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魂》 第1章 [蚀心剑之百里]《剑魂》 作者:决明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剑本无口,却嗜血千斛。 剑本无翼,却似凤腾飞苍穹之上。 剑本无足,却随军驰骋沙场,随士游历四方。 剑本无心,却有蚀心噬魄之说。 六把因蚀心之讹被束之高阁的禁忌妖剑,随朝代递嬗交替的战火,由宫闱间流落四方……因缘际会,六人成为六把蚀心剑命定之主,挥舞剑身的同时,亦为剑所控。 剑蚀佛心,佛成邪神;剑蚀魔魄,魔亦为善。 究竟是妖剑蚀噬了人心,抑或是人被心底那股难以察觉的无形贪欲所蚀? 且听我娓娓道来,然後,告诉我—— 你所透彻的那个确切答案。 第一章 “阿……阿烈……我……我快死了……” “我知道。” 胸前的窟窿比一个人的脑袋瓜还来得大,鲜血奔溢的速度好似滔滔黄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死亡将至。 南烈撑扶著受伤颇重的好友,听他说著断断续续的遗言。 “咱们……好兄弟一抄…老大哥我……没什么可以……留、留给你……只、只有这把剑……” 被鲜血染得黏黏腻腻的五指,吃力地提起一柄古沉之剑。 青耀剑身闪动著好诡异好诡异的光芒,几乎要让南烈误以为这柄剑是有生命的。 “这是?” “这是……蚀心剑之一……它、它叫“百里”……” “你先别急著说话,我先为你止血……才是上策。”很明显地,南烈在提到“血”字之际,上下滚动的喉头吞咽著津液。 “快……快流乾了……” “真可惜。”他惋惜道,不知是为臂膀间倒卧的好友,抑或那汩汨不绝的血泉。 “你就让我……把话说完……”握著剑的手越来越无力,在垂落的一瞬间,被南烈给扶接了下来,连同血指所握紧的百里剑。 死者为大,南烈也不再打断快被棺材盖给盖上的老友交代遗言,“你说。”这柄剑,挺沉的。 “阿烈……别替我报仇……”一口血又呕了出来。 “我知道。”他压根没这个打算,“你号称天下第一剑,怎么会败在第二剑的手下,而且还被他伤成这模样?” 染血的唇撇了撇,自嘲一笑,“阿烈……我的剑途已经……完了……在我得到……百里剑开始……” “什么意思?”南烈蹙了眉。天下第一剑的威名,在得到百里剑後发展至巅峰,为什么此刻却说从得到百里剑开始,他的剑途便告终结? “蚀心剑……是诅咒妖剑,打从我拥有这柄剑开始……虚幻不实的幻觉幻听……诡谲难辨的人影,不时、咳咳,不时在我身边围绕打转……我再也无法、无法专心练剑……那幻影挥之不去……我知道,我的神智……被蚀心剑噬得乾净……那一定是蚀心剑的诅咒……” “幻觉幻听?” “对,幻觉……” “喂喂喂,你们两个大男人搂抱在一块做什么?这是不是就叫“断袖之癖”呀?真有趣,我是头一回瞧见呢。” 突然插话的轻柔嗓音,让原先正在交谈的两个男人噤了声。 南烈双眼不著痕迹地流转屋内一圈。他万分肯定这屋里只有两人,一个是他,一个是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好友,哪来另一道嗓音?而且这道嗓音清清泠泠的,像是脆玉玎玎,好听极了。 “听……幻听又开始了……”倒在南烈臂膀间的好友呕血呕得更急了,双眼瞠圆,好似那幻听来自於幽冥的牛头马面。 “幻听?!连我都听到了,哪叫幻听!”南烈搁下臂膀间的重伤者,唰地站起身,斥喝:“谁在说话?!” 沉默。 “到底是谁引装神弄鬼的——” “阿烈……我、我快不行了,你凑近些,我还有话……要说……”人之将死,时时刻刻都属珍贵。 南烈又打量屋内好半晌,才蹲回好友身边。 “老大哥,你还有什么遗愿?” “这柄剑……我就转送给你了……” 南烈一听,直觉反问:“等等,你不是说这是把诅咒之剑吗?”诅咒之剑还拿来转送给他,居心叵测。 “是诅咒……但,据说……蚀、心剑拥有深不可测的力量……拥有它……咳咳……克服幻觉……天下无敌……” 那万一他南烈克服不了幻觉,下场岂不和天下第一剑同样凄惨? 南烈才想这么说,却教人抢了先。 “啊啊,他要死了耶,好多血噢。”那道天外飞来的软嗓再响起。 南烈眸光一凛,“到底是哪个家伙在嘀嘀咕咕,有本事就出来一见,别窝窝囊囊地缩头缩尾!” “我才没窝窝囊囊缩头缩尾咧!”软嗓反驳著,下一刻,那柄被南烈握在掌心的百里剑开始产生剧烈抖动。 “这——”南烈的虎眼直瞠著手中怪剑。这股震源并非因他而起,而是——剑所发出来的?! “喂喂,你别握这么牢,我出不来啦!”软嗓埋怨道,“松手松手!” 南烈还在疑惑之中,眯起眸,确认声音是真的出自於剑,而不是他耳朵不灵光。 “叫你松手你还愣什么愣呀?!”软嗓发了脾气,听来像是小娃儿的嗔语。 南烈半信半疑地松开手,百里剑竟自己站直了剑身,雾亮的白光包围著剑身,抖动越剧,剑鸣越响。 白光脱离了百里剑,进跳在半空中,逐渐形成人形,轻喝一声,小巧的四肢伸展成大字。 白光散尽,朱砂色泽的广袖飞腾,右衽领口及袖缘皆镶缇著杂色碎纹,古式的抱腰上还编织著颗颗圆亮的贝珠,娇小的身影停驻在半空之中,最後一抹掩面光芒褪去,小人儿的五官活灵活现。 鬓发覆额,脸颊白皙而粉嫩,脑际轻梳两个握拳大小的双髻,并分别垂落著两绺与衣襦同色系的条束,随著此时小人儿飘浮在半空中而飞扬。 一个女娃——不,修正,一个似男似女的清秀童子。 “你看傻了呀?”小童子短手擦腰,站在百里剑的剑柄上。 “幻……幻影……”南烈怀里的重伤者伸出颤抖不休的手,指著剑柄上蹦蹦跳跳的纤巧身影。 “幻影?这绝不可能是幻影!”南烈打断好友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沉的呓语。 “你很固执耶,我都跟在你身旁五年了,你至今仍当我是幻觉?真伤人。”小童子跃下剑柄,与百里剑剑身一般高度的身子凑近那名快断气的男人,“瞧我瞧我,我才不是幻觉咧。”她做了个鬼脸。 “那你是什么东西?”若非幻觉,怎么会出场得如此诡异? 小童子抬头,望著南烈,“我是百里剑。你,是我的新主子吗?”圆圆大眼几乎要贴在南烈脸上。 这男人看起来好善良,没有杀气腾腾的剑眉、没有高挺骄傲的鼻梁,也没有代表狼心狗肺的薄唇,眼神也不甚凛冽,好像颇亲切又挺好相处的。 在头一回的见面,她对他评了一个极高分的好印象。 南烈正想否定,“当然——” “是!”在他怀中的好友回光反照,猛然大喝,又随即瘫软。 小童子笑得好乐,“我又换了新主子了。我算算,你是第一千两百零一个噢。”而且是头一个不将她视为幻觉的主子呢,之前那一千多名主子都花了她一番工夫才“说服”他们接受她是剑灵而非幻影。 换过太多任的主子,害她都快习惯成自然了。 “一千两百零一个?那之前你所有的主子咧?” 小童子投给他一个“你怎么问这般蠢问题”的责难眼神,小指点向他怀中才刚断气的尸体,“死了、疯了、傻了。”纤肩一耸,说得理所当然。 那就是她所有主子的下场吗? “你真是那把剑?” “请称呼我为“百里剑”,别那把剑、这把剑的唤人,真失礼。”小童子先是一阵嘀咕,才再道:“严格说来,我是百里剑的剑魂。”她整整衣衫,笑容甜美地朝南烈行个揖,“敢问主子如何称呼?” 南烈没有反应,只是直勾勾盯著她。 “主子,你现在心底在想著“这是不是场梦境”,是不?”小童子善解人意,“来来来,我助你认清事实真相,我本想拧拧你的脸,只要你感觉到痛楚,就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可惜我身为剑魂,没有实体能触碰到你,不过我有折衷办法。若有得罪,请勿见怪。” 她认真地朝他一拜,再抬头,藕臂亦高高举起,皓腕一转,百里剑应声而起,并且——直直朝南烈的鼻尖飞射而去! 剑锋划出冷冷杀气,南烈在紧急时分侧肩闪过致命偷袭,然而疾速剑锋仍在他颊边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主子,疼不疼?”她脸上的神色可以直接解释为“要不要再补一剑”的奸佞小人脸,俏丽的童颜又成功地中和了此刻的奸笑,让人无法对那样无邪的笑脸发怒。 很疼,皮开肉绽的破相剑痕溢出腥血,淌泄不止。 “这下于,你该相信这不是场梦境了吧?”小童子骄傲地跳上跳下。 南烈站起身,抹去颊畔黏稠湿意,巨大的阴影霎时笼罩在她身上,她的身高甚至不及他的腰间。 “你说,你是百里剑的剑魂?”南烈捡起百里剑。 “是呀。” “对你而言,这把剑就是你?” 第2章 “都说了别这把剑、那把剑的唤人嘛,没礼貌。” 南烈才没空去听她嘀嘀咕咕的教训,迳自举起剑,俯首睨视著她。 她有些不满此时他尊她卑的角度,双足一蹬,硬是飞腾在空中与他平视,广袖荡呀荡的,将她映衬得好似花瓣蕊心里探头的可爱花仙。 “也就是说,剑在你在,剑亡你亡?” 她兴起一股防备,“你问这做什么?” “我想舞套剑法,一套我自创的剑法,剑法名称就取做“天花乱坠”吧。”执剑调息,他的眼中闪过恶意,“先来二十个转圈好了。” “什么意思——”最後一个字在逸出口的瞬间破音,她的身子随著南烈舞剑的动作旋转。 “紧接著是连续半空抛剑。” “哇——” 圆润娇躯被抛甩在半空。 “劈、刺、撩、挑、崩、点、云、截、绞,剪、抹、带!”种种剑式皆耍上一回,“再来一式旋风剑法!” 所谓“旋风剑法”,只不过是努力转动臂膀,让掌间的剑一圈圈挥舞,存心转死她。 “停下来——”破破碎碎的尖嚷随著南烈的动作而绕转不已。 她、她、她……她的头好晕…… “久未习练,剑法生疏,再从头来一回。”他不轻易放过她。 因为他南烈,是个有仇必报之人,她胆敢在他脸上开道伤,就得有本事承受他的报复。 若有人因他皮相上所传达的虚假和善而受骗上当,那人必在与他深交之qi書網-奇书後懊悔自己的识人不清。 谁说一定要外表冷峻的人才是真正凛冽? 谁说一定要拥有挺扬的剑眉才表示他本性无情? 谁说一定要笑起来阴狠才代表著他的骛猛? 他南烈,完全颠覆世人的认定——一个笑起来很亲切的人,也可以是只会吠的猛兽。 终於,南烈稍微感觉到臂膀传来的酸痛,这才停手,将百里剑插回地上,而剑身仍不住地旋转,活似柄喝了数坛老酒的醉剑。 那抹暗红小身影惨凄凄地窝在墙角乾呕。 头晕目眩,脑中所有的思绪全被转绕成糊,唯一还在回荡的,是对他好印象的全然破灭——她的新主子,姓南名烈。 是个不甚出色的男人。 他的存在感很薄弱,因为他没有翩翩出众的外貌,在众人面前也不爱强出头,甚至於与人相交时也不爱多说话,只是一迳地笑著,好像众星拱月里那颗最渺茫的晨星。 若依她的眼光来看,南烈的存在就好比欢送英雄上战场时,一个躲在最角度鼓掌欢呼的小兵,永远也成不了最醒目的视线焦点,再不就是厮杀战场上头一个被马匹践踏身亡的跑龙套配角……他的职业,是一个替武林盟主穆元胧看管府门的门叮当然,她没有任何歧视意味,也知道他凭一己之力赚取微薄薪俸,既不偷也不抢,是值得敬佩的,可是从以前至今,她的每一任主子不是王公富豪便是名气响亮的侠士豪杰,更遑论她第一任的主于还是九五之尊,而今沦落至此,不胜欷吁。 她不由得为自己轻声感慨,她确定自己是把举世无双的好剑,然而跟对主子与否也是一大要事,主子名声若响,她的存在就是锦上添花,主子倘使没没无名——如同南烈一般,她这柄好剑也被视为破铜烂铁。 如同富人身上佩戴著膺品珠宝亦会被当成无价之物,而穷人身上即使挂著千斤金块,也会被当做一块涂了金彩的破砖。 世人的眼光,总被外在表相所蒙蔽。 “阿烈,我好无聊。” 她飘到值班的南烈身畔,虽然身躯娇小玲珑,但凭藉著舞空之术,让她得以轻松与南烈鼻眼相对。 百里剑现下正系束在南烈腰间,而她这抹剑魂自是不能离剑百尺,只能可怜兮兮地陪著他在大太阳底下执剑守门。 南烈站得又直又挺,一动也不动,仿佛将她视为无形氤氲。 “阿烈,我好无聊噢。”她飘向右边,大剌剌地坐在南烈肩头,她是剑魂,没有实质重量。 短短五指在南烈眼前晃晃荡荡,企图勾回他全盘注意。 “你给我滚下来!”他低声咆哮,避免让一同守门的同伴发觉他脸色铁青,因为只有他——这个倒楣到被好友临死前给摆了一道,莫名其妙成为百里妖剑之主的南烈——瞧得见那抹剑魂像只嘈杂的苍蝇在他四周飞来飞去。苍蝇好歹只会发出嗡嗡的单音,她更胜一筹,还会叫著“我好无聊”。 他与她的对话,恐怕看在旁人眼底只不过是自言自语。 “为什么?我又不重。阿烈,我好无聊好无聊噢。”她得寸进尺地跨骑在他双肩上,像个被爹亲给扛在肩头上玩耍的小娃娃,宽袖在他眼前拂动,小脑袋搁在他的天灵盖上。“你什么时候可以不用站在这大门口,我们回家去了啦。”颚缘在他发间磨蹭,却无法实质接触彼此。 “这是我的工作。”南烈声音含糊,因为守门同伴已经投来狐疑的目光。 “可是我觉得无聊呀。” “你无聊是你家的事,滚下来!” 小脑袋越过他的头顶,倒挂在他面前,粉甜的笑靥即使倒转仍无损她的清灵可爱。“阿烈,你是我的主子,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无聊你也要觉得很无聊才对。” “听你在放屁!” “阿烈……你在跟谁说话?”守门同伴在观察南烈许久之後,终於发出疑问。 南烈作势掏掏耳,“没什么,有只苍蝇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烦死了。” 那只“苍蝇”眨眨眼,不知别人正指著和尚骂秃驴。 “苍蝇呀?大掌一拍不就死了吗?”守门同伴笑道。 “好主意。”南烈双掌使劲,掴上面前那张嫩蕊似的容颜,但果然如他所料,他的掌穿透了白玉肌肤,直接合拢。 “没打著?”守门同伴看著南烈拍打在空气中,取笑道。 “是没打著。”真可惜。 “阿烈,你在打什么?”第三道软嗓插话。 “这只苍蝇又肥又大,乱窜的速度又快,真祸害。”南烈没有理会她,迳自与守门同伴交谈。 她不满被如此忽略,又飞到他面前,阻挡在他及守门同伴之中。 “你们在说什么苍蝇?”她问,努力想参一脚。 “对了,堡主不是预定晌午回到府内?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南烈的目光透过玲珑身影,直接无视於她。 “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守门同伴与南烈有一搭没一搭地展开闲聊。 “喂喂,阿烈,你别不理睬我呀!” 她纤掌捧住他的双颊,硬是与他眉眼相对,看他怎么忽视她的存在! 但是南烈就是有办法。即使整个视线满满的都是她的脸孔,他仍能轻松自在地与守门同伴对谈,谈天气、谈女人、谈生活乐趣,毫不受阻。 可恶,真气人——不,是气剑! 她降下身子,怒瞅他一眼,掉头走到五步之距的石狮旁,背对著他坐了下来。 “苍蝇飞累,坐在一旁休息去了。”南烈陡地低笑。那道暗红背影有些落寞,也有些可怜……“什么?” “没有。” 有股冲动想跟著小小身影一块蹲在角落,安慰她受伤的心灵。 慢著,她只不过是柄妖剑,哪来的心灵好受伤? 南烈收回视线,不让自己那颗早已被黄沙掩没的良心又悄悄探头萌芽。 远远的,快马驰骋而来,掀起漫天沙尘。 武林盟主穆元胧的车马回府。 “堡主。” 南烈及守门同伴开启深赭大门,恭敬迎著穆元胧下马。 身分卑微的下人,理当不受主子在意,然而穆元胧却在迈步跨越门槛的同时回首,朝南烈道:“听说,日前天下第一剑惨遭毒手,见他最後一面的人只有你?” 南烈揖手,“是。”消息挺灵通的嘛。 “一代剑宗怎么会落得这般下抄…”穆元胧抚著黑亮长髯,感叹不已。 “属下不知。”推诿之词。 “你与他私交甚笃,难道也没能发现剑宗是否有异?” “没有。” 南烈在众人眼中的身分不过是守门小厮,说难听点就是条看门狗,可穆元胧也弄不清楚,来来往往穆家堡的江湖侠士多如过江之鲫,形形色色的人皆有,而所有侠客之中又矛盾地分为两大类——一类是风度翩翩,以名流自居,地位越高,眼光也随之越高,但武艺倒不见得同等成长。 另一类则是行径怪异、性格偏颇,俗称怪侠之流,这些人个性怪、习惯怪,重点是武功更怪,非属武当、峨嵋之名门正派,却又更深沉难测。 这两类之中,前者视南烈如粪土,後者却每个人都能与南烈成为莫逆。 难道物以类聚,南烈亦属於後者之列? 穆元胧鹰眸落在揖身哈腰的南烈身上。这样的小厮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朋友缘? “那么,他临终前,可有遗言交代?” “有,仅是些托孤交代。”而他那“好大哥”托给他的,就是那把世称诅咒妖剑的蚀心剑。 “……据说,剑宗手上有把绝世之剑?那柄剑,可在托孤交代内?” “剑宗负伤至我的住处时,神智已因失血过多而迷离涣散,小的亦没瞧见什么绝世之剑。”南烈明知道穆元胧意指何物,却四两拨千斤给避开了。 那柄妖剑哪里构得著绝世之剑的边?! 破铜烂铁一把。 原先窝在墙角的小身影又飘了回来,听到绝世之剑时,明眸闪闪亮亮,短指不断指著自个儿的俏鼻。 第3章 “我!我就是绝世之剑!”漾彩的脸蛋粉嫩璨亮,身子兴奋地团团飞舞,早忘却方才心情的低潮。 “那真可惜了,百里剑恐怕流落恶徒之手。”穆元胧沉吟。他虽未见过百里剑,却早已耳闻其剑威名。 他没再多说什么,便转身入了堡。 “候——阿烈,你说谎,绝世之剑明明就是由我上一任主子托孤给你的,你竟然骗那个人。”粉娃娃又飞到南烈面前,圆圆润润的身躯搭配上圆滚滚的眼,指责地晃动著小手指。 南烈嘴角一扯,“绝世之剑?在哪?我怎么没瞧见?” “就是我呀!”她骄傲地抬头挺胸。 南烈以这辈子最鄙夷、最嘲弄的目光恶意地流转她身躯一周。 “你?你只不过是一抹发育不健全的小剑魂吧?” “我发育不健全?!”她扬高了声调。 “对,还怀疑呀?” “可恶——” 她气到连挂在南烈腰间的百里剑本体都开始震颤,幅度越来越大,频率也越来越频繁,一并牵动著南烈。 “阿烈,你在做什么?”守门同伴原先就对南烈今日反常的碎碎低语感到万分困惑,而现下,南烈的身子抖动得好似他正处於极寒之峭岭,饥寒交迫。 “我身子不舒坦……”该死!他连声音也在抖。南烈好不容易双掌扣握在剑柄上,稳住了声调,“你帮我告个假,我要回去好好修理……不,是休养一下。” “你没事吧?” “我?我当然没事。” 有事的将会是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剑魂。 第二章 不可否认,这只小剑魂若是他的女儿,他一定会万分骄傲自己能生出这般粉雕玉琢的娃娃,每天带著她上街溜达,很无耻地接受每个人赞赏她可爱俏丽及欣羡的目光,然後打断每一个对她吹口哨的登徒子狗腿! 她的模样讨喜,两朵红云总镶嵌在微鼓颊畔,像是酣醉的赤艳,亦像羞涩的红晕,银铃似的细嗓每每一开口就带给他撒娇的错觉,、那声音轻轻软软,似莺呢喃,更遑论搭配上她黑白分明的圆眸秋波。 她若年岁再长些,绝对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可惜,剑魂是没机会抽高发育的。 她说,她打从百里剑成形以来,就是这副模样,足足八百五十年整。 剑龄惊人的毛丫头一个……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毛丫头一个。”南烈不吝啬再重复一回他下的评语。 “可恶可恶可恶!我不是毛丫头!”她团团乱飞,被他嘲讽“发育不健全”的旧恨仍在,现下又添了一笔新仇。“我已经八百多岁了,真要论年岁大小,你比我还小,你才是毛丫头!”她被铸造成剑时,他不知道还在地府哪一层游荡咧! 南烈被眼前飞舞腾转的身影弄得眼花。“你,下来。”他招招手。 她顿了下身子,像只敛翅停飞的鸟儿,落在他身旁。 南烈站起身,两人悬殊的对比身长显而易见。 “毛丫头。”他耸肩,手掌还作势在她头顶比画了下,鄙视的动作太过明显。 “你可恶!我要和你决斗!”她气得尖嚷。“剑”可杀,不可辱! 百里剑唰的出鞘,闪耀著锋利剑光,蓄势待发地停在半空之中。 她双手结印,以法力操控著属於她的剑身。 “我要削了你一只耳朵,做为侮辱我的赔礼!”她撂下狠话,剑的噬血性质表露无遗。 指尖一横,百里剑随之横切而至。 寒风过耳,拂断南烈左侧鬓发。 南烈动也不动。 “勇气过人,面对我凌厉剑势攻击而不改色。”不愧是她的主子。她在心底大力喝采。 短臂再高举过头,百里剑掉头再来! “你这家伙玩真的?!” 他哪里是面不改色?他是来不及闪好不好! “谁在跟你玩了?!看剑!”剑魂粉娃一脸认真。 南烈侧身避过,百里剑不死心,尾随而来。 见他奔得狼狈,她笑得好乐,“快快跟我道歉,说你下回再也不敢了,我就饶了你。” 被追逐的身影蓦地停下脚步,背对著来势汹汹的剑尖。 “喂喂阿烈,你再跑呀,不然我要刺著你了噢。”百里剑的飞驰减慢,给予他逃命的大好良机。 “有本事你就刺呀,你这个没胸没脑的毛、丫、头。”南烈故意激怒她。 “可恶!”她拳儿一握,咆哮道:“杀了你,大不了再换个主子便罢!”反正百年来,她换主子的速度奇快,也不差多这么一个! 百里剑加速,朝那抹背对它的身影奔驰,眼见就要穿透他的脑袋——南烈迅速偏首,只差一寸,百里剑就会成为他头上致命的“头饰”。 匡铛巨响,失了准头的百里剑牢牢插嵌在墙上,锋利光洁的剑身反照出南烈此刻的笑意,那抹笑,在黑发间隐隐约约。 南烈伸手握住百里剑柄,使劲将墙上的困剑给抽了出来,缓缓回过首。 这剑道,入墙三分,足见剑魂娃娃是当真要谋杀主子。 “杀了我,再换个主子便罢?”他抖抖长剑。 小巧身躯一僵,小退数步,原先俏颜上的得意在此时烟消霎散。 “要削了我一只耳朵,做为侮辱你的赔礼?”他笑问。 南烈虎步再次拉近距离。 “要和我决斗?”笑意加大,眯眸淡扫过赤艳小身子。 她被逼退至另一面墙上,背脊贴熨在冰冷石块上。 他、他、他……他笑得好亲切…… 可也亲切得好可怕! “主子主子,我是这么敬爱您、崇拜您、仰慕您,我怎么可能想杀您?怎么可能敢跟您决斗?又哪来的狗胆要削了您的耳朵哩?是您听错了……”她窝囊的模样与半刻前的嚣狂判若两人。 她现在有“把柄”握在他手上,哪里还敢嚣张?! 她上回不过才在他脸上开了道小小伤口,就被他整得反胃三日,这回她都准备追杀他了,岂不得面临更惨烈的报复——还是谄媚点好。 她又飞到半空与他平视,捧著最灿烂的笑靥展开她的狗腿大计。 “阿烈主子,您站久了会累吧?快快坐下,让小的来服侍您。”没有力道的柔荑抵在他胸膛前,虽触碰不著他,仍让南烈清楚感觉到一股将他推向木椅的浅浅力量。 南烈故意将手上的百里剑弯成漂亮半圆月形,再松手,笑看剑身划扬出来的银亮弧线。“喔?你不气我先前藐视你的那句称呼?” 气,当然气,而且还气到牙痒痒的——不过这是心底话。 “小的怎么会生气,阿烈主子教训得是。” 待南烈坐定,粉软的小身子也理所当然地跃上他的大腿。 “你……” “怎么了?”他的神情有些古古怪怪的。 “你还真自动自发,一屁股往男人腿上坐。” 她做错了吗?花似的脸蛋上添了些困惑。 可她第一任的主子每回一生气,就有好美好美的大姑娘朝他腿上一依,纤手又是喂酒又是剥蘡薁的,主子很快就会消气了哩。她只不过是如法炮制,做什么露出如此怪异的眼神觑她? 呀!她只顾得坐在他腿上,忘了要喂他吃东西了,难怪他的脸色不见和缓。 “阿烈主子,您要不要喝茶润喉?可是我的手碰不得杯壶,得劳烦您自己倒。” 南烈摇首。 “那要不要吃水果?我可以用百里剑替你削果皮噢。”能吃到绝世之剑所削的水果,只有他才有这等福气。 但南烈仍是拒绝。 “不吃不喝的怎么会消气咧。”她低声咕哝,噘著红唇。 “是谁告诉你,要这样做才会让人消气?” “我自己看来的。”不然他以为她这八百多年的剑龄是混假的吗? “又是你哪一任主子做的错误示范?”难不成她也常用这般无邪纯真的模样跳上一千两百任主子腿上?! 没来由的,南烈为突来的想法而拢紧双眉。 她神色自若地坐在他腿上甩晃起莲足,提起过往,显得很开心。 “第一任主子。他长得很俊俏噢,而且既精文又通武,战事谋略更是翘楚,年纪轻轻的却已是名震四方的霸主,我呀,也就是在他三十岁那年所呈献给他的寿礼之一噢。” “寿礼?”这两个字由她口中说来怎么如此暧昧? 南烈脑中不由得勾勒出一个俏娃娃被系上七彩绸纱,活色生香地恭送到主子的床榻上,等待主子拆解绸纱,以“享受”属於他的寿辰馈礼。 而寿礼的数量还不是单一一个。 她不懂南烈的思绪已经偏向腥膻的歧路,迳自笑著接续道:“主子对我们可是爱不释手呢,直夸我们好漂亮。” 这毛丫头当然漂亮,他这辈子没见过比她更精致、更纤嫩的女娃娃了。 “不过他最爱的还是“电紫剑”,我们其余的剑就差了些。” “电紫剑?” “对呀,那年一块呈给主子的剑有六柄,分别为辟邪、电紫、流星、白虹、青冥和我这把百里剑呀。” 南烈恍然大悟。 是呀,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是剑魂,自是以剑为身,聚天地灵气而凝聚成精,所谓的寿礼自然指的就是宝剑本身,当然不可能是这抹小小魂魄。 “白虹剑後来主子仍是赏给了将我们铸造出来的人,其余五柄就跟在主子身旁好久好久呢。”那段岁月真是她最开心的日子了,每日都有人将它们擦拭得净亮,还时常挑起剑便来场剑艺交流,对他们这些剑魂而言,便是所有的生存意义。 第4章 “那时身旁有好多兄弟姊妹陪著,一点也不孤单。” 哪像现在,沦落到飘泊四方的惨状? “兄弟姊妹是指其他五柄剑?” 她开心颔首。 “那五柄剑也像你一样,会从剑里溜达出来?” “是呀。”不过只有她最毛毛躁躁,不肯长时间窝在剑身中。 “像你这样的家伙竟然还有五只?!”南烈扬声道。 “你这是什么口吻?很鄙视人耶!”她顾不得自己原先强撑起的阿谀佞笑,俏脸一皱便凑近他,让他瞧清她那双被怒火燃炽的瞳眸。“什么叫像我这样的家伙?!我的身分可是江湖上人人喊抢的绝世好剑——百里剑耶!”她站在南烈腿上,擦腰俯视他。 明明有形体,却感觉不到半分重量,她毕竟……只是抹魂魄。 “你曾经当过人吗?” 她似乎有些追不上他移转话题的速度,明眸一怔。“啊?” “我的意思是……”南烈轻啧了声,“不是有以人铸剑的传说吗?你该不会是哪个倒楣的童男童女,教人给送进剑炉去帮助百里剑成形吧?”若真如此,那个狠心将她推入剑炉的家伙真该千刀万剐。 “我?我才不是人咧。”小脑袋摇甩著,“我从没有当过人,也不是由人身铸剑的祭品,铸造我们六把剑的师傅有自己所坚持的信念,杀人铸剑这种事他才不屑为之呢,不过倒是真有用到战场上的死兵小腿骨,头发及指甲等等物品与铁炭一块锻熔,这样剑身的软硬度才能达到他的要求。” “死兵小腿骨?”南烈瞧著手上的百里剑,重复她方才所说的材料之一,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喂喂阿烈,不要举著我的百里剑叫“死兵小腿骨”,听起来好像我真是根骨头似的,很吓人耶!” “不可否认,你剑身的某些部分是死人骨头铸炼而成的。” “那只是一小部分!” “反正就是有啦。”南烈不理会她张牙舞爪的反驳,“不过说真格的,这柄剑……”他轻挥两下,清响的剑啸在屋里沉回,“铸得真好。” 即便将近千年过去,百里剑脊挺直依旧、锋芒未减,平提剑柄,qi書網-奇书颇觉百里剑身的沉重,若单握剑柄舞动,却又轻若无物,不失为一柄绝世好剑。 “那是当然,铸造出我们的那个男人可厉害了呢,他是我头一任主子的嫡系族弟,温文尔雅又风度翩翩,白虹剑老说能跟在他身边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哩。” “容我打岔,你们……没有前世吧?”南烈插嘴,他并不是很喜欢看著她双眸晶亮地诉说那段很遥远的过去,那段……遥远到他没办法参与的过去。 “喂喂阿烈,那只是种很感动很感动的比方!” 喂喂阿烈几乎要成为她唤他的新称呼了。 “你嘴里的那些剑,也同你一样是些毛丫——漂亮的女娃娃?” 所幸南烈见风转舵得快,她没发觉他话中停顿之处又是教她气得牙痒痒的鄙称。 “剑哪有分男男女女?” “剑没分?那你是男是女?”他自头到尾都以为她是女娃咧。 “我?以阴阳论,我是属於阴盛阳微的阴柔之剑。六柄剑中,三阳三阴,白虹是柄阳剑,年岁看来大略比你小个四、五岁,白白净净的,好看极了。”说超过往同伴,她脸上漾起光彩。 “那电紫剑?”他也就顺著她的喜悦而问,虽然他对“剑”的故事没太大的兴致。 “电紫与我一样是阴剑,头一任主子身旁来来去去的花蝴蝶都没她来得俏丽咧。因为你是我的新主子我才偷偷同你说,电紫她呀,爱上我们头一任主子哩。”她凑在他耳畔嘀咕,忘却现下屋子里也不过就剩他与她,何况她还是抹寻常人见不著的剑魂,根本就不必故做神秘。“然後辟邪是个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的阳剑,那张脸都不会换表情的,可我知道,辟邪也喜欢电紫噢;流星也是阳剑,可性格就恶劣了些,老爱戏弄我;青冥是柄温柔的漂亮阴剑,笑起来好可爱噢,你若见著过她,一定会喜爱得不得了。只可惜……”她的笑靥停歇。 只可惜,往事终究只能是往事。 白虹剑随著他那名年轻主子的殡命而陪葬入土。 电紫剑在头一任主子某回怒极之下,执剑斩杀了一名忠心不贰的老臣子,剑身上婉蜒的腥血,让电紫剑失了灵性。她知道,电紫是因为伤心难过……她所敬爱的主子在晚年竟变得刚愎自用、宠信小人、猜忌群臣,那忠臣的鲜血,让电紫剑为之震撼,也为之心死。 辟邪剑也为了电紫剑的灭灵而更显阴骛。 流星剑不再笑著逗弄她,渐趋冰冷。 青冥剑依旧温柔似水,却由主子手中馈赠予远方敌国,只为求和。 所有的剑在主子的国势衰微後,辗转分离。 思及此,她忍不住坠下泪,而剑魂之泪,仍是无形无温。 谁说剑无心无情?万物皆有灵性,懂喜乐亦感悲伤。执剑者若真能明了他们的心境,又岂会如此对待他们,让他们的忠诚落得如此下场? 她换著主子,并非心甘情愿,但她是剑魂,注定要随剑生、随剑亡,剑到何处,她便到何处,若有人愿珍惜待她,她也会倾尽心力来保护她的主子。 然而,蚀心之剑——这是人们给她的另一个名称,指控著她的每一任主子皆因她之故而惨遭蚀心噬魄,不得善终。 若她真有蚀心之实,世人又为何争夺著她这柄“妖剑”?难道为权为势,世人连心也可抛,宁愿以心为筹码,也要换取雄霸天下的力量? 究竟剑蚀人心,还是……人自己舍弃掉善恶?孰真孰假,孰对孰错,谁能论定? 她,一把凡剑,一抹剑魂,也只不过希望跟对了好主子,然後,很满足很满足地随著主子而活,主子要争战沙场,她无惧追随;主子要归隐山林,贪得人间净寂,她亦甘之如饴地敛尽剑芒,归於平淡。 剑的宿命,是掌握在主子手中。 南烈伸手想擦去她的泪,带兰长指却穿透了她的眼窝,没入淌泪的眼底。 触碰不著…… “不是说得开开心心的吗?怎么哭了?”他只好改以言语安慰她。 她拎起自己的宽袖抹脸,抽抽鼻翼。“我想回到以前,主子还很年轻的那个时候,他仍是个性格豪爽、拥有雄心壮志的好君主,然後我们六把剑——白虹剑的主人也还没死去,时常可以入宫来与我们玩耍……我们可以一块作伴,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你又不是人。”而且她哪是孤单一人,她不是缠上无辜可怜的他了吗? 南烈的安慰到後来总会忍不住轻嘲她两句。没办法,他没安慰人的经验,他所认识的朋友又一个比一个怪,将安慰当嘲讽,拿嘲弄当笑话,拿笑话当承诺,害他现在说起话来越来越悖离正常人。 她扁著小嘴,“我讨厌後来所有主子,那些只会把我当幻觉幻听,掩目蔽耳忽视我的存在,要不就是视我为妖孽的臭主子,我讨厌死了!” “可你本来就属妖孽一类呀。”南烈尽最大努力想安慰小剑魂——不是人,也可以养得像她这样福福态态,活泼可爱的嘛。 “所有主子中,我最讨厌你了!”粉娃娃没接收到南烈的善意,圆眸轰出炙热怒焰瞪视著他。 见她哭成这样,他还落井下石,坏人! “好,多谢你的“讨厌”。” 反正南烈每个结交的朋友兄弟都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可每个人又老喜欢视他为知已,所以这句话对他不具任何打击作用。 擤鼻声再响起,换来她一整个鼻头红冬冬的,加上哭过的赤红泪眼,使她像极了一只小兔儿。 “坐下来。”南烈朝站在他腿上的娃儿道。 “坐著做什么?”她才刚决定要讨厌他,他却牵起浅笑向她求和? “坐著就是了。”他再度拍拍自己的腿,肉击声清清亮亮,坚持的口吻随著眼角加深的笑而更明显。 她吸吸鼻,短短的腿儿一蹬,看似飘坐在他腿上,实则也仅是腾飞在半空中。“我坐上来了,然後呢?” 她才开口探问,南烈结实的双臂已向前圈牢,交叠在她眼前,那臂膀又粗又壮,不知是她的数倍之大。 她不懂他的用意,仰著小脸凝望他,可惜她此时的角度瞧不清南烈眼底的思付。 “头一回瞧见这么多愁善感的小剑魂……”南烈垂眸与她四目相对,笑意满满的眼中映著柔花似的容颜。“真麻烦。” “我才不会很麻烦咧。”她禁不住反唇相稽。 “不麻烦你还一直哭?”他取笑著那个嘴硬说自己不麻烦,双眼泪水却越掉越多的小小剑魂。 “我才……不麻烦咧……”抽泣声加重。 “好,你不麻烦。”麻烦的人是他吧。 南烈没有逞口舌之快,有形的手掌平触在无形的背脊上,每一回轻抚都落了个空,他却维持同样安抚之举。 他是她的主子。而她,是他的剑魂。 这念头,一时之间,竟让南烈感到无比强烈的困惑……第三章他是她的主子,所以她有权时时刻刻缠腻在他身上。 她是他的剑魂,所以他有责任随时随地为这小剑魂多添一分关心。 看似矛盾的念头却又这么理所当然。 明知道她不食人间烟火,他却偏偏在每回用膳之际都不忘多摆副碗筷,让彼此都更确认她的存在,毋庸置疑。 明知道她穿戴不著人间衣物,他却总在经过制衣店铺时,兴起想为她添些衣物的念头——不只想,他还当真去做了,花去不少他守门的微薄薪俸。 第5章 然而,她又不能真套上他买的衣裳,他的举动充其量只称得上乱花银两罢了。 偏偏他又遏止不了自己想为她做些事的欲望。 “阿烈,又来买娃儿衣裳啦?” 短短数日,南烈又与衣裳铺子的掌柜混熟,他虽非那种出色到教人一眼难忘的俊美公子,但笑起来和和善善的模样倒也为他骗到不少友情。 “是,有啥好货?” “我就猜到这些天你会上我这来,所以特别替你私藏了一套,来瞧瞧。” 掌柜在桌底下伸手一探,取出一套折叠整齐的银色窄袖小绣襦和及膝裤,银白衣裳边精巧地绲上喜色红纬。“好看吧。” 南烈拎过衣裳,朝半空中一比画,看在掌柜眼中这只不过是个高举衣裳检视的小动作,实际上他却是将衣裳搁在她身前打量效果。 “很漂亮。”他说的不知是衣裳,抑或是衣裳之後的人儿。“好,就这套。”他将衣裳搁回掌柜面前。 掌柜俐落打包著,一边询问:“阿烈,你这些衣裳是买给女儿的呀?她真好福气,有你这样一个疼宠娃儿的爹。” 南烈扯扯嘴角,简单一个动作就能让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温柔,或许这也是他这副皮相最大的优点吧。 “阿烈,你为什么又要买这些小衣裳?你人高马大的,连头也塞不进去,买来做什么?”她跨骑在他肩上,已成习惯。 南烈不答反问:“你觉得这套衣裳如何?”声音压得好低。 “你喜欢吗?” “我喜不喜欢是一回事,你喜欢不?” “是挺好看的,可穿在你身上就……”小脑袋在他身後摇了摇,半晌,轻快嗓音再响起,“嘿,我穿就好看些。” 一个灵巧的翻跟头,让原先跨在他肩上的娃儿飞到他眼前,原先那套大红广袖换成了与掌柜正在打包的银月衣裳如出一辙的娃娃衫。 “瞧,我穿是不是合适些?”她笑得好乐,左右旋著身,“八百多年没变换过衣裳,没料到我穿这样亮亮白白的衣裳也很好看呢。”她死不要脸地赞美自己,一圈圈转著娇躯,让衣裳随之飞扬。 “头上的绦束也得换。”南烈提醒她。 “噢,对。”小手在自己束髻的两侧发上比画,红色绦束瞬间变为银白色。 她从没留意过自己身上衣著,她既非人,又不沾染世俗,自是毋需担心衣裳脏了或破了这等小事,那套暗红襦衫是打她化为剑魂之际便一并成形的,之後的每一任主子也从不在意这种琐事,他们只在乎百里剑能为他们砍多少人头,能为他们夺得多少实权,谁有心思去理会如何妆点她这个小小剑魂? “程哥,我还要再多挑几套。”瞧见衣裳在她身上有如此好的效果,南烈花银子也花得阔气。 掌柜自是笑得开怀,又转身拿了好些新衣裳。“阿烈,你在这里等等,我屋後头还有。” “好。”待掌柜离开,南烈的声音才略略恢复以往的大小,“试试。” “我?”她指著自个儿鼻尖。 “当然是你。先从那套鹅黄绫衫开始。” “怎么试?” “用你刚才那套戏法。” 她搔搔颊,食指在自己身上一点,银白衣裳又变成鹅黄绫衫。 “不错,这套也挺好,再来是那套。” 她又换了浅绿衣裳、绣花罗裙、银线裙腰、石榴舞裙……“啧,每一套都好看,不如全买下便罢。”看来这个月的薪俸全得花在这上头了。 她飘到正以指轻触衣料的南烈面前,良久才轻呀了声,“阿烈,这些全是要买给我的?” “不然你以为咧?”当真以为是他要穿的吗?! 那双近在咫尺的明眸愣愣地望著他,好似在思索他语气的肯定意味有几分。 沉默良久,南烈陡地恶声恶气道:“你又哭什么?!” 手一抹,她才发觉自己淌了满腮的泪水。 “我、我才没有哭!”死鸭子嘴硬。 “那好,你说,现在挂在你颊边晃呀荡的水珠子是什么?”眼眶里满满将溢的那些就先别提了,“有种你就说那是眼屎。” “那是眼屎。”她还真不同他客气,轻抿的唇儿不住地微颤,贝齿随即又牢牢衔咬著下唇。 “程哥,别忙了,我今儿个一件也不买了。”南烈朗声朝屋後道,也故意说给她听。 “为什么?”两个声音出自不同人的嘴里,沉的是程家掌柜,亮的是百里剑魂,然而两者皆有著浓烈的疑惑。 “我准备送衣裳的那个娃儿没心没肺的,即使花了银两也只是为自己买气受,我还不如将银两省下来,去买只肥腻腻的油鸡来填嘴。” “我才不是没心没肺的!” “用眼屎来回报我的人,没资格说这句话——不,你连“人”的边也构不著。” “可是是你自己说要送我衣裳的——” “一把剑穿什么衣裳?别笑死人了。”他嗤笑。 她做著垂死挣扎,“可是我想要那套乾乾净净的银白色衣裳。” “自己变。”南烈掏掏耳,以行动表示对她不满嚷嚷的无视。这臭丫头,好心被她视为驴肝肺,害他忍不住也想好好“回报”她。 “我要!” “好呀,银两掏出来。”哼哼。 “臭阿烈!” 她气得跑出衣裳铺子,碍於不能离百里剑太远,她只能好委屈好委屈地窝在门边啜泣。 这毛丫头,明明感动得乱七八糟,还嘴硬不说。 南烈瞥向她,才想开口,掌柜此时却走了出来。 “阿烈,你真一套也不买?” “不,我是说一套也不漏,全要了。” “那你方才——” “气话。”他下颚努向门外。 掌柜看了看门外,不见任何人影,还以为南烈带来的“女儿”正躲在视线死角之中,不禁笑道:“小孩同你闹脾气?一会儿就没事了。” 南烈付了帐,“这年头的小娃儿真摸不透,心里明明喜欢得紧,嘴上硬是要占便宜。程哥,谢了。” “改天再来。” “那是一定。” 南烈跨出店铺门槛,“走了,别窝在这里自怨自艾长杂草,回家去了。” 掌柜远远只见南烈伸出手,但迟迟不见另一人的回应,而南烈已迳自往大街上走去,嘴里还喃喃自语:“有、有,银白色的、鹅黄色的、金的、绿的,全买齐了。油鸡?现在我身上的银两只够买两颗包子咧。” 怪,真怪。 掌柜怔了好半晌,耸耸肩继续扬笑迎向其余上门的客人。 即使穿不著那些衣裳,她还是觉得好开心。 从头一任主子到现在,从没有人为她打算过。她换主子的速度其快无比,夸张时一天换上二、三十来个也不成问题——因为主子甲由前一号主子手中抢得了她,主子乙又使贱招砍了主子甲,接著原先是好朋友的主子丙为了夺剑,夜半摸起了百里剑,一剑刺穿了主子乙的胸膛……她身上,沾了好多任主子的鲜血。那些主子的名字,有些曾记在她脑子里,有些却短暂到连名字都来不及听闻,她便又转手易主。 无论皇室王族,富豪侠客,家财万贯者大有人在,可那些主子别说是为她添购衣物,连根丝缕都不曾买给她。而今,她历年来最穷困、最没有地位的主子南烈,却是头一个想到她的人。 为了她,南烈不在乎接下来的日子只能吃酱菜配清粥,连块肉也买不起,义无反顾地为她买下好几件衣物。 她没饿过肚子,不知道饿肚子的难受,可这些天光听到他肚里的咕噜巨响也知道“饿”不好受。 “阿烈,我可以助你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到时你就可以赚好多好多的银两,就不用这么辛苦地替人看门了。” 她曾这般向他提议,不希望自己让他散尽饭钱,却又毫无建树。 “免了,我怕见血。”他如此回答。 咦?他一个大男人还怕见血呀? “可我以前有些主子不用见血也可以赚进好多金银财宝哩。”她努力想推荐自己的广大用途。 “喔?”南烈浓眉一挑,兴味十足。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你只消拿著剑,站在山路上,就会有人把身上的钱财双手奉上给你。”她说得认真。 “那叫抢劫。” “耶?”她露出好惊讶的表情,一副不明白自己曾助纣为虐的模样。 蓦地,她慌手慌脚地捧住自己惨白的圆润双颊。 “抢劫?!我这把绝世之剑竟然曾经做过坏事?!这、这这有辱我高尚无瑕的剑格——” 拜托,他不相信这剑娃娃没砍过人,与杀人放火相较,抢劫不过是芝麻绿豆事,吓成那副德行? “不知者无罪,别受创过深,节哀。”南烈的安慰真教人感觉不到效果。 接著,南烈又继续啃他的酱瓜。 “我不想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剑侠,也没有仗剑江湖的气势,更没有独霸武林的野心——我,南烈,只想成为一个安分守己的看门狗。”清脆的咀嚼声中传来他浑厚的嗓音。 “可是你赚的银两少……” “那又如何?我赚的银两自个儿花,一人饱便全家饱,加上你这只小剑魂,喏——”他敲敲桌上另一只空碗,那是他特别替她准备的,也代表著这个屋子里,不是仅有他一个人的存在。“连一粒米也浪费不著,说多省就多剩” 她好迷惑地瞅著他。 为什么他不像以前的主子一样,在得到她之後便汲汲营营於天下无敌的地位? 她能助他得到一切啊! 第6章 地位、权势、财富及力量是相辅相成的利益关系,可是……地位,南烈不在乎;权势,南烈握不著;财富,更是少得可怜。那他究竟要什么?她又能还他什么? 她不想像只什么也不会的废物,只赖著他打混等死——混到他离世那日到来,她又要再度被迫换主,她不要。 她也不清楚自己不要什么,不要他一无所有?还是不要眼睁睁见这个第一千两百零一任主子死去?抑或……她不要再过著那种飘泊不定的浪剑生涯? “那我跟著你有何意义?”她问得迷惑。 她是剑,一柄江湖中人虎视眈眈的绝世之剑,拥有她就等於掌控大半的武林版图,拥有她就等於天下鲜少再有抗衡之敌。 可他不要武林权势,更不屑天下无敌,那她这柄剑又有何存在意义? “你是我老大哥托孤的东西。”因为他正巧倒楣无辜成为老大哥死前身边唯一人选,只得无奈承接下老大哥遗留的烂摊子,“若以後你遇见能让你尽展所长的好人选,兴许……我会将你让渡予他。” “让渡?” 即便她天真单纯,仍抹杀不掉她是剑的事实,一柄剑该有何种下场是最好,他与她皆是心知肚明。 “替你再换第一千两百零二任的主子。”南烈扯出轻松自若的笑。 “可是……” “我有几个友人皆是狂恋剑术之人,相信对你这柄百闻不如一见的名剑自是爱不释手。”不过那些个剑痴拿到了剑,包准日日夜夜折腾著她——一天不练上百来招的剑法誓不罢休。 南烈迟疑片刻,脑中直接刷掉好些个剑痴的名字。 “要不,我还有一位道士兄弟,他向来就爱孤魂野鬼、妖孽精怪之类的玩意儿,像你这般罕见的剑魂娃儿他应会爱惜备至——” 南烈猛然一顿。 那个臭道士素行不良,上回还不小心让一个女鬼怀了胎,万一剑魂跟著他难保那个毫不知节操为何物的衣冠禽兽不会对娇滴滴粉嫩嫩的她下手! 好,删除。 南烈脑中又直接砍掉一个好友名号。 再不然,其他的练家子……不,不好,还是怪山老叟……也不妥,那老家伙变态有余,正常不足……每浮现一个名字,南烈总有千万个理由挑剔、进而删除。 他没发觉自己嘴里说愿意将她“让渡”出去,脑子里却做著相反的思忖。 他骗不了自己,他不可能放心将她交给其他人。 好骇人的念头!她的每一任主子都会有相似的念头吗? 区区一柄剑,竟会让人产生无法想像的……蠢念。 蚀心之剑,或许——真如其名。 “我才不要!在你死掉之前我绝不会变心换主的!”她擦著小蛮腰反驳。 可惜南烈尚处在自己的思绪之海浮游,压根没理会她,更没心思发觉大门已被人敲了好几声。 “喂喂阿烈,外头有人。” 南烈还是没动静,她又提醒了好几声,南烈依然故我。 她食指一勾,百里剑出鞘,以雷霆之力直勾勾地插嵌在南烈面前的木桌上,迅猛的剑势总算成功引回他全盘注意。 “你做什么?!”他都还没找好人选,她就先来个弑主?! “外头——”她顿句,门扉极有默契地同时被人轻叩,“有人。”她笑。 南烈小瞪了她一眼,“有人也犯不著用这种方式唤我。”那柄剑只要准头再偏半寸,就能成功地刺穿他的心口,让他这个第一千两百零一号的主子寿终正寝。 嘀咕归嘀咕,南烈起身开门。 “南大哥。” 门扉外头站著一名个头娇小的温婉姑娘,漾起怯怯笑意,双手捧著一盘白玉似的豆腐,唤起他时还羞红了点缀著些许雀斑的粉嫩双颊。 “西施妹子,有事?” 南烈没有请她入屋的打算,双手慵懒地支架在门框边缘,塞满了窄门。 “我这儿有些卖剩的豆腐,搁在家里也吃不完,想说送些来给南大哥你。” 百里小剑魂飞到南烈微举的左手臂上,小小尊臀朝略微贲起的肌肉上一坐,将他当成玩耍攀爬的大树。“阿烈,她是谁呀?” 南烈没回答她,因为被称为西施妹子的姑娘距离两人太近,他只要稍有不对劲,很容易教人察觉。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西施妹子。”南烈接下嫩豆腐,温和的笑容中有著送人的涵义。 “阿烈,她到底是谁?”小剑魂还阴魂不散。 豆腐西施欲言又止,秋波轻送的黑瞳有著满满的恋羡之意。 “南大哥,你不请我进去坐一会儿?”她暖声要求。 小剑魂瞧懂了。 “候——人家不只是送手上的豆腐来噢,连她这块嫩嫩香香的人形豆腐也要一并送进门噢。”她暧暧昧昧地晃动小小食指,凑近著南烈的菱嘴一张一合,几乎要煨热他的耳壳。 南烈淡瞅小剑魂一眼,又推诿地朝豆腐西施道:“我屋里又乱又脏——” “正巧我可以替你收拾。” 豆腐西施由他臂下空隙窜进屋里,大剌剌整理起家务,像个最尽职的忙碌小媳妇。 “阿烈,她到底是谁呀?”小剑魂仍是坐在他臂上,任他拎著豆腐走回厅里。 “隔壁邻人。” “她送豆腐送得正是时候,不然你只能吃酱瓜。”她咯咯直笑。 “我只有酱瓜吃是谁害的?” 嘿嘿,小剑魂才不反省咧,继续道:“她对你有意思噢。” “我知道。”就是知道,所以才不让豆腐西施轻易踏进他的地盘。 “南大哥,你在同我说话吗?”豆腐西施回过螓首。她总听到南烈在身qi书+奇书-齐书後嘟嘟囔囔的。 “没,没的事。” “南大哥,我瞧你屋里有好些小女娃的全新衣裳,那是……” “是我的,是阿烈买给我的。”小剑魂好骄傲地飞舞宣告。 “替朋友……的女儿买的。” “这衣裳好可爱,你朋友的女儿一定也是。” “那是当然,不过我才不是阿烈的朋友的什么女儿咧,我是他的剑魂。”即使豆腐西施听不到,小剑魂还是可以说得好乐。 “还称得上。”南烈轻应。小剑魂的可爱毋庸置疑。 豆腐西施拿起银白色的襦衫,明知道自己穿不下,却还是一时兴起地在自个儿身上比画起来。 “啊蔼—那是我的!”小剑魂气鼓了脸,飞过去抢衣。 “南大哥,瞧,可不可爱?” 可爱?他倒觉得狰狞——他眼中只有那抹飞扑在半空中的百里剑魂,俏丽小脸因想捍卫自己的所有物而表示出一股怒意。 小剑魂双手才碰到衣裳,却又整个人穿透衣裳而过,她不死心又伸手挥舞,仍半分也触不到,让她更为光火。“还我啦!那是阿烈买给我的!” “西施妹子,你最好将衣物给放回原处。”他好心告诫。 “呃?”豆腐西施看不见眼前张牙舞爪的小剑魂,对南烈的好言相劝自是一脸不解。 “因为……”南烈先是瞥向豆腐西施的右後方,忍俊不住地噗哧一笑,好半晌才缓缓转移到豆腐西施脸上,“有人要拿剑砍你。” 接著,豆腐西施一回首,便惊见一柄破空而来的怒剑——第四章“你吓坏她了。” 南烈的脸在笑,可是口气在斥责著她。 不只是吓坏,她根本是吓晕了西施妹子。 “谁教她抢我的东西,那是你送的耶!”也是她八百多年来唯一收到的馈赠之物,她自是珍惜万分。 “她只是好奇瞧瞧罢了,何况你的衣裳那么小,她塞也塞不进去,怕什么?”南烈搬了张木椅,坐在床边等待豆腐西施清醒。 小剑魂习惯成自然地又跳上他的大腿,“我就不爱她碰。” “她身子不好,下回不许再提剑吓她。” 甫听到南烈的话,小剑魂几乎是同时跳起身子,“唷唷,口气好酸,你担心啦?!” “担心什么?”到底是谁的口气酸了? “担心她呀!”纤指朝床榻上昏睡的人儿一点。 “是,我真担心有朝一日她被你给吓得魂飞魄散,你教我上哪找一个西施妹子赔给豆腐老爹?”南烈翻翻白眼。 “你担心的是这个?” “不然你以为?”南烈挑眉反问。 听到他的回覆,她才又乖顺地坐回他腿上,一双金莲悬空地晃呀晃。“我才没有以为什么咧。” 口是心非的毛丫头。 “她为什么身子不好?” “好似是打出世便如此,豆腐老爹花费了好多心思才将这个大夫嘴里说活不过十岁的独生女给拉拔长大,自是宝贝得紧。” “你怎么这么清楚?”她狐疑地望著他。 南烈扭了扭颈,一副不甚自在的窘态,“因为豆腐老爹每见到我一次便拉著我说一回。”那感觉就像豆腐老爹在推销自家女儿一样,意图太过明显。 她低头沉思,“嗯……听起来你好像很困扰?” “嗯哼。” “真的很困扰?”她又问了一遍,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 当然困扰。他与左邻右舍的关系都好,以前还常三不五时上门去吃人家一顿便饭,待年岁越大,想替他作媒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後来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成了这西市唯一一个单身男人,众家闺女全要往他怀里塞。 他没钱,但他肯吃苦耐劳。 他没成就丰功伟业,但脚踏实地。 他没英俊外貌,但长相温文,讨人喜欢。 这是长辈及闺女们对他的评价。 第7章 一个肯吃苦耐劳又脚踏实地的老实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所以每个人都想将闺女托付给他,让他背负起“家累”。 “嗯,很困扰。” “我可以替你分忧解劳噢。”她笑得好甜。 “噢,你还有这等效用?” “嘿嘿,我这把剑可不是当假的。”她一骨碌跳下他大腿,双手搁在身後,颇有夫子模样地踱起步来。“剑呢,从古至今被视为身分的表征,更是高尚节操的发扬。剑者,检也,意指著执剑者在握起剑的同时,必须时时刻刻检视自己的品德是否端正,心智是否够格驱使宝剑——” “够了,别净往自己脸上贴金镶银,你直接说有什么方法替我分忧?”南烈制止她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真不懂礼数,打断人家说话是小人的作为。”她噘嘴埋怨。 “说了一长篇吹捧自己的废言,也不是君子该有的风范。” “那我不说,我做。” “做什么?” “替你斩除烦恼根源——”随即,她又操控起百里剑,目标是躺在榻上的豆腐西施,“我帮你杀了她!” 剑身似箭地飞射出去,唰的一声又教人给扯了回来。 南烈五指紧握,揪住了剑柄上的流苏,“给我等等。” “阿烈主子,你别担心,我会一剑让她毙命,乾净俐落——呃,不过等会儿喷出来的血恐怕要让你辛苦一阵子了,呀,你说过你怕见血……不然等会儿我剑锋一划,你马上用棉被盖住她,这样血就不会喷溅得到处都是了。”她还不忘提供後续处理方式。 南烈腕脉一转,将剑身又拉近自己数寸,“那尸体怎么办?” “我还可以帮你第二个忙。” “噢?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好用咧?” 她觉得被南烈夸赞了,小巧下颚拾得高高的,“我可以帮你把尸体砍成一段一段的,反正你最近没肉下饭,这些——” “嗯!”南烈猜出她要继续的语句,露出厌恶至极的模样。 “喂喂阿烈!我可不是在同你说笑,以前我听第一任主子说过,天灾战乱之际,连食物都没有,为了生存便以同类为食,就好像一只饿虎吃掉另一头虎一样,这就叫“弱肉强食”呀。”她记得当年主子是这样说的。 南烈知道她话中之意,依她的年岁推算,她的头一任主子正巧身处於三国乱世之中……兵荒马乱,谁能存活下来便是强者,为了生存,人食人亦非骇人听闻。史上甚至有将帅以敌兵人肉充当军粮,以确保士兵粮食无缺。 “我这里又不闹饥荒,还用不著勉强自己去啃西施妹子那具没几两肉的身躯。”他朝剑娃娃勾勾手指,“你过来。” 她乖乖走近。 南烈正色道:“记住,你现在是属於我的剑魂,我这主子没开口要求的事,你别急著替我鸡婆;我这主子没准你嗜血伤人,你就给我安分些。还有,你脑中那些砍呀杀的蠢念最好消抹得乾乾净净,我这里,不劳你兴起腥风血雨,你若想跟著我,就得在不打扰我安宁的情况下乖乖听话,要不,你就自个儿背起百里剑,另寻第一千两百零二任的主子,听清楚了吗?” 南烈没有用严峻的表情对待她,只是敛起笑容,让那张向来温吞善良的皮相显得没有情绪起伏。 这样的他,比怒扬著剑眉的人还可怕。 咬咬唇,她点首,表示她听懂了。 南烈放松了紧绷的眉宇,暖声道:“你是剑魂,以剑来说,杀人没什么不对,可是我身为剑的主子,可不能没为你打算。剑真能嗜血吗?不,不能,真正嗜血的是人心,可最终盖棺论定之後,所留下来的却是由剑背负著“嗜血妖剑”之名,这对你并不公平……”他陡地脸色一沉,语气转为无奈,“你又哭什么?!” 这剑娃娃总是说哭就哭,一点也没给他心理准备的机会。 听她说起陈年往事时,她哭。 替她添些新衣新襦时,她也哭。 现在只不过教训她一、两句话,她还哭。 “刚刚……刚刚那句话……再说一次……”小小的手掌掩在她脸上,只有纤细的肩头一颤一颤的。 “哪句?“你又哭什么”吗?” “上头一些……呜呜……”小指头朝屋梁比了比。 “噢,是“背起百里剑,自个儿去找主子”?”南烈明知故问。 “再下来那句……”小指头又朝地板指了指。 “好话不说第二遍。” “你……刚说的……不算好话……”她为了想再听一回那番轻叩心扉的话,说出了违心之言。 “不算好话你还听个啥劲?!”哼,不爽再讲了! “阿烈……我要再听一回……”捂在小脸上的手掌松开,她又跳上南烈的大腿,柔荑转而栘向南烈的脑後,将自己塞进他的怀抱,一记无形拥抱再加上泣声要求:“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好不好?” 总是这样,她的任性要求最後总能得到允准。 兴许该说,她的任性要求最後总能得到南烈的允准。 南烈真觉得自己没原则、没骨气,撇撇嘴,仍是顺了她的意,双唇轻逸出那番简短字句,只消微微低首,便能贴近现下近在咫尺的泛红耳壳。 轻轻呢喃,换来剑娃娃更响的哭声。 “阿烈……我好感动……从、从来没有主子这样同我、同我说过……” 每一回,总是执起她的主子挥剑斩除人命,剑起剑落,如此轻贱一条生命,然而世人极难记住那些曾拥有过她的主子名号,却总深烙著她是柄噬人之剑的恶名,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如此累积下来,到最後,她成了一柄蚀心之剑,只因以讹传讹间点明著拥有她便会丧尽善良本性……她何其无辜,背负著每一任主子的罪恶。 “你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哭归哭,眼泪鼻涕可别抹在我领上。”早知她的一切皆触碰不著他,他仍开口调侃著她。 她小小身子退离他的怀抱,在短短的一臂之距间睨著他,“你很讨厌耶,一会儿说的话让人感动不已,一会儿说的话又让人想狠狠砍你十剑八剑的。” “你不也一样,一会儿哭得好像我奸了你似的,一会儿又扬起怒眉,朝我照视眈眈。”他无惧地回望她,眸间漾著笑意。 两人的善变,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的不是。 “呀!” 一声轻呼,唤回正在互望的南烈及剑娃娃的注意。发出轻呼的正是床杨上的豆腐西施。 “西施妹子,你醒了?”南烈的目光由剑娃娃脸上栘转。 豆腐西施捧著火辣辣的红颊,“对……对不住,我是不是旧疾复发,给南大哥你添了麻烦?” “不是旧疾复发,是我太贪玩,抽了柄剑想吓唬你,没料到你竟给吓昏了过去,现下醒来就好。”南烈无害的笑脸很容易便让人信了他的说辞。 “剑……啊,对了,我昏倒前就是瞧见一柄剑——” “是我不好,该说对不住的是我,西施妹子。” “哪的话,我只是没想到南大哥你童心未泯。”豆腐西施脸上红晕稍褪,眼中爱意依旧露骨,压根对南烈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阿烈,她脸红个啥?”明明见豆腐西施昏倒前脸色惨白,怎么现下红润得好似要滴血一样。 这问题,南烈也同样好奇。 “西施妹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该不会受了风寒吧?” “我……你……因为……你……”红霞重新镶回她的面颊,声音越来越小,到後来的尾音根本全含糊在嘴里,“是因为我刚醒来,瞧见你正凝觊著我的眼神,好温柔……好似,在看一个情人一样。” 她一睁眼醒来,就瞧见南烈坐在杨旁木椅,神情专注地望著她的方向,那眼神几乎要融了她的意志……她所认识的南烈对待所有邻居都是笑脸迎人,可何曾见过这番温存的目光? 那目光,比她眼底的爱意还要浓烈露骨。 说不定……她又可以要爹爹向南大哥暗示提亲之事了。 “什么?!”南烈和剑娃娃同时发出疑惑。 剑娃娃仰首朝南烈再问:“阿烈,她刚刚那番嗡嗡叫你有没有听清楚?”她掏掏耳,确定自己听觉无误。 南烈不著痕迹地摇摇头。 那番比飞蚊还小声的嘟囔,谁听得到呀? “时、时候不早了,我爹说不定正担心著,我也不好多叨扰。”豆腐西施移下床杨,理理微皱的衣裙,向南烈二砠身。 “不送了,对了,谢谢你的豆腐。” “应该的。”豆腐西施笑得好羞赧,再三回首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南烈的屋子。 “阿烈,你怎么突然打了个寒颤?” “少罗唆。”西施妹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门扉外突地又探进一颗脑袋,仍是属於西施妹子的。“对了,南大哥,我忘了将爹的交代同你说一声。” “什么交代?” “近来镇上传出吸血妖魔夜里闹事,咱们这僻静的西市也开始有牲畜被吸乾了鲜血,爹爹要我提醒你一声,夜里没事就别出去,还有门窗要闩好,你一个人住,万事要当心。” “吸血妖魔?”南烈挑起了眉宇,兴致极高,“嗯,我会小心的,向豆腐老爹道声谢。” “好。那……南大哥,我走了。”奉送完一个娇怯的回眸轻笑,娉婷倩影又离去了,这回她记得替南烈关上门。 “阿烈,你又打了个寒颤耶,你会冷噢?”剑娃娃发觉自己贴靠的身躯在每回豆腐西施送来示好秋波的同时,便会忍不住地一阵微抖。 第8章 “是,今夜的寒风……特别刺骨。” 他已经确定,西施妹子真的误会了什么。 看来明天一大早,他又得面临豆腐老爹的“逼婚”了。 思及此,南烈又兴起浑身抖不散的鸡皮疙瘩。 第五章 一切情况正如南烈所猜想。 翌日一早,便见豆腐老爹笑得好暧昧地直朝他寒喧——话题不外乎他的女儿多贤淑多善良多勤劳,好似没娶到她的男人就是瞎了狗眼,再不就是只要女儿幸福,没聘礼也无妨,只要年轻人肯上进打拚,待他女儿好些……这话,像极了他那些狐群狗党、大哥小弟们最爱干的一件事——托孤。 八成他南烈就是生得一副适合让亲朋好友托孤的长相吧。 好不容易委婉地阻断了豆腐老爹的逼婚,南烈加快了脚步朝穆府前行,拜豆腐老爹之赐,他与兄弟换班的时辰已有延误。 才到了穆府大门,却反常地不见半个守门兄弟,只有一个洒扫大街的穆家老奴。 “寿伯,怎么大门外没人看守?”南烈劈头就问。 “全在厅里,说是堡主有要事交代。” “到底发生什么事?”他不过昨日休了天假,今早来就发生大事了? “打昨夜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不少江湖豪杰进驻穆家堡,说是要除妖来著。”寿伯边挥移著竹帚,边回答道:“连同穆家堡上上下下的护师、保镖、长工、守门的,只要是身强体壮的人全都被唤到大厅去。阿烈,你最好也赶快进去。” “该糟。”跟在他身後的百里剑魂冒出一个听来颇幸灾乐祸的字眼。 南烈谢过寿伯,朝百里剑魂做了个鬼脸,才旋身奔向穆家堡大厅,然而,他也入不了厅室之中,因为穆家堡占地甚广的议事厅人山人海,看来是多他一个不算多,少他一个也不算少。 剑娃娃得寸进尺地飞立在南烈头顶,瞧清了厅中不少状况。 “哇,好多人噢,大夥身上全是刀呀剑的。”她向脚下的南烈报告实况,“最上头还有一个男人在说话,就是上回在门外向你问及绝世之剑的男人。” “是堡主。”南烈暗自思付。 “地上还躺著一个人,上头盖著白布噢。” 她的话主动在他脑海中演绎出想像,“尸体?”穆家堡里有死人? “一旁还有个黄衫道士——”她顿了顿,随即双腿一滑,跌坐在南烈肩头,小脑袋缩藏在他身後。 “怎么了?” 她的双手扶在南烈发畔,一脸慌张地和他咬起耳朵,“他……他好像瞧见我了。” “他瞧见你了?!”音量过大,换来不少侠士回头觑他,南烈急忙粉饰太平,不承认方才嚷嚷的人是他。 “我不确定……可是他在看我……” “看你?”南烈压低声音,“说不定他只是正巧看向你的方向。” “可是……”那个道士对她抛媚眼还奉送好些个飞吻耶。 “别大惊小怪,你那么容易被别人瞧见吗?” “当然不是,我的一千两百个主子中还有人终其一生也没福分瞧见我咧。” 有幸能见到她这抹剑魂的人,除了拥有百里剑之外,还得在品德或剑艺上有高人一等的本事才行,要不然甭谈。 “那就对了。别自己吓自己。” “喔。”她没再多提,只再道:“阿烈,我们凑到前头去看热闹好不?” “不好。前头全是名门正派、高风亮节的正义侠士,我这种守门人只会污了他们的身分。”哼哼。 “阿烈,你这话似褒实贬,酸溜溜的。”听来阿烈曾与那群名门正派、高风亮节的“正义侠士”结过梁子。 “会吗?我这叫自知之明。” “你的脸上可不是这样说的。”她小小掌心戏耍似的掩上他的眼,轻快说著,架在他肩上的短短腿儿踢蹬起小小弧形,今天她换上了葱绿的浅青衣襦及膝裤,双腿像极了迎风招摇的翠玉枝橙。 这幅情景若旁人得以见识,必会为南烈的狼狈而发出同情叹息,却也会对这般看似天伦之乐的景象会心一笑。 “要坐就坐好,踢踢蹬蹬的,很碍眼。”若非他不能碰著她,他真想握住那又踢又甩,连带牵动绣花鞋上的碎玉圆珠玎玎作响的细小脚踝。 “阿烈,我想到前头去。”她压根没听进去他的教训,兀自说说跳跳,“快嘛快嘛,咱们到前头去瞧。” “要凑热闹不会自己飞过去吗?又没人挡你的路。”南烈咧嘴一笑,右手还不忘比画个“请”的手势。 “我们一块去啦。” “你没瞧见我前头挡了一大群的人吗?你快去快回。”反正她会飞,速度又快得很。 她有丝迟疑,还是想拉南烈作伴。 “我在这里等你。” 粉唇一扁,良久才道:“那你不可以走开,要等我噢。” “好,我会一直在这。” 翠绿身影一曜,飞过众侠士头顶,往厅堂中心移动。 南烈不由自主踮起脚跟,目光追寻著色泽鲜明的小娇躯。百余名的侠士也瞧不见她,应该不会有事——南烈甫这般想,厅堂正中央便传来她的尖嚷声。 “哇哇哇——阿烈——” 南烈无暇细思,拨开重重人墙,硬是挤向尖叫声响的来源。 “阿烈——”尖叫越来越凄厉,南烈奔跑的速度也越快。 南烈从人群中窜出,翠绿色的娇躯也扑向他而来。 “怎么了?!”他将她护在身後。 “那个,那个道士真的看得见我!”她嫌恶地以水袖抹拭著粉颜,“我方才飞到前头去,想凑到白布那里去瞧瞧躺在地上的人是怎么回事,那个道士竟趁机俯下头偷亲我!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虽然那道士无法实质侵犯到她,但他很故意发出“啵”的一声,让她直觉反胃。 “什么?!他偷亲你!该死——”南烈火气旺盛,霍然抬头,却望进一张熟悉的笑脸。 “伏翼?”南烈的怒炽凝结。 “唷,阿烈。”身著黄衫的道士朝南烈挥挥手。 厅堂之内一片静寂,大夥眼中只见到南烈急匆匆地飞奔向前,又吼了几声莫名其妙的句子,在场只有三个人明了事情始末,一是南烈,一是剑魂,另一个就是被唤为伏翼的男子。 眼下反倒只有南烈最窘最失礼最难堪。 穆家堡当家穆元胧亦是对南烈突然冲出感到不可思议,他轻咳了声,“阿烈,你确定?” 这问句,问得南烈一头雾水。“确定什么?” 几名侠士侠女面面相观。 “你不是特别冲出来想要率先为民除害吗?”南烈身後有个道姑悄声提醒。 “除害?”南烈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 还等不及南烈明了始末,穆元胧已先朝厅下侠士抱拳,“各位大侠,说来惭愧,方才征求肯打头阵为镇上铲除吸血妖魔的自愿者,大夥皆有所迟疑,然而穆府门下却有如此忠勇之士,他的身分虽仅是守门小厮,但其智勇却胜过在场任何一人,老夫敬佩。阿烈,见你如此志在必得,老夫在此宣布——南烈,将身先士卒,为镇上百姓除妖孽、斩祸根。来人,赐酒。” 厅下传来如雷贯耳的掌声,不知是因他的胆识,抑或为一个准备傻傻送死的蠢蛋赏个鼓励。 “阿烈,你好勇敢,穆堡主才问著“谁愿为先锋”,就瞧见你跑得又急又快,好似怕抢不著这件差事一样。”伏翼扯著笑,听似赞佩,实则带著浅浅嘲弄。“恭喜你了,兄弟。”笑意加重。 南烈终於懂了。 他干了什么大蠢事?! 不,他很清楚,他被人给设计了! 而那个人十成十是伏翼! 下人端上一盏温酒,搁在南烈眼前,倒映在酒液之中的南烈,是沉敛著眉眼,不发一语。 “接下?”伏翼手里的拂尘在一旁挥舞,驱赶著蚊子,缓缓走近南烈,“还是不接?若是不接,你可想好了说辞,要如何解释你怒气冲冲飞奔到堂前的原因,还是要供出那个活泼可爱到令人垂涎的小粉娃?我猜,她是剑魂吧,天底下能如此有灵性的剑不过就那几把,你若有把握她不是穆元胧重金悬赏的“百里剑”,那么……你可以不接。”他的声音轻浅的只容两人听闻。 “该死,你设计我?!” 伏翼耸肩,不否认,脸上却清楚写著“对,我设计你”的得意神情。 小剑魂整个人躲藏在南烈宽阔的背後,只探出一小颗脑袋瓜。 “阿烈……”她还不是很明了现下上演的戏码。 轻轻暖暖的嗓音震回了南烈的神智。 南烈不再多想,抓起酒杯一饮而荆“多谢堡主。” 酒尽,也代表著他接下了穆元胧交付的除魔之责。 他不可能出卖小剑魂——为了这原因,他甘愿将自己给出卖掉! 堂下又是一阵叫好及掌声。 “阿烈,我记得你的酒量很差,只要小小一杯就会醉了,不是吗?”伏翼明知故问的语句出口同时,南烈也直挺挺地朝後一倒,将贴在他背部的小剑魂一并压倒。 “阿烈!”小剑魂忙不迭拍打著南烈的脸,几个掴掌根本碰不到他,然而他的双颊却泛起一波波红潮,那不是她拍打出来的,而是——“他,醉晕了。” “阿烈的脸好红好烫,好像要喷火一样。” “他每次一喝醉都这样,睡得不省人事。” “喔。” 小剑魂盘腿坐在瘫软在杨上的南烈腹部,俏生生的脸蛋不时凑近他的鼻尖,瞧瞧他醒了没。 第9章 “可是他从穆府被你扛回来後,已经睡了大半夜了。”她再提疑问。 伏翼带回南烈後便大摇大摆地在不属於自己的住所内翻箱倒箧,摸出南烈家仅存的食粮,一一啃光,还为自己泡了杯茶,毫无任何作客该有的自觉。“这回只不过小小一杯,醉不了太久的,耐心点,小剑魂。” 她瞅向他,“为什么你会看得到我,还知道我是剑魂?”他既非百里剑持有者,也不像品德或剑术多高超的家伙,怎会……伏翼低笑了声,“因为我是个有法力的道士呀。” “可我以前也遇过不少“有法力的道士”,就没一个有这福分见到我的真面目?” “那就当我福分够多,上辈子好香烧足了。”伏翼起身晃到她身边,细长的凤眼几乎要眯成缝,即便如此,仍掩饰不住他深邃眼底的水灿。“也幸好我福分够,才有幸见到你这般粉雕玉琢的嫩娃儿。”他先来段甜言蜜语,才又问:“今年多大岁数了?” “八百五十岁。”她的眸儿因他的贴近而展露防备,没忘记这臭道士素行不良。 “是大了点。”伏翼抚摸著自个儿的下颚,说得轻松。 “拜托,我就算砍掉前头的八百岁,後头的五十岁也够格当你“娘”字辈的!”还“大了点”而已咧?! 伏翼被她逗笑,眼眸更弯了些,“不过你的模样玲珑嫣然,很容易弥补我们年龄的差异。” “谁要跟你弥补年龄差异?!”粉舌一吐,毫不留情地做了个鬼脸。 “不只模样稚气,连动作也很可爱。”伏翼乾脆坐在床沿,与她平视,“我对你这一类型的……妖灵,最感兴趣,皮相绝尘脱俗、骨子里极媚极骚,尝过这销魂滋味便教人难忘。”他伸出手,移向她的粉嫩脸蛋,“你若跟了我,说起话来就不会和南烈那么神似,酸酸涩涩的,每一句都是嘲讽,无论口吻是调侃或认真,都是嘲讽。” 她反射性一退,避开了那只朝她伸来的手掌。 他应该碰不到她,但不知何故,她直觉要避开这个名叫伏翼的男人。 “你跟在南烈身边,能多学点事自是极好,不过,可别将他的贱嘴给学个十成十,否则就可惜你这张如此可爱的脸蛋呵。” “我若跟在你身边,只会学得更糟!”论嘴贱,伏翼恐怕比南烈有过之而无不及。 伏翼未添任何怒意,只有沉沉笑声轻逸。 “这也是我喜欢你们这类妖灵的一点,你们的本能总是能让你们快速分辨清楚眼前人的性格,以及是否对你们有害,才会决定你们是否愿意靠近。” “没错。”她仰首,骄傲得很。 “这么看来,你对阿烈的印象极好,所以才黏他黏那么紧?” 她没仔细思索过这个问题,她会跟著南烈并不是因为她察觉到他的好与坏才缠上他,而是上一任主子将她交给南烈的。 她不会去选择主于,也不在意是谁拥有了百里剑。 若今天,上一任主子并非选择了南烈,而是其余人选,她亦会甘心追随。 她不是柄任性的剑,也不信那一套所谓命定之主,她从没有等待过哪一个特定对象来取走她,只是随过而安。 能遇到好主子,她便觉得开心;遇到坏主子,她也只能消极反抗——不让那些归类为“坏主子”的人瞧见她这抹剑魂。 辗转数百年,好主子、坏主子,她全都碰过了,但又如何? 她身上,沾过坏主子的鲜血,却更曾穿透好主子的心窝。 “主子”这个词汇,对她而言只是好短暂的存在。 头一任主子如此,第二个、第三个……甚至阿烈也一样吧。 一千两百零一,不会是她最终的主子数目,只要百里剑仍在,她这抹百里剑魂必如影随形。 然後,南烈终会死,无论是被第一千两百零二任主子夺剑杀人,或是寿终正寝,他总是会死的。 到那个时候,南烈只会变成她口中第一千两百零一的过往记忆。 他不可能永永远远与她在一块。 “和我以前的主子比较,阿烈不是我所遇过最好的……”她垂著眼睫,嗓音轻轻淡淡的,“可是我已经记不住以前主子对我的好,我现在只有阿烈。” “所以现在算来,他是最好的?”连以前的主子都忘得乾净,自然无人能比,南烈大获全胜。 “至少在我忘记他之前。” “这也是我喜欢你们这类妖灵的第二点,诚实。”伏翼双臂环胸,“而且诚实得无情。”他又笑了,“如果有朝一日,你这柄百里剑被迫与阿烈兵戎相向,看来你仍能毫无迟疑地将百里剑送进阿烈的胸口。” 她怔了片刻。 伏翼口中所提的这情景,她曾遭遇过,只不过,对象不是南烈,换成了一个好久之前的第五百任主子,而她的选择正与伏翼此时坚决肯定的语气如出一辙——对。 她在下一任主子的驱使之下,将锋利的剑尖刺进了他的身躯,直到剑身所穿透的心脏终止了跳动。 她记得,她没有哭,即使第五百任的主子待她称得上是好的,但她没有为他的死而哭。 如果那张脸孔,换成了南烈…… 如果那缓缓趋向静寂的脉动,换成了南烈……“别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一道好似被千军万马给辗过的沙哑破嗓截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阿烈!”她惊喜嚷嚷,重新坐回南烈的腹上。 南烈取下平贴在他额上那条湿漉漉的白巾,粗鲁地呻吟了声。 “头好痛,该死。” “宿醉罢了,喏。”伏翼自腰间取下一只小水囊,递给他,“喝下去会舒坦些。” 南烈的表情看来颇不甘愿,足见那只小水囊里承装的液体是属於生人勿近的诡异东西。 “不喝?那你就只好忍忍宿醉头痛吧,反正最多不过三日嘛。”伏翼清楚南烈每一回酒醒都少不了一顿折腾。 南烈抢过水囊,咬开囊栓,大呷数口。 原先不甘愿的神情已不复见,反倒是欲罢不能,像极了饥渴许久的沙漠旅人。 “你喝慢点。”无法产生交集的小掌在南烈胸口轻拍,“那水囊里装的是什么?”瞧见南烈越喝越带劲,她难掩好奇。 “解酒秘方。”伏翼神秘地眨眨眼,俏皮的动作由他来做,倒显得不伦不类,“尤其对阿烈特别有效。” 她看著他的喉结因吞咽而上下滚动,轻声问:“好喝吗?” “你没瞧见他喝的模样?八成是滋味不错。”看来南烈许久没尝过这水囊里所装的“水”了。 兴许是水囊里的液体已全灌入南烈的胃底,他才大吁一口气,将空水囊丢回给伏翼,伏翼又递给他一杯茶,他漱漱口,却没将茶水吐出,全又咕噜咕噜咽了下喉。 南烈以深色臂袖抹去唇间残液,扭扭颈子,觉得精神恢复了大半。 “我想,你们两个在我昏睡之时已经相互寒喧过了,不劳我做介绍。” “不,我想小姑娘还不认识我,在下伏翼,是南烈的换帖金兰、生死之交。” “我没承认。”南烈凉凉插嘴。 “你知道的,阿烈这个人就是嘴硬,一句好话出自他嘴里就变恶毒了,相信我,他在心底对我们兄弟情谊是点头如捣蒜。” 小剑魂胳臂向外弯地直颔首同意——她同意南烈一出口极少有好话,要不就是好不容易吐了句人话,紧接而来是更多令人抓狂的浑话。 “好了,对於这臭道士,你只要知道他的名字就太足够了,其余的废言听了也不过是让你耳朵生脓长疮,无所助益。” “我也没兴趣了解他。” “你们两人还真是一搭一唱,一个损人,一个附和。”伏翼失声而笑。 剑娃娃坐在南烈腹上的俏臀向胸膛挪移数寸,没空搭理伏翼的调侃,“阿烈阿烈,你刚刚喝醉睡觉的样子好像小孩噢,挺可爱的呢。” “别一直移上来。”这蠢丫头…… “呀,你的脸还是和方才一样红——不,是越来越红了哩。”她又贴近数寸。 “别坐在我身上。” “我又不重。” 是不重,况且她只是抹没有重量的剑魂,可她跨坐在他胸腹上的动作……太撩人了。 “你压得我反胃!” “反胃是因为你喝醉酒,别赖在我身上噢。”剑娃娃不满被胡乱扣上罪名,噘起小嘴。 “喂喂两位——” 南烈和小剑魂自顾自地斗起嘴来,全然无视於伏翼的叫唤。 伏翼只好搬了张木椅,单手支颐地欣赏起眼前这出暧昧来暧昧去的“你进我退”大浑戏——第六章浑戏终於在数刻之後落幕。 百里小剑魂似乎玩了整日,疲累到缩回剑里去补眠调息,也让屋里的两个男人拥有独处的时间。 “头一回见到剑还得盖棉被、躺绣枕的。”伏翼瞧著南烈拍拍安躺在床铺软衾中的百里剑时,发出轻嗤,“需不需要再哼首摇篮曲儿?没关系,我时间很多,可以等的。”嘲弄的欠扁笑声流泄。 “好,你不介意,我随意。”低浅的哼曲声还当真毫不客气地响起,安抚在剑身上的大掌还挺配合地打著拍子。 曲调流转,非似天籁与仙音,那嗓,点缀著轻笑及慵懒,虽称不上悦耳,却掩蔽不了其间的宠溺。 “看来你不是单纯将她视为一柄剑。”伏翼不给面子地捂住一只耳朵,以表达对“魔音传脑”的无声抗议。 一曲吟毕。 “我没办法把一个成天在我面前叽叽喳喳的娃儿视为一柄冷冰冰的剑。” 第10章 “但她的确是呀。”有哪个活人能塞到剑里去睡觉? “不劳你提醒。”南烈睨了他一眼。 “见你这么饥渴,别说好兄弟不帮你,我可以替你施一回法术。”伏翼施恩似地说道。 那是什么淫笑?“什么法术?” “你现在不是碰不著她吗?我这法术可以在短短两个时辰间让她拥有完整的实体,两个时辰,够吧?” 越笑越淫荡咧……“够什么?” 伏翼手肘顶顶南烈的胸膛,“够你办事呀。”眼眸挑了挑,送来暧昧秋波,大夥都是男人,再装傻就不够意思了。“不过她那么娇小,要承受你的狂野孟浪可能会很辛苦哩。虽然那娃儿比咱们两人都要年长许多,就外形来看,她也不过是个好可爱好精致的粉娃儿,真要吃了她倒有些犯罪意味咧。不过算算她那八百多岁的剑龄,足足胜过咱们不少……” 南烈猛地爆出好几句粗话,才再道:“你这个满脑子肮脏污秽兼不卫生的死道士,上回就是用这种无耻的法术弄大了那女鬼的肚子,是不?”哼。 “大人冤枉呀,这方法我是用了,但我可不是那鬼胎的爹亲。”他又还没得逞!伏翼哇哇大叫地为自己洗清冤屈。 “你不是播种的人?”南烈的眼中摆明了不相信。 “我只承认我压倒她,还亲了她的脸蛋,褪了她半件衣裳,然後——什么也没发生!” “你已经把她压倒了,还亲了她的脸、褪了她的衣,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太不符合伏翼向来的性子了!到了嘴的肉还不吃,他不信,说什么也不信! 伏翼抹脸低吟:“我也不相信我竟然会这么君子……”他是无耻的小人耶,小人怎么可能会拥有廉耻之心?至少他从不以为自己有。 但一碰到她……他连小人也当不成了。 “是半途杀出阻碍,还是你的法术不灵?” “都不是……”伏翼敛起脸上所有情绪,英挺五官少了向来逗趣的笑弧,让他的双眸显得深邃似海,“而是她哭了。” 一滴无声冰泪,轻易地摧毁了他的卑鄙念头及举止。 她没开口更没挣扎,只是静静淌著泪,那时绝望的神情,揪疼了他小得可怜的良心,扣在她衣襟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拉拢被扯开的雪白衣料,为她重新束回腰带,理妥衣著,并且万般自责地抹去她的眼泪。 刀里来剑里去,他不曾攒蹙过眉宇,却惨败在一缕无主孤魂的泪眼下。 “娘儿的泪水让你良心发现?”南烈的笑意在唇间漾开,他头一次见到伏翼露出这般神色,这是他所认识的伏翼吗?那个一笑天下无难事的伏翼? “别净取笑我,等你遇上了,你会逃得比我还狼狈。”伏翼幽幽轻叹。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可以处之泰然,一旦问题上身,才发觉自己竟无招架之力。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那只妊娠数月有余的女鬼?” “我暂且将她安置在镇妖炉里,那炉里别有洞天,清幽宁谧,供她产後休养最好,反正她巴不得我将她锁在那一辈子,别去打扰她的安宁就阿弥陀佛。”若这是她最终希冀,他又何妨如她所愿? “她腹中之子……” 伏翼以前在众兄弟面前总笑著说女鬼腹中之子是他干的好事,一副急於承担下来未婚爹爹责任的模样,让众兄弟不疑有他,只是南烈没料到伏翼在今夜竟对他吐实这秘密。 “她不说,我也没追问,毕竟那不重要。”伏翼知道南烈想问什么,“我没同别人提过,我也相信你不是碎嘴之人,这事,就当我在说笑吧。” 说笑?若伏翼能笑得再虚假些,而不是现下这种无奈中夹带著轻嘲,他会真当他在说笑。 伏翼向来独特的笑音继续道:“反正你真要碎嘴播谣也快没机会了,你qi书+奇书-齐书被穆元胧当成贡品呈献给吸血妖魔吃光啃净,死人的嘴最牢了。” 唇上熟识的笑痕重新问世,看来伏翼又调整好紊乱的心境。 “吸血妖魔……”话题导回原点,笑不出来的人换成了南烈,“抓妖不是你这道士的职责吗?!干啥拖我下水?死一个不够,死一双才划算,是不?!” “有福同享嘛。”伏翼又企图以笑容湮灭罪证,抚平南烈看来相当不满的咬牙皱眉。 “你这种福我消受不超。”南烈推开那张硬凑上来的笑靥,交友不慎! “反正你有百里剑,斩妖除魔哪难得著你?牛刀用来杀鸡,唰唰唰——轻轻松松,鸡头落地。”伏翼手脚并用地比画,好似现在握著百里剑斩鸡头的人是他。 “百里剑在我手上,我不容它染血。”南烈沉声打断他兴致高昂的杀鸡论调。 “不染血的剑?而且还是不染血的蚀心剑?”伏翼兴味十足地摩挲著自个儿的下颚,“那不等於一柄废剑。” “废剑总比妖剑好。” “一柄废剑可没办法助你完成穆元胧交付你的重责大任。” “反正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我有本事完成,一只看门狗,如何抢得过主人的至尊风采?”南烈可将那一大群名门正派的心思给瞧得透彻清楚。 他若失败,众人视之理所当然,更会讥嘲他的不自量力。 他若成功,难不成还奢望众人对他投以钦佩的目光吗?别傻了,被人暗指要玩邪门歪道也就罢,万一穆元胧对他起了疑心,难保哪一天不会抖出穆元胧心心念念的“百里剑”就落在他手里,爱剑成痴的穆元胧会轻易放过他手中的绝世好剑吗? 答案他心知肚明,也不会傻到让这种事有成真之日。 即使他准备替小剑魂换第一千两百零二任的主子,那主子的条件也得由他来订,要先过得了他这关才成。 “阿烈,我明白你在顾虑什么,说来说去全为了小剑魂打算。你的表现若太醒目,她的存在将有暴露之虞,如此一来,她势必成为武林众派高手抢之而後快的“神剑”不过……”伏翼顿句顿得故意,悠悠闲闲地呷著早已转冷的茶。 南烈先是捺著性子等他饮够了润喉香茗才继续发表高论,不料伏翼一杯一杯喝,一盅一盅灌,怎么也不肯餍足似的,他终於忍不住制止了那张咕噜噜吞咽著茶水的嘴。 “不过什么?” “不过——百里剑就算落在穆元胧的手中也没啥不妥呀。”伏翼拨开南烈的手,“他的武艺及品德皆属人中之龙,在处理武林纷扰时又秉持公平不徇私的原则,斡旋在善恶两道间而仍能达到今日至尊地位,这样的人够格成为小剑魂的新主子吧?” 南烈当然知道! 放眼江湖,没有人比穆元胧更适合拥有百里剑。 即使他想用先前删除好友名单的方式来否定所有穆元胧能成为她主子的众多好条件,却也掩盖不掉穆元胧的优势。 “该不会……你舍不得她?” 五字真言轰进南烈脑门,劈得他神智呈现短暂空白怔仲。 “要不是因为你舍不得她,早在之前我企图设计你那一回,你也能大剌剌将剑奉献给穆大堡主,非但毋需接下除妖大烂摊,说不定还能收到一大笔的“寻剑赏金”,何乐而不为?但是,你没做。” 反倒是不假思索地饮下送命酒。 伏翼摇摇头,再举例证。 “第二,你现下拥有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你若能为民除害,斩掉了众人闻之色变的吸血妖魔,你——南烈,将成为武林最闪耀的一颗新星,由守门人窜升为侠义之士,但是,你又顾及到她的身分曝光後会引来各路夺剑人马蜂拥而至,所以你宁可弃剑不用,这不正是你舍不得她的最佳解释?” 铁铮铮的事实明摆在眼前,教南烈想赖也赖不掉。 “我会舍不得?!我舍不得的话犯得著为她物色第一千两百零二个主子吗?”南烈急於反驳,不由得扬高了声。 “太大声了,会吵醒她哩。”伏翼指著床上的睡剑。 南烈大张的嘴,瞬间像遇到危险的蚌壳,喀的一声,闭紧。 “牙咬得真紧。”伏翼被南烈的反应逗得好乐。 牙缝里挤出低吠,“少罗唆!” “好,我不罗唆、不罗唆。”伏翼摆出不敢再捋虎须的孬种样,“不过听好兄弟我一句劝,大方承认自己的心意并不是丢脸的事,别等事情走到无法挽回时再来後悔,那太晚了……”他笑得浅淡,“我就是血淋淋的例子,一直到“她”香消玉殒,我才知道自己曾经多么自以为是地犯下愚蠢的错误,那错误,赔上了“她”一条命,以及我这辈子再碰触不到“她”的惩罚。” “伏翼……” “话,该说就说,心意,该诚实就诚实。”以为只有自己在烦恼著该不该说、要不要做的同时,却不知对方也同样不好受。 南烈静默,他不曾听过关於伏翼的故事,即使他们相熟许多年,但他这个失职的好兄弟却从不曾真正了解过伏翼。 因为伏翼不爱多谈自己,他也不想多问,而今,他才发现,伏翼伤得很深噙著笑意,却伤得好深。 “所以啦,兄弟,摸摸你自己的心,别漠视它的希冀。” 南烈不由自主地摊开掌,熨贴著鼓动的心窝。 伏翼几乎是万分自然地敛起瞳中愁雾,眼儿一眨,又恢复清灵,凑到南烈耳畔道:“有没有听到它说——你到底要不要我施法助她拥有人身,帮你成就好事呀?” 原以为伏翼还准备再掏心挖肺地说出啥感性的话,没料到他满脑子只想著使坏! 淫荡的臭道士! “我要!” 第11章 口气恁般坚决。 “不准。”拒绝的口吻可不见得软化。 “我要跟!” “不准。” “以前你都会带著我一块的,为什么这回不许我跟?!” 小小剑魂气嘟嘟地跟著南烈的脚步乱窜,即便她挡住他的去路,他的身子仍大剌剌地穿越过她,有时还很藐视地抬高长腿,跨过她的头顶——是,她是很娇小;是,他的腿是很长,但这种轻蔑的举动也太欺负人了! “阿烈!你要斩妖除魔不可以少算我一份啦!” 现在是南烈要立功的大好机会,身为绝世好剑的她,怎么可以不尽力辅助主子,发挥她百里剑的威名哩?! “你去又帮不上忙,乖乖在家里待著,要不,将厨房那篓地瓜的皮全给削乾净,我回来再煮地瓜粥。”南烈很好心地支配她工作,生怕她觉得无聊,只不过口吻听来很敷衍。 “我是百里剑耶!你叫我去做区区一把菜刀做的工作?!”竟然叫她这柄好剑去削地瓜皮! “百里剑比不上一把菜刀吗?” “我当然比得过菜刀!”耻辱,这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那菜刀做得到的事,你做不到?”口气问得好轻蔑。 “当然可以!” “那还不去?” 她原本小跑步要跨向厨房的莲步一顿,瞥见背後的南烈正要悄悄出门,百里剑再度出鞘——唰! 一绺黑发缓缓飘降他的肩胛,疾飞而来的百里剑牢牢钉嵌在南烈与门扉之间,摇晃出锐利圆唬南烈抚著被俐落剑锋削断的右鬓,上回削了左边,这回削了右边,还真是左右均衡呀。他回过身,环臂盯著那个逼近而来的剑娃娃。 “想唬弄我?当我是这么好骗的小娃儿吗?我的道行可不是你们这些稚嫩的人类所能比拟的!”哼哼。 错觉……他产生了一种被稚幼奶娃擦腰训诫的错觉! 一个连他腰间也不及的小娃娃,竟然反指他是“稚嫩”的人类?他一个巴掌都不知是她脸蛋的几倍大咧! “你若想完成除妖大计,非我之助不可。”她又飞到他面前,傲然宣告。 “喔?愿闻其详。” “只要你握著百里剑柄,即使你不谙武术,我仍能助你使出天下无敌的至尊剑法。” 南烈不著痕迹地打了个呵欠,“这么厉害?” “知道佩服了吧?”小鼻子都快顶到屋梁了。 “小人明白,现在,可以请你用那套天下无敌的至尊剑法去对付那篓地瓜了吗?”他问得客气,弯弯笑眼带著诱哄的嘲弄。 “你还是不肯带我一块去除妖?!”在她吹嘘了这么多自己的优点之後?! “聪明。” “臭阿烈!你不带著我一块去,你会死掉的,会被吸血妖魔给吸得乾乾净净,到时只剩下皮包骨怎么办?!”短短藕臂环住他的颈部,两人鼻眼相对,“你是我的主子,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我非跟不可!” “我要去送死——” “我也去。” “来跟著陪葬?” “陪葬也没关系。以前白虹也是这样陪著主子入殓,如果能陪著单一个主人沉睡黄土间,不再流浪、不再飘泊,有何不可?”稚气的脸蛋镶著她不移的决心,甚至连那柄插在他面前的百里剑也自动抽离石墙,牢牢贴触在南烈微摊的掌心。 说实话,她过腻了辗转换主的生活,她不要一再一再地重复同样的过程,同样地向每任新主子自我介绍,然後看尽那些人反抗、恐惧,甚至是贪婪的嘴脸! “握起我。”圆润的黑瞳异常澄澈,也异常蛊惑。 蚀心之剑……蚀人之心…… “阿烈,握起我。” 无形之力,驱使著他的五指收拢,驱使他顺从她的轻喃莺语。 “牢牢的。” 五指加重力劲,如她所言。 “然後,带著我一块出门。” 若归咎於百里剑的蚀心恶名,倒不如说是南烈意志不坚,无法拂逆她的要求。 每次都这样。 他都快将她的话视为圣旨,毫无原则的言听计从,只差没跪下来叩谢皇恩浩荡——不行不行,他是她的主子,该听话的人是她呀! 应该是他说东,她便不能往西;他说坐,她便不准站著!反了反了,现在的情况全反了,这只小剑魂已经爬到他头顶上去了——思绪停顿半晌,无奈地望著那双搁架在他肩胛的小巧玉足,没错,她爬上去了,无论是想像中抑或是实质上的情况。 他终於发现所有不对劲的原因——他在溺爱她!很恐怖很恐怖地溺爱著她! 南烈为此觉悟而倒抽了口凉气。 要宠一个人,竟然可以这么理所当然,这么不费思量,好像天经地义一般。 他逾越了主子所该负的责任,而且逾越得太多太多了。 而小剑魂似乎挺享受他的逾越,这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小小双臂环著南烈的脑袋,放任身子随他的步伐而行。南烈收拾些简便行囊便领著她上路,没有马、没有车、更没有轿子,他就顶著大太阳步行过好几条街巷,整个衣裳背後都快能榨出一大桶的汗水。 小剑魂将南烈的头颅当成枕,小歇数个时辰,睡睡醒醒间,他还是在走。 午膳时他也只是急急啃了三颗包子,脚下步履可没有休息过,远离了城镇,越走越往僻远、人烟罕至之地,见他几乎快走上瘾,她边打哈欠边举手发问——“阿烈,我们要到哪去斩妖除魔?” “那山里的某洞穴。”南烈指著远远的青青山脉。 那么远噢?“你怎么知道?” “伏翼说的。”总不能要他除妖还得自己去找妖魔窝吧?他的任务仅只有提剑杀妖,或是弃剑被吞,简单明了。“不过据说那洞穴内岔路千回百绕,条条相通,却也道道曲折,进去後,每条都是生路,每条也都可能是死路。” “那……万一出不来怎么办?”她很乌鸦嘴地问。 “兴许百年後,又有哪个路痴少年溜进洞里,在洞穴深处发现一具盘腿打坐的白骨,前头五寸地上插著一柄绝世好剑,那个路痴少年必定误认那具白骨是哪个隐世的孤僻高人,朝白骨又跪又拜,然後取走绝世好剑,成为武林新盟主。” 她好困惑地偏著头,被风吹拂的发上束绦胡乱飞扬,像两只顽皮小掌轻拍在南烈的颊畔,甚至嚣张溜过他鼻前。 “啊?”她不懂。 “白骨是指我,绝世好剑是指你,路痴少年是指你第一千两百零二任主子。”他点明故事中每个人扮演的角色,而他似乎是其中下场最惨的人。 察觉坐在肩上的剑娃娃静默下来,南烈偏过头,却难见到那张搁在他脑後容颜的神情。 “怎么了?” 又是一阵无言,久久,她的声音才闷闷传来。 “我讨厌你这样说。” 第七章 她从没有向任何主子抱怨过任何事,没有讨厌、没有不喜欢,她总是很听话地随著主子的命令行事。 她知道自己的身分,一柄剑该有的身分,所以即便她有多讨厌哪一任主子的行径,她也从不说,只是很小人地在心底祈求下一任主子会更好。 南烈是她头一个能坦言道出心中感受的主子。 她不知道,“主子”原来也可以是待她这么好的。 他不会因她的直言而发怒,所以她能毫无顾忌地告诉他:“我讨厌你这样说”,若换成前头那一千两百个主子,她决计不可能开得了口。 这么任性的话,只有南烈可以包容她。 “我说了什么让你讨厌的话?”南烈左思右想,还不忘把自己先前的每字每句再拿出来反刍一番,并没发现失当之处。 “我讨厌你每次都提到第一千两百零二个主子。”那会让她觉得南烈迫不及待想将她这颗烫手山芋抛给别人,“我现在的主子只有一个人,他叫南烈!” 南烈揉揉被她突来怒焰给吼得有些疼的耳朵,“这点我比你还清楚。”干嘛吼得这么大声? “你嘴里说清楚,心里可不是这么想吧。” 她恼了,所以跃下南烈的肩头,迳自加快脚步朝前走,小小的身子搭配上宽广的衣袖,让此刻的她看来像个甫学走路的小奶娃。 “你在同我发什么脾气?”南烈阔步一跨,轻松追上她。 “不要你管!” “你不爱我提第一千两百零二个主子,我以後不提便是。”南烈先露出笑脸,谄媚求和。 “你还说!”她挥舞著小拳头,像只受到攻击的大闸蟹,但碍於两人的“种类”不同,那双粉拳半点也捶打不著他。 “不说就不说,你火个啥劲?”南烈揪不著她,只能亦步亦趋追著她。 “不要你管啦!”她知道自己在火什么,可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发火的程度。 这明明只是小事,南烈说的话也没错,难道她以为南烈会是她最後一任的主子吗?不可能,才不可能咧!南烈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一件未来将会成真的事实,她不该这么生气的……她这抹剑魂怎么可以对自己的主子发娃儿脾气?八百多年来,她何时曾这般要性子?不曾,即使主子再纵容、再允许,她都不曾这么放肆过。 独独对南烈…… 一股後扯的拉力紧紧扯住她的脚步,让她前进不得。 她回首,南烈杵在二十步远的地方没追上前,而百里剑正系在他腰间,碍於剑魂无法脱离剑身太远,她与他,就这样尴尬地对望。 “是我不对,忽略当主子该有的自觉,你现在是属於我的百里剑,我却老爱提那个不存在的混蛋主子,我道歉。” 第12章 南烈向来知错能改,也不认为主子永远是对的,有错,就要认、就该改。 南烈缓缓走近她。 “我们休战?” 她瞅著他,好久。 点头。 南烈先挑明了自己错的方面,她也冷静反省了自己,他都先认了错,她自也明白坦承。 “对不起,我耍性子了……”她说得好小声。 “在我能容忍的程度下,耍耍性子是被允许的。”就算小剑魂八百多岁高龄,在他眼中,她仍一如外表那般稚龄。 “我从没有向其他任主子耍脾气,从来没有。”她又重新“巴”回南烈背上,小小的希冀浮上她脑海。如果,她可以触碰到这宽阔的肩膀……她想触摸、想拥抱,想真真切切感受那贲起的肌理。 这个小小希冀,很难有成真之日吧。 “你就是吃定我了嘛。” 南烈没来得及发觉,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是如何的甘之如饴。 在她那么多的主子中,他也是拥有独一无二的特质——这让南烈有丝窃喜及开心。 “阿烈,你生气了?”她小心探问。 “我的脸像在生气吗?” “你的脸不管什么时候看都不像生气呀。”她小掌抚上南烈的颊,作势拧著漾起浅笑的唇弧,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哼,现在会笑啦?“所以你专挑我这种人欺负,是不?” 檀口凑在他耳际,“就像你说的,我、吃、定、你、了。”嘿嘿,原来这就是欺负人的快感呀,挺愉悦的。 银钤轻笑贴在他耳边,简单一句玩笑话,由她口中说来,竟软媚酥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的撒娇,听在他耳里,成了魅人的催情魔音。 思绪越来越偏颇,也越来越迷离,他没办法再听闻她其余的接续字句,脑中满满只存在著伏靠在他背脊上的娇躯,吐纳在他耳畔的气息……“阿烈,你的脖子变颜色了耶,呀,那朱砂色泽还不断窜升噢,哎哎,染上耳朵了!”目标直冲脑门。 “那是因为天气太热!”南烈欲盖弥彰地掩起耳壳,不让它再泄漏太多秘密。 “那咱们到前头的岩石上歇歇脚,喝点山泉水。”她是不觉得天气热啦,不过看南烈汗如雨下,想必是赶路赶到不对劲了,所以她很善良地提出要休息的建议。 “好。”他现在的确急需沁凉的山泉水来助他“消暑”。 南烈走得有些急促,三步并两步来到隐匿在层层绿叶间的山涧冷泉,掬起一抔水便朝脸上轰去。 她自动自发地解下百里剑,离了鞘的剑身也跟著没入涧溪,贪得一丝暖夏舒坦。 轻风徐送,拂得小小剑魂有些睡意。 “好凉噢……”泉水滑过百里剑的每分每寸,让她也尝到冷泉的微凉。 “你这样也能玩水?”小剑魂整个人瘫在他背上,娇小的身子连一颗水珠也没碰到,这样她也能感觉到泉水洗涤的舒畅? “我全身上下也只有百里剑能碰到东西,也只有透过它,让我体会世俗的种种。”她打了个哈欠,圆眼一闭。“阿烈,你要顾好我噢,不然我会被水给冲走了。”她指的,自是浮沉在水面的百里剑身。 他当然不会害她卷入涧泉暗漩。南烈凝望著洒落在粼粼泉间的耀阳光辉,带来令人无法直视的灿亮。 “喂,伏翼同我说过,他有一套法术,能助你拥有两个时辰的实体,我想,下回见面,不妨让他试试。两个时辰虽不算长,但也能让你亲身体验双脚拍打著冷泉的真实感受,你愿不愿?” 长睫展掀,被挑起了兴致。“真的?” “嗯。”他就知道她会感到惊奇。 “我我、我可以摸到东西?”细白十指蠢蠢欲动。 “没错。” “什么东西都可以?”星眸越来越闪耀,几乎快进出万丈光芒。 “应该是。” “那我要!我们不要除妖了,我们先回去找伏翼!先让他帮我变成活生生的人!”她兴奋得手舞足蹈,连带水里的百里剑也一进翻江倒海,激起不小潋滟水花,喷得南烈满头满脸的水。 南烈被她团团飞舞的身体给绕得头昏,“太猴急了吧,先停下来——”他有些晕眩了! “我当然急!八百多年我从没办法碰著东西,我好想摸摸看,这个!”她伸手拍向涧边的草丛,掌心却穿透而过,草丛连一丝丝的骚动也不曾,但她不以为意,继续扑向左手边的石块,“还有这个!还有那棵树也是!那朵花也是!以及——” 她的手,停在他刚棱的颚缘,明明靠得如此近,却怎么也触不著这么专注凝觑著她的容颜。 她想触摸他的眉,瞧瞧那两道比女子略浓黑的眉,是否舒柔? 她想触摸他的鼻,瞧瞧那毫不高傲的挺鼻,是否如山脊般刚峻? 她想触摸他的眼,瞧瞧那双比明镜更能映照出她的黑瞳,是否澄澈? 她想触摸他的唇,瞧瞧那总是坏话比好话来得多的唇瓣,是否丰厚? 还有他的耳、他的发、他的颊、他的肩……她想用她的指尖,一寸寸地感受,感受属於南烈的一切。 这个她最想触碰的男人。 但随即,她沮丧地垂下手臂,就在不久之前她才耍了一回娃儿脾气,现在又想任性要求他放下除妖大事,是否太过分些? 南烈说过,在他能容忍的程度下,耍耍性子是他所准许的,可她摸不透何谓“能容忍的程度”?有没有囊括她这种骄蛮要求? 噢,应该是没有,不然南烈为什么都不说话。 “呃……这事不太急,不然等我们斩完了妖之後才说,反正叫伏翼施点小法,随时都可以。”两相衡量後,她决定以主子的任务为先,不再放任自己使性子。 南烈只是笑笑,“休息够了,该起程了。” “喔。”她收回浸泡在泉里的百里剑,抖抖剑身,将剑收回剑鞘,重新系回南烈腰上。 上山的步道仅只是一条在百草丛生中,人马步履所走出来的光秃小径,两旁的杂草甚至长得比她还高。 “阿烈,你用百里剑砍些挡路杂草吧。” 她才飘不到十步路,却又被身後反扯的力量给揪住飞舞的身势,让她发出小小的疑惑惊叹。 “阿烈?”他为什么不走了? “这边。”南烈指了下山的方向,“除妖这事不急,咱们先回家让伏翼贡献劳力吧。” 伏翼莫名其妙被揪到南烈家,被迫施完了法,又莫名其妙被轰出南烈家,历时不到半刻,连杯茶水也没喝到,更别提南烈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会对他的劳力贡献道声谢。 他只能摸摸自己的鼻头,就算是为好友尽份心力罢了——不过伏翼在心中暗暗发誓,这笔帐总有讨回来的一天。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小人也是同样道理。 南烈在半合的窗棂间瞧见伏翼的身影隐没在浓浓夜色中,他缓缓转回身,发觉小剑魂脸上写满了新奇及难以置信,双手握了拳又放,放了又握,小尊臀在木椅上蹭了蹭,久久,才抬头对他一笑。 “我可以碰到木椅了!还有木桌、茶杯……只要是我看得到的,全都能碰到!”她飞起身子,触碰著屋梁。 她的喜悦,显而易见,更轻而易举地感染了他。 “我看到了。你小心些,你这样胡乱飞很容易撞伤自己。”她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不再是缥缈剑魂,不再像以往能穿透每一项物体,自然危险性也增加不少。 “阿烈,我可以穿上你替我买的衣服了噢!”她才没空搭理南烈的忧心告诫,咻的一声又飞窜到他面前,“而且,我可以碰到你。” 柔荑平伸,歇止在他面前。 一旦愿望能达成,她竟有些迟疑,她咽咽津液,指尖再向前一小寸。 “怕什么,我又不会晈人。”他笑,直接扣住她的掌背,将她贴向自己的脸。 胡髭的微刺感,在她指尖扩散。 她先是想抽回指,却又像万般不甘,指尖开始探索,也终於适应了属於南烈所带来的感觉。“这个,好硬噢。”她指著他的胡碴。 脸部肌理好硬,臂膀也是硬硬的,耳壳是软的,唇瓣也是软的……头发有些粗,与她的感觉大不相同……她的手,在他身上游移许久,每分每寸的肤都逃不过她魔掌揉搓拧捏,她飘绕到他身後,娇躯一跳便扑上他的背脊——这个动作,是她每天都会做的事,她总喜欢赖在南烈的背部及肩头,虽然触不著彼此,她仍乐此不疲,但现在,她可以感觉到由南烈身上传来的热力及汗臭。 这肩膀,真宽。 “阿烈,你好臭噢。”嘴里的轻笑声辅助著她的埋怨,听来真没有说服力,小掌成扇地在自个儿鼻前扇了扇。 “嘿,八百多年没洗过澡的毛丫头胆敢说我臭?”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剑,你有瞧过哪把剑会冒汗发臭的?而且这八百多年来,我也常常让主子替我净身呀,你闻闻,我身上才不臭哩。”她将细臂伸到他鼻翼前。 “擦剑就擦剑,不要说成净身!”主子替她净身——这六个字暧昧得令他发火。 “还不是一样。”她嘟囔。 “当然不一样!”他的嘟囔声要大得多,“而且你身上也很臭。” “咦?!”她收回藕臂,不断吸著鼻,“蔼—阿烈,你身上的汗臭味沾到我身上来了啦!”惨叫声响起。 “谁教你要扑到我背上?”今天流的整桶汗都积在背部衣裳,她这一飞扑,正巧淌了个臭。 “快点帮我擦剑!臭汗会害我生锈的——”她慌忙捧著百里剑乱窜。 第13章 “你现在这具实躯沾到的味儿,擦剑有用吗?我烧桶水让你刷洗啦,坐在桌前等著。” 她嘿笑两声,乖乖跳上木椅,仍是万般新鲜地东摸西摸,只不过目光还是落在忙著提水进入屋後浴间的忙碌身影,到後来乾脆跟著南烈进到浴间。 南烈将大木桶注入六分冷水,准备转往厨房灶上再烧些热水来添混。 扑通巨响,拍溅起无数水珠子。 “哇——浴沐浴沐——”她趁著南烈不注意,跃进大木桶里戏水。 “你把水都溅出来了!” “阿烈,水好冷噢。”她单臂支在桶缘,湿漉漉的脸蛋上熨贴著半散半系的黑发,身上整套衣裳也载浮载沉地在水面上晃荡。 “我煮热水的火都还没生起来,水当然是冷的。”做什么事都这般猴急! “那你快去生火呀。”五指柔荑驱使他,不住地挥动。 喝!还命令他咧,到底谁是主子呀?! 不过南烈还是认命地转往厨房烧水,好一会儿才端著热水进到浴间。 “阿烈,净身要脱衣裳是不?”她不喜欢衣裳水湿贴在肌肤上的感觉。 废话! “你擦剑要不要脱剑鞘?”南烈反问,小心翼翼地将热水添进了浴桶里,并伸手下水去试试水温,又倾倒了些下去。 逐渐窜升的热气氤氲让窄小的浴间陷入一片白雾迷蒙。 “要就说要嘛,干嘛回得这般讽刺。” 话甫毕,一件淌水的襦衫就这么被丢出来,啪的一声贴在地面,接著是及膝裤、小兜、罗袜……她轻吁了口气,满足得好似大彻大悟了什么人间真理。“穿著衣裳泡水真不痛快。嗯——好舒服噢,这水温刚好。”单臂又同时攀近桶缘,只不过这回搁在桶缘的纤臂是一丝不挂的,只有几颗透明水珠悬在上头,负担不了任何遮蔽的功用。 南烈的目光先是不经意凝定在她红扑扑的餍足脸蛋,一颗水珠顺著白里透红的雪肤婉蜒而下,吸住他所有视线,那颗晶莹澄亮的水珠凝聚在她小巧下颚,又因她此时的咯笑而震落咽喉,继续放肆地侵占玉颈……锁骨……以及没入清澄温水之间的……水珠坠入水里,徒剩一处涟漪,也让南烈惊觉自己的失态。 “等会儿水凉了再唤我,我……再来添些热水。”逸喉的声音异常沙哑,他旋身便要离开浴间。 “阿烈,你身上也臭,乾脆一块来洗嘛。”她拍拍水面,一副急於与他分享鸳鸯戏水之乐的模样。她可不想在沐浴完之後习惯性地跳到他背上时,再染一回汗臭。 “男女有别。”他拒绝。 “这里只有你一个是男的,哪来的女人?”她顿了顿,纤指点触在自己鼻尖,“那个女人……不会是在说我吧?” 见南烈默认,她又噼哩啪啦地嚷嚷起来:“我同你说过了,剑是不分男女,剑只有分阴阳!跟一柄剑洗澡你怕什么呀!难道你会对一柄剑有非分之想吗?!” 如果那柄剑的声音如此悦耳,如果那柄剑的模样如此清丽无邪,如果那柄剑挑动了他内心深处一缕心弦……那么,他会。 她没发觉南烈的若有所思,兀自再道:“像我,我这柄绝世好剑,可就从来不会对人类有非分之想,即使一千多任的主子中有好些个外表俊秀到让人膜拜的男人,我还是只将他们当成主子,死命追随,尽我为剑的本分……”她陡地住了嘴。 不,她在撒谎。 没遇到南烈之前,这番话她可以说得理直气壮,遇到南烈之後,这番话她说起来……好心虚。 她跟著南烈,从没尽过一丝一毫剑的本分,只是很无耻的不断索讨著,索讨著南烈的赠予,索讨著南烈的关心,索讨著南烈的宠溺,到後来甚至得寸进尺地享受起他的付出。 她若不曾存有非分之想,又怎么会贪心地想碰触他……她咕噜咕噜地将半张脸沉下水面,一个个由嘴里冒出的气泡骚动著浴桶热水,才消破灭,又兴愁绪。 尴尬的沉默太久了些,南烈打破无声。 “你呀,还是别花太多时间泡在水里,别忘了,两个时辰不长。”他提醒道。 “噢。”咕噜咕噜噜。 “等会儿我把你的新衣裳拿来,擦乾身子再穿上——”南烈咧笑地回头,“剑没擦乾就收入剑鞘可是会锈得很快咧。” 南烈企图以逗趣的方式打破两人之间突生的异样情愫,而他成功了。 一掬温水泼洒过来,伴随著娇斥声:“臭阿烈!” 她只花了半刻就净完了身,套上了南烈“散尽家产”为她添购的新衣裳。 虽然早在数日前她便曾以法术将自己身上的衣著给换成这套银白月牙的绣孺,然而真正感受到丝绸细腻的触感抚过肌肤,那是再高强的法术也变不出来的舒坦。 好轻好软的衣裳。 她的手不舍得离开衣料半分,十指握拢著裙襦。 “阿烈,这衣裳穿起来好舒服,滑滑的。” “上好绸丝,你说呢?”南烈微偏过首,即使早已瞧过这套衣裳套在她身上所带来的效果,他仍觉惊艳,“过来。” “做什么?”她小碎步走近木桌——还是抹碰不著物品的剑魂时,她毋需担心裙摆绊脚,可现在,她却觉得每走一步便会踩到过长的罗裙。 桌上简单布著几道她常见南烈在吃的菜肴。 “让你食些人间烟火。” “吃东西呀?”她又漾开了笑,她还没吃过东西呢。 “不过别奢望有什么烹龙煮凤的山珍海味,只有这些白饭酱瓜豆腐乳。” “我每回看你在吃这些东西时都觉得津津有味,我要吃!嗯……先吃这个!”她不会拿箸,自然得由南烈效劳。 “酱瓜?” “嗯。”檀口张得大大的,等待美食入嘴。 南烈挟超深褐酱瓜,“为了下饭,这酱瓜腌得很——” 那张嗷嗷待哺的嘴才没空等南烈说完,贝齿一闭就咬下了酱瓜。 “嗯——”花样的小脸苦皱了起来。 “咸。”南烈这时才将话吐毕。 原来……现在嘴里蔓延的滋味就叫“咸”呀。那块被咬了一口的酱瓜就衔在她唇间,吞又吞不下,吐又不敢吐。 南烈好心将酱瓜挟回箸间,递杯茶给她,“喝杯茶。” 她仰首饮尽,小脸的皱蹙更深。“这茶的味道……也不是很好……” 她不会描述茶液入喉的滋味,倒是南烈提供了答案,“很苦是不?” 她胡乱点头。 “粗茶自然是苦了些,喝久就习惯了。这酱瓜得啃一小口再配些白饭,味道会好吃多了,再尝尝。”他这回将酱瓜剥成小块,摆在米饭上。“来。” “呀——”她又乖乖张开双唇,让南烈将一口白饭酱瓜塞进嘴里。 “怎样?” 嚼嚼嚼。“嗯,不错。”至少没那么咸了。她又让南烈喂了她好些菜肴。 “好不容易你有机会能吃到东西,我应该让你吃些更美味的食物。”只可惜他这个月的薪俸全奉献给了衣裳铺子,捉襟见肘呀。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其他的我也不要。” 南烈浅浅一笑,向来偏属温和的善颜更加平易近人,几乎到了慈光万丈的博爱境界。 这样的神情,让她看得有些痴了。 无声沉默的流转,南烈放下了碗筷,但他自己没发现;小剑魂倾近了他,但她自己没察觉,胶著的视线只容彼此存在。 第一次,他感觉到她的呼吸,感觉到她的吐纳气息因他的介入而显得凌乱。她有丝茫然,也有些惶恐,只能无助地见到瞳仁间的南烈越来越大……啊,再这样靠近,他的唇,就要碰著了她的……就要——“唔!” 四唇贴合的瞬间,南烈竟穿透她而去,两人瞠大了眸,眼与眼几乎没有空隙,而南烈正以极度怪异的角度交融在她容颜间。 “该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南烈低吼一声。 两个时辰的法术,咻一下就过去了—— 然後一切恢复原状。 第八章 “阿烈,你为什么要碰我的嘴?” “我没碰到。” “有,有贴到。” “没有。” “有啦,你先贴到我的嘴,然後法术才消失的。你的唇好软呢,大概是你浑身上下最柔软的地方了,我先前用手去碰它时就觉得它摸起来好舒服,没料到贴在唇上才感到细致哩。”这是不是代表著品尝远比指尖的触觉来得灵敏? 南烈颇不爽地撇撇唇,他的不爽来自於——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什么柔不柔软?!他当然知道她的唇必是绵绵柔柔,含入口中的滋味必是蚀骨销魂,但他不满於蜻蜓点水般的触碰,那压根不足以填补他排山倒海的欲望! 所以南烈的不爽已经延续了两天,直至今日一人一剑继续踏上寻找山中吸血妖魔的旅途。 “不然下回让伏翼再施一次法,然後这一回咱们不沐浴不吃饭,就来玩吃嘴巴这个游戏,好不?”她自以为提出过人的建议,粉颜凑近他。 “好。”南烈还很无耻地同意了。 “所以不要再气嘟嘟了噢。”她作势拍拍他的脑袋。她不知道南烈的不开心是为何故,但隐约知道和吃嘴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两人进到深山林间已经好些时辰,整个山头的景致不是石就是树,在她眼中看来全是一个样。 “阿烈,这山里有好多个山洞,咱们要走哪一个?” 方才她与南烈便途经四、五个洞穴,但南烈没有半丝迟疑,过洞而不入,好似早已笃定那四、五个洞穴中绝对没有他们所要寻找的妖魔,眼见他们来到第六个洞穴,南烈只是瞄向黑邃深幽的洞口一眼,又继续向山上峭岩爬去,她伏在他背上再度询问。 第14章 “阿烈,咱们为什么不直接进洞穴里去探咧?” “你知道洞穴通往哪里?里头有多深?岔路有几条?里头有没有熊狼虎豹?”南烈攀过峭岩,再前行,又是一处密林景色,虽有数条被人踏出的小径,但南烈好似深知方向,在岔路口亦不曾流露迟疑及考虑。 “不知道呀。”她理所当然地晃著脑袋。 “那还进洞穴去探什么?探死呀?” “可是你光是在这山里走呀走,每个洞穴都只在洞口张望一会儿,你又怎么知道洞穴通往哪里?里头有多深?岔路有几条?里头有没有咱们要找的吸血妖魔咧?” “我就是知道。”南烈轻笑,“味儿太淡了。” “什么味儿?” 南烈拨开一人高的草丛,“吸血妖魔该有的味儿。”沙沙声响,惊动不少野兔奔窜,而他暂且停下脚步。 “你怎么知道吸血妖魔该有什么味儿?” “吸血妖魔有的自然是血腥味。”蠢。 跨骑在他肩上的小剑魂陡然噤声,随即抽出百里剑。“阿烈小心!有人!” 这小剑魂嗅不出血味,感觉倒也挺灵敏的。 “不是人,是魔。”南烈嘀咕,浅浅的笑音被湮没在剑啸声中。 离两人数步之远的草丛发出脚步践踏而过的跫音,叶梢相互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喊“杀”一般。 两人严阵以待了好些时刻,那方草丛的晃动仍未歇止,小剑魂疑惑地望了望南烈,却只见南烈仍带九分笑意,一分慵懒。 “打扰你用膳真不好意思,不过你的待客之道也差劲得可以。”南烈朝著草丛方向开口。 草丛的晃动停了下来。 “我可不记得我邀请过你来作客。”似男似女的嗓音自草丛里传来。 “不速之客亦为客。” 翠茵丛间缓缓有道身影打直,长发流泄至腰间,甚至隐没在荒草之中,背对著南烈的人影以极缓isuu書网之速转过身,镶嵌在粉玉容颜上的乌瞳熠熠生辉,其中隐约能见血色,直挺的鼻梁下,赤红的唇瓣上全是未乾涸的血迹,一颗颗淌落。 是个男人,因为他半敞的衣襟露出一副完美无瑕的男性胸膛。 容貌虽美,却也狰狞,那模样,非属於人,却更胜人数分。 “吃相真难看。”南烈嗤笑,“没人教过你,用完膳要将嘴边的腥血给擦拭乾净吗?” 那人优雅地拭去唇畔湿红,但双唇仍像点了胭脂般赤艳。 吸血妖魔! “阿烈,快握起我,把他给砍了!”小剑魂驱使百里剑来到南烈眼前,银亮长剑就杵在南烈及那名漂亮男人之间。 “又是一个斩妖除魔的正义之士?”漂亮男人顿了顿,鄙视地眯起双眸,直勾勾凝瞪著南烈,眸光搜寻许久,脸色也越变越骇人。 南烈非但没有害怕之意,反倒笑得更灿烂,“嘿,我也用过这种不屑的口吻耶。假正义之名,行欺压之实,这是那些正义之士最常玩的把戏,不过我和那些正义之士不是同一挂的噢。”一遇上同仇敌忾的论调,让他不由自主地对这漂亮男人用上哥俩好的语气。 “阿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他闲聊?!他就是我们要找的吸血妖魔是不?看他满头满脸的血就知道——耶?阿烈阿烈,你看那边草丛,有好多只兔儿尸体!”小剑魂大惊小怪地指著漂亮男人身後堆成小山的兔尸,毛骨完整,只有浑身鲜血被吮得一滴不剩。 南烈听著小剑魂鬼吼鬼叫,却发觉漂亮男人对那个翩翩飞舞的小巧身影视若无睹。 “你,瞧不见?”他指著半空中乱窜的小剑魂。 “瞧见什么?”漂亮男人反问。 “瞧不见便罢,省得麻烦。”南烈卷起双臂衣袖,话锋一转,“虽然你我无怨无仇,可是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听命於主子,而且我还误交损友,连累我得上山除魔。”右臂卷完换左臂,埋怨的人换了对象,“你也真是蠢,明明有满山满谷的猎物让你填胃,你却将主意打到人类身上,同样是吸血,当然是挑些不会报复的下手会畅快许多,不是吗?偏偏挑了世上最会记仇,将以牙还牙奉为圭臬的“人”,难怪你会不得安宁,活该被人打扰。”不值得同情。 “对我而言,人与满山满谷的牲畜没有差别。” “有,当然有,你有瞧过一大群兔子挟著棍棒上山来寻你晦气吗?还是你曾被叼著刀剑的狼给狠砍几刀的?” 漂亮男人还当真低头沉思,久久才道:“是没有。” “废话,这种事只有人才干得出来。”偏偏这个光长外貌不长脑袋的吸血妖魔惹上了最麻烦的“人”。 “难怪,我才在纳闷为什么近来上山的人增多了。”漂亮男人受教地颔首,似乎困惑许久的疑问豁然开朗,难怪即便他吸的人血还远远不及牲畜之血来得多,仍惹来一身腥膻。“而你,也是来寻我麻烦的?” “可以这么说。”南烈相当诚实。 被冷落许久的小剑魂终於又出声附和道:“对,就是来找你麻烦的!”不然找他闲磕牙、纯聊天呀? “我现在是骑虎难下,要嘛,就是砍下你的脑袋,我好交差了事;要嘛,就是你吮乾我的血,让我出师未捷,当个悲剧英雄。算算吃亏的就属你和我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对,砍了他!砍了他!”小剑魂在一旁帮腔壮声势,她大展身手的时刻到了! 南烈漠视那柄蓄势待发的百里剑。 “你手无寸铁,我也不占你便宜,赤手空拳直接来吧。” 她闻言霍然回首,不可置信地盯著身後南烈。“你要赤手空拳和他打?!那我还玩什么?!” 南烈已经绕过那柄插在地上的长剑,明摆著不让她有上场表演的机会,小剑魂急急想扯住他的衣摆,却惨兮兮地落了空。 漂亮男人也不再赘言,动手与南烈拆起招,但两人明显仅止於浅攻试探,缓慢且放水的动作像极了两个老态龙锺的耄龄老者在比画著花拳绣腿。 南烈嘴里说要斩妖除魔,可要起拳来却懒散无力,不知是不谙武术还是存心如此,漂亮男人亦因南烈的攻势松散而同样打混。 两人根本像是戏园子里演著武戏的双生,挥拳、抬腿、侧身,都是极慢的速度在对拆招数,瞧不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势。 “阿烈!我来助你!” 小剑魂轻声一喝,心有不甘地操起百里剑,加入完全不激烈的战局。 两个打得慢速的男人皆被破空而来的长剑所怔,尤其以漂亮男人最为吃惊。利剑直刺向漂亮男人,他旋身闪避,百里剑却不轻易放过他,剑身一挑,划破了他长及膝的左手素袖。 “阿烈,快趁现在握起剑柄,合你我之力斩除妖魔!” 等了好半晌,却仍等不到南烈握剑,那两个男人压根不再理睬她,继续再开战局。 “阿烈,用我啦!”她哀凄凄地捧剑盘旋飞舞在南烈身畔,原先两人四手已经略嫌紊乱,现在又添了柄剑,而且还是柄不长眼的双面剑刃。 她胡乱腾旋,穿梭在南烈及漂亮男人之间,一柄脱了鞘的剑,对南烈及漂亮男人都是恐怖的存在。 “阿烈,用我用我啦——” 她越窜越快,削断了林里丛生的草木,不一会儿工夫落叶纷纷,枝残哑断,不只漂亮男人,就连南烈身上也挨了好几道剑痕。 “等等。”南烈朝漂亮男人比出暂歇片刻的手势,大掌一探,扯住百里剑的流苏,将她给硬生生止住了飞势。“你这柄凶器,再放任你胡乱劈砍,只怕我会先死在你剑下。” 南烈将汩溢鲜血的左掌递到她面前,上头俐落笔直的剑痕便是拜她所赐,他舔吮住血势,右手将剑一抛,再自百里剑的柄端猛一使力,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百里剑牢牢钉嵌在数十步远的巨岩中,匡铛剑啸,入石八分,激起不小尘嚣。 而她,这抹与剑不分不离的剑魂,在百里剑嵌石的同瞬间,也教那种无形的拉力给扯飞了数丈。 “哇——臭阿烈——”南烈的内力竟然如此浑厚! 漂亮男人静静看完南烈与剑的自言自语及怪异行径,不禁出口臆测:“那柄剑……是蚀心剑?” “喔?你也知道蚀心剑?”南烈有丝讶异。 “蚀心剑在仙界、魔界、妖界是人人欲夺之物,即便我居处深山,孤陋寡闻,亦对蚀心剑显赫之名有所耳闻。”漂亮男人瞧瞧自己被蚀心剑割断的衣袖,指尖轻抚过俐落断口,霎时衣袖回复原样。“若得蚀心之剑,天下无敌。” “这句话我都快听腻了,不只仙、魔、妖在争剑,连人界亦然。” “人类若得蚀心剑,算什么天下无敌?人毕竟、是人,驱使不了蚀心剑。蚀心剑最可怕之处在於它会吸取执剑者的心魂,若教人类所执,充其量是柄好剑,若执剑者本身便是拥有法力之仙佛妖魔,蚀心剑便会褪去凡剑形态而成幻剑,幻剑一成,蚀心剑才算完全——到那时候,佛来杀佛,仙来弑仙,这才谓天下无敌。” 漂亮男子说著说著,自腰际取出一面铜镜,拢拢自己的发,蹙起眉宇瞧著脸上被百里剑划伤的剑痕,指尖戳戳抹抹,痕迹尽灭,接著不知由哪变出一枝绘眉墨笔,小心翼翼地为那双完美无瑕的眉再添艳色。 南烈半侧过脸,瞧著那抹娇小剑魂正使尽吃奶力道试图拔出石中剑,模样好不逗趣可爱。 “关於这点,身为蚀心剑之主的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画完了眉,漂亮男子还不忘点了绛色胭脂,揽镜许久才满意地收回铜镜。 第15章 “我只知道蚀心剑的蚀心传言,可没听过什么幻剑不幻剑的。” 万一剑娃娃真变成了幻剑,那他的麻烦就更大了,除了要避免武林盟主穆元胧察觉到百里剑近在咫尺,他还得对付排山倒海而来的妖魔鬼怪,那他岂不是要步上“过劳而死”的悲惨下场? “所谓幻剑,便是依照持剑者本身的法力修为而成形,法力越强,蚀心剑亦然;法力越弱,蚀心剑便浪得虚名。”漂亮男人恢复了最美丽的打扮,几乎要教人分不清性别,“但……若是经由你之手,百里剑或许会变成数一数二的幻剑。” 一句话,让南烈的笑容灰飞烟灭,再寻不著一丝一毫。 “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剑魂虽距离两人有段距离,但漂亮男人的话仍是听得清楚,碍於百里剑被困,她没办法飞近南烈,只能嚷嚷问道:“阿烈,他在说什么?!”可恶!这剑怎么嵌得这么牢?! “即使你隐藏得极好,但瞒不过明眼人,更瞒不了同类。”漂亮男人扯起薄唇,唇间约略能见一双吸血獠牙。“你,与我一样是吸血妖,对吧。” 万里无云的晴空中传来了轰隆的闷雷响,震得大地瞬间静寂,那雷声像战鼓沉鸣,惊起梢头飞鸟。 就如同南烈能毫不费力地在深山阔林间轻易寻到他的踪影,漂亮男人亦能一眼瞧出南烈的本体,这也就是为什么漂亮男人在一开始凝觑他时,便恼怒著同类竟成为人类走狗,同族相噬而流露凶意。 南烈只是静静的,静静的敛睫,静静的扬笑,好似他只是听到一句无开痛痒的话。 “你不以血为主食,自是淡化了身上腥味,但骨子里的妖血是怎么也消抹不去,即使你这副人模人样仍埋藏不了非人的事实。但你竟向著人类,妄想斩除同族,岂不吃里扒外?”漂亮男人脸上又浮现愠色。心存反叛总是最教人鄙视,无论在仙魔人三界皆无法获得谅解。 面对漂亮男人的指责,南烈仍维持一派浅笑,深沉且恰然。 良久,南烈才道:“我虽是吸血妖,但自小便由人类扶养长大,我同人类稚儿一样,牙牙学语、跌撞学步、习字念书,同样有爹疼有娘爱,他们待我极好,即便知道我属妖魔之流,仍待我极好。我周遭的人,全是人类,何时曾接触到同族吸血妖?若真有,也仅只一个熟识多年的兄弟。在我认定中,我是人类。” 养育他的人类夫妻老年丧子,却因缘际会在荒林拾获他,丧儿之痛全数移转至他身上,就算两人对他的身分有所怀疑,仍视他如己出。 虽过著人类生活,但他也曾靠吸血为生,附近邻人所养的牲畜几乎全惨遭他獠牙荼毒,若依人类年龄推算,那年,他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子,不知如何压抑体内渴血的冲动。 血的鲜甜,让他有如上瘾一般无法自制,一旦沾上了,只会越来越贪心、越来越渴望,体内的血魔被唤醒了,便只能以血哺喂。 他忘不了七岁那年的夏夜,喉间的乾涩让他整夜辗转难眠,无论灌下多少桶沁冷井泉,仍纡解不了火焚般的痛楚。 那时的他无暇多想,跃窗而出,寻找润喉鲜血。很快的,他在邻家门口找到了一只狗,那狗时常伴随著他们一大群孩子玩耍奔跑,大家总爱叫他“老黄”。老黄察觉到有人靠近,睁开一双圆亮的眼,在瞧见他时,尾巴摇晃成亲昵示好的半圆弧线。 然後,他一口咬上它的颈子,感觉到源源不绝的鲜血充塞口中,他贪婪地吮著、使力吮著,喉间的涩意获得滋润,老黄的哀鸣声划破夜的静寂,餍足的他正想转身逃离,却怎么也没料到养育他的老夫妇神色哀凄地站於他身後。 他们瞧了多久?瞧见了多少? 他不敢肯定,就怕他们是打从他跃出窗棂的同时便尾随他而来。 三人之中没人开口,老妇人蹒跚地走近他,以单薄衣袖为他拭去唇缘腥血,每擦去一抹赤艳,她便无声坠下眼泪,素色的衣袖染满了他所犯下的杀孽,洁净的眼泪却怎么也洗涤不了极红的血迹。 满布风霜刻痕的手,牵起他的右手,而老丈人亦牢牢握住他的左手,他不知道是自己害怕被爹娘所厌恶,抑或老夫妇对他万般恐惧,那四只交握的手掌,竟传来一阵阵的震颤。 没有斥责、没有辱骂,老夫妇只是一左一右地牵紧他,沉默地领著他回家。 进了屋,老妇人松开了紧咬的牙关,逸出哀痛的泣吟。 “娘……”他怯怯地唤,引来老妇人抬头。 “烈儿……烈儿……是爹娘不好……是爹娘的错……”她紧紧抱著他,和著啜泣。 错?娘说的错是什么? 是错在将他拾回?还是错在扶养他长大? “烈儿,你要记住,你是人,是我们南家的孩子,是爹娘一辈子的孩子……不要再对那些牲畜下手了……有朝一日要是让人给瞧见了……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一只吸血妖魔,会为这朴实的村子投下多大的惊恐?!若南烈的真实身分被发现了,村人又岂会善待他?怕是缚绑著他,活生生将他给打死吧! “你以後若饿了、若渴了,就吸爹娘的血吧,爹娘不怕疼不怕痛,在咱们家里,你毋需隐忍——” 衣袖翻折起来,露出风乾如橘皮般的粗糙手臂,无论是老妇人或是老丈人的,那臂膀瘦瘦小小,他们已年近六旬,却仍日日担著清粥上市集叫卖,即便生活清寒,他们仍不吝啬给予他衣食无缺,甚至连生命之血也愿奉献给他……爹娘的血,苦涩得难以入喉,那苦涩来自於他们的心疼。 而所幸他懂了。 那夜之後,他开始压抑自己,无论渴血的欲望多浓多烈,他也会学著压抑。他是人,人不需要饮血为生,他总是在痛楚袭来之际,如此反覆告诉自己。 他怕见血,是因为怕见了血,体内禁锢的魔便会悖逆理智,快意地享受血的滋味,若真如此,只怕他战胜不了那魔。 爹娘待他好,不忍见他为难自己,时常要以血喂他,他总是拒绝,一方面是不愿再咬疼了他们,一方面是他已能操控自如,让自己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他感谢他们的包容对善待,若那夜他们目睹他的嗜血而心生惧怕及排斥,甚至以妖孽看待他,今时今日的南烈只怕会是另一只以吸血为乐的妖魔。 所以他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也害怕别人瞧出这种与众不同,他总是畏缩在暗处,不与人争,不与人斗,让自己成为别人眼中最不起眼的小角色,只要他维持这般方式,他便能成为人群一员,没有人会去对一个不具威胁性的守门奴仆投注太多心力,如此一来,他便会是个单单纯纯的人。 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如同他爹娘那般宽待一只非人妖魔? 没有吧…… 南烈的思绪缓缓回归现实,对上漂亮男人略显诧异的眸。 “有必要这般错愕吗?” 漂亮男人摇摇头,长指落在南烈背後。 “不只是我,你身後的人看来比我还要错愕。” 第九章 南烈身後,除了那抹小剑魂之外,尚伫立著五名汉子,其中为首的——竟是穆元胧! “你与他竟是一夥!” 穆元胧原是打算在南烈危急之际出手相助,毕竟他对南烈的能力无法完全信赖,又不愿见到穆家庄忠心不贰的奴仆死於非命,故派人留意南烈寻妖的行程,尾随其後,孰料他竟听到如此惊人的事实。 他们尽力寻找的吸血妖魔,竟然曾与他们朝夕相处! “堡主,这是误会……”南烈几乎要发出头疼的呻吟了。 “方才你分明自己承认了,现在还妄想欺骗我?!不仅如此,连同百里剑一事你亦心存恶念,有心隐瞒於我。” “慢著,什么叫心存恶念?百里剑是受人之托,要不是看在剑宗老大哥的面子上,我压根不曾想要百里剑,而今,百里剑认我为主,我能拥有她是理所当然,这与存不存恶念有何相干?”即使他真心存杂念,这念也不叫恶念,而是欲念——他想自私地留著小剑魂,留她在身边。 这念头既不伤天也不害理,何需扣上“恶念”这等沉重罪名? “我不会听信一只妖魔的话,一切尽是狡辩!今天穆某要替天行道,斩除你们两只妖孽!” 南烈与漂亮男人互望一眼,没料到两人今天甫相识,连对方姓啥唤啥都不清楚,就被归为哥俩好,令人不胜欷吁。 “你不是认定自己是人?为什么同为人类还提剑相向?”漂亮男人疑惑地问著南烈。 “我认定自己是,可他们不认定。对了,你武功如何?” “很差。”漂亮男人不讳言,“习武会折断我的十指蔻丹。”他伸出那十只修剪得整整齐齐而且长度颇吓人的指甲。 “不习武会折断你的脖子。”南烈白眼一翻,原来旁边这只吸血小妖是个道道地地的爱美妖,爱美爱到不怕死! “你既被派来除妖,表示你武艺了得,这个人就交给你啦。”漂亮男人豪气地拍拍南烈肩胛,给他一个充满信任的目光,缓缓退到一旁树下观战。 “喂!你——”开玩笑,穆元胧是武林至尊耶!全丢给他一人应付?!改阏飧黾一锞圆皇且桓鲋档锰托耐诜蔚暮眯值埽? “我也没说自己是。”漂亮男人不理会南烈的叫骂,好心提醒:“喂,後头的剑刺上来了。” 南烈脑袋一侧,闪过穆元胧突刺而来的利剑。“堡主,你听我说,我从头至尾不曾有加害人之意,我只是想与众人共处,难道这样也让你容我不得?” 第16章 穆元胧能容江湖豪杰、武林败类、三教九流,其中有多少人的心眼比蛇蝎更狠更毒,为何竟容不下一只但求日子平凡的善良小妖?! 他的宽大心胸竟是如此差别待遇吗? “人不容妖,妖不容人,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剑势再变,更高深莫测的剑气在林间蔓延。 “在你还不知道我的身分之前你能容,为什么现在就容不得?!”南烈浅叹,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心知肚明,再问一回也只不过是想让自己死心。 “因为你是妖孽!” “啧,伤脑筋……”所谓正义之士,就是自己认定是对的事就永远是正确的,而所认定是恶的,敲破了他们的脑袋也改变不了根深柢固的观念。 “阿烈——” 熟悉的唤声飞驰而来,小剑魂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於将百里剑自巨岩中拔出来,赶在第一时间内为南烈挡下了穆元胧的攻势。 金石互击的剑啸清亮,两剑会集之处,银芒进射,穆元胧手中飞龙剑自是不敌百里剑,承受不住十回重击,飞龙剑应声而断,削断的剑尖被强烈力道弹飞,以流星之势穿透漂亮男人所倚靠的大树干,甚至破树而出,再嵌入石块内。 “原来你以前的不谙武术都是假象,临空御剑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若你身为人,恐怕便是老夫下一任至尊之位的传人,只可惜你是妖。”穆元胧不由得惋惜。 “我哪会什么临空御剑?这只不过是柄剑在乱飞罢了。”南烈低声嘀咕。 他总算有些明白了,难怪小剑魂的每一任主子几乎都是剑艺高超之人,其中恐怕有不少人就是像他现在的情况——用不著自己出手,爱管闲事的小剑魂也会替他上场应战。 “堡主,这里尚有剑,您暂且先用。”穆元胧身後的汉子急忙解下身上的剑。 “不用。连飞龙剑都不是百里剑的敌手,其余的剑又能奈它何?”穆元胧要那名汉子撤下,目光钉牢在百里剑之上。“果然是老夫大费周章想要取得的绝世之剑,落入妖魔之手只怕助纣为虐,污了百里剑之名。” “你唧唧咕咕个啥劲呀!在那边自我陶醉什么?!”哼。小剑魂飘回南烈身边,双手攀在他颈间,百里剑则仍是杀气腾腾地指向穆元胧。 “你不怕我?”趁著空档,南烈问向小剑魂。 “废话,你不是人,难道我就是吗?你不怕我,我为什么又要怕你?”她贴在他眼前,好似在训诫一个小娃儿,“我只管谁是我的主子,可不管主子是人是妖,当然,我不会准许有人欺负我的主子!谁胆敢对我主子提剑相向,我就同谁过不去!”她说得义愤填膺,双臂摊展地护在南烈身前。 不准许有人欺负她的主子……这句话,轻轻敲叩在南烈心坎。 可见在她心目中,“主子”仍重於一切,就算今天她的主子换了对象,与他若为敌对,她也会像现在对付穆元胧一样对付他是吧? 刀剑无情,但就她而言,她已经远远超过无情之剑,至少对主子忠心不贰的感情是不容置疑的,只是她似乎不懂其余世间的感情,只一心一意守著剑、守著她的主子。 南烈有些心浮气躁,不是因为他的身分被人揭穿,往後生活恐怕难再安宁,也不是因为穆元胧欲斩除他而後快,竟只是因她这抹剑魂向来谨守的忠诚而心绪波动。 她讨厌听他谈论起“主子”,没料到他更讨厌“主子”之称! 一千两百零一……在她心中,他的排名只不过就是第一千两百零一。 “阿烈,你握住百里剑,以你的妖力助我成为幻剑,然後咱们合力把那个山羊胡男人给劈了!”她建议道。 “我哪来的妖力?”二十多年来的压抑,早就将他的妖力给压得比蚂蚁还要小哩,加上他饮的血又少,不足以供给吸血妖的法力所需。 “可是刚刚那个很漂亮的吸血妖说你可以让我蜕变成幻剑的!” “他是说“或许”,你不是说要保护我这“主子”,不许任何人欺负我这“主子”吗?现在有个这么好的机会让你表现,我就不打扰你大显神威了。”南烈摊掌恭送小剑魂上场厮杀,自个儿向後退一步。 “阿烈,你怎么可以这么窝囊!” 面对她的指责,南烈只是扯扯唇角,“我向来如此。反正你不是认主不认人?那么算你倒楣跟到我,既然我是主人,那么我说的话你就该奉为圣旨,莫再多言,去和穆元胧一决高下、去拚个你死我活。”他背靠在树干上,朝她努努下颚。 小剑魂终於发觉南烈的不对劲。 “阿烈,你怎么了?”她懒得理会现在仍处於被人团团包围的危急状况中,挥舞如翼宽袖飘到南烈面前,与他平视。“你好像……怪怪的……”口气好冷淡噢。“我说了让你不痛快的话?” “你那番为主子肝脑涂地的宣言,会让全天下的主子都眉开眼笑,我为什么要生气?” 呦啦啦,口气越来越冷冽,还说没生气,骗人! 南烈既然特别强调她的某段论调,表示那是所有问题的症结罗? 可她努力想、用力想,还是觉得自己从上山到现在所讲的每字每句都是经典,字字珠玑,哪来惹他不快?而且她还为他出头,护他安全,为什么换来一张臭脸给她瞧? 还是…… “阿烈,我是说真的,我不怕你是吸血妖,一点也不怕。”她头一个便先猜测南烈是因妖邪身分而情绪低落。 “我知道。” “就算你是妖,却没有妖力也没关系,我不会笑你的。”她往第二点去猜。 南烈的回答只是淡瞥她一眼。 “啊!是我那句脱口而出的……窝囊?”是了是了,一定是这个严重损伤男人自尊心的字眼。 “我不否认我窝囊。”命重要还是窝不窝囊重要?要他南烈来选,他毫不迟疑选择前者! “这表示你也不是因为这句话而同我生气,那你到底在气什么?”她真猜不透了。 南烈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听在她耳里却像是轻叹一般。 “你舍命保护我,因为我是百里剑的主子?” 她没有考虑,点头。 “就因为我是百里剑的主子?” 咦?为什么又问了一回同样的问题?她虽不解,却还是点了一下螓首。 “因为我是百里剑的主子,而无关我是不是南烈?” “咦?” “今天被你护在身後的人,是人是妖都无妨,你都不在乎,只要是“主子”就行?” “这……” 南烈双唇越抿越深,还记得他喝醉酒那天,是被小剑魂与伏翼的交谈声所吵醒,那日伏翼最後所提出的问题——如果有朝一日,你这柄百里剑被迫与阿烈兵戎相向,看来你仍能毫无迟疑地将百里剑送进阿烈的胸口? 她还没有回答,便让他一句“别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给打断了,他知道,他是故意打断她的答覆,因为他害怕——“倘若今天我的角色与穆元胧互换,百里剑的剑尖便是向著我?” 害怕听到由她口中说出的肯定答案。 “然後,穿透我的心窝?”南烈大掌覆在心口之上。 同一瞬间,锋利的剑尖透过了她虚无的身躯,直直抵住南烈的手背,强劲的内力往剑身一推,没入了南烈的胸膛——那柄逞凶的剑,正是百里。 这样的场景,不是头一次。 在每一回的夺剑过程中,几乎都会以染血的方式收尾,而献血的祭品就是与她绝缘的前一任主子。 剑身浴血,同样深浓的赭红色泽亦在她身上衣裳晕展开来,以往她的裳泽是大红喜色,即便血液的污渍染在上头,难见影响,而今,她身上穿的正是南烈送给她的月色绣襦,皎洁月晕般的素净——现在,染上了南烈的血。 近乎不肯置信,她缓缓回过头,视线沿著百里剑身移去,落在那只扣握在剑柄上的手掌,满布大小剑茧,自是热爱习剑之人。越过藏青色衣袖,她再往上瞧,瞳仁映出了此时持剑者的脸——穆元胧。 她的……第一千两百零二任主子。 穆元胧方才原准备再与百里剑对峙,孰知南烈态度反常,一人在自言自语,目光虽落在他的方向,然而注意力却完全没放在他身上,好似与无形空气在交谈些什么,就连那柄悬空的百里剑亦同样失常,停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杀气略减。 如此大好机会,穆元胧未曾深思此番举动属於趁人之危,动手取过百里剑,顺势以绝世之剑送入南烈胸口。 “你……” 穆元胧错愕地看著眼前飞飘在空中的小娃儿,从一开始他没瞧见南烈身边有带著这么一个女娃娃,而她在此时此地的出现,不合情理,更遑论她的双足未曾触地——她是腾飞於天际的! 百里剑同时穿透了她及南烈,南烈的胸前伤口不住地汩溢出血泉,但娇稚的女娃儿却毫发无伤……诡异的是,她那身素衫由袖缘始淌出类似腥血的赤艳红水,范围更有加大之势。 原先背对著穆元胧的娇躯缓慢扳正,即使贯穿两人的百里剑未曾抽离,她仍能旋身正面迎向穆元胧的目光。 “你是谁?!怎么会……”穆元胧这才发现,她不仅能腾飞在空中,连身躯都是虚无的。 “我是百里剑,百里剑的剑魂……”她慢慢朝穆元胧一揖,恭敬低唤:“主子。” 百里剑,认剑不认人,只认剑……谁手中握有百里剑,谁就是她的主子。 穆元胧欣喜若狂,“百里剑的剑魂? 第17章 原来……这就是绝世之剑的秘密!”难怪百里剑威名远播,这柄剑上已附生了一抹剑魂,灵气逼人!“你唤我主子,表示你承认我是百里剑之主?” “是的,主子。”她只认剑,谁拥有百里剑,谁都可以是她的主子……况且她该高兴呀,她的一千两百零二任主子对於她这抹剑魂的存在是如此的欣喜难当,他是个爱剑之人,而她所期盼的,不就是拥有这样的主子吗? 身後传来南烈的低吟,不知是疼痛难耐,抑或在出言咒骂她的见风转舵。 “好!太好了!穆某寻求许久的百里剑终於到手,穆某必不辜负百里剑之名!今日便是让百里剑立功的好机会,斩妖孽除邪魔——”穆元胧怔了怔,“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百里剑魂不发一语,摊展双臂,牢牢护在南烈身前。 她以沉默的行动来表示她不容任何人伤害南烈,芙蓉般的脸颊悬荡著两串晶莹泪水。 “你想保护那只非人妖魔?!”根深柢固的观念,让穆元胧固执难当,“你认我为主,理当与我同阵线,你胆敢违逆主子?”浓眉一蹙,满是责备。 她淡淡地望著穆元胧,长睫掩去了向来爱笑的眸,察觉那柄透身而过的百里剑又被一股内力所驱使,进而前刺数寸,她惊恐地抬眸。 “主子——” 那股内力毫不留情,欲置南烈於死地! “不要伤他!” 她无法违逆主子,无法违逆百里剑认主的天性,她的剑身,划开了南烈的身体皮肉,直抵心脏。 剑若逆主,死路一条。 而她,没有选择。 “这——” 穆元胧愕视著阻挡在他及南烈之间的剑魂娃娃,她的双手交叠成印,口中喃念著咒语般的字眼,陡然,诡异光芒由她掌心发出。 她像尊被狂风侵袭的泥沙雕塑,由指尖开始风化。 不仅是那抹剑魂,就连穆元胧手中那柄没入南烈体内的剑,也在南烈胸口寸寸碎裂,好似南烈的身体是铜墙铁壁般,折断了突刺而去的百里剑。 她在自我摧毁! 风化的速度极快,才消片刻,她的两条手臂已随风消逝,化为氤氲。 “主子,对不起……我不能让你伤他……” 不能让穆元胧伤他,她只有伤害自己。 她没有选择主子的权利,总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吧?这是连“主子”也无法支配她的地方。 “阿烈是好人,很好很好的人,比我以前遇过那些身为“人”的主子还要好……为什么要在乎他是不是人,而不在乎他是不是一只好妖呢?若除尽了天下妖魔,当真就不再有杀戮?抑或这只是你们“人类”排他的心理作祟?“人不容妖,妖不容人”是循环定理?别自欺欺人了。” 她苦苦一笑,侧过渐渐染上澄透的身躯。 “阿烈……我还是不懂你在同我生气什么……” 她的轻声呢喃,唤起了南烈抬头,他的眉宇之间写满了伤重之痛,甚至连开口的力量也随著狂泄的鲜血一并丧失,她失去了手臂,接著是纤足、大腿、蛮腰,即使成沙,亦不是属於这世间,连散落在穹苍的权利也没有,她只是抹无形剑魂……“你问我舍命保护你,只因为你是百里剑的主子……” “快停止……”南烈咬紧牙关,万般艰难地吐出这三字。快停止,再这样下去你会完完全全消失的! “我舍命保护你,不只因为你是百里剑之主。” 她周身包围的沙尘凝聚在南烈面前,好似那双总爱在他身上探索的小手,却同样触不著他。 她清浅扬笑,语调更轻:“而是因为你是阿烈……” 一抹笑靥,化为风沙。 在他眼前,散成灰烬。 第十章 他这个天字第一号猪脑袋的混蛋兼白痴! 南烈在心底第一千次咒骂自己,气愤难消的沉喘,加速胸膛伤口的恶化。 “喂喂,想自杀也别选这种方式,再喷气下去,你会流光全身的宝贵鲜血。只是生气有什么用?这是上天对你愚昧的处罚。” 凉凉闲语在南烈身畔响起,南烈破开眸睫,视线有些迷离不清,好半晌他才瞧清这里——是他所居住的破宅。 他不是身处於深山之中,面临著被穆元胧斩杀的致命危机? 他不是眼睁睁见到小剑魂在风中化为剑尘? 这一切……是真是假? 南烈猛然跳起身,胸膛一阵难以忽略的剧痛蔓延开来,让他蹙起双眉。 “快躺下来!”伏翼的面容出现在他目光范围内,大掌压著他的右肩,硬是将他推回床上。 “伏翼?” “除了我还有谁?”伏翼没好气地道,手里端著一个空碗,嘴里衔了支匕首。“我真不敢相信你的身分竟然暴露在穆元胧眼前,你怎么这般不留神,你又不是不知道穆元胧将妖魔视为终生仇敌,见一只便要砍一只,你好好上山去除妖,除到後来反倒沦落至被斩除的命运?而我更不敢相信——穆元胧竟然放过了你!”这才是叫他最吃惊的地方。 “放过我?” “我在穆家堡听到下人随口提及穆元胧跟著你的脚步上山,想助你一臂之力,那时我心里便涌起了不安,所以快马加鞭也追了上去,没料到还是迟了一步。” 伏翼到达山巅,只见南烈被钉在树干上,流失过多的血液是吸血妖魔的致命伤,他没空多想便冲上前想拯救南烈,即使他的身分也有曝光之虞,他仍以兄弟为重,谁知——“带他离开这里,我穆元胧立誓,下一回再见此妖魔必不会手下留情,赶快带他走得远远的。” 穆元胧只抛下这句话,便领著其余汉子下山。 向来嫉恶如仇的穆元胧竟对南烈手下留情,一点也不像是他的作风。 伏翼一直到将南烈安全带回家中,才敢相信了穆元胧是真的网开一面。 “或许是他念及你在穆家堡已长达五、六年的情分,才愿剑下留妖,不然你这条命连我也救不回来。” 说著,伏翼拿下牙关衔咬的匕首,往自个儿左臂划下深深一刀,但避开了致命要害,以碗抵靠在臂上,承接著流速颇快的鲜血,短短须臾,碗中承满浓稠的红液。 “阿烈,喝下去。” 伏翼知道,南烈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血。 他臂上伤口还在滴著血,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南烈接下碗。 “阿烈!”发什么呆?再不接碗,等会儿躺在床上的人就换成失血过多的他了。 “这一切,是真的……” “什么蒸的煮的?”伏翼没耐心等南烈自动自发,索性以碗就口地强灌南烈。“你神智还没清醒呀?多喝些血,看能不能复元得快些。” 南烈没有反抗,任伏翼灌下满满一碗的腥红,即使有些残血沿著唇颚滴落,他亦不曾伸手抹去,只是愣愣地任血味弥漫口中。 “阿烈?”伏翼动手为自己简单包扎了伤口,进而拍拍他的脸颊。 南烈没抬起眸,只淡淡道:“伏翼,百里剑碎了……” “我看到了,她用她八百多年的剑龄换你一命。”伏翼正巧赶上剑魂消逝的最终一幕。 “是我毁了她。” 若非他的嫉妒心…… 嫉妒她与每任主子的亲昵共生;嫉妒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是独一无二;嫉妒她不是只属於他一个人的剑魂……他的嫉妒蒙蔽了他的警觉,浑然忘却该注意穆元胧的一举一动,而承受嫉妒的代价,却是她的剑碎魂飞……是她那双摊展在他面前的纤细臂膀,企图为他阻止百里剑另一名主子的扬剑相向——你问我舍命保护你,只因为你是百里剑的主子……是,他愚昧地认定是的。 我舍命保护你,不只因为你是百里剑之主。 就当下的情况而论,他南烈的的确确已经不是百里剑之主,他再无资格获得她的忠诚及舍命,但——而是因为你是阿烈……因为他是南烈,所以她要保护他。 不只因为他是她的主子,更因为他是南烈……那时的她,必是相当为难,前後任主子的对峙,她身处其间左右两难,心里何尝好受。 他总希望自己成为八百多年来待她最特别,最懂她的主人,只可惜,他与那些强迫她剑身染血的主子一样,以不同却又类似的方式在伤害她——不!他伤她之深,是一千两百个主子所望尘莫及! 为了他,她连百里剑能摧毁,那属於她寄宿为生的百里剑……亦能义无反顾地自我毁灭。 他若再对她的心意有所存疑,他便是天字第一号的狼心狗肺贱胚子! “发觉自己的愚蠢了?”伏翼此刻的薯笑,满是落井下石的调侃,“你和我果然是同类,犯下的错真该死的像呀。同样困在自以为是的胡思乱想中,同样忽视了她们所传达的心意,同样只站在自己的立场看待事物,最後同样该死地连累她们魂飞魄散,我们这种男人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她们,指的自是小剑魂与伏翼曾提及的妊娠女鬼。 伏翼说得对,他们两个男人活该落到这步田地,但最不该的却是所有的苦果都由她们来尝——“既然没人愿意同情我们,咱俩兄弟只好惺惺相惜了。”伏翼托著腮帮子,朝南烈床沿一坐,床板发出了嘎嘎的抗议声响。 “我可不希望只救回人,而没救回心。” “什么意思?”南烈没心情听伏翼的拐弯抹角。 “你忘了我是做道士的?”伏翼眨眨眼,摊摊那身鲜黄刺眼的道袍,脸上狡黠的神情倒挺损道长该有的圣明。“就算你真忘了我是道士,总没忘了我有一个稀世珍宝“镇妖炉”吧?” 第18章 他神秘兮兮又小心翼翼地从身後捧来一口乌金小香炉。 那口镇妖炉向来与伏翼形影不离,因为那炉中收著伏翼所爱的女鬼魂。 南烈脑筋一转,“你是说——你将她的魂魄也收到镇妖炉里?!” “不错嘛,还好穆元胧没伤到你的脑袋,看来是没变笨。”伏翼惯性地先戏嘲一两句後才再道:“聪明如我,一看当时情况就知道你和她哪一个是最需要抢救的,你只不过是喷了一缸的血,她却连魂体都将散尽,我当然是先救她罗。” 南烈还有好几口气在喘,小剑魂要是散了魂魄,那可真是回天乏术。 南烈突地咧著笑颜,一改方才的死气沉沉。 “伏翼哥,我这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有你这么一个好兄弟!”他实在太过高兴,恶心肉麻话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还不忘给伏翼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大拥抱。 “你还真是有了女人才认我这个兄弟。”伏翼赏他一个白眼。 若他没能救回小剑魂的魂魄,南烈定会怨他一辈子,男人的友情果然建构在如此薄弱的基础上。 他忍不住打断南烈的好心情,“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小剑魂终究是小剑魂,她原本就没有真实的躯体,唯一依附的百里剑又全碎成了粉末,就算只剩魂体也於事无补,她与人死後的魂魄并不相同,她非父精母血所凝,魂魄亦不属於轮回,在百里剑的毁灭之下,她只有魂随剑散,即使我在最後一刻将她收入镇妖炉里,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是说……” “她需要一个可以重新让她依附的东西。” “东西?例如……一柄剑?” “唉唉,才夸你没伤到脑袋,这回又变笨了。” “我会将这句话视为赞美。”南烈现在有求於他,只得露出一抹虚假笑靥,将这笔仇记在帐上。 伏翼轻笑,“你要是再找一柄剑让她附著,她不又成为一抹看得到、摸不著、吃不了的小剑魂,一切不是又回到了原点?还是你要找个锅碗瓢盆让她附身也能,锅灵、碗灵、瓢灵、盆灵,都一样啦,笨阿烈!现在是好机会,找具女尸让她借尸还魂,不仅她得以重生,你的未来幸福也有著落,岂不皆大欢喜?”这个笨兄弟! “借尸还魂?” “阿烈,别再让她当剑魂了。”伏翼抓起南烈的手掌,毫不避开地熨压在南烈的伤口上,让他明明白白感觉到胸口上的痛楚。“你想要拥有她……真真实实地拥有她吧?” 胸口上的痛楚在听闻伏翼的低语时,霎时消失无踪,这样的皮肉伤怎么与眼睁睁见她魂飞魄散相提并论?! “是的,我想拥有她,真真实实的。” 伏翼笑了,似乎是欣慰,也似感叹。“你比我诚实得多,所以你能比我早一步脱离苦海吧。” “伏翼……你何不也让那名女鬼以同样方式借尸还魂?”既然有办法让小剑魂回来,相信这招用在女鬼身上也有效果。 伏翼的笑颜褪去,换上一脸无奈。“她在惩罚自己,也藉著惩罚自己的同时,一并惩罚我。”用消极的死亡方式处罚著她与他。 轻轻叹息为两人带来片刻沉默。 “阿烈,还有件事忘了提。”伏翼露出一副“别再谈我的事”的眼神,“小剑魂能待在镇妖炉里的时间有限,半年之内务必让她魂魄有所归依,否则只有两种下抄…” 由伏翼的表情看来,那两种下场都是属於不好的,但南烈还是问了。 “哪两种?” “一个,小剑魂在镇妖炉里半年,正巧能被炼化成补身药丹,按她八百多年的修为,这药丹的功效卓越,构得著仙丹之名。”伏翼的玩笑,换来南烈的瞪睨,他赶紧摇摇手,表示结束第一个下场,继续说道:“另一个,就是放小剑魂离开镇妖炉。” “结果是怎样?” “咻——风一起,魂魄尽散,乾乾净净、不留痕迹。” 小剑魂和另一抹女魂可不相同,那抹女魂三不五时还能放出来透透气,免去被镇妖炉炼化的惨剧,小剑魂可不行。 “呿!”南烈恶形恶状地揪起被衾一角,直接塞向伏翼那张总不说好话的臭嘴,激烈动作一出,他同时也扯疼了伤口,发出低吟。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伏翼挡下了南烈的突击。 “废话,选择前头好歹还有半年的时间!” “那你就尽快去找具女尸吧。还有,穆元胧撂下狠话,下回见一面就砍你一刀,这村镇恐怕也待不住了,除了找女尸之外,也替自己找个落脚之处吧。” 南烈摆摆手,不甚在意他後头的好心告诫。“伏翼,在此之前,你先将我收到镇妖炉里去,我想瞧瞧小剑魂先。” 南烈的身分也是属於镇妖炉专司镇锁的“妖”,这点小事自是难不倒伏翼。 岂知—— 伏翼摇头再摇头,决绝得很。 “为什么?!好兄弟的小小要求也不答应?!”南烈咆哮道。 “我没跟你提过吗?镇妖炉里是“男妖止步”的。” 镇妖炉里别有洞天。 绿茵芳草一望无际,密林、澄湖、奇岩一应俱全,这里寂静得难闻清脆鸟鸣,也没有虫声唧唧,如此世外桃源间缚锁著两条魂魄,她们毋需食物、毋需呼吸,在这方美景之间游荡徊徘。 素衣白裙随著风势轻扬,凸起的腹部再遮藏不住其中孕育著一个来不及出世的婴娃,披散的黑绸长发总是盼不到女主人的眷顾流连,任凭它飞扬腾舞,与白裙一般苍洁的容颜拥有清丽无双之美。 在小剑魂还没来到镇妖炉前,这里的生活静寂而孤单,添了一个好可爱的小剑魂让镇妖炉内显得热闹许多,只是……这名粉雕玉琢的剑娃娃是伏翼收入镇妖炉的,他曾给她最後的承诺,也终於决定毁约了,是不? 他在人世负了她,现在就连她离世成魂,他仍选择成为负心之人? 她没有勇气去向小剑魂探问,没勇气去听到任何关於伏翼曾给小剑魂的疼惜,更不愿从另一个女人身上看到她所追求不来的爱情。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伤害她、羞辱她? 既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在她断气的同时,将她的魂魄收进这座无形之牢,不容她坠入轮回解脱? 既要留她,又为什么收取另一抹魂魄入内,与她分享这少得可怜的珍视? 她受的苦还不够多吗? “茴香姊。” 小剑魂飞舞穿梭在藤丛间数圈後,飘到那名白衣女魂身畔。来到镇妖炉短短数日,她对炉内一切仍倍感新奇。 “这里好大噢,我刚才朝前一直飞,景物又是没瞧过的陌生,而且这么大的地方就只有你我。” “是呀。”这镇妖炉里她也从没走透,只在一方小小天地间来来回回。 “茴香姊,你也是被人给收进来的,是不?” “与你一样。”茴香淡淡说道,眉宇间的愁绪却承载得好重好重。她想找个人谈心,但那个人……不会是一个与她同样爱上伏翼的女人。 “可我被收得莫名其妙,那时我还对著阿烈挤出最後一抹甜笑……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睁开眼就发觉自己在这里头了。” “阿烈?你不是被伏翼收进来的?” “伏翼?那个臭道士?”小剑魂嘟嘟嘴,“那时我眼中只有阿烈,没留意到臭道士有没有在场耶……也许是他在千钧一发时将我的魂魄给救下,哎哎!要真是这样,那阿烈说不定也会知道我还活著咧!” “我当然知道。” 镇妖炉内响起第三道不属於这里的声音。 “阿烈?!”小剑魂左右寻找,想追寻声音的源头,娇小的身躯在林间乱窜“阿烈?是你对不对?你躲在哪里?!”她像只饿疯了的蝶儿,窜飞的速度其快无比,找寻著甜美的花液。 “这边。”反方向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终於瞧见一抹身影在微光间成形。 “阿烈!”她飞扑过去。 “扑过来也抱不到,猴急什么?”南烈嘴里虽这么说,双脚却也加快了走向她的速度。 “阿烈!” 抱不到彼此,却仍有方式证明彼此的存在。 小剑魂跳扑到他身上,用向来最亲昵的接触蹦到他胸膛,短短臂膀悬挂在他颈间,鼻眼相对,碰不到却清楚知道彼此是在彼此的怀抱间。 南烈先是挡下了小剑魂急於倾诉相思的唇瓣,转向女魂茴香道:“伏翼原本不许我进到镇妖炉里,因为他怕我瞧见了你便受你吸引,後来我和他想出了折衷办法,我进来镇妖炉两个时辰,而你,出镇妖炉两个时辰。”实际上是伏翼打翻醋桶,不容有男人与茴香共处。 茴香的脸上添了抹为难,“我可以在镇妖炉里找到另一处不打扰你和小剑魂的地方,不需——” “伏翼想见你。”南烈轻轻打断了她的话,“他很想见你,真的。” 即使伏翼什么也没说,但他看到了当他向伏翼提出折衷办法时,伏翼脸上乍现的欣喜,那是明眼人都能轻易瞧见的。 茴香静默好久,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她从不曾听过这种话,伏翼不说,她也不问,就如同她想见伏翼,想到心揪疼揪痛,她仍从不要求见他,因为她再也没有勇气去承受伏翼任何的拒绝……“别再惩罚他了,给他认错的机会,伏翼是一个适合笑容的男人。” “他从不在我面前笑。”忆起两人的相处,茴香有丝苦痛。 “因为面对你,他有太多的内疚。” “我不要他内疚,我只想解脱……” “但你却同时做著让他内疚,也不容自己解脱的傻事。” 第19章 南烈的口吻坚定,让茴香沉静许久。 “你方才说……两个时辰?”她咬咬唇,似下了决定。 “嗯。” 茴香蛾眉微敛,没再多说,便顺著南烈刚才进到镇妖炉的薄芒方向走去,暖暖光芒洒落的天际,正是镇妖炉的出口。 该来的,总躲不掉。她清浅一叹,身影便消失在光芒源头。 目送茴香离开镇妖炉,南烈与小剑魂才换来独处。 “阿烈,原来我真的是被臭道士给收进这里来。” “若非伏翼,你就当真化为灰烬了,哪还有本领活蹦乱跳?” 她嘿笑两声,“我就是不想让自己身躯染上你的血,不想成为弑主凶器,所以才自我毁剑。”当时她哪有空闲去考虑自己的下场?“对了阿烈,那个山羊胡男人——也就是我最末任主子,他放过你了?还是臭道士出手救你?”若是後者,那她以後就不用“臭道士”来称呼伏翼,改叫“伏翼恩公”好了。 “是穆元胧手下留情,也是伏翼将我救回来。” 她大吁一口气,“还好,我原本还在猜想,你该不会是像茴香姊一样,成了断气鬼魂之後才教伏翼给收进镇妖炉里哩。” “我没事了,你的麻烦却大了。”南烈佯装板起严肃脸孔,无奈他本来就不是属於面恶之人,不过敛起笑容後,倒也算得上有模有样。 “我有什么麻烦?不是被伏翼恩公给收起魂魄了吗?住在这里不错呀。”又宽敞又宁静,要是南烈也能一块住进来,那就称得上完美呢。 臭道士马上变成伏翼恩公,转得真神速。南烈翻个白眼,“你以为这里是哪里?” “世外仙境。”她毫不思索。 “这里是镇妖炉,是伏翼专门收些精魂的宝器内部。” “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炉子?”好神奇呵。 “是小炉子没错,而且这小炉子还有个最大功用,就是炼丹。” “炼丹呀……”她愣了愣,“可是这里面没有用来炼丹的材料呀……”又顿了顿,久久,她才不确定地指指自己的鼻尖,“材料?” 南烈憋笑点头。 “臭道士是打算把我收来炼丹药吃的?!”她尖嚷,恩公转眼间又成了臭道士。 “他说你八百多年的资龄所炼成的丹药必定有病治并没病强身,补得很咧。” “我不要给他吃,要补也要补你,不可以便宜他!”如果沦为丹药是她这抹小剑魂的最终下场,她宁愿被南烈给吞下肚里去,呜……“骗你的啦!镇妖炉的确有炼妖之用,但时效需半年之久,这半年内我会找具适合你的身躯让你“重新做人”,不会让你变成一颗药丸子。” “重新做人?你是说……要找具身躯来容纳我的灵魂,然後……我就可以变成人?” “你不想?”南烈现在才想起,他从没问过小剑魂的意愿。 “……我没做过人,我不会。” “你也没做过药丸子呀,你就甘心去做吗?”他没好气道。 “不甘愿。”她噘著嘴。 “做人有什么难?你以前就做得不错呀,高兴、生气、任性、撒娇、羞怯、大笑、要脾气、又哭又闹,凶姑娘会的你全都会了,还有什么好学?” “你好像在讽刺我……”她犯起小人嘀咕。 他的确是呀,很高兴她听得出来。但南烈很聪明地不说破,以免有人翻脸。他话锋一转,“而且你做了人,就可以碰触到很多东西,这不是你一直嚷嚷著想要的吗?” “我没说我不要做人,我只说我没当过人,我怕我做不好。” 与药丸子相较,她当然是选择当人,而且当人的好处不劳南烈多费唇舌,她一清二楚呢。 当人,就可以跟南烈一块做好多事情呢!这些事情,她十根指头也算不清,一块用膳、一块牵手、一块沐寓一块上街……好多一块加在一起,就变成了一种好令人期待的欣喜,让她想自己去挖掘,挖掘还有多少事是她能和南烈一块做的。 要是她变成了小小药丸子,哪来的福分与南烈一块? “你连生命一般重要的百里剑都可以为了我而舍弃,这回再为我一次,好吗?”最後两字简直像是最甜美的魔音,以掺了蜜糖的询问索取她的首肯。 她为他舍命,他要还这份恩情,所以他不能眼睁睁见她化成虚无,因为她不似有血肉的物体,生命终结亦是重生的开始,她若消损,便是永远的死亡。 他还恩情的方式,便是助她重生…… 重生之後,便再无关恩情偿还,而纯属私心。 南烈的目光炙热到让她难以招架,她只好轻描淡写道:“用百里剑来换你一命,是值得的。” “我保证你为我变成人,会更值得。” 她的反应只是狐疑地挑挑细眉,这种未来的事,南烈竟也敢说得这般胸有成竹? “以前你还是剑魂时,有很多我想做却没有办法为你做的事,我想替你添饭、替你梳头、替你采买isuu書网衣裳,或许还可以买只油鸡让你试试味道……还有这里。”南烈点了点自己的唇瓣,又以指尖点触在她唇前,“那天,你允诺过要还我一回的,想耍赖呀?” 她擦著腰反驳:“我才没说我要耍赖,还你就还你呀!” “是你说的噢。” “当然,我还能对天立誓哩。” “那这笔债……姑且让你先欠著了,不过利钱得加算给我。” 候,她和他都这么熟识了,还要算利钱呀? “好啦,你爱怎么算就怎么算啦,小气阿烈,我才不与你计较这种小事。”她大大方方地再允诺。 “那么,你愿意为我当人,以非剑魂与主子的关系与我在一块罗?” 在一块……她当然想跟南烈在一块,而且是以非剑魂和主子的关系……这让她好心动,她正要颔首同意时,又及时停顿,想起了这几日净搁在心上的疙瘩。 “你先同我说清楚,你那天在气我什么?就是你被人捅一剑那天,”她不忘补充正确日期。 南烈表情一僵,越来越尴尬的红晕由颊畔开始蔓延,连目光都自她脸蛋上游离开来,明显有逃避意味。 “阿烈,你干嘛不说话?想耍赖呀?”她贴近他侧偏的脸,不容他避开她的视线。 “谁想耍赖了?!” “你不耍赖,那你说嘛,你在气什么?”芙颜上的表情好无辜,圆圆水眸灿灿地瞅著他,眼底指控著她这只天真小剑魂曾因他的怒气而无端受难,落得今日剑断魂散的凄惨下抄…南烈心底深处蛰伏的小小内疚浮上来见见天日,也让南烈正视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低低的嗓音有丝迟疑,却又恁般坚定。 “我生气,是因为我以为在你眼中只有主子,任何人对你都不具任何意义,你要的只是主子。” “主子对我真的很重要呀……八百多年来,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主子。”即使那些主子不见得是她所想要的,但她只有跟随著主子,才能说服自己仍有存在於天地之间的价值。“可是阿烈……我不是、不是你说的那样……或许该说,我本来应该要如你所说的那样,可是我在不知不觉中又好像违逆了这种应该……”她有些慌又说得急,但由於她也厘不清自己的心思,所以解释起话来也摸不著头绪。 “我懂,我已经懂了。” 在她展臂为他挡剑的同时,他便已了解她的心意。 但只怕这抹初识情愁的小剑魂还没有自觉。 “你懂了?”连她都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他就懂了?这么神? “懂了,你已经很清楚地告诉我了。”用她下意识的行动告诉他。 “喂喂阿烈,可我不懂呀……” “等你变成人之後,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慢慢的,有一辈子的时间。 她噘嘴,“可是你现在不解释,我挂在心上会很不舒服的……” “半年後你就知道了。” 尾声 结果,我现在还在镇妖炉里替茴香姊带小孩。 半年期限只剩不到一个月,阿烈还是没有替我找到适合的女尸。 原本呀,我们很坏心地诅咒……呃,期待那个身子骨虚的豆腐西施能早些驾鹤归西,好将身躯让渡给我……呦啦啦,我知道我们很坏心啦……不过豆腐西施被我们这样一诅咒,竟然越来越健壮,还在四个月前嫁给了城东豆腐商行的独生富少爷,据说现在也怀了个宝宝,我和阿烈殷殷冀盼的希望就此落了空,不得已只好另寻目标——这一找,又过了两、三个月。 前几天,好不容易村子死了两个人,这种能让我借尸还魂的大好机会岂能放它溜走,可阿烈他……唉! “我没兴趣娶一个甫满八个月大的奶娃娃把屎把尿!”南烈额际青筋抽动。 好,头一具早夭的婴娃尸体阿烈看不上眼,那就此做罢,第二具——“我没有娶男人为妻的癖好!”南烈狂吠得好响好响。 这个十四岁的清秀小男孩生得白白净净,在我看来是个极佳的人选,可是阿烈好挑剔噢。 呜,我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复活当人?什么时候才可以和阿烈在一块? 呜呜,有没有人家里有尸体的? 番外篇伏翼 他总是在她开口说爱他的时候转身离开。 他说,他是只害怕有人爱他的妖。 他说,他不值得任何人为他费尽思量。 他说,他不要爱。 不要人爱,也不要爱人。 不要她爱,也不要……爱她。 可是,她却在头一回见到他时,深深地踩入了泥淖,自此——万劫不复。 第20章 “你在里面,还待得好吗?” 在她踏出镇妖炉的半个时辰後,伏翼终於打破两人无声的沉默。 “嗯。”她回得很生疏。 “孩子呢?也没有作怪吧?”头一个尴尬的话题一开,第二个话题伏翼显得自然多了。 “很乖。”抚上肚子的同时,她绽放一个温柔浅笑,那是为母的璀璨光辉。 “打算为他起什么名?” “还没。”茴香微抬眸觑他,脸上笑容敛荆他的问句每每只换来短短回应,让伏翼也颇显尴尬,茴香收回视线,挺著肚子的她缓缓坐在床沿。 “你不用一直寻找话题,甚至可以不用勉强自己留在这里陪我,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自嘲的唇弧淡扬,“现在,也是只习惯独处的鬼魂。你与我本来就不是谈心的好对象,不如各自分开,让我们两个在这两个时辰间相处得自在些。” 这是在驱赶他吗? “我并不觉得勉强。”伏翼回道。 “但是我觉得,” 一句淡语,换来久久静寂。 “我让你觉得不自在?” “是的。”她不讳言道,“你让我觉得很不自在。” “是因为我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吧?” 她苦苦一笑。“不愉快?那是对你而言。”对她,那却是一辈子搁在心上的回忆,是她准备用在未来日子里一点一滴重新温习眷恋的记忆。 “茴香……”他轻唤著她的名。 “我有些累,这床铺能不能借我休息片刻?” 伏翼知道,她连话都不愿与他说,所以才会用小睡为藉口。也罢,他原本便只想知道她在镇妖炉里过得可好,现在亲眼所见,也能让他放宽心了。 “你睡吧。” “谢谢。” 茴香背对著伏翼躺下,说累只是个差劲的理由,她不想见伏翼为了她,勉强自己到这步田地,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伏翼。 她好不舍,不舍伏翼脸上的落寞,不舍他被她的冷言冷语所嘲讽时仍旧表现著包容,不舍他现下这般的委屈。 可是她告诉过自己,这一生,她都不会原谅他,不会原谅这个亲手扼杀了她的爱的男人。 她不会原谅他…… 闭上了眼,却阻止不了湿润了眼眶的泪。 伏翼,我爱你。 她曾经万般柔情地依在他胸口,呢喃轻轻。 我不需要一个不能陪伴我一辈子的人类,你的爱,到头来只会成为我最沉重的负担,百年之後,你已是黄沙白骨,而我呢?我仍是这副模样的伏翼,你还能爱我吗?既是不能,你又如何能不负责任地说爱我? 她知道,她的寿命不及伏翼的千分之一;她知道,伏翼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不愿为了一份短暂如星坠的爱恋而换来数百年的椎心之痛,但他保护自己的同时却也深深地伤害了她。 她何错之有? 她只错在自己身为人,更错在自己爱上了一只妖,爱上了一只惧爱的妖。 他怕她终有一天会走出他的心门,所以从一开始,他便不容许她进占他的世界,让她无助地在他身後徘徊,等待著他的回眸。 他又何错之有…… 伏翼上了榻,想扳回她的肩,却触不到她,然而企图隐藏在枕头间的低泣声却是如雷贯耳。 “你哭了?” 她没反应。 “茴香……” “不要碰我……”她拒绝了他,拒绝了他温柔的嗓音。 “茴香……” “……你不是已经不在乎我了吗?连我的生命都不在乎,现在又何需如此矫情?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你,一辈子也不会……”她仍背对著他,不让他看见她的懦弱。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是你这般哭泣,对腹中的胎儿不好。” “你在乎吗?他又不是你的。” “我当然在乎,因为他是你的。” 茴香鼻头更酸,视线被泪雾所占满。 “别、别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会信你……”她收握成拳的小手搁在腹间。 这孩子,连她都曾经想打掉他,不愿让那夜惨遭恶人欺陵的梦魇留下任何痕迹,但她终究没有勇气,尤其她也曾是一个爹不疼娘不要的弃婴,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如她一般……那夜,她才对伏翼说了句爱他,伏翼又拂袖而去,她追了出去,在深更暗夜里寻找著伏翼,但是……那个迎面扑向她的黑影,却不是伏翼。 不是伏翼,却用恶心的双唇及双手在她身上留下了消抹不去的伤痕。 不是伏翼,却霸道地侵占了她。 她哭喊到喉咙嘶哑,哭喊著伏翼的名字,伏翼终是没有出现救她……三天之後,伏翼才又回到了她的身边,而她,在那三天之中哭乾了眼泪。 即使她绝口不提那晚的恶梦,以为可以就此磨灭一切,她仍是错了。 经过数月,她竟发觉自己怀孕了,怀了那恶人的孩子。 她没有勇气对伏翼言明,独自一人承受著惊慌及害怕。 她知道,她的梦碎了,那个曾为了伏翼而编织的梦,支离破碎了……她曾经多么渴望能拥有孩子,即使她的生命短暂,对伏翼而言犹如一夜昙花,盼不到天长地久,但希望仍能藉著她与伏翼的骨肉传递下去,她无法永世伴随著伏翼,还能有她的孩子陪著他,孩子老了,还会有孩子的孩子,然後再有孩子的孩子的孩子……伏翼绝对不会有孤单的机会。 她从不贪求,但老天爷却剥夺了她的小小希冀。 直到微隆的小腹再也掩盖不了她妊娠的事实,她在伏翼眼中看到了愕然,静静地相互凝视好久,伏翼才淡淡地问了句“孩子的爹是谁”。 她摇摇头,他却以为她在袒护那个敢做不敢当的男人。 你希望我怎么做?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伏翼的问句让她再添茫然。 她现在,很害怕。 她挺直腰脊地驻足在他面前,透红的眼眶凝著泪,数月的恐惧让她足足消瘦一大圈。 她只希望伏翼可以抱著她,让她能有双臂膀依靠。 伏翼起身走向她……却越过她身畔,走出了大门。 她几乎是双脚一软地跪坐在地,心底不断默求著他的回头。 二更过去,独自笼罩在黑幕之中的她知道,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她拭净了泪水,一直等到旭日东升,她才撑起发麻的双脚,一步步走到药铺,抓了帖药,又拖著疲累的步伐回到厨房,一个人默默地熬起汤药,炭烟熏;得满室浓呛,她的泪,一颗一颗坠入药壶之中……她坐在桌前,放任桌上的药汤由热转凉。 她在等,在等伏翼。 空洞的双眼酸涩地再也流不出泪水,薄暮夕阳间,那条拖得好长好长的身影远远地投映在地,她抬起头,注视著伏翼进屋。 伏翼深吸一口气,似乎有话要说,她却阻止了他……她不想听到任何不堪的字眼出自於他口中,那比心如刀割更痛千倍万倍。 我知道,你不想要我腹中的孩子,所以我不会生下他……她端起了药碗,贴在唇间,仰首饮荆那是堕胎的药汁? 伏翼问话的同时,想伸手拦下汤碗,却已嫌迟。 药汁苦涩得难以入喉,她蹙著眉,抹去唇边残余汁液,忽而轻轻地笑了。 每一次当我说爱你的时候,你总是转身离去,但这一回……我仍要说,伏翼,我爱你……艳赤的鲜血缓缓由她扬笑的唇间溢出,接著是鼻子、眼睛、双耳——这一次,伏翼没有机会转身离开。 因为离去的人,换成了她。 那碗熬煮了两个多时辰的墨色药汤,是毒。 茴香死了,成为一缕轻魂,却仍没能真正离开他,因为伏翼将她收入了镇妖炉间,不容她踏上黄泉。 为什么要强留下她?强留下一个他不想爱的鬼魂? 我当然在乎,因为他是你的。 我当然在乎,因为他是你的…… 如果那时,他愿对她说出这句话,兴许她便不会寻死,兴许她会更有勇气将一切向伏翼吐实……很多事情并不是後悔便有机会能挽回。 她与他,便是。 “我当初,在等你一句话。” 伏翼的臂膀横越过她的身躯,手掌支在枕畔,将她困在其中。 她的思绪由过往回到现在。“什么话?” “我在等你对我说,你希望我成为孩子的爹。”她若开了口,他定会同意。 茴香的泪滑下了脸颊。 “……我当初,也在等你一句话。” “什么话?” “我在等你对我说,茴香,不要怕……” 而他没开口,她亦没说,失了交集的代价却是自此殊途。 “茴香,不要怕。” “太晚了……”她泣不成声,她所要的,如此简单,却又恁般困难。 “不晚,一点都不晚。” 她推开他的贴近,身子穿透伏翼而去。 她现在,只是一抹魂魄。 白纱一拂,她朝镇妖炉走去。 “茴香,告诉我,孩子的爹是谁?”他唤住了她。 他要的答案不是那个真正的男人,而是想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茴香轻轻回眸,逸出喉头的仍只有叹息,接著她的身影化为烟云,袅袅窜入炉内,伏翼失望地趴在床铺上,跟著叹气。 茴香离去後不久,南烈倒是出来了。 “伏翼,走,咱们快去办正事。”他一出来就是抓起伏翼。 相较於南烈,伏翼几乎是懒散无力。 “什么正事?”唉唉,茴香果然还是不愿原谅他……这也难怪,毕竟他曾伤她伤得如此之深。 第21章 “去帮小剑魂找具尸体呀!” “那是你的正事,与我何干?”唉,失望。 “我去找尸体,你去找名字呀!” “我?名字?” “方才那女鬼回到炉里,叫我同你说一声:“孩子的爹就是要取名儿的那个男人。”怎么?不是你呀?” 伏翼原本瘫死在枕上的脑袋猛然一抬,揪住南烈的领子,“这是茴香亲口说的?!” “不不不,是我瞎掰的。”南烈拨开伏翼的手,“反正正事只和我一人有关嘛,与你何干咧?” “喂喂喂,好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走走走,咱们一块!” “谁要跟你一块?”南烈见色忘友,直接甩去伏翼勾搭上来的手臂。 伏翼心情恁好,换个角度再来一次。 “当然是咱们两个蠢男人呀!” 快快乐乐,准备当爹去! 蚀心剑之尾声决小明 好空虚呀,又是一个系列的结束,这次的结束,让我好舍不得。(呜,孙权伯伯,你干嘛不打个几百把剑来玩呀?早知道就写刘备的那八把剑,让我写个过瘾……)在打《剑魂》之时,我埋下了那几把剑的伏笔,而这伏笔,早在《虎啸》孵稿之际就酝酿成形,因为私心中我很想再为那几把剑打篇番外——这套系列虽名为“蚀心剑”,但主角都不是剑,除了最後这本外,其余的剑都荒废了,还有一些关於蚀心剑的过去,我留下了一堆问号,这让我觉得挺汗颜,不过也可想见,蚀心剑的过去不会太轻松,也许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会用回溯或其他的方法来写这些故事。(嗯……前提是我要能抓到在过稿与退稿间的分寸,在不违反自己本意下,写出一本诡异的书,笑ing)某人青连名称都替我想好了噢,叫《六把剑的爱恨情仇》。(哈哇哇哇,开玩笑的,别当真,这个名字一看就知道会被退的!)以上,纯属不负责任说法,不准用为催稿之凭证噢!(笑ing)最後,来个感谢和忏悔吧。^^感谢看完这个系列的读者宝宝,无论你是从《焚仙》开始阅读至此(如果是从《咏春曲》开始看,请受决小明一拜),还是不小心站在租书店翻到这篇後记,我都衷心地感谢你们……无论你看完这系列书後的反应是轻吐一句“好好看”噢,还是双脚用力在书皮上踩个两、三下,低咒著“烂书烂书”,我都衷心地感谢你们……无论你看完这系列书後决定继续支持决小明,抑或发下重誓不再碰决小明的书,我都衷心地感谢你们——感谢完毕。 至於忏悔嘛……这次系列的完结没有赠品活动可办耶,呵呵。 我用我那小得只剩灰尘一般尺寸的良心,反省一秒。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