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 第1章 [蚀心剑之青冥]《痴儿》 作者:决明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剑本无口,却嗜血千斛。 剑本无翼,却似凤腾飞苍穹之上。 剑本无足,却随军驰骋沙场,随士游历四方。 剑本无心,却有蚀心噬魄之说。 六把因蚀心之讹被束之高阁的禁忌妖剑,随朝代递嬗交替的战火,由宫闱问流落四方……因缘际会,六人成为六把蚀心剑命定之主,挥舞剑身的同时,亦为剑所控。 剑蚀佛心,佛成邪神;剑蚀魔魄,魔亦为善。 究竟是妖剑蚀噬了人心,抑或是人被心底那股难以察觉的无形贪欲所蚀? 且听我娓娓道来,然后,告诉我—— 你所透彻的那个确切答案。 第一章 百尺长廊,每一处梁柱间皆镶嵌着一颗握拳大小的夜明珠,在夜幕低垂中透着荧荧青光,洒落廊道石块,带来些微光明。 月隐星稀的夜,充满诡谲气氛。 长廊之终,是一处层层石门所阻隔的暗室,步下石阶,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池清澈冷泉。 泉中伫立着一道身影,以及一柄古铜长剑。 汩汩泉池由长剑插嵌之处不断地涌出沁寒水波,将那道身影浸濡在泉里的长衫下摆激荡出一圈圈好似涟漪的弧形。那道身影微俯着头,唇边一抹淡笑,观凝着波涌波落。 石壁上摇摆不定的火把,在那道身影的脸庞上建构出明暗强烈的对比,火光照射不到的右半边脸,只见一片黑闇阴霾。 “你又来对着剑猛笑了?”石阶之上站着一名俊美男子,慵懒的嗓音在空荡暗室内形成回音。 泉中身影笑了。 “是呀。”那声音,沉而有力,轻而响亮,称得上好听。 “笑归笑,剑又拔不出来,还不等于破铜烂铁一把?” “随雁,这柄剑通悟人性,你的话它听得一字不漏,可别说它的不是。” “听得一字不漏又如何?等它教人给拔了出来,我再来烦恼它会不会杀我灭口。水湅,你在泉里也泡了好些时辰,不怕把腿给泡烂呀?!滚上来吧!”秦随雁只差没下泉去揪人上来。 被称为水湅的男人缓缓转过身,让那避光的右边脸颊暴露在火光照耀之下。 他脸上笑意未减,然而那抹笑竟在他脸上形成两种回异神情,镶挂着笑的左脸与寻常人无异,容貌虽不及秦随雁的俊逸尔雅,却算得上清秀温文,然而右半边的脸却扎扎实实地将那清秀外貌破坏殆荆他的右半边脸颊上嵌着清清楚楚的青龙火烙,满满地蔓延在颊畔,每寸肤上仅残存着皮肉焚炙而坏死的火纹痕迹,鲜红夺目,可以想见当初烙下火印时的痛楚,绝对是刻骨铭心的剧烈。 一半似人,一半似鬼,连同他的笑靥,一半温和,一半狰狞。 秦随雁与水湅是相交十数年的至友,早就习惯了他这模样,否则寻常人光瞧见水湅转过身的光景,恐怕会被吓破一颗胆。 “我还想多待一会儿,反正离开了泉,也不就是回房休憩吗?那太无趣了,我还宁愿待在这里与‘青冥’多相处一刻。” “喂喂,你别告诉我你还打算对那把破剑倾诉爱意,干起吹箫与它共吟爱曲这等蠢事!”秦随雁曾听过爱剑成痴的剑客会做出某些异常的举动,活似将佩剑视为爱妻、爱子一般,那他可看不下去! “我不会。”水湅答得肯定。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你还没蠢到这步田地!” “不。”水湅抬头一笑,“我是说,我不会吹箫。” 言下之意,他若会吹箫,就会吹给这柄剑听。 秦随雁白眼一翻,莫可奈何。“你是恋物癖吗?” “之前好像也有人这般赞扬过我。”水湅怡然回道,“好像是我仅仅拜师三个月的同门大师兄说的吧,他叫什么来着……”忘记了,那个师门的武学程度太差,差到他想记也记不牢,只记得他有个远房堂弟也一同拜在门下,现在恐怕还在里头学习扎马步吧,呵。 赞扬?那叫羞辱吧! “水庄主,你若嫌回房休憩这种事太过无趣,那我找些‘小事’让你做,省得你这一庄之主成天只会窝在这暗无天日的小小房间!”秦随雁一旦以“水庄主”来“敬称”水湅,就表示他的耐心即将用罄。 “什么小事?”水湅陪着笑脸问道。 “例如……看看庄里的帐册,处理处理这一季的税赋盈亏,批批庄里众管事呈上来的急件?” “这些小事不都全权交由你去管的吗?”水湅刻意偏过身,以没有烙印的左边脸庞面对秦随雁,让他此时说话的语气搭配上天真无辜的神情。 “由我去管,也总得要一庄之主过目吧?!”秦随雁深呼吸,吐气,要自己尽量保持平静,以免做下人的他会忍不住冲上前海扁自家主子一顿。 “不用不用,你作主就成了。”水湅挥挥衣袖,直接赋予他这大总管崇高的实权。 “你好歹画个押,签个大名吧?”继续深呼吸,吐气……“随雁,‘水湅’这两个字签起来简不简单?” “当然简单。”比起他“秦随雁”三字的笔画,“水湅”二字简直如同书写“一、二”般容易。 “那好,就麻烦你去将帐册、税收本和急件全签一签。”水湅意兴阑珊,一副不干我事的模样。 “你……”一口怨气梗在胸口,差点噎死秦大总管。 “要不,去刻个木章,直接盖一盖会省很多工夫。”水湅还很够义气地提出建言,为好朋友分忧解劳。 庄主!庄主!历代以来有这种庄主吗?! 帐,不用管! 事,不用做! 钱,不用数! 人,不用忙! 生意,不用谈! 应酬,不用去! 产业,不用顾! 麻烦,不用恼! 要不是他秦随雁为他守着财产、管着一整庄的人事物,恐怕就算庄里被搬得干干净净,他水大庄主也毫无所觉!更别提水大庄主到底知不知道他名下有多少饭馆、多少钱庄、多少武术馆、多少香行……不,水湅压根连他这水家庄从事什么行业都不了解! 早知道庄主就能这么闲,他秦随雁也去摸个庄主的位子来坐坐! “天底下就是有你这种衔着金汤匙出世的富家子,躺在床上都有大把大把银票进门,扫也扫不完!”秦随雁明嘲暗讽。 “是呀,老天待我真不保”水涑颔首附和,不忘双手合十地膜拜上天。 对,老天待水湅不薄,待他秦随雁就明显偏心,他就是那个拚死拚活赚来大把大把银票供水湅坐吃山空的劳碌鬼! 秦随雁在心底将天上一干仙佛的祖宗八代全给问候一遍,直到听闻暗室之外隐隐传来雷声,他才赶忙压下心里那成串对仙佛不敬的精采字眼。 水湅总算移动尊足,走向秦随雁,一袭湿衣水印长长地拖过石阶。 经过秦随雁身畔,水湅停下脚步,拥有青龙火烙的右脸颊正对着他。在火光的辉映下,烙痕的色泽染了数分血腥,让水湅此时的模样像只饥渴的恶鬼。 “随雁,我要那把青冥剑。”他陡然开口。 “那把剑已经属于你。”秦随雁不明白水湅这句话的涵义。 “不,它还不属于我。”他要的不是数年来插嵌在石块中的剑,他要的奇+shu$网收集整理是完完全全将剑牢握在掌心里的充实感。 “但你也知道这柄剑的传说,青冥是把‘蚀心剑’,没有人敢去碰触它,因为任谁也料猜不到拔剑的后果。”秦随雁顿了顿,竟不由自主地避开水湅正对着他的那张阴沉鬼脸。 不可否认,十数年的相处,他仍无法直勾勾地览尽那张被青龙烙占据的狰狞脸孔。 “何况,我们尝试了不下百次,多少力大无穷、武艺高超的侠士皆试着拔剑,却没有一次成功--”“我要听的可不是这些,从以前开始,无论我做出多不合理的要求,你只会给我一个答案。”水湅朝秦随雁伸出手,好似在索讨他想要听到的答覆。 秦随雁抬眸,望着水湅。 是呀,无论水涑的要求是艰难、是容易,他从不曾让水湅失望过,这一回也绝不例外。 “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如愿。” 水湅笑了笑,伸出的手轻轻抚触秦随雁耳际黑发,挑动把玩着,薄唇流泄出好甜好轻的笑语。 “好一只……听话的狗。” ※※※j 水家庄,以水命名,庄内数十座屋舍名副其实地架构在广阔无边的湖面上--那湖,被镇里的人称为“蓄龙湖”,相传百年前这湖里潜伏着一只青色蛟龙,兴风作浪,后被一名英雄所诛灭。传言中还说,那蛟龙的尸体至今仍被镇在湖底深处。 水家庄四面波光粼粼,以一条横跨波澜之上,宽约数十尺的石道连结着庄里与城镇的往来交通,由城外进入水家庄,若驾快马驰骋约莫要数刻光阴,若以步行,恐怕走上整整一天还到不了水家庄正门。 水家庄的现任庄主水湅,在父母皆殁后便以十一岁稚龄继承了水家庞大的产业,一个未经世事磨练的男孩,再加上天生就不爱管事的慵懒性格,使得水家庄几乎要毁在他这吊儿郎当的败家子手上。 所幸,没啥经商头脑的水湅在一次因缘际会中,花了三十两买下大他三岁的男孩,这个原先只准备用来当长工的男孩竟意外地拯救了水家庄,让水家庄在短短不到两年内便恢复前任庄主在世时的兴盛,更在一年后远远地超越了当时的风光。 第2章 这个努力撑起水家庄兴衰的倒楣男孩,就叫秦随雁。 秦随雁的牺牲奉献,换来水家庄蓬勃发展,房舍一间一间盖、店铺一间一间开、银票一张一张赚,奴仆的数量以惊人速度倍增--只不过向来置身事外的“水庄主”所能认得的脸孔,光五指就能数透。 秦随雁是头一个,千翡便是第二个。 “庄主,千姑娘到龙泉寺上完香,已经回到府里了。”一名仆役在水湅及秦随雁离开泉水暗室后,趋前报告。 “喔?她回来多久了?”水湅挑眉问道。 “半个时辰有了。”而那刁蛮的艳姑娘也吵闹了足足半个时辰。 仆役们碍于暗室是水家庄最大禁地,除了秦大总管外,若其余人未经庄主同意便擅闯禁室,唯一下场便是教人给驱赶出水家庄,终生不得再入。所以尽管千翡大发脾气吵着要找水湅,也没人敢进到暗室去禀报庄主。 “半个时辰,那她岂不是翻了整个水家庄?”水湅眉宇间添了分笑意,只是那笑容,是假的。 “呃……是。”仆役诚实地回道。 “她若不是你的红粉知己,我早命人将她轰出水家庄!”秦随雁向来对仆役口中的“千姑娘”生不出任何好感。 在他眼中,那女人美则美矣,可除去那副天仙玉貌的皮相后,底下全是堆发臭腐烂的恶劣骨血! 任性,是她的专长!骄纵,是她的本事!蛮横,是她的习惯!自傲,是她的绝招!恶霸,只不过是她劣性中的小小一环! 那女人是集天下女子难养的习性下最“成功”的产物! 水湅呵呵直笑,摆摆手撤走了仆役。“红粉知己?这词儿挺新鲜的。” “难不成你要我说‘姘头’吗?”秦随雁没好气地应声,“我拜托你,眼光也放高一些,凭你的家世,要怎样的女人没有?就算除去家世不谈,街上随随便便揪个女人也比她来得温柔、来得善良、来得识大体,你何必屈就自己去忍受她的脾气?” 水湅摇摇食指,纠正秦随雁的误解。“向来只有她忍受我,从来没有我忍受她。”他仍是一派没啥大事的懒散模样。 “但我就是看不惯她在水家庄颐指气使的骄傲样!平日不事生产也罢,大小姐性子一发,管他什么古董传家宝全朝地上砸!根本就是一只光会吃饭的米虫!”每每只要看到她又摔了一个他付出辛苦血汗所赚来的瓷器,他的心就如同满地残瓦一样,破碎得难以拼凑。 “唉唉唉,你这话连我也一块骂了进去。”水湅笑着提醒秦随雁,他这一庄之主,才是水家庄最大最肥最不事生产的米虫。 “你心知肚明最好!还不快去安慰安慰你的姘头,别让她又将水家庄给搞得鸡飞狗跳!” “是是是,这是我身为一庄之主的重责大任。”水湅迈步而行,临走前还不忘朝身后挥挥手。 他毋需费心去寻找千翡在哪门哪户大吵大闹,满地的碎碗碎盘碎花瓶已自动背负起引路的任务。 水湅神情愉悦,踩在碎瓷之上,每走一步便会听到碎瓷彻底化为粉末的裂璺声。 来到了书房,就瞧见一名美得惊人的艳娃右手举着羊脂白玉观音瓶,左手扬着紫檀精雕笔架,正要将那两件价值不菲的古物摔到地上,让它们成为怒火肆虐下的无辜灰烬。 “够了。”水湅出声阻止。 “冻!”千翡放下两件宝贝,奔向他而来。 呼,幸好及时抢救下玉瓶和紫檀笔架,否则随雁这回又要捶胸顿足,痛失千两金银了。 “回来了怎么不在房里等我?”水湅挑了张椅落坐,有意无意地把玩桌上绘着青竹的茗杯。 “我等了,我等了你好久!”千翡那张被胭脂水粉点缀亮丽的脸蛋带着浓重的撒娇意味。 “久?恐怕你所谓的等,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吧。”他对她的耐心一清二楚。 “我可是为了回来见你,才将你交代我办的事给提早处理完,谁知道回到水家庄又不见你人影,所以人家才这么生气。”花般的柔软唇办嘟得半天高。 水湅扬扬唇角,陡地开口:“去将门扉掩上。” 此话一出,千翡便心里有底,知道水湅准备与她谈正事了。她莲步轻移,缓缓合上门扉,落了闩。 “这回的任务办得如何?”水湅开口询问。 千翡上龙泉寺烧香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去为他处理些“小事”。 “你说呢?”千翡回他一个傲然艳笑,走回来往他腿上一坐。 “我交代的东西?” “心急什么?瞧,这不是替你带回来了。”千翡自怀中掏出一卷牛皮纸递到水湅眼前,邀功地笑道。 “很好。”水湅浏览着牛皮纸上的字迹,满意极了。 “剑痴那老家伙将这牛皮纸藏得可隐密了,费了我好大工夫才找着,没想到他锁放这牛皮纸之处还暗藏玄机呢。” “喔?怎样的玄机?” “他以自个儿的十指为钥,将牛皮纸放在房内壁画之后的暗门,那老家伙到死还将两手给握得好牢呢。” “不过你仍是有方法开锁。” “当然,因为我一根一根地砍下他的手指,再一根一根地插进门上锁孔。你说,我聪明不?” “你这是在讨赏?”水湅望着她那双水灿星眸,也从其间看到毁了半张脸的自己,笑意加深。“是该赏,我就再教你一套剑法。” “人家才不要剑法咧,要不,我以这套剑法,换你一个吻。”千翡纤细葱白的指轻划水湅唇办,指尖好生眷恋地流连其上。 水湅张口咬住她的指,“你真没出息,宁愿要个无所助益的吻,也不要一套在危急时可以挽救性命的剑法?” “你难道不明白,我甘愿做这一切,就只为了你一吻?”可他从不轻易吻她,就连缠绵缱绻的床第之间亦然。 “你为我心甘情愿?难道你丝毫不怕我这张脸?这张恶鬼似的脸孔,不丑?”他指着那霸占半边脸的青龙烙痕。 “我若怕,就不会硬要待在你身边。我看男人,是看他的权势及力量,而不是外表皮相。”她向来诚实。 水湅喉间滚出轻笑,不知是欣喜抑或讽笑。 “我劝你还是换取剑法比较划算噢。” “我要一个吻。”千翡藕臂攀在他肩胛,坚决地凑上娇艳欲滴的红唇。 水湅嗤笑,“真蠢呵。” 但他也让她蠢得如愿以偿。 这一吻,来得快,去得更快,浅淡得连她的唇还来不及感受到温暖,他的贴近便已远离。 “你吻得好敷衍!” “喔?我是不是听到了埋怨声?”水湅仍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千翡咬着下唇,她早该知道这一个以生命危险换来的吻,绝对只会是冰冷的,不会挟带半丝热情……“冻,我在你心目中究竟算什么?”她窝进他的胸坎,忍不住想知道。 这问题,是世间痴情儿女都想探索明白的。 他微微低首,黑白分明的眸凝望着她。 “你是我豢养的雌豹,美丽而听话、优雅且乖巧,却又迅猛得令猎物胆寒,只要是交付予你的任务,我从不多加烦心。”他的手滑过她更胜牡丹的艳丽娇颜,带着诱哄的口吻,好似主人在给子宠物奖励。 “除此之外呢?”她的存在意义只是只替他铲除碍事者的雌豹?“我还算什么?”她非得要一个答案。 “除此之外,你还算什么?”他单手支颐,就着她的语句反问,漾着浅笑的眼直视着她。 久久,千翡猛然醒悟--水湅不是在反问她,而是已经给了她最残酷的答案。 除此之外,你还算什么。 第二章 或许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水湅眼中有存在的价值。 烛光炯炯,牛皮纸卷触及烛芯,激起有别于烛焰的炽芒,吞噬了千翡辛苦夺来的成果。 带着厚茧的双指夹着牛皮纸卷,让它在他的指间燃烧殆荆“青冥属水,是指青冥剑终将属于我水湅吗?”注视着火光的黑眸转为橘红色泽,唯一不变的是眼底那抹不曾敛去的冷笑。 炎火烧上了夹着牛皮纸卷的指,水湅却毫无松手之意,好似在他肤上燃灼的火不带来任何痛楚。 轻轻吹拂一口气,火烬残灰散入半空中,不留痕迹。 水湅交叠起双腿,牛皮纸卷上所记载的每字每句他都已深深熟记,它自然就没有价值了。 “青冥属水,水无形无状、无色无味,刚硬不屈,曲折能绕,是最温驯亦最坚毅之物,能载舟覆舟,蛟龙得水,而神可立也。” “冻,你在念些什么?”一双柔荑自他身后环来,酥骨软嗓带着惺忪的慵懒,雪肩微露的媚态显示她甫经历一场浓烈的云雨,教人好生疼惜过一回。 “吟诗作对呀。”水湅没回头,仅只笑笑地回道。 “三更半夜吟诗作对?好雅的兴致。”千翡吐气如兰,整张俏脸贴在他结合了刚烈与柔软的背脊弧线上。;她的心情因数刻前水湅那句含笑的冷酷回答而显得郁郁寡欢,却也更激起她向来志在必得的女性骄傲。 她知道,这男人不似他表面呈现出来的简单。若以水比拟,他便是水面平静无波,水底暗潮汹涌的沏穆洄湫,看似无害,实则却拥有溺毙人的恐怖本质。 “我的雅兴可不只吟诗作对。”水滦扳开那双交叠在他胸前的葱白纤手,起身推开门扉。 廊檐之外便是映着银华月色的蓄龙湖,点点月光洒落湖上,将暗夜中深不见底的幽幽湖水铺上一层碎玉般的瓦片。 第3章 水湅一纵身,跃过半人高的围栏,颀长身子没入湖面,激起不小的水花及骚动。 “冻!”千翡被他突来的投湖之举所惊,顾不得衣衫不整,飞快地跑出房间。 水面仅剩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哪还见得到水湅的踪影? 她清楚明白水涑在慵懒的表相之下,是个高深莫测的练家子,剑法俐落、轻功了得,但……他会泅水吗? “涑,你别吓我!”千翡沿着围栏找寻,半晌过去,仍不见水湅浮出换气,她才惊觉事情不对。“来人呀!快来人呀!庄主投湖了--”寂静深夜,在这声凄惶叫嚷中画下句点。 率先抵达“命案现潮的是三更半夜仍卸不下繁忙公务的大总管秦随雁,以及随侍在侧的婢女净净。 “发生什么事?!” “冻……冻他跳下去了!” 闻言,秦随雁瞪大眼。“跳下去多久了?!” “一炷香的时间……又好像是半刻,还是--”“那不早死了!净净,快去唤人来帮忙打捞庄主,将庄里大大小小的壮丁全给叫起来!”秦随雁慌乱中仍不忘交代她,“还有,将庄里所有能照明的火把、蜡烛、夜明珠全给我拿过来!” 一声令下,水家庄全庄皆醒,整座府邸火光通天,照得蓄龙湖一片火红潋滥。湖面上百来艘扁舟不断地搜寻无端投湖自尽的水家庄主,往往返返,一批又一批的奴仆焦头烂额,其中以秦随雁最为急躁,坐立难安地在檐下来来回回。 “这混蛋生活过得太安逸了是吗?!镇日闲闲无事才给我上演一场投湖烂戏是吗?!从来就没认清自己身为水家庄庄主应尽的责任与义务是吗?!该死的!我明天就叫人来将这该死的湖给填平补满!”嘀咕到后来变成了咆哮。 净净拍了拍他的手臂,双手比画出“你别担心,庄主不会有事”的手语,在满庄的扰攘嘈杂中,为他注入一股无声的安慰。 净净是个哑女,为人温柔又勤劳,秦随雁向来就对她信任及疼惜。 “他是一庄之主,是水家庄唯一的主子……”秦随雁抹了抹脸,语气转轻。 “我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净净又重复比了比。 “你比我还要冷静,我这总管实在是--”“你只是太担心他。”纤柔的手又比画出安慰他的手势。 “水湅为何平白无故投湖寻短?依他那性子决计不可能拥有什么郁抑心事或难解的生活压力,为什么会……”如果当只无忧无虑的米虫都要去自杀寻死,那他这个每天累得比狗还不如的总管岂不早死了十回八回? 秦随雁收回目光,落在千翡身上--问题一定是出在这女人身上,况且她是水湅投湖前,最后与水湅有所交集之人! “女人,你是亲眼见庄主投湖?!” “他就当着我的面跃入湖里呀!” “你和庄主吵架了?惹得庄主不快了?否则他为何要寻短?还是庄主压根就是被你给推下去的?!”秦随雁长指落在她鼻尖。他对千翡的坏印象根深柢固,也难怪头一个嫌疑矛头就指向她。 “你少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将冻给推下湖去,冻若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他可是我的护身符,少了他,我就得单独面对你这家伙的恶言相向,你说我是傻了还是蠢了,干下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千翡的火气可不比秦随雁来得小,“况且……今夜我将冻给伺候得舒舒坦坦,哪来的不快?”她语气中隐含着太多暧昧。 “总管,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净净又“出手”阻止两人的针锋相对。 秦随雁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乖乖听了净净的话。 “唷,小哑巴好功夫,不费一字一句就能让咱们秦大总管灭了火气,真教人佩服佩服。” “你叫谁小哑巴?!”秦随雁的火气重新点燃。 “咱们三个人中,哪个没答腔就是哪个啰。”千翡媚眼微挑,垂眸看着自己的十指蔻丹,一副尖酸刻薄样。 被讽刺的净净没有任何激烈反应,倒是秦随雁怒目相向。 打女人是窝囊的男人才有的举动,他秦随雁向来最不齿对女人动手的男人,对,不齿、最不齿,但他好想当一回窝囊男人--蓦然,不远处传来奴仆的呼唤声。 “大总管,您瞧!那里有个白白的东西在湖面上载浮载沉--一‘好像是条人影--’‘快!快将船划过去!’秦随雁急道。 摇桨奋力划开一道又一道的水痕,十余艘小船朝那‘白白的东西’全速驶近,好似端午龙舟正在抢着夺魁一般。 不一会儿,载著“白白的东西”的船儿往水家庄划了回来。 “是庄主!”船上奴仆未靠岸便先朝秦随雁方向禀报。 “是水湅!快,快去请大夫待命!净净你去--”话还未说完,只见净净已转身离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好些保暖的衣物及干净的拭身白巾。 “好。”秦随雁投给她赞许的眼光。 一行人七手八脚地将浑身湿透的水涑给架上岸。 “水湅!水湅!”秦随雁蹲下身,不住地唤着。 但是,水湅的脑袋瓜子依旧呈现失力低垂的状态,秦随雁的指探不到他鼻间是否有细微吐纳,以耳朵贴近他的口鼻亦察觉不到呼吸气息。 “该死--不,我不是说你该死,你胆敢给我死死看!你这懒鬼,懒到连闲闲一庄之主的责任也不想担了?!”秦随雁咒骂几句,随即拧住水湅的鼻,打算口对口过渡真气,以挽救他的小命。 四唇还来不及相交纠缠,水湅那只又冷又冰又泡得发皱的右掌牢牢捂在秦随雁张大的嘴前。 “干什么、干什么?你露出这么垂涎的嘴脸靠近我干什么?”水湅睁开眼,眸底一抹笑意,看得秦随雁很不是滋味。 “你不是溺水昏迷?” “谁说我溺水?”水湅坐起身,五指爬梳过一头湿漉漉的墨色散发,神情懒散的像是甫被吵醒却又仍带惺忪的模样,半眯的眼掠过包围在他身旁以及一大群站在蓄龙湖畔的奴仆。“这是什么阵仗?火光连天,让我差点以为水家庄陷入火海,足足烧上三天两夜哩。” 水湅缓缓转头望向秦随雁,面容也由白玉似的左半脸转为烙印的右半脸,角度的转变,连带让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明显地产生落差--善人与恶鬼,并存在他脸上。 秦随雁接过净净递上的白巾,动作刻意粗鲁地覆住水湅的湿发,用力用力再用力地揉搓擦拭着。“我才想问你在搞什么鬼咧?!你为什么会半夜落水?” “落水?”被毛巾包裹住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只不过是半夜睡不着觉,下湖泅水罢了,又怎么会传成我溺水呢?”谣言真是骇人呵。 “泅水?!你方才在水面上半浮半沉的模样,看来只有两字形容--溺毙。”秦随雁的口气很不好。 水湅又是一阵笑声。 “我?溺毙?”他伸手阻挡了秦随雁对他脑袋的凌虐报复,散乱的黑发全糊在脸上、颊边,却遮也遮不住那双隐藏在散发后的熠熠星眸。“随雁,你也太瞧不起我了。”黑眸微敛,再睁开时已经探不到那一闪而过的谴笑。“而且泡在水里好舒服,冰冰凉凉的,舒服到让我忍不住打起盹来,想想也觉得真有些累了,所以眼一闭就给睡去,你别大惊小怪。瞧,我这不是没事了?” “我很相信你已经没事了。”秦随雁从齿缝中进出话来。都会要嘴皮子了,哪还会有事?“现在,马上回房去换下这身湿衣,你也真不怕受了风寒--净净,交代厨子去煮碗姜汤到庄主房里。” 净净婉约颔首,领命退下。 “这么晚了还麻烦下人煮姜汤,这不好吧?”水湅一派无辜,露出体恤仆役的善良主子笑容。 “你还知道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也知道太‘麻烦’下人是件不好的事,你这为人之主的就别老干些‘麻烦’别人的事!”秦随雁碍于围观奴仆众多,不好以总管身分教训庄主,只能咬牙在水湅耳畔嘀咕。 水涑听得呵呵直笑。 “我只是太过思念‘水’,思念到非得与它来场彻底缠绵。”他说得好轻、好浅,轻浅到像在自言自语。 耳尖的秦随雁没漏听任何一字,“拜托!你是鱼呀?没水会死是不?!”好想,真的好想狠狠揍他两拳。 兴许是因为姓氏之故,他知道水湅非常喜欢水,以往就算整个月泡在暗室的冷泉里也不会皱一下眉,只是他没料到这回水湅竟然演出这场吓死人的“投湖戏水”! “我没水是真的会死,唔--有些冷……咳咳!咳咳咳!”这几声咳嗽咳得非常虚假,带着准备逃避罪责的意味,但对某人仍是绝对有效。 “快回房去换衣服!”秦随雁就是那个惨败在水湅假咳声中的“某人”。“我的小祖宗!你若生病又得再累垮一群人,你这庄主之责就是吃饱饱、睡好好,将你自己养得健健康康、福福态态,你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好,我就差人将你炼锁在床榻上,时时刻刻好生‘伺候’着你!” “唉唉,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吸引人。”水湅露出敬谢不敏的苦笑,“我会很听话很听话,这就回房去好好休憩,不让自己有这等福分接受秦大总管的好生伺候。” “冻,我陪你一块回--” 干翡娇媚的嗓音末歇便教人给截断。 “你站住!”秦随雁右臂一摊,拦下莲足挪栘、正准备直奔水湅怀抱的千翡。“庄主今夜很累,没心思享受你的温香暖玉。水五,送千姑娘回‘舞月阁’。 第4章 顺便将‘舞月阁’的门给落上大锁,再加上十条铁炼,将她一辈子深锁在冷宫里。”最后几句话是附在男仆耳畔交代的卑鄙嘟囔。 “大总管,这……”水五一脸疑惑。是他听错了吗? “冻,你是一庄之主,你说!你真不要我陪你?”千翡想索得水湅的支持,不让为人下属的秦随雁耀武扬威。 水湅回以浅笑,“你回舞月阁去。”今夜,这女人坏了他的兴致。 千翡怔仲,望着迳自拭着湿发的水湅。看来……水湅是不会替她说话,她若再吵闹下去也仅是自讨没趣罢了。 她仰起下巴,踩着傲然的步履转头离去。 秦随雁驱散了忙碌整夜的水家奴仆,跟着水湅的脚步回到他的房间,一跨进门槛便开口,“水湅,我坚决反对你迎娶她进水家大门。” “我啥时说要迎娶她?”水湅的表情好无辜,缓缓拎着干净衣物走到屏风之后更换。 “那你留她何用?不如早早将她送出水家庄,省得养虎为患。”女人,你的名字是祸水。 “好生养着虎儿,等到要用时才不至于手中无棋呵。”绣着苍鹰的屏风成功地阻挡了水湅此时尽展的狞笑。 “什么?”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让千翡留在水家庄,自是因为她有她的存在价值。”湿衣由屏风后给抛了出来,接着便是抖甩着衣裳的声音。 “那女人有什么价值?”秦随雁不以为然。 水涑笑得深沉,“安慰我空虚寂寞的心呀。”这话里的真实度值得商榷。 “空虚寂寞?”秦随雁先是一愣,而后才恼起自己的粗心,“我竟忘了这回事!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是要替你安排亲事,水家庄没个女主子总是不妥,况且水家也得添些小壮盯小娇娃呀。明儿个一早,我就将所有媒婆都招进水家庄,为你挑选好人家的闺女。” 水湅不置可否,换好了衣裳出来,同一时间,净净也端着热腾腾的姜汤跨进门槛。 两人四目相交,净净急忙避开水湅的视线。 “趁热将姜汤喝掉。”秦随雁没发觉净净的异状。 “先搁着吧。”水湅摆摆手,“你知道我这舌头和猫舌有得拚,最耐不住烫了。” “净净,将汤放下。折腾了大半夜,你也累了,回房去休息吧。”秦随雁轻声朝净净说道。 净净点点头,将姜汤轻放在水涑面前才福身退下。 “‘净净,将汤放下。折腾了大半夜,你也累了,回房去休息吧’,这么温柔的语气,怎么从不听闻秦大总管用在我身上呢?”水湅嘲弄着秦随雁,一手握着调羹,来来回回地搅玩窜着热气的姜汤。 秦随雁脸上浮现少见的羞赧,为了掩饰自个儿的失常,粗声粗气地道:“少用那么恶心的嗓音说话,别忘了折腾大伙整夜的罪魁祸首就是你,水大庄主?” “啧啧,是千翡那女人吵醒你们,也坏了我泅水的兴致。”否则他原想待在湖里再久一些咧,扫兴。 “你自小在水家庄长大,总有听过蓄龙湖里的传说,三更半夜还敢摸黑下水,你就不怕被湖底的蛟龙给当消夜吞了?” 水湅先是一顿,到后来竟忍不住放声大笑。 “喂喂喂,你笑什么?” “随……随雁,你今年、今年多大了?”水湅抚着光洁的额际,仍止不住薄唇流溢的笑。 “二十八。”问这做什么? “二十八岁的大男人……竟然会相信蓄龙湖里有龙?!哈哈哈,笑死我了,你真的好天真,天真得好可爱呵……”水湅好不容易压抑住狂笑,“来来来,告诉我,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水家庄整年雨日多过晴日也全是因为蛟龙兴风作浪吧?” 秦随雁窘态毕露。“又没人下到湖底深处去瞧瞧,谁能万分肯定湖底没有龙的?!而且龙的传言与青冥剑是一并流传,剑现在正插嵌在咱们水家庄里,你又怎么能否定龙的存在?”好啦好啦,他知道自己很蠢很天真,就是笃信龙这种神兽是存在的,而且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神圣得不可侵犯! “说得也是,传说青冥剑就是为了镇压那只蛟龙,才会插在龙穴之上。那么……青冥若出,蛟龙是否也会现世呢?”水湅说得云淡风轻,然而姜汤里恶意翻腾的调羹及此刻脸上浅浅的笑意却真实地表达出他的思忖。 他很期待,很期待能亲自验证这事,很期待在抽出青冥剑的同时,见到蛟龙破水而出,飞腾于青霄苍穹的光景。 那,必定很美,很美。 笑靥在水湅唇畔加深,却也因他脸上的烙痕而显得更加狰狞。 “水湅,既然你也约略相信青冥是镇龙封印,你……还是要取剑?”秦随雁试探地询问。 “取,当然要龋”他就是为了解除镇龙封印才费尽心力要秦随雁寻找取剑的方法,甚至不借派遣千翡前往夺劝剑痴”欧阳宗手中与蚀心剑有所关联的牛皮纸卷,这一切,全是为了取剑。“所以你别忘记你允诺我的事。” “……我知道。”尽他所能,让水湅如愿。 每每这话题终了,总是换来好长好长的沉默。秦随雁不甚明白水湅此时的神情代表着什么,他却隐隐约约知道,水湅对青冥剑,志在必得。 “姜汤稍凉,你可以喝了。”他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接着才道:“没事我就先下去了,你早歇。” “嗯。”水湅举起碗就口,一双黑眸目送秦随雁离开,而那已凑近唇瓣的汤碗又给放了下来。 推开窗子,将浓黄辛辣的姜汤半滴不漏地倾倒在蓄龙湖里。 “喝吧,这可是一干下人辛辛苦苦煮来的姜汤,祛寒温体之圣品呵,可惜我讨厌它的味道。”水湅漫不经心地揶揄道,舒展的眉宇、含笑的唇弧,在在彰显著他的好心情。“拿这玩意儿喂龙,真蠢。” 他的话,不知是嘲讽自己现下以汤喂湖的举动,抑或--另有所指? 第三章 午后突来阵雨,哗啦哗啦地打响水家庄的每一片树梢绿叶。 穹苍与阔湖陷入沉沉的迷蒙,好似一幅精心绘就的淡墨画。 “冻,你好久没来看我。” 仅着罗袜的纤足沿着檐阶飞奔而来,氛氲娇躯扑进水湅怀中。 “我不是提醒过你,在水家庄不许使轻功,教人给瞧见还得了?”水湅微微推开千翡的身子,鼻腔内全是她身上的胭脂香氛,让他蹙起眉头。 这是什么味儿?闻了直教人反胃! “我一时心急,急着想见你呀!你好狠的心,将我扔在这舞月阁一丢就是大半个月,你的心是教狗给啃了呀?没良心!没良心的!”千翡似娇似嗔地捶落好几记粉拳在他心口。 “我这不是来了吗?”好臭,真的好臭。水湅与她拉开一大步距离,仍挡不住令人作呕的香气扑鼻,他自腰间抽出纸扇,东边挥挥、西边摇尧左边煽煽、右边拂拂,想将四周的味道给吹个尽散。 “你半个月不见人影,我到你的院落去又碰不着人影,说!你是不是另结新欢,有了新人忘旧人?!”女人的护嫉让天仙般的绝艳容貌染上一抹丑陋。 “什么新人旧人的,别瞎猜。” 一阵突来的狂风,将千翡身上千斤似的香气朝西北方吹拂而去,也让水湅大松一口气。怎么女人都喜欢薰些恐怖的香气来茶毒别人的嗅觉咧? “哼,男人说的话能信吗?否则请你这悠闲的庄主说说,这半个月你忙啥大事业去了?全水家庄的事不都是姓秦的在管、在办,你能忙些什么?” 千翡的纤指落在水湅鼻前,但见他托着腮帮子,神情轻松。 “我给你权利过问我的事了,嗯?” 水湅说得好慵懒、好无害,非常刻意的以烙着龙印的右半边脸对着她,毋需大声斥喝,也不用冷漠待之,他就是有本事在谈笑间让人毛骨悚然。 千翡的气焰霎时烟消云散。她曾周旋在不少男人身边,自是明白以退为进的道理,嗓音由高亢转为软柔,也带着男人无法抗拒的楚楚可怜。 “冻,你生气了?我不是同你埋怨,人家只是想撒撒娇,谁教你都不来看我……我一个人,好孤单。”她伏坐在地,将柔荑搁在他膝上,脸蛋也缓缓贴近,像个可怜兮兮的弃娃。 “我不是说过,我不介意你在孤单时去寻找另一处的慰藉?”他从不要求她守身如玉,更给予她“红杏出墙”的权利。 “你……你怎么这么说话……”千翡咬着唇,投以嗔怨眼神。 “翡儿,我是说真的,我不介意你豢养另一个男人。”他的指,滑过她的脸颊。“只要你小心点,别教水家庄其他人瞧见就好。尤其是随雁,否则他就有正当理由将你轰出水家庄,这么一来……我会很苦恼的。”苦恼少了一颗棋。 “我是你的女人,你竟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番话,你--”“我是怕你孤单。”水湅耸肩一笑。 “这只是你的借口,你压根没将我放在心上任何一处位置,否则你不会对自己的女人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更不会要将我与别的男人共享!”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有此等宽宏雅量,容许自己的女人投入另一个怀抱,除非--他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怜及重视! “你又任性了。”水湅淡淡提醒,“我说‘你可以’,并没有说你‘一定要’,何必反应激动?你嫌孤单、怕寂寞,找个人来陪陪你也是理所当然。” “我只要你陪我!”千翡紧紧抱住他的腿,花样的脸蛋镶挂着珍珠般的晶泪。“你要我再杀几个人都可以,要我再苦练几套剑法也行,但你不要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对我!” 第5章 “傻女孩,哭什么?” “我哭你的绝倩寡意!” “对了,你离开在我之前的那个男人,也是这般伏跪在他脚边,哭得恁般凄惨吗?” 千翡如遭雷殛,好半晌只能呆呆望着水湅的笑脸·没错,她是背叛了前一个男人后才投进水湅的怀抱,因为她早就看出水湅会比那窝囊男人更有出息、更有权势,也更能助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但她似乎也忽略了……水湅比那男人更难以掌握。 “你、你这是在嫌弃我?嫌弃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 “别多心,我没这意思,我说过我不会介意这种事。”水湅站起身,连带让趴伏在他腿上的千翡离开他。 他的眼神落在无垠湖面,檐外,细雨绵绵。 “我只是好奇才问。况且,我的举动应该没有任何嫌弃你之意吧?” 是没有,他的态度一如以往,不愠不火。 也就是因为水湅不介意,她才会如此惊恐,这表示他压根不在乎她……千翡毅力可嘉,自身后环抱着水涑。“我倒宁可你介意,非常介意……冻,你是爱我的吧?”她问得好不确定。 这句话换来水湅沉沉地笑。 她若变笨变傻,兴许他会爱她,她的容貌国色天香,足以勾引任何一个男人的倾心爱恋,但他不喜欢一个……和他心机一样深沉的千翡,就像揽镜而照,所见到的,永远都是他。 他不会去爱上另一个“水湅”。 “你若变成痴儿,我会爱你。”这话,像是无心的承诺,也像调侃。 “我已经是了,我痴情于你,岂不像个傻傻的痴儿?”她娇柔轻语。 “痴情于我?呵呵……好,好个痴儿。” 她为他的赞许而漾笑。 “那你……就尽力成为一个能为我分忧解劳的痴儿吧。”扇柄抵在她圆润玉颚,在红艳唇瓣落下一吻。 “冻……”她不满足,想贪得更多。 他却退离了身子。“别使性子。”他简言道,却也明白告诉她--他永远不可能顺了她的心意。“我有正事要交代你。” 千翡松开了手,缓缓坐在凉亭石椅上。“你说吧……”总是如此,只有在需要用上她之时,水湅才会主动来找她,然后待她办妥他的交代,他会是个最尽责的主人,给予宠物最大的鼓励及耐心--以她所渴求的爱来喂养她,任她撒娇、任她调皮,之后又是漫长的不理不睬,直至下一回重复的过程……这个男人,不是她所能牢握和驱使的。 “我要你练套内功心法。” “练功?这是此次的任务?” “没错,口诀由我传授,我要你全心全意习练这心法。” 千翡有些不可思议。 “就这么简单?” ※※※j “就这么简单?” 水湅懒懒地瘫躺在贵妃椅上,无论灌下多少盅浓茶,他的神情依旧惺忪,好似随时随地都会陷入昏睡。 “简单?这事怎么会简单?我们一开始都找错了方向,以为要取出青冥剑必须聘请力大无穷的男性,孰知本质属水的青冥剑竟是要以柔克刚,靠极阴之气来龋”秦随雁翻着那一叠厚厚的调查资料,上头的字句残忍地点明他们做了数年白工。 “言下之意,就是找个姑娘家来取青冥剑即可。”水湅双手食指撑开眼皮,指尖与沉重眼睑相互对抗。 “是要找个姑娘没错,但还有好多附属条件,起码要有数分功夫底子。” “嗯哼。”好想睡……身子好酸…… “还要有胆识。” “嗯哼。” “以处子最佳。” “嗯哼。” “若非处子,练就阴柔心法的也成。” 秦随雁每说一句,水湅便点一回头,不过他听进多少,不得而知。 “最后,她要有必死决心--这点最难求,你还能说这是简单的事吗?” 青冥剑,又被称为蚀心剑。有人说,执剑之人会被剑灵所缠,一点一滴噬啃着执剑者的心魂,直至发狂而死;也有人说,蚀心剑会操控执剑人的心性,使其成魔;更有人说,拥有蚀心剑,等于拥有了天下无双的力量,毁天灭地易如反掌,代价却是执剑人的生命……无论何者为真,横竖握起青冥剑的下场绝对称不上“好”。 静默许久,秦随雁回首一瞧,水湅早已熟寐,微启的漂亮唇办吐纳着细细鼾声。他无奈一叹,又端起茶盅朝水湅嘴里猛灌。 咕噜咕噜咕噜,直到一盅茶空。 水湅抖抖长睫,又恢复了数分神智。 “你还撑得下去吗?你这副模样好像累了三日没睡的人是你。”秦随雁这个整整三天两夜没沾过枕的人看起来精神都比水湅好。 “我全身酸软,头重脚轻,浑身无力……随雁,快找些道士来祈雨,再这样晒日光下去,我会被晒干……”他受不了这种炙热难当的天气。 “你太离谱了啦,最近好不容易才放晴,祈什么雨呀?!” “我不管!午膳之前我一定要见到大雨倾盆!”水湅赌气道。 “你在要什么孩子脾气呀?”秦随雁哭笑不得。 他知道水湅只要碰上连续数日放晴便会浑身不对劲,并且镇日无精打采的,就像一条离了水的草鱼,奄奄一息,这时的他也最任性。 但是-- “你以为下不下雨是我在管的吗?我可没呼风唤雨的本事,你自己振作点。”他又沏了壶茶。 “我要水……” “喝茶啦!”秦随雁以为他在讨茶喝,直接将热茶壶递给他。 水湅别过脸,像个倔强的毛小子。 哎,这家伙闹起脾气来真是麻烦。 秦随雁无奈地摇摇头,“好啦,跟你报告完这事,我差人准备准备,等会儿你去泡泡冷泉、戏戏水,看精神能不能清醒些。” “我直接跳到蓄龙湖里就好。”水湅垂涎地望着一大片在日光下闪耀的剔亮湖面。 他的贵妃椅就摆在湖畔垂柳间,臂膀一沉便能触及沁冷湖水,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不满足于这种蜻蜒点水的快意。 “不成!你别想又累得水家庄再全员出动打捞你一回!”他还真没主子的自觉咧!秦随雁坚决反对。 “如果只下去两只脚咧?”水湅退而求其次,贪水的模样煞是天真无辜又可爱。 秦随雁望着他好半晌,才勉为其难地颔首。“嗯,两只脚可以。” 他若不同意,恐怕就得面对一个“丧失神智”的水湅,那不等于对牛弹琴,只会累死他这个自弹自唱的可怜人,那条“牛”压根不痛不痒。 获得特许的水湅喜孜孜地褪尽鞋袜,修长的脚深入湖中,吁出一口好满足的轻叹--“可以回到最先的话题了吧?”秦随雁问。 “可以可以,有水什么都可以。”水湅心情太好,就算是秦随雁现下要求他出让水家的万贯家财,他也不会皱眉反对。 “我方才说要取青冥剑所需具备的事,你听进去了没?” “全听进去了。”水湅双足一拍,溅起漫天熠闪水珠。“找个女人来就好啦。” “事情没这么简单,那女人还得--” “有武功、有胆识、至阴之质和必死决心。”水湅微仰首,戏谑地望着奇+shu$网收集整理伫立在他身后的秦随雁,阳光映衬着七彩水珠,由他双足间一颗颗成形,眯成缝隙的眼眸似笑非笑。“随雁,这真的再简单不过了,况且……”他咯咯直笑,“我已经有了人选,独一无二的人眩”秦随雁的表情好愣,看得水湅更觉有趣。 养虎为患,这是随雁曾经的说法,若按他的方式来说,这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他水湅,从不养无用之人。 思绪由今晨与秦随雁的对谈情景回到现实,大雨滂沱的午憩时分。 燃着檀香的炉,窜着十数条小蛇般的白烟,蛇信轻吐,溢满香气。 窗外雨未歇。 水湅衔着甜糕,笑觑着闭目盘腿坐在床铺上的千翡,她正调息养气,运导气行小周天,百会穴经任脉,到丹田,再由会阴穴转督脉,最终回归头顶百会穴,如此一周。 “独一无二的人眩”水湅辗然而笑,说得轻浅。 千翡气归丹田,檀口吐纳薄气,运掌止行。 “冻,为什么要练这内功?”千翡移下床,她方才甫运功一回,只觉一股寒气奔流在经脉之间。 “助你调息养气以增进功体呀。”嗯,这甜糕入口即化,水家庄大厨的手艺果然了得。水湅又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但这内功又阴又寒……” “所以才适合女子修炼。”水涑笑道:“怎么,对我存疑?” “不,我只是感到意外,向来都是你先交代我任务,事成之后你才传授武学予我,怎么这回--”“这回只是反了些顺序,我下一个要派给你的任务非得凭借这内功才能达成,不过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仍有赏。”水涑递给千翡一块糕饼。 千翡摇了摇头,她从不爱吃甜品,因为那关系到女人最在意的身材。 水湅不以为意,自个儿张嘴承接下香甜不腻的莲花糕。 “是什么任务让你这般谨慎小心?” 水湅吮吮指,“一个很危险的任务,很可能……”那分明仅是舔去糕点碎屑的动作,看在千翡眼底,却像是一只吃饱餍足的狮,正吮去利爪上的腥红,不由得让她窜起寒意,屏息以待他接续未完的话。 “会死。” 半晌,千翡才恢复以往,扯出娇笑。 “你派的哪一回任务不是出生入死? 第6章 每次都爱这般吓唬人。” “你不怕?” 千翡纤臂环着他的肩胛,螓首枕靠在他颈边,冲着他的耳珠子呵气。“怕,我好怕……”贝齿一启,轻咬那处敏感。“我好怕你赏得不够多。” “这事若能成,你要什么我便赏什么。” 千翡挑起眉,“这回我可不会单单要一个吻。” “就算你要将我烹来吃也成。”水湅大方允诺。反正只要青冥剑出了石鞘,到时这身体……“好,我就要吃了你,一口一口,从你的耳朵开始,脸颊、嘴唇、脖子……每一寸肤、每一口血,都吞下肚里,让你完完全全变成我的人。”她每说一字,便啃咬一口,逗得水湅直发笑。 水湅吮住她那挑逗的艳色粉唇,“行,我准了。” 但前提是--她要留下一条命回来领赏。 “既然如此,我何时出任务?”千翡露出迫不及待的神色。 “猴急什么?傻女孩,这套内功你不过才初学,至少得等你练到七成再说。”水湅拍拍她的粉颊,一副为她着想的模样。 “那好,我会尽量缩短练功时辰--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会练成!”千翡夸下海口。 “欲速则不达,我要你慢慢练、好好练,不出一丝差池。”他全然不曾为她担心,若真要说,他担心的其实是她的莽撞与心急会毁去他好不容易安排好的棋局。 “你不是说过,我是你豢养的豹,只要是交付予我的任务,你从不多加烦心?这回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千翡捧起水湅的脸,落下绵密细吻,似雨纷纷。 “这嘴学坏了,会拿我的话来堵我了?” “还不全是你教坏的。”她娇嗔。 “我记得我只有越教越好。否则你的吻技怎么日益精进?” “瞧你这嘴,比我坏上千倍万倍!”轻若棉絮的掴掌,带着女人向情人撒娇的薄嗔。 水湅难得主动将千翡搂入怀中,沉沉低笑的嗓音由她头顶飘下。 “我这张坏嘴也是会夸奖人,也是会偶尔说些甜言蜜语的呀,是不?” 是吗? 千翡心底响起悲哀的反驳。 是呀…… 他总是用那戏谑得近乎无情的冰凝笑容,来衬托出那一字一句残酷得无以复加的甜言蜜语。 人,最可怕的并非摆出冷峻无绪的表情,而是噙着笑容的神情,却未曾传达任何暖意,教人猜不透、摸不着那笑容背后的真实心思。 “怎么这副模样?嘴里说不怕,心里却对未知的任务感到不安?”水湅精明的目光没忽略千翡脸上一丝异样。 她在他怀中摇头。 “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也不怕……我只怕无法靠近你……”或许该说,这世上没有人能穿透那道高耸的无形之墙,靠近他以糖衣包裹住的心。她如此,秦随雁亦然。 “你太贪心了呵。整个水家庄里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你更靠近我。”水湅勾住她的腰身,让两人下半身贴合得毫无空隙,以孟浪动作明示两人间的肌肤之亲,脸上所镶挂的笑却是最疏离、最遥远的。 “冻,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别胡思乱想,我要你习练的心法最忌心神不宁,你若老是将注意力搁在其余杂事上,届时任务有半点纰漏,我可不会轻饶你。”水湅仍是笑着,虚虚实实地说出好似玩笑一般的告诫。 千翡知道,他不是在说笑,他越是笑得清冽,就代表着他的话中隐含了更多的认真。 “嗯,我明白轻重。” “好女孩。” 第四章 “你最近心情怎么都很好?” 秦随雁由帐房抱着一叠厚厚的帐本往书房走去时,便瞧见坐在大厅上发闲的水湅难掩喜色地品着参茶;由书房走进搁放钱庄所有资料的“攒金阁”时,又瞧见那跷着腿的水湅越笑越灿烂地吃着莲子汤;由“攒金阁”再回到书房的途中,还是看到水湅一个人呵呵直笑地啃完一大盘的芙蓉枣糕,他终于忍不住脚下一顿,直直走进大厅,劈头就问。 与水湅相形之下,他简直像只整日工作的蜂,难怪水湅心情越是好,他的心情越是恶劣,简直太不公平了嘛! “因为最近都在下雨呀。” “我知道一下雨你的心情便好,但……以往也不曾这么高兴。”喜孜孜的模样看了真教他眼红不已。 水湅敛敛笑眉,抖去衣摆上糕饼残落的碎屑。 “因为我快要能拥有青冥剑了,所以才高兴。”他直言吐实。 “咦?我以为你那时只是说着笑罢了--”“随雁,我只会笑着说,而不会说着笑。”每个人都当他讲的话毫无公信力,随便听听就算了? “你说你有人循…是谁?”这水家庄里除了一些护院有功夫底子之外,哪来会一招半式的姑娘家? “明天你就知道了。”水湅卖起关子。 “你明天就要取剑了?!”这么快! “我原本预计今晚就能取,不过……让她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说。”总得让她看明天的太阳最后一眼嘛,否则太不近人情了,何况精神不佳容易搞砸事情,这可严重噢。 秦随雁蹙着双眉。水湅向来极少出庄,身畔所能接触到的人少之又少,他能有啥人选?算算与水湅关系最密切的姑娘,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千翡,但那个娇柔的比汉代青瓷还要尊贵的刁蛮千金最多只会摆摆腰肢、赏赏花、扑扑蝶,她若是个会武艺的侠女,那他秦随雁说不定也能凑上武林盟主一职咧。 但是,秦随雁在隔日一大清早便发觉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他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武林盟主,但那蛮女……当真是个练家子?! 不不不,一定是他眼花了。 秦随雁不停地揉着眼,不断地告诉自己,那道在蓄龙湖面上飞腾跳跃、轻功点水、剑影翩翩的身影只是他数日未眠所产生的幻觉……“好了,千翡。”水湅清清冽冽地拍掌两声,唤回舞剑的丽人。 千翡艳笑回眸,在湖面上旋舞翻身,彩蝶薄纱是她最美丽的羽翼,纤足一点,人影也由湖面窜进了凉亭之内,湖心上只残留一圈圈的小小涟漪。 她的芙颊渲染着赤艳色泽,娉婷娇柔地步向水滦,换来他打赏似的轻抚。 “冻,我这招使得如何?” “极美,令人炫目沉迷。瞧,随雁让你给勾了三魂七魄,着迷得很。”水湅投给秦随雁一记戏谵的笑,暗讽他此时那副愣呆模样。 “你向来不爱让水家庄的人知道我的底细,怎么这回唤了姓秦的来瞧我,还硬要我舞套剑法让他开眼界?”千翡声音媚酥,看着秦随雁的美目却写满了不屑。她与秦随雁极度不和,若非水湅之故,恐怕两人每见一次面便会大吵一架。 “你知道随雁对我而言不同于水家庄任何一人,况且今日你执行任务的美丽光景,我也希望他能好好瞧瞧。”瞧瞧蚀心之剑重新问世所带来的惊慌、恐惧,以及不知所措。 “要让他看我执行任务?怎么,他要陪我一块出任务?”千翡不解。 “不,这回的任务就在水家庄里执行,他与我都会一块看着你。”水湅扬着笑,笑中含带令人难以理解的喜悦。 “在水家庄?” “随我来。” 水湅知道千翡的迫不及待,因为她渴望藉由此次任务更进一步获得他的青睐。而他,比千翡更心急、更不愿多等一分一秒。 因为他等待得够久了。 水湅领着千翡,后头跟着一脸戒备的秦随雁穿越重重檐廊。 寅时甫至,旭日渐升,天际仍是明亮中挟带沉重的灰白,暗暗蒙蒙的。 来到了暗室冷泉,水湅一步步跨下石阶,停在暗室泉池上离水最近的最后一阶。 “这里……不就是你向来不许我随便进入的禁地?”千翡打量四周。 “是呀。” 潺潺不绝的汩水声在室里清亮回响,千翡的视线落在泉中傲然挺立的剑。 “冻,你所说的任务是……” “为我取剑。”水湅扬臂,指着那柄在泉中沉睡许久的青冥剑。 “取剑?就这么简单?” 水湅没回应,只朝她眯眼笑笑。 “我还以为是什么艰难的事,竟然不过尔尔。”千翡媚哧一声,曳地长裙一拢,刻意放慢一阶一步的速度,只为了让水湅瞧清此刻她眼中的志在必得·“冻,看来你答应赏给我的东西,这回是藏私不得了。”银铃清笑与泉涌应和,犹似一曲醉人曲调,纤指蔻丹挑逗地划过他的颊边,游移在青龙烙印间。 “先将剑取下再来谈这些。你知道我从不食言。” 他话甫毕,千翡立刻偷得一记香吻。 “看我的。” 藕色丝裙在她踏进冷泉之际随波浮沉,好似一株在湖面上绽放盛开的艳花,美得彻底。 她缓缓来到青冥剑之前。 “这柄剑,看来与一般古剑没啥差异,充其量也不过是剑身花纹细腻了些,你何需将它视若珍宝?”千翡轻轻嘟囔,然而在密闭的暗室内,声音极为容易地传送开来。 “那柄剑是三国吴王珍藏的六把名剑之一,名唤‘青冥’,是把辗转千年的古剑。”水湅应道,笑意更浓。 “喔--听来是挺值钱的。” “传说当年这城镇水患不断,是因蓄龙湖里的恶蛟作怪,当时途经此地的一名剑侠以青冥剑诛杀恶蛟,并以青冥封印住它。” 闻言,千翡回过身,望着噙笑的水湅。 “既是如此,你为何要取剑?”这柄剑是封龙之剑,取了又有何好处? 第7章 “蛟龙之说,只不过……是个传言,你信吗?”水湅笑得好甜。 千翡咯咯娇笑,“信才怪,我在水家庄这些年来,可从没见着什么龙首龙脚,连根龙须也没瞧过。”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因水湅一闪而逝的笑容而隐约感觉不安。 无暇细思,千翡展开动作。 她右手摊展,扣握在剑柄之上,只觉剑上传来冰冰凉凉的触觉,应是青冥浸泡在冷泉中多年之故。 她试着提劲,然而青冥剑的剑尖处仿彿传来一股吸劲,将剑罕牢镶嵌在石块之中,再加上奔腾的涌泉,使得剑身在水流中微微晃动,好似--剑是活的! “你在发什么愣?”水湅在她身后唤道,不满她的缓慢举动。 “我……” 不可否认,她心底突然涌起莫名恐惧,好似……这柄剑,将她满满的自信蚀得干净! 若取剑是件易事,水湅何需要她来取?论力道,她不及男人;论武艺,她亦不及水湅……心底开始有道声音出现,像来自于她,更像来自于剑。 逐渐生根的疑窦开始在千翡心中萌芽,并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这柄剑,取是不取? 紧握成拳的掌心包裹着冰冷剑柄,千翡忐忑地咽咽津液。 她不是才信誓旦旦地说,为了水湅,她可以连命都豁出去吗?她还在迟疑些什么? 另一道小小的声音却提出反驳。 若连命都没了,她拿什么来拥有水湅?难道她还天真地妄想着等她壮烈捐躯之后,水湅会痴心地为她终生孤独、回忆她一辈子吗? 别自欺欺人了! 她若死了,恐怕连魂魄还来不及离体,水湅便能再找到另一个慰藉他的美人,到时的她将成为一个他记也记不牢的名字! 值得吗? “千翡。” 水湅冷沉的声音打断她所有紊乱的思绪。 她现在是骑虎难下了吧。扯扯嘴角,不再放任自己陷入混沌不明的恐惧之中,深吸口气,她开始使劲与剑尖底下诡谲的吸劲抗衡。 “水湅,她--” “嘘,别说话。”水湅制止了秦随雁的发问,两人静静望着泉心的千翡。 泉中之剑文风不动,千翡沉吟一声,左手一并辅助右手的动作,将全身力道都集中在右掌上。 “可恶,这该死的剑--”向来娇媚的甜嗓在此刻变得嘶哑,足见她的出力之猛。 唰的一声,水花放射地喷溅开来,染湿了暗室里三个人的发肤及衣裳,而水花的中央,伫立着举起青冥剑的千翡--下一瞬间,水涑泄出粗鲁低狺:“这蠢女人!” 他这辈子首次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奔下水波潋滥的冷泉中。 秦随雁则仍处于惊骇状态中。 青冥剑……不见了? 不不,应该说,青冥剑溶化了? 那一幕情景还在他眼前晃荡,一切是如此的措手不及。 他只看到千翡举起青冥剑,连回身都来不及,高举在半空中的青冥剑竟然轰的一声崩坍成一道水瀑,自千翡的头顶倾泄而下,一点一滴又给落回冷泉里。 剑身化水,全散成晶莹剔透的水珠子……而千翡也失了意识地伏卧在泉里,一头黑发犹如缁墨绸纱披覆在水面上。 秦随雁还没来得及发问,水湅便咆哮地冲下冷泉,在泉水中翻搅着失了踪影的青冥剑,然而无论水湅双手如何握掌捞水,水依旧自他指缝流逝,哪寻得着青冥的半点残骸? 等秦随雁回过神,也急忙奔入冷泉,揪住水湅的臂膀,将整脸埋在水面下的他给硬提了上来。 “水湅!你冷静些!别这样,你想淹死自己吗?!” “放手,我要找到那把剑!”水湅的发全湿透地贴在他颊上、颈边,莫名的愤怒烧红了他右脸的恐怖龙烙。 “你先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再找剑!别忘了千翡,她现下昏迷在泉里--”“那女人死了便算,否则我很乐意亲手撕裂她!”水湅沉着声,右掌狠狠地拍击在泉面上,激起爆裂似的水花。 “水湅--”秦随雁被这股又急又强的水花溅得一身狼狈。 蓦然,水湅忿恨难消地掉头离开冷泉,只有地上一股水痕残迹随着怒火跫音而去。 秦随雁不明白水湅何以为了一把剑大发雷霆,他从不曾见水湅卸下笑脸,想不到……竟是这般激烈。 他叹口气,先将沉浮在泉里的千翡给捞起。 虽然他挺讨厌这女人,但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喜恶而放任一条生命流逝,他若不救千翡,她便会溺毙在这泉池之中--况且,千翡若死,谁来承担水湅难得一见的烈焰狂怒?不做第二人想,那个倒楣鬼非他秦随雁莫属,他可不会傻到放任千翡溺死,然后由无辜的他被炮火轰得满头包咧。 lll 一切的苦心,全白费了。 他这辈子注定被这躯体给牢牢禁锢,永无翻身之日。 水湅自暗室回来后便将自己囚禁在房内,不吃不喝整整一天,急煞了一群水家仆役。无论门外送来多少他最爱的甜品甜汤,仍诱哄下了他开启门扉。 水湅静静坐在最靠近湖水的窗棂上,早晨时怒焰正炽的神情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渊般的沉寂,只有收紧的双拳仍泄漏出他的不甘。 不甘心,这教他怎么甘心?! 那柄该死的剑应该是在他手中碎裂,由他一块一块地将它给分解殆尽,而不是在千翡那蠢女人手上化为乌有! 他盼了数十年,好不容易盼着了这等良机,却因千翡取剑之际的分神而导致失败--那女人,该死。 敲门声再起,水湅恍若未闻。 “水湅,开门,是我。” “我睡下了。”水湅睁眼说瞎话。 “既然睡下了,那现在坐在窗棂上发呆的人又是谁?” 水湅回过头,才发觉秦随雁将门纸挖了个大洞,一双活灵灵的眸冲着|奇+_+书*_*网|他眨了眨。 “我心烦,没心思招呼你,有事明天再说。”水湅随口抛下这句话,继续沉浸在孤月的照耀下。 “心烦让我陪你聊聊,省得你想不开地投湖自杀。”见水湅没有开门之意,秦随雁干脆自怀里摸出一把匕首,自个儿挑开门闩,大刺刹地跨进他房门。 水湅撇撇嘴角,算是给秦随雁一个回应。 “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算了啦,不过是把古剑,要不,我重金替你收购比三国更早之前的剑,你想要哪一柄尽管说,我自会尽力将它弄来。”他这大总管可是宠自家任性的庄主宠得紧。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青冥。” “我知道你又在要脾气,你我都亲眼见到,那柄剑变成一摊水,全搅和在冷泉里了。你对它又何必死心塌地?” 水湅先是一阵无声,久久才道:“只有青冥剑能解开封樱”“封印?你是说封住传言中蓄龙湖底那只蛟龙的封印?” 水湅点头。 “你取剑,真是为了解开封印?!”秦随雁的声音扬高八度。 脑袋瓜再度点动。 “这么说来,蛟龙之说……是真的。”秦随雁一瞧见水湅颔首证实他的问句,微怔之后,换来更多的不解。“那你解开封印做什么?你想放那条蛟龙出来扰乱整个城镇……不,是整个中原吗?!别告诉我,你想藉那蛟龙之力,干下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水湅挑眉,嘴唇又浮现笑意--与以往如出一辙的虚假笑意。“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可惜已经没有实现之日。因为青冥剑,碎了。” 除去封印的剑,碎了…… “如果你打的是这种主意,那青冥剑碎了才好。”省得助纣为虐。 水湅低沉地笑着,“你有没有想过,那蛟龙也许没有兴风作浪的恶念,却因人们对它的恐惧而将它封印湖底,这待它公平吗?” “公不公平不是你我所能断言,你若是因为觉得世人待那条蛟龙不公而想助它解脱封印,岂不也太独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水湅耸耸肩。 “你镇日清闲,连书都懒得碰,现下连成语应该怎么用都分辨不清了?” “会吗?我觉得我这句词用得挺贴切的。”他若非为了自己,何必用尽心机想取下青冥剑,又何必因为青冥剑的溶灭而异常愤怒?“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那只蛟龙注定永永远远被囚在湖底深处,见不得光,只能在蓄龙湖里等待漫长的死亡到来……龙呀龙,翻腾踏浪而来、翱翔苍穹而去,如今落得浅湖困龙,岂不呜呼哀哉--”水涑为蛟龙吟起哭调,双眸还好似感同身受地泛起水雾。 “你还会开玩笑,那表示你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秦随雁打断水湅的悲伤号叫,“你整天没吃下一粒米,我已经吩咐厨子替你下一盘三鲜饺子,等会儿吃饱了再好好睡一觉。” “嗯。” “我还有一本帐目没瞧完,不陪你耗费太好光阴。” “辛苦你了。”水湅难得良心大发地给予秦随雁鼓励。 “冲着你这四个字,我还能心甘情愿地再为你做牛做马四十年。”秦随雁朝水湅比画了一个潇洒退场的手势,猛然忆起另一事,跨出门槛的脚又给缩了回来。“对了,关于千翡--”“随雁,你破坏我难得恢复的好心情了。”水湅阻断他未说完的句子。 “当我没说。”秦随雁很懂得进退。 他前脚甫走,厨子后脚便送上热腾腾的美味饺子。 水滦挟起饺子,咬了口包裹鲜嫩虾肉的饺馅。 “饺子皮跟以往一样,可换了馅料,味道便相差千里……”恭立一旁的厨子闻言慌忙道:“庄主,这饺子的味儿不好?” 第8章 “不,馅料新鲜可口、令人唇齿留香。我是说三鲜馅饺与猪肉馅饺的滋味回异,同样的饺子皮,却会因为内馅的不同而让人轻而易举的区分,就如同我一样--”厨子越听越迷糊,水湅则是迳自低笑。 “一具皮囊所塞的魂魄不同,究竟会有多大差异呢?” 第五章 好难受,好多好多的水呛进她的口鼻,阻断了新鲜空气进驻肺叶的可能,她张口想吸气、想求救,奈何泉涌而至的仍是一波波彻骨寒体的冰水,激起喉问灼热的疼痛。 好难受…… 谁……谁来救救她? 救…… 一股温热的触碰落在她冰冷的额际,好温柔好温柔地拨开她因梦魇而汗湿的发丝。 她反射性地想揪钳着唯一浮木,害怕自己再被抛下一般。 “她还好吧?睡都睡了三、四天,也该醒了。” 远远的,有道男嗓。 “那大夫怎么说?” 那男嗓问完一句,又自己接续。 “啊?还要等她醒来才能看情况?” 那男嗓这等举动,应该称之为自言自语吧,而且很清楚能听出他字句里的不耐。 她强撑起眼眸,目光只能直勾勾地望着上方,肩胛疼得她无法使力,就连转动颈子都疼痛异常。 好不容易她侧过首,瞧见一男一女,那男人每说一句话,那女人便比手画脚一番。 “净净,她醒了。”秦随雁指了指杨上正瞠着圆圆黑瞳打量他们的千翡。 净净凑上前,又是一阵手语,瞧得千翡一头雾水。 “我……”千翡也跟着她乱比画,想表达自己看不懂她那双柔荑想传递的字句,奈何她竟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表示。 “净净,你去请大夫过来,这里交给我。”秦随雁拍拍净净的肩。 “嗯。”净净发出好简单的单音,退了下去。 千翡望着远去的纤影,有些害怕地想唤回她,但脑中仅存的语言表达竟只剩少少字汇。她瞟向屋内唯一的人……呃,他看起来不是很友善……“你还好吧?”秦随雁率先开口。他向来与千翡无话可聊,所以他也是很努力在寻找话题。 她十指绞拧着罗衾,头颅压得好低好低。 呜,那个看起来好温柔的姑娘怎么还不回来? 她不时偷偷抬眸觎向门扉之外。 秦随雁对她的举动产生误解,“你不用盼了,水湅表面上不说,可我瞧得出来他还在气头上,十天半个月之内都别妄想他会踏进你的舞月阁。” 水湅的绝情,连他也自叹弗如。 像他这么讨厌千翡脾性的人都还存有一丝丝善心,而那个与她关系亲密的水湅却一回也不曾来瞧过她--不,他压根连提都不愿提到千翡。 “反正就算他此刻来见你,免不了又是一阵责难,还不如暂时让你和他分隔开来,对你对他都好。” 秦随雁语毕,又正巧抓到她偷瞧门外的贼眼,令他发出不满嗤声。 “早知道你这女人永远都将我的话当成屁,我还犯贱地对你说一串话,真浪费唇舌!”可一想到这女人待在水家庄,也是靠他辛苦赚来的家产给养得健健康康,他就忍不住想去谈砸几门大生意以平衡他的心理。 呜,这男人好像生气了……好奇怪,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在说话,她又没反驳他,他干啥突然变脸? 好可怕…… 她不敢再与他待在同一处,抱住护身被衾就要往门外冲去,秦随雁眼明手快,一把揪住她,将她重新摔回床铺上。 “哇--”她发出惨叫,一头撞上硬邦邦的床柱。 “该死!”啧,使力过猛!他竟一时忘了她是个病人。 这一幕正巧落入领着大夫进门的净净眼中,她惊呼一声,忙不迭冲到床边查看千翡的情况。 干翡吓得嚎啕大哭。 “大总管,老夫知道你向来和千姑娘不和,可你也做得太醒目了吧?”大夫在一旁发出不满,“她好歹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姑娘。” “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她想逃跑,所以我一急之下……”秦随雁想为自己的行为辩白,谁知压根没人准备听他的解释,净净与大夫全关心着千翡,独留他一人傻愣在原地。 “大总管,她对你的存在很明显地感到害怕,麻烦你出去。”大夫毫不留情地驱赶秦随雁。 “怕我?!我又没对她做什么!” “你快些出去吧。”净净无声地开了口。 这一回合,秦随雁惨败,狼狈退场,只能窝回书房去啃那堆成山的帐册。 但相较于一刻之后他所听到那更不可置信的事,这小小的自尊打击根本不算什么……lll“大夫,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血气已和,荣卫已通,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故又曰‘得神者昌,失神者亡’--”“不不不,你直接跳过这一大段《灵枢》里的咬文嚼字,结论是?” “她因溺水过久,导致这里受创颇重。”大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子,“极可能会影响到她的言行、记忆、动作。” 秦随雁一脸错愕地望着坐在桌前吃饭--不,是由净净喂着她吃饭的千翡,她自醒来后没说过一句完整的句子、一副“我不认识你们”的蠢模蠢样、更连一双竹箸也拿不好,完完全全符合大夫口中的症状。 “那她会变得怎么样?” “就是现在这副模样啰。” “一辈子?” “一辈子。” 秦随雁脑中呈现半晌的空白及茫然,脸上愕愣的模样与此时的千翡如出一辙,只可惜硬是输她数分的天真无邪。 他挫败地呻吟,“好,真好,走了一个骄蛮恶劣的千翡,倒来了一个白痴失智的千翡--”“白痴还不至于,只不过她这辈子恐怕都得像个孩子一样。” “那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只要你细声同她说道理,她会乖、会听话,是不?”济世救人的医者慈心全表现在大夫亲切的笑容上,换来千翡猛烈点头。大夫在秦随雁耳畔低声警告:“你可别在她面前小白痴长、小白痴短,这会伤人的。” “呃……我知道。”若大夫没提醒,他绝对会用小白痴来唤她。 “她的情况若有好转,不妨让她接触些过去的人事物,看看能否勾起记亿,但若她有所抗拒,千万别强逼她,毕竟复元的机会很渺茫。明天我会再来看她的情况。” “好。” 送走了大夫,秦随雁踱步回到净净身后,她甫喂完千翡一碗素粥,像个耐心十足的娘亲般拭去千翡唇边残留的汤液。 以前的千翡从不曾对净净有过好脸色,一副目中无人及“万人皆下品,唯有我最高”的骄纵高傲样,但净净仍不计前嫌地照顾她。 “难怪我对她说话,她完全没反应,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模样……这下可如何是好?”秦随雁喃喃低语,“水家庄是不差多养个人吃饭,只是水湅对此事又将如何处置?毕竟她是他的女人……”“总管,无论如何,先让她在舞月阁安顿休养,庄主那边……怕只得劳你多出分力了。”净净浅笑地如此比着,“这段期间,我会尽心照料她的。” “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水湅那家伙上回说要亲手撕了这丫头,我看他不是一时气话,倒像是极怒之际不小心将心底实话给全盘托出,关于这点让我相当不安,还是别让这两人碰面--我想,水湅今后不会再踏进舞月阁一步,只要能想办法阻止这丫头出现在水湅眼前,要不了多长时间,他会自动忘了水家庄曾有这号人物的存在,到时再安排她吧。” 依秦随雁对水湅的了解,一旦是水湅认定再无价值的人事物,他便能毫不留恋地以最绝情的方式舍弃掉。 明明是无害的笑容,却又隐藏着深沉难测的心机;看似城府极深,却又只是个胸无大志,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富家少爷。 犹如他半毁半妥的脸颊,一左一右,矛盾的并存在同张脸上--唉,真不知道水涑这怪脾气是谁纵容出来的……lll水湅的脾气,来自于他有一双极宠爱他的爹娘……一双对水涑有着极高期许的爹娘。 以“爱”为名,严格的种种要求加诸在他身上,沉重的爱,压着稚龄的小水湅几乎要喘不过气,爹娘对他的爱毋庸置疑,只是这毋庸置疑的爱,会让人害怕--是的,害怕。 小水湅开始心生排斥,也开始试着选择去拒抗包裹著“爱”字糖衣的所有无理要求。 他当然知道自己肩负着水家庄未来庄主的重责,他亦没逃避的念头,但他不愿自己像个被刀架在脖上的可怜人,每一口喘息都在锋利的刀身边缘惊险度过。 水湅的反抗,让他的爹娘在惊慌之余更是怒炎满满,一场风暴终于在双方忍无可忍的数月后展开。 那个深夜,水家庄不得安宁。 震天的怒斥声数落着水湅的不成材及不识好歹,水家庄主的怒焰焚烧得水家奴仆纷纷走避,只剩几名老忠仆在这场纷争中担任和事老。 水湅的性子倔,水家庄主的性子可没比他柔软到哪去。 一来一往的争吵,自是不会有太好听的字眼出现,两人谁也不让谁。 气得满脸通红的水家庄主撂下狠话,要让水湅一辈子牢牢记住属于他自己的责任及水家庄的精神--一块烧得火红的水家徽记--四灵青龙,就这么硬生生烫上被几名家仆架住的水湅右颊,让水家庄的印记永永远远与水湅融为肤血之亲,也烙下了他这辈子生是水家人、死是水家鬼的永恒之樱皮开肉裂的剧痛及火辣辣的炙热,让水湅使劲挣脱家仆的钳制,跃进宽广的蓄龙湖里,想藉由满池湖水来减轻颊畔的烙痛。 第9章 他的身躯被湖泊所吞噬,不断下沉、永无止尽般的下沉……湖面之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闇黑阴暗,兴许是肺叶吸不进任何新鲜气息、兴许是脸上难忍的火烫痛楚,让水湅的意识渐渐模糊迷离,否则,他怎可能在湖底深处看到一双炯然眼眸? 是死前的幻觉吗? 那双眼眸带着戏谑地眨了眨,而后又缓缓合上,同时,水湅的所有知觉也由身躯一点一滴被莫名抽离,他只隐约记得--那双几乎要比他的脑袋还大的眼瞳,像是无心坠入湖中的星辰,闪耀着净洁无比的光芒……好美。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想捧握住那璀璨星光,奈何身子仍不住地沉沦,他想,他就会这么葬身湖底,与这未知的生物一同作伴吧……但,他没有如愿。 否则现在的水湅不会像这般闲情逸致地曲膝坐在湖畔离栏上,与云间露出娇嫩粉颜的月娘共享一湖潋滟美景。他若如愿,怕是早就成了水里冤魂,连骨头都能拿来打鼓咧。 那时的他,自是被心急的水家奴仆给打捞上岸,让蓄龙湖里少了条索命水鬼。 忆起那场改变他命运的投湖,水湅添了抹笑意,一抹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笑。 “今夜的月,好美。可我赏月的心情,好差。” 重点是心情如此之差,他竟还能开怀地笑,他这等虚假的表面功夫几乎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那夜,也是这样的月圆……只不过从湖底看上来的月很模糊,被一波波的湖水给搅得朦胧。”他望着反射在湖心的澄黄月儿,“但现在,人事全非。” lll 千翡从举箸吃饭、穿衣这些基本动作开始学起,像个牙牙学语的奶娃般。 看似容易的动箸挟菜,却让她挫折满满,每回都像个耍脾气的孩子,捺不住性子地丢箸,改以十指对抗恼人的菜肴。 整个桌前全散落着油腻腻的汤汁残肴,连同她的双手及一身干净的衣裳也无法幸免。 净净总是耐心温柔地安抚她,一逼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导、示范,也包容着她因不安时而哇哇大哭、时而担心受怕的两极反应。 由于千翡以往在水家庄里所树立的敌人远多过于朋友,即使她变成今天的模样,仍换不来那些对她积怨许久的水家庄人的同情及怜悯,所以她的生活起居全仰赖净净的帮忙。 只可惜净净不会开口说话,无法教千翡重拾以往的牙尖嘴利,甚至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属困难。在净净的无声请求之下,无法拒绝她的秦随雁只得每天百忙之中再拨出一小段时间来授课教导千翡开口说话。 舞月阁里成了水家庄最宁静之地,以前三天两头便会听到的女人娇斥声及瓷器碗盘落地破碎的清脆声已全成了过往,现在这里只住着一个哑儿及痴儿,偶尔数声浅浅笑吟及断断续续的残缺字眼成为其间唯一的点缀。 千翡学习事物学得很慢,总是要净净教上十回以上,她才能慢慢吸收,学了又忘,忘了又学,反覆着相似的过程,净净却从没有任何不耐烦,才不似秦随雁那恶劣夫子,教到火冒三丈,摔书走人,留下一脸无辜又不明事情始末的单纯痴娃。 每日早晨,净净都得到主屋去洒扫环境,完成她份内工作,要等到午膳过后才能抽空回来舞月阁陪她,而秦随雁是大忙人,一整天见不着人影也属正常,她在这段孤单独处的时间里便只能望着湖面发愣发傻。 拜秦随雁所赐,她空白了好一阵子的脑袋瓜里开始填入了好多新奇的字,她知道那个不会说话却对她极好的小姑娘叫“净净”--这也是她头一个学会的文字组合,那个老是满嘴一长串火爆句子,分不清是骂她抑或骂老天爷的男人叫“秦随雁”,用来挟菜的长长竹子叫“箸”,肚子好空好空叫做“饿”,嘴巴好干好干叫做“渴”,穿在她身上的叫“衣裳”……可她叫什么呢? 净净好些回都要告诉她,但书写在白纸上那两坨黑黑的怪字她识不得,净净比画的手语她也不明了,她曾从秦随雁口中听到许多像在叫她的名字--那丫头、姓千的、那女人,以及……小白痴,只不过最后那三个宇只有在他很生气很生气时才会喃喃嘀咕。 千翡偏着头,手指指着任一处景物,温习着秦随雁曾教过她的说法。 “湖、花、草、树、天、云、水……” 高高低低的清亮软嗓将每个单字拼凑成轻快的曲儿,吟着唱着。 “净净、饿了、吃饭、饱了、要睡觉、秦随雁、凶巴巴、小白痴、学不好……”字汇越来越长,不再限于单音宇。 有些迟缓的步履踩着石阶,裙摆拂过地上枯黄的落叶,沙沙作响。 “好漂亮花、好干净水、绿绿油树、白白的云……”有些骄傲地再添了些字数,顾不得句中的错误,“呼呼乱吹的风、呃……飞飞肥的鸟。” 她自个儿边玩边笑,一个人也能很快乐,很快乐。 简简单单束起的乌顺黑发因她的蹦蹦跳跳而显得凌乱,让此刻的她看起来像株索价不赀的人参--散发是一根根顽皮的人参须。 “净净,回来,快--净净,回来,快--”这句嚷着要净净快些回来舞月阁与她作伴的句子,秦随雁不知纠正过她多少回的排列顺序,她总在听过之后便将他的告诫抛诸脑后。 她可记不牢他每回在她耳畔唠唠叨叨那么多的事咧。 雀跃不休的憨娃娃来到舞月阁深锁的大门前。 “净净说……不,净净不会说……是秦随雁说,外头,可怕,很多很多,坏人。”她娇软嘟囔,并乖乖重复秦随雁时时刻刻的警告,“会吃人的,坏人。出去不可以……”可是为什么净净每天都会从这门扉出去?净净不怕坏人吗? 她很怕呢。 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琥珀晶莹的糖饴送入口中,享受甜甜的糖球在檀口中扩散开来,她拂拂距离门扉最近的石块,坐在上头,双手支颐地等待门开人归。 终于,在她等待得几乎要打起盹的一刻之后,赤红的门,缓缓被人推开,沉重的咿呀声响起,她也同时跃下石块,飞奔上前。 “净净,回来了--” 第六章 水湅被突然扑到胸膛的迅猛力道所震愕。 好软好软的触感由两人最契合也最贴近的部分传来,属于女人细致的圆润酥胸熨贴着他的胸腹,让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来自于她的规律心跳。 他低首,那颗只以发旋正对他的脑袋瓜子还得寸进尺地在他胸前磨磨蹭蹭,传来银铃似的笑声,纤细玉膀将他环抱得好紧。 “等好久噢,净净。” 与这句软语一并的是她仰颈觑他的纯真笑靥。 四目相交,那笑靥凝结。 她眨眨眼,笑容僵了,动作亦然。 “不是,净净……”显而易见的失望在那张花颜上漾开。 “慢着。”察觉到环在他身后的柔荑有了松动之势,水湅扣住她的手时,不许她退开。 这女人好眼熟……这眉眼、轮廓,似曾相识。 “不认识你,手……走开……”她想挣开他的掌握,奈何断续的句子怎么也表达不清她的反抗。 她说话的声音让水湅轻啊了声,长指扣在她小巧下颚,左右翻检着这张素素净净、未着脂粉的脸蛋。 这不是刻意被他抛诸脑后整整三个月的千翡吗? 这不是那个搞砸了他一切计画的千翡吗? 这不是那个他想一手扭断她脖子的千翡吗? 是她。 少了胭脂水粉的点缀,除去华裳首饰、繁复且累赘的髻鬟,她再难见往昔的艳冠群芳,若不仔细观察,他还以为她仅是水家庄一名面生的小丫鬟。 但,仍是她。 只是水湅没想到,千翡那张总是妆点在层层水粉之下的容貌,竟也能这般纯粹--纯粹的清妍。 他当然也没忽略她望着他时的全然陌生及怪异的说话方式。 “翡儿?”他很刻意放慢速度,眼神转柔,像只披着羊皮的狼在诱哄她,心里似乎已有了底。 “翡儿……”她呆呆地重复。 “翡儿,是你。”他尽览着她所有反应。 她猛摇着头,这名儿好陌生,是她从没听过的字汇。“不是翡儿……不是……”“那你是谁?” “我……”她顿了顿,仍只会摇头。 “那记得我吗?”他再问,“我是水湅。” “水……” “水湅。” “水、水湅?”她念得有些绕舌。 水湅牵起笑,短短数句试探,他已大略明白了,只不过事情始末,他得找人问清楚,而那人必须是掌管水家庄大小事务,就连水家庄里添了几只蚊子都得记在帐上的“大总管”秦随雁。 “好好记住这名字,因为‘水湅’将会成为你世界里的一切,主宰着你的生与死。”他近来的生活太悠闲,悠闲到必须找寻新乐子来打发时间。 惊呼声在两人身后响起,净净一脸惊愕地扶在门框上,随即箭步上前,阻隔了水湅与千翡两人。 她没料到水湅会上舞月阁,他应该已经将千翡忘得干干净净才对呀! 可惜,净净忽略了何谓“心血来潮”。水湅压根没刻意想来见千翡,他只是生活安逸得发闲,逛完了一圈水家庄时顺便逛逛久未驻足的舞月阁,孰料这一个“顺便”,竟让他发觉了千翡的异常,也挑起了他的兴致。 “请放开她,她的身子还没复元,经不起任何打击。”净净在水湅面前比画,将千翡紧紧护在身后。 第10章 水湅没留心在那双慌忙打着手语的小手上,兀自想抓回千翡。 一场老鹰抓小鸡在舞月阁上演。 千翡缩在净净身后,十指揪着她的衣裳;净净则在比画手语的空档,平举双臂地保护着她;而水湅自是名副其实、张牙舞爪的大老鹰了。 三人在原地纠缠不停,一追、一挡、一躲。 “请不要再伤害她了,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千翡了--”“我看不懂你的手语,滚开。”水湅拨开净净的手。 “请不要这样!你会吓坏她的!”净净锲而不舍。 水湅停止了追逐之举,双臂环胸地睨视净净。 “我记得,你哑的应该只有嘴吧?什么时候连耳朵也聋了,听不懂人话了?”轻蔑的口吻,成功地让净净怔忡了下。 “啊,净净--”千翡受惊地一叫,身子已被人揪离净净的保护羽翼,双臂不停地朝净净挥舞,但却碰不着她半分。“救……净净……救……”“小白痴,你以为她能救你?”水湅右臂一收,牢牢将千翡钳制在臂膀间。 净净随即盈盈跪倒,以行动来恳求水湅放人。 “净净……” “怎么,我一个堂堂水家庄庄主想与自己的女人谈谈天、叙叙旧、温习浓情蜜意,还需要你这名奴婢同意吗?!”他万分故意地加重了“奴婢”两字。 千翡的身分在水家庄众所周知,她虽未有正式的名分,实质上却是水湅豢养的宠妾。 “净净……”千翡面露惊恐地给人抱着走,只能蓄着满眶泪水看着自己与净净越离越远。 舞月阁门外的景色极美,婉蜒在湖面上的长廊像只巨蟒盘踞,湖上波光潋滟,映照着蓝天白云,好似脚底下拥有另一处苍穹,与舞月阁是回异之美。 沉浸在美景片刻的千翡猛然忆起秦随雁时时在她耳畔的告诫。 她被迫挂在水湅臂弯间,像只极度不安的幼猫,嘤咛低呜:“不,不可以出去,有坏人,吃人,不可以……”“会吃人的东西在湖底深处,又上不来,怕什么?”水湅戏谑地笑,见她一脸单纯不解,他的笑容转浅。 “带我,找净净?”她见自己势单力薄,开始祭出苦情。 “不,今天不回去找她了。”今夜,他对这样的“千翡”有着极大的好奇心,所以他准备花一整晚来满足他闲置许久的生活乐趣。 “那明天?”她问得小心,因与秦随雁相处这段时日以来,让她相当会看人脸色,生怕自己问错话,眼前这男人便会将她抛进湖里去喂食吃人的坏人。 “看你的表现啰。” 这男人在笑,通常笑就表示高兴、表示喜欢、表示开心,但为什么她在这男人脸上完全读不到这些愉悦的情绪?好似他嘴畔及眼尾的笑痕……都是假的一般。 猜不透…… 但她最后选择了乖乖点头,只盼他能早些放她回净净身边。“噢。” ll乙 她的表现,很差。 白皙玉颈僵硬地动也不敢动,上头正有张温热的唇忙碌游栘,软滑的舌舔舐着每寸莹肤,像在品尝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膳食--一道没有浓烈刺鼻的脂粉香气,清淡爽口的人间美食。 真高兴当他吮上她凝脂雪肤时,不会啖了满嘴的粉;当他尝尽她柔软的唇瓣时,不会沾上稠密的鲜艳胭脂。 这让水湅正在咂啃的唇舌攻击得更猛更烈。 她躺在软榻上,只能睁着眼眸,有丝不安地任他支臂伏压在她身上、任他咬开她束腰绳结、绣扣、衫衩,将她拆解得逐渐赤裸。 一件件衣裳自他指间坠地,素色的襦衫长裙像是被蹂躏压榨过的腌渍酱菜教人随手抛丢满地。 “那个衣裳,要折好,不可以乱乱丢……净净教过的……”她没顾及自己暴露在他眼前的一身裸裎美景,只忧心地上那扭皱成团的四散衣裳。 “小白痴,你还有心思顾及那堆衣裳?看来是我还不够卖力啰?”一声小白痴,似情人亲匿,也似嘲弄。 长指勾回她的小脸,强迫她将视线落回他的笑靥。 “可是衣裳……” 她甫开口,惩罚性的吻便迎面覆下,不让她说出更多杀风景的结巴字句。 将她吻得迷迷糊糊,水湅才动手剥完她的衣裳,而后也|奇+_+书*_*网|开始扒光自己,为满地狼藉再添一些暧昧凌乱。 水湅的肌理结实,肤色匀称健康,完全不像一个镇日专司吃喝拉撒睡的无能富少爷所能拥有的身材,却也没有过度膨胀成坨的夸张肌肉。 然而他没给她太多欣赏及证叹他身材的机会,俊颜近距离地贴回她,让她的眸间只映照出他的慵懒五官。 除去赘饰华裳,水湅淡褐肤上所烙的青龙印,成为最醒目的存在。 “你这边……”她偏着小脑袋,指了指他的右颊,“有朵花哩。” “好看吗?”他笑得好邪。 她定神觑了好久。“花,好看。”她最喜欢花了呢! “小白痴,不说谎?”人变傻了,连眼光也变差了?这青龙烙烧坏了他的肤,一弧一形全是褪了痂但仍赤红吓人的烧痕,她竟误认为花?“这不是花,是龙。” “龙?”她从没听过这字眼,小小好奇驱使着她又念了好些回,指尖滑过凹凹凸凸的烙痕。“龙,也好看。” “来,说句‘水湅,更好看’来听听,说了就赏你糖吃。”他摆明欺负她的单纯天真。 “水湅,更好看。”她乖乖重复,一如以往她总跟着秦随雁学说话一般,只不过秦随雁每个字都要教上好些回她才能记得,而这回短短五字,她念得字正腔圆,半点瑕疵也没有,好似她已经练习好久。 “谢谢夸奖。”水湅很不要脸地将这句他半诱半哄所教的话给收了下来。 “那糖呢?”她讨赏的大眼水汪汪地瞅着笑容可掬的水湅。 他沉笑。在两人都未着片缕之时,弥漫的情欲蓄势待发之际,他身下的女人竞只想着吃糖?! “痴儿,想讨糖吃?” 匿称由“小白痴”简化为“痴儿”,她螓首一点,不明他为何越笑越灿烂。 水湅笑意加浓。喂入她口中的不是甜甜香香的糖饴,而是他的热舌,缓缓挑动起她贪吃的芳舌。 “唔唔……”她要吃的是糖,不是他呀。 千翡想转头躲避他骛猛的探索,奈何脸蛋被牢牢桎梏在他掌间,动弹下得,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修长的指节来到她轻颤的颈项间--他一直想亲手拧断的部分。只要轻轻使劲,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扼杀已经变成孩子般的她,不过……在他大掌挑逗下的痴娃娃发出好浅好浅的娇喃,迷蒙的眼儿交杂着对他现下一举一动的不解及沉沦在男女欢爱的无力抵抗,这让他觉得有趣,至少以前的千翡不会有这般的反应和神情。 她明明是千翡,却又不是千翡,就如同他一样--世上竞能找到与他一般的同类……也许,他会因为这原因,放她一条生路。 这叫同病,相怜。他在啃咬着她的耳珠子时,暗自思忖着,并在同时占有了她。 她的身子,不再只属于她自己,而是缓缓融入了另一股炙热悸动。 那股悸动,名为“水湅”。 她却不知现下躯壳所领受的感官律动又该以何为名……浮涪沉沉,似飞翔、似坠落,她好单纯的思绪中捉摸不住足以形容这种感觉的字眼。 水湅清楚明白她的身子早已不是未经人事的青涩处子,他的孟浪之举并不会弄疼她,她绝对承受得住,所以他亦无怜香惜玉的念头,只是尽其所能地撷取她的甜美震颤及呜咽娇吟。 “水、水湅……水湅……”她混沌的脑中仅剩这两宇徘徊、扩张、变大。她张着檀口,逸出喉头的除了酥媚吟哦之外便只有他的名。 一声一声再一声,毋需丝竹伴乐,他的沉猛及她的嘤咛交织成一曲婉转情歌,为向来幽静的阁楼染上浓浓春意……长指挑起覆在她雪背上的丝衾,尽览衾被下被彻底品尝过的滑嫩肌肤。 “啧啧,瞧瞧我,真像只禽兽,将你这只小兔儿给折腾成怎生的惨状?”指尖滑过显而易见的齿印及咂淤,“不过,我原本就是只禽兽,这种指责好似太过无关痛痒了些。” 砰砰巨响拍打着门扉,挟带着秦随雁火大的叫嚷。 水湅随意着衣,起身为外头暴跳如雷的秦大总管开门。 “我还以为你会更早些来呢,没想到你拖到早晨。怎么,昨夜又被抓去‘应酬陪酒’了?”水湅以神清气爽的淡笑脸庞迎向一脸倦累外加浑身酒气的秦随雁。 “还不是城西的王大富,谈生意非得谈上酒楼!我一直到刚刚才踏进水家庄!然后连眼还来不及眨,便见到净净哭得惨烈又心急地朝我比比画画,求我到你的院邸来将小白痴给救回去--”“嘿,咱俩都是心有灵犀,我也用小白痴来唤她哩。” “你要是见识过她学说话学得多差,你就会明白这三个字她是当之无愧!”秦随雁一时之间忘了自己来的目的,倒向水湅抱怨起来。 “是啊,她会说的字眼真是少得可怜。”算算昨夜从她嘴里说出的字零落稀少,重复性又高。 “等等,我不是来这里跟你一块数落她的愚蠢--”“我知道,你是来带人走的。” “你既然知道,那我--” “我不准。”水湅披散在肩头的黑发随着他坐在床沿的动作轻晃成波,他俯下头,长发犹似床帷垂帘,掩藏了千翡伏卧在床铺上的小巧脸蛋。 “啊?” “我说,我不准,我要留她在这。” 第11章 水湅不是回答,而是命令。 秦随雁蹙起眉,“但千翡对你不是已经没有任何存在价值--”“千翡已经没有价值了,现在,我要留下的人叫‘痴儿’。”水湅伸手触上她微凉的粉颊。 “你别自欺欺人,千翡和痴儿根本没有差别。” “你别自欺欺人,痴儿永远也不会变回千翡。”水湅淡淡回道。 秦随雁被他一句话给堵上了嘴。 没错,他当然知道!以前骄蛮任性的千翡已经死了,为了替水湅取那柄蚀心剑而死的!现在在她躯体里的,是一抹最纯最净的魂魄,不带任何世俗污染,完完全全新生的魂魄! 秦随雁深吸口气,顺着水湅的话拆招,“你既然知道她不再是千翡,你就不能再这样对她为所欲为,你这种行为叫强暴,懂吗?” “好呀,那将我送官严办吧。”水湅痞痞地耸肩。 秦随雁挫败低嚷:“你知道我不会……”“我就是吃定你这点。”清亮弹指声起,水湅不讳言道。他会养成今日劣性,老实说,秦随雁要负起绝大部分的责任,是他的过度纵容及溺宠造就今时今日的水湅。“而且我还吃定你绝对不会违拗我想将她留在这的小小要求。” 秦随雁输得彻底,他压根没有筹码与水湅斗。 “要留人也行,但你不能待她好似禁脔,每天得让她和净净见上一回,让净净不为她操心,至于教小白痴说话的任务就交给你这个水家大庄主。”无力扭转他的挫败,秦随雁只好退而求其次。 “我并不一定要答应你。” “不,你一定要。” “喔?你这是在命令我?”水湅眉峰一扬。 秦随雁停顿了好久好久,“不,是威胁,否则你就等着水家庄被败得不剩一两纹银。” “说实话,我不是很在意。”他才没心思理会水家庄的家业会落得何种下场,最重要的是--他谅随雁也没这等散尽家产的魄力。 因为随雁与他不一样,随雁是个善良的人,他不可能放任水家庄分崩离析,否则水家庄千百余的仆役及其余依靠着水家庄而存活的小店铺小商行又该如何是好?随雁不会因一己之私便弃众人于不顾--他,是个好人,又蠢又笨的好人。 “不过看在那是你辛辛苦苦牺牲无数睡眠打拚来的产业……好吧,这一回,我接受你的威胁。”水湅的口气像施恩似的。 “我实在是很不想向你道谢。”秦随雁撇撇嘴。 水湅投给他一个“无所谓”的谑笑目光,他不在乎。 秦随雁瞧见水湅又将视线落回榻上的她,长指流滑在她肤上,似乎挺享受此等亲密。 “看来,你对青冥剑的注意力已经全转到她身上了?”他在水湅眼中看到了神似于当时倾注于青冥剑之上的光彩。 水湅长指停顿在半空中,脸上笑容一敛。 “别再提醒我青冥剑之事,否则我会想掐死小白痴。”落在她颊上的手忍不住下移,直接滑上她白细的脖子。 水湅怎么也忘不掉全是拜她所赐,一切才化为乌有。若非取剑当时的她心有旁骛,青冥剑又为何在瞬间水化?! “喂喂,别当真,我随口问问的。”秦随雁忙不迭地安抚水湅一闪而过的暴戾,阻止他失手谋杀睡梦中的嫩娃娃。“别忘了,她也是青冥剑下的受害者。” 水湅淡扬眉宇,“青冥剑下最大的受害者是我。” “你失去的,只不过是收藏一柄古剑的兴致罢了,她失去的,却是所有。”秦随雁为她抱不平。 水湅又笑了,一指以规律的动作点触在自己颊上的龙烙,看似神情慵懒,也有数分含意深远。“这么听来,我反倒亏欠她了,是不?” “摸着你的良心来说的话,是。” “所以我昨晚尽心尽力地补偿她了。”他很少这么卖力哩。 “恐怕只有你认为那是补偿。”照小白痴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八成对水湅昨晚做的坏事全然摸不着头绪,只能可怜兮兮地任他吞食入腹、吃干抹净。“你在她纯真的心目中说不定已被归类为人面兽心的大坏蛋!” 水湅突地发出沉亮的击掌声。 “哎哎,我一直找不到适合形容我的词,原来就是这句‘人面兽心’--太贴切、太贴切了!”他不断拍着秦随雁的肩膀,感谢他提供的成语。 秦随雁双眼一翻。面对这个被别人指着鼻子说要扁他,他却自动提供蜡烛、鞭子--而且是有倒勾的那种--还请那些想扁他的人别手下留情的水湅,他还能多说什么呢? 他早在十四岁那年便摸透了水湅的性子。哎,那段往事……不堪回首,一回首就是斑斑血泪史啊! 第七章 千翡醒了,也愣了,慌了,更哭了。 原以为自己睁开双眸便会见到温柔的净净朝她颔首轻笑,然而映入眼帘的脸庞虽也带着笑,却不是净净。 “回去?”呜…… “不回去。” “找净净?”呜呜…… “不找净净。” “吃糖?”呜呜呜…… “不吃糖。” 每句殷殷探问都换来毫不迟疑的沉笑拒绝,让她哭得更急。 “我,要找净净--”她扁着嘴,豆大的泪珠镶挂在颊上,晶莹透亮的,这回不再是请求,而是任性地哭嚷,“要找净净……”水湅扯过哭得恁般凄惨的水娃娃,替她将系得歪歪斜斜的绣结解开,重新拢妥微皱的月牙色孺衫及内衬单衣,大手环过她的腰后,将绸带缠回纤细柳腰。 “要找净净就不能吃糖,要吃糖就不找净净,自己选择。”她竟然连穿妥一套完整衣裳这般简单之事都做得如此失败。 千翡呆了呆,任他系好腰带,将她推到铜镜前,为她梳理一头细滑青丝。 她偷偷抬眸觎着镜中那抹身后人影,“先找净净,再吃糖?” 他摇摇头,为她此刻一脸打个商量的表情而笑。 她噘着嘴,“那我要找净净。”他不给糖吃,净净会给,所以只要找着了净净,她也可以有糖吃。 “等会儿我就叫人把净净轰出水家庄。”他冷森森咧牙一笑,镜前的她却没反应。 很好,她听不懂!水湅有些挫败地发觉这事实,想必她脑中从不曾承载过他方才威吓句子中的某些字眼。鸭子听雷,轰隆隆--这种时候再逞口舌之快只是让自己更加挫败,水湅加快动作地梳好了她的发,在她脑后束上简易马尾。 一切就绪-- “走。”他拉起她往屋外走去。 “走?找净净?”好似乞怜狗儿的黑眸眼巴巴地望着他,仿彿只要他一点头,她便会摇动毛茸茸的尾巴,欣喜地汪汪两声以谢他的大恩大德。 水湅深深地、再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终于确定--他痛恨“净净”这两字! “不找净净!”他狂吠出声,吓得她一句话也不敢再说,扁扁嘴,好不容易止住的委屈泪水又挤出眼眶,边掉泪边被他揪住细腕拖着走。 沿途水家庄的美景全被杂沓的步履所忽略,走马看花地抛诸视线之外,原本想带着她赏赏水家庄湖天一色、城柳相映之景,现在哪来的好心情呀? 身后的低泣声不断,又是吸鼻又是抿嘴,即便他没回头也能知道她哭得多么无辜及可怜。 迅疾的步伐稍稍减缓。他发什么疯呀?跟个小白痴过不去,自讨苦吃! “好了好了,眼泪擦干。瞧,那远远的东西是什么?”他立刻转移她的注意力。 孩子似的千翡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凝着泪的眸子水水亮亮的。 “云。” “那个呢?”他的长指又由天际落到湖心。 “水,水里有鱼。”她补充。 几番言不及义的你问我答,成功地止住了她氾滥的泪珠儿,也让她一时之间忘了反覆挂在嘴边的净净。 终于,水湅如愿地领着她赏完水家庄东院美景,途中偶遇数名婢女,水湅交代她们送些茶水点心到湖上石舫。 石肪是水家庄最具特色之处,建筑成湖上舟肪之形,似船却不能动,三面临水于蓄龙湖间,滟滟婆娑水纹犹如舫舟行于湖面,但无船行之颠簸。 “水湅,那个,在流口水……”千翡像发觉新奇玩意似地奔到石舫左侧的水廊边,石阶两端耸立着两尊石雕腾龙,湖水自龙口中涌出,看得她又是惊呼又是好奇。 “这叫双龙吐水。” “龙?那个?”她指指他右颊的青龙烙,他昨夜才教过她的“龙”,可他脸上的龙和正在吐水的石雕龙长得不太像。 “对,龙。”他也伸出手,朝自己的脸上指了指。 “喔。”原来龙就长这副模样呀。 千翡盯了石龙好半晌,眼睑眨也不眨。 “它怎么都吐不完?”柔荑抚抚石雕的腹部,“它喝水,很多?”可是肚子没有鼓鼓的埃“很多。”他懒得向她解释石龙吐水的原理,“痴儿,它还要吐很久,你明年来看它还在吐。”他擒回那双捧接在龙嘴喷泉下的纤纤小手,连带牵起那个准备拉拢裙摆蹲在原地,瞧清石龙何时能吐干呕净那一大池湖水的痴娃娃。 “痴儿,是什么?”她的目光总算回到水湅身上。她近来好常听到这两个字在她耳畔晃啊晃、飘呀飘的。 “痴儿是你,你的名字,就像我叫水湅一样。” 她无语,消化着他的话。 “你,水湅,我……痴儿?” “聪明。”聪明的小白痴。 “痴儿……”她又喃喃地念了好半晌,点点头表示她记住了。“要告诉净净,我叫痴儿。” 第12章 她甜笑。嘻,她有名字了呢。 水湅嘴角一阵抽搐,耳畔滑过的宇眼可真刺耳。 登上了石舫,舫楼里已经布妥了茶点,瞧得千翡几乎要淌出满嘴津液。 “早膳没吃,你也饿了吧?” “饿了饿了!” “饿了就自己动手,别客气。”他下颚一努,给予她开动的明示。 千翡欢呼一声,抓起糕点猛啃。 像个小孩子似的,一点也瞧不出她曾是精明干练的千翡。水湅瞅着她的吃相,不禁在心底升起了比较之意。 他曾拥有的千翡,自负傲然,不可否认,她确实美得艳冠群芳,足以让粉黛美人为之垂颈失色。 那样的干翡,他没有心动。只是享受着她如期完成他每回交代的任务时的极度满意,及偶尔顺便享受她挑逗之下所尝到的肉体欢愉。 她的存在,仅只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领着他所下达的命令,为他搜索任何关于青冥的蛛丝马迹,为他由各个剑痴名人手中偷、抢、杀、拐来任何有用消息。 他不会对一个只有这般轻贱价值的女人产生任何情绪波动,更何况她还毁了他多年来的唯一希冀。 但他并不以为现在坐在他面前,吮着拈糕的水葱白指的痴儿会让他改观。 秦随雁和净净应该也是这么看待他的,否则他们不会处心积虑地想将痴儿给区隔在他视线范围之外。 不会带来任何改观吧…… 不,还是有改观,至少她身上遍寻不着半点千翡曾有的优点及缺点。 “你会变成这模样,难道是传言中的蚀心剑之故?是它将‘千翡’给吞噬得干干净净,才让你以现在这么无邪单‘蠢’的样子活下来?” 水湅的话,她仍不懂,只微微掀起长睫看了他一眼,很敷衍很敷衍地算是够意思地回应他,又继续与桌上摆放的数十盘甜碱俱全的可口糕点奋战。 “好吃?” “嗯。”她点头如捣蒜,灵巧舌尖舔去唇边糕末,像只贪得无厌的猫。 “你只要一直乖乖的,就有数不尽的小玩意儿能吃。”他一字字,慢慢的、轻轻的、笑笑的,诱哄。 “嗯,乖乖的。”笑容加大,她这回听懂了。 “一直乖乖留在我身边,就有好多好多的小玩意儿吃噢。”水湅附加卑鄙无耻的恶劣注解。 痴娃娃无法明辨善恶、不知何谓小人嘴脸、不懂什么人间险恶,菱嘴里衔着甜豆糕,好傻好傻地点头将自己痛痛快快给出卖掉。 水湅笑得好乐,肘臂挂在石舫栏外,一圈圈拨弄着湖水,也在清澄似镜的湖面中看到了此时的自己。 因是水波涟涟,才会让水中映照的他看起来笑得如此无防、如此自然吧? 那镶满在眼瞳、唇畔的笑,是漪光交错的眼误吧? 沉在湖水里的五指一搅和,让那水镜间的人影糊得分辨不出五宫,更遑论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笑靥,指上的动作带着些许恼怒。 他,不承认那是属于他的笑容。 “水湅,不可以近,水里有……”她双颊被糕饼撑得鼓鼓的,但一瞧见他半只手肘全浸泡在湖里,她便慌忙到顾不得嘴里的食物未吞咽入肚,全堵在喉间,将她努力想表达却又表达不清的句子给阻碍得更彻底。 “你在说什么?”他目光离开波亮湖面,回首。 她快速咀嚼,囫图吞饼,并上前将他的手自湖里捞起。 “水里,有吃人的坏人。” “吃人的坏人?”他还没反应过来。 “你昨天说的。”见他仍一脸茫然,她又道:“你说,坏人在湖底。” 水湅记忆回笼,那只是他昨天一句不甚真切的玩笑话,孰料她记得好牢。 “所以,你怕我被湖底的坏人给吃掉?”他笑望着那双仍紧紧揪握在他肘间的小手。 她点头,“要是饿了,会吃很多,手,不只。” 良久,水湅重新拼凑了她的句子,带着八成的自行猜测。“你想说的是,‘万一湖底那吃人家伙没用早膳,肚子饿得慌,食量就会变得很大,到时不只是我的手,它会将我整个人拖到湖里去饱餐一顿’?” 她仔仔细细听完他的加长版解释,虽然里头有好多好多她听不懂的词,但差不多她方才所强调的重点都有被他重复一遍,所以大概与她的意思相去不远,小脑袋又点了点。 水湅陡然笑出声。 “该说你胆子太小还是担忧过了头?那只会吃人的坏东西被缚锁在湖底,别说吃东西了,连翻身都做不到,怕什么咧?”他的笑,带着深深嘲弄。 那龙,原本有机会脱离禁锢,却全毁在她手上。 “缚、缚锁?”不懂。 “就是被人五花大绑,动弹不得。”水湅顿了顿,“还是不懂?” 他取下发上帻巾,无视一头披散开来的墨黑长发,迳自拉拢她的双腕,开始圈圈缠绕。清冽的眼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底,看着她的不解,以及未知的害怕。 “它在湖底,被无形的丝线所缚,就像这样,龙爪、龙颈、龙身全系牢收紧……不准许它离开蓄龙湖,不准许它再见天日……”缠在她纤细腕间的帻巾好似一条捕获猎物的蟒蛇,不住地收紧蛇身想将猎物勒毙! “水湅!好、好疼--”腕上传来的痛楚,让她又急又疼地哭了。 “那感觉,是很疼。”水湅的眼,透过了她,落在她所无法触碰到的缥缈思绪间。 “真、真的好疼--” 她的哭嚷,唤回了水湅的失神。 缚绑在帻巾之中的柔荑被束得涨红,连同她的眼眶也是被泪水洗涤过的浅浅粉色。水湅迅速松开帻巾,并将那条让她好害怕的浅绿似蛇的长长帻巾给抛进湖里,任它浸了水湿,逐渐下沉,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对不起。”他揉了揉她腕间的淤红,接着又拭去她镶挂在眼角的薄泪。 “懂了,缚锁,好疼。”他身体力行的教导方式让她学得很快,也让她很快又学到一个新词,只不过,手腕好痛噢,呜……水湅笑了,“事实上缚锁并没有那么疼啦,是我示范错误。”难得他头一回很真诚地反省了自己的过错。 “可是……”她顿了顿,“那为什么,缚锁,湖底?”念及“缚锁”两字,她的速度明显减慢,可见仍相当陌生。 他知道她问的是“那为什么它会被缚镇在蓄龙湖湖底”。 “有人说它不听话,兴风作浪、捣毁城镇民房,带来无止尽的水患--”思及他说的话必定让她一头雾水,水湅扯扯嘴角,简言道:“它就是不乖。” 她娇俏的脸蛋垮了下来,“不乖,就要……”微颤的细指,指指湖水。 “对,不乖就要关在湖底,而且还没东西可吃。” 她蹙眉的模样像是又准备要狂哭出来,沾了泪的长睫低垂,眸光落在自己手上啃了一半的糕饼。 “没吃,会很饿……” “当然。” 突地,她将手上的糕饼抛进湖里,换来满湖鱼儿的争夺抢战,激烈的水花在糕饼处绽开,不一会儿,水花消止,糕饼也无影无踪了。 水湅眼底映出一张苦苦的芙颜,她抓起第二块再投入湖中--情况一如先前。第三块、第四块……蓄龙湖里的鱼儿向来不怕生,更遑论有人愿意喂食,不一会儿,石舫周遭已被成群的鱼儿给团团包围。 “水湅,它吃不到……” 水湅挑动剑眉,“不会呀,我瞧这群鱼儿吃得挺乐的。”一张张破水而出的鱼嘴,开开合合地嚷嚷著“我还要吃”的贪吃嘴形。 “湖底的,吃不到--走、走开,不是你们吃,这是湖底要吃的……”千翡双手将最后一块糕饼牢牢覆在胸口,正以一种很认真的语气与一池鱼儿说话,诚惶诚恐的模样仿彿生怕鱼儿会跃过石栏来抢她手上的糕饼。 水湅微微一怔。 她不是要喂鱼?而是要……喂龙? “水湅……湖底的,吃不到……怎么办?”糕饼才人了水面便教鱼儿给抢食殆尽,根本就沉不到湖底嘛。 蓄龙湖,很深,即使湖里鱼虾不去抢那块糕,恐怕在沉入湖底之前,那块糕饼早就溶得干干净净了,看来这样的道理,娃儿般的她,不懂。 她也不懂,即使这块糕有幸落到湖底蛟龙的嘴里,却连塞它牙缝都不够,更别提能填饱数千年未曾进食的辘辘饥肠。 他想嘲弄她、想嗤笑她,为她天真又极蠢的想法大笑数声,让她知道自己方才做的事有多憨多傻。水湅微启无情薄唇,以为逸出喉间的字眼会是尖酸刻薄,岂知,话离了口,却差之千万里。 “它吃不到,但它知道你的心意……它说,将食物白白丢下湖,不如将你自己喂饱些。” 他,口是心非,连他都不明白自己何出此言。 “我吃饱,可湖底的,没有……”她抱着小糕点,低声啜泣,“怎么办……吃不到,怎么办……”“你把自己喂饱点·养胖些,再跳下湖里让它饱餐一顿就好。”他想转移她的坏心情,结果玩笑话一出,换来她的放声大哭。 “可是我,会先被鱼,吃光……”就像那些落水的糕点一样,“湖底的,还是吃不到……水湅、水湅,把它,从湖底从湖底,救出来……”好可怜的哭嗓要求道。 “我曾经也想,是你毁了这一切。”他的语气有些冷、有些淡、也有些无奈,“是你取剑时的心神不宁破坏了我建构多年的计画,我本该咬断你的咽喉,赏你一个痛快,以泄我心头满满之恨--你是该哭,该为了自己犯下的过错而哭;该为自己将面临的死劫而哭;该为自己的无能而哭;该为自己的失败而哭……”但她却为了湖底蛟龙而哭,为它饿着肚子而哭。 第13章 不解的水眸望着他直淌泪,她自是又听不懂水湅一席话,带着浓浓鼻音的哑嗓兀自道:“把它救出来,我们可以,吃饭,在桌上,吃饭一块……”简短的字句排序颇怪,却不难理解她所传达之意。 “痴儿说梦话。”水湅忍不住抿嘴薄笑,“水家庄里有哪园哪院能容得下一头巨大蛟龙?还一块用膳咧!”真是孩子才会说出的童言童语。 “不能,一块,吃饭?” “不能。”水湅今天直言拒绝她的次数着实惊人。 俏脸惨兮兮,又低头看着手上的糕点掉泪。 “它如果乖乖的,可不可以不要……缚锁,在湖底?” “我不知道,不过它劣性难改,很难很难有乖乖的一天。”别变本加厉就阿弥陀佛了,还苛求它改过向善? “我、我还是想、想送糕给它吃,你可不可以,帮……”“我”字还来不及吐露,她小心翼翼递到水湅面前的糕点却被他张嘴啃掉了一大半,薄唇还十分故意地吮过她的指,激起一阵酥麻。 “啊!你……”她快手收回掌间剩下的一小部分甜糕,一双细眉缠上数十道小结,道道都在指控着他偷吃之举。 “这糕,我替它吃了,我饱也就是它饱。” “你……你又不是它!”她护住甜糕,不容他觊觎垂涎。 水湅笑得好深沉,一副欺她什么都不懂的恶徒样。 “来,告诉我,这是什么?”他指着自己,很故意地以烙印着龙痕的右脸颊面对她。 “龙……” “湖底躺着的,也是龙。”水湅提醒道。 她偏着小脑袋,单纯的思绪里只有最简单的思考模式。 “可是,躺在湖底的龙,又不是你……”水湅擒过她的手,恶意地将最后一口糕给送入嘴里,甚至连她掌心、指间的糕屑都不放过,粉色舌尖游栘在她被迫摊展开来的双掌间。 “水、水湅……”她的粉颜上炸开一片酡红。 他在她掌间抬眸,熠亮的眸除了戏谵,还有更深的淘气。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它?” 第八章 不像,真的不像。 水湅的模样和现在摊展在她面前的飞龙丹青一点也不像。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瓜似鹰、掌似虎,这是世人所认知的“龙”,也是她不曾眼见过的怪异生物。 “不像……你和它。” “当然不像,我这皮相虽称不上玉树临风,但好歹是个‘人’。” “所以,你不是它。”她说得好坚定。 “嘿,痴儿,这句话你说得好顺溜。”他给予赞扬。 “所以,你,骗我……偷吃它的糕,坏。”她继续指责道。 “哎呀,被你发现我的企图了。”水湅轻笑。 她噘着嘴,看来是真的生气了。“那糕,是给它的,不是给水湅……你可以吃,好多,它不行,还抢……”抿嘴的力道加重,有人又要哭了。 那糕,是给它的,不是给水湅。 水湅微眯着眼,笑意末减,眼底染上一抹复杂。 该怎么厘清,厘清现在喉间翻腾而起的笑意? 抑制不住,真的抑制不篆… 好想笑,好想为了她这句话而笑。 取笑?不,不是取笑,他不会取笑一颗如此真诚善良的心,那般赤裸裸的忧心、那般为“它”而起的责备……水湅咽喉镇锁不住笑声,眸沉敛,笑声更肆无忌惮。 为它……为他…… 而不是为了水湅。 他与它,还有谁分得清、辨得明?连他自己都快忘却他与它两者之间的差异,都快以为自己就是“水湅”--那具容纳他十数年的凡人躯体。 但他不是水涑,不可能是水湅,他只是藉着十数年前水湅因承受不住脸上火烙剧痛而投湖之时,将自己被镇缚在蓄龙湖下的元魂占据了那具渐失气息的冰冷身躯。 水湅早就死去了,现在顶着这副皮囊的人,是它--那只传言中恶名昭彰的蛟龙。 那只被青冥剑封印在湖底深处的蛟龙。 他是龙,失去了属于自己身躯的龙,所以他竭尽所能的要取青冥剑,为的不是任何人,而是要释放自己于千年囹圄之中,期待元魂能回归龙身,破水而出,重新飞腾于天际云端,那才是属于他的归宿。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为自己而自私,从不在意身畔人事,包括“水湅”所该承担的水家之责,包括为了取剑,就算要牺牲全水家庄的人,他也不会皱下眉头。 而今,他将自己困锁在这具人身中,动弹不得。青冥剑碎了,封印未能除去,他,一只困于浅滩的龙,只能恁般狼狈地蜷伏在水湅体内。 他总是以戏言的方式告诉身旁的人--有条囚龙正困于蓄龙湖底,众人皆以为是玩笑话,抑或相信的人却认为那条囚龙就活该倒楣的再困个千万年。 只有她,将他的戏言当真,不仅当真,还为了戏言中没得吃饭的囚龙与他闹起小孩子脾气。 被他吞到肚里的糕饼,不是为水湅,而是为它……这想法,让他忍不住开怀。 水湅越笑越清响,还很小人地攀着她的肩,将脸埋靠在她颈项中,每一回喉间回荡的沉笑,在在牵动着她。 千翡一头雾水,枕在她肩窝的脑袋又没有任何离开之意,她只能眨眨眼,跟着他一并傻笑。 “笑,是开心?”她问。 “笑,是开心。”他答。 “为什么,开心?”她又问。 前一刻她还因指责他而生气,下一瞬间她却跟着他的开心而开心,粉色唇畔也扬起甜甜笑弧,像个总是无忧无虑的粉娃娃。 “因为你。”水湅在她肩窝拾眸,长指卷绕过她一缕青丝,不亦乐乎地把玩着。 丝绸黑发在他指间纠缠,散了又缠、缠了又散,他的眼,落在她发上,也落在发侧那张粉嫩脸蛋。 “你跟我不一样,你变得傻、变得痴,也变得毫无心机;我却变得更深更沉,变得道道地地的‘人面兽心’。你与我却也矛盾相似,我占了水湅的身体,你占了千翡的躯壳,都成为不再是以往那两人。” 她讷讷回视他,“我……不懂你说的……太长、太多了……”“我就是知道你不懂,所以才说。”否则他不会向任何人吐露他并非为“人”的秘密,“我并不是要你的善解人意,我只是要你的聆听,千年来,唯一一个可以聆听的人。”他握住她的手,引导她来到他的发间,以温柔的指尖梳理他尽散的黑发。 不用给予回应,也毋需担忧她在听完他的话之后会惊声尖叫及恐惧,因为她不会懂他字句间的涵义,他也不要她懂,只想要有个人如此专注、如此唯一地聆听他说话。 他要的,就这么简单。 “事实上,我没有不乖,我只是顺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天底下没有任何一只蛟龙不爱戏水,我也不例外。我在这蓄龙湖里成长茁壮的岁月要比那些人类还要更长千年,晚来后到的他们却自作主张地在湖岸边、湖心上筑起城镇,打扰到我原有的惬意便罢,最后竟反过来指责我兴风作浪,毁了他们的家园,将我视为十恶不赦的根源,对我除之而后快。” 水湅略略停顿,好整以暇地调调姿势,让自己以一种更舒适也更暧昧的懒样贪赖在她身上,继续说着往事。 “是我太小看青冥剑,我承认。被那柄剑打到脑门真的很痛,接着我因昏眩而坠湖,才教人给封印起来。” 说起那段故事,仍令他的龙心大大受辱。 水湅半合着双眸,“沉在湖底的岁月,不好熬,所以我才会想藉著‘水湅’投湖的好机会将元魂灌入他的躯壳,盼能因此踏上岸寻找解除封印的方法。”双眸闭合,打了个哈欠,“结果被你这小白痴给破坏得干净,哎哎,不能再回想,不然我真忍不住想捏死你,将你拧成麻花。” 千翡听着,脑中又是混沌又是清灵,混沌着他连珠炮似的叙述,有听没懂;清灵着此刻两人宁静平和的共处,无声胜有声。 终于,水湅一长串教她迷糊的语句歇止,换上浅浅的酣吁。 他睡着了。千翡半刻之后才发觉这事实--肩胛上沉睡的脑袋瓜子将所有重量全压在她身上,他将她当成绣枕了。 唔……有点沉重。 她不敢动,怕小小的移动都会惊醒他。 蓦地,她瞧见一抹纤影步上不远处的石桥,惊喜得想跃起身子唤住纤影的脚步。 “啊!净--”却在同时间,她的手掌竟然使劲地捂住嘴,不让任何嘈杂的字眼逸喉。 掌心底下的粉唇蠕了蠕,确定贝齿紧紧咬住下唇之后,她才缓缓放下自己的手,而净净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廊沿转角处。 “水湅在睡,不吵他……”她咕哝低语。她虽然很想很想回净净身边,却更不想吵醒水湅。 她小心翼翼瞟向水湅睡沉的酣颜,幸好没有吵到他。 呼呼凉风吹来,好似一阵嘲笑声,笑着她此刻不经意凝望着水湅时所流露出来痴痴憨憨的神情。 一池湖水吹皱,不知是指点点耀亮的蓄龙湖,抑或眼瞳深处那池心湖……l-q乙她发现,水湅好喜欢找她聊天--所谓聊天,就是水湅自己聊得很畅快,然后她听得天旋地转。 水湅挟带清亮笑声的句子到了她耳畔便自动转化为“不懂不懂不懂不懂……”,即使近日来她能懂的字汇越来越多,但水湅深奥的聊天还是让她颇为吃力。 呜,她听不懂。 她求饶的目光凝结在他的笑颜上,水湅明白她的窘困。 第14章 “又听不懂呵?”他方才那席解说“龙”的生活习性八成又教她听得一头雾水。 她点头。 “好,聊些你能懂的话题。”水湅递给她一颗球状小糖饴,让她甜甜嘴。 “你,话多?”唔,好甜。 “是呀,积了好几年,一次全发泄可是很惊人的。”他找不到能聊天的人,即使有,他也不可能聊“它”的故事给水家庄任何人听,就算是秦随雁也不会。 他可不想在吐实之后被世人视为魔物给丢进蓄龙湖里,他现在可不是水中霸龙,而是一个平常不过的“人”,会死的。 水湅挽着她,闲闲凉凉地漫步在水家庄里。米虫的生活很容易过腻,然而米虫身边再添了一只米虫,两只米虫便能从闲暇生活中挖掘到属于米虫的乐趣--两人一块无所事事,这感觉还挺顺他的意。 “小米虫,咱们等会儿摸到厨房去偷吃点心可好?” “痴儿。”她纠正他,纤指点着自个儿鼻尖,“我,痴儿。” “是,我一时口误,痴儿。” 她是痴儿,专属于他的痴儿。 她是个忘性极大的大孩子,只要有人待她好,她便会很全心全意地信任那个人,并且……将他视为自己的亲人。 而他水湅,在努力五天之后,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终于超越了秦随雁,然后很不甘心地落在净净之后。 他已经很卑鄙地缠着痴儿,非到必要时刻绝不让痴儿与净净见面,为什么她仍将净净视为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咧? 真教人沮丧,也教人在沮丧之后更加振作。 “痴儿,今天若只剩一颗糖,你要将它给我还是给净净?”顾不得他现下的口气像个吃了十斤醋的丈夫,水湅开口问。 她偏头思索久久,豁然一笑,“糖没了,有甜糕,你吃甜糕……”“我要吃那颗糖。”哼哼,果然在他意料之中,那颗虚拟的糖最后仍是落在净净手里。他不满地蛮横道。 她顿了顿,“那糖给你,净净吃甜糕。”换个顺序也无妨。 水湅旋身,将她压抵在石柱与他之间。“这种答覆真让人高兴不起来。没有甜糕、没有点心,就只有一颗糖,而我和净净都要那颗糖,你给谁?” 他的问题对她而言太难,害她皱起小脸,怯怯地偷颅着水涑。“你真的,很想吃那糖?” “嗯。” “那,先给你好了,净净不贪吃的。”过了许久,她终于作下决定,将吃糖的权利判给了水湅。 原来在她心底,他还有胜过净净的地方,那就是--贪吃! 长指流连在她的颈际,有一下没一下地勾圈着她的鬓发,搔着她痒。 “我不是要这种施舍。可是明明就是我向你强索来的允诺,却在你答应我所做的任性要求时,感到得意、感到高兴?”他自问自答,以深邃双眸好专注地盯着她,“不是因为你想给,而是因为我强要,所以你才如我所愿地将糖给我,另一方面是你摸透了净净的性子,你知道这颗糖给不给净净,都不会改变她对你的好,可我不同,我会与你闹脾气,甚至将这等小事给牢牢记挂在心里,时时刻刻拿出来温习一番,是不?你看似痴愣,实际上还挺聪明的嘛。” 水湅又在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了…… 只不过她看得出,水湅好像很愉悦,眉开开眼笑笑哩。 水湅低首,轻轻点触了她的唇,将她的笑靥吮入唇间。 谁也分不清,究竟是他因她的笑颜而笑,抑或她因为他的喜色而笑,此刻他与她,都在品尝着彼此唇畔最甜蜜的弧形。 一个吻,不够。 他要得更多,她也给得更多,总是如此。渐渐的,他不再索求,唇舌的力道逐步放轻,只仍贴覆在她的软唇之上,换她开始贪心,衔紧那若即若离的薄唇。 他教导的东西,是净净教不来的。 净净教她要乖,秦随雁教她识字,水湅却教她要贪索,而且也给她贪索的权利。 他终止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缠吻,她发出不满的呜鸣。 “我收下你给的糖了。”他沉笑,微吐的舌尖卷着琥珀糖饴,献宝似地呈现在她眼前。 粉色小舌在自己口腔内搜寻一圈。没有!没有!刚刚他喂给她的糖球没有了! “啊--那是我的……” “现在是我的了。是你允诺要给我糖吃,可别翻脸不认呵。” “好嘛……”她千百个不甘愿。 水湅将她释放出双臂禁锢,挽着她的腰,继续前行。 “痴儿,你真好,我要什么你就愿意给我什么。”他的口气像个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恶徒。 “要什么,就给什么……”她重复他的句尾,好似在思量这句话的涵义,半晌,又像想通般拍击双手。“要什么,就给什么。” “听起来真像句承诺。”水湅止不住扬笑,“会宠坏人的承诺。” “你也要人宠吗?” “当然要,而且我还很贪心哩。要将我宠得服服帖帖、宠得开开心心的,这可相当不简单咧--你要宠我吗?” “你要我宠吗?”天真的模样直教人感到有趣。 “我要。” 她没有考虑地点头,“好,宠你。”小嘴咧了咧笑,“然后,再宠净净。”接着是秦随雁,还有常常塞糕点给她的厨子……水湅哼出不满,“她有人宠得很,不差你一个,你宠我就够了。”他赖在她身上磨蹭。 “可是,还有秦随雁……” “他和净净去互宠就好,你少去破坏他们。” 说来说去,水湅就是想独占她。 以前,她是千翡时,她愿给的一切,他不愿收。 现在,她是痴儿了,她能给的一切,他却嫌不够。 想掏空她,掏空她的所有思绪,将自己满满地充塞其间,不许任何人事物来分享她的注意。 同样的脸孔、同样的五官、同样的躯壳,却承载着回异的灵魂;那双极艳的眼眸都同样容纳着他的身影,澄澈映照着他的面容,却也呈现不同神情的他。 第一次他看到自己竟然笑得像个孩子,一个与她神似的无邪笑容,抑或是因她清澈如水的纯净眼眸中所见的事物都是不染尘埃,所以映照出来的他也变得纯真? 在她面前,他毋需要城府玩心机,因为她也不会懂。再精明的老狐狸就算在她身上用尽心思也只是自讨没趣。 “啊!对了,有样东西,带你看!”她突地顿足原地,扯扯他的衣袖便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看什么?”瞧她一脸新奇又神秘的样子,不过依她现在的性子,极可能光瞧见一群蚂蚁搬运糖块,她也会惊讶得像捡到一大箱金子一样。 果然-- “这就是你要我看的东西?”他彬彬有礼地等她点头证实之后才抚额低吟:“痴儿,你忘了,这里是我带你来的。” 杵在他俩面前的是日前水湅才带她来看过的吐水石龙。 “不是、不是,看嘴,它们的嘴。” “嘴?怎么,它们长牙啦?”他半开玩笑,说着不可能成真之事。 “不是啦!瞧,嘴里的水……”她举高手,将小掌填入龙嘴喷吐而出的水柱中,五指作势一拢一握,努力想将湖水握在手里。水柱遇到柔荑的阻碍,在她肤前进裂成透亮晶莹的水珠飞溅。 “你想抓着什么?” “净净说,水、水柱,长长的,日光照得亮亮,像--”她想和他分享她发现的新奇事物,但话未尽,水湅直勾勾瞅着她的手,瞠眸无语。 日光照耀着水柱,就像-- “难道……” 水湅无暇多想,换他拉着她跑。 重重回廊、座座水榭,他奔得急,她追得累。 “水湅,要去哪?” “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在廊边曲折处撞上了正与净净谈话的秦随雁,水湅顾不得任何寒喧及废话,绕过两人再走。 “喂,水湅,你带着她要去哪?” 水湅没应声,只有痴儿不住地回首呼唤净净。秦随雁与净净互望一眼,也随后跟了上去。 “该不会是要去那里……”秦随雁低声自语,心中毋需再猜想水湅急奔的目的地,因为向来被视为水家庄禁地的暗室石门已映入眼帘。 曾经放置青冥剑的冷泉暗室! 冷澈的泉水依旧源源不绝地涌入暗室,泠泠水声清脆悦耳,水波涟漪的中心沁腾着汩泉,那处亦曾是青冥剑插嵌的所在。 “我一直没发现,还以为剑随着千翡而毁,原来……”水湅领着痴儿步下石阶,两人身子一寸寸浸入冷泉。 “好冷……”痴儿感到莫名恐惧,双足窜起的蚀骨至寒像是她曾品尝过的,她开始害怕的想挣开他的掌握,“水湅,好冷……我好怕……”水湅左臂一揽,将她娇小的身子提离水面,她顿失支撑,只紧贴在他臂弯问,抖如秋风落叶。 “不该怕的,这是该高兴的事。”他步伐不停,往汩泉处挪动健步,划开水滥波纹。“我没料到这层--蚀心剑蜕去凡剑,若非承受不住外来的过多情感波动,便只有一个可能,这可能,竟被心急如焚的我所忽略。” 他倾身,右手探入汩着涌泉的泉心,翻腾的涌泉碰触到他的掌背,纷纷溅进开来,而他的手,探得更深。 分明是无形无状的水柱,竟教他的五指牢牢收握。 臂肘轻提,指掌牵起汩泉清水,自成一道笔直泉柱,逐渐离水成形。 水湅薄扬的嗓音,缓缓吟出他掌心拢握的妖剑之名--“水剑,青冥水剑。” 第15章 第九章 经由千翡手中所取下的青冥剑,化成了幻剑,然而青冥变成水剑之后,她却没有任何神妖之力来驱使它,终使水剑尽散,回归冷泉,再静静地拢凑成剑,依旧伫立在原地,肉眼所见,只不过是一处澄澈不过的汩泉。 蚀心剑蚀心、噬神灵,终蜕凡剑形体,化为专属执剑者之幻剑。 而青冥,属水。 若非痴儿无心点醒,终其一生他也不会发觉青冥剑近在咫尺,因任谁也料测不着,剑与水,竟是同体。 挂在水湅臂膀间的痴儿愣愣地看着那柄澄清无瑕却又缓缓漾荡着波纹的青冥剑,带着些许的好奇作祟,她伸出了手……“别看这柄剑无害,它锋利得很,痴儿。”水湅唤住她的轻举妄动。 “是水……”看起来并不危险呀。 “是剑。” 一柄能解开他身上封印的剑。 一柄能让他恢复成龙的剑。 水湅五指一松,成形的青冥剑又碎成点点水珠,如陨星般坠入泉中。他搂抱着痴儿,走回暗室石阶。 “水湅,那把剑又是怎么回事?!”秦随雁摸不清眼下的状况,只能追问水湅。 “如你所见,青冥的幻剑。” “幻剑?” “说太多你也不明白。”水湅的口气很敷衍。 “青冥剑怎么会变成那模样?又为什么在你松手之后消失不见?这是什么把戏?”秦随雁可不放他随意过关。 “很有趣,是不?”水涑眯眼一笑,将臂上的痴儿给放下石阶,让她自己稳稳立足。“这套戏法……”他伸手拿起净净手里捧着的温茗,随手往泉池一倾,香茗似流泉溢泄,另只手却握住了倾倒中的茶液,与方才青冥水剑成形的样子如出一辙。“只要有水,就能变得出来。” 青冥剑,没有固定形状,因水而生,因水而灭。放眼望去,只要有水,便能唤出水剑。 长指再松,水剑又进裂无踪,看呆了水湅之外的其余三人。 “水家庄以后就交给你了。”水湅轻挽着痴儿,走过秦随雁身畔时笑意盈盈地拍拍他的肩胛,说得突然。 秦随雁先是一怔,“拜托!水家庄从多早之前就全由我在发落?!你管过哪一件小事了?!别说得好像在托孤似的好不好!” “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安心将一切丢给你呵。” “这我早就知道,你干啥又用这怪语气提醒我?!” 可惜秦随雁的狂吠叫嚷声,被水湅远远抛在脑后。 他牵着痴儿离开了暗室冷泉,直直朝他的院邸而去。 水湅沿途难掩好心情。 “有了青冥剑,我就毋需强逼自己待在这躯壳里,我就可以不再是‘水湅’,我就可以……”就可以抛下现在所有的一切一切,快快乐乐地回去当他的戏水蛟龙。 一个好大好大的疑惑也在瞬间劈进他的脑门,将他方才那句话给打上一记迟疑。 就可以抛下现在所有的一切一切,快快乐乐地回去当他的戏水蛟龙? 似彼此心有灵犀,他回过头,正巧对上她注视着他的目光。 龙,有属于龙的生活方式,与人是大不相同的。 他若能当回水底蛟龙,自是要舍弃现下所有,他知道,他一直都是知道的,所以他没有与任何人建构起感情,就怕要走时,会走得不甘愿。 脚步突地有些沉重,走没两步,他停了下来,险些害痴儿撞上他的背脊。 “痴儿,若我离开了水家庄,你会不会舍不得我?”他的口气很轻。 她静默好久,几乎要让水湅误以为她听不懂他的话,才想再以更简单的方式询问她,痴儿却先开了口。 “你要去哪里?” 没给答案,却再提了个疑问。 他的指,落在广阔似海的湖面。 “要去很久吗?” “很久。” “那……那,我会想你的。”久久,她才咬着唇道。 听听!这种话真让人丧气,好似有他没他都不会有太大不同。 有些气恼,却也有些释怀。 气恼着她的无所谓,也释怀着她的无所谓。 想与不想又有何差别,想了,徒让自己伤神;不想,也只不过是将生命中曾有的过客给驱逐出记忆之外--对于他而言,两者都是无关痛痒。 “不用了,想不想都无所谓。”他继续迈步。 既是无所谓,他又为什么要问及舍不舍得的蠢问题?她舍得也好,舍不得也罢,都无法左右他,无法左右他非人的事实。 然而他却清楚,自己多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舍不得”三字。 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他该死的希望! 或许……只是或许…… 她说出“舍不得”,他便会为她留下。 但她终究没说,只是憨柔地任他牵着,随着他的步履而行。 螓首低垂地瞅着地面,原本落在眼帘的凤头绣花鞋开始模糊,连同小跑步时飞腾的轻纱榴裙也朦胧成一片薄滥。 空腾出来的小手抹抹眼,沾了纤手湿滑,拭去了阻碍视线的薄雾,下一瞬间又满满涌上。 鼻头好酸、好酸。 她轻揉鼻头,那股酸涩却不减反增,甚至于酸酸的不适已经逐渐霸占她顺畅的呼吸。 想开口询问他这股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觉,喉间竟干哑哽咽,再也吐不出一字一句……好难受。 眼睛难受、鼻子难受、咽喉难受,浑身都好难受--水湅再度回首,这回无关灵犀互不互通,而是来自身后那道捂起双耳仍能听闻清楚的啜泣声。 花儿凝露的脸颊哭得凄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摧毁了她艳俏无双的容貌。 “哭什么?”他停步,掬起她的脸蛋。 她不断摇头、摇头,活像是要硬生生将脑袋瓜子自颈上给甩下来。 “不……不知道……不、不知道……好难受……”破破碎碎的字isuu書网眼好不容易才逸出喉头,紧接着便是毫无节制的放纵大哭。 她不懂,不懂突来的伤悲,单纯的心里承载着她不明了的失落,倾巢而出。 他却懂,懂她突来的伤悲,为他而生的伤悲,不禁爬梳着额际刘海轻叹。 “痴儿,我等这天等了好久,我不可能因为你而放弃。我不是水湅,我也不要是水湅,我有属于我自己的生命,我要回去那具属于自己的身躯。”他身为“水湅”十数年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自始至终……都不该改变。 一旦回归龙躯,也就等于断了所有与“人”的牵系。 听到他的话,她细眉揽得更紧,泪水也奔窜得更凶,索性发起娃儿脾气蹲坐在原地,曲膝哭泣。 “别这么哭,会教下人看笑话。” “呜……”她踢跺着双腿。 “再哭下去,我都快能从你氾滥成灾的泪水中唤出青冥水剑了。”他打趣道,却换来更响更亮的号哭。 水湅头一回感到无能为力,衣摆一拢也跟着席地而坐,无视两人正占据着廊道的正中央。 原是恁般愉悦的心情,在不曾止歇的娇泣声中瓦解崩溃。 ll乙 如果她仍是以前的千翡,他必能定得毫无顾忌。 并不以为痴儿在他心目中占有多大地位,并不以为她足以改变他的决定。 他的身躯被困在湖底长达数千年之久,直至十多年前他才藉由水湅之躯再度踏上陆岸,为的也不过是寻到青冥,并以己身之力破除封樱如今,青冥在手,解除封印已是势在必行。 可是心头烦烦躁躁的,即使那道哭到打嗝的哀凄泣吟已然消失,整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他一人--因为痴儿同他生气,揪着自个儿的绣枕衾被往净净房里钻,留他一个怨男独守空闺。 也好,让彼此都冷静冷静。 但还是烦。 水湅把玩着桌上一壶茶水,将它倒到杯里,斟满,又从杯里将茶再倒回壶中,反覆再反覆,懒散的眼眸直勾勾觑望着长条状的倾泄温茗。 “我要走,一定要走,从我进到水湅身体的头一天开始,我就很确定这个念头,即使她哭得再惨、再可怜,都不该干扰到我的决定。反正扑通一声跳到湖里,解开了封印,我就可以悠游自在地飞龙升天,做回我的闲云野龙,至于这具皮囊会在数日后自个儿浮出水面,到时,谁还有心思去管我这皮囊之下的龙魂?”他的自言自语,好似在说服自己一般。 可是…… 这种走法,好像在逃避似的--逃避着她的哭功攻击。 好吧,他承认他不愿见到她哭,那会让他的脚步变得沉重,沉重到无法迈步前行。 窝囊呀,他怎么会有这般窝囊的人性反应咧? 搁下杯子,不管满桌面散洒的茗液,他和衣上榻,双掌支于脑后。 “明日一早就下湖除去封印吧,这事能越早做是最好。”未了,他还是决定以逃避的方式来离开水家庄。 夜渐深沉,水湅似睡似醒,着实不安。 耳畔的哭声忽远忽近、忽大忽孝忽高亢忽暗敛,迫使水湅睁开眼,接着便是扎扎实实的大受惊吓。 他的床沿坐着一尊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 定晴一凝,他才瞧清楚。 “痴儿?”水湅坐起身子。 “水、水湅……”口气惨凄凄的,软软的身子趴伏在他身上。 “你不是到净净房里睡吗?” “没、没睡……我……去问净净……”一个哭嗝截断了她的句子,“问一个,问题……”“问什么?” “问她……我可不可以……以后都把糖呀糕的,全让给你……”一颗颗豆大的泪水顺着不知婉蜒多久的旧泪痕淌溢,她没伸手抹去,任它们在颚缘汇集、滴落。 第16章 “为什么?” “全让给你,你就不会走了……”哭音断断续续。 “全让给我,我还是会走。”他又不是因为分不到糖吃才负气离开。 低泣转为嚎啕,声声指责着他的狼心兼狗肺。 水湅下了床,将她微微挣扎的身子带到窗棂边,共同注视月华轻洒的美丽湖面。“还记不记得湖底的囚龙?” “龙……记得。” “我若不走,它就没辨法出湖。” 她似懂非懂,只是摇头。 “天底下没有一举两得的事,‘水湅’本来就是个死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死之人,如今,我只是让脱了轨的一切回归原点。” 该活的、该死的,命中已注定,谁也无力扭转定数。 谁也无力扭转……包括她。 “不然……我跟你,一块走。”她仰起螓首,泪花洗涤过的双眸又红又肿。 “为什么?一块走就不能再见到净净,这样你也甘愿?” “叫净净,也一块……”她异想天开。 “净净一块,是不是顺便连随雁也一起?随雁一算进来,缚系在他身上的人事物就像串粽子一样,一扯便没完没了。”到头来,全水家庄的人不全得跟上? 牵系这玩意儿着实惊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人身上都束缚着太多太多的包袱,教人无法洒脱。 但他不是人,是只龙,不该会同人一样。 “那怎么办……” “不要再哭。你明早可以坐在这里望着湖,我……龙会自这方向破水而出,那时,别忘了朝它招招手,让它定得无虑些。”他故意说得轻松,却掩不住低叹的口吻,“你待在水家庄里,随雁自会替你做出最好的安排,他不会在意以前千翡的所作所为,我不担心他是否会欺陵你,有净净在,他也没这熊心豹子胆。”他放柔了嗓,“我想,我欠你一句道歉,是我害你变成这模样,现下又让你哭得凄惨。” 那时青冥剑碎,他以为自己无望再做回龙,他真的曾放纵自己去宠她、放纵她逐步侵蚀他的心,但……他还不爱她吧?否则他为何能狠下心肠,说走就定……他想,他仍不爱她吧……“水湅……我听不懂……可是你不要走,好不?”她慌道。 就只差一点,他几乎要在水灵灵的眼眸恳求下脱口应“好”。 “不行。”非走不可。 他半敛眼睑,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她可怜兮兮的哀求。 “水湅……”她的小脸又苦垮了。 “不要哭,你会影响我……”水涑苦笑,她却哭得更惨。 “水湅……”她变本加厉。 水湅抚额沉叹,“痴儿,你不要再--”“水湅……水湅……”她扑入他怀里,她没有够多的字汇来表达她的慌乱,只能无肋地唤着他的名,“水湅……水湅……”“你再哭,我的意志真的会崩溃。” “水湅……水湅……水湅……”她恍若未闻,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因他要离开很久很久而哭。 水湅俯下首,吻住她喃喃嘀咕的唇瓣,也吻上她颊畔碱涩的湿意。拇指抆揩粉色眼眶淌落的晶莹泪水。 lll 她影响不了他。 倾倒完整坛的泪水,水湅只是一点一滴吮尽,而不给她任何留下来的承诺。 他要走,要走了…… 痴儿揪着裙摆,心神不宁地左右扯拧着绸纱,伏蜷在水廊雕栏边。 她不要他走,但他还是要走;即使她一直哭、一直喊、一直哀求,他还是要走。 泪水滴入湖心所激起的微小涟漪,轻而易举地掩没在晨曦未明的薄雾湖面上。 而不远处的湖中巨漪仍圈圈晃荡,那里,是水湅跳下蓄龙湖的地方--带着青冥水剑,一跃而下。 然后他说,他会再从这圈涟漪中出来……以她不甚熟识的模样,破湖而出,他要她带着笑,与他挥手道别。 她做不到……这太强人所难了,超乎她所能理解的程度,她明明好难受、明明哭得好惨好惨,为什么还要她笑呢?笑不是在开心之际才有的反应吗? “水湅……我不要笑……我难受,不笑……”泪如雨下,点点滴滴尽坠湖心。 她强撑起身,扶着栏杆,倾身向前。“水湅……不要走……”久跪的双脚发麻刺疼,举步维艰,但阻止不了那抹纤影越来越倾近湖面,终于,她失了平衡,整个人跌入蓄龙湖里,任冰冷的湖水将她吞没。 随波展扬的轻软衣襦,像极了一株娇羞的月下美人,瞬间吐蕊,却又在日芒洒落的同时,殒灭……随着没溺的身影,坠入湖底深渊。 有些鱼儿围绕在她周身,以为她是食物,甚至张口吮吸她的肌肤、衣裳及披散的青丝。 她双臂胡乱舞动,挥开妄动的鱼群,身于仍继续被推向未知的境界。 肺腔空气逐渐稀薄,她的生命力也随着自口中吐出的小小气泡窜升消失。 听觉在湖中变成模糊,沉沉的水压让她越来越痛苦。 黑暗即将袭来。 在昏沉的墨色中,她隐约看到了-- 宛如伫立在水中的水湅,黑发在脑后自成一阵波潮,翻腾扬舞,好似要飞起来一般……静谧的侧颜几乎要教他脸上的青龙烙所霸占,读不出一丝一毫的神情,那模样犹似一尊栩栩如生的石雕。 但他朝前方伸出了手,温柔地抚触着他眼前的东西……她顺着大掌平伸的方向瞥去--龙!与丹青墨绘上如出一辙的龙! 巨大的龙首及不知婉蜒盘踞蓄龙湖底多长的龙躯,映入她蒙眬的眼。 不行……不行……水湅要走了,要走了……他要跟着那条龙一块走了……痴儿用尽肺叶最后一口气,只为挽回他。 “水湅,别走--” 第十章 待痴儿再清醒,却已置身于水湅的房中,眼前一切景色皆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帷帘之外,传来热闹交谈声。 “你给我喝干净!” “哎哎,这可不是一碗,这是一桶耶。” “你有本事清晨跳下湖里去戏水,就要有本事将姜汤全给灌下肚里去!” “别吼别吼,你吼得我耳朵直发疼,我喝便是。” 水湅痞痞的声音,近在耳畔。她侧首,正对上水湅与秦随雁在推托着一桶热辣姜汤的画面,却因浅色帷帐的阻隔而显得迷蒙。 水湅拧着鼻,大灌数口辛辣的热汤,神情痛苦难当,活似他灌下的是砒霜毒药。 “我喝了好多水,这姜汤意思意思喝两口就算。” “不行!” “我是庄主,我说了算。”这种时候水湅才会端出庄主的架子,只为逃避某些麻烦事。 大总管与庄主之争,永远都是庄主更胜一筹。 “再多喝两口。”秦随雁一改原先的凶狠,放软了声音,给足水湅这庄主面子。 “一口也不要。”他得寸进尺得很。 “相信我,你自己多喝几口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秦随雁咧嘴一笑,“被一大群奴仆架住强灌的滋味不会比较好受。” 比地位,他秦随雁是不及水湅来得高,但论人缘,水湅只能追在他后头喘,让他想想……恐怕只要探个头,嚷嚷声“谁要来灌庄主喝汤”,八成水家庄的奴仆便蜂拥而上,有仇报仇,没仇练身体。 “又威胁我?” “为了你好,我只好这么做。” “那另外一桶咧?”水湅指着桌上那桶与他怀中同等大小的热姜汁。 “给小白痴喝的。”小俩口有雅兴一块鸳鸯戏水,就得同样有本事一块当对“灌汤鸳鸯”。 “噢——那待会儿可有好戏看罗。”水湅幸灾乐祸。 “你先将自己的这出好戏给演完。”秦随雁言下之意就是要他先灌完姜汤。 “好好好。”他拎起调羹,小口小口地舀起热汤,吹凉再入嘴。 痴儿听得迷糊,却隐约知道如果外头两个男人知道她醒了,绝对不容许她太好过,呜……她动也不敢动,继续装睡。 帷帐外又传来闲聊的声音,由秦随雁起头。 “水湅,婚事也该办一办了吧?” “什么婚事,你和净净吗?秦大总管难耐深闺孤寂,思春啦?” “谁在说我?!是你和小白痴!”秦随雁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咦?当初秦大总管您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坚决反对我迎娶她进水家大门,言犹在耳,你自个儿就自打嘴巴啦?” “那个‘她’是指千翡。” “千翡和痴儿,一样。”肩一耸,摆明挑衅。 “一样?若真一样,你待她的态度会有这般明显的差别?少唬弄我,方才大夫诊脉时,你也在场,别想装傻。小白痴肚里的种是谁的,你我心知肚明。” 都妊娠月余了,这段时间小白痴只接触过两个人,一是净净,一是水湅,谁是孩子的爹,毋庸置疑。 “是我的。”男子汉敢作敢当。 “很好,那胎儿是水家庄未来的主子,咱们可不能怠慢他,更不能害他受人指指点点,趁着小白痴肚子还没大,赶紧迎她过门。接着就是满月酒、抓周——等他长大成人,再由我亲自教导他水家庄庄主应尽之责,然后我就可以卸下重责去养老,享受悠闲幸福的美满晚年……”秦随雁越想越乐,到后来几乎沉沦在自己编织的完美远景里。 他原以为自己会肩负着水家庄的重责,直至老死,说不定待他魂归西天,还得半夜点着鬼火回来替水家庄看帐咧! 现在有个小主子在她肚里孕育,他可怜悲惨的未来极有扭转的可能! 第17章 他绝对不会再养出第二个“水湅”! 水湅见他如此高兴,也就没出言打击秦随雁的幻想。 “你不反对吧?”秦随雁轰然回头,一脸戒慎,换来水湅含笑点头。 “我不反对。” “那好,我现下立刻着手去办场隆重婚礼,水家庄头一回办喜事,马虎不得,还有那些宾客名单、菜色、布置……”秦随雁边说边算也边走出水湅的房门,反正这些“小事”,庄王是不会去管的,自然又得落在大总管肩上,所以他很认命也很甘愿地退场张罗。 水湅拨开帷幔,右手贴在痴儿肚上,轻喃道:“你还没出世,做爹的我先教你一件事,要嘛,你就聪明得像我一样:要不,就痴得像你娘一样,否则瞧见方才碎碎念出门的伯伯没?你的未来就会变成那副模样,你怕是不怕?”他停顿片刻,又咯咯直笑,“好家伙,聪明噢。”他隔着肚皮与未成形的胎儿对话。 一个像他一样聪明的好孩子,就等于奠定了未来秦大总管的悲惨生活将继续绵延。 “痴儿,别装睡。”搁在她腹上的大掌戏要出力揉搓她,力道似羽轻浅。 “唔……”颤抖的眼睫透露着她的清醒,却怎么也不愿睁开。 “我知道你是怕喝那一大桶的姜汤,对不?不过这样不行噢,乖孩子要好好喝完,这样才不会染上风寒。”这番话,由水湅嘴里说出来,真是没有说服力。 “水湅……” “嗯?” 她长睫轻掀,许久之后才缓缓定晴在他面容上,指尖落在他的右颊,似轻抚似确认,坑凹凸痕的铁烙是如此货真价实。 “你没走?” 水湅伸手捶捶自己的后颈,再扭扭脖子,一副老大爷模样。 “有个痴儿差点溺毙,我能见死不救吗?再晚一步,你就成了蓄龙湖第二条冤魂,明年的今日我就得为你添上三炷清香。” “我……不小心,摔下去了。” “哎哎,害我还感动得乱七八糟,以为你投湖殉情咧,原来是失足坠湖罢了。”浪费他一颗珍贵男儿泪。 “我看到,好大的龙……” “喔?你有瞧清楚呀?”他还当她那时已经陷入昏迷了呢。 “嗯,好大好大。” “而且还玉树临风、潇洒俊逸是不?”那条龙可是他的本尊,自然多扣了些赞美词汇。 她摇头。“好恐怖……”那龙的一颗利齿几乎要与水湅一般大小了。“它坏,它要带走你……”“不会了,我不会同它一块走了。”水湅的笑脸凝结,眉峰虽不曾揽拧,然而眸间的阴霾却又鲜明清晰。 “真的?” “它走不了了,再也走不了了。” 乍闻他不走的喜悦却在下一瞬间被他脸上的神情所冲淡。“水湅,不走很好呀,你怎么……不欢喜?” “我的不欢喜有一部分来自于我太欢喜了。”他又说着她不懂的话。 是的,他不走了,不能走了,他竟然没有感到严重的打击及失望! 他该捶胸顿足的!该咬牙切齿的!该咆哮失控的! 但他没有!只是乖乖坐在房里喝着他最讨厌的热姜汤! “我带着青冥剑到湖底想解开封印时,却发觉……它死了,那具属于我的龙躯死了……”水湅缓缓说着,诉说著“自己”的死亡,“聪明一世,胡涂一时,我竟然会犯下致命错误,一具失了魂魄的身躯怎么有能力维持肉身不灭?我简直是蠢到极点——”最蠢的是,他竟然没有很难过! 难道是因为在之前误以为青冥剑碎时,他已经承受过一回打击,所以这回他才会觉得无关痛痒?! 还是因为他原先非走不可的理由破灭之后,他竟觉得松了口气?! 两难的抉择变成了再简单不过的单一选择,他进无路退无步,却换来最释怀的喜悦?! 即使拥有了青冥剑,他也变不回龙,只能委屈地成为水湅——成为一个周围牵系着好多好多人的“水湅”。 更蠢的是,他竟然觉得甘心——甘心窝在水湅的身体里,继续充当水湅! 成为水湅,他便会失去蛟龙千年长寿,他甘心。 成为水湅,他必须学会去接纳身旁来来往往的人,他甘心。 成为水湅,他将面临到属于他的家累——除了她之外,还有数个月之后才来报到的娃儿,也许接连数年内,新添的人数会超乎他想像,他甘心。 成为水湅……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光会笑?”方才明明说着好像挺严肃的话,此刻唇畔却扬着好真实的浅笑。 她的软嗓,打断他的思忖。目光拢聚处,有张无邪且专注的花颜观望着他,那双曾因为他要离去而哭得狼狈的眼,如今仍旧清澄。 他是个极度自私的人,说走便走,要留便留,一切都是以自己为优先。 世人之中,有多少人能做到先舍己而为人?少之又少吧,连人都是如此了,何况他是条龙……至今他仍万分肯定,倘若湖底的龙躯没死,他仍是会走……至少在将她救回湖岸后,或许是待她生完娃娃后,抑或……直到她寿终正寝之后,他一定会走,生要为龙,死亦要为龙魂。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只不过,他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 现在,成为水湅,仍是将所有的过程真实演练一回——他救她回岸,并且在不久的将来能抱抱属于他的孩子,然后他会同她一块变老,或许她会先他一步辞世,也或许这具属于水湅的躯壳会先死……他所丧失的,“只是”最后变回蛟龙的权利,“只是”无法再以腾龙之姿现世——只是?他竟然会用这般云淡风轻的两字来形容他龙躯的死亡?! “水湅不走,真好:水湅笑了,真好;能在一块,真好。”在他独自思索之时,她再度打破沉默,简简单单一个满足的笑靥,点亮了那张不见胭脂水粉浓妆淡抹的芙容。 他望着她,望着如此在乎他离去或留下的神情。 仔细想想——或许,成为水湅,并没有他想像中的差劲咧。 “痴儿,我问你。倘若有天我和净净一块落水,你是救我还是救她?”即使他知道自己现下的口吻带着吃醋的酸味,他仍想问。 “救净净。”她没多花任何时间思索,答得理所当然,也理所当然的令人火大。 水湅深吸口气,想掐死她又下不了手,索性端过一桶热姜汤塞进她怀里。 “喝完!”灌!灌死她! 水湅很无耻地抱过另外一桶,准备将这桶汤汁也灌进她嘴里,在达成处罚她的同时,也让自己脱离活受罪之苦。 痴儿咕噜咕噜地咽下最后一口姜汁,大吁口气。“热热的,好暖噢。” “别急,还有一桶。” “噢,好。”继续奋战。 看着痴娃娃认真且认命地灌完属于他的那桶姜汤,不满也消了大半。 不甚闺淑的饱嗝自她粉唇间逸出,带着浓浓的姜味。 水湅挥挥袖,拂去鼻前的恐怖味道,她却越贴越靠近他。 “水湅,不会救净净,可是会救我,所以我救净净,水湅就会来救我和净净,嘻。”她笑容灿烂地将方才未说完的话接续完全。 这小白痴到底是真痴还是假痴,怎么心机比他还要重?! 敢情她是将自己视为饵,专司用来钓他这条龙上勾?还是她已经摸透了他的心思,知道如何整治他? 不过她该死地猜对了! 看来这丫头,痴得有些小聪明。 虽然她的答案并非代表着他与净净孰轻孰重,但他就是忍不住为这种小小的排名吃起干醋。 “有朝一日,我定要听到你将我搁放在净净之前的答案。” 至少在她肚里的娃儿落地之前,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绝对要远远超过净净——那个分明姓“水”,与“水湅”有着浓密血缘关系,却娴静温柔到被错认为女婢十数年不曾吭声——不对,她原本就是个哑儿,怎么为自己辩驳?况且他瞧净净还对女婢之职挺乐在其中的。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水湅,所以对这个血缘之亲的“妹妹”没有一丝一毫特殊的亲情,也懒得向秦随雁解释一字一句,所以秦随雁至今仍以为净净是名比他更早进入水家庄为奴的小孤女……真想看看哪一天秦随雁知道真相时的蠢模样,不过,不急于一时,他成为水湅后,便有漫长的未来足以享受这等乐趣。 “惨了,我对自己身躯死亡一事,越来越感觉不到伤悲了……”“不伤悲,快快乐乐的,一块。”她接着他的话尾。 “你想跟谁快快乐乐生活在一块?” “净净、水湅和凶巴巴的秦随雁。” 水涑长指在她面前摇了摇,“是水湅、净净和凶巴巴的秦随雁。”顺序可不能有错。 她皱着细眉,“对呀,三个人,再加上我。”她左算右算人数是相同的,可是不甚明白水湅在纠正她什么。 “以后水湅一定要搁在最前头。”他认真教导。 “噢,好。”她应了他的任性。顺序上的先后对她不具任何特殊意义,她只知道,在她所囊括的人名中,全都是她重视的人。 “还有,你千万不准变回千翡,否则我一定会休妻。”狠话撂在前头,免得到时有人说他薄情寡意。 千翡?休妻?听不懂耶……但她还是笑着应允了。 “然后,你要晚点变聪明,这样我才可以欺负你久点。”小痴娃总有一天会长大,长大了就变得精明,一精明就会反过来吃定他。 “好。” “最好一辈子当我的痴儿。” 第18章 他拧上她粉嫩嫩的双颊。 “好呀,当你的痴儿,一辈子。”她开开心心地将自己终生幸福出卖给他。 水湅笑得又贼又乐,眼眸像弯弯月儿一般。若他瞧见自己现下的笑靥,八成认不出那是属于他的。 嘿嘿,他突然觉得…… 留下来当“水湅”,也挺不赖的嘛。 番外篇之一 情,随雁 锵鎯轻响震回了我曝晒在烈阳底下数时辰的迷离神智。 熠熠日芒反照间,一只指甲般大小的纯金蜘蛛落在我伏跪的草席前,澄黄而刺眼。 金色的蜘蛛……而且,是活的! 修长的八只脚僵硬而迟缓地移动着,证明着它的生命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 我抬头,正巧迎上一柄抵在我垂汗颚缘的扇骨,乍见之下好似我是因那柄碍眼纸扇而屈服抬头,瞬间轰入脑海的是股挥之不去的厌恶。 “卖身葬父?” 好听的稚幼男嗓成功地撷取了我对那柄破扇的瞪视,眼光移上开口说话的持扇男孩,他是个十来岁的小毛头。 未发育的身材显得比同龄男孩来得娇小可爱,黑白分明的双眼澄澈清亮,笑起来有丝甜香,弯弯长睫衬着墨石般的眸,异常合适。唯一诡异之处是他右颊上面积颇骇人的青龙烙印,让原先该是张素洁雅秀的容颜毁得彻底。 “小少爷!那只纯金蜘蛛是咱们水家唯一的财产呀!咱们还得靠它典当,撑过个把月咧!”一个瘦弱到仅存皮包骨的龙钟老人慌张且忙乱地拨开重重围观人群,扑倒在草席上,才抢下那只金得发亮的小蜘蛛,接着却是一声惨叫:“哎哟,这怎么会咬人?!” 清亮笑声响起,“水伯,你又被骗了,真的纯金蜘蛛在这咧。”被唤为小少爷的男孩由袖里掏出纯金炼铸的八爪蜘蛛,随手抛向老人。 “小少爷!你又捉府里的活蜘蛛来上彩墨了!” “呵呵,水府里什么都没有,就是结网的蜘蛛最多。”所以为了打发无聊光阴,他便三不五时抓些蜘蛛来玩。小少爷又转向我,脸上笑意未减,“你,要卖身葬父?” 我点头,目光瞥向身畔那张书写得歪斜的四个大字。 “多少银两可以买下你?” “小少爷!咱们水家没有多余的银两养闲杂人等!”老人率先抢话。水家已经穷到只剩遮风挡雨的屋舍,遑论养人了,还养条狗都难上加难! “把金蜘蛛给当了就有银两啦。”富家小少爷双臂一摊,说得简单。 “典当的银两是要用来养家的!”老人快手将金蜘蛛藏在身后,不容富家小少爷将水家最后一点家产败光散荆“就是因为要用来养家,所以我才想买下他呀。你将金蜘蛛送到铺里去当,所有的银两拿来,我、要、赎、他。” 纸扇唰声一起,破损残缺的扇面看来凄凉无比,富家小少爷毫无所觉,还相当畅快地摇摇破扇,一派闲逸。 “一只金蜘蛛换一个下人,不值得……”老人试图做最后挣扎。 “一只像指甲般渺小的金蜘蛛换一个这么大丛的人,值得。”富家小少爷意志坚定。 被人评头论足的我,比拟一只纯金打造的蜘蛛,竟然在值与不值之间拉扯讨论。 谁说钱不是万能的?! 说出这种话的人必定不曾面临到被钱层层逼压的痛苦! 钱,可以买下一个人、买下尊严、买下华裳美食、买下任何物质上的享受,甚至是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尊严值几两?!喜怒哀乐又值几文?! 全是个屁! 尊严比得上我一家七口,上有祖奶奶,下有稚妹幼弟的全家温饱吗? 喜怒哀乐比得上我那脸色枯黄、骨瘦如柴的弟弟妹妹捧着一碗白米饭时漾开的小小满足吗? 没有银两,尊严是屁!喜怒哀乐也是屁! 我需要银两,为爹买具棺木,让他入上为安。 我需要银两,担下全家生活重担,尽我长兄如父之责。 我需要银两,让我的家人不挨饿、不受冻。 银两呀银两,世间人尽为你折腰屈膝——结果,三十两,买断了我的未来。 这价码,称得上天价了,我对门的邻人阿志被卖到盐场做长工,也不过区区十五两,我还有什么好不低头的? 我不在乎买下我的主子是谁、顺眼不,我只在乎他给的“卖身钱”够不够多——至少能让我家人多几顿的好饭好菜能填腹就好。 “你叫什么名字?” “阿授。” “禽兽的兽吗?”富家小少爷咯咯直笑,比我略小数岁的脸庞带著令人讨厌的笑容——明明贱嘴说着恶毒的嘲讽,表情竟然还天真无邪外加灿烂无比。 我不加理会,他却又问:“姓什么?” “秦……”我咬牙,知道我的回答绝对又少不了一阵奚落,“禽兽的禽吗?”他越笑越乐。 我瞪了他一眼,心中万分肯定一件事——我讨厌这个富家小少爷! “我喜欢你的名字。”他下了结论。 喜欢?是因为我的名字能带给他嘲笑的快感吧! “我叫水湅,水湅的水,水湅的湅。” 哼!我没兴趣知道你的名字。 随着富家小少爷——水湅,及那个老到行动迟缓的老头——水管伯,姓水名管,伯是对他的尊称——一块步行许久,没有马车、没有随行奴仆,那两人闲闲走着、慢慢逛着,缓缓定向蓄龙湖畔,走向那处将囚禁我一辈子的“水家庄”。 我目瞪口呆、神情迟滞,很蠢很蠢地瞪着湖上的荒凉府郏水家庄……一栋废墟? 蓦然,所有神智回笼——水湅、水家庄……水家庄、水涑……那个传言中鼎鼎大名的“败家子”?!那个在短短不到一年内就将水家庄败到破产的水家少庄主?! 我猛回首,对上笑容可掬的水湅,一阵恶寒自脚底窜起,轰入我混沌脑门——我竟然被这个不长进的家伙给买下来当长工?不长进的主子怎么带给底下奴仆多好的生活环境及美好远景?! “水伯,我记得那只金蜘蛛的典当价是三十五两,可你给他的银两却只有三十两……”“我硬攒下来的五两是这些天的吃饭钱!搁在你那边,要不了一日,你就会挥霍殆尽,我这回宁死不屈,绝不将钱交出来!”水管伯牢牢护住心窝处,为一锭碎银冒犯顶头主子。 “慌什么?我知道你是水家最忠心的人,就算你要将那五两中饱私囊,我也不反对。我是要同你说,下回典当东西时,别老畏畏缩缩的,咱们又不偷不抢,当铺店王一瞧见你这模样,硬生生将价钱折了一半。” “没有下回了,那只金蜘蛛是水家庄最后一个值钱的玩意儿。”所幸金蜘蛛雕琢细腻,堪称极品,否则光依它的重量来典当,恐怕不值十两。“喂,小伙子!” 咦?叫我? “什么事?” “你可是高价买来的长工,以后水家庄上至煮饭洗衣劈柴,下至扫地除草洒水,全都得给我好好做!”水管伯先来个下马威。 “我知道。”我不就是买来打杂的吗? “你呀,什么都得做,只有一件事做不成。”水湅摇着破扇。 “哪件?”我竟还傻傻反问。 “偷懒。” 真难笑的笑话。 “虽然我是三十两买下的长工,每个月应该有的薪俸呢?”做人长工的,好歹也能赚些一文两文的小零头,这是天经地义。 “你这个小伙子!水家庄哪里还有多余的银两来养你你你……”水管伯激动地揪着我的衣领,十只枯爪收拢收拢再收拢,然后,嗝屁。 嗝屁?! 我只听过一文钱逼死一名好汉,今天却眼睁睁见到一文钱气死一名老翁。 结果,水管伯攒下来的五两,全都拿来为他办了场简单后事。 水家庄财产,一切归零。 现在的我,除了长工、厨子、“婢男”的工作之外,还得担下水管伯留下来的沉重烂摊子,而那个烂摊子还很不知人间疾苦地坐在栏杆上晃荡着双足。 那烂摊子,名为水湅。 “喂,你要不要改姓水?”懒懒依卧在长柱上的水涑叼了根草茎,让他那股绒裤公子哥的气质更添数分。 扫着满地枯叶,我不想鸟他。 “叫水泡,还是水果,要不,水性杨花?”他自个儿接话接得可乐着。 “我姓秦,为什么要改姓水?!”我重重一哼。 “可你现在是水家庄的人。”无辜的口吻搭上一张诡异且精明的笑靥。 “我只是水家庄的长工,姓秦!”坐不改姓! “叫秦授不好听。”虽然他个人挺喜欢的。 “叫水泡又何尝高竿?”我恶声回嘴,扫地的劲道加重。 水湅墨沉的黑眸闪了闪,一抹不该出现在十一岁孩童身上的深沉,在他眼底呈现。“要不,叫随雁,秦随雁。” 文诌诌的,怪恶心。 “情,随雁而来,随雁而去,能洒脱亦难掌握。” “听起来不怎么吉祥。” “我又没打算帮你取个好名,随雁。” 这主子真爱自作主张,枉顾别人的意愿便迳自唤起他所取的名宇,想必我即使反对,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所以我便放任他去叫了。 几天下来,我竟也习惯“秦随雁”这个名字,更习惯了扛下水家庄大大小小的杂事正事,凭藉着水家庄以往的本业——靠水吃饭,赚钱来养这另一个家。 “城镇居民以农为生,割稻,打谷、脱谷、碾米,皆以人力或赖牛马,但若以水推碓,水碓足足可以节省十倍人力,不仅水碓臼碾成效极佳,就连以水推磨亦比牛力更胜三石,这方法真妙!” 第19章 金主笑咧了嘴直赞赏我花了三夜绘出的水碓设计图。 “不敢当。” “若我出资在水家庄湖畔设置此种水制法的工具,绝对可以赚进大笔银票!秦兄,这方法你可得全交给我来做。” “那是当然,不过……”我略顿,与金主谈着交易。 “我懂我懂,所有净收五五对分。” “六四。” “秦兄,这…:” “七三。”再迟疑呀,再迟疑就八二了。 “六四成交。”金主心一横。 “我六你四,成交。” 两只大掌交握,奸商与奸商达成共识,他的奸,来自于想要富上加富;我的奸,却是想要养活水家庄,目的不甚相同,却同样为银两而奸。 谈生意,是我想也不曾想过的工作,而今,我却越来越上手,这也是所谓“环境所逼”的最佳写照吧。 至少,我即将成功地为水家庄赚进第一笔小财。 交易完成,进入闲磕牙的阶段。 “秦兄,你是水家庄主特地聘用的人才吗?”水家庄已经沉寂许久,此时却又渐渐崭露头角。 “不,我是水家庄主花钱买下的长工。”一个苦命到不行的可怜长工,偶尔还能兼兼差,充当水家庄的管事。 气氛一凝,金主不可思议地望着我,而我只是喝着连片茶叶也没有的温水。 “哈哈哈哈,秦兄真爱说笑!” “我是认真的,我等会儿还得扫地兼擦桌子,后院还有脏衣裳待洗。”我可忙碌得很,没啥空闲和他打官腔。 “秦兄,你真有趣,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的,我都差点教你给骗了。” 又是一个不信的家伙,我也懒得多言,恭送金主出府。 “秦兄请留步,回府去扫地呵。”金主朝我使使眼色,自以为说了个很逗趣的笑话。 可我是真的该去扫地了。 送给金主一抹下甚真诚的浅笑,闩上府邸大门。 若水家庄能有收入,头一件事就是买些小丫鬟来分担我的杂务。 小丫鬟—— 我脑中才这么思索着,定睛一瞧却瞧见一位小姑娘悠然地穿越水家庄大厅,朝右侧厢房走去。 “等等!你是谁?怎么乱闯别人家?!”我回神,拎着竹帚冲过去。 小姑娘被我巨嗓一吓,掉头就跑。 “你给我等等!”竹帚长柄一勾,硬生生将那小姑娘自衣领后方给提了离地。 小姑娘咿咿呀呀地挣扎,莲足蹬蹬踢踢,像只被捕获的小兔儿。 “你是谁?怎么进水家庄?!进水家庄做什么?!若你是想偷钱,容我嘲笑你两声,水家庄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钱!” 小姑娘比手画脚,可我瞧不懂。 “长得清清秀秀的,学人干起偷儿?!”我迳自再道。 她猛摇着头手,这举动我瞧懂了。 “你说,你不是偷儿?”我解读着她的手语。 她点头。 “那你是谁?” 她指了指地。 “你……是水家庄的人?” 她迅速颔首。 “我来了好些天,怎么不曾见过你?” 她指了远远的厢房。 原来都躲到偏远厢房去了。“你不会说话?” 点头。 我现下的举动活似在欺负善良姑娘的恶徒,我放下竹帚,让她踏回石阶。 “你该不会也是水湅买进的丫鬟吧?”我略略打量着她。一袭素净的碎花衣孺,与寻常村姑一模没两样,青丝简单扎成麻花辫,垂落在未发育的胸脯前,年龄看来比水湅更校“买下你这种小嫩娃能做什么?断奶了没呀?”与水湅相处越久,我发觉自己的嘴越来越毒、越来越贱了。 她脸一红,没出声。 这小姑娘的模样有些眼熟,眉呀眼的好似在哪见过……“今年多大岁数了?” 她比了个“九”。 “扫地会不会?” 小脑袋点了点。 “喏。”我将竹帚递上,她大退一步,我忍不住嚷:“怕什么?我又不会拿它戳你,接下,扫地去。”我也好继续思索为水家庄赚钱的其余方法,银两没人嫌少,我自然不会是例外的那一个。 她先是迟疑,纤手缓缓伸来,怯怯地接过竹帚。 “慢着。”我又唤回她。 她回头,瞠着圆溜溜大眼的模样好不可爱。 “叫什么名字?” 她原想伸手比画,动作一顿,蹲下身子在地上以指为笔地写了两个字,而后指了指地,又比了比自己。 “嗯,你下去吧。” 她一溜烟地消失在转角。 我抚着下颚,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 “我会绘制水碓设计图,可我不识字——”很好,在确保水家庄收入稳定之后,我非得找个夫子到府里来授业传道解惑,而地上那两团鬼画符就是我头一个要学起的字! “那两个字,念作‘净净’,干净的净。” 水湅的声音地由我身后传来,一脸戏谑地觑着半蹲在地上研究鬼画符的我。 “净净……”是那小丫头的名儿。 水湅破纸扇一合,也在地上写了两字。“这两字念作‘水湅’,也就是我的名字。” “谁要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我才不屑咧。 水湅恍若未闻,继续挥毫。“这三字,念作‘秦随雁’,也就是你的名宇。” 不由自主,我被他的话所吸引,目光专注地落在那三字直直横横又勾又撇的宇迹之上,甚至是努力想将每一笔画给刻在脑海。 “想学字吗?”水湅笑问。 半晌,我虽不甘愿,但仍点头。 “我可以教你,不过……”水湅璀璨笑靥足以教日月为之失色,然而下一瞬间,他刻意以烙印右脸正对着我,让我产生鬼魅狞笑的错觉。“先签了这份卖身契再说。”他由怀里掏出一张写着密麻黑字的纸,左右摇了遥“卖身契?我不是已经签过了?”早在收下三十两的当天,我便将自己卖给了水湅。 “那份买的是你的人,这份要买的,是你的心。” “你在说些什么?”有听没有懂。 “买你心甘情愿在水家庄做牛做马。” “心甘情愿?!想都别想!”我毫不客气地扯过那张纸,硬是撕个粉碎。 水湅也不动怒,再掏出一张。“还要不要撕?我这还有很多呢。” 我鼻腔喷吐着怒气。我想撕!可我最想撕的是水湅此时脸上的贱笑! “你何必如此反骨咧?这卖身契签了又不会怎样,反正你再差也差不过现在,签了这纸,你还能如愿地多学些字,瞧我是那种欺你不识字的恶主子吗?要不,我将卖身契一字一句都念给你听,你听完再签?” “你若存心骗我,自是不会照实念,怎么算都是我吃亏。” 水滦笑得好浅,双眸敛蕴着喜悦。“吃亏就是占便宜呀,来来来,签字画押,你一盖手印,我马上开始教你习字。” 我知道,若我要等到水家庄的情况稳定才去学习识字,恐怕是好些年之后的事,如果水湅愿充当夫子,对我、对水家庄都是好事。 只要盖了手印,习了字,我在与众家金主商谈的过程中也会更加顺遂。 牙一咬。“好,拿来!” 鲜红指印落款。 水湅满意地朝末干的纸上呼拂了几口气,肋它干涸。清朗的声音缓缓朗诵起草约上的一字一句——“立约人甲方,就是我水湅;乙方就是你秦随雁。乙方同意,自盖下手印之日起,至甲方点头同意止,愿听从甲方命令及差遣,不许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和嘀咕,忠心不贰地成为甲方名义上及实质上的玩具,在甲方无聊闲暇之余尽一切努力为甲方解闷除忧;甲方卧病,乙方随侍在身:甲方不幸夭折,乙方陪葬——最后是甲乙双方的签宇及手印,即日生效。” “这是什么不平等条款?!”你死我还得陪葬! “卖身契呀。”水湅仍旧在笑,仍旧笑得无邪,“随雁,我忘了同你说一件事,你才到水家庄数日,所以不了解我的为人,我方才说‘瞧我是那种欺你不识字的恶主子吗’,这答案正解——‘我是’。”他脸上丝毫不见任何礼义廉耻,小人的模样相信在往后的岁月中也不会有所改进。 水湅收回纸张,右手在我发愣的眼前挥舞着,我只觉眼前一黑,如同预测着我未来同等的黑暗,我逃避现实地昏了过去。 我知道,待我醒来,我的命运绝对不会变成更好。 我是天底下最苦命的长工…… 番外篇之二 我要报复! 爬爬爬……努力爬…… 逃逃逃……用力逃…… 为什么他又会想要玩起这十数年前的无聊游戏呢?他家都这么有钱了,只要他想,几百几千只金蜘蛛随雁都会为他寻来,他为什么又想要把它抓去涂金漆呢? 它不要当那个疯子手下的玩具,那滴着金漆的毛笔好恶心!画在身上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 修长的八脚爬虫,费尽心力向外求生。 “嘿!小蜘蛛,你要上哪去呀?”卑鄙的大脚只用小小脚尖踩住它的一只右腿,就让它动弹不得,扬着惹人厌的贱笑,水湅看来心情愉悦。 就是他!又是他!这次还带了同伙来!真是够了! 几年前,它就是被这个疯子水湅抓来乱涂乱画,搞得全身金彩,被人类当成活金追着跑也就罢了,之后还被自家兄弟姊妹、亲戚朋友、上至祖宗八代、下至子侄小辈笑得不敢出来见江东父老,时至今日,它蜕了三次壳,好不容易脱离那一身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的白痴模样,他,水湅,水家庄庄主,居然又来了! 第20章 不,它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得逞!蜘蛛也是有格的!它要逃!一定要逃!它不要再被一堆没良心的冷血动物笑上十数年! 奋力地挥舞八只足,它要逃、一定要逃! “小蜘蛛,不要这样嘛!怎么说‘我们’也是有交情的,你有必要兴奋得一副想一死以谢天地的样子吗?”微一使劲,他居然踩断了小爬虫的右腿!鞍パ窖健徒心惚鹫踉寺铮】纯矗饣岫统鍪铝恕!? 他以为,为什么会出事?!他踩断的可是它的腿呀! 算了,古有壁虎断尾求生,它也可以,那只脚就给他吧! 逃逃逃……快点逃! 一心只想逃命的小蜘蛛,完全忽略恶质男所说的话中有何异状。 “水湅……”一旁帮忙捧着金漆的痴儿,满脸的惶恐。“它……好痛……看……”小白痴!那是指“它看起来好痛”是吧?连顺序都会排错,她到底是不是人呀?连它都说得比她好。 咦……它怎么悬空了?它没有吐丝吧? “你胆子挺大的嘛,敢瞧不起我的女人?”仅用两指便逮着在心中耻笑人类的爬虫,水湅放大版的劣笑,硬生生骇住蜘蛛的小小胆。 哇啊啊啊! 如果蜘蛛真的会惨叫,现下发出的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鬼哭神号。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它在想什么?它什么都没做呀!它只是一只好无辜好无辜的蜘蛛,不事生产地呆在水家庄,半点坏事也没做,要说它懒,它可比水家庄的两大米虫——庄主和庄主夫人好太多了!起码它还会偶尔吐吐丝、结结网,捕食一些小虫小蚊小蝴蝶,帮水家庄驱除一些蚊蝇……为什么?为什么它要被这个家伙盯上?为什么?为什么?它不要!呜呜呜呜……救命呀!谁来救救它呀! “来,痴儿,我教你玩我以前最常玩的游戏。”恶质水湅将手中的小生物丢入水晶瓷瓶里,不慌不忙的将金漆倒入。 恐惧的小蜘蛛看着头顶恐怖的“金漆瀑布”,已然骇个半死! 啊啊啊啊啊!不要呀! 再凄苦的悲鸣都只能往心里搁,无处可逃的它只能被冰冷黏腻的油彩淋了满身,险险没被浓厚沉重的绵密压死! 游游游……游游游……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在金漆中泅水的蜘蛛,看来已非凄惨可以形容。 没人性……没人性呀! “水湅……”它看起来好可怜…… “痴儿你看,蜘蛛泅水的样子,是不是很好笑?而且还是只断了腿的蜘蛛耶!可爱吧?”他是龙,不是人,哪来的人性?果然是只笨爬虫。 痴儿顺着水湅的说法,再看一回。似乎……真有一些好笑……看它手忙脚乱地划着金漆,载浮载沉,少了一只腿又不好平衡,好不容易浮出“漆面”,刚吸了口气又沉下去,继续挣扎着游上来……真的……好好笑……“呵呵……”“好玩吧?”他这个夫子什么都教不好,就使坏最行。 “嗯嗯!” 它……它不行了……好累……这油彩太浓厚,不似水般好游,又无浮力,如同流沙般一直把它拖下去……它真的不行了……真的快挂了?好吧,放你出来。 恶质水湅将瓶身一倾,所有金漆顺势向外滑出,也连带着将几乎被玩挂了的小蜘蛛冲出生天。 它要报复……一定要报复…… “哎呀……倒……”痴儿伸手要挡住金漆,却让油彩染了整手。“衣裳……脏了……”“乖,痴儿,看你弄得脏兮兮,去找净净替你弄干净。”轻声哄着,水湅支开她的意味明显。 “喔。” “小心,别走太快。”她现下可是怀有五个月的身孕,带球跑的摸样看来头重脚轻。 “嗯。”给了允诺,痴儿不疑有他,当真四处找人去了。 “好啦,小蜘蛛,现下只剩我俩,把你的真面目露出来吧。” 靠!他以为现身么容易?说两句话就行呀?它被吓到胆都没了,isuu書网还喝了好几口恶心的漆,要变回来哪这么容易? “小蜘蛛,你再不现身,等我娘子回来,我就不只是‘金漆灌顶’这么简单了。”从鼻孔里喷出两管冷哼,坏人拎起另一瓶油彩,威胁意味浓厚。 呃……不过呢……它可是只修行八百年以上的蜘蛛精,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人瞧扁了。它不是看在那瓶金漆的份上,也没有接受他的威胁,绝对没有。 一阵轻浅的白雾自它身上飘出,不一会儿,一个黑发黑眼、却浑身都是金色油墨的灵巧女子就趴在地上了。 “嗯,很‘金’彩、很闪‘亮’。”他呵呵直笑。原来是只黑寡妇,不是被吃的爬虫。“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啦,你是人面兽心、人身龙魂的变态恶质卑劣水怪。”去他的……小看她?怎么说她也有八百年的道行好不好?“补充一点,你还是个卑鄙无耻的恋物癖神经病,专司虐待劳工、动物、爬虫,以及任何可供你玩乐的人事物。” “多谢夸奖。”啊,说的真是贴切呀。除了前面那几句,其他的随雁以前多多少少都有骂过了。 她这样骂他他居然还说多谢夸奖?脑子有病! “你早就晓得我是只蜘蛛精?”翻身坐上桌子,她问。 “不,我一直到前些日子才晓得。”她还真以为他闲着没事就喜欢盯着蜘蛛看吗?“从我发现我的龙身被毁的时候,才渐渐发现。” 也许他的龙身会坏没错,可是,没有一只龙死的时候,会缺了一边的龙角,还有,那白花花的骨头上,居然会被人以金漆写下“我要报复”、“你涂我,我涂你”之类的怪话,那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因为那些在水中的金漆根本没有掉落过,分明是被有心人施过法。 啊碍…糗了,他还是看到了。枉费她还特地把小白痴推下水去,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是你做的,没错吧?” “对啦,我做的,怎样?”她,敢作敢当!反正打死不承认他也不会信,这庄里就只有她跟他有这种过节,也只有她这么一只精怪可以做到这种事……呜呜!想说不是也没人信。 “你有几年道行?”敢动他的龙身?这小娃活得不耐烦了。 “八百一十三年。”她掐指算了算。“又七十二天。” “这么浅?我以为你起码有千年以上。”她周身流动的法力源源不绝,比起一般百年蜘蛛精强上太多。 “我啃了你的龙角,而且我修行向来卖力。”事实上,以前的她,只是让自己活得健健康康、长长久久,根本懒得修行;但是,自从被他抓去涂过金漆之后,她开始卖力、开始发愤图强,因为她要报复!她发誓,她再也不要被人抓! 可是之后她才发现,她要斗倒的家伙,居然是只龙……呜呜!还是只恶质到极点的龙!呜呜呜!因为啃食过龙角,所以不管她的法力再高,她都无法攻击龙角的主人,也就是那个该死的卑劣人类——水湅! 早知道她就不要贪食了,她怎么会知道那只龙就是水湅! “难怪……难怪你会有这般强劲的法力。”啃了神兽的角,她至少可以少修五百年。“你可知道,动我龙身的下场?” “不知道,但是下场八成不会太好,我已经料到了。”反正他最多是将她打回原形嘛!还能怎样? “料到了,而你却没有逃?”把玩瓷杯,水湅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难道,你不怕?” “怎么可能不怕?要真不怕,我刚才干嘛逃得这么卖力?”虽说少了条腿,但化为人形后,就没多大影响了。 “怕,也知道会有怎样的下场,可你却没有逃?”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湅的表情越加诡异。“你在等什么?或是……你在留恋什么?” 她脸红了。 她的确在等……也的确留恋…… 她在等,等那个男人注意到她,她留恋,留恋着那个男人的一切。 可她知道,他不会是她的,因为她比不上一个能伴在他身旁的女子。 她只是只爬虫,只是只精怪,虽然比那个哑女早一步认识他,可却从未以人身见过那个男人,就算喜欢他又能如何?她懂先来后到的规矩,水净净早已占据他的心,不是她可以介入的。 水湅明白了,只有一种东西才能让他们这些非人者甘心犯险,甘心留恋凡尘俗世。“你喜欢的人……是随雁?” 这只龙……不对,他应该是人……哎呀!不管了!他为什么猜得到她的心思?!真是混蛋! 不说话?是默认吗?“我可以让你得到他,可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柳眉倒竖。“但是,他是你妹妹水净净的男人。” “你不是喜欢他吗?”无辜的表情,活像是她拿刀逼着他,交出妹妹的相公似的。 “喂!你给我搞清楚,横刀夺爱是狐狸精的戏码,我跟他们可不是同一挂的。免了免了!”喜欢归喜欢,她才不要伤人心。更何况,要跟这小子谈条件?她可是见过随雁的下场了。 “不要随雁?那也可以,但是,你还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这件事不尽早办妥,他会睡不安稳的。 “与我何干?凭啥要我答应你一些狗屁倒灶的事?不干不干!”她只想赖在水家庄里,当她的小蜘蛛,平平凡凡过日子就可以了,她才不要惹是生非,把自己害惨,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在那撑着。 “不答应?那把龙角吐出来还我。” 吐……吐出来? “我吃掉龙角起码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第21章 你现在才叫我吐出来?”她都不知道消化到哪里去了好不好?“没辙!” “不吐?也可以。”拎起茶壶,他笑得很邪。 他……他想干嘛? 温热的茶水,流过他的手心,却是涓滴不漏的教他握篆…握住! “难道……”那是……上古六蚀心之一吗? “乖乖让我砍一剑,我就跟你算了。” 屁啦!让他砍一剑她就一命呜呼了好不好?!蚀心剑耶!还是让他这只道行变态高的龙握住耶!如果它还是把凡剑,也许她还挡得住,但是它现在可是把幻剑,就算吃了他的龙角,多了几百年修行,被砍一样会挂的! “不要!” “又不要?你很难伺候你知道吗?”摊摊手,水涑的耐心已经快用完了。“我不管你要不要,要嘛你让我砍一剑,要嘛答应我一个条件,没有第三种选择。再有意见,我就直接拿剑让你完蛋。” 他……这是在威胁她吗?还是在恐吓她?又或者……是来抢劫的?一个人类也敢欺负她这个有八百年道行的蜘蛛精! “喂,快点决定好不好?”一剑抵上她的喉头,水湅狰狞的右脸是那样的狠毒无情,尔雅的左脸又是这样无辜可爱。 “帮你就帮你嘛……”他他……他不是普通人类,他是拿了蚀心剑的人类,所以她窝囊一两次也是情有可原的。 “好乖。”她挺像随雁的,真好对付。 “要我帮你什么啦?”推开凶器,她很恨自己的懦弱,但是……命在剑锋上,不得不低头呀! “你可知道蚀心剑蚀心之说?” “知道呀。”废话!不然干嘛叫蚀心剑?“六把因蚀心之讹而被束之高阁的禁忌妖剑,随朝代递嬗交替的战火,由宫闱间流落四方……若剑蚀佛心,佛成邪神;剑蚀魔魄,魔亦为善。”她说着她听来的传言。 “非常好。现在,伸出你的手。”他未将幻剑收起,反而直指向她。“把这把剑,取去。” 取去?要她取蚀心剑? “这就是你的要求?要我取剑?”他疯了吗?要是她拿剑砍他怎么办? “我要你取去的还不只这把剑,未来,我还会要你取去更多。”他不要蚀心剑蚀去他的心,他要留着这颗心去爱痴儿,但一般人又无力自他这承接青冥水剑,所以,他挑上她——一个食了龙角,无法攻击他的精怪。 更重要的是,她太好掌握。 “注意了。” “什……啊!”水剑幻化蛇形,窜入她心口! 她以为会很疼……但,似乎……还好。 “我……没死?” “你已是青冥水剑的主人。”呼!还好,及早交出烫手山芋。要真有一天,他让蚀心剑吃得干干净净,小白痴八成会哭死。 不可否认,这些日子,他已经察觉到青冥水剑无形中所带来的影响,那剑,并非浪得虚名。 “你还真把剑给我?要是我拿剑砍你,你怎么办?还有,蚀心剑是会蚀人心魄的,你要害死我吗?”双手擦腰成壶状,她生气了! “你说过的,‘剑蚀魔魄,魔亦为善’,我是在帮你呀。”满口歪理,瞎掰成性。 “我又不是魔!”气死气死! “就当是你住在我家的房租嘛!帮我保管这把剑。” “那你怎么不去跟你家的蟑螂蚂蚁老鼠壁虎要钱?!”都是屁话! “你说的对!我去收钱罗!” “水湅!你给我站住!”她顺手一翻,吸了屋外的湖水成剑,熟稔异常。 “啊!对了!”水湅当真就这样站住,让身后的她朝他背后狠撞,又担心当真伤到他,硬生生被青冥水剑捅过右腹! 她……开始哀悼她的悲惨命运了…… “哎呀呀,你干嘛以身试剑呀?”他说得很抱歉,笑得很讨厌。 “我怀疑你是故意的……”好……痛。还好那把剑已认她为主……不会让她有生命危险……“你想到什么了?” “喔,我忘了跟你说,我这次用的金漆,比上次的黏哟!一风干就不会褪色了。”他瞄瞄一身干爽的她。“碍…好像说的有些晚了。” 她身上的漆,早干了。 她不用怀疑了。“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 而后,冬去春来,十年又过。 这几年,她泄愤似的猛练剑法,抓狂般的努力修行,早已有仙佛神将要招她位列仙班,但每一个都让她以青冥剑轰了回去。 她不去,她不去,在对那个变态水湅报复完以前,她绝对不会离开水家庄半步! “这位姊姊,你在做什么呀?”眨巴着清灵大眼,一个可爱的小男孩闯入水廊。 她斜瞄一眼。他是谁?没见过。 视线向下滑至小男孩的颈间,她看见刻著“水”字的玉牌。啧!是水湅的儿子。 “练剑。”口气爱理不理。 那家伙说怕她带坏他的单纯儿子,从不让她见他家的娃娃,以致于她对“房东”的儿子一点印象也无。 “你那是什么剑呀?很漂亮耶!”他半跑半走地往她身边靠近,可爱单纯的模样跟某人完全不像。 坐在雕栏上,她百般无聊的回答:“你那个恶质的爹没跟你说吗?这叫青冥,青冥水剑。”一把蚀人心的剑,一把……从未蚀过她的剑。 她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青冥水剑从不蚀她心?她依旧好好的,依旧骂不过水湅,依旧像以前一样过日子,依旧让水湅大骂骗子,因为她根本没变。 这样的诡异她也无法解释,找不出原因的结果,她只能告诉自己,也许,它蚀去千翡后,已然餍足,故不需蚀她心而活。 “清明?”小小的脑袋瓜向左微偏,思索了会儿,他笑得高兴。“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要拜死人的日子,跟九九重阳一样的。” 咚! “姊……姊姊!”啊啊,摔下水了! 要死了!怎么每次见到姓水的她都要表演泅水?! “还没死,别大呼小叫的。”还好,这几年她比那尾龙还常泡进水里,泅水功夫练得扎实,不会再发生惨案。 “姊姊,你要不要紧呀?”伸手帮助她上岸,心急的小少爷连忙上前东摸摸西看看,抓着手绢要为她拭脸,很是担心。“都是我不好……随便乱说话,害姊姊你掉入水里……”这娃娃……好像遗传到小白痴,没有遗传到变态水湅的卑劣个性耶!嗯嗯,老天有眼。 “没事。” “真的?”小少爷抓着她的手包住自己握着手绢的手,泪眼盈眶。“姊姊,我真的好抱歉好抱歉……”“不要紧,我不会怪你。”唉,水湅有这种儿子,真是祖上积德。 “你真的不会怪我吗?你可以跟我说实话,没关系的,我真的不会介意,看你是要我切手断脚来偿,我都不会有怨言……”他将她的手越捏越紧,看来万般愧疚。 “别这样说,我真的不会有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真的好乖、好没心机的孩子。 “喔……那,我就放心了。”泪眼一收,他的表情换得比他爹还快!按酉衷谄穑艺叫迹憔褪俏业乃饺瞬撇耍? “啊?”什么?发生什么事?她做了什么?不对,她该问的是“他”做了什么? “这张就是你打下手印的卖身契,别想抵赖!”他抽出方才给她拭脸的手绢,上面赫然出现一个鲜红的印记! “怎么会……”她望着自己的右手,有一摊红墨,八成是她刚才上岸时,他按上的。难怪他刚刚一直抓着她的手往手绢上抹! 暍,敢情这小子还是遗传到他那恶质爹的恶质本能了?! “喂!还不快背我回庄,还坐在这干嘛?想偷懒呀?快点!” 她的人生…… 好恨呀!她要报复…… 一定要报复! ll乙 “这就是我要你取走的另一样东西了……呵呵呵呵……”这样,那个死小鬼就不会来跟他争妻子了。用十年换接下来的十年,值得。 怕她报复?才不怕咧!等她有办法脱离那把青冥剑再说吧。 她真以为蚀心剑没有蚀去她任何东西吗? 蚀心剑蚀的,是她的恨,还有她报复的心,不然照他欺负她的方法,他哪还能平安活到现在? 所以罗!为了给青冥剑补充食粮,他三不五时就会惹惹她,加深她的恨意,好让青冥剑成长,增进她的修为,也避免蚀心剑因无恨可蚀,当真蚀去她的感情,让他儿子没人可黏。 其实这样看来,他人也是不错的。 斟上香茗,搂着娇妻,欣赏着窗外儿子欺负蜘蛛精的戏码——心情恁好。 出卖友人…… “水湅”,一个在现实生活中真的存在的人。 我指的不是一个古代人或是某种尼斯湖大水怪(这是某小蛛专用词),而是这种性格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我的朋友。 她,姑且称之为某f吧,是个豆蔻美少女(?),老实说,我认识她好些年,但仅限于电话聊天,终于在多年之后,我和她相约一块见了面。明明很熟稔,两人却从没见过彼此,这种友谊建筑在一种颇诡异的情况之下,但我想,我们还是可以继续这样当朋友下去——因为话题总是源源不绝,总能让我聊得很开心。 猥亵,是我常常用来形容她的词汇。(不过在见完面之后,这个词汇之前添了一个字,“超”猥亵,呵呵。)她藉着自己身为白衣小护士的专业水准,三不五时在电话里对我说著“专业”的黄色笑话。(重点是她竟然能将一个恶意打电话来骚扰的变态色魔给说到无地自容——因为那个变态色魔所说的猥亵言词不及某f的一半,所以色魔就匆匆挂了电话,可以想见,某f的功力已达所向披靡的顶尖地步了。 第22章 )有时我真的听不下电话那头的淫声艳语时,撂下一句:“你好猥亵,让人好想打你噢。” “来吧,蹂躏我、羞辱我、践踏我、鞭打我吧。”某f如此回道,“必要时我可以提供蜡烛和皮鞭——还是有倒勾的那一种。” 说真的,我不知道哪种皮鞭还会有倒勾,不过我知道,所有的酷刑,她都可以乐在其中吧。(笑)再下,就是她那句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先奸后杀、再奸再杀,翻过面来再干一次……每每听到这句十八禁的话,我就有股报警的冲动,想将这个社会上专司污染纯洁小妹妹心灵的女色魔给铲除掉。 某f就是这么一个让我印象极度深刻的朋友(因为我身边的朋友都很清纯,少见此类性格恶劣的家伙),所以当我在拟《痴儿》的草稿时,我便决定,我的男主角一定要很像很像她,但是很可惜,水湅的恶劣似乎不及某f的千分之一,哈哈。 某f,很多人在看完《痴儿》之后都很讨厌水湅噢,你看……你要不要改改恶劣性子咧? 嗯,我想,某f一定会说:“讨厌?好呀,有没有讨厌到想拿鞭子抽我?我可以提供杀人工具噢,还是有倒勾的那一种,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brs。我还是好想知道,有倒勾的鞭子到底长什么模样……lll再来出卖第二个友人——记得我才爬完《痴儿》第三章,将小说寄给某小蛛看,她很兴奋地嚷着她要出来串场,所以为了她,我特别写了一篇番外篇孝敬她(某小蛛:“喂喂,不是你自己迷上写短篇的吗?还赖我?!”),让那只小蜘蛛出来见世面,也许是我写得太过火,让小蜘蛛对水湅的恨意冲上高峰——“我要报复!我一定要报复!我要整死水湅!他竟敢这样对我!” “说真的,我不反对啦。”打完稿子的决小明松了一口气地瘫死在沙发上,“奇怪,水湅这个男王角我自己还挺满意的,为什么你们都没办法了解他的好,以及他迷人的特性咧?” “好?迷人的特性?那只尼斯湖水怪有这种东西吗?!”某小蛛的音调扬高十倍。 决小明心想,好吧,青菜萝卜各有所好,谁喜欢谁讨厌都没有关系。 终于,在某日,某小蛛恨意到达顶点时——“我到底在干嘛呀……自己的小说都没这么卖力,呜呜……我好奇怪哟,球(好友专用的决小明昵称,气球的简称)……我真的好变态……都是水湅害的,我亲爱的随雁都没出场耶!全是他的戏分……啊啊,我是疯子!不要理我!我只用一天就打完这个番外耶……”“乖乖,终于发现水湅的魅力了吧?他这种性格的人会让人越打越上瘾的,对了,某小蛛,你不是说要整他吗?可是……好像这篇番外的番外全是他在整你?”决小明试着放轻说话的口气,生怕伤了某小蛛脆弱芳心。 “哇哇哇哇——”某小蛛扯着头发,“不要再说了!蚀心剑好可怕!水湅也好可怕!水湅的儿子也好可怕!我明明要整他的,可是打着打着就变成这样子了……呜呜,我要回家去啦……”乖,别哭。 唉,水湅,你又整傻了一个少女。(摇头)所以第二个番外是某小蛛写的噢——谢谢你,谢谢你替我写了完整的收尾,送上飞吻一个呵! 全文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