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鹰盯上天才女》 第1章 [白老鼠03]《孤鹰盯上天才女》 作者:决明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 背部像有把火在熊熊燃烧,烧皱了皮、烧干了血,让一切的感觉只剩下痛楚及焦味。 他记得自己在火光烈焰中展开双臂,护住了在他身前奔跑的同伴,替他们挡下身后所有爆炸冲击;耳膜因为剧烈的轰炸声而激痛着,几乎丧失听觉,一时间,世界变得好安静,再也听不到任何吵嘈。 他像只在青空间折翼的飞鸟,瘫软在高烫的地板上,看见同伴慌张回头要来搀扶他,他用着自己无法听到的声音大吼:“别管我!快走!” 若不用尽全身力道挤出这五个字,他恐怕连半句呻吟也发不出来。 然后,他独自被留在残破狼藉的廊道里,不想拖累同伴的逃亡速度。 听着前一刻因为驰骋而飞快跳跃的心趋于平缓,再慢慢放慢速度,再慢、再慢……再慢下去,就会停下心跳……“傻瓜,如果逃走的下场是死亡,有什么意义吗?你只是想看我为你哭泣、为你难过吗?不要这样欺负人嘛……” 这是他恢复听觉后所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控诉。声音带着些许的嗔怒和撒娇,当然还有浓重的哭音。 这是他好熟悉的音调,穿透了他原先身处的无声世界,耳腔及全身的痛,将他带回现实——睁开沉重的眼睑,他没先研究自己身处何方,反倒是出于本能,朝发出指控的方向寻去,像在暗夜里寻着光明,也像飞蛾扑火。 他看到有个娇小的身躯坐在床畔卷纱布,边卷边落泪,最后干脆摘下厚重的眼镜,直接用手里的纱布擦泪擤鼻涕。 她并不是对着他说话,而是喃喃自语着。那本该是整齐好整理的半长发有几绺不肯听话地微微挑翘起来,贴熨在那圆润饱满的颚缘。他无法看清她的双眼,但可见到红通通的鼻头及轻嘟的粉嫩丰唇……还有自她眼里滑落的晶莹水泪。 他肩头一紧,牵扯了背上大半片的烧伤。所幸他现在的姿势是趴俯在软呼呼的枕头里,能让枕头藏去不经意溢出喉头的痛吟。 他咬着牙,深深呼吸,肺叶里吸进了大量枕间残余的淡淡女人清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香味,一直以来总是围绕着他、总是……纠缠着他的香味。 “你是该替我哭泣、替我难过。哭我又活了下来、难过我竟然逃不出你们的手掌心。”他听到自己沙哑地说出嘲弄。他知道,只要他开了口,无论说的是什么,都有办法止住她掉泪——果然,她听见他的话后怔了怔,下一秒忙凑近他,忘了还在哭泣及自言自语,立刻将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在他身上。 “你醒了?!我就在想你也应该要饿醒了才对……渴不渴?饿不饿?要吃什么吗?”眼泪鼻涕还挂在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稚嫩脸蛋上。 他冷冷一瞥,“黑盼盼,你不是会读人心吗?何必一连问那么多问题,一项项自己读一读不就清清楚楚?”黑盼盼拥有读心的特殊能力早就不是秘密,任何人在她眼前都是赤裸裸的,无论心里想什么、脑里闪着什么念头,只要意念浮现,她九成九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的询问都是矫情。 “黑凌霄,我从爱上你的那一天开始就读不到你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黑盼盼戴回厚重的眼镜,明眸在层层镜片后显得朦胧,笑起来总是眯成一条线的眼并不特别骨碌圆亮,相反的,黑长的睫毛总是喧宾夺主地遮住它的光彩。加上她只要睡眠不足,原先内双的眼皮就会自动浮肿成单眼皮。但黑白分明的瞳,有着不带任何杂质的清澈。 她若睡得饱饱的,那双眼清灵可爱,犹如小鹿斑比似的惹人疼爱,只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幸见到她内双的美眸大概只有一两天,因为她是个超级工作狂,天天睡眠不足。 “你只是“以为”你爱上我。”黑凌霄扯扯嘴角。面对她的爱意告白,他仿若不再受到震撼,因为他听过无数次了。“你以为只要遇到听不见他心里声音的男人,就是你的真命天子?你不觉得这种想法很幼稚吗?倘若你今天听不到心音的是个女人或是七老八十的老男人,你也要强迫自己爱上他们吗?!”爱情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衡量的?听来简直儿戏! “不可能有这种“倘若”,因为我爱上的是你,不是一个女人或老男人,就是你,黑凌霄。”黑盼盼说得很坚定。她从不怀疑自己对黑凌霄的爱不真切,她将他搁在心上,那么小心翼翼地保存着、那么全心全意地关怀着,除他之外,她没替任何一个人空下心房位置,从那一天开始……“依我看,“天才女”黑盼盼也不过如此。毫无理智和智慧,光凭着满脑子的浪漫幻想来牵动你的爱情。你思考过吗?你衡量过吗?你懂爱吗?你认为这是爱吗?”他嗤之以鼻。 黑盼盼在他侧颜边晃晃脑袋,顺手拨开他披散在脸上的发丝,迎向他鹰般的凛冽黑眸。“我对什么事都很理智,除了你。你对我而言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甚至如同我自己一般。我是个很善待自己的人,我疼我自己,当然,也疼你。” 她的眼直勾勾的望进他,说话时没有任何波动,就像呼吸吐纳一样自然。 “可惜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将我弄成今天这副德行的刽子手之一!”黑凌霄颈部轻挪,让沦陷在她指间的发丝全数滑回他脸上,即使发丝搔弄得皮肤极不舒服,他也不要她用那么温柔的方式碰触他! 黑盼盼只是轻笑,没被他的恶言打坏心情。 她懂他在暗喻什么。不单单指他变成现在这般狼狈,更指他身体里交融着人与鹰,两种迥异的基因。 晾在半空的手掌转移了阵地——他不让她摸他那十几根长发?没关系,她这个人很懂得从善如流的。 她要——一手笼罩住他整个脑袋!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 “嘿,你的头发已经比我的还长了耶……真不公平,你的发丝又细又滑,而且还这么多,我的养分大概都被脑细胞吸收光了,没能分给三千烦恼丝,结果头发好毛躁,又会东翘西翘的。”黑盼盼一面抱怨自己的毛毛头,一面将五指穿插在他的发际嬉戏。 她明知道他讨厌她这样,可她就偏偏爱闹他。最好能惹来他的瞪视,这样他才无法忽视她的存在……“你脑后的头发在爆炸时被烧坏了,我已经替你修剪好了,只是长度变短些,还好没烧到头皮,否则就要靠植发才有可能恢复这种乌黑亮丽了。谁教你这么傻,竟然用身子替他们挡……你想变成烤小鸟吗?”不过他背上的烧伤程度也已经相去不远了,还有阵阵焦肉味。 “黑盼盼,立刻离开我的头发!”她的贴近,让他闻到了比枕头上还要重的香味。她眯眼笑着,像个q版的可爱娃娃,有些稚气有些邪气,更有些淘气。这样的她,霸占了他的视线范围,移也移不走。 “别想。”她拒绝得更干脆。 “你最好听话——” “否则你要变成老鹰咬我吗?”黑盼盼虽读不到他的心,但是要猜出他的恫喝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应该看看你现在伤得有多重……你整个背像块被烤焦的叉烧,又红又黑,你以为你有本事动吗?就算你有,变成老鹰却飞不起来,和一只鸡有什么不同?我会怕?哈哈。”黑盼盼给他两声假笑当作回答。 哼,有本事就翻身起来朝她比中指呀!她敢保证,他连自己撑起身都没办法! “该听话的人是你,你现在只剩我可以依靠,你还是对我好一点、温柔一点,这样我才会好好疼你,否则洗澡的时候可别怪我下手太重噢。” 洗澡?!黑凌霄瞠大了眼。他没听错吧?她说——洗澡?! “你的意思是……你还要替我洗澡?!”他紧缩着喉头沉问。 “你说呢?”她好俏皮地眨眨眼。他不会天真地以为他现在全身被剥光光,是她找个男人来替他脱的吧? 这种好事当然得自己动手呀! “黑盼盼,收回你垂涎我的淫荡眼神!”该死!他绝不准许自己落入她的手里!富褂心愕氖郑箍啥瘢∷氖忠丫郎纤牧臣眨舷缕涫帧? 黑盼盼根本没将他的吼声视为威胁。如果是之前他好手好脚、毫发无伤,她可能还会瑟缩一下纤肩,被他的恶形吓得不敢造次;但现在他动弹不得,整个人瘫平在她的床上,只能任她摆布,她实在是挤不出任何害怕。 “你双手合十是干什么?!”这动作看起来好像是——“用餐前的祷告。”主呀,感谢祢赐予我美食,我会吃得半点也不剩的! “妳敢?!”现在这张床上就只有他这个“像块被烤焦的叉烧”的人,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就是她口中的“餐”! “冲着你这句话,我就“敢”给你看!”她可是经不起激的,别人一下挑战书,她就会接下来。 “我知道你敢,不用证明给我看!”她的无耻他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了! 紧接在黑凌霄吼声之后的,是一声轻啾——来不及了,她觉得身体力行最实际。 她先是吻了吻他的发。“不,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并不信任我。所以我还是做给你看。”她的唇刷过他的耳壳,好笑地看着它变成烫熟虾子般赤红,忍不住多疼爱它一些。 小心翼翼避开他背上的伤,她支撑着自己的身子,顺利将唇挪到他的鬓角。 第2章 “黑盼盼,妳——” “真高兴我听不到你的内心话,听不见你满肚子想轰向我的脏话和诅咒,这样才不会影响我的食欲、破坏我的好心情。”她笑吻着他,浅尝着他的味道。“我怎么会这么爱你呢……我从来不信什么生死相随的狗屁道理,可是那天看到你昏倒在地,我以为你死掉了……我听不到你的心跳声,在你耳边说爱你、爱你、爱你,你都不会抬起头来吼我、驳斥我,我以为你真的死掉了,那时……” 是极度的恐惧。 她站在离他数步远的距离,只剩短短几步,她却无法移动脚步,她的双腿在打颤,洒水器散落的水温寒冷得让她仿佛置身冰库,脑中的空白、眼前的黑雾及他满身的血红,几乎就是绝望的颜色。 他不会知道,她疯狂地扑向他,抱起变成鹰躯的他,失声痛哭。 他不会知道,她胀满在肺叶的害怕,让她快要无法呼吸。 他不会知道,当她发现他气若游丝在她臂弯间细微呻吟,她从至悲到狂喜的剧烈转变,在浓烟弥漫的火场朗声感谢奇+shu$网收集整理每一个她念得出名字的神明……他不会知道,他昏迷的日子里,她的眼泪不曾干过。 他不会知道,一直到现在,她才相信了自己救活了他……“我怎么会这么爱你……”她一再告诉自己,少爱一点点,可是她只有付出越来越多,从没想过该如何收回感情——或许她努力想试而失败,也或许是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她的吻像烧红的火炭,深深在他肤上打下烙印,无法忽视,他只能选择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把你变成人不人、鹰不鹰的帮凶是我,只知道要讨厌我、疏远我……”因为他的姿势,她能吻的范围只局限在他的左半颊,顶多吻到他唇角的一小部分,让她有些不满的嘟囔了声。 “我不该吗?!你将你的才智全用在研究所的实验上,帮助他们拿人体当白老鼠,进行令人作呕的基因突变实验,将一个一个的人变成像我一样,你要我们感谢你吗?!还是要我们匍匐在地,叩谢你们的“再造之恩”?!”如果不是他现在无法动弹,这番话他该是勒住她纤细颈子说出来的。只是他绝不承认当她的唇犹如蜻蜓点水般退离时,他喉间发出近似愤怒的呻吟。 “在我认识你之前,你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不应该把我算在内!” “从认识我到现在,你仍默默支持着你家那个变态老头!”这段日子够长了吧?她永远也别想撇清! “不要这样称呼我爷爷!” “怎样称呼?变态老头?”黑凌霄冷笑。他还觉得自己太过客气了呢。 “我们都是同一类的人,何必互相伤害?” “同类人?好呀,你变只老鼠来看看。还是变只豹?变只鸟?黑盼盼,你做得到吗?”见她无语,他弯起嘲弄地唇弧,“你不行。那你凭什么说是同类人?!” 她跟他们,根本是天差地别。她是实验者,他们却是实验品。一是操控生杀大权,一却是任人宰割。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同类人,硬要巴上关系,只会让人觉得可笑及虚伪。 “即使你否定,我也不会改变我自始至终的想法。你知道我很固执,脑袋像灌了水泥一样,要扭转观念是不可能的事。” 她没留神,压到他皮肤表层的水泡,让他疼得脸色刷白——不仅身上的伤口被赤裸碰触,就连心里存在着、而且未曾释怀的伤口也一并牵动。 “要扭转观念是不可能的事——”黑凌霄先是重复她的话尾,再面无表情地补上,“就像你第一次看见我,指着我嚷嚷“妖怪”一样是吗?” “你真会记恨……”黑盼盼轻叹,“那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无心的话。” 那是她第一次被爷爷牵着小手,进入研究院的一个房间。那房间像她记忆中的动物园,有着密密麻麻的铁网,铁网之后,有着各式各样的小动物,她觉得新奇好玩,欢呼一声就飞奔进房间,兴奋异常地想巴在铁网上欣赏小动物,爷爷却要她别碰到铁网……长大后她才知道,铁网上导了劲电,为的是防止笼里的动物跑出来,而一格一格铁网后关锁的,不是她以为的飞禽走兽,而是一个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孩,有男有女。 她听见他们心底涌起的害怕和低泣……旁人听不到的心语,她却听得好清楚。她每经过一处就蹲下身子,用读心术去探索铁网里那人的心情。那时的她没抱着任何恶意或善意,只是单纯地想用自己的异能去挖掘别人的思绪。 黑凌霄也是其中之一,她也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知是他太置身事外,还是他将自己保护得太好,她在他的铁网前停伫了最长的时间。然后她看到他由人变成鹰的景象,她吓得尖叫,扑回爷爷怀里,食指指向黑凌霄,一句一句“妖怪”不绝于口。 那么久的往事,她没忘,他更不可能忘,因为她那么无心却又那么直接地出口伤人——不只伤了黑凌霄,也伤了铁网后头蜷缩着的每具小小身躯。 从他身上离开,黑盼盼这才发现自己掌心的湿濡,眉宇间蹙起歉意,重新拿过纱布要替他覆盖伤口。 “你擦过眼泪鼻涕。” “什么?”她动作一僵,不明白他天外飞来的句子起源为何。 “你用那块纱布擦过眼泪鼻涕!”他一清醒就瞧见她用纱布在擦眼泪,现在还要拿来盖他的伤口?! “我有吗?”她完全没注意到。 “有!”他亲眼见到,就是那块纱布! “反正我都用口水擦过了,多一两颗眼泪也没什么。”这么计较做什么呀?她吻他的时候都没听到他在反对——也许他有反对啦,只是她当做没听到——他都不嫌弃她用口水替他涂脸了,现在才哇啦哇啦的,双重标准吗? “你想让我伤口感染就尽管用那块脏纱布盖上来好了,反正了不起就是死,正合我意。”这是威逼。 “你别开口闭口就是死好不好?又不是黑澔,做什么将他的口头禅学起来?”舍弃手上那块纱布,她再拆一包全新的,用眼神告诉他:黑大少爷,这样可以了吗?没眼泪没鼻涕的全新纱布噢。 听到同伴的名字,黑凌霄想起那些真正与他同类的人。 “他们……逃出去了吗?” “逃出去了。”看见他松了口气,黑盼盼不知道该不该将后续说出来,想了想,还是没隐瞒,“研究所分别派了团队去逮他们回来,虽然目前还没有下落,但是应该不出一个月就能掌握,他们逃不了的。”她平缓陈述事实,口气却显得太过淡漠。 “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他相信研究所有这样的本事。 “离开研究所不见得是好事,你们在外头的世界可能活不下去,回来对你们才是好事呀!”如果今天黑凌霄不是伤得这么重,而是像其他人一样展翅飞离她的世界,她一定会很担心很担心他——天地间有他的容身之地吗?他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吗?她会担心到食不下咽,只想快快将他找回来……“你怎么知道我们不能?!”黑凌霄扬臂推开她。虽然因为受伤,他的力道已经减少了一半,仍轻易将黑盼盼推倒在地;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整个背部肌肉都因为这个动作而撕扯开来,那种疼痛难以形容,但他仍咬牙忍下。“不要以为折断了鸟儿的羽翼让它们不能飞翔对它们才好,你根本不懂一辈子被关在笼子里的感受有多恐怖!”那远比凌迟还要不人道! “我是不懂!我只懂你们像甫出世的婴孩一样,面对脱离许久的社会将遇到许多的危险!你们不知道自己的价值有多珍贵,一旦被发觉你们变身的特异,你们该怎么办?!你以为你们能简简单单就融入人类的社会吗?你们在这个世界上是“死人”,没有身分证明!没错,在这个世界上你们确确实实存在过,但你们在十岁那年就已经宣告死亡!你以为只要双脚踏出研究所就会有康庄大道等着你们吗?没有!只有一关又一关的难题!”黑盼盼爬起来,字字清晰地回吼,想让他明白外头的世界不会比研究所单纯。 当年为了实验,这群白老鼠早被研究所宣告死亡。即使现在他们仍在呼吸,在法律上,他们只是一群夭折的孩子。 “让我们变成“死人”,也全拜你那位亲爱的爷爷所赐!”黑凌霄怒吼着,眼眸凝满冰霜,那股恨意直朝她而来。“为了实验,他从孤儿院领养我们;为了实验,他让我们变成这副鬼样;又为了实验,消灭了我们曾经活过的证明……全为了他的实验!” “我无法反驳。”一反驳又要吵个没完没了,一吵个没完就没空调情,一没空调情等于浪费人生,这种找不出优点的事还是少做。 “你当然无法反驳,因为那全是事实。” 黑盼盼轻叹,坐回床畔,心疼地看着他的伤口扯出裂痕,将她的心也扯痛了。她压制住他的肩头,硬要他当个听话的病人躺回床上去。 “你一定要让我感到内疚吗?”用这种自我伤害的方式?的确很高明。 “妳如果真的内疚,就该帮助澔他们。”他本想拒绝她的靠近,但身体违抗不了虚弱。 “帮助?我有这个本事吗?” “有什么事是天才女黑盼盼做不到的?” 黑盼盼听不出他这句话是挖苦还是赞扬,不过她猜是前者多一些。 她沮丧一笑。 “有,我做不到让你爱我。” 第3章 第二章 记忆中,一直有黑盼盼的存在,已经很久很久了。 记得她被老人抱在怀里时,像个洋娃娃似的,却比洋娃娃多了灵气及活生生的笑容。他本来以为,她和他们同样是实验品,也将面临被改造成人不人、兽不兽的牺牲品,头一眼,他对她有着不舍——或许是明白自己经历过的过程即将全数拷贝在她身上,他替她叹息未来的命运。 但……她不是。 她是个幸福的小女孩,有人疼有人宠,有人护在怀抱里,根本不需要他自以为是的舍不得,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胡乱猜测,对她多此一举的心疼。 是因为那时的她听到了他心里的忖思,才会对他这么痴心吗?才会多年来赖着他、霸着他,才会……爱上他吗? 他真的不想深究,不想懂黑盼盼的任何想法。懂得越多,越感觉到她的付出;懂得越多,越觉得自己残忍。就这样漠视她、疏远她,对两人才是好。 毕竟,他与她,是不同的世界;就算同处一室、呼吸同样的空气,也不能改变两人的差异。她,是个俏生生的女孩;而他,不过是只丑陋到会让人指着尖叫的妖怪。 床边有了骚动,是拖鞋死赖在地板上拖拖拉拉的啪跶声,好似连多抬高一公分都会要了拖鞋主人的命一样,接着是一个重量大剌剌降临在他右侧的空床铺,将他腰间的薄被扯了一半过去。 黑凌霄休养了好些天,身躯虽然动弹不得,但指挥脖子上的脑袋左右转动还不成问题。收回原先一直凝定在屋里最大那扇窗外的目光,他望向右侧床位,看见黑盼盼深陷在软软枕头里,厚眼镜被挤到了眉峰上头也不以为意,浮肿的眼皮牢牢合锁住她的双眸,模样看来是已经睡得不省人事,眼下的黑眼圈大得惊人。 他望着她,知道时间的流逝、却不知道注视了她多久。 她的五官都是再熟悉不过,自小到大没有多大的改变,脸孔还是那么稚气,稚气到时常让他忘了她年龄比他还大。 只是他不曾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细细数着她扇形睫毛的根数,漂亮的细眉,还有不注意便会忽略的淡淡双眼皮……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动手替她拿下眼镜,不让镜框阻碍她的睡眠及……他的视线。 她的镜片厚得吓人,他透过镜片瞟了一眼,发觉镜片前方的景象扭曲成一片朦胧。 “好深的度数……”原来以前希丽雅“偷渡”到研究所里给他们看的日文漫画里的螺旋状镜片是真有其物。 “一千五。”黑盼盼酣酣的声音插入,报上她的近视度数,声音在笑。 发现她没睡,黑凌霄紧抿的唇角有片刻僵硬。幸好他除了傻楞楞地取下她的眼镜外,没做出任何不合适的举动——像是伸手去碰触她看起来好软好嫩的脸颊,还是抚摸轻嘟的樱色丰唇。幸好……黑凌霄将眼镜还给她,佯装一派无趣,口气冷淡,“简直是瞎子。” “是呀,拿下眼镜就几乎全盲。”黑盼盼笑着调侃自己,但没睁开眼。或许她真的太累太累了,连撑起眼皮的力量也没有。“你不一样吧?我记得你的视力超好……你是不是可以看到七百公尺外的那栋房子里有个绝色大艳姬在换衣服?”她打趣地提出假设。 因为他体内的基因,让他拥有鹰般的锐眼。 “有,她正脱到胸罩。”黑凌霄冷睨她一眼,接续她的话。 “呀!不准看!”黑盼盼弹跳起来,一只手捉住被单朝他头上罩,要他非礼勿视。 天!难道七百公尺外真的有个大艳姬在换衣服?!失策啊! “不准你看她!快快忘掉你刚刚看到的景象,不准回想!”她慌乱命令、恶霸强制,哇啦哇啦叫得好凄厉。 “七百公尺外是公墓啦!”黑凌霄的声音从被单下传出,因为是闷在枕头间,所以听不出是否在笑。 “公墓?”黑盼盼傻住,大黑框眼镜歪歪斜斜地挂在鼻尖。“可是那里有一栋透天别墅……” “那是在一千两百公尺外,里头没什么艳姬,只有一个目测约二十四岁的男人在哄怀里的小婴儿睡觉。你想闷死我?” 闻言,黑盼盼掀开被单,看见黑凌霄双眼直盯着她,眨也不眨。 她对自己过度的反应很是羞惭,搔搔自己的鼻心。“你视力真好。那么远都瞧得清楚噢?” “拜你们所赐。”黑凌霄扯扯嘴角,回答得很讽刺。让他拥有这么惊人的“鹰眼”,也是他们的实验结果。 “那你是不是也看得很清楚我鼻头有几颗粉刺?”她再问。 黑凌霄也当真投以认真的注目,像是准备如她所愿,一颗一颗点名她的鼻头粉刺,黑盼盼忙快手捂住鼻子。 她只是随口说说,才不是真要让他看得那么清楚! “我从没算过。不过你额头上的红痘子连算都不用算,够明显了。”前几天还没冒成这样,现在都已经七星连珠,再下去就满天星斗了。 黑盼盼放弃再遮丑——现在遮也来不及了——重新躺回枕头上,和他鼻眼相对。 “那是因为我熬了两天两夜,痘痘才会冒成这副德行。”冒出来的不只是痘子,还有严重的熊猫眼;唯一消失在她脸上的,只有她的内双眼皮。 “又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实验了?”会让天才女废寝忘食到这种地步,八成又是哪门子的诡异研究。在思考如何将鸟翅膀接到人背上吗?还是喝些什么奇汤怪药可以让人腿变成鱼尾? “我哪有——”黑盼盼打了个大呵欠,长长的睫毛沾了些水亮。“我只是在看一些早期的实验资料,想从那堆资料里挖些有用的东西,说不定……”突地,她没了声音。 “说不定什么?说不定你会研发出怎么从鸡蛋里孵出人类?” “听起来好恶……”黑盼盼俏脸轻皱。她对这种蛋孵人没有半分兴趣。 “噢?我还以为你会鼓掌叫好,感谢我提出一个不错的idea。”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是因为他的意见不够变态吗? “这种违反生物学的事,我才没……”她二度收了声。 她就知道他在讽刺她!他就是违反生物学下的产物,她才不顺着他的句子接话哩! “你怎么不猜想,我在研究让大家都幸福的东西?” 黑凌霄以冷笑回应。不用发出一丁点声音,他同样能将心里的嘲弄表达得淋漓尽致。 他做什么笑得这样不屑?黑盼盼将被子拉到下颚,给了他埋怨的一瞥。 “黑凌霄,我可从来没有想学我爷爷那套,我也不觉得将物种法则弄乱有什么好有成就感的。土拨鼠挖地洞、蜘蛛结蛛网、袋鼠会跳、鸟儿会飞,对我来说,这是理所当然。我不会想将一只土拨鼠改造成啄木鸟,更不想让鱼儿上树。研究的目的,应该是试图让物种过得更好、更幸福,否则就只能称之为“疯狂”了。” 她从来都没改变这样的想法,就算在研究所里见识过太多太多会让人对生命麻木的实验过程,看着实验失败后像丢弃垃圾一样抛掷的鼠尸甚至是人尸,她也没有因而扭转观念。 察觉黑凌霄的眼神变得深浓,还越来越火热,好像受她一席话所影响,黑盼盼本想再接再厉表明她和他是同一挂的,但是他接下来的俐落答复像根针似地,快狠准地戳破她的喜悦。 “矫情。”加外一声冷哼。 “我只是把我心里的话说出来,不是为了迎合你。” “虚伪。”再来一声嗤之以鼻。 “反正你对我就是没有好评价。”半点也不会隐藏!虽然她听不到他心内话,但是八成也不会太好听。 “不然你说说,你在研究什么会让大家都幸福的东西?”黑凌霄一副“我勉强一点听你说”的倨傲口吻,等着听她会说出啥令人刮目相看的好玩意。 “我在研究让你喝一口就会爱上我的药水!”黑盼盼兴奋莫名,像个小女孩在陈述梦想时欣喜奇+shu$网收集整理若狂,眉飞色舞。 黑凌霄全然没感受到她的高兴,脸色一变。 别说他没给她机会——他给了,是她自己不珍惜,逼他开口羞辱她! “你不如去研究喝一口就能让你的智商从零开始长进的药水!”这还比较实际有用,社会少一个白痴是一个! “我的智商够高了,我个人很满意,没什么兴致再去调高它。”知足常乐嘛,她不会太贪心啦。“我觉得这一定是跨世纪的大发明——你想噢,只要一口,就可以让两个人幸福,不再有猜忌怀疑或是花心不专情,管外头有多少狐狸精和花痴男,都不会成为阻碍,一心一意对待一个人,眼里心里都是对方……” “不管两人是不是真心相爱?” “当然会是真心相爱呀!都说了喝下那种药就会让两个人对对方忠诚不二——”黑盼盼努力想再解释清楚。 “不管在喝药之前,两个人是不是真心相爱?!”黑凌霄在乎的却是这个。“这样和漠视人心有什么不同?!就算其中一个人根本不曾爱上另一人,却仍必须臣服在你这种没营养又没脑的烂实验下……你爷爷以改造基因为乐,你以改造人心为乐,真是青出于蓝。”黑凌霄嘴里夸奖,眼里却只有满满的冷嘲。 “我讲的是你和我。”她与他,才不算无情又无意。 “我讲的也是你和我。” 真有默契,连想法都一样,只是认知上天差地别。 “我很爱你呀……”她沉下眼,抿了抿唇。 “那我呢?”她问过他的意见吗?她问过他爱她吗? 第4章 没有!她只一心一意想调配诡异的怪药水来“改造”他! “你会爱我的。”虽然没办法回答得像上一句那样笃定,但她是如此不断不断告诉自己。 “靠你的药水吗?” 从今天开始,他不会咽下任何一滴她递上来的水! “不用这样看我,我没这么小人,趁人之危。”黑盼盼看明白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思忖,不用读他的心就清清楚楚。 真伤人,一点也不懂得掩饰他的厌恶……“我黑盼盼又不是那种要不到就耍赖,甚至不择手段的女人。我会凭自己的本事。” “刚刚说要研究会让我喝一口就会爱上你的药水,这算不算耍赖、算不算不择手段?”如果这还不算,他真不知道什么叫耍赖,什么叫不择手段了。 “嘿,为什么你和黑澔他们同样跟着希丽雅认字读书,他们就傻得很可爱,你却这么会反驳我?”一点也不像一只涉世未深的“白老鼠”!黑澔他们偶尔还会流露出迷惑天真的模样,有时更会用错措辞,但黑凌霄不会,说话又酸又刺,还老爱挑她语病,吵不赢他,真教人没有成就感。 黑凌霄没回答。 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那位唯一一个肯花心思将他们视为人类的希丽雅博士,教他们识字、教他们道理之外,黑盼盼也是推手之一。她总爱绕在他身边,叽叽呱呱讲好多好多话给他听——不管他是否露出没兴趣的神情,她都可以自得其乐,视他的不耐烦为无物,从她的学校生活、课堂上的趣事、人际关系,甚至是哪个男同学向她送花递情书这类芝麻小事,一字不漏地讲述给他听,也难怪他的语文能力远胜过其他“白老鼠”。 黑盼盼又打了个呵欠,看来已经在硬撑了。虽然双眼无意识地眯成比隙缝还要隙缝的黑线,但是那张檀口仍不肯死心闭上,声音也开始含糊。 “我想睡了,你不要说话,好吵。” 他制止了她的发言,看似想替自己挣些清静,实则却是不想见她这般荼毒她自己。他与她的聊天内容称不上开心,也构不着畅所欲言,不用牺牲她的睡眠时间来陪他……黑盼盼点点头。她一直强打着精神想多陪他说说话,但她好困……她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为的不是啥劳子药水,而是——呀,好想念枕头的味道、好怀念软软的被窝……三秒过去,黑盼盼已经睡死,标准的“晚安三秒”——道完晚安,再数一、二、三,就可以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高招。 “又忘了拿下眼镜。”黑凌霄一叹,长指勾下她鼻梁上的镜框。 除去碍眼的镜框,她小巧的脸蛋瞬间明显了起来,又酣又困又无防备。虽然她不是黑婕那种上等美女,但鼻眼眉宇都有她自己的味道,是属于值得细细品味的耐看型。 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有这种感觉;经过这么多年,他还是抱持同样的评语,没多一分,也没少一分。 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不见得适用于每个女孩。 眸光流连在她脸上,他缓缓念着数字,越念笑意越浓。 一、二、三……三十、三十一……四十七……五十九……六十四、六十五……“粉刺真的好多……” “这种药水真的很有效耶!才几个星期,他背上的烧伤都好了大半,你多做几罐给我。”黑盼盼握着掌心那罐不过的药水瓶,好珍惜地将它收进口袋,一面对用手术刀削苹果的黑袍医生说话。 他是个莫约二十六岁,相貌端正,湛蓝似穹苍的双瞳很是温柔,深邃五官带有几分外国血统,但中国人黑发黄肤的成分更多,且身材颀瘦高挑的男人。 “拿东西来换。”苹果清脆的惨死声在上下两排洁牙间含糊,黑袍医生优雅得近乎诡异——至少黑盼盼不觉得拿手术刀削水果有什么美感。 “我们当哥儿们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言下之意是,她黑盼盼肯夸奖他调配的药水好,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他还敢跟她讨赏?! “亲兄弟明算帐。”何况是连拜把都没的哥儿们。 “拜托,我拿爱人当你的新药实验品已经够委屈,没跟你申请实验费也够义气了,你还反过来勒索?” “那就不要试呀。反正对我而言,这种药的效用好不好又怎么样?烧成一块焦肉的人又不是我。”黑袍医生笑容可掬,拔了一颗葡萄给她——当然不是分食给她,而是要她替他剥皮——黑盼盼读得一清二楚。 她暗暗咬牙,“你要换什么?”接过葡萄,她用力将它剥个赤裸。 他偏头想想,边享受她呈回来的葡萄肉。“你最近刚写好的那个程式。”口气还挺勉强的。 果然!她刚刚就听到他心里的打算,会询问他要换什么只是意思意思。 “你不是个密医吗?这种东西你又用不到!”那个程式是用来潜入各大网站偷资料,一个医生有什么搞头?还不如她送他两三颗止痛药来得实际。“不然这样,我让你整袋手术工具都浓缩在笔管大小的银杆子里,以后你出门就不用大包小包,一根笔就搞定。”很方便吧。 听起来很实用。“好,就换这个。”至少比起上回的“自动切肉器”有用。之前试用的病人个个像削坏的苹果,被切肉器切到只剩下骨头,一点也不好用。 “还有没有去疤的药水?”黑盼盼才问,立刻读到男人心里那句“有,拿东西来换。” 她为之气结,但为了黑凌霄,又不得不向黑袍医生低头。“换换换,我什么都换啦!”麻烦死了!改慊谷笔裁蠢玻? “短脉冲二氧化碳雷射系统。”用雷射光束动手术比锯子又快又好,还不会有碍事的金属屑到处喷射。 “卫星导航要不要?”黑盼盼没好气地问。 “我只是个密医,要卫星导航做什么?”黑袍医生笑着反问。“不过如果你要我替你调左旋维他命c来涂抹你的黑眼圈,我可以考虑让你用卫星导航来换。”如果不是认识黑盼盼这么久,他会以为眼前这个女人是哪号可怜受虐儿,被打出两圈熊猫眼。 “我弄一套卫星导航给你的费用,还不如直接拿去整型。”还可以垫鼻垫下巴垫胸哩! “也行,我也在替人整型。”黑袍医生递上一张与他的衣着一样墨黑色的烫金名片。 “你不是脑科医生吗?”她记得他上回给她的名片是红色的! “红色是脑科,白色是牙科,黄色是骨科,蓝色是眼科,橘色是小儿科,绿色是耳鼻喉科,灰色是——”他亮出七彩名片。 “难怪你是密医……”灰色是妇产科?好样的!她突然觉得坐在她面前吃苹果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间医院,会走动的医院。“我替你设计一张高科技名片,正面看是脑科名片,侧十度看是牙科,再侧十度是骨科,以此类推。”这样可以十八种名号全融合在一张,不用一出门得带十几二十张名片。 “用左旋c换吗?”听起来很划算。 “不,换可以更快治烧伤的药。” 黑袍医师沉笑,“盼盼呀,我发现你真的对那个男人很痴心,已经开始迈入智能退化的阶段,做什么事都将他搁在首位,有鸡腿他先啃、有饭他先吃、有水他先喝的地步了。” “他不吃鸡肉。”同类相残,于心何忍。 “这不是我要表达的重点。我现在要是剖开你的小脑袋,会不会有一大堆爱心符号狂喷出来?”恋爱中的人,连血都是蜜糖。 “狂喷出来的只有涌泉般的鲜血。要是剖的技术不好,可能还有脑渣吧。”拜托,他剖过的脑比她吃过的榴槤还多,脑壳里塞些什么碗糕,他比她清楚吧,竟然问这种蠢问题。 “小天才,想这样转移话题呀?” “是呀,不想和你聊这种事,你又不是心理医生。”她有必要向他告解吗? “紫色的。”他掏出另一张名片,医师身分又添一个。 “好啦,你这间综合医院!”受不了受不了,他心里的骄傲声音怎么这么吵、这么大声,害她想捂住耳朵拒听了。 “又在偷听我心里的os噢?”她那种厌恶的表情好可爱呢。“不能听得太仔细噢,不然你会听到我在说爱你。” 黑盼盼脸上没半分惊喜,没多大兴致地道:“不要在能读心的人面前说谎。你的嘴巴骗得了人,心可骗不了。”当她是那种蠢女孩,随随便便口头说说就能迷住她吗?谁会对一个嘴上说着甜蜜情话,心里却不断喊着别的女孩的家伙心动呀? “听说你听不到他的心里话?”黑袍医生突地问。 黑盼盼跟上他转移问题的速度,颔首。 “所以他心里想什么,你也摸不透?”黑袍医生又拔了颗葡萄给她。 “嗯。”黑盼盼剥完皮,将葡萄塞回黑袍医生的嘴里。两人就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一边闲聊。 “听习惯了别人的真心话,面对这样的他,你会不会很惶恐?”吐掉葡萄籽,黑抱医生再接下第三颗、第四颗葡萄。 “嗯……”惶恐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该怎么说呢?她是有些高兴不能清清楚楚听到黑凌霄的心,这样可以让她慢慢摸索,而不像对待其他人,只要集中精神就能将对方的心思挖得一乾二净,无论好的坏的,半点也隐藏不了。 就因为她习惯用如此小人的方式去摸透别人,面对全然无法看透的黑凌霄,她就好心慌。想懂他,他拒绝她的靠近;想爱他,他却不给回应,让她茫然。 “这样也好,不然哪天你们接吻时,他嘴上说“宝贝,你好甜”,心里却想着“你有没有刷牙呀? 第5章 !”做爱时,口中全是“你身材真好”,心中真正浮现的却是“我找不到你的胸部耶,天呀,该不会是个男人吧?!”你光听就消火——” 黑盼盼想笑,因为黑袍医师点起了她某些记忆。“我真的有听过这种情况耶!有一回我去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她的男朋友就是这样心口不一,一面夸她漂亮,一面又在内心嫌她像只万峦猪脚。”最厉害的是她男朋友脸上功夫了得,看起来十足诚恳,哄得那位女性友人心花怒放,独独她黑盼盼冷眼旁观,一边唾弃那个男人做一套想一套,简直恶心。 “那是因为你能听见人的真心话。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这种神技,所以虚伪造作、口是心非、阳奉阴违都是可以被接受、都是被准许的。有时善意的谎言是需要的,就像一个辛苦怀胎十月的妻子问她的丈夫“我怀孕的模样是不是好丑?”就算这个丈夫认为她和一只鼓着肚子的青蛙有百分之百的相似度,也一定要回答“不,怀孕的女人最美了。”这是虚伪吗?也算吧,但是出自善意。而那个妻子因为听不到真话,所以她开心,这就够了。”黑袍医生支着下颚,弯眼在笑。 “我如果是你老婆,我一定会哭的。”鼓着肚子的青蛙?够狠。 “所以你还是去找一个听不到内心话的男人比较好,不然很快你就会来找我了——精神科密医。”他再递上一张金色的名片。 还递名片呀?!撇撇嘴,黑盼盼还是收下了。 “没错,一会儿真话一会儿假话,光想都觉得累。”黑凌霄果然是她的真命天子。 “你真的是因为听不见他的os才爱上他的?” 当然不是。 她就是因为听见了他的真心话,才会爱上他。至于为什么越来越听不清楚他的心音,直至完全消失,她不知道。但是爱意已深深植下,不会因此而减少。 “maybeyes,maybeno。”黑盼盼很高兴黑袍医生不像她一样能读心,所以她可以隐藏自己的心意,不用坦白。如果今天角色对调,她一定会觉得很苦恼。“对了,跟我这种人说话,你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 “压力?你是指心里想什么都被你偷听得干干净净?” “对呀。我一直不喜欢让人知道我的异能,否则大家只会对我避而远之。你是少数了解我的不同,还愿意和我当哥儿们的珍禽异兽。”可以算在保育类啰。 “还好啦。你不知道有些人很高竿的,嘴里讲的、心里想的都不是真心话,所以就不用怕被听光光。” “你在说你噢?” 黑袍医生笑容可掬,却眯起了那双蓝色眼眸,像默认,又像在反问她——你说呢? “你的大老鹰醒了。”黑袍医生听到隔壁房间有脚步声传来,虽然轻巧,但不是完全无声,似乎是觉得大厅的对话吵到了他,也可能是……黑盼盼和陌生男人交谈令他不悦吧。 闻言,黑盼盼立刻弃友从爱,将手里那颗还没来得及剥干净的黑紫葡萄塞到黑袍医生嘴里,起身跑向隔壁房。 甫扭开门把,就见黑凌霄已经站在门后,赤裸着上半身,腰部以下围着酒红色薄被,身材比例匀称,有希腊神祇的味道。 “我们讲话太大声吵到你了吗?我马上赶他出去。”黑盼盼打算消灭第三者。 喂喂喂,见色忘友的道理我懂,可不用实施得这么彻底好不好?黑袍医生心里的话传进了黑盼盼耳里,但抗议无效。 “他是谁?”黑凌霄没发现自己的口吻多像个刚下班回来,瞧见美丽的妻子与男人共处一室而冷冷询问的丈夫。 “他呀……家庭医生,不重要的角色。”黑盼盼要黑凌霄直接视黑袍医生如无物。“我替你擦药。刚刚才送到的噢。”至于送药来的那家伙,可以继续无视。 那个黑袍男人,不只是个医生那么单纯。至少他与黑盼盼间流转的氛围不同……黑凌霄眯眸的模模像狩猎的鹰,咬锁着黑袍医生交迭长腿落坐的方向。 “我是家庭医师。”黑袍医生接收到黑盼盼的挤眉弄眼,很配合地附和黑盼盼替他临时虚构的身分。笑了笑,他自己扒葡萄皮,吃果肉。“所以,我也常帮盼盼做做触诊、检查有没有乳癌、子宫颈癌……再不就是打打针这类的小事。” “触诊”,翻译为全身上下摸透透。 “打针”,翻译为必须像扒葡萄皮一样扒掉她的裤子才能进行的工作。 黑袍医生脸上正写着这样的说明—— “这家伙……”黑盼盼沉吟了。她不用读心就能看穿黑袍医生的企图,相信黑凌霄也被他误导了。 她挽住黑凌霄的手,“别理他,他只是个无照密医。触诊?他连根寒毛都没碰过我。相信我,我才不敢将生命交到他手上咧。” “盼盼,你这么害怕,还敢将爱人烧成锅巴的背交给我治疗?” 砰! 回应黑袍医生哂笑的,是黑盼盼甩上门的巨响。 第三章 黑盼盼跨坐在黑凌霄的腰臀上——当然是不理会他的抗议,趁他趴伏在床上让她擦药的好时机,一屁股就坐上去,并且打死也不滚下来。 “不要吃醋噢,他真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家伙——也不能算无关紧要啦,有时候他还满好用的,尤其是生病时,他开的药又快又有效,不然你背上的伤恐怕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她动作轻柔像羽毛拂过他的背肌,仔细且不遗漏任何一处伤口,将药水均匀用指腹抹开。 他的伤口大多已结痂,红肿得恐怖的情景已不复见,但是背上褐压压一片也很可怕,要是照顾不好,很容易二度感染。 “我没有吃醋的必要。” “吃醋”这个词,他看过、学过、听过,但不曾发生在他身上。 黑盼盼低首靠在他耳边,半长不短的发尾不经意搔弄他的颈间,刺痒的感觉称不上舒服。 “一点点都没有?”她追问。 “没有。” “还是要有一点点比较好啦。”她不甚满意。本以为他会在意,所以她才匆忙想解释,怎知他无动于衷,让她唱起独脚戏。“不用做到醋意满天飞,或是冲上去不分青红皂白痛殴他一顿,但是心里要有一点点酸味呀!我和别的男人独处耶!而且是一个那么出色、条件又一等一好的男人,单身未婚,经济基础也不错……好啦,他个性不及格。你都没有危机意识噢?不怕我被他拐跑噢?不怕我爱他不爱你噢?”她小小加重指腹的力量,算是报老鼠冤。 不知是因为她戳疼了他的伤口,还是她的话在他脑子里砸下轰然重炮,总之,他身体猛地一僵,僵硬得像块石头。 “吃醋……是什么滋味?” 黑凌霄问得突然,黑盼盼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直到黑凌霄加重语调里的恶声恶气再问一次,她才回神。 对噢,她忘了这个男人可能连什么叫“吃醋”都不懂哩。 “吃醋呀……”虽然她也不懂,也没亲身经历过,但是她看过的“参考书”和电视剧不少,要掰出一堆歪理很是足够了。“就好比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出现在同一个视线框里会让你觉得好刺眼好刺眼,刺眼到想消灭那个“别人”,想自己狠狠霸占住那个位置,不让别人来抢,最好自己喜欢的人方圆五百里之内都不准有异性生物靠近,胃里像有干柴烈火在烧,烧得整个人很烦躁,什么东西出现在眼前都嫌碍眼,但只要爱人简单一句解释或爱语,就会有如释重负的吁叹,瞬间压在全身的重量“咻”的一声都不见,再回过头去想方才自己的反应,会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得可笑——”她停顿了几秒思考一下,再补充道:“会有很强烈的“恐惧失去感”,认为自己若不表示些什么,就会失去爱人的所有专注。所以有些人会很冲动地出拳海k假想敌,相心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主权。”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黑凌霄越听越蹙眉。 这些症状…… 他有。 觉得黑袍医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刺眼,而且刺眼到想消灭他的存在;胃里有干柴烈火?没有,只觉得翻腾着很陌生的情绪……烦躁,真是个贴切的好形容,姑且拿来代用。 然后只要一句简单解释,就会如释重负? 是呀,就在黑盼盼用那般无所谓的语气意指黑袍医生的存在不过等同于一颗灰尘,远远不及他重要时,梗在肺叶里的淤塞只化为一个单纯的呼吸,轻缓吐出他的身体,再回头检视自己莫名来又莫名去的火气,确实可笑。 很强烈的“恐惧失去感”,恐惧失去她的所有专注……他,在吃醋?! “你真的都没有一点点吃醋噢?”黑盼盼不死心,想从他嘴里挖出些蛛丝马迹。 这回,黑凌霄说不出口。 她将他的无语解读为默认。“我就知道你没有。”叹气。虽然她很想被他揪住双臂,愤怒异常地质问黑袍医生是谁?和她有什么瓜葛?为什么和她独处?就像个完全失控的妒夫,非要逼出一个答案……好啦,她在幻想一个永远不可能看到的画面。“没有也好。你要是和他生气,我会很苦恼的,至少我还需要他提供的药水来让你擦背。”她这叫自我安慰,用另一种角度来看待他完全不吃飞醋这件事。 “我已经好了,不需要他的药。” “也许你对于这种程度的愈合完全满意,我却觉得差强人意。在达到我的标准之前,我会一直向他拿药。”也会一直接受黑袍医生的勒索。 “你的标准是什么?” “你被炸伤之前的那片背迹”连半点痕迹也不准留。 第6章 “我根本不在乎背后炸成什么德行。”他又没那种本事,三不五时就扭头一百八十度去欣赏那片皮肤。 抹完药,黑盼盼旋紧药盖,抽了几张面纸擦手。“我却在乎得要死。” 在乎到像言情小说里的男主角看到女主角手上一个针扎出来的小伤口都要跳脚好久好久,甚至不准女主角下床——虽然她一直不懂,扎到手和下床有什么关系?难道手部神经直接影响双腿,伤一处、痛两处吗? “你知道伤口愈合到这样,已经让我有飞翔的能耐。我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这里。”挥动手臂已经不会感到疼痛,对他而言等于痊愈。 “我知道。”黑盼盼笑答。她并没有囚住他,这房间的每扇门窗都可以任他开敞,只要他展翅,消失在她眼前不过眨眼般简单。“我也知道,你没走。” “我一定会走。”他像在赌气,语气略急,与她唱反调。 “那就走吧。”黑盼盼轻快回着。 这下吃惊的人换成了黑凌霄。他惊讶于她的容易放弃,也惊讶于自己听到她的回答时,心口突地猛震——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又轻易安抚了他紧揪的情绪。 “我会追随着你。” 黑盼盼离开他身边,虽然背对着他在收拾床上的面纸和药罐子,但声音听得出来很坚定。 一直以来,都是她追寻着他,她一点也不介意,也不觉得辛苦。倘若这是他与她的相处模式,她甘之如饴。只要她没有被抛下的感觉、只要她还追得上他……“你没有羽翼,追不上来的。”如果不想摔得遍体鳞伤,就该听懂他的暗喻。 她怎么可能追得上一只飞翔的鹰?她说要追随着他,听起来像可笑又蠢笨的誓言。 “我没告诉你,我新发明了一对机械翅膀,背在背上就可以飞起来了。” 黑盼盼嘿嘿直笑。她老早就打算好了。“唯一的缺点就是振动时声音太大,所以我在赶制耳塞。”圆圆的眼又笑眯成一条线。 “你在笨什么?!”亏她想得出来! “笨笨跟着你、笨笨爱着你、笨笨缠着你呀。”原来被骂“笨”的感觉这么甜蜜噢?!尤其这个字出自他口中,简直像调情。 “你不怕实验失败,从半空中摔得头破血流吗?!”机械翅膀?!听起来一点也不牢靠!黑凌霄发现自己很想发火。 “我还没找时间试飞。不过我很少实验失败的。”何况这是她的强项。 “很少不等于没有!”他不想等她从天空中折翼摔成脑震荡,他现在就想直接一拳敲醒她! “被你这么一提醒——好,我们马上进行试飞!”黑盼盼拳儿一抡,行动派地要将首次处女航呈现给他看! 黑凌霄这次怔得更彻底,久久无法恢复语言功能……他不懂,真的不懂,他现在站在这里做什么? 冷风呼呼地吹,山腰的如茵绿草像层层浪花般潮潮来、潮潮去,眼前是陡度七十五度,距离约四层楼的小断崖……四层楼不是多骇人的高度,顶多掉下去会摔断细颈子,要摔成肉泥还嫌不够高。 他会飞,所以他不怕。只要迎着风,将手尽情伸展,身躯就能腾空飞起,背上的伤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但是他身旁那个背扣着诡异的钢制小背袋,脸上不见任何恐惧的黑盼盼是怎么回事? “然后……再扣好这个。”清脆的喀哒声伴随而来,黑盼盼扯扯钢制小背袋。“好重,下回试试有没有比较轻的材质……” 掌心的小小摇控器给它按下去,钢制小背袋立刻从左右“咻”地伸出两根手臂般长度的支架,刺耳的摩擦声中,支架开出无数的横形小孔,再由小孔间冒出钢片羽毛,逐渐在她背后成形。 钢……钢翼天使?! 钢翼一动,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叽声大作,每根钢片羽毛尖锐的摩擦,像有人在玻璃上恶作剧地刮弄,故意要产生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抖颤。 黑盼盼老早就有心理准备地捂住双耳,但黑凌霄没有,饱受噪音折腾了半秒钟才快手捂住耳壳,她投给黑凌霄抱歉的一瞥。 “我很想克服这个声音,可是暂时找不到解决方案。” “你真要选择这种死法?”他问,可惜黑盼盼没听见。因为周遭的嘈杂,所(奇*书*网.整*理*提*供)以她耳朵捂得死紧。 她暖身完毕,背袋上的钢翼也蓄势待发。 “迎风,展翅,要飞起来是很容易的。对,很容易的——”黑盼盼留下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替自己打气,更像在安抚自己紧张的情绪。 数动摇控器上的红钮,她一鼓作气地小跑步起来,像滑翔翼起跑、收腿,顺着断崖的弧线而去——冷不防地,黑凌霄被某种飞弹过来的小东西打到额心,直觉摊掌去盛接,没想到安躺在他大掌里的是——一颗螺丝钉! 大草原的,怎么可能凭空落下一颗螺丝钉?!难不成是高空中航行的哪一架飞机解体,零件四散? 他抬头探看,天空一片湛蓝,万里无云,没半分骚动。 那么,唯一的可能是—— 他惊然前望,发现黑盼盼就像被成千上万只跳蚤寄宿的流浪狗,她要寻死,所以她身上的“跳蚤”见状立即跳离她身躯,不想随之陪葬——可是那些蹦跳开来的“跳蚤”是一颗颗肩负钢翼组合的重要螺丝呀! “黑盼盼——” 黑凌霄情急追过去,但是黑盼盼“移动”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呼呼大作的风声中除了钢翼拍动到像要解体的金属疲劳声,还有就是黑盼盼“呀——停不下来——”的凄嚷。 轻盈的娇躯被半空中的钢翼拉抬起来,黑盼盼双脚时而离地、时而着地地没命奔跑,看来一切已经脱离她的掌控。 “黑——凌——霄……救——命——呀——”身子离地三百公尺,她再顾不了形象,扯喉求救。 黑凌霄动念一想,脑中闪过“老鹰”之际,他的身躯也起了变化。血脉里细胞重组的不适应只是区区两三秒,很快他就再度尝到熟悉又痛恨的基因转换滋味,他的重量变得极轻,和黑盼盼的距离快速缩短。 最后一颗螺丝钉弹开的同一瞬间,钢翼“啪”的一声全数分离,所有薄利的钢羽毛和入风中朝黑凌霄飞射而来,他灵巧闪着,也想更快飞到黑盼盼身边。 黑盼盼根本定不住脚步,踉跄落地后便随着倾斜的地势一路跳滚下去——她张着口,双眼闭紧,隐约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下唱—从山腰摔滚到山脚下,用脑袋去试每一颗途中的石头硬度——蓦地,双肩传来尖锐的刺痛,几乎没入血肉里,耳畔有振翅的巨响,拍动强风般的节奏,正与倾陡的地势相抗衡,将她的身子拉回平衡。 黑盼盼睁眸仰天,看着上方那只展开羽翼比她双臂还要长的鹰。 肩头很疼很疼,疼得像火烧一样,但更无法忽视将她紧紧箝住的鹰爪子透露出多坚定且多固执的保护。 “黑凌霄……” 强而有力的鹰翼抚乱了她的发丝,让那头原本就不柔顺听话的头发腾翻得像个疯婆子。终于,黑盼盼在前倾力及后座力的一拉一扯下找到平衡点,一屁股跌坐在草泥味浓重的地上,连呼痛也来不及。 黑凌霄松开爪子,在空中盘旋数圈,才缓缓敛翅,歇伫离她数步远的一旁,那双澄澈的鹰眸带着不悦——非常强烈的不悦。 “黑盼盼——”黑凌霄冷着嗓咬牙点名,因为他嘴里还衔着一根薄刃似的钢羽毛,声音显得更沉哑。 “在。”虽然惊魂未定,黑盼盼还是在第一时间举手答有。 用力甩下鹰嘴里叼着的钢片,黑凌霄赫赫逼近她,杀气腾腾,一字字有力而清晰,“下回再让我看到这个玩意,我会亲自叼着你到几千尺的高空,再松爪——” 威胁到此为止,后续请自行想象。 黑盼盼脑中快速地将结局演绎一遍——被叼到几千尺的高空中,勾住她衣领的无情爪子一放,她舞动双手双脚却飞不起来,在蓝蓝的空中飙泪,然后,一颗生鸡蛋重重摔掉地板,叭哒,完。 虽然知道一只老鹰要捉住一个人飞翔是很困难的事,但她更不想亲身去验证这个实验有多少的成功机率。 “我只是螺丝没锁紧……只要加强这部分就没问题了……成功就是从不断的失败中累积经验,再由经验中获得胜利。”她黑盼盼什么都没有,就是耐心最多,而且不屈不挠——无论是事业或爱情观。 “够胆量!”黑凌霄作势拍翅。 黑盼盼当然知道他不是在用翅膀替她鼓掌叫好,而是准备叼她上青空,实施他前十秒前的恫喝。 豪情的气势立刻沦为狗腿谄媚,“好好好,我保证不再动机械翅膀的脑筋,等一下一回家我就把资料都砍光光,从今以后,机械翅膀消失在这世间,我也不奢望靠它拿什么研究大奖,这总行了吧?”毕竟光靠现在背在她身后那两根徒留支架的钢铁,实在是无法让她飞起来,万一他真的叼她上天空,又狠心抛下她,她的死法绝对会比刚刚一路滚下山还要凄惨十——不,百倍。 “你发誓?” “我发誓。”黑盼盼再认真不过地半举右手保证,另只手也没空闲下来,快速解下背袋的扣子,用行动表示她的言行合一。 沉重钢袋落地,黑盼盼顿时觉得身体好轻,原本快被压得喘不过气的胸口也总算能顺利呼吸新鲜空气。 机械钢翼从此绝迹,接下来她会改为研究“全自动纸鸢”来试飞——黑凌霄的眼神逐步减少了锐利,勉勉强强信了她这回。 第7章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始终都抿着一口气,淤积在肺叶里,近乎疼痛,他缓缓轻吐,无声无息地吁出,也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觉得刚刚的惊险……过去了。 一只玉荑滑过他的脸,肤与肤的接触,让他感觉其中有一股湿濡感。 “你流血了……”那股湿意,是血。 黑凌霄望向她的手掌,看着上头沾了腥红,也才察觉到颊边有着微微刺痛。 “八成是那些飞散开来的钢羽毛划伤的。”他不以为意,也没想到那时他以鹰形在一片片犹如利刃的钢片中穿梭有多危险。只要一个不留神,那些钢片轻而易举就能削掉他的脑袋。“你也一样。”他指指她白衬衫双肩部分汨染开来的血迹。那是他为了捉住她,使尽最大力气所留下的爪子洞。 “比起摔得鼻青脸肿,这根本不算什么。”而且她知道,他是那么努力想捉牢她,留下这样的小伤口又何妨。 “还敢笑?!你知不知道只差一点点,你现在就只能瘫在山脚下喘最后一口气?!”面对她的嘻皮笑脸,黑凌霄就是高兴不起来,永远也学不来她的乐观。 她知不知道刚刚那画面会吓短他多少年的寿命?! “我笑又不是因为小命捡回来了……” 而是笑他猛扑过来救她。 那种笑,是甜蜜的。他的举动让她心里好暖。 她不相信他对她是无动于衷的。 “好久没看到你变成老鹰的样子。”她已经记不住有多久没看过黑凌霄以这种模样出现在她面前。以前看他只是只小鸡般的幼鸟,现在已经如此威风凛凛。 黑凌霄向来讨厌在她面前变成鹰,这会令他记起……以前有个小女孩哭得声嘶力竭,指着他喊妖怪。 她一直知道他不曾释怀,所以今天他愿意在她面前变成鹰,并且出手救她,对她的意义真的重大。 黑凌霄撇开头,不去看她眼眸里的闪动。“我现在更不想变回人。”因为他的衣物早在变身的那一刻全数散敞在几百公尺外的山腰上,现在变回人,全身赤裸,他怕黑盼盼会直接扑上来——就像她每天替他擦澡时那种嘴巴流涎的嘿笑样! “是人是鹰都没关系,这两个都是你呀……”她想好好看清他,无论是她早就熟悉的“黑凌霄”,还是现在眼前挺直身躯、犹如王者的鹰,她都想好好看清。如果有一天,他飞走了,她也要在第一眼就能认出他。 “你好漂亮……” 通体褐黑色的羽毛发散着光泽,炯炯有神的凛冽眼眸,锐利的爪子蕴藏强大的力量,翅膀给人信赖及安心——“你没看到我背上烧秃的羽毛吗?”黑凌霄酷着脸,甩来一句杀风景的话,并且当真转过身,露出缺了一大片毛的鸟背。 黑盼盼忍俊不禁,噗哧之后狂笑,毫不淑女。 “你……哈哈哈……我很努力……不把眼、眼光瞟向那里,你还自己露给我看……哈哈哈……”谁能想象他正面酷到不行,身躯一转,却有那么可爱的小缺陷,轻而易举将他的凛冽气质全数归零。 “秃鹰……哈哈哈哈……” “你还笑!”而且还笑得这副德行! 黑凌霄啪啪啪地振翅飞扑而来,像饿鹰扑鸡般逼近,黑盼盼笑声清亮,在芳草锦茵的山区回荡。他抡收起鹰爪,用爪背拨弄她的头发,远远望去,好像正在攻击她,实际上,真正落在她发肤间的,只有他宽阔的羽翼所拂起的清风。 “秃鹰,哈哈哈……” “黑盼盼,不准这样叫我!”耻辱!天大的耻辱! “所以在你伤口完全愈合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否则你要是这样飞进鹰群里,一定会被耻笑的!它们一定会说“嘿,我们是苍鹰,你这只秃鹰跑错地方了吧?!”哈哈……哎嗒—”肩上的伤口撞到她捶胸顺气的手掌,好痛。 肚子笑到发疼,肩膀也跟她作对,黑盼盼瘫死在半个人高的草堆里,仰看天际的他——距离有些远,她不喜欢。 她伸长双臂,像孩子在向母亲撒娇的无赖样,脸上有着方才奔跑及狂笑所残留的红晕。 “黑凌霄……”她软呼呼地唤。 黑凌霄不懂她这个举动是什么涵义,那柔柔的声调像哀求,更像蛊惑,在引诱他放弃飞翔的自由自在,到她身边去……脑子里还在思索着是该拒绝她的眼神、拒绝她的请求,还是该顺了她的心意,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背叛了意志。 他伫落下来,停在她的手上。但他毕竟不比麻雀,不是她轻易就能举捧的,所以他让自己的翅膀持续拂动,好减轻加诸在她手臂上的重量。 她屈回手臂,拉近两人的距离。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要笑你的。我会让黑袍医生调出更好的药水替你治伤,让你无论是人是鹰,都能拥有自傲的本钱。”她带着轻笑,镜片后的眼眸因为笑而眯得好细好细,就快要看不见黑白分明的瞳,说得好轻松,“如果你真的要离开我,我也要你毫发无伤的走。所以你不用急着逃开我,我不会限制你,更不会囚禁你。我不会要你留下来等我,你可以尽其所能去飞,我一定会追上你,和你并驾齐驱。” 黑凌霄俯眸觑她,她笑得那么稚气,年轻的脸庞并不能辅助她那番自信十足的话,然而他知道,她是认真的。从以前追着他跑时,她就是这样笑着、这样撂话要缠他,十多年过去,她真的仍在他身边,没因他的态度放弃或是失去兴致,她,始终如一。 “你为什么要爱上我?这样……值得吗?” 他停下动作,任由她捧抱着自己,专注地询问。 为什么她会爱上人不人、兽不兽,没有半分优点的他? 与她相较,他自惭形秽。 她应该爱上的,是与她站在同样地位的人。或许是一位优秀的研究人,或许是一位开朗风趣的教授,或许是……偏偏不该是他。 “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将他抱在怀里,逐步感觉到掌心碰触到的翎毛变成了细长的发丝,纠缠在她的指节,有力的羽翼变成了男人宽阔的裸肩。 “而且,那一天,是你先说爱我的。”她说得好小声,贴在他肩窝,像守护着秘密那般低喃,话里有着笑意。 是你先说爱我,我才会爱上你的…… 天蓝如海、白云苍苍,一方翠绿里,她轻吻他,放任自己在他唇舌间使坏,而他——闭上双眼,品尝这一切。 第四章 黑盼盼的好心情已经维持了整整一个礼拜,所有的东西在她眼前都像染上一层淡淡的幸福粉红——天空阴阴的?没关系,那朵乌云看起来像爱心,好可爱。 疏于整理的厨房爬出了蟑螂小强?没关系,它的触须一动一动地拼凑成爱心形状,好可爱,勉强饶它不死。 镜子里照出她整个额头遍布大红痘子?没关系,能一颗颗排列成心形,简直是“奇痘”,好可爱,不急着消灭它们……黑凌霄双臂环胸,靠在门框旁,眼前有黑盼盼出现的地方,自动自发炸出一整片的粉色小爱心,她往东走,小爱心也往东飘;她往西绕,小爱心更是形影不离。 她……怎么会这么开心? 从那天试飞失败后,她就不曾卸下嘴角边的笑,就连有时在睡梦里,他都会被她突如其来的梦呓呵呵笑给吵醒,与他面对面的那张睡颜,简直甜到可以酿出蜜来。 “因为你让我吻你。” 他询问她心情大好的原因时,她是这样回答他的。 她抿着嘴,无关恼怒,而是藉此回温残留在她唇上的悸动。 他一时间看傻了,良久回神,却只能敷衍地应一声“嗯”。 为什么开始觉得她变得可爱了?她明明还是那副模样,又没突然变身成无敌大美女,为什么……他思索了好几日,得到的答案仍是无解。 “跟你说一个好消息噢!” 黑盼盼整个人像颗跳蛋,脚跟不着地,一蹦一跳地来到他身边。 黑凌霄的视线从手上的书本移到她脸上。 “说吧。”和黑盼盼的雀跃相比,他的反应略嫌过度冷淡。他还对自己近日突生的怪念头感到无所适从,只能以比平日更漠然的态度面对她。 依她异常亢奋的情绪,说不定她看见什么惨绝人寰的新闻报导还会拍手叫好。现在无论任何惨事,对她而言都是lucky。 “我们找到黑澔了!”黑盼盼大声宣布她所谓的好消息。 果然…… “这对我来说,是坏消息。”黑凌霄继续低头啃她房里那一整柜的言情小说——是她硬塞给他,要他好好学习里头男主角的深情款款及温柔体贴,但是他左翻右翻,都是男主角欺陵女主角的戏码。 嗯……用皮鞭?看起来怪诡异的…… “找到黑澔又不等于抓到黑澔,算什么坏消息呀?”黑盼盼又挡在他与言情小说前,不小心瞄到书上的句子,她瞠眸,快手抽走书。“呀——这段不准看!你会被教坏的!”等一下男女主角就会开始一长串的sm,他要是全学起来还了得?她个人对sm没有偏好,也不想尝试被打得遍体鳞伤有什么好快感的。 “那我要看什么?”书是她给的,现在不给看的也是她,矛盾。 “最后一页就好。”她翻翻翻翻,直接来到最终页,“学这里就好。” 我爱你。这是这本书收尾的最后一句,也是她指定他好好学习的重点。 “我个人对于男主角甩皮鞭那一幕很感兴趣——”尤其他正看到高潮戏,男主角一步步逼近女主角……在重要时刻打断人的阅读情绪是很没礼貌的。 第8章 “没收!你看这本。”开玩笑,她才不想象女主角被打得半死不活还巴在男主角脚边求他爱她——重点是,依她这么迷恋他的程度,她一定会完全仿效那个没骨气的女主角啦! 她塞给他一本清新小品,里头最煽情的桥段就是男女主角蜻蜓点水一吻之后,一起倒向床铺。 “我不要求你做到书里男主角的百分之百,只要有一眯眯我就很高兴了。”世界上的好男人都出现在书里,她不会过度奢求的。 黑凌霄瞄也没瞄书皮,反倒拉住她的手。“你刚刚不是还在说那个坏消息吗?这比任何一本书都重要。”他提醒她,不要转移话题重点。 “就知道你会感兴趣。”黑盼盼顺势坐到他单人沙发的扶手上。“裘德捉黑澔的行动失败了;希丽雅嘴上说没寻到黑婕,但是她的“心”给了答案,婕在哪也一清二楚。至于黑炼……雷本去抓他,被烧成焦炭回来,现在去找黑凝的芙罗丽顺便替雷本接下工作,反正黑炼总是跟在黑凝身边,只要找得到凝,炼就不难找。至于黑络……丹尼斯毫无斩获。毕竟天下之大,要找出一只小小的结网蜘蛛很难。加上一直以来,黑络就很少用人形出现在大家面前,他逃出研究所后,现在八成不知道窝在哪家的橱柜后结网定居。”黑络大概是所有“白老鼠”里最随遇而安的。 黑凌霄听完,眉峰有些紧。 一方面是听到同伴仍不算逃出研究所的掌控,一方面是心生疑惑。 “我一直没问,研究所派出来逮我的是谁?”裘德去捉黑澔,希丽雅负责黑婕,雷本去找黑炼,芙罗丽追着黑凝跑,丹尼斯目标黑络,不该独独放过他黑凌霄。 黑盼盼眨眨眼,对他的问题感到惊讶。 “我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忘了跟他说吗?不然他以为待在这里这么久还没人来打扰,是天赐的奇迹吗? “妳?!” “是呀,我负责逮你回去。但是我现在公器私用,金屋藏娇,假借捉不到人的理由,大剌剌把你藏在我家。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在我这里,你最安全。”这番话黑盼盼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怠忽职守感到一丝丝反省内疚,相反的,还有些自豪。 “你不是一直说回研究所对我最好,怎么现在又不通知研究所来捉人?你在打什么主意?”他盯着她。 黑盼盼依近他,“你的伤还没好,回去研究所的话,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替你上药了。” 这当然是借口。这些日子,黑凌霄背上的伤几乎痊愈,再以此为理由着实牵强。但是……她喜欢现在这个留在身边的黑凌霄!以往在研究所里的他,对她无视、对她冷漠,不像现在,偶尔她还会瞄到他在看她,她对他一笑,他还会粉饰太平地撇开视线,这样的反应让她总是很开心。 “再说,我有些茫然了……” “茫然什么?”见她突然低下头,一时之间那张爱笑的脸被她额前的层次刘海挡住,让黑凌霄觉得不太习惯,有股冲动想抬起她的下颚,让那阳光笑靥重新出现。 “我以为回研究所对你们才好,但是我们好像弄错了……” 她悄悄去看过黑澔的现况,本以为会看到一只不快乐的老鼠、本以为会在下水道发现他、本以为他早就了结自己的生命,却怎么也料不到,黑澔……竟然过得那么好。 他快乐、他大笑、他享受关心,也关心别人,甚至……步入了人群。这一切一切都是研究所不曾给予他的,而现在,有人愿意给。 她也偷跑去看黑婕,情况一样出乎她的认知,她才发现,很多事情不会凭着自己的“以为”来发展。她以为“白老鼠”会过得不好,可是黑澔是快乐的,即便基因混杂带给他们困扰,他们仍寻找到属于他们的出路,完全打破了她的想法。 仔细去看,才了解世界很宽,宽到足以包容许多许多的缺憾。左方是条死巷,往回走,也许会遇到另一条更平坦的道路,如同生命一般,永远不会只有一种前进方向。 他们不是神,不能决定这些人该如何活下去。 “澔和婕过得满不错的,我很意外他们能融入社会。希丽雅暂时不想去打扰婕,她总是很替你们着想。裘德和我爷爷有些像,有些固执己见……但我想,那个勇敢的女孩不会让裘德轻易得逮。”黑盼盼看着黑凌霄脸上的神情有些松缓,没再皱着眉心。 “你知道离开研究所对我们不见得是一条死路。” 她同意地点头。“我知道了,而且也很惊讶。难怪有人说,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是他们视野太狭隘,也太小看黑凌霄他们的适应力。 黑盼盼突地从沙发扶手滑向黑凌霄,他一开始以为她是没坐稳而倾倒,伸手去撑扶她,直到将她纳入臂膀,才发现她是故意倒向他。 又耍这种贱招…… “你——”他想开口骂人,黑盼盼却先一步陪笑。 “你想不想跟黑澔他们一样,去体会体会生活?”她赖在他大腿上不动,水灵灵的眼瞅住他,语气像在聊天。 “什么意思?” “你想不想自由去飞?” 黑凌霄楞了足足有三十秒之久,好像她说了多深奥难懂的数学计算公式。 黑盼盼没有催促他回答,只是淡瞅着他,小手把玩地翻弄他的领,指尖指背轻触及他的肤,细细描绘起他蕴涵力量的完美锁骨、坚毅有型的颈线,手指像水般温柔,也像炭火般炙热,几乎能溺毙他,也能焚烬他。 黑凌霄从愕然中清醒,却听见自己正在说:“当然。那正是我的目标,是你绊住我的脚步——”无法阻止的字字句句就这么滑出喉头。 黑盼盼并不惊讶会听到他这么说。她一直想知道这句话到底是真心的抑或只是随口说说,可惜她读不到他的心,只能勉强相信——他是真的这么想。 “那我放你去飞,让你去过完全没有研究所阴影的生活,你不会见到任何研究所的人、事、物,你重新去开拓你的视野,用什么方法都好——你想当人,就融入人群;你想当鹰,就去翱翔天际。这不是你逃离研究所希望得到的吗?”她轻轻一笑,“虽然我会担心你、会烦恼你,但是看见黑澔和黑婕,我知道不能用我的眼来评估什么对你好、什么对你不好。说不定,你有能力像他们一样快乐、幸福。” 她的手掌爬上他的脸颊,软软的、热热的,传递着她的温度。 “妳要放我走?”黑凌霄没发现自己提高了声调,却不是喜悦——他知道,这不是喜悦。 “我知道你不喜欢逃离了研究所后,却好像被我硬生生留下来的感觉,也明白你想逃离的不仅是研究所,更包括我。”黑盼盼没有隐藏眼中的苦意。“我已经做到了我的承诺,你背上的伤只要结痂掉下来,连疤痕都不会留。我知道你一直想走,我也没权利留你……见到黑澔他们的情况,我很迷惑,一直在想,如果那时你和他们一块儿逃了,现在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找到能帮助你的人,遇到愿意珍视你的人……” “或许。”黑凌霄好不容易恢复原有的声音,口气却变冷了。 她要放他走,这是好事呀!他做什么不高兴?! 他应该高高兴兴地跟她道声谢,再不然说声再见也好,然后拍拍翅膀飞人,而不是像现在,一颗心——不,是整个人沉甸甸的。 黑盼盼收回她的手掌,也收回停伫在他颊边的温暖。 “所以,你飞吧。” 黑凌霄被赶出了黑盼盼的家。 对,赶出去——至少他是这么觉得! 黑盼盼运用她的高智慧替他打点好一切,他有一个全新的身分,重新存活在世界上的证明,一个拥有硕士学位、兴趣滑翔翼和赏鸟、交过两任女友、飞遍世界各大州的“黑凌霄”在此时重生,甚至连他从小到大去过哪些医院、生了什么并读过哪些学校、学生时期担任过什么干部,她都一项不漏地替他侵入各大网站,完整地虚拟出来。 “汽车驾照……”天知道他连摸都没摸过汽车这玩意,更别提他还有办法考到驾照! 黑凌霄踏进黑盼盼替他找好的公寓,三十几坪大的空间里布置简单,基本家俱样样不缺,温馨得不得了。 但是,很空旷,好像少了些什么。 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瓶矿泉水,连颗鸡蛋也没有,只有几丝冷冷的白雾气从内部飘散而来,扑面而来的寒意让他不禁甩上冰箱门。冰箱旁的小柜里倒是摆满各家厂牌的——泡面。 他没兴致去逛完整个屋子,径自坐在小沙发上——塞下高大的他就再也容纳不下任何东西的超小沙发——将头靠在椅背上,仰视着天花板。 她放走他了,还笑笑地开车送他到公寓前,挥手道再见。 是因为看见澔他们过得极好,她内疚于囚住他的羽翼,才放手让他走,还是……她厌烦了他? “我不会带人来抓你,你好好生活,这是你梦寐以求的自由。”临走前,她如是说道,脸上有着笑意和落寞。 “黑盼盼,你不是说——”她发动车子前,他叫住她。 “什么?”她身子横过排档,探向车窗。 “没什么。”他收回没问出口的话。 那时,他想问的是—— 你总是挂在嘴上,说会一直追随着我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但他最后还是没问,因为害怕她会笑着回答,“那是开玩笑的,你当真呀?” 他是真的当真,以为只要回头,她都会在身后。 第9章 而现在,她好像是向他宣告——你自己去飞吧,我不会跟上去了。 让他有了……被遗弃的感觉。 敛了敛神,黑凌霄才发觉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什么遗弃?!是他一直想要摆脱黑盼盼,现在她自己如此识相,让他省了多少麻烦,他该是求之不得! “一定是现在才有了真正逃离的感觉,让我思绪有些紊乱,净想些怪异的念头。”黑凌霄抚上自己的额心,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真的……完全脱离了研究所,所有的人事物……所有的阴影,都脱离了……” 连她也…… “可以重新好好生活……”他闭上双眼,觉得倦意袭来。 所以,你飞吧。 脑中闪过她的话,他蹙眉,甩去。 所以,你飞吧。 怎么又来了?!烦,快滚出他的脑袋! 所以,你飞吧…… 这句话,竟伴他一夜无眠。 叮咚——大清早的门铃声,吵醒了早上五点才合眼的黑凌霄。他并没有起身开门的打算,因为总是黑盼盼会跳起来,踩着吵死人的脚步声去应门。 叮咚—— 黑凌霄睁开眼,发现身旁的床上空无一人,连枕头都没有凹陷下去的痕迹,这才想起从今天起,他是一个人了。 早上不会再有人故意用冷冰冰的脚丫朝他腿上蹭,将他当成暖暖包又揉又搓;晚上也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傻笑声扰他清梦,都不会再有了。 叮——咚—— “哥,别按了,说不定还在睡,不然就是出去了。” 门外,是一对敦亲睦邻的兄妹,就住在黑凌霄的对门。他们昨天听到空荡许久的邻居有了进驻的声响,一大早就赶忙来打好友谊关系。 这对兄妹,哥哥叫魏德彬,妹妹叫魏初雪。 “你在家里有听到铁门打开,有人走出去的声音吗?” “没有,所以人家还在睡。吵人睡觉不好吧,会给新邻居坏印象的——”魏初雪才开口,面前那扇门却应声而开。 黑凌霄披着及肩的散发,手臂支架在门框上。因为睡眠不足,更因为心情恶劣,所以他很难维持好脸色。 两兄妹楞了一会儿,黑凌霄只是瞪视着他们,也不先开口询问他们的来意。 魏家兄妹看着他,他也将两人从头到尾浏览完毕。 魏德彬是个颇壮硕的男人,俐落有型的短发搭配上颚缘的青髭,像个军人。 魏初雪则完全与他不同,身材娇小可爱,清汤挂面头,滚蕾丝上衣、蛋糕裙、娃娃鞋,像个橱窗娃娃。 “你好,我们姓魏,就住你对面。”魏德彬比妹妹早一步回神。魏初雪还在惊叹眼(奇*书*网.整*理*提*供)前男人好性格,仅着汗衫而裸露出来的两条臂膀结实有力,是她欣赏的类型。 黑凌霄的眼神在说:那又怎样?!毫不掩饰他的不耐烦。 “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需要关照的地方很多,请多指教。我叫魏德彬,这是我妹妹,魏初雪。” 胃得病?胃出血?听起来很严重。他们该找的是医生,而不是睡眠不足又老大不爽的他。 “请问你怎么称呼?”魏初雪脸上漾着红晕问,双手不时拉拉身上的衣着,不时拨拨乌黑长发。 “黑凌霄。”报完名字,他准备关门。但很明显的,魏家两兄妹看不懂他的拒人千里之外,还兴致勃勃和他攀起关系。 “黑先生,你和你妹妹一起住是不是?上次房东是带个女孩来看房子——就是个头小小的、戴副大眼镜,很爱笑的那位。”魏德彬往黑凌霄身后探头探脑,寻找佳人芳踪。他本以为搬来的是那位女孩,才会一大早就拉着妹妹一块儿杀上门来进行外交拜访,私心想认识那位长相顺他的眼的女孩。所以黑凌霄出来应门时,他小小吓了一跳,不可否认也有失望。 黑凌霄脸色难看。他当然知道魏德彬口里那个“个头小小的、戴副大眼镜、很爱笑”的家伙是谁! 原来她早就打算将他扫地出门,才会替他物色好住处! “她不是我妹妹!”那家伙年龄比他还大,只是外表骗人。 “不会是……女朋友吧?”魏家兄妹同时问。如果是,那魏德彬半点胜算也没有,他不认为自己赢得了酷帅的黑凌霄;魏初雪也是一脸惋惜失望,可惜了刚看上眼的极品。 “不是!”黑凌霄还在气头上,否认得斩钉截铁。 魏家兄妹同时露出“太好了”的笑脸——当然,黑凌霄并不在意。 “难得大家有机会当邻居,一块儿吃中餐吧,巷口有一家餐厅很不错,我们顺便介绍这附近一些店家给你,以后你要买东西也方便。”边吃边聊边联络感情。 “不用。”黑凌霄拒绝。 “别客气啦!说不定以后要麻烦你的地方还很多哩,现在先打好关系,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们两家住这么近,彼此照应也是理所当然。”魏德彬以为黑凌霄是和他们客气,一掌一掌朝他的肩膀招呼,直接用“麻吉”的态度和他打哈哈。“中午十二点,我们兄妹来接你噢!要是那个戴眼镜的女孩一起来,我也不反对。”司马昭之心,很明显。 黑凌霄根本没答应,也不打算赴约。可是“邻居”实在是一个很恼人的名词,不只代表他们与他住得近,更代表着两方关系的纠纠缠缠。 十一点五十七分,黑凌霄住处的门铃又响起,他不鸟人。 十一点五十七分二十秒,第二声门铃再来,他只是轻哼一声,继续窝在床上睡,打算就让外头那对魏家兄妹扑空。 十一点五十七分三十秒,第三声。 十一点五十七分四十秒,第四声…… 十一点五十八分,还不死心。 十一点五十八分十秒…… 真是耐心十足呀!跟某人真像……无论他给不给反应,她都有本事缠到他回头瞪她;而只消一眼,她就会手舞足蹈……黑凌霄突地坐起身,脑中闪过一念——会不会现在狂按门铃的,就是那个“某人”?! 想到这个可能性,黑凌霄离开了床,箭步冲去开门。 但是—— “黑先生,你睡着啰?还好我们有提早来叫你。”门外是魏家兄妹一粗犷一娇羞的笑靥,同样很友善,偏偏不是他现在最想见到——应该说他整个夜里不断想起来的甜笑。 “赶快换衣服,那家餐厅中午人好多的。”魏初雪看着黑凌霄仍是早上出来应门时的慵懒打扮,笑着催促。 面对魏家兄妹,不善交际的黑凌霄简直毫无招架之力,一左一右地被两人柔性地架去吃饭,听两兄妹天南地北聊一些他没兴趣、更没接触过的话题。他百般无趣地扒饭,像个坐错座位的陌生人,徒留魏家兄妹一搭一唱地说说笑笑。 “黑先生,你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话题绕回黑凌霄身上,这似乎也是魏初雪的目的。 黑凌霄没抬头看她,“鸟饲料。” 魏家兄妹同时“咦”了好长一声。 “黑先生,你看起来酷酷的,没想到这么幽默呀!”魏德彬笑得很夸张,引来餐厅客人的狐疑目光,他没有收敛,当黑凌霄在说笑话,嗓门还是很大,“你喜欢吃那种带壳的小麦还是黄黄的小米?”他自以为风趣。 “哥!你真没礼貌!”魏初雪在桌下用左脚踢踢魏德彬,魏德彬痛呼一声,不敢再造次。 表面上,她仍是笑容可掬,“黑先生,那下回我煮小米粥给你吃。我很喜欢自己下厨煮东西,最拿手的料理是乌龙面和炒饭。”标准的好太太人选噢!改阆不冻猿捶孤穑俊? “非常讨厌。” 如果之前黑盼盼炒出来的那一盘乌漆抹黑、一颗颗米粒硬到可以拿来当子弹的东西称之为炒饭的话,那么他对炒饭这项食物深恶痛绝。 “你不喜欢呀……”魏初雪咬咬唇,“那面呢?”可恼呀!直至今日才发现自己的绝学少得可怜……好,她决心去学更多料理,来征服眼前男人的胃! 黑凌霄想了想,点头。至少他吃过的泡面味道都令他很满意,那也是在黑盼盼住处里吃到最美味的料理。 魏初雪甜笑,很高兴得到这个答案,又闲聊地问:“黑先生,你在哪高就?” “高就?”什么高就?黑凌霄对这两字无法理解。他以前有听过这个词,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幸好他从头到尾都是蹙紧眉峰的表情,所以魏家兄妹无法分辨他眉心多拧一个皱褶所代表的涵义。 “黑先生看起来像运动员,尤其是靠臂力的运动——光看他的肌肉就知道,那是用手过度的人才练得出来的。”魏德彬用眼神询问他是否猜对了。 黑凌霄这才想起了“高就”是指什么。 那是“工作”的修饰用语。 “我目前没有工作。”黑凌霄道。 “刚好离职吗?”魏德彬正嚼着肉片,声音有些含糊。 刚好离开“实验白老鼠”的职缺——黑凌霄冷淡苦笑,颔首。 魏初雪猛地击掌,少女打扮加上俏皮的笑容,引来周遭不少男人的目光停伫。 “哥,你们健行登山会不是正缺组员吗?黑先生应该很合适吧!”只要能让黑凌霄与哥哥成为同事,她就更有机会接近他!而且每次登山会办的活动她都能光明正大的和黑凌霄一块儿参加,户外活动又最容易拉近距离,说不定还会因而迸出爱的火花……光是想,就让魏初雪雀跃。 魏德彬哪会不知道小妹脑子里在打什么主意,他打量着黑凌霄——嗯,体格看起来是很适合没错。 第10章 “你有兴趣吗?这份工作不轻松,登山、攀岩、溯溪都要懂,而且还不能只懂一些,因为登山会会员不少,在山里,他们靠的就是我们这群老鸟。”所以他们必须“精通”各种求生技能,以解决任何山野间的突发状况。 “哥,你还不是从菜鸟变成老鸟的?谁不是一步步从头学来的呀?只要黑先生点头,你再把毕生绝学倾囊相授不就得了?”魏初雪话是对自家哥哥说的,可眼神不离黑凌霄。 “喂喂喂,你这样攀关系也攀得太明显了啦!”魏德彬对妹妹使眼色。这小妮子,想男人想疯了吗? 魏初雪则回给他俏皮的吐舌。 “黑先生,顺便拉那个戴眼镜的女孩来参加登山活动嘛,大家多认识认识也好呀。”不让妹妹独占便宜,于是他赶紧向黑凌霄多挖一些那个戴眼镜女孩的生平资料。“你说那个女孩不是你妹妹,也不是你马子……她该不会是你老姊吧?她那张face很可爱耶,她二十岁了没呀?还是只有十八?” 黑凌霄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听见魏德彬询问关于黑盼盼的事,好像他对黑盼盼有啥企图,让他一个字也不想吐露。但魏德彬兴致高昂,穷追猛打地缠问。 “二八。”他答得不甘不愿。 两个数字相乘吗?“十六?”哇,和他快差了一轮耶! 青嫩嫩的小花蕾耶!好中意噢…… “二十八。”黑凌霄补充,然后看着魏德彬下巴快掉下来的蠢样,心情稍稍变好一些。 “原来是他姊……”魏家兄妹又凑着脑袋咬耳朵。 “人不可貌相,那个女孩比我还大耶。”他再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它会蒙蔽真相! “你放心啦,外表你看起来比较老,很登对的。”魏家妹妹鼓励着哥哥。 什么他看起来比较老?!这话一点也听不出来是夸奖!臭初雪! 魏初雪才不理会哥哥不断甩过来的嘀咕,继续和黑凌霄攀谈,“黑先生……我叫你黑大哥好了,听起来比较不生疏。你叫我初雪就行,我们不用客套来客套去的……你愿意去我哥的登山会试试吗?” 好样的!一声“黑大哥”,立刻缩短距离——魏德彬在心里替妹妹叫好。 “反正你目前也没工作,就当去玩好了,若不喜欢再离开,对你也没损失嘛。”魏初雪双眼闪动着祈求,光灿得教人不忍婉拒,可惜黑凌霄似乎对眼前那盘清蒸鲈鱼比较注意。 他并没有兴趣加入什么登山会,也不想和魏家兄妹有太多瓜葛,拒绝当然是最佳的选择。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就被魏德彬一句话截断到嘴的拒绝——“你呀,只要站在山顶最高处,远眺宽敞的天与地,云呀山的全在你脚下,那感觉像极了老鹰俯瞰万物,再深深吸一口气……你一定会爱死这份工作的。” 第五章 “看吧,我屋里哪来的黑凌霄?连只麻雀都没有。” 黑盼盼捧着好大一杯可乐,将双腿缩上沙发椅,像只蜷卷的懒猫儿,有一口没一口地舔着杯缘,镜片后贼溜溜的大眼紧随视线正前方的白发老人。 老人拄着拐杖,并没有很认真想在黑盼盼屋里找寻什么,只作戏似地瞧了两三眼,就走回黑盼盼侧方的沙发坐定,脸上有着慈笑。 他对桌上的可乐没兴趣,自己拆了茶包,放入马克杯里冲热水,淡淡的茶香飘散开来。 “盼盼呀,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在我面前说谎时,心里都在哼唱“小蜜蜂”?” “有吗?”嗡嗡嗡、嗡嗡嗡,飞到西又飞到东。嗡嗡嗡、嗡嗡嗡,不怕雨也不怕风……“两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聊天还真辛苦,不想让彼此看穿自己,只能靠这种一心两用的方式来隐藏真正的声音。”白发老人并不急着去挖掘黑盼盼试图藏在“小蜜蜂”歌声之后的本意。 盼盼这丫头打小的心思就只有那么一丁点,想的念的全是黑凌霄。若说她窝藏黑凌霄,他半点也不意外;反倒是那群白老鼠逃离研究所,黑盼盼还无动于衷,那才真的是怪事。 “是呀。”她也觉得好辛苦,但是老人太精明了,她不能松懈。 “那么,你想隐藏什么呢?”白发老人仍是笑,瞅着她的眼。 黑盼盼败下阵来,眼睛逃开了与老人的互视,心里那曲“小蜜蜂”由唱改吼,藉此挽住最后防线。 “没有呀,只是想有一点隐私,不想全部被你看光光嘛。”黑盼盼尽量保持自己脑袋净空,不去想任何关于黑凌霄的事,否则很容易被白发老人看透透,那么她苦心的安排就全数泡汤了。 早在两天前,她就偷听到白发老人的心语——他怀疑她窝藏黑凌霄。她当然得抢先一步“安顿”好黑凌霄。 “那我们爷孙俩姑且先不聊你的“隐私”,来聊些别的。”眼看宝贝孙女如此慎戒,他也颇于心不忍。 “聊什么?”好呀好呀,这样她就不用将精神绷得死紧了。 白发老人因孙女心里狂喜的附和声而加深了笑意。“研究所的主电脑。” “怎么了吗?大家都觉得主电脑的程式很赞对不对?”黑盼盼对自己写出来的程式很自傲。自从研究所被黑凌霄他们炸掉之后,她特地将整个程式重修,加入了人性化呢! 但是一接触到老人的手——等于读到他的心,她的笑容消失了。 “大家都不喜欢,嫌它吵?可是我觉得一台可以和人直接沟通的主电脑是非常有用的。” “是没错,但是那台主电脑太爱跟人直接沟通,让人很困扰。” 整个研究所都由主电脑控制,确实可以节省人力。但是……太过人性化的主电脑等于也囊括了所有“人”会犯的缺失——没错,它像人一样,对美丽的事物特别殷勤,所以研究所里十多名漂亮而年轻的研究员都曾被它挡在门外,惨遭搭讪——嘿,漂亮小姐,下午一起吃块光碟片吧! 美丽的姑娘,你是我的cpu!可爱的小妹妹,你是我的记忆体噢——还有,它会闹脾气! 天底下有哪台主电脑在非中毒的情况下会“发补的?!有,就属黑盼盼组装出来的那台最嚣张!它脾气一来,研究所所有的设备停摆,因为它老大不爽上工。它心情一差,研究所所有的门锁都不启动,一大群研究人员被关在门外不得其门而入,俨然是研究所的主宰者。 白发老人没说出口的埋怨,黑盼盼听得一清二楚,也有想笑的冲动。 程式是她写的,她当然知道这些bug。 “我不喜欢太万能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要有缺点才可爱。”她如此解释。 “人可以透过学习而改进缺点,但是电脑不行,它的缺点会变成危险的漏洞。” 黑盼盼抱持不同的观点,“以前那个主电脑够万能了吧?还不是被黑炼给轰成一堆铁泥。”说漏洞也太严重了。反正无论多坚固的铜墙铁壁也挡不过黑炼弹弹手指——他可是个特殊能力者耶! “说的也是。炼那个孩子……” “他只是不做,否则早几年他就轰开研究所,大大方方走人了。是因为黑凝不走,黑炼才不走。”黑盼盼觉得黑炼和她有些像,都甘愿为了心爱的人而决定自己的脚步。就算自己的步伐大、奔跑速度快,也可以为了爱人而放慢自己的步调。 若黑凌霄也能放慢他飞翔的速度,留下来等她,多好呵……“没错,和你一样傻。”白发老人道。 黑盼盼蓦地惊觉自己的心思被老人看穿,她抿唇,有些懊恼。 “如果你们都不喜欢那个主程式,我会修改它的。”她僵硬地转开话题,“至少让它无法违逆晶片卡的指令……这样就不会耽误大家的工作了吧。” “还有它爱搭讪的恶习。”他甚至觉得要不是因为主电脑没有手脚,说不定女研究员走过去还会被它拍一下屁股,吃吃豆腐。 “好啦好啦,我会让它听话的,不准随便和人搭讪兼聊天……不过人性化的本意还是在噢,这是我的坚持。”黑盼盼要求。 “嗯。”白发老人也是很好说话的。 冷不防地,老人的手罩上她的手背。这动作迅速得让黑盼盼反应不及,等到她感觉到老人加重手劲,她慌张地想抽回手,不让过度的肢体接触泄漏心底深处的秘密,但老人不肯放开。 白发老人布满岁月刻痕的眼光深沉,像叹气似地说道:“盼盼,听我一次劝,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将你心底的想法付诸行动。”三个语重心长的“千万”,流露出做爷爷的对宝贝孙女的忧心忡忡。 黑盼盼傻住了。她心底有很多很多想法,老人指的是哪一项? 是黑凌霄的窝藏地点?还是全自动纸鸢?或是……难道,他听见的,是“那个”?! 白发老人沉静地听着黑盼盼错综复杂的慌乱心跳,然后放开她的手。 “我虽然不是只有你这个孙女,但你却是我最疼爱的。你和我最像,遗传到我的异能,经历过最类似的人生……你的傻念头爷爷也有过,结果呢?就如你所看到的,我制造出多少后悔?你为什么还不能引以为戒?” 这番话,让黑盼盼完全确定老人听到了她最内心的那个秘密。 原来要瞒过特殊能力者,真的不是件简单的事。 “不会的。”黑盼盼露出笑容,也不打算否认了。她很坚决地摇摇头,声音轻轻软软的,有点像在自言自语,可是无论她的话是否透过双唇“说”出来,白发老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的目的很渺小,只为了能追上那个人。我没有什么大野心,只想……追上他。” 第11章 所以她不会做出危害其他人的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好后悔的。 “当年应该将他改造成小兔子,让你可以随时随地抱在怀里,而不是苦苦追着他那么孤傲的飞翔方式。”白发老人对孙女的那股傻劲很是心疼。 想到黑凌霄的模样与小兔子画上等号,黑盼盼很不淑女地噗笑出声。 如果黑凌霄变成小兔子,性情也不会太温驯吧?说不定狂暴程度远比一只大灰熊还猛哩——她实在没办法想象一只小白兔将红萝卜当双节棍耍。 咯咯笑声持续了片刻,黑盼盼慢慢收起笑,推推鼻梁上的镜架。“我倒情愿——当年他不是你的实验老白鼠。” 如果他不是,他与她初相遇时,就不会被她指着喊妖怪;而她也不会是将他改造成现在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的宝贝孙女。 这样,他是不是就愿意多爱她一点? 他和她是不是就有机会像一般小情侣那样浓情蜜意? “别想太多,凌霄没有你想象中的讨厌你。” “你不要安慰我了。” “你听不到他心里的声音,我却听得很明白。”恐怕比黑凌霄自己还要明白哩。 “你听到什么了?”黑盼盼惊喜地跳起来,忙攀住白发老人,想耍贱招将老人心里的话全盘偷听过来,却被老人闪开。她竖耳倾听,却听到老人哼起“思想起”,不让她听见他的内心。 哼,说她唱“小蜜蜂”混淆视听,他自己还不是有心隐瞒就哼老歌来掩饰,讨厌! “还有,别将凌霄独自丢在那里,他会以为你不要他了。那孩子,很会记恨的。” 临走前,白发老人留下这句噙笑的话,拍拍小孙女的软颊,顺便让她也听听他没说出口的自白——爷爷呀,什么秘密都听得一、清、二、楚啰。 “呀!阿霄他姊!” 黑盼盼正站在黑凌霄小套房的铁门前掏钥匙,准备开门给黑凌霄一个惊喜大会面,突然一声有朝气又中气十足的招呼自她背后传来,紧接而来的一掌将她打粘在铁门上。 好痛!黑盼盼颜面正击地撞上门扉,发出砰然巨响。 谁?!是谁趁她没有防备时偷袭她?! “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吧?我不是有意的……”那双造孽的手掌扶住她的肩头,将她扳离铁门。“我粗手粗脚的,忘了你是娇柔的女孩子,不小心用了对待哥儿们的力道……你不要和我生气噢!” 黑盼盼被旋转一百八十度,正对上一具胸坎。随着大手轻箝在肩上,她听到更多更多句子——哇,真的好娇小噢!肩膀好细……不知道有没有捉痛她? 看不出来她二十八岁了,说她十六岁我也会相信耶。 近看更可爱了……有男朋友吗?二十八岁了,该不会嫁人了吧?! “请问你是?”黑盼盼扶正眼镜,退离他的手掌擒握。她讨厌和人这么近距离,因为那吵嘈的声音会太过清晰。她仰颈,才得以将眼前高大的男人看清楚。她很确定,她不认识他。 “我还没自我介绍噢?我是阿霄的邻居,我叫魏德彬。”带着有些腼觍又有些爽朗的笑意,魏德彬搔搔脑袋。 “阿霄?黑凌霄?!”黑盼盼根本没注意到眼前男人姓哈名啥,全盘注意力还是只留给了黑凌霄。 这么亲昵的称呼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的……“是呀是呀,请多指教。”魏德彬伸出手。 黑盼盼并不想回握,可是拒绝他又显得不近人情,她只好敷衍地递上小手,只想象沾酱油一样,沾个半秒就足够了。 哇,好嫩的手噢……好,不管年龄问题,我一定要追她! 黑盼盼像被烫到似地抽回手,一脸惊恐地看着魏德彬过度灿烂的笑颜,因为读出他的心思而尴尬想逃。 黑凌霄怎么会交到这样一位朋友? 不,应该说,黑凌霄怎么会交朋友? 她以为黑凌霄会是那种独来独往,不许任何人近身的孤鹰。 情况似乎有些脱序…… “妳来看阿霄是不是?我跟你报告一下,阿霄现在找到工作啰,而且做得还很不错哩!”魏德彬想用最快的速度和黑盼盼混熟。 黑盼盼很努力不去听魏德彬心里一波又一波的os,挤出笑,听黑凌霄的近况。 “真的?是什么工作?”她真的很吃惊。黑凌霄……找到工作了? “我们健行登山会的组员。” “健行登山会?”这几个字和黑凌霄完全连不上呀!杆龅美绰穑俊? “黑姊姊,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应该对阿霄有信心一点。上星期阿霄首次参加登山训练课程,表现得让大家都很夸奖噢,而且还救回一个掉下山谷的同伴——那个山谷还满斜的,阿霄是怎么下去的,一直让我们很好奇。但是他什么都不说……我就猜他的运动神经和体能很赞,果然不出我所料。” “是这样呀……”她应该要替黑凌霄踏出社会的第一步就有如此好成绩感到高兴,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张开了翅膀,飞向属于他的人生,速度快得让她无所适从,她就要被远远抛下了? “不过你来得正好,这几天阿霄身体好像不太舒服,按电铃也不应门,我和初雪都很怕他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会不会饿死在家里? “多久的事了?!”黑盼盼大惊失色,忙问。 魏德彬想了想,“登山训练课程的最后一天开始,有四天了吧。” 没空再和魏德彬虚与委蛇,黑盼盼只想赶快进屋去看黑凌霄的情况。 现在并不是月底,照理来说,没有遇上实验白老鼠们的“虚弱期”,所以黑凌霄身体的不舒服并非来自于体内人与鹰的基因交战作怪……想到这里,黑盼盼更是紧张。 她转身要开门,却因太过心急而弄掉了钥匙。 “黑姊姊,我来帮你——” “我自己来就——” 喀。 两人面前的那扇铁门应声而开,门后站着冷凝着一张脸的黑凌霄,他的脸色铁青中交杂着异常艳红,额头布满细汗,及肩黑长发同样带有湿意,像是刚从水里爬起来。 黑盼盼身子还半蹲着在捡钥匙,唯一来得及做出的反应就是抬头看他。 “黑”这个字的嘴形甫成形,她的身子已被黑凌霄一手从胳肢窝箝起,微一使力,将她拖进屋子里——砰,关门。 门外,有被突然关门而夹到脚趾头的魏德彬哀叫声和猛按电铃的吵嘈;门内,只有黑盼盼与黑凌霄的无语对视。 “你生病了……”她抚上他的额,探到了惊人的高温。 “你来做什么?!”他不领情地挥开她的手。“你不是说要放我去飞吗?!不是说让我去过完全没有研究所阴影的生活?!不是说——”不要他了?!赶衷谖裁从殖鱿衷谖颐媲鞍郏浚顾鹱牛锲耆话旆ê突合吕础? 整整两个礼拜的“恶意遗弃”及身体的不舒服,已经让他紧绷的不满到达顶点,再加上刚刚听见她与魏德彬的交谈……谈些什么他是没听清楚,只是一股火气如江河泛滥,溺毙了他的理智,只剩下“隔离黑盼盼和魏德彬”这个念头。 “你有没有去看医生?有没有吃药?”她不是故意无视他的怒意,而是此时她更担心他的身体。 她担忧的目光是厚重的镜片也抵挡不住的,如此关怀的眼神、漾满暖意的探问,像一桶冷水,浇熄了黑凌霄的灼焰。 胸臆还是有着不愉快——被人遗弃的愤怒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安抚的?!可是……他只是看着她,就只是看着她,竟然逐渐有种被人梳理着毛发,将一根根耸立起来的反抗硬刺给抚平的错觉。 他的声音有些哑,但仍是给了她回答,“我这种模样要怎么去看医生?!” 黑凌霄才说完,一眨眼的功夫,高挺的身影不再,只剩下一只软脚的病弱黑鹰,踉踉跄跄、跌跌撞撞。 黑盼盼伸手要抱起他,却被他躲开。“你抱不动我的……” “我可以。”不过是一只老鹰,她又不是那种连块砖也提不起的弱女子。 只是黑盼盼还没碰到他,又是一眨眼,地板上的黑鹰不见踪影,他恢复成高大人形。 他说的“抱不动”,不是指鹰,而是指这个人型的他。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应门、不见人,是吗?”想起刚才魏德彬那番话,她得到了结论。 她的话似乎让他觉得好笑,“用这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人、什么时候又变成鹰的鬼样子去应门?”他反问她,短短一句话的时间里,他变身了三次。 趁着他最后一次变成鹰,黑盼盼不给他挣扎的机会——现在可不是让他顾忌男性尊严的时候——她双手抱捧住他,小跑步将他往房里大床上带,接着又到浴室拧了毛巾来替他擦汗。 “我等会去药房替你买退烧药。” “买人吃的还是动物吃的?”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情说冷笑话。 “真是个好问题,等一下我打电话去问“医院”。”医院,当然是指那个拥有各科专业的黑袍医生。要是他说他也兼任兽医,她一点也不会惊讶。“还是我请医生来看你?” “不需要——”那么急着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半人半鹰的怪物吗?! “不要耍孩子脾气了,生病不看医生又不吃药怎么会好?”看他不过几天就将自己搞成这副惨样,她如何能相信他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你不是不管我了,那就让我自生自灭,不关你的事——”黑凌霄脑子昏沉沉的,只觉得她不断擦拭着他头脸的汗水。 第12章 他一定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多像一个讨不到糖果吃的孩子,赌气、任性、使性子,样样都俱备。 “我哪有不管你?!让你搬到这里,是因为爷爷发现我私自将你藏起来,我怕他到我家去查,也怕瞒不住他的读心异能,只好先让你离开。你当我是心甘情愿的吗?再说……说要飞的人也是你,现在怪我放手让你飞的还是你,早知道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让你走——” 黑盼盼的声音含糊地飘进他的耳里,有好几个句子他已经听不清楚,只知道她在说话,有点像埋怨、有点像控诉,也有点像沉吟……讨厌的耳鸣,阻挡了他听见她像摇篮曲般的轻喃。 身体好热,热得教人烦躁…… 随即,凉意般的轻柔羽毛拂上他的皮肤,替他赶跑难耐的燥热。仿佛知道哪里最需要降温,那清凉羽毛总能准确无误地覆盖其上,几乎要教他发出满足的吁叹。 黑凌霄已然睡去,脑袋像是仍有意识,朝黑盼盼落坐的方向挪来,就着她的膝头枕下。 她浅笑,放纵了他。 黑盼盼维持着让黑凌霄躺在她腿上的姿势长达五个小时,即使脚已经发麻到只要有只蚊子停在上头,都会让她麻痛得龇牙咧嘴的地步,她还是舍不得推开他。 她贪恋他这样的亲昵,也欢迎他这样的撒娇——虽然一切都是他病到胡涂下所衍生的福利啦。 但是人有三急,这是不论多想享受或是多想眷恋,都不能忽视的生理折磨,所以她在忍无可忍、无法再忍的情况下,小心挪开黑凌霄的头,火速冲向盥洗室去泄洪。 吁口气,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准备再回到床上去充当“枕头”,却被他屋子里不少新添的东西占去了注意力。她房里房外绕一圈,发现许多不是她买来的物品,就连冰箱里都出现了一盘一盘没吃完的中、西餐,有炒面、乌龙面、义大利面,还有吃了一半的手工蛋糕和一大壶看不出来是哈的乌漆抹黑饮料——是中将汤,还是烧黑的开水?! “唔……蛋糕还不错吃。”黑盼盼将挖了一小口试口感的手工蛋糕放回冰箱,挣扎了好久,终于拿出勇气捧出那一壶“黑水”,凑上鼻子一闻,答案揭晓——“原来是黑咖啡……他喝这种东西吗?” 沙发旁的小茶几上搁了好多本书,也是不属于她买给他的东西。 《登山安全手册》、《山难急救措施》、《快乐登山去》……是魏德彬借他的吧!她记得魏德彬说,黑凌霄现在是登山会的成员,多涉猎这类的书籍也算是在职进修。 只是……她在茶几上看到另外一项物品,让她皱起小脸,手指拈起那张用过的吸油面纸——而且还是加了蜜粉的吸油面纸。她不认为她所认识的黑凌霄会需要用到这种玩意儿,除非他误以为吸油面纸可以拿来吸炸排骨上的油渍。 再不就是—— 这屋子,有女人进驻过。 黑盼盼被这个想法深深打击了,她立刻冲回冰箱前,将冰得又冷又硬的义大利面拿出来,直接用手捉了几条来吃。 “白酒蛤蜊口味的……黑凌霄不可能煮得出这种可口的义大利面,他没这个能耐。”难道,这也是哪个女人的手艺?!还有这盘炒面、那锅乌龙面?!说不定——连手工蛋糕也是! 顿时,她觉得刚咽下的甜蛋糕在胃里变得又酸又苦。 黑盼盼无法阻止自己脑子里开始演绎的乱七八糟画面——她花了好多功夫才逐步走近黑凌霄,是哪个女人只用了区区半个月就做到这一切? 替他做饭、替他做蛋糕、窝在她黑盼盼挑了一整个下午才看中意的沙发椅上用吸油面纸吸着脸上的油光,还是那个女人根本就是坐在黑凌霄腿上——呀——不行不行,不会这样的!她了解黑凌霄,他才不是那种会对人一见钟情,或是短短数日就能掳获他全盘爱恋的人。他不是那种人……除非,那个女人是他的真命天女,才会推翻了她向来的认定。 那个女人,追得上他的速度吗? 就在黑盼盼胡思乱想到打算直接冲到黑凌霄身边,用尽全身的力量摇醒他,要他给个解答时,电铃声响了。 今天一整日,黑凌霄家里的电铃声都没办法完全闲静下来,她知道应该是邻居魏德彬。 他这么关心黑凌霄呀?真是不死心,照三餐按电铃——黑盼盼望了眼时钟,指针走到晚上七点;她又看向黑凌霄,此时他睡得颇沉、烧也退了,身体的骚动亦趋平稳,人形已维持半小时不变。她安心不少,决定去回应锲而不舍的电铃声。 毕竟魏德彬是黑凌霄踏进社会交到的第一位朋友,要好好伺候。 黑盼盼拉开铁门,门外没有高大的魏德彬,只有一个娇小可人的小美女。 “黑姊姊妳好!我是魏初雪,就住在对面。听我哥哥说你来看黑大哥,所以我赶快来和你打声招呼。还有,我做了些东西给黑大哥吃,有紫苏粥和蛋酒噢。” 这番话没滑进黑盼盼的耳朵里,她只听到眼前这个女孩子心里一句、一句又一句——她爱上黑凌霄了。 第六章 黑盼盼食之无味地呼噜噜吸着泡面面条,用最消极的方法拒吃魏初雪送上来的讨好食物,然后看着魏初雪殷勤地将一大碗公的粥递到黑凌霄嘴边。 她情愿只吃自己采买的粮食,也不接受任何贿赂,尤其这个贿赂来自于一个觊觎“她的男人”的美丽女孩。 屋子里只有三个人,但是黑盼盼仍觉得吵。 她只发出吸面条的窸窸窣窣声,黑凌霄也静静吃着粥,为什么还是如此的吵嘈?为什么一直有人在她耳边说着肉麻兮兮的爱语——“黑大哥,你胃口很不错耶,再来一碗?”要抓住男人的心,一定要先抓住男人的胃。看你吃得这么津津有味,离抓到你的日子不远啰,嘿嘿。 “我是看书上说的,紫苏的功效在于发汗、治胸闷气逆胃胀恶,对你这种病人很不错噢!来,配些酱瓜和烫青菜……好吃吗?”有没有觉得我很细心,也很用功呢?嘿嘿,这都是为了你才去查的食谱噢。 “还有这蛋酒,温热热的,喝了身体都暖和起来,治感冒也超有效,让你补充一下体力。”是不是认为我是好妻子人选,不能轻易放我走了?嘿嘿。 每一句魏初雪说出口的话,及她藏在心里的话,黑盼盼没有一个字漏听,而且就是因为听得太清楚而觉得快要无法忍受。她更觉得烦心的是——黑凌霄接受魏初雪给他的一切!粥一碗一碗吃、蛋酒一口一口喝,好像魏初雪给什么,他照单全收,没有半句怨言或挑剔! 哪像面对她时,嫌她炒饭炒得像石块、嫌她炒菜炒得像抹布、嫌她这个嫌她那个……“喝那么多蛋酒,不怕喝醉变身吓坏了他的小美人吗?”黑盼盼喃喃咕哝,近乎诅咒了,心底很希望看到那样的画面。至少……吓跑了那个女人,黑凌霄就只会是她的……“黑姊姊,你真的不要吃看看吗?我看你好像还……有点饿?”魏初雪感觉从不远处射过来好凛冽的目光,那一面衔着面条、一面哀怨地盯着她和黑凌霄吃饭的眼神,好似有多少冤仇未果,死不瞑目。 “我吃泡面就饱了。”黑盼盼很有骨气。 “黑姊姊,别这样嘛!是不是我打扰你和黑大哥姊弟相处的时间?”不然摆个臭脸给我看干嘛?! 谁跟你是姊妹呀?!叫这么亲热……实际上最碍她黑小姐耳朵的,是“黑大哥”这三个字。 “不,我觉得碍事的人是我,说不定现在有人心里巴不得我快滚。”黑盼盼很赌气。虽然她听不见黑凌霄的心音,不过她猜他一定是这么想的。哼。 果然—— “你的确是这间屋子里多出来的。”黑凌霄沉沉说道,半分情面也不留,在她已经很沮丧的当下,继续在她的伤口抹盐。 黑盼盼撅嘴瞪他,他仍是喝着他的蛋酒。 “就因为我不会熬粥、不会煮蛋酒、不会做义大利面,你才这样嫌我吗?!”黑盼盼制止不了嘴角的抖动,一抿一抿的,像是随时可以哭出来。 “不只。” 他嫌弃她的可多了。 他嫌她只会端出无法分辨酸甜苦辣的食物,也嫌她苦着一张脸要他将那些食物咽下肚,更嫌她还要他昧着良心说好吃。 他嫌她总是不顾他的意愿缠着他,也嫌她那么容易就让他忽视她该令人憎恶的部分,更嫌她要他时就紧紧拥住他,不要他时就一脚踹开的不负责任态度! “反正你现在身边有漂亮妹妹了,就对我嫌东嫌西啦!嫌我没她年轻没她漂亮又没她皮肤好,嫌我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嫌我头发没她长,嫌我痘痘比她多……你好样的!翅膀长硬了就急着飞,这叫有了新人忘旧人,也叫见色忘义,又叫色欲熏心,还叫色中饿鬼,更叫精虫冲脑!”她抡着拳,每吼一句就收紧拳一分。 “是谁急着赶我去飞的?!”黑凌霄的火气不比她小,怒气腾腾地朝她杀来。 说他翅膀长硬就急着飞?!还用这种苦情小媳妇脸指责他的不是……简直是恶人先告状! “从头到尾将要飞要飞要飞挂在嘴上的,是你不是我!”黑盼盼不甘示弱,也大步向前,两人仅仅隔着小茶几对峙。 “所以,你就摆出一切都是为我好、什么都顺我意的嘴脸来掩盖遗弃的恶形恶状!” “我遗弃你?!”这死家伙,她昨天解释了一天——虽然是在他病得胡里胡涂的情况下解释,听到他这样指责,她还是满肚子委屈。 第13章 “对,这种行为就叫遗弃!”不然咧?难道她还有什么更合适的形容字眼? “你们别吵了……”和事佬怯怯出声。 “闭嘴!”两个姓黑的凶神恶煞同一个鼻孔出气,迁怒无辜。 魏初雪有种错觉……在她眼前狂吠的两人……好像吵架的情侣。 什么“有了新人忘旧人”、什么“见色忘义”、什么“色中饿鬼”,这是一对姊弟会说出来的话吗? 不过,争吵仍在持续,没有任何空隙让魏初雪发表疑问。 “好!就算我遗弃你,我看你很享受被我遗弃的感觉呀!有美女殷勤侍奉,有美味可口的精致料理,还有蛋酒、蛋糕——”同为鸟类禽兽还吃蛋,真是相煎何太急!敢皇俏乙牌悖隳睦凑庑┖每担浚《晕宜敌恍谎剑“屑の已剑购谂闻嗡殖旁谛〔杓干希闵砗退倏交穑伎诓辉裱浴? 她气疯了。看见屋里有女人,而且是有目的的女人,她心很慌很乱,加上她无法知道黑凌霄内心真正的想法,只能自己钻牛角尖,胡乱从他的反应与对话去揣测他到底有什么思忖。 她太依赖自己读心的异能,那种只要仔细聆听就可以看透任何人潜藏在心里念头的特殊能力,让她可以很清楚分辨这个人值不值得深交或信任,然而遇上了黑凌霄,一个她听不见心音的男人,她认栽了! “原来你今天来,只是想看看被你遗弃的我会有多凄惨的下场?以为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黑凌霄这回没扯嗓大吼,反而冷冷的、淡淡的,不仅是他的声音,连他的眼神也一样,像凝了一层冰似的。“结果看到我这样,你失望了,所以恼羞成怒?” “我才不是!”黑盼盼摇头否认。 他根本听不进去。 “等着吧,再半个月,我会搬离“你的”房子,完全去过我的生活。” 他低下头贴近她的耳壳,声音很低,音量也不大,但就是犹如平地一声雷,轰得黑盼盼耳朵嗡嗡作响。 黑盼盼想解释,却碍于魏初雪在场,她不能泄漏太多关于研究所的蛛丝马迹,也不想让魏初雪知道黑凌霄的秘密……在此同时,她也震惊于他是这样看待她的——看着他冷漠的眼神、听着他无情的话语,她真的涌起一个很坏很坏的念头——折断他的羽翼,让他不能飞,让他一辈子留在她身边! 可是随即又有个声音响起,不许她这么自私。 黑盼盼抬起头,对上他的眼,没避开他伸过来抬起她下颚的大掌。 “你不是要我谢谢你吗?”黑凌霄强逼她眼中只能看着他。 不,别说…… “谢谢你让我拥有重生的机会,感激你放我自由,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赐给我的。一个全新的身分、一个属于“人”的黑凌霄,我是该好好谢谢你——”黑凌霄俯身,薄唇噙住她的,几乎要咬疼了她,用这一吻来“感谢”她的遗弃。 明明该是充满谢意的句子,为什么听起来好凛冽,像言不及义、像心口不一?明明该是火辣辣的热吻,为什么尝起来没有半分甜蜜,像不甘不愿、像随意施舍? 黑盼盼闭上眼,以为只要避开那双漠然的眸,就能假装他的吻是绵密而幸福的,但是她真的疼呀——细致的唇被咬开了小小的血口,染红了下唇,好似画失败的口红,只在唇下点缀出颜色。 “好痛……”她的声音含糊在他唇齿间,彼此之间弥漫着淡淡血腥味,他像是嗜血成性的兽,加深了侵略,她却是无力逃开的猎物,只能任他孟浪地吞噬。 在黑盼盼挣开他的箝制之前,黑凌霄先一步推开她,退开所有的身体接触。 “你可以滚了。” 黑盼盼气息微喘,不知是被吻到岔气还是喷吐着胸口嗔怨。 她双眼含泪,眼前的黑凌霄变得好模糊,而站在一旁、惊讶到嘴巴合不拢的魏初雪更是摒除在她的视线之外。 她咬着下唇,尝到腥腻味。 “黑凌霄,你是个从混蛋里孵化出来的大混蛋!我恨你!” 吼完,黑盼盼忿忿抹掉泪,头也不回地奔出屋子——一如他所愿! “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我没有要遗弃你,你要相信我,我是这么这么的爱你,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你好,我宁愿自我伤害也绝不要伤害你。我只是嫉妒呀!你让一个女人这么贴近你、照顾你,那是属于我的权利,而你将它给了另一个女人,她还叫你大哥……我都没这样叫过你,呜……” “是的、是的,我相信妳,我知道妳的心意,一直都知道的。我也不是有意和你吵架,我只是……气极了,你说话又那么冲,让我也跟着口不择言,原谅我,亲爱的……” “我原谅你,呜……” 黑盼盼看着电脑萤幕上她写出来的电脑动画短剧,一个神似于她的q版人物及另一只长着翅膀的“鸟人”正合力演出她撰写的剧本。 可怜的她、可叹的她,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模拟那时她如果说出心里话,下场会不会完美一点。 但是…… “他会这样说才怪!他根本只要有漂亮妹妹在怀里就忘了天南地北!说什么遗弃……到底是谁遗弃谁呀?!”看着萤幕上相拥的人物,黑盼盼着实笑不出来。抿起唇,她还能感觉到唇上泛着刺痛的伤口。 可恶,重写程式,这种芭乐剧连她都看不下去! “你这只从混蛋里孵出来的混蛋大老鹰,就是欺负我爱你!明明知道你说出来的话对我有多重要,你还是说得这么狠、这么不留情……你难道不懂,那一字一句说出来容易,我听在耳里有多痛吗?说什么要完全去过你的生活,你所谓的生活就是和那个女人双宿双飞吗?!”方框萤幕里的小盼盼喷着夸张的眼泪,对着男主角痛吠。 男主角的行为模式,黑盼盼没有输入指令,所以他只是呆立在一角,重复着双手上下舞动的无声举止。 “为什么我听不到你说什么?”说话的人,不是虚拟的小盼盼,而是红着眼眶的黑盼盼。她伸手去碰触萤幕上的他,“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用什么眼光在看待这样的我?你……还像以前那么爱我吗?” 如果他已经不爱她了,她还要这么傻吗?她不想将心思放在一个不爱她的人身上,那好辛苦的。她懂一个人若有爱,就会有包容、有耐心,也会有疼惜;如果没有爱,得到了除了受伤之外,还会有什么呢? “让我听到你的声音……你爱我吗?还爱的话,我就甘愿继续这样追逐你。要是不再爱了,让我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放弃他吗? 她根本就做不到。她太了解自己了。 若不是死心眼,她怎么可能十多年来仍守着他……黑盼盼叹气,她只是因为魏初雪的出现才会这么慌乱,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许哭过一场之后,她的心情就会平复了。 但……为什么流不出眼泪?她以为黑凌霄今天的言行已经够伤她了。 她抹抹脸,离开电脑椅,不经意的,她看见锁在电脑桌旁精巧的保险小冰柜,凝望许久,她有了动作——按下密码,小冰柜俐落开锁,里头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金饰,只有一小罐深蓝色的药剂,她动手取出来,也拿出一旁的针筒。 针筒前的银色小针穿透瓶塞,缓缓抽出那美丽而眩目的颜色。 盼盼,听我一次劝,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将你心底的想法付诸行动。 老人的叮咛交代闪过脑中,但只有那么一瞬间,快得不足以阻止她。 我的目的很渺小,只为了能追上那个人。我没有什么大野心,只想……追上他。 她那时坚定的回答涌了上来,霸占她所有思考。 是呀,只为了追上他,她没什么大野心的……针筒染了湛青青的蓝,像天空的颜色。只要将这一剂打入体内,她也能和黑凌霄一样,牢牢捉住那片苍穹了吧? 找到血管,针头刺进血肉的疼痛只是微乎其微,甚至是感觉不到的。 “盼盼,不要。” 只有她一个人的屋子里,出现了不属于她的声音——神似于黑凌霄低沉的嗓音,但更单调、更无高低起伏。 由机械模仿出来的声音,却阻止了她注射的动作。 她侧偏着头,望着声音来源。 那是一块裸露在机壳外,插满密密麻麻机卡的主机板。散热风扇像漩涡般旋转得啪啪作响,一旁的绿灯显示它正处于开机状态。 它就是之前白发老人嫌弃到不行的研究所主机,被快递送回来重新修整一番。它拥有先进的程式及设备,她并不将它当成没有生命的机械,而几乎是将完整的“人类”的行为模式灌输其中。 “我想变得跟他一样……”只要注射了与黑凌霄体内相同的基因,也许,她也可以变成老鹰,也许,就能和他站在同一个立足点……“盼盼,不要,你会死掉的。” 一千个人里,也不过只成功了一个案例,它不认为黑盼盼有机会成为唯一幸运的那个。依她的体质,她有百分之两百的机率成为九百九十九具尸体的同伴。 “可是他不喜欢我……他一定是因为我和他不一样,所以他才不喜欢我……”她并不是一时冲动才想和黑凌霄拥有同样的“鹰”基因,而是从爱上他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有断过这样的想法。之前他以为她将心思花费在研究喝一口就会爱上彼此的药水,实际上她却是专注于现在手里这一小瓶的蓝色药剂。 爷爷不可能将基因改造的资料给她,尤其在得知她想用自己当实验品后,他更严禁她得到任何档案。 第14章 于是她只能靠着私下询问相关研究员,及偷偷闯进研究所电脑资料库去翻阅有用资料,好不容易才做出这瓶药剂……“他要是不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东西,他还是不会喜欢你的,盼盼。” 是呀……不然魏初雪也和他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他会对她……“盼盼,你要是死掉的话,我会哭的。”它很喜欢黑盼盼。不只是因为她将它创造出来,更因为她让它很自由很快乐地活着——以电脑的方式。 那么相似于黑凌霄的电脑语音如是说道,却让黑盼盼哭了出来。 “你不是他……不要用他的声音说出这种话……”这样会害她动摇决心,也开始跟着害怕死亡。 “是你把他的声音程式输给我的。”电脑主机很委屈。 “我只是想听到他每天跟我说早安……”所以这几天没有黑凌霄的日子,她才异想天开让电脑语音仿效起他来。 “盼盼早安、盼盼午安、盼盼晚安、盼盼早点睡噢、盼盼吃饭了没、盼盼笑一个、盼盼、盼盼……”这些全是她输入的指示,然而接下来的,却是电脑语音自行组织出来的思考模式,“盼盼,你要爱惜自己,他才会爱惜你。他不会高兴看见你将那些东西打进自己体内,他不会高兴的……” “他才不会在乎……” “如果他连你的生死都不在乎了,你能不能飞、会不会和他一样变成老鹰,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瞬间,她像听到了黑凌霄在说——如果我连你的生死都不在乎了,你能不能飞、会不会和我一样变成老鹰,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喜欢,才懂珍惜,所做的一切才会有意义。 “乖盼盼,听话噢,把针头抽出来,然后去洗个澡,早早上床去睡觉,不要胡思乱想噢,我给你泡牛奶。”不远处的电子铁柜打开,推出一杯香浓的热鲜奶。 “我给你放摇篮曲。”随即,软柔安详的乐章在房里响起,企图勾引出黑盼盼的睡意。 “我还替你放好洗澡水了。”浴室里传来水龙头扭开的声音,一切准备就绪。 “插着针筒就不能泡澡了,快快抽出来噢。”它努力拐她。 “好奇怪……这些话,都是黑凌霄不可能对我说出来的,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心甘情愿被只有八分神似的电脑语音给欺骗?”她哭哭笑笑,哭自己的不争气,也笑自己的不争气。 “唉。”电脑主机叹气。“冒牌货毕竟比不过正牌,我也认了。”一句话里,电脑语音的声调由男变女……由黑凌霄变成了黑盼盼。 “你学我的声音做什么?”黑盼盼完全不理解自己一手创作出来的高科技产物在打什么念头。 房里的电话被按下扩音键,接着一组电话号码拨出,响了三声左右,有人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找哪位?”是魏初雪的声音。 “叫黑凌霄听电话啦!”电脑语音说道,学黑盼盼的声音有八成九相似。 魏初雪明显一楞,欲言又止的嘴里像要喊声“黑姊姊”,但又被之前那幕疑似姊弟乱伦的激吻画面给重重震撼。凭女性的直觉,她心里隐约猜想黑盼盼与黑凌霄的关系可能并非她和哥哥所想的单纯,只是她搁在心里,没敢询问身旁那个打从黑盼盼哭着跑开后就一脸阴沉无语的黑凌霄。 电脑语音很不耐烦地再催促找人,魏初雪才回神。 “呃……黑姊姊?妳等一下噢。黑大哥,电话,黑姊姊打来的,可能是要跟你和好噢。”虽然魏初雪捂住了话筒,但还是约略听到她这么说着。 黑盼盼只是听着,心里恼恨着这么晚了,魏初雪竟然仍在黑凌霄的住处不走,还是……她根本晚上也睡那里了?! 电话换手,那阵沉默里,她知道是黑凌霄的沉沉吐纳,他却没开口说一个字。 “我是盼盼啦!”电脑主机才没那么细腻的感情,也不懂什么迟疑委婉,劈头就哇啦哇啦说起话来,也不管话筒另端的人准备好没。“我告诉你噢,我现在手臂上插着针筒,针筒里装的那玩意儿你很熟悉,全打下去会有什么下场你也知道——要是你忘了,我可以大发慈悲提醒你啦,十几年前你也打过的,那是老鹰基因的浓缩实验药剂。我打了进手臂,噢,好痛……好痛呀……我、我没办法呼吸了……呀呀呀呀呀……”电脑语音唱作俱佳,只是有些感情腔调还是很假。 可惜话筒另端的人压根听不出来声音里的虚假及反常,爆出怒吼。 “黑盼盼!你做什么?!停手!立刻停手!” “我又打了……如果……如果我撑不过去,你要记得替我收尸呀!如果我撑过去了……我和你就是同类了,你要爱我呀……呀呀呀呀呀……”凄凉的尾音收止在挂上电话的同一瞬间,完全不给黑凌霄做出反应的机会。 “我被你弄胡涂了……”黑盼盼还傻楞楞地看着那块正发出狂笑声的主机。“你……打电话给黑凌霄?” 电脑语音用着黑盼盼的声音凉凉地说——“我说过,他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他才不会不在乎——一点也不会。” 是的,黑凌霄非常非常非常的生气,而黑盼盼也知道——当她看见一只暴怒的老鹰停伫在她房间窗户的玻璃外,一声巨响后,那块脆弱的玻璃窗被砸成碎片,从呼呼翻飞的窗帘后头走出变回人形的他时,她真的知道他很生气。 黑凌霄阴沉着脸,长发被风吹拂得好凌乱,让他原本就称不上和蔼可亲的脸孔更显得不苟言笑。 虽然他全身一丝不挂,而他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个问题,因为有个更急迫的事情摆在眼前。 黑盼盼几乎可以听见他逼进的跫音挟带着大批火力,像准备轰掉一座无人小岛那般笃定。 她缩缩肩,知道自己将是那个被轰掉的小岛,却只能吞咽着唾液和惊恐——他现在的脸色比之前她与他叫骂时还要难看百倍,如果那时他摆出这种脸孔,她绝对绝对没有勇气吼他半句。 此时此刻,一旁的电脑主机却不断在她耳边嘀嘀嘟嘟,“搞定。”声音听起来很幸灾乐祸。 搞定什么呀?在这一刻,她完全赞成爷爷的看法——太过人性化的电脑会带来大麻烦!她一定要拆掉它,重新format它——如果她能留下一条命,不被黑凌霄扭成麻花的话……“我、我可以解释的……”黑盼盼很是挣扎。面对大步走来的无边春色,她应该是睁大眼睛看清楚,还是要假装淑女地偷偷欣赏? 黑凌霄擒住她的手腕,像捉小猫咪一样提起她的身子,在她双腿还没站直前又一把将她推到床铺上,扣握在她手腕上的长指仍没有松放。 她的身子躺平了,手臂却被举得高高的,袖子被扯挪到上手臂,全挤成一团,而黑凌霄整张脸几乎都快贴上她的肌肤,她还能感觉到他急喘的呼吸拂在手臂上。 他像在寻找着—— “你在找什么?”黑盼盼问得小心翼翼。 黑凌霄没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想骂人。 很快的,他在黑盼盼白晰的肤上发现了小小的红色针孔,脸色更沉。 冷不防地,黑盼盼倒抽口凉气——在黑凌霄薄唇咂罩在针孔痕迹上时。 肌肤上除了湿热之外,还有被吸吮出来的痛。他的齿关牢牢衔含着她的软嫩,像是要吮出什么一样使尽全力。 在黑盼盼明了他意图的同时,也红了眼眶。 他真的在生气,气她将自己的身体当成实验品、气她不爱惜自己。可是他的心意却这么温柔,天真地以为用这种方式就可以将注入体内的药剂咂出来。 “黑凌霄,我没——” 她不想欺骗他,想全盘向他吐实,告诉他,她并没有将药剂打进血管。 或许是有一些些药剂注射进去,但并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因为电脑主机自作主张打电话给黑凌霄后,对她说——“若是连这么危险的生死关头他都不肯赶来,你就算成功把自己变成老鹰或是一具尸体,又能得到什么?反过来想,如果他赶来了,你希望他看到的是死于实验失败的你吗?” 所以她缓下了注射药剂的念头。她也想亲眼看看,黑凌霄是如何看待这件事……黑盼盼才开口说了几个字,黑凌霄的唇齿已经离开那片被他吮得深红又咬得出痕的肌肤。肤上有些微被吸出来的血红和他的津液,但黑凌霄似乎仍不满意。他没等她说完话,转身离开她的房间,杀到厨房,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柄使用率近乎零——因为黑盼盼根本就不下厨——的锋利菜刀。 “你、你、你——” 黑盼盼瞠大双眸,被逼到床头,整个背脊抵在床头柜前,动弹不得。 “剁掉它!”黑凌霄简洁的说了三个字。 黑盼盼绝对相信,他要剁掉的是她身上的某一部分! 她顺着他凶狠的眼瞄来,落在自己被吮出一片点点红印的右手。 你要剁的,是它? 黑盼盼的眼神来回在他与自己的右手之间,很客气很礼貌地询问磨刀霍霍的“屠夫”。 “趁着药剂还没流遍全身,剁掉它!”黑凌霄杀上床来,左手一扳,将她的右臂锁握在床头柜,准备拿床头柜当砧板。 “用一只手来换你一辈子正常,太值得了!我绝对不允许我尝过的痛苦,完完全全复制在你身上!” 他像在说服自己,眉宇间的重重蹙皱代表着他的百般不愿,但是为了不让她变成和他一样的妖怪,他不介意替她断臂。他甚至可以一辈子成为她的右手,也不要见到她被疯狂的混种基因所折磨! 第15章 “咬紧牙根,我会一刀剁断它,不会让你太痛。” 这、这算什么安抚呀?!白痴都知道砍下一只手臂的痛楚有多惊人!她黑盼盼才不会被他的三言两语给催眠蒙骗,开开心心回他——好呀,你剁。为了你,我会忍耐的! 菜刀高高举起,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透出恐怖的银色光泽,仔细去听,说不定还能听见代表闪亮的状声字——铛! “呀——我没打针呀——”她闭上眼,破喉嚷嚷。 菜刀破空而下的速度因为黑盼盼这声尖叫而顿住,猛然在她手臂前一公分煞祝“你说什么?” 黑盼盼一直没等到断臂的剧痛降临,又听到黑凌霄的问句,她微撑开眼缝,发现自己(奇*书*网.整*理*提*供)整个人还是完整的,没看到自己的右手滚得老远,或是满床喷溅的血迹,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来得及…… “针孔插进了我的血管,但是我没有注射药剂。”黑盼盼摸摸自己的口袋,取出那罐蓝色液体。“我不是故意用这种手段骗你过来的。我原本真的要将药剂打入我体内,心想如果我明白你所经历的一切,也许我会多懂你一些……” 黑凌霄猛然捉过她掌心的药瓶,朝她头顶上方那面墙用力砸去,犹如拍死一只烦人的吸血蚊子。他摊展在墙面的手心后头流出了蓝液,将乳白色的墙壁弄出一块药渍,他收紧长指,将残汁及玻璃碎片全拢在拳头里。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你很可能会死?!”他眯眸的模样很吓人。 “我知道……”她吞吞口水。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注射过这玩意的人被抬出去焚烧掉?!”眸子的缝隙更减少几分,只是其中蕴藏的寒光仍在。 “很多。”正确数字她不确定。 “你知不知道留下来的,只有我一个?!” “我知道。” “那么——”黑凌霄咬牙,双臂撑着墙,气势加上阴影,完全将她笼罩存身下,压得死死的。“你怎么会蠢到以为自己能是例外的那一个?!” “赌运气啰……” 不懂得看脸色还敢顶嘴,台湾俚语说:七月半鸭子——不知死活,就是指黑盼盼这种家伙。 “来,把头放在这里。”黑凌霄拍拍床头柜,伪装和善的口气失败,听来像有风雨欲来的狂暴。 “做什么?”看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准备拍拍她的头安慰她……他亮刀,狞笑。 “我试试看一刀剁下,会有什么下常”反正赌赌运气! 黑盼盼双手护住自己的细颈,嚷叫道:“那一定会死的,有什么好试的?!” “你也知道一定会死,还有什么好赌的?!”一刀剁下还不用苟延残喘,药剂打进体内可是凌迟至死! 黑盼盼噤声半晌,看着他绷得死硬的脸庞,心里有些明了,也有些猜测,更是微微泛喜的。 他的愤怒、他的失控,都是因着她而生。如果不在乎她,他大可不必赶到这儿来,大可不必咂吮她手臂上的针孔小洞,更不需要想拿菜刀剁断她的右手,只为了保全她的生命。 她是听不见他心里的声音,可是她有眼睛,她会看,而她也确实看得清楚——这个男人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没有变……在她知道他是这样在乎她之后,她庆幸自己不曾放弃过他。他是值得的……“你搬回来跟我住好不好?”黑盼盼攀着他的肩胛,定定凝着他。“我们可以相互照顾……我可以时时看到你……我们回到以前那样,我什么都将你搁在前头,你留下来,陪着我……” 黑凌霄没拨开她的手,任她环住他的颈,也任她双手十指穿梭在他的长发间。 她的央求总是轻软的,教人无法拒绝,甚至……几乎没给他反对的空间。 他不能否认,他怀念每天都能看见她在他眼前蹦蹦跳跳的活泼样;他讨厌每天睁开眼睛,都必须面对另一半空荡的床铺好久好久,才能认清自己被迫学习独立。最该死的是他竟然还想念起她每次炒焦了饭粒时的哀号声,以及她顶着满脸汗水,捧着炭灰似的“食物”来献宝时的可爱神情。 可是—— “我不能。后天登山会要到向阳山三天三夜。这是我的工作,我享受站在高山上呼吸的感觉,甚至偶尔没人看到时,还可以变成鹰,在山谷间自由盘旋飞翔……我不想放弃这样的生活。”黑凌霄握住那双在他颊边顿住的冰冷小手,不知该将她扳离,还是更贴紧自己。“搬回来跟你住,我势必会失去这一切。” 第七章 电视新闻报导着一则看似荒诞离谱的社会事件,随着每一个小时就播放一次的整点新闻,强力放送到每一户人家的电视萤幕前。 看在别人眼里,或许这则新闻只会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聊八卦,但黑盼盼却控制不住掉泪的冲动,每看一回就哭泣一次。 “好奇怪的男人,他在亲一只猎豹耶……”电脑主机也陪着黑盼盼看电视,瞧见神奇的sng画面还适时发出惊呼,“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舌头伸进去?” 察觉身旁人儿的怪反应,它中断自己的好奇心,关心地问:“盼盼,你怎么在哭?”它觉得这新闻很好笑呀,难道她是笑到飙泪吗? “他以为那头猎豹是他要找的人……”黑盼盼擤红了鼻,摘下厚眼镜,揉揉泪眼,一手赶忙拿着摇控器转到另一个新闻台,不错过其他记者所捕捉到的“亲豹”角度。 她抱起面纸盒,准备就绪,继续哭。 “以为猎豹是他要找的人?黑婕?那个漂亮女王?”电脑主机记得和“猎豹”画上等号的,就只有这号人物了。它的记忆体又运转几秒,“黑婕不是回研究所了吗?我的备份兄弟这几天才见过她呀。” 它所谓的备份兄弟就是黑盼盼替研究所改装好的另一台电脑主机,当中的资料库是源源本本从它身上copy过去的,但删除了某几个程式和功能,不让这台主机重蹈它老爱调戏美女研究员的覆辙,并且对于晶片的命令完全无法违逆。 黑盼盼曲起双膝,抽了张面纸,“每只白老鼠都有他们要面临的事,选择面对或逃避,也决定了迈向幸福的路程是缩短还是拉得更远。黑澔勇敢去面对,所以幸福唾手可得;黑婕却反方向逃开,将幸福远远推走,好笨……”跟某只飞禽一样笨……“你好像很感叹?是因为小黑抛下你,去向阳山快活三天吗?”所以她才会失魂落魄地,说着它听不懂的话。 小黑是电脑主机替黑凌霄取的代称。 “反正三天咻一下就过去啦,算一算,他明天就回来了嘛。”它一面玩俄罗斯方块、一面踩地雷,还有余力处理系统重整。 黑盼盼觉得很心酸。 她哪里是因为这个小原因在难过?而是知道自己在黑凌霄心目中,竟然成为会阻碍他自由生活的头号杀手,她沮丧得几乎自我厌恶起来。 什么嘛!竟然把她看成那种人……虽然她曾经真的因为他飞得太快而产生硬留下他的坏念头,但她只是“想”呀,又没付诸行动。 “我才不是感叹这个,只是心疼婕而已。”有个人愿意这么爱她,为什么她要放弃?为什么她没有勇气去试?跟黑凌霄一样……“反正研究所的电脑全是你在管的,要是心疼她,就动动你的手指,让研究所主机自动放出黑婕呀。”黑盼盼又不是做不到。 “就算要放婕走,她也不肯。她需要有人去接她。” 童话故事里的公主都是被马车迎接回城堡的,何况是女王。 “谁去接?”电脑主机问。 黑盼盼指指电视萤幕,指腹落在那位正吻住利齿微张豹口的斯文男人。 “他,孟恩恺。” 不过,光靠孟恩恺仍嫌不够,还必须她助他一臂之力。 她所能做的,就是提供他研究所的地址,以及一张超高权限的研究所晶片卡,让他能畅行无阻地进到研究所内部。至于黑婕愿不愿意跟他一块儿回去,就不是她所能干涉的了。若能,她会高兴自己帮得上忙;若不能,那也是黑婕与他的事,她无力也无心多管。 就在隔天黑盼盼特地送上晶片卡及地址给孟恩恺后,竟然在孟恩恺的兽医诊所门外看见了一身黑衣的黑凌霄。 他回来了! 黑盼盼脸上的笑容像是拨云见日的清澈湖水,跃动着银银粼波,整个人都亮丽起来。耳畔听见因为她突地“拜访”而仍对她身分存疑的孟恩恺在问:“你又是谁?” 她对着门外的黑凌霄在笑,几乎无视孟恩恺的存在,连最后那句回答都显得那么不经意。 “一个乘着大老鹰翩翩而来的小仙女呀。” 语毕,她奔向了黑凌霄——明明知道他不是特意来找她,极可能是为了黑婕才找上孟恩恺,她仍开心此时有他在。 黑凌霄让她环抱住他的腰际,皱眉看着她穿着单薄的白衬衫,以自己身上的长大衣包覆住她。 “你怎么会来?”黑盼盼问。他来找她的吗? “我看见电视新闻,猜想那个男人会去亲吻猎豹,应该是因为他以为那头猎豹是……黑婕。所以我认为找上他,或许能替她做些什么。” “果然……”不是来找她的。也许是因为心里早就有底,所以她没有太失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他才刚结束登山会的工作,又被魏德彬和魏初雪架出去吃饭。在小吃摊里的小电视上看见那则疑似“人兽恋”的昨日新闻,他立刻联想到黑婕。“你为什么也出现在这里?” 第16章 让一回来就先到她住处的他扑了个空。 “你之前不是要我帮助黑澔他们吗?我一直记得要实现这个承诺,所以我来帮忙的。” “你要怎么帮忙?”他是不怀疑她的能力,只是好奇帮忙的方法。 “不说。”她抱他抱得更紧,想就让他拖着她走。 “随便你。”他也不追问。看见她的笑容,他知道她信心满满。 “想不想顺道去看看黑澔?他工作的面包店就在附近。”黑盼盼看出黑凌霄有拒绝的意味,她懂他心里担心同伴,也希望知道同伴逃出研究所后是否过得好,表面却总爱摆出冷漠疏远的感觉,好像被看穿他的温柔就会有损颜面似的。 她在他胸前抬起小脸,“澔他们都不知道你也逃出来了。你用身体替他们挡下危险,他们看着你倒下,以为永远失去了你,这会让他们在幸福之际,隐隐感觉到遗憾。如果你出现在黑澔面前,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让他们知道你没事,好吗?” 黑凌霄迎向她的眼,明明知道她读不到他的心,却觉得自己在她眼前毫无遮蔽,被她看穿、被她了解,像是清楚他一直搁在心里的牵念。 “要去吗?”她绽开笑容,再问。 缓缓的,黑凌霄颔首。不知情的人看了会以为他有多么不甘愿,好似被黑盼盼强拉去做什么讨厌事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很想见见同伴,想看看大家好不好……也许,黑盼盼也知道……眼前的画面,很撩人。 两个出色的男人相拥在一起,像一幅超美型的浪漫bl(boy'slove)构图。攻君浑然天成的孤傲气息,臂间搂抱的受君有别于女人的过度娇柔,揉和了男性的俊美与女性的精致……“好美噢……”眼前的画面应该要让人吃味,可是黑盼盼没办法,她克制不了欣赏美丽事物的喜悦,而且身边还有面包可以当零嘴啃……她拨开几块吐司,将空出来的位置当椅子坐,一面拆开鲔鱼沙拉吃了起来。 “食物要先结帐。”柜台前的收银小姐脸色阴沉地提醒黑盼盼,当圆灿灿的眼滑过面包店一角的bl景色时,细眉轻蹙,整个人的阴沉度向上飙升好几个百分点。 “连这瓶果汁牛奶一起算。”黑盼盼扬扬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饮料。 “四十元。” “噢。”被打断欣赏兴致的黑盼盼微撅嘴,快步跑到柜台先结帐,连发票都等不及拿,又跑回好位置去坐着看戏。 “黑凌霄,你脸上的表情要再高兴一点啦!要笑不笑的,反而变得好怪……你看,澔虽然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可是还是很有美感,你好像脸部中风抽搐一样……”不满攻君的表现,她还适时做出指导,不过当然是换来黑凌霄恶狠狠一瞪。 黑凌霄不只脸部表情僵硬,他连双手都不知道该摆在哪里……该死的,他根本不会应付这种情况! 五分钟前,他和黑盼盼一踏进面包店,就见到黑澔正拿着“法式樱桃蛋奶酥”在哄诱柜台后的收银女店员张开口。而店门被拉开时,门上悬挂的铃铛发出悦耳的清脆声响,引来店内的黑澔及女店员注意——接着,黑澔朝他扑抱过来。 五分钟后,黑澔还是死抱着他不放,而黑盼盼不来拯救他,还在一旁觅食、看戏兼说风凉话。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真的……大家一、一定会高兴得要死!虽然那时大家发誓要连你的份一起活下去,可是谁都知道,那叫内疚,也叫自责。想到我们的幸福是牺牲你才换来的,就觉得罪恶……”黑澔不像黑凌霄那样矜持,心里的欣喜完全表现在行动上。面对失而复得的同伴,他只能以拥抱的方式来确定双臂间的体温及心跳都是真真实实的。 “我被黑盼盼带走了。”很久很久之后,黑凌霄才在尴尬中开口。短短一句话,解释了他没死成的原因。 “盼盼,妳真好。”黑澔投给一旁的黑盼盼感激的眼神,媲美小动物在乞食般的闪闪发亮。尤其不久前他的双眼才被感动的泪水洗涤过,水灿度更是惊人。 黑盼盼随意挥挥手,告诉他——没什么啦。 好不容易,黑澔放开了黑凌霄——只是由拥抱改为牵手。他将黑凌霄拉到收银女店员面前。 “宁熙,我跟你说噢,他是我兄弟,叫做黑凌霄。他是我的好兄弟噢,我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黑澔兴奋地向女店员介绍,但显然女店员兴致并不高,只是随口应了声,就去应付其他上门采买面包的顾客。 黑澔完全不因此而感到挫折,喜悦没减少半分,继续将黑凌霄拉进店后厨房,大声宣告——他是我的好兄弟噢! 更诡异的是,厨房里还响起如雷掌声。 黑凌霄感觉自己好像踏进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热情奔放,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这么明显且不虚伪——他并不讨厌,只是不知该如何应付。 “你和盼盼终于有结果了?”黑凌霄好不容易才从厨房那一大群学徒师傅及老板的热切寒暄里逃出来,双手多了好几袋各式刚出炉的西点面包、点心。在小小的走廊间,黑澔好哥儿们地勾住他的肩,神秘兮兮地问。 这句话,成功地让黑凌霄原本笑僵的俊颜有了改变。 “什么结果?” “就是感情结果呀,例如订婚、结婚、生小孩之类的。”黑澔很乐见大家都幸福。 “没有。怎么这么问?” “你不是和盼盼……”黑凌霄的反应出乎黑澔的意料,他以为自己会得到好的答案。刚才黑凌霄和黑盼盼进面包店时,还如胶似漆地缠成一块儿……一件大衣包着两具躯体,怎么看都像热恋中的人。 “我跟她没什么。应该说……”黑凌霄顿了顿,补充道:“我跟她,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黑澔眨眨眼——天真无辜的表情由他做来还真是合适。“那也不错呀。” “不错?”这个回答听来颇怪。 “你不是很久以前就喜欢盼盼吗?”黑澔继续扮无辜,“所以和以前一样也不错。”只是进展得有些慢。“我一直很羡慕盼盼还有凝,她们都是被人爱着的。我也很羡慕你和炼,你们有支撑你们活下来的动力……不过我现在也找到我的“动力”了。”黑澔瞄了收银台一眼,笑中有幸福,也有甜蜜。“所以我不用太羡慕你们这两对——” 黑凌霄插嘴,阻止了黑澔幸福到可以榨蜜的笑语。“等等。你说黑炼和黑凝,我可以理解;但我和黑盼盼跟他们根本搭不上关系。” “有呀!黑炼爱黑凝,你不是爱盼盼吗?”黑澔说得再理所当然不过。 “我什么时候爱过她了?!”黑凌霄觉得一股热气冲脑,他直接将它解释成怒气,殊不知,那股热气化成了颜色,在他的双颊晕开,泛成暗红。 “不会吧?!你自己不知道吗?我们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呀。”黑澔比他更惊讶。黑凌霄是真迟钝还是假迟钝?!改阍谑暌郧埃看慰吹脚闻蔚窖芯克突崃澈旌欤暌院蟪宜榉常堑盟看味寂芙愕牧永锖湍銙k腰对峙。十五岁开始,你的眼就常常盯着盼盼,有时跟你聊什么,你都不感兴趣——除了“盼盼”这个话题之外。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爱上她了吧?”黑澔觉得黑凌霄在接受基因实验的过程中,可能不只被注射了老鹰的基因,或许还有树懒——那种传闻中被大头针扎到,要三天后才会有疼痛反应的超迟钝生物。 “我……那是……”黑凌霄想做垂死的挣扎,但是他能反驳的,竟然只剩只字片语。 “别告诉我,你到今天、现在、此时此刻才发现你是爱她的!”见黑凌霄哑口无言,黑澔只能拍拍自己的额头,做出晕眩的动作。 黑盼盼好可怜、好辛苦、好吃力呀…… 黑凌霄低下头,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他不是迟钝,他只是不会分辨那样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没见到她时,情绪躁动难安;见到她时,又不懂该怎么对待她。 “你的表现实在是太内敛了,高兴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不高兴也是这样,让人从外表看不懂你到底在笑还是在生气……盼盼会读心,你是知道的,而她也很习惯运用这种能力,读心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她太依赖这项能力,让她……不懂得怎么去看人,她以为只要去听,就可以分辨好坏。可是面对你,她什么都听不到,她会害怕的。”尤其是面对最在乎的人,那种害怕和介意更是加倍。 “我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害怕的。”还不是一样活蹦乱跳,挂着笑脸缠着他……害怕?恐怕是骗人的吧。 “你看不出来?”黑澔拍拍他的肩胛,叹问:“那为什么我看到了?” 黑凌霄闻言,愕然看着他。 “你牵牵她的手,就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言尽于此,这家伙再不开窍,他也没辙了。 黑澔率先走出走廊,身后跟着一脸沉思的黑凌霄。 “澔,你向大家宣告完了吗?”黑盼盼已经吃完一条鲔鱼沙拉,现正大啖一颗“草莓大福”——粉软软且饱具口感的红豆麻糬里包进一整颗新鲜草莓的日式甜点。 “呀!”黑澔微讶。他和黑凌霄聊着聊着,都忘了正事。“还没!我还要到大街上分享,让大家都知道,凌霄还活着!凌霄是我的好兄弟!” “拜托……”无力的沉吟,同时出自于黑凌霄与收银台后的沈宁熙。 “来,凌霄,我们一起到街上去大声宣告——”黑澔开开心心准备拉着后头的黑凌霄,却见到黑凌霄一把拖住凉凉吮指的黑盼盼,飞也似地夺门而出,狼狈逃窜。 第17章 留下黑澔在身后亢奋的嚷嚷“要再来玩噢!”、“想吃面包就来找我噢!”还有对着满街人骄傲的炫耀——“那个穿黑长大衣,高高瘦瘦、中长发的帅哥是我兄弟,我的好兄弟噢!对对,就是红衣服太太刚刚指的那个,他是我兄弟噢……” “走慢一点,我跟不上你……”黑盼盼顶着装满鲔鱼沙拉、草莓大福,还有一瓶果汁牛奶的沉重胃袋,加上腿没他长、步伐没他大,右手被他紧紧握着,被迫追上他的快步。 黑凌霄放慢速度——也许是觉得距离黑澔所处的面包店已经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黑澔的兴奋嚷叫也听不见了;更或许是体恤黑盼盼追得辛苦。 黑盼盼好喘,弯着小小的身躯强力吁喘着新鲜空气,想伸手拍抚自己的胸口顺气,发现自己的手仍擒握在他的大掌里……她并不是很想挣开,毕竟这样的机会难得。 “澔比以前更快乐、更活泼了。”黑盼盼渐渐不觉得喘得难受,只是喉头仍有些干哑,才开口道。 “也更教人吃不消。”黑凌霄以前就知道黑澔的性子较随兴,高兴时就是哈哈大笑,不擅长伪装。只是他没料到,黑澔离开研究所后竟然变本加厉到这种恐怖的程度。 “这样的他很可爱呀。”黑盼盼倒是抱持反向看法。现在的黑澔,真正像颗小太阳,暖暖的。 她看见黑凌霄唇边浅浅的笑意……虽然他嘴里说吃不消,心里仍觉得很开心吧。 “你之前不是替我弄了一个新身分吗?替澔也弄一个吧。”连说出请求都听不到低声下气。 “帮澔也弄一个?” “这个社会上有许多事不是都必须用到身分证?”他也是最近才发现那薄薄的一张纸,用途有多大。 “是呀。”大至各家银行开户,小至租书店借书,身分证都通用。 “我想,也许澔哪一天会想结婚,有个新身分,对他来说会相当方便。” 结婚呀……有这个可能性。这两个大男人抱在一块时都没发现收银台小姐的脸色有多沉,像是随时都会拿法国硬面包来打人。她倒是看得很玩味,也读心读得很痛快——郎有情、妹有意,步入礼堂的机率很大,要是没有身分证,一些结婚登记都很麻烦的。毕竟一个在十来岁就被宣告死亡的小男孩还能结婚,那也很可怕。 “当然好,我今天就回去弄一张给他。你说,让澔拥有乙级烹调技术士证和营养师证照,曾到法国勃根地、日本札幌、义大利和英国进修,并且得到法国权威米其林美食评鉴三星主厨,这样的经历怎样?还是要再夸张一点?”她开始设想要替黑澔伪造出怎样的新生命背景。 “你说的那些我不懂,我想澔也不明白,只要给我们一个最简单的身分,让我们像平常人一样能在社会上生存就够了。”至于什么烹调技术士证、营养师或是几颗星主厨,都不过是多此一举。 “我知道了。不过,我让澔和你变成真正的兄弟,好不好?”黑盼盼仰头问他,知道他会喜欢这个安排的。“澔年龄比你大,是你哥哥,接下来有个大姊黑凝……黑炼不行,如果他也变成了兄弟,他就不能和黑凝在一块儿了。你排行老三,黑婕是老四,黑络最小,就当么弟。” “没必要这样——” “你们跟家人没什么不同呀。你会替黑澔要个新身分,以后一定也会为了黑婕开口,再来黑凝、黑炼、黑络……我干脆一次全替大家做齐了,也省得麻烦。好不好?”明明是他该央求她的,可是从她的口吻听来,却好像是她在软言拜托他。 “什么都随便你。”也许黑盼盼说的对,他还是会为了其他人而向她开口……什么都随便她噢?那她直接去窜改黑凌霄的婚姻纪录,让他变成已婚人士,身分证的配偶栏写上“黑盼盼”这三个字好了。 “你会冷吗?”黑凌霄蓦地问,话题和方才相差十万八千里。 “冷?我都热得冒汗了耶。”尤其刚刚又被他拖着跑了一段路,她额上还布满细汗。她用肩胛部分的衬衫衣料去抹汗。 “为什么你的手在发抖?”黑凌霄微微抬高他始终握住的葱白细荑。他介意极了黑澔说的那番话,紧握住她的手,竟然真的发现她在打颤。 无论她笑得多自然,眸子像明亮的弯月,嘴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额前有着热汗,脸颊也红扑扑的,她的手……却冷冰冰的。 “有吗?”黑盼盼跟着看向自己的手。他修长而有力的手指霸道地收拢住她的,连日的登山日晒,让他的皮肤像熟透的麦子,拥有健康的颜色,罩住她的纤白,形成强烈的对比。 “可能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主动牵过我的手,我在紧张……”她露出腼觍的笑,没被他握住的左手搔搔自己的颊畔,有些手足无措。 紧张? 一个趁他无法动弹时剥光他衣服、放热水替他擦澡,还主动吻他的家伙在说紧张?听来像是某种差劲的谎话。 “你不像是会为这种小事而紧张的人。” “干嘛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不懂“矜持”这两个字怎么写一样……”太伤人了吧!她也是会害羞的呀! “你不会是害怕吧?”黑凌霄试探地问。 “害怕?我……我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手牵手,这种程度,我才不……”她没了声音,似乎察觉自己在自欺欺人。 “你在怕什么?”他没忽略她的落寞。印象中,她总是活力十足、精力旺盛,加上她喜欢冒险实验的个性,他以为这辈子也不可能看见这模样的她。 黑盼盼抬眼,镜片后的水眸有些闪烁,眼光交会,她慢慢又红了眼。 她的转变来得太快,前一秒还说有什么好怕的,下一秒眼眶却蓄满了眼泪,像个小娃娃,要哭要笑仅止须臾之间,让他措手不及,毫无心理准备。 “我怕什么?”她喃喃重复他的问句,强留住睫上的水珠子,不容许它轻易落下。 她怕他放开她的手,怕这样小小的幸福牵系不过短短几分钟。 也怕他飞得好快,快到已经将她抛得好远,将她当成累赘。他的世界那么大,却似乎没有将她搁在里面,他飞向自己的广阔未来,却把她留在了原地。她伸长了手,怎么也触碰不到那只自由无拘的苍鹰。 她知道自己那么爱他,渴望他有回应,渴望到心都微微揪着疼。 心里明白他对她不是全然无意,却也因为如此,让她更无法潇洒转身离开,这种想被爱的心情,几乎变成了折磨。 关于这些,她不能说出口,不想让他以为她自私,想藉此阻碍他的飞翔。 “我怕黑婕和那位孟先生没办法顺利逃离研究所……”好不容易,黑盼盼找到一个足以搪塞的理由。天底下让人担心害怕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不需要将她的恐惧明白地说出来,尤其是说出来也不见得有任何助益。 瞧见黑凌霄要开口,以为他是要她助黑婕一臂之力,她先笑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去一趟研究所。我答应过你会帮他们的,我一定做到。”她挽着他的手臂,将脸颊熨贴在他的手臂上,借着这个亲昵而自然的举动,藏住那颗不听话滑下眼眶的眼泪。 她会尽她所能,帮助他们这群被折磨那么多年的人。 至于她的恐惧,她总会习惯的…… “我说过,只要你读了他们的心,你会放过他们的。就像你那天去蛋糕店见了澔,你也无法狠下心夺走他的幸福……爷爷,事实上,你是个心软的人。” 黑盼盼从墙上小小的监视器画面看见孟恩恺与黑婕离去的身影,轻轻地笑,心里很是安慰。她抱着白发老人,感激他愿意放手让黑婕自由。 她听见白发老人心底的苦笑,及这些年来的懊恼。 当年以人体进行实验,凭借的是对研究的狂热,心境转变之后,才发现自己过去的所做所为近乎荒唐,然而一切已经于事无补。如今有人愿意替他帮这些孩子,他满怀感激。 “盼盼,我说过,不要读我的心。” “爷爷,彼此彼此。”搀扶着白发老人坐在沙发上,她捧上香热的乌龙茶。“那个孟先生通过你的认可,所以你放心将婕交给他了。” 白发老人喝口茶,没给正面回应,只是眼中笑意很浓,仍看得出他对孟恩恺的赞赏。 “其他人若是无法和黑澔及黑婕一样,我还是希望他们可以回来研究所,或许对他们会好一些。在外头求生存不是简单的事。”他说道。 “他们的适应力超乎你的想象,你放心吧。说不定过几天就换黑络拿蛛丝勒着你的脖子,逼你放他一马;也说不定下个月黑凝就挽着黑炼的手出现在你面前,要你保证不再骚扰他们。” “那黑凌霄呢?”白发老人问,有些逼人。 黑盼盼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但没维持太久,佯装轻快道:“他过得很好,有份稳定的工作,又正好符合他的兴趣,他不适合回来研究所啦,放他走吧……” “盼盼,你为什么要说出违心之论?” “呀?” “你心里明明想着要留下他,不让他飞去,要牢牢抓住他,用任何手段都好……为什么说出口时,变得如此虚伪?” 惊觉自己忘了掩藏心事而被看透透的黑盼盼咬着唇,因为自己内心的丑恶而难堪不已。 “我现在才知道,心口不一是件这么容易的事……”她知道人性总是自私,她不会是千万人中唯一一个善良的好人。只是她想将这种想法藏起来,反正无论心里的念头有多坏,只要嘴上不讲,就不会有人知道……没想到还是被老人听见了。 第18章 “你实际上很不希望黑凌霄过得这么好吧?”白发老人也不拐弯抹角,几乎要完全逼出她藏在心底深处最丑陋的恶魔。“他越顺遂,你反而越心慌。你希望他依赖着你,希望他没有你不行,希望自己主控着他的喜怒哀乐,最好你一笑,他就跟着开心;妳一哭,他跟着难过,是不是?” 在这一刻,黑盼盼多想捂起双耳,不去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被赤裸裸挖出来检视。 她只能求饶般地低喃,“你不要再读我的心了……” 不要再将她剥个干净,让她的恶念无所遁形。 要是不说破,她可以假装自己是如此宽大,能容许黑凌霄离她远去、能接受自己已经被他狠狠抛下的事实……只要不说破——“如果我派裘德去抓他回来,你认为如何?” 黑盼盼瞠目结舌,不确定自己听到什么,还没能开口,却见老人先一步扯开笑,柔化了风霜满布的慈蔼面容,眼神却犀利无比。 “我听见你的心在说——好。” 第八章 她真的……好坏。 明明知道老人即将有所行动,她应该要通知黑凌霄,让他有所准备,可是她却……什么也没说。 她的心里,真的害怕黑凌霄飞离她。 她的心里,真的奢望有人替她留下黑凌霄,用任何方法都好。 “要留下一只飞禽,最快的方法就是将它关在鸟笼里。” 老人的话还在她脑子里回荡不休,每一次当她想拿起话筒,拨电话给黑凌霄时,这句话就像淬了毒的药,一点一滴淌进她的心湖,让她屈服,握在手里的话筒终是搁回原处。 “盼盼早安,吃饱了没呀,来杯阿华田好不好?”电脑语音快快乐乐地响起。每天早上七点,是它准时自己开机的时候。 乍闻“伪黑凌霄”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黑盼盼重重一震,几乎被吓得弹跳起来。 “吓到你啰?”一杯香甜的热可可递到黑盼盼眼前。“心不在焉才会被我吓到。你在想什么?又在想小黑噢?” 黑盼盼害怕听到“黑凌霄”的声音,立刻动手将电脑主机的声音切换——任何一种声调都好,樱桃小丸子的也行,蜡笔小新的也罢,就是不要是黑凌霄。 那会让她好罪恶! 电脑主机发出的声音变得尖细,像是有人用变声器将男声硬转成女调。 “唔唔,我不喜欢这个声音啦!好难听噢!”它怪叫嚷嚷,“你不是很喜欢我用小黑的声音跟你说话吗?”每次都要它说好多遍,今天却这么反常? “我……今天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小俩口又吵架啰?”电机主机在替自己调音,一会老一会少;一会男一会女,终于调出它满意的音色。 “哪有……”要吵也是等黑凌霄被捉回去研究所,才会对她吼、对她叫吧,不然就是冷着眸瞪她。 “盼盼,你怪怪的噢,从前几天回来后就很不对劲……你做了什么坏事吗?我嗅到心虚的味道噢——”它拉长尾音,还不忘仿效抽鼻声,像只嗅觉出众的狗儿。 “你哪来的鼻子去嗅呀?!”因为被它看穿,黑盼盼欲盖弥彰,口气又急又凶。 “那只是一种形容啦,反正我就是知道你一定想做什么违背善良风俗、挑战仁义道德的坏事。”它一副“猴——你该糟”的口吻,只指少了根食指来辅助它的动作。 “再吵我就把你拆成一堆破铜烂铁!”不要再挑衅她脆弱的理智啦! “我就说嘛,开始恼羞成怒了——”果然被它猜中了吧! 黑盼盼已经够忐忑、够天人交战了,还得应付这台聒噪的电脑……她干嘛自找罪受呀?! 她食指一点,像是电视剧里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女,只消动动手指,就能封住对方的哑穴——power键。 叭的一声,电脑萤幕瞬间变暗,电脑主机被禁止发言,还给黑盼盼安静的空间。 她呷口热可可,咽下喉头翻腾的内疚。 她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不,应该说,她什么都不做,到底对不对? “我说你耍这招很无耻噢,欺负我是台没手没脚没主权没人权的电脑吗?”萤幕陡地一亮,开机画面才刚刚从黑暗中浮现,抱怨的声音已经先嘟嚷开来。 黑盼盼无力呻吟。 到底是哪个智障设定它的自动开机程式,又是哪个白痴赏了它一颗先进的cpu来凌虐她?! 好,是她,她就是那个智障兼白痴! “我好心烦,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不要跟我说话好不好?”黑盼盼本想直接扯掉电源线的,坏就坏在之前她贪图便利,将整间屋子的设备都和电脑主机做了结合,那台聒噪的家伙掌控这屋子大大小小的电器兼水龙头,如果只是关机还不至于影响民生需求,但如果拔掉插头,将陷入断水断电的窘境。 “好嘛好嘛,我不跟你说话,我放音乐给你听好不好?”心情烦躁、火气旺盛,音乐是最好的调剂品。 它努力挑选着曲目,“你喜欢小黑,我就放首跟小黑有关的歌给你。”呼呼,它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帮手呀。 紧接着,旋律滑了出来,男歌手高亢又稳健漂亮的声音唱活了歌词蕴含的意境及渴求——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样也飞不高也许有一天我栖上了枝头却成为猎人的目标我飞上了青天才发现自己从此无依无靠……每次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我怀疑是不是只有我的明天没有变得更好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我永远都找不到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作词:李宗盛作曲:李宗盛)黑盼盼像被天降怒雷给轰傻轰僵,歌词像雷声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我享受站在高山上呼吸的感觉,甚至偶尔没人看到时,还可以变成鹰,在山谷间自由盘旋飞翔……我不想放弃这样的生活。” 对了,黑凌霄这么说过的,他寻觅着属于他的生活方式,就算她害怕、就算她不希望,那又如何?她无权替他决定他的后半辈子要以什么方式度过,就如同有人强迫她放弃去爱他,她心底也不会快意,而她……凭什么将这种痛苦加诸在他身上?只因为她想自私地留住他?! 是她自己追不着他的飞翔,她该面对自己的无能,而不是挫断他的翅膀! “搬回来跟你住,我势必会失去这一切。” 如果她真的放任爷爷的做法,不是正应合了黑凌霄那时的话?真的是因为她,让他失去这一切——黑盼盼慌乱地捉过话筒。她不能让黑凌霄再被带回来!她再怎么自私,都不可以! 拨过去的电话没人接,她没再多想,也怕自己多迟疑一秒,就会再度改变心意,顺应了自己的恶劣自私。她胡乱套上薄外套,抓起车钥匙就往地下停车场冲,开出她的红色newbeetle,火速飙往黑凌霄的住处。 到了黑凌霄的公寓,却扑了个空,她转往魏德彬的住处狂按电铃。 门打开,探出了魏初雪娇俏的小脸,她一脸吃惊地看着黑盼盼。 “黑姊姊?” “黑凌霄去了哪里?” “怎么今天大家都来问黑大哥去了哪里呀?”魏初雪好疑惑,但仍是乖乖回答,“有位自称是你们叔叔的男人,带着一大群堂兄弟来找他。” 说到“你们叔叔”这四字时,魏初雪还不忘仔细观察黑盼盼,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果然就见到黑盼盼蹙眉沉思,这更证实了魏初雪的女性直觉——黑盼盼和黑凌霄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她轻轻一叹,续道:“我跟他们说,黑大哥到后头那座小山上红砖砌成的给水塔去了。” 她领着黑盼盼到楼梯间的小窗,远眺而去的山腰间就是她说的红砖给水塔。那是一栋高约四层楼的老旧建筑,外观看来已然斑驳。 “黑大哥很喜欢去那里,我问他,那种荒废的地方有什么风景好赏的,他只说视野好。” 听到“叔叔”这个陌生称谓,黑盼盼心里已经有底了。别说黑凌霄没有亲人,连她都不知道何时冒出一个“叔叔”,更别提什么堂兄弟了! 那些攀亲带故的家伙,除了研究所的人,不做其他联想! 黑盼盼匆匆抛下一句谢,没空理会魏初雪一脸想多追问些什么的神情,就驱车朝山腰那处给水塔飞驰。 行驶到必须要徒步才能前进的山林小径,她下了车,拖着从来不加锻炼的身体,很辛苦很辛苦地跑着——她体力虽然不够,但是耐力十足,足够支撑她用最快的速度来到红砖给水塔。 “用麻药枪!” 头顶上飘下来这句诂,黑盼盼猛抬头,确定那是裘德的声音。 她寻找着能上去给水塔顶端的阶梯,终于在右侧方发现约略半臂宽的半毁石阶,外围的围墙早不知道坍方到哪去了。 她尽可能不去注意脚下踩着的石阶正松动的摇晃,省得因为过度恐惧而腿软。 三步并做两步地上了塔顶,她正巧来得及阻止裘德及研究所人员——“住手!” 她大吼着,然后,楞祝 塔顶上的情景,和她一路爬上来时脑中所演绎的画面不太一样,至少……她觉得情况不像她以为的那么糟糕。 以黑凌霄为中心点,半径四十公分外散布着被打瘫的研究所人员,每个人脸上的|奇+_+书*_*网|“色彩”都不太好看,又是淤红又是咯血、呕胆汁、吐胃液的狼狈样,独独站得直挺的黑凌霄毫发无伤,一双鹰眸正望着她。 第19章 那句差点要脱口的“不许你们伤害黑凌霄”的嚷叫,在此时完全派不上用场,害她只能咕噜一声,将句子吞回肚子里。 她终于知道黑凌霄为什么老爱爬到塔顶来赏风景。由此处鸟瞰,几乎可以望遍山下景物。虽然不比山顶辽阔,但也勉强能满足居高临下的渴望。 “盼盼,你来帮忙的吗?”裘德满口鲜血,说话时还隐约能听到他下颚发出诡异的裂声——被黑凌霄打碎的。 “我不是……”她是来救人的。 “有了你,要逮到黑凌霄不是难事。你有没有带麻醉枪?”裘德发音完全不标准,可能是因为上下牙关完全无法咬合。 “都说了我不是来……” “是你要人来抓我的?”黑凌霄的声音和在山风里,有些低喃,若不注意,会以为只是哪阵风声拂过耳畔。“他说,是你要人来抓我的。” “我……不能算是我要人来抓你的,可是,我也不能否认……”因为爷爷听见了她心底最最自私的渴求,加上她真的也动过这样的念头……她不能辩解,也没有立场辩解。 黑凌霄得到他要的答案,不再追问。 再问也没有意义—— 他信任过她,她却践踏他的信任! “黑凌霄,给我解释的机会……”她小手揪住他的黑大衣,他却一把甩避开来。 “你又想狡辩什么?!我根本不想再听见你的声音!”听见裘德说是黑盼盼主导一切,他一个字也不相信,还傻傻地等着她开口替她自己澄清。他没有怀疑过她,只要她说“不是”,他就会再全盘信任她。但是,她给了答案——她不能否认! 不给她机会,黑凌霄旋过一身的黑,须臾间,大衣衬衫长裤落地,颀直的身影化成了鹰,长啸一声,拂振双翼,头也不回地由山腰俯冲到山下。 “黑凌霄,你不要走,不要在这种时候离开!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自私,我想留下你,我怕被你远远抛下来……”黑盼盼哭着想追过去,脚步却只能被阻隔在塔顶边缘,而黑凌霄仍离她那么远。 她回身,要跑回停在山路边的newbeetle,不愿黑凌霄抱着这样的仇视离她远去。或许他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但是她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就在黑盼盼转身的同时,她看见裘德手上的麻醉枪已经瞄准变成飞鹰的黑凌霄,食指就要扣动——“他现在在飞呀!你用麻醉枪射他,他会掉下来的!”黑盼盼心急地扑过去。黑凌霄飞在半空中,若被射中,药效一发,他绝对会活活摔死的! 咻! 扳机扣动,如流星坠地般的针剂疾射而出,黑盼盼挺身挡下,针剂射入她的右胸口,泛开灼热的痛。 那不过是麻醉针,除了皮肉之伤,以及晕眩的作用外,并不至于让她有危险。但是黑盼盼挡针的身势太过慌乱,她只顾着前方,却忘了脚后是没有任何阻挡的塔顶。 她踩了空,后倾的身子滑出塔顶,直直从四层楼的高度摔下去。 “盼盼——” “呀——” 裘德的惊呼和黑盼盼的失声尖叫,唤回黑凌霄匆匆一瞥,而这一眼,教他心惊胆战。 “救她!快救她!” 不需要裘德命令或请求,黑凌霄早抢先一步折回来,自天空冲往下坠的黑盼盼方向,鹰爪握扣住她的细腕,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对羽翼间,努力想对抗重力加速度。 但是黑盼盼坠落的身势太快,加上鹰与人的形体差别,他非但没办法将她拉起,反而因为紧紧抓住她,连带被拖摔下来。 拍上脸颊的风像是有力量的掴掌一般,拂得脸颊刺痛。 她的身体渐渐麻痹,麻醉剂的效果快速蔓延在血液里,她觉得身子不像是往下掉,反而开始轻飘飘朝天上浮,但是为什么该是越来越贴近的白云,此刻却是退离得更快? 就在要撞上地面前,黑凌霄心一横,舍弃了鹰形,在空中尽力挥舞的鹰翼恢复成人的臂膀,迅速俯身抱住黑盼盼,用自身的躯体去抵挡冲撞。 巨大的撞击声之后,一片宁静,没有半丝呼疼嚷痛的声音,只有树梢上被惊扰的鸟群拍翅飞离的不满叫啼,以及叶子离梢的轻落声。 远远的,黑盼盼掉落的厚片眼镜碎了一地,隔没几步,黑凌霄侧躺着,整只率先着地的左手臂完全失去知觉,连根指头也动不了,想必是严重骨折,却仍收握在黑盼盼的腰间不放。 黑盼盼动也不动,背脊毫无隙缝地贴熨在他胸前,他咬牙忍住左手的剧痛,以右手撑起自己。 “黑盼盼……”他唤了几声,担心她吓傻,或是闷闷地在哭。 等了良久,他都没等到黑盼盼有任何反应,身躯连半点抖颤也没有。 黑凌霄动手将她翻过来,她闭着眼,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情,像是熟睡了一样,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该有的反应。 微翘的发丝沾附在她额前颊边,他伸手去拨开……本以为指腹上的水湿是她受惊吓过度的冷汗,可是那么鲜艳刺目的颜色,不单单只是汗水而已……头,好痛。 像有一大群小矮人在她脑子里施工,敲敲打打又挖挖掘掘,非得要挖出几个窟窿才肯罢工似的,又像是黑凌霄在她耳边吼得震天价响,每次在她兴起蠢念头时,他就会板起脸孔斥责她,声音明明是冷冰冰的,却有本领轰出几吨的火药味。在他面前,她不是什么天才女,而是一个为了博得他注意而耍蠢的小笨蛋。 噢,真的好痛……为什么神智越清醒,痛楚就越清晰?要是这样,她情愿继续昏沉沉睡死,也不要被这么尖锐的疼痛所打扰。 疼到骨子里,她打起了冷颤。她想蜷缩在棉被里煨暖自己,想抗拒这种像浑身光裸躺在雪地里的难耐冰冷……被强烈的不舒服给逼醒,黑盼盼睁开眼,眼前净是迷迷蒙蒙,像是被摘掉了眼镜,一千五百度的朦胧。 “噢……”她的头像要裂开一样,忍不住溢出痛吟。 倏地,很恍惚的视线里闪进一道黑影,小小惊吓到她。 她瞇起眼,很不清楚。再眯细一些……还是很不清楚。 就在她忍着痛,想撑起软绵绵的身子时,那道黑影主动逼进她,让她看得明白。 “黑凌霄……”她唤出黑影的正确名称。 “躺好!”他轻压着她的肩膀,不让她爬起来,就连那只插满滴管的细膀子伸来,也被他一把擒住,塞回棉被底下。 “你怎么了?你的手……”她瞧见他打上石膏的左手臂。 “我叫你躺好,你是聋子吗?!” “你受伤了……是不是他们用麻醉枪射中你,你才会摔下来,摔断手了?!”她脸上写满了担心,有片刻记忆中断,忘却自己在麻醉枪射出的瞬间,已经替他挡下来。 “黑盼盼,你不要鸡同鸭讲,躺下来——”拜托,谁伤得比较重呀!他不过是折了左手、断了两根肋骨,以及左腿轻微挫伤,而她却是撞破了头——在他以为自己完完全全抱住她,不让她伤到任何一处而沾沾自喜时,竟忽略了两人着地的草堆里,凸起一块拳儿大小的硬石,她的脑袋侧击到它,顿时鲜血直流。 “你为什么都不说话?!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黑凌霄一怔,看向她,她眸子还是眯得好细好细,好似非得如此才能瞧见他。他只剩一只手臂可以压制她的蠢动,所以当她双手并用地探向他的左手,他根本不知道该先抓住哪一只,加上她的问句,让他顿住了所有句子,心里隐约泛起一阵恶寒——“我叫妳躺好!”他自认为他的音量绝对不是蚊子叫,根本不可能小到让她听不见。 “你说话呀!”黑盼盼急急叫着,“你吼我骂我都好,不要不说话!”她现在没戴眼镜,根本无法看清他的表情,若听不到他的声音,等于是将她推进无声无息的地狱。 黑凌霄猛地起身,朝病房外跑去,被他撞到的椅子倾倒,黑盼盼模模糊糊觑见它落地,该是发出震天价响的碰撞声,此时,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不对……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安静得太不对劲。 半点声音也没有……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安静的地方,没有谈话声、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她自己呼吸的声音……即使黑凌霄身后尾随了好几名白袍医生及护士再跑进病房里,她还是没能听到一丝丝的动静。 “血块压迫到她脑部区块,引发听觉丧失,就像有人在严重撞击后会双眼失明或是记忆丧失。”做完电脑断层检查,主治医师手执电脑断层片子简单解释。 当然,医师的话,没有任何一个字能滑进黑盼盼耳里。她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记起了方才遗忘的片刻记忆,趁着医师在说话,她悄悄伸手去握住医师的手掌,屏息凝神地读,发现无法像以前,只要碰触到人,就可以将对方的心里话听得清楚。 无论是透过嘴巴说出来的,或是潜藏在心里的,她都听不见了……眼前像是放映着无声电影,她看着老人和主治医生在说什么,虽然距离有些远,还是能看到老人写在脸上的担心。 她大眼骨碌碌地四下张望,寻到了黑凌霄。 他就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看见她晃动着受伤的脑袋,伸出大手,以宽阔的虎口轻轻搁在她颈后,要她别摇晃伤脑。 “你伤得重不重?医生有没有替你好好检查?”黑盼盼虽然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发出声音,但从黑凌霄神情间,她发现他有所反应……至少她还没变哑吧,可喜可贺。 第20章 他动了动唇,她却没法子听见,只能定定凝视他。 黑凌霄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上——担心你自己就好。 她点头,表示了解,可还是担忧他。“那你要不要紧?” 没事。黑凌霄知道不给她答案,她一定不会罢休,飞快写下。 “我的眼镜呢?我要眼镜,这样什么都看不清楚……”她揉揉眼,想揉掉眼前染上薄雾一样的茫然。 “不要用手去揉。”黑凌霄阻止道,很不习惯地记起医生方才说过,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他又在她手上写:不要用手去揉。你的眼镜摔坏了,暂时忍耐。 “眼、镜、摔、坏、了……忍、耐……”黑盼盼一字一字慢慢读着他写在她掌心的字迹,再抬头看他,用眼神确定自己有没有误解哪个字。 他颔首,给她肯定的答案。 “那我现在等于又瞎又聋了嘛……”她轻轻咕哝,殊不知这样的音量并不如她所以为的“泄。 “头好痛……”疼痛间还夹杂着晕眩感,她想甩去这股不适,仍搁放在她颈项后头的温热大掌可不容许她胡作非为,她干脆放任自己在那只手掌里放松,反正她知道他不会轻易让她从椅子上摔下去。 就像那时,她从塔顶掉下来…… 她的手腕上有好几处爪痕,每一条都是那么深刻地烙印在肌肤上,爪痕有多深,就代表那时他想救她的决心有多强。 他总是不说,却在行动上表现得那么清楚。 他什么都替她想,而她呢? 竟然曾自私地希望他被带回研究所里,就像以前一样,让她能天天见到他,让他不会被外头的女人所觊觎——“这一定是天谴。因为我那么自私,老天才会给我惩罚,是我自己活该……”这是报应呀! 她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至少比起一些书里坏女人凄凉的下场,她算很幸运了,小命还在,也没摔成植物人,更没被卖去非洲当妓女,万幸万幸。 她当这些话只是含糊在自己嘴里,却不知道黑凌霄离她这般近,他半个字也没漏听。 一名女护士推着轮椅走过来,用手指指椅子,要黑盼盼坐上来。 “我想回家。”黑盼盼没动,仍是靠在黑凌霄身上。 “你还必须留院观察,听话。”白发老人也来到她身边,笨拙而缓慢地比着不正统的手语,再配上唇形。 黑盼盼大概知道老人的意思。“我没事了,我要回家。” “盼盼乖,医生说你脑部的血块不大,但是可能没办法自然吸收消去,所以动手术会比较保险。血块拿出来之后,你就可以恢复听觉了——” 句子太长,黑盼盼无法读出老人的唇形,一方面也是她拒绝去理解。 “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要,我只要回家!”她近乎任性。 老人轻轻拍抚她的手背,想劝她,却被他此时所读到的心思所震慑。 这个傻女孩……为什么总要为难她自己呢? 她以为这是自私的代价,所以不容许自己被治愈?! 她怎么会这么想?这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他该如何告诉自己的宝贝孙女,事情并非她所认为的,就连黑凌霄也没有责怪她之意——他现在听见所有黑凌霄的心跳,全部只有一个声音,而这声音都是唤着她的名字,有心疼、有担忧、有气恼她不乖乖听话接受手术、有怪罪自己没保护她,竟让她伤成这样……他的心跳,清晰而专注,骗不了人。 盼盼,这个男人在说爱你呀! 白发老人握着她冷冰冰的小手,想将这句话传递给她,但她的眼眸没有任何喜悦或震撼,更别说感动了。她只是撅着嘴,直嚷着要回家。 她是真的“听”不见了…… 第九章 即使黑盼盼被禁止在动手术前离院,她仍趁着众人松懈的小小片刻,偷偷溜出医院,直奔她的私人小窝,将自己藏起来。 她前脚才进了家门,黑凌霄后脚就跟着来到。 “为什么不乖乖待在医院等开刀?” 他一踏进她的地盘,就将她逼困在墙角,两人贴近到不能再近,所以黑盼盼可以清楚看见他漂亮得让人想偷啾一口的唇,正开开合合这么说着。 “我怕痛。”她随便搪塞理由。 “开刀会打麻药。”没机会让她看见自己脑袋被剖开的奇景。 看懂他驳回的句子,她继续坚持论点,“麻药退了,还是会痛。” “再怎么样都好过听不见任何声音吧!”他吼她,她却没太多反应,想必是没懂他的话。 黑凌霄拧拧她的耳珠子,“听不见声音,懂吗?”他本想故意拧疼她,但看到她头上缠绕的纱布,任何毒手都不忍施加在她身上。 黑盼盼从他的神情判断,他吼得很大声——连额上的青筋都那么明显。 “你不用加大音量,我什么也听不见,吼越大声,受苦受难的只有你自己的喉咙。”对一个聋子大吼大叫,等于做白工。 “是呀,你什么也听不见,我还在这里浪费什么唇舌?!直接把你拖回医院,绑在手术台上就好了!”谢谢她提供的好意见! 黑盼盼只看得见他的喉结滚呀滚,在刚毅冷硬的颈部线条间上上下下,至于他说的字字句句,她没来得及看清,身子被擒在他没受伤的右臂膀里,拖抱住她就要往屋外走。 这个举动,让她知道那句她没“看”懂的话是什么了——“我不要回去!放手!你放手!”她双手拍打着牢牢环扣在她腰际的铁臂。他太有力了,几乎只要一丁点力量就可以将她整个身躯提起,她的脚尖踮呀踮,就是踩不着地。 “你闹够了没有?!在这种时候耍什么任性!脑子里有血块,不立刻处理它,你还留着当纪念?!我不相信你会认为耳聋比正常还要好!” “我听不到你说什么!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你放开我——”她不是在使性子,而是她真的无法辨识黑凌霄在吼些什么,她连自己现在的挣扎都没办法听见了……“想听见就去动手术!”明知道此时绝对不是心软的时候,所以他漠视滴坠在他手背上、高温炙人的眼泪。 一滴、两滴、三滴…… “该死,你哭什么?!”他抡握的拳收紧在她腰间,像是他此时绷到极致的理智线,终于被她的泪水以滴水穿石的毅力给“哭”断了! “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黑盼盼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骂我的声音、吼我的声音、装酷的声音,还有以前说爱我的声音……我全都听不见了……”她像个痛失心爱玩具的哭娃娃,抽抽噎噎的哭音混杂着抽鼻声,让她的句子变成残缺不齐,加上踢蹬着双手双脚,让人完全看不出她是个二十八岁的大女孩。 黑凌霄放开她,微微半蹲下修健的长躯与她平视,一颗颗圆润的眼泪扑簌簌从黑长睫掩覆的眼隙里溢出,像永远也止不住似的,他动手去拦截它。 “只要动手术就可以再听见声音,到时你想听什么,就能听什么。”他撑起她低垂的下颚,要她仔细看他说话。 “听不到的……不可能听到的……”从好久好久以前,她就已经听不见了……她环住他的肩胛、伏在他身上哭泣,犹如抱住深水间唯一浮木,那么紧紧依附。 就在黑盼盼哭得不能自已时,茶几上的电话响起。 正如黑凌霄所猜,电话是人在医院的白发老人打来的。他抱着黑盼盼坐在沙发上接电话。 “她情绪很激动,我想,让她冷静一两天,等她平缓下来,我会带她回医院。”黑凌霄边和白发老人如此说道,边调整她坐在他腿上的姿势,让她舒服些。 老人在电话这端也能听见黑盼盼的闷哭声。 “这样吗……也好。姜医生说盼盼脑里的血块暂时不会有危险,开刀的事可以缓几天……但是你要随时注意盼盼有没有晕眩、呕吐或是意识不清的情况——”白发老人详细交代着脑部受伤病患所需留意的重点,毕竟脑部迸发的情况很难掌握,即使表面看来没事,还能活蹦乱跳,可能明后天就严重出血死亡。 “我知道。”黑凌霄准备收线,白发老人却先一步出声唤住他。 “盼盼……就麻烦你多费心了。” “嗯。”他又要挂电话,白发老人再度喊住他。 黑凌霄没出声,等待白发老人还要交代什么。 “我……也许没资格这么说,但是,盼盼不需要背负我犯下的过错,我为我当年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切向你道歉……虽然这道歉来得太晚,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然而,盼盼是无辜的。在她见到你之前,你就已经是这……模样。如果硬要说她有错,她只错在那时被你变身的情景吓坏了,指着你喊“妖怪”……那是一个小女孩的无心之过,我知道你很介意这事……可盼盼用了多少年来补偿这个伤害?这些年里,你没有做出更伤人的事、说出更冷漠的话吗?如果一命偿一命的道理适用,那么一话抵一话,你反而欠她更多……”白发老人娓娓道来。这些话,无论黑凌霄会嗤之以鼻或是无动于衷,他都要说。“我只想请求你……不要将仇恨记在盼盼身上……” 虽然他听见黑凌霄对盼盼的心意,又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连累盼盼,让她情路颠簸难行。 黑凌霄一肩夹着话筒,一肩伏靠着黑盼盼,左耳听着白发老人的语重心长,右耳则是黑盼盼哭到打嗝的号啕。他不自觉抚摸着黑盼盼脑后的发丝,她呜咽的哭哽咬在他衣领间,眼泪几乎透过薄衬衫,熨烫了他。 第21章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白发老人以为下一秒钟,他就会甩上话筒,不听他任何一句废言。 就在白发老人屏着气息,因为此时读不到黑凌霄的心而几乎要放弃时,黑凌霄却给了回复——“我会记仇,但不会迁怒。” 黑凌霄双唇贴着黑盼盼的耳壳,回答白发老人的同时,也将这句话吹拂到她的耳朵里。 终于,白发老人吁出了叹息,也像大大松口气。 “有你这句话,我就更安心了。”世间有仇恨,也有宽容,上帝不会只留下一种选择给人,那是条岔路,端看每个人如何取舍。他当年就是因为选择错误,才连累了那么多性命……若是以前的他,也能遇到一个肯真心诚意待他好,不将他的读心特质视为异类、不对他处处排挤的人,是不是他就能避开一场又一场的悲剧? 黑凌霄再度回以沉默。 “你自己身上也有伤,别太勉强自己,有麻烦随时和我联络,盼盼的电话簿里有我的联络方式——”白发老人又交代了好几项事情之后,末了,他诚恳说道:“凌霄,谢谢你救了盼盼,真的,谢谢你。”这是一个爷爷对于孙女的平安无事所呈上的最高谢意。 “我救她,不是为了你,你不用道谢。” 他救黑盼盼,是因为他必须救她。她坠楼的时候,他脑袋里只剩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他已经折飞回来,以扑火飞蛾般的坚决冲向她,仿佛只要她摔下去,会连带将他的心也狠狠扯下,一同摔个粉碎。 如果他能多思考一些,或许他不该只是双臂环紧她的身子,而该以自身为垫,完完全全保护她,不让她任何一寸皮肤碰到地面。若不是两人下坠的速度太快,快到只是眨眼瞬间,两人已经落地,否则他真的会这么做……“我听见了,你是为了你自己……”白发老人欣慰一笑,隔着话筒,仍能听清楚黑凌霄的声音,字字了然。 双方都挂上电话。 黑凌霄拍拍黑盼盼的背,似乎是那么自然、那么出自真心。她的哭声渐弱,只剩几丝抽噎。 “别哭了……” 她小脸贴着他的肩窝,自然听不到他的沉嗓低喃,但他的气息暖暖热热的、轻轻浅浅的,哺喂无数的安心和抚慰。 气息化成言语、动作变成声音,将她喂得好饱好饱……那是无声的爱语,只有靠得那么近的彼此才了解的语言。 房里的闹钟响了十分钟之久,没有人出手制止它的凄厉铃声。床铺上俯趴着软软的身子,薄被被踢到左脚下方,一大半部分早已掉到地板上,另一半压缠在纤细均匀的白晰腿间。 侧躺在软软枕头里的人睡得香沉,闹钟也无法将她从梦境里唤醒。 终于,有人进了房间,压下闹钟的按钮,屋子才又安静了下来。 拨拨枕头上那颗脑袋的凌乱发丝,长指探到她的鼻前,像在确定她有没有停止了呼吸。 缓缓的酣吁热气温暖了他的指,他淡淡一笑,替她拉好薄被,重新盖在她身上。 “小黑,盼盼怎么了?她睡好久好久了,一动也不动耶!这个姿势……维持了七个小时又二十八分四十一秒。”停顿是因为电脑主机读了一下它内部的计时器。 黑凌霄瞟来一眼,虽然觉得那台电脑主机很吵,叽叽喳喳的超爱说话,又爱缠着人问些有的没的怪问题,不过吵不到听觉暂失的黑盼盼,他也就随它去了。只是他对它给予的昵称很不以为然——他跟它熟吗?小黑长小黑短的……哼。 “小黑,盼盼只是出去找你,为什么回来就变成这样?你又欺负她了噢?!”面对很不爱鸟它的黑凌霄,电脑主机没有半丝退却或沮丧,就算是自问自答,它也很能自得其乐。 黑凌霄不想跟它一搭一唱,走出房间,但电脑主机的声音还是紧紧跟随在后——这间屋子里处处都有它的据点,它还自动将音量调大,让它的声音不仅止是在房间里,连客厅也能清楚听见。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欺负她!每次都弄哭她,你有没有一点身为男人的自觉呀!我最不齿的就是欺负女性同胞的沙猪,就算你是鸟也一样啦!”它一副正在卷袖子想打人的口吻。 “我总是在欺负她……” 是呀,以前年纪小,为了得到她的注意,他老爱欺负她,知道怎样程度的戏弄可以换来她嗔怒的一眼,而那一眼,倾注了在乎。 他常常觉得,她看他的眼神,是如此轻易就能掳获他。那双眼黑白分明、水灿晶亮,几乎是伴他熬过那段岁月里的明亮月光。 明明想汲取她的灿烂,他却总是在欺负她,让那月亮似的眼,染上薄薄水雾……“就是就是!喜欢就直说喜欢嘛,害害羞羞的很别扭耶!玩那种“爱就是欺负她”的小男孩爱慕小女生戏码,只会让人更反感……好啦,盼盼最笨了,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对你反感。”傻盼盼就是这种笨性格才会被吃得死死的。 黑凌霄瞪它,“多管闲事!” “我当然要管!盼盼对我来说,就像是我的再生父母,孩子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的!我——”它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黑凌霄又朝它走回来,它本来以为他开始有兴致听它说教,正准备清清喉咙,好好训黑凌霄一顿,谁知他根本没将目光落在它身上,反而走向床畔,将手伸向已经坐起身,正憨柔地揉眼睛的黑盼盼。 她不是被电脑哇啦哇啦的说话声吵醒,而是她觉得自己睡了好久,没有半点声音的环境里,安静得好可怕,好像再不醒过来,她就会被卷入这股死寂漩涡里,永远无法挣脱。 直到看见黑凌霄,她才缓缓咧出笑,扑进那原本只想辅助她坐好的臂弯里。 “黑盼盼?”怎么她一早就像只粘人的小猫?只差没喵喵叫两声。 “还叫黑盼盼?!你不会叫她盼盼就好噢!”电脑主机听得很不满,立刻即时教育。 “少啰嗦,她现在又听不到我叫她什么!”黑凌霄脸上浮现一丝窘红。 “就是要趁现在加紧练习,等盼盼耳朵好了,她要是听到你这么亲密地叫她“盼盼”,她一定会高兴死的!”它像个提供主意的军师,正在教导自家不成材的昏君如何治理国家。“盼盼、盼盼……听,我念得多顺,这就是多练习的好处。她的名字本来就是迭字,又不是故意装可爱,你不用担心念起来很恶啦。快快,念一次我听听。” “你怎么这么多事?!”他吼它一句。 黑盼盼感觉到他胸膛的震动而仰首看他,以为他在跟她说话。 “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还带着睡意,眯成线的眼,很认真想瞧清他的唇形,不放过任何一次蠕动。 “你弄出来的电脑,很吵。”他指指发着萤绿闪光的电脑主机。 懂了他的埋怨,她呵呵轻笑,“我也觉得它有时好吵,可是有时它又好可爱……它会陪我聊天说笑,还净出些馊主意,就像是一个姊妹淘,在我有困难时听我说话诉苦……虽然我常常威胁要把它拆成废铁,老实说,我才舍不得呢。”所以她才会在把电脑主机拆回来整修后,只拿了另一个“备份”回去,而私心将这个人性化的小家伙留在自己家里。 “呜,盼盼,我好感动……”听见黑盼盼一席话的电脑主机发出哭声,虽然挤不出眼泪,但它还能哭到打嗝。“你对我好好,呜……小黑,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疼盼盼啦,她真的好好……傻盼盼,我叫小黑明天就娶你噢——不,还是现在立刻——”结婚进行曲同时响起。 “现在怎么了?电脑的灯闪得好急,它在说什么?”黑盼盼听不见任何动静,完全处于状况外,只能从黑凌霄绷紧的脸部线条猜测。 “它在鬼哭鬼叫。”结婚进行曲的调子很柔和,足以掩盖混杂在音乐里的刺耳机械哭声——它还在感动中。 是因为她说她想把它拆成废铁才吓哭的吗?黑盼盼心里这么猜着,笑出了声。 “还好我现在聋了。它哭起来很难听,而且要哭很久。”像上回她将它的“备份”兄弟送回研究所,它也哭得很凄惨,上演十八相送,害她以为自己是哪来的狼心狗肺大坏蛋,正干着拆散亲手足的烂勾当。 黑盼盼给了黑凌霄一个“你好自为之,小女子没办法陪你一块受苦受难”的调皮笑颜。 结婚进行曲重复再重复,为此时的气氛添了些甜。 “让它去哭,别理它。”黑凌霄看着她一头黑发东卷西翘,双眼圆溜清澈,模样像个青涩涩的女娃娃——明明是个小女人了,她怎么能同时拥有天真与魅人的清艳?而从她的眼里看到的自己,竟然会有这种看着她笑,他也跟着笑的表情……他动手轻扯那几绺作乱的发尾,但成效不彰,才松手,发尾又自动弹跳回原位,还像在耻笑他似的一颤一颤。 他的动作,让黑盼盼想起自己现在是用刚睡醒的丑样面对他,她有丝羞赧。“我的头发早上都是这样不听话的……洗个头就好。”呀,说到洗头,从出事到现在,她好几天没洗了……至于到底过了几天,她也不是很确定。 “你暂时不要让头碰水,别忘了你头上还有伤。” “可是好痒……”明白他无声的告诫,她还是小小埋怨。 “不要去搔。”他捉开她枢着头皮的食指。“反正又不难看。” “什么?”她好像看到他补上什么话,但她来不及捕捉。 他摇头,脸色古古怪怪,有些不自然。 “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他指她的脑袋伤口。 “有点晕……”在黑凌霄露出惊异又揉合了紧张的神情时,她心里一甜,看出他的担忧,却又舍不得让他操心,随即将整句话说完。 第22章 “睡太久了,头晕。”看他严肃的俊颜缓缓放松,她也跟着笑。“我现在一定浮现出双眼皮了对不对?这就是睡太饱的铁证。”她凑近他,方便他瞧清她的眼皮。只要她睡饱饱,浮肿的眼皮就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将她晶眸衬得更灵活有神的双眼皮。 因为靠他极近,她看见他黑潭似的眼,深瞅住她,眨也不眨。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少女的羞涩让她想低头避开那如火焰般的凝视,但又碍于她现在只能靠双眼来充当她的耳。 “难道不是吗?”她疑惑地问。今天双眼皮反常噢?没跟她一块儿睡饱吗? “有,很清楚。”黑凌霄足足迟钝了十秒才回答她。 黑盼盼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至少不像她认识的“黑凌霄”,想问些什么,他却又放缓说话速度,让她读他的唇,“你想吃些什么?我去买回来。”现在这顿是早餐中餐加下午茶一同吃了。 她想了想,“我们出去吃好不好?我想顺便配眼镜。”不然要眯着眼看人,眼睛好累。 “你头上有伤,不要出——” 黑凌霄要反对,也正提出反对的意见,但黑盼盼根本没给他机会说完,起身溜下床。只要她双眼一离开他,就算他在她背后大吼大叫也于事无补,她半个字也听不到。 他跟上她,想将被打断的话说齐。 “黑盼盼——”大掌还来不及构到她的细肩,她已经一路摸索地转进更衣室里。 “盼、盼!盼——盼!把“黑”字去掉啦!”电脑主机嚷着。“厚!很难教耶!笨小黑!” “啰嗦什么!闭嘴啦!”黑凌霄面对它,很难有好脾气。尤其它那一副“我教你是为你好,你要叩头谢恩”的高调,让任何一个好脾气的人都想砸烂它! “我没有嘴啦!”啦啦啦,它只有喇叭,还可以调音量噢! “你不只没有嘴,更没有脑!” “我当然没有脑,我只有cpu、记忆体、硬碟、主机板,还有更多族繁不及备载的大小配备啦!怎么样怎么样——”它跩,它好跩呀! 就在黑凌霄与电脑主机互相瞪视、针锋相对间,黑盼盼已换上一件折领白外套及鹅黄色七分裤,一蹦一跳地回到他身边。 “我好了。可以走了吗?”她只差没摆出感冒药广告女模特儿的姿势。 现在拒绝也没用了。黑凌霄点头,率先要走。 “我看不到路……” 黑盼盼的嘀咕咬在唇里,像小媳妇受委屈的抖调。 “小黑,盼盼说她看不到路啦!你还不赶快回来抱她走——” 电脑主机叽喳地吠叫,黑凌霄顿住身形,有些气恼自己的粗心大意。 他折回她面前,长躯背对着她,有段小距离,可是在黑盼盼模糊的近视眼界里,瞧清楚一只伸向她的厚实大掌,没有任何催促,静静地将掌心朝上,等待着她……她唇角抿起雀跃的笑,不让笑容消失得太快,只将这股甜意全锁在此时此刻。 搁上暖暖小手,让他修长有力的五指,牢牢握住她——她的手掌软软的、小小的、滑滑的,在他的指节轻握下,像团细致棉花,好像只要多施些力就会握疼了她。可是他又担心不握紧她,那只柔腻的手掌会随时随地从他抡握的拳间滑落。 放开了她的手,他原以为会感觉失落的人是她,没想到当他被迫将手心里的温暖小掌换成吃饭用的塑胶汤匙时,竟然会被那份莫名的空虚所震撼。 桌上看来可口美味的食物变得可憎,但他只能强压下脑子里突生的念头,默默扒饭。 “我一定要向你说对不起。” 黑盼盼的声音有些闷,像是下了多重大的决心才硬挤出来的。 “对不起什么?”他问,才发现黑盼盼根本没抬头,只是盯着她眼前那盘和风套餐,径自说着话。 “我是个差劲的家伙,嘴里说着愿意看你自由去飞,心里却根本不是这么想。你可以骂我是口是心非的小人……我很抱歉让你受了伤。”她并不想破坏此时两人难得的宁静关系,可是这番话一直梗在她的心头,不吐不快。无论她在他面前表现得多坦然,她却很内疚自己曾做错了事。 “你那时问“是你要人来抓我的?”我的答案是“我也不能否认”。因为我可以用言语欺骗所有人,却骗不了我自己的心。那次的围捕行为,是因我而起。我害怕失去你,好害怕好害怕……你给我的感觉又是飞得那么快,当我发现你已经架构出一个新生活的蓝图,在那个世界里,你有稳定且感兴趣的工作,你的周遭开始有朋友,还有对你心仪的漂亮女孩子……”黑盼盼很庆幸此刻她的四周是如此安静,所以她不会被任何声音打断想说出口的话,也不会听到自己的嗓音有多凄然,更不用担心他会如何反驳她。“我找不到可以介入的地方,我害怕自己会变成你想要抛弃的过去阴霾,我……我不要这样!我在心里一直说,我不要这样,就算我是笑着告诉你,要你好好去过你的新生活、要你自由展翅去飞……就算我开心地跟你saygood-bye,但我的心不是这样说的,它说,我放不开你;它说,留下来;它说,不要走……”她深深吸口气,“我很抱歉,我只听到自己的心在说什么,却没去听你说,忽视了什么才是对你最好的。我好自私……” 她不是好人,做不到那种放手等于放过自己的宽容;她也不是善良的人,天真地以为折断他的翅膀,就能拥有他。 她面前的那碗味噌汤加入了两颗佐料——她的眼泪。 “你不要怪我爷爷,他只是听到了我藏在心里的奢望,以为将你捉回来对我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先有了这么坏的念头,他不会让裘德去抓你的,所以不要怪他……真的很对不起……” 她说完,深吸口气,接下来就看他做何反应了——抬头看我。黑凌霄洒了一桌子的盐,在桌面写下这四个字。 她像个等待宣判死刑的罪犯,等着接受他的愤怒,听话地望向他,颇讶异没看到他暴跳如雷,她……甚至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你那时为什么来?”他问。 她因为双眼蓄满眼泪,没看清楚他问什么,她抹抹眼,用眼神要他再重复一次。 “裘德来捉我的时候,你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他耐心再问,速度放得好慢好慢,几乎每个字都像要花上好几秒。 她凝视着他,低头,又看见桌上那四个字,只得再抬起头。 他在等她的答案,她也不想隐瞒—— “我不想害你失去一切。” 她的回答,好轻,也好坚定。 然后,她察觉到黑凌霄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他的容颜有些低垂,及肩的黑发散敞在肩胛及颊畔,挡住了她看清他脸上表情和唇形的机会。她不确定他此时是在说话还是在低声咒骂她,或者,只是沉默? 她听不见黑凌霄的笑,也听不见黑凌霄的回答。 “这样就够了,盼盼。” 只要有这句话,就够了。 好像有些事情,是她失去听觉之后也跟着遗漏的。 她总觉得黑凌霄好像常背着她在说话……虽然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她真的有这种感觉。 是在和电脑主机吵嘴吗?否则按理来说,他不和她面对面,她根本“看”不到他说些什么呀……而且,不知是不是她每次抬头看他都晚了一拍,他唤她的名字时,她好像都来不及捕捉到一个字,只瞧见“盼盼”两字在他唇间成形。 她可以这样胡思乱想吗?想象他那么亲昵地叫她。 盼盼…… 好想把这些日子没办法听到的声音全录下来,无论是他和电脑主机像两个淘气小男孩在争吵,你一句“混蛋”我一句“白痴”的没营养对话,还是他和她说着话时,她听不见的声调起伏;甚至是他的打呼声,她都不想错过,等到她恢复听觉后再放来听听……恢复听觉? 黑盼盼被突地浮现脑海的字句给骇着。 她压根就没动过恢复听觉的念头呀! 她那么自私,所以上天给了她这个处罚——她一直是这么想的。也或许这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的铁证,就在她被架回去医院动完脑部手术后,她一样听不见任何声音。 老人惊讶、黑凌霄惊讶、主治医师也惊讶。明明手术成功,血块清除了,断层扫瞄也看不出任何异状,但她仍是聋的。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动了手术就会好,为什么她还是听不到?!” “这个……”主治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 “她是真的听不见了吗?”黑凌霄想要证实真假,“有没有可能她已经听得到,但是故意要吓唬我们?”拒绝相信事实,他选择抹黑她。 “我猜测过这个可能性……”将黑盼盼想成卑鄙小人的,可不只有黑凌霄,连白发老人也抱持过高度怀疑。“可是我实验过了,她真的听不到。” “你怎么试?”要是黑盼盼卯起来假装,谁能看出她是真聋还是假聋? “我握住她的手,让她读我的心,我告诉她——“黑凌霄说爱你,很爱很爱你”但是她没反应。”白发老人回答。 关于白发老人用来测试黑盼盼的那句话,黑凌霄没有反驳,只是沉吟。 “她没反应?那手术真的失败了……”不然依照黑盼盼的性子,她早跳起来欢呼了。 两人同时看着半躺半坐在病床上玩掌上型游戏的黑盼盼,她一脸局外人的态度,好像手术失败的青天霹雳没劈着她一样,反倒是游戏里的主角gameover时还能听到她小小的惊呼。 第23章 “我又死掉了……”趁着黑凌霄坐在她病床边,她将手里的游戏机萤幕翻向他,轻吐粉色舌尖。“差点可以破我之前创下的记录耶。”可惜她的好心情没感染给那三个男人。他们脸色凝重、气压低迷,她这个病人还要一个个安慰他们。 “你们干什么露出那种表情呀?又不是我开完脑后变成植物人或是宣告不治,这是不幸中的大大幸呀!姜医师,不是你的医术不好,人脑的结构本来就很精密,别说小小的撞击可能造成病变,有些人不是受到无形的打击也会出事吗?所以可能是我这颗脑本身古怪,你不要太内疚。” 安抚完医术受创的家伙,她转向白发老人。 “爷爷,我觉得能得到清静真的是件很不错的事呀!以前不管是不是我想听的声音,都强迫性地灌进我的耳膜,一到人多的地方更惨,几千几百道声音叽叽喳喳的,都会害我耳朵痛上好几天,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捂着耳朵见人……现在正好,我可以大大方方和别人握手,不用再担心被对方的os给吓坏了。” 第二只解决,再朝最后一只开导。 “黑凌霄,以后你就吼不到我啰……” 才说完,她就忍不住眼红鼻酸,几乎无法再多说一个字。 以后,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无法听见他心底的声音后,连他说话的声音也……她瞠着眼,小嘴微张,停顿了许久。 “盼盼舍不得以后听不到你的声音,她很难过。”白发老人将他从黑盼盼心中听到的所有声音偷偷传达给黑凌霄知道。 “也不能再对我大叫……”黑盼盼低着眸,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哽咽,不用白发老人翻译,黑凌霄都能听清楚她心里的翻腾苦楚。 “她很害怕。”白发老人又道,口气好心疼,尤其越是读她的心……这个老是口是心非的小妮子,为什么总要违逆心里真正的希望,说出让众人放心的话,却无视自己要将心揪得多紧才能佯装出笑颜? 黑凌霄将她手上的游戏机放回床旁的小桌子,抱住她,不说任何一个字,只是张开羽翼,将她纳入其下。 黑澔说她害怕,那时他不懂她在怕什么,现在懂了。 她怕他离开她。 虽然他不像白发老人可以揣读她心底的声音,却仍然明白她在怕什么。 她怕的,仍是失去他。 害怕失去他的人、害怕失去他的声音……他给她的,几乎全是不确定性的恐惧。 爱上自由自在的鹰,若不能与它比翼……该如何是好? 第十章 “好了。”黑盼盼一脸疲倦地露出垂死的笑容。 出院回家休养了一星期后,她将自己关在房间两天两夜——不是忙着耍性子或是点两盏鬼火窝在角落自怨自艾,而是她必须替未来的自己准备一些生存工具……“黑凌霄,给你看一个好东西!”她跑出来献宝。 正在厨房努力对抗一颗洋葱的黑凌霄表情实在不怎么好看,脸上有着不耐——当然是对着那死无全尸的洋葱块。 “什么好东西?”洋葱分尸机吗?他现在的确很需要。 “瞧!”当当,一片轻薄短小的液晶萤幕挂在她脖子上,大小如同一本漫画,厚度却只有零·二公分的玩意儿。 “砧板?”他直觉反应。太小了,一点也不实用。 他才说完“砧板”,这两个字立刻浮现在液晶萤幕上,换来黑盼盼哭笑不得的一眼。 “什么砧板?!你看,这是我的新发明,以后只要你说话,透过这个麦克风,里头的超薄主机就会将你说的话转成文字,出现在这上头,我一看就可以清楚你刚说了什么。”每次做出新奇的实验品,她都会很兴奋。 “真的?”他一时好奇,也凑近看,萤幕上果然显示“真的”这两个字。“你忙了几天,就在搞这东西?” “嗯嗯。很方便吧。”这样以后就不怕漏听他说什么,要和其他人即时沟通也毫无困难了。 “看起来是挺不错的。不过距离远一点或是嘀咕声呢?也能显示吗?” “我还没试过。我现在去客厅,你说一句话……说什么都好噢。”交代完,黑盼盼就跑出厨房,然后远远传来她的嚷嚷,“我准备好了,你说话吧!” 黑凌霄想了想,“电脑主机大笨蛋。”音量中等。 “什么?!你怎么可以骂我!我是站在路上碍着你了,还是在你的汤里放蟑螂蚂蚁?!骂人也要有个道理呀!”整间屋子都有电脑主机的据点,所以无论在哪里说它的坏话,它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爽快。”这就是道理,而且他也考虑将这句话当成座右铭。 “你……你……小黑大笨蛋!臭鸡蛋!猪八戒!口蹄疫的猪!禽流感的鸡!狂牛症的牛——”它气到开始从硬碟里抓取骂人字汇来用。它记得它有储存一整个资料夹备用,不会话到“骂”时方恨少。 “呀呀,我发现一个大缺点。”黑盼盼黯着脸折回厨房,朝他摇摇头。 黑凌霄接过液晶萤幕,上头的字串正随着电脑主机精采绝伦的叫骂而快速变化,每个字是都有出现,但只要下一句出口,就会盖掉上一个句子,说话的速度越快,盖字的速度也同等惊人,根本来不及看。 “我把它改成聊天室那样,一个萤幕可以保留二十句话好了。”不过那样字体会变好小,看起来会比较吃力。 “改这个没用,你要修理的是那台正在“发不的电脑主机。”这才是最实际且最快速有效的做法。 黑凌霄盖住她手上的萤幕,因为上头正浮出一个个更没营养的谩骂——在电脑主机听到他对它的羞辱之后。 “我觉得你和它处得很好呀!你要是有兴趣,我也去你家替你装一个备用电脑。它平日吵归吵,不过功用还满强的,你可以设定它每天早上叫你起床,它还可以和各大家电连线、设定冲泡十种饮料、高科技防盗系统——”自己发明出来的东西,数落起来总是有些骄傲的。 “一台就够吵了,你还要再弄一台?!”一想到这么恐怖烦人的电脑主机“分裂”成两台的画面,让他觉得额角都开始隐隐抽痛。 “你又在说我坏话——” 电脑主机的吠叫声直接被他忽视,装做没听到。 黑盼盼不用读他的唇,光从他深恶痛绝的脸就了解他说了什么。“一台给你用呀,它不但可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一个人住的时候,有人说说话也很好。如果你不需要它陪你说话,我替你设定成静音,包管它安安静静。”也许他真的用不到,因为他有邻居做伴……魏德彬和魏初雪看起来都是相当健谈及好相处的人,况且他以后还会结识更多更多的人。 黑凌霄懂她的意思了。 她忙着做出可以和人即时交谈的液晶萤幕,为的就是让她自己不需要再依靠任何人,然后再用那种以后都和他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口气说要替他装电脑,她的意图,很明显了。 爱上自由自在的鹰,若不能与它比翼……她强迫自己选择放它去飞,完完全全的松手。 所以她已经在替自己及他铺路。 她的未来,不一定能有他,因此她要自立自强地克服听障,让自己步入正常轨道,不让|奇+_+书*_*网|人担心她。他的未来,不一定要有她,所以她尽可能替他做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台煮咖啡机,她都很乐意去做,只要让他的生活中能少掉一丝丝的烦恼,都好。 “你脸色好难看,手臂伤口还疼?”黑盼盼已经戴上全新的眼镜,现在看事物都很清晰了,所以没漏掉他此时绷着脸的模样。“还是你真的这么讨厌那台电脑主机?要是这样也没关系啦,我不多事替你装就是了。你不像我,一天可以花上十几个钟头打电脑,所以电脑对你不是必需品。不装就是了,不要露出这种苦恼的表情啦,我不会强迫你的。” 黑盼盼,千万不能站在你自己的角度来决定事情。你认为方便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也许是极大的困扰……她不断不断地告诫自己、提醒自己。 “你又再一次想要大方放我自由去飞了?” 他的问句显示在小萤幕上,只是萤幕无法忠实表达出来他说话时的语调是高兴还是不悦。 “我想……你应该比较希望可以……”呃,他的表情让她不太确定自己该不该说下去。 “妳想?那什么时候轮到我想?”他右手环上左手石膏,看起来很有训人的味道。 “随时随地呀!我尊重你的想法。”就是因为知道他渴望自由,不希望她阻碍他的一切,她才会认为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我说,我不想走呢?” 她先是从他的唇形看到了这句话,却一点也不敢相信,忙低头去看萤幕确认——他的话像是刻在坚石上的字,牢牢的烙在萤幕正中央。 “你……不可能的。”她当他只是在假设。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你说过,你不想放弃你现在的生活;因为你说过,和我在一起,你会失去一切。这两个原因都让你不会留下来……”既然如此,她会成全的。 “我现在仍不想放弃那样的生活,那让我觉得自己渐渐像个“人”,和人谈起工作,可以抬头挺胸,而不用躲躲藏藏,为自己是个不完全的人类而羞耻。” 看着萤幕上变化的字句,黑盼盼猛点头。“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所以我才会想——” “妳又想?!现在是“我想”的时间,不是“你想”。” 发言权被截断,她乖乖闭嘴,小脑袋被他的大掌一扭压,老老实实、专专心心看着液晶萤幕。 第24章 “我还是会照着那样的步调去走,跟着登山健行会的活动安排而上山下海,享受工作、享受人生,还能自给自足养活自己。当活动结束,拖着很累的身体回家时,门一打开,有人对着我说“你回来了。”” 黑盼盼看着,心里真的好庆幸自己只能“看”,而不用“听”。她想开口给他一句“那很好呀”,小嘴嗫嚅半晌,还是决定闭口,免得自己快哭的情绪被声音出卖还不自觉。 她好羡慕那个有权利对他说“你回来了”的人……现在连“看”到萤幕上的句子,都好痛苦。 她可不可以不要看?不要去看…… “我、我要去修这个萤幕了,它、它坏掉了……”黑盼盼猛抬头,胶着的眼从萤幕逃离,想给他一个和平时一模一样的笑脸,但她试了很多次都宣告失败,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怯懦,她只好转身要逃。 “听我说完。”他拉住她,她却慌张地甩开他,原本捧握着萤幕的双手捂住自己根本听不到声音的耳朵,液晶萤幕在地板上摔个粉碎。 她没有办法装出不在乎的模样祝他幸福……她也是个人,也会疼痛也会嫉妒也会懦弱,不要要求她去做圣人才做得到的举动,不要强迫她去听他诉说着永远不会有她的未来远景,不要这么为难她,不要这样伤害如此爱他的她——“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她身子缩靠在墙角,双眼紧闭、双耳紧捂。“求求你……不要教我听……不要……”到后来,她的声音全梗在自己喉头,真正溢出来的,只剩下呜咽不清。 黑盼盼整个人蜷曲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没有吵嘈声音,安静得近乎死寂,最适合一个人……躲藏,连自己开始心碎的声音也听不到,真好……“盼盼,看我!看着我!” 黑凌霄对着她吼。她怎么可以听话只听一半?!难得他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要将一切说清楚——即使他硬扳开她的双手,他的话,仍无法传递给她,全变成无能为力的自言自语。 “不要这样……”她拒绝睁开眼,阻断两人间唯一沟通的桥梁。“求求你……” 黑凌霄挫败低吟,看着自己在她手腕间留下的鲜红指痕,倏地厌恶松开自己的手掌。 “不可以在这个时候走掉,你会害盼盼越往死胡同里钻的!”在黑凌霄有站起身离开的念头时,电脑主机立刻将他吼祝“你要我怎么办?她根本不肯听我说话!” 黑凌霄抡拳沉咆,让黑盼盼以为他是对着她在说什么,于是她更加缩着肩,想将自己完全镶嵌在墙角,好像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你老是这种屎脸,换做我是她,我也会怕呀!你是禽流感烧坏了你的脑,还是天生就蠢成这样?要是因为禽流感,我建议你去打预防针啦!”它气呼呼的,“都这种时候了还有空拉里拉杂扯一堆,你不会直接告诉盼盼“我爱你”、“即使我不肯放弃去飞,但希望你能成为等待我敛翅休息的归途”、“我不是怕你害我失去一切,我是怕自己会忍不住为了你而放弃”……这几句话是艰难到让你舌头打结,抑或脑筋转不过来?你要是不擅长说,总会做吧?抱抱她、亲亲她,用这些不动嘴就可以让她明白你意思的方法来表达感情。我也不奢望你那张嘴能说出什么动人的情话啦,但是你也别迟钝到这种地步好不好?”连它都看不下去了。 黑凌霄站在原地不动。 为什么他心里想说的、没来得及说的,电脑主机懂了,她却是不懂? 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 她没看见他搬回来市面上各种药补食补的书籍,就为了每天替她熬一锅热汤补身体? 她没看见她的屋子里,一点一滴增加属于他的东西,书架上两处空位也已经占满了他才会去翻阅的登山书、浴室里有他惯用的男性沐浴乳和刮胡刀,就连她大床的右半边也已经变成他的固定位置? “抱抱她、拍拍她,有时候言语很重要,它可以解释误会,可是有时候言语很多余,它会让误会加深。”前者是对口齿伶俐的人而言,后者则是在指那些一出口就坏事的家伙——黑凌霄就是当中最活生生的例子。 电脑主机继续提供意见,“你试试看我的方法,如果失败了,你要闪人就随便你,我不会挽留你的,尽管挥挥衣袖,哪边凉快哪边滚,还是要format我,我也不会多说一句怨言的。快试!”它严声喝令。 “如果连言语都没办法传达清楚,区区几个动作能有什么成效?”黑凌霄抱持高度怀疑。 “要跟你解释清楚是件很困难的工程。”就如同要对着大蠢牛弹琴一样的难。“盼盼跟你可不一样,她比你聪明多了,她一定能理解的……只要你很真心,她不会不懂。”创造出它这个无敌天才高科技的天才女和它是同一挂的聪明人,小黑那种“下游人家”是不会懂的。 拜托,它都赌上了被format的危险了,他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黑凌霄或许是已觉无技可施,又不愿意让她缩回自己的壳里去胡思乱想,于是他蹲下身,与她等高,缓缓圈抱住她。 不说话、不开口,因为那全是多余。就算他想安抚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却徒劳无功,他必须去理解她听不见的恐惧——那是他早就应该做,却放任自己忽略的重要事情。 她说,从爱上他那天开始,她就听不见他的心在说什么。 她爱上他多久了?他没仔细问过,只知道那是一段不算短的岁月,而他竟然放任她在这种“听不见”的恐惧中度过……“盼盼……” 他轻声叹息,拂过她的耳畔时,她瑟缩了一下,以为他在说什么,但是接着只感觉到他的气息骚动,深深地吐纳在她每寸肌肤及寒毛,知道那只是他的呼吸……环抱在她背脊的手掌,只用着不许她退缩的力道抵着她,将她锁在胸口。她的双手原本横亘在他的心窝前,替两人间留下了最后的距离,逐渐的,她软化了抗拒,因为她开始觉得心安……他的动作简直温柔得不可思议,不像是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会给予的。 她甚至觉得,耳边传来了心跳的节奏,扑通扑通扑通……她的双手,环上他的颈,让他加重将她揉向他胸坎的手劲,将两人最后的隔阂化为乌有。 他低头,噙住她柔软的唇,火热又赧怯地诱哄着她,直到她为他张开檀口,容许他更深更缠绵地吻她。 他想说的,全在其间。 “小黑,我对你的表现很满意,你是一个不错的学生,举一反三。”它这个当老师的人很有面子,也跟着倍感光荣,不枉它有教无类呀……模仿电视综艺节目的罐头掌声也随之响起,为黑凌霄欢呼喝采。 “多谢夸奖。”黑凌霄毫不客气地收下它的赞扬,手里拿着黑盼盼的手机直瞧。 就在黑盼盼甫睡着时,这支小玩意儿突然响起。虽然吵不到黑盼盼,但他一时之间忘了她的耳疾,还紧张地跑到后阳台,等待它铃声中断。只是等着等着,却震醒了他一直没思考到的东西。 “你一直看盼盼的手机做什么?想查查她有没有什么外遇的简讯吗?”不然干嘛看得这么认真? “什么外遇的简讯?”他实在不想对着一台洗衣机说话,但是他人在后阳台,而后阳台唯一和电脑主机有连线的又只剩它,加上它之前提供的“方法”确实很有效,让他对它的信赖增加不少。“这玩意儿要怎么操作?” 很抱歉,他黑凌霄对电子产物一窍不通。 “你想要操作到什么地步?是手机上网还是打电动?每个功能的操作方法不一样。” “盼盼应该把朋友的联络电话都输进这玩意儿里吧?” “是呀。” “我想看。” “你是说电话簿噢?” “嗯。” “按最大颗的按键就可以进去电话簿啦。”这么简单的事还要问它这台高科技产物,有点侮辱人耶。 黑凌霄照做,果然出现了一组电话及人名,他眼睛为之一亮。 “你要看下一笔就按那颗倒三角形。”化为洗衣机的电脑主机补充道。 瞧他按了好几回,它忍不住好奇,“你要找谁?” “黑袍医生。” 是的,黑凌霄想起了这号人物。 他见识过黑袍医生的医术,如果他的直觉没出错,他相信黑袍医生的能耐不仅只于治治烧伤。或许……他能治好黑盼盼。 “黑袍医生?”它从资料库翻了翻。“姓啥名啥?有个具体资料,我比较好找。”还可以上各国政府机关去找噢。 “不知道。”他答得也很干脆。 “那要怎么找?!”别以为在搜寻网站上打个空白键就能查出什么鬼来! “一个一个找。”黑凌霄说,一手已经按下拨号键,听筒传来拨接待机中的嘟铃声。 嘟——嘟—— 黑凌霄或许是个在说话艺术这门学问上只能获得零分的大笨蛋,但是他在行动上,电脑主机实在不得不给他破百的超高分。 上回他气嘟嘟破窗进来,又是揪住黑盼盼的手臂吮药、又是拿菜刀要砍她的手,所有举动就是在乎、就是关心得要死。如果不是他说出口的话总是害他被扣分,他的行动,几乎构得上是英勇了。 还有黑盼盼从塔顶掉下来时,他也是二话不说冲下来救她,也不担心自己当了肉垫,有多少机会会摔成颗破西瓜。 再别提更早的那次,黑盼盼背着实验失败的机械羽翼,失速从山顶一路滑奔下来,他冒险在一片片媲美利刃的钢翼里飞翔,抢救下她——这是它从黑盼盼口中听到的。 第25章 这个男人呀,“做”永远比“说”来得厉害。 老天多事,替他造了张嘴。他如果生来就是个哑巴,它电脑主机敢打包票,黑凌霄和黑盼盼的故事会在第三章结束。硬是拖了这么多字,真是歹戏拖棚蔼—黑凌霄经过电脑主机旁的液晶大萤幕,上头出现两条黑横线和一个三角形小嘴,用以代替它的眼嘴,而那两条黑横线正用古怪的眼神在看他,他往东走,它跟着往东;他往西来,它跟着往西。 黑凌霄左手复原情况良好,已经径自拆掉石膏,此时的他双臂环胸,直挺挺也阴寒寒地站在它面前。 “你的眼神在鄙视我。” “这样你都看得出来?!”电脑主机怪叫。那只是两条长十五公分,宽零·三公分的横线耶! “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不需要用那两条碍眼的横线瞄人。” “我哪有什么不满!只是在回顾你以前做过的蠢事——”液晶萤幕挨了一拳,原本擦得好干净的萤幕上多了黑凌霄的掌樱“你打我我又不会痛。”啦啦啦,会痛的是肉做的那只手啦! “你就是想找人吵架,对吧?”黑凌霄这次不扳指了,直接拿起门后一根棒球棍——据说这是黑盼盼用来预防家里有宵小出没的,但是一直没机会用,现在他不介意替她好好“使用”……当然,相信眼前的电脑主机也很乐意帮上忙——扮演被殴的宵校“我才没有,明明就是你先找我碴的!”它只是在沉思,是他走过来找它说话的耶,有没有搞清楚呀! “对,你只是用那两条横线瞄我。”那种眼神,让人很手痒想开扁。 “瞄你都不行?你是暗夜飚车恶霸噢?!”只有满骨子暴力又不懂上进的死小孩才会干下那种被瞄一眼就将人打成残废的劣行。“亏我刚刚还觉得你勉勉强强算是个好家伙,说的话虽然不动听,可是行为已经可以补强这项缺点……结果是我错看了你!”哼。 黑凌霄倒是没心理准备会得到赞许——即使它是用半亏半损的语法。 “不过,看在你这么努力替盼盼找来黑袍医生的份上,我大人不记你这个小人过!”虽然桌上的液晶萤幕没动静,但由语调不难想象,它说完这句话后,似乎还很跩的将头撇甩到一旁。 它的话,让黑凌霄不由自主望向合起来的房门。 黑袍医生正在里头替黑盼盼看诊,并且要求清场,不只黑凌霄被驱逐,连用来充当诊疗室的书房里的电脑设备连线也全数拆下搬出了房间,导致它没办法替黑凌霄做“现场直播”,否则它本打算在客厅的大电视萤幕上播放房间里的所有动静哩。 黑凌霄在一个星期前联络到了黑袍医生,那时他正在韩国替人整型,无暇分身,又不能放着病患切到一半的鼻梁不管,允诺七天后回来,今天一早才风尘仆仆返抵国门,立刻就被黑凌霄揪来看诊。 就在他看着房门出神之际,门锁喀地转开,黑盼盼走出来,黑凌霄马上迎上去。“他怎么说?” “一切正常。”回答的人是黑袍医生。“她是因为心理影响生理,“强迫”自己不能听见声音。” “那能治吗?”黑凌霄急问。 “这是我的专业。”黑袍医生递上名片。他可是很有名的“心理密医”噢。他扯扯长袍衣领,整理仪容,眯笑的蓝色眸子拥有让病患放松心情的魔力,像大海,更像天空,仿佛透着那双眼所传递出来的,是病患的重症在他眼中不过是小感冒。 “要怎么治?” 黑袍医生神情很轻松,若要说有几分疲惫,那也仅是他从国外被三催四请赶回来而一天没睡的倦意。 “盼盼的情况我大抵了解了,刚刚那样谈就够了。你有空就先去泡个澡,再好好睡个午觉。”他揉揉黑盼盼的头,害她慌张地抱住自己的一头假发,免得被他弄掉。 为了动脑部手术,她不得已剃掉头发,现在不靠假发她根本不敢见人。 被黑盼盼嗔了一眼,更被黑凌霄火眼瞪到差点胸口穿孔,黑袍医生不痛不痒,优雅一笑。“可怜的小甜心,白白多挨了一次刀……怎么不等我回来呢?”至少他能保住她那头翘发。 “我根本没想到找你。”黑盼盼读完他的唇后,坦诚道。黑凌霄受重伤时,她立刻想到的救星就是黑袍医生,可是当情况逆转,换成她受伤时,她完全忽略了他。 “是因为害怕我治好你吧。”这小妮子,还有这么重的罪恶感? 黑盼盼只能避开他的蓝眸,佯装没看懂他说了什么。 黑袍医生的视线再转回黑凌霄脸上。他可没忘记要回答黑凌霄的蠢问题,朝他勾勾指。 “现在轮到跟你聊一聊啰,你这个盼盼心目中最大的心理障碍。” 尾声 黑盼盼被黑袍医生催促洗澡睡觉后,本来还在枕上左右辗转,心里胡乱想着两个男人会谈些什么,想着想着,竟也不敌睡意召唤。 睡了两个半钟头的午觉后,她突然觉得身上多了不属于她的重量——沉稳的,却又小心翼翼不压疼她的重量。 她以为是自己睡胡涂了,并不在意,翻个身,继续睡。 直到有人骚动她的耳珠子,由一开始的气息拂动到后来变成湿滑的吮咬,一路蔓延到她的脖子,然后她的领口钮扣被人轻轻扯紧,再松开,那湿热的感觉沿着冰冷的颈肤而下,调皮地溜进松敞开来的衣服内,企图将她燃烧起来。 像有人在舔食她,一口一口的,品尝着、试探着。 她在迷蒙间想伸手探索,要弄清是什么在她身上点火,双腕却被箝制住,轻轻扳握在她头顶枕头与床头柜间,纠缠在腰际的被单被扯落床铺,她还来不及被任何寒意侵袭,更温柔的体温已经包围住她。 她睁开眸子,再也无法睡沉。 虽然没戴眼镜,屋子四周也略陷入昏暗朦胧,但她仍能瞧清伏在她身上的人……“黑凌霄?” 他抬起肆虐她锁骨的唇舌,并没有停顿太久,吻上她的唇瓣。 “唔……你怎、怎么了……”她在他唇齿间含糊地问,并没有躲避他的索吻。 她不确定他有没有回答她,因为他唇间的动作全集中在她的嘴里,她无法看到,只能感受他双唇的蠕动,猜测他或许会说些什么。 “你……”她倒抽口凉气,他的手已经从全数解开的衬衫间探进去,落在她的腰际,逐步上移。她红了脸,肌肤上有着怕痒的瑟缩和羞涩的小疙瘩,绷紧身子,敏感地感受到熨烫着她的他竟是一丝不挂。 她觉得呼吸好困难,不是因为他吻昏了她,而是她不敢大口喘气,怕自己不禁溢出娇吟,完全融化在他的指尖及唇间。然而她也无法多做思考,他已经搅乱了她的思绪,不许她分神去忖度什么,只能将注意力全盘留给他。 她不是不懂这些——有太多资讯让她明白,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亲密;只是她从不曾想过,他与她竟然……他怎么这么温柔?怎么会对她这么温柔? 她被这样的亲昵所深深震撼,那是独占一个人、拥有一个人的甜美……他给予她的,不仅是身躯上的觉醒,还有更多更多更多的心满意足。 即使初尝到疼痛,难忍得教她几乎怯懦逃开,她的双臂却更加抱紧他,让他停留在她身子间、她的怀抱里。 她用她的美丽与奉献留住他,无论他是否退开,最终仍会回归她的温暖。 她害怕追不上他的速度,他却耐心地等待她,直到她适应他的翱翔方式,将两人的心跳节奏趋于一致。 好想……好想听到他的声音……他此时是否满足地沉吟,因她而起的气息是如何紊乱失控,拂进她耳里的热气,是否带有几句情话呢喃? 她好想听到…… 像跳完一场激烈的舞曲,他的背脊布满一层晶亮细汗,染湿了正环抱在上头的纤指……当一切回归平静,他披散着汗湿的长发,枕在她的肩窝,却不敢将全身重量加诸于她,偶尔几个细吻,吮舐她颊边的热汗及红霞。 “盼盼,原谅自己吧。你知道我从没怪过你……”贴着她的颈,黑凌霄终于开口说了唯一一句话。 他怎么舍得责备一个将心肝肺全掏给他的傻女孩? 他怎么舍得责备一个愿意用全部的爱来回应他爱她的笨娃娃? 黑盼盼拨弄他长发的十指停顿,原本仍喘吁吁的擅口缓缓抿起,藉以锁住冲上喉头的哽咽,弯起的眼却禁不住湿润了……她很用力很用力地点头|在她听见他那句话的一瞬之间,包括他那久违的低沉嗓音,以及他心里的声音……“要解除盼盼的不安、疑虑和自厌,直接上床做爱是最快的方法……你真是个好厉害的医生噢!开出来的药方又快又猛,不拖泥带水,好干脆!”狗腿的如雷掌声又响起,足足拍够了五分钟。 “提供做爱教学片给他,你也是台不赖的电脑呀。”做爱教学片,即是a片美化过后的学名。 黑袍医生坐在电脑萤幕前玩线上游戏,左手支颐,右手动动滑鼠,一面与电脑主机闲聊,一人一电脑不断互相称赞、互相夸奖,没有任何一方觉得汗颜。 ““做”比“说”有效,所以我才千交代万交代小黑,最好一句话都不要讲,就是卯起来做做做,不然他的嘴很坏事的。”电脑主机被吹捧得好乐,口气跟着骄傲起来,数落起黑凌霄也更带劲。 “放心啦,他的嘴会忙到没空说太多话的。”黑袍医生笑得暧昧。 “少说多做,盼盼才会性福呀……” “男人果然不能只剩那张嘴……”他同意电脑主机的看法。 第26章 “没错没错。”它也支持黑袍医生的论点。 “我个人满中意你这台电脑的,叫盼盼就用你来抵这次的医药费好了。”难得遇上和他有志一同的家伙,他想直接搬它回家,上网速度又这么快,简直完美。“你有些什么功能?说来听听。” “喔喔,我会的可多了,说出来不要吓破胆噢——我可不是一般的家用电脑,我的专长也不是泡咖啡泡牛奶这类的芝麻小事,入侵各网站对我来说就像用拇指挖鼻孔一样简单——” “食指。”他纠正它。用拇指挖很容易受伤的,不要做太高难度的挑战。 “反正我没挖过啦。还有还有——”它还没吹嘘完哩,继续——房门开启声打断了黑袍医生与电脑主机的对话。 走出来的人是黑盼盼。看见他们对她的趣然注目,她不自在地扭捏起来,不断低头审视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小心泄漏她刚刚才经历一场淋漓的欢爱。 “搞定了?”黑袍医生问得直接。 黑盼盼闻言抬起头,虽然想伪装没听见他的问句,脸上的红润却蔓延得很快。 “我是出来找水喝的……”她想遁逃到厨房,不要正面回应他。 如果他没猜错,黑盼盼现在的情况应该如他所盘算的——好,试她一试。 “你不是要送盼盼一份礼物吗?”黑袍医生对电脑主机说。 “对呀对呀。盼盼,我跟医生说过,要是你能收到这份礼物,你一定会很高兴的!这是我送你的噢,我可是很努力很努力每天偷偷录下来的,连小黑也不知道噢——” 一片光碟自动自发收入光碟机,读龋它调大音量,从喇叭播放出来的,竟是黑凌霄的声音。 那是这一段日子里,她听不见声音时,黑凌霄说过的每一句话,无论是对着她说,还是对着电脑主机说,满满的、满满的,都是他的声音。 他笨拙哄她别哭的声音…… 他对她爷爷说“我会记仇,但不会迁怒”的声音……他第一次叫她盼盼的声音……他打电话给黑澔,只为了向他询问熬汤要怎么熬才好的声音……还有衬着结婚进行曲时,他说她的发型不难看的声音……以及他那时问着她“你又再一次想要大方放我自由去飞了?”那不愿相信更不想接受的沉痛声音……这些,她怎么可以漏听?! 她脚下像生了根,定定地伫在原地,舍不得错过任何一个字,贪婪地想听更多更多,越是听,心里泛起的甜蜜更加倍。 方才才感动哭过一回的眼眸又红了起来,她捂着胸口,细细低喃。 “能听到,真好……” 真的。能听到他说爱她,真好…… 直到她被腰间收紧的手圈抱住,她回头,才发现黑凌霄不知已站在她身后多久时间。 她又哭又笑,依进他的胸膛。 她以为自己追不上的苍鹰,竟然收起了羽翼,停伫在她的身畔……也许不久之后,他会再度展翅高飞,但她知道,她不用再苦苦追着他,因为他始终在她身旁盘旋,她是他的归巢……尾声之外的小小插曲“我就说她一定听到了,还想骗过我这个当医生的眼?”真是看扁他了。 “你真的好厉害噢!我敬佩你,我崇拜你……从今天起,你是除了盼盼之外,我唯二尊敬的人类!”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电脑语音发出狗儿吐舌谄媚的陪笑声。 就在情人又窝回房间去甜言蜜语之际,客厅一人一电脑的聊天仍在持续。 “不用这么尊敬我啦,我也有失手的纪录。”黑袍医生的蓝眸没离开萤幕。 “怎么可能!你太谦虚了啦,不要为了谦虚就妄自菲薄嘛——”虽说谦虚是美德,但是适度的自傲也是很需要的。 黑袍医生偏过头,握着滑鼠的手指停下了动作。 “我曾经把一个女孩子的脸给整坏了。”他的口气虽然平淡,一丝自责仍混杂在轻叹间。 “整坏?!那……然后呢?” “她骂了我一声混蛋。” “再然后呢?” “她哭着跑出去了。” “再再然后呢?” “再再然后呀……” 笑了笑,黑袍医生没再说下去。 再再然后呢? 嘻。 埋配角…… 决小明 埋配角,乍看之下,是指将配角安插在故事里串场,让他(她)帮助男女主角发展芭乐戏更顺畅无阻。可是我觉得“埋配角”,就是挖一个坑,把配角全打包成堆肥厨余,丢进去,盖土,从此消失在腐烂小作者眼前,不要成为小作者肩头上沉重的书债压力。 真的好想这样做噢…… 遥想之前写《比翼》时,被地雷男主角炸到体无完肤,无论我安排多少桥段和对话,姓凤的臭家伙就是摆出一张冰人脸,不只女主角流了一大缸眼泪,连坐在电脑前的腐烂小作者也哭湿了三包面纸。(哭他完全不听导演的指挥。那时真想一刀砍了他,直接换个男主角上常)幸好有个魇魅哥哥出来替我进行故事,(在我卡章卡了好几天后,他的出现简直是救星!)否则可能比翼还没飞起来,我已经先被编编埋入十八层地狱去反剩也是从那本书开始,我对于“配角”是满心的感激。“配角”这种身分,就是当男女主角演出来的剧情已经让腐烂小作者本身都看不下去时,从神灯里擦出来的许愿阿拉丁呀——(感动哭抖)可是,呜,我现在对于当初自己的天真真是捶胸顿足到不行……我只想大叫一声:“配角!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学三国无双的吕布,拿出方天画戟,按下“△”,将配角串起来海扁!)是,配角是作者变相赚取零用钱(下一本稿费)的备胎! 对,配角常常跑出来抢了男女主角的风采!连作者有时都弄不懂到底谁才是正主儿,忍不住替他们加戏加戏再加戏! 好,配角三不五时可以激发作者贫乏脑细胞里的灵感!文字像倒灌的江海,无视编编铁青的脸色,继续淹没一整本的文稿。 可是——不是每一个出现在书里的家伙都构得着上头三条法规,也有那种“纯粹”是配角的配角呀!(用尽最大音量尖叫)“可不可以替赤兔写一篇故事?” a:(昏)不,它只是只畜生——虽然现在很多腐烂男主角也沦为畜生之流……(我自首,虽然我写过不少只畜生……)“都督那只猫,替它配个归宿?” a:答案同上。(我连“复制”、“贴上”都不想做……)“那个《睁只眼闭只眼》里,某护士看起来很像在埋伏笔噢——” a:不,她真的是配角。没看到我连名字都不想替她取吗? “曲无漪和含玉是不是很暧昧呀?会写噢?会写噢?吞银也别忘了噢。” a:呵呵呵呵呵呵呵…… “某童——” a:不!不!不!不要让我听到这个禁忌的名字!不要让我后悔没有在应家五只小猫味系列里赏他一个好死法!(捂住双耳)“那个《踹你,不痛!返奈采? a:我造的孽,我会自己承担……(哭抖)呜呜呜。 我现在好怕配角的出现,只要他们一出来,我就要开始思索,到底要不要把他们写得偏离“正常人”,三头六臂、火眼金晴、五官扭曲,最好读者一瞄见关于他们的叙述,就忍不住厌恶地皱眉作恶;还是我干脆不要把他们写成人类(这就是为什么这次故事里的电脑主机戏分会如此吃重,因为——它,非人哉)再不,就不要替配角写任何台词……(不过自从某两只连一句台词也没有的圣兽出场之后,还是被追着讨书,我已经认清人世间的黑暗了,呜)我一点也不讨厌写后续发展的故事的,真的,有时连自己都蠢蠢欲动,可是我讨厌压力、讨厌期待、讨厌被等待,我希望下一本书出来时能听到:“呀!原来是写这个人呀?没想到腐烂球会写耶,真神奇!”的惊叹,不要有任何期盼或是事先设想,这样我会很高兴的。(高兴什么呀?)我知道,如果有乖乖从第一页看到这篇后记的宝贝,你们现在心里想问的那句话是——“黑袍医生的故事会不会写?” (想问这个问题的人请举手!) 我直接回答了(认命,无力)——会,他会被扶正。 至于是什么时候?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腐烂小作者心情好时。这就是答案。 所以不要再来催我了……(哭着跑开)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