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无瑕》 第1章 [妖梼杌之卷]《白玉无瑕》 作者:决明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 大雪茫茫,下了一整夜,早晨时好不容易稍稍停歇。 上官白玉领着婢女丁香,前往佛寺,为爹亲的身体健康上香祈福。 几寸积雪阻碍车程,原以为晌午时能由佛寺上完香,赶回家去陪爹亲用膳,他老人家在午膳过后便会起程往西京去,这一走大抵又是一年半载,父女俩相处时日本来就不长,她相当珍惜每一寸光阴,偏偏事与愿违……小道上,厚厚积雪已经是一大问题,雪滑难行,车夫贪快,却在一处窟窿重重一震,右侧的车轮拐离车轴,轴木因车势打滑而啪地断裂,所幸小道旁植满矮树丛,阻缓马车倾倒的危机。 车厢里,惨叫连连,一直到马车停下才终止。 婢女丁香在车厢里摔得头昏眼花,不顾手肘撞着车窗的疼痛,赶忙关心自个儿主子的情况,拨开四散凌乱的物品,爬到上官白玉身边。 “小姐,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只是吓了一跳……”上官白玉一手扶着窗棂,一手按着受惊而躁动的心口,脸色苍白。“丁香,你呢?” “没事、没事,我下车看看发生什么事。”丁香推开车门跃下,劈头先轰车夫一顿:“阿信,你是怎么回事?驾车驾成这样,害小姐受惊……哎呀!车轮坏了,这下怎么办?还能走吗?” “得换轴木才行。”车夫阿信回道,苦恼地搔搔短发。 “那你快换呀!”听来很容易嘛。 “轴木得回车铺里才有。” 丁香双眼瞠圆,轻咦一声,“那、那现在要我和小姐怎么办?” “我解下马匹,骑回城里带新轴木来换,约莫半个时辰就能赶回来。”阿信提出解决方法。 “可在这林道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不能让小姐暂且歇息,难不成要小姐在车厢里等?”马车好巧不巧坏在中途,距离佛寺已有好大一段路程,要回城里也差不多远,根本无法先折回佛寺去等阿信,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和小姐在冰天雪地里,窝在车厢中冷得直打颤,等上半个时辰吗? “不然我骑马带小姐先回府,买了新轴木再骑回来换车轮。” 丁香立刻又反对,“那怎么行?小姐的身子怎受得了马背上颠簸?况且外头天寒地冻,光是站着都觉得冷,骑马时的寒风沁骨小姐根本承受不住。”笨阿信,以为小姐身强体壮吗? “丁香姑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我怎么办?”阿信面露难色。 “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你……” “丁香。”上官白玉唤住叉腰跺脚要骂人的丁香。 “小姐!你怎么下来了?外头很冷,你快回车厢去……”丁香看见主子步下马车,急着想要把她赶回温暖的车厢。 “不会,我围着毛裘呢。”上官白玉虽然觉得冷,一开口便吐出圈圈白雾,几乎还能听见牙关打颤的声音,不过她强忍下来,看了眼轴木,关于马车构造她是不懂的,所以也只能全盘信任车夫。“阿信,就麻烦你先骑马回城里带轴木回来,我和丁香在这里等你。” “小姐……”丁香还想多嘴,上官白玉浅浅一笑,挡下她发言。 “阿信,拜托你了。” “小姐,别这么说,我会快去快回,你和丁香姑娘稍待片刻,我尽快赶回来。”阿信勤摇手,要上官白玉别同他客气,这本来就是他分内工作,况且若非他不留神,马车也不会给窟窿颠了下,震断轴木。 “你一路上要小心,积雪路滑,宁可慢些回来,千万别急着赶路而遇上危险。”上官白玉细声叮嘱。 “好的,小姐。”阿信因她一席话而感到窝心,解开褐马缰绳,一心想尽快带回更换的轴木,毕竟让两位姑娘在林径等待太久也不妥。 “小姐,你先回车厢里,若是受寒就不好了,算丁香求你啦!”丁香在一旁催促,不只嘴上唠叨,还动手将上官白玉推回马车上。 “丁香,你太爱操心了……”上官白玉苦笑,仍是乖乖坐回车厢里,当个正襟危坐的乖孩子。 “明明是你不好好爱惜身子!”丁香边说边将暖炉塞到她怀里去,再抓起两件毛裘将她包得密不透风。“本来只是上佛寺烧香求平安,现在却被困在这里,拜佛拜到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你何不这么想……正因我们去拜了佛,才会逃过死劫呀。”上官白玉的见解与丁香不同,马车虽损,但三人皆平安无事,已经相当幸运了。“阿信已经去取轴木,很快就回来,等会儿他回来,你也别净是数落他。” “好好驾个马车都能撞着窟窿,还把车轴给震断了,这样说他几句都不行哦?”丁香可是准备好满满一肚子话等着轰炸阿信,绝对要轰得他这辈子没胆再驾快车。 “阿信也不愿意撞着窟窿呀,他只不过是想尽快将我们送回家去。”上官白玉就事论事。 在佛寺门口上马车前,丁香也是叉着腰跟阿信说:“小姐赶着回家陪老爷吃午膳,你跑快点!”所以眼下受困的局面,他们三人都有责任,不能全推给阿信一肩承担。 “小姐,你就是心好,才会宠坏下人。”虽然她丁香没资格说这句……她正巧也归类在被“宠坏”的那群下人中,时常对小姐大小声,不过她不是在凶小姐,而是一担心起来,嗓门就跟着变大。 丁香摸摸上官白玉的双手。好冰,这怎么行?她立刻打开车厢角落的大木箱,里头有她为小姐准备的数件衣裳及杂七杂八日常用品,她翻出一双软毛手套,替上官白玉戴上。 “你倒是说说有哪个被我宠坏?大家一直都那么好。”上官白玉不觉得身旁有谁“坏”。丁香的嘴虽然刁了些,但是做人热心肠,待她又谨慎关心,多好。阿信也是,驾车时,车厢内总是平平稳稳,极少发生颠倾,今日算是偶发意外,不怪他。 “我不跟你争这个,我答应你,等阿信回来后,我半句话也不多啰唆。小姐,来,茶还微温着,喝一点。” “谢谢你,丁香。”谢谢她不念阿信,也谢谢她斟来温茶的贴心举动。 主仆俩坐在车厢里等待,无法明确地估算过了多久,但是那壶茶已由温转凉,停歇的雪再度落下,车厢里越来越冷。丁香将木箱里所有的衣裳都取出来,一袭一袭往小姐身上罩,但上官白玉还是冷得直颤抖。她身子骨不好,自出世便带有宿疾,她很瘦,凉秋时节就已需要厚重衣裘暖身,每到寒冬,丁香就像遇到战争一般,小心翼翼地看顾她,只要一不注意,上官白玉就会生病,发起烧来便没完没了。 “阿信在搞什么?怎么还不回来?”丁香第二十次嘀咕这句话。 “丁、丁香,阿信很、很快就回来,你、你再等一会儿……”上官白玉也是第二十次帮阿信说话,只是牙关完全不听使唤她颤呀颤。 “怀炉也不暖了,啧。”炉里的炭早就成灰了。 “没、没关系,我不用怀炉……” 再这么下去,小姐没病死也会先冻死!丁香受不了继续缩在车厢里什么都不做。“小姐,你在车里等我,我去捡些柴来生火。” “丁、丁香!别出去,外头下着雪……”上官白玉才开口阻止,丁香早已一阵风跑得不见人影,她只能将句尾吁成一口白雾,随着笑叹呼出。这丁香呀,标准的行动派,也不听人说完话。 她望向车窗外,雪花飘落,此昨夜那场雪还要大,丁香一个人跑了出去,要不要紧? 不是她爱操心,而是丁香有过太多回将自己弄丢的纪录,看似精明能干的丁香,可是个道道地地大路痴。 “丁香?”猜想贴身婢女应该还没跑远,上官白玉扬声叫唤,但没得到回音。外头一片白皑皑,车里已相当冷,不难想象马车外的气温定是更吓人。 上官白玉不放心,决定下车去寻丁香,她见识过丁香路痴的程度,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八个字来形容绝对不过分,连在府外几尺的街巷上都能走失,更何况是眼前这片林径。她若继续坐在车厢里放着丁香不管,恐怕那丫头会一路走到西京去。 上官白玉拢紧毛裘,拿起纸伞,跨出车厢迎面就是一阵刺入骨髓的寒风。 “好冷,咳咳……”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绣鞋陷入积雪里,步履维艰,每走一步,就得费更大的劲将纤足从雪中抽出。 “丁香,你在哪儿?丁香……” 雪地上,已经寻不到任何足印,她只能凭着印象中丁香消失的方位朝南前行,一边出声喊丁香的名儿,一边找人。 林径里极为安静,唯有她的叫唤不时响起,丁香不可能听不见她的声音,除非丁香已轻跑得更远,甚至是跑出这片林子。 “丁香!”上官白玉不放弃,往林子深处走。 白雪苍茫,放眼望去的景物都变得神似,东南西北早已无法确定,但是上官白玉并未迷失方向,她仔细记住走回马车的路径。不过,天寒地冻,让她四肢僵硬,落在纸伞上的雪变得好沉重,不知是雪越积越深,抑或是她的体力消减,要抽出踩入雪中的脚越来越吃力。 “哎呀!”脚一滑,她跌进积雪中,纸伞脱手飞离十步之遥。 所幸积雪软绵绵的,跌了也不疼,只是这下子要从雪里脱身爬起可就困难重重,抽了右手陷了左手,抬了左脚绊了右脚,上官白玉狼狈不堪,身上毛裘全沾上雪湿,渗透过布料,让她尝到沁骨的寒意。 第2章 “糟糕,一定会被丁香骂……”她像个玩得全身泥泞的孩子,担心回家被娘瞧见,少不了一顿教训。她自小没娘,丁香就像个娘亲一样,唠叨、爱操心、爱碎碎念,却又慈爱贴心,看见她将自己跌得这副惨状,定会大惊小怪。 好不容易脱离身陷雪地的困境,正拍拂着毛裘上的雪片,一声好似鹰啸的巨响从天际划过……上官白玉下意识仰头去看,然而她看见的并不是翱翔苍穹的鹰,而是一大片黑影。 那不是乌云,它快速地、一闪而逝地出现又消失,接着是落地的声音……不是安安稳稳,反倒有些像她方才在雪地上跌倒的“砰”一声。 上官白玉循声而去,吃力地扶着落尽绿叶的树木在雪地行进,一步一步拖着走,前往更深的林间。 约莫行走数十步,周遭景物豁然不同,虽然同样落着雪,同样周身被寒意包围,但她好似看见白茫茫的草木都染上薄薄黑雾,那些黑,像数条小溪流动、起伏,滑过她的身体,甚至穿越过去。 它的源头,也就是黑雾最浓的部分,来自于前方不远的巨木。 别过去。 脑子里有声音在阻止她。 快回头,回车厢里去,前面危险。 她向来是个直觉很强的女孩,好几回丁香迷路,在死巷子里跳脚咆哮;爹的船行有几艘船出航时会遇难;厨娘今天会煮哪些菜;婢女青青今天会打破几个盘子等等,她都精准地预测过,这一次的念头更强烈。 但她没有掉头逃离。 虽然被黑雾包围,不过它们没有伤害她的意图,也没有让她感到不舒服,甚至在黑雾里还能轻易驱散掉冰雪的寒意,使她冻僵的手脚温暖许多。 她走近那棵巨木,它看起来并无异状,枝干上空空荡荡,叶儿都已落光,枝桠上堆着白雪。她摸着树身,它很大,几乎是十个她加起来的宽度,指尖抚摸着木纹,她绕着树身走了一圈…… 在巨木的另一侧,她看见一个男人盘腿坐在树下,黑雾正是由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不是人……上官白玉立刻有此认知。从小她就能见着花丛里咯咯发笑的小花精,花精身上又甜又香,花瓣是他们的衣裳,淡的红、浅的紫、亮的黄,色彩鲜艳,顽皮地坐在蝶儿背上,任由蝶儿飞舞带领,所以此时见着了非人类,她不会太吃惊,只是她没见过花精草精这类小可爱之外的精怪,尤其……是像他这类的生物。 他闭着双眼,肤色像是泥般的土褐色,脸颊两侧有类似虎斑的浅浅白纹,不过并不长,到鬓前几寸就隐没了,一头墨黑发丝不似人间男子般整齐地束起,而是长短参差地随意披散脑后,有好几绺长长地从额前滑落颚际,又有好几束削得短短的,在发间飞扬翘起。 上官白玉蓦然捂唇低呼,当她看见那男人……不,是耶只雄性生物身上严重的伤势时。 他左边的身子有个大窟窿,从锁骨一直到左胸下方,虽然她没瞧见血肉模糊的惨烈、不过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毕竟亲眼见到一排白骨呈现在眼前,实在非常可怕,而且他连左上臂也只剩一根臂骨,完全没有皮肉包覆……她怕得好想转身逃开,可又担心他伤势如此严重,身体挨得住吗? 他是死?还是活? 若是死的,也不能任由他被大雪掩埋,曝尸荒郊。 若是活的,放着那么重的伤势不管,很快也会死。 上官白玉双手紧紧交握,缓缓在他面前蹲下,见他还是没睁开眼,她悄悄地伸出葱白食指到他鼻下,待探得一丝温暖气息,她才松口气,不由得露出放心的笑。 “公子?”虽然这称呼怪了些,但她总不好唤他妖公子吧?都还没弄清楚他是哪类的精怪呢,瞧他坐在树下,或许是树妖?“公子,你还好吗?” 他有了动静,从眉心开始,皱出深刻的折痕,但双眼还是合紧。 “公子?”上官白玉轻推他没受伤的右肩,想确定他的状况。 暴瞠的黑眸张开得太突然,凛冽的目光杀得她措手不及,上官白玉吃了一惊跌坐在雪地里,就见那男人恶狠狠地瞪视她。 “你看得见我?!”他的声音相当低沉,若不是这句问话因惊讶而提高了嗓门,说不定她不能如此轻易地听明白他说了些什么。从他微微张开的嘴角,隐约可见雪白獠牙。 “呃……嗯。”她诚实地颔首,他这么大一只,要看不见还真难。“你的伤看起来好严重,我马车上有药箱,你要不要上些药?”虽然这么大的窟窿,就算涂再多药恐怕也没用,但她仍不想放弃任何治疗的机会。 “啐,这种小伤。”他撇撇唇角,神情满是轻蔑不屑。 小、小伤? 上官白玉还满想提醒眼前这只雄妖,那伤口已经能让她伸手穿过去直接摸到他背后那棵巨木的树皮--只要不被他左肩露出的那几根白骨卡住的话。 “我带你去看大夫,好吗?”不想看他伤得如此重却没能及时获得救治,所以上官白玉放软声调轻轻央求,宛如在安抚一只脾气暴躁的野兽。 “女人,你是不是这里坏掉?”他冷冷地点点额际。 “嗄?”这里?是指……脑袋? “我是人吗?”他倨傲地问。 “呃,不是。”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既然不是,你为什么脑残到以为我会乖乖跟你去看啥破大夫?”哼。 这雄妖没在笑,却说出嘲弄人的话。 “你的伤不快些治,相当危险,它好严重。”上官白玉没被他的恫喝吓退,只是淡淡锁眉,忧心地瞅着他的伤口。 “真正有危险的人,是你不是我。”他亮出十根尖锐乌爪,要是她再啰唆半句,这十根爪子就会狠狠撕裂她。 “杀了我,对你的伤口也没有益处。”上官白玉拈起手绢,轻按他左肩窟窿边缘,他“嘶”地抽息,面目扭曲。 该死的女人! “很疼吗?抱歉……幸好它没继续流血,否则这么大的伤口,怎能止得住?”上官白玉边说边解开毛裘的系绳,将温暖的女用狐裘罩在他肩上。外头如此冷,他衣着单薄,伤处的粗布衣裳也破了大半,根本挡不住风雪。 “你在干嘛?!给我盖这种毛茸茸又狐臭味加人类味十足的东西干什么?!”他不领情,挥手拒绝。 “我的狐裘才没有狐臭!”丁香都有帮她熏上好闻的淡香! “十一年的野狐毛,这辈子洗过澡的次数不到二十次,你说臭不臭?!”他光用闻的,就知道这块狐毛的年分。 “……”她当然不知道身上这件狐裘的来历,那是爹在她十四岁时送她的礼物。 他嫌恶地抽抽鼻,掀掀嘴角,露出锐利白牙。“不过比起狐臭,人类的味道更刺鼻。” 他在说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明明白白就是在说她! “我活了十七年,天天都有沐浴更衣,至少洗过六千二百零五次澡,有时一天还洗两次,哪有什么刺鼻的味道?!”上官白玉不满意他的比较方法,更不满意他嗤笑的表情。 “你臭是臭在你的啰哩叭唆和活久嫌烦啦!”他露出狰狞嘴脸大吼。 上官白玉被吼得缩肩,但那对水灿圆眸可是一点也没有逃避与他对视。 “我哪有啰哩叭唆?我只是想帮助你,你受了伤,又待在这么冷的雪中,身子怎么受得了……”她还是担心这个。 他闭闭眼,在忍耐。 他见过她这型的家伙,一颗慈悲泛滥的心,巴不得显灵救苦救难,最好为了苍生百姓还肯牺牲小我,整个人被七彩琉璃光团团包围……那明明是碍眼神族的特色,她这只小小如沙尘的破人类在跟人家凑什么热闹?! 动动十根尖爪,他在思考现在动手宰掉她会不会省事许多,看她身躯如此单薄,只要右手捉住她手臂,左手朝那又白qi書網-奇书又细的颈子反向一折,包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的颈椎碎成粉末…… 蓦地,手背青筋浮现的双手被人轻轻握住,他睁开眼,看见她真诚地牵起他的手,神情柔美得惊人,一瞬间让他误以为在她身上出现刺眼光圈。 “我知道你排斥人类,但我没有害你的意思,只是很担心你的伤。你放心,我找的大夫是自小就替我治病的赵大夫,他不会因为你是妖就不医治你,他人好、心好,也不会到处宣扬你的事,等你养好伤,随时都可以离开,我绝对不会再啰唆半句话,好吗?”上官白玉字字诚恳温柔。 他面容扭曲。 他受伤是他家的事,他认分地窝在这里疗伤,也用了隐身咒,偏偏她却能看见他,还缠着要帮他治疗伤口! 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怕他? 她不觉得他长得很凶恶恐怖吗? 她不认为他脸上明显地写着“此为凶兽,闲人勿近”吗? 她现在却温柔地蹲在他面前,声音软软的试图说服他随着她去看大夫。 “人类都像你这么怪?”他讥讽她,绝对不是夸奖。 “你要这么说我也无妨。”上官白玉一点也不介意“怪”这类词儿落在她头上,丁香也常常如此数落她。 “那么,如果你治不好我呢?”他带着恶意问她,剑眉嚣张地扬得高高,想听听她的回答。 “这……”她恨认真地看着他身上的窟窿思忖起来,最后得到结论:“我不知道。”她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她会尽力拜托赵伯伯治好他。 他狞笑。“你要是治不好我,被我扭断脖子也不会有怨言吧?” 仿佛要强调这句胁迫,他右手搁在身上的大洞,五指滑过,血与肉像纺织机般交织组合,由骨生筋,由筋生肉,她眨了两回眼,看见他身上那个大洞已经恢复原状,连道疤痕也没有。 第3章 她还来不及发出惊讶的低呼,啪的一声,甫填满的皮肉像绷断的琴弦,一处一处迸裂,一排白骨又出现在她眼前,他的笑容满是恶意,补充说明:“这个窟窿连用法术都补不回来,我倒想看看你能用什么方式把它治好。” 本书由梅儿の书苑为您转载整理制作,阅读更多好书,敬请登录bbs。上官白玉后悔了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她只知道那只男妖的意思似乎是答应让她救治,这使她好开心,不避嫌地拉着他的手……怕他临时反悔……回到马车车厢上,她在思考着应该如何藏起他不被丁香发现,现在可不是藏只小猫小狗,像他这样高大的妖,除非丁香瞎掉才会看不见。 “小姐!” 正当上官白玉苦恼之际,车外传来丁香嘹亮的嚷嚷声,她弹跳起来,直觉地抓起软衾往他头上罩,再用自己娇小的身子挡在他身前,同一时间,丁香拉开厢门,一脸抱歉地跳进来,边拍着肩上积雪边解释:“小姐,你知道吗?我竟然一路走到山下去了!你等不到我回来一定很紧张吧?我明明有记路的,怎知道拐个弯,景色全都变了。还好正巧遇见阿信,不然我这一走不知道会走到哪座城去呢!”她喳喳呼呼,外头,阿信也带着轴木回来了,正在更换损坏的轴木。 果然不出上官白玉所料,丁香真的迷路了。 心虚的上官白玉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不自在,没有太专心听丁香说话,反而是揪紧身后软衾,一直很担心它滑下。 “小姐,你一定很冷吧?等会儿,我马上把怀炉燃暖。”丁香做事伶俐,没多久就在外头雪地上燃起火堆,将炭火小心翼翼地铲进圆形陶器里盖上,再将陶器搁回竹编的小篮内,温暖的怀炉重新塞回上官白玉手上。 丁香还以小小火堆将茶水温热,茶水冒出白烟时,阿信也已将轴木换妥。 “小姐,外头好冷呢!”丁香赶快替上官白玉斟茶,也替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咕噜灌下,驱散寒意。她正准备倒第二杯时,发现上官白玉的异状。 丁香和上官白玉太熟了,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更甚于亲姊妹,上官白玉只要有一丝丝反常她都能嗅出,如同现在……上官白玉捧着茶杯,却迟迟没喝,还一脸惶惑,大眼骨碌碌地转来转去却又不敢看她。 丁香眯细美眸,将上官白玉的不安全看进眼里。那副低头垂颈的谨慎模样她很眼熟,眼熟到不行…… “小姐,你是不是又偷藏什么受伤的小猫小狗小鸟?” “呃……没……没……”上官白玉停顿了一下。“没……有呀。”声音小到像在和蚂蚁说悄悄话。 “一定有!”丁香已经完全笃定自家心软善良的小姐绝对瞒着她在车厢里藏了东西,每回小姐这么做时,就会露出和此时一样的窘困表情,而往往当她开始逼问小姐时,就会有猫叫或狗吠声冒出来揭露小姐的“恶行”…… 没有猫叫。 没有狗吠。 没有鸟鸣。 “你这次带了什么不会叫的动物上车?”丁香嘴上询问着,双手已经开始在车厢里东翻西找。车厢就这么一丁点大,想藏只猫狗绝对会被捉包! “丁、丁香,没有啦……你不要找啦……” “你越是这样讲,越是让人怀疑!” 上官白玉根本就不会说谎,一心虚就结结巴巴直冒冷汗。 “在那里!”丁香一把抽掉上官白玉身后的软衾。 上官白玉在心里喊着“糟糕了”,那只男妖的模样定会吓着丁香,她无法预测丁香的反应,同样的,她也无法猜测男妖的行径,万一一人一妖吵起架来她该如何是好…… “丁香你听我说他不是什么坏妖他受伤了很重很重的伤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让我带他回去给赵大夫治拜托你不要赶他下车外头雪那么大又那么冷他一只妖在外头挨饿受冻好可怜的就这一次我保证下次绝对不随便捡东西回家你让我捡最后一次好不好……”上官白玉一心只想说服丁香,心里焦急,口齿不清,连该断句的地方也因急慌了而忘记,忙乱地展开双臂挡在他面前。 “什么嘛,啥也没有呀。”丁香抖抖软衾,里头没掉出半只未张开眼的雏鸟或是断翅蝴蝶……这种时节也不会有蝴蝶……她又往上官白玉身后探头探脑,那儿也没有动物的踪迹。 “嗄?”上官白玉楞住。 “小姐,你也开始会戏耍我啰?”丁香鼓起颊,叉腰假装不满,随即自己又笑开。“我都被你骗着了。还有,你刚刚一长串说什么?说得太快了,我没听懂耶。” 上官白玉眨眨眼,再眨眨眼,偏首朝后方看,男妖很大一只伫立在那儿没消失,一脸不屑和不悦地与她对视。上官白玉再转向丁香,丁香没有指着他尖叫,也没有数落她捡了只大妖回来,好似……丁香根本没看见他一样。 “为什么……”上官白玉不解地低喃。 “因为我用了隐身咒,正常人类本来就不可能看见我、听见我,我也很想问:为什么你看得到我?”男妖说话了,在小小车厢里,用着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而丁香却还是忙着将软衾折好,铺座垫,拿出一盘小点心,一点也没有因他开口而有所动静。 “丁香,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上官白玉试探地问。 “声音?”丁香不解。 “……例如,狗吠?”上官白玉马上被狠狠一瞪,他很不满意她拿狗叫声来比喻他说话。 丁香凑耳听听外头的动静后,摇头。“没有呀。” “小姐,丁香姑娘,马车要启动了,请坐好啰。”阿信跨上马车前座,扬声提醒,准备甩动缰绳。 “好!”丁香应声,拉着上官白玉坐回软垫,才继续回答她:“这种大雪纷飞的气候,连狗都知道要躲起来取暖,哪还会有狗吠?” “女人,你竟然说我的声音是狗吠?!”不爽的吼叫如雷巨响。 他和丁香同时开口,害上官白玉听得有些混乱。 “所以你什么都没听见?”上官白玉选择忽略他的低吼。 “有啦,听见阿信喊‘驾’呀。” “所以你也看得到这面板子?”上官白玉用食指穿过男妖左肩的窟窿,避开他的白骨,直接点向车厢墙板。 “看得见呀。”一清二楚呢。 “没有看到……虫子什么之类的?”或是一只大妖? “没有呀,哪有虫子?”丁香一副“有虫子出现我来打”的气势,右手已经按在绣鞋上,做好随时脱下来打虫的准备。 “女、人……”他要扭断她的脖子,现在、马上! “那就好。”上官白玉摸摸胸口,安心了。 她最担心的一关竟然轻轻松松跨过,没有丁香的反对,她的耳朵也不会被念到发痛。 “好什么好?!你这个女人竟然……” 上官白玉暂时和丁香站在同一阵线,听不见男妖在吠在吼在威胁。幸好,他也只是吼,没有真的伸手过来料理她。 “咦?小姐,你的衣裳怎么全是湿的?!”丁香在替上官白玉拢齐裙摆时发现到她整件衣服背部尽湿,裙摆到膝盖的部分也一样,这绝对不是乖乖待在车厢里等她回来该有的情况。“你……你是不是跑出去雪地还跌了一大跤?!”丁香马上做此猜测,并且从上官白玉的表情证实她的准确无误。 “呃……对不起啦,丁香,我担心你在林子里迷路,所以才……”此时坦白从宽,再狡辩只会下场更惨,上官白玉低头认错。 “厚!就算我会迷路,你也不能跑出去呀!你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身子骨已经不好了,吹点凉风就会病上大半个月,你还敢跑到雪地去晃!有没有发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丁香着急地探测上官白玉额温,没有摸到吓人的热烫才稍稍放心,不过也不能大意,不快些换下这袭衣裳,难保不会伤了小姐的身体。 “丁香,我没有事啦。” 丁香迅速地从木箱里取出干净的冬衣和厚襦。 “赶快把湿衣换下,它被雪水弄得又冰又冷,穿在身上怎么受得了?动作快些,不然在车厢里脱衣裳也可能会受风寒的。”丁香的管家婆个性又表露出来,开始指挥东指挥西。 “哦。”被丁香这么一说,上官白玉才感到寒意,冰冷水湿的衣裳贴在肌肤上,仿佛一方冰块,冻得她直打颤,还有绣鞋,两脚都湿糊糊的,连履袜也难受地冰着她的脚趾。 上官白玉解下枣红色腰辨、纯白夹絮襦袄,肌肤还没完全接触到寒风就已经先爬满鸡皮疙瘩。好冷,她想快些换好衣裳,再让狐裘密密裹着,解裙绳的手加快动作,眼看花裙就要落地,蓦地,上官白玉被身后一道炙热视线灼得僵硬停顿,猛烈回神也回头…… 她忘了车厢里还有第三个“人”! 终于被想起还有他存在的男妖环着双臂,毫无君子风度,没避嫌转开目光,他眼睛火亮亮,将她从头到脚看过一遍。她虽然衣着不整,但也只是褪下最外头的厚襦袄,里头白衫还稳稳当当地套在身上,半寸雪肌都没被他瞧去,可是上官白玉仍臊红了脸,手指揪紧裙头,再也没有勇气脱下去。 “小姐?”丁香拿着干净襦袄等着要帮她套上,但上官白玉仅是面向墙板,苦着一张小脸,双手揪紧花裙,没有更衣的打算。 “我不要换,反正衣裳没有很湿……”她不要在他面前换衣服! “什么话呀!我都可以从你的衣裳榨出水来,还叫没有很湿?再不脱下,等会儿它们就会结成冰棍了! 第4章 我来帮你比较快啦……”丁香放下襦袄,就要接手解她的裙绳。 “不要……”上官白玉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小姐,换个衣裳而已,你干嘛抵抗?我又不是没帮你更衣过……” “把眼睛闭起来!把头转开!不可以看!” 这几声尖嚷是喊给男妖听,但是丁香以为是在说她。 “眼睛闭起来怎么换呀?快些快些快些,你想着凉吗?”丁香的力量胜过体弱的上官白玉许多,三两下就将上官白玉剥个精光,摸到贴身肚兜也有些湿濡,直接脱掉,再捞来新肚兜、白衫、蓝绸襦袄、腰采、皮褂,最后抖开另一袭更暖的毛裘将上官白玉包住。呼,她果然是当婢女的料,办事多俐落多神速呀,给自己拍拍手! 呜,被看光了被看光了被他看光光了…… 上官白玉脸皮薄得像纸,几乎失去抬头见人的勇气,尤其她瞥见男妖连眨眼也不曾,将她的窘态尽收眼底。 “干扁。” 他,下了评语,对他所看到的一切。 第二章 面对严重羞辱过她身材的他,寻常人类女子绝对会记恨,牢牢将这种老鼠冤念个三生三世,甚至在马车抵达她家府邸时,直接表明不救治他,要他哪边凉快哪边滚。 可是,这女人没有。 虽然一脸羞赧到很想死的模样,从换完衣裳到现在都没胆和他四目相交,然而当马车停下,聒噪婢女率先下车,上官白玉终于望向他,伸手去搀扶他,还是关心着他的伤势。 她是只没脾气的人类吗? 还是她听不出来“干扁”两字指的是她单薄没半两肉的身躯? 见过太多各形各色美艳无双的女妖,袒胸露乳也是见怪不怪之事,那些女妖或许丰腴或许纤瘦,但多数皆是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像她一样瘦瘦干干扁扁的雌性生物,还真是罕见。 那细腰肢,他双手并拢圈抱绝非难事,说不定刮来一阵风,她就会像纸鸢一样随风飞走。 “丁香,先去帮我请赵大夫来。”上官白玉一回房便向丁香交代。 “小姐,你身体不舒服吗?”丁香紧张地问。 “不是……好丁香,你别问了,快去吧。”总不好直言是要请赵大夫来看妖怪的伤势吧。 “好。”丁香不敢拖延,应声的同时,人已经奔出厢房。 上官白玉对着站在门扉旁打量她房间的男妖说:“来,请坐。” 他瞄瞄硬邦邦的木椅,鄙夷地一哼,径自坐在看起来软些的床榻。 “赵大夫一会儿就来,你稍待片刻。要不要喝茶?” “不用。”不错的床,挺软的,确实比躺在雪地上舒服。 上官白玉坐在距离他不远的椅上。“对了,我是上官白玉,我该如何称呼你?” “梼杌。” 响当当两字离嘴,没有预料中的惊呼和惨叫,也没有看见她马上跪下来磕头求他原谅先前种种对他的无礼,她只是在听罢后轻轻颔首表示明白。 梼杌,四大凶兽之一,姑且先不提这名字所代表的穷凶极恶,光论几千万年来一件一件累积的恶行,听闻“梼杌”大名的众妖哪一只不是腿软伏地,还没有谁胆敢像她这样,没叫声大爷来听听。 “梼杌!”像赌气,也怕她耳残没听详细,梼杌二度重复,加重语气。 “我听见了,原来你是桃树精呀。”真怪,她见过的花精草精都偏似于可爱类型,同属植物的他怎么就少了一些味道呢? “女人……”梼杌长臂横过两人的距离,一把将她从椅上拖向他,她果然如同他想象中轻盈,他的一成力道对她而言已非常巨大,她几乎是跌趴到他身上,圆圆大眼有些惊慌及不解地看着他。 梼杌握在她手腕上的利爪将她的掌心扳向正面。“你最好牢牢记住我尊贵的名字……我不是桃树,我是梼杌!” 梼杌,两个火红的字浮现在她白嫩掌心上,又缓缓沉下去,烙印在她皮肤上,而后颜色淡化,变成浅浅樱色,却再也没有消失掉。 “你……”上官白玉想抽回手,他不放,感觉到掌心热呼呼的,她不懂发生什么事,忍不住有些害怕。 “这是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梼杌两字怎么写,就算你七老八十,那颗脑袋连自己姓啥名啥都忘光光,也绝对不会将本大爷的名字抛掉!”哼。 说罢,梼杌松开她的手,骄傲地睨视她,要是她再记不住,他就直接将大大两个“梼杌”烙进她脑子里! “你用写的,写在纸上就好,为什么要这样……”上官白玉在裙上不断擦拭发热的掌心,但手上那“梼杌”两字却怎么也擦不去,变成掌纹的一部分。这……这若是让丁香或爹看到,追问起来,她该如何回答? “对于你这种耳朵长在脑袋两边却比聋子还不如的家伙,我怎么知道你那对眼睛会不会也是瞎的?” 这男妖……嘴巴真的很坏耶,而且损人像呼吸一样容易! “我只是不小心把梼杌听成桃树,人都会有失误呀,我又不是故意的!” “把我误认为桃树精,你死一百遍都不够!”他龇牙咧嘴地恫喝她。 “那……你是什么精?”上官白玉发觉闺房里那盆小巧可爱的梅树出现异状,之前小梅树绽放四、五朵小白梅,飘散淡淡清香,拇指大的小梅精就坐在枝丫上摇晃着小脚,嫣红小嘴哼着她听不懂的曲儿,但是此时此刻,那只小梅精却缩在细瘦梅树后头,大大眼儿很惊恐地看着他们……或者该说很惊恐地看着梼杌。 他是只很恐怖的精怪吗? “我?”他露出一个嘲弄她问了愚蠢问题的鄙视神情,高傲又委屈自己降贵纡尊地回答:“我不属于任何一种精怪,我是梼杌。” 上官白玉不是很明白他的骄傲从何而来,也不懂“梼杌”两字究竟有多特别的涵义。那不就是一个名字而已吗? 不过小梅精好似知道“梼杌”是什么,发出好大一声鷘呼,跌跌撞撞地跳窗逃出,跑得飞快。 “人类不懂‘梼杌’的尊贵和恐怖,我可以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 他说这句话之时,让她有种应该要叩谢皇恩的错觉,而他环臂坐在床上,一副已经坐定位在等她磕首膜拜的样子,使她很不小心地笑出声音来,但马上又被他瞪得吞回笑声。 “好,梼杌,我会记住,你不是桃树精,不是任何一种精怪,你就是梼杌。也请你记得我是上官白玉,不要再女人女人的喊我,我总感觉你在喊女人之时咬牙切齿的。”上官白玉礼尚往来地翻过他掌心,雪白的柔荑与他的极褐肤色形成强烈对比,她以食指在他掌中写下自己的名字,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她写完后,“上官白玉”四个字并不会永远烙在他掌心。 她的指尖滑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的掌心空荡荡的,但这却让他反常地想留住什么。 发觉自己拢握紧手心的蠢样,梼杌不由得动怒啐道:“你的名字我记不记得住都没有差别,你了不起活八十年,八十年对我而言比眨眼还短!” “那么,就请在这八十年里记住它吧,八十年后要忘就忘了没关系。”上官白玉不在乎她死掉之后还有多少人会记得她,若忘了说不定更好,就不会有人为她掉眼泪。“不过……我觉得能多活十年,对我而言都很奢侈,我不敢贪心想到八十年如此漫长的日子去。” 她身体不好,这条小命好几回都是劳烦赵大夫硬抢救回来,谁也无法保证她能活多久,说不定某天早晨她就会一睡不醒,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人类就是这么渺小脆弱又不堪一击。”梼杌哼笑。 “所以在这么短的日子里,我能做什么都想尽可能去做。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帮你治好那个窟窿。” “我不会感谢你,是你哀求我让你治,而且治不好的话,我可不会随随便便跟你算了。”梼杌还是骄傲地睨视她,将她的好意践踏在脚底,毫无愧意。 “我知道。”她也不是想得到他的感谢才这么做。 两人结束交谈,因为丁香仓促奔回的脚步声和猛催赵大夫快点的焦急嚷嚷已经自外头传来。 “赵大夫,您走快点!” “别催别催,体恤一下我这把老骨头呀……” “我家小姐从没主动要我找您过来,一定是她的身子真的很不舒服了,快快快!” “我有在快了……” 门扉砰地打开,丁香硬拖着一名白胡老者进来,想必就是上官白玉口中的赵大夫。 “小姐,坐。赵大夫,您快帮小姐瞧瞧她哪儿不舒服,我刚才跟您提过,她跑到外头去淋雪,还跌进雪里弄个全身湿,一定是受了风寒……” “没有淋雪这种词儿啦,丁香丫头。”赵大夫呵呵笑,坐定,要上官白玉将手放在脉枕上。“来,白玉,我先替你诊诊脉。” “赵伯伯,我无恙,请您过来这趟是为了……呃,丁香,你能不能去吩咐厨房替我准备一些热汤热菜?分量多一点,我有点饿了。”一方面是为了支开丁香,一方面是猜想梼杌应该也饿了,毕竟他有伤在身更需要补充体力,所以上官白玉只好又麻烦丁香跑腿。 “对哦,小姐你还没用午膳……我马上去!赵大夫,小姐交给您,一定要仔仔细细帮她看诊哦!”风一般俐落的娇影丢下话,随即又跑远了,出去时还忘了关上房门。 上官白玉起身掩好房门,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越少人听见越好,她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毕竟她要央求赵大夫医治的,是妖。 第5章 “白玉?快坐下呀。”赵大夫催促她。 “赵伯伯,要劳您看诊的对象并非白玉。”上官白玉心一横,直说了。 赵大夫是上官家专属的医者,虽说府里上上下下的病痛都由他一手包办,但实际上最常需要他医治的,便是身躯孱弱的上官白玉,上官老爷甚至特地在府里为他留了一间房,方便他就近照顾上官白玉,所以赵大夫对上官白玉而言已经像是一个亲人。他和上官白玉很有话聊,聊病情、聊草药、聊天聊地,好几回上官白玉瞒着丁香救回受伤的猫狗,也都是央托赵大夫治疗,因此对于她时常捡动物回家的行为,赵大夫可说是习以为常。 “不是你?难道……你又捡了什么东西回来?”所以才会支开丁香,怕又挨丁香数落吧?呵呵。 “赵伯伯,您别吓到,也拜托您先答应白玉,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好吗?”考量到丁香会速去速回,上官白玉也不敢拖拖拉拉,提出这项要求后,得到赵大夫颔首应允,她才压低嗓音道:“是只受重伤的妖,他伤势不轻,赵伯伯,求您一定要尽力治好他。” “妖?你这次捡回来的东西,这么特别?” “赵伯伯,您不要怕,他不会伤害人。”应该吧…… “让我瞧瞧先。” “嗯。”上官白玉转向床榻方向,看见梼杌闭目养神,一副已经快被软绵绵的床给哄睡的慵懒模样,她出声唤道:“梼杌,你快现身让赵伯伯察看你的伤势。” 他大老爷毫无回应,连根睫毛也没动,她心急地再次叫道:“梼杌?” “我什么时候答应让人类破大夫看病?”他终于肯动尊口。 “你跟我回来不就等于答应……” “我记得我从头到尾都只说如果‘你’治得好我。” “我又不是大夫,怎会治病?”太为难她了! “那是你的事,我不想让第二只卑劣的人类看见我。”人类不配。 “你……” “白玉,怎么了?”赵大夫只见上官白玉对着空床说话,脸上净是苦恼。 “赵伯伯,他……他不肯现身。”怕赵大夫起疑,她赶忙又道:“赵伯伯,我没骗您,他现在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谁奄奄一息呀?!”梼杌瞠目瞪她。奄奄一息这四字,只能用在脆弱又无用的废物身上! “赵伯伯没怀疑你说的话,你别急,不然你粗浅地形容一下他的伤势,我在心里有个底,或许能查出病因。” “好,这样好。”上官白玉直点头,面对不配台的病患,只好改变作法,她开始描述梼杌的情况:“他左边身子有个大洞,大概这么大……”她在半空中比画出一个成人脑袋大小的洞。“位置从锁骨到胸下,他左手臂上方也全没了肉,只剩下臂骨……” “慢着慢着,白玉,你说他身上的伤口大到从锁骨到胸下?”赵大夫惊讶地问,她所形容的伤口简直大到离谱。 “嗯。” “怎么可能?那么重的伤,早就见骨了吧?” “呀,我还没说完,见骨了,已经见骨了?”她猛颔首。 “那么你应该也看到他的内脏了吧?”这句话,赵大夫说出来只是单纯想表达惊吓而已。 “内、内脏?”上官白玉很认真地又将梼杌身上的伤看个仔细。“没有看见内脏,只有白骨……呀,他那个大窟窿透过去了。”补充说明。 “透过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可以站在这里,直接看到他背后床褥的花色,中间只隔着他身上的几根白骨。” “你确定他还活着吗?”赵大夫不敢置信。 “活着。”而且还在瞪她。 “好吧,你一开始就已经说是只妖,难怪这么重的伤势还能活。”所以他不应该太惊讶。“他的伤口有在出血吗?”若有,止血是要务。 “没有。”他的伤口干干的,类似结痂。 “他有喊痛吗?” “没有。”他大老爷瞪完她,又闭起眼要睡了。 “若他的伤口是窟窿状,那么想以线缝合伤处也是不可能,但放任伤口不做处理,只怕一经感染,伤势会恶化,这可难办……”赵大夫沉吟半晌,思考着该如何处理最好,以人类而言,那样的伤势绝对会送命,所以根本毋需烦恼怎么填补窟窿,也难怪他倍感棘手。 “简而言之,就是他不会治,废物。”梼杌凉凉地开口,嗓音可酸的咧,幸好赵大夫听不见这番失礼的话语,只有上官白玉知道梼杌的冷哼。 “白玉,不然你先清洗他的伤口,记得擦拭的水必须煮沸过才能使用,将伤口拭干后,这里有瓶伤药能减缓伤口痛楚,并且生肌收口,你把它均匀地涂抹在他身上,再以干净布条覆盖其上包裹好。我回去查查古今医书,看看是否有提及躯体上的巨大伤口应该如何补救。”赵大夫递给她一个白瓷瓶,交代完用法后又从药箱里取出另一瓶药。“寻常人受了这类重伤,夜里都可能会发烧,不过我不清楚妖物的情况是否相似,这是退烧的药,若需要……就喂他个几十颗吧。”连重伤都不会死,可能抗药性也比人类强,人类吞三颗,他就吞个十五颗好了。 “谢谢您,赵伯伯。” “还有,这冻疮膏给你,你的手掌已有皮肉肿胀及有紫硬结现象,千万别放着让它破烂成疮,到时就更麻烦。等会儿丁香丫头回来,我再吩咐她熬当归四逆汤让你饮下。” “我没有事呀,不用麻烦丁香了。” “还说没事,你脸色很糟。”赵大夫不用诊脉也能从她的气色观察出来。 上官白玉不敢再狡辩。通常在寒冬时节也是她最受煎熬的日子,一个月里没躺上十五日已属万幸,今日吹了太久寒风,怕是夜里又会发烧。不过比起自己的身体,她反而更急于想多探问一些照料梼杌的注意事项。 “赵伯伯,当归四逆汤他能喝吗?还是有什么药是他能内服的?” “你和他病因不同、病程不同、体质不同,不能用同一帖药,况且他伤势严重,还是别胡乱服用比较好,让他多吃多休息,我想会对他有帮助。” “好,我知道。” “若他情况有异,你随时遣丁香丫头过来找我。” 上官白玉又道了声谢,此时赵大夫的表情却突然变得严肃,她有些困惑,还没开口问,就听见赵大夫说:“你这次救回来的,是无害的小花妖吗?” 他知道白玉能见到花草之类的精怪,听久了也就对她的异能不感到奇怪,但他觉得白玉这回的态度不似以往,而且她方才喊了“梼杌”……这名字他知道,只不过那对人类而言应该是遥不可及的传言。 凶兽,梼杌,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 书里只记载短短几句,将梼杌的恶一笔带过,说得多轻松、多含糊,但最后“以乱天常”四字,又是多严重的控诉。 她带回来的,会是恶名昭彰的梼杌吗? “呃,不是小花妖,是大一点点的‘小妖’,但是无害。”不想让赵大夫太担心,上官白玉粉饰掉许多实情。 梼杌又睁开眼,躺在舒服的人界床榻上,他都快要睡着了,可是任何坏话都逃不过他的双耳。“小妖?!几十万年来从没听过哪个家伙胆敢将这两个该死的字冠在我头上!” “真的是小妖?”赵大夫再次确认。 “嗯,小妖。”上官白玉一阵心虚,不得不借着最用力的点头来鼓足勇气说谎。 “男的女的?” “……女的。”天大的谎言,一说不可收拾,说一个谎言就得用另一个谎言来圆。“长得很漂亮很迷人很可爱很讨喜的……美丽女妖。”若让赵大夫知道是男的,更麻烦。 上官白玉一说完,马上捂住自己的双耳。果不其然,耳边立即爆出一阵怒咆,震得屋梁抖落些许灰白尘埃。 小妖!女的!漂亮!迷人!可爱!讨喜!美丽! 光这十四个字,就足够让他将上官白玉撕成十四块碎片! “怎么了,白玉?”赵大夫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 “他……他在跟您道谢,用甜美的声音说……赵大夫,谢谢您……”总不好将梼杌一连串的愤恨咒骂源源本本地说给赵大夫听吧。 “是这样吗?”赵大夫听不到梼杌的声音,只能透过上官白玉的嘴传达意见,“那你跟她说,不客气,好好养病,不管是女人还是女妖都会在意外貌,我会尽可能找到方法帮她治好伤,也会尽量不让她身上留下丑陋疤痕。” 上官白玉缩缩肩,因为梼杌吼得好大声,而且从床上跳起来,伸出利爪要扫向慈眉善目的白发老人,这一捉,绝对不会只在脸上留下五爪痕而已! “赵伯伯!她说谢谢您谢谢您谢谢您谢谢您……我送您出去!我送您出去……”上官白玉用娇小身躯挡在赵大夫身前,慌张地护送他退出这间房。 “老夫不用再仔细替你诊察吗?”赵大夫被她推出门外,一头雾水地回头问道。 “不用不用不用,白玉无恙,赵伯伯慢走!”上官白玉笑着掏出绢子挥舞,下一瞬间立即转身关门,然后发出细微的惨叫,在门外的赵大夫当然不知道她的颈子已经被梼杌巨大的手掌握住。 他停顿了一会儿,没听见其他动静,便以为没事了,拈着白胡回到自己温暖的屋里去查医书。 本书由梅儿の书苑为您转载整理制作,阅读更多好书,敬请登录bbs。房间里,上官白玉命在旦夕。 第6章 梼杌只要再用点力,就能像捏破鸡蛋一样捏碎她的颈子。 “女人,我看你活腻了是吧?想死直接跟我说一声就好,不用拐弯抹角地激怒我。” “唔……”上官白玉无力挣扎,活命的空气进不到肺叶,向来苍白的脸庞涌起异常鲜红。 “到地府时,鬼差问你怎么死的,别忘了报上我的名字,他们自会告诉你,你死得有多值得骄傲。”他收紧五指,铁般的长爪和指腹都深深陷入她柔软肤间,刺穿出温热血液,沾了他满手湿粘。 好痛!上官白玉呜咽,却无法开口。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梼杌突然放开她,瞪着自己鲜红的右掌。 怎么……会这么温热,和他向来冷冷的血液温度迥异? 上官白玉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气息,直到黑暗和晕眩消失,直到肺叶不再疼痛,但她的身子又猛然被梼杌高高提起,小脸与他平视,他的脸靠近她,她以为他要张开獠牙咬断她的咽喉,但方才尝过的痛苦没有二度降临,肤上传来舔吮的湿滑感,她惊吓地瞪大眼,赫然看见他唇边有抹艳红,是她的血。 “你……” 他舔舔唇,似乎很喜欢血的味道,意犹未尽地又舔了她一口,上官白玉吓得直打颤。 “你是吃人的妖怪?”她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早就该问,但却一直没问过的重大疑惑。 方才还气得面目狰狞的梼杌终于露出笑脸,她眼底的恐惧、忧心,以及迟钝的反应,让他心情大好。 “不。”梼杌的薄唇扯出笑痕,舌头吮净唇边血迹。“我是杂食性。” 言下之意,人也吃,菜也吃,水果也吃,营养均衡不偏食。 “那……你是在试味道吗?” “我原本是想捏死你,惩罚你多次出言不逊,不过你的味道很顺口,我喜欢,但是这么美味的食物若仅有一丁点大就太可惜了,再养胖些,我也能多吃两口。”梼杌抚摸她的脸颊,一点也不丰腴,多暴殄天物,再多点肉口感会更好。“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把自己养出肉来,到那时……我再好好品尝。”现在,浅尝即可。 上官白玉脸色微青,看着他,没有接话,显然是吓得不轻。 “你现在知道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了吧?笨女人,连我梼杌也敢捡回家,想后悔也来不及。”他哼哼直笑,笑她过度愚蠢的慈悲心,做出此生最错误的决定。 “我让你吃掉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上官白玉的声音勉强算是平稳,没有太颤抖。 “有遗言就说。”他大方地听一下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但他没答应帮她达成最后心愿。 “我希望我是你最后一个吃的人类。” 梼杌挑起眉,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再说一次?” 上官白玉回视他,字字清晰,“我希望我是你最后一个吃的人类。” 这句话伴随着强大光芒,刷地差点射瞎他的双眼,幸好他转头转得快。 如此耀眼的光辉他只在神月读身上见过,刺眼得让人咬牙切齿,没想到区区一只人类竟然也有? 梼杌被她逼退五、六步,喜好黑暗的他几乎想缩到桌子底下去躲避光亮。 “梼杌?” 他定定神,哪里还有光芒?望向她,白白净净的脸庞,平凡无奇。 刚刚是错觉吗? “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在痛?”上官白玉见他皱眉,以为他身体不舒服,伸手扶住他。 这女人是不是忘掉就在不久之前,他的利爪还拢在她脖子上准备宰掉她?就算真的记忆力这么差,她脖子上被抓出的爪子洞还在冒血耶,她现在却来关心他的伤口是不是在痛! 人类的思考方式都像她这么怪吗? 自私的、卑鄙的、心机的、府城深的可爱人类都跑哪儿去了? “不,我只是被你的愚蠢弄得有些头痛罢了。”梼杌不改毒舌,面对她,他竟然有些没辙。他将上官白玉拉近自己,右手触摸她脖子上的爪子洞,指腹滑过之后,伤口消失无踪,连红痕也没留下。 好蠢。吃她没关系,只要吃完她之后把人类这项食物戒掉就好? 她的牺牲奉献精神未免也太伟大了吧? 他眯细眼,将上官白玉端详个仔仔细细,她不美,充其量算是五官端正、长相顺眼,病奄奄的模样有股短命的味道,脸上脂粉未施而显得苍白,若红润些还能让她看来粉嫩健康,偏偏连这么容易的条件,在她身上都寻找不到。 比起她,她身旁那个长舌唠叨的婢女丁香在人类眼中才真有资格称是天香国色,不过她一点也不比丁香逊色。是因为她的蠢远远超过丁香吗?嗯,有可能……梼杌很残忍地想。 “谢谢你。”上官白玉摸到自己头上伤口已愈合,觉得好惊奇,方才还痛着的地方,现在却完全不疼。 “谢什么?谢我没一掌捏死你吗?”梼杌没好气地回道。这女人真弄不清楚事情的先后顺序,她的伤口是他抓出来的,她没指控他,反而还向他道谢? “你既然能轻易治好我的伤口,为什么你自己的伤口却不能用同样的方法治愈?我记得你那时有将身上的窟窿补起来,可它为什么又瞬间裂开?”上官白玉对于那一幕印象深刻,窟窿明明已愈合,却又猛地皮肉迸裂,恢复原状。 “因为里头少了几根骨头。”梼杌云淡风轻地指指身上窟窿。 “少了几根骨头?”上官白玉眨眨眼,看着窟窿,数数里头的白骨,发现的确有好几根胸骨是不齐全的,仿佛被外力弄断。“为什么?” “和妖打架。”活了几十万年,朋友没几个,敌人倒不少。 “……你打输了?”才会伤得这么重? 他缓缓转向她,仿佛她又踩中他的伤处般,黝黑的面目瞬间狰狞,嗓音又低又轻,咬牙确认她是否说了那该死的四个字:“我、打、输、了?!” 这号表情太眼熟,上官白玉知道他快生气了。 “呃,我想和你对打的对方下场一定非……非常的惨,对不对?”上官白玉立刻改口。才相处没多久,她已经快摸透这只男妖的性格,他骄傲,所以不容人质疑他的本事;他自豪,所以看人时下颚永远扬得高高……简单来说,他是只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妖,出言捧他绝对错不了。 “哼,那是当然。”他的表情放松不少,不再那么愤怒,反而还扬起自满的冷笑。“他一掌打穿我的左肩,捏碎我的胸骨,我可是一口咬破他半边脑袋,再折断他的龙脊。”喀的一声,清脆好听。 “……”太过血腥的内容让上官白玉哑口无言,无法苟同他的喜悦,想陪笑又笑不出来,隔了好久才挤出声音,“为什么要打架?”打架是不好的事,尤其还两败俱伤,自己也没占到多少便宜,怎么样都不划算。 “为什么?”梼杌柀她问倒了。为什么?打架就是两人互看不爽、一言不合先打再说,需要理由吗? “是呀,你和对方有何深仇大恨?你打架弄出这么大的伤口,对方还被咬破半边脑袋,你们两个谁得到好处?仇恨有解开吗?我想没有吧。” 是没得到好处,仇恨没解开,和他互拚的屏蓬抱着缺半边的头颅和歪掉的躯干逃进林里,而他顶着胸口这处愈合不了还三不五时会灌冷风进来的大洞,总觉得有损他梼杌的威名,下回两人再碰头,绝对还会再打个三天三夜,这冤仇,每打一次就加深一倍。 “打赢时,可以仰天狂笑,什么都比不上战胜的滋味。”梼杌享受战斗时的血腥乐趣,打架强身练法力,千万年来都是如此,这应该算是好处吧? “可是伤得这么严重,看了让人很担心呀……” “担心?” 好……陌生的两个字,活这么久以来,还没亲耳听人说过。 谁会担心他?他会担心谁?谁帮谁担心?谁又担心谁? 没有“使用”与“接受”过的字眼,他无法体会。 上官白玉轻颔螓首,“你会让你的亲人、朋友,以及关心你的人,全都替你担心。” 梼杌脸色平静,或者该说是冷淡地回道:“没有。” “什么没有?”她不解。 “你说的那些,没有。”亲人、朋友、关心他的人,没有。从他睁开双眼之日起,就不曾有过,当然,他也不需要。 凶兽无父无母,集秽污邪气而成形,习惯独来独往,不爱群居。受了伤,是自己的事;高兴,是自己的事;愤qi書網-奇书怒,是自己的事;就算和人互殴到断手断脚,也是自己的事。 “怎么没有?我就很担心你的伤势。”上官白玉真诚地说道。 她看着他的伤,好担心他无法治愈,好担心这伤会疼痛不堪,好担心这伤会感染扩散,好担心这伤若照顾不好会危及他的生命…… “你担心我?”梼杌不可思议地问。 她担心他? 她担心他?! 她担心他! 她担心他这只毫无天敌法力无边凶狠暴戾残虐阴鸷只有别人怕他还没有怕过人的凶兽梼杌?! 她为什么要担心他? 她是他的谁? 她想拍他马屁? 她想讨好他? 她有求于他? 她有其他目的? 梼杌被陌生的情绪弄得焦躁不已,想酸言回她一句“你是担心我杀大多妖还是担心我出手不够快狠准?”却没有机会,因为丁香肘上挂着提篮,两手端着满满一托盘的饭菜回来。 “小姐,趁热趁热趁热,来……咦? 第7章 赵大夫离开了呀?”丁香在进房前隐约听见上官白玉说话的声音,她以为是小姐和赵大夫在交谈,可一踏进门却只看见小姐一人,她觉得奇怪,但小姐房里当然不可能有其他人在呀,所以她很快就将这小事抛诸脑后,俐落地布起菜,边招呼上官白玉快快坐定位。 一盘柳叶豆腐,一道莼菜鲫鱼,一碟酱闷茄子,腌笋,菜饼,炖白菜,一碗萱草面,笋苋羹,素饺子,一盅药牛乳,上官白玉不爱食肉,所以只有一小盘混着细肉末的拌炒胡瓜,分量比她平时吃的都多上一倍。 丁香盛妥白饭,交代上官白玉先饮下那盅药牛乳,它是以人参、杜仲、肉苁蓉、茯苓等等多种药材细研成粉末,混着粟米喂养牛只,再取乳汁饮用,可以补虚养身。 上官白玉听话地捧着纯白乳汁,唇沾着碗口,却没让牛乳入喉,趁丁香转身从提篮里拿出好几碟她爱吃的酱菜、蜜姜、香蕈丝时,将药牛乳盅递给身后的梼杌,无声地蠕动唇瓣……“快喝”这两字他倒是瞧懂了。 梼杌皱眉瞪着牛乳盅,他没喝过这玩意儿,白泠泠的,味道好浓郁。抽鼻嗅了嗅,好香,小试一口,味道还不差,他仰头全数灌下,上官白玉接回空盅,瞧见他上唇残留着一圈牛乳印,她轻笑,用手绢替他拭去,此时丁香转回来,上官白玉慌忙坐正,丁香看着空盅,满意地要上官白玉开动用膳。 上官白玉挖起满满一调羹的白饭,配上些许菜肴,假意要送至嘴里,待丁香分神忙着折迭一旁干净的衣裳要收回衣柜里的好时机,快手递往梼杌,喂他吃饭。 “这几日没出太阳,衣裳没晒香,折起来闷在柜里味道都不好,过几日若放晴,我再全数拿出去晒。”丁香又开始喋喋不休,连迭衣裳也能念上几句。 “再一口。”上官白玉小声地要梼杌张嘴,忙着喂他,自己倒没吃几口。 梼杌坐到她身边的木椅,方便她一口接一口喂。他虽不需要食物,却不讨厌品尝好味道的东西。 桌上的饭菜大多数进了他的肚子,上官白玉只有在丁香走向桌边时会做做进食的样子,吃掉半块豆腐、两颗素饺子和几口酱闷茄子。 “小姐,你胃口真好耶。”丁香忙完杂事,坐回桌边,发现桌上只剩空碟空盘。 “今、今天特别饿。”上官白玉干笑,偷瞄梼杌,他似乎才半饱,连盘里的细肉末都准备拈起来吃,但还没得手,空盘就已被丁香收拾进提篮,他凶着脸孔瞪丁香,上官白玉不着痕迹地按住他的手,不让他袭击丁香,一边对丁香央求道:“晚膳可不可以将白饭的分量加多一些,然后再多几道菜?” “当然可以呀,我不怕小姐吃,只怕小姐不吃。小姐有特别想吃什么吗?我让厨子做。” “肉。”梼杌马上开口,“再敢满桌子都是菜,我就吃你们主仆。” 上官白玉知道他不是在说笑,只能传达他的旨意:“……肉。” “咦?”丁香楞住,眨眨圆亮的眸,她本以为会听见菇呀菜呀笋呀豆芽之类的食物,不料小姐却说出平时绝对不可能要求的食材,小姐根本就不爱吃这种东西呀!“小姐,你刚刚是说……肉?” “对,肉,什么肉都可以,就是肉。” 第三章 解决了吃的问题,接下来便是换药包扎。 在氤氲温暖的澡间,上官白玉轻手轻脚擦拭他巨大的伤口,她借着沐浴之名带梼杌来清洗伤口及上药。 “会痛要说。”她试图把力道拿捏到最小,拭净伤口,倒出赵大夫给她的药,专注地涂抹。 “谁这么娇弱了?!”压根不觉得痛,她那么一丁点小鸡力道,再加个十成他都不看在眼里,哼。 被酸溜溜堵回来的上官白玉毫不动怒,她知道梼杌只是嘴坏,心眼没真的这么凶。她维持轻柔的手劲继续涂药,不过他的伤口太大,光是正面背面全涂上,药瓶差不多就空了,明天得记得再向赵大夫多讨几瓶。 长布条环绕过他的伤口,将那个大窟窿包裹起来,梼杌不得不承认,没有冷风从胸口灌进的感觉真不赖。 她小手卷着布条,为了要一圈一圈缠妥伤口,她必须伸长双臂,绕过他的背脊,小脸无可避免地贴近他胸口,温热的气息拂过,梼杌不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 “好了。”没想到她的手还满巧呢,包扎这类工作向来都是丁香在做,她只是瞧过,还没动手试过,首次成果在他身上看来不差。“别碰水哦。”她掩嘴低咳几声,收拾药瓶,准备离开澡室。 “你不洗?”梼杌朝冒着热气的水池努努下颚,他记得上官白玉刚刚遣退那名让他很想撕烂嘴巴的婢女时,用的借口就是她要泡泡热水,舒缓身心。 “可、可是你在这里……”她怎么可能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先前马车上那一回她已经羞到完全没胆回想。 “我对你干扁的身体毫无兴趣,不会荼毒自己的双眼偷看,你想泡澡就尽管泡。”梼杌从鼻腔哼出冷息。 “不然你先回我房间吧,累的话早点睡。”她忙了一整天,先是马车险些翻覆,在林里“求”回他这只受伤的大妖,不被丁香察觉地将他藏在房里,还得应付他的坏嘴及坏脾气,好累……她确实想好好沐浴净身,让温热的水洗涤一身疲倦,不过他待在这里,她就是觉得别扭,虽然他已经那么狠地嫌恶过她的烂身材…… “我单独回去,要是你家婢女太啰唆,我可以一手捏碎她的脑袋吗?”梼杌在马车上时就很想这么做,那只叫丁香的女人一张嘴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个没停,若不是上官白玉挡着他,丁香老早就进枉死城去了。 “当然不行!”上官白玉急忙喊道。不能放梼杌和丁香两人单独相处,丁香是一个连独处时都能碎碎念的人,梼杌好几回都猛爆青筋想对丁香出手,若她不在场,丁香的处境就太危险了。“你、你留在这里,保证不偷看?” “你以为你自己有具多美丽的躯体能够吸引我的目光?你跪着求我看,我还得考虑考虑咧。”梼杌高傲地别过脸,好似连多看她一眼都会弄脏他尊贵的眸子。 好酸,酸得她都麻木了。 看来是她多虑,这只骄傲的妖对她不屑一顾呢。上官白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身为女人,被他那样嫌呀嫌的,老早就该哇哇大哭了吧。 上官白玉偷瞥他,发觉他真的完全没看她这边,心头警戒稍稍放下,但目光仍不敢离开他,盯了好半晌,最后梼杌连眼睛都闭上,应该是嫌无趣,假寐去了。 “梼杌?”她小声唤,他没反应,闺女的矜持使她有所迟疑,即便梼杌没望向她这方,而她身前也有垂幔遮掩,她却不敢贸然褪下衣物。 “小姐,你还没好吗?不会在里头睡着了吧?” 直到丁香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上官白玉惊觉不能让丁香瞧见她还没沐浴,毕竟从她踏进澡堂至今已有一盏茶时间。 上官白玉三两下解去衣带,裸着身,浸入温水大池里。 “没有,我没睡着,我还想再泡一下。”她制造出拍水声,一边回话。 “真的不用我进来帮你吗?”丁香探进半张脸蛋。真怪,今日小姐说什么都不要她在一旁伺候,还不准她进澡室,以前主仆俩还常为了省事干脆一块泡澡,可从来没有半次小姐反常地不准她跟。 “不用。”上官白玉回头朝丁香笑,假装自己泡澡泡得太舒服不想起来。 “哦,那你别泡太久,会头晕的。我把衣裳放在外头柜上啰。”丁香退回澡室外的小厅道。 “好,谢谢你,丁香。” 听见丁香的脚步声走远,上官白玉拍拍胸口,大吁口气,这才察觉自己的处境……她太大胆了,竟然真的在一名男子面前解衣入浴!思及此,上官白玉脸颊窜红,不知道是羞赧之故,还是让温水给煨出的红霞。 她沉下身,只露出半颗脑袋,从鼻腔呼出的气息在水面上化为咕噜咕噜的小小泡泡,骨碌碌的眸子又偷觑梼杌,见他维持闭目养神的姿态不动,和她方才瞧见的一样,她安心了,还为自己的不信任他感到无比歉意,她真不该怀疑他的诚信。 她开始拨水清洗自己。,冰冷的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此时,梼杌张开双眼,好整以暇地转正视线,将池内波澜春光尽纳眼底。 上官白玉,人如其名,白玉一般的女人。 她背对他,长发如瀑,在水中像黑绸散开,肩好细,裸背上沾着水湿,温热的水吻在她肤上,薄薄的烟雾透过她的身躯缓缓窜升,她被包围在其间,宛若云雾中的灵山天女。 不可否认,那赛雪肌肤相当诱人。 梼杌伸出手,她与他的距离并非一臂之遥而已,无论他的手臂多长也不能碰触到她,然而,当他举臂之际,澡室里的白烟全数朝他集中而来,他长指轻划,白烟幻化成他的一部分,延伸再延伸,无声无息地飘向她。 烟,滑过她纤瘦的裸肩,徘徊不去,被不可思议的柔腻给牢牢吸引。 烟,抚过她闪动着光泽的长发,轻轻撩弄,享受它柔软缠绕的触觉。 烟,来到她微微隆高的胸脯,停留许久。 上官白玉并未发觉异状,毕竟在热气弥漫的澡室中,有白烟围绕也非怪事。她拈着湿巾擦洗手臂、颈子,白烟一路从细颈缭绕到手腕,连一根根葱白手指都没放过。 啊,她单薄归单薄,但女人该有的丰盈她也有,只是小巧许多许多,白烟传回来的触感还满柔软,握在手间,绵绵弹手,若是扎实地拈在掌中抚弄撩拨,应该会更舒服。 第8章 可惜腰太细,好似一握就会断,像他这种常常不懂收敛力道、恣意妄为的凶兽,还真不知该用几成力道对待她。若是他握住她的腰,会不会手指一拢便捏碎了她? 他透过烟雾缓慢地抚摸她纤纤身躯,竟被轻易挑起。看来是他话说得太满,他对她干扁的身体并不是毫无兴趣。 梼杌扯唇笑了,从澡室一角的木椅上起身。 他不是受礼教束缚的人类,他是兽,还是兽中最邪恶的那种,他有,那么就直接解决,不会矫情地压抑。 上官白玉泡得真有些头晕,脑袋瓜子好沉,再泡下去恐怕要沉进大池里,她正打算要踏出大池,这一转身,却撞进梼杌怀里,差点被反弹跌进池中,所幸他一手撑住她的后腰,将她牢牢扣在掌中。 她正要道谢,又惊觉不对,他他他他他什么时候也跟着澡池里来?! “你……”上官白玉慌张地用拭身的小帕子挡在胸口,虽然胸前没有太诱人的美丽春光,也不代表可以大方分享给别人看,只是她勉强挡了半边胸口,却挡不住他炙热的目光。“你做什么?!梼杌……” 梼杌不费吹灰之力便制止她的挣扎,抚摸着她的背脊,每寸肌肤都与他紧紧相贴,他的体温比池里的温水还要烫人,上官白玉吓坏了,想推开他,无奈使尽力量仍无法撼动他半分。 “女人,反正你不久之后就会进我肚子里,既然如此,在我吃掉你之前,你就物尽其用地满足我。”梼杌的眼眸因为情欲而转为深浓,左手已经探入水面下抚弄她细致肌肤。 “梼杌……不要……”上官白玉捉住他的手臂,依旧阻止不了他进犯,她手足无措,火红着脸,纤足在水面踢蹬出水花。 他张口吮住她的颈子,手掌如愿以偿地握住她小巧可爱的绵乳,果然如他所预期的柔软;而在水面下,他撩拨着少女最私密也最柔软的迷人花园。 “好痛……梼杌!好痛……” 他的獠牙,咬疼了雪般柔致的肤;他的长爪在抚弄她时,划伤了白晰无瑕的椒乳,他以为只是轻轻的碰触,对她而言却几乎是承受不住的力道,她在挣动的过程中反咬他肩头一口,他却像毫无痛觉似地持续舔咂她的身躯。 “是你自己说过你对我的身体没有兴趣!”为什么现在却…… “凶兽说的话,你竟然蠢到相信?”他嗤笑,孟浪的动作没有停止,甚至扛起她往澡池畔移动。 上官白玉听他如此回答,身子发颤,抖若秋风落叶,从水里被抱起之际,肌肤接触到沁冷空气,浮现一粒粒小疙瘩。 她被放倒在池畔玉石瓦上,花容失色,即便未经人事,也知道男人与女人之间不该如此亲密靠近。 “你不可以这样……”她倾尽力量拚命扭动,越扭,反而让小小绵乳晃得更可口。 “我当然可以。”他不受任何人控制,随心所欲。此时他想要她,那么就非得到不可。 “你你你……我我我……” “结巴。”他轻触她颤抖的唇瓣,利爪不经意弄伤比花瓣更细腻的粉唇,血珠子缓缓渗出,在唇间凝聚,艳红的颜色挑逗他的,他伸舌吮去。 “你不可以这样……”她只挤得出这句话,快哭了。 猎物最常哀求出口的都是类似的句子,但猎人绝不会因为这几个字就停手。他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双手放肆地游移在娇躯上,她的偏低体温让他微微皱眉,想让她也为他燃烧起来,就如同此时的他一样。 他煨暖她,在她肤上咂出吻痕,吻痕中带有深深的牙印子。 很意外的,她没有反抗,没再死命挣扎,这让梼杌十分顺利地吻遍她甜美身躯。欲念到达顶点,他已经失去等待的耐心,健腰强硬分开她纤瘦细嫩的双腿,进占女性芬芳的禁地,就在他即将占有她的纯真之际,他看到一张陷入昏迷的容颜。 “女人?!”梼杌拍她的脸颊,她没有动静,湿发全粘在苍白颊边,她的脸色很糟,唇上除了被他咬出的新伤还在qi書網-奇书淌着红色血珠外,根本失去血色,长睫悬挂的水珠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池里温热的水。 “喂!女人……喂!上官白玉!” 不会吧?在这种时候给他昏过去?! 他对一只不会动的猎物完全丧失追逐征服的乐趣,就算这只猎物尝起来有多对他的味也一样。 “起来啦,喂!” 起来继续啦…… 本书由梅儿の书苑为您转载整理制作,阅读更多好书,敬请登录bbs。citxt。co啪! 梼杌左颊微微地传来热辣,他从睡梦中清醒,近在咫尺的上官白玉揪紧被衾缩在床柱边,瞠着眸瞪他。 “我脸上有蚊子吗?”不然她怎么用打蚊子的小力道在打他? “你……你下流!” 第9章 上官白玉双拳握得发白,见他态度散漫,她好气,不曾掴过人的她又举起手要打他另一边脸颊,才举起,梼杌轻易捉住她的手腕。 “你刚刚是在打我?”他终于发现。他是骄傲的凶兽,还没人能在打了之后,那只手还没被他拗断,她算是第一人,而他也很反常,竟然没有想折断她那纤细手腕的冲动,还很冷静地问她:“为什么?” 上官白玉倒抽凉息,“你……你对我做、做了那种事之后……竟、竟然还问我为什么打你?!” “哦……你说澡室那件事呀。”他也很遗憾呢。 “你太过分了!我那么信任你,你却……却……”上官白玉眼眶发红,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哭音全梗在喉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虽然她那时晕了过去,但她知道自己的身子一定被他玷污了,否则怎会一醒来就发觉自己和他孤男寡女躺在床上? “这种事有什么好哭的?”梼杌高傲地仰高下颚,以睥睨群雄的姿态回应道:“我梼杌肯碰你是看得起你,我活了几十万年,还不屑碰半只人类,你应该感谢我。” 上官白玉不可思议地看着说出这番话的梼杌,她气抖着唇,找不出任何字眼来骂他,只有豆大眼泪仍在掉。 肯碰她是看得起她?她应该感谢他玷污了她? 这只凶兽真的太超过!脾气再好的她也无法吞忍,用尽最大力量从他的掌握中抽出自己的手,又是一记响亮掴掌,打偏梼杌的脸。 “女……人……”倨傲的梼杌忍无可忍,还没人敢一连两次在他脸上烙掌印!他的獠牙和利爪又冒出来,铁青着脸凶狠地转向她,一口怨气却在看见上官白玉呜咽痛哭时又吞咽回去,连獠牙都像被一记重锤给硬生生敲回牙龈里不见踪迹,轻易便能撕裂妖魔皮肉的钢铁爪子也在瞬间砍掉了。 她可怜兮兮的将半张容颜埋在掌间,指缝渗出晶莹泪水,即使努力压抑着不哭出声,仍然有些许抽泣声传入他耳里,而她双肩的重重颤抖,仿佛快要抖散她那单薄身躯。 “喂……”梼杌刚才吼她的气势荡然无存。“女人,别哭了啦……”他摇摇她的肩,被她扭身挣开,她不理睬他,继续啜泣。 梼杌哪里曾遇过如此棘手的情况?他和不少女妖云雨缠绵过,双方只想在彼此身上寻找和乐趣,肉体关系一结束,两人各走各的,他回到独来独往的轨道,女妖们也挥挥衣袖潇洒离去,不啰唆、不纠缠、没有留恋,当然,也没有哪只女妖会哭成她这副德行,尤其……他还不算真正地和她结合。 她哭得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并非嫌恶她吵,也不是丁香每回哇啦哇啦哇啦说不停的不舒服,他只想快一点止住她的眼泪,却不知道该采取哪种方式,最后,还是以粗鲁做为手段。 “上官白玉,不要哭了!”梼杌钳制她的双肩,想制止它们颤动,在同时,他没忘掉眼前这个女人有多脆弱,一捏就会碎,所以十根利爪已经稳稳当当收回肤肉里,在他握住她纤肩时,利爪不会深深刺伤她。 “不要你管!你放开我!” 原来,柔顺的小女人也是有脾气的。 她奋力挣动,那时在澡室的恐怖记忆重新涌上,他用属于男性的蛮横力量压制她,她正想放声尖叫,梼杌却抢先开口。 “我真的不懂你在气什么,那不过是件小事,应该男人女人男妖女妖都觉得很爽快的事情,我不相信你们人类都不做。只要对眼了,不就可以直接来吗?我不懂你为什么哭。”梼杌严肃地问她。 他以兽的观点看待男欢女爱这档事,它发生得天经地义,不用挑时辰地点,草地上、树丛边、水池畔,哪里方便哪里就行,爽快完毕,各分东西,谁也不藕断丝连,谁也不啰哩叭唆,偏偏她却气哭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听见梼杌的困惑,上官白玉忘掉自己还在哭,挂着两行清泪,抬起螓首。 “你……是很认真在问这个问题吗?”她一时之间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他那张坏嘴总是这样,酸起人来不遗余力,所以那几句话的本意或许并非字面上的涵义,可是为什么她眸里看见的他神情好迷惑,好似他长久以来认定的真理被人狠狼推翻一般的不明白。 “是,我不懂,你说给我听。”至少得替他解答,他才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是我的爪子太利、獠牙太尖,把你弄得浑身是伤,所以你生气了?”梼杌径自补上一个临时想到的猜测。 “当、当然不是。”他的话让上官白玉想到澡室那一幕,苍白的容颜浮现赧红。 她忘记他是兽不是人,无法了解人类的礼义廉耻,才会不懂她哭什么,她太快责备他了……上官白玉心软地想。 纤手抹抹泪,她坐直身子,要梼杌也正襟危坐,与她面对面,她的嗓音还带着浓重哽咽,说起教来稍嫌无力:“对人类女子而言,贞洁非常重要,不是夫君的男子,是不能随便碰触她的,一个失贞的女人会面临诸多指责和唾骂,甚至……不容于世。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如果我是你的夫君,我就可以动你,是这样的意思吗?”夫君,什么玩意儿?有点熟的词儿,但好像又离他的人生很遥远。 “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夫君?姑且先不论我们之间人与妖的差异,我……我早已有自小订下的婚约,可现在……我竟让我爹蒙羞……”说到此,上官白玉泣不成声。 “你们人类真怪,做这档事还会被指责唾骂?男人女人都一样?” “不……只有女人。”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如果以她和梼杌的情况来比拟,梼杌会被称为“风流成性”,她却会被冠上“荡妇淫娃”的罪名。 “只有女人?”他扬眉。“为什么?这档事又不是只有女人一个人便做得起来,那男人呢?没他的事?” “……”她怎么会知道?自小的礼教就是这样教导她,对她而言,妇德比性命重要。至于夫德?书里没教,夫子没教,爹也没教,她不知道为何男女问的差别待遇如此大,她只晓得,她的身子不洁,汪家定会央求退了亲事,而她会受街坊指指点点,爹更会丢不起这个脸,或许……她该就此了断自己,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梼杌嗅到她绝望求死的味道,臭着脸吼道:“我不准你随随便便去死!” 她一惊,“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太不可思议了,我长耳朵到现在没听过有人为这种小事而死!”几十万年来也没听过! “怎会没听过?东四巷的胡嫂子偷汉子,被胡大哥活活打死,胡嫂子的娘家还不敢替女儿吭声;南二巷的施家闺女出嫁当晚被夫家连夜送回来,说是她不贞洁,洞房花烛夜并未落红,结果她在那夜悬梁自尽……接下来,下一个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人物,将会是上官家的我……”呜…… 至此,梼杌弄懂她为何一醒来就反应激动。 原来在人界,这项罪名还真重。眼看她又哭惨了,梼杌叹口气,“在澡室里,一切就只做到你晕厥前的那些,没有后续。”他突然很想向她解释,不想让她哭泣担心,也不想让她有寻死的念头。 “没、没有后续是指……什么?”还是清清白白小闺女的她,自然不会懂他对她做过的那些只能算是前菜。 “我在你身上制造出的痕迹,半条也没留下,你还是完完整整的你,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就算是你嘴里那个自小订下亲事的未来夫君……”梼杌蓦然锁眉,停顿,将最后那句话默默咀嚼再三,又停顿,又咀嚼,瞬间理解那几个不常听见的字眼所代表的意义…… “你有夫君?!”他瞪大眼。 那个有权利抱她、吻她、拥有她的男人……该死的男人! 梼杌的吼叫,吵醒了昏死在地板上整整一夜的赵大夫。 他弹坐起来,额头痛得他又瘫软回地,可是地板太冷,他抖了抖,勉强爬起,好像记得有很要紧的事…… “呀,白玉!”白玉还在发烧,他却不小心睡着,真是太离谱太失职! “赵伯伯,您怎么会睡在那里?”上官白玉这才发现赵大夫的存在,那、那她刚刚与梼杌的对话不就…… “放心,他半个字也没听见,我那样一弹,包准他三天之内都会处在晕眩当中。”梼杌对于自己的攻击力很有自信。 “你对赵伯伯做了什么?”她压低声音问他。 “没做什么,嫌他碍眼,这样弹弹他的额而已。”他重复一次弹人的手势给她看。 “你……” “附带一提,那个啰唆婢女也有一份。”梼杌完全不掩饰自己做过的坏事。 “你连丁香都……”上官白玉看见赵大夫捂额,顾不得自己未着丝履,裸足踩下床榻,赶忙搀扶他坐在椅上。“赵伯伯,您还好吗?”他额心有团好大的淤青,看得她好生歉疚。 “我只是头有点痛、有点晕……对了,你的烧……”赵大夫比较担心她。 “我没发烧呀。” “怎么可能!你昨夜还……咦,退了?”赵大夫摸完她的额温,大吃一惊,而且她的脸色已不见昨夜的惨白,甚至还有健康的红晕。“这真是太好了,你昨夜还烧得烫手,今早却已痊愈,老天保佑!啧……”可是现在换他头在痛,说不定染上风寒……不行不行,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万一传染给病体初愈的白玉就糟糕了。 “白玉呀,赵伯伯有点不舒服,我先回房去,你多休息多静养。 第10章 对了,你房里的小妖还在吗?”他临时想起这号人物。 “……在呀。” “在哪?” “木柜后。”总不能说梼杌现在就在她床上,上官白玉胡乱一指。 “……你最好不要和妖物同处一室太久,治好她就快点送她走,赵伯伯不确定人与妖共处是否真的会损及阳气,但多多小心总是好的。”赵大夫仍相信上官白玉的说词,以为在房里的妖是女妖。 “白玉明白。” “我没有吸你的阳气,我又不是鬼。”梼杌也听懂了,很不高兴地辩解。 上官白玉送赵大夫出去后,缓缓关上门,转向梼杌。“我知道你没有,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并不是将你带回来才开始变差。”她不会无故迁怒,将原因都赖在他身上。 “所以你不会赶我走?”他露出一个根本不是在询问她的表情。 应该要赶他走。上官白玉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这只男妖太危险,根本不受驾驭,他不是无害的小花精,他轻易就能伤害上官家所有人的性命,他甚至……还差点欺负了她…… 留下他,等于留下一个恐怖的危机。 可是…… 他受伤了,没有地方可以去,若她赶他走,他只能窝回冰天雪地梩…… 上官白玉本来就是心软之人,丁香数落过她好几回,她还是无法改变这样的自己,面对梼杌时,不该有的同情又冒出头来。 “我留你下来,但你要答应我几件事……第一,不许再出手伤害任何一个府里的人。第二,不许再对我做出昨天澡室里那种行为……” 她提到第二项时,梼杌一脸嫌恶。 “你若做不到,我就只好请你离开。”上官白玉坚定地回视他,没有商量的余地。 “啐。”梼杌啧了声,很不想答应。 “梼杌?”没等到他的答案,上官白玉心里七上八下,竟有些担心他会不屑地抛下一句“走就走,谁稀罕”的回复。 “我就说嘛,人类真麻烦。”梼杌丢出这句酸语,翻身趴回她的休上,躺她的枕,盖她的被。 上官白玉楞楞地望着他挺拔的背影。 这样的举动……是同意了吗? 第四章 一个月过去,上官府里人畜平安,没有因为她房里藏了只妖就三天丢只鸡、五天丢只羊,赵大夫和丁香的头痛也早已痊愈,两人都以为是吹了寒风才引发头疼,痊愈后也没再多想,只是偶尔会被某些东西绊着了脚,或是后脑勺挨了什么拍击。 日子,平静得一如往常。 梼杌的伤一如往常,没有多长出半两肉,那个窟窿还是像她的脑袋一样大,赵大夫应她所托,换过许多药,试过无数方法,仍然没有成效。 她也一如往常,没缺手断脚,曾撂话要在一个月后吃掉她的梼杌没有下一步动作,或许是她并未如他所愿地养出肉来,也或许是每月吃进他肚里的食物已能填饱他的食欲,他就继续将她当成储备粮食,等她长肉再说……这阵子丁香总是向她抱怨:每餐吃那么多,却都养不胖她,到底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她看着正在剔牙的梼杌,笑而不答。 这只凶兽适应了人类生活,而她,适应了和梼杌朝夕相处。 她发现梼杌并不像他外表那般蛮横,他小小的细心从收起的利爪和獠牙就能看见。饭桌上固定出现的那盅药牛乳,自从他知道那是让她养身之用后,他就算再饿也不会去动它。 夜里,她将床铺让给他睡,为了避嫌,她会在丁香吹熄她房里的烛火退下后,乖乖地下床,抱着另一条薄被睡在小厅的躺椅上,但好几回早晨醒来,她都是置身在温暖的床上,后来才知道,梼杌等她一睡沉就会将她抱回床榻,嘴里一边叨念着,一边用被衾将她盖得密密实实,只露出螓首。 “床不是比较软吗?干嘛每次都去睡硬邦邦的长椅?” 听见他的话,没睡着的她微微脸红,接下来,他的大掌会立刻覆在她额头上,只要探着了超出正常体温的热度,他就会以法术将它吸走……这些,都是她在不经意间发觉到的。 再过几日,春天就要来临,枝桠上的新芽争先恐后探头而出,厚重的毛裘逐一收起,包在身上的棉袄被轻薄舒适的纱绸取代,只是上官白玉仍被丁香要求,一定要多围上一袭棉襦御寒。 在西京的上官老爷捎了口信回来,他在完成这回的船运交易后将会顺道回家探望女儿,府里为此还特地大整扫一番。 “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丁香喘吁吁地奔进上官白王房里,“而且汪少爷也一块来了!”她拉着正在刺绣的上官白玉就要跑向正厅。 “丁香,慢点……”上官白玉的央求完全不被丁香所闻,她几乎是被拖着走。突地,她的双足腾空而起,这下子不管丁香的步伐再快、再大,她都不用狼狈地追赶,因为梼杌轻松地以单臂提起她,用他的长腿跟上丁香,上官白玉对他投以感激的眼神。 正厅里已挤满了人,上官老爷向来待奴仆极好,很得人心,久久回家一趟,奴仆们都围在他身边,替他上茶水、提行李。 上官老爷一见到宝贝女儿,开心地迎上前,同一时间,梼杌放她下来。 “白玉,来,先见过你汪世伯和汪大哥。” “世伯好,汪大哥。”上官白玉向与父亲同行而来的汪家父子福身行礼。 汪老爷是上官老爷的金兰旧识,两人儿时便是邻居,年少时抱着共同理想携手创业,如今事业已上轨道,船行营运无比顺畅,是该交棒给子孙,偏偏上官家与汪家都是一脉单传,上官老爷只有白玉一个女儿,汪老爷同样仅有汪廷宇这个独子,于是早在十几年前,两人在子女年纪尚轻时便有志一同地决定亲上加亲,让汪廷宇在继承父业的同时,也能代替上官白玉掌管上官家的产业。 汪廷宇虽是富家第二代,但自小跟着汪老爷跑船运货,该吃的苦没少吃过,他知道经商的辛苦,所以丝毫没有富少爷的骄气,对人相当客气。 “白玉,你身子好些了吗?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汪廷宇关心地问。 “好多了,谢谢汪大哥关心。”上官白玉浅笑回道。 “白玉越大越标致,难怪你爹总舍不得将你嫁进我们汪家。”汪老爷拈胡取笑她。 “你这个有儿子没女儿的人,哪会懂我们的心思?你娶媳妇是高兴的事,我嫁女儿可是割心头一块肉出去呀!”上官老爷疼女儿出了名,一想起女儿出嫁,他使万般不舍。 “你放心,我们汪家绝对会善待白玉,让她过得比在娘家好,将她当亲生女儿般疼着。所以呀,阿初,咱们两家的喜事该办一办了吧?”汪老爷这趟来正是为此,毕竟汪家男丁单薄,只有汪廷宇一个,能快些娶媳生子,让汪家兴旺何尝不是好事。 “啧,你说要带廷宇一起来,我就在猜你一定打这个主意,果然露出真面目。”上官老爷对着义弟吹胡子瞪眼。 “两个孩子早日完婚,你也了却一桩心事。再说,你不想抱孙子吗?你不想我可想了!白玉,你怎么说呀?” 上官白玉没像寻常姑娘家,被问及终身大事时羞答答地留下一句“人家不来了啦”,反倒挂着淡然笑靥。“白玉没意见,全凭爹和世伯作主。” “你听听,你听听,白玉想嫁了啦!”汪老爷率先解读。 “你没听见她说‘全凭爹作主’吗?好,我作主,再留个两年……”上官老爷直接修改她的句子,将“世伯”两字删掉。 “喂!阿初……” 两老又有得吵,还真是哥儿俩好,一对宝。 “白玉,这是我挑给你的礼物,瞧瞧喜欢不?”汪庭宇不理会老爹和世伯斗嘴,拉着白玉到桌边坐下,递给她一个绸布盒。 上官白玉打开一瞧,是姑娘家的成套饰品,有簪子、花钿、凤钗、金玉花枝、碧篦、步摇、翠翘,皆以红血玉镶嵌,相当精致漂亮。 “哇!好美哦……”丁香惊呼。 “汪大哥,这太贵重了,怎好让你破费?”她盖上布盒,就要推回给他。 “这是我的心意,你不收,才真的让汪大哥为难。” “可是……” “别可是不可是了,收下。”汪廷宇又拿出另一个淡樱色纸包,这回是给丁香。“丁香,你也有。” “我也有?”丁香不敢置信地眨眨美眸。 “来,瞧瞧。”他笑,眸子更弯了些。 樱色纸包没有上官白玉收到的礼物大,它小巧可爱,里头是对长耳坠,最下方是圆润的乳白小珍珠。 “谢谢汪少爷!”丁香好开心,几乎是迫不及待想戴上它。“小姐,要不要现在回房去,丁香帮你重新梳髻,再簪上汪少爷送的发饰?” “好主意,白玉,你就簪上,让我看看适不适合你。”汪廷宇很赞同丁香的意见。 上官白玉瞧见丁香一脸期待,也不想破坏丁香试戴耳坠的好心情,便点头应允,然后身子又让丁香给拖着跑,不过眨眼间,她人已经坐在闺房的镜台前,任由丁香梳发盘髻。 “这样很丑。”梼杌的身影出现在镜里,不过同样只有上官白玉看得到,他抱着双臂,面露嫌恶,比画着她在镜中的模样。“这个玩意儿都快比你的脑袋还大。”他指的是她的发髻,又瞧见丁香死命地将盒里的发饰全往上头簪,让她看起来有点像日前被赵大夫拿针扎成豪彘的可笑模样。 真高兴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汪廷宇送她的发饰都太华丽,与她恬静淡然的个性并不相称,金片拼凑而成的飞凤翠翘、半臂长的流金步摇,上头的红玉抢走她的光彩,她过度白晰的肤色,衬托不出美丽与娇艳。 第11章 丁香苦恼地打量着小姐,不时将步摇从左边改往右边,还是觉得怪,再把簪子插前半寸,依然不太对劲…… 上官白玉阻止丁香继续扯疼她的发,“丁香,你别忙了,我自己来,你去试试汪大哥送你的耳坠。” 丁香毕竟是年轻姑娘,爱美是天性,听见小姐这般说,自然心里动摇。 “……不然,等我一下,我马上就试好,再过来帮你重盘。” 丁香拎着自己的礼物,坐在镜台一角,将耳坠戴上。好好看哦,挂在白嫩耳垂摇摇晃晃,她好喜欢。 上官白玉动手将自己头上沉重的发饰一样样解下,梼杌手指一挑,那团大髻倏地被破坏,长发柔顺地披散下来,她这模样好看许多。 “那个姓汪的就是你未来的大君?”梼杌拿起镜台前的飞凤翠翘,皱眉看着它的豪华俗艳,单手一握,将它揉成像废纸团一样。 碍于丁香在场,上官白玉无法开口回答他,但浅浅颔首。 梼杌失手折断另一支金步摇,他瞪着自己的手,不明白它在抖个什么劲,有股……很想扭断某人颈子的冲动。 “如果我宰了他,你就不用嫁了吧?”也就没有哪个男人能光明正大得到她,这主意好,他马上去做! “不可以!”上官白玉忘了要压低声音,急着阻止梼杌奔出房门,却引来正专心揽镜自照的丁香注目。 “小姐,怎么了?”丁香极少听见上官白玉用这么大的音量说话。 “呃……”上官白玉望望丁香,又急忙转向梼杌,他快跑出去了!“丁香,你替我收拾镜匣上的饰品,我、我去去就回来!”她慌乱地丢下话,跟着也跑出门。 “小姐?小姐……” 上官白玉将丁香的叫唤远远抛在身后,出了房,绕过庭园,弯过曲桥,梼杌跑得太快,她追得好吃力,但若不追回他,他真的对汪廷宇出手怎么办? “呀!”上官白玉在长廊上跌一跤,摔得好重。好痛……膝盖部分的白长裙已经渗出血丝。 “你是还没断奶的笨蛋吗?走几步路也会跌倒!”梼杌的身影又回到她眼前,凶巴巴地羞辱她,却同时蹲在她面前。 “你不可以伤害汪大哥!” “上官家的人不可以伤害,现在连个路人甲我都不能碰?!”他毫不避讳地拉高她的裙摆,露出受伤的膝头,不顾她的闪躲,大掌覆盖上去,再挪开时,膝盖上连一点疤痕也没留。 上官白玉快手拢妥裙摆,小声道完谢又说:“伤人原本就是不对的事,不管是不是上官家的人。” “伤人?我不会伤他。”就在她听了正要松口气时,梼杌狞笑着说下去:“我会手刃一劈,让他身首分家,像这样……”他朝附近的一根廊柱晃晃手,成人腰围般大小的廊柱竟在瞬间灰飞烟灭,成了木屑。 他会让汪廷宇连“受伤”的机会也没有! “梼杌!你……你敢动他半根头发,我、我今天就叫丁香煮一盅芋头粥当午膳晚膳和消夜!” 听到芋头,梼杌变脸。 堂堂一只大妖,吃完芋头后竟然全身发痒起疹,之后便是闻芋色变。 这女人吃定他了,不仅仅对他毫不惧怕,还三番两次威胁他,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梼杌?凶兽梼杌! 拿芋头来吓他?!该死的……芋头! “你干嘛这么护卫姓汪的?!”他在迁怒。 “这不是护卫,而是不喜欢你胡乱伤害无辜的人。”她跟他讲道理。 “无辜?他哪里无辜了?光凭他是你未来夫君这一点,死一万次都不够!”应该要拆他的骨!撕他的内!捏爆他的脑浆!再将他当成一只鸡拔光全身的毛! “……什么?”这跟汪大哥是她未来夫君有何干系? “因为……当你夫君的男人就可以对你做那件事!”梼杌咬牙切齿。 上官白玉双颊辣红,“梼杌!”怎么满脑子还在想澡室的那一日?! “我实话实说罢了!那个男人会将你娶进他家门,然后你会乖乖任由他上下其手,嘴里不会喊半次‘不要’,甚至会温顺地攀附他,让他……”梼杌自己越说越生气,光想到她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都已经如此难以忍受,更别提她会和那男人拜堂完婚,共度千金一刻的春宵花月夜。“我还是现在就去宰掉他,以绝后患!”就算要吃半个月的芋头他也甘愿啦! 这回,上官白玉来得及攀住梼杌的腰,不让他付诸行动,不过梼杌心意已决,完全不受她阻止,形成两人纠缠在一块,而梼杌拖着她走的狼狈画面…… 原本要去正厅的梼杌脚步一顿。“不在这里。”他的鼻翼动了动。“在那边!”他转向走往西侧的客房。 “梼杌……不可以……停下来……你停下来……”上官白玉拖不住他,反而被他拎着一块去。 就在最靠近客房的亭子里,传出汪家父子交谈的声音,梼杌看到汪廷宇,十根利爪刷地穿出肤肉,抱住他腰际的上官白玉瞧见了,不禁脸色发白,更加努力的试图阻止他,可是梼杌三两步便飞奔到亭外不远处,汪家父子的谈话内容也越发清晰…… “但是爹,孩儿的心思……” “爹知道你的心思,你毋需多言,这事就这么订下来,绝对不许你反悔!”汪老爷拈胡低叹,“廷宇,无论如何,白玉这媳妇儿你非娶不可,爹明白你心仪的是伺候她的那名美婢丁香,反正白玉嫁进汪家,丁香定会陪嫁过来,你耐心等个半年,再同白玉提及收房之事,白玉如此温驯得体,定会应允。若她有所为难,再由爹跟她开口,白玉自知她身体不好,为我们汪家添不了多少香火,丁香又是打小跟在她身边,两人情同姊妹,若让丁香成为二房,总好过收其他女人进房,白玉是聪明人,她会自己评估情势。” 汪老爷说服着儿子,他怎会不明白汪廷宇心有所属,只是他与上官初是至交,口头上已经应允的亲事,怎好言而无信? “孩儿并不讨厌白玉,但对她仅仅是兄妹之情,这样对她不公平……”汪廷宇恋慕丁香是好几年前开始的,头一回见着她便惊为天人,又怕自己的孟浪会吓跑她,所以他总是小心翼翼讨好她,例如这回带给上官白玉的见面礼是奢华饰品,那是他掏出一张银票,要管事替他张罗买来的,但丁香的珍珠耳坠却是他亲自去铺子里精挑细选,每一款都想象着丁香戴上适不适台,最后才选中了那款,两者间的用心有极大落差,无法以金钱衡量。 “她嫁进汪家,绝对吃不到苦,何来不公平之说?只要你善待她,与她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那么我们汪家也算对得起她。”他保证自己也会将白玉当成女儿般疼爱。 “孩儿当然会善待她,不会委屈她。”只是他没有办法爱她。 “很好,白玉生是我们汪家的人,死是我们汪家的鬼,她的牌位,最终绝对要进咱们汪家祠堂,爹只要求你做到这件事。至于纳丁香为妾一事,爹不会反对。”如此做,他才对得起义兄上官初,他知道上官初心心念念的就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虽然两兄弟老爱吵嘴,实际上心里早有共识。 “是,谢谢爹。” “好了,快将行李搁进房里,换袭干净衣裳,你世伯还在大厅等我们呢。” 汪家父子各自往厢房去了,梼杌看向上官白玉,本以为会瞧见脸上爬满泪珠的她,没料到她只是淡然回视他,眼眶连发红都没有。 “你未来夫君说的话,没打击到你?” “打击?他说会善待我,不会委屈我,何来打击?”上官白玉见他没再冲动的想杀人,便松开环住他的藕臂。跟着他一路跑下来,她额上都冒出热汗了。 “他说他对你只是兄妹之情,他喜欢的是你身旁那个嘴巴好像永远没合上过的啰唆婢女!” “我知道,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上官白玉平静地说着。 汪廷宇对丁香的喜爱,是很难瞒过人的,好几回他借口来探她的病,坐在她床畔和她说着得体的应对话语,脸上始终挂着友善好看的笑容,但是在面对丁香时,那笑容会咧得好开,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活泼了、雀跃了,不像对待她那样平平淡淡。 她不是迟钝之人,轻易使瞧出端倪,所以今时听见了汪家父子的对话,也只不过是印证许久以来就知晓的实情。 她一点都不生气,心,还是像无风无波的平静湖面,涟漪未生。 “你知道他不喜欢你,还要嫁他?!” “嫁给汪大哥没什么不好,他是个好人,他会尊重我,像对待亲人一样。许多夫妻之间并不存在着爱,但是他们照顾彼此、关心彼此,如果我未来的归宿是汪家,那么我已经可以预见平平顺顺、无忧无愁的后半辈子。”而这样的未来,不见得是每对因爱结合的夫妻都能得到,她何其幸运。 梼杌嘴角抽搐,光听她的答案,他就很想敲开她的脑,看看里面是不是全塞满豆渣! 明明知道汪廷宇不喜欢她,她还是同样恬淡的表情,没有受伤、没有愤怒、没有绝望,更没有吵着要和汪家解除婚约,她完全像个旁观者在远眺别人家的事一样,说着她早就知道要嫁的对象爱的是别人,但是嫁给他没什么不好,因为他是个好人! 人类,真是他永远也弄不懂的生物。 “你是担心你错过那只姓汪的,这辈子都嫁不掉,所以才要死缠着他不放?是啦,你的确是没多美,尤其又站在啰唆婢女身旁马上就被比下去,倘若成千上万的人类排排站好要比美,你绝对排不上前一万名,但是……也不至于得将自己眨得如此低吧?” 第12章 好歹她面貌清秀,长相又很顺眼……顺他的眼。虽然干扁,但女人该有的曲线她也勉勉强强有呀,想再找个男人嫁有这么难吗? “我才没有那样想。”这番贬损真是好狠,也好……一针见血。 她嫁给汪廷宇,对两家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交情上或是生意上。这女婿,是她爹自小看到大的,人品和才干都获得肯定,能让她爹安心。但这些话若要逐字解释给梼杌听,他哪会懂?他的思绪是一直线,几乎没拐过半个弯,有时她还被梼杌说话的方法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 他其实很单纯,很容易讨好,当然,也很容易生气的吼她,但是更容易被她摆平…… 我叫丁香煮芋头哦。 光凭这一句,就将他收得服服贴贴,害她好喜欢拿这句话吓唬他,因为效果真的不错。不过,偶尔他也是会反抗的,像刚才他要杀来对汪廷宇不利时,芋头恫喝就失效了。 梼杌不像汪廷宇那般懂进退、善交际,这就是人与兽的差异。可是她并不讨厌梼杌的直来直往,不过他每次损她都很不留情。 要是真觉得她不美,他为什么……要对她做澡室那件羞人的事? “既然没有这么想,就有骨气一点,把啰唆婢女嫁给他,你继续留下来当老姑婆!”梼杌一副“我说了算,就这么决定了”的霸道嘴脸。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上官白玉不嫁,就不会有“夫君”这号令人嫌恶的生物存在,就没有人可以仗恃身分,对她又搂又抱又亲又吮。 “你……怎么说这种任性话?”亲事是双方长辈多年前便已订下,她也早就认定自己将会是汪家媳妇,虽然嫁与不嫁,她都不会有太多的情绪反应,然而她若是向爹央求取消婚事,爹肯定又得为她的终身大事烦恼,与其让爹辛辛苦苦的为她寻找另一处夫家,不如就选择爹最信任的汪廷宇。 汪廷宇爱丁香,那很好呀,她不在意自己的夫君不爱她,而她也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像兄长的男人。如果汪廷宇和丁香能成爱侣,她乐观其成,她会在汪廷宇开口之前,主动提及他与丁香的婚事……不是纳妾,她不会让丁香做小,要嘛,就不分长幼,同列为妻。 “这哪是任性话,你不觉得挺不赖的吗?”一来,将啰唆婢女扫地出门,他耳根子就清净了;二来,汪廷宇也娶不着她啦。 “你听见他们说的话了,我上官白玉生是汪家人,死是汪家鬼,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之前,这个认定并不会让她有什么感觉,为什么现在缓缓重复给梼杌听时,却好似在叹息、在埋怨? 这句话,宛如在梼杌胸口狠捣一拳,他以为是身上的窟窿旧伤在痛,可是部位不太一样,在靠近他心窝虚的地方,疼着。 对,她是人,人类一生不过如此,嫁人、生子、持家、老去,最后黄土一坏。在他眨眨眼的瞬间,百年就过去了,世上不会再有上官白玉这个女人,这个善良过头、慈悲过头、心软过头,在掌心里握着他名字的女人…… 她总有一天会死,在短短几十年后,而死后,还是汪廷宇的人。 “生是谁家人、死是谁家鬼这种话,感觉虚无飘渺,活着之时还勉强可行,但死了之后,魂魄都不知往哪儿去,还会记得什么呢?最多只剩下一块牌位罢了。”上官白玉的语气有些自嘲。 这些话,她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连最亲近的丁香也没有,但对梼杌,她却很想说,或许是她认为梼杌不会懂,所以她毋需担心梼杌会数落她胡思乱想,也或许,她觉得梼杌会明白她的心情。 “说不定我嫁过去之后,不到一年半载就过世,那时我会离开这具束缚我的病弱身躯,也会离开汪家,不当汪家的鬼,说不定我可以飞起来,我要去玩水,要去找个地方放声大叫,要去喝酒……”她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那是现在的她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我见过鬼,它们没有你讲的那么快乐。”梼杌泼她冷水。她把另一个世界想得太美好,人类,可不是变成鬼之后就无忧无虑。 “是吗……”她还以为,不自由的只有人类而已。 “在你断气的同一时间,鬼差早就在门外等着拘魂。” “所以……我哪儿都不能去吗?”她难掩失望,那黯淡的神情狠狠地抽了梼杌一记无形的鞭子。 梼杌突然捉住她的手臂,要她扬睫注视他。 “你生是汪家人,死了之后,当我梼杌的鬼。”她这只人类,有太多人界束缚,要她乖乖跟他走,一块当对快乐的妖,她绝对不会点头,而且她的阳寿不足以陪伴他多长日子,但她若死了,不再当人,就能将人界那些腐朽的观念抛得远远,也不会再顽固地不准他碰她……梼杌单纯地想。 “什么?”抱歉,她、她听不太懂,为何他会冒出这句话? “你说的那些飞起来、玩水、大叫、喝酒的愿望,我帮你达成,你把你自己给我。”他眼神笃定,不容她拒绝。 “梼杌,你……” “我带你去看更大更宽广的世界。” 他从她眼中看见的世界好小,几乎只有这座豪华宅邸和佛寺,她被孱弱的身体困住,哪儿都不能去。 “可是你不是说鬼差会在门外等着拘魂?” “我梼杌要留的人,他们怎可能带得走?”关于这点,梼杌有十成十的信心。 “……为什么?” “我是凶兽梼杌,打散几只鬼差易如反掌!”他以为她在质疑他的本领。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想要我?比起我,丁香不是更漂亮吗?”这才是她想问“为什么”的原因。 “你谁不举,举啰唆婢女当例子做什么?!”他就算两只眼全瞎掉,也不会看上丁香好不好! “不举丁香为例,举其他姑娘也可以。你说过,我平平凡凡的,又干干扁扁……”如此条件不良,他怎会想要她? 梼杌长指抚上她的唇,让原本还想说下去的她乖乖闭上唇,水灿明亮的双眸,映照出他一脸严肃认真。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想得到一个人过。” 他低头,以唇取代了摩搓她柔软唇瓣的手。 第五章 梼杌的话,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你生是汪家人,死了之后,当我梼杌的鬼。 这……真是她听过最荒谬的要求,他不求她活着之时不要嫁给汪廷宇,也没有打算直接掳走她,反倒求她死后成为他的鬼。这头凶兽的思考方法,果然非人类所能明了,特别是他还说得好认真,他说,要带她去看更大更宽广的世界,那一直是她的心愿,一辈子都不可求的虚幻心愿。 她知道,总有一日,梼杌会离开她狭小的世界,她无法困住他,他不会是只能安安稳稳学过人类生活的兽,短短一年半载或许还可以勉强忍耐,日子一久,他受不了的,她也不忍心将他关在这方狭窄的天地。 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想得到一个人过。 他的渴望,传达给她了,那“渴望”,并不是单指对她单薄身躯的欲念,若是如此简单,他大可用蛮力制伏她,她毫无抵抗能力,比只待宰羔羊更加无助,只要他真的想伤害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成目的。 而他没有。 当他低头吻她时,是带着压抑,她知道他想做的不只那样,但他没有再进一步。 渴望……她不懂的情绪,从不曾拥有的情绪,却被他眼中的神辨所撼动。 “好。” 在当下,她答应他的要求,在他炯炯目光的缚锁下,出自真心的颔首。 虽然死后的归处不可预知,是否真有鬼魂亦不可考,但是她想任性一次看看,为了自己而任性,也为了梼杌的渴望而任性。 她为自己的疯狂感到提心吊瞻,却又有跃跃欲试的新奇。 “小姐,心情很好哦,是因为姑爷的缘故吗?”丁香看上官白玉坐在镜台前傻笑,柔和的眉眼含羞带怯,两颊粉扑扑的,气色真好,所以猜测道。 姑爷这称呼是昨天才改口的,汪家和上官家两位老爷总算对成亲日期达成共识,订在四个月后的初九。 “别胡说。” “小姐害臊了。”丁香当她是害羞,笑得更大声地调侃道,一边动手替她解开发髻,将一头青丝梳理平顺。 “丁香!”别再说下去比较好,因为梼杌已经臭着脸从床上射来凶恶目光,当他知道“姑爷”两字的涵义时,发了好大的火,直说要去劈死汪廷宇。 “不逗你啦。小姐,恭喜你,姑爷人好,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丁香真诚地说道,眼底却有淡淡惆怅。她虽比上官白玉年长,但仍是青涩的姑娘家,不懂自己对于汪廷宇要娶她向来最喜欢的好小姐一方面开心,一方面却胸口好闷的反应是为了什么。 “丁香,你要陪我一块嫁过去。” “那是当然呀,没有我在你身边打点着、照顾着,我自己都不安心哩。”反正她跟定小姐了! “到时,你的终身大事,我会和汪大哥商量,帮你作主。”上官白玉看着丁香圆润耳垂上悬挂的珍珠耳坠,一连好几日丁香都舍不得换掉耳饰,想来是打从心里喜欢,不只是耳坠,也包括送耳坠之人吧。她会心一笑,既然丁香和汪廷宇两情相悦,不将他们凑成对岂不可惜。 丁香闻言大惊,以为上官白玉的意思是要在汪家挑个管事将她嫁掉,慌得连忙要跪下。“小姐!我不嫁!我不要嫁!我要一辈子伺候你!” 上官白玉伸手扶起她,“你别担心,你我亲同姊妹,不够优秀的人,我也不会轻易让你嫁,到时你可别嫌我缠着不让你嫁哪。” 第13章 “我才不会!”丁香跺脚,怎么说得好像她会很猴急地扑过去似的。“我是说真的,我不嫁!我不嫁!谁也不嫁!” “汪大哥也不嫁?”上官白玉打趣地问。 “咦?小姐,你在说什么?你是指像姑爷那样好的人吗?不可能啦,不会再有第二个……”丁香俏脸垮下来。 上官白玉本要多说,但想想又忍下。这惊喜,留待日后再揭晓吧,一定会把丁香吓得又哭又笑。“不说了。你也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吧。”她拍拍丁香的手,要她别梳,反正螓首一沾枕,这头长发还不是会睡乱掉。 “好。”丁香替上官白玉脱下外襦,折好放在桌上,催促她上床躺好,又俐落地将床幔放下。“小姐也早歇,明儿个姑爷要邀你去赏樱,睡足了,才有好精神。”赏樱也算她一份,她好期待明天哦! “嗯。”上官白玉乖乖躺平,在她左侧的梼杌一手撑着颊,另一手很不耐烦地驱赶烦人的丁香。 丁香替她盖好被,互道晚安,熄掉烛火,退出房间,将门掩上。 “我真怀疑你怎么能和她那种多嘴的家伙生活这么久?”梼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确定自己有多想掐死她。 “丁香才不烦人呢,她是关心我。”上官白玉又要下床。教她和梼杌同床共枕,她还是会害羞,虽然几乎每天早上醒来,她人都是在床上,她的多此一举却是少女的矜持。 梼杌捉住她纤细的手臂将她拖回身旁,在黑暗中,他的眼神更加锐利。 “你什么时候才能习惯和我一起睡?”老是躲着他,让他很不高兴。 “我……”他问得太露骨,逼红她的脸颊,上官白玉有些庆幸丁香将烛火吹熄,才不至于害她在梼杌面前露馅,更庆幸她看不清他挑逗人的坏表情。 “你不会以为我一辈子都不碰你吧?”他挑眉问,如果她回答“对”,他也不会意外她如此天真。“我只是在忍耐,忍到你成为我的那一天。”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双颊好烫好烫。 成为他的…… 这几个字,为什么比几日前爹和汪世伯在讨论两家亲事时更让她羞赧?那时她明明还能一脸平静像在听别人家准备办喜事般,一点也没有该有的别扭,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浑身血液都往脑门上冲,耳朵嗡嗡直响。 “……梼杌,我很想问你,你如果这么渴望我,为什么不直接带我走,而是要等我过世?也许……我还会活个三、四十年,你要等那么久吗?” 梼杌先是扯唇笑,坏嘴又重新问世,“你以为你这副破身躯有办法撑三、四十年?” “我最近身体还不错,都没再发高烧。” “你以为是谁的关系?”若不是他每晚都会抚抚她的额,一有不对劲就以自身法术替她解热,依她的情况,还能好到哪里去? 难怪丁香老爱叨念她,时时盯着她喝药、嚷着要她添衣,他有太多回发现她白天人还好好的,入了夜就开始发烧,而且一烧起来还非常严重。 上官白玉知道是梼杌的关系。他每晚将她抱回床榻,又抚摸她额心的事,她都有察觉。没想到当初是抱持着要带他回来好好治疗他的伤,结果他的伤仍在,反倒是她受他照顾。 “你如果点头,我现在就带你走,不用等你挂掉。”梼杌不逗她了,回答她原先的疑问。 “不……我只是好奇,并不是在催促你。”她还有太多牵绊,不可能一走了之。 “我知道你这只人类满脑子塞着那些麻烦事,你是个老古板,我也不逼你扭转你的老旧观念,等到你不再是人,那些玩意儿你一点不剩的全给我抛得干干净净,以后在我面前将你自己剥个精光时,就不会再嚷嚷着想死,被我爱抚时也不会满嘴不要不要不要,我要你当一个能快乐做这些事的家伙。” “你别老是绕着那、那种话题打转好不好?”她又脸红了,他老忘掉她只是个云英未嫁的闺女,谈论床第私密时没法子像他一样轻松愉快。 “不然你要我跟你谈什么?四书五经?”那种他只听过没读过的人间玩意儿。 “我变成鬼之后,还能像现在这样碰触你吗?”她当然不想和他谈四书论五经,也不愿继续说些男人女人间的羞赧床事,她心思单纯,对于死后的世界还有好多好多疑惑。 她的手,举在半空中,在黑暗里探索他的方位,想要碰他又迟迟不敢上前触摸他刚棱笔挺的鼻梁。 “可以。”他拽近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蹭。 “鬼不是无形飘渺的吗?” “那是对你们人类而言。否则你以为我到阴界去揍武判官是去揍假的吗?”他的奇+shu$网收集整理每一拳可都是扎扎实实打中武判官,没因为他是鬼差就落空,对他而言,打人打妖和打鬼没啥两样。 人鬼殊途,这句话,不适用于妖。 “你……”揍武判官?!好、好敢死呀…… 上官白玉想问打完武判官的下场是什么,可瞧见梼杌稳稳当当地躺在她身旁,她就能猜到,打完武判官之后,梼杌定是全身而退,她若多问,他一定会怒目横眉地回她:你以为我是谁?!我是梼杌! “我可以碰触到你,当然,你也可以摸着我。这样你安心了吧?” “我、我哪有什么好不安心的……” “怕碰不到我。”他点出她的不安。 “……一点点。”她小声坦承。 梼杌被她逗笑,收起獠牙的嘴轻咬她柔荑一口,力道不轻不重。“我喜欢你的坦白。” “不可以……我还不是你的……”她要抽手,以为他会死捉着不放,没料到却没遇上太多阻碍,轻易使将手缩回棉被底下。 “对,你还不是我的。”呀,真期待能拥有她的那一天到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死?”快点死快点死快点死快点死…… 若不是明白梼杌没有恶意,听见他用希冀的语调咒她死,实在会觉得他很没礼貌,上官白玉苦笑地摇摇头。 日后,他要是天天缠着她追问:“你什么时候会死?”、“你要死掉了吗?”、“你不要再拖了,快点死一死吧!”她也不会太惊讶。 “万一……我一直身强体壮,挨到了出嫁之日,被八人大轿抬去汪家,成为汪辨少奶奶,先变成汪大哥的人,你……无动于衷吗?”一开始,她觉得嫁进汪家无所谓,成为江廷字的妻是很早就注定安排好的,即便在几日之前她还是如此认为,为什么……在她点头答应梼杌的要求之后,却排斥起那个不会改变的未来? 她不想嫁,她不要嫁,她不要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妻,不要让另一个男人拥抱她,做梼杌在她身上做过的事…… 梼杌的出现,让她总能随遇而安的心,变成刁钻不羁。 “不会有那么一天,姓汪的绝对没有命活到那一天。我答应让你成为汪家人,只代表你可以从这里搬到他们那里去‘住’,不等于我会眼睁睁看他动你半根寒毛,或许是我说得不够清楚,你去那里只有一种身分……”梼杌高大的身躯像片乌云笼罩在她视线上方,窗外微弱的月光无法透进内室,她只能看见黑暗之中他那双染了红光的眸,以及咧笑时雪白的牙,轻吐出未来她所要扮演的角色:“寡妇。” 而且是成亲当日,新郎离奇暴毙,死因:脑袋被不明重击打破。 “你根本就是在威胁我要赶在成亲之前死掉嘛!”不是她死,就是汪廷宇死。 “当然是越快越好。”他一点都不想否认自己的心机。 “如果是这样,成亲之日,你干脆让汪大哥变鳏夫,死我不死他,岂不是两全其美?” “对哦!”一语惊醒梦中人。不然从她变成寡妇到死去,他还有得等哩。 “你没想到这个方法?” “我没想到。”杀汪廷宇,他连眉毛也不会挑一下,但是杀她,他怕自不知道从何下手。 从没对任何生物心软过,不懂“手下留情”四个字怎么写的他,却想呵护这朵娇柔小花。 摧毁,易如反掌;守护,毫不擅长。 他的力量强大,连仙佛都忌惮几分,但他不像四凶之中的浑沌老爱去招惹神界,也不像穷奇,非得搞到天翻地覆才满意。他就只是单纯的喜欢找强者对战,哪座山上出现凶猛精怪,他就往哪座出去;哪片海里有巨大海怪,他就潜进哪片海去;连阴界里的武判官,他也非得去试试孰强孰弱。要这样的他去宰掉几百万只妖,他仍能自信满满,可是这样的他,却还在摸索该怎么对待她才不会不经意间误伤到她。 她是他第一次渴望拥有的人,也是他第一次,想不顾一切保护的人。 “你不要对汪大哥出手,若我真的挨到了成亲日,你就动手将我……”她的话,被梼杌掩嘴阻止。 梼杌对于和汪廷宇有关的话题丧失兴趣,无论是捏爆汪廷宇的头还是命根子,他有成千上万种手段让汪廷宇有命娶她,没命碰她。反正还有四个多月,他不急,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商讨如何料理汪廷宇,他倒是对于上官白玉的好精神有些惊讶,平日这个时辰,她早就睡到不省人事了。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困嘛。”还有好心情和他一路聊聊聊。 “嗄?还好……”是没有太困,和他聊着,好像还可以聊很久,不像下午和汪廷宇喝了几杯茶,她就昏昏欲睡。 “既然如此,我们来做些睡不着时能做的事。”他的声音放低,像吐气。 睡不着时能做的事?一个男妖和一个女人躺在床上,睡不着,能做的事……这些字眼串联起来,变成暧昧。 第14章 “你怎么又往那、那方面想?!”色情的方面!一定是!绝对是!没有第二种可能!她没有说些撩拨人的放浪言词吧?她明明和他说着认真的事情,那、那他为什么又亢奋起来? “你在说啥呀?”梼杌一把扯开她身上的棉被,春夜的空气带着些微沁冷袭向她,她发出细微尖叫,还来不及挣扎,却发现梼杌不是将她压进床榻里动手动脚,而是拉起她。“睡不着,我带你去夜游。” 夜、夜游? 上官白玉楞楞地被他拉出床幔,他替她套上鞋,他打横抱起她,他踏进月夜中,展开背上巨大的黑羽翼,凌空飞腾。 直到她看见整座城都在她脚底下几十尺远,她闭紧双眼,死命抱住他的脖子,放声惨叫…… 死法,有太多太多种,病死累死气死撑死饿死溺死噎死吊死被马车撞死……但她不想从高空坠下,像块豆腐,啪哒一声,碎成豆腐泥,呜。 本书由梅儿の书苑为您转载整理制作,阅读更多好书,敬请登录bbs。夜游,她这辈子想都不曾想过的荒唐事。 梼杌带坏人的本领,很高竿。 她,还不曾将别人家屋顶当道路,悠哉地走过去跳过来。 也不曾,如此靠近柔和的月娘,好似伸长手就能触抚到它。 “我们要去哪里?”她慢慢习惯了在天际飞翔的沁寒,勾在他颈后的双手微微泄漏出一丝紧张,不过他将她抱得很牢,没有自高空坠落的危险,她逐渐没那么害怕,声音终于不再颤抖。 “玩水。”他说完,黑羽翼收势,俯冲而下,以惊人的速度下坠。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上官白玉从不知道自己的一口气可以如此之长,绵延不绝。 一大片的海,染上夜色,黑漆漆深不见厎。 扑通!上官白玉知道自己和梼杌掉进海里。 糟糕,要淹死了!她不会泅水,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机会碰水,除了洗脸沐浴净手等等等等之外…… 咕噜噜……咕噜噜噜噜……咕噜?咕? 肺叶、口腔、鼻腔,完全没进水,她的短暂屏息,显得多余。 上官白玉张开眼,发现自己是在海里没错,但是周遭海水退离她一臂远,不沾湿半分衣衫。仔细一看,她与梼杌被包围在透明的光球里,持续下潜,原本阒暗的海,因为梼杌的法术蔓延出几十里白光,照亮眼前所有景物,她看见水波,看见受到惊吓而纷纷游远的鱼,也看见宛如被风拂动的活泼水草。 “梼杌……这里是……” “你不是要玩水?” “呃,我以为所谓的玩水,是在溪畔踩踩水、捞捞鱼之类的活动……”她和他的认知有很大的落差,她想,没有哪个人类会以为这样叫“玩水”吧? “这里的水才多。”梼杌长臂一探,从海中捉住一条七彩鲜艳的鱼,放进她掌心。“喏,捞鱼。” 活跳跳的鱼一离水,挣动起来,上官白玉赞叹它的色彩美丽,下一个动作却是学梼杌将手臂伸出光球外,把鱼儿放回属于它的天地,让它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她回头,看到更多鱼儿从光球旁优游而过,她看傻了,这种鱼类,她没有瞧过,它们不是餐桌上的佳肴,也不是上官府里小小鱼塘豢养的锦鲤,鱼鳞的光芒反射出梼杌的术法白光,像一颗颗发光的星辰。 “那是金碧鱼。”口感滑嫩如丝。后头这六个字,不适合在上官白玉微张着红唇,视线被它们牢牢吸引的这个时候说,梼杌难得清楚何时闭嘴最妥当。 “那是鱿。”他指着另一种完全不像鱼的生物。通常人类拿它来煮羹,她这种养在深闺的姑娘,或许见过它被做成丸子的形状,却不可能见过它新鲜活泼的模样。 突地,一只比人还大上许多的大鱼迅速游来,一头撞上光球。光球微微震动,上官白玉吓得缩在梼杌怀里,梼杌怒目横眉地瞪过去,凶恶大鱼定住不敢再动,上官白玉确定自己看见大鱼那布满尖刺的嘴角僵硬地抽搐,用着比游来时更快的速度游走,或者说“逃走”更合适。 “那是鲛。”脾气不怎么好,肉质也沙沙的家伙。 “我以为……鱼都只有这么丁点大……”她用双手比画出巴掌大的尺寸。 “我带你去看鲸,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吓到。”看她怔忡时的傻模傻样,让他更加兴致勃勃。 “你是说……‘鲸吞蚕食’里的那种鲸?”书里看过,听说是像天一样大的鱼,她以为是虚构出来的。 “对。”说走就走!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吃万条鱼,不如游万里海。 产珍珠的大蚌,鹣鲽情深的夫妻鱼,圆圆伞状的蜇,不小心碰着了就会鼓胀身体的皮鞠鱼,浑身长刺的鱼,像蛇的鱼,最后她真的亲眼看到了鲸,它巨大得让她张着小嘴,久久无法合上。 她忍不住探手,轻轻摸它一把,它没有发觉,维持缓慢前行的温吞速度。 “好滑哦……”指腹传来的触感新奇好玩,让她忍不住又多摸几下。 “想不想看海龙?”梼杌好似嫌她还不够惊吓,又抛来一种只曾在书上读过的生物。 “海龙?”她双眼发亮,比金碧鱼的光芒更加耀眼。 “走,我带你去看。” 果然如他所料,她是个多贪心的女孩,上官府那座小小囚牢,困住她的视野,抹杀她的好奇心,他知道她喜欢她所能见到的这些,因为她笑着,不是人类姑娘笑起来遮遮掩掩、不露齿、不出声的方式,她开怀朗笑,会惊呼,会抽息,还会不断追问他更多更多问题,仿佛永远也无法餍足。 她的心愿,飞起来、玩水、找个地方放声大叫、喝酒,他会一项一项帮她实现,若她有新的心愿,只要她说,他就会陪她做到,即便是她开口说想上月宫去瞧瞧,他也会带她飞上去。 他要让她看得更多,看得更宽,看到和他一样的东西。 可惜海龙不像一般鱼儿无害,也不像大鲸温和,尤其……梼杌是硬闯进深海龙宫,将一班虾兵蟹将惊动而出,大声嚷着要海龙王站出来给她看的无礼态度,连上官白玉都觉得不好,当然无法期待海龙王有啥好脸色招待他们。 “又是你!梼杌……”龙首人身的粗犷身影从成串珍珠帘后走出来,见到梼杌,立刻操起珊瑚双剑备战。 “我今天来,不是找你练拳头,你站着别动就好。”梼杌没亮兵器,只动嘴。 “你以为你叫我别动就能偷袭我吗?我敖雍是什么角色……” 梼杌才不管他吠什么,轻按上官白玉的肩,要她瞧仔细。 “你看,龙。不过这不是他的原形,他变回原形的话会比较有看头,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龙舌如剑……喂,姓敖的,变回那条能来看看啦,我用讲的她听不懂,有个活体在面前比较好对照。”梼杌命令那位龙宫之主,像在命令一条狗一样。 “你……你两百年前才将我的生骑蛟神给活活绕三圈再打死结弄死,我没去找你算帐就很便宜你了,你还有胆踏进我的地盘,命令我做这做那?!”大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的仇,再记上一笔! 上官白玉跳出来缓颊,“对不起,请别责怪他,是、是我说想看龙的,抱歉吵醒您……” “人类?!”敖雍指着上官白玉大嚷。 “是,我是上官白玉,请、请多指教。”她福身,和无礼的梼杌形成强烈对比。 “指什么教什么?不准对他弯身鞠躬,他是我的手下败将。”梼杌下颚扬得高高的,冷睨敖雍。 “梼杌!”上官白玉莲足轻蹬,制止梼杌再吠下去。 最惊人的是,梼杌抿抿唇,真的乖乖闭嘴,还窝囊地将头转开。 敖雍从没见过这般温驯的梼杌,从长眼睛开始就不曾见过。他带着一个人类女子到龙宫来,只是为了让那女子瞧瞧什么叫“龙”?梼杌转性啰? 上官白玉继续向敖雍致歉,“我以为龙和鲸都是在海里游呀游的,远远就能瞧见,却没想到害您从睡梦中被扰醒,真的非常抱歉,我们马上离开……” “慢着!”敖雍一喝,周遭虾虾蟹蟹全亮出双边的大螫宝刀挥舞。 梼杌立刻右手一弯,护佐她的同时,骨身大刀从他臂膀延伸出来,雪白通透,迸发斗气,顿时龙宫里雷电交加,眼看战火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你只是想来看看‘龙’?”敖雍右手高举,要虾兵蟹将不许妄动,他再次向上官白玉确认。 “呃……嗯。”因他突然提问而略显迟疑的她,随即点头。 “好啦好啦,给你看一眼,到外面去,我变给你看。”龙宫里太小,他的法相一出就会压垮这儿。 上官白玉微楞,看着敖雍率先往宫门外走,梼杌勾住她的腰,立时跟上。 敖雍长啸一声,跃身朝广阔的海洋而去,瞬间光芒四射,从光芒的中心点窜出巨形龙影,龙啸震天,水波溅滥,连在光球保护之中都能感受到这股震天动地的巨撼,水面下如此,水面上怕是波涛汹涌…… 比先前她见到的人形“敖雍”更大上千百倍的巨龙在眼前盘踞,墨绿色的磷满布其身,绿中带蓝,蓝中带金,蛇状长躯不住地蠕动,有力的尾巴一划,成千上万的泡沫随即冒出,像置身云雾之中。 “哇……”上官白玉完全像个见着新奇玩具的孩童,掩不住惊呼,黑眸瞠得大大的,将前方这稀罕特殊的神兽纳入眼帘,它比任何一本书上描写得更大更有气势。 第15章 好棒,她竟然在有生之年能见到如此特殊的龙神。 “满足没?”敖雍问她。 “您好漂亮哦!”她诚心夸赞,夸得敖雍脸红起来。 “如果你想摸摸我的龙角,我就忍耐一下让你摸两把。”敖雍不讨厌被这么有礼数的小姑娘触碰。 “可以吗?”她想摸,当然想摸。 “嗯。”总比被梼杌打趴之后,动弹不得时才被她摸角来得好。 上官白玉小心翼翼地靠近,先用食指指腹试试触感。毛茸茸的,金色细毛包覆在像鹿的双角上,很柔软,但茸毛底下的角又很刚硬。 “够了够了够了!要摸摸我就好!”梼杌这次不让步,一把将她柔软小手拢回自己掌中。他讨厌看到她触碰敖雍,更讨厌看到敖雍一副很想叫她继续摸摸它龙头和龙鼻的模样! “梼杌,等一等嘛,再摸一下就好!我摸摸看它的鳞片……” “要摸可以,我把它们一片片全拆下来之后你爱怎么摸就怎么摸,天天摸夜夜摸我也不会多吭半声。”梼杌臭着脸回她,凶狠的眼神射向敖雍。 摸他都没摸得这么勤快过,每回替他缠伤口时还会羞怯地别开小脸,面对他厚实的胸肌,就没有一摸再摸的高度兴趣,现在对一条小小的破龙这么喜爱干什么?! “小气鬼!”上官白玉用她所知道最恶毒的词儿嘘他,可惜这词儿的杀伤力简直等于零。 “随便你爱怎么骂,走了!”被骂小气鬼算什么?无关痛痒,况且他应该算是小气妖啦! “上官白玉。”敖雍叫住她,上官白玉回头,看见一条鱼儿叼着大贝珠朝光球游来,鱼嘴一松,大贝珠落进光球里,她下意识地摊掌承接。“送你。” “谢、谢谢!谢谢您!谢谢……”它的声音,随着梼杌在光球里振翼窜升时消失得恁快,再眨眨眼,哪里还有光球的踪影。 “王!您怎么让凶兽梼杌就这么走掉?”虾兵牢一弹一跳地来到敖雍耳畔嚷道:“这样他日后会更嚣张、更狂妄,将咱们龙宫当成自家厨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是呀是呀,而且……而且您竟然乖乖应了他的无礼要求,他要您回复法相您就回复法相,岂不等于任他予取予求?!”虾兵乙也弹到敖雍耳边直吠。 敖雍的态度倒是慵懒无谓,龙身一甩,水波激涌,当泡沫散去,又从大龙变回半龙半人,泅着水回到龙宫。 “比起和凶兽梼杌耗费几天几夜的体力缠斗互殴,你们不觉得这样省事许多吗?瞧,我现在还能躺回我的大蚌壳床上,搂着我心爱的鳗妃好好厮磨。”敖雍打了个哈欠,他才不像梼杌好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他的做“龙”宗旨。他挠挠龙须,散漫地道:“而且,那个叫上官白玉的女人散发出好干净的气息,让我想起了当我还是条小龙,在天池里悠悠哉哉等长大时,那个总会拿仙果来喂养我的温柔天女……” 第六章 漫游整整一夜,上官白玉沾枕睡下已是卯时,玩乐时不觉得累,被梼杌抱回床上时才感到倦意席卷而来,她连丝履都忘了褪下,最后还是梼杌替她脱的。 她是末戌时辰前就乖乖上床睡觉的好孩子,最晚也绝不超过亥时,像这回一夜没睡,跟着梼杌玩疯的经历,是她人生头一遭。 才觉得眯眼,外头鸡鸣了亮,咯咯咯地大声啼叫,没多久,丁香端着一盆温水进房。 “小姐?你今儿个睡晚啰。”丁香将水盆搁在床侧小几,撩起床幔,嘴里一边唤她起床。 她好倦、好困,连想撑开眼皮都做不到。 丁香将床幔系好,却发现上官白玉压根没醒。咦?平常小姐在她敲门进来时就会从榻上坐直身,柔声向她道早,今儿个怎么反常了? “小姐?”丁香轻摇她的肩。 “嗯……”上官白玉翻身,背对她继续睡。 “小姐,快醒醒,姑爷跟你约好要一块用早膳哪。”丁香一开始还担心上官白玉叫不醒是因为病昏了,着急地东摸摸西摸摸,又是探额温又是探鼻息,生怕小姐一觉不醒,后来才发现上官白玉只是睡得太熟。 上官白玉动也不动,丁香的叫唤半个字也没入她的耳,它们被梼杌用双手捂住,她在睡梦中仍然回味着海底世界所见的新奇经历,嘴角带着满足笑容。 “小姐?怎么……睡得这么熟,叫都叫不醒?”丁香疑惑的嘀咕,不放心地二度探查上官白玉的额温。 没发烧呀,看起来脸色也不差,还隐隐听见平稳的细小鼾声,可任凭她又摇又唤,小姐兀自沉睡……丁香试了又试,最后只能暂时放弃,先忙别的事去,晚些再来叫她。 上官白玉这一睡,睡过了早膳,也睡过了与汪廷宇订下的赏樱之约,最乐的人当然首推梼杌,他原先就不想让上官白玉和那只人类去赏啥樱花,要赏也是他陪上官白玉去赏;第二乐的,竟是汪廷宇。 因为整个早上上官白玉都没醒,他便趁机邀丁香去赏樱,两人在樱花林里漫步闲聊了片刻,汪廷宇幸福到简直可以马上瞑目。 上官白玉醒后,有些歉意,却有更多释然,和汪廷宇赏樱虽然不至于无趣,却能轻易知道他心不在此,与其两人客气有礼地虚与委蛇,偶尔又陷入不知该聊些什么的窘境,不如让汪廷宇跟丁香好好培养感情,而她……也觉得和梼杌在一块自在许多。她在梼杌面前不需要维持姑娘家的好形象,梼杌不吃人界女德女诫那一套玩意儿,她可以大声笑、大声惊呼、大声赞叹、大步追着成群漂亮小鱼玩耍,而不会被他斥责不得体,失了礼教。 梼杌让她……看到完全不同的自己。 原来她在玩乐时会那么疯狂、那么忘我,那么快乐。 他说今晚还要带她去喝酒,一定不会是去客栈叫两坛酒,你一杯我一碗的那种“喝酒”,说不定会是哪片宽敞的酒海,她……好期待哦。 “白玉……白玉?你有在听赵伯伯讲话吗?” 赵大夫的声音唤回上官白玉飘远的思绪,但在那句话之前的所有对话,她都没有专心听进去。 “嗄?呃……赵伯伯,您刚才说了什么?”上官白玉好抱歉地问。 赵大夫慈爱地一笑,不以为意,重复她漏听的那些话语,“我说,你昨夜都没睡吧?”他正是因为丁香不曾见过上官白玉叫不醒的模样,心里担忧,便跑去找他,要他拨冗替上官白玉瞧瞧才来的。 “……嗯。”说不出谎话,只好坦然承认。 “和房里那只女妖聊天聊一整晚?”赵大夫绝对不会想到上官白玉是跑出去夜游,像她这种乖巧的姑娘,定是窝在闺房里看书刺绣,再不然就是他此时猜测的那一种可能。 “……嗯。”这一次,就撒了点小谎。 “真有话聊,不过你别熬夜,对身子不好。” “白玉知道。”可是……今晚要跟梼杌去“喝酒”。酒这类东西,赵大夫是绝对禁止她碰,所以她才会对酒的滋味好奇到很想尝一口,即使只有小小一口也好,所以……赵伯伯,对不住,白玉要食言了。 “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虚火上升,喝几帖药就没事。”赵大夫收回扣在她脉上的指。 “谢谢赵伯伯。” “那只女妖呢?我不只要交代你,也要交代她,毕竟一个铜板敲不响,聊天是两个人的事,我要她别陪你聊那么晚。” “他……他出去了。” “出去?” “嗯,有些事要办。” “什么事?” “他没说耶……” “好吧,那只能下回再叮咛她。”赵大夫收好药箱,准备离开。 “赵伯伯,我送您。” “别客气了。”赵大夫对上官府熟得很,不用她千里相送,他又叨念几句要她好好照顾身体的老叮咛才走。 上官白玉在门边目送他离去,好半晌才关上房门,缓步回到房侧小厅。 好久没有觉得她的闺房如此空旷,少掉梼杌高大的身影占据,一时竟有些不适应。这些日子以来,她与梼杌形影不离,无论吃睡总在同一室内,她竟已如此习惯有他。 她对赵大夫说了实话:梼杌有事出去,至于是什么事,她又撒了谎。她知道梼杌去做什么,只是说不出口,总不能坦白地告诉赵大夫…… 梼杌他呀,说要去找人问问我哪时会死。 那时,梼杌确实是这么说。 但是赵伯伯听见了,怕是会吓昏过去,所以她不敢说。 梼杌很心急,急着要她死,不是因为讨厌她,而是人想拥有她。 她问他,要找谁问如此怪异的问题? 他指指地下,她懂,他要跑一趟黄泉地府。 要是梼杌带回来的消息是十日,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若是十年,梼杌定会气呼呼的,那么她该安慰他吗? 真是难题…… “小姐,赵大夫来过了吧?”丁香端着一盅瓠瓜咸粥回来。 “来过了,他说我没事。” “这样我就放心点。来,你睡过了早午膳,先吃些粥垫垫胃。” 好大一盅……用盅来形容太小觑它,它根本就是脸盆…… 若梼杌在这里,这一脸盆的咸粥只能刚刚好让他不饿,但她吃个三匙就撑了……唉,尽力吧。 上官白玉认命地接过调羹,小口小口舀来吃。 “小姐,你早上没跟姑爷去赏樱,姑爷很失望呢,他要我来问问,下午南街有杂技团来,你要不要一块去?”丁香满脸期待。杂技团可不是随处可见,有时好几年才会遇上一回,这次杂技团来城里待上三日,今天正是最后一场,演完便要往下一个城去。 第16章 上官白玉心里清楚,汪廷宇听见她“不去”会比“去”来得开心,因为如此一来他便能和丁香连袂同去,她相当识趣地轻摇螓首道:“不了,我不去,你和汪大哥去就好。”她只想留在房里等梼杌回来,又或许,梼杌回来之后,她再同梼杌一块去看,说不定他会对胸口碎大石这门功夫感兴趣呢! 丁香的失望写在俏颜上,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她皱着眉头,心里在挣扎,非常挣扎…… “小姐不去,那我也不去了。”丁香忍痛做出与她同进退的决定。 “为什么?你去啦,我知道你向来很喜欢那些特技,你去瞧瞧呀。”上官白玉连忙道。 “不要,我在这里陪小姐就好。”丁香一脸没得看的心痛,又顾及身为婢女的职责,总不好丢下小姐自己跑出府玩,虽然她好想好想去看踩高跷和舞刀耍枪…… “唉……好啦好啦,我去,我去行了吧。”上官白玉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得丁香没有特技表演可看,只能应允。 “真的吗?!”她眼中的光彩又回来了。 “真的,我和你们一块去。” “那我去跟姑爷说!”丁香喜孜孜地跑掉了,速度快得让上官白玉苦笑。 有时,应酬是不可避免的。 本书由梅儿の书苑为您转载整理制作,阅读更多好书,敬请登录bbs。citxt。co“这边这边!” 丁香仿佛一只飞出笼里的黄莺,银铃般的笑声催促着上官白玉快些跟上,一旁汪廷宇温柔宠溺地望着她,忍不住也漾开笑。 三人来到城中广场,已经有数百人潮将中央包围起来,远远就能看见好几人站在三、四尺长的竹竿顶端,正在半空中舞着系纱短剑,剑柄上的纱是五彩颜色,一耍动,条条的红橙黄绿蓝彩纱跟着飞扬,煞是好看。 “哇!”人群中有孩童大声欢呼,边跳边拍手。 “我们到里面去!”丁香想钻到更靠近中央的地方看个仔细。 “丁香,等等!你别一个人去!”汪廷宇不放心让丁香单独行动,又不好放上官白玉一个人在外围等,但拉着身体不好的她挤进内圈实在是不智之举,一时之间,他举棋不定。 “汪大哥,你快跟着丁香进去,她是路痴。你放心,我会一直站在这里不乱跑,不会弄丢的。”上官白玉温驯地对汪廷宇说道。 汪廷宇给了她一记感激的笑,谢谢她如此蕙质兰心,他确实比较担心丁香,毕竟若歹徒觊觎美貌,绝对会先朝丁香下手,再加上他心里喜爱丁香,自然站在她那边多为她设想。 “我马上就回来。”汪廷宇抛下这句,跟着没入人潮之中。 上官白玉本来就不喜欢人挤人,所以小退五、六步到较空旷之处,静候汪廷宇与丁香回来。不过依丁香的性子,应该会赖在里头好半晌才肯出来。 果不其然,汪廷宇没能马上带回丁香,反而和丁香一块在最前排看起狗跳火圈的戏码。 随着围观的人越多,围起的圈子也越大,上官白玉一路退退退,返到一家面店的幌子边,距离杂技团更加遥远。幸好杂技团所在之处与上官家的距离并不远,拐过几条巷子便到了,她不担心走丢,只是一个人待在这儿总是忐忑不安,若梼杌在,她就不会有空胡思乱想…… 梼杌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 该不会又在地府里惹是生非,被一群阴差给挡着?她记得梼杌说过,他和武判官交恶,若他和武判官二度遭遇,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如何是好…… 上官白玉不由得替梼杌操起心。捏着帕子的十指纠结起来,好半晌才发觉手中的帕子已扭成麻花,烙着“梼杌”二字的手心里一片汗湿…… 没想到她如此挂念梼杌,两人明明才分离半天而已,梼杌又拥有强大的力量足以保护他自己,可她却说服不了自己不用担心他。 要是梼杌知道她的这般心思,一定会皱眉说出他的名言…… 你以为我是谁?我是梼杌耶! 好似因为他是梼杌,所以他就不会有天敌,所以他就该很强很强,所以他就不该被人关心。 偏偏,她正因为他是梼杌,才会将他牢牢记挂于心。 她垂眸,拈帕的手轻握,搁置在心窝前,听见自己在想他。 “上官白玉。” 街道间,有人唤出她的名。 不是丁香,也不是汪廷宇,当然,更不是梼杌。 那声音,异常缓慢,飘飘渺渺的,像在山谷另一端叫着她,然后谷壁回荡出来的回音,可这里是大街,不是山谷,不该出现这般怪异的声音。 上官白玉抬起头,寻找声音来源。直觉地,她知道那是站在她前方不远处,身着一龑黑色长斗蓬的人所发出来的,而他,不是人类。 那种感觉,就如同初遇梼杌一般……不,也不同,遇见梼杌是在雪地里,梼杌的气息虽然阴鸷,却不曾带给她森冷感,但身着黑色长斗蓬之人却令她不寒而栗,已是春季的现在,她竟浑身泛冷。 他朝她走来,途中与好几名路人擦肩……不,他是直接穿越过他们。 快逃!她心中有个声音在嚷,双脚却无法移动。 他来了!却没有任何人看见他,只有她…… “上官白玉。”那嗓音,令人毛骨悚然,再一次叫着她,仿佛在确定她的身分。 第17章 不可以应他,绝对不可以应他……若应了,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你时辰已到,随我走吧。” 心脏瞬间抽紧,疼痛倏然降临,一口气被狠狠阻断,上官白玉瞠大双眸,眼前已是一片黑暗。静止了,她周身的热闹嘻嚷、耳边的鼎沸人声,还有,该跃动的心房、该起伏的胸口,全都回归静止。 她身子一软,笔直倒地,下颚重重碰撞在地,一摊血迹逐渐扩散开来…… “那边有人倒下了!” 有人察觉不对劲,开始围靠过来。 “是个姑娘,过去看看……” “姑娘?姑娘……血……好多血……” “快!快叫大夫来!” “我就是大夫……” “快救人哪!” 幸好人群中有医者,自然立刻被推向上官白玉倒地处,抢救宝贵性命。 大夫按着她的颈脉,又探她鼻息。“不成,太迟了,这姑娘已经断气。” “这么年轻的姑娘,怎会莫名猝死?”真是可惜一条正值青春的生命。 “小姐?!是小姐……”以为有其他热闹可瞧的丁香从广场中央挤出来,完全没料到当她钻进另一个人潮圈圈中时,竟然会看见自家小姐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还听见大夫说上官白玉已断气,她哇的一声,跪地伏在上官白玉仍有微温的身上大哭。 “丁、丁香,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汪廷宇一时慌了手脚,急唤身旁小厮将马车移过来,他抱起上官白玉的尸体,要赶回上官家找赵大夫重新诊治一次,他不相信方才还好好的、还那么温柔地笑着要他去陪丁香的上官白玉,怎么会在转眼之间就死去?! 广场那儿混乱不堪,隔了两条巷子,却是冷冷清清,人群都聚集到前头。 两道虚影,穿越过矮墙。 “真是的,为了你,我延误正事三个多用,回去被判官大人罚,你可得替我说说情呀!”鬼差领着新勾的魂魄匆匆前行,要赶回地府交差。 这三个多用还真不是鬼过的日子,谁能料到这回要勾的魂魄身旁竟然跟着梼杌…… 梼杌耶!四凶中的一只,而且还是凶猛程度排在前两名的那只,谁敢惹他呀?先前梼杌和武判官那一战,他这只小小鬼差就是最倒楣被台风尾扫到的无辜家伙,劝架不成,反而被梼杌一爪子打到差点魂飞魄散,又被武判官一脚踹到忘却河里咕噜噜喝下满肚子黑水,虽说忘却河的水对鬼差无伤,却害他忘记接下来一个月的工作而被马面大爷处罚。 三个多用来他东躲西藏,就怕被梼杌发现他这只小鬼差的存在,然后一掌捏碎他的鬼脑。一方面要顾及自己的小鬼命,一方面又要找寻下手勾魂的好时机,真是累死鬼了! 做人难,做鬼更难,哪个想做儿的,他的职位可以大方的让给他! 鬼差新勾的魂魄……上官白玉……尾随着他,白净脸庞失去情绪,粗黑铁链系住她的颈子及手腕,虽然没缠紧,却已让她动弹不得,鬼差一走,她就被迫跟着走。 刚离世的魂魄还不知道自己已死,三魂七魄未凝聚,人气未脱,鬼气尚浅,短暂出现的恍惚皆属正常,况且上官白玉死得突然,想必毫无心理准备。 “说真的,你已经多活三个半月,算是比一般人幸运,熊和亲人多相处百,日,你该感谢梼杌。不过呢,你也别伤心难过,你与常人不同,别人死后到地府是受罪,什么寒冰小地狱挖眼小地狱断筋剔骨小地狱全都与你无缘,你呀,一到地府马上就会由月……” “上官白玉!” 雷鸣似的吼声响彻云霄,这一吼,风云变色,狂风呼啸大作,卷起千百落叶,最骇人的是落叶一片片宛若薄刃,全朝鬼差脸上招呼,削得他哇哇叫痛。 眼神空渺的上官白玉轻轻一震,那道声音劈进她浑沌知觉里,带出意识。 “梼……梼杌……”苍白的唇,微微蠕动。 鬼差听见令人丧胆的名号,登时吓得比刚死的上官白玉脸色更青。 “不会吧!他回来得这么快?!”他就是趁梼杌不在才赶紧出手捉人,结果人是捉到了,但才离开上官白玉的肉体几尺远,梼杌就回来了?!“不成!快走!快跟我走……”鬼差急忙拉紧铁链,催促上官白玉随他一块逃,上官白玉一个踉跄,身子往前倾,但没跌跤,在同一时间,梼杌来了。 梼杌抱住她的腰,一手捏碎腕般粗大的索魂炼,利眸瞧见鬼差跌飞出去的狼狈身影时,立刻补上狠狠一掌。 “呜哇……”鬼差喷出一口黑血,被梼杌击中的胸口多了好大一个破洞。 “滚!别再让我看见你……还是我应该现在直接将你打得神魂俱裂,你才没那个胆子敢再靠近她?”梼杌恶狠狠地瞪向鬼差,钳着上官白玉的那只大掌轻轻柔柔,摊在鬼差面前的另外一只手,五根黑沉沉的爪子说多长就有多长,要多利就有多利,掌心还不断窜出逼人黑气。 看惯各殿阎王及大大小小鬼头鬼脸的恐怖狰狞,鬼差应该早已麻木,可是……为什么此时看到梼杌暴怒的神情,他还是忍不住发抖打颤? “我走!我立刻就走……”鬼差完全没有信心能从梼杌手中抢回上官白玉的魂魄,不是他不想尽忠职守,而是眼前这只凶兽太强太可怕了! 鬼差咻的一声跑得不见踪影,此时保命更重要。 梼杌啐了声,收起爪子,不与鬼差一般见识,低首瞧着怀里的她。 幸好来得及。要是她被鬼差带入地府,他就得费更多的工夫从文判武判甚至是阎王手中抢回她。 上官白玉迷蒙的视线尚未凝聚在他脸上,嘴里却细细吟出他的名字,一直没停,好像那是她此时唯一知道约两个字。 “梼杌……梼杌……” 梼杌千万年来,第一次开心地咧大嘴笑,那是如获至宝的笑容。 “你,终于是我的了。” 第七章 等待的果实最是甜美,这句话,该死的对极了! 梼杌开始享用属于他的甜美果实,虽然在她还迷迷糊糊之际出手颇有乘人之危的无耻下流,不过他不在乎无耻下流,那对一只凶兽而言,不正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隐密的洞穴中,他要将她吞吃入腹,立刻,绝不再拖。 梼杌把上官白玉抱坐在自己腿上,不愿让她的背脊摩擦到粗糙地面,他一手游移在她全身细腻肌肤,一手撩拨她的蜜源,她的小脸埋靠在他肩窝,双臂无力地挂在他臂膀间,长发微微凌乱地披散在她的肩及他的胸前…… 她也确实是他的。他不会放手,无论她是人、是鬼,还是…… 你们这群鬼差很啰唆耶!一天挂掉的魂魄成千上万条,你们把上官白玉这一缕小小幽魂让给我又怎样?!少她一只来填你们家枉死城就会闹空城是不是?!我梼杌是不介意为了一个上官白玉把地府给翻过来,但你们觉得为了她和我杠上,值得吗?当他在地府奈何桥前,听见文判官说她身边的鬼差已准备拘提她的魂魄时,忍不住火大地吼。 说实话,为了一条魂魄,换来整座地府不得安宁,不值得。文判官轻轻颔首,同意他的论点。 很好,那么上官白玉就让给我。他独断地决定,不是在和文判官商量,而是霸道地命令。 好……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但是很遗憾,梼杌兄你想要哪一条魂魄都可以直接带走,独独上官白玉不行。文判官好抱歉地拒绝他。 为什么她不行?!他的面容狰狞扭曲,不过却吓不到文判官,他的脸上仍旧带着笑。 因为她是天女,犯了小罪,被罚入世轮回的无瑕天女,她的魂魄带回地府之后,便会由天界派人来召回,所以她并不归入地府管辖,就算在下愿意拿她当礼物送给梼札兄以交换地府百年安宁,也无法做到。 天女!她竟是天女转世?! 那一瞬间,梼杌震撼无比,他以为她只是一个慈悲心泛滥的烂好人,她身上的干净气息是因为长年养在深闺,不涉及世俗之故。如今文判官一语道破,他终于明白那些不该存在于人类身上的突兀感觉之所以在她身上出现,原来正因为她是神族! 犯下的罪不重,所以她只需在人世十七年,一生平顺,家境富裕,不愁吃穿,受尽周遭人喜爱怜惜,不欠情债、子债,悠然而来,悠然而走。我想,能回神界,对无瑕仙子而言,才是好事。 文判官淡然陈述,短短停顿,梼杌看见他笑中带着戏谑。 梼杌兄,你打算为了她和天界杠上吗?尤其……无瑕仙子可是月读天尊的亲妹,在下不认为月读天尊会比我好说话。 神,月读,千年前将另一只凶兽浑沌封进钢石里,直至现在,浑沌是否离开钢石,梼杌不清楚,不过几百年前他经过那块大石时,周遭的杂草已经长到半个人高。 梼杌不认为月读好说话,更不会干脆地将上官白玉拱手让他。 但是,那又如何?他梼杌也同样不是好说话、好打发的家伙,想和他争上官白玉?行!各自拿出看家本领,他不见得打不赢月读! “梼杌……梼杌……”上官白玉在他怀里低泣,觉得神智被抛得好高好高又坠下,她开始害怕那种茫然未知的境界,只能无助地攀附他。 可是他好坏,居然更加猛烈鸷悍地充满她,仿佛就要这样撞坏她;他又好温柔,长臂环在她腰后,收起所有的爪子和獠牙,只给她汗湿疯狂的拥抱,反倒是她的指甲不小心抓红他的背,留下浅浅痕迹,作为狂欢放纵的证据。 第18章 梼杌吻住她吟哦的小嘴,急切地要着她,用健壮身躯迷惑她,也让她用玲珑娇躯包裹他、满足他。 他一直都想要她,在知道她是天女之前就强烈的想要她,现在得知她的身分,他没有退缩,反倒更坚定这个念头。他的急躁,正因为她不单纯只是上官白玉,同时还具有天女的身分,这代表着会有更多的家伙来与他争抢上官白玉,他不想放开她,即便她是天女,也是他的! 她像只幼猫呜咽着,身子轻颤,被他的汗水湿濡了胸口,像是紧绷的弦,到达极限之时,瞬间断裂,上官白玉几乎昏厥过去,梼杌也在她体内获得酥麻的解放。 梼杌抚摸她的长发,带笑的嗓音气息微乱,“你真不济事,这样就不行了?”亏他还想再来一次呢! 不餍足,他对她的身体完全下餍足。 上官白玉听不见他的调侃,瘫软在他怀里,全身重量由他承接。 他扯来衣袍裹住她,不顾自己赤身裸体,抱起她走出洞穴。夜空中,月明星稀,不远处有潭清泉,他踏入泉水内,掬起满掌泉水轻泼在她滑腻肌肤上,将沾染在她身上的汗水洗去,而后撩起她的发,没放过耳背和颈后,搓一搓、洗一洗……忍不住又将嘴印上前去吸一吸、吮一吮。 上官白玉任由他清洗身躯,眸子紧合,长睫微湿,唇瓣被吻得红肿,眉宇间,添上一丝女人妩媚。 泉,粼粼波动,水花泼动的声音里,夹杂着细不可闻的呜咽。 白玉……我可怜的女儿…… “爹……”她浅吟,秀气的眉心轻蹙。 “谁是你爹了?”睡胡涂啰,抱着他喊爹? 小姐……都是丁香不好,都是丁香的错,小姐,求你醒过来…… 白玉……赵伯伯对不住你…… 上官白玉睁眼醒来,耳畔围绕的哭喊声并没有停止,她望向梼杌,发现梼杌不像她一样能听见亲人的声音,但她听得好清晰,每一字,每一句,都敲在她心口上。 “我听见我爹的声音……还有丁香……赵大夫……他们在哭……我爹他们在哭……” “那是难免的,毕竟你刚死,他们那边现在应该愁云惨雾吧。”梼杌随口答道,比较专注在清洗她的长发。他没尝过痛失至亲的苦,不懂那代表着多么强烈的悲伤。 “……梼杌,我想回去看他们。”上官白玉无法忽视亲人的痛苦及哭喊,忧心忡忡。 “他们又看不到你,回去有什么意义?”多此一举,不如乖乖待在他怀里,一块洗鸳鸯浴还有趣许多。 “我不在意他们看不看得见我,梼杌,陪我回去一趟好不好……”她噙着眼泪请求他。她走得太突然,就连自己都不明白死因,可以想见爹亲定会痛不欲生;她来不及留下只字片语,只留下丧女的痛苦给爹亲承受。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至痛,莫过于此。 梼杌不乐见她的眼泪,那会让他胸口莫名闷痛,她可以哭,但只限于承受他疼爱时才被允许,其余的人事物,都不该让她掉泪。 “好吧。” 最后,梼杌还是带她回去上官府。大门前挂着白色灯笼,府内正如梼杌所言布满阴霾,每个人都换上素衣,无人交谈。 守门的老仆,老泪纵横。 扫地的雁儿,泪如雨下。 在马厩替马儿铲干草的阿信,忍着不让男儿泪滴落,鼻头却早已通红。 她的灵堂安置于后堂偏厅,丁香跪在一旁,为她烧着一迭又一迭的纸钱,就怕烧得少了,会害她在黄泉路上无法好走。 冰冷尸体仰躺在小床上,换好寿衣,是她向来偏爱的淡月牙色,脸颊扑上淡淡水粉想掩饰失去红润的惨白,长发仔细绾起,缀上素雅珠花,右颚的伤是她气绝倒地时碰撞出来的,此刻已裹上药,想来定是赵大夫替她处置妥当,除此之外,她仿佛静静地沉睡着。 与自己的身体分隔对视,是种很怪异的感觉,她明明站在这里,肉体却僵直地躺在榻上。上官白玉来到丁香身边,果不其然看见丁香哭得好狼狈,一双眸儿肿得像两颗核桃似的,泪水还不住地落在火盆中,嘴里喃喃说着:都是丁香不好,都是丁香的错…… “丁香……”上官白玉伸手想拥抱她,手臂却穿透丁香的身躯而去。 她悲伤地盯着自己氤氲的双掌。原来,这就是亡灵的感觉,眼睁睁看着世间亲人哭泣,就连安慰都做不到…… 她突然好害怕,好害怕看到爹亲的痛苦,好害怕看到因为她的缘故,让爹亲伤心流泪。 她正如此想着,紧接而来却必须马上面对这样的场面…… 上官初拖着蹒跚疲倦的身躯,来到偏厅。 “老爷……”丁香抬起泪颜,同门外低唤,就要起身行礼。 “你继续烧,不要停。”上官初要丁香别多礼,缓步跨进偏厅,步履有些不稳。只不过短短几日,他却比上官白玉记忆中更加苍老憔悴,鬓间白发显而易见。 他与上官白玉擦肩而过,径自坐在最靠近上官白玉尸体的座位,执起她失温的柔荑,默默掉泪。 打从女儿猝死之后,他最常做的事便是安安静静坐在女儿身旁,自责地看着她,责怪自己为何没多陪伴女儿,为何总是为了生意将女儿留在家中,自己待在西京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趟?女儿从来没有抱怨过,她好乖巧,除了身体不好之外,不曾让他操心过半次。 她的娘亲过世得早,他还记得,那天的雪好大,当爱妻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痛苦得恨不得随她一块去,那时白玉才不过八岁,是她一直陪伴他,与他一同挨过丧亲之痛,她是如此的贴心、善解人意,他唯一的女儿…… 上官初不像前几日放声哭喊女儿的名字,他不发一语,伴坐在侧,不愿意在此时还让女儿无法安心地走,他必须要接受失去爱女的事实…… 他落寞的背影,因抽噎而微微颤抖的双肩,教上官白玉难受地屈膝跪下,不住地向爹亲磕头。 “白玉不孝……让爹为女儿落泪……请爹要保重身体……”她跟着泣不成声,不让梼杌阻止,向上官初叩首十余下仍不停止。 在场唯一还挂着笑容的,只剩下无法感同身受的梼杌,他悠哉环臂,对眼前的生离死别一片淡漠。 他们所有人都失去她,只有他梼杌得到她,得到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想拥有的女人,他当然开心,心情自然愉悦。 拥有她的喜悦大大超乎他想象,本以为不过是新鲜感兴趣罢了,但满足了,喜悦却没有消失,甚至连减少一分也没有。 梼杌的喜,对照于上官府里的悲,犹如天界与地狱,他在天,他们在地。不过他的喜悦在上官白玉流泪磕头时消褪了一些,那几滴透明的心玩意儿滑落她雪白脸颊,它们不曾从他的眼中流下过,他不知那是啥滋味,听说它们是咸的,像汗珠一样,明明是伸手一抹就能擦去的东西,却让他胸口一窒。 他讨厌她哭,可找不到理由安慰她,幸好汪廷宇和他爹的出现让上官初收起眼泪,也让上官白玉不像方才哭到发颤。 丁香为汪家父子点燃一炷清香,他们为上官白玉上完香之后,各自落坐,汪老爷能体谅上官初丧女之痛,他拍拍老友的背。 “阿初,你尽管放心,我们说好的亲事还作数,我不会让白玉的牌位送进姑娘庙无人祭祀,我们汪家长媳的位置是白玉的,廷字会如期迎娶白玉的牌位,让她进我汪家祖祠,由我汪家子孙拜她。”未婚的姑娘家无法进祖祠享香火,这是千百年来流传下的不公习俗,却无人试图扭转过它。既然白玉的牌位永远上不了上官家的桌,那就由他们汪家接收,这是做兄弟的能替义兄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谢谢你,阿诚。”仍是在讨论婚事,却已不像日前,两兄弟开心地说着大聘小聘嫁妆那般,上官初应得有气无力。 “你要节哀,若白玉见到你这样,她怎会安心?”安慰人的话,永远是千篇一律的这几句。 “我本来以为,还能亲手为她盖上喜帕,看着我的宝贝女儿风光出嫁……”短短一句话,上官初哽咽得几乎无法成言。 要哭了要哭了,上官白玉又要哭了!梼杌手忙脚乱,想抢先一步制止她的眼泪,上官白玉却扑向他,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像个讨娘抱的孩子,完全不节制地任由泪珠鼻涕奔流,不在乎在他眼前哭得多丑陋。 她失去了生命,失去了爹亲,失去了继续和大家呼吸同一口空气的权利,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他! 她无法独自扛下这样的骤变,需要他用有力的臂膀替她分摊,帮她撑起这巨大的、痛苦的、自责的悲伤,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梼杌举在半空中的双手僵得无法做出反应,他没有安慰过人,他的嘴一向只会说出恶毒字眼,他的双掌打人比拍背来得俐落有本事,他近乎笨拙地将手掌搁在她背上,试探性地轻拍一下,没看到她被他的力道打到呕血,他才放心地慢慢多拍几下,到后来逐渐顺手,动作熟练许多,感觉她在怀中的哭颤由浅至重,嚎啕痛哭。 一直到她冷静下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上官初与汪家父子早已离开灵堂,移往大厅继续商讨冥婚事宜,丁香则是到厨房去准备素菜白饭,要来祭拜上官白玉。 “你又不算真的死了,跟他们一块哭什么呀?以后你想回来看他们,我就带你回来呀。”梼杌总算有机会将满肚子的疑问全说出来。 “我能见到他们,可他们看不见我,对他们而言,上官白玉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上官白玉这个人,我再地无法在爹疲惫地回来时,亲手为他奉上一杯参茶,再地无法对他嘘寒问暖,再地无法孝顺他……”上官白玉心口好闷,原来死亡是这么可怕的事,离开亲人,让亲人伤痛,让亲人不舍。 第19章 梼杌把她拽进怀里。“我是不懂,但我不喜欢你哭,你哭得让我觉得很……烦。”由心里而发的烦闷,又很气自己无法让她不哭。 “抱歉……” “我不是嫌你烦。” 明明才说她哭得让他很烦,她致完歉,他却又说不是嫌她烦,难不成是嫌滴滴答答的眼泪烦吗? 依上官白玉以前的性子,她不会追问,就当他不喜欢女孩子哭哭啼啼而已,可梼杌回答得太令人玩味,她也知道再追问下去,梼杌虽然会摆出臭脸,但还是会乖乖回答她,他不是只有耐心的妖,唯独对她十分包容。 “不是嫌我烦?那是……嫌什么呢?”她眨着还隐隐闪动泪光的眸儿,从他怀里退开地问。 “嫌……”他顿了顿。嫌什么呢?嫌人类的感情藕断丝连、不干不脆?嫌她的家人霸占掉他与她相处的时间?嫌她现在应该只在意他,不许再想着其他人,就算是她亲爹也一样? 他没有亲情,不懂骨肉血亲是啥,他无父无母,若哪天挂掉,也是孑然一身化为烟尘,不会有人替他立碑上香,更不会有人啰哩啰唆为他的死而哭。 “嫌?”她继续接话,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梼杌脸孔一板,果然摆出臭脸来了。“嫌你哭起来像颗包子,很丑!已经长得其貌不扬,还不维持平常可爱的样子,让五官全皱成一团,能看吗?!” 坏嘴凶兽重新问世,一出口就伤人。 他真懂得如何让人转哭为嗔,她现在是很想哭没错,但已经无关自己死亡的哀恸,而是因为被他批评其貌不扬……他嘴巴不甜,一点都不甜,连想安慰她也说不出半句好听的话。 “你还说不是嫌我?既然觉得我其貌不扬,那好,你就让鬼差将我带走,看看等我受完地狱一生功过的处罚,饮下孟婆汤,再入轮回,会不会投胎成另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反正这辈子就是这副模样,想改造,等下辈子吧。 上官白玉只是吓吓他,她清楚梼杌没有恶意,他并非真的对她的长相不满,她没漏听他后头还有一句“平常可爱的样子”,小小的夸赞从他口中吐出,已属难得。 没料到梼杌竟然大受惊吓,爆山大吼:“有哪只鬼差敢来?!我打得他后悔这辈子出生当鬼!”他气冲冲的,眸光凛冽阴狠,连獠牙都窜出两边唇角,这副凶猛样,哪有鬼差胆敢近身? “你何必这样,去找个美丽漂亮哭起来又梨花带雨的迷人姑娘吧!”上官白玉被他的反应逗得想笑,头一回发觉自己也有坏心眼。 “白玉!”俦杌已经顾不得收敛力道,心急地扯住她右臂,上官白玉只剩魂魄,身子轻若无物,当下飞进他怀里,被他交迭着双臂钳住。“我才不要什么美丽漂亮哭起来又梨花带雨的女人,我有你就够了!我又不是嫌你的模样,你长这样就够好了,眉毛弯弯眼睛大大鼻挺挺唇嘟嘟的,我都喜欢,换一个人来我才不要,不是你我就不要!” 他毫无自觉自己说了什么,还一脸严肃认真,上官白玉认识的梼杌不会为了讨女人欢心就说出违心之论,他这番话,掏心挖肺了。 “有你这句话就已足够。”上官白玉不再吓他,展臂环住他的项颈,又笑又哭,心情复杂,一方面还在为不得不抛下亲人而疼着,一方面也感激有他陪伴着度过这一切。 梼杌莫名其妙,她前一刻还在跺脚要他去找别人,下一刻却主动抱紧他,他被这女人弄得一头雾水,怕她还在气他嘴坏,又悄声补上一句:“我真的不是觉得你长得丑,最好是全天下雄性动物都觉得你长得丑,顺我一个人的眼就好……我只是不爱看你掉眼泪,不要你哭。”笨拙的男妖,说着笨拙的安慰话语,却让她臊红了脸,更红的是眼眶。 “好,我不哭,不哭了。”有他珍惜着她的眼泪,她不再轻易落下,不再用眼泪揪疼他的心。 “我抱你的时候,你才可以哭。”他也不是那么没天良,要是她在狂喜之际流下的眼泪,这点他可以勉强容忍。 “别、别说这种教人害羞的话!”她拿手肘顶他的腹,他太结实,一点动静也没有。 丁香端着饭菜回来,神情落寞地一碟一碟搁在灵桌上,梼杌在丁香转身不注意时,捉起一条素鸡咀嚼。 “梼杌。”上官白玉突然唤他。 “嗯?” 就见她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尸身,直到他应声时才仰起白净的小脸。“你左肩的窟窿一直无法愈合,是因为有几截骨头不全,是不?” 怎么突然提到他身上的洞?它又不会痛。 “对。”他还是很乖很乖的答腔。 “我还在世时,曾经想过许多许多方法,可是我不敢告诉你,怕你生气不愿意试。” “什么方法?”什么方法会让他生气到不愿尝试,现在说来听听呀。 “我本想试试找来猪骨或牛骨,补你断掉的部分,说不定……” “你拿猪骨和牛骨想叫我这只伟大凶兽将它们塞进我身体里面?!”她当他是什么东西?他是梼杌--梼、杌耶!身体里插上几根猪骨牛骨,传出去能听吗?! 生气了,果然生气了,幸好她当时没开口,否则定会挨他一顿臭骂。 “所以找才没提呀……”她很识趣的,正因她太明了梼杌的骄傲与自大,提了也是白提,就算真能帮他填补大窟窿,他宁愿给它破,也不会顺从。 “那时没提你现在提什么提?!”欠他臭脸凶她就对了啦! “……如果是我的呢?” “咦?” “如果是用我的骨头,你愿意试看看吗?” “你要我拆下你的骨头,装进这里?”梼杌按着窟窿,惊讶地问。 上官白玉点头。“试看看好不好?我一直很想帮你治好身上的伤,它也让我觉得……不爱。” 那么大一个伤口,风大一点吹过去还能听见呼呼声,他嘴上总说不痛不痛,可她痛呀!那大洞,比她的脑袋还大。 “你们人类不总爱将死有全尸挂在嘴边?我拿出你的骨头,你等于尸骨不全。”这样也行吗? “魂魄都给你了,我还会吝啬几根骨头吗?”上官白玉打趣道,“再说,能藉由你的身体继续活下去,我求之不得。” 梼杌心头发热,因她短短几句话而暖呼呼的。到了这种时候,她竟还有心思担心他的窟窿,他自己压根都放弃了好不好,他虽是厉害的妖,却不及浑沌或穷奇,他们习过强力的愈伤咒,他却自恃法力高强,认为只有他弄伤别人的份,谁也无法伤他半根寒毛,所以愈伤咒只学个皮毛,才会在断掉几截骨头之后就补不回来。对此,他认了,也准备好和这个窟窿共处一辈子,她却一直挂在心上,就连自己才刚死,眼泪还蓄在眼眶中,依然没有忘掉它的存在。 “梼杌,快试吧。”适巧丁香离开灵堂,正是下手取骨的好时机。 梼杌看着躺在眼前的女人,即便她此时不过是具尸体,安详面容仍属上官白玉所有,要他动手,他竟还会有丝不忍。在上官白玉的催促之下,他缓缓伸出手,搁在尸体左肩,近乎膜拜地滑过那方柔软布料,手掌探入寿衣及冷冰肉体内,几声喀啦脆响,收回手时掌心多出了几截秀细玲珑的骨。 上官白玉认真地看着她的骨被安置在他身上的窟窿间,比起他的骨头,它仍太小、太细,她没信心用这种方式能治好他,才正要失望,却见梼杌用法术抹平那处伤口,血肉瞬间与白骨纠缠。这画面,她头一日遇见他时就瞧过,但不能高兴得太早,窟窿补满后仍有迸裂开来的危险,她曾被吓过,所以谨慎的盯着。 她忍不住屏息,已看不见自己的白骨,鲜红的肌肉一层一层堆迭,血管经qi书+奇书-齐书脉交缠覆上,最后是深褐色的皮肤,窟窿再度消失。 她默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十九……三十四……六十…… “补上了。”数满一百,没入息的肺叶已经在抗议,她虽是魂魄,仍有窒息之感,小嘴喃喃说着,勾起笑意,柔荑试探地抚摸新生肤肉。 梼杌按着发烫的左肩,那抹热源,温暖着他,比灵山火池的岩浆更炙。 补上的部位,有她的气息。 多神奇,他是凶兽,她是天女,正与邪,应该水火不容,可是他没有任何不舒服,反而由体内深处散发出光芒,治愈所有不适,甚至在最靠近她纤骨的心脏,感觉到属于她的柔软与温度。 梼杌擒住她的手,压在心口。“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 跟着他,不分离。 本书由梅儿の书苑为您转载整理制作,阅读更多好书,敬请登录bbs。那夜,万物宁静,夜色浓黑如墨,偶有几声虫鸣,远远的,并不扰人清梦,除此之外,什么声响也没有。 上官初一连几日都没什么吃没什么睡,失去女儿的痛,让他仿佛重回到爱妻初丧那时,眼睛一闭上,脑子里就浮现出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又哭了,不住地叹气,怨恨老天爷待他不好,让他承受两次重重的打击,怨恨为何先走的人不是他。 今天,他是真的好倦,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他在女儿灵堂的心桌上趴着,不觉竟睡着了,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分不清自己是真睡,还是半醒着…… 他看到上官白玉,他的爱女,一袭干净雪白的衣裳包裹住她单薄纤瘦的身躯,裙长曳地,绸缎的光泽在她周身像一波波涟漪,她站在繁花纷飞的桃花林里,几绺长发随清风拂动,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朝他走来,一如他记忆中的恬静温雅,她不是绝色美人,却总像春风温煦轻拂人心。 第20章 “爹。”距离他十步左右,她停下,不再上前,盈盈跪下。 “白玉?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上官初飞奔过去,明明他尽力奔跑,千步的距离何其之短,偏偏他每进一步,上官白玉就远离他一步,任凭怎么追都追不上。 “爹,白玉要走了,请爹不要为白玉哭泣,是白玉福薄,没能再让爹宠着爱着……” “是爹没生一副健健康康的身体给你,是爹对不起你……”上官初不放弃奔跑,一寸也好,能拉近两人之间一寸距离都好。 上官白玉摇头,是反驳他的那句话,也是要他别再费力追逐。 “爹给女儿的,比一副健康身体更多更多,白玉叩谢爹十七年来的养育之恩。”她磕头,身子伏得好低,近乎五体投地。 “白玉……”他知道,女儿是来拜别的,从此天人永隔。 果不其然,上官白玉说了许多许多话要他保重自己的身体,要他好好过日子,要他别替她伤心,仿佛在交代她来不及出口的遗言,父女俩哭成一团。 “爹,请你收丁香为义女,让丁香代女儿嫁去汪家,汪大哥与丁香彼此相属,他们会是一对恩爱眷侣,丁香灵巧贴心,有她替我尽女儿的义务,白玉才能安心的走,好吗?” 上官初在她前几句细细叮嘱时就已哭得涕泪纵横,只能不断点头,应允她最后的央求。 “可爹不放心你一个人,你若是在爹到不了的地方被人欺负怎么办?”白玉性子恬淡,不爱同人争、与人斗,要是有人存心欺侮她,她身旁没有人保护,定会吃大亏的…… 上官白玉仍是笑着,清凉的微风倏然加剧,席卷满地桃花瓣,在她身后,浮现出一具高大黝黑的男性身影,上官初想眯眼瞧得更仔细,却被满天花瓣模糊了视线,只知道她背后站了人,那人还霸气地环住她的肩,女儿身上白晰如光,那人却沉如黑铁,上官初心中一惊,以为是什么危险逼近她,正要上前护卫,女儿却轻笑出声,柔荑抚上那只横亘在她胸前的粗臂。 “爹,白玉不是一个人,白玉有人陪着。只要有他在,不会有人欺负白玉,请爹宽心,毋需再为白玉挂心,白玉现在只希冀爹平安康泰,别让女儿走不开……” “白玉!白玉……” “我会顾好她。” 上官初听见她身后那人开口,声音好沉,压迫感好重。是鬼差吗?还是哪路凶神恶煞?为什么会那么霸道地搂着白玉?白玉在他身边真能安全吗? “白玉……” 瞬间,上官初惊醒,满脸是泪。 “梦……是梦呀……”他用衣袖抹干泪水,怔忡间,鼻翼再度,闻到好淡好淡的桃花香。是外头园子里植的桃树吗?不是呀,那几株桃树,连个花苞都还没有。 他坐直身子,却看见桌上散布着几片白色花瓣,与梦里飘落在白玉身上的花瓣相似…… “白玉,是你回来了吗?”上官初低叹,喃喃自语。 “老爷。”丁香一早便到灵堂来上香,不意外遇见上官初。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起?不是才寅时吗?” “……我刚刚梦见小姐回来,所以一醒来,就想来看看小姐。”丁香的眼也是红的,才哭过没多久。 “你也梦见白玉?” 也?这么说来……“老爷,您也一样吗?” “嗯,我梦见白玉回来,站在桃花树下,笑得同以前一般……” “我也是!小姐穿着那袭白绸雪纱,绾着素髻,那髻,是我曾经替她梳过的,小姐她……她要我好好照顾老爷,替她尽心尽力孝顺您……”丁香只敢说到这里,后头太逾矩的梦境她没打算说,但上官初却接话。 “还有,要我收你当义女,由你代她嫁往汪家。” “咦?!老、老爷……”他、他怎么会知道小姐在她梦里说过这些? “因为白玉是这么告诉我。”上官初解答。经由两人相似的梦境,他开始相信白玉真的回来过。“丁香,我收你当义女。” 丁香脸一白,咚一声重重跪下,惶恐得不知所措。“老爷?丁香不敢!丁香不敢……” 上官初扶起她,“这是白玉的遗愿,你就当……帮我完成女儿最后的央求。你也知道,白玉从来不向我讨些什么,她上佛寺,求的也从来不是她自己好,你说,她这么小的请求,我能不为她做到吗?” “老爷……” “你就别推辞了,你再推辞,就得换我拜托你。” 丁香咬唇,她不是抗拒,只是觉得自己不配,她自小无父无母,跟在小姐身边,心里早就将小姐视为至亲,每次看见老爷待小姐珍爱呵护的模样都会好生羡慕,现在小姐竟要将她拥有但没能长久的亲情分给她…… 小姐、小姐,你连我的未来都替我安排好了,是吗? 丁香还在犹豫,赵大夫也来了,上官初与丁香马上联想到唯一可能性…… “赵大夫(老赵),你也梦见白玉?” “你们怎么都知道?”赵大夫吃惊地以为这两人有读心术,但相识如此多年,他当然明白上官初和丁香是平凡人,所以转念问道:“难道你们……” “嗯。”没错,他们也是。 上官初对于女儿托梦的内容很在意,不知道她又对赵大夫交代什么。“老赵,白玉同你说了些什么?全告诉我!” “这……当然没问题,但让我先为白玉上炷香吧。” “我也要!”丁香点燃清香,与赵大夫闭眼敬拜。 窜着袅袅轻烟的香枝插进炉内,赵大夫坐下后先是一叹,才幽幽道:“白玉她定是担心我自责,才会入我梦里说了那些话……” 赵大夫何止自责。 明明在白玉出门前,他才替她诊过脉,没诊出任何病根,也觉得她身子近来有越发健朗的迹象,多出门走定是好事。明明该是如此的,为什么白玉好端端的出去,却是被横着抬回来?他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她就断了气息,无论是下针或灌药,都已枉然。 他好恼自己,是他医术不够,才会没诊出白玉的情况,才会害白玉猝死,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上官老爷一句话也没责怪他,让他更是无地自容到了顶点,心里已做下近日便要离开上官家的决定。 “她说,她的寿命早就结束,多出来那三个半月是天赐的,她不怪我,还向我道谢……” 梦里,上官白玉娓娓说着,生死簿上,她的阳寿只到大雪纷飞那日为止,无关赵大夫的医术,即使是神医,也敌不过司掌生死的阎王……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但她不只多留到五更,还足足多度过一百余个五更,所以她不怨,她感激,能和亲人多相处一刻钟,她都心满意足。 她谢谢他,像叩谢她爹亲一样,谢谢他总是在夜里她一犯烧时就匆忙赶来诊治,不论多晚都一样;谢谢他像个家人,照顾她无微不至,也抱歉总是麻烦他,让他苦恼,还有还有,他替她瞒住私藏小猫小狗的事,仍是要保密哦。 最后,上官白玉露出最浓最重的歉意和腼觍笑容,从黑暗中牵出一个男人,一个眉不慈目不善,双臂环胸、冷眼看人的男人。她说…… 赵伯伯,我骗了您,我藏的不是一只女妖,而是他……他叫梼杌,有一回您额心肿了个大包,就是他弄的,上上一回您绊倒,也是他;上上上一回您被打得眼冒金星,还是他…… “你也看见那个男人?”上官初讶然问道,赵大夫点头。 “我、我也看见了。”丁香怯怯地举起手,得到在场两个男人注意后才苦着脸说:“他说,我好吵好烦好啰唆,他老早就想一手捏爆我的脑袋,若不是小姐制止他……”呜,原来那一段不是恶梦,而是真的真的真的有个男人……不,是男妖在她左右,时时想着如何做掉她。 “咦?大家怎么都在?”汪老爷从屋外进来。 三人的交谈被打断,换汪家父子一大早就到灵堂来上香,不用说,汪家父子昨夜一定也梦到白玉了吧,来来来,直接坐下来,说说她交代什么。 “白玉?我没有梦见白玉呀……”汪廷宇被上官初追着问时,露出困窘的神情,又改口道:“也算有啦,匆匆一眼,她就被拽到一个男人背后……” 男人,梼杌,他真忙,每个人的梦里都有他。 “那是一个恶梦……我梦见我迎娶白玉的牌位,正要一拜天地,手里的牌位却被那男人一掌挥来,碎成木屑。他右手爪子这……么长,掐在我脖子上,獠牙这……么长,面目狰狞地凶我,说白玉是他的,不准我肖想她,别说是牌位,连块木屑都不准我娶,否则他会扭断我的脖子……他虽然这么说,同在梦里,接下来他根本就直接折断我的颈子……被扭断脖子的感觉好真实,到现在我都还觉得这里好痛……”不知是落枕还是怎么了,梦里被男人拗折的部分就是痛呀……汪廷宇还记得自己大叫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涔涔的恐惧。 “那不是梦哦。”上官初、赵大夫及丁香,异口同声。 上官白玉昨夜确实回来过,还带着一只霸道男妖一块入梦。 她是来道别,是来一一交代她在世上放心不下的亲人们,要他们好好活着,不要替她悲伤。 拼拼凑凑众人的梦境,可以得知上官白玉身旁的男妖很凶,很霸道无礼,还很目中无人,这样的男妖,却向上官初保证“我会顾好她”,口气冷冷淡淡,像在叫人滚远一点,而上官白玉被他环在胸前,笑得灿烂如花,好似在告诉大家,她会过得很好,也请大家为了她保重自己。 第21章 “不该再让白玉放心不下咱们……”上官初因女儿的贴心更加不舍。 “是呀……”赵大夫不住地点头。“白玉这丫头……” 上官初从今天起,不再哭泣,他必须从丧女之痛中振作起来,为了不让白玉再操心。也许还得用上好几年时间才能平复,但教女儿为他挂心,他这个爹未免太失职。 赵大夫从今天起,立誓要走遍天下,学习更多医术,要成为能救更多人的医者,将无法救活上官白玉的遗憾,弥补在别人身上。 丁香从今天起,要代替小姐将老爷当成亲爹,小姐以前如何孝顺老爷,她会替小姐继续做,而且……她也会尽量不那么唠叨啦。 汪廷宇从今天起,打消了和上官白玉冥婚的念头,想也不敢再想…… 第八章 悠远的钟声,由山顶的佛寺传下,上官白玉闭目聆听,隐约还有诵经声夹杂其中,让她听得好安心。以往她到佛寺上香时,寺里的住持总说她很有佛缘,所以即便成了鬼的现在,她也不会害怕那些经文吧。 又是飘雪时节,算算日子,这是她成鬼的第十个月。在这十个月里,她跑遍太多无法想象的地方……结满累累仙桃的玉林、汩汩冒着醇酒的泉、开满繁花的山谷、成群珍奇异兽奔驰的大地、黄沙滚滚的荒漠、住满金发碧眼人类的国度,当然,还有数度拜访的水晶龙宫。 玉林里的仙桃,梼杌摘下一颗给她吃,当时她以为那儿是野林,仙桃是野生的,并未多想,捧着桃子深吸一口果香。 她不需食物,光闻气味就能餍足,当她正准备将手里的仙桃分食给梼杌,却见他老早就吃掉一整棵树上的粉嫩桃子,吐了满地桃核,嘴里还嫌仙桃滋味不够香没多甜。 说时迟那时快,玉林里窜出一只巨大的虎,足足两个成年人高,最稀罕的是它毛色是鲜血般透红,它看见桃核,气得虎眸瞠圆,恶狠狠的仰天长啸,像在骂人,几乎可以同时塞进十几颗人脑的虎嘴发出低吼,一颗颗牙齿看起来都好锐利。 她扯扯梼杌的手,低声问:“这桃子……是有人种的吗?”现在才问,似乎太晚了。 “有呀。”梼杌颔首,让她差点昏厥过去。 他竟然带她到别人家的林子里,偷别人家的桃子吃!难怪人家会放老虎咬人! 红虎步步逼近,上官白玉自知有错在先,只能弯身鞠躬向它致歉,并且拉着梼杌一块。 偏偏梼杌仍无反省之心,“我可以一掌劈死那只畜生,你不用担心啦。”来,再吃一颗,仙桃多吃多补,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梼杌!”她板起脸孔,明明是他们的错,怎能偷吃人家的桃子,还打死人家的宠物?! “是谁偷摘我家仙桃……”苍老嗓音吼得好响亮,拄着拐杖咚咚咚跑来,在拐出树林时还重重跌了一跤,上官白玉一惊,赶忙过去搀扶老者。 “您没事吧?有没有摔疼?”这一扶,才发觉老者身形好娇小,站起来只到她腰间,他的白眉和白胡都长及地上,眼睛完全淹没在白晃晃的毛发间,摔跤完全是踩着自己的长胡之故。 “偷我桃子的贼!”侏儒老者抓住她不放,完全不听上官白玉辩解。 梼杌眼神一凛,窜来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发狠地将上官白玉的手抢回来,并一把操起侏儒老者往身后抛,像在丢一团废料般无礼。 “呀呀呀呀呀呀……”侏儒老者惨叫,幸好红虎反应机伶,飞奔过去叼住主人,才不至于让主人摔成破鸡蛋。 侏儒老者动手撩开长眉,看见是梼杌,气得哇哇大囔,短短手指还在颤抖,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梼杌!又是你这只凶兽……你们这些凶兽怎么老爱找我的仙桃下手?!浑沌也是、穷奇也是、你也是,最过分的是饕餮,不只吃桃,连桃树也整棵吞下去,一片叶子都不留!好不容易我又养了一千年,它们才结满果,你竟又带人来偷摘?!你你你你你……” “抱歉,这些桃子多少钱,我们向您买下……”上官白玉想以实际补偿来表达最高歉意。 “钱?我给你钱,你把桃子吐出来呀!”老者不领情,像只蚱蜢蹦蹦跳。 “你这么凶干嘛?!”梼杌田恶言相向,谁敢呛上官白玉,就是准备和他梼杌结仇! 谁凶了?到底是谁比较凶呀?!侏儒老人瑟缩着肩,藏在大红虎后头直犯嘀咕。 “梼杌,是我们有错在先,不可以对老先生不敬!”上官白玉不许梼杌用臭脸凶老人家。 对嘛对嘛,听听,这才叫人话,听在耳里多爽呀,要是打从一开始就由这名小女娃说话,梼杌乖乖闭嘴,他植树老祖哪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说不定心情一好,还多送他们一袋桃子哩! 上官白玉蹲低身子,与侏儒老人平视,目光诚恳,笑容可掬。“老先生,吃掉的桃子我们没有办法赔您,您说个方式,让我们补偿您……” 唔……这种甜孜孜的嗓,让人酥麻呢。 “不然你亲我一下……”侏儒老人一不小心说出心里话,但随即看到梼杌龇牙咧嘴,颇有“由我来亲你一下更好”的阴狠样,赶忙又摇头道:“没、没什么方法能赔我!除非那几颗桃核重新发芽长大,否则没啥好说啦!”他气愤地指着满地桃核。 “好,我将那几颗桃核重新种起,让它们发芽之后再拿来还您。”上官白玉仔细拾起梼杌吃过的桃核,数数有十二颗。 “你以为谁都能种起仙桃吗?若那么容易,这一大片玉林怎会全归我管?”侏儒老人哼声,放眼天界,种仙桃的本颔只有他而已啦。 “我会试试的。” “行,就让你试试,发不出芽的话,我可就要你徒手将整片玉林的杂草除干净……” “我现在就可以徒手帮你把整片玉林除干净。”梼杌寒声道。整片玉林,包括杂草、桃树,还有这只小矮人和那只大红狗! 侏儒老人跳到上官白玉身后躲藏,知道她是最好的挡箭牌,一旦有人挡在前方,他吠叫的气势就很强。“小女娃叫你要敬老尊贤,你没听到呀?!” “我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叫敬老尊贤,不过我知道啥叫挫骨扬灰及四分五裂啦!” “梼杌,帮我拿着桃核。”上官白玉一句话,马上让梼杌的凶脸软化,乖乖摊开手掌让她借放。“老先生,请问我要种在哪儿?” “那边。”侏儒老人努颚,一旁有块小空地。 “好的。梼杌来。”上官白玉颔着梼杌走,那口吻真像侏儒老人每回叫红虎“小乘来”一样。 他叫“小乘来”,红虎十次有九次不鸟他;她叫声“梼杌来”,那只凶兽乖得咧,跟在她身后,她要他用手指在泥地上戳洞,他照做,她将桃核放入,他还替她盖土…… 五日后,翠绿色的小芽破壳而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二,一颗没少,在小芽上方,各有一团透明小光球,包着小桃树灵,一只只全在睡觉。 侏儒老人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她不但种出新芽,连树灵都成形,就连他植树老祖来种,至少也要等上半个月才能培育出树灵。 “老先生,这样可以吗?我还可以替您照顾到桃树长大结果哦。”上官白玉温柔地询问。她向来喜欢花花草草,还在世时也爱亲手种植,当她将花草照顾得极好,花草间的小精灵就朝气十足,让她看了好欢喜。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凡人、鬼魂、妖精、凶兽,绝对都不可能让桃核发芽,仙桃是神物,染不得一丝污秽。” “我是上官白玉,目前……是鬼魂。”她很认真地回答老人家的问题。 “不可能……”他没见过这种怪事,盯着她好半晌。“你是天女吧?” “不是。”她摇头。 “你是!” “她不是!”梼杌接口,替她否认,拉着上官白玉就走。 “天女怎么可能和凶兽在一块……”侏儒老人纳闷地说着,梼杌和上官白玉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身旁的红虎只是晃晃尾巴,不想加入他的苦思之中。 有了玉林的教训,上官白玉知道梼杌带她去的都不是普通地方,像酒泉,他掬一掌要她喝,她就会先问:“这酒,是自个儿从地底冒出来,还是有人酿的?”言下之意便是这酒有主人吗? 梼杌自己喝下掌心的酒,在她恍惚之际,一口酒哺喂给她,才咧开“你是共犯”的贼笑,点头道:“有人酿的,好喝吗?” 果不其然,那一大池的酒,是酒仙辛苦酿出,而且和玉林的情况一样,酒仙见着梼杌,气呼呼地做出相似的指控…… “梼杌!又是你这只凶兽……你们这些凶兽怎么老爱找我的仙酒下手?浑沌也是、穷奇也是、你也是,最过分的是饕餮,不只喝酒,连酒坛也全吞下去,一片破瓦都不留!好不容易我又酿了一千年,它们才蓄满一池,你竟又带人来偷喝?!你你你你你……” 耳熟吧?是的,植树老祖也骂过,就在不久之前,让上官白玉都想同情起他们。 最后还是上官白玉向酒仙致歉,为了那一小口的仙酒,被迫和酒仙吟诗作对好几日,酒仙心情好了,才放他们两人走……当然,梼杌贴在她耳边说,他可以轻易揍扁酒仙,揍了就跑,还能顺手摸出他几坛仙酒。上官白玉当然不采纳这种无礼野蛮的提议。 再来,是繁花谷,上官白玉学聪明了,先问清楚才肯踏上那块地。 “这满山的花,是野生的?” “当然是野生的。”梼杌冷睨她,一副“你在说废话”的神情。 第22章 “真的?”她再度确认。 “真的。” “没骗我?”二度确认。 “没骗你。” 好,她信他,让他将她放置在花谷之中,他摘下一朵,花瓣是鲜黄色,在眼前像黄金闪亮,簪进她的黑发间。 梼杌打量着她。 “好看。”他低笑,凑近她,两人鼻尖碰着鼻尖,唇蹭着唇。 真是令她受宠若惊的评语,煨得她双颊微红。 多美的风花雪月,美吧?是很美,她差点醉了。 如果没有接下来爆发的吼声,她大概会无力抵抗梼杌将她压进繁花里耳鬓厮磨一番。 “是谁闯进我的花圃偷摘我的花?!” 上官白玉默默看着梼杌,叹息,没有力量生气,慢慢说:“你明明说是野生的。”还再三保证过。 “我一直以为是野生的。”他没有诓她,到现在仍是这样认为。花,长在土地上,享受雨露滋润、阳光照耀,花瓣上又没刻名字,当然就是野生的。 花还簪在她发髻上,人赃俱获,辩无可辩,最终仍是上官白玉道歉了事,还将敖雍送她的大贝珠当成赔礼送出。 梼杌呀,与其说他是凶狠的兽,不如说他是单纯的兽、自由自在的兽。在他眼中,长在树上的水果,蓄在池里的水酒,摇曳在清风中的小花,都不属于任何人所有,谁都能吃、谁都能饮、谁都能摘,如同对一只山林野虎而言,竹篱笆里圈围的肥鸡就是食物,它哪管那些鸡是张三或李四养的?梼杌的情况正是如此……嗯,她想,其他三只凶兽的情况也大同小异吧。 凶兽,不过是欠缺教育的小动物罢了。 想起和梼杌相处的点点滴滴,上官白玉忍俊不住地笑出声,就连佛寺的钟声和诵经,也无法让她心无旁骛。 她执着一把纸伞挡雪,也挡鬼最害怕的日光,静待梼杌回来。 就在方才,有只男妖来找梼杌,梼杌一见他,脸色大变,在男妖靠过来之前,梼杌交代她在这里别走,等他回来。他画下一圈无形咒术,任何牛鬼蛇神都近不了她的身,若有人误踩,咒术会将它们撕碎成肉末。 画完咒术后,梼杌扯着男妖跑进林里,好半晌还不出来。 那只男妖是梼杌的朋友吗?若是,那就太稀罕了,她还不曾见过梼杌有朋友呢。 她安静地等待,有人回来了,却不是梼杌。 上官白玉将目光挪向右侧,在白净雪景里,一条同样雪白的身影缓步而来,他身上慈悲的微光温暖舒服,吸引她的视线,他也在看她,还朝她露出笑容,那么恬淡,几乎只是唇色微勾,但是上官白玉不确定他是在“看”她,她不过是抹幽魂,任何人类都瞧不见她才对。 那男人,童颜鹤发,白的衣、白的发、白的鞋,干净得不可思议,仿佛一点污秽也没有,如同苍穹里的一朵白云,既高洁又遥远。 他在她身侧坐下,梼杌的咒术,竟对他毫无影响。 “你看得到我?”上官白玉会这么问,是因为男人的视线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看得到。” 好悦耳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洁净,滑入耳里,心旷神怡。 “……你不是人?”寻常人不会有柔顺光泽的白发,却配上年轻清冷的容颜,所以她猜测道。 她的问题让他笑意加深。“不是。” “也不是妖。”这句话,上官白玉是肯定的。他身上没有梼杌那种大剌刺的野性。 “不是。” “和我一样,是鬼?” 这个问句,让他原先浅淡的眸光变为沉思,他没正面回答,反问她:“你为什么不随鬼差回去?为何选择成为孤魂野鬼?” “我不是孤魂野鬼,我有梼杌。”上官白玉修正他的用辞,她不孤单,那种孤独无依的词汇,不能把在她头上。 他觑她,深深望入她眼底,她的面容安详满足,提及梼杌,眼眸都笑弯了,像轮散发柔黄光量的明月。 “若我告诉你,你随鬼差前往地府后,立即会被领往西方极乐,那里有花有草,祥和安宁,世间纷纷扰扰全隔绝在外,你毋需再受苦,没有七情六欲纠缠,这样,你仍然愿意要现在的日子?”白发男子淡淡询问,脸上仍挂着微笑,像在拿糖哄骗娃儿。 他说的,多美好呀,三言两语勾勒出世外桃源,随着他舒适平缓的嗓音,那世界也立即在她眼前成形,可惜,她不眷恋。 “愿意。现在多好,这里有花有草,也祥和安宁,我不苦,有七情六欲纠缠,却甘之如饴,重要的是,这里有梼杌。”再漂亮的世外桃源,没有梼杌在一块,她也不去。 西方再极乐,也不过如此。花?她见过满山谷的花,不一定要极乐世界的才美。祥和安宁?她现在也很祥和安宁,心灵平静,她不用贪心追求什么,夜里,梼杌腻在她身上睡,他不怕她身躯的冰冷,用高烫的体温让她记得生命有多温暖。苦吗?到目前为止,她不觉得,七情六欲系牢她,她思念在世的亲人,想着想着就会哭,梼杌不满地嘀咕,却又温柔的替她抹眼泪,谁说七情六欲的纠缠不好?她被纠缠得内心甜孜孜。 “人有人寿,鬼有鬼寿,你一直悖逆天道而行,越行越远,最终会走向一条死路,你不怕吗?” “我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是我要走下去,一直走到没路,或许梼杌会用蛮力将死路打通,然后又出现一条活路。”她几乎可以想象她和梼杌站在封死的路前,一块巨大的挡路石动也不动地杵在那里,梼杌会偏着脸看她,刚棱的脸庞扯出在笑的表情,说“我是梼杌,什么也挡不住我”,接着,可怜的挡路石被打回风沙,让她小小哀悼几秒。 “你手上并没有红线。”他突兀地说道,持起她的右手,纤白的手指干干净净,自得有些透明,小指上空荡荡,他与她互视。“你与那只凶兽,不会有结果。” 红线,是与生俱来的姻缘线,月老在每个人、每只妖出世之前就帮他们系好,手上红线缠在一块,无论两人多针锋相对,也挣不开红线,同理,两个多相爱的人,没有红线,纠缠得再长再久,也不会善终。 上官白玉听见,不答腔,倒是细细与白发男子平视。好熟悉的感觉,她明明不识得他,又好似与他相识许久许久……不可能呀,若以前见过他,她绝不会忘的,他太特殊,白发柔顺平直,当风拂起时又像云雾在他周身缭绕。包裹住颀长身躯的白衣上毫无赘饰,连绣个什么也没有,白净净,可并不让人觉得单调无趣,一个陌生人,却让她娓娓诉说着心底话…… “我以前,见过你吗?”上官白玉自觉失礼,神情有些歉然地问。 “嗯。”他轻轻颔首,白发滑过肩际,像流泉。 “抱歉,我不太记得了……是在哪儿呢?” “不重要。”他不以为意,被记得、被遗忘,他都平淡看待。 上官白玉觉得他的表情越来越眼熟。真的,她见过,在哪里呢…… 白发男人起身,与来时一般的轻缓优雅。 “你要走了?”她隐约不舍,还想和这男人多说几句话。 “梼杌快回来了。”他嗅到梼杌身上甫清洗过但没洗干净的血腥味逼近。 “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梼杌有点凶,但不随便伤人。”好怪,她竟然想让梼杌和白发男人见面。 “我与梼杌是旧识。”不需透过她的引见。 “真的?”也对,他定是识得梼杌,否则她只提及梼杌的名,却不曾提及梼杌是凶兽,这白发男人却知道。“那好,留下来和梼杌见面叙旧。” “感情不好的旧识。”叙旧?梼杌见着他,会翻脸吧。 “嗄?” “你过得快乐吗?”他回首,抛出这句问话,白发拂过脸颊,他没撩开,任由它们随风飞舞。 上官白玉有股淡淡哀伤,不懂为何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好想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好似她知道这个男人会耐心的安慰她。他问得好淡然,不仔细听的话,轻易就会忽略问句里的关怀…… 不是情人,感觉不同;不是朋友,那比友情更浓些……呀,亲人,像爹一样…… “我过得很快乐。”她向他点头,再三保证。 不知怎地,她想让这个男人知道,她真的过得好,不要替她担心,也不要说服她离开梼杌,她甚至希望……他也会明白梼杌的好。为什么呢?他不过是个陌生人,突然坐在她身边,闲话家常几句,又突然要走,两人的交集那么短、那么浅,却又像熟识数千年…… 她听见他的叹息,好淡好淡。 “你好自为之,无瑕。”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由他的薄唇轻轻吐出,纯白身形瞬间化为烟云,氤氲着茫茫彩雾,与云天同化,消失无踪。 无瑕天女,当年纵放大牢里的兽,为此领受天罚,谪仙入世,王母心疼她这乖巧温驯的小天女,让她入世的十七年里以最平顺无波的际遇结束生命,算是给她小小责罚。怎知安排好的路却出现了分歧,那时扰乱她宁静天女生活的兽,又再度出现,且与她的牵绊更加深刻。 是吉或凶?他掐指一算,向来淡漠的眸,黯然下来。 神,月读,以为自己早已跳脱情感束缚,能淡然看待世事,相信天理循环,任何人不该地无法改变及扭转,未料,当他预见不久之后的未来,心,仍是痛拧起来。 为他唯一至亲的妹妹。 本书由梅儿の书苑为您转载整理制作,阅读更多好书,敬请登录bbs。citxt。 第23章 “谁来过?” 白发男人走后没多久,梼杌真的回来了,一靠近她就嗅到怪味儿,而且还是很刺鼻的“神味”。 “我不知道他是谁。咦?来找你的那位朋友呢?”上官白玉没瞧见梼杌带着方才的男人回来。 “朋友?”梼杌一楞,然后才想起来她问的家伙是谁。 屏蓬嘛,之前被他打爆半边头颅和折歪躯干的那只。这家伙哪是朋友呀,他是来讨打的好不好!不知死活敢再来找他梼杌干架,他成全他……不过不能让上官白玉瞧见那一幕,否则她会和他生气的,所以他扯着屏蓬到林子里,解决私人恩怨。 打得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他有事先走。”梼杌掩盖恶行,笑眯眯地挨近她,绝口不提屏蓬被他打成什么模样,现在还瘫死在路边抽搐。“你还没说清楚,方才是谁靠近你?” “我说了,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认识他,梼杌,我认识他的……可我想不起来他是谁……”她揪紧梼杌的衣袖,情绪有些激动,眼眶微微红了。 “长啥模样?”看她迷惑的表情,他心中的不安成形,急于询问。 上官白玉将白发男人的模样仔细告诉他,连同对方带给她亲人的感觉,她全说了,一点都不隐藏。 月读! 梼杌几乎是立刻地、轻易地猜中来者。 他没有见过月读,没有“亲眼”见过,月读的出现总是伴随着无数模糊碍眼的白雾和神光,从不在人前卸下神防,但若月读在上官白玉面前以真实面目出现,他也不会太吃惊,毕竟哥哥见宝贝妹妹,还需要藏来藏去装神秘吗? 月读要来抢走她了吗? 不对,她仍待在原地等他,她并没有跟着月读回天界去。 月读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中将白玉带走,至于月读为何没这么做,他猜想不出原因,只知道他不允许月读打她主意! “梼杌,他说与你是旧识,你认识吗?” “不熟。”真他娘的不熟,神和凶兽,能有啥好关系?他们神族视凶兽为毒瘤,恨不得绝之而后快,而凶兽当神族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觑人时永远都飞在半空中,说是慈悲实则睥睨地俯瞰世界,说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 梼杌正色地握住上官白玉双臂,要她好好看着他,听他说话。 “他是坏人,以后再见到他,一定要大声叫我回来,不可以和他单独相处,听到没?”他很小人地污蔑月读,要在她脑中深深烙下对月读的坏印象。 无中生有最下流,乱扣罪名最恶劣,罗织罪状最无耻,但梼杌才不在乎下流恶劣无耻,他是凶兽,难不成还要他善良可爱光明灿烂? 凶兽本性,一字形容……坏。 “那人是坏人吗?可、可是不像呀。”上官白玉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在白发男人身上察觉不到一丝恶意,甚至当他与她并肩而生时,他身上柔和的气息包围着她,很舒服,很宁静,宛如置身云端,又很安心。 说句伤人的话,比起梼杌,白发男人比较像好人,至少就外观来看……这话,绝对不能当着梼杌面前讲,否则他又要吠人了。 “他是!”梼杌万分笃定,说起谎来面不改色。“你别看他人模人样,他冷漠又无情,一个不爽,就把人关在钢石里几千年出不来!” 这倒是事实,千年前,有只苦主就被月读给囚进钢石,现在踏出钢石了没有也不知道。只是呀,梼杌绝口不提那只苦主干下过几桩大闹天界、人界、地界的坏事,看在旁人眼里,都会很想跟苦主说一句:“你活该死好”。 “真的吗?”上官白玉眉宇染上轻愁,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如此干净无瑕的人,会如同梼杌所说的那般坏。 “真的。他专用甜言蜜语拐女孩子,你不要傻傻的跟他走!”诱拐的罪名,当然还是他胡诌出来的。 “……我不会跟他走。”无论白发男人是善是恶,她都没打算跟他走。 得到上官白玉的保证,梼杌才稍稍松懈。他真是小人,为了留住她,无所不用其极,但小人就小人,被骂小人但能留下她他就甘愿啦! “不只是他,谁来拐你,你都不可以走!”他贪心的要求更多。 “嗯,我不会走。” 现在如果追着她索讨更多更多承诺,实在很蠢,毕竟她都再三保证了,她又不是凶兽,不会将食言而肥当成家常便饭,神是不打诳语的,她是天女,自然会信守承诺,她答应他不会走,他当然信她…… “再跟我保证一次。”哦,蠢毙了,他做出自己很唾弃的婆娘行径。 上官白玉定定看他,笑靥如花,不是美人的皮相,却有最美的笑容,弯弯的红唇像抹新月,执起他的双手,嗓音如蜜,甜甜淡淡地说:“我,上官白玉,绝下会离开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的名字在我的掌心,而我,在你这里。” 烙着浅浅“梼杌”两字的小掌平贴在他左胸,她看出他的不安和恐惧,他很害怕失去她,当她提及白发男人时,他的脸色很不好,似乎受到极大惊吓,她还不曾见过他慌张的模样,他总是自傲又自负,一脸“天下没啥能挡住我”的骄矜,可是现在那只自大的凶兽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用着焦虑的口吻向她索讨承诺……他多可爱呀,她怎可能舍得放下他?就算是白发男人说的西方极乐仙境,也吸引不了她。 她已经见过仙境,那繁花烂漫的山谷,梼杌折花为她簪上,目光浓浓,笑意浅浅,低诉着“好看”两字,那里就是仙境。 结满粉嫩桃子的林里,她与他蹲在泥地上挖土埋核,梼杌额前煨出一颗颗热烫的汗,她帮他抹去,却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泥污,在他额上画出一小条泥痕,她噗哧笑出来,还笨到用脏手去捂嘴,他不知道她在笑他,结果看到她小嘴边十处小泥点,像长出男人的胡碴,他笑得更大声,那里,也是仙境。 酒池边,他用嘴哺喂她热辣的酒液;夜里,她和他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白日,她见不得光,他张大黑翼,把她当成一只小鸡护在羽翼下;她哼小曲给他听,把他哄得睡死;他从瀑布上跃下,坠下时溅起漫天水花,她尖嚷地闪躲,他从水面探出头来,笑得好坏,然后一把拖她下水,两人疯在一块。 他陪着她回去上官府邸,藉由他的双手,她悄声为专注于帐册的爹亲奉上参茶,当爹亲回神,发现桌边仍热着的茶,虽以为是丁香搁下的,饮在嘴里,却更像是以前女儿亲手泡的滋味,爹亲露出笑,贪婪地将参茶喝个精光…… 这就是她的仙境。 “那男人还跟你说了什么?”他问,眼里担心失去她的恐惧已经在她甜言蜜语的担保下荡然无存,只剩开心。 “没说什么,他来得突然,闲聊些家常话,之后便走了。”问她那句“你过得快乐吗?”泄漏了隐藏在那张淡漠容颜下深深的关心。 “他没说他是你的……”兄长。 “嗯?” 看她的表情是没有了,梼杌不打算追问,万一弄个不好,他失口说错话,反倒换上官白玉缠着他问东问西。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反正你要记得,别随随便便跟路人走。”就算路人是亲兄长也不行。 “是是是。”梼杌老爹。当她是小娃儿呀,还会被拐走。“走吧,侏儒爷爷上回说,小桃灵们应该这几日会睁眼醒来,我好想去见见它们,说不定……还能为它们取名呢。” 上官白玉执起他的手,小手吃力地牵紧他。他的手太大,她要捉牢他并非易事,但是很快的,他反客为主,拢起长指,将她的柔荑整个包覆在掌心。 “浪费时间取什么名,随便叫小桃甲小桃乙小桃丙不就得了!”他啐道,觉得她应该将工夫全费在他身上才对。 “小桃灵有十二只,天干只够取十个名,还剩两只没有办法取。”上官白玉默念完小桃甲小桃乙小桃丙小桃丁小桃戊小挑己小桃庚小桃辛小桃壬小桃癸,心里喜欢他帮它们取的名,可是还缺两个。 这是很蠢的对话,他梼杌绝不会将时间花费在那几棵小树芽身上,也觉得替树取名字是蠢中之大蠢,树就是树,会冒叶会开花会结果就够了。 啧,早知道当时啃十颗桃子就停嘴,现在就不会为了取名的事在苦恼。 “而且,小桃戊小桃戊……好像在叫你哦。” 小梼杌,小桃戊,念起来一个模样。 超级可爱。 梼杌决定,等会到了植树老祖那块地,哪株小桃灵被冠上小桃戊这名字,他第一个捻除它! 第九章 叫“小桃戊”的那株小树,没有被捻除掉,还长得无敌茂盛,在十二株青绿嫩芽中,鹤立鸡群。 十二只小树灵全醒来,围着上官白玉爬上爬下,调皮地追逐打闹,最该死的那只……叫啥?对,小桃戊!色胚一枚,赖在她胸前微微耸起的小山丘上不走,还用脸颊去磨蹭,混蛋!那里是他梼杌专用的! 梼杌恨恨一弹,小桃戊滚下去,泪眼汪汪想向上官白玉告状。 “梼杌,别这样。”上官白玉接住小桃戊,它缩在她掌间,一得到庇佑姿态马上嚣张起来,朝梼杌做鬼脸,讨打就是了。 怎样啦?!他的领地被小畜生们占据,他都没吠了,她还先要他乖乖别这样? “这一批桃树灵的长相实在很失败。”植树老祖骑在红虎背上,白胡子随着他说话吐息时就会喷飞起来。 他随手招来别株桃树灵,责绿色的巴掌小童蹦蹦跳跳过来,白净小脸蛋圆滚滚的,左右各镶着樱花色泽的红彩,红嘟嘟的唇儿咧咧在笑,柔软发丝的颜色是亮亮的绿,随着桃树年岁增长,发色会越来越深,目前它还算新生儿,颜色碧翠得宛如上好绿玉,瞧,多可爱多天买多烂漫…… 反观那十二株…… 同样的青绿色衣裳、巴掌大、小童模样。 第24章 深褐色的脸圆滚滚没错,双颊左右没有红润色彩不打紧,光瞧那种怪肤色就算有多粉粉嫩嫩的腮红也看不出来,一对黑眉飞扬入?,亮绿色的发只有那么稀少两三绺,其余全是长短不均的黑发,重点是……脸臭得和梼杌有得拚!连在上官白玉身上跑跳嘻玩,脸竟然还能绷紧紧的不笑。 “您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它们长得好像梼杌哦!”十二只小梼杌。 “八成因为它们是从那只凶兽嘴里吐出来的桃核。”寻常而言,这样的桃核是发不出芽,没料到它们竟被上官白玉植出来,才会发生这种连他植树老祖也没遇过的情况。 她一只一只揉弄它们的发,相当公平的按顺序来,除了前十只以天干命名,后头两只叫小桃十一和小桃十二,也是梼杌取的。“好像梼杌的孩子。来,快叫爹。”她笑道。 还爹哩,他再怎么神通广大,也生不出桃子来!梼杌想反驳,但她笑得好开心,他不想让自己的坏嘴破坏她的好情绪,他现在只想排在小桃十二后面,让她也动手揉揉他的发。 “我在想,它们以后结出来的桃子可能会是土色或黑色。”植树老祖预言着。品种不好的仙桃树,长不出品质优良的好桃子。 “没关系,只要桃子甜,土色或黑色都可以呀。侏儒爷爷,要等多久它们才会结果?” 植树老祖摆摆手。“哪这么快?一颗仙桃树要长到大就得花上百年,再结颗桃子又得上百年。”所以旁边那只凶兽随便几日就吃掉别人千百年的心血结晶,该滚到墙边去反省反省! 梼杌掏掏耳,当做没听见。 “还要那么久呀……”上官白玉还以为短短几年就行了。 “不过……它们长得比正常桃树还要快。”他很怕它们毫无节制,把桃树当建木在长,一暝大一寸,一千年刚好三十六万五千寸,多可怕。 “太好了,你们要继续维持这样的活力,快快长大。”上官白玉眯眯笑,温柔的以指腹轻轻抚弄小树灵的下颚,看着一张张神似梼杌的小脸蛋舒服地仰高,像猫儿一样,这表情,梼杌也曾露出过,当她用手指梳理他的黑发时,他也会不自觉这样呢。 桃树需要以玉林芳流云泉中纯净的仙水灌溉,上官白玉自告奋勇要去提水,亲手为桃树芽浇淋,才碰着桶缘,木桶被抢走,落在梼杌手里,他将她遗忘的纸伞塞给她,她露齿一笑,挽着他另一边的手,同往流云泉方向去。 她总是忘了打伞,梼杌却会记得,这把纸伞,就是他从上官家带出来再以法术变成她能触摸到的伞。 日光对鬼魂而言是剧毒,只要晒上半个时辰,就能要它们魂飞魄散。 流云泉距离玉林有一小段路程,用法术可以轻易到达,但她要梼杌别那么做,她想和他步行过去。 一望无际的玉林,全植着桃树,绿叶里,藏着颜色漂亮的粉桃子,由树旁经过,桃子香味就飘来了,好甜,好香,她决定要天天到玉林,陪着植树老祖种桃子,亲眼见她种下的桃树成长茁壮。当她对梼杌说出自己的打算,梼杌嘴角抽搐颤动,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他双唇动了动,却没有吐出拒绝。 梼杌总是这般宠溺着她,她好感激他,也好想回馈他,可她没有他强大的力量,她所能做的,只有静静陪在他身边,如此渺小之事而已。 流云泉的源头在极高的山上,隐没在云雾里,涓涓细流,由天顶灵山涌出,沿着山径婉蜓而下,仿佛是从云中倾下,故得流云之名。 泉水在地面蓄积成池,清澈见底,宛如一面镜,投射着日光的耀芒,潋滟闪亮,如满天星辰。 梼杌轻易提起全满的水桶,当它轻若无物,上官白玉蹲在池边,水面上的她没有倒影,只看得见身后梼杌挺拔伫立。 “……孩子。” 她细碎低喃,梼杌只听清楚这两字。 “什么孩子?” “你想要孩子吗?”她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害怕看见他眼里有对孩子的希冀及渴望,她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仅由水面查看他的反应,暗自庆幸池水映不出她的容颜,她可以让惆怅停驻。 看着有梼杌模样的十二只小桃灵,她涌起这个念头。 孩子。 她这辈子已经不能拥有的心愿。 自从肉体死去之后,她的月信也没再来过,一条魂魄怎可能拥有生育能力?这代表着她无法为梼杌孕育孩子…… “我不想呀。”梼杌根本没思考,直接回道。 “为什么?孩子……很可爱呀。”像那十二只小树灵,若是他们的孩子,多好,它们让她的心整个柔软起来,当它们伏在她身上,就像孩子攀着母亲,那么紧密。 “你怎么会觉得我梼杌是只会喜欢孩子的妖?”他不是想酸她,但两人都这么熟了,她应该要摸透他的性子,他没有她温柔的心思,他只独断的想要她上官白玉一个而已,就像他喜爱她,却不一定必须喜爱她的亲人朋友,他没那么博爱。“你认为我会转性抱着孩子,露出一脸愚蠢痴呆样哄他‘小乖乖别哭哭,有爹爹抱抱,爹爹把你抛高高’吗?!”他边说还忍不住嗤之以鼻。 “会呀。”她非常认真的点头,打从心里真的认为他会。 “会?!”梼杌扭曲着浓眉,对她的抬爱不敢领教。 她因他映在水面上的不悦神情而笑着,再度点头肯定道:“你会。你一定会是个宠坏孩子的爹亲,虽然嘴上说不爱,心里却不这么想,你会忍不住去疼爱他们,用你的方式,用你的温柔,让被宠爱的人觉得好幸福。” 像她,被他宠着,他一定不会承认那叫“宠”,他待她好,并不是为了得到她一句“你人好好”的夸赞,而是发自于心,就是想那样做而已。 这样的他,或许没有广泛的情爱,一旦成为他所爱,他就会掏心挖肺的付出,对待她如此,对待孩子绝对也是。她几乎可以想象,他怀中抱着孩子,说不出甜蜜的哄诱,还会坏嘴数落孩子爱哭羞羞脸,可是他的动作会超乎意料的温柔,拍着稚小的背,揉揉布满细软发丝的小脑袋瓜,像在说着:小笨蛋,哭什么?有爹在,爹给你靠啦! 以后他也许会有孩子,但不会是和她所生,她好失望。 你手上并没有红线。你与那只凶兽,不会有结果。 白发男人幽幽的声音淡淡诉说,不是诅咒,而像已透彻她所不知道的未来。 那时,她无法反驳,不敢回应,无话可说。 我会和梼杌一直在一起,我不受人类的寿命所限,我可以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陪着他,不老不死…… 她想这样回答他,好想好想,要让白发男人知道她的决心,但她没有说,她害怕白发男人会不会只是听罢,眉峰动也不动,淡然的反问她:你以为你可以吗? 不,她从来没有那么强大的自信心。 梼杌说,他不会想要孩子,这是他现在的答案,再过十年后呢? 也许,他会兴起想当爹的念头。 也许,他会后悔与她在一块。 也许,他会嫌恶她。 也许…… 她没有信心。 若在人界,无法生儿育女的女人,必须要认命接受夫君三妻四妾,为自家延续香火,虽然梼杌总要她别拿人类的老旧观念锁死自己,但她无法不庸人自扰,毕竟她当人已经十七年,当鬼不过十来个月。 三妻四妾,如果有一天,他将宠爱瓜分给别的女人、女鬼,或是女妖……光是假设这样的可能性,她多想狠狠大叫:不准!不准不准不准! 她希望梼杌只看着她,只宠着她,只渴望着她,她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独占心,从小到大都没有,现在,因为梼杌,她的独占心竟被养得这么巨大…… “你一直提孩子孩子,你想要孩子?”梼杌不喜欢她背对他,干脆挨坐在她身旁,将长腿放进池水里,真凉。 “……”就算想要,也不可能有了…… “我真的不会喜欢孩子。”他丑话说在前。“你不觉得那种软绵绵的东西很讨厌吗?小不隆咚的,用拎的也不是,用捞的也不是,用提的也不是,又只会哭,好像随手一捏就会死……咿咿呀呀不会讲话,辛苦养到他会讲话之后就开始学会反抗爹娘,顶嘴、臭脸、不孝、伸手要钱,你喜欢这种东西呀?”匪夷所思,他光是看别人养小孩就立志此生绝对不步上那种惨痛后尘。蜘蛛精还被它一大群孩子给吃干抹净,连块肉都不剩哩! “又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会像你说的那样坏……”也有孝顺可爱的好孩儿。 “我和人类不同,不需要有后代延续血脉,也不希望死后有人替我立坟烧香,孩子对我而言没有意义。你喜欢孩子的话……大概只能抱抱别人家的过干瘾。”梼杌不是由父精母血孕育出来,对于血缘观念淡薄得不能再淡薄,有个很像他的家伙出生到这世上来,他也不会开心。 上官白玉听出梼杌那番话不是随口胡诌,而是真的不喜欢孩子……喜欢孩子、想要孩子的人,始终是她。 “你都不会渴望吗?” “我这辈子只有渴望过一件事,那就是拥有你。” 活了好久,经历过好多,不知是麻木,抑或他太孤傲自恃,他对绝大多数人事物没有兴致,除了找几只强者来干架之外,他的生活乏味得可怜……打架、疗伤、打架、疗伤、打架,若没受伤的话就找个洞窝起来睡,再重复打架、疗伤、打架…… 从遇见她开始,他才发觉能做的事还有好多,原来潜入海洋里,不单单只能去水晶龙宫打敖雍,还可以平躺在海底,看着成群鱼儿自蓝蓝海水间悠悠哉哉游过;原来到玉林里,不单单只能偷仙桃吃,还能一路沿着桃树散步,看清玉林的小径竟然铺着一片一片的七彩琉璃瓦…… 再也不会有人能像她一样,让他得不到她时心痒难耐,夜夜看她睡在他身旁,撩拨他本来就不多的脆弱理性;得到她后,却又用她的笑容、眼泪、拥抱、轻喃、浅吻,把他的心全绑死在她身上。 第25章 “梼杌。”她将自己投入他怀里,淡淡的笑,又有淡淡的悲。“是我想要孩子……看见小桃树灵,它们长得好像你,拥有孩子的念头就不断出现在我脑子里,可是我没有办法,永远都没有办法了……我怕以后你会想要有孩子,但我……” “你想等到那一天?”他挑眉,提及孩子时的轻蔑更浓。以后他会想要有孩子?啐,若不是她今天说到,他压根连想都没想过。“那你有得等了。”漫长的千万年岁月,也改变不了他对“小孩”那种生物的厌恶。 “你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你会在一块吧?那么,你又怎能确定一百年之后,你不会想当爹……”人的心愿是会因时间、地点及对象而产生变化,他与她甫相见之时,他对她的多事恨得牙痒痒,更曾经勒住她的颈子想杀她,后来却转变对她的态度,无微不至的保护,这是两人最初都预料不着的未来。 “等我想当爹的时候,我一定通知你这个娘。”但老话一句……慢、慢、等!也许天塌下来时,砸坏他的脑袋,他就有可能会转性。 “我已经……”她一急,以为他听不懂她说“没有办法”的意思。 他按着她的后脑,两人额心相贴,要她别多费唇舌解释,他懂的。“我呀,不知道是被谁给弄出来的,没爹没娘,还不是来到这世上,现在要再弄一个像你或像我的小东西,你觉得我弄不出来吗?你别忘了,我可是……” “梼杌。”她替他轻轻吐出结语,也是他的口头禅。 “对,凶兽梼杌。”他太习惯仰高下颚,骄傲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等你想当爹时,一定要通知我。”她很认真。她要当娘,不将位置让给别人。 “没问题。”两人距离很近,不啾几下太对不起自己,梼杌叼住她柔软的唇,将答复喂进她嘴里。 她已经习惯他的亲吻,或者更应该说,她贪恋他的亲吻。褪去人类的肉身,也褪去人类的道德枷锁,她放开自己,尽可能不因羞涩妨碍她追逐他的舌尖嬉戏,换成以往的她,打死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他亲热。 手里的纸伞握不牢,差点滑掉,还是梼杌快手捉回伞柄,不让她被日光晒融,但即便他护着她没晒到半丝阳光,她也几近要化掉,浑身发软,在他臂膀间快站不住脚。 她越来越抵抗不了他的火热、他的深探凿入、他的绵密细琢。 梼杌停止继续下去,这是罕见的情况,体内的欲火一旦点燃就非得延烧到最终,不做到汗水淋漓他是不会罢手的,好几回她低泣哀求他别那么需索无度,他却总有办法让她最后主动搂抱着他的颈子,为他绽放美丽的娇态,这次,他却搀起她,将纸伞放入她还在微微发颤的掌心。 “其余的,等今晚再做。” 大白天和鬼欢爱,那是枉顾她生命安全的蠢事,一把纸伞不可能完全遮蔽住她,他绝不会拿这事开玩笑,就算下半身有多热烫,他也能忍耐下来。 上官白玉气喘吁吁,一手揪着白色的衣襟,胸口激烈的起伏还未平复。 梼杌拎起木桶,右手伸向她,已经好习惯和她手牵手。 她半具细瘦的身躯被微微侧放的纸伞挡着,他听见她努力调匀气息的吐纳声,她就站在他伸手可及之处,但一瞬间,他眼前仿佛出现错觉…… 她的身影逐渐消失,由裙摆下缘开始,小腿肚的位置被流云泉畔的奇岩怪石取代,吞噬她的透明并没有停止速度,还在持续向上进逼! “白玉!”梼杌猛然大吼,慌张地摔掉木桶朝她扑抱过去,满满冷泉泼溅一地。 上官白玉被他抱得一脸怔忡,伞掉了,整个人被他钳得好紧、抱得又高,她以为有什么危险靠近她,例如毒蛇之类的,但她左右瞧瞧,没有发觉蛇的踪影。“呃……梼杌?你怎么了?” 梼杌右手使劲将她按进怀里,左手急躁地往她裙摆摸索,从她臀下滑过大腿,再往膝部,匀称的小腿肚,还在,脚踝、脚掌、脚趾,都在。 “梼杌?”怎么那么惊慌失措?像见鬼一样……呃,她的确是鬼没错。 梼杌缓缓放下她,虽然将她推离一臂之远,双掌却仍紧握着她肩头没松开,他盯着她,她迷惑同视,他改捉起她的双手,仔仔细细将她臂膀、手肘、手掌及每根手指摸过一遍,确定摸得到,没消失,又继续改摸她的身躯,从脖子往下摸…… “梼杌?!你不是说等今晚才……”小脸被两只巨擘捧住,抬得高高的,她以为他要吻她,但不是,他还是在摸她而已。 奇怪……他眼花了吗?上官白玉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半根寒毛都没少。 那么,刚刚短暂的恐怖景象是什么? 她整个人身上的颜色几乎完全褪去,只剩下形体的模糊残影,就像遇见朝阳的烟雾,瞬间蒸发,看得他心惊胆战。 “梼杌……”上官白玉关心地抚摸他的脸庞,替他将薄薄冷汗拭去,全然忘记自己失去纸伞庇荫,正被眩亮的日光灼伤。 梼杌一回神,皱眉,立刻拾起纸伞,为她遮蔽。 “我没事,我看错了。” 对,什么事也没有,是看错了。 只是看错了…… 本书由梅儿の书苑为您转载整理制作,阅读更多好书,敬请登录bbs。“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最近,梼杌很常问她这个问题,总是三餐外加消夜及点心时间都会问上好几回。 “很好呀。”她据实回答。 “过来。”他拍拍自己的大腿,明明白白告诉她,就坐在这里。 上官白玉柔顺地靠近,在他腿上坐下,梼杌开始上下其手……也仅止于上下其手,他在确定自己的掌心碰触得到她。 “梼杌,我很好。”她再度重申,不要他看起来这么担心。 “你有任何不舒服或不对劲,一定要老实告诉我。”他很严肃,不敢掉以轻心。 “梼杌,你忘了我已经是鬼吗?我不像以前还活着时会发烧、会头晕、会胸闷,我现在没有病痛的。”这大概是她成鬼后最大的好处,没有一具病奄奄的身躯困住她。 对,她已经是鬼。天底下孤魂野鬼那么多,随随便便找一条赖活百年以上的家伙都很简单,她才当鬼不满一年,灰飞烟灭这种事轮不到她。有他在,鬼差也近不了她的身,勾不走她的魂魄,难道……是月读对她做了什么? 不,不可能,她是月读的亲妹,月读不会伤害她。 是他多心,那天在流云泉畔见到的景象,只是错觉。 幸好是错觉。 梼杌松口气,环抱她的手劲稍稍放柔,但仍是圈住她。 “你说你看见我变透明?”上官白玉柔声问。在流云泉边,她追问之下,梼杌才说出原由,他那时的脸色好差,吓得不轻……能让他那张深褐肤色的脸孔发白,真的很不得了呢。 “嗯。”这声是从鼻孔里闷闷哼出。 “是光线吧?我穿着白衣裳,站在水池边,阳光好大,光线投射在水面形成反光,又落在白衣裳上,才会有透明的错觉。”她安抚他,说着种种可能和假设,舍不得他被那画面吓得破胆。 是呀,有可能是光线,有可能是水池,有可能是白衣裳,独独不会是她消失不见。梼杌接受她的安抚,下颚抵在她肩窝,享受她发梢飘散的淡香。 她笑,轻微的笑颤牵动着他,梼杌满足地眯细眸听她说。 “你不要担心我,我不会不见,我还要跟你一起吃小桃戊它们结出来的黑桃子呢。” 这句话,却是她最后说出口的一句。 在山洞里,有床,有桌椅,壁上镶着敖雍送她的数颗夜明珠,没有阳光,没有水池,没有反射的光线,她一袭干净白裳,钳在他左右交迭的朱壮臂膀里,明明还有浅浅笑声,明明还感觉她偎在他怀里的小小重量,明明还用脸颊贴着她的颈肤,明明还被她长发撩得鼻头发痒…… 什么都没有。 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第十章 梼杌疯掉了。 水晶龙宫被他拆得支离破碎,玉林的地差点没被他翻过来,繁花谷里仅剩满地残花,连地府也被他大闹一番。 没有!没有!没有!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到处都没有! “白玉!上官白玉……你这个骗子!骗子!” 你不要担心我,我不会不见,我还要跟你一起吃小桃戊他们结出来的黑桃子呢。 言犹在耳。 她骗了他。 言犹在耳! 她说,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她说,她不会不见。 笑着说这番话的人儿措手不及地化成虚无,连他都没弄懂她是怎么从他手中溜掉,当他睁开眼,山洞里只剩下他。 一开始,他以为她在跟他玩,开个小玩笑,她把自己藏起来,就是要看他吓得惊慌失措,等他洞里洞外跑遍了,奔出满头大汗,她才会跳出来,吐吐粉舌,笑得又调皮又抱歉,抱住他,跟他说对不起,跟他说…… 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他等着,故意不顺从她的恶作剧,不要让她看见焦虑的他,所以他佯装一副不心急的酷样。 他等着,要她自觉无趣,摸摸可爱的鼻头,自己从藏匿处走出来,重新窝回他身边。 他等着。 她没有回来。 他握紧拳,等着。 她还是没有回来。 她不见了,像他深深恐惧的那样,被透明吞噬。 然后,他发狂了,用力嘶吼,咆哮着她的名字,开始疯狂找她。 第26章 我,上官白玉,绝不会离开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的名字在我的掌心,而我,在你这里。 闯进龙宫,同敖雍讨白玉,被吵醒的敖雍一脸昏沉,没听仔细,以为梼杌要什么“玉”,玉他是没有啦,但海底珠宝很多,可以叫人捧一整箱的珍珠珊瑚送他,梼杌火红的眼流露出失望至极的杀气,将那箱珍宝翻到敖雍脸上,瞬间惊醒的敖雍动怒,和他打了起来。 杀往地府,要文判官将白玉交出来,文判官叹息得比他还大声,无奈地摇头道:“梼杌兄,我才是那个要向你讨人的对象好吗?你打伤我家鬼差,劫走天女,让我对上头不好交代……” 话仅止于此,毫无耐性的梼杌扑杀过来,向来温文儒雅的文判官柀打到变脸反击,武判官随后赶至,加入混战,一妖两鬼,打得地府烟硝弥漫,连枉死城都垮掉半座。 可是,他没有找到她。 他找不到她…… “白玉……” 她的名字,他已经数不出来喊过多少遍,他曾经咒骂过她,骂她是骗子,咬牙切齿地迸出这两个字,但是更多的时候,他是呜咽着低低喃道。 白玉。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见踪影?你说过的话是骗我罢了吗?白玉! 梼杌漫无目的奔波,找她找得快要发狂,他已经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跑了多远,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梼杌停下脚步,竟发觉自己站在上官白玉生前的房门口发怔。 他怎么又来到这里? 这里他已经来过无数次,同样没有上官白玉。她死去,离开她的家,之后便是一直在他身边,偶尔她会央求他带她回来,悄悄地看看父亲、看看丁香、看看大家。 他为什么又来到这里浪费时间?他现在应该继续去寻找她…… 梼杌转身,正要走,上官初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换做是以前她还在的话,瞧见爹亲定会飞奔过去,像个小女孩一般,跟在爹亲身后,偷偷地拉住爹亲的衣角,聊慰思念之情。 但他不是上官白玉,不会有上官白玉对上官初的亲情。 他定定看着上官初打开她的房门,跨入,房里的摆设与上官白玉在世时没有差异,上官初保留着爱女生前一景一物,丁香也天天来打扫,桌上花瓶里的花新鲜娇艳,是今早才插上的,就连房里熟悉的淡香仍旧缭绕,梼杌不由自主地跟进去,踏进屋内。 上官初随意由书架上取出书籍翻阅,上头有上官白玉的字迹,她读过后,总习惯在书侧写下感想,有时是一句诗,有时是短短几字,上官初好珍惜地看着,面露微笑。 梼杌蹙眉。 为什么? 为什么上官初还笑得出来? 白玉死时,上官初不是还哭得淅沥哗啦,要死要活的?他不是永远都见不到白玉了?他为什么没哭?为什么一脸平静?为什么没像他现在几乎快要疯掉般的焦躁不安?! 梼杌忘了要隐形,他刷的旋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上官初背后,阴鸷的妖颜骇人恐怖。 “你为什么在笑?!” 沉吼的声音吓得上官初立即回首,看见梼杌妖异的五官,他大步后退,撞到书架才停住,梼杌逼近,唇畔獠牙雪白刺眼。 “你笑什么?!因为白玉回到你身边吗?!她在哪里?!把她交出来!”梼杌以为上官初的喜悦来自于上官白玉回到上官府,对,有可能,这里是上官白玉的家,她对这里念念不忘,说不定她瞒着他回来了,然后被上官初藏起来! “白、白玉?”上官初一怔。眼前男人是陌生的,他没有见过他,但他提及白玉,立刻让上官初联想到白玉托梦那夜,站在她身后的男性黑影,巨大而压迫,如同此时。 从赵大夫、丁香与汪廷宇梦境中拼凑出来的讯息,那男人叫梼杌,是白玉往佛寺上香途中救回来的妖物,而这只妖物,带走了他女儿的魂魄。 “你是……梼杌?”上官初不确定地唤。 “白玉在哪里?!”梼杌一把扣住他的咽喉,狠狠勒住,眯细的眸充满暴戾和血丝。 从上官白玉消失之日起,他没有合过眼,他根本无法入睡,他被上官白玉养刁了胃口,非得枕在她柔软身子旁,让她抚摸着他的发丝,或许说些话,或许唱首曲儿,或许两人激烈云雨过后,他就能噙着满足的笑,闭起眼,让她的馨香包覆他。如今失去那些,他的生活顿时翻天覆地。 “白玉?她不是跟着你了吗?难道……白玉怎么了?!”上官初应该要恐惧梼杌锐利的长爪,但他忘了要害怕,比起自己的安危,他更忧心爱女的情况,反过来捉住梼杌的手追问。 “……”梼杌无法回答上官初这个问题。 她一直跟着他,一直。 她怎么了? 他不知道…… 她怎么了?! “梼杌,白玉人呢?!”上官初气急败坏,追问这个答应要顾好他女儿,现在却反过来向他讨人的男人! “……她不见了。”梼杌把在上官初脖子上的手微微拨颤,缓缓垂下,在腿边忿恨地抡握,吐出这四个字耗费他好大力量。 这是他不敢承认的事实,她不见了,不是食言弃他而去,不是恶作剧逗弄他,不是小小的顽皮,不是玩笑…… “她不见了,我到处都找不到她……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找不到她……”梼杌痛苦的,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的恐惧再也藏不住。眼前这个男人,与他一样深爱着上官白玉,他会懂他的惶恐和害怕…… 他曾经旁观冷觑上官初失去爱女的剧痛,他不知道“失去”竟是那么疼痛的事! 好痛,难怪上官初当初会哭成那般可笑的模样。 好痛,难怪上官初之后好久好久光提到上官白玉的名字,就会红了眼眶。 好痛…… “白玉不见了?怎会这样?!你快点将前因后果全告诉我!” 上官初拉来椅子,两人坐定,梼杌原先有些迟疑,除了上官白玉之外,他没有和任何人好好谈过话,特别还是“人类”。他应该在确定白玉不在这里时就掉头走人,继续漫无目的寻找她,而不是被上官初拉着坐下,说着无关紧要的“前因后果”。 他怕自己开口时,说出来的是恐惧,失去上官白玉的恐惧,他不想让上官初这个路人看见他的软弱。 上官初没有催促他,好有耐心的等待,上官白玉有遗传自他的双眼和微挺鼻梁,虽然相似度不大,上官白玉的眼睛大些,鼻梁纤细些……他好想念她,想念到看着上官初,眼前浮现的竟是白玉…… 梼杌深深吸气,开口说出第一句,第二句就变得容易许多,虽然偶尔他会微哽,上官初会静静等他平息,再继续下去。 他从最初白玉在林里看见他开始说起,白玉是如何掩护他,如何将他藏在房里,如何瞒着上官府众人豢养着他,如何用她过度泛滥的慈悲心一次又一次纵容他,如何用她的笑容害他对她成瘾,再地无法戒掉,如何细声央求,要他取下她的骨,为他治愈伤口,如何牵着他走过处处美景,如何甜腻着嗓告诉他,她不会离开他,如何令他绝望地消失在他怀里…… “白玉不会随随便便抛下你,我上官初的女儿不是始乱终弃的混蛋!”上官初听罢,作出结论。 “我知道……” “她一定是无法抵抗,就像她死掉那一回,她不想死,偏偏寿命终止,这次她绝对也是不想走,却不得不走。” “我去地府找过,她不在那里。”没有人带走她,她是在他怀里消失不见的。 “但你说过,我家白玉是……天女转世,她那时若是被鬼差带走,一到地府也会被那个叫……月读的神带回天庭。”上官初真佩服自己还能口气平稳的和梼杌商讨对策。 天女?他家竟然有个天女……好吧,刚听见时,他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他家白玉生性善良,从小便是如此,他只以为女儿心软慈悲,原来是有缘故的。 “可是月读在她面前出现过,但他没有带走她……”梼杌正要反驳,却惊觉异处。不对,白玉就是在遇见月读的同一天让他看见她逐渐透明的景象,在流云泉畔,是警讯。 月读! 能从他身边无声无息带走她,只有月读! “看来,有一点头绪。”上官初起身。“走吧,先跟我去吃顿午膳。” 吃午膳?谁有那种闲工夫! “你很多天没吃没喝没睡了吧?”上官初看见梼杌的疲倦。 “我不吃也不会饿死。”他是凶兽,食物并非绝对必需品,他吃,纯粹只是乐趣。 “但不吃还是会饿吧。”上官初像个慈父。“我知道你心急想找回白玉,但是,接下来或许还有硬仗等着你,你不先养精蓄锐,怎有办法去抢人呢?” “我还撑得住。”梼杌并不想浪费时间休息。 “女婿呀。”上官初拍拍梼杌,从他眼中瞧见的,不是意气风发的凶兽,只是一个急到快要疯掉的男人,他看起来好憔悴,又无助又茫然,每回提到攸关白玉不见的字眼,他就必须抡紧双拳才能挤出话,若不是他有身为霸妖的骄傲,他看来就像快哭了一样。 若找不回白玉,这个男人一定会丧失理智,他不只会悲伤,还会迁怒,愤世嫉俗地破坏一切,他会成为祸害,恨不得毁天灭地的大祸害。 女婿? 这两个字对梼杌来说非常陌生,不过他当然知道它们代表的意思……女儿的丈夫。 女儿的……丈夫。 第27章 还真顺耳,若不是现在梼杌的心情没办法好起来,他一定会为这两字哇哈哈大笑三声。 “你心急白玉,我何尝不是,但在我们人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吃饱好办qi书+奇书-齐书事’。你现在又累又倦,你准备这样去跟月读拚呀?” 没错,月读不是软脚虾,浑沌被囚的事还历历在目,若白玉真是月读带走的,他要从月读手中抢人,要有更多更多的体力。 “……走!去吃饭!” 吃饱好办事! 梼杌不用人三催四请,扯着上官初,直奔饭厅。 本书由梅儿の书苑为您转载整理制作,阅读更多好书,敬请登录bbs。仙云袅袅,白雾茫茫,天山之巅,月读盘腿静坐于一池青莲中央,琉璃形光自他身上迸散,柔和而祥瑞,他闭目,双手结印,淡白色长睫覆盖双眸,白发与自雾融合为一,直到梼杌闯入,打破天山清宁,那双眸也未曾张开。 “月读!”伴随着巨大的黑翼振翅声,是无礼的咆吼。“你给我滚出来!”这句话是多余的,月读自始至终并未藏头缩尾,他就在最醒目显眼的地方打坐。 月读不意外他的到来,这一切,早在掌握之中。 梼杌杀到莲池前方,毫不客气就先送出一掌。 月读没闪没躲,莲上的身影迎战这记掌风,他右掌轻翻,接下掌风,顺势一旋,刚与柔的力道相互抗衡,最后势均力敌,在两人面前产生爆裂,呛人的烟硝大量窜起。 月读自莲上站起,不待梼杌说明出掌攻击他的缘由,先开口,语气和他此时平静淡然的眼光如出一辙。 “无瑕不在我这里。”他知道梼杌为何而来。 “除了你以外,没有哪个家伙胆敢从我身旁抢走她!” “无瑕不在我这里。”月读仍是一号表情,一号口吻,说着同样的字句。 “少说废话!神说的话能听,狗屎都能吃!”梼杌对神不存敬意,不像人类虔诚跪地膜拜祂们,他和神族是死敌,犯不着有礼。 月读面对梼杌第二回的攻击采取不恋战的态度,以身化云,梼杌的拳头只挥到无形云烟,硬拳与云雾相交,梼杌占不到便宜,就算出拳再重再狠,一挥去,烟消云散,下一刻又聚合成形。 “孬种!站出来跟我打呀!”可恶!揍不到! “你不用白费力气,无论是寻找无瑕,抑或是现在发泄般地使用暴力。”月读清浅悦耳的嗓,却显得无比冷淡。 “什么叫我不用白费力气寻找她?!是因为你把她藏起来了吧?!”混蛋,一定是! “无瑕已经魂飞魄散。” 那么清浅的嗓音,竟然带来巨雷般的震撼,轰得梼杌全身僵硬,脑袋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梼杌咬得牙关俱痛,先是挤出沉狺的四字,用力抽息吐息,额际青筋跳动不止,双眼充斥暴怒血红,扯喉恶声吼道:“你他娘的到底在说什么?!魂飞魄散?!什么叫魂飞魄散?!” 秽语并不能让月读的神情产生变化,就连诉说着亲妹的消逝,他也没有悲伤、难过及惋惜。 天若有情,天亦老,偏偏天最无情,才能冷眼俯睨世间悲喜。 “无瑕从她决定跟随你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这个结局,若当初你没有妄自带走她的魂魄,她今天已能回归神职,无瑕悖逆正道,魂飞魄散的后果,也是她的业。” 月读曾想扭转此一情况,他亲自找上上官白玉,就是已知她时日无多,若她愿意随他归天,尚有补救机会,然而她仍选择了梼杌,等同选择了死亡,永永远远的死亡。 “神、人、妖、鬼的魂魄构成并不相同,人、妖有三魂七魄,三魂即胎光、爽灵、幽精,或称天魂、地魂、人魂,七魄有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毐、除秽、臭肺,亦可称为喜、怒、哀、惧、爱、恶、欲。神却不同,我们只有一魂两魄,这样的灵体纯净无垢,却也不容太多邪气污染,所以当肉身一死,魂魄领往地府,便立即由天人接回天界,仙山的灵气能让神魂凝聚,但是无瑕没有回天界,她用仅存的一魂两魄跟着你,在你强大的邪气下,逐步消耗殆尽,她会魂飞魄散,不需要意外。” 月读毫无感情,平铺直叙的口吻激怒了梼杌。 “你为什么还能像在说别人家死了一条狗一样冷淡?!为什么还能像在背书一样说着她会魂飞魄散不需要意外?!她是你妹妹!”没有半点心痛,没有半分难舍,他说着上官白玉的消失,只是淡淡的,眉峰没挑,眼神没黯,口气也漠然得令人愤怒。 “生与死,本是天纲循环,今日之生,明日之死,皆早有定数,为何生,为何死,自有道理,生又何喜,死又何悲。”月读的形影重新聚于莲池之上,祥光慈目,却说着无情的话。 曾经,在他算出无瑕的死劫时,他心头颤了颤,闪过疼痛,但也仅止于短短一瞬,他不会为无瑕感到可惜遗憾,生死有命,她的消逝,代表着她责任已了。她是看守天池的天女,龙子难养,龙神幼子的存活率相当低,天池蓄聚着仙泉,适合龙子成长,龙父龙母便将幼子产于天池,交由无瑕照顾,待岁足,龙子抵抗力增强,便由龙父龙母接回,如今,她毋需再守着此一职责,得到永世宁静。 “无瑕元灵虽灭,但她将会化为雨露、化为清风,滋润大地,梼杌,你何不看破?” 最好是能看破啦!梼杌越听越火大、越听越刺耳。 化为雨露?化为清风?那不等于跟个屁一样吗?!看不见,摸不着,不能抱在怀里,不能亲,不能听见她说话唱歌,那有何意义?! “住口,不要跟我说那些浑话。”梼杌神色阴寒。“我只想知道,有什么方法能救回她?”其他废话就省省吧! “没有。”月读淡然回道。 这两字,彻底激怒梼杌。 他仰天咆哮,扯长了颈,青筋全数浮现,一头黑发凌乱狂舞,獠牙及利爪不断增长,他在恢复凶兽真正的模样,更贴近“兽”的模样,双臂肌理愤张纠结了足足两倍,魁梧身形吓人,他魔性迸发,龇牙咧嘴,黑雾像巨蟒缠绕在他身躯上,黑翼拂动,狂风大作,他恶狠狠地瞪向月读,下一瞬,移形换影驰过莲池,一把捞住月读的飘飘白袂,月读微微吃惊,正欲还击,梼杌一拳打穿他的护体白雾,直勾勾在他右颊烙下重击,月读第一次明了到“痛”的滋味。 “雨露?!清风?!当你渴望见到她时,一场雨兜头淋下来你就爽了吗?!当你想拥抱她时,一阵风吹过来你就满足了吗?!”梼杌一拳又一拳,嘴里边吼着,但打到第五拳时,月读从他手里化为一阵烟,让他挥空。 月读在他后侧聚合成形,被他打中的部分已经不见血丝,脸上亦没有愠色,只是瞅着他,眸光复杂。 梼杌一转身,凶性未减,追上月读,月读不再坐以待毙,出手相抗。 凶兽之所以可畏,不只是他们集污秽阴霾而生,不只是他们思维道德毫无慈善,更因为他们的力量强大到足以与神族抗衡! 梼杌的攻击被月读一一化解,同样的,月读的反击对梼杌不造成任何威胁。 “我跟你不一样!我没办法对着该死的雨露清风自我说服她还在身边!她滋不滋润大地与我何干?!她再也滋润不到我这件事才会让我愤怒!”梼杌越愤怒,力量越激进,身上的黑雾几乎要吞噬掉天山,他刚在上官家吃得饱饱的,现在体力充沛,用来打神绝对足够! “何苦偏执。”月读无法理解梼杌的暴怒。生死之于他,确实淡薄如水,他不会因为有人生而笑、有人死而悲,即便是亲妹亦然。偏执,只会让自己陷入失控境地,如同梼杌此时,愤怒使他丧失理智……虽然原本理智这两字套在梼杌头上就相当突兀。 “叫我像你这样冷眼旁观,我情愿去死!”在死之前,也要多揍月读几拳替白玉出口气! 四凶之中,浑沌会是唯一被囚于钢石的,在于浑沌自恃法力强大,三不五时上天界玩玩闹闹,更喜爱在人间兴风作浪,撩弄人类脆弱的黑暗面,引发人界无数场血腥战役,让人类自相残杀,他再从中吸取更多甜美的阴霾,但梼杌不同,他拥有与浑沌相似的力量,却不欺负弱小……无关善不善良,而是他懒得欺负,他不屑与弱者动武,他情愿将时间花费在敖雍这类大尾龙神身上才更有乐趣。 但失去上官白玉,梼杌会疯掉,然后,会变得比浑沌更棘手。 一只疯狂的凶兽,不会再有顾忌,不会再心软,因为他胸口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已经死去。 月读不认为此时梼杌还听得进去半句劝阻,他拨开梼杌的爪,送出一掌,击向梼杌肩胛,梼杌咬牙接下,并在同时还他一掌。 白雾激溅,黑雾狂窜,双双都被反弹到数尺之远,梼杌肩胛被打穿,而月读的腹部烟云弥漫,隐约可见一处大洞,彼此皆受重创,但也都迅速恢复,月读恢复速度略胜一筹,当他腹间伤处复原,梼杌的肩胛仍处于半裂状态,血肉模糊,月读看见那几截细骨,那是属于上官白玉所有,很快的,骨肉包覆住它们,月读以为梼杌在伤口全数治愈后又会杀过来,便以轻烟环绕周身,准备制衡他的攻势,梼杌却转身闪人。 “梼杌,你要去哪?”月读不放心任由盛怒中的梼杌离去,难保他不会迁怒伤害沿途行经的人事物。 梼杌一掌扫向天山莲池,满池清冷泉水被轰溅四散,莲花莲叶被打成残枝落叶,月读没避开如骤雨降下的水泉,由它淋湿一身,梼杌冷冷一瞥,回得好酸:“我要去找能救回白玉的方法,而你,就在这里享受雨露清风滋润吧!” 第28章 “我说过,没有办法救回无瑕。”循着天道,没有任何办法,该消逝便要消逝,无关情理、无关道义。 “有!我可以回到过去,回到白玉还没消失之前!”一只凶兽要扭曲时空,回过去,到未来,都很容易! “然后呢?她没消失,你就愿意放手让她回归神职?还是像之前那样,霸道地要她拖着一魂两魄跟着你,再一次魂飞魄散?”月读清冷再问。 梼杌被问倒了。 要他放手,决计做不到,要她再一次在他眼前烟消云散,他舍不得。 梼杌恶狠狠地瞪着问出难题的月读,却回答不了他。 “还有一个可行的办法。” 两人中,先开口的竟是月读,那个从头到尾都将“没方法”挂在嘴边的家伙,不然他之前说“没有”是说心酸的吗?! “你还有办法?!快说!”梼杌飞奔到月读面前急迫地问,暂时不跟他计较他刚刚嘴硬骗他的过节。 “以定魂珠收集飘游破碎的散魂,再以强大约两魂四魄灌注其中,稳住散魂七七四十九天,只要三魂六魄相互不排斥,就能将无瑕带回来,并且解决她只有一魂两魄的难题。”月读没说的是,若无瑕接受其他人的魂魄,她就失去最纯净的仙魂,等于……她无法成仙,从此丧失了仙格,只能沦为和梼杌一般的妖。 听起来怪容易的,短短六句话而已:收集散魂、两魂四魄灌注其中、七七四十九天、相互不排斥、带回无瑕,也就是白玉、解决难题! 梼杌越听越乐,久违的笑容回来了。“你早说嘛!浪费我那么多时间在打你,好了,不啰唆,我去收集白玉的散魂先!” 咻。梼杌跑掉了,一溜烟地。 月读静默半晌,看着梼杌消失的方向,连眼都还没眨,梼杌咻地又回来。 “定魂珠要去哪里拿?”他忘了先问清楚,太心急了,一知道有方法能救她,他就忙着想尽快去做,都跑到半路才又想起没有定魂珠,就没法子收齐散魂,啧。 “定魂珠是小事,你应该先听我说完。”月读叹气,没看过这么猴急的人,就不能好好听人说话吗? “你不是啰唆完了?!”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无瑕的散魂,飘散在天地之间,要全数收集齐绝非易事。”不是月读想泼梼杌冷水,而是梼杌一脸笑得得意,好似几日内就能将无瑕救回来一般,他必须跟梼杌说清楚,以免当梼杌了解这是件多困难的事之后,又跑到天山来暴怒发狂,打残他一池莲花。“所有她去过的地方、想去的地方,之前的无瑕,后来的白玉,她的意念四散,你必须一点一滴全收集齐,只要有缺,就算给你百颗定魂珠也没用。” “这容易。”无论上天下海,他每个地方都会跑遍,绝不遗漏。 “若你真能收齐,我佩服你。”月读淡笑,一发觉自己因梼杌坚定想救回无瑕的决心而露出微笑,不禁微怔。他不该觉得欣慰,他在帮忙梼杌逆天,妄想逆转天纲,助该散灭的无瑕找寻生路。 不该呀…… 神,不该有私心。 但他告诉梼杌的这个方法非常困难,他不认为梼杌能达成,虽然他是希望梼杌做到……然而,好难,梼杌若听罢,决定放弃,他也不会意外。 “收齐散魂,接着你必须找到强大的两魂四魄,所谓强大……例如你,例如浑沌。”月读继续说着困难之处。 “我?浑沌?你是说,我和浑沌的两魂四魄就行?” “如果单取其中一只的两魂四魄,即便是四凶的你们,也无法维持生命,最好是一人一魂两魄,伤害最小,三魂中又以‘胎光’最佳,它代表着太清阳和之气,与无瑕的本质接近,较不易排斥。” “我和浑沌的可以,那么穷奇和饕餮的也可以?”找上浑沌讨比较有难度,大概得拚个死活,换成穷奇和饕餮就容易许多。单论力量,浑沌与他不相上下,穷奇及饕餮那两只女性体的凶兽自然较男性体弱一些,他虽然从不欺负弱小,但为了白玉,他可以破例。 月读轻轻摇头。“穷奇与饕餮是阴魂,要镇住无瑕的魂魄,以阳魂效果更好。” “对了,浑沌出来了没?”要是还关在钢石里,他就得先想办法将浑沌给弄出来。 月读颔首,却没再多说半字。 “我知道了。”梼杌已经下定决心,自己的那一魂两魄,什么时候要取走都行,浑沌的那部分,他就算是去抢,也要抢过来,了不起便是和浑沌大战三年五载,说什么都要得到手! “若你或浑沌的魂魄与无瑕相斥,你就必须再找寻其他同样强大的魂魄。也许,第三个人;也许,第十个人;也许你终其一生都找不到,也许,你会被其他更强的妖魔反过来杀害,这后果,你自己要考虑清楚。” 真吵,他都说他知道了嘛,还唠唠叨叨吠什么呀?! 梼杌向月读摊掌索讨消息。“定魂珠哪里拿得到?” 月读的掌心中变出一颗剔透珠子。“我有。” 呿!早点拿出来嘛! 终章 原来,月读没诓他,那句“若你真能收齐,我佩服你”不是随口讲讲而已,而是月读知道收集散魂是件多困难多艰巨的任务。 他以为只要拿着定魂珠往天际一举,一点一滴的散魂就会自动自发被吸进珠子里,短短半刻,珠子就会发出爆满的绿光,但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必须要亲自站在上官白玉出现之处,喊出她的名字,停留于此的散魂才会乖乖进到定魂珠中,而且……那散魂的数量,小到令他瞠目结舌。 他去上官府邸、去上官白玉时常往返的佛寺、去她捡回他的巨木下、去玉林桃源、去水晶龙宫、去繁花谷、去他想得到的任何地方,花费数日工夫跑遍,定魂珠却连半满都不到。 奇怪,上官白玉明明是个养在深闺的乖姑娘,他以为他在上官府里能收集到绝大多数的散魂,没有八成至少也要有七成才合理,那么一丁点的收获,是怎能收满一整颗定魂珠啦?! 所以,他又跑了天山一趟,去找出主意的月读吠,怀疑月读根本在骗他。 “除了上官白玉之外,在她还是无瑕时的散魂也必须收集。关于这点,我很确定我跟你说过。”月读回答,只是他没料到梼杌连如此重要之事也漏听。 才说完,梼杌又不见了,他捧着定魂珠,改往“无瑕”存在的地方……天池,收集散魂,但……妈的,定魂珠只增加一咪咪,真的只有一咪咪! 二度跑去天山,这回先把莲池里的莲花轰成烂泥再和月读“聊聊”……用拳头“聊”! “你这个方法是拖延战术,摆明就是在耍我吧?!”梼杌逼近月读,狰狞地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告诉过你,这方法并不容易。” “什么叫不容易?!根本就是他娘的很难好不好?!”梼杌掏出定魂珠,要不是害怕用摔的会将珠子摔破,他真想将这颗仿佛永远集不满的鬼玩意丢回月读脸上。“你看!怎么可能做得齐?她去的所有地方我都跑过,不管是白玉还是无瑕,但现在珠子才不过一半,你告诉我另外那一半我得去哪里收集?!十八层地狱吗?!” “所以,你要放弃了吗?”月读直视他,淡然一问。 你要放弃了吗? 放弃?梼杌连想都没想过,他是很火大没错,上天山找月读纯粹为了发泄怨气。他气那颗珠子!气白玉的散魂趴趴走!气自己无能!气自己想不出来她还会去哪里!气为什么想见她一面会这么困难! 本来在发怒的梼杌冷静下来,深吸,吐气,再深吸,吐气。“没有,我不放弃。”他只是上来找个替死鬼骂骂而已,怒火不发泄,很伤身。 “你若真觉得累,放弃也无妨,将雨露清风当做她……” “啐!”梼杌不等月读说教完,掉头闪人。 他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想着还有哪个地点是他不小心遗漏的。 我带你去看鲸,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吓到。 你是说……“鲸吞蚕食”里的那种鲸? 好滑哦…… 梼杌潜入海里,从上万只的大鲸中找出曾被她伸手触摸过的那只,在它身旁收齐到小小一丝游魄,他忍不住开心的笑了,拍拍大鲸的脑袋,引来大鲸的注意。 那是凤凰。 好美! 要不要我拔几根鸟毛给你回去插花瓶? 不要不要不要!羽毛在它身上就很美,千万别这么做! 梼杌跋涉千山万水,找到那只火红色凤凰,果真有白玉散魄小小一绺。 又在上官初的痴呆记忆中挖出白玉幼年时曾经与爹娘一同乘船出游,沿着水路赏遍美景。梼杌循着船行川流,一路飘到西京,在这途中得到散魂一抹;白玉四岁之前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爷爷奶奶居住于遥远的海滨小镇,那儿在几年前改建,景物全非,梼杌每一寸土地都踏过,小心翼翼不放过任何地方,轻喊着“白玉”,收回少少游魄。 接下来,散魂越来越难收集,能想到的地方越来越少,有时一整年里,定魂珠中的魂量完全没有增加,就连上官初都幽幽叹息,哀哀说着不知道他有生之年是否能再见爱女一面。 “老爹,在你死前,我一定让白玉回来替你送终。”梼杌总会这么坏嘴地安慰上官初,然而,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十次以上。 当所有人都觉得这方法会失败时,只有梼杌还很有信心。 他不放弃,绝不让白玉就这么消失掉,她还有那么多的心愿没达成,他还有那么多的东西要给予她,他还没有疼够她,她还没有爱够他,怎能什么都没说就不见? 第29章 他不放弃! 他每天拍着黑羽翼,漫无目的拿着定魂珠寻找散魂,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处城市都不放过,收集到魂魄时,他可以高兴一整日,空手而归时,他了不起吁口气,捶捶肩,多盵两碗饭,明天再继续加油。 再过两日,丁香和汪廷宇的第二个孩子就要出世了,而上官初在下个月就要过五十五大寿,从白玉消失迄今,快满七年。 定魂珠里的散魂到达九成,这是梼杌跑遍天上地下的成果,最后一分的散魂在哪里?为什么找不到?他只差没将天地翻过来找,为什么仍是找不到? 白玉,你最后一个萦绕思念的地方,在哪里? 本书由梅儿の书苑为您转载整理制作,阅读更多好书,敬请登录bbs。浑沌自己送上门来。 当时梼杌正在玉林里替十二棵巨大的黑桃树浇仙水。 黑桃树在短短七年间迅速茁壮,比已经上百年的正常桃树还要粗壮高大足足三倍,而且成长速度完全没有停下来,十二只小桃树灵……哦,不,是大桃树灵,别的树灵最大只会比巴掌大些,它们一只一只和五个月大的婴娃有得拚,越长越像梼杌,一只只躲在桃树黑叶间的脸说有多臭就有多臭,开出来的桃花一朵比一朵颜色阴沉,他已经不期待它们结出的仙桃会有多娇艳欲滴…… 他并不想照顾这些桃树,但上官白玉软嗓轻喃的诉说还在耳边回荡不休。 我还要跟你一起吃小桃戊它们结出来的黑桃子呢。 这是她的心愿,也是他的心愿。 所以他愿意在收集散魄的空暇时,拨时间出来替它们浇浇水、除除杂草。 在玉林看见浑沌不用太意外,四凶都有偷吃仙桃的恶习,在钢石里囚了千年的浑沌想念仙桃好滋味而上来大快朵颐,没啥好吃惊,只是浑沌看起来好累,模样超惨,伤痕累累,而且……好弱。 不,不是看起来好弱,而是他真的很弱。 浑沌法力尽失,现在变成小妖一只,梼杌随便用根指头都能揉死他。 “你的力量,没了?”梼杌已经耳闻浑沌从钢石出来之事,他总有一天会亲自去找浑沌,夺取浑沌的一魂两魄,但白玉的散魂还没收齐,就算拿到浑沌的魂魄也没用,所以才无限期拖着,没想到浑沌反倒自己找上他。 “梼杌,助我一臂之力!你要任何条件都可以!把你的力量借我!”好不容易“爬”上玉林的浑沌,没兴致和梼杌闲话家常。 他找到了饕餮、找到了穷奇,再靠穷奇的指点找到俦杌,四凶皆已寻齐,现在可以杀到净化石前,将那块该死的大石给轰成沙尘…… “借我的力量做什么?”梼杌弹开妨碍浇水的小桃树灵,让它滚得半步远,一飘沁凉仙水的树根淋下。 “你别问那么多,借我就是了,只是要你帮我打破一块石头,对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为了这个举手之劳,你愿意付出任何条件?”梼杌挑眉。 他认识浑沌千万年来,还没听见浑沌低声下气求人,当然,更没见过浑沌伤得这般严重,头上双角胡乱缠着纱巾,隐约可见血红,肩胛错位,导致他肩膀一高一低,落差相当大,手臂到指骨或歪或断,没有一处是完好。他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惨?是被成千上万的天兵天将围起来痛殴猛踹吗? 不过,梼杌没有替他治疗的打算,浑沌也没开口要求,他乐得省事。 “对!” “包括把你的一魂两魄给我?”这句话,梼杌没抱任何希望。 “要就拿去!但前提是你要帮我打破净化石!”他连饕餮提出“吃他半具身体”的要求都不加思索地允诺,区区一魂两魄算什么,三魂七魄全拿去也行! 这么简单就到手?他还以为……得和浑沌拚个你死我活才能抢到浑沌的魂魄。 情况对梼杌太有利了,他不答应才是蠢蛋。 “好,我要你的一魂两魄,你肯给我,我就帮你,别说是打破什么净化石,你要我打碎全天下的石头,我都同意。”梼杌也很干脆,不啰唆询问浑沌的目的为何,那不重要,他只在意一个举手之劳,能得到丰硕的奖励。 “那还等什么?!快跟我走!”浑沌用扭曲的五指捉住梼杌。“穷奇和饕餮在下头等我们!” 浑沌要求其他三只凶兽做的事,真的非常非常容易。 对四凶而言,动动手指般的小劳动,却得到满载收获。 浑沌言而有信地逐一履行承诺,付出巨大的代价,除了梼杌要的一魂两魄之外,饕餮那只贪吃鬼更狮子大开口要吃掉浑沌一半的身体。 若以浑沌拥有强大法力时的情况来看,吃掉一半身体还能轻易变回来,可是浑沌答应饕餮时,他根本比一只百年小妖更不如,身体被啃食干净,绝对没有办法复原,那是死路一条。 明知道可能会死,浑沌却答应得毫不迟疑。 就为了一只小狐妖。 换成以前的梼杌,会冷声嗤笑浑沌的行径,但现在,他懂浑沌的心情。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非得让悬挂在心上的人儿回到身边。 梼杌望着纳入浑沌一魂两魄的定魂珠,再加上他自己的一魂两魄,后续的准备工作已完成,最重要的散魂却还是没收齐。他望球兴叹,只能无语问苍天,偏偏天上那班家伙和他不对盘,他不想让他们从上头看见他失魂落魄,才想低头,还是被翩翩而降的月读瞧个正着。 好吧,这七年来,他和月读见面的机会很多,每当他找不到散魂而暴躁愤怒时,他就会跑去天山找月读麻烦,像现在月读主动下凡到他面前,还是头一遭。 月读乘祥云而来,人与云合而为一,都一样洁白,一样布满光晕。 “把定魂珠给我。”月读相当习惯梼杌的臭脸,也不曾期待梼杌会笑脸迎他。 “为什么要给你?”定魂珠是他的宝贝,里头充满白玉的魂魄,他根本不让任何人碰。 “你毋需如此防备我,我只想看看你收集无瑕多少散魂。” “和半年前一样。”自从最后一次在某摊芝麻大饼铺前得到小小白烟之后,他就没再收集到上官白玉的散魂。“最后那一成,我找不到。” “有个地方你应该没去找过。”月读的话,成功得到梼杌全盘注意。“我不知道那里可以收集到多少,但那里一定有。” “哪里?!”这个混蛋月读,知道哪里可能有她的魂魄,竟不马上告诉他! 月读双手负于身后,白发衬托淡眸的清澄如水,薄唇缓启,轻吐出一个梼杌觉得摆明就在耍他的地方…… “天牢。” 妈的。梼杌在心里骂粗话。 好样的,天牢?!说谎不打草稿,天牢里怎可能会有白玉的散魂?!骗他没进过天牢吃牢饭吗?!拜那班仙佛所赐,他还真的在仙山天牢梩待过一阵子,天牢里除了大妖小妖之外,没有“人”,更不会有“天女”! “你想用这招骗我自动走进天牢,然后你再从我背后将牢门关上……你当我梼杌是白痴吗?!”最后一句直接附加一记狠拳。 月读连梼杌出掌的时机都已算准,每回梼杌上天山找他,往往说没几句话就会手来脚来,将他的防御动作也训练得炉火纯青,月读一边左挡右挡,一边好整以暇解答梼杌的猜疑。 “我若要囚你,不需要使任何手段,我有办法囚浑沌,自然也有办法囚你,这几年,你并未犯下任何重罪,我有何理由要将你囚入天牢?”撇开梼杌在收集魂魄期间,偶尔和几只世仇互殴外,梼杌算是四凶中最乖巧的。 “一定是我日前帮浑沌打破净化石,你来跟我算这笔帐,对不对?!”他就知道!神族的心胸最最狭隘! 月读从来不曾露出“睥睨”的神情,他总是慈眉善目,但此时,他的淡色眸子不过轻轻扫来,抿着的唇就像微微扬起,在冷笑。 “净化石被打破我不意外,那是迟早的事,净化石里的小狐妖出来,何尝不是好事,尤其浑沌如此重视她,或许她会成为牵制浑沌凶性的最大因素。” 月读曾私下观察浑沌和小狐妖离开净化石之后的动静,发现向来总难沟通的浑沌,竟然被区区一只小妖吃死死,想做坏事也被小妖一一破坏,他准备再查看一阵子,若浑沌不再惹是生非,他也会留条生路给他,这是题外话,不是目前和梼杌该商讨的重点,回归主题:“要你跑一趟天牢,是因为无瑕曾经在那里私放一只兽,并且为了那只兽而接受惩罚,入世十七年。” “哦?原来她去过天牢,那么的确有可能有一小部分魂魄在那里。”梼杌冷静下来。月读提及的这回事他有听文判说过,她就是为了这么小的事情被打入轮回。 “我在猜测,定魂珠里所欠缺的那一部分魂魄,全在那里。”月读不认那只有一小部分。梼杌将“上官白玉”所有散魂都收齐,现在欠缺的是“无瑕天女”那一块,她在天池的时间最长最久,几乎是昼夜不离,守着一池龙子龙女,所以梼杌能在天池收到相当大分量的散魂,但那仍是不够。 “真的吗?”梼杌抱持怀疑,顿了顿,不怎么开心。“是哪只烂家伙害她被处罚?”又是哪只烂家伙得到她这么多关心,连魂飞魄散了,都还眷恋地留在那里让他找不到?改日他遇到,他就给那只家伙一顿粗饱! “是你。”平平的语调,是月读一贯风格。 “……”抱歉抱歉,最近耳朵有点塞,“士祢”是哪种兽? 第30章 他没听过耶,是不是等级太小只的那种,若是,他通常不会费心去记它们的名字。 “梼杌,那只兽,是你。” 不是“士祢”,不是“世拟”,不是“嗜伲”,而是……“是你”。 “你忘了吗?你在天牢时,有个小天女总是去看你……” 小天女…… 天牢…… 天女…… 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替你治伤? 滚远点,少来烦我! 对,曾有这么一回事,一只小天女,在牢笼外探头探脑,啰哩叭唆想帮他上药。 那次他渴望与神界武艺最强的神武罗干一场架,所以他闯进天界,指名要武罗出来接受挑战,他和武罗几句话之后就打起来,武罗名不虚传,实力相当好,招招扎实招招狠,几回合对战仍不分轩轾,说时迟那时快,一条小蛇似的生物闯进两人拚斗风暴之中,管它去死,谁叫它自找死路闯进来,被砍成几截也是它活该! 梼杌完全没有收势的打萛,此时打得正淋漓畅快,他才不想停手。 一个天女扑过来护佐小蛇,嘴里嚷着:“不要伤它!小龙是龙爹期盼好久才得到的孩子!” 又是第二只想死的白痴,和那条小蛇还是小龙一块死好。 碍眼!他嘶吼,反手扯着那个抱着小蛇小龙直尖叫的天女往战圈外丢,却也因为这一个多事举动,他被武罗仙掌打中,喷出一大缸鲜血,被压制在地,打入天牢反省。 那只天女,三不五时就跑到牢边看他,说是谢谢他救她和小龙两条性命,呿,他哪是救她,而是嫌她挡在打斗战场的正中央好不好。 你都不吃东西?这样不好…… 你手伸进来,我就吃……吃你! 最后伸进来的,当然不会是她的手,是好几颗仙果,而他,也吃了。 你……你快走吧,我、我去替你引开武罗将军,你要记得,往西边逃,要记得呀! 牢门被打开了,他重获自由,走得毫不拖泥带水,没想到她却为此付出代价,被打入轮回。 “那天女,是白玉……”梼杌好吃惊。他没有认出来,全因上官白玉转世后的面容全然不同。 “去天牢试试吧,我知会过武罗,他不会为难你,你也别去招惹他。”当初就是因为梼杌想和武罗比试孰强孰弱,才会沦为阶下囚,所以请他千万要忍住脾气,少生事端,快丢快回。 梼杌去了,在天牢,低低叫一声“无瑕”,瞬间一道臂膀大小的白烟飞窜过来,奔入定魂珠里,定魂珠缓缓发出饱满的绿光。 收集齐了! 白玉的、无瑕的,全都在他掌心里。 “笨蛋,躲在这里,害我找了好久好久……” 握牢定魂珠,贴放在心口,让温柔的绿光照亮他,梼杌放柔了眉眼,露出七年来最心安的笑容。 本书由梅儿の书苑为您转载整理制作,阅读更多好书,敬请登录bbs。citxt。co上官白玉蜷抱着双膝,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由这个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仔细梼杌熟睡的容颜,她下巴抵在衾被一角,贴近他,他均匀绵长的吐纳气息喷吐在她鼻前,让她额前刘海扇呀扇地动着。 他肤色太深,导致眼窝下的阴影并不明显。 爹说,这七年来,梼杌几乎没什么休息,他为了她四散飘游的魂魄倾尽心力,张开眼就是捧着定魂珠出去,收集到魂魄,他会开心地又叫又跳,但大多数时间他都是矢望而返。 上官初几句话带过,却道不尽那七年两千五百五十五个日子里,梼杌是抱持着多大的毅力和耐力在做那些事,换成别人,老早就放弃了吧…… 而且他还付出一魂两魄给她,他与浑沌强大的妖力,不仅灌注予她元神,她还因为两道妖力而凝聚肉身,一具能碰触到人的身体,她已不能算是鬼魅,而是半只妖精……她以前还是天女,这也是爹告诉她的,关于那段记忆,她没有,不像她爹那么惊讶。 无瑕,是她以前的名字。 还有,原来她遇见的白发男人名唤月读,也是天人,更是她前世的兄长。 上官白玉轻柔地抚摸梼杌的发,心疼他七年来所做的一切。 “抱歉,我不想丢下你的,我不是故意的……抱歉,让你这般辛苦奔波,抱歉让你担心受怕……抱歉……”她低喃,如果她知道会使他如此痛苦,她一定会更努力让自己不烟消云散,付出任何代价她都会努力留在他身边…… “不要再有下次就好。”梼杌睁开眼,直视她。 第31章 上官白玉要收回手,一脸歉意吵醒他,他却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带上床榻,开始亲吻她。 “梼杌……” “嘘。我等了七年……”他对她细白的颈子又吮又咬,双掌早已探进她衣衫内,爱抚着她每一寸柔软雪肤。 上官白玉全身泛起羞涩的粉嫩色泽,在他眼神央求下,试着主动解开他的衣裳,学着他吻她的方式,照本宣科,红唇在他的鬓发间落着细碎啄吻,这无疑是在梼杌身上点火,梼杌喉间滚出低吼,钳制在她腰际的大掌收紧,将火热的挺进她的柔软细腻,他太急躁,令她娇躯轻颤,有些难受,却又柔顺地包覆他。 “白玉……” 她捧着他因而紧绷的脸庞,他额际的汗水在她掌心里好温暖,她以指腹描绘着他的眉峰,描绘着他微眯的眼尾,当指腹来到他唇角,他张口她的手指,他在等她适应他,七年都等了,不差一时半刻。 “梼杌,不会再有下次,抱歉……” “不要跟我说抱歉,不是你的错。不要再离开我……” “不会……我永远都不离开……”她边说,边哭着。 他的双手滑到她腿间,终于等到令他满意的湿濡,那代表着他可以开始所欲为,将七年的份,浓缩补足,也可以……向她收取利息。 梼杌决定闲聊到此为止,现在是肉体运动时间,嘴巴忙着接吻还嫌不够哩! 他吻住她的唇,开始尽情放纵,撩拨她给予最娇艳的反应。 这五天让他睡得好魇足,体力全数回来,加上心中大石头落下,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活力满满,准备全用在她身上,接招吧! 上官白玉很快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自动自发将柔荑攀附在他肩颈上,到后来她是想推也推不开他,他饥渴太久,所以吃相难看,狼吞虎咽地享用她,哦……她爹午膳时还来敲她的房门唤她用膳,只得到梼杌粗哑的回应…… “老爹,我和白玉没空吃饭。”其中还夹杂着情欲喘息,以及他吸吮她酥胸的暧昧声响。 “……女婿,你醒了呀?”上官初是过来人,不会蠢到不懂门后的情况是什么,火热得咧。“好啦,我让人把饭菜留下来,你们有空的时候再吃。”他识相地走开。 等到“有空”的时候,他们吃的那顿叫消夜。 梼杌终于心满意足的从她身上离开,上官白玉觉得自己被彻底榨干,累到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今天先做到这里好了。”梼杌变来一方湿帕,擦拭她赤裸的娇躯。 他还有脸露出惋惜的表情?!今天做到这里就很过分了好不好! 上官白玉好困,美眸眯成一条缝隙,湿帕子擦到她的脖子,她怕痒地缩缩肩,感觉沁凉帕子带来舒适的吁叹,结果,先欣慰吁叹的人是梼杌,而非她。 “还能这么触摸到你,真好。” 闻言,上官白玉张开眼看他,他笑得好喜悦,难得柔化了他刚棱的脸部线条,她伸手迭覆在他手背上。 “我听爹说了,你好傻,为什么不放弃我?为什么这么为难自己……你失去一魂两魄,身子要不要紧……”她好担心他。 七年,有多少人丧偶不满七年,便续弦、改嫁,他却苦苦地寻了她七年,等待着一个不知道是否真能收集齐全的她。 “没事没事。再说,我不觉得为难呀。”一魂两魄渡给她,他并没有感到实质上的伤害,是他狂喜的情绪掩盖掉它吧,他不在乎这种小事。 “那明明就是一件很累很辛苦的事情,你应该……忘掉我,去过自己的新生活。” 梼杌捏住她的鼻,看她苦皱起五官,他心情悦扬,能让她像此时窝在他身边,用迷人的甜嗓和他说话,他做的一切全都值得,哪里还有辛苦可言……当初坚持将她收集回来,是他一生中最对的决定。 “你呀,别跟月读说出同样调调的话。那家伙叫我把你当雨露清风,欺骗自己你还与我同在,屁咧,死掉的人都变成雨露清风,那吹过来飘过去的到底是谁家的死人?!”放开凌虐她鼻头的双指,他调整两人姿势,让她偎在他肩上,擦拭她的纤背,两人靠得更近,他说话的声音几乎就在她耳边:“我没办法做到你或月读的看开,反正我就是一只很肤浅的兽,我就是要看得到你、抱得到你才满足,就算月读不告诉我定魂珠聚魂的方法,我也一定会找到其他办法把你救回来。” 上官白玉听着,眼眶湿了。 他这不叫肤浅,他只是执着,只是……痴情。 教人怜惜又珍惜的痴情。 单纯的兽,用他最单纯的感情在爱她。 “梼杌……”她抱紧他,嗓音哽咽。 “我最原先是打算回到你消失之前的过去,这样你就可以不用魂飞魄散,但月读泼我冷水,说这样做最后你还是会不见,后来那家伙才良心发现告诉我定魂珠这一招。我想,改天也带你去见见他,随随便便跟他说声谢就好。”不用太感谢月读,反正那家伙被人磕头谢恩也不会太喜悦,神没有七情六欲。 “……你可以回到过去?” “小事一件。” “……那你为什么不拿着定魂珠,回到我还没消失前,这样不就可以省下七年的奔波?”上官白玉有些纳闷地问。 “……”梼杌沉默,微微张着嘴,神情难得憨憨的。 对、对哦,直接回到白玉没消失之前,用他和浑沌的两魂四魄直接灌注在她身上,不是立即就能快快乐乐的抱着她吗? 那……他干嘛还一下子去海底一下子飞上天一下子又在沙漠中奔驰,艰难地收集散魂? 月读完全没提醒他还有这一招……可恶!月读不可能不知道有如此轻松的方法,月读却不说,他是故意的!绝对是! “该死的月读!”亏他还默默地在心里小小感激了月读一下下,收回!全部收回!连渣也没有了啦! 莲池之上,月读盘坐,手印结契,原先淡漠的神颜静肃,直到那声吼叫划破天际,传进耳里,神颜绽开淡笑。 恭喜你,梼杌,通过考验了。 妹婿。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