跟什麽嘛!这麽一桩就已经够丢脸的了;为什麽他一定要再“通知”那边那个笑得很没气质的男人说她还有更丢脸的事? 千黛已经气到快没力了,“还说你要保护额容呢!这会儿不都是你在糟蹋额客的名誉吗?”她喃喃地抱怨。 “哪有!”斡罗岑委屈地咕哝,为了挽回名声,他随即转向纳岑,摆出最凶狠的表情警告道:“额赤格,斡罗岑警告你喔!以後有斡罗岑保护额客,所以,额赤格别想再欺负额客了!” 纳岑闻言,慢慢的收起笑容,慢吞吞地先瞟一眼既欣慰又骄傲的千黛,再回到儿子凝重的小脸上。 “哦……原来是你额客告诉你额赤格欺负她了,所以她……不,你才要带她离开这儿吗?” 斡罗岑立刻很严肃地点点头。“没错,额客说她又哭又叫的求额赤格放过她,可是额赤格还是欺负了她!” 纳岑无奈的轻叹,他承认那回对她真的是太粗鲁了些,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吧?当时时间那麽紧迫,而且他又没碰过处子,只听说过女孩子的第一次都会害怕,又很痛的,所以对他而言,不理会她的哭叫哀求,用强迫的手段硬上似乎是最快、最方便的办法嘛! 他无意识地捏捏鼻梁,而後摇摇头,跟著放下手又瞧瞧配合著爬满一脸控诉神情的千黛,最後再看回斡罗岑脸上。 “斡罗岑,这个嘛……第一,你额客已经嫁给额赤格了,所以,额赤格有权力对她做任何事。第二,就算你额客认为是额赤格欺负了她,可额赤格可以保证,以後额赤格绝对不会再让她认为那是额赤格在欺负她了,而且……”他突然对千黛暧昧地挤了挤眼。“如果不是额赤格欺负了她,哪会有你的存在呢?你说对不对啊?亲爱的千黛可屯?” “耶?”斡罗岑立刻疑惑地转头看著满脸通红的千黛。“额客,真的吗?如果额赤格不欺负额客,真的就不会有斡罗岑的存在吗?” 这个……这个混蛋家伙! 千黛又羞又气地嗫嚅著,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儿子的问题比较好。 纳岑又抢著说:“没错、没错,而且如果你想要有弟弟或妹妹,你额客必须再让额赤格多欺负几次才行!”他甚至还一脸严肃正经的模样,好似千黛若不给他欺负,连斡罗岑都会缩回千黛的肚子里去似的。 斡罗岑似乎更困惑了。“怎……怎麽会这样呢?”这样额客不是太可怜了吗? 纳岑笑著来到儿子身边蹲下,然後凑在儿子耳旁不晓得叽哩咕噜了些什麽,只见斡罗岑蓦地惊讶的睁大了眼。 “真的?” 纳岑点点头又说了几句,斡罗岑立刻往外冲。 “好,我去问!” 千黛顿时傻了眼。怎麽搞的?她的盾牌怎麽自顾自一溜烟地跑掉了?他不是信誓旦旦的说会保护她到死的吗?这叫哪一号的蒙古勇士啊! 跟著,就在她瞪眼盯著还在飘动的毡帘,无措地暗忖该如何是好时,突地惊觉纳岑已经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了,她反射性地立刻往後退到墙边。 “你……你想干什麽?” 纳岑凝视她片刻,而後叹了口气。 “你真的这麽怕我吗?” “我……我才不怕你呢!”千黛逞强地昂起细致的下巴,“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傻的小女孩了,我……”她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赶紧抬起右脚,从靴统里拔出一把小小的匕首指著他。“就算斡罗岑不在,我也可以保护自己的!” 纳岑却似乎毫不意外地对著那把匕首笑了笑。“亲爱的千黛可屯,就算你不怕刺杀王的罪名,难道你愿意让斡罗岑有个杀死额赤格的额客吗?” 千黛窒了窒,随即辩驳道:“我……我不会杀你的,我只是……只是伤你,让你不能欺负我而已。” 纳岑失笑。“伤我?我看是先伤了你自己吧!” “你不要看不起我!”千黛愤怒地大叫。“别忘了我也是在这儿长大的,这儿的女孩子会什麽,我就会什麽,就连拉弓射箭、无鞍骑马我都会,耍个小刀子又算得了什麽!” 纳岑点点头。“可是你伤过人吗?嗯?真正的伤过人,而不是野兽动物,或者比画比画而已。” 千黛咬了咬唇。“没有,可那并不表示我就不敢!” “是吗?” 纳岑微微一笑,而後突然脱下靴子爬上床,千黛立刻紧张得跪坐起来,并用两手握住匕首对准了他。 “你……你想干什麽?不……不要过来喔!我真的会伤你喔!” 纳岑依然兀自盘膝坐在她面前,对那把颤巍巍地指著他的匕首视若无睹,然後双手分别抓住两襟,猛然一扯,宽阔健壮的胸膛立刻袒露在千黛的眼前。 “想要让一个有心伤害你的男人不能动你,仅是伤手伤脚是没有用的。”纳岑以仿佛老师在授业解惑般的语气,纳岑慢条斯理地说。“而如果你不想真正的杀死对方,那麽你就不能碰这些地方……”他指指自己的胸部、胃部和腹部。“所以,剩下的就只有这些地方……”他再指指两肩和腰部,“不过,这边必须尽量靠外面肉多的地方才行……”他抓了一把腰部结实的肌肉。“这样明白了吗?” 呃?明白了吗?明白什麽了?明白该怎麽伤他了吗?不是吧?千黛傻傻地看著他,已经搞不太清楚现在是什麽状况了! “不过,还是这里比较好……”纳岑说著,指指双肩,“少了一条手臂要办事总是很不方便,所以……”他对著她露齿一笑。“选一边吧!” 嗄?嗄?选……选一边?什麽选一边?千黛茫然地望著他。 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纳岑不禁摇头叹了口气。“你怎麽这麽迟钝呢?我这是在告诉你,以後我还是会欺负你,而且就从今天晚上开始,所以,如果你真的不想被我欺负的话,就赶快选个地方让我受伤,这样我就动不了你了呀!” 千黛有一刹那的困惑,她迷惑地猛眨眼,可不过两个呼吸间,困惑蓦地转为惊恐,千黛吓得倒抽了口气,差点把匕首给扔出去了! 伤……伤他?真的要伤他?不会吧?他真的……真的要她伤害他?他的脑袋有问题吗?打仗打痴了吗? 纳岑有趣地看著她。“怎麽?不知道要选哪一边比较好吗?” 选哪一边?千黛手足无措地瞪著他。不对,现在……现在不是这个问题吧? 第6章 纳岑夸张地喟叹一声。“好吧!那我帮你选好了……” 啥?哈?帮她选?帮她选什麽? 千黛还没搞清楚问题呢!纳岑便突然抓住她握著匕首的手,“以你的手势,应该是这边比较顺手吧!”说著,他抓著她慢慢地往他的左肩刺去。 嗄?他……他究竟想干什麽? 脑筋已经打结的千黛直到看见第一滴血冒出来,她才惊醒过来,而且尖叫著想要放开手,“不要!” 可是纳岑的大手紧紧的握住了她,她根本无法放开。於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把匕首往旁边挪开,却没想到这样反而在他的肩头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纳岑终於松手了,可他却完全无视於自己的伤势,顺势将一把扔开匕首、正想探看他的伤势的千黛扑倒在床。 千黛仍是惊恐地瞪著他的左肩,“你…!伤、伤……血、血……”她结结巴巴地语不成句。 纳岑轻轻一笑。“这点小伤可阻止不了我的哟!” 呃?咦?耶? 短暂的错愕之後,千黛终於发现自己危险的处境了,“不要!放开我!放开我呀!”她尖叫,又开始手推脚踢做徒劳的挣扎了。“我要告诉斡罗岑,我要告诉他你又欺负我了!” “亲爱的千黛可屯,是你伤了我的吧?”纳岑笑咪咪地说,“不过,你放心,这一回我不会再让你有所抱怨了。”他缓缓俯下脑袋,热烫的双唇诱惑地在她颈间游移。“这一回我会让你求我,求我欺负你,求我一次又一次的欺负你……” “不,死也不!”千黛发誓般的怒吼。 一般而言,游牧民族的生活是以游牧和狩猎为主的,而大部分的人都以为农耕才是比较进步的,其实并不尽然,因为无论是技术或观察和知识上,种植植物的农耕的确比较单纯,而游牧动物需要考量的因素则复杂多了。 譬如,家畜的增值率和自己最低的消费量,取乳时必须要顾及到仔畜的营养,剪毛时还得注意到家畜的御寒能力,还有,哪一种动物需要哪一种牧草,何处又是牧草最好的供应地等等。因为得考虑到这些,所以游牧民族的生活就必须到处迁移,这一点也比农耕生活辛苦得多了。 至於游牧民族的另一个生产手段——狩猎,不但是弥补家畜消耗的方式,也可作为军事训练的基础,同时又可以猎得珍贵皮毛换取农作物,甚至还可以作为娱乐项目,所以,草原上的民族大都在三、四岁的孩童时期就开始接受骑马射箭的训练了。 但基本上,游牧民族每天一切的活动还是以家畜的繁殖硕壮为主要目的,所以,天刚破晓的时候,便得起床把家畜赶出去,尤其是羊群,有露珠的草是它们最好的食粮了。当然,妇女们就得更早起来做早餐,因为这是她们的职责。 虽然以千黛的身分来讲,她并不需要这麽辛苦,但自从她被带来这儿和弘吉剌部的人一起生活开始,她就习惯和大家一起工作了。当然,为了要熟悉环境,到处工作更是必要的。 即使她成为纳岑的大妃之後也一样,她不但不要人伺候,而且照样跟著大家一起做饭、挤奶、操持家务,把乳类制品制成各种食品,或把毡子加工制成穹庐的铺垫、门帘及外围,用牛车从远方井上湖里运水,拣牛粪准备燃料,照顾在家的幼畜等等,从不推诿,也不曾迟到。 不过这一日清晨,她似乎晚了些。斡罗岑已经在斡儿朵前来回踱了几百趟之後,她才匆匆忙忙地跑出来,他立刻迎上前去。 “啊!额客、额客,额赤格是不是又欺负你了,所以你才这麽晚起来?” 他是真的很关心,如果不是有人慎重警告过他,额赤格回来之後就不能随随便便闯进额客的斡儿朵的话,他早就冲进去探个究竟了。可没想到,千黛却刷一下整张俏脸顿时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了,这种反应实在很可疑喔! “呃!呃……那个……那个……” 该怎麽说?说“不是”吗? 可的确“是”啊! 但要说是“是”嘛……好像也是她……呃、呃……求他的,而且是一再地……哦,天哪!真是有够丢脸的! 千黛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匆匆说了两句“我来不及了,别来烦我”,然後就溜之大吉了。 斡罗岑错愕地望著额客跑得比飞还快的身影,不觉喃喃道:“上回打猎碰上熊在追她时,额客好像也没跑这麽快嘛!”语毕,他摇摇头,准备进去问额赤格。没料到一进去,就看到额赤格正裸著上身在包扎左肩上的伤,他更是愕然。 这是怎麽一回事?不是额客被欺负吗?!怎麽是额赤格受伤了呢? “额赤格,你……你怎麽……” 纳岑抬眼一瞧是儿子,“啊!斡罗岑,是你啊,来,快来。”他忙招手要儿子过去帮忙。“帮额赤格扎一下,明明是你额客伤了额赤格的,可她居然说不管额赤格,额赤格只好自己来,可是一只手实在不方便嘛!” 斡罗岑呆了半晌……“我放弃!”他咕哝著过去帮纳岑扎好绷带。 “虽然这麽点小伤扎不扎都无所谓,”纳岑起身套上长袍、腰带。“可要是不小心让人知道了,总是很难解释。” 斡罗岑耸耸肩跳上床,而後盘膝撑著双手支住下颚瞅著额赤格。 基本上,斡罗岑本性就是一个非常活泼外向的男孩子,几乎碰上任何人都能立即和人家打成一片,何况纳岑和他又是那麽的相似,一个人大概很难去讨厌一个和自己很相像的人吧?而最主要的是,千黛没事就跟他提起纳岑,说他有多高大、他有多霸道、他有多野蛮……老天,听得他都烦了! 所以,虽然他一出生就没见过纳岑的面,可一见面不过半晌,他就觉得好像已经跟纳岑相处很久了似的,一点隔阂都没有,特别是当他要质问纳岑时,他更不懂得什麽叫客气。 “额赤格,你昨天晚上有没有欺负额客?” 纳岑瞄他一眼,然後继续拉靴子。“你额客又说我欺负她了吗?” 斡罗岑叹了口气。“额客要是说了还好,可她不但什麽都不说,还一张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似的逃走了,这样我怎麽知道该怎麽办嘛!” 纳岑笑著摸摸他的头,“那就表示你额客不觉得额赤格欺负她了嘛!”他也跟著盘膝坐上了床。“哪!这个不重要,额赤格想问你别的事。” “啥事?” “你额客到底打算把你带到哪里去?”纳岑垂下了眼。“回她中原的娘家吗?”如果是的话,情况可就不太妙了。 “那怎麽可能嘛!”斡罗岑嗤之以鼻。“额客根本没有娘家呀!额客说她的亲人全都去世了,还说她们司家被宋朝皇帝害得好惨,额客的额客也对额客说,她们司家已经不再是大宋子民了,将来嫁鸡嫁狗都随意,就是不能嫁宋人和金人。” “咦?”纳岑意外地楞了愣。“是这样啊?” “是啊!”斡罗岑曲起双膝抱著。“额客说,不但是宋朝皇帝,连那些宋朝子民也是一样,甚至司家的一些亲戚都冷眼旁观他们司家落魄凄惨,却没有一个人肯伸出援手。所以啊!额客说,她既然生了我这个大元人,那她以後就是大元人了,大宋是好是歹都与她无关!” “这样吗?那就好。”纳岑悄悄漾出一抹微笑。“不过,她到底打算带你到哪里去呢?” 斡罗岑耸耸肩。“还没一定啦!本来额客是想逃离这里,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来,看看能不能嫁个好男人之类的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辈子。可是後来有了我,她就改变了主意,只想和我一起平静度日。” 纳岑点点头没说话,斡罗岑却歪著脑袋又盯住他。 “额赤格,你到底是怎麽欺负额客的?为什麽额客会怕得想要逃开呢?” 纳岑又笑了。“你额客是怎麽说的?” 斡罗岑翻翻白眼。“她呀!就光会说额赤格欺负她,可怎样都不肯说清楚额赤格到底是怎麽欺负她的,所以我才来问额赤格的嘛!” 纳岑失笑。“所以,你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额赤格,就指著额赤格的鼻子臭骂,这样不太公平吧?” “好,”斡罗岑立刻坐正身子,摆出一副聆听指教的神情。“那我现在听额赤格的说法,这样可以吧?” 纳岑笑著摇摇头。“昨天我不是叫你去问霍骆金的吗?他怎麽说?” “他呀!还不是跟额赤格说的一样,”斡罗岑懒懒地说。“什麽每个女孩子一辈子都会这麽哭天喊地一次啦!什麽额赤格不欺负额客就不会有我啦!还有,以後额客就不会再说额赤格欺负她啦!就这些,跟额赤格说的都一样嘛,也没有多说两句新鲜的!” “因为事实就是那样嘛!”纳岑笑著又摸摸他的头。“好了,等下次额客再说额赤格欺负她的时候,届时额赤格一定会全部告诉你,这样行了吧?” 斡罗岑耸耸肩。“不行也得行呀!反正我又不能扒著额赤格的嘴一定要额赤格说,对吧?” “知道就好!” 话落,纳岑就要下床,斡罗岑忙抓住他。 “额赤格!” 纳岑讶然的回头。“干嘛?” 斡罗岑放开手,继而有点不知所措地搔搔脑袋。“呃……那个……” 纳岑又坐了回去。“说吧!” “那个……”斡罗岑扯扯嘴角。“额赤格是因为征战不方便,所以才没有剃婆焦的吧?”(婆焦:把顶上的头发剃光,四周短发垂下或编成辫子) 纳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长发。 第7章 “没错,不过我待会儿就要去剃了。” “这样啊……”斡罗岑似乎有点为难。 “怎麽了?有什麽不对吗?”纳岑奇怪地问,随即发现儿子似乎也没有剃婆焦。“咦?你怎麽没有剃?” 正中下怀,斡罗岑立刻大声说:“因为额客讨厌,她非常非常讨厌那种半光头!” 纳岑顿时愣住了。“呃?” “因为……因为……”斡罗岑迟疑了下,继而下定决心似的挺了挺胸膛,“因为当年额客刚到这里的时候,那个……”他又犹豫了一下,旋即想到其他代用词。“那时候的王有好几次都叫额客去摸他的光头,後来还要她……还要她……” 纳岑明白了!“别说了!” 斡罗岑垂眼望著自己的脚.“这事儿我本来是不知道的,是去年马冲宴时,额客喝醉了才哭哭啼啼的告诉我,她说那时候她才八岁,那个……那个王却老是要她去摸他的头,然後那个王就会露出一副很恶心的样子,她每次都差点吐了!” 纳岑浓眉紧揽。他没有想到额赤格会有那种怪异的性癖,难怪额赤格会收下一个小女孩做妾侍。可是,既然千黛当时是额赤格的妾侍,他也实在不能说什麽,虽然他能理解一个不解人事的小女孩碰到那种事时会有多恐惧。 “额客说,刚开始那个王只是要她摸他的头,所以,她只要咬紧牙关还是能忍受得了,可是几次之後,那个王居然要她摸……摸……咳咳!结果额客就当场吐给他看,後来那个王也就再没有再叫她去了,可是额客说,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王叫她摸他的头时那种恶心的感觉。” “我明白了,”纳岑静静地说。“以後我都不会再剃婆焦了。” 自从纳岑回来後,千黛就几乎见不到儿子,因为儿子老是跟著纳岑到处跑!又是巡营,又是参加比赛的,好像已经忘了她这个额客的样子。可是,每当她开始感到有些寂寞伤感时,那个宝贝小鬼又会把他和纳岑赢来的奖品统统搬到她面前来,甚至连他哈得要死的那匹白马都奉献出来了。 “可是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千黛既欣慰又感动地说。 “额客比较重要啊!”斡罗岑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额赤格有了,额客当然也要有嘛!等下一回再轮到我就可以了啦!” 嗯!儿子果然还是她的! 欢乐时光总是消逝得很快,三天的祭典活动很快就过去了,第四天又恢复了日常生活,在伺候男人用过早餐之後,男人们便拿起他们的套马竿上马离去,而女人们就开始整理家务,这也是女人们在一天当中最清闲的时段。 可千黛才刚开始整理衣物没一会儿,纳岑便突然闯进斡儿朵里来,吓了千黛好大一跳。 “你……你不是说要去扎只剌部吗?怎麽又跑回来了?” 纳岑瞟一眼她正在折叠的袍子,随即背对著她住铺垫上一坐。 “我的头发太长了很不方便,帮我处理一下。” 头发? 千黛的脸色顿时绿了。“你……你要、要剃、剃……婆焦了吗?” 听得出她的声音已经在发抖了,纳岑不由得叹了口气。“要剃我早就剃了,还用得著等到现在吗?” 闻言,千黛不觉又感到有些茫然。“你是说……你不刹婆焦了?” “除非你要我剃,那我就……” “不要!”千黛失声尖叫。“不要剃!永远都不要剃!” “我没有耳聋,不用叫那麽大声。”纳岑滑稽地扣扣耳朵。“要我不剃也行,可是你要负责帮我梳理,这麽长真的很麻烦耶!” “好、好,”千黛立刻抓著梳子跳了过来。“我帮你梳,我帮你梳,你千万不要剃呀!” “不过剪短一点总行吧?” “可以,可以,你要多短,我帮你剪!” “随你高兴吧!” “哦!” 片刻之後—— “千黛,你刚刚在做什麽?” “咦?刚刚?折衣服啊。” “之後?” “之後?大概是去帮忙做马锺(马奶酒)吧!干嘛?” “哦!没事,只是问问。” 又过了一会儿—— “我把斡罗岑带去可以吧?” “可以啊!干嘛问我?” “没什麽,只是问问、只是问问。” 唔……看来她暂时还没有再次逃跑的计划吧! 在游牧民族的部落里,通常是由族长居住在正中央,他的从属族民则环他而居,再把车子排在外面四方,构成一种防卫势态,这就是游牧民族特有的营寨——“古列延”。 当春秋季需要游牧移动时,一声令下,所有的穹庐会一块儿拔营,挪到夏营或冬营地扎下同样的古列延,简直就像是一座活动的城市。 自然,如果部落族群够庞大的话——譬如弘吉剌部,何时迁移、迁移到何处,或是如何在迁移当中控制著不出乱子,便是加倍沉重的责任和学问。 而足足有八年时间没有族长在的弘吉剌部,亏得有一位既精明又忠心的总管霍骆金主持一切族务!否则,搞不好这个弘吉剌部早就被某某部给吃了也说不定。就算族长纳岑回来了,也只不过是由著霍骆金带他到处巡视一下,好让纳岑明了族里的现况而已。 想当然耳,纳岑很快就了解到他根本没什麽好操心的,往後也只要像过去那八年一样,把一切都丢给霍骆金去烦恼即可。至於他呢!只需要处理一件事就够了。 “老王大部分的可屯们,我都另外安排好她们的生活了。”霍骆金终於报告到最後一项。“除非纳岑王也有意收继她们做……” “不必!”纳岑忙道:“她们年纪也大了,就让她们平平静静的过完馀生吧!” “是。那还剩下三位,再加上斡陈王的八位,总共有十一位。” “我……”纳岑皱起眉。“一定要全都收了她们吗?” 霍骆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事实上,真正还安分地等待纳岑王回来的只有两位,其他九位都陆陆续续因捺不住寂寞而暗中和男人勾搭上了。” 纳岑冷笑一声。“叫她们滚出我的斡儿朵,然後就交给你了,该怎麽处置就怎麽处置,不必再问我。” “是,那剩下那两位呢?” 纳岑沉吟片刻。 “就收了她们吧!不过,我现在都会住在千黛妃那儿,所以你叫人好好整理一下千黛妃隔壁那座斡儿朵给斡罗岑住,免得他老是到处打游击。再过去那座才给那两位可屯和她们的孩子住,她们有斡陈的孩子了吧?” “两男一女。”霍骆金回道。 纳岑点点头。“那其他可屯呢?” “老王的其他庶子都已分了些财产各自独立去了,女孩子也都嫁了,至於斡陈王的其他可屯则有两男五女,我建议交给老王的可屯们照顾。” “就照你说的去安排吧!”纳岑毫不考虑地说。“还有其他问题吗?” “有,最重要的一件,”霍骆金很严肃地瞪著纳岑。“千黛妃不会再逃了吧?” 纳岑愣了一下,继而仰头大笑。“行了、行了,我不会怪你的,以後千黛妃的问题交给我自己处理就好。老实告诉你吧!霍骆金,虽然她是我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蒙著眼随便挑上的王妃,我们实际相处也不过十多天而已,然而,不只这八年来我从未忘记过她,甚至如今的每一天,我都感觉得到自己是越来越宝贝她了喔!” “看得出来,不过以千黛妃的个性和容貌而言,很难找得出不想宝贝她的男人吧?”霍骆金很老实地说:“虽然族人们被她瞒骗了那麽多年,可一旦知道千黛妃原来是那麽标致的姑娘,性子又比谁都善良勤劳,而且从不摆架子,就没有人想到要去抱怨她或者责怪她,甚至很高兴她是我们的大妃。也许她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什麽力量,只是傻傻的和大家一起生活、工作,但事实上,大家对她的喜爱也是弘吉剌部很重要的向心力之一喔!” “我明白。”纳岑拍拍霍骆金的肩头。“所以呢!她是我的问题,无论如何,我不想让其他男人有机会觊觎她,明白吗?” 霍骆金眨了眨眼。“那麽,请千黛妃打扮回以前的样子如何?” 纳岑呆了呆,旋即不敢领教地猛摇头。“天哪!别提醒我!虽然我不是很在意女人的外貌,可那副德行也实在太……太……” “恐怖?”霍骆金好意的提供一点形容词。 “差不多了!”纳岑喃喃道,随即回身向後转。“不行,我得去警告她一下,千万别再弄成那副样子了,吓著我不打紧,要是吓坏斡罗岑的话,就够她後悔的了!” 吓坏斡罗岑? 霍骆金不由得窃笑不已。 如果纳岑王知道斡罗岑最感兴趣的事就是把千黛妃化妆成各种各样的畸形人,不晓得他会不会把斡罗岑抓起来狠狠地抽一顿屁股? 第三章 从五月到九月初,是草原上最美的季节,遍地油绿,野花盛开,家畜由瘦弱转而肥壮,这也是它们繁殖生养的好季节。 而八月更是秋高气爽,牛羊肥壮,战马尤其精力充沛。同时,在农业地区,这也是稼禾方熟,人们必须在野外工作的时候。所以自古以来,游牧民族的战士总是趁秋高马肥的季节,袭击农业国家的边陲,掳取他们需要的食粮、物质,和“子女玉帛”满载而归。 因此,这也是草原民族举行“招福”的季节,也就是招徕福气和丰盛的意思。通常是用一支箭,那箭越古老越好,在它的上端系上哈达及各色的绸条,由家主或子嗣持著这支箭到穹庐外,自左向右的一边摇转,一边不断的说“聚来! 第8章 聚来!”,有点类似汉人的牵魂那样,这时,畜群也必须集中在这里,之後并举行马锺之宴,大家边唱边喝,尽量的喝,直到喝醉为止。 跟著,蒙古各部落族长会聚在一起举行忽勒台大会,除了制定法规和决定部族重大事件之外,还要举行规模较大的那达慕(蒙语娱乐、游艺的意思),内容主要是射箭、博克和赛马比赛。 每逢此时,牧民们便会穿上崭新的服装,骑著马、赶著勒勒车,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在绿茵草地上搭起穹庐,熬茶煮肉,整个草原炊烟袅袅,人欢马叫,一片欢腾。 纳岑是弘吉剌部族长,他当然要去,而且他决定要带著千黛和斡罗岑一块儿去参加这场五至七天的盛会。 此刻,纳岑和霍骆金正在做出发前的最後巡视,而斡罗岑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後头。至於千黛,她早就坐上黑车帐舆(黑色篷车,车上置室,可坐可卧,多为女人乘用)了。要是以前,她宁愿骑马,可这会儿她并不想冒险,因为,如果她没有弄错的话,恐怕她又怀孕了。 一想到这儿,她就觉得万分窝囊! 那个粗鲁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就搞得她哭天喊地的,教她恨得想立刻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愿见到那个混蛋了,可没想到她还没逃出半步,就先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天哪!居然让她怀了一个陌生人的孩子,老天爷开的这个玩笑实在是一点也不好玩,好吧!至少这个孩子真的很不错,人要懂得感恩,日子才会快乐,所以,就姑且算是老天爷特地赐给她的好了。 可是,老天爷也实在太爱恶作剧了,就在她十六年呕心计画、八年辛苦养成之後,以为终於可以顺利逃脱魔域!拥抱自由的那一刹那,却当面被那个混蛋逮个正著! 这算什麽?玩捉鬼游戏吗?接下来是不是轮到她做鬼了? 好、好、好,就算是老天爷刻意要她留下来好好地认识一下那个混蛋,斟酌看看是不是能让宝贝儿子不用与他的额赤格两地分隔,大家皆大欢喜一下好了。 可为什麽就在她刚刚发现那个混蛋好像并不是太霸道,也没有那麽可恶,虽然他似乎特别喜欢戏弄她,但也满体贴的,甚至有时候也会表现出一点温柔来吊人胄口,也就是说,她开始认为那个混蛋男人好像并不是那麽混蛋,她似乎可以慎重考虑接受他的时候,她居然又怀孕了? 这摆明了老天根本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嘛! 更过分的是,算算他回来也才三个多月而已,儿子的心就被他轻而易举地偷去了一半,也不过就是马技超炫,箭术更精,博克也没有人能赢得过他而已嘛!这有什麽了不起的? 她也会啊! 虽然她的马术不过尔尔,箭术也是马马虎虎,博克就更别提了,可她至少是“会”了嘛!为什麽就没见儿子用那种崇拜的眼光看过她?也不想想他是喝谁的奶长大的,又是谁教他写字念书的?她不是也很了不起吗?就这麽几天功夫,他就全忘光光了吗? 真是有够呕人的! 算了、算了,反正男人都是这麽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不管大的还是小的都一样!所以,这一回她一定要生个女儿,一个贴娘心的女儿! 对,就这麽决定! “额客!” 千黛闻声抬眼一瞧,原来是那个小没良心的。 “干啥?” 黑车旁,斡罗岑高骑在灰马上,两眼困惑地直打量她。“额客不是比较喜欢骑马吗?怎麽今儿个坐起黑车来了?” 注意到纳岑也骑著他那匹大白马过来了,千黛不由得没好气地说:“你管我,额客这会儿就是喜欢坐车,怎麽样?不服气吗?” 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斡罗岑诧异地猛眨眼,随即听见玩伴不儿罕在叫唤他。 “斡罗岑、斡罗岑,你在哪里?” 他赶紧回应了一声,再匆匆对千黛说:“额客,我去找不儿罕了。”语毕,不等千黛回答,他就扯著缰绳跑开了,刚好和纳岑错身而过。 看到纳岑也跟斡罗岑一样停在黑车旁打量她,千黛更是火大。 “看什麽?” “听说你并不喜欢坐车的,不是吗?” 她下巴一扬,“你听错了,我不喜欢走路、不喜欢骑马,就是喜欢坐车,怎麽样?不可以吗?”她傲慢地说。 同样挑衅的口气,可纳岑的反应却和斡罗岑完全相反,他既不生气也不困惑,只是眼神莫测地瞧了她片刻後,突然往下瞄向她的肚子。 咦?不会吧?他不可能会知道的吧?现在还看不出来呀! 想是这麽想啦!结果她还是忍不住欲盖弥彰地拉了拉长马甲,还往旁边侧了些以避开他的视线。此地无银三百两!这麽一来,纳岑反而恍悟地笑了。 “可以、可以,那你就坐车吧!我会尽量放慢速度的。” 该死!他知道了! 远水蜿蜒的鄂尔浑河鸿鹭翩翩、跳鱼悠悠,一望无际的阔天碧地绿草茸茸、野花丛丛,大大小小的斡儿朵和穹庐遍布在草绿花红的山坡上,人欢马嘶、牛畎狗吠,那达慕尚未正式开锣,草原儿女的热情几乎就要沸腾到顶点了。 纳岑才刚到不久,正忙著和其他部落族长打招呼时,那个原本打算躲在他的褡裢里跟他回家的塔思就远著他了。 “你这个混蛋,不是叫你等我的吗?”塔思狠狠地在他背部揍了一拳。“结果我好不容易被额赤格唠叨完毕出来,你早就落跑了,太不够意思了吧你!” 纳岑耸耸肩。“我回家看我老婆,你跟来干什麽?不怕你老婆捻酸吃醋吗?” “她们敢!”塔思啐了一口。“以後就别想再让我光顾她们的斡儿朵了!” “是啊、是啊!看你能忍几天!”纳岑嗤之以鼻的道,随即用下巴指一指跟在塔思身边的少年。“老大?” 塔思瞥了一眼,立刻跩起来了。“没错,他叫硕笃儿,如何,很像我吧?” 纳岑点点头.“是很像,一看就知道是你的种了。” 塔思得意洋洋地笑了笑,继而左顾右盼的。“耶?你的呢?没带来吗?” 纳岑也瞧了瞧身边。“谁知道,刚刚还跟在我身边的,大概又跑去看马了吧!” “哦!那……”塔思暧昧地嘿嘿两声。“你的大妃呢?也来了吗?” 纳岑受不了地翻翻白眼,随即转身就走。“想看就跟来吧!” 塔思面色一喜,忙跟了上去,和纳岑在大小穹庐及人群中转来拐去的往某个方向走去。 “喂、喂,能不能先透露一下,你那王妃的真面目到底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恶心得很,还是另有一番风貌?” 纳岑微微一笑。“你自己看了不就知道?” “小气,”塔思喃喃道,随又神秘兮兮地用肘子撞撞纳岑。|奇-_-书^_^网|“喂!你知道叶里迷失别吉也来了吗?” 纳岑的双眉立刻皱了起来,旋又展开,“来了就来了,怕她不成!不过……”他瞟一下塔思。“她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古列坚吧?” “有,不过……”塔思摇摇头,“说到这一点,我就真的很佩服她了!”他喟叹道:“听说她始终坚持不肯嫁别人,非要等你回来不可,而窝阔台汗似乎也拿她没辙。可是窝阔台汗一去世之後,乃马真后(窝阔台的皇后,在窝阔台崩殂後称制扰国达五年,权倾朝野、为所欲为,深受国人痛恨。)为了拉拢有权势的大臣,就硬把她嫁给高唐王君不花了。” “可怜的高唐王。”纳岑喃喃道。 塔思噗咽失笑。“这下子你可以安心了!” “那可不!”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弘吉剌部的穹庐不远处,纳岑举手指了一下最右边那座白色的斡儿朵。 “哪!就在那儿了,她可能……” “额赤格!额赤格!” “呃?”听见熟悉的叫声,纳岑很自然地放下手朝左边看过去。“斡罗岑,是你呀!你跑到哪里去了,怎麽一转眼就不见了?” 只见斡罗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而且紧张兮兮地问:“额赤格,你有没有看见额客?” 纳岑呆了杲。“她不在斡儿朵里吗?” “没有!”斡罗岑猛摇头。“她不在,而且这附近我都找过了,都没看见她的人影!” “嗄?不会吧?” 纳岑顿时傻眼,和斡罗岑面面相觑片刻後,两人突然同时转身向後就走。 “我找这边!”斡罗岑说。 而纳岑则往和儿子相反的另一边而去。 “我找这边!” 塔思愣愣地又跟了上来。“那是你儿子吧?跟你好像喔!不过……发生什麽事了吗?” 纳岑一面快步走,一面东张西望的找人。 “我那王妃有个毛病……” “嗯、嗯!什麽毛病?” 纳岑叹了口气。“她是个大路痴,如果没有人去把她找回来,恐怕她一辈子都会在这儿晃来晃去找不到自家的斡儿朵。” “这麽夸张?” “一点儿也不夸张,是事实!”纳岑又叹气。“她在弘吉剌部住了十几年,可直到现在,她依然只要一踏出古列延,就找不到路回去了!” “哇!那……那不是很惨吗?”塔思喃喃道。“一个很容易搞丢的老婆是很累人的耶!” “喂!这……这怎麽找啊?地儿这麽大、人又这麽多……我看要分开来找比较快吧?哪!告诉我你那王妃长什麽样子,有什麽特徵,我和硕笃儿也分开来去帮你找。” “特徵?”纳岑亳不犹豫地说:“她今天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马甲,而且,她是你所见过最清丽淡雅的女人!” 第9章 淡青色?天哪!今天什麽颜色都有,随便说个颜色随手一抓都有好几十个,光只说个淡青色有啥用? 而且还文诌诌的说什麽清丽淡雅?说白一点不就是个美丽的女人嘛!一样啊!美丽的女人到处都是啊!瞧,现在刚从右前方走过去的那个不就是个一流的货色了吗? 塔思不觉叹了口气。“拜托,这算什麽特徵?不能多说一点吗?” “不用,”纳岑很肯定地说:“我保证你一见到她就会认得的!” 塔思忍不住翻个白眼,随即转身就走,同时挥手叫儿子找另一边,一边还咕哝著,“好,我就把所有穿淡青色衣服的女人统统拉来给你,看你怎麽处理!” 说是这麽说啦!可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把所有穿淡青色衣服的女人统统抓过来吧!搞不好那达幕还没开幕,他就先给乱棒打死了!於是,他只好专注在那些让他能“一见到就会认得”的女人上。 啧啧!还真不少耶!不过……那个只有一条辫子(未婚女子绑一条辫子、系腰带,已婚女子则是不系腰带的,而且绑两条辫子还外加一件长马甲。),不对……那个是大红色马甲,也不对……那个太普通了,还是不对……那个简直像个母夜又,是够引人注目的,但是……不可能是她吧? 蓦地,他煞住了脚,因为他突然听到一个很恐怖的声音,他立刻转头望去……不好,真的是那个麻烦的叶里迷失别吉!塔思头一个反射动作当然是转头落跑,可他才刚跑出两步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只见他疑惑地攒眉半晌,再挣扎片刻後,终於又回过头去了。 就在叶里迷失别吉身边,有一个抱着小娃娃的女人,就是那个女人拉住了他的脚步。 那真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水色长袍,粉青色马甲,银丝发网、银丝云肩,小巧的耳坠上缀著两个细致的银环,未施脂粉的脸蛋是如此清丽娟秀。与其他那些鲜艳装束、浓脂厚粉的女人一比,她实在是淡雅飘逸得彷佛水中仙子一般,教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然後一看再看,看到舍不得移开眼。 淡青色装束、清丽淡雅,难不成……难不成就是她?可是,她为什麽和叶里迷失别吉在一起,而且还一脸无措地抱著一个小娃娃? 他攒眉苦思半天,最後终於发现,就算他在这儿想破了头也不能确定任何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上前去搞清楚。可是……算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就把皮绷紧一点,去会会那只一不开心就会甩皮鞭抽人的母老虎吧! 一走近,塔思立刻扯出他那副号称最英俊迷人的笑脸免费赠送给伟大的叶里迷失别吉。“叶里迷失别吉,好久不见了,最近可好?”真是赔本生意! “咦?啊!塔思,我正想找你呢!”正在和另几位别吉聊天的叶里迷失转眼一看是他,立刻一把揪住人,好像怕他跑了似的。“你有没有看到纳岑?他应该有来吧?你们是安答,要是他来了,应该会先找你吧?” 塔思马上注意到那个抱著小娃娃的女人在听到叶里迷失的话时,立刻诧异地看看叶里迷失,再瞧瞧他。 “我是见到他了,不过……”塔思对著那个女人挤挤眼。“他正忙著找他的大妃呢!” 话一说完,那个女人就无声地啊了一下,随即尴尬又紧张地朝四周人群望去。 “他的大妃?”叶里迷失几乎是尖叫了。“他哪儿来的大妃?” “咦?叶里迷失别吉不知道吗?”塔思露出一脸很夸张的惊讶表情。“纳岑在八年前出发西征之前就成亲了呀!” “骗人!根本没有人告诉我他成亲了!”叶里迷失还是尖叫。“而且,他怎麽可以跟别的女人成亲,我不是告诉过他我要嫁给他的吗?” 塔思又很夸张地叹了口气。“叶里迷失别吉,你都嫁给高唐王了,又怎麽去嫁给纳岑呢?” “可是……” “纳岑是在西征前回部落时成亲的,因为很仓促,所以没几个人知道,你没听说过也不算奇怪啦!” 塔思抢著说,“不过这个不重要,我倒是想请问一下,”他转向正满脸好奇地打量他的女人。“这位不知道是哪位可屯呢?”虽然他已经有八成肯定了,但还是证实一下比较好吧? 叶里迷失随便瞥了一眼。“大概是哪位千户或百户的老婆吧?我也不知道,只是看她无所事事的在那儿闲逛,我就叫她来帮我抱抱孩子了!” 你自己不也是无所事事! 塔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叶里迷失别吉没有侍女跟著吗?” 叶里迷失哼了哼,“在忙著扎斡儿朵呢!结果君不花就叫我抱著,然後他自己却一溜烟地跑了!”她不满地说。 孩子是你自己生的,你连抱抱都不愿意就叫别人抱,还好意思这麽说!娶到这种老婆还真是倒了八辈子楣哟! 塔思暗暗摇头,随即把孩子抱过来放回叶里迷失的怀里。 “你最好还是自己抱著吧!叶里迷失别吉,刚刚我好像看到高唐王在找你呢!而且……”他转眼对那个清丽的女人笑了笑。“这位可屯的丈夫也在找她呢!对吧!千黛妃?” 千黛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叶里迷失又叫了起来。 “耶?你叫她什麽?” 塔思悄悄扯了扯千黛的袖子示意她快走,自己也赶紧随在她身後头也不回地落跑,同时丢下两句话给那只母老虎—— “千黛妃,她就是纳岑的大妃千黛妃!” “什麽?!” 一见到千黛,斡罗岑就用那种“你无药可救了”的眼神瞄她两下,然後对纳岑交代说:“交给你了,额赤格,看好她呀!要是再搞丢我可不管了!”之後就迳自跑走了。真是麻烦的女人! 而满头大汗的纳岑则是先夸张地松了一大口气,然後很客气地对她说:“亲爱的千黛可屯,拜托你下次要走远的时候先通知我一声,让我替你系上狗链或铃铛之後再离开可以吗?” 千黛脸一红,轻啐一声便转身进斡儿朵去了。 塔思则望著她的背影喃喃道:“难怪你说我一见到她就会认得,她真是与众不同呀!在一大堆艳丽的女人当中,她彷佛一阵微风吹过,教人感到无比轻柔舒畅,简直是……哇!你干什麽呀?!”他龇牙咧嘴地抚著肩头叫道。“很痛耶!” 纳岑笑咪咪地收回刚刚狠狠地拍了塔思一掌的手。“我怎麽不知道你还会念诗词了?” 塔思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刚刚才会的!” 纳岑失笑,随即拉著塔思一起进入另一座斡儿朵内。 “你在哪儿找到她的?”纳岑和塔思一块儿坐下并问。“我绕了一大圈都没看到她呢!” “这个嘛……”塔思倏地扬起一抹类似兴奋的笑容,里面幸灾乐祸的成分占大多数。“我想你最好要有一点心理准备。” “准备什麽?” “嘿嘿!我是在叶里迷失别吉那儿找到她的,我想叶里迷失别吉很快就……” “纳岑!你在哪里?纳岑!” 一听那傲慢嚣张的呼唤声,纳岑立刻低咒一声,跳起来冲出去了,塔思则慢条斯理地爬起来再晃出去。 “啧啧!来得还真快!” 纳岑和千黛先後一步来到门口,只见叶里迷失先看看这边的纳岑,再瞧瞧隔壁斡儿朵门口的千黛,继而指著千黛对纳岑命令道:“告诉我,纳岑,告诉我她不是你的大妃!” 纳岑却很镇定地走过去揽住千黛。“可她的确是我的大妃呀!叶里迷失别吉。” 叶里迷失顿时柳眉倒竖,“不允许,我绝不允许!你是我的,怎麽可以有大妃?”泼辣的性子立刻就爆发出来了,如果不是抱著孩子,恐怕早已是马鞭满天飞舞,哀嚎阵阵、尸横遍地了。 纳岑受不了地翻个白眼。“叶里迷失别吉,我想你大概搞错了吧?高唐王和你怀里那个小娃娃才是你的吧?” 叶里迷失窒了窒。“那又不是我愿意的,父汗答应我可以等你的,可母后却逼著我……” “就算是那样吧!但是无论如何,”纳岑立刻打断了她。“叶里迷失别吉总还是嫁了吧?”嫁都嫁了,哪还那麽多罗唆! 可她就是还有话要说,而且还是跺著脚说的,大概是用脚代替马鞭吧! “那都要怪你,谁教你不早点娶我!我不管、我不管,你要补偿我,你一定要补偿我!” 天哪!这种话她都说得出口!纳岑不由得暗叹一声。这别吉就算嫁了人,好像也没进步多少嘛! “叶里迷失别吉,还是让高唐王补偿你吧!他……” “额赤格、额赤格,”纳岑话才说一半,斡罗岑兴奋的叫声又远远地杀回来了。“你要赢、你一定要赢啊!”一冲到纳岑身边,斡罗岑就拉著纳岑的手直摇。“博克,博克,博克你一定要赢,奖品是一匹白色牝马喔!那是我的、是我的!” 喘了口气,他又接著说:“还有弓箭比赛你也一定要赢,奖品是银貂马甲和翠玉云肩,那是给额客的。马技比赛就随你了,如果你喜欢那个金龙鞍马带,就随便赢一下好了。” 随便赢一下? 纳岑啼笑皆非地瞪著儿子。“斡罗岑,我已经有点搞不清楚了,到底你是额赤格,还是我是额赤格?” “咦?你搞不清楚了吗?”斡罗岑无辜地眨著眼。“那里糟糕,我也有点糊涂了耶!不晓得谁能替我们分清楚呢?” “我!”塔思立刻自告奋勇地举起手。“我是纳岑的安答,所以我最清楚了,纳岑是不肖子,而斡罗岑是他可怜的额赤格,对,就这样!” 第10章 话一说完,千黛便噗哧一声趴在纳岑胸前闷笑不已,斡罗岑则放肆地捧腹大笑,纳岑是一半愤怒、一半也觉得很想笑,而塔思更是洋洋得意的,只有叶里迷失不敢相信地瞪著斡罗岑那张和纳岑一模一样的小脸蛋,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突然…… “他是哪里来的杂种?” 笑声骤逝,纳岑脸色一沉,正要发火时,千黛却抢先挣开纳岑,踏前两步和叶里迷失面对面飙了起来。 “叶里迷失别吉,请你自重一点,斡罗岑是我替纳岑生的儿子,不是杂种,麻烦你说话客气些。别忘了,你是堂堂大元别吉,又是高唐王大妃,请不要像个市井鄙妇一样粗俗、失了该有的体面!” 好极了,这下子可捣翻了马蜂窝了,叶里迷失哪里受过这种指责,就算要指责也输不到她,更别提是她抢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又抢先替他生了儿子,这真是双重仇恨,简直快要到了不共戴天的境界! 叶里迷失是个想到就做,甚至没想到也要做的女人,她马上有所谓的反射性动作回报过去。 “啪!”一声之後是一句恶毒的咒骂,“你这个贱女人,” 呼应著巴掌声,千黛一个踉跄,捂著脸颊呆住了,而纳岑则是怒吼一声冲向前要甩回叶里迷失一巴掌,塔思反应极快地上前抓住纳岑,斡罗岑则赶紧把千黛拉离战场。 看见纳岑为了那个贱女人竟然想要对她动粗,叶里迷失更是失去理智地想要追上前去再补上两巴掌…… “叶里迷失,你想做什麽?” 突然一声低吼,叶里迷失立刻煞住了脚,有点慌张地回过头去,只见高大魁梧,身长脚短,有点类似人猿的高唐王君不花正满面怒容地对著她快步走来,她立刻心虚地倒抽了一口气,旋即又挺起胸脯迎向前去。 “我只是来和纳岑他们聊聊嘛!”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拿母后没辙,而且对这个个性粗暴的男人有点畏惧,因为她凶,他比她更凶!她任性,他就比她更蛮不讲理!她喜欢动鞭,他的嗜好却是动拳头! 她去向母后告状,母后反倒要她忍著点儿,因为君不花是支持她掌握朝政最有力权臣之一。简单一句,她压不过他! “用巴掌聊吗?”君不花冷冷地说。 叶里迷失窒了窒。“呃……那……那只是她的脸不小心碰上了我的手而已啦!” 真会掰!君不花哼了哼,随即转向正在察看千黛伤势的纳岑。 “对不起,要紧吗?” “不要紧,不过……”纳岑脸色阴郁地瞥著叶里迷失。“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我保证不会了,”君不花也跟著瞟了自己的老婆一眼。“在她有把握控制自己的脾气之前,我不会再让她离开家里了!” 叶里迷失顿时脸色一白。“君不花……” “闭嘴!”君不花冷喝。“走,回去,在我没有允许之前,不准你踏出斡儿朵半步!” 望著君不花粗鲁地拖著叶里迷失离去,塔思不禁叹道:“真是一物降一物,还好娶她的不是你我,否则下半辈子可不好过了!” 纳岑则兀自怜惜地抚掌著千黛开始红肿的脸颊。“对不起,不过我一定会补偿你的。你想要那个银貂马甲和翠玉云肩吗?如果你想要,我一定会赢来给你的!” 千黛还没来得及表示意见,斡罗岑又跳了过来。 “要、要,额客当然要!还有我的白马,额赤格!别忘了我的白马!” 纳岑双眉一挑。“你的白马?” “是、是,我的白马,”斡罗岑一脸的谄媚笑容。“别忘了呀!额赤格!” 纳岑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谁理你!”随即搂著千黛进斡儿朵去了。 斡罗岑顿时傻眼。 “咦?不理我?怎麽这样?啊!额赤格,不要这样啦!额赤格,你忘了斡罗岑是你的宝贝儿子了吗?额赤格……” 漠北草原上的初春(阴历四月)一向是最差的季节,枯草遍地、残雪犹存、风力甚强、飞沙扬尘,同时也是家畜经过严冬的消耗,体力极弱的时期。通常牧民会乘机在炎热的夏季来到之前,找个地势较高、空气凉爽的地方过夏,称之夏营。 而到了秋天之後,家畜肥硕,草籽结粒,牧民则会赶紧让他们的家畜尽量多吃好草,以应付严冬酷寒时的消耗。然後在严冬来袭之前,先找个山阳或低洼较为温暖的地方居住,是为冬营。 所以到了十月(晚秋),纳岑就领著族民迁移到冬营地,接著就开始进入最佳狩猎期了,十月和十一月通常是狩猎的好时光,一来,这时期野性的绒毛最好,二来.在雪地上也比较容易找出它们的行踪。 同时,这也是族民在家畜消瘦之前宰杀牛羊,制成肉乾以便储存的季节。因此,这时期不但是野兽遭殃的日子,也是家畜大难临头的日子,然而很不幸的,这一年的狩猎季才刚开猎,纳岑便发现自己也成了被狩猎的对象了。 在某个薄雪初落的日子里,当纳岑正准备带队上大兴安岭狩猎时,突然接到乃马真后的懿旨,要他立刻出发去把阿昔伦别吉娶回来。很显然的,纳岑被她锁定为这一回笼络的对象了。 因为不久前,反乃马真后最力的拔都在俄罗斯建立钦察汗国,他始终坚持反对让乃马真后的儿子贵由即汗位,所以,乃马真后必须尽快再找些助力才行。其实,纳岑一向就不太赞成乃马真后滥施淫威的做法,但既然此刻的监国是她,就算再怎麽不愿意也得去应卯吧? 除非他不想要脑袋了! 千黛无法知道纳岑在想什麽,因为他什麽也不肯说,只感觉得出来他似乎很不爽,一张脸冷冷淡淡的毫无表情,跳上他那匹白马就带著一队人上和林去了。 老实说,纳岑多几个女人似乎没什麽大不了的,至少到目前为止,那对住在第三座斡儿朵里的妾侍始终很安分守己的专心照顾她们的孩子,从未闹过什麽纠纷或麻烦,即使纳岑从未去找过她们,她们也毫无怨言,甚至根本不在乎。 就像她们私底下告诉她的,她们只希望能有个安稳的环境抚养自己的孩子,等将来孩子长大之後,若是纳岑能分给他们一些财产,让孩子带她们出去独立生活就行了。而纳岑的原意也正是如此,根本没有打算要去骚扰她们。 可这回他要娶的是一位别吉啊! 就算她是嫡妃,恐怕在那些别吉眼中也只是一只蚂蚁而已吧!而且,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位野蛮的叶里迷失别吉,任性又霸道,要是纳岑娶的也是那麽一位母老虎别吉,那她在这儿还有得混吗? 搞不好三,两天就被解决掉了,思来想去,千黛发现她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拎著包袱逃命去也!想到就做,千黛立刻开始准备细软,要是太慢了就逃不掉啦! 而斡罗岑一见她在收拾包袱就愣住了。“额客,你在干什麽?” “额客要走了!”千黛头也不抬地说。 “为什麽?” “因为你额赤格这回要娶的是位别吉,你有看过哪位别吉像个好姊姊或好阿姨的模样吗?”虽然她见过的别吉不多,不过应该部差不多吧? 斡罗岑很努力地想了一下。“没有!” “那就是了,想想看,人家是别吉耶!理当坐大妃的位子才对,可这会儿却被额客占走了,你想人家会开心吗?当然不会!”千黛自问自答。“何况额客还是个汉人呢!堂堂大元别吉要屈居在汉人底下,任谁也不愿意吧?所以额客猜呀!不是乃马真后一开始就先赏我个莫名其妙的罪名让我死死去,就是让那位别吉到了之後再慢慢折磨额客到受不了,乾脆去跳呼伦湖为止。那样的话,倒不如额客现在就把位子让出来,免得活受罪,对吧?” “不对!”斡罗岑毫不犹豫地否决了。“额赤格会保护你的啦!” “那样就更糟糕啦!”千黛放下折了一半的袍子。“你再想想看,要是额赤格为了护著额客而惹火那位别吉的话,那位别吉肯定会向乃马真后告状,届时,不但你额赤格护不了我,恐怕连他自己都会有麻烦呢!要是再糟糕一点,搞不好整个弘吉剌部都会被我们给连累,这样不是更惨?” 斡罗岑呆了呆。“那……那怎麽办?” “怎麽办?我不是正在办吗?”千黛塞了好些昂贵的首饰进包袱里,这些都是纳岑送给她的,大部分都没戴过,现在却成了她的逃亡资金了。“只要额客离开,就什麽麻烦也没了!” 看了半天的斡罗岑终於狠狠地一把压住包袱。“好,额客要走我不反对,可是,为什麽额客没有把斡罗岑的衣服放进去?” 千黛凝视他片刻後,才轻轻叹了口气说!“因为额客不打算带你一道去。” “为什麽?”斡罗岑怒叫。“为什麽不带我去?” 千黛怜惜地抚摸著他的脸颊。“额客不忍心让你们父子俩分开呀!你很喜欢你额赤格的,不是吗?而你额赤格也很喜欢你呀!为了额客而害你们分开,这是很不公平的嘛!” 斡罗岑眯起眼盯著千黛半晌,倏地放开手,很爽快地说:“好,就依额客的,不过……” 千黛反倒有点意外了,还以为得眼儿子拚上三百回合的说。 “不过?” 斡罗岑突然跳下床,踱开两步背对著千黛。“若是那位别吉也生了个儿子,说不定她会认为应该让她的儿子做未来的族长才对,不过,有斡罗岑在的话就很难啰!对不对?所以,将来额客要是听说斡罗岑很早就死了,而且死得很莫名其妙,额客千万不要太伤心啊!” 第11章 言罢,斡儿朵内突然陷入一阵阴沉的静默中,有好一会儿工夫,只听得远处传来几许凄凉的狗吠,还有他们两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周围的空气沉重得令人几乎要窒息了。 突然…… “快,去把你的衣服拿过来,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跟额客走!” 背对著千黛的斡罗岑立刻咧出一朵大大的胜利笑容,同时一声不吭地冲了出去,迅速奔向自己的斡儿朵。 开玩笑,若是让额客自己出门,不用半天,她准会迷失在冰天雪地中团团乱转了! 而这一回,他们终於逃脱成功了! 因为霍骆金怎麽也想不到千黛居然敢挺著五个月的身孕,在严寒大雪即将到来的前夕表演脱逃术! 第四章 人生最大的不幸是什麽? 是少年的时候离开了父亲,中途的时候离开了马! 这是蒙古人的谚语,然而,在斡罗岑这种半蒙半汉的混种身上似乎就没多大的印证效果了。 人家都说骆驼是沙漠之舟,却没想到它们在雪原上更有用武之地,这些身材高大的家伙拉著扒犁在雪地上奔跑,虽然速度不敌骏马,可气势上却要更胜一筹。於是,在这广阔无垠、冰雪连天的世界里,只听得大男孩的笑声扬得大老远,一身雪裘的斡罗岑骑著双峰骆驼奔腾在茫茫的雪原上与驯鹿互相追逐,彷佛一只在雪白天地里自由飞翔的猛鹰。 到了夜里,在林海雪原中,他们用几支桦木支撑起骨架,用毡子围成一个上尖下圆的小天幕,点燃一簇火,凝望著纤尘不染的原野,银装素裹的林木似乎要刺破星空,这洁白如诗般的世界静默得令人屏息、令人感到几许寂寥孤单。 不晓得为什麽,千黛居然开始想念起纳岑来了,而且越想越念,越念就越难过,难过到後来竟然有种心酸酸、鼻酸酸,泪河即将决堤的感觉。 直到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其实满不错的,虽然一开始欺负过她,可是八年後再见面,他给予她的却净是关怀与宠爱,即使他没事老喜欢戏弄她,可又总是教人在气愤之馀却更有另一种甜蜜荡漾在心头。 然而,因为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实在太差了,所以她总是用一种再审核的态度看待他,只想看他够不够格做那个给她幸福的男人,而从未注意到其他更深层的感情变化。 如今,在如此深刻的思念折磨之下,她才发现,无论他够不够格,她都愿意待在他身边,只因为在不知不觉当中,她早已屈服於他那既霸道又温柔的宠爱里,而变得那麽那麽的喜欢他了。 追根究柢,她之所以会主动离开,考虑的也仅是他的处境,不是吗?说是为了自己才匆匆逃开,其实都只是籍口而已。不想见到他为难、不想见到他为了她而惹上麻烦,这才是她会离开的真正原因吧! 以前的她都只希望某个男人能带给她幸福,现在的她却只想看到他幸福,只是,没有想到离开他竟然会这麽痛苦!她实在很怀疑,如果斡罗岑不在她身边的话,她是不是会纵容自己放肆地大哭一场呢? “额客,”不知何时,斡罗岑悄悄地倚到她身边。“你想哭吗?” “想,”千黛老实地说。“但是额客不会哭,额客已经不再是小女孩了,怎能动不动就哭呢?” “哦!”斡罗岑拨了拨火。“那麽,额客,咱们到底要上哪儿去?” 千黛沉默了一会儿。 “太近的地方容易被发现,远一点嘛……额客也不想到大宋的地盘,所以……到中兴府吧!至少额客在那儿住过,多少还有点印象,感觉上似乎也比较不会那麽惶恐无措。” “额客的表舅也在那儿不是吗?” 千黛耸耸肩。“都那麽多年了,也不晓得还在不在,就算还在,额客也没有想到要去找他们,或许他们曾帮过我们一点,但後来还不是把额客当礼物一样送出去了,额客对他们实在生不出什麽好感来。” “没关系,额客,斡罗岑会照顾你的。”斡罗岑豪迈十足地拍拍胸脯。 千黛笑了,她欣慰地搂过儿子。“我知道,斡罗岑,我知道你会保护额客的,额客就靠你了!” “行,额客,咱们先到上都去,至少到那儿我都熟,然後再问路,或跟著商旅到中兴府去,这样应该没问题的。” “好,那我们睡吧!明天早点起来多赶些路,免得被你额赤格追踪上了。” “那倒是,听霍骆金说,额赤格在这方面是很厉害的,只要有点蛛丝马迹,他就能追你到死,很可怕的!”斡罗岑嘴里说著很可怕,脸上却是一副崇拜得要死的样子。 千黛抬眸往上看看。“不过,这些天都有下雪,有什麽痕迹也应该都被遮掩得差不多了吧?” “好像是。”斡罗岑好似有点遗憾。“真想试试额赤格的追踪术到底有多厉害。” 原来是这麽回事。 千黛受不了地摇摇头。 “睡吧!” 虽然一向劳动惯了的千黛并不觉得挺著大肚子赶路会特别辛苦,但他们中途还是必须时常停下来躲避大风雪,所以,当他们母子俩到达中兴府时已是冬末近春了,也就是说快到“采瓜”的时刻了。 於是,千黛赶紧变卖了些首饰,在城里租了间小小的土屋,才刚把一切都准备妥当,过了两天,她便产下另一个白胖的儿子了。 长这麽大总算升格为大哥了,斡罗岑简直开心得快疯了,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长大了。因此,不过九岁的他不但一肩扛起里里外外所有的琐事,甚至还能帮著照顾弟弟……不!应该说他抢著要照顾弟弟,而且疼弟弟疼得不得了。 “额客,要叫他什麽呢?”斡罗岑凝望著怀里的弟弟,漫不经心地问。 “帖木儿,”千黛不假思索地说出一个名字。“当年额客怀著你的时候,你额赤格选了好些名字给我挑,帖木儿也是其中的一个。” “还有啊?” “嗯!还有蛮子台、哈海和托欢。” “哦!”斡罗岑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呃……额客,那个……我在想……” 千黛淡淡地瞟他一眼,随即把孩子抱回来放在床上让他睡觉,然後拉著斡罗岑到一边去坐下。 “有什麽问题说吧!” 斡罗岑抓抓脑袋。“也不是什麽问题啦!只是……我在想,虽然额客说等帖木儿满月之後就要出去找工作,但我觉得额客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否则就算我能照顾帖木儿,可我又没有奶给他喝,所以……” “我懂了,”千黛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问题是,如果额客不出去工作的话,难道要坐吃山空吗?额客虽然带了不少首饰出来,可总有用完的一天吧!到时候怎麽办?” “我可以去工作啊!”斡罗岑傲然道:“昨儿个我上街买肉时,恰好碰上一匹马在发疯,我轻易地就把它给制伏了,结果那个马主人就要我去帮他照顾马(蒙族小孩八、九岁就开始训练竞马了),而且管吃住的喔!当然,我也跟他们说我有额客在,但他们说没关系,可以一起去,要是他们府里有客人时,额客还可以去帮帮忙,也会算薪饷给额客的。” “这样啊……”好像满不错的样子。“是哪位巴颜(富商财主)吗?” “不,是总管府的阿黑塔赤(总管马群的官)。” “咦?”千黛诧异地睁大了眼。“达鲁花赤(蒙古对被征服的民族和地区,虽然委命当地人治理,却又派达鲁花赤监临,是地方、军队和官街的最高监治长官。)的总管府吗?” “没问题的啦!额客,”斡罗岑立刻知道她在担心什麽。“这儿又不是额赤格的封地,达鲁花赤也不是大元人,好像是契丹人的样子,不会有人认出我们的啦!” “这样啊……”千黛略一思索。“好吧——我们就到总管府去吧!” 反正儿子爱马,在弘吉剌部时就天天与马为伍,这会儿让他做兀剌赤(养马人)可不正是恰得其所? 於是,他们搬进了达鲁花赤的总管府内,分配到一间小小的瓦屋。平日里斡罗岑上马圈去工作,千黛就在家里照顾孩子,顺便做点针线女红,打算需要的时候可以拿出去卖。 就这样到了四月春,达鲁花赤努鸟儿的宠妾所生的儿子满月,努鸟儿大肆宴请宾客,名为庆祝,实则是通知各位巴颜大人们该是巴结送礼的时候了。 於是这一日里,络绎不绝的宾客塞满了原是西夏皇宫的总管府,府里上下忙成一团,千黛也背著小儿子上阵杀敌……不,上厨房帮忙了。 蒙古游牧民族一向以肉类为主食,而且是以羊为主,牛为副,鱼再次之,祭祀时才用马。而这种大宴客,当然少不了手扒肉、烤羊腿、羊背子、扒驼掌等,再加上炒米、奶皮子,还有马锺。 在大草原时,一般的蔬菜大都只是挖些野生的韭菜和蘑菇来食用,但这儿有农耕地,因此,蔬菜产量也增多了。此刻,她就拿了一篮子洗好的配菜正要进厨房,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喂、喂,你在厨房工作的是吧?!来、来!帮我熬一下这个,三碗水熬成一碗,明白吧?” 千黛回头一瞧,原来是一对近五十岁的中年夫妻,两个锦衣玉带的汉人,而且……好像很面熟! 适才说话的中年人正递过来一个纸包,却中途就被中年贵妇截了回去。 “不对,是两碗水煮成一碗!” “不是,药铺掌柜的明明说是三碗煮成一碗的呀!” “你听错了啦! 第12章 是两碗煮成一碗才对!” “错了,错了,是三碗煮成一碗!” “那里是,是……啊,秀如?”中年贵妇突然指著千黛大叫,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是……秀如?” 这一声秀如终於唤回千黛久远以前的记忆,就是那个女人提议要把她送给大元将军,而那个男人毫不考虑地附议了——她的表舅和表舅妈。 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千黛感觉很平静。“我不是秀如,表舅妈,我娘已经过世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的,不是吗?” 记得当初娘病倒时,她还曾经跪在地上要求表舅妈请个大夫来帮娘看病,但是表舅妈却叫她自己想办法。或许娘的病真是没救了,因为染上瘟疫的人似乎没一个活得了,可至少也要尽份心力呀! 中年夫妻柳大然和翠娟一听千黛这麽说,似乎有些尴尬地互观一眼,而後柳大然才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问:“你……呃!是千黛?” 千黛颔首。“我是,表舅。” “哦!那你……怎麽会在这儿呢?还有……”柳大然瞟一眼千黛背後的婴孩。“那是你的小孩?” 千黛把装著配菜的篮子朝他们扬了一下。“我在这儿帮忙,孩子也是我的没错。” “咦?那你怎麽会在……”翠娟突然扯了一下丈夫,同时猛朝他使眼色,柳大然愣了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哦!我懂了,你大概是……啊!没关系、没关系,你记得你大表姊海若吧?她现在是努鸟儿大人的宠妾喔,今天开的宴席就是为了她替努鸟儿大人生的儿子而请客的……” “是啊、是啊!努鸟儿大人很疼她的喔!”翠娟又兴奋又骄傲地接著说道:“虽然先前她生的两个都是女儿,但是努鸟儿大人还是很疼她,所以她现在才有机会生个儿子,如此一来,她的地位就稳当得多了,现在只要她肯帮你说一声,你就可以轻松一点了。” 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吗?千黛暗叹。她记得大表姊长得相当美,就是傲慢的有点令人受不了,真不晓得大表姐怎麽会愿意委屈自己去当契丹人的妾室呢? “不用了,我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千黛冷淡地说。“我并不奢望过多好的日子,安安稳稳的就行了。” “那怎麽行呢?好歹也是亲戚是不是?”翠娟一副好心好意兼悲天悯人的样子。“我们怎麽忍心看你独自吃苦呢?哪!这样吧!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海若,让她帮你……” “我说不用了,表舅妈,”千黛很清楚表舅妈才不是真的有多好心,还不是为了炫耀而已。“我宁愿在这儿帮帮忙就够了!”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 “额客,额客!”从侧门那儿突然冲进来一个大男孩。“额客,我没事了,有什麽事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吧!” 额客? 翠娟呆了呆。“千黛,他……他是……” 千黛微微一笑,“他是我的大儿子斡罗岑,他在阿黑塔赤那儿工作……来,斡罗岑,帮我把这个拿进去。”说著,她把篮子交给斡罗岑。“所以你瞧,表舅妈,我并不是孤单一人的,我还有两个儿子呢。” 当侍女来传唤她时,她就知道表舅妈还是把她的事告诉大表姊了。而与海若谈了一会儿之後,她也明白海若叫她来干什麽了。 海若依然很美,却更傲慢自私了。虽然是努鸟儿的妾室,但她似乎很满意这种情况,因为努鸟儿最宠爱的就是她了,甚至连努鸟儿的正室都得看她的脸色,她唯一不太满意的是…… “听说你有两个儿子了,很辛苦是吧?”海若慵懒地斜倚在长榻上,时光对她很仁慈,虽然她已年过三十,却依然娇媚动人。 “还好,斡罗岑很孝顺,他帮了我很大的忙。”千黛淡淡的道。 “是吗?”海若眯了眯眼,随即又露出一假意的关切。“听说当年你跟的那位老将军已经去世好久了,不是吗?那你後来又跟了他的儿子是吧?” 千黛点点头。“那是他们的习俗。” “那他现在……” “也死了。” 海若双眼一亮,“真的?那真是太可怜!”她抿了抿唇。“你不会又跟了他的儿子吧?虽然这是他们的习俗,但是,对我们汉人来讲,嫁给儿子的哥哥还真是尴尬得很吧?” 敢情她还没搞清楚就下了结论了。 千黛暗暗好笑。“没有。” “那才对嘛!否则就算你不觉得怎麽样,你儿子也很为难吧?不过……”海若疑惑地看著她。“你怎麽会跑到这儿来呢?难不成是因为不想嫁给他儿子,所以才逃出来的?” 海若虽然这麽问,但是千黛并不认为海若真的想了解原因。从总管府奴仆间的谈论中,她知道努鸟儿的宠妾只是想跟所有的女人比,而且想要比任何女人都要好,而千黛有两个儿子这件事就让她很不爽,因为她辛苦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才蹦出个儿子来,千黛凭什麽那麽“轻松”就得到两个儿子! 所以此时此刻,海若真正想知道的只是千黛过得有多凄惨而已,因此,千黛也懒得和她多啰唆了,只要她高兴,随便她爱怎麽想就怎麽想啰! 於是,海若以为她默认了。“果然,他们那种野蛮的想法实在很令人受不了!不过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你的。” 而她所谓的照顾就是让千黛去陪伴她的两个女儿……不!是两个纯种小恶魔,既任性又喜欢欺负下人,特别是千黛,不知道为什麽,那两个恶魔转世的小鬼就是特别喜欢玩弄她。想来想去,那个海若实在很有暗中唆使的嫌疑,千黛似乎都可以听到她的窃笑声了。 不过若是说到整人,斡罗岑的功力可是比她们又高上好几倍,|奇-_-书^_^网|而且高明得很,每一回他若是知道额客又被人欺负了,他一定会立刻还以颜色,让她们哭天喊地却抓不到是谁搞的鬼。 然後没多久,千黛就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那两个女孩,无论是十岁的乃蛮,或是才七岁的豁阿,她俩都很喜欢斡罗岑,没事老缠著斡罗岑陪她们玩,可是斡罗岑就是不甩她们。 “斡罗岑,陪我们玩嘛!” “才不要!你们那麽喜欢欺负我额客,我才不想理你们呢!” 这种时候,女孩们的正常反应应该是说她们不会再欺负千黛了才对吧!可那两个女孩倒也真是任性到极点,她们的回答竟然是:“可是欺负她真的很好玩嘛!那……这样好不好,你陪我们玩,我们就少欺负她一点啰!” 这算什麽?既要熊掌也要鱼吗? “谁理你们!”话落,斡罗岑就不耐烦地走开了。 接下来,乃蛮和豁阿就会跑去向海若投诉,海若当然是很不客气地命令斡罗岑陪她们玩,而斡罗岑便板著一张脸陪她们晃,可就是死也不肯陪她们玩。 其实如果斡罗岑再大一点的话,他就会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去缠住那两个女孩,这样她们就没空去玩弄千黛了,可他毕竟只是个九岁小男孩而已,有些事他就是忍不下去、就是想反抗。 於是这样过去了两个多月…… 这一天!总管府里来了两位贵客,连努鸟儿都要哈腰低头的贵客,因为来得突然,所以全府立时上下总动员,忙著准备住处、忙著准备盛宴,忙得鸡飞狗跳。千黛自然又被叫去帮忙了,直到孩子开始哇哇叫著通知人家他肚子饿了,她才回自己的小屋去喂奶。 而前面大厅里,高坐首位的是一个极为高大英伟的男人,只可惜一脸杂乱的落腮胡,再加上一双冷漠的眼神,看起来阴森恐怖得像个无情的刽子手。而他的右手边恰好相反,是一位开开朗朗、脸上总是带著愉快笑容的男人.至於左手边当然是努鸟儿,接下去就是他的正室和宠妾海若,还有一些闻风而来、专程来巴结的当地巴颜,譬如柳大然夫妇。 此刻,已然是酒过数巡,席前的马头琴依然不断奏出豪壮轻快的乐曲,主位上的男人却始终面无表情。众人看了都不由得忐忑不安的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让首位上的贵客开怀起来。 “纳岑王,”努鸟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低语。“如果您肯赏脸的话,海若有位小妹今年十七岁,她……”他倏地噤声,因为那位总是带著笑容的男人正拚命朝他使眼色,而且猛摇著脑袋。 他吞了口唾沫缩回去了,随即又回过头去和海若偶偶低语,讨论著还有什麽点子可用。正当这时,那两个任性的小女孩又鲁莽地冲了进来,而且哇啦哇啦地大叫著。 “额客、额客,斡罗岑又不跟人家玩了啦!” 她们一出现,努鸟儿的脸色就黑了,因为这会儿,大概没有多少人不知道她俩有多嚣张了。 等到她们一叫完,首位上那两个男人立刻神情怪异地相觑一眼,特别是主位上的男人——纳岑,他立刻举手阻止了努鸟儿正待出口的怒骂。 “对不起,乃蛮和豁阿实在不懂事,我立刻叫她们……” “不用!”纳岑打岔道,然後对那两个女孩微微一笑。“乃蛮和豁阿是吗?来,告诉我,你们刚刚说什麽?” 两个女孩一时之间搞不太清楚状况,以前宴会时,她们也常常这样闯进来呀!有什麽不对吗?不过,她们也很快就看出她们的父亲脸色很不对,有点花花绿绿的感觉,甚至连母亲也好像慌张得很。 乃蛮立刻很机警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半张脸都被胡子遮住的人似乎比父亲还要“厉害”,父亲才会紧张成那样,所以,现在暂时不是她们为所欲为的时候,只有乖乖听话才是最上策。 第13章 “那个……斡罗岑不跟人家玩了啦!” “斡罗岑是吗?”纳岑笑得更深了。“没关系,来,你们去把他叫来,我会替你们好好教训他一顿的。” 一听到有人要帮她们,两个女孩立刻欢呼一声又冲了出去,而纳岑脸上的笑容也同时消失了。他望著她们的背影,缓缓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神情似乎有些紧张不安。 那个爱笑的男人—塔思,打气似的拍拍他的肩头。“这次应该没问题了……我想。” 纳岑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微微锁著眉沉思。不一会儿,厅外便传来乃蛮和豁阿的声音。 “不骗你啦!是那个比额赤格还厉害的人要你来的啦!” “对啊、对啊!他说要帮我们骂你喔!” 然後,就见两个女孩出现在厅口,她们正一人一边用力拉著一个男孩,而那个男孩则是一脸的不情愿,直到他看到厅内主位上的人时,先是大大的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眨了眨眼,再仔细瞧了瞧,而後倏地咧开了笑容,甩脱两个女孩的手自行跑进厅内了。 “斡罗岑,上面这位是纳岑王,还不赶快跪见!”努鸟儿低叱。 跪见? 谁理你! 斡罗岑兀自跑到最前面,跟著小手一伸,大剌剌地就把纳岑面前的烤肉串给抓了过来,而且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 “你终於来啦!” 纳岑再一次举手阻止努鸟儿又待出口的责骂。 “你额客呢?” “好得很哪!” 纳岑立时松了一大口气。“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斡罗岑说著夸张地叹了口气。“可是额客呕得很喔!她说想要个妹妹的说。” 纳岑笑了,斡罗岑看了却立刻板起脸,“哇,你还敢笑啊?”他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小心我再带著额客跑得更远喔!” 纳岑似乎颇为无奈。“你们怎麽会在这儿呢?” “因为我在这边做兀剌赤啊!”说著,斡罗岑又伸手去抓来另一份烤肉串。 纳岑倏地皱眉,同时瞟了努鸟儿一眼,後者立刻忐忑不安地猜测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天地是不是要变色了? “那你额客呢?” “她呀!照顾弟弟呀!有时候,譬如像今天,府里很忙的时候,她就会背著弟弟到厨房帮忙。” 一听,纳岑更是沉下了脸。“在厨房帮忙?” “是啊!有薪饷可以拿嘛!”他还可以顺便到厨房偷吃点好吃的。 纳岑咬咬牙,随即起身道:“斡罗岑,带我去……” “慢!”斡罗岑却立刻给他打了回票,“你想吓死额客啊?”说著,他起身就跑。“还是我先去通知她一声,然後再带她来吧!” “斡罗岑……” “放心啦!额赤格,既然被你找到了,我就不会再溜了啦!”斡罗岑头也不回地叫道。 额赤格?!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抽气惊呼声,海若和柳大然夫妇俱是一脸怪异的神情,乃蛮和豁阿则是忙著追问,斡罗岑在叫谁额赤格?努鸟儿更是吓傻了,只有塔思笑咪咪地把纳岑拉回位子上,又拍了拍他的肩头。 “我就说没问题吧!” 过了好一会儿,正当纳岑等得不耐烦,担心地忍不住想要自己去找人的时候,斡罗岑又出现在厅口了,而且怀里还抱著个小娃娃,身後则跟著既紧张又别扭的千黛。斡罗岑直接上前去把小娃娃放入纳岑的怀里。 “哪!他叫帖木儿,还在吃奶,所以你只要逮著他,额客就跑不掉啦!” 纳岑兴奋地看著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触摸著娃娃那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脸颊。 “帖木儿吗?他看起来比较像你额客嘛!” “咦?是吗?我看看!”斡罗岑和塔思不约而同的说,而且同时凑上前去,三颗脑袋顿时黏成了一堆。 “对喔!他没有额赤格那满脸的胡须嘛,”这是斡罗岑的最新发现。 “他比我白。”这是纳岑的第一印象。 “嗯!的确,他的五官比你清秀多了。”这是塔思最中肯的评论。 “可是他的脸好圆喔!一点儿都不像额客的脸型嘛!” “也不像我。” “你们真是笨哪!娃娃小时候都是这样胖嘟嘟的嘛!” 三个人旁若无人地在那儿开娃娃评鉴大会,片刻後,纳岑才抬起头来,注视著依然站在厅口不知所措的千黛,他朝她勾勾手指头,千黛迟疑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拖著脚过去,却在他前面两尺处就停下来了。 就算他想当场掐死她,这个距离应该够她落跑了吧? 纳岑翻翻白眼,再次向她勾勾手指头,千黛噘著嘴,不情不愿地再向前两步,於是纳岑又勾了勾手指头,千黛皱著眉考虑了半天,终於又向前两步,就这样,直到千黛贴住了桌子後,纳岑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亲爱的千黛可屯,你可真会躲啊!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跑了多少冤枉路吗?” “呃!我……嘿嘿……”千黛尴尬地笑了下。“我没有要你找我啊!” 纳岑摇头叹了口气。“我能不找你吗?亲爱的千黛可屯,你忘了你是我的大妃了吗?我的两个娇子都被你带走了,将来我要找谁接下我的一切呢?” “可……可是你不是去娶那个别吉了吗?她不会想要我们留在那儿的嘛,你……你就不能当我们死了吗?”千黛嗫嚅道。 纳岑深深凝视她片刻,而後突然起身让斡罗岑坐上他的位置,再把帖木儿放进斡罗岑的怀里。 “我跟你额客有话要谈,这儿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额赤格,你不能欺负额客喔!否则我会找你算帐的喔!” 斡罗岑在纳岑身後大声警告道,纳岑闻言却大笑了起来,“笨!你不知道你额客最喜欢额赤格欺负她吗?” 第五章 原为唐朝怀远县城的中兴府,虽经西夏皇帝多次扩建,基本上却仍是以汉人建筑为主,而非西夏人那种简陋的土屋或毡帐。特别是皇宫,经过李元昊和夏崇宗多次扩建整修後,也算颇具规模了,而纳岑便被安排在曾是夏后居所的宫殿内。 “过来。”纳岑坐在床边板著脸命令道。 千黛怀疑地瞅著他。“干嘛?”瞧他满脸乱糟糟的胡须,又是凶眉恶眼的,一副拦路劫匪兼采花大盗的模样,搞不好一靠近就会被奸杀了也说不定,她能冒这个险吗? 纳岑忍耐著叹了口气。“我保证不会吃了你,快过来吧!” 不会吗?可是他脸上明明就写著:我想宰了你! 看她还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纳岑终於沉下脸色。“还不过来?你最好不要让我过去抓你,到时候可就後悔莫及了喔!” 哇!好凶!看吧、看吧!他果然想在这儿解决她,说不定就是那个别吉叫他来干掉她的,她是不是应该回厅里向儿子求救?或者乖乖的让他干掉算了? 终於,纳岑发现千黛的神情似乎不太对了,似乎……脑筋一转,他突然咧出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虽然他的嘴巴有没有在笑实在是看不太清楚,谁教他满脸胡须把半张脸都给遮住了,可至少他的眼睛应该是在笑没错。 “亲爱的千黛可屯,麻烦你过来一下好吗?” 笑里藏刀? “千黛可屯,你站那麽远,讲话不太方便吧?” 不会、不会,这个位置刚刚好,很安全! “千黛,无论如何,我们至少该好好谈一下吧?” 真的只是谈一下而已吗? “我保证不欺负你。” 真的吗? “亲爱的千黛可屯……” “好嘛、好嘛!去就去嘛!” 千黛咬著下唇又犹豫片刻後,才慢吞吞地摸到纳岑面前。 “做什麽嘛?” 就这麽一句,弥勒佛的笑容倏地消失。 “你这个笨女人!” “嗄?”千黛刚一愣,蓦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啊、啊?干嘛?你要……啊!救命哪!杀人哪!纳岑王要杀人哪……不……不要……哇!哇!好痛、好痛……不要啦!好痛啦……你骗人!你说不欺负人家的、你骗人!呜呜……” “我是说过不欺负你,可没说不惩罚你!” “嗄?啊!啊!你赖皮,呜呜……你赖皮!” “看你以後还敢不敢!” “好痛、不敢了……呜呜呜……不敢了啦……” 前厅里,一个下人突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纳岑王那边……有人在叫救命哪!” 一听,所有的人都跳了起来,斡罗岑最快,他顺手把帖木儿扔给塔思後就冲出去了,众人也急急忙忙地跟在後头。可到了纳岑王寝殿前,还是没有人敢莽莽撞撞地干涉纳岑王的私事,只有斡罗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头闯了进去。 里面的哭嚎声依然持续当中,不过一忽而,斡罗岑又出来了,只见他的神情相当诡异,似乎很努力地在忍耐著什麽。 好奇宝宝塔思立刻上前问道:“里面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那个……”斡罗岑似乎就快忍不住了。“额赤格在……呃……打额客的……呃……屁屁!”说完,他的忍耐力也到了极限,蓦地捧腹大笑起来。 塔思愣了愣,旋即也跟著爆笑出声,其他人当然不敢这麽光明正大的笑,所以只能憋著一脸怪异的神情,各自转身回到前厅去,任由可怜的千黛妃继续受苦。 好一会儿後,痛哭终於渐缓为哽咽。纳岑彷佛抱小孩子一样抱著千黛,并怜惜地轻拍著千黛。 第14章 “好了,别哭了,我只是要给你一个教训,让你以後不敢再这麽鲁莽幼稚、冲动行事了!” 千黛埋在他胸前依然抽噎不已。“你……你好过分,人家……人家是怕你为难才离开的说!” 纳岑轻叹。“所以我说你幼稚,那种事有什麽好为难的呢?” “可是……” “听我说,乃马真后让我娶阿昔伦别吉,我的确是很难推拒,但我可以拖呀!我相信这两年之内应该就会选出下一任大汗了,而无论下一任大汗是贵由,或者是蒙哥,甚至是拔都继任,我都有办法让这件婚事很轻易地取消掉,届时不就什麽事都解决了吗?” 千黛怀疑地瞄著他。“真的吗?” “废话,当然是真的,我可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哟!” “喔……那……”千黛垂下眼。“你又为什麽不想娶她呢?” “为什麽吗?” 纳岑深深注视著怀中的人儿,唇边悄悄扬起一抹温柔的微笑。当然是为了你呀!小笨蛋!他暗忖,但是嘴里回答的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那个阿昔伦别吉和叶里迷失别吉根本就是半斤八两,一个是任性刁蛮得教人不敢领教,一个是傲慢自大得令人受不了,无论哪一个我都不想带回家让她们有机会搞得族里天翻地覆的!” “哦……”长长的尾音带著浓浓的失望,千黛的脸上明明白白的写著:就知道不会是为了我! 纳岑窃笑著亲了她一下,惹得她既不开心又厌恶地推开他。 “不要这样啦!你的胡子好刺人喔!” 纳岑摸摸自己的胡子,“唔……还不都是你害的,不过……”他注意到她的脸上的确被他的胡子扎出好些红点了。“你乖乖在这儿等著不要乱跑,我现在就去剃掉!”话落,他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随即转身出去了。 抚著被打痛的屁屁,千黛长叹了口气.至少他来找她了,这应该表示他多少还是有点重视她的吧? 不过,他也说过是为了孩子而来的吧?结果在他眼中,她也只不过是个为他生下嫡子的女人罢了,只有她生的儿子才有资格继承一切,而他之所以会那麽关心、疼爱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搞不好斡罗岑若是没跟著她离开,他根本就不会来找她也说不定。 唉!算了,只要能继续待在他身边,无论他对她是什麽样的感情都不重要了。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眷恋和爱意,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得如此,这样才公平一点,不是吗? 刚喂饱孩子,海若便来求见千黛妃了,於是,千黛把孩子扔给纳岑并交代两句“摇一摇他,他很快就会睡了”,然後就独自去见海若,到了外殿才知道连柳大然夫妇也来了。 “千黛!呃!妃!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呢?”翠娟首先谄媚的凑了过来。“害我们大家错待了你那麽久。” “是啊!千黛妃,”柳大然也说。“要是我们知道你是纳岑王的大妃的话,怎麽可能让你去做那些低下的工作呢!” 真现实,亲人的地位居然比不上一个高贵的头衔。 “那也不算低下呀!我在弘吉剌部的时候还不是天天做那样的事。” 翠娟愕然。“咦?为什麽?你不是大妃吗?”难道她不受宠吗?可是纳岑王不是专程来找她的吗? “我……” “你怎麽会嫁给纳岑王的?”一直问声不响的海若突然插了进来。“他不会是那个老将军的孙子吧?” 千黛摇头。“不,他也是老王的儿子,最小的嫡子。” “啊……”海若恍然,“对喔!我怎麽忘了还有兄弟了!”继而转头向柳大然夫妇不满地实问道:“当初你们为什麽不是把我送给那位老将军?” 柳大然夫妇顿时哑然,千黛也愣住了,就在此时,斡罗岑突然冲了进来。 “烦死了,你们不要再跟著我了啦!” “陪我们玩嘛!斡罗岑,陪我们玩嘛!”乃蛮和豁阿跟著追了进来,一看到海若也在,立刻跑过去撒娇耍赖。“不管啦!额客,叫斡罗岑陪我们玩啦!” 这时候的海若当然不敢再命令斡罗岑了,可千黛却说话了。 “斡罗岑,陪她们玩玩又不会死,你为什麽这麽固执呢?” “才不要!”斡罗岑断然道。“她们好烦喔!而且跟那个叶里迷失别吉一样任性,额赤格都不想要那个别吉了,我更不想要这麽蛮横的女孩子!” “只是玩玩……” “不要!” “不管啦!陪我们玩啦!额客,你快命令他陪我们玩啦!我们……” “闭嘴!” 一双愤怒的低喝,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惊惧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向同一个方向——纳岑不知何时已怒气冲冲地伫立在内殿口。 “你们这群混蛋,帖木儿才刚睡著,你们要是把他给吵醒了,我就一个个全宰了你们,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一见到纳岑剃光胡须後的本来面目,海若立时两眼一亮,脸现垂涎之色,继而媚眼儿一抛,便摆著腰扭过去。 “对不起,纳岑王,”她娇声娇气地说:“只是小孩子们爱玩,她们……” 纳岑对她的媚眼娇态视若无睹,依然冷冷地叱道:“出去!” “可是纳……” “出去!” “纳……” “出去听到没有!” 眼见纳岑目光中杀气倏然涌现,众人顿时惊呼一声,跌跌撞撞地一溜烟逃得半个也不见了!斡罗岑耸耸肩也走了,不过他是往内殿去。 “我去陪帖木儿睡觉。” 千黛则若有所思地望著殿口,那群人一消失,纳岑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他向前几步搂住了千黛。 “想什麽?” “哦!我只是在想……呃!没什麽、没什麽,没什麽大不了的事。” 娘,我这样算是让那些……不!部分欺负过我们司家的人知道我过得比他们还好了吧?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庆,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瞧见那熟悉的景致,那令人胸襟开阔、豪气蓬勃的辽阔草原,就令人情不自禁地兴起一股人与自然合而为一的悠然畅快。即使体内流的是汉人的血,胸口澎湃的却是塞外儿女的情怀,千黛又似感恩又似感动的长叹一声,不觉合上眼,深深吸入一口阔别已久的原野清香,继而缓缓吁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即使从她到达这儿的头一天开始,她就无时无刻地想要逃离这儿,但无意识中!生命还是会点点滴滴地聚集起感情的溪流,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还是悄悄地牵连起来了,直到她真的离开之後,她才明白这一点。 无论她是汉人,还是元人,这儿才是她的家,她在这儿成长、在这儿出嫁,在这儿为人母,她的生命早已经在这儿生根了! “想念?”纳岑的眼光是揶揄的。 千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纳岑哼了哼。“那你还走得那麽决然。” 千黛嘴一噘。“谁教你什麽都不跟人家说!” 纳岑伸手将她的马头拉过来一些。“你就这麽不信任我?” 千黛眼一翻、手一扯,又把马头扯回去了。“信任你什麽?就跟你说你什麽都没告诉我,你到底要我信你什麽?” 纳岑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随即合上并摇摇头,似乎已经拿她没办法了。 “你实在很迟钝!” “什麽迟钝嘛!”千黛不服气地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你在想什麽嘛!” 纳岑还是摇头。“无论如何,以後不管你要做什麽奇奇怪怪的事,都要先跟我讲过,知道吗?” 开玩笑,要是偷鸡摸狗的事也能说吗?不过…… 千黛下意识地摸摸屁股。 他生气打人家屁屁的时候还真的很不留情,害她有两天都不能好好的坐着,想到就尴尬,还是听话一点保险吧! “知道了啦!” 开开心心的回到草原,原以为可以过著以往安宁的日子了,没想到才与塔思分道扬镳不久,在回弘吉剌部的半途上就碰到一位族人警告他们,族里有一项意外正等著他们。 “阿昔伦别吉?你……你在这儿做什麽?”纳岑轻巧地跃下马,错愕地问。 阿昔伦也是个大美人,却与叶里迷失狂野的美大不相同。她是高贵的、华丽的、耀眼的美,那目中无人的眉眼儿轻蔑地往上挑,那挺直的鼻梁倨傲地对著所有人,完美的红唇却又如此诱惑人,不过十八岁,竟已有乃母那种冷凛的气势。 难怪纳岑不敢领教,这女孩子一看就比叶里迷失更令人吃不消。 “母后说纳岑王因为长年征战在外,所以需要一点时间整顿一下部落内部的事务,之後才能迎娶我,因此让我来看看纳岑王是不是有什麽需要帮助的地方。结果果然没错,弘吉剌部的确是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所以我就擅自替纳岑王做了一些必要的改变,而且,将来我也会继续如此这般的辅佐纳岑王。不过,纳岑王毋需感激我,这是我这未来的王妃应尽的责任,无论多辛劳我都不会藉故推诿的。” 语毕,阿昔伦傲然地昂起下巴,似乎在等著纳岑感激涕零的回应,而纳岑在微微一愣之後,迅即往侍立在一旁,满脸无奈委屈之色的霍骆金看了一下,再朝四周迎聚的族民们望了一圈,这才发现每个人的神情都僵硬得教人想哭,以往那种和乐欢愉的气氛早已消失不见了。 想都不必想,纳岑立刻明白这个傲慢的别吉大概做了哪类改变,於是他的脸色也开始发黑,众人除了阿昔伦——都看得出来他有多努力在压抑著内心暴起的愤怒。 第15章 “阿昔伦别吉,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说:“我想是乃马真后会错我的意思了,我从来不觉得弘吉剌部还有什麽地方需要整顿的,霍骆金是个很好的总管,他把族内的一切都打理得令我非常非常满意。事实上我的意思是,因为我从未干涉过族里的事务,所以需要一点时间来深入了解一下。”他停了一下,往身旁的千黛瞥一眼。 “至於我希望我的王妃辅佐我的地方,并不是指打理族内事务之类的,而是希望她能替我维系族人的向心力,这一点我的大妃同样也做得令我非常非常满意,所有的族人都非常喜爱她,而不是痛恨或畏惧她,相信以阿昔伦别吉的聪慧,应该能了解我的意思吧?” 阿昔伦闻言,震惊地瞠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不但得不到该有的感激,甚至被……谴责了? 继而又听见纳岑转而对霍骆金迅速地下命令,“霍骆金,所有阿昔伦别吉所做的改变立刻恢复原状,”他沉稳且坚决地说:“而且,以後除非经过我的同意,否则阿昔伦别吉所下的命令全都无效,明白了吗?” “明白了,纳岑王。”霍骆金迅速又大声地回道。 阿昔伦立时难堪地沉下了脸。“纳岑王,别忘了我不但是别吉,还是你的未婚妻,为什麽不能……” “阿昔伦别吉,”纳岑很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你也别忘了,即使你是个别吉,也没有权力干涉我族内的事务,或者你是我的未婚妻,可在我还未迎娶你之前,你依然没有资格过问弘吉剌部的任何事;就算你已是我的王妃,你的地位还是在我和千黛大妃之下,这些都是规矩,你应该不会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吧?” 阿昔伦咬了咬牙,这才头一次正眼看向他身旁的千黛,目光轻篾鄙夷。 “千黛妃……是个汉人吧?” “汉人又如何?”纳岑冷然道。“她在弘吉剌部长大,现在是我的嫡妃,又是斡罗岑的母亲,她早已是弘吉刺部的一份子了。就算她的血是汉人的血,她的心却是大元人的心,她在中原没有任何亲人,弘吉剌部的每一个族民才是她的亲人,大漠草原才是她的家,她的根早已牢牢地扎实在大漠草原的土壤中了!” 他看也不看阿昔伦一眼,却探手紧紧地拥住千黛。 “她是汉人又如何?她的心早已是我的了,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一点,请你尽早向乃马真后提出,我绝不会在意和你解除婚约的!” 话已说得如此决绝,一向倔傲的阿昔伦反而默然了。 她不想解除婚约! 在所有的勋臣之中,弘吉剌氏一向被认为是拥有最大权势的姻亲氏族,自然是乃马真后急於笼络的对象之一,若是她不小心搞砸了这项婚约,恐怕母后头一个就饶不了她。 而在私心里,她自认大元人中根本没有几个人配得上她,而在那少数的几个人当中,年纪太大的她不愿意,太丑陋的她也不想要,谄媚的追求她更不屑,只有纳岑是唯一符合所有条件的对象,可惜他早已有汉人大妃了。 但既然母后挑中了她、而且在母后的暗示下,她明白母后默许她以任何方法自己设法解决这项缺憾,如此一来,她就不能、也更不愿意认输了。 不就区区一个汉人女子,有的是方法暗中除去她,逼走她、陷害她,甚至暗杀她都可以,只要她现在忍得下这口气就行了。 “我明白了,纳岑王,”她平静地说:“我会以别吉的身分待在这儿,绝不会再干涉任何事了。”以别吉的身分待在这儿,就算那千黛妃也得听她的吧? 纳岑眯了眯眼,“以别吉的身分吗?”他暗暗冷笑,这个阿昔伦果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孩子。“不知道阿昔伦别吉要在这儿逗留多久了?” 阿昔伦微蹙起眉回答。“两个月,如何?” “两个月了吗?那麽……”纳岑慢条斯理地说:“以阿昔伦别吉一个未婚女子而言,毫无理由的待在这儿这麽久,阿昔伦别吉认为妥当吗?” 阿昔伦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暗咬银牙。狠下心说:“好,那我就以纳岑王的未婚妻身分留下来。” “很好,”纳岑满意地点点头。“那麽,我希望阿昔伦别吉能谨记自己的身分,不要做出让我失望的事来,否则就算你是别吉,我也不会对你太客气的,因为你是以我的未婚妻身分留下来的,对不对?” 阿昔伦没有说话。 除了母后和贵由皇兄之外,这是头一次有人能压制住她的气势,可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下定了决心:她一定要得到这个男人! 因为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在纳岑不在的期间,阿昔伦很不客气地占用了斡罗岑的第二斡儿朵,如今纳岑一回来,他立刻把她赶到第四斡儿朵去住,因为阿昔伦“只是”他的未婚妻。 是夜,当纳岑“循例”欺负过千黛後,他阖著眼几乎要睡著了,千黛突然敲敲他的胸膛。 “喂!纳岑,为什麽你敢对阿昔伦别吉那麽不客气?” “呃?哦!她那种人不对她凶,她就会爬到你头上来啦!” “我知道,可是你难道不怕得罪她而惹来麻烦吗?” “为什麽要怕?我说的都是理呀!”纳岑打了个呵欠。“就算她打算硬安个什麽莫名其妙的罪名在我身上,也是无所谓,因为我有答剌罕的封号。” “耶?答剌罕?”千黛惊呼。“你有答剌罕的封号?我怎麽不知道?” “笨,因为我没有告诉过你呀!” “讨厌啦!”千黛怒捶他胸膛一记。“你为什麽不早告诉我呢?” 纳岑睁开一只眼睨著她。“有差吗?” “当然有差啊!”千黛忿忿地道:“我就是怕你会为了我而惹上麻烦才离开的呀!” “真笨!”纳岑嗤笑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会被人牵著鼻子走的人吗?” “还骂我笨,人家都是为你著想的说!”千黛又捶他一记。“快告诉我,你到底用过几次了?” “一次也没有。” “咦?一次也没有?” “没错。” 千黛眨了眨眼,“这样啊!那……”她又眨了眨眼,旋即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闭上眼。“我可以安心睡觉了!” 纳岑笑著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真是个迟钝的小笨蛋!”他喃喃咕哝著阖上眼。 阿昔伦真的安分多了,可是她的态度仍然傲慢得教人受不了。 当千黛照常和族人们晨起工作,日落而息时,阿昔伦依然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要人伺候,以未来王妃的身分到处巡视。当千黛和族人们说笑嬉戏时,阿昔伦却默默地看著她,暗暗考虑著要以什麽方法除去她。 她试过好几回以言语来嘲讽耻笑千黛,想要逼得她受不了,却不知是千黛听不懂,或是根本不在意,反正千黛每次都只是微笑以对,甚至连回嘴也不曾。当然,她并不知道每一回她辱笑过千黛後,就一定会有人跑去向纳岑打小报告,是夜,纳岑便会以更炽烈的热情来补偿千黛。 跟著,当她发现千黛是个大路痴时,她便改弦易辙,开始千方百计地诱拐千黛出去打猎或逛马市,可那个讨厌的小鬼斡罗岑却又老是跟在千黛身边寸步不离,让她无机可趁。 几乎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却连千黛的半根寒毛也没伤到,如今,似乎仅剩下一条路可行了…… 这一年,纳岑决定把带领族人迁居冬营的责任交给霍骆金,帖木儿则托付给第三斡儿朵的两位可屯,自己就带著千黛和斡罗岑在参加过那达慕大会之後,直接到大兴安岭另一边的封地去巡视,当然,阿昔伦也不请自去了。 在那达慕大会上,纳岑却不甚热中於参加比赛,反而老是和贵由皇太子在一起。即使是斡罗岑也很反常,以往只要有比赛,他就不会放过,这回他却紧紧守著千黛哪儿也不去。 那达慕过後,甚至连塔思都带著妻子润润可屯和儿子硕笃儿跟住了他们,不过,这对千黛来讲却是个很不错的意外,因为润润是个相当豪爽大方的女人,她们很快就成为好朋友了。 於是,在巡视封地时,纳岑大部分的时间都和塔思在一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起,而千黛则由润润陪伴著到处闲逛,至於斡罗岑也不再死守著千黛,反而老是和硕笃儿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只有阿昔伦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总是默默地跟随在後,偶尔会和她的侍女和侍卫躲在一边低语讨论。 到了十一月,他们终於来到大兴安岭展开狩猎活动了。 一般而言,每个不同山域都有不同的狩猎生物,而大兴安岭山区最主要的是马鹿、驼鹿、獐子、雪兔、黑貂和野猪、松鸡,有的是为了它们的皮毛,有的是为了食用。 而蒙古人通常是乘马骑猎,所以在追逐时很容易分散开来,以往总是会有人紧跟在千黛身边以防万一,可这一回不知道为什麽,那个人却在半途上不见了。当千黛发现时,她早已是孤身一骑,而且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於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停在原位,而且开始大声呼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有马蹄声朝她这个方向而来,她本能的就策马往马蹄声的方向去,却没想到马儿才踏出两步,便似乎像受到某种惊吓而惊嘶一声人立而起,摔不及防的千黛顿时被摔到地上,还没爬起来,她的马就跑不见了,而她只来得及看到是什麽吓著了马儿。 马臀上中了一支箭! 第16章 这种事她不是没碰过,无论走到哪儿,只要有人,就有劫匪,只是她没碰过这麽闷不吭声的劫匪而已。 她头一个反射动作就是立刻翻个身躲到某棵大树後,静待片刻後,就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拚命跑去。 虽然身後没有追逐的马蹄声,但她始终感觉到有人在追她,於是她一边跑,一边大叫著,“纳岑,救我,有人在追我呀!”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她听得出来不只一骑,而且终於有人回应她了。 “千黛?” 真的是纳岑。 “纳岑,快点,有人在追我!” 不一会儿!她终於看到了纳岑,他正快速地策马过来。没有人会笨到对著狂奔的马儿跑过去,於是千黛很自然的停了下来。就在那一刹那,她突然听见一声轻微的折枝声,她本能的回头望去,恰好瞧见不远处的大树上有个人正对准她射出一支箭。 还来不及发出惊叫声,下一刻,她就被人撞开了,她滚了两圈後才七昏八素地爬起来,跟著她就看到躺在地上的纳岑一把拔出左肩上的箭,并挣扎著想要坐起来,刚刚才赶到的塔思一语不发地跳下马冲到纳岑身边蹲下一瞥眼,瞬即随手抓了一块树皮往纳岑嘴里一塞,然後抽出身边的小刀开始挖纳岑的伤口。 “塔思,你干什麽?”千黛惊叫一声冲过去。 塔思沉著脸仍然拚命往下挖。“有毒!” 千黛倒抽了口冷气。 这时又有其他人赶到了,塔思头也不抬地命令道:“快回去个人把斡托赤(医生)带来,快!来四个人帮我按住他,” 有人应声而去,四个人分别跑过来按住纳岑的手脚。 塔思又迅速地吩咐道:“到附近找个可以休息的山洞,准备足够的柴火!” 剩下的人同时离开,又有好些人赶到,塔思一面继续挖纳岑的伤口,一面下其他命令。 当千黛无助地望著纳岑痛苦扭曲的五官泪流不已时,蓦地发觉一双小而有力的胳臂圈住了她。 “额客,不要担心,额赤格不会有事的。” 千黛仰起涕泗纵横的脸蛋瞅著斡罗岑紧绷的小脸哽咽著。 “可是……可是他好痛苦啊!” “我知道,额客,我知道,”斡罗岑抱紧了母亲。“可是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告诉母亲,也告诉自己。 悲戚的狼嚎不断地传来,昏暗的火光闪闪烁烁,痛苦的呻吟夹杂著无助的啜泣,这是个凄厉的夜晚。 塔思在山洞口不停地踱来踱去,斡罗岑和润润帮著千黛不停为发高烧昏迷不醒的纳岑更换敷巾,阿昔伦神情阴郁地坐在山洞内另一边,其他族人则担忧地围坐在火堆旁,焦急的视线全都聚集在同一个方向。 纳岑的脸色隐隐发紫,呼吸浅而急促,左肩不但浮肿青紫得可怕,而且伤口处不断有紫色的血液渗出,呓语不会间断,偶尔还会痉挛抽搐,甚至还会突然睁开眼来,目光灼热怪异地瞪著千黛。 “千黛?” “我在这儿,纳岑。” “你没事吧?” “我没事,纳岑,我没事。” 纳岑微微一笑,“你没事就好。”而後合上眼又陷入昏迷状态。下一次他再突然睁开眼时,又会重复同样的问题,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同样的问题。 当纳岑开始吐血时,塔思很肯定的说:“是蛇毒,只是不知是什么蛇。”随即吩咐众人分批出去寻找各种毒蛇的解毒药草。 直到众人陆续把药草搞回来,斡托赤终於赶到了。他检查片刻後,塔思便问:“是蛇毒吧?” “没错,而且至少有三种毒以上。” “好狠!”塔思脱口惊呼。“来得及吗?” 斡托赤又仔细看了一下纳岑。 “纳岑王身体好,应该来得及。” 於是在塔思的指挥下,大家开始动手帮忙磨药草外敷,熬药草内服,有人准备食物,有人去捡拾更多的柴火,没有一个不是忙碌不停,除了始终窝在角落里的阿昔伦。 她不言不语,一动也不动的,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麽,也没有人想知道她在想什麽,除了塔思。 他想知道他的安答是不是差点被她害死的! 八天後,纳岑终於真正的清醒过来了。 他一睁开眼,千黛便注意到他的目光不再怪异,虽然无神,却很清澈,但是他说的话却是相同的。 “千黛?” 千黛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纳岑,你……你觉得怎麽样?”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没有回答她,还是问那一句,“你没事吧?” “我没事,纳岑,是你有事,你觉得怎麽样?” 纳岑同样微微一笑,“你没事就好。”接著才回答她的问题,“我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这麽糟糕过。”他孱弱无力地闭上眼,“我想我需要再睡一下。”几乎是刚一说完,他就睡著了。 千黛呆呆地看著他平静的睡脸,虽然苍白,却不再发紫,没有呻吟呓语,没有痉挛抽搐,呼吸无力却平稳,他……好像真的没事了! 突然,她的肩膀搭上一只手,她转头一看,是斡罗岑,旁边还站著塔思、润润、硕笃儿和斡托赤。 “他没事了。”斡托赤说。 “他没事了?”千黛低喃著回过头来凝视著纳岑,“他没事了?”她傻傻地重复著。“他……真的没事了?” “额客,额赤格没事了,”斡罗岑把另一只手也搭上她另一边的肩膀。“他真的没事了!” 千黛好片刻都没再吭声,只是呆呆地望著纳岑。半晌後,她才突然惊天动地的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哀伤万分。斡罗岑和塔思正想抚慰她,润润却阻止了他们。 “让她哭吧!她需要发泄一下。” 於是他们默默地退开,让千黛趴在纳岑身边哭个痛快,而千黛也放肆地鬼哭神嚎,哭到几乎快没声音了,直到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螓首。 “别哭了,千黛,我没事了。” 千黛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对上纳岑的视线,依然抽噎不已。“你先答应我以後不再这麽吓我了,我才不哭!” 纳岑笑了。“我答应你,你不要再哭了。” “你发誓?” “我发誓。” “好,那我不哭了。” 纳岑静静地看著千黛粗鲁地用衣袖揩拭著眼泪,心疼地注意到她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疲惫的脸色。 “你多久没睡了?” “我不知道。”千黛老实地说. 纳岑突然掀开被毡一角。“上来陪我睡。” 千黛愣了一下,随即转过头去,“可是……”蓦又噤声,这才发现山洞里的人不知何时全都出去了,她回过头来怯怯地笑了一下。“嗯!” 她小心翼翼的爬上床,纳岑一如以往般搂住她,让她枕在他的肩窝上。 “睡吧!再睡一觉我就会跟以前一样生龙活虎了。” 第六章 他骗人! 他说他再睡一觉就会跟以前一样生龙活虎,结果,他们虽然赶上在过年前回到部落里,可他却依然下不了床。 “他一次中太多种毒了,而且几乎是拖到最後关头才解开毒性,所以无法完全根除,必须等待身体自然排除馀毒,另外,解毒药草相互综合之後又形成了其他几种毒,这又必须另外再解毒;甚至有些毒不能解,因为解毒药草会形成更剧烈的毒,同样必须静待身体自然排毒,因此,纳岑王恐怕必须好好静养一段长时间才能完全复元了。”斡托赤解释。 “老实说,这个制做毒药的人实在很高明,他一定精通各种毒性,才能制做出这种有连续相互作用的毒药来。如果医术不精,或者毒性不明,很容易在解毒的同时也把人命给除掉了,就算死不了,至少也要让中毒者在床上躺上大半年下不了床,这个人的心也实在够歹毒的了!” 印证纳岑的情况,斡托赤的解释的确不假。虽然伤口不再渗出紫色的血,但纳岑左肩上却依旧紫斑密布,甚至他的双唇也仍然保持诡异的淡紫色,还不时会发个烧,心悸气闷一下,或者头晕目眩转个圈玩玩,甚至吐个血吓死人。 “这些症状都要到他完全复元之後才会消失。”斡托赤又说。 但是,有好几次纳岑不听劝阻地逞强要下床,结果都是连站都还没站稳就昏倒在床前了,斡托赤只好转而向千黛提出警告。 “若是纳岑王继续这麽逞强下去的话,有些後遗症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永远都痊愈不了了!” “可是以纳岑的性子,谁阻止得了他呢?” “自然是千黛妃你呀!”塔思似乎很意外千黛竟然不知道答案。 “我?”千黛妃立刻猛摇头,否定塔思的说词。“不可能,我只是他的大妃,他只会命令我这个、警告我那个,才不可能听我的话呢!” 塔思终於明白纳岑为什麽老说千黛很迟钝了。“千黛妃,”他叹道。“你难道还不明白纳岑为什麽要舍命救你吗?” “因为他是个勇敢的男人,”千黛不假思索地回道。“任何人有危险,他都会舍身去救的!” “天哪,我现在才觉得你真的很可怜啊!纳岑!”塔思咕哝道。“千黛妃,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纳岑是喜欢你到愿意替你死吗?” “想都不敢想!”千黛的回答好像太快了点儿。 塔思闻言,猛一翻白眼,“哦,让我死了吧!”继而长叹一声。“千黛妃,纳岑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麽伟大,碰上人家有危险,他是会尽力去救,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让他愿意舍命去救的。” 第17章 千黛困惑地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千黛妃,即使是我,他都会先考虑一下要如何才能把两人的危险减到最低後才会来救我。只有你,我相信只有你能让他这样完全不经过任何思考,就不顾一切地去救你,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想要救你而已!” 千黛还是不信。“那他为什麽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很简单,”塔思轻笑。“他说了你会信吗?” “当然不信!”千黛脱口道。“他那麽爱戏弄我,这种事我怎麽可能会这麽随便就信了他?” “这就是啰!”塔思叹道。“既然他说了你也不信,那就只能让你自己去体会啰!” 千黛张著嘴猛眨眼。 塔思无奈地抬头。“算了,我知道你还是很难相信,但是,至少请你从现在开始,好好去体会一下纳岑对你的感情,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该如何去体会呢? 一觉醒来,刚喝过药的纳岑又想下床试试看了。 “额赤格,不行啦!斡托赤说你还要躺上一段时间之後才能下床啦!” 斡罗岑使尽吃奶的力气不让纳岑下床!纳岑却用力一推就把他送到天边去凉快了。第二位上场的是塔思。 “纳岑,明明知道结果是昏倒,干嘛老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丢脸呢?” “你少来泄我的气,” 之後两人角力的结果当然是纳岑不情不愿地躺回去了,但是…… “我就不信你能时时刻刻的看著我!”纳岑嘟嚷道。 是不能,快过年了,他早该回去自己的部落了,所以,塔思无奈的目光朝千黛投过去。 该你上了吧! 千黛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塔思心头一喜,忙拎了斡罗岑就出去,免得千黛又後悔了;而塔思刚一出去,纳岑毛毡一掀又想下床了,千黛赶紧一屁股坐在床边,阻挡著不让他过。 纳岑一愣,随即神情一沉,“走开!”他不悦地命令道。 千黛凝望著他依然苍白的脸色,紧攒的双眉,写满怒意的双眸,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塔思故意要陷害她,才骗她来招惹这只被困在牢笼里的大熊? 可是他看起来没有那麽恶质呀! “走开!听到没有?”纳岑提高了声音,更愤怒地命令。 千黛的心颤了一下,随即鼓起勇气一鼓作气地说:“听到了,但是我不走开,斡托赤说你还不能下床,所以我不准你下床!” 纳岑蓦地眯起了双眼,“你说什麽?”从那眼缝中犀利地透射出致命的光芒。 心又抖了一下,千黛吞了口唾沫,再挺起胸脯猛吸了口气。“我说不准你下床!”虽然以前他也对她凶过、狠过,却从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真实,他的怒意几乎已经凝聚成形了,她这才发现他以前根本没有认真的对她发怒过。 双眸倏然大睁,“你不准我下床?”纳岑恶狠狠地低吼。“你不准?你凭什麽不准?” 对啊!凭什麽? 千黛果望他片刻,而後突然垂下脸,迅速地说:“如果你有一点点喜欢我,你就不要下床!”她决定拚了! 沉默突然降临,好半天都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千黛正感诧异,突然隐约感觉到他自己把枕头叠在床头,而後舒舒服服地坐靠在上头。 “那你要我干嘛?” 咦?千黛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瞪著他,倏地又发现他不但怒意已消,甚至还挂著一抹揶揄的笑容。 “你……你……你……” “我怎麽了?”纳岑慵懒地瞄著她。 可能吗? 千黛咽了口口水。“如果……如果……” “嗯?” “如果……如果你不只一点点喜欢我,你就……就十天都不能下床!” 纳岑耸耸肩。“十天就十天吧!” 嗄?千黛顿时傻眼,不可能吧? “瞧你嘴巴张那麽大,又怎麽了?” “那……那……”不晓得长生天会如何惩罚太贪心的人? 纳岑双眉一挑,“还有?” 千黛舔了一下干燥的唇。“如果……如果你很喜欢我就在斡托赤没有允许之前,你都不能下床!” 这回纳岑就稍微考虑了一下,虽然时间很短,但千黛的心却七上八下得差点蹦出来了。 “那我醒著的时候你都要陪著我。” 耶?千黛蓦地瞠大了眼。不会吧?她听错了吧?怎麽……怎麽可能呢? “还有吗?譬如……”纳岑绽著迷人的笑容伸手抚掌著她的脸颊,“如果我是非常非常喜欢你的话,就一年不要下床?”大拇指轻轻掠过她的唇,“那也没问题。或者是……”他大掌一捞,手臂微一用力,她已然落入他怀里。“如果我是爱你的话,就十年不要下床?” 他俯首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那也是可以的。抑或者是……”他在她耳旁轻吹了一口气,让她全身颤起一阵涟漪,“如果我是很爱很爱你的话,就一辈子不要下床?”他轻咬住她的耳垂,吸吮著那小巧的耳坠。 “那你也得陪著我才行!” 不敢相信! 稍晚一些,在斡罗岑的斡儿朵内—— “如何?” 千黛的神情有些茫然。“他……他说在斡托赤允许之前,他都不会再下床了。” “呵呵呵!这下子该相信我了吧!千黛妃?”塔思得意地说。 千黛不知所措地瞟他一眼。“太……大突然了,我……我还是不太敢相信!” 塔思轻笑。“没关系,你已经开始相信了,慢慢的你就会越来越体会到纳岑对你的感情了。” 千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了,这件事可以慢慢来,现在重要的是我要带老婆、孩子回去了,但是……”塔思沉吟道:“阿昔伦别吉虽然回和林去过年了,可我相信她一定会再来的,所以当她一来时,你一定要立刻通知我,我也会马上赶来的。” 千黛蹙眉。“主谋真的……真的是她吗?” “八九不离十!”塔思相当肯定地说。“我和纳岑就这件事讨论过许多回了,答案都是相同的,所以他才那麽急著要下床,因为他担心在他还未痊愈之前,阿昔伦别吉又跑来了,届时他可能就保护不了你了。” “我明白了,”千黛连连点头。“只要她一来,我就命人去通知你。” 纳岑瞪著千黛端给他的东西,脸色非常怪异。 “这是什麽?” “牛肉熬大米。” 纳岑慢吞吞地抬起头来。“有没有搞错啊?前些日子只准我喝汤,好不容易可以吃些真正的食物了,你居然给我这个?” 千黛无辜地直眨眼。“这哪里不是真正的食物了?” 纳岑又看回碗里。“牛肉熬大米?牛肉在哪里?” 千黛伸手过去抓起汤匙舀了一匙起来。“哪!看到没有?那个小小一粒粒的就是牛肉啦!” 纳岑瞪眼。“那个叫牛肉?是眼屎吧,” 千黛忍俊不住地失笑。“不对、不对,是耳屎才对!” 纳岑右眉一挑,瞄了一下桌上另一个碗,随即把自己手里的碗还给千黛,“我不要这个,这个给你,我要你吃的那一碗,”他伸长手指著桌上那一碗。 千黛又拚命眨眼。“你要我吃的那一碗?” 纳岑猛点头。“没错,我要你吃的那一碗。” 千黛往后瞟了一下。“是可以给你,可是你一定要吃完喔!” “没问题!”纳岑豪气万千地应允了。 千黛故意垮著脸去换那一碗,一边还咕哝著,“真难伺候,有够会挑剔的!”然後转个身把另一碗放到他手上。“哪!吃吧!你答应的,要吃完喔!” 纳岑不敢相信地瞪著手上的东西好半晌动弹不得,除了碗不同之外,里面装的东西竟然一模一样! 千黛窃笑著端起原来那一碗,坐在床边开始一匙匙地吃起来了。“就知道你会来这招!” 纳岑恨恨地瞪她一眼,而後万分不情愿地一口口吞下去,好像小孩子被逼著吃不喜欢吃的食物一样! 偶尔还会咒骂几句。好不容易吃完了,千黛还故意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他立刻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给帖木儿吃吧!” 千黛笑著把药拿给他喝下,发现他每次都是掐著自己的鼻子喝药,不禁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平常虽然是威风凛凛、英勇无敌,可幼稚起来却比前两天坐在斡儿朵前面地上要赖的小鬼还要幼稚。 把碗收出去後,千黛回到床边脱下靴子爬上床,在纳岑身边抱膝坐著,纳岑无聊地玩著她的辫子。 半晌後,她突然开口了。“纳岑……” “嗯?” “如果那天不是我,你也会那样去救人吗?” 纳岑哈了一声。“废话,当然不会,我哪有那麽多条命去玩那种英雄游戏?我可没有那麽伟大!” “哦!那……”千黛偷瞄著他。“你後悔过吗?我是说,在你最痛苦难熬的时候,在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活下去的时候,在你因为救了我而必须忍受一些讨厌的事的时候,你後悔过吗?” “从来没有!”纳岑坚定地说. “哦!” 千黛又沉默了,纳岑继续玩著她的辫子。 “纳岑……” “嗯?” “你为什麽那麽喜欢戏弄我?” “好玩。” “好玩?”千黛不满地瞪著他。 “是啊!”纳岑笑道:“从我们成亲那天开始,我就觉得戏弄你是一件最有趣的事。 第18章 我在西征那八年里,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想起你那双眼睛,还有我戏弄你时,你那可爱有趣的反应。到了後来,我就发誓回来後一定要好好的戏弄你一番,因为你的反应实在太可爱有趣了!” “你……”千黛不敢相信地捶了他一拳。“你居然就只为了好玩而老是那样戏弄我?太过分了吧你?!” 纳岑两手一伸把她圈进怀里。“可我就是爱那样的你呀!多戏弄你一回,我就多爱你一分,想不爱都不行呢!” 千黛的小嘴儿顿时不悦地高高嘟起。“可是你老是这样戏弄我,那我到底要如何才能知道你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在戏弄我的?说不定你说你喜欢我也是在戏弄我,对不对?说不定你现在心里正在偷偷嘲笑我,对不对?” 纳岑微微一哂。“不要急,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千黛斜睨著他半天。 “那我再问你,如果乃马真后许给你的不是阿昔伦!而是一位非常温柔娴淑的别吉,你是不是就会开开心心地娶她回来了?” 眸中顽皮之色一闪而逝,纳岑故意沉吟著说:“嗯!这个嘛……如果是那位完泽别吉的话就太好了,又美又可爱,还很乖巧,我每次去和林都不忘找她玩玩,你想我是不是可以向乃马真后要求把阿昔伦别吉更换为完泽别吉呢?” 千黛给他的回答是猛然推开他,怒骂一声“混蛋”之後就跳下床跑掉了,连靴子都忘了套,纳岑忍不住开心地大笑起来。 她吃醋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其实他也只不过少跟她说一句重点而已嘛! 那个完泽别吉今年刚好……嘿嘿!五岁整! 依照萨满信仰习俗,在元旦这一天,拂晓在东方刚有一线白色的时候,霍骆金和千黛便一人一边扶著纳岑走出斡儿朵,先向日出的东方跪拜,後向南、西、北三方依次跪拜,之後由纳岑以马锺、牛乳洒奠。 拜天仪式结束後,他们回到斡儿朵内,在熊熊的火光中走向供奉的神像前行叩拜之礼。跟著,纳岑和千黛坐上主位,接受斡罗岑和亲族的哈达贺礼,等一切结束之後,天已大亮,旭日东升了。 通常在这一个月里,男人们会按照亲疏远近的关系,依次到亲友家去拜年。而因路途遥远,又是寒冷时节,所以凡对来拜年的人,一律以酒肉招待。於是弘吉剌部里,突然多出许多摇摇摆摆的陌生醉汉,可若仔细去追究的话,恐怕有一大半的陌生醉汉都不晓得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之後在某个无雪的晴天里,随著那些陌生醉汉的突然消失,千黛也失踪了! “放开我,”纳岑怒吼著要下床。 “不行哪!纳岑王,您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根本走不出多远,怎麽能让您去追踪千黛妃?”斡托赤坚决反对。“您会发烧、会晕倒、会吐更多的血,甚至连伤口都痊愈不了,这样你这些日子来的修养不就完全白费了?” “是啊!纳岑王,我已经叫人快马去通知塔思千户那颜(贵族、长官)了,等他来了之後,再请他带人去追踪比较妥当吧!”霍骆金也婉言相劝。 “混帐!”纳岑咆哮。“什麽叫做让塔思带人去追踪比较妥当?在漠北里,还有谁的追踪术比我更快、更高明的?” “额赤格,就算你的追踪术是最顶尖的,可你若是走一步喘两口,走两步就吐血,再多走一步便晕倒,这样还能有什麽用?”斡罗岑也抗议。 “你……你这个不肖子!”纳岑气得七窍生烟。“你额客不见了,你竟然还能这麽悠哉!” 斡罗岑嘴一噘,眼圈一红。“人家只是不想同时失去额客和额赤格嘛!” 纳岑怒容稍敛。“那就让额赤格去追踪你额客。” “不,”斡罗岑还是反对。“额赤格,你必须好好休养,等塔思叔叔来了之後,我会跟他一起去追踪额客的。” “你个混蛋孽子!”纳岑的怒气再次爆炽。“你难道不明白吗?在这种大雪天里,只要晚个半天,所有的足迹线索,甚至气味都会被大雪给湮灭了,所以上回我才找不到你们的呀!到时候就算来上一百个塔思又有何用!” 斡罗岑窒了窒,“可……可是……”他开始犹豫了。 “上回我还可以猜测你们的想法去找你们,可是这回呢?”纳岑捂住胸口喘著气。“根本不晓得是谁抓走了她,如果不现在就追踪过去,我们压根儿就无从追起了呀!” 斡罗岑瞅著纳岑惨白可怖的脸色。“但是额赤格你……” “我死不了的,斡罗岑……”纳岑疲惫地合上眼,片刻後又睁开。“或许以後额赤格的身体会差一点,那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只要你额客能平安回来就好了,不是吗?” 斡罗岑迟疑片刻,才转向斡托赤问道:“斡托赤,那个……如果额赤格勉强去追踪额客,他……不会死吧?” 斡托赤神情凝重地注视斡罗岑半晌後,才无奈地长叹道:“不会,但是纳岑王将会非常非常辛苦,而且会残留下许多後遗症,可能从此以後就难逃病痛缠身,甚至不能再领兵打仗了。” 斡罗岑的眉头顿时打了个大结。“额赤格,这样好吗?” 纳岑笑了。“额赤格不能领兵,你不能替领赤格领兵吗?” 斡罗岑立刻狠狠地点了一下脑袋。“当然可以!” 纳岑摸摸他的脑袋。“那不就得了!” 斡罗岑又朝斡托赤看去。“那……你能不能陪我们去呢?” “开玩笑,就算不让我去,我也非得跟去不可!”斡托赤断然道。 “谢谢。”斡罗岑再转向霍骆金,以哀求的眼神恳切地凝视著他。“霍骆金!那就麻烦你尽快准备好吗?” 霍骆金同样凝重地注视他片刻,而後瞧瞧纳岑,再看看斡托赤,最後他终於也投降了。 “好吧!” 第七章 千里冰封的茫茫雪原,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远山的雪总像是飘浮在云端上,这银装素裹、冰雕玉琢的北国风光是如此的无拘无束、纯洁无邪,仿佛天真烂漫的童趣世界,令人如此依恋不舍。 千黛默默地凝望著逐渐远去的雪世界,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见的一天了! 从绑架她的那些人里,千黛终於搞清楚是阿昔伦别吉主使这件事的,但也於事无补了。之後她很快就被卖给了人贩子,随著一群同样被掠夺而来的良家妇女,被带离了她们的家乡,也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更不知道有没有回来的一天了。 中途,她们被逼换上宋朝服饰,於是,她知道她们会被卖到大宋的国土上。真是很聪明,只有被卖到宋朝,她们的家人才无法来寻找,因为宋、元两国之间始终不太和谐,大元人要进入宋朝国土,如非经由正式管道,恐怕都会被当作细作处置。 不过,毕竟种族血统不同,其他女人穿上宋朝服饰都是怎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麽看怎麽不对劲,只有她,因为她原本就是汉人,所以一旦换上宋朝服饰,再加上一口流利的汉语,根本就感觉不出来她有大元人的味道。 但是,她依然坚称她是大元人——千黛·孛思忽儿·弘吉剌。 而她拥有汉人清丽娟秀外表的唯一好处是,当正经人家需要婢女时,立刻挑中了她,至於其他人,就她所知,好像都被卖进了烟花馆。 之後她被带到寿州,成为寿州守城副将徐承先府里的奴婢,专职照顾那个顽皮可爱的七岁小小姐玉婵,免得她老是去烦体弱多病的徐夫人。 “千黛姊,你知道我爹为什麽都不回府里来吗?”一张嘴老说个不停的玉婵又开始在练习长舌技巧了。 “我不知道,”千黛陪玉婵坐在地上用树枝画著各种各样的动物花草。“也不想知道,这是徐家的私事,小姐最好不要多嘴说出去比较好吧!” “可是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呀!”玉婵理直气壮地反驳。“这样对你不公平啦,” 千黛啼笑皆非。“谢了,小姐,这种公平我不需要!” 玉婵眼眸儿一转。“好,那我说给我自己听,你不要听就是了嘛,” 这……这算什麽呀! “其实啊!很简单,因为我爹很想再要一个儿子,而我娘就不想再生了,所以娘就老是装病不让爹碰她。久而久之,我爹就厌了、烦了,然後就越来越不想回来了。後来我听春香姊说,爹爹好像想娶个姨娘回来,娘才开始大哭大闹,吵著不让爹娶姨娘,所以爹就乾脆待在外头,之後就很少回来了。” 千黛困惑地注视著玉婵那张清秀聪慧的小脸蛋,她知道玉婵很明白自己在讲什麽!可是玉婵为什麽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呢?那是她的爹娘不是吗? 玉婵在地上画了个女人。“爹带我看过那个姨娘,她就像这个样儿,我并不喜欢她,但是,我也不喜欢我娘,因为我娘也很讨厌我。” “不要胡说!”千黛低叱。“没有任何一个父母会讨厌自己的儿女的!” 玉婵猛然抬起头来。“当然有,我娘就是啊!她每次见了我总是叫我滚开不要让她瞧见,因为她一见到我就会想起我让她吃了多少苦!” 千黛不由得大皱其眉,“怎麽能这麽讲呢?”她喃喃道。“就算吃再多苦,当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什麽辛苦都值得了呀!” 玉婵不以为然地皱了皱鼻子。“你当然可以这麽随便说说,你又没有吃过那种苦!” 千黛笑了。“有啊!怎麽没有?千黛姊有两个儿子喔!” 玉婵顿时错愕地张大了嘴。 第19章 “咦?真的?” “嗯!”千黛笑著在地上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我的大儿子都十岁了,他顽皮又爱玩,但是也很孝顺,每次都说他要保护我!而我的小儿子才刚满一岁,大家都说他很像我,我想大概是吧!” 她放下树枝叹了口气。“其实啊!生孩子是真的很辛苦,但是,当我把孩子抱在怀里的那一刻,那种无可替代的幸福满足感,就算用全天下的财富来跟我交换我都不要!” “那你为什麽要抛弃孩子跑到这边来呢?”玉婵困惑地问。 千黛苦笑。“我没有,千黛姊是被人贩子绑到中原来卖掉的。” 玉婵愣了愣。“中原?” 千黛摸摸她的头。“千黛姊是大元人呀!” 玉婵的双眸瞠得老大。“咦?千黛姊是……” “不可能!” 咦?两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却见不远的树後突然转出一个男人,一个相当斯文英挺的男人,此刻的他写满了一脸的不信。 “你根本不像大元人!” “爹,”玉婵叫著跳起来冲过去一把抱住男人。“爹,你好久没回来了,玉婵好想你喔!” 男人——徐承先弯身抱起玉婵。“对不起,玉婵,爹实在很想把你带去和爹一块儿住,但是你娘不肯,所以……” 玉婵眨了眨眼。“那个姨娘肚子里有玉婵的弟弟了吗?” 徐承先摇摇头。“还没有。” “哦!”玉婵应了这麽一声,也听不出来是失望或是放心。 徐承先望向千黛。“你是?” “爹,她是千黛姊啦——是专门陪我玩的。”玉婵抢著说。 徐承先深深凝视千黛片刻,眼中的异采越来越盛。 “你实在不像奴婢,更不像大元人。” 千黛微微一笑。“我在大漠草原长大,我的丈夫是大元人,我的儿子也是大元人,我当然也是大元人。” 徐承先扬了扬眉。“那你的父母呢?” 千黛倏然敛起笑容,垂下了眼。“汉人。” 徐承先双眼一亮。“我就知道!” 千黛抬眼。“但是我的丈夫、儿子都是大元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早已是大元人了!” 徐承先微微蹙眉。“你是被绑过来的?” “是的,”千黛目中倏现希冀之色。“或许将军愿意放我回去,我保证我丈夫会把钱还给将军的。” 他应该说愿意的,但是不知道为什麽,看著她那张清丽飘逸的容颜,他不但说不出来“愿意”二字,甚至断然拒绝了。 “不,你既然是汉人,就不该再回大元去了!” 千黛愣了愣,随即摇头自我解嘲道:“纳岑说我笨,我还真是笨,既然早就知道汉人都是这个样的了,还问什麽呢?” 觉得她的口气实在很奇怪,但是徐承先并不想知道太多,只要知道这个女人现在是属於将军府的就行了。 “玉婵,既然你想念爹,那麽爹就回来住一阵子,你说好不好?” 玉婵一听,立刻欢呼了起来。“哇!爹爹万岁!” 徐承先笑著亲亲女儿,继而转向千黛,却发现千黛眼神飘忽地望著荷花池,神情无奈萧索。 如果他自认是正人君子的话,他应该放她回去与丈夫、儿子团聚的,可是……他不想,他不认为那些粗鲁野蛮的大元人有资格拥有如此清灵娟秀的女人,她应该是属於汉人的,应该是属於…… 从被买进徐府之後,千黛从来没见过那位“体弱多病”的夫人,直到徐承先搬回来住的翌日,在早餐过後,她照例带著玉婵到花园去散散步,却发现花园里已有人捷足先登了。 一个非常高贵典雅的女人。 而玉婵一看见那个女人,竟然立刻反手拉著千黛就要离开。“千黛姊,我不要散步了,我们回房去了啦!” 起初,千黛实在非常讶异於玉婵的反应,直到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瞧见她那与玉婵极为相似的五官,她顿时明白了那个女人的身分了。 徐夫人。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病弱呀!这是千黛的头一个印象。难不成她真的是装病以逃避夫妻生活? “千黛姊,快啦!我们回房去啦!” 玉婵还拚命拉扯著她,她反而反手握住玉婵的小手,“那怎麽行,看到你娘亲至少要打一声招呼呀!”说著,她拉著满心不愿的玉蝉走到徐夫人身边,然後推推玉婵。“来,还不快点向你亲娘打声招呼。” 玉婵还待再拒绝,徐夫人却已抢先冷冷地说:“不需要,倒是让她离我远一点才是必要的!” 千黛顿时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她原以为是玉婵描述得太过夸张了,没料到却是事实!这……这实在太过分了,竟然如此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暗忖,同时心中一股不平之气开始往上冒泡泡。 “徐夫人,您怎麽可以这麽说?玉婵是您的亲生女儿呀!” 徐夫人冷冷一哼。“那又如何?在我的印象里,她只是一个带给我痛苦的小鬼而已!” 千黛一听更是忿然。“徐夫人,如果您真是如此想的话,那麽您就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请别忘了,您也是您的娘亲受尽痛苦才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徐夫人窒了窒。“你……你不过是个下人,哪有资格跟我说这些!” “徐夫人,您又错了,我虽然是下人,可也是个女人,而且是拥有两个儿子的女人,为什麽我没资格这麽说?”千黛正色道。 徐夫人闻言,脸色更是难看。“你当然这麽说了,你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不是吗?” 千黛摇摇头。“儿子又如何?女儿又如何?这个世界上缺少了男人不行,可缺少了女人也同样会灭种不是吗?男人、女人同样重要,两者缺一不可,徐夫人应该明白这一点的不是吗?” 徐夫人冷笑。“这话你应该去跟将军说,你来跟我讲有什麽用?” “为什麽没用?”千黛反驳。“徐夫人自己不也同样看不起自己吗?” 徐夫人皱眉。“谁说我看不起自己来著?” 千黛把玉婵推到徐夫人面前。“因为你对玉婵这个样,就表示你看不起女人,你自己也是女人,这不就意谓著你看不起自己吗?” 徐夫人顿时哑口无言,片刻後,她深深凝视千黛一眼。 “难怪将军会为了你搬回来。” 千黛神情一愣,眼睁睁的看著徐夫人转身离去。她为什麽这麽说? “爹!” 千黛转身,正好看见徐承先又从前天那棵树後转出来了。这个人好像有偷听人家说话的坏习惯哩!是职业病吗? 徐承先又顺手抱起了玉婵,同时向她走过来。 “夫人不太好惹吧?” 千黛耸耸肩。“也不算啦!她只是有些事没想通而已。”她顿了顿又说:“将军也是。” “我?”徐承先困惑地眨了眨眼。“我有什麽事想不通?” 千黛俏皮地歪著蚝首。“为什麽一定要生儿子?” 徐承先沉默片刻。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个儿子,而是不想只有一个孩子,但是,若兰她生了玉婵之後,就死也不肯再生了。” “将军问过夫人为什麽吗?” “她怕痛。”徐承先无奈地道。“若兰从小娇生惯养,从来没吃过任何苦,头一遭吃苦便教她差点承受不了,所以她怕了,不要了!” “原来是这样啊!”千黛恍然道,而後慢慢踱到荷花池畔蹲下,纤手无意识地在池里搅呀搅的。“不知将军和夫人是两情相悦成亲的,还是媒妁之言?” “青梅竹马。”徐承先说。“也算是两情相悦吧!” “是吗?”千黛望著一圈圈的涟漪。“若她真对你有情,那麽她应该愿意为你吃任何苦吧?” 徐承先一脸心有戚戚焉地正要接口说什麽,千黛却又抢先了一步。 “但是同样的,你要是真对她有情,就该体谅她的为难处吧?可你不但没有,甚至还变了心!我想将军也没资格抱怨夫人吧?” “可是她先……” “这不能说什麽谁先谁後的吧?”千黛回头瞟他一眼。“难道你是要说她先错了,所以你後错就不算错吗?大家一起错就都对了吗?那麽,既然大家都对了,彼此就没什麽好抱怨的罗?” 徐承先无话可说,千黛起身转过来面对他。 “其实我也没资格说将军,我嫁给我丈夫十年了,可因为我一直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爱我,所以我也一直隐瞒著自己的爱意。直到现在,也许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我真的很後悔,後悔没有让他知道我有多麽深爱他。既然我是这麽爱他,为什麽我还要矜持这份自尊呢?” 她又回过身去望著荷花池,“但是无论如何,即使我们真的不能再见面了,我这一辈子都只属於他一个人。如果刚刚夫人最後那一句话属实,还请将军放弃那种想法,我可以一辈子照顾玉婵小姐到死,却绝不会为了任何理由委身於其他男人,我的心属於我的丈夫,我的身体也只属於他的,还请将军千万要记住!” 这一回徐承先静默了许久之後,他才慢吞吞地说:“他是个什麽样的男人,值得你如此深爱他?” “他呀?”千黛回过头来笑了一下。“他是个既好看又豪迈洒脱的男人,粗暴起来任谁都怕,可一旦幼稚起来,却又比稚儿更教人哭笑不得;他曾经为了我不听话而打得我两天无法坐下,也曾经为了救我而差点命丧黄泉;他特别喜欢戏弄我,但有人欺负我时,他却比谁都要火大;他是个英武勇敢的男人,也是个幽默风趣的男人,更是个体贴温柔的男人!” 第20章 她轻叹。“我真的很爱他,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他!” 徐承先又沉默片刻。 “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不太好吧?”千黛淡淡地道:“他是大元人,你是汉人,而以你们两个的身分而言,能见面的机会大概只有一种:兵戎相见,可我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 徐承先双眼微睁。“他也是武将?” 千黛耸耸肩。“类似吧!” 徐承先困惑地蹙起眉头。“既然你是大元武将之妻,怎麽会有人敢绑你?” 千黛无奈地苦笑。“因为有位大元公主想要嫁给他,却又不愿意屈居在我之下,所以那位公主便派人将我绑去卖给人贩子了。” “原来如此,那他……” “如果他真的爱我,他一定会想办法找我,可我又不想他来找我,至少不要是现在。” “为什麽?” 千黛再次轻叹。“我刚刚说了,他曾经为了救我差点命丧黄泉,而他所中的毒伤至少要大半年後才能痊愈,当我被绑时,他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床,如果他现在就到处乱跑,恐怕只会把他的身子搞砸而已。” “既然他能舍命救你,难道还不表示他很爱你吗?” “我也说了,他是个英武勇敢的男人不是吗?也许对任何人他都会那麽做吧!” 徐承先愣了愣。“这样都不行,那他真的很难让你明白了。” “这个不重要,”千黛笑著指一指趴在徐承先肩上的玉婵。“重要的是玉婵又睡著了,你最好抱她上床去睡,否则她会流得你满身口水喔!” 徐承先一惊。“啊!那得赶紧送她上床才行了!” 望著徐承先匆匆离去的背影,千黛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如果你真的爱我,纳岑,千万不要现在来找我呀! 千黛第二次见到徐夫人时,已是一个多月後了,而这时,徐承先依然留在府里,并未回到妾室那边。 他每天除了公事外,在府里的时间大半都耗在与玉婵嬉戏和与千黛聊天上,可千黛就是一直不能再见到徐夫人,直到这一夜…… 想念纳岑和孩子的千黛睡不著,便披衣到花园里散步,没想到徐夫人再一次先一步而到。 “徐夫人……” “你也睡不著吗?”徐夫人头也不回地淡漠问。 “我想念丈夫和儿子。”千黛老实地说。 “儿子吗?”徐夫人喃喃道。“其实我不是不想生,而是……我已经不能再有孩子了呀!” “徐夫人?”千黛震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怎麽……怎麽……” “我生玉婵时是难产一生完之後,产婆就告诉我,我已经……已经不能再有孩子了!”徐夫人哽咽道。 “你为什麽不告诉将军?” “不,我绝不能让他知道,”徐夫人断然道。“不能生育的女人已经不能算是女人了,我怎能让他知道呢?” “天哪!你怎麽会这麽想呢?”简直不可思议! “我娘说的,她说女人的天职就是生儿育女,如果不能生育,就失去做女人的资格了!” “拜托,女人的价值就那麽一点点吗?” “没错!” “没错?”千黛简直哭笑不得。“你……徐夫人,难道你不知道除了生育之外,女人要做的事还很多吗?” 徐夫人狐疑地看著她。“是吗?” 千黛唉叹了一声。“我问你,男人在外头吃了苦,回到家来难道不需要女人的抚慰吗?当男人为理想而奋斗时,难道不需要女人理家持务让他无後顾之忧吗?男人有时也很幼稚的,当他想撒撒娇时,女人就得摇身一变为母亲,呵护一下那个高头大马的儿子。而男人失志时,难道不需要女人去鼓励吗?还有啊……” 千黛顽皮地挤挤眼。“当全世界的人都摒弃他时,只要女人一声:我相信你,从此以後你就是他的女神啦!” 徐夫人若有所思地望著地上。“是这样子的吗?” “没错,徐夫人,”千黛猛点头。“鼓起勇气来,去把事实告诉将军,然後告诉他,虽然你不能再替他生孩子,但是你愿意做他永远的後盾,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了他,你还是会站在他这一边的!” 徐夫人还是迟疑。“真的可以吗?” 千黛重重地叹息一声。“徐夫人,我看得出来,你还是深爱将军的吧?” 徐夫人脸一红,忙移开了尴尬的视线。 千黛窃笑。“既然爱他,就要表现给他看呀!” 徐夫人沉思……或是聚集勇气片刻後,蓦地毅然转身。“我现在就去,” 太好了!只要他们夫妻俩和好,或许徐承先就愿意放她回大漠了吧? 不知道! 千黛根本没有机会询问。 虽然徐承先夫妻俩果真如她预料中的和好了,但令人意外的是,徐夫人居然跑来要求她做徐承先的妾室。 “承先希望能多几个孩子,但是外面的野女人我无法信任,只有你,我相信你,而且我也跟你很和得来,我相信我们会是很好的姊妹的!” 天哪!这算什麽跟什麽嘛! “徐夫人,不行哪!我有丈夫、儿子了呀!” 徐夫人却亲切地拍拍她的手。 “妹妹,大元人是野蛮人,跟那种人不会有幸福的!来,听姊姊的,只要你替将军多生几个孩子,姊姊和将军都会尽力让你幸福的,” 拜托,饶了她吧! 跟著,一件更更令人意外的事紧接著爆发了! 大元乃马真后命马步军都元帅察罕等率骑三万与张柔掠淮西,攻向寿州来了! 天哪!长生天哪!现在她该怎麽办哪! 她现在住在汉人的地界上,可大元人才是她的族人,这个……这个……能不能拆开两半,一人一半? 没时间让她多想了,因为大元军队已经攻进城里来了,至少她要保护住徐夫人和玉婵吧? 但是……该死,他们居然从後门闯进来了! 於是,千黛只好随手捡了一把刀,再拉著徐夫人和玉婵从後院住前厅跑,至少徐承先在那儿,她至少要把徐夫人和玉婵交给他! 而前院大门口处,徐承先仗剑守在大厅前,打算死守住不让元兵进入骚扰他的妻儿,可他现在却是一脸不解地望著他的对手。 那是一个高大英伟的男人,大元人很少有那麽出色英俊的,可他却是满脸的憔悴病容,左手捂著胸口,痛苦地咳嗽喘息不已,身躯摇摇晃晃的,甚至要控著大弯刀才能站得住,他的左手边有个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孩正在尽力撑住他。 “你快撑不住了,额赤格,算我拜托你,你必须休息了啦!”斡罗岑哀求道。 “不行、咳咳,额、额赤格要、咳咳咳!找、找你额客……”纳岑喘息著说。 “那就等他们打完了我们再来找嘛!” “胡说,额赤格不、咳咳咳!不是那种没用的、咳咳!的男人……” “可是,额赤格,你已经撑不下去了啦!”斡罗岑受不了地叫道:“这一路打进来,你越喘越厉害,也越咳越厉害,到现在都快没气了,你一定要倒下来才行吗?” 纳岑不再理会他,反而拄著刀向前一步。 “你愿意、咳咳咳!投降吗?” 很好,对方的汉语居然这麽标准,却更令他倍感啼笑皆非!徐承先满脸哭笑不得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对方明明是几乎风一吹就会自动倒塌的状况,居然还敢向他叫阵?这叫不知死活,还是自寻死路? “呃……我想这位还是……呃……回去休息休息再来好了!” 他真的是好意,真的,对方看起来算的是需要好好躺一下疗养个十年、八年的样子,所以他才好意让对方去休息的,可为什麽对方这麽不知好歹,居然脸一沉就挥刀劈了过来呢? 但是,纳岑一挥刀过去,徐承先立刻就明白对方为什麽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却还敢叫阵了,因为对方的动作实在快得太惊人、犀利得太恐怖、狠辣得太无情了,刚刚才看他从右边切过来,几乎就在同时,左边也一刀横过来、上面也给他一刀劈下来了! 徐承先根本是左支右绌、招架不及、节节败退,若不是对方攻到一半突然踉踉跄跄地退回去咳个不停,喘得几乎快没气,说不定他用力瞪一眼,对方就会瘫倒在地上的话,恐怕他早已是对方的刀下亡魂了。 眼看情势不对,对方若再来一次同样的攻击,恐怕他就抵挡不住了!徐承先猛一咬牙,也顾不得什麽道不道义了,他挥剑就杀过去,打算趁对方喘不过气来时一剑解决掉那个大麻烦。 而那个死命扶著父亲的男孩立刻放手挡在父亲前面扬起小弯刀,打算以一己之力保护父亲。 抱歉,你不该跟著你父亲来的!事实上,你父亲都病成那个样子了,更不应该来的! 他的剑毫不留情地继续杀过去,他知道对方已经来不及退开了……突然一声娇喝,锵的一声火光骤闪,徐承先错愕地退役一步!不敢置信地瞪著那个威风凛凛、双手握刀挡住他一剑的女人。 “千黛?为什麽?” 千黛没有理会他,只是握著刀警戒地对著他。 “斡罗岑,你额赤格怎麽样了?” “额……额客?”斡罗岑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你……你怎麽……” “少废话!”千黛怒叱。“先看看你额赤格到底怎麽样了?” “哦……啊!额客,怎麽办?额赤格快昏过去了,他需要躺下来休息了!” 第21章 千黛咬了咬牙,随即对徐承先点点头道:“你投降吧!将军,你该知道这一仗你们是打不赢的,你现在投降,我可以担保你全家无事,如何?” 徐承先已经完全傻住了。“你……你凭什麽……” “对不起,我的丈夫不只是个武将,他还是大元河西王,”千黛歉然道。“只要他说一句话,你们绝对不会有事的。” “难道……”徐承先震惊的视线移向已然昏厥倒地的对手。“难道他……他就是……” “是的,他就是我丈夫河西王纳岑,那个孩子是我儿子斡罗岑。”千黛心疼地瞄了一下纳岑。“我想纳岑真的是不顾一切的在找我,而且也如我所担心的把他自己的身子给搞砸了!” 徐承先凝视她片刻,再看看地上的纳岑和斡罗岑,又回头望一眼躲在後头的妻子和女儿,还注意到元兵已经开始潜进来了,他不由得暗叹著扔开剑。 “我投降,希望你能遵守诺言。” 千黛点点头,跟著也扔开刀子,然後蹲身从纳岑怀里掏出金印交给斡罗岑。 “斡罗岑,拿你额赤格的金印去命令他们,叫他们不准进入这座将军府半步,有任何问题你额赤格负责,懂了吗?” “懂了,额客。” “好,快去吧!” 眼看著斡罗岑拿著金印赶走潜进府来的元兵,千黛这才扶著纳岑向徐承先要求道:“帮我把他扶进去好吗?将军?” 好不容易才把纳岑扶到客房里,千黛怜惜地抚掌著纳岑憔悴削瘦的脸颊,眸眶里悄悄地盈满了晶亮的水光。 “你老说我笨,可你比我更笨,为什麽不等身体好了再来找我呢?” “你丈夫真的很厉害,我实在比不上他。”徐承先突然开口道:“即使他是现在这种状况,我依然打不过他,这要是在正常时候,恐怕他会是一个很恐怖难缠的对手吧!” 千黛轻叹。“可惜他已经把身子搞坏了,要想调养到跟以前一样,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难怪你宁愿跟他,”徐夫人也盯著床上的纳岑直瞧。“他不但人品出色、气势豪迈,而且还那麽爱你。” “是啊!”千黛喃喃道,依然轻抚著他的脸。“他是真的很爱我的。” 突然,应该是昏迷不醒的纳岑蓦地一把抓住千黛的手,“你总算明白了,迟钝的小笨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蛋!”他缓缓的睁开双眸!深情地凝视著千黛。“我终於找到你了,亲爱的千黛可屯。”似乎昏厥了一会儿,他就已经好很多了,不再咳嗽,喘息得也不太严重了,他果真是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却死不认输。 “我若是小笨蛋,你就是大笨蛋!”千黛抽噎著。“你为什麽不等身体好了再来找我呢?” “我没办法等,”纳岑吃力地坐了起来,千黛赶紧在他身後多塞两颗枕头。“一想到你不知道在何方,不知道受到什麽样的痛苦折磨,我连呼吸都不安稳,没有找到你,我就算活著也不安心。” “可是……”千黛心疼地抚摸著他疲惫的五官。“你的身体就这样垮了!” “无所谓,”纳岑满不在乎地说。“我不是很贪心的人,如果只能在健康和你之中选择其议,我永远都只会选择你。” 千黛扁了扁嘴。“纳岑……” “嗯?” “我也好爱你的。” 纳岑笑了。“我早就知道了,小笨蛋!” “耶?”千黛的泪水突然止住。“骗人!你怎麽会知道的?” 纳岑得意洋洋地一笑。“因为我比较聪明啊!” “你……你……”千黛你了半天,终於……“骗人的!你一定是骗人的!” “我是不是骗人的回去再搞清楚,现在……”纳岑朝徐承先那边瞄了一下。“是不是应该先帮我们介绍一下?” “啊!对喔!差点忘了!”千黛拍拍自己的额头,然後改用汉语说:“徐将军,这位就是我丈夫大元河西王……纳岑,那位是徐将军和他的夫人,还有女儿玉婵,我被抓到中原後,就一直在这儿照顾玉婵。徐将军和徐夫人都很照顾我,我想,你能不能说句话,让他们一家人安全的离开?” 纳岑很快地点了头。“没问题,我会亲自带你们离开的,不过,你们最好早点走,否则我不敢保证你们是不是会在途中又碰上我们的军队,而我呢……”他瞥了一下千黛。“千黛大概不会让我再跟著军队继续前进了。” 千黛猛一点头。“答对了!” “那我们立刻去准备!” 徐承先说著,就马上带著妻女离去了,而和他们错身而过的是斡罗岑,他一进来,就先把金印交还给纳岑。 “额赤格,我还你了喔!以後搞丢了别赖我喔!” “小鬼!”纳岑笑著收回金印。“干什麽用去了?” “额客叫我拿金印去命令他们不准进这座将军府。” 纳岑点点头没说什麽,斡罗岑却有趣地猛打量纳岑。 “干嘛?” “不容易喔!额赤格,你已经多久没有笑过了?”斡罗岑调侃道,“好像从额客失踪之後就没笑过了喔?” “你很多嘴喔!小鬼!”纳岑笑骂。 “多嘴?哈!额赤格,还有更多嘴的呢!”斡罗岑说著转向千黛,一副打算把纳岑的贴身套裤都给挖出来的模样。“告诉你喔!额客,你失踪後的当天,额赤格就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执意要亲自去追踪你,结果啊!第二天他就昏倒在雪地里,然後就大病一场,搞得大家鸡飞狗跳的,以为这一次他绝对熬不过去了,也就是那一场病让额赤格现在老是咳个不停喔!” 千黛皱眉瞥向纳岑,纳岑装作没看到地瞄向另一边。 “然後啊,病还没好,额赤格又偷跑了,接著过两天又病倒,然後还没好他又偷跑,就是这样反反覆覆的,额赤格的身体就越来越糟糕了。” 千黛瞪著纳岑的眼神更凶狠了,但纳岑还是继续装作没看到,甚至还喃喃道:“今天天气不错啊!” 千黛差点失笑,可还是强忍住了。 “後来啊,我们终於打听到额客被卖到中原来了,可是我们又不能随便来中原,额赤格差点硬闯过来呢!还好乃马真后不知道想到什麽,突然说要攻打宋国,额赤格就硬跟著来了。其实跟著来也没什麽嘛!可他为什麽一定要跟著大家进攻呢?” 斡罗岑一脸的不满。“明明站都站不稳了,他还硬是要逞强,害我跟在身边心惊胆跳的,不知道什麽时候额赤格会突然昏倒,到时候我怎麽办?!我又拖不动额赤格,难道要把他打扮成死人啊?” “你敢!”纳岑终於转过眼来狠狠地喝叱道。 “不是我敢不敢的问题啦!是我该怎麽办的问题啦!”斡罗岑不耐烦地说。“我真搞不懂耶!人家是额赤格照顾儿子,而我呢!却是要反过来看著额赤格。乾脆以後额赤格就叫我额赤格,而我呢!就叫额赤格儿子好了!” “胡说八道!”纳岑笑骂。“我又没叫你跟著我,是你硬要跟来的不是吗?” “哇!额赤格,你真没良心耶!”斡罗岑委屈地说:“人家是担心额赤格才跟著过来的耶!要不是你是我的额赤格,谁理你呀!”他夸张的叹息一声。“想想看,这一路上你发烧过多少次!昏倒过多少次,吐过多少次血,又多少次咬得差点没气了,还不都是我在照顾你的!” 纳岑耸耸肩。“你可以不用管我嘛!” “不用管你?”斡罗岑怪叫。“那额赤格早就死过一百次啦!” 纳岑嗤之以鼻。“太夸张了!” “太夸张了?”斡罗岑眯了眯眼。“是喔、是喔!是太夸张了,可只要死一次你就完蛋了,额赤格,死一百次跟死十次又有什麽不同?” 纳岑想了想。“那倒是。” 千黛哭笑不得地听著他们父子俩的对话,已经不太能理解像自己这麽理智的人,怎麽会嫁给这麽个宝贝丈夫,又生了个这麽宝贝的儿子呢?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被强迫的!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好像也是被强迫的! 真悲哀! 当千黛回到弘吉剌部之後,第一个来探望的竟然不是塔思,而是阿昔伦别吉。当然,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根本不是来探望的,而是来看看千黛妃是不是真的又回来了。 是真的! 阿昔伦面无表情地瞧著千黛半晌,而後转向纳岑诧异地问:“你怎麽病成这个样子?你的毒伤不是应该早就痊愈了吗?” “我想你应该知道,”纳岑慢条斯理地说。“千黛妃失踪了,所以我一直在找她,哪有空闲养伤。” 阿昔伦眼神怪异地瞥一下千黛。“她就那麽重要吗?你不但舍命去救她,还为了找她不顾自己的身体,你忘了自己尊贵的血统身分了吗?” “血统身分?全是狗屎!”纳岑嗤之以鼻地道:“那种东西有什麽了不起的?不也就是一个人、一张嘴、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又有什麽特别的?真要说起来的话,身分越高贵的人反而可能更狠毒呢!” 阿昔伦脸色一沉。“你这麽说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吗?”纳岑故作茫然状。“身分高贵的人,你就能保证他一定是好人吗?” 这种事大概没人敢保证吧! 阿昔伦咬著下唇默然半晌。 “纳岑王,母后要我问你,你到底什麽时候才要迎娶我?” 纳岑两手一摊,“阿昔伦别吉,你没瞧见吗?” 第22章 他拉拉毡子。“我人还躺在床上呢!斡托赤还特别警告我,我要是想让身体复元到基本状况的话,差不多要躺上个一年、两载的,不能劳累、不能操心、慢慢调养,在这种状况下,我哪有精力迎娶阿昔伦别吉?” “那至少订个日子吧!” 纳岑夸张地叹息一声。“阿昔伦别吉,若是日子到了我却还未痊愈呢?你要硬逼著我立刻迎亲吗?就算会累死我也无所谓?” 当然无所谓,只要他赶快迎娶她就是了! 可是她当然不能这麽讲,看样子只能由母后来催促了吧!於是,阿昔伦这一回连多待一天也没有就立刻赶回和林去了。 纳岑沉思片刻,随即挥手叫人来吩咐了几件事,之後拉著千黛在床边跟她悄悄讨论了大半天,结果是两人都满意地直点头。於是,当乃马真后派人来宣纳岑上和林晋见时,纳岑早已带著妻儿溜到大兴安岭。 霍骆金两手一摊。“不知道,纳岑王说他自己都还不确定,大概是要逛到某个满意的地点才会住下来吧!” “真的?不会是骗人的吧?” “冤枉啊!”霍骆金连连呼冤。“就算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皇后啊!纳岑王的确是那麽说的呀!” 他的确没有骗人,纳岑是真的什麽都没说就走人了,为的就是怕连累族人,纳岑是答剌罕,当然不怕得罪皇后,但是族人们可就不同了。 来人只好摸摸鼻子回去和林覆旨了。 翌年,直到贵由继任大汗之位前半个月,纳岑才带著身怀六甲的千黛和两个儿子回到族里,而他的身体已经恢复至少七成了。休息两天後,他就独自赶到和林去参加汗王的继位大典。 之後,赶在阿昔伦找上贵由之前,他先行以自己的忠心向贵由做了一些要求,贵由毫不犹豫地应允了! 於是,纳岑开开心心地回到自己的地盘,而且大声宣告阿昔伦别吉已经不再是他的未婚妻了。 “贵由汗就这样答应你了?”千黛有点不敢相信。 纳岑耸耸肩。“我和他交换啰!” “交换什麽?” 纳岑嘿嘿一笑。“我和阿昔伦别吉取消婚约,由斡罗岑和完泽别吉的婚约来代替。” “什麽?” 两声惊呼同时脱口而出,一个是充满怒气,一个是错愕不已。 “额赤格,你太过分了吧?你自己不要就推给我,好卑鄙喔!”斡罗岑大声抗议。 千黛则是满脸不解。“可是纳岑,我记得你曾经说过……” 纳岑哈哈一笑。“亲爱的千黛可屯,虽然完泽别吉真的很美又可爱乖巧,可是她今年才七岁而已呀!” “呃?”千黛顿时傻住了。“才七岁?那……那……当初你……该死,你就那麽喜欢戏弄我吗?” 纳岑更乐了。“那可不,千黛可屯,这一辈子直到死,我都不会放弃这个乐趣的!” “混蛋!” “哈哈哈哈……” “你还敢笑?我……呃?” 笑声消失了。“咦?千黛,你怎麽了?” “呃……呃……好像……好像要……要……” “要生了?”纳岑惊呼,旋即大叫,“来人呀!千黛妃要生了,快来人呀!” “这一回我一定要生女的!” “嗄?哦!随便、随便!” “如果不是的话,我会继续生,非生到一个女儿不可!” “不用那麽拚吧?” “我不管,我一定要生个贴心的女儿!” “好、好、好,你要生就生,我一定会配合的!” “就算十个、八个我也一定要生出个女儿!” “好啦、好啦!你爱生多少都随你,这样可以了吧?” 纳岑长叹。 “天哪!这个女人脑筋有问题吗?又不是猪,干嘛生那麽多嘛!” 终曲 河西王纳岑岁丁巳奉旨伐宋,攻钓鱼山。又从世祖南涉淮甸,下大清口,获船百馀艘。又率兵平山东济、兖、单等州。及阿裹不哥叛,中统二年与诸王北伐,其子哈海、托欢、斡罗岑等十人随从。至於莽来,由失木鲁与阿里不哥之党入儿哈八儿思等战,追北至孛罗克秃,复战,自旦及夕,斩首万级,僵尸被野。薨,葬末怀秃。讳喃必册继守正宫者,纳岑孙仙童之女。 斡罗岑继袭万户爵,娶完泽别吉。完泽别吉薨,继娶囊加真别吉。无子,成宗贞慈静懿皇后讳实怜答里,斡罗岑之女也。 斡罗岑弟帖木儿续袭万户爵。至元二十四年,乃颜叛,从帝亲征,以功封济宁郡王,赐白伞盖以宠之,二十五年,诸王哈丹秃鲁干叛,与诸王及统兵官玉速帖木儿等率兵讨之,由龟剌儿河与哈丹等过,转战至恼本连河,歼其众。帝赐名按答儿秃那颜,以旌其功。薨,葬末怀秃。子二人:长曰雕阿不剌,次曰桑哥不剌,皆幼。 以其弟蛮子合袭万户爵,亦娶囊加其别吉。成宗即位,对蛮子台为济莆王.奉旨率本部兵讨叛王海都、笃哇,既与之过,方约战,行伍未定,罩骑突入阵中,往复数四,敌兵大提,一战遂大捷。时武宗在藩邸,统大军以镇朔方,有旨令蛮子台总领蒙古军民官,辅武宗守莽来,以遏北方。囊加真别吉薨,继娶裕宗女喃哥不剌别吉。蛮子台薨,年五十有二。 大德十一年三月,按答儿秃长子雕阿不剌袭万户爵,娶祥哥剌吉别吉,赐雕阿不剌金印,加封鲁王。 至大二年,赐平江稻田一千五百顷。至大三年,雕阿不剌薨,葬末怀秃。文宗皇后讳不答失裹,雕阿不剌鲁王之女。 阿裹嘉室利,雕阿不剌嫡子也。至大三年,甫八岁,袭万户爵。四年七月,袭封鲁王,娶朵儿只班别吉。元统元年,阿裹嘉失利薨。 桑哥不剌者,鲁王雕阿不剌之弟、阿裹嘉室利之叔也.自幼奉世主旨,养於斡可珍别吉所,是为不只儿驸马,后袭统其本部民四百户。成宗时,奉旨尚娶普纳别吉;至顺间,授桑哥不剌金印,封郡安王。元统元年,授万户,二年三月,加封桑哥不剌鲁王。以疾薨,年六十一。 桑哥不剌子…… —出自※元史※——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