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诀》 第1章 [阎王门]《降龙诀》 作者:决明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 雕花金锡漆梁柱,纹龙刻凤,左腾苍穹而飞。 蛛丝银缕盘壁垣,挂蜘吊虫,右边那只最肥。 拿雕功细腻的盘柱腾龙与角落间扬腹吐织的墨黑蜘蛛相提并论,足见这个人有多么无聊。 无聊,真无聊。 浪费了他一整个上午的光阴、流逝掉可能追索到“阎王门”消息的机会, 让他坐在客栈的雅房内数蜘蛛。 龙步云撑著腮帮子,将一个个哈欠巧妙地掩饰在掌中,方桌旁正有人慷慨激昂地发表著缉捕盗匪恶徒的高见,有人附和、有人反驳、有人不以为然、有人神游太虚。而他,大抵是属於最後那类。 轮完一圈,大伙终於愿意听取洛阳首屈一指的神捕——龙步云的指教。 “龙捕头,关於王二师爷所提,您的看法如何?” 龙步云的表情虽没流露出“如梦初醒”的惺忪,但也相去不远。他不急著表达赞成与否,只懒懒地反问:“你刚刚说……那叫什么夜盗来著?” 经旁人提醒,龙步云缓缓颔首,继续道:“毒手夜盗。据每户受害的百姓指出,他精通岐黄,善使毒,犯案不见残暴血腥,而是以特定迷药迷昏百姓,优雅进屋行抢。你认为这样的家伙,面对一大群窝在桌子底下埋伏的官差,他下毒迷昏众人的技巧就会失常吗?” 他倒觉得毒手夜盗只会多发一笔意外之财——抢光官差们钱囊里的每分钱。 被点出缺失的王二哑口无言,原先就持反对态度的人则为龙步云的问句喝采。 “我就说王二师爷的提案不好,龙捕头,那方才老夫的拙见,您看——”张三忙不迭想争取龙步云的赞许。 “的确是拙见。”龙步云毫不客气,“毒手夜盗既然有勇气在行抢之前发出告示,他还会在乎你所谓的“守株待兔”?若他一日之内发给洛阳家家户户一封夜袭信,咱们官衙有多少人力可以守住他这只兔崽子?”充其量只会累死一群衙役。 “那在下提议的……” 龙步云举手制止众人发言,灌下大杯润喉香茗才道:“至於其他李四、陈五、毛六、林七所提的搜城包围、翻巷缉捕、高价悬赏、户户盘查,皆非良策。”乾脆一次挑明了讲,省得浪费唇舌。 众人铁青著脸。 “既然如此,龙捕头的高见是?” 龙步云扬起不带笑意的唇弧。“乾脆,咱们买通杀手组织阎王门帮咱们料理毒手夜盗,然後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後”,趁著阎王门向咱们领取酬金的同时,再来个人赃俱获,一举解决了棘手的夜盗,顺便扫清阎王门。这王意可好?” “对耶,咱们怎么没想到?” “这招黑吃黑,真高。” “不傀是铁血神捕。” 就在众人鼓掌以表佩服的同时,龙步云长指敲敲桌缘,吐出令人幻灭的现实:“我只是在说笑。” 拜托,原来他是整桌家伙中唯一清醒正常的人! 阎王门是何等神秘的组织,连与阎王门魑魅魍魉取得联络都是道难题,如何买通阎王门为官府杀人? 再说,毒手夜盗也罪不至死,最多是笞杖棍鞭伺候一顿,或黥个“盗”字在脸上,犯得著让杀人不眨眼的阎王门来处置他吗? 第三,官衙对夜盗束手无策,竟需用另一批更凶更恶更辣的杀手来办案,这话要是传开,别说县太爷脸上无光,连他这个捕头都无地自容。 第四,官衙怎可能花下天价,只为了捕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夜盗?那笔酬金足以让县太爷再纳百来个小妾,快活享受咧! 思及此,龙步云脸上的闲散神情总算被忧蹙所取代。烦,真烦!他为了追捕阎王门一事投注所有心力,现下却得暂停好不容易有了些微眉目的调查,只因为毒手夜盗在两天前洗劫了县太爷夫人的娘家! 哼哼,领一份薪俸做两份事,公差真难为。 眼神回到方桌之上,众人正眼巴巴地等待他开口说出一、两条好计策,以免今天的谈论议事虚耗光阴。 龙步云著实懒得将心思浪费在无名夜盗身上,乾脆做个面子给这群俸给比他高出一倍,却成天在衙门泡茶聊天的师爷。 “我想,就集合众位师爷的提案,搜城、翻巷、悬赏、盘查、埋伏,外加守株待兔,如何?” 呿,说来说去还不是采用方才被他评得一文不值的提案——每个师爷眼中显而易见地写著这句轻蔑。 龙步云不以为意,拳一抱、头一点,潇洒退场,留下师爷们对他窃窃私语。 龙步云到马厩牵马时,朝身後的人说道:“泠溱,捎封信到踏剑山庄,让二师弟下山帮我继续追查阎王门底细,我好先将全副精神放在毒手夜盗上。” 泠溱,与龙步云同为踏剑山庄弟子,龙步云排首,泠溱排行第四,也是众家师兄弟中唯一与他同为衙役之人。 “大师兄,你又准备为了公事而动用交情。”泠溱年轻的面容上有著老成的透彻。 “没错。反正琅琊窝在山庄里也不会多生颗脑袋,何不乾乾脆脆利用他,反正短时间内,我是非得解决毒手夜盗之事,阎王门方面就麻烦琅琊出卖劳力。” 宇文琅琊是踏剑山庄第二弟子、龙步云的二师弟,所以时常被揪来出公差——当然是不支俸的。 “或许二师兄点头同意下山帮忙时,你已经解决了毒手夜盗这案子。”泠溱提醒著龙步云关於宇文琅琊难搞的脾性。 “每天飞鸽送信去踏剑山庄——我会让踏剑山庄的师兄弟合力将琅琊给撵下山来的。”如果众家兄弟不想被臭气冲天的鸽粪给熏死,可以想见,不出二十来天,宇文琅琊便会离开踏剑山庄——被轰出来的。 泠溱笑了,但仍不忘正事。“大师兄,关於毒手夜盗一案,你又做何安排?真要用那些师爷的劣策?” “对,咱们就用那些劣策,只不过我可不白费心力在搜城、翻巷、守株待兔上,咱们去盘查。” “挨家挨户?” 龙步云的食指在泠溱鼻前三寸晃了晃。 “不,咱们只查药铺。” “药誧?”泠溱先是不解,随即了然而笑。“用毒之人永远也不可能让自己的“随身武器”短缺,而按照毒手夜盗向来自诩优雅的行为,你认为他不可能拎著竹篓上山采药挖人参,所以——” “你猜对一半。”龙步云跨上马背,一改先前的佣懒,露出只有在投身擒捕恶徒时所散发的极度自信及蓄势待发的笑意。“只要找对了来源,还怕兔子不入袋吗?” ※※※ 纤纤素手伸进腰间的红色小福袋里,摸出一把甘草瓜子,嗑得响亮有声。 喀、喀、喀…… 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袭鹅黄轻衫、乳白披帛,绾双髻,髻上插缀著一柄木篦,再无赘饰。轻轻摇晃的螓首,牵动乌溜青丝在背脊晃荡出一片波纹。 喀、喀、喀…… 圆溜溜的大眼望向药柜前配制草药的灰衣男人。 灰衣男人俐落地将药包好递给求诊的妇人,并交代数句:“六碗水煎煮成一碗,忌吃冷食、豆类,也禁饮浓茶。” “谢谢您,谢谢您,大夫。” 送走了妇人,灰衣男子笑著走近猛嗑瓜子的小姑娘。随著他的步伐越近,一股浓烈的草药味窜进她鼻腔,其中混杂著一种她不常嗅到又无法形容的味道,久久不散。 “小姑娘,你的意思是,在下极可能正是你找寻之人?”灰衣男子坐在离 她两步远的椅上,俊秀的脸庞彬彬有礼。 “你复姓皇甫?”小姑娘问。 “是,在下皇甫冰川,“冰川”是按照皇甫世家的祖训,取一药名而来。” 嗑瓜子的嘴停了下来,小姑娘低头在小福袋里又摸又搜,好半晌才从甘草瓜子堆中寻出一封书信。 “我爷爷师父说你只要读了这封信,便会明白我的身分,并且知道如何安置我。”她没多加查证,直觉反应。 皇甫冰川浏览完书信,抬眼凝觑著小姑娘。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再问道:“你看过此信吗?” 小姑娘摇头,继续啃瓜子。 “你知道与我的关系吗?” 仍是摇头。 “信中说,你是皇甫世家的亲族之女,算来也是我堂妹。”皇甫冰川将信折好准备收进外褂内袋,却见小姑娘摊著白玉手掌,要他将书信交还。 “那是我爷爷师父的遗书,还我。”小姑娘毫不自觉语气中的直率失礼。 皇甫冰川不以为意,递还给她。“我该如何称呼你,“堂妹”?” “从小到大,爷爷师父都叫我娃娃。” “好,我也这样称呼你。”皇甫冰川浅笑。“你向来和你师父在山林中隐居,现下老师父驾鹤归天,独留你一个年轻姑娘,既然你我有亲属血缘,我自当照顾你往後的生活,你也毋需再奔波流浪。” 娃娃瞳儿一眯,面对皇甫冰川的善意笑靥时,突然忆起爷爷师父在病榻上的叮咛交代—— “娃娃,这封信你好好收著,下山去寻著姓“皇甫”的神医,他与你的关系非浅……但这层关系……我不知道那小伙子会如何看待。娃娃,爷爷师父只能一赌,就赌你下半辈子的幸福和生命……” “爷爷师父,我不懂。 第2章 皇甫是谁?那小伙子又是谁?” “皇甫……皇甫代表著一个岐黄之家,一个高超的医理高人。那小伙子……爷爷师父见过他一面,虽然当时他只不过是个七岁孩童,但初见时他那嚣狂、傲然、目中无人的模样,至今仍让我印象深刻,我想他这股气势到老、到死都不可能有丝毫改变。” 是了,爷爷师父曾说过那个名唤皇甫的小伙子是个嚣狂傲然的臭小子,与眼前温文尔雅的皇甫冰川所给人的感觉相去甚远,爷爷师父还说皇甫小伙子的恶性恐怕到老、到死都不会更改一分一毫…… “我一定得去找那个叫皇甫的小伙子吗?我想留在山里。” “若让你孤独终老一生,教我如何瞑目?而你一直与我在山林间,不仅无法熟知世俗的礼教囹固,甚至连识人善恶这等自保能力都欠缺……” “打扰了。” 突然跨进药铺门槛的身影及嗓音,打断了娃娃回想的思绪,及她脑海中对皇甫冰川一闪而逝的怀疑。 满室的浓烈药草味瞬间被另一道香气所取代,那股味儿既浅又淡,像是她曾在山林间嗅得的草香,更像她每回习字偷懒,为了逃避爷爷师父责罚时而爬上枝权躲藏的朴树清芬。 是她最喜欢的味儿呢。 娃娃偏著头,瞧见来人身著青色衣裳,一如乾净的青草色泽,再上移数分,映入眼qi書網-奇书帘的是一张轮廓分明的石棱男颜,眉浓而轻扬,鼻挺而不傲。她久处山林,极少接触人群,一时之间也无法分辨眼前的男人是俊是丑。 但她,就是想看他。 “这位公子,您需要些什么?”皇甫冰川迎上前去。 “我不是来求诊的。在下龙步云,隶属县衙捕快。” “原来是龙大人,失敬。在下皇甫冰川。”皇甫冰川微惊,但仍合宜地应对。“不知大人有何贵事?” “贵事不敢当,只怕叨扰了皇甫公子。龙某奉命盘查洛阳家户,只因近日 宵小猖撅,这是例行公事,龙某问些话就走。”龙步云打著官腔,自是没有忽略始终不曾由他身上移开的那道视线。 “龙大人,您太客气了,若有在下能尽力之处,在下必定知无不言。龙大人,请坐。”皇甫冰川招手请龙步云落坐,药铺内仅有两椅一桌,除去娃娃霸占的木椅外,跟在龙步云身畔的泠溱及官差们只得站於一旁。 “泠溱,你留下就好,其余人退到铺子外,别打扰了皇甫公子的生意。” “是。” 皇甫冰川斟满了香茗,正要送往龙步云方向,一只粉嫩嫩的柔荑率先一步接过茶杯,菱嘴轻轻将热茶吹凉,小啜一口,温润嗑了好半晌甘草瓜子而口乾舌燥的嘴儿。 “娃娃,那杯茶——”皇甫冰川来不及纠正她的失礼。 “有些烫,但茶很香。”娃娃不吝啬给予评语,她继续从小福袋摸出瓜子嗑,无论她嗑了多久,鼓鼓的红色小布袋仍不见消减。 皇甫冰川不好在外人面前教训“新任堂妹”,只得陪著无辜苦笑,忙不迭再添了杯茶,递子龙步云道:“请龙大人见谅,舍妹小孩子心性,不知轻重,您别见笑。” “不会。” 娃娃眨眨眼,即使她再蠢也听得出皇甫冰川方才一番话正是贬损她。她只不过是喝了杯茶,这也叫不知轻重?!而那个浑身清爽香气的男人竟然还回答“不会”,难道在他眼中也认为她的行为有错? 两个男人自是不明白娃娃内心的嘟囔,开始谈起正事。 “皇甫公子,近日不知是否有特殊人士上药铺抓些特殊的药材?” 皇甫冰川一脸茫然。“特殊人士?通常上我这儿抓药的都是街坊邻居,看的多半是伤风或筋络方面的小毛病,在下不明白龙大人所谓的特殊药材是指什么?” 两人对话间,娃娃的视线仍大剠刺停留在龙步云身上,毫无寻常女子的矜持婉约。 “像是具有迷药功效的药材。” “迷药……”皇甫冰川沉吟许久。“我的药铺里只有几味药材有这等功效,但不记得有人曾来购买,这几味药材存放的份量极少,我应当不会记错。”他取出数种药材,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是吗?”龙步云注视著他,仿佛想由他脸上探索是否有撒谎的不自在。半晌,才笑笑地起身道:“抱歉,打扰了皇甫公子,谢谢你提供的讯息,龙某就此别过。泠溱,咱们走。” 啊,他要走了。 娃娃脑中才闪过这句话,右手已经揪住龙步云的外褂,不曾迟疑。 “别走。” 龙步云一怔,同行的泠溱及一旁的皇甫冰川亦是愕然。 “姑娘还有事?”龙步云问。 “我还没看够你。”娃娃口吐一句让众家闺秀撞墙十次也不足谢罪的大胆言辞——没有一个女孩儿能这般不知羞地挑逗男子,何况是在旁人面前。 “可惜龙某没这等闲工夫让你看到够。”龙步云身子一侧,脱离娃娃的掌握。 “娃娃,好女孩不可以这样朝男人说话。”皇甫冰川也出言轻斥。 “我说错了什么吗?我只是想看他而已呀。”这跟好女孩有什么关系?难道好女孩都不准说话、不准看人的吗?城里人真麻烦。 “我知道你在山野间不曾学习道德礼教,这不怪你,但现在你既已决定留在我皇甫家,这些都是你不得不学之事,而头一件事,便是要教导你一个好姑娘家该有的举止。立刻向龙大人赔不是。” “我没做错,为什么要赔不是?”娃娃的视线总算由龙步云身上移到皇甫冰川佯怒的脸庞。“爷爷师父从没告诉过我,不可以这样看一个人。” “我不知道你嘴里的爷爷师父到底教了你些什么,你在皇甫家便要有皇甫家的规矩——” 娃娃打断他的话,“那是你家自订的规矩,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对我这么凶,还羞辱我的爷爷师父,我才不要跟你好咧!” 她朝皇甫冰川做个鬼脸,小福袋一拎,头也不回地离开药铺。 “皇甫公子,你的语气太过严厉了。”龙步云瞧著怒火高张的小小身影奔向市集,消失在拥挤人潮中。“你不担心令妹走丢?”别到时又报官帮忙寻人,增加他的负担。 “不担心。她在洛阳举目无亲,若是饿了、困了,也只能回我这里。况且她也只不过是今天才上门寻亲的小孤女,不敢太过造次。” “但愿事情能如皇甫公子所想的容易。”清官难断家务事,龙步云不再赘言,离开了药铺。 回程的途中,龙步云与泠溱讨论起今日所查的数家药铺。 “泠溱,你觉得查了这五家铺子,有无进展?” 泠溱摇摇头。“所有铺子的大夫所答皆相似,难不成咱们料错了毒手夜盗的脾性,抑或他所使用的迷香并非寻常药铺所售的东西?” “也对,也不对。五家铺子中有三家是十数年的老字号,那几位大夫是我从小看到大的熟面孔,至於另外两处……不能说毫无斩获。”龙步云说得精简,恐怕只有他自个儿听得明白。 泠溱深知龙步云办案时的观察入微,看著龙步云自信地笑,想必要破毒手夜盗一案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大师兄,对於咱们今天遇上的那名小姑娘,及为人兄长却毫无担忧之心的皇甫冰川,你做何看法?” “看法?我该有何看法?”龙步云闲闲凉凉地反问。 “那小姑娘是因为你才挨骂的。” “泠溱,你知道我向来不会将“非我之罪”的过错揽在身上,总不能因为今天小姑娘多瞧了我几眼,我就非得为她主持公道,是不?” 泠溱当然知道!他们相识十数年,龙步云在众师兄弟面前是一副善良大哥的面貌,办起案来又是另一副嘴脸,否则“铁血神捕”这没心没肝的昵称从何而来? 事出必有因,而此因便来自於龙步云天差地别的双面举动。当龙步云办案时,根本就到达了六亲不认的变态地步,连六亲都能无视,何况只是个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大师兄,我突然发觉你比二师兄更让人猜不透,二师兄的冷漠全部表现在脸上,而你,是隐藏在心里。” 龙步云回视泠溱,眼仍带著笑,唇角勾起对他透彻观察力的赞许。 “那么究竟是表现在外的人恐怖,还是沉敛在心的人更恐怖?” 泠溱没有回答,因为龙步云自己说出了答案。 “我想,是後者吧。”伴随著这句话,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第二章 她被抢了?! 在这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洛阳城?! “抢、抢劫呀!那个兔崽子抢了我的小福袋——”娃娃扯开嗓门尖嚷,跌跌撞撞的追逐哪胜得过男孩钻窜大街小巷的俐落。 呼喊声缭绕在东西市集,小男孩像只滑溜的鳝鱼,每每在娃娃仅差一寸就能揪著他之时又失了踪影。 “那个谁谁谁,帮我拦下他——”心急如焚的娃娃素手随便指挥著两旁不知名的路人,只盼众人出点微薄之力。 喝!那小男孩竟然还回过头赏她一记鬼脸。 “忍无可忍,毋需再忍——”娃娃嚷嚷著爷爷师父向来挂在嘴上的“至理名言”,火大地脱下绣鞋朝小男孩的脑门投掷,小男孩像是背後多长了双眼,头一偏,躲过绣鞋攻击。 小男孩挑衅地回过头,好巧不巧正面迎上另一只鞋底。 “嘿嘿,躲得过右脚,左脚可没这么便宜你!”娃娃撩起裙摆,踮起脚尖追上前来,顾不得自己现下的模样是怎生狂野不羁。 第3章 小男孩拔腿再跑,才跑两步便硬生生被人给揪起衣领提到半空中,他只能挥舞著手脚以示挣扎。 “又是你,在我的地头为非作歹,摆明不把我这个捕头放在眼底,是不?”龙步云与小男孩眼鼻相对,“记不记得上回我放你回去时所撂下的狠话?” 小男孩害怕地吞咽口水。 “看来你已经忘得一乾二净,无妨,让泠溱大哥提醒、提醒你。”龙步云右手一抛,把小男孩当皮球丢给泠溱。 泠溱原先就长得一副不怒而威的峻颜,加上此时恶意的笑容,让他看来更加阴沉,抓著小男孩到一旁“重新教育”。 “你的?”龙步云将红色小福袋拿到娃娃眼前。 娃娃惊喜地望著上回她没瞧够的男人。“是你!” 龙步云当然也认出了她,将小福袋晃了晃,再次问道:“你的?” “我的。”娃娃弯月似的眸子不带羞涩地注视著龙步云,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几乎教人分不清她指的是小福袋,抑或瞳间唯一的投注——龙步云。 “为了确定是你所失窃之物,大略说说袋间的物品。”龙步云又补上一句,“这是例行公事,并非为难你。” 娃娃压根没朝为难这方向去想,率直道:“一千三百六十二颗甘草瓜子、五两银子、一封遗书、两颗馒头和十来个瓶瓶罐罐。” 这么小的囊袋,有可能容得下她所说的物品吗?龙步云半信半疑,将小福袋交给身旁衙役。“点点看。” 衙役领命,倒出小福袋中所有物品,蹲坐在街边开始算起瓜子的数目。 “那两只绣花鞋,你的?”龙步云遥指著散落两旁的绣鞋。 娃娃吐吐舌,一跳一跳地拎回绣鞋,套回脚上,一迳冲著龙步云傻笑,还不忘凑到他身边,鼻翼俏皮地嗅动,神态颇似於鼻子灵光的小母狗。 “你在做什么?” “闻你身上的味道呀。”娃娃甚至肆无忌惮地抓过龙步云的手,硬往自个儿鼻前送。 真怀念,只要凑近他,流窜在她鼻腔的浅浅馥郁香味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儿时嬉戏的林间草原,好香、好好闻喔…… 龙步云的不悦全数写在眼眸之间——她有兴趣当条发春小母狗,他可没破格到降身为大公狗。 “你身上的香味是从哪里来的?”娃娃问。 “我非妇道人家,既不扑粉也下染香,何来香味?”他连一般文人雅士惯用的薰衣之举都不屑跟进。 “有啊,就在你衣裳……不,不是衣裳,因为我方才闻你的手背时,那里的香气更浓。”娃娃踮起脚尖,花样的脸蛋在龙步云眼前急速放大,指著他的脸道:“啊!原来这里才是最香的地方。” “胡扯。” “我才没有胡扯呢。” “总捕头,我数完了,袋子里的的确确装有一千三百六十二颗瓜子、五两银子、一封书信、两颗馒头及数瓶拇指般大小的瓷瓶,应该是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吧。”衙役禀报道。 “嗯。将袋子交还给姑娘。” 娃娃领回小福袋,拈起一颗瓜子嗑。“现在只剩一千三百六十一颗了。” 她拍拍盈满的小福袋,也难怪别人想抢,光就外形来看,她的小福袋就像个挂在腰间的钱囊,光天化日之下勾引著贼人垂涎。 “若不想再遇麻烦,你最好早些回家,别在大街上厮混。” “我没有家可以回了,爷爷师父不许我留在山里,非得逼我来找人,可惜我找不到。” “皇甫公子呢?他不是你的亲人吗?”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虽然他有很多条件都和我爷爷师父说的相吻合,但是寻常人遇上一位半路认亲的野丫头,为何没有半丝疑惑,反倒表现得理所当然,这太说不过去了吧?”娃娃将心头疑问朝龙步云全盘托出。 “有理。”没料到这丫头看来野归野、天真归天真,观察得倒仔细。 娃娃见龙步云称许的眼光,续道:“而且他对我凶,我才不要跟他一块儿住,何况他身上有股好怪好怪的味道,我不喜欢。”她努努嘴,还是比较喜欢龙步云身上的青青草原味。 才夸她聪明,她却马上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 “是怎样的怪味道?” “我不知道,以前没闻过,也或许只闻过一、两回,所以形容不上来,但我不喜欢。”她的小手在鼻前挥了挥,表达她的厌恶。 那股味,像极了铜臭味。 龙步云暗自回想著上回与皇甫冰川浅谈的点滴,并未发觉这小丫头所提及的怪味,但一瞧见娃娃的俏皮模样,他也只将之归为小丫头的胡言乱语。 “既然你不回皇甫公子身边,你现下在何处落脚?”龙步云随口一问。 “哪里有树就在哪落脚呀。”娃娃指著枝叶繁盛的树上,她从小到大不知睡在树上多少回,早就驾轻就熟。 龙步云没应声,直到威胁恫喝完小男孩的泠溱回到他身後。 “咦?你不是那天药铺里的小姑娘吗?”泠溱也认出她来。 “你认识我?我不记得见过你。”娃娃回得理所当然。 “你当然不记得见过我,那日你的眼神全胶著在我大师兄身上,到後来还依依不舍。”恐怕连身边究竟站了几个人都毫无所觉咧。 “泠凑,谁让你多嘴了?” “我只是在勾回小姑娘的记忆。” 龙步云不置可否地瞥了泠溱一眼。“咱们没时间浪费,还有几个地方待查,现在——” 他句子中最重要的四个字——马上闪人——还来不及说出口,娇嫩嫩的银铃嗓音抢先一步发言。 “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人?”娃娃的手又自动自发地缠上龙步云的衣袖,握紧。 “找人这档事官差中有专人司职,可惜那个司职的人不是我。麻烦你自个儿朝前走,第二条巷子右转就可以看到衙门,自己去排队登记。”龙步云露出在师兄弟面前才会展露的温柔笑意,嘴里却吐露著办案时的冷峻及疏远。 “我要你帮我!” “为何非我不可?”虽然他领的微薄薪俸正是民脂民膏中的一小部分,但他已经很认命地在自己岗位上拚死拚活,自认这笔薪俸领得心安理得。现下她竟然要他在百忙之中再接下一件“杂事”,他可没兴趣和专司找人的衙门兄弟抢工作。 “我不要别人帮忙,只要你。” 好!真好的理由!有说跟没说是一样的。龙步云拨去揪著他衣服的小手,纤纤五指随即又朝衣裳的其他空隙袭击。 “帮我啦!” “别拉拉扯扯的!” “你点头答应啦!”娃娃把向来用在爷爷师父身上的撒娇本领,照本宣科地套用在龙步云头上。 “啧!” 泠溱笑看著大师兄与小丫头一个像挥苍蝇、一个却努力不懈地纠缠,对於龙步云的窘态感到有趣——看来大师兄遇上麻烦了。 “好!我帮你!”龙步云大喝一声,揪著娃娃的肩头,将她推靠到石墙。“文房四宝!” 他一声令下,衙役赶忙到邻家店铺内张罗,半晌,蘸了墨的毛笔及纸张恭恭敬敬地递上。 “拿著。”龙步云将一臂之宽的白纸摊在她眼前,完完全全遮住了娃娃的视线,她只隐约从纸背瞧见墨笔在上头挥舞,接著便是一柄薄利的匕首在纸张中央划出一个四方格,让娃娃困惑的脸蛋正巧镶在其间。 粉嫩嫩的花颜在悬赏告示下显得分外无辜。 “好了。”龙步云调侃一笑。“你就乖乖站在这“悬赏”,你所寻找的人只要见著了这张告示,必会将你领回,到时请你发挥如此腻人的缠功,一辈子赖著他。” “等——”娃娃的脑袋才探出数分便被龙步云制止。 “告示不是不会说话的。”他伸出食指,停在距离她俏红菱唇前几寸,制止她的发问。 可是……这样仿真能找到爷爷师父所提及的人吗? 娃娃眼睁睁看著龙步云走远,只有他身旁的泠溱忧心忡忡地不断回头。 直到双方各自化为远方渺小黑点。 “大师兄,你为什么要戏弄她?”泠溱急切的口吻中带著满满的不谅解,他在娃娃眼中看到天真的信任,而大师兄竞忍心戏弄她的信任?! 龙步云嗤笑一声。“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只是戏言,倘若你是她,你还会傻傻地将自己当成告示,“贴”在壁边吗?” ※※※ 结果,她会。 梅月晌午,雨花蒙蒙。 龙步云伏案振笔,正思索著连日来所查访的点滴及其他兄弟搜罗的情报,还来不及落笔纸间,一串猛甩而至的水珠率先染湿了宣纸。 龙步云头也不抬,直接道:“泠溱,你难道不知道湿伞不能带进屋内的道理吗?就算你不知道,好歹也该有点良心,别将水珠甩得满屋都是。” 他像个有耐心的长辈,教导无知後辈做人处世的大道理。 “我什么道理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满口仁义道德,行为却摆明了狼心狗肺!”泠溱出口便没有好话。 龙步云眨眨眼,无辜受难的神情让人很难联想到“铁血神捕”的美称。 “很少听到你这么严厉地指责人,也很少听到有人用“狼心狗肺”来赞美我。”龙步云瞄一眼厅堂上悬挂的区额,上头提的字眼可是与狼心狗肺全然相反的词汇——忠肝义胆咧。 “你知道我刚刚上哪去了?!”泠溱双掌使劲地拍在桌上。 “不知道。”他又不是泠溱肚子里的蛔虫,也没成天跟在他屁股後头打转。 泠溱深吸口气,因为他明白动怒只会气死自己。 第4章 “我方才奉王师爷之命,上了一趟西市,途中经过张贴告示的石墙。” “嗯哼。”龙步云发出回应,以示他有认真地听进泠溱的话,左手一扬,抽掉方才被泠溱弄湿的纸,继续忙著挥毫。 “被你戏弄的小姑娘仍站在那里。” 泠溱的话成功地让龙步云一怔,丝毫不觉蘸了浓墨的笔尖正滴落著墨泪。 “什么?” “她还在那里。” “她还在那里?”龙步云剑眉一拢,“那是两天前的事了。” “没错,所以你摸摸自个儿的良心,是不是配得上狼心狗肺这四个字?” 龙步云垂眸,再换上一张纸,挥毫。 “你为什么没反应?” “我有反应,我已经承受良心的谴责。”他点点自己的心窝处。“改日再遇上那姑娘,我会亲自向她赔罪。”只是他没料到天底下竞有如此蠢呆之人。“我相信泠弟弟已经告诉那姑娘一切只是戏言,并打发她回去,不会放她在霪雨霏霏中挨饿受冻,是不?” “我说了,但她不相信我,她只信你。所以她仍站在那里。”泠溱加重语气,并将湿伞丢放到整叠的纸上。“伞拿去。” 言下之意便是要龙步云移动双脚去将小姑娘接回来,即使不接人,也得明明白白告诉小姑娘这一切只是戏言,否则—— “她不会傻到一直等下去。”龙步云轻声道。没有人会这么傻…… “她会。”泠溱坚决反驳。 龙步云的视线由窗外豆儿大小的雨滴落到伞上,回到泠溱坚决的脸庞,再落回窗外远远的彼方——记忆中,两天前那张悬赏告示下的娇俏容颜…… 是的,她会。 雨花冷得教人直打哆嗦,衣裳沾了雨水,就像一片贴在肌肤上的冰,更是冻得教人直发抖。 娃娃拎著那张又湿又糊的纸,不断将身子往冰冷石墙贴,想藉著檐下承雨水的屋溜来避雨,只是挡得了头顶上的雨水,却避不掉溅地而起的跳动水珠。 “绣鞋浸了水,裙摆也湿湿地贴在腿上,真不舒服。” 她一不小心,弄破了纸角,急忙换边再抓,两袖早已浃浃地滴著黑水—— 雨水冲掉纸张上的黑墨,流满她双手。 “这样真的有人会来找我吗?还是会像那个泠溱小哥哥说的……” 泠溱小哥哥说龙步云只是欺骗她、戏弄她,压根等著看她笑话。 泠溱小哥哥说再傻再笨再蠢的人也能轻易听出龙步云语气中的调侃。 泠溱小哥哥说别再等下去,不可能有人来接她回家。 泠溱小哥哥说…… 娃娃摇摇头,甩去脑中混沌的字字句句,眼眸间仍是强烈的信任。 迷蒙雨间,行人稀少。 她望了望远方,又低下头。 “好想嗑瓜子噢……”她动了动又酸又麻的双脚,左磨右蹭地摆脱湿透的绣鞋,脚趾继续努力地褪去罗袜,让光洁的裸足踩在小小水洼之间,脚踝上的玉铃铛清脆,玎玎作响。 使劲踩进水洼,喷溅出水花,她因这样小小的举动而发出轻笑。 突地,娃娃抽抽鼻翼,抬头。 倾盆大雨冲刷不掉由远而近的清浅香味。 蒙雨、只伞、孤影—— 是龙步云,是她想见的人,但却不是她要找的人。 他停驻在娃娃面前。 “我还没有等到那个姓“皇甫”的人来接我。”她嘟囔著,嗓音像是懊恼,不带任何埋怨。 “不会来了。”龙步云以纸伞为她遮雨。 “可是你说过……” “我只是在戏弄你。用这种蠢方式,一辈子也找不到你要找的人。”他以强迫手劲使她放下那张糊成一片的悬赏告示,惊觉她的肌肤既冰又湿。 “你是……戏弄我?”果真如同泠溱小哥哥所说? “没错。” 娃娃咬著下唇。“可是……我很相信你……” 为什么?爷爷师父不是说过,只要她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那个人必定也会掏心挖肺地对待她?是爷爷师父说谎吗?不,不可能,爷爷师父从来不骗她的…… 她的衣裳有大半是湿淋淋的,发梢不住地淌落冰冷的雨珠,原先粉嫩似樱的双颊因低温寒雨而冻得苍白。在那双愕然及难以置信的乌瞳注视下,龙步云内疚得几乎想一头撞上石墙,以谢她的全盘信任! “为什么?”为什么要戏弄她? “不为什么。” 他才想问她为什么咧!为什么她会蠢到这种地步?!为什么会将他的戏言当真?!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陌路人?! 直到此时此刻,她眼底的信任未曾减少丝毫,眼巴巴地等待他昧著良心再说句“我没戏弄你”之类的安慰谎言。 “走。”龙步云不想再开口解释,他也毋需解释什么——因为他的的确确伤害了她。 “走去哪……”娃娃整个娇小身躯被突来的香气紧紧包围,揽在龙步云温暖的怀抱之中。 还没有人来接她…… 只除了他。 “再信我一次。”龙步云只低哑地说了这句。 娃娃眨眨圆眸,来不及反应,龙步云已率先一步领著她离开张贴告示的石墙,她的双腿因久久站立在寒温的风雨中而僵直难行,龙步云索性像怀抱稚龄奶娃般一把抱起她,让她双手环著他颈项,螓首枕靠在他肩窝,他另只手撑著伞,大雨滂沱间,健步如飞地奔回宅邸。 香气越来越浓郁,就在仅差几寸便能触及的温热肌肤里透出来的香气…… 包含著内疚、急切,以及浅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关怀。 娃娃突地笑了。 泠溱小哥哥,你错了噢,龙步云没有骗我,我的的确确等到了人,也等对了人——娃娃开心地想著。 再信我一次。 “好。”她埋首在他因急奔而飞扬的黑发间,喃喃自语。 我相信你。 最後一句答覆轻锁在缓缓陷入沉睡的眸间。 第三章 自作孽,不可活。 谁教他一时口不择言,对她说了句恶劣的戏言,果真是天理昭彰,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报应呀…… “少爷,我替那位姑娘换好衣裳了。”龙家丫鬟恭敬地福身,并拎著原先穿在娃娃身上那套湿透的衣裙。 “嗯。顺便交代厨子准备热姜汤过来。” “是。”丫鬟退出房内。 娃娃仍在熟睡中,紧紧抱著锦被,半张酣甜的脸蛋就埋在被间。 方才龙步云将她安置在其他厢房,这小丫头就是睡得不安稳,硬是不肯从他身上下来,贪赖著她嘴里所说的“香气”……逼不得已,龙步云只好将她塞到“沾有他身上香气”的自个儿床榻上,拿了条“沾过他身上香气”的锦被给她,这才让小丫头心满意足地吁出轻吟,瞬间陷入沉沉甜睡。 龙步云嗅嗅自己身上,却闻不到任何香气,还免不了些许的男人汗臭味,这丫头反倒信誓旦旦,怎能令他不生疑? 叩叩。敲门声响起。 “进来。”龙步云料想应当是丫鬟送来姜汤,随即应声道。 姜汤是送来了,只不过端汤人的身分却令龙步云逸出无奈低吟。 “娘,怎么有空过来?”他挤出笑脸。 “送姜汤。”龙母开开心心地捧起托盘中的瓷碗,向宝贝儿子证明自己的动机再单纯不过。 “然後就回房间休息?”龙步云仍笑问。 “当然不!”龙母徐娘半老的花容上犹能看出年轻时倾国倾城的绝艳丽姿。“我是来看儿媳妇的。” “儿媳妇?我房里有这玩意儿吗?” “彩儿说你带了个姑娘回来。”彩儿正是方才为娃娃更衣的年轻丫鬟。“她睡下了,是不?让为娘的瞧瞧。” “娘——”龙步云还来不及阻止,龙母已抢先一步地掀开床帐。 “好可爱的粉娃!不错、不错,儿子,你和你老爹同样有眼光。她今年多大岁数?哪里人氏?家里有哪些人?她爹是做什么的?你们在哪儿相识的?”龙母抛出成串的问题给身後的宝贝儿子,却又不给他回答的时间,兀自惊呼欣喜,感动莫名。“你瞧瞧,她还噘著嘴儿轻打呼咧!可爱、真可爱!” “娘,你别嚷嚷!” “好好好,娘不嚷嚷,不吵醒你的宝贝媳妇儿。”龙母咯咯直笑。 “她不是我的媳妇儿,我连她姓啥名啥,今年多大,哪里人氏,家里有谁,她爹是谁都不清楚。”龙步云顺便回答方才的问题。 “那你带她回家做什么?”还让她入主自个儿的厢房咧! 龙步云凝觑著睡梦中的粉颜,缓声回道:“她唯一的师父离世,独自到洛阳寻亲,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涉世未深,所以……” “喔?”龙母挑起右边柳眉。她的宝贝儿子向来不是那么善良的家伙。 龙步云尴尬的再换个理由,“你儿子领的薪俸好歹也是人民的辛苦钱,“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为民谋福是天经地义,难道你希望看到你儿子成为人人唾弃的奸官恶差吗?” “唔?”龙母再挑起左边柳眉。为民谋福当然是天经地义,只不过套在一个专司铲奸除恶的“铁血神捕”龙步云头上,这句话就显得有滥用之嫌。 “再者,我对这小姑娘做了些失礼的事,男子汉大丈夫,自当肩负起责任。”龙步云一顿,再加注,“直到她找著了亲人。” “耶?”龙母两边的黛眉一块儿轻轻耸动。她儿子对人家做了些“失礼”的事耶!不成、不成,她越来越好奇,她这个向来视衙门差事如生命,压根不懂何谓风花雪月的宝贝儿子到底干了啥“失礼”的坏事? 第5章 “儿子,是什么失礼的事呀?”龙母探问的嘴脸,俏皮得不像一个为人母亲该有的模样。 “娘,你真是够了,以後我绝对要爹禁止你看那些淫书艳册,省得你满脑子都装了些有的没的!还有,你既然有闲暇在我房里探问东、探问西,干啥不回房陪爹去恩爱甜蜜?有空再帮我添个弟弟或妹妹,不送了。”龙步云简直要败给这个本质上像他妹妹的头疼亲娘。 “不孝子!有了媳妇没了娘,是不?娘还待不上半刻,你就要将娘给撵出去,嫌娘碍事了!”龙母懊恼地跺脚。 “我说过了,她不是我媳妇儿!你要是想当婆婆,还得看我哪一天破了“阎王门”!”他早在两年前便立下誓言,愿倾余生剿除杀手组织阎王门,宁可 一世不受家累阻挠,也要与阎王门周旋到底。 “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抱不到孙子?!”龙母心直口快。 “娘,希望你的口不择言不会有成真的一天,否则龙家就绝後了。”呿,连自个儿的亲娘都咒他! “步云,你不能先为龙家留个後,再去对付阎王门吗?上回我才听你爹提起,阎王门全是群武艺高强又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万一你——” 龙步云翻了个白眼。“娘,你没听过“邪不胜正”吗?” “我只听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谢谢您打击了宝贝儿子的自信。姜汤,您送来了;人,您也瞧过了,现在让您的宝贝儿子恭送娘亲出房门,可好?”龙步云不带恶意地嘲弄,嘴里说著“恭送”,实则是打开房门,将龙母硬推了出去。 龙母一听到儿子用“您”来称呼她,就知道儿子的耐性即将用罄,识相地跨出门槛,蓦地又回头。 “你晚上睡哪?”她指指床铺,上头已经有个俏娃娃占了整张床呢。 “我今晚不睡了。”龙步云仍是笑著,看著龙母眼眸中闪动著“淫书艳册”里的种种情节,他马上补充,“我准备用整晚的时间来处理公务,厘清现在我手边夜盗一案的疑点,并且拟定明早该由何处著手查案。” “喔……”龙母露出扫兴的失望眼神,莲步前移三步,再回首。“儿子呀,你若是不清楚如何讨女娃儿欢心,爹爹和娘娘都很乐意让你询问,万一床第之事不明白,别害臊,爹爹和娘娘也会努力讲解给你听,再不,娘房里的春宫画也可以参考——” 砰!回答她的,是迎面甩上的门扉巨响。 ※※※ 旭日破云而出,鸡啼惊眠而醒。 娃娃揉揉惺忪睡眼。“咦?这是哪儿?有床有被的……”好半晌她才完全清醒。“对了,昨儿个他把我领回来了……” 拨开床帐,遍寻下著她的绣鞋,娃娃只得光裸著莲qi書網-奇书足巡视房内一圈。 不期然地,在窗边瞥见伏在案上打盹的龙步云。 她蹑著脚走近,案上的蜡烛早已融成一摊软泥,他右手所执的毛笔仍带湿软,可见他甫睡下没多久。案上成堆的书册、纸张,纸上密密麻麻地标注成篇文字,她轻轻拈起一张。 “素芃、银鸦草、莽苍、绢菊、迷尊……全是些使人陷入昏睡的毒草毒花,龙老大写这些做什么?”她已经直接和龙步云攀起关系,“但若说到迷药,怎么可以漏了“断香”呢?它可是迷药之王呢。”她自作主张地拿起架上毫笔,蘸墨,补上一味药名。“对了,还有“映山红”、“春山如笑”、“贵妃醉”……” 娃娃喃喃念出好些名称,也不忘一一写在纸上。 这些可都是爷爷师父教过她的迷药名称呢。 娃娃在龙步云耳畔制造的声音虽小,仍令人无法忽视。 龙步云睁开眼帘,率先映入瞳间的便是娃娃粉嫩嫩的俏脸,接著便是她手上拿著的纸张及毛笔。 “别乱动我的东西。”低沉而初醒的嗓音,慵懒中仍不改其严厉。 娃娃正对上凛然鹰眸。“你醒啦。这张纸上的迷药——” 她还来不及献宝,纸张已被龙步云先行一步取回,他并未注意到上头未乾的墨迹,只是俐落地将所有纸张折好放置一旁。 “昨夜睡得可好?” 娃娃先是凝觑著那叠纸,半晌才恢复笑靥地朝他道:“床好软、锦被好香,当然睡得好,我好久没睡过暖床了呢。”这些日子她都是窝在树上过夜。 “那就好。”睡不好的人恐怕是他吧。“我唤个丫鬟过来帮你梳洗。” “好呀。” 不一会儿,彩儿领著另一名丫鬟,两人分别端著温水毛巾及新衣新鞋,进到龙步云房内。 “少爷、姑娘,请梳洗。” 娃娃拧起毛巾,胡乱地猛擦脸蛋,一旁为她梳理乌黑散发的彩儿再度开口。 “夫人交代,送套全新的衫裙鞋袜给姑娘,并在“惜笺阁”布上膳食,等著少爷和姑娘一块儿用早膳。” “好呀、好呀,我好饿呢!” 彩儿因娃娃率真不做作的神情莞尔轻笑。难怪夫人直嚷著这名小姑娘可爱呢。 她灵活的十指为娃娃束上娇俏的双髻,并加编著与新衣裳同色系的缍巾。 “我还有事要忙,不过去了。彩儿,你向夫人说一声。”龙步云也梳洗完毕,换上另一套衣衫。 “少爷,夫人“特别”交代,您一定要到。” 他就是知道娘亲“特别”交代,所以才不想去——她心思里转了几个坏念头,他这个为人子的会不清楚吗?龙步云暗忖。 “照我吩咐去做。” “少爷……” “下去。” 彩儿无奈,只能领著另一名丫鬟福身退下。 “你真的不去吃早膳?”可是她好饿好饿喔……娃娃又从小福袋摸出满满一把的瓜子嗑了起来,暂解饥饿。 龙步云好笑地看著娃娃脸上写满的“那我不是也没得吃”的可怜表情。 “等会儿我会让人领你到“惜笺阁”去用膳。记住,无论与你同桌的妇人问你什么,你都摇头,或答“不知道”这三个宇,听清楚了没?” “为什么?” “因为她的问题往往不值得思考、不值得回答。”龙步云打点好出门的行头,又道:“我今天查案时顺便替你寻人,你大略说个准儿,让我有头绪可找。你叫什么名字?” “娃娃。” “乳名?”还真是名副其实,名字和人一样,像个天真奶娃似的。 “名字呀,爷爷师父都是这样叫我的。” “姓什么?” 娃娃摇头。 龙步云换个问题再问:“你爷爷师父尊姓大名?” 她仍是摇头。 “你不知道?!” “不知道。爷爷师父就是爷爷师父呀。” “你住哪?” “灵山。” “哪州哪县?” 娃娃三度摇头。灵山就是灵山嘛。 龙步云突然觉得右侧额际隐隐作痛,问了数个问题,仍是毫无所获。 “很好,记得等会儿就用这种回答方式跟我娘吃早膳。”如此一来,他娘也绝对探不到任何口风。 “好。”她还当真点头应诺。 龙步云浅叹口气,再问:“谈谈你要找的人,这总该有点头绪了吧?” 娃娃这回倒乾脆。“有有有,我爷爷师父说我要找的人复姓“皇甫”,是神医世家之後,而这个世家有个惯例,子子孙孙皆以药材来命名。” “嗯哼。”龙步云记下。 “依爷爷师父的推算,那个皇甫小伙子现年应该二十有五。” “再来。” “个性据说狂傲嚣张。” “嗯。”难怪当初她会怀疑皇甫冰川,虽然皇甫冰川符合上述两项,但性格却不似娃娃所说的狂傲嚣张。“继续。” “没了。” 听得正入神的龙步云一顿。“没了?” “我讲完啦。”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全中原里找出一个年约二十五,狂傲嚣张的“皇甫”小伙子?”这跟从一箩筐蜉蝣中分辨出雌雄有啥差别?!强人所难! “对呀。” 龙步云抹了把脸。“你有没有读过书?” “有啊,爷爷师父有教我。” ““大海捞针”这句成语,学过吧?” 娃娃才正要开心点头,却接收到龙步云饱含怒焰的双眸,也明白了他的嘲弄,不禁吐吐粉舌。 “我知道这件事很困难,但是爷爷师父就只说了这样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找……我也不想下山来找寻一个陌生的“亲人”呀,但爷爷师父不放心我独自留在灵山……我不喜欢城里,有时遇到好多坏蛋找我麻烦,我就有股冲动想缩回灵山……” 她根本不适合繁华城市,她从爷爷师父那里学习到的东西太浅显。 她天真,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分辨每个人话里所挟带的另种涵义,是真诚、是反讽,她压根摸不著头绪。 她单纯,因为她所生长的环境太窄小,她的世界只有与爷爷师父生活的朴实山野。 她任性,因为她从不曾学习与其他人相处的方式,以往爷爷师父宠她、疼她、让著她,自然处处护著她,哪像现在,让她独自流落洛阳。 她的茫然及害怕是可想而知的。 她的依赖和缠腻是可以理解的。 只不过,龙步云始终无法明白,为什么她只依赖、纠缠他? “罢了、罢了,龙某既然答应替你找人,自当尽倾全力。” “那是不是表示我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娃娃眼中闪动著异常晶亮的光辉。 “在找到人之前。”他立下但书。 第6章 “那你慢慢找。”娃娃咧开小嘴,急忙接话。 “龙某必会“尽速”为你找到人。”他特别在“尽速”这两字上加重语气。 娃娃噘起嘴,对他语气中那股巴不得立刻甩掉她的感觉微微恼火。 龙步云看著她嘟高的红唇及鼓涨的双颊,不由得浅笑。 “不是说饿了吗?去用膳吧。” ※※※ 洛阳城东的富商在一夕之间被洗劫一空。 当龙步云及泠溱赶到时,满室只剩下些微残香、空荡荡的珠宝饰盒、金银空箱及一张写著“贪财、贪财”的嘲讽字笺。 宫府差派了一名精通迷药及医术的姜璇协助调查。 “是什么迷香?”泠溱问著不断东闻西嗅的姜璇。 “啧……很熟悉,但是……” 很好,无论说得如何头头是道,只要句尾加上“但是”,就表示前面说的皆是无用之言。 龙步云摊开昨夜他归类出来的迷药名称。“你参考看看。” 姜璇接过细瞧。“素冗、银鸦草、莽苍……不,不是这三种。绢菊,味道有些像……迷尊,应该不是。喔?龙捕头,你连“断香”这么稀有的迷药都知 道?不过姜某此生尚未有机会嗅过断香的气味。”他抚著短胡,续道:“映山红、春山如笑、贵妃醉……这些皆是极佳迷药——” “慢著,我啥时写了这些奇名怪称?”龙步云拿回纸张,发觉在他龙飞凤舞的草书下方补上了俏皮可爱的字迹。 龙步云蹙起眉。 是了,今天一早就瞧见娃娃拎著这张纸又涂又写,这笔迹除了她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她懂得医术?不,应该问——她竟懂得这些奇奇怪怪的迷魂药? 或许…… “大师兄?有什么不对吗?”泠溱唤著他。 “不。”龙步云摇头。“只是发现了一条破案的线索。” “是什么?!” “别心急,这条线索交给我来办,我另外有任务派给你。” “大师兄请说。” 在提及任务的一瞬间,龙步云突然想到。“对了,琅琊下山了没?” “还没。” “看来鸽子放得不够多,再接再厉。好,现在先不谈琅琊,我要你去帮我查皇甫冰川的来历,最好连祖谱一并追查。” “大师兄,难道你怀疑——” “你过虑了,查他的身分纯粹为了私事。”而这回私事的芳名就叫“娃娃”。 虽然娃娃考量了部分疑点,但仍不能排除皇甫冰川就是她要寻找的皇甫世家成员。或许娃娃的爷爷师父当年见到的小伙子是皇甫世家的某个子孙,而非皇甫冰川……而他的责任就是帮她找到皇甫世家。 “咦?私事?”泠溱一时愕然。 大师兄从不在身负公差时谈论私事,而现在竟然叫他去办私事? “对,私事。而我现在要去办公事。”他所谓的公事,就是回府询问娃娃关於纸上所写的名称,并厘清娃娃的真实身分—— 倘若她真是个小孤女,的确令人怜惜,但她若是有目的而来,他只能说,她的演技精湛。 龙步云随手挑起一本沾染了些微香气的书册,准备带回龙府让娃娃瞧瞧。他朝泠溱道:“有没有用不著的纸,我要用来包书,以免香气散尽。” 泠溱往胸口一摸。“啊!有,刚才有人在西市发单,我顺手就塞到怀里。”他随意一瞄,“是个讨喜的小夫人在办义诊,这年头还极少有这等善心人士。” 龙步云难掩好奇,接过纸单也同时浏览一下。“神医济世?” 神医…… “这年头哪个大夫不挂上“神医”两宇来打打名号?”姜璇插话道:“但普天之下,真能担得起“神医”美名的人,除皇甫世家之外,无人敢与其相提并论。” “姜先生,你也知道皇甫世家?”龙步云问道。 “习医之人怎可能不知?” “那你清楚皇甫世家的府邸所在或任何讯息?” 姜璇感叹地直摇头。“数十年前,一场灭门血案诛尽皇甫世家,也不晓得是否有血脉存活下来,而今太多人仗著这疑点,冒充皇甫世家遗孤。姜某就曾听说缘山之上出现一名性情古怪的“皇甫神医”,至於是真是假也无从考究。” 龙步云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那四个字—— ““性情古怪”的皇甫神医,是吗?” 第四章 一句“龙老大回来了”,让龙府上下将龙步云与娃娃视为“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最佳铁证。 想想,一个右脚甫踏入大门门槛,另一个左脚已经率先从湖心石亭飞奔迎接,这不摆明了两个人之间隐含了些什么吗?龙府上下齐心一致地归纳出这番蜚短流长。 闻“香”而来的娃娃在奔近龙步云的前两步时停下,动动俏鼻。 “龙老大,你身上怎么还有另一股味道?” 龙老大?他和她何时已经熟稔到称兄道弟? 娃娃不待龙步云回应,迳自说道:“是贵妃醉和少量绢菊的味儿呢。” “你嗅得出来?”他连怀中的书册都尚未拿出来,她竟已发觉?! “鼻子灵光嘛,爷爷师父老夸我的鼻子比狗还厉害呢,能嗅到平常人嗅不到的味道。”娃娃一脸等著龙步云赞美的期待表情。 “你为何会如此清楚贵妃醉和绢菊的味道?你曾嗅过,抑或——”龙步云眼露深沉。“你曾用过?” “嗅过也用过呀,爷爷师父以前最喜欢用贵妃醉来熏蚊子了。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她反问。 “熏蚊子?” “是呀,山里蚊子好多呢。”娃娃跃上檐前矮栅,晃荡著莲足。“爷爷师父说断香的味儿太重,像我嗅觉这么灵光的人,闻多可就不好了。而太常用绢菊,久而久之,蚊子的儿子的儿子就熏不昏了,所以还是贵妃醉好,不仅熏蚊于有效,连我晚上睡觉也睡得更香更沉呢。” 毒手夜盗拿来作案抢劫的迷药,竟然与熏蚊子相提并论?龙步云突然有些同情毒手夜盗。 “贵妃醉这种迷药,寻常人容易炼得吗?”他近一步探问。 “不难呀。至少我爷爷师父每回一炼就是一大缸。” “你呢?你会炼吗?” “我只知道大略药材及炼法,但从来没炼成过。”娃娃吐舌一笑,这也是爷爷师父老说她贪玩的下场。 “想也知道。”龙步云低声嘟囔,“我竟然还蠢到一度怀疑起你。” “你碎碎念什么?” 龙步云自厌地摇头。 娃娃见龙步云的话题全在贵妃醉上头打转,於是从小福袋里摸出一小瓶玩意儿。 “你若喜欢贵妃醉的味儿,喏,我送你一瓶,别跟我客气。”不过她还是比较喜欢龙步云身上原先的味道。“还是你要断香?绢菊?映山红?春山如笑?” 她边说边从小福袋里挖出大小不一的瓷瓶,一一塞在龙步云手中,顺便还为自己摸出几颗瓜子来啃。 “不只迷药,我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呢,这是巴豆粉、苏合香、人参粉、当归粉……” 娃娃越拿越多,欲罢不能,直到龙步云合拢的双掌再也塞不进物品。 见到龙步云双眼露出错愕,她又道:“你嫌不够呀?我指尖里还藏了些整治恶徒的小毒药丸,你若要,我一并大方送你罗。”玉手轻扬,弧形优美的指甲里瞬间抖出十来颗小药丸。 “你连指甲里都藏了这些东西?” “爷爷师父说为求自保,总得小心提防点,人不害我,我不害人嘛。”她耸耸纤肩,毫不保留地将身边所有东西与他分享。 “小毒虫……”龙步云先是咕哝一声,才再问道:“这些全是从那个小福袋里拿出来的?” “对呀。”奇怪,方才他不是亲眼见她挖宝的吗? “你把瓶子全塞回小福袋里,让我瞧瞧。”诓他呀?!他手上堆积成小山似的物品足足是小福袋的两倍! 娃娃倒也乾脆,一样一样地再塞回袋里。 半晌。龙步云只见小小的红色福袋犹如无底之洞,qi书+奇书-齐书将每个瓶罐吞回袋中。 “喏,这不是塞回去了?”娃娃大方出借小福袋给龙步云看。 龙步云眼尖地看著袋中某件眼熟之物。“等等,这不是——” 安躺在瓜子堆中的翔龙玉佩! “是笺笺姨送我的。”笺笺,正是龙步云那个永远像长不大娃儿似的娘亲闺名。 他当然知道这是他娘亲送的,因为这块玉佩向来是传给龙家长媳的信物! “她为什么要送玉佩给你?”而且还是具备相当暧昧程度的“传家玉佩”!这两个女人趁著他不在时,达成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因为我和笺笺姨聊得很投机,她一开心就把玉佩送给我当见面礼了。” 聊得很投机?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需要跟我娘多聊什么,只需要摇头、摇头、再摇头吗?!” “我摇了呀,我从头到尾就是一直摇头。”娃娃委屈地辩解。 “好,那她问了些什么?” “问我昨夜睡得好不好。我虽然很想点头,但又怕你怪罪於我,所以我摇头了。” 无关痛痒的问题,跳过。“嗯。” “接著笺笺姨就问我有没有吃饱,我还是努力摇了摇头。後来,她就一直叫我吃东西、喝茶,然後她又问我有没有打算长住在这里,这回我就回答她“不知道”。” “继续。”开始接近问题核心。 “笺笺姨叫我放心住下来,不用担心被人欺负的小问题。 第7章 她……她还一直追问我是不是挺喜欢你的。” “你的回答?” “我不知道。”她可是将龙步云的告诫奉为圣旨,丝毫不敢违逆。 龙步云突地抚额低叹,并示意娃娃毋需再告诉他更多的“你问我答”。 他知道娘亲为什么会喜孜孜地将传家玉佩送给她了……任何人瞧见娃娃方才捧著娇俏嫩颊,红菱小嘴羞怯怯地咕哝著“我不知道”,绝对会将她的反应视为欲盖弥彰、欲语还休。 今早离府前应该再告诫娃娃,别露出这么暧昧的表情…… 看来,娘亲那关可难过了。 娃娃虽然不明白这块玉佩的重要与否,但从龙步云的神情中她只读到一件事—— “你是不是不高兴我拿了玉佩?”娃娃问得好小心,无辜的眼一眨一眨的。 龙步云抬眸,览尽她手足无措、忧心忡忡的模样。 “要不,我把玉佩还给笺笺姨……你一定是觉得我白吃白暍白睡地待在龙府,竟还有脸接受笺笺姨所赠的贵重物品。“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明白的,我也拿得很心虚呀!你别同我生气,我保证下回不再拿任何人给我的东西。 娃娃将翔龙玉佩由小福袋里取出,缓缓递上,眼眸却写著她的舍不得放手。 “还给你。” “我娘可曾向你提及这块玉佩的“用途”?”他突然问。 螓首轻轻摇了摇。 “既然如此,你就收著吧,我娘给你的东西,我自当无权置喙。”况且他若多了嘴,伯又被娘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指责。 龙步云大掌收拢起她的白玉五指,牢牢将翔龙玉佩包裹在她掌心。 反正他又不会因为一块传家破玉而非娶她不可,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结果反而顺了他娘亲的意。 只是一块被众人谬传为永结同心的破玉佩罢了——龙步云说服自己。 他只要为她找著了亲人,便能大刺剌地摆脱她,重新将心思全放在公事上。 就是这么篙单。 就是这么容易。 龙步云自信满满地笑了,娃娃不明所以地也跟著他傻笑。 没错,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而她,只不过是段插曲。 ※※※ 是夜,三更。 紧闭的门户,透不进丝毫的凉风,床榻前的帘幕竟缓缓飘扬,拨帘的唰动声虽细小,但某物体爬上床板所发出的咿呀声令睡梦中的龙步云不由得皱起剑眉。 然而,惊醒他的并不是这些怪异声响,而是胸口那道突生的沉重压力。 鬼压床?! 瞠开的虎眼定晴一看,并收回原先准备祭出的拳脚攻势。 他的的确确是被压了,只不过无关鬼神,而是那位他领回府的小小食客——娃娃。 “你怎么又溜到我床上?”龙步云轻拍枕在他怀中的鹅蛋俏颜,只换来她数声咕哝,翻面再睡。 娃娃散扬的发丝如同锦被般覆盖在他肩头,交杂著一股清冽的馥郁。 发香、体香、睡颜更香…… 龙步云一怔,暗斥自己的分心。 “我不是已经将厢房让给你睡,你怎么还是死缠烂打地跟著我?”他将娃娃自身上扳离,让她安安稳稳地仰枕而眠,小心翼翼扳开扣著他衣领的纤白五指。“若我这般问你,你的回答一定又是因我身上香气云云之类的胡扯童语。”他自问自答,起身下床。“况且我身上若真有任何香气,也绝对是由你身上沾染而来的。” 回应他的仍是浅浅酣吁。 为她盖被掩门,龙步云披了外褂,走回自己的厢房,脱鞋上榻。 这已经是他今夜第三次换房间了,无论他窝在厢房、客房、书房,他前脚刚跨进去,她後脚就跟了进来,屡试不爽。 片刻—— 轻巧的玉铃铛声随後而来,跟著脱鞋上杨。 仍旧是在“鬼压床”的不适中醒来。 “果然……”龙步云抹了抹脸,低头看著贴在胸膛上呼噜噜打盹的娃娃,无可奈何地轻声一叹。 龙步云原想再将她剥离自己身躯,手举在半空却突然迟疑,思索半晌,大掌轻轻抚上她微乱的发丝,带著他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放纵。 “让你养成缠腻著我的恶习可就不好了,毕竟,你终得回到家人身边,到时少了我,瞧你怎么睡?”他轻声斥著,带著几丝宠溺。“总不能将我也收到你的小福袋里,随时随地挂在腰上,供你差遣、任你使用吧?” 低低浅浅的嗓音几不可闻,与其说是在告诫酣梦的睡娃,倒不如说是在提醒著自己。 思及他被硬塞入小福袋的画面,龙步云叹笑著自己被她感染的幼稚念头。 “你一副自己将永居龙府的模样,是已经认定我找不著你的家人,所以放心大胆地赖下来了?你就不怕离开龙府那日到来,你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因为你大哭而心软,更不会点头让你留在龙府,你可别打错了主意。”他很清楚,自己绝对可以做到铁石心肠,因为这向来是他的专长。 不能纵容她沉迷,也不能放任自己迷醉。 万一彼此都习惯了依赖及贪恋对方体温,未来的下场他已能预见。 说他没有为娃娃心动,那是自欺欺人的笑话,但心动又何用?他立誓对抗阎王门,表面虽自信满满,实际上他对高深莫测的杀手组织又能有几分胜算?连衙役兄弟们皆认为他犯上阎王门之举只是以卵击石。 即使明白胜算微乎其微,他仍愿放手一搏,为的当然不是加官进爵或千古留名,他只想照著自己向来的处世态度——领多少薪俸,做多少事。 就像他曾听一个落狱杀手提过,别人给他一人份的买命钱,他绝不会多事地替雇主多杀另条人命,否则就蚀本了。反观衙差的风气,领一份薪俸,却不 出半分力的家伙大有人在,与罪恶满盈的匪类相较,是否更为劣等? 他龙步云,不屑为之。 但他又无法否认,自己针对上阎王门恐怕会无功而返…… “无功而返便罢,大不了再接再厉,但若成为阎王令的殂杀对象,绝对会成为无头孤魂,毕竟我所面对的……是“索命阎王”呵。”龙步云像是自嘲,布满剑茧的厚掌滑过她绸缎似的青丝。 他将锦被拉高数寸,完完全全包裹著她微蜷的身子。 “一个人丧命又何妨,若牵连到其他人的伤心,那非我所乐见。” 为了担忧著别人的伤心,所以他尽量减少了会为他伤心的“人数”,减少了让人成为他肩上负担的机会。 他不想肩负著其他人的喜怒哀乐,更不想因为自己办案时向来置生死於度外的蛮干态度换来其他人的寝食难安。 只为了他想保护那些他所重视的“其他人”。 因为在乎,所以疏离。 很矛盾呵。 但人生原本就会做出许许多多的矛盾蠢事,差别只在於“蠢”的程度多寡,他应该是蠢的多一些的家伙吧。 所以他才会推开了不断贴近他胸膛的娃娃。 所以他才会让自己以一种淡漠得近乎疏离的态度对待娃娃。 私心,这只不过是他的私心罢了。 睡梦中的娃娃突然发出银铃轻笑,仿佛梦中甜蜜异常。 龙步云因她的笑靥而感到有趣,贴著青丝的大掌竟舍不得抽离,任绺绺青丝纠缠在他指节之间。 “只能再纵容你一晚,明儿个绝不准你再上我的床。” 也再纵容自己一回吧。 ※※※ 是夜,五更。 娃娃睁开眸子,双手胡乱地朝身下摸了两把,而後又轻笑地合上惺忪睡眼。 还好,还在。 平稳的心跳、温热的体温,以及熟悉而特有的香泽,都在。 她今天晚上找了他好久好久呢。从头一间厢房开始慢慢找,沿著他身上缭绕的清香,凭著她过人的嗅觉才找著了他。 他没再推开她,也没再换房睡,或许是他已经睡胡涂了吧?所以没心思也没闲暇来训斥她,嘻嘻。 “真暖和……”她的脚丫子磨蹭著他的小腿,稍解她冰手冰脚的小毛病,却换来龙步云沉睡中的细微呻吟及蹙眉,她没敢再动,就怕吵醒了他。 她可不想再被他给赶出房呢。 娃娃笑睁著眼,觑瞧著龙步云的睡颜。 他长得算是好看吧?至少她老觉得看不够他,视线跟著他打转。 “难道这就是爷爷师父说过的爱吗?” 可她不懂呵,以前爷爷师父老爱拿他陈年的辉煌情史来当床边故事,那些“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在天愿做比翼鸟”云云的缠绵悱恻,她压根没感受到,只觉得这样枕在他胸前,她就好满足——如果龙老大别老对她板著冷脸,她会更满足,嘻嘻。 “我这样也叫爱吗?”娃娃偏著脑袋瓜子,问著沉睡的龙步云。“爷爷师父忘了告诉我,我可不可以不要爱得又是雷劈又是火烧,可不可以像现在这样每晚看著你就好?我不贪心的,只希望像现在。”她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眉心。“你若是听到我这番话,一定又要训我胡言乱语。” 她又呆望了他好半晌,轻拨他披散的黑发,滴溜溜的眼瞳一转,也揪过自个儿一把青丝,开始与他的头发交缠打结。 ““结发为君妻,席下暖君床”,只要结了发,就可以当夫妻吧?”娃娃单纯地从字面上解释著结发涵义。 编完一绺发丝,她意犹未尽,继续编绕第二束、第三束…… 若以发丝拟情丝,密密麻麻地缠绕再缠绕…… 发丝缠绕。 第8章 情丝亦然,那该多好。 第五章 “抓到毒手夜盗了?!” “是,听说是李捕头抓到的人。” 龙步云及泠溱快步穿过重重衙役守卫,来到地牢,泠溱沿路将最新情报转达给龙步云得知。 “李捕头?那个从来没破过案的家伙?”龙步云失笑。“这可好,他倒发挥了衙门兄弟的同胞爱,替我解决了一件麻烦差事。毒手夜盗是怎样的人?” “是对鸳鸯大盗。” “一男一女?”这与他所寻获的线索大相迳庭。 “嗯,而且以医者的身分来掩饰。” “果然与咱们日前猜测相去不远。”龙步云牵起笑,猛地感觉头皮一阵抽痛,不禁揉了揉发根及受难的头皮。 “大师兄,怎么了?你……今天的头发有些膨松、有些鬈呢。”嗯,这造型有些新颖。泠溱尽量不让笑声逸出薄唇,免得换来大师兄的白眼。 “别提了,我的头发差点教人给全数扯光。” “喔?”泠溱好奇极了。“那个“人”该不会是指贵府的娇客吧?” “不做第二人想。”龙步云低吟著。 今早甫清醒,他压根忘了胸前还窝了个嫩娃娃,一翻身,将娃娃摔下床铺不提,他的整头发丝也随著她的落地而强力拉扯,两道咫尺之距的视线在泪眼蒙胧间相遇——因为头皮痛到逼出泪来。 而後他足足花了整早的光阴拆解两人交杂不分的打结发丝!他原先恼得几乎要拿剪子剪了那些又密又麻的小暗结,但她又说断发是不吉祥的徵兆,逼得他只好与她鼻眼相对、气息相贴地解著那些将两人系在一块儿的三千烦恼丝。 他当然知道娃娃干下坏事的背後主因——她以为将两人的头发打起结来,两人便能永远不离不弃……听她边哭边解释著她的举动,他也提不起任何责难的心思,反而心窝还流著一股暖暖的热潮。 只不过结发听起来很美,一旦以真实的蠢举来执行,只有四个字能形容,就是痛不欲生! 谈话之间,两人进到幽暗石牢,数名守门衙役朝他行礼。“龙捕头。” “我来瞧瞧毒手夜盗的真面目。” “右侧第二间,龙捕头请小心,那个男的……呃,很难搞,咱们好些兄弟都被他下了毒,您最好离他十步之远。”衙役好心告诫。 “我明白了,另一名女犯呢?” “收押在东牢。” “好,将她一并带来这里。” “是。” 龙步云迈近牢门前,只见一名面容异常俊秀的男人一脸不爽地坐在角落。 “久仰大名,毒手夜盗。” 牢里的男人瞟来冷冷眼神,不答腔。 “把牢门打开。我进去和他聊聊。” “大师兄!他——” “别担心。你在外头候著,视情况行动。” 撤了牢门大锁,龙步云进到牢房里,男人却硬将脸转往反方向。 “在下龙步云,请多指教。” 男人哼声回应。 “毒手夜盗,请教尊姓大名?” 男人终於开了金口,语气仍倨傲得目中无人。“不就姓毒手,名夜盗吗?哼哼,我若真是你们口中的毒手夜盗,恐怕全洛阳的家家户户,无一能幸免被我洗劫一空。”白痴。 “喔?”这般嚣狂?“既然你非毒手夜盗,为何落得银铛入狱的惨状?” “这就该你们扪心自问——无凭无据的栽赃,冤枉善良老百姓,难道这就是咱们百姓辛辛苦苦赚取微薄银两所养出来的“官”吗?!”男人话锋一转,“我娘子呢?你们最好别动她一根寒毛,否则我会让你们全衙赔命。” “这可有趣了,我见过不少恶形恶状的匪类,敢如此大言不惭的,你是头一个。” “大言不惭?”男子冷笑两声,摊开右手现出掌间的樱色粉末。“尝过了我的“玉石俱焚”再来说这四个字吧。” “相公!” 一道娇嫩嫩的哭声飞奔而至,男人尚来不及反应,一条人影已经落入他怀抱之中,抽抽噎噎。 “呜……我好想你……呜呜,你有没有被拷打,呜呜……”她的痛哭娇哝让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全数化为乌有。 龙步云好笑地看著男子瞬间收起与他俊逸容颜不搭的奸狞神情,换上另一种温柔神色。 “我没事,把眼泪收起来,乖乖的。”男人安抚著小娘子,顺便拍拍她的背,将方才被她撞翻而沾上她衣裳的毒粉给拍去。 “呜……他、他们说我不招罪状的话,就、就要拷打你,然、然後在你的胸前烙上“无耻盗类”四个字……”小娘子抽抽鼻翼,仍止不住狂泄的泪水。 “你招了吗?”男子问道。 小娘子不断摇头。 “好了,再哭下去又没完没了了。” “嗯……”小娘子顺手拎过男人长及胸前的束发帻巾擦眼泪鼻涕,不小心擤鼻力道过猛,将愤巾给扯了下来。 霎时间,银光耀耀的发丝流泄而下,披散在男子的肩头,衬托出他绝俗的容貌。 “哇!银发,这可真少见。”泠溱在牢门外惊叹一声。 “你这头发色果真异於常人。”龙步云也赞道。虽然那头银发没有瞬间散发出熠熠光辉,至少让幽暗的石牢里蓬荜生辉。 “你若喜欢,我可以赏你一颗毒药,包你不出一年满头黑发就褪成银色。”银发男子嗤笑一声,并露出慷慨大方的模样。 “敬谢不敏。”龙步云可没这等好奇心,他只在意著眼前男女的真实身分。“你方才说你非毒手夜盗,是咱们官差冤枉了你?” “大人,真的冤枉呀,我们不是坏人啦!”小娘子忙不迭抢话。“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捉到这儿来,我和夫君是正正当当的好百姓,你瞧我们的脸就知道我们的善良和无辜……” “好了,娘子,你说的话完全没抓到重点,对洗刷罪嫌更没有帮助,乖乖坐在旁边休息会儿。来,吃颗糖压惊。” “可是我好怕……” “这就是你不听相公言,吃亏在眼前的现世报。早叫你随我游山玩水去,你偏偏突发奇想地办义诊,还说啥“善有善报”?你也瞧见了,这就是咱们两夫妻的窝囊善报?” 小娘子内疚地低下螓首,委屈地扁著红唇。 “别怕,有相公给你靠。”银发男子一把将小娘子搂到怀中,眯起晶亮双眸瞪著龙步云。“相信你们官差已经明白毒手夜盗擅长使用贵妃醉迷昏目标,进而行抢,是不?” “没错。” “所以才会蠢到不分青红皂白,光听到我与夫人聊及贵妃醉三字便将我俩五花大绑至此。”出口又是一句贬损。 龙步云轻喔了声,透彻明白银发男子入狱的始末。 “但你们可知长期使用贵妃醉有一後遗症?” “是什么?” 银发男子凉凉地打了个哈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哼哼,大爷他不爽时,别想从他嘴里套出半个字。 “你——”泠溱在丰外气得哇哇叫。 “公子若愿详述,龙某担保必擒获毒手夜盗,以洗刷公子的不白之冤。” “我和我娘子可没这等好心情窝在牢里等你抓人。” “公子在与龙某谈条件?” “对。”银发男子自傲地扬起下巴,“我说。你放人。” 龙步云神色一敛。“公子,你恐怕没本钱与龙某谈条件,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 “比你优势,不是吗?”银发男子由喉间滚出讽笑。“龙捕头也可以继续将我们夫妻俩紧锁在牢里,但下回毒手夜盗再犯案,你可别怪我不留退路予你——对了,忘了知会你一声,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会记仇,别人赏我一 巴掌,我会将那家伙毒成一摊尸水,何况是你们这群让我娘子担心受怕的没用衙差?” 他心高气傲地仰起下巴,以王者之姿俯视著龙步云。 龙步云突然涌现强烈的揍人欲望——他这辈子从没有如此想海扁一个人的念头,但现在,暴戾全数教眼前笑得凝眼的银发男子所激发。 忍住、忍住,殴打疑犯是不被允许的—— 他深深吸气数回,并收握双拳,确定它们不会背离主子的神智而猛挥向银发男子後才道:“好,你说,我让你出狱。但是在毒手夜盗未查获之前,你与尊夫人不许踏出洛阳半步。” “你乾脆,我自然好说话。”银发男子笑得可得意了,“听好了。贵妃醉这种迷药是选自五种麻痹药草,虽对人体无伤,但其中一味“曼陀罗”可非等闲,此花笑采酿酒饮,令人笑;舞采酿酒饮,令人舞。这当然并非指它拥有令人开怀的疗效,而是它会让尝者陷入某种迷幻虚境,若浅尝自然无大碍,但毒手夜盗长期使用贵妃醉只会有两种下场。” 龙步云颔首,等著银发男子接续。 “一,他若无视此毒,日积月累下来,浑身必脱不了浓烈酒味,但维持不久,因为他绝对活不过半年。所以一般懂此迷药者都会选择第二种下场。”银发男子修长的指比画个二。“以毒攻毒,定期服用另一味毒药,以抗贵妃醉的後遗症,巧就巧在这味毒药易取易得,但服用这味毒药者,这里——”他点了点自个儿的锁骨。“会浮现一颗殷红血痣,照常理而言,应在七日之内红痣会主动消失,但长期服用者只会不减反增。依我看来,毒手夜盗锁骨部分的肌肤恐怕不只一颗红痣。”没有满天星辰大概也有七星连珠了吧。 “原来如此。” 泠溱提醒道:“大师兄,他的话能信吗?” 第9章 “能能能,我相公说的话绝对是真的。”小娘子在银发男人的胸膛问抬头,急忙为夫君作证,“而且我相公是神医世家中最厉害的一个,他对医术、 药材、解毒都很精通,虽然他方才那一串话我有听没懂,但绝对是货真价实!” “神医世家?”龙步云挑起眉,看著银发男子一脸来不及阻止爱妻发言的懊恼神情。“公子,你该不会正巧也复姓“皇甫”吧?” 银发男子的眼神正吐露著一句句粗话,薄唇却不见蠕动,压根没有回答龙步云疑惑的迹象。 龙步云不以为意。“泠溱,送公子及夫人出牢。希望公子所言皆无造假,慢走。” 银发男子搂著爱妻,步出石牢。 “等等。”龙步云突地唤道,“皇甫夫人,请留步。” “啊?什么事?”小娘子直觉回头应声,正对上饱含著贼笑的龙步云双眼。 “娘子,你真是……”连这种蠢笨的骗术也会上当?天…… “果然不出龙某所料。皇甫公子,龙某欲请两位到府上做客数天,不知是否赏脸?” “赏脸又如何,不赏脸又如何?” “赏脸自有八人大轿送两位到府上,不赏脸的话……”龙步云一顿,扬出一丝报复的快感。“泠溱,将人押回龙府。” ※※※ 小娘子——姓柳,闺名宝春,捧著香气直窜的碧螺春,小口小口地啜饮,圆溜溜的双眼不时打量著亲亲银发夫君及“强押”他们回府的龙步云。 两个男人不发一语,偶尔互瞪数眼又各自别开脸。 几许微风拂过湖面,扬起片片落叶…… 气氛真冷。 宝春扯扯银发男子的衣袖,示意要他询问龙步云究竟意欲如何,总不会邀他们夫妻俩到龙府来乾瞪眼、闲喝茶吧? 龙步云也发觉宝春的意图,率先开口。“皇甫夫人请放心,龙某绝无恶意,只是想确认你夫君的真实身分,因为神医皇甫世家对龙某相当重要。” “喔?”宝春脑中第一直觉,“你急著找神医世家,难道是因为府上有人需要诊治?” “诊治倒没有,只不过皇甫公子遗失了某样“贵重物品”在龙府。”龙步云瞧向由远而近那道蹦蹦跳跳的灵活身影。 贵重物品——娃娃登场! 娃娃这回鼻间嗅到的草药味熟悉得令她惊愕,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银发男子身上。好熟悉!这股草药味和爷爷师父是一模一样的! “你……” “娃娃,过来。”龙步云唤著她。 “龙老大,那个银发男人身上的味儿是……” “先别急,坐下来再说。” 娃娃乖乖坐定,瞳儿仍打量著银发男子。 银发男子开了口,“你所谓遗失的贵重物品是什么?” “她。”龙步云双掌扶撑在娃娃肩胛。 “那我恐怕不是你要找的“皇甫”。我可不记得自己有流落在外的妹妹或私生女,更别提啥表妹、堂妹,连聘妻都不曾有过。”皇甫呷了口香茗,意兴阑珊。 “或许是皇甫公子并不知道“她”的存在,但不能否定她的身分。况且,龙某目前只是怀疑皇甫公子是娃娃姑娘所寻找的亲人,尚未确认,皇甫公子毋需摆出一副推托的受难模样。” “是他。”娃娃笃定地开口,“就是他。” 只有同类之人,身上才会有绝对相同的味道。 只有同类之人,才会在头一回见面便产生熟悉之感。 娃娃直接问:“你就是爷爷师父口中所说的皇甫小伙子,是不?” 银发男子——皇甫,挑起一双剑眉,把玩垂落胸前的银亮发丝,淡淡反问:“你爷爷师父是谁?” “我爷爷师父就是人称无双医圣的谁谁谁嘛!”娃娃心急地回道,只可惜她仍不知道爷爷师父的真实姓名。 “原来是那老不死的。”皇甫自鼻腔轻哼了声。“无双医圣?我瞧是医“剩”吧,剩下来的剩。”一听到那老家伙的名号,让他浑然忘却自己原先打定主意耍赖到底的念头,贱嘴忍不住反嘲道。 “你怎么可以侮辱我爷爷师父?!”娃娃气得抬起莲足,硬要踹上皇甫嘲讽的脸,所幸龙步云眼明手快地箝制她的轻举妄动。 皇甫冷笑。“我侮辱他?!是他自己侮辱了这名号!连个女人都救不活的老家伙,有啥颜面占著医圣的名号招摇撞骗?他不丢脸,我都替他觉得可耻。” “你胡说!”娃娃揪起一把瓜子朝皇甫丢去,轻而易举地被他摊扇承接了下来,并谄媚地贡献给宝贝娘子当茶点。 “我有没有胡说,老家伙自个儿清楚。” “相公,你真认识小姑娘嘴里的爷爷师父?而且你跟他……有过节?”一头雾水的宝春轻声探问。 皇甫从不隐瞒宝贝爱妻,坦白回答。 “那丫头嘴里的无双医圣是皇甫世家出过最差劲的子孙,辈分算来是我亲叔公咧。当年我娘亲身中剧毒,我和赤芍曾求助於他,但——”皇甫嗤笑数声,“那无能的老混蛋只给我兄妹俩一句话:“等死”,他的一句等死,换来我和赤芍多少年的怨恨,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冷眸一扬,“死丫头,那老不死的混蛋人呢?!” “我爷爷师父过世了!”娃娃吼回去。 鸦雀无声中只闻皇甫的冷冽笑声。 “死得好,他早就该死了。” “你——” “既然你是他的传人,又与我何干?” 娃娃望了眼龙步云,满心不愿地从小福袋摸出爷爷师父的遗书,递给皇甫。“你自己看,我爷爷师父要说的话都在里头。” 皇甫毫无兴致地接过,展信一览。 半晌。 “这老家伙可真有胆识,到死还摆了我一道,只可惜我何必为他收拾烂摊子?况且他将仇人之女交给我,是希望我在闲暇之余多多凌虐她吗?” “你在说什么……什么仇人之女?那封信上不是说我是你的堂妹吗?”娃娃愣了。 “呀,的的确确是八竿子打得著的关系。”皇甫一脸如梦初醒地恶意调侃,再将遗书丢回娃娃面前。“你娘亲算算我还得唤声婶娘咧,只不过……她正巧又是毒杀我皇甫世家的罪魁祸首,你说这层关系怎么算?” “我……”娃娃几乎要昏了头。 这银发男人在说什么?她的娘亲是他的灭族仇人?那她对爷爷师父来说也算是仇人後代,爷爷师父却待她如亲、扶养她长大?如今,为何又要将她丢给另一个与她有深仇的皇甫子孙? 这就是爷爷师父所说的关系非浅? “但我皇甫不是个性喜凌虐仇人之女的人,以前的事我也无意再提,就此一笔qi书+奇书-齐书勾消,你也别指望赖上我。”皇俞甫右手挥了挥,明摆著他的驱赶之意。 “相公,这样做不好吧……”宝春在一旁慌道。 “不好?我倒觉得我处理得挺不错,乾净俐落。”皇甫讨好地朝她笑眯眼。“而且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否则换成寻常度量狭小的人,绝对立志凌虐仇人之女,将她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相形之下,你的相公不是善良许多吗?” 宝春无言以对,她太清楚自个儿夫君的劣性,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串,也只是不想沾上麻烦而已,无关善良与否。 “我也不要!”娃娃使劲拍击石桌,顾不得掌心传来火辣辣的麻痛,倏然起身。“我才不要跟我爷爷师父嘴里说的这个卑鄙无耻下流嚣狂傲然目中无人,让人印象深刻得想揍他,一直到老到死都不可能讨人喜欢的王八蛋臭鸡蛋住在一起!掐死我我也不点头!” 火气正盛的小丫头掉头就走,身後传来连串的俐落鼓掌声——来自於皇甫。 “皇甫公子,你根本是故意激怒她,断了她寻亲的希冀。”许久,龙步云开了口,语气是明白的责难。 “没错,我就是这般打算。”难不成还要他和娘子带著那个半大不小的拖油瓶游山玩水吗?扫兴! “她现下无依无靠,只除了你这门族亲,而你竟如此待她——” “无依无靠?我瞧她过得挺好的呀,有人担心烦恼著,有人小心呵护著,有人撑腰出气著,你说是不?龙大捕头。”皇甫精明锐利的眼瞟向龙步云怔仲的脸庞,带著看透某人心事的奚落。 纸扇在胸前摇了摇,顺手从娘子掌心摸起一颗甘草瓜子,牙关一咧,“喀”声清脆。 龙步云唇线一抿,向泠溱交代道:“在我回来之前,看住皇甫公子及夫人。” 说完,他便朝著娃娃离去的方向而行。 喀、喀——两夫妻以极有规律的音节嗑著瓜子。 “相公,龙捕头要去哪?” “嘿嘿,有人要去安慰我那八竿子才打得著关系的小堂妹罗。” 泠溱突然记起他奉龙步云之令,调查关於皇甫世家的种种事迹。“皇甫公子,据我所知,当年皇甫世家在一场意外中全数罹难,但至今在各地仍有许许多多顶著神医世家美称的恶徒——” “他们爱顶就给他们去顶啊,累死一个少一个。”他对“神医”这个重担可完全不感兴趣。“还是你也怀疑我的身分?” “不敢。据闻皇甫世家仅存一对孪生兄妹,撇去皇甫世家的小姐不谈,现在在洛阳除了公子之外,正巧也有一名皇甫世家的遗孤。” “喔?”皇甫和宝春双双被挑起兴致。 “他叫皇甫冰川。” 皇甫撑著腮帮子的五指在颊边动了动。 “娘子,看来咱们得去会会这名皇甫世家的遗孤了。” 第10章 第六章 “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说什么都不要——”最後那个“要”字足足拉长数口气,强烈表达声音主人的绝不妥协。 “那你要怎样?” “我……我要住在这里,跟你在一块儿。” 龙步云轻轻浅叹。“这跟当初说好的情况相左。” “可是你也瞧见了,那个皇甫臭男人根本就将我视为烫手山芋,我跟著他之後,一定按三餐被欺陵虐待,再不就是被恶意遗弃,更惨的是被他给卖掉,藉以赚取他吃喝玩乐的大笔钱财。这样你都不担心吗?”娃娃发红的眼眶含著 两泡泪水,试图唤起龙步云的同情心。 龙步云原想为皇甫辩解一、两句,但脑中随即浮现贱笑的皇甫数著大把大把将娃娃出售的“卖身钱”——没错,那个姓皇甫的家伙的确有可能干下这种缺德事! 他能放心将娃娃交到那种没心没肝没肺的家伙手上吗? 娃娃向来随著师父隐居山林,别说是人心险恶,恐怕连人情事理都摸不著边,这样“蠢”真的性格,怎可能斗得过恶劣成魔的皇甫混蛋? 既然担心,那就将她留下来吧。 “不!”龙步云几乎是即刻反驳出口,将方才心中浮上的念头给甩开。 天,他刚刚在想什么?! 全然摸不著龙步云心思的娃娃爆出一阵惨烈哀号,她问他担不担心,他竟然回答“不”?! “哇——我就知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巴不得把我快快赶出去,所以一找到皇甫臭鸡蛋就硬要将我塞给他,反正麻烦脱了手,我的生死就不干你的事了,对吧?!” “慢著,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娃娃打断他的解释。 “我刚那个“不”字,不是在针对你的问题回答——” “你就是!”娃娃二度打断他,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摆明定了他死罪。 “你听别人说话好吗?!就算我真想赶你出府,又岂容你反抗?!你跟我是什么关系?!非亲非故,一个寻亲的小孤女罢了,现下替你找著了人、找对了人,你就该摸摸鼻头,安静认分地收拾行囊随皇甫混蛋滚得远远的,我毋需花费精神去看顾你、担心你,夜夜还得为你温被暖床!”龙步云恶声恶气地轰出全番不留情面的伤人字句後才缓缓欷吁,凝望著她哭红的粉颊及水浸双眸。“我可以用如此不留情的话将赶你出府,你知道吗?” 娃娃呜咽抽泣。“你已经说了……呜……” “但我不会真将你推出了龙府大门後就不顾你的死活。” 娃娃仍自顾自地猛掉泪,龙步云挽起衣袖,抹乾她的委屈泪水。 “反正在我捉到毒手夜盗之前,皇甫混蛋是不许出城的,这段日子你先试著与他夫妻俩相处,倘若他胆敢欺负你,你就回来参他一本,我保证绝对替你出气。若你与他们相处得好,再随他们一块儿走,这主意可好?” 娃娃吸吸鼻,“如果皇甫臭鸡蛋等出了洛阳才欺负我呢?” “你随时可以回来告状,天涯海角,我都会帮你教训他。” 娃娃垂下长长眼睫,偷偷展臂环上龙步云的腰,将自个儿塞进他的怀抱,声若蚊蚋地问:“那我可以回来吗?”回来这个令人心心念念的依靠胸膛…… “龙府大门会为你而开,欢迎你回来……瞧瞧我和我娘。”龙步云牵起浅笑。该是放手的时候了,这一天,总是会来临。 娃娃自动将他的话裁减为“龙府大门会为你而开,欢迎你回来”,至於後头那几个无意义的字眼就舍去吧。 “好,那我乖乖听你的话,我会试著跟皇甫臭鸡蛋好好相处,但我可不委屈自己去迁就他,如果他的嘴还是这么贱,可别怪我不“敬老尊贤”——”娃娃由指甲缝里弹出一颗小药丸。“赏他几颗巴豆尝尝。”然後“包袱款款”,缩回龙府避难。最後那句当然是她心底的加注。 “你别试著去挑衅他就阿弥陀佛了。”相处时日虽不算长,但龙步云也已能摸透娃娃的性子。“我知道皇甫混蛋和他的小夫人在西市客栈落脚,你随著他们去,别老是发小孩子脾气,否则不会讨人喜爱的,懂吗?”他就像个要嫁女儿的老爹,谆谆教诲。 “我知道啦。龙老大,那我住客栈期间,你会来看我吗?” “会,我会抽空去看你。” ※※※ 骗人!龙步云骗人! 什么叫他会抽空来看她?! 自从那天她跟著满脸不爽的皇甫及和善的宝春姊回到客栈暂住後,光阴足足迈进五日大关,龙步云连看都没看过她一回! 她甚至於好些时候趴在客栈窗边,还瞥见龙步云带著泠溱小哥哥及衙差办案的身影,可他就是过门不入,始终不曾踏进客栈半步! 每每在她追到客栈外头,龙步云已经失了踪影,独独留下她捶胸顿足及一声声呼唤“龙老大”的嚷嚷。 气人,真是气死人了!她知道他忙著公事,但有忙到连看她一眼都拨不出空闲吗?! 下回再见到龙步云打她窗下走过,她非得丢个窑烧瓷瓶下去砸昏他! 她心底骇人的念头尚来不及有实现的机会,门扉轻“呀”一声被打开来,宝春端著一大盆的药材进房。 “娃娃,你怎么了?气得脸蛋都变形了,这样很丑噢。”宝春看著娃娃扭皱成一团的气嘟嘟脸蛋,开口调侃。 娃娃终於找到诉苦对象。“宝春姊,气死人了啦!” “有事慢慢说,是不是我相公又和你斗嘴了?宝春姊不是说过,我相公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古怪了些,你别将他的胡言乱语当真,同他生气只会气死自己罢了。乖,宝春姊疼你,别生气罗。”宝春向来充当两只“斗鸡”间的和事佬,安慰的话却千篇一律。 “哎呀,人家才不是跟那颗皇甫臭鸡蛋生气咧!而且我现在也学会了反唇相稽的本领,才不会屈居下风呢!” “那我可爱的娃娃妹妹是在同谁生气呢?”宝春将药材分门别类放在木桌上,以便相公取药之用。 “还不是龙老大!” “龙捕头?他怎么了吗?”宝春不明所以。 娃娃扁著嘴,欲言又止。 “还不是在气恼龙大捕头没上门来看她,在犯相思了。”皇甫的声音由外插入,甫沐浴完的清爽气息在他周身围绕。 “你胡说!我才没有犯相思咧!”娃娃直觉与皇甫唱反调。 “喔?”皇甫恶意地挑起眉,定到宝春身後,环住爱妻的腰间,一脸恩爱甜蜜。“那幸好我今天遇上龙大捕头也是这么回答他的。小宝春,我要吃颗红枣。” “喏。”爱妻纤手递上甜甜红枣,并轻斥著:“你的头发又不弄乾,坐著,我替你拭乾。” “你说你今天遇上龙老大?!”娃娃在一旁嚷嚷,打断鹣鲽情深的甜蜜恩爱。 “是呀,我看他挺闲的,原先他还打算拨个空来找你叙旧,不过我说你这丫头没心没肝,决计不会对他有半丝相思,所以他才打消了念头,继续他分内的官务。还好,你自个儿也说完全不会想念他,不是我在造谣。”皇甫温驯地任爱妻忙碌的柔荑在他银发间穿梭擦拭,嘴上仍不得闲。 娃娃双眸圆瞠,颤抖的指尖落在皇甫鼻前。 “你……原来就是你害的!难怪龙老大那么放心把我丢在这里不闻不问!原来就是你这奸佞小人在他耳畔说我坏话!”娃娃气得跳脚,又将小福袋里的甘草瓜子当武器,胡乱地朝皇甫投掷。“你坏蛋坏蛋坏蛋坏蛋坏蛋坏蛋——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想念他?!我很想他的耶!呜……把龙老大还给我!还给我!” 丢完了小福袋里的瓜子,她换捉起小瓷瓶、馒头泄愤,素手触及袋内温热的玉佩时蓦然一怔,委屈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地狂喷,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完全像个小孩子撒泼的赖皮样。 “哇——龙、龙老大,他欺负我——” “娃娃……”宝春急著想安慰她,却找不到合适词汇。 “既然会在我们面前大胆宣言,怎么没勇气说给龙步云听?!光在那边又哭又嚷的就有用吗?龙步云又听不见。”皇甫冷哼。 “哇——” “相公,你少说两句啦!”宝春将用来擦拭皇甫银发的毛巾整个包住他的俊脸,阻止他再恶言相向。 “哇——”娃娃仍在哭。 好,叫他少说两句,谨遵妻命。 “我早知道你肖想龙步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之事,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跟著我们离开?”死赖著龙步云不是更好,她称心,他也省麻烦。 皇甫虽然想在句尾加注“白痴”两字,但碍於超过句数,只得作罢。 娃娃抽泣。“我……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呀,但是龙老大又不肯留我,而且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表示……他一定很讨厌我缠他……” “我也不肯留你,也没表示什么,更讨厌你缠我,你又为什么厚著脸皮赖上咱夫妻俩,打扰我们恩恩爱爱咧?”皇甫不爽地发问,无视爱妻投来的警告眼光。 “那不一样呀!谁教你活该倒楣、前世作奸、今世犯科,来世造孽地和我攀上亲戚关系!”娃娃不甘示弱地反讽。 虽然她明白了自个儿亲娘曾因为痴恋著皇甫混蛋他爹而干下天理难容的错事,严格算来她是皇甫混蛋的仇人,但谁教她那无缘谋面的爹爹正巧也是皇甫混蛋的某位远房叔叔,这等关系可不能不算呢! 仇人与堂妹,矛盾并存的渊源啊。 “喔——原来重点在於这层薄弱的关系之上呀。” 第11章 皇甫受教地击了击掌,豁然开朗自己霉运缠身的最大原因。“这简单呀,我有方法让龙步云和你的关系变得比我们亲昵百倍,更能让他“不得不”将你接回龙府,接回他身边去,赖也赖不掉。” 皇甫的话带给娃娃莫大鼓舞,她眨掉眼眶中的泪水,水眸一亮,急忙问道:“什么方法?快说!快说!” “迷奸他。” 此话一出,在场的两个女人明显地愣了愣,宝春率先出言反对,只不过羞赧的结巴让她的轻斥显得无力。 “相、相公,你你你在说、说什么?你你怎么可、可以教坏小孩子……” 她捧著烧红的脸蛋,不敢相信自己的相公竟然叫娃娃去干下“奸淫民夫”的罪行?! 而娃娃的反应就无知许多,眨眨困惑的眼儿,皇甫所说的话可是她头一回听到的新鲜词汇。 “迷奸?宝春姊,那是什么玩意儿?”她好奇地看著宝春一脸尴尬的憨样。 “那、那是……所、所以……然後……” “谢谢你的解释。”娃娃放弃了询问口齿不清的宝春,转向皇甫寻求正解。 “所谓迷奸,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外加动作上的身体力行。”皇甫从怀里掏出瓷瓶,倒出数颗大小不一、颜色相异的药丸子。 嗯,绿色这颗“胡里胡涂”恐怕药力不够,黑色这颗“任人宰割”也不适用在笨娃娃身上,银色这颗“霸王硬上弓”又稍嫌过火了点,黄色这颗“奸夫淫妇”嘛……啧!就决定用“辣手摧花”这味丹药好了。 “依我看来,龙步云八成是属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事不关己便撇得一乾二净的性格,但这种家伙一旦招惹上事端後,偏偏又是放下开的类型。既然如此,只要将他拖下泥泞搅和一番,还用得著怕他跑掉吗?”嘿嘿。 “我还是听不懂。”娃娃嘟囔。 “我也不期望你有开窍的一天。”要个蠢丫头明白他所策画的这番伟大计谋,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你说了一大串,可我不懂迷奸了龙老大,他为什么就会认命地将我接回龙府去?” “你忘了他是个“官”呀!身为地方父母官之一,竟然欺负良家妇女,这条罪重不重?执法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他胆敢不认帐,咱们就告到他身败名裂、告到他哭爹喊娘、告到他自盖天灵以谢民脂民膏养育之恩——” “等等,欺、欺负良家妇女?”宝春提出困惑,“不、不是咱们要迷……呃,“那个”他吗?为什么罪名反而扣、扣在龙捕头身上?”她压根没勇气大刺刺地说出“迷奸”这两个字,只得含糊带过。 “难不成咱们还傻傻地向龙步云承认咱们用迷奸的手段设计他吗?既然名为“设计”,当然得撇清所有不利於咱们的指控。好了,浪费我唇舌的详解就此打住,笨丫头,滚过来。” 娃娃虽然暗暗低咒著皇甫,但事关她能否回到龙老大身边,她只好乖乖朝皇甫方向走过去。 “喏。”皇甫挑起一颗颜色极红的小小丹药递给她。“想办法将这颗药丸塞到龙步云的肚子里,一切就会如我所预料的顺顺利利、皆大欢喜。”这颗催情药丹的效力强烈到就算出现在吞药者眼前的是只瘦小老牛,只怕吞药者也会欲火难耐地“硬上”。 “然後呢?”娃娃还是完全身处於状况之外。 “然後?然後就直接跳到隔日清晨,两造双方皆清醒後,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指控他的暴行呀。”笨,真笨。 “那在龙老大吃下药丸,一直到隔日清晨这段空档,我该做些什么?”娃娃认认真真的询问每个小小细节,生怕自己有所遗漏而误了大事。 “这个嘛……”皇甫也顿了顿,他所扮演的角色向来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的那一方,自然不明了另一方该有些什么举动。“你问问宝春罗。” 被点名的宝春满脸潮红。“问、问我什么?” 娃娃凑上前来,眼巴巴地看著她,“宝春姊,你也干过迷奸皇甫臭鸡蛋的事吗?赶快传授些秘诀给我!” “我我我没有迷、迷迷奸过皇甫……他……我……我们只有,呃……”宝春手足无措,一会儿比东,一会儿又指西,言不及义。 在两双眼眸的注视下——一双趣然,来自於她的相公;一双仍疑惑难解,来自於天真的娃娃,宝春嗫嚅半晌,总算提供了较为有用的“秘诀”。 “你……乖乖躺著就好……”细喃的音量比蚂蚁吵架还大声一些。 “乖乖躺著就好?躺在龙老大的床上吗?” 宝春胡乱又慌张地点点头,脸红得好像要冒出火星般吓人。 娃娃露出“喔,这么简单”的明了神情,再补问一句:“那我可以睡觉吗?或是我还要做些什么?”她怕自己一沾床就忍不住去梦周公呢。 “我想……你可能没有那个时间、心思及……精力去睡觉吧……”宝春越说越尴尬,只觉一阵又一阵的热气从她脸蛋窜升而起。 “会很忙喔?”娃娃就像个问题多多的好奇宝宝。 “呃……对,而且……会痛……” “呀?”娃娃偏著脑袋,搔搔头。“乖乖躺在床上为什么会痛?” 久久,仍等不到回答。 “宝春姊,你怎么不说话?” 宝春笑得好僵硬。呜……这种床笫之事,教她如何说清楚讲明白呀?连她自个儿都是新婚之夜才懵懵懂懂体会出个中滋味的酸甜苦辣,哪来的资格教导後生晚辈? 皇甫接收到爱妻无声的求救眼神,开口解围。 “被蚊子叮到也会痛啦,笨蛋!你问完了没?有空在这里发问,不会直接去执行你的迷奸大计吗?择期不如撞日,你今晚就行动。” “可是我还没搞清楚宝春姊刚刚说的——” “反正你就乖乖躺平,别动、别挣扎、别说话,所有该做的事情龙步云都知道该怎么做,不劳你这小丫头费心,你只需在隔天一早醒来,开始数落龙步云的“恶行”,一切搞定。” 娃娃迟疑地打量著皇甫。 “怎么,不想回到龙步云身边?既然如此,把药丹还我。”皇甫佯装要索回红色小药丸。 “我要!”娃娃想也不想地嚷。 “那还不去?等你好消息。” 皇甫挥手欢送娃娃出门,一旁的宝春则是忧心仲忡。 “相公……” “嗯?”这声可应得谄媚极了。 “这样做好吗?娃娃什么都不懂,让她去面对一个被下了药的龙捕头,这……”宝春一顿,“况且我们都不清楚龙捕头的意愿及想法,倘若龙捕头对娃娃压根没有半丝男女之情,我们这么做岂不害了娃娃?” “小宝春,你过虑了,一个男人的眼神和动作是藏不住他心底深处最真实的念头,你放心,这绝不会是场独脚戏。” “但是,龙捕头他——” “你没注意到咱们被“请”进龙府见笨丫头那一天的情景吗?” “情景?”宝春试著回想,只记得龙步云一副准备将娃娃推给他们夫妻俩的漠然样。 “他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从笨丫头的肩上离开——半刻也不曾。”那种无意识的强烈保护欲是骗不过明眼人的。 宝春了然地轻呀了声。“所以相公才敢使出这么大胆的计策,因为你早看穿了龙捕头的心思?”她的相公除了医术傲人之後,连识人之术也是顶尖。 岂料—— “不,我只是纯粹想摆脱那个笨丫头,让她缠回龙步云身边,如此一来我才能享受和娘子你的两人世界呵。”他可没有宝春那等善良的月老心思。 “相公,你……”宝春哭笑不得。 “对了,小宝春,你过来挑颗药丸。”他招招手,将娘子哄骗到他怀里。 “选什么药丸?”她看著桌上散落的七彩药丹,里头还有不少颗方才皇甫递给娃娃的迷奸药丹。 “这里全是催情用的噢。”皇甫挑逗地眨眨眼。“反正今晚死丫头没空回来,咱们也……”未竟的句尾隐含太多暧昧的含意。 “相公,你好坏噢。”宝春的娇嗔里参杂了一丝被皇甫带坏的笑意。“那颗黄色的看起来好像很甜……” “娘子,有眼光。” 接下来,当然是非礼勿视的缱绻春宵罗,呵呵—— 第七章 夜夜晚归几乎成了龙步云的例行公事。 他忙著查毒手夜盗一案,忙著拨心思将二师弟揪下山来出卖劳力,忙著承接其他捕头捅下的楼子,忙著捉偷儿,忙著除恶霸,忙著、忙著…… 他很忙,这点他自己是再肯定不过,身体及精神都处於紧绷状态。但……在忙碌背後,却是如浪潮般席卷而来的无力——他在无力些什么呢?花了整天的时间处理一件件公务,心头却老悬著某人某事,不确定的担忧感在收拾一天的忙碌之後更加惊人地涌上脑海,满满地占据了思绪。 是的,那个悬在心头的某人,正是他亲手推出龙府的娃娃。 不知皇甫混蛋是否会待她如亲妹?抑或对她恶言相向? 不知皇甫混蛋是否会让她饿著、冷著?还是压根对她不闻不问? 不知她是否受人欺陵而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 不知她是否习惯了夜里没有他身上气息所围绕的睡眠? 但他却提不起勇气踏进客栈去瞧瞧她的近况,就怕自己会忍不住将她从皇甫夫妇身畔给抢回来。 龙步云自嘲地摇头。 打从娃娃离开了龙府便不曾捎来只字片语,想必她过得极好,否则依她的性子早早便回来诉苦,赖著要留在他身边,不肯离去…… 看来,过得不好的人是他吧。 第12章 是他习惯了像雀儿般聒噪的她老是腻在他身旁,习惯了似笑软语的轻喃,甚至习惯了每夜压在他胸膛的重量。 习惯,果然是种让人不自觉深深执迷的玩意儿,沾也沾不得。 他恐怕不仅是沾上了,也沉迷了。 龙步云进到龙府,通常他回到家时,整个府邸只剩守门的奴仆仍醒著,而这些日子他回府时总习惯地问:“今天娃娃姑娘是否有回府,抑或捎来手信?” 就怕遗漏了她求救或委屈的消息。 但得到的答覆往往都是摇头,所以今日他也不再多问,直接进到阗黑大厅,夜阑人静中孤寂而清亮的跫音回荡。 “少爷,您回来了。”管事龙伯在黑暗中突然现身,让龙步云著实吓了一大跳。 “龙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少爷,属下在等您回来。” 龙步云不由得失笑,打从他人衙门接下捕头一职,龙府里可从没有人为他等过门呢。 “府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他直觉地问。 “没事,只想送碗汤给少爷暍。”龙伯风霜满布的皱纹脸庞积起笑意,珍惜呵护地捧著一碗热汤。 “就为了一碗汤,你一直等到现在?” “是呀。再忙也要让您暍碗汤。”呵呵。 龙步云直想为龙伯此举而流下珍贵男儿泪,没料到龙伯撑著浓浓睡意和八十来岁的硬朗老骨头,只为了递给他一碗热汤暖胃。 “龙伯,你……”忠仆,真是忠仆。 “少爷先别忙著感激,汤凉就不好喝了,快喝快暍。” 龙步云当然没有拒绝龙伯的好意,两三声咕噜噜就灌下热汤,忽略了老人家在黑暗中贼贼的浅笑。 汤碗见底,龙伯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喝完就快快回房去睡。”龙伯拖著蹒跚步伐走向isuu書网厨房,不时回头朝龙步云笑,笑得他一头雾水。 不过一碗让他祛除寒意的热汤,倒不曾让龙步云再起疑心。 龙步云绕过大厅,步上台阶。 短短几步距离,龙步云的额际已被逼出十数颗热汗,伸手一抹便是满手湿淋。奇怪……龙伯递给他的那碗热汤究竟是什么食材熬煮而成的,竟有如此强烈的祛寒功效——不,别说祛寒,他现在甚至觉得浑身躁热难当。 龙步云嘴里吁著热气,右手成扇地猛掘自个儿汗湿的脸。 再向前行数步,他的轻喘变成浓重的鼻息,整个人就像快被烈火吞噬殆尽般的难受—— “该死!那到底是什么怪汤?!”龙步云咬牙低咒,快步回到房内,只想拎套乾净的衣裳,到浴间去冲场冷水澡。 门扉一开。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龙步云喃喃低语,目光落在那具伏在他床铺中央,睡得不省人事的软软娇躯。“就像泠溱说的,我近日太过劳累,所以才 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看到不该躺在这里的她……沐浴完出来,这些幻影和不适全都会消失。对,就是这样。”他边喘息边点头,匆匆拿了套衣衫便转向内室旁的浴间沐浴。 娃娃就是让一阵阵的泼水声及龙步云粗重的喘息声给吵醒,眨眨眼,发觉窗外仍是迷蒙一片。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呼噜噜地打个哈欠,等待浴间的水声停止,等著等著又陷入短暂熟睡。 浑身水湿的龙步云茫然站在床边,幻觉仍在,而且更离谱的是眼前的幻觉还边傻笑边打盹边娇吁。 龙步云兀自怔忡,娃娃却因鼻腔嗅得那股令人怀念到想哭的香气而睁开睡眸。 “你回来啦?我等你好久噢。”嫩软的嗓音因酣睡而显得轻哑。 幻觉还会说话? “龙老大?” 龙步云双手朝脸上一抹,仿佛无视她的笑靥及谈话,迳自躺在床上,双眼一闭,嘴里不断反覆嘟囔,内容不外乎“幻听、幻觉”、“我一定是累出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类的自嘲。 娃娃翻身一滚,趴在他胸前。“龙老大,你在嘀咕些什么呀?” “幻觉还有重量……”龙步云潜意识抗拒——抗拒著焚身的火焰。 “我才不是幻觉咧,你摸摸,我是真的娃娃噢。”娃娃揪住龙步云的双手,直直拍抚在她的粉颊,顺势还在他掌心磨蹭两下,让龙步云接受事实。“你怎么瞧见了我一点也不开心呀?” 冰凉的触觉享受近在咫尺,就在他的掌间,收拢十指便能轻易抓到…… 他想…… 龙步云突地坐起身,害得他怀里的娃娃咚咚地滚到床角,只见他走到桌前,猛灌著一壶茶,藉以浇熄体内某把无名之火。 “龙老大?” 下一刻,龙步云摔掉那把无法“灭火”的破茶壶,只丢下一句:“别跟来。”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娃娃圆眸一瞠,被抛下得莫名其妙。 “龙老大,你要上哪去?等等我!”她也追著下床,展臂一跳,牢牢箝住龙步云的臂膀,让他连拖带拉地向前而行。“你好好的房间不睡,为什么要转移阵地到客房咧?客房的床又没有比较暖和,我都帮你把房间的被子给煨暖了——” 更多的抱怨还来不及脱口而出,她的身子已经被踏进客房内的龙步云扯进浑厚胸膛内,一旋身,娇躯被压挤在起伏激烈的胸膛及门扉之间。 “你……”抬起头,却见到龙步云火红的脸及蕴藏著炙温的烈眸。 她才想再开口,龙步云已先伸手为她拨去颊边披散的长发,缓缓拢聚在她背脊之後,而他右手轻抚她挺直的脊骨,左手则停留在她颚骨边缘游走。 他俯下头,贴在她耳畔吐气似的轻语,更像强烈压抑的咬牙。 “我给过你全身而退的机会了。” 扣著她小巧下巴的指节一抬,迫使她仰首迎向他的唇舌侵略。 似懂非懂的娃娃瞠著双眸,怔怔地看著贴近脸庞的他,他的唇衔紧她的,灵滑的舌却趁著喘息空隙探入她口中,搅和著她的青涩,也索求著她的回应。 他的气息熨烫著她的肌肤,那是有别於他向来的沉稳内敛,可此时缭绕在两人周身的香气又在在证实著他就是龙步云…… 他的舌尖挑动著她木讷的香舌,像是在诱惑著她一同舞动纠缠,可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呀!她甚至连双手该摆放在哪里都摸不著头绪,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启牙关,避免一时不察地咬断龙步云的舌根——她曾不留神地咬过自个儿舌头,那可是很痛的。 支撑在她身後那只炙人的大掌微微施力,将她更压近他,也迫使她的柔软分寸不离地贴紧他,他的唇仍未放过啃啮她的唇瓣,虎跃的步伐却带动著她朝 床铺走去,每前行一步,他的手掌便剥除一件她身上的衣衫。 唔,有点冷呢……娃娃瑟缩著肩,当她被推躺到床铺时,身上只剩下可爱的贴身兜儿及亵裤。 “龙老大,你是不是因为喝了龙伯递给你那碗汤才变得这么怪?”娃娃趁著龙步云换气的空档,将心底疑问全盘托出。 虽然那碗汤的“制作过程”是出自於她的纤纤柔荑,但她并没有亲眼见到他饮下,所以问得很不确定。 龙步云没有回答,他的神智早教皇甫的迷奸药丸给烧成灰烬,饥渴的欲望奔窜浑身血脉,每一喘息都牵动下腹翻江倒海的火热。他支起身子,褪去自己的单衣,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娃娃娇甜而信赖的脸蛋。 灼热的阔胸不曾迟疑地再度覆上她的身躯,手肘架撑在她螓首数寸之距,牢密地将她锁在其间。 “呃……”娃娃几乎要教他滚烫的体温所震慑,他的唇手肆无忌惮地抚遍她因冷颤而突生的鸡皮疙瘩,吻下她一个又一个的稚气惊呼及生涩愕然。 他的攻势之猛烈令她全然无法招架,只能反应迟钝地任他吮吻完颈项後,才慌张地捂住他含吮过的部分,从脖子到手臂,再到锁骨,只见她忙碌的十指混乱地抚贴在自个儿身上,却阻止不了他品尝晶莹雪肤的鸷猛,她的憨傻举动就如同被蚊子叮咬过後才拍击它所咬出的红肿一样毫无用处。 一朵朵齿形的红花霸道地烙在她身上,偾张艳放的花蕊掩去了锁骨周围那数颗因长期吸入熏蚊蚊香——贵妃醉所带来的後遗红疹。 他的手沿著兜儿边缘探进,箝制一只小巧饱满,热唇则隔著素绢兜儿吮贴著细致花蕾,孟浪的举止吓坏了满脸错愕的娃娃。 “你你你你在做——咳咳……做什么?!”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梗住,双手直觉反应地推动那颗深埋在她胸前的脑袋瓜子。 见他文风不动,她只好缩著自个儿的肩胛,藉以避开他的掌握,娇躯却仍被锁在他身下,而她越是挣扎,他越是难以自制。 “你你你敢再吃我的衣裳,我、我就咬你噢——”她露出一排贝齿,以为这样就能恫喝龙步云。 岂料她的威胁还来不及奏效,龙步云已抢先一步——咬她。 在不弄疼她的啃啮力道下,他的唇舌尝遍了她的白皙,并毫不留情地在上头烙下属於他的痕印。 接著便是兜儿及亵裤被扯离身躯,他有力的腰身挤进她双腿之间,微弓的背脊像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紧咬著猎物的无力挣扎。 他的唇又朝她的脸颊贴近,在她以为他又要吻她的同时,一股不曾体验的沉重压力由双腿间推挤而上,顺著他前倾的力道,紧紧地侵入了她。 她惊喘著,痛楚的泪花占满双眸,她想藉著手肘之力挪动身躯,以挣脱这样的炙热疼痛,然而她退他进,她节节败退,他咄咄逼人。 第13章 涨红的脸蛋及发窘的鼻头不断吸气,泪水迷蒙的眼掩不住困惑地望向疼痛的来源——难怪皇甫臭鸡蛋说乖乖躺在床上被蚊子叮也会痛……倘若那只蚊子的体型与一个人同样大小,被咬到不疼才有鬼!呜…… “你弄疼我了……”她胡乱推打著他的肩,天真的以为这样便能推开体内那股灼热,殊不知只是更加刺激著他被药物所操控的身心。“你听到没?!这样好疼好疼!你、你走开啦……” 她的嘤嘤哀求,眸波氤氲,玉颈微仰,轻颤的肌肤平贴著他火热的欲望,每个痛楚的呼息都牵动著她的紧窒,将彼此包裹得不留空隙。 一个男人能忍受的程度,也只有这么多了! 龙步云双手扣著阻挡在胸前却毫无用武之地的柔荑朝枕畔收拢,娃娃只记得耳畔贴著他温热的唇,缓缓逸出低狺,紧接著在她身上所激起的排山倒海让她全然措手不及…… 而夜,还长。 ※※※ 日光洒入雕花窗棂,枝哑上的雀儿也吱吱喳喳地跳上跳下。 好吵。这该死的麻雀,大清早扰人清梦! 龙步云低咒数声,扬手抚额地挡住透窗而入的耀眼日芒。 雀儿不知人类的起床气,兀自振翅引吭,其中夹杂著某种规律而清脆的声音——喝,雀儿还会嗑瓜子咧!咦……嗑瓜子? 龙步云双眉一拢,强睁起疲累双眸,浑身虚脱似的精疲力尽——还真像纵欲过度的现世报——他突地完全清醒,不只是因为脑中方才闪过的念头及昨夜似幻似真的无边春梦,更因某只嗑瓜子的“雀儿”已经凑著粉嫩嫩的笑脸朝他道早安。 “你怎么会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昨夜就来啦,龙老大,你忘啦?”娃娃还搬了张木椅,衣著整齐地坐在床头瞧他。 他的记忆只到他踏进客房的前一瞬间及整夜的火热煎熬。 “我没什么印象……天,我浑身的骨头都好酸,像要散了一样……” 闻言,娃娃娇憨的笑靥也添了红霞。 “谁教你昨夜使坏。”她捧著火辣辣的双颊细声嘟囔。 “等等,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龙步云虽然早由锦被底下一丝不挂的自己及娇态尽展的娃娃猜到她嘴里的“使坏”是什么,但仍不抱希望地问。 “明知故问。”娃娃啐了他一声,又忆起皇甫的交代,急忙挤出假泪,抽抽噎噎地数落起他的罪状。“你昨儿个晚上欺负我!” “喔?”龙步云看著娃娃由指缝中偷觑他,提起兴致迎向她的指控。 “你剥我衣裳就像剥瓜子壳似的,还对我毛手毛脚,做这个做那个的,呜呜……”假哭声太过明显,娃娃继续控诉:“外头的人都说你是见义勇为的好捕头,为民除害的大好人,可是你昨天欺负良家妇女——就是我,呜……你要负责,呜呜……” 水灵灵的眸子瞟向他,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又欲盖弥彰地掩在指掌间。 “你不可以不认帐,呜……你昨夜就像头禽兽,你瞧,我身上还有好多好多的齿印,都是你咬出来的,呜……”她翻弄衣领,露出一小截白皙肌肤,还有手腕、臂膀,处处点点的淤红指控著他的暴行。 龙步云执起她的手,比对著她手背上的齿印——没错,的确与他的吻合。 “我没诓你吧,呜呜。你把我翻来翻去,又亲又咬,又舔又搂,又是那样又是这样,呜——”娃娃假哭得好卖力,比手画脚地将昨夜的情景用两只手再表演一次,像个认真的说书师父,而她的右手是昨夜的摧花淫兽龙步云,左手则扮演可怜兮兮的狼爪残花娃娃,两手纠缠得难分难舍。 龙步云双手环胸,颅著她红扑扑的粉颊及卖力表演的纤纤柔荑。 “听起来挺有趣的。”尤其她语焉不详的支支吾吾间隐含太多令人遐想的春色空间。 “所以——”娃娃开始下结论,“你现在一定觉得良心很不安,很对不起我,很想补偿我,是不?” 她眨著满是期待的大眼,等待龙步云点头,好继续开出索偿的条件。 岂料—— “我没印象的,一切都不算数。”龙步云咧齿一笑,存心逗著她玩。 除非让他再温习一次,加深印象,否则他决定效法恶人推托的行径,否认、否认,再否认。 娃娃俏脸一垮。“你……不认帐?!” ※※※ “呜呜……” 娃娃青天霹雳地爆出如雷大哭,从龙府一路哭回客栈。 “宝春姊!皇甫臭鸡蛋!呜呜……宝春姊!”她胡乱敲著客栈房门,里头传来数声慌张的惊呼及男人不满的斥咒,半响,双颊异常红艳的宝春才披散著一头青丝开了房门。 “娃娃?” “哇——宝春姊!”娃娃扑进宝春的胸膛,哭得好不委屈。 “怎么了?” “呜……龙老大他……呜,他好坏!他不想负责任啦!” “啊?!这……”宝春忧心地转向皇甫,後者正慵懒地披上薄衫,一脸被打断好事的不爽样。“相公,对於龙捕头……我们猜错了他的心思吗?” “笨丫头,把你和龙步云的对话全盘讲来听听。” 娃娃抽泣著,乖乖照实说。 皇甫听罢,只拨了拨自个儿的银发。老实说,他著实有些同情龙步云的遭遇,一个被迷奸的男人只不过隔天清晨想再重温一回翻云覆雨的缠绵,所以才说了句“他没印象的,一切都不算数”——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偏偏龙步云遇上的是急惊风娃娃,她八成没给龙步云解释的机会,掉头便跑回客栈,留下龙步云独自捶胸饮恨。 “龙步云呀龙步云,这回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帮你,帮你解释就等於将娃娃这个代表著麻烦的未来转嫁给你;不帮你解释嘛,这蠢丫头又笨到无与伦比,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有想透的一日,这就代表著她会一直赖在我和娘子之间,阻挠我未来的幸福人生,所以——”皇甫脑中飞快地衡量,立刻在心底做下决定。“与你的幸福相较,当然是我未来的幸福人生比较重要呀!” 皇甫清清喉咙,正准备花费一番唇舌将龙步云“正常男人”的反应解释给笨娃娃知晓,岂料一抬头,房内除了亲亲宝贝娘子之外,哪里还有笨娃娃的踪影? “她人咧?” “相公……娃娃她哭著说要回灵山去,再也不回来了……这下怎么办?” 唉,遇到这种蠢丫头,皇甫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接著更麻烦的家伙也登了场—— 龙步云一反以往正直尔雅的模样,身上随便套了件皱巴巴的单衣,慌乱地闯进门劈头就问:“娃娃人呢?” “回灵山,再也不回来了。”皇甫将宝春方才的话转送给龙步云。 “灵山?!灵山在哪里?!” 皇甫的回答只有肩一耸,眉一挑。 在场没人知道娃娃老挂在嘴上的灵山究竟是哪里……窗外突然飞过一只乌鸦,在三人静默的同时,发出了刺耳的嘲笑声。 嘎、嘎…… 第八章 “传令下去,全面通缉画像里的罪犯,不准伤人。” 整整数叠的纸张堆满衙门一角,小衙役大略翻了翻。 “龙捕头,画像里的人是犯了什么罪?看她的模样这么可爱,不像是罪大恶极的坏人呀!”小衙役困疑地问。每张画像的表情不尽相同,有娇笑有憨嗔,张张活泼生动,足见绘像之人已经完完全全掌握了图中人儿的神韵。 “她犯下迷奸官差的重罪。”龙步云脸上丝毫不见冷峻,反倒漾起浅笑,认真的语气教人听不出真假。 至少由皇甫混蛋口中所听到的消息,蠢娃娃的确涉嫌迷奸他,而且更是木已成舟,让她想赖也赖不掉! “啊?!她是迷奸哪个官差,好大的狗胆!” “就是我。”龙步云指著自个儿鼻尖。 “呃……”小衙役眉头几乎要挑得半天高,一脸愕然。原来画像上的小姑娘是采草淫魔?但从龙捕头脸上的神情来看,他似乎很享受被迷奸的感觉嘛 “还不去?”瞧见小衙役愣愣地盯著他的脸,龙步云轻敲了敲桌沿,唤醒小衙役迷迷糊糊的神智。 “喔,是、是。”小衙役这才如梦初醒,领命而退。 “迷奸宫差?这罪名订得真有趣,捉著了犯人得判些什么罪呢?”泠溱恰巧步入衙门内堂,听到了龙步云与小衙役的对话,不由得出声取笑。 “终身监禁。” “关在龙府是吗?”泠溱打趣道。真难得见到大师兄运用公权力忙“私事”。 龙步云挑眉觑他。“怎么?你今天心情很好,有这般闲情逸致来调侃我?” “心情当然好罗,我是来向你报告两件事的,大师兄。” “说。” “第一,二师兄已经下山来了,这几天应该就会来与咱们会合。” “终於,总算请动了琅琊这家伙。”龙步云松了口气。“第二呢?” “第二,你那名远房大舅子正在西市的皇甫冰川药铺里……嗯,闹事。一泠溱挑了个最贴切的字眼。 “闹事?” “他带著他那善良小娘子,快拆了皇甫冰川的店了。於情於理,你这个捕头兼未来堂妹夫是不是得去关切、关切?” 答案再肯定不过了,所以龙步云当下便与泠溱连袂来到皇甫冰川的药铺,一大块的灵芝正巧由屋内飞射而出,被龙步云的坐骑给张嘴吞下。 “哎呀……相公,闯祸了,那片灵芝被龙捕头的马给吃掉了。”原本出到屋外要捡灵芝的宝春,又拎著裙摆跑回屋内。 第14章 “龙捕头,您来得正好,快进来逮捕这两名扰民的恶徒——”皇甫冰川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传来。 “你这个浑身铜臭味的家伙,胆敢恶人先告状?”皇甫痞痞的笑音也流泄而出。“我看你这药铺里救人的药不多,迷昏人的毒药倒不少,乾脆改个名叫“毒铺”,你看怎么样?” 龙步云下了马。“这是怎么回事?两位皇甫公子……” “我和相公原本只是想来拜访这名皇甫公子的,可是他们两个聊著聊著就变成这样了,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宝春忙著回答龙步云的问题,未曾注意遍地滚散著大小不一的珠圆丹丸,脚下一滑,整个人猛然向前扑倒。“哇——”她挥舞著双臂,努力朝四面八方搜寻任何能支撑她重量的物品。 距离宝春最近的皇甫冰川成为头一个受害者,他原本可以完完全全接住宝春下坠的身势,但善妒的银发皇甫哪能容忍臭男人将自个儿的宝贝娘子抱满怀,右手揪住宝春的臂膀,将她扯向自己,而宝春另只挥动的手掌正牢牢箝住皇甫冰川的衣襟,三人的纠缠以惨叫声结尾。 “哇——”这声来自於宝春大张的菱嘴。 “撕——”这声来自於她手掌间扯破的衣衫。 “唰——”这声来自於裂了条缝的衣衫还被宝春下坠的身形所硬生生拆解的惨烈情况。 满屋子的药粉烟尘消去,只见宝春压在自家相公身上下断猛咳嗽,银发皇甫捂著率先著地的後脑勺痛吟,而皇甫冰川—— 腰间以上的灰色衣裳被宝春这一扯给撕开,厚实平坦的胸膛赤裸裸地层露在众人眼前,最令龙步云惊讶的是他锁骨周围遍布著点点殷红血疹,再无法遮掩。 是贵妃醉所残留下来的余毒! ※※※ 毒手夜盗一案破得令官府心虚不已,怎么也没料到在皇甫及宝春一场闹剧之下,让官差头痛数月之久的毒手夜盗竟不攻自破。 龙步云曾私下询问皇甫是否早猜到皇甫冰川是名顶冒皇甫世家威名的匪徒,才故意上门找碴,皇甫只是耸肩一笑,说他仅去“探望探望”皇甫冰川——不,他本名孙楷,可没打算为衙门破案。 不过皇甫在领取破案赏金时,可是眉开眼笑的万般乐意呢。 拜皇甫所赐,龙步云身上的公务担子又卸了一件,眼下只剩下最棘手的阎王门了…… 只剩阎王门了。 只要终结了阎王门,他就再无杂事缠身,也就能去将娃娃给揪出灵山,先赏她尊臀一顿排头,再狠狠地吻住她,谁教她完全不肯听别人解释。 龙步云轻声一笑。“不过前提是……我收服了那群魑魅魍魉,而不是反被他们给收拾了性命。” ※※※ 三个月後。 苍翠林间,枝哑叶梢洒落点点银亮日光,清风微凉,杉篁沙沙,偶尔数声老牛哞叫声搭配著姑娘哼小曲的清脆娇嗓,自成一律曲调。 沿途山路偶遇村民,含笑颔首。 “小神医,你又带阿忠出来散步罗。”肩负一大把柴薪的中年男人朝老牛背上的俏姑娘打招呼。 “是呀。” “哞——”老牛,也就是中年男人口中的阿忠,也灵性地回答。 “小神医,今儿个王老爹那里请喝满月酒,你记得到噢。” “一定、一定。” “你可是替王家媳妇儿接生的重要恩人呢,怎么可以少你一份?” 小神医,是俏姑娘的自称,一听到中年男人的赞扬,她不由得在心底吐吐粉舌。她的确是去王家帮忙接生,只不过出世娃儿的半颗脑袋还卡在产妇身体里没揪出来,她反倒先吓昏了,事後还是王家媳妇自己剪脐带、为娃儿清洗身躯,所以每每提起这档事,小神医总是汗颜。 她的神医名称并非浪得虚名,只是她向来只医牲畜而不医人,那回硬被拉进产妇房里帮忙,足足吓得她三天食不下咽。 她也终於顿悟——下毒害人远比行医救人来得容易百倍。 挥别了中年男人,小神医继续骑牛前行,想到山野间的奉茶处讨杯茶水解渴,围在小小棚内已有数名猎户,都是曾有数面之缘的陌路人。 “姑娘先用。”几个猎户有礼地朝她说著。 “谢谢。”小神医也不客气,接过木碗,小口小口地啜著甘泉。 “听说没?阎王门真给灭了。”猎户在等待过程中闲话家常。 “是铁血神捕龙步云做的,不是吗?这小子有种,连阎王门也敢犯上,我原本还在猜,他会像前几个热血捕头一样死於非命,嘿,没料到姓龙的小子不仅全身而退,还破了杀手组织,难怪现下就属他们县太爷最有面子哩。” “面子有了,底子倒保不住,阎王门剿了是没错,可真正的主头儿没逮著一个呢。” 小神医饮茶的举止略停,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个清楚。 龙步云……灭了阎王门,那毒手夜盗的事也解决了吗? “无论主头儿有没有捉到,龙步云灭了阎王门是事实。据说他现正全力缉捕一名辣手摧草的女淫魔,你们都不知道,那女淫魔专找落单男人下手,下药迷奸咧!” “唉唷,世风日下,寻常这不都是男人干下的坏事吗?!怎么现在连女人也开始奸淫掳掠了?!” “所以咱们这种老在孤林里钻的男人得小心点,你想想,一个女人要用迷奸的方式才能让男人“有反应”,我看这名女淫魔的长相恐怕和鬼怪有得拚——” “可我瞧过缉捕榜文,那女淫魔长得挺俏丽的呀……” “我也这么觉得。” “谁知道那女淫魔是否还有其他吓人的怪癖咧?” 数名猎户突地没了声响,好多双眼眸全落在牵著老牛的小神医脸上。 “你瞧,那个漂亮小姑娘像不像榜上绘的?” “像……像耶。” “咱、咱们要不要跑,万一她趁咱们不留情,在茶水里下药……我不能对不起我去世多年的那口子……”一名老猎户紧紧揪著自个儿衣裳,生怕晚节不保地被蹂躏摧残。 数名猎户交头接耳直观著小神医,小神医以为大伙的视线是落在她手上的木碗,便大方递上。“我喝完了,碗给你们。” “不用、不用,咱们不渴……”猎户有志一同地猛摇头。 “可是你们还没喝水,这水很甘很甜耶。”小神医娇俏一笑,看在众猎户眼底却有另番见解——女淫魔在引诱猎物暍下迷奸药水所露出的狞笑。 “咱、咱们还要赶路。” “等等,我想再请教,方才你们说的龙……” 小神医话还没说齐,众猎户已经拎齐家当,以电光石火之速跨上马匹,飞驰得不见人影。 “搞什么嘛,人家只不过是想问清楚龙老大的近况,干啥跑得活似见著妖魔鬼怪一样?”小神医以手掬茶,喂了阿忠数口凉水,老牛发出满意低哞。 沉默了会儿,小神医——也就是当日赌气逃回灵山的娃娃嘟囔著。 “阿忠你说,龙老大案件一件件接,先是毒手夜盗,再来个阎王门,现在又冒出个摧草女淫魔,他忙得昏天暗地,是不是不打算把我找回去?” 阿忠哞哞回应,清圆牛眼水汪汪地看著主子。 “一定是这样,当初我在客栈只不过咫尺之距,他连看都不来看我,现在我在遥远的灵山,他更不会来了,是不?” “哞……” “说不定他连我这号人物都想不起来,他只关心那些坏人匪类……” “哞……” “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去抢钱庄、当夜盗,也去干干坏事,说不定他会稍稍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不像现在,不闻不问……” “哞……”阿忠安慰似地以牛头磨蹭她。 一人一牛分别以不同语言交谈。 “算了,他不想我,我也不要想他。定,咱们采人参去。”娃娃自欺欺人地说著蠢话,双手却万般眷恋地紧握著颈子上所戴的翔龙玉佩。 嘴上说不想,夜里却老在空荡荡的屋里醒来,和著满脸泪珠儿思念关於龙步云的一切…… 口是心非呵。 越是想念他,越是要用言语来否定自己的痴傻,否则心底满满涌上的那股被舍弃的自怨自艾几乎要溺毙了她。 重新骑上牛背,以龟行的缓速,一步一脚印地晃回山林之间。 ※※※ “龙捕头,外头有几个男人来报案。” 小衙役敲门,进到府邸右侧的审问室,打断了龙步云与泠溱的交谈。 “报案?报什么案?”询问的人是泠溱。 “我去瞧瞧。泠溱,虽然跑了阎王门的大鱼们,那群魑魅魍魉身上仍能查出其他有利线索,你留心点,别让那些抢著邀功的捕头将他们给屈打至死。”龙步云将一叠问案的纸状折妥,上头的画押处仍是一片空白,足见阎王门的魑魅魍魉即使遭受严刑拷打仍不吐露半个字的硬骨头。 “我知道。” 龙步云随著小衙役来到衙门,数名脸上诚惶诚恐的老实猎户不断地东张西望,直到见著传闻中的铁血神捕时才大松口气的露出笑容。 “你们要报什么案?” “龙大人,咱们前几天在山上瞧见这个坏蛋。”年龄最大的猎户自怀中取出一份缉榜,摊开。 榜上笑意盈盈的墨绘正是出自於龙步云的一笔一画。 “你们瞧见她了?!”龙步云双眼一亮。 “是呀,那天她还对我们猛笑,一直叫我们喝水——谁知道那水里是不是有加啥怪药!万一我们碰了水,反而失了身,那多划不来。 第15章 虽然那个女淫魔长得的确很可爱。”最後一句话是年轻猎户的自言自语。 龙步云只急著追问:“你们在哪座山上遇见她?” “就在城郊不远的南霁山。” “南霁山?南霁山就是灵山吗?”难怪他搜了二十来座山名里有个“灵”字的山头,仍毫无所获。 老猎户搔搔胡。“灵山是老一辈人在用的称呼了。龙大人,你最好快些上山抓女淫贼,否则不晓得又有多少无辜男人受害!” “这是当然,龙某即刻起程——”起程逮捕那个有胆迷奸他,却没种将他的话给听完的“淫贼”娃娃。“感谢各位相助,官民合作,其力断金。” “龙大人,你太客气了,这是咱们小百姓该做的。” 吩咐小衙役送走了猎户,龙步云直奔马厩,发誓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逮住娃娃。 “踏破铁鞋无觅处,该送上门的又自个儿送上门来,这回看你还能躲到哪个老鼠洞去缩头藏尾!”龙步云漾起一抹笑,扯缰策马朝城外飞奔。 另一方面—— “哈啾!”娃娃揉揉鼻头。“奇怪,受风寒了吗?怎么觉得鼻子好痒?臭阿忠,是不是你在说我坏话?” “哞——”阿忠无辜地反驳。 “谅你也不敢。赏你一颗瓜子。”娃娃伏下趴在牛背上的身子,让阿忠舔食她掌心的剥壳瓜子,她自个儿则是继续嗑著小福袋里的其他瓜子。 天好蓝,云好白,缓缓移动的牛身起伏稳定的负载著她,像朵轻飘飘的云。娃娃合上眸子,任阿忠带她穿梭在林问小路,朝著不特定的目的地散步。 到底是她在溜牛,还是阿忠在溜她呢?呵呵。 “阿忠,你有没有听过牛郎和织女的故事?” “哞……” “真是的,亏这还是你某个祖先所跟随的主子的故事哩。你听好,嗯哼——”娃娃清清喉头,开始吟起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就是在说一个养牛的男人和一个织布的女人,很相爱很相爱呀,相爱到忘了工作本分,一个忘了放牛,一个忘了织布,所以天帝很生气,就将他们分开,每一年才准许他们相逢一次。” “哞……” “可是你知道吗?当你爱上一个将公差看得很重的人,也没有好结果,我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惨例,下场比牛郎织女还可怜,他们一年能相见一回,我这个放牛的娃娃恐怕永远也看不到那个“卖身”给衙门的龙老大,唉……”凄凄惨惨戚戚呀,她已经尝到深宫怨妇的滋味了。“所以这个故事带给我们的启发就是——牛郎织女真幸福。” 如果牛郎也像龙步云一样是个工作狂,那么七夕的传说也就变得下动人了。 将满掌的瓜子壳抛向天际,又全数砸回自己的花颜上,像落了一场瓜子雨。 “哞——”乱丢垃圾! 娃娃回它数声轻笑,又赏了阿忠好些颗甘草瓜子。 ※※※ 沿途数量惊人的瓜子壳,让龙步云确定他要逮捕的笨娃娃就近在咫尺。 因为全中原再也找不著比她更爱嗑瓜子的家伙。 “若不是对你的个性了若指掌,我会以为你离开我之後仍过得幸福快乐,如此一来我的辛苦追寻倒显得分文不值,这会让我更想狠狠地“伺候”你的小小尊臀一顿。”龙步云笑道,夹紧马腹,飞跃的蹄速不曾稍减。 终於—— 他看到了那道背影。 第九章 那道背影,悠悠哉哉的,无论是老牛或是它背上的俏丽身影。雪白的柔荑三不五时朝身後抛出瓜子壳,偶尔与老牛来个短短交谈——当然一切都是俏佳人的自言自语。 蓦然,牛背上的俏娃背脊一僵——因为身後虽轻巧但仍步步逼近的马蹄声,及……青青草原的馨香! 唰地回过头,娃娃对上龙步云饱含笑意的脸孔。 她若有丝毫反省或思念的表现,待会儿所要面对的惩罚将会轻松度过。龙步云在心底暗忖。 娃娃倒抽了口凉气。下一瞬,毫不迟疑地驾著老牛开始向前狂奔! “阿忠!快!快跑——”她急急命令道。 “哞!”阿忠领命。 龙步云先是一怔,尔後缓缓眯起眸子。 竟然还有种跑?!好,够胆量! 跟他玩起官兵抓强盗的戏码?他奉陪! 紧绷的手臂扯动马缰,骏马轻松数步便与娃娃所骑的老牛并驾齐驱。 “被、被追上了!阿忠——使出你吃奶的力量!别被他的马给看扁了!” 龙步云胯下的马匹由鼻间喷出类似嗤笑的鼻息,仿佛在嘲讽著娃娃的话。 一马一牛在山路间竞赛,肥短牛腿略逊一筹。 “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是乖乖下牛受缚,二是等著我将你揪下来。”龙步云的声音近到像是贴在她耳边说出来的。 “这两条路有啥不同?” “结局相同,差别只在过程,一个是你出力,一个是我出力,你觉得哪种比较不会过於粗暴,自己衡量。”其余未出口的恫喝全凭她自个儿去猜想。 娃娃急了。“我又没有犯错!你怎么可以挟怨报复?!” “奸淫衙门捕头在先,畏罪潜逃在後,抗命拒捕为三,你还敢说自己没犯错?!”龙步云话锋一转,“胯下老牛助纣为虐,与主子同罪。” “哞哞?!”什么?!阿忠移动的牛蹄明显地变慢了。 “我……我才没有畏罪潜逃!也没有抗命拒捕,没有!”她朝他嚷嚷著。 “那你是认了第一条罪名?”他欺她不懂人事,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娃娃俏脸红滥一片。能不认罪吗?她的确是受了皇甫臭鸡蛋的蛊惑而对他下药,这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污点。 “你什么?” 粉嫩嫩的唇瓣再三蠕动,仍无法为自己多辩一宇。 “我……我认罪,不过俗话说的好,自首无罪,是不?”她双眸眼巴巴地瞅著他,急忙补上一句:“所以你不会真将我押进宫牢吧?要关也要关皇甫臭鸡蛋,我是听他的话才学坏的!”顺便把罪全推到皇甫身上以逃避责任。 龙步云只是笑而不答。皇甫混蛋早在领了赏金之後带著他的宝贝娘子离了洛阳,继续游山玩水。 眼见林间的简陋小茅屋就在前方不远。 “你就住这?” 娃娃跳下牛背,任阿忠溜达到一旁吃草,简单应给龙步云一个“嗯”字後拔腿就跑,不敢有丝毫怠慢。 就在她以为将龙步云远远抛在身後,并使劲关上木门落闩的同时,屋内的桌边却坐著龙步云兴味十足的调侃身影,还顺手地为自个儿倒了杯茶水解渴。 娃娃喘著气,“你……不是应该还在屋外?!”怎么可能比她还要快?! “你在打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将我关在屋外,不就想多挣些逃命机会。何必这般费功夫,同我说一声就行了。”龙步云摆出一副很好商量的笑脸,笑得娃娃心底直发毛。“我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毫无说服力。”娃娃轻皱著可爱鼻头,随即又小小声地仿著他的音调。““我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哼哼,你这样还不叫不通情理吗?小鼻子小眼睛外加小心眼,我真同情那群与你为敌的小匪类。” 以上这番小人嘀咕当然只能含在菱嘴里咀嚼,以免又被龙步云硬扣了条“羞辱衙门捕头”的重罪。 龙步云隐隐约约听到娃娃的咕哝,光从片段的字眼中也能拼凑出她的自言isuu書网自语绝对是偏向於“护骂”。 “你没什么要说?”他故意问。 “要说什么?” “说些求饶、别逮捕你、放你一条生路之类的废话。再不……”支颐的长指在扬弧的唇瓣办缓缓磨蹭,衬托著那抹恶笑更显灿烂。“说说你迷奸我的目的?”他好心提供话题以便词穷的她参考。 火辣辣的直接问句让娃娃花颜又染上一层彤彩。 踌躇半晌,娃娃才从紧闭的粉唇间流泄出解释。 “皇甫臭鸡蛋说只要迷奸你,我们的关系就会更进一步,变得比他们还亲密,而你也非得把我接回去,结果……” 结果,情况完全不像皇甫臭鸡蛋所说的顺利。 结果,她和龙步云的关系的确更进一步——由萍水相逢的路人甲乙晋升到官兵与坏蛋这种誓不两立的尴尬身分。 结果,龙府回不去,她反而沦落到窝回灵山等发霉、等腐烂。 结果,龙步云还千里迢迢地来逮她归案,不顾往日情分。 结果,只有她一个人还傻傻的想著他、念著他…… 不想不难过,越想就越委屈,豆大的泪珠儿直直落,小巧的鼻翼一抽一抽地,为自己凄惨的命运哀悼痛哭。 “为什么哭?”龙步云起身揽著她的肩,轻轻拍抚。 不明白前一刻她还好好的,下一刻却泪流满腮,活似他将她给欺负个透透彻彻——虽然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确正干起恶人先告状的行径。 “你不是来接我回去的!”她淌著泪指控。 “我不是来接你回去,那你以为我出现在这里做什么?!”若真是为了逮捕她而来,他犯得著和她东扯西扯吗?直接上枷锁带回衙门下更轻松? “你……你只是来抓我回衙门,为自己的功绩再记上一笔,让那什么没心没肝的铁血神捕名号更响亮!” 第16章 呜呜,她好可怜。 “反正你满脑子只想著和坏蛋周旋,压根就没把我放在心上,然後偶尔想到我时却是要把我抓回去受刑,呜呜……不公平,你一点都不公平!爷爷师父说过,我对人好,那个人就会对我好;我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也会喜欢我;我想念他,他也会想著我。可是我对你好、喜欢你、想念你,你还是那副臭脾气臭脸色,一脸不将我绳之於法就不甘心的冷血模样——早知如此,我宁可随随便迷奸一个过路人,也不要迷奸你!”跟他攀上关系,只会徒惹自己伤心难过。 “你敢?!”龙步云眼眸眯起,进出凌厉冷冽的光芒,“你敢将魔手伸向无辜的过路人试试,我会将你锁起来,一辈子。” 属於他的权利,她竟想放给过路人去品尝眷恋?!这比当面甩他一巴掌还要教人难以忍受! 娃娃扁嘴,再扁嘴。 好嘛,她真的不敢,即使不敢身体力行,想想总可以了吧?娃娃瞄向仿佛看穿她心思而脸色更加凝重的龙步云,只能懦弱地吞咽唾液——好嘛,连想都不行,那她沉默不语总不犯法了吧? “你、你做什么?!”娃娃惊呼,因为龙步云猛地抱起她,将她放置在木桌上与他平视。 “你方才说错了五件事。”龙步云在她面前摊开手掌,比画个五。 她虽然仍想以沉默来面对他,却禁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哪五件?” “第一,当你对某人好时,那个人不一定要对你好,这无关公平与否,只取决於彼此心意相不相通。” 娃娃明显地倒抽了口凉气。 “第二,当你想念一个人时,那个人也不见得要想念你,理由同上。” 娃娃的眉头垮了下来,带著深沉的委屈,仿佛龙步云说了世上最最伤人的字眼。 “第三,当你喜欢一个人,那个人更没有道理得与你有类似的心思,理由与我方才说的又正巧相同。”龙步云眼神不曾自她脸上栘开,自然完整收纳她细微但又受伤害的反应,虽於心不忍,但总得让她认清人事,而非一贯以如此单纯的心态去看待一切。“没有理所当然的事情,人心是最难猜测、最难摸索,你的推心置腹若下能让对方认同,也许只会变成对方的负担。” 娃娃捂住双耳,不断摇著头,连发髻上的木篦因激烈甩动而脱离也毫无所觉。 “你好坏好坏好坏好坏好坏!说来说去还不就是要告诉我——我喜欢你,可你不喜欢我!你……”她找不到任何恶毒的字眼来攻击他,气得直挥舞两只拳头。“你好可恶!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谁希罕呀!” 才怪,她就希罕得要死,但仍死鸭子嘴硬。 龙步云箝住她那双像秋蟹攻击舞动的蝥爪粉拳,自顾自地道:“第四件错事,我满脑子只装满了如何与恶徒周旋?关於这点,我无法否认。但你可曾仔细想过,我若没将你放在心上,现在我又为什么在这里出现?” 娃娃压根没听到他说的话,大蝥受箝制,她还有两只莲足,一并派上用场。现下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狠狠踹他几脚! 龙步云前跨一步,迫使她分开双腿,包容著他顽长身躯,如此一来不仅她的攻击失效,更因突来的亲密贴合而噤声。 这样的贴合让娃娃忆起迷奸他那夜的火辣情景。 “很好,我终於知道如何让你乖乖静下心来听人把话说完。”他满意地看著她贝齿紧咬著下唇,不再挣扎,只用眼神“攻击”他。 “我可以继续数落你的错了吗?”他问得好客气。 娃娃原想摇头,但龙步云坏坏地笑弯了眼,作势要俯下身子,她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让龙步云差点大笑出声。 他压下笑意,再道:“第五,你宁可迷奸路人也不愿意迷奸我?啧啧啧,听听这个摧车女淫魔说的话,而我身为衙门捕头,为百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怎可让无辜百姓受此女淫魔摧残?既然你非得寻求泄欲工具……我很乐意为民牺牲、供你蹂躏。” 喝!听听他的口气,好像他是多么善良无私的慈悲捕头,愿意贡献他的清白让她的魔手欺陵,只差没咬条绢子,流下两滴清泪来悼念他的贞操。 娃娃气得大嚷:“你想牺牲,我还不屑咧!这种事可不是你单方面的自以为是就可以的!“无关公平与否,只取决於彼此心意相不相通”。” 哼哼,正好将他方才说过的话一宇不漏地甩回他脸上,反将他一罩。 “是吗?” “当——” “然”字还来不及脱口而出,就被他给硬堵了回来,用他那饱含著偷腥大野狼恶笑的温热唇瓣。 “既然你不肯动手,那只好由我来了。”他贴在她唇上低语,两人因这突来之举而更为靠近,近到她的心熨贴著他的心,一起鼓动。 他的唇很热,热到几乎要融了她,化成一摊春水……他的气息搅乱了她的呼吸,迷蒙了她的眸光,勾引著她开始回应他甜腻细吻。 原先拙握在她腕间的厚掌,缓缓带领著她探索他结实的肌理及石棱般的脸庞,柔荑所滑过之处像簇文火,炽烫著她。她清楚感受到掌下急促的脉动及他身上越来越浓烈的氤氲香气。 他藉由她的双手,解去他的勒帛,让她的小手探进衣衫尽敞的胸口,再像个诱人犯罪的邪情魑魅,领著她来回抚慰著因欲望而紧绷的每寸肌肉。 娃娃已经被压躺在木桌之上,多余的茶壶瓷杯也教龙步云全数扫到地板,散成一地狼藉。 “吻我。”他低喃,是蛊惑,也是请求。 主导权转移。 娃娃吮含著他的唇,仿佛不离不弃地轻啃细啮,更像正在品尝著极致的美食,舍不得松开檀口。 面对青涩的唇舌攻击,他轻笑地出声调侃:“你咬疼我了。”真当他是香喷喷的烤鸡腿吗? 但因他的双唇全被吸吮在一张小嘴里,以致於他出口的字句全咕哝成一片呻吟,而努力攻击他的人儿正不满地将他微微抬起的脑袋压回面前,好继续牙关的凌虐啃咬。 看来有人是吻上瘾了。 龙步云趁她全副心思都落在他唇上,“顺手”将魔掌伸进她的罗裙里,下一瞬已经剥去她最贴身的亵裤。 娃娃迷离的神智瞬间回笼,隔著罗裙,她紧揪住那只滑动在白皙腿间的炙热手掌。扣住了他的手腕,却无力阻止灵活又邪恶的五指轻拢慢捻地挑逗著她敏感的肌肤。 “你——” “对了,方才我数落了你五项错误,现在再追加一条。”龙步云笑咧嘴的俊脸就贴在她鼻尖。他已经慢慢摸透了该如何利用聊天谈话之时,行吃豆腐之实的方法。 果然如他所料,娃娃的注意力又被他的话牵著走。 “追加一条什么?” 她专注地等著他的回答,而那只阻碍著他的纤纤柔荑有了逐渐松懈之势,方便他的手更进一步地徜徉在温香暖玉之间。 娃娃正想再添一手来吓止毛手的肆无忌惮,龙步云却率先一步开了口。 “你方才说我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我,谁希罕,是不?” 娃娃手边的动作又暂停了下来,眨著眼眸觑他。“对!” “言下之意,若我喜欢你,你就会喜欢我?”毛手缓缓爬上她的大腿,畅行无阻,因为被吃豆腐的嫩娃正专心听著他说话。 “你不是说这无关公不公平的问题……” “当然。”另一只空闲的毛手往她的衣襟上爬行。 “那你何必这样问我?反正说来说去都只是单方面的独脚戏……” “你只要乖乖回答我,是或不是,毋需自怨自艾。”衣襟上的毛手已经探进衣襟内缘,顺势褪去碍事的薄衫。 “谁在自怨自艾了?!”她欲盖弥彰地顶回去。好,他不愿听她多讲,她也省得浪费口水,直接撂下口是心非的答案。“不是不是不是!谁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不要再喜欢你了!你滚回去当你的铁血臭捕头呀!不要再来理睬我!” 一边嚷嚷,一边又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既然如此——”龙步云才起了个头,娃娃随即捂住双耳、闭上双眼,勘起性子不听他再多说一句。 娃娃以为缩回自己不看不听的乌龟壳里便是最安全的,孰料龙步云行径更为恶劣,在她反应不及的同时,将自身火热的勃发欲望送进她体内。 “呜——”她咬著牙关,承受与那夜相似的烈焰焚身,双手吃痛地揪住他的臂膀,逸出猫儿般的哀哀呜鸣。 她混乱地任他子取予求、任他尽情逞欢,张著檀口努力吁喘著胸腔内永远填不足、补不满的气息。 再度取得发言权的龙步云轻吮著她的耳垂,接续未完的句子。“那你将来的日子恐怕会过得很悲惨,因为——”温唇游移到她的白玉颈项,落在安躺在肌肤之上的翔龙玉佩,那块本该属於龙家媳妇儿的传家信物。“该是我的,就绝对跑不掉。” 娃娃想出口反驳,但随著他进击加剧,逸出她喉头的只是一声更胜一声柔媚的娇吟。 龙步云的嗓音中掺杂了压抑的喘息。“我可以容许你不再喜欢我,但是你必须爱我。” 娃娃半睁著如丝媚眼,思绪飘飘浮浮,只约略听到重要字眼。“爱……爱你?” “没错,爱我。”他拨开她因汗湿而黏附在粉艳颊边的发丝,烙下数个绵密细吻。 “为……为什么?”她傻傻地问。 “因为你的“公平论”——”他望进她困惑的眸间,缓缓丢出一记如巨雷般的告白:“我爱你,所以你也必须爱我。” 第17章 ※※※ 一场欢爱,几番云雨结束,鸳鸯俪影慵懒地躺在几块木板拼凑的床上,原本该是情话绵绵的感性时分,奈何龙步云只能强撑起纵欲过度的疲倦眼皮,安抚著怀中嘤嘤低泣的泪娃娃。 他是真不明白,不说爱她也哭,说了爱她还哭——女人心,不愧媲美深沉大海,令人难以摸透,波涛汹涌时更是令人头痛。 “这回你又哭什么?”龙步云的问句几乎要淹没在不曾停歇的啜泣擤鼻声中。 “呜……”娃娃哭花了脸蛋。“我……我好感动,呜呜……我还以为你的心呀肝呀肺的,全让狗给啃得半点不剩,呜呜……结果,你竟然说爱我,呜呜……”她的手指攀上龙步云的脸,拧著他的脸颊朝左右两边猛拉。“痛不痛?会不会痛?是不是梦呀?” “痛,会痛,不是梦。”他捺著性子回答她反反覆覆的相同问句,两颊早被她拧出两块淤红,不痛才有鬼咧! “呜,好感动……原来他不只喜欢我……更是爱我呢,还捧著红红的害羞脸蛋对我说“我爱你”喔!”她自言自语,神情满足得像只被喂得好饱好饱的懒猫儿。 “我什么时候红红著捧的脸害羞?!”男性尊严遭受抹黑,龙步云沉著脸,恶声反驳,可惜他已经语无伦次,连字句中的顺序都混乱到让人听不懂。 “听,他还因为害羞而结结巴巴呢。”娃娃边哭边为龙步云的举止下注解。 “你够了——别得寸进尺!”男人开始呈现恼羞成怒的前兆。 娃娃对他的愠色压根视若无睹。 “你知不知道那种当你的心意得到回应时的感动,满满的、涨涨的,在这个地方一直变大、一直变大喔!”她指著自己的心窝,冲著他直笑,尔後素手攀在窗棂,朝外大声嚷嚷:“阿忠!龙老大他说爱我喔——” “哞——”外头传来老牛的附和声。 龙步云撑起薄被,将她裸露在微冷气温下的肌肤包裹得密不透风。“好好好,我明白你的欣喜若狂,但你也犯不著如此昭告天下吧。” “龙老大,我有没有也跟你说爱你?”她突然问。 “没有。”对耶,她还欠他一句甜言蜜语! “我爱你!”现在补上也不迟。 虽然不满意,但勉强接受。 “我爱你喔。”娃娃又轻嚷了一次。 “嗯。”越听越顺耳。 “我爱你耶。” “嗯哼。”不错、不错。 “我、爱、你。” 龙步云频频点头,毫不自觉此刻他脸上所流露的满足笑容竟与娃娃是如出一辙的憨憨傻笑…… 天下情痴,都是同一个模样的。 第十章 人声鼎沸的迎宾楼客栈首日开张,张明灯结红彩,提供给络绎不绝穿梭在热闹市集的人潮一处休憩用餐的重要地标。 日前不知哪里冒出来两个不识相的剑客,在迎宾楼切磋剑艺,扰动了住宿的客倌不说,还将整座迎宾楼给拆得彻彻底底,害迎宾楼足足休业个把月重新装潢整修,直至今时今日。 黄道吉日,开市的大好日子,黄历上是如此标注。 谈笑风生、嘻嘻嚷嚷、高谈阔论、吃喝玩乐,迎宾楼内宛若一幅小型的人间百态图。 “呜呜……” 一道与欣喜气息格格不入的啜泣声窜入热闹大厅内,无视众人所投注的打量目光,粉嫩红的身影已经为自己找了处空位坐定——而同桌坐著一黑一白的男女。 忽视客栈悬挂著“高朋满座”匾额下方某角的“勿携带外食”告示,粉嫩红的身影自顾自地从腰间小红袋摸出满满一把瓜子,泄愤似地使劲嗑,贝齿好似与瓜子有著杀父弑母的深仇大恨般报复猛咬。 同桌的黑衣男子及白衣女子恍若未闻、视若无睹,一个喝酒,一个吃菜,将右侧座位上的不速之客当成幻影。 粉嫩红的身影一边痛哭,一边嗑著瓜子,水灵灵的眸子现下全浸在两泡泪海中,一张小嘴又要嘤咛又要咀嚼瓜肉,忙碌得很。 “这位客倌,你要点什么?”店小二不识相地凑上前。 “呜呜……喀、喀。”她唯一的回答,其中还附加瓜壳破碎的声音。 “小姑娘,你是不是和家人走丢了?”店小二看著姑娘梨花带泪,好不可怜的模样,忍不住关心探问。 听到伤心处,粉嫩红的身影哭得更大声、更响亮。 “我不是走丢了……呜呜,我是被抛弃了啦,呜呜呜……呃……”粉嫩娃娃打了个哭嗝,顺顺呼吸後又继续自怜自哀。 “这……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报官差来处理可好?” 敏感字眼一溜进耳内,粉嫩娃娃的眼泪由“流”转“喷”,如洪水倾泄,一发不可收拾。 “我就是被官差给抛弃了的——呜呜!” 不问还好,一问反而让小姑娘哭得更彻底,店小二千般不该、万般无奈地摇摇头,转而服务另一桌招呼的客倌,放她一人自生自灭。 哭声抑扬顿挫,时而婉转,时而高昂,大“哭”嘈嘈如急雨,小“哭”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娇泣声远比迎宾楼内某位琴 师正拨弄的琵琶乐音更突出,搞得拨动琴弦的手不自觉随著粉嫩娃娃的号眺而奏。 曲终收拨哭声止,此时只剩吸鼻声。 终於,粉嫩娃娃对於有同桌之谊那两个不曾开口的冰人发出微词。 “你们两个人很坏耶,看到人家哭成这样都不闻不问……呜呜……”这是迁怒,毋庸置疑。哭红的鼻头又是一酸。“呜……跟龙老大一样坏,呜呜……是他自个儿说要带我到汴京逛市集的,是他自个儿答应要陪我一整天的!结果、结果他一听到衙役跟他说有人看到那个阎王门的臭魑魅也出现在汴京城,他、他竟然抛下我——抛下我去办案耶!呜呜……我就知道,他说爱我只是哄骗我的,他对我的爱压根比不上他对阎王门的爱!呜呜……” 黑衣男子及白衣女子总算抬起眸,瞥向唧唧咕咕埋怨的小姑娘。尤其是黑衣男子在听到粉嫩娃娃那句“他对我的爱压根比不上他对阎王门的爱”时,还被烈酒给呛了下,脸色古怪。 “难怪笺笺姨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姑娘还没追到手时连天边的月亮都愿意摘下来只为博她一笑,等追到了、得手了,连叫他去隔壁包子铺里买颗包子来填嘴都嫌远!呜呜……坏蛋坏蛋!”粉嫩娃娃边说边拎起桌上的包子啃,压根忘了那包子是属於别人掏钱叫的餐点。 白衣女子原先无波无绪的神色因粉嫩娃娃的埋怨而柔化,牵起好浅好浅的笑。 “还有,你们知道他多过分吗?寻常的情人之间不是都会唤小宝贝呀小心肝什么的,我跟他说:“你也要叫我小宝贝噢!”他竟然很生气很生气的跟我说:“旁边等吧!”我真的乖乖站在旁边等——结果你知道吗?“旁边等”的意思竟然是另一种拒绝的意思!城里人讲话为什么这么拐弯抹角?!要就要,不要就不要,说什么旁边等!害我像个白痴傻傻地等他开口!”粉嫩娃娃已经直接捉著白衣女子衣袖诉苦。同为女性,必能了解她的伤心难过。 白衣女子缓缓转向黑衣男子,还未开口,黑衣男子已先恶声回答了白衣女子眼眸中调侃的问句:“你胆敢要我叫出如此恶心的字眼,不如叫我自盖天灵来得容易!” 白衣女子细肩一耸,眼神流露出“我就知道”的讯息。 “你看、你看,你旁边的坏家伙也一样!坏男人臭鸡蛋!”粉嫩娃娃抢先一步为白衣女子打抱不乎。 “有时,男人也会害羞。”白衣女子总算开了金口,浅浅淡淡的嗓音似笑非笑,脸部没有太大的线条牵动,可见她是个不擅微笑的女子。 “害羞?”粉嫩娃娃瞟向一脸铁青的黑衣男子,他那神情哪叫害羞呀?! “嘴拙的男人向来不善甜言蜜语。别强人所难。”白衣女子缓道,似乎在为身畔的男人辩护。 粉嫩娃娃嘟著菱唇。“我知道龙老大向来就不会说些甜心甜肺的话,可他丢下我一事又怎么说?他好不容易才从一大堆公务中抽出空闲来陪我,结果又被臭阎王门的家伙给占用去了——我知道龙老大虽然破了阎王门一次,可那里头主要的大鱼儿都给溜了,害龙老大被县太爷削得无地自容,这档事老被其他捕快拿出来耻笑,龙老大一直耿耿於怀,也与阎王门誓不两立……但他也不能这样待我呀!你知道吗?我都不敢在他面前问:“我和阎王门究竟哪个重要?”因为答案只有一个!呜呜,龙老大绝对、肯定、毫不考虑地回答“阎王门”!” 龙步云就是那样的人!一遇上了公务,压根忘了她还挂在他臂上,施展轻功,咻的一飞,消失在她视线范围,留下拎著满手食物的她愕然站在原地。 “我想,阎王门也挺不屑得到你口中那位“龙老大”的如此重视。”白衣女于意有所指。 “阎王门不屑,可我屑呀!我屑,龙老大却不肯给我,呜呜,我好可怜……呜呜……”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究竟排在哪里呀? 粉嫩娃娃又展开二度的哭声茶毒——茶毒全迎宾楼的人的耳朵。 或许是黑衣男人被一波波的娘儿泪水给弄烦了,一张冷脸镶著冷眼,漾著冷到极点的冷寒气息,冷冷地吐出足以冻霜三尺的极致冷语。 “十两,右手。十五两双手。三十两双脚。五十两脑袋。” 咦?粉嫩娃娃眨眨眸,逼出一堆积压在眶里的泪珠儿。这个男人……刚刚那番简洁有力的话怎么好像在……报价? 第18章 “我没听清楚,麻烦你再说一次。”她吸吸鼻,抹去双颊的泪痕。 “十两,右手。十五两双手。三十两双脚。五十两脑袋。” “右手?双手?双脚?脑袋?”粉嫩娃娃仍不明所以。 黑衣男人眸间闪过一丝不耐。“再问一回,价码加倍。” “你要给我?”她伸出白嫩嫩的掌心,等待从天而降的意外之财。 白衣女子这回倒是相当不给面子地噗哧一笑,换来黑衣男人的诧然神情——当然不是针对粉嫩娃娃的愚蠢问句,而是白衣女子那抹罕见的清丽笑靥。 男人绿眸中的不耐几乎是瞬间消散,只是口气仍不见转柔,这回他仔细答覆粉嫩娃娃的困惑。 “十两,我帮你砍了他的右手。十五两砍双手。三十两双脚。五十两我就砍他一颗脑袋。”这可是他干杀手以来所开出最低的价码。 “砍……你要砍了我的龙老大!”她恍然大悟,继而大声嚷嚷。 “砍你嘴里的负心汉。”黑衣男人纠正她的用辞。 “不可以!”粉嫩娃娃直接反应。她虽然嘴里埋怨东、埋怨西,嫌龙老大过於疏忽她、过於醉心公务,可她从不曾想伤害龙老大。 她立刻竖起浑身尖刺般的防备模样,自动将黑衣男人归类为“坏人”一方。 “你敢把坏主意动到我家龙老大身上,小心你吃不完兜著走,他可是赫赫有名的铁血神捕龙步云,你动他一根寒毛,他会将你关在地牢生跳蚤生到死!” 她的威胁偏向於毫无用处的童语谩骂,不过黑衣男人和白衣女子倒是因为她句子中所透露的某段字眼而双双挑起眉。 白衣女子淡然重复,望了身畔男人一眼。“铁血神捕龙步云,是吗?” 即使早在粉嫩娃娃前一刻的泣然指控中,两人已能猜出那名“龙老大”的身分,但听闻全名仍有另番趣味。 语毕,两人同时望向迎宾楼正门,那抹正心慌意乱在寻人的蓝衫男影。 “小姑娘,有人来找你了。”白衣女子朝粉嫩娃娃道。 粉嫩娃娃回首,见著那个在前一刻才抛下她去办公务的臭男人,但现下的她早将自己哭得淅沥哗啦的原因抛诸脑後,赶忙像只小粉蝶飞扑而上。 “龙老大,那边有坏人要砍了你。”她急忙告密。 龙步云此时只注意到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未乾泪痕,伸手为她抹去,压根没留意她方才的低声密语。 “你又哭了?鼻头和眼眶都红得不像话。” “谁教你要抛下我!” 理亏的一方总是得表现忏悔,以博取原谅。龙步云握著她的手,在自个儿脸上掴了数下轻不隆咚的耳光,赔笑道:“我保证没有下一回。” “你上回也这么说!” 喔噢,同一招不能使用两次,尤其当你头一次还食言。龙步云在心底自我反省,并思索下回该用哪招哪式来哄她,以掩饰自己老在公务之际忘了身畔还跟了个她。 唉,他对於自己根深蒂固的“恶习”也只能无力叹息,并且努力扭改中。 他当然不是故意要抛下她,而是他每一回只要接收到“恶徒”讯息的同时,身体便有了最直接的反应,等他将公务处理到一段落,接下来便是万分懊恼地在人海中寻找嘤嘤哭泣的她,所幸她向来不改沿途嗑瓜子又随手丢瓜壳的恶习,才在每一回的寻人过程中顺利无阻。 他太习惯一个人,现在正学习著肩负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肩负著另一个人的爱恨嗔痴,也学习著让那个人分享他的一切—— 只不过看来,他做得糟透了。 明明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他恐怕得花上数年的时间才能完完全全学会。 “算了,这回原谅你了。”粉嫩娃娃朝他努努嘴,做了个好可爱好可爱的鬼脸。 “你每回也都这么说。”每回都在哭泣他的无心抛弃後,又窝回他的怀抱,原谅了他,也纵容他下一次再犯的无心之过。 “谁教你爱我,我当然要对你好罗。”她说得理所当然。 在她的认知中,这样的爱情往返是毫不冲突,更不曾计较彼此的爱恋里孰深孰浅,孰多孰少。 “你若是肯叫我声“小宝贝”,我会原谅你原谅得更快噢。”她仍不死心地补上这句。 小宝贝?恐怕他这辈子踏进棺材前都不可能有勇气将这么恶心的三个字吐出口。 “我告诉过你,说不说那三个字都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说与不说是同一码事。”他努力洗脑,巴不得将“小宝贝”三个字给扫出她的记忆里。 “但笺笺姨和龙伯伯每回见上一面时都会喊一次。”这是她在龙府数月来的重大发现,两夫妻甜蜜恩爱得羡煞池里一群交颈鸳鸯。 “果然……我就知道一定是那两个老拿肉麻当有趣的万年夫妻教坏了你。”而他竟然是那两个每回一开口就是成串肉麻情话的夫妻所结合生下的怪胎——至少在他娘眼中,认为自己的儿子完全没遗传到她夫君的舌粲莲花。 阿弥陀佛,幸好他是“不正常”的。龙步云几乎感动得想膜拜上天,叩谢诸佛众仙。 “你该不会是……害羞?” “是“害”怕说出那三个字,我会“羞”得拿剑自刎。”龙步云还原长串句子,并加重语气在“害羞”这两字之上。 “你怎么跟那个坏人一样。”她咕哝。 “什么坏人?” “就是坐在窗边那里的黑衣服坏蛋呀。”她指著方才落坐之处,并领著龙步云一同移向指尖所指的座席。 龙步云顺势望去,只先见到一抹纯白身影。 是她! “你不是……君家的怜我姑娘?”龙步云认出了白衣女子。 他与她相识的机缘全因“阎王门”,在破了阎王门後,这名白衣女子与一干魑魅魍魉同时入狱,可惜他查不出白衣女子的真实身分,甚至有人证指出白衣女子是汴京富商的宝贝女儿,只不过被阎王门给强掳了去,最後官府也只能因罪证不足而释放了她。 白衣女子缓缓抬起眸子,仍是清冷淡然。 “那个名字,只容许一个人唤。而通常,人们称我为——”粉薄的唇畔扬起不带任何笑意的弧形,启口:“阎王门,白无常。” “什么?!你是阎王门白无常?!”龙步云几乎是震惊,只见白无常身子一偏,纤细的身躯之後,是双讽视的绿眸冷瞳及低低浅浅的沉笑。 虽只有一面之缘,但龙步云瞬间了然这名绿眸男人的身分。 阎王门当家主事,阎罗! “娃娃,後退!”他反射地将娃娃推到自己背後,先护住她的安全才迎上阎罗那双冰火交融的鹰眸。 阎罗右臂一抖,利剑上手,耀耀的银芒反照在他脸庞,衬得他的眸子更显青翠。狞笑一声,剑势袭向龙步云,又狠又快,既辣也绝。 龙步云只来得及伸指挟持凛冽剑身,但仍阻止不了贯彻在剑身那股源源不绝的惊人内力将剑身送进他的肩胛。 鲜血染湿了深蓝衣料,只让蓝衫颜色逐渐加深而不见赤血。 “这一剑,回敬你对我阎王门魑魅魍魉的种种“照顾”。”阎罗扯出浅笑,俊逸的轮廓更添邪气,执剑的手没有半丝松懈。 阎罗口中的照顾,便是魑魅魍魉入狱时所受的严刑拷打,虽然并非出自於龙步云所授意,但这笔帐仍然挂在龙步云头上。 娃娃惊声尖叫,为那把深深埋在龙步云皮肉之间的利刃。 薄利的剑柄微挑,甫脱离龙步云的身体,拇指大的伤口便激出细泉般的血水。阎罗脸上嗜血的快意浮现,在娃娃尖叫声未止之际,右手腕在收回薄剑的同时仍在龙步云咽喉半寸之距划出一道致命剑芒,削断龙步云悬垂胸际的鬓发,也在他颈前破开一道浅显见血的伤口。 “这一剑,是替那爱哭的小丫头砍的,惩你弃她不顾,也是赏她逗笑了阎王门白无常的谢礼。”阎罗甩去剑上腥红,唇角仍是笑得冰冷,只有在最後一句话凝望身旁的白无常时,绿眸间的暴戾之气褪去,但仅仅一瞬,视线再回到龙步云脸上时,眸仍冷冽。 “我会再度拆了你阎王门。”龙步云毫不畏惧。 “随时候教。”阎罗左手执起酒杯,笑意未明地朝他一敬。 龙步云虽带著剑伤,仍面不改色地取过一只酒杯。 “敬誓不两立。”阎罗仰首饮尽。 “敬唯一一次的把酒言欢。”龙步云也道。 目送著可敬又可怕的对手潇洒离场,龙步云知道,或许与阎王门的针锋相对终无结束之日,他虽小胜一回,但今日一见阎罗小试牛刀,却已再明白不过——凭他单独之力绝不可能胜过阎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真被我娘给说中了。”龙步云自嘲地摇头。 低下眼,瞧见娃娃正努力压按著他的伤口止血,他血流的速度恐怕不及她眼眶滑落的泪水。 “不碍事,只是肩膀罢了。”受伤的人还得安慰没受伤的人。“等会儿敷些伤药便没事。” “我的小福袋里有伤药!”娃娃摸出一堆瓶瓶罐罐,开始为他疗伤。虽然这些伤药是她先前在灵山里医些牛马猪蛇专用的药,但……抹人应该也有效果吧? 娃娃选择了隐藏伤药的用途,加快十指的动作,乾净俐落地将喷血的伤口给料理完善。 “最毒妇人心这句话果真不假,你竟然买通阎王门来谋杀未来亲夫?”龙步云佯装愠怒地板起脸。 “我没有!他开了价,但我没点头!”娃娃为自己辩白。 第19章 “怎么,是价码太高吗?”小没良心的! 娃娃想了想。“龙老大,你只值五十两耶。”五根白嫩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晃出一道像取笑著他的笑弧。 “五十?!”听到自己身价仅值区区小数目,龙步云简直不敢置信。“是五十两还是五十万两?”计价单位可不能随便省略。 “是五十两没错,那个男人说了三次。” 男性尊严遭受强烈侮辱,龙步云咬牙。“可恶,我去把阎罗追回来问清楚!”竟敢将他订价订得如此低廉?!士可杀不可辱! 还来不及跨出迎宾楼门槛,一把铁算盘阻挡了龙步云心有不甘的步伐。 “这位客倌,慢著,您的帐还没结清。” “帐?”他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叫了东西吃呀。难不成踏进客栈就得付费,那这家店岂不名列“黑店”?好大的胆子,敢在他这官差眼下干起不法勾当?! “是方才与您在窗边雅座谈天的男女客倌叫的菜。”算盘拨了十数下,掌柜的嘴里吟念著数道迎宾楼的招牌美食——通常挂上招牌两字,就代表著菜肴的“身价”绝对是首屈一指,最後算盘递到龙步云眼前。“总共五十五两,恕不赊欠。” 五十五两,喝!比砍他龙步云的价码还贵上五两咧! “该死!江湖侠侣过上这种场景不都会丢个金元宝在桌上,然後豪气十足地撂下“不用找了”的挥霍字眼吗?!你们砍颗脑袋所赚的黑心银子就足够我这小小捕头吃穿一年,结果连区区一桌的饭菜钱也要压榨我这微薄薪俸的穷捕头来付?!阎罗!我跟你誓不两立——”龙步云仰天长啸。 龙步云与阎王门的梁子,至此越结越深。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