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艳》 第1章 [蚀心剑之流星]《掬艳》 作者:决明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剑本无口,却嗜血千斛。 剑本无翼,却似凤腾飞苍穹之上。 剑本无足,却随军驰骋沙场,随士游历四方。 剑本无心,却有蚀心噬魄之说。 六把因蚀心之讹被束之高阁的禁忌妖剑,随朝代递嬗交替的战火,由宫闱问流落四方……因缘际会,六人成为六把蚀心剑命定之主,挥舞剑身的同时,亦为剑所控。 剑蚀佛心,佛成邪神;剑蚀魔魄,魔亦为善。 究竟是妖剑蚀噬了人心,抑或是人被心底那股难以察觉的无形贪欲所蚀? 且听我娓娓道来,然后,告诉我—— 你所透彻的那个确切答案。 第一章 澄澈如冰的剑身,隐隐约约透着寒烟。 红纱轻荡,漾成一片赤艳的纱潮,纤长而匀称的十指蔻丹在绸纱间若隐若现,嫩白的柔荑握住了凝冰剑柄,缓缓举起了剑。 银铃笑声逸出喉头,如丝媚眼眯成娇妩的弯月半唬“流星剑,你可餍足了?” 她娇笑着,艳丽无双的容颜美得不可方物,她的媚眼,是漂亮的血红色,与她薄艳的红唇相互映衬。 娉婷的身躯微侧,媚眼淡瞥向散落四处的断手残肢——就在方才,她瞧见一群男人正准备凌辱一名年轻美妇,她原先并无插手之意,也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及哀号求救,错只错在那群男人之中竟有人胆敢将淫秽的目光定在她身上,所以她不加思索,将那群男人砍个粉碎,而那美妇,也在她毫不刻意避开下,成了尸堆中的一部分。 掌间的冰剑,不染腥红,洁白的一如原先,即使握剑的柔荑早已沾满了鲜血……秋风拂起,吹散血的腥味,却吹不散她赤瞳里的妖异。 一瞬,冰凝的剑消失在她收握而起的指间。 裸足踩过血肉模糊的尸堆,艳红的裙摆拖曳出一条长长的痕迹,朝山涧冷溪定去,任泉水浸湿她的衣裙,任泉水冲去她身上沾附的血迹。 粼粼波光,湲湲清溪间,突兀着一抹红,犹似误落凡尘的绝世天仙。 湛蓝水清,浞浞似镜里,交映着一袭影,眼非眼、眉非眉,脸上的五官因涟漪湝起而扭曲得难以辨别,恍若幽森林间的山魈魅妖。 扯开红衩,轻解罗衫,丝绸包裹的凝脂雪肌一寸寸暴露在暖阳之下,带来荡人心魂的美景,流泄的墨黑青丝因冷泉浸濡而熨贴在白玉肌肤上,是最强烈的对比,也是最贴合的搭配。 她笑得越是妖艳,水面倒影的模样越是狂肆狰狞,天仙与魔魅,仅在咫尺之距。 呵,只可惜,她非天仙,而是妖。 一只……最艳的妖。 掬起一扦清泉,让原先早已扭曲的水面倒影再添一笔波荡。 剔透水珠自她发梢不住地淌落水面,激起涟漪,随着圈圈扩散而去的波纹,涟漪中央的骚动并未因水波荡漾而中止,反倒冒了两、三个小小气泡,接着,一颗小巧的脑袋瓜子破水而出。 她并末受到惊吓,睁着火红的眼瞳与突来之客四目相交。 那是只双掌合拢大小的墨绿乌龟,晶亮的圆滚眼儿直瞅着水中裸身艳妖,微微上下缓移的视线,好似从头至尾将令人血脉债张的无边春色尽收眼底。 “只是只爬虫。”她轻哼,不以为意地侧着身,拨溅起水花往纤纤身躯上洒。 墨绿小乌龟摆动短短四肢,游游游游地划上岸,挑了块离她最近、视野最佳的石块,晒起暖烘烘的日光。 那双龟眼贼溜溜地笑着,半眯的眼缝不知是躲避耀眼日芒的直射,还是垂涎于眼前婀娜娉婷的裸裎玉躯所带来的视觉乐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自始至终都不曾移开眼,将水中艳妖一举手一投足的媚态全揽入眼底。 在她将一头青丝拨甩到身后,颈项以下的艳景全无遮掩的同时,细微抽气声由她前方响起——出自于正在晒太阳的龟嘴里。 她旋身,以披散着长长细发的裸背面对墨绿小乌龟。 吐吁数声代表不满的喷气,龟影再度下水,游游游游地又爬上另一块石头,意志坚定地非要欣赏到艳妖的诱人春色。 她眯起眼,酝酿在眸中的是逐渐加温的火焰。她不想与只卑贱爬虫计较,但厌恶有双眼直盯着她瞧。 小乌龟仰着头,眨巴眨巴的眼动了动,微微张开的嘴儿淌落不明物体。 她倏地一愣。那只龟,竟然看到流口水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流星剑上手,挑起水面载浮载沉的红衫,腕间再动,红衫如获生命般地卷上她的身躯,遮去大半外泄春光。赤艳的眸淡瞥眼前乌龟的同瞬间,流星剑已先划出残酷剑痕。 轰的一声,支撑着小乌龟赏景的石块化为灰尘粉末,那记原先准备斩断龟颈的剑势扑了个空,只因乌龟机警地在干钧一发时将脑袋缩回了龟壳。 “缩头乌龟!”剑势落空,让艳妖更为火大,“你以为缩进了壳就安然无恙吗?哼!流星冰剑,无坚不摧,以它来对付一只区区乌龟,你死也该瞑目了?” 娇叱声中,凝冰的剑毫不留情—— 铿锵巨响,冰剑劈砍在龟壳上,竟教人给雳了回来! “怎么可能?!”剑身反震的余力让她掌心又麻又疼,然而细观龟壳,上头除了薄薄一道晶莹的凝结冰气之外,毫发未伤。 龟脑探出壳外,朝她咧开了嘴。 她发誓,这只龟绝对在嘲笑她! “能将流星剑给硬生生反弹回来,你应当不是普通的爬虫。”她摊开手掌,想由龟身探究出任何属于精怪特有的气息或灵力。 微寒的掌心只感觉到一股浅浅热热的灵力,是介于寻常生物及炼化成妖之际的某种气息,却又不太相同……是她探不出来吗? 小乌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四肢由壳里探出,行动迟缓外加摇头晃脑地走向右侧那块完好的青苔绿石,瞅着她的那双眼,永远都像是两颗笑弯了的月儿,漾着看好戏的调侃。 真是只令人讨厌的龟! 一个卑鄙且无情的念头闪入她脑际,让她缓缓扬起薄艳的血腥红唇。 杀戮,不见得是最残酷的,她没必要让流星剑染上低贱爬虫的脏血。 打定主意,她再抄起流星剑,朝龟身下一使劲,无视小乌龟二度快速地缩身入壳的举动,仅是挑起剑身,顺势将龟壳挑上半天之高。 翻转翻转再翻转,龟壳一圈圈在穹苍间旋飞,砰的一响,龟壳以翻天覆地之势,摔嵌在碎石堆中。 她发出咯咯清笑,微启的唇畔却不似她笑声中所拥有的天真假象,反倒是交杂着魔魅的娇嘲:“杀你只不过是一剑痛快,这种凌迟死法更适合你吧?龟类一旦因意外而翻身着地,若无法及时翻回身,在炙阳曝晒及缺水缺食之下,只有一个下唱—活活烤成龟干!”而这也是令她开怀大笑的原因。 短短的四肢在半空中舞动,沉重的龟壳紧贴着地面,无法施力,自然也就无法翻身。 “哈哈哈哈……”撤了流星剑,她狂朗笑着,拖起湿漉漉的红衫上岸,宛若仙子出浴的娇柔,却又揉合了倾国妖姬的邪美。 临走之前,她还不忘留下一抹绝艳浅笑,送给墨绿小乌龟带上黄泉当肴礼。 笑声远去,林间扬起一阵清风,好似在哀悼小乌龟即将面临的凄凉境地。 “啧啧啧,那女人心真坏,连只龟都要赶尽杀绝。”摆明了欺负弱小嘛。 涧泉边的暗林间,缓缓步出两条男子身影,他们走得非常非常非常的慢,状似悠闲,讨论著方才所观赏的一场好戏。 “是那只龟有错在先,瞧见漂亮的胴体便目不转晴,也难怪那只小艳妖变了脸、发了怒。”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是呀,不仅看得目下转晴,还看到连口水都给淌了下来咧。” 一搭一唱的默契,同等慢行的速度,终于在半刻后,走出了树叶遮荫的阴影,两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分别来到翻肚乌龟上方,俯望着停止挣扎的它。 立于左侧的男孩异常俊美,束成发髻的黑发中交杂着数绺色泽似焰的红,眉心中央烙着朱砂红痣,一口雪白如瑳的牙在阳光底下熠熠辉亮;右侧的黑发男孩虽不若左边男孩来得俊逸好看,爱笑的脸庞却有着更讨人喜爱的本钱。 两个大男孩蹲下身,挡住小乌龟的一片天。 “烛光,所以你也觉得那只龟该死?”右侧男孩笑问着左侧男孩——那头黑发中挟带的火红确实正如丝丝烛火红光。 “如果这只龟不是咱们在寻找的那只,那么它……该死。”烛光耸肩,“宵明,你瞧它是也不是?” 爱笑的宵明搓搓下颚,手掌在翻肚乌龟上方又比又量。“咱们要找的龟,有这么小只吗?” “是没这么小,不过这只龟竟然能挡下艳妖猛烈剑势攻击,足见这只小乌龟不简单……”“若真不简单又怎会教那只小艳妖给翻了身就爬不起来?”哈哈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好不热闹。 终于,有人不耐烦了。 “烛光、宵明,你们两个要聊天就往旁边挪几尺,别挡着了我晒日光。”翻肚的墨绿小乌龟开了金口。 “哎呀,我们还在猜您要装蒜多久咧。玄武大人,要不要咱们兄弟俩助您一臂之力,帮您翻身?” 第2章 宵明与烛光交换一抹笑意。 “不用,让开点就好。” 烛光及宵明站直身子,并向左右各挪一步,宵明见墨绿小乌龟有施法前的迹象,连忙提醒:“玄武大人,这座山可禁不住您恢复法相的巨大重量,而且您若恢复四灵神兽的模样,我和烛光别说搬,连翻也翻不动您,三思呀——”调侃的话还来不及说完,轰然一响,白烟尽散间,耸立一道尔雅身影,挺扬的眉宇、高直的鼻梁,搭配着无懈可击的完美唇办,独独就属那双圆亮的大眼坏了五官所组合出来的霸气,反倒添了分稚气可爱。 他的额心烙印着千万年前天帝刻于四灵玄武龟壳上的“洪范九畴”——九种治理天下众生之圣典,以艮、坎、德、兑、坤、离、巽、震八卦所架构成的图腾。以灵龟本相而言,“洪范九畴”的大小足足占去整片壳纹——而灵龟的本相远超过数十座大湖并拢;如今幻化为人,“洪范九畴”却仅占了他额心一寸铜钱大小的肌理范围。 “玄武大人。”两人见着了主子,重新再行一回礼。方才面对一只翻肚小乌龟,他们两兄弟可提不起恭敬之心。 “嗯。”玄武随口应声。这两兄弟变脸变得真快。 玄武指尖轻挥,一头垂膝长发竟在他身后宛如有生命似地起舞,绺绺交错穿梭,短短须臾,粗黑油亮的发辫已妥妥当当地扎束在他脑后。 “玄武大人,您现在的英姿焕发和方才恁般狼狈真是天差地别呵,刚才那只小乌龟真是您吗?”宵明跟在玄武身后,带着玩笑口吻恶意地问。 接话的却是烛光,“是吗?是吗?咱们贵为四灵之一的玄武大人,那个被天帝赞为最公正、最廉明、最爱好和平、最无争无求的玄武大人,竟为了偷窥一只小艳妖沐浴而幻化成小乌龟,差点瞠掉了眼珠子、淌了满嘴的口水,还被人给一剑挑得无法翻身?” 不理会两人的嘲弄,玄武涉过溪水——水深虽及于腰间,但他却轻浮其上,不沾水湿,每一步都像深思熟虑地抬足、跨出,每一步都耗上良久时刻。 “我没淌口水,那是溪水。”他只为这一项指控辩驳,其余便像是默认了。“我从溪里上岸,身子沾着溪水是理所当然,溪水沿着身躯滑落也属正常。只不过是溪水滴落的角度和方位乍见之下,很像从嘴里滑出来罢了。”面对两人投来怀疑的眼神,他又重申一回:“那真的是溪水。” 玄武说起话来虽慢,但咬字清晰而沉亮。 那只小艳妖的的确确能让任何一个见着她的男人醉了心魂,然而他还不至于垂涎到流口水的窝囊地步。 “我承认我在泅水时,那只妖儿正巧入溪沐裕”然后,他就“顺便”多看了几眼。 “玄武大人,那小艳妖的身材……”宵明吹了声口哨,双手比画出婀娜多姿的曲线弧形。 “很好。”玄武直觉回答,脑中突地闪过那具秾纤合度的娉婷娇躯,及那张俯望水面的容颜。 分明是笑得灿烂,却又占满未知愁绪的艳容……思绪微一停顿,望进宵明及烛光取笑的眼,玄武轻红了双颊。 他真是罪过,竟还对小艳妖的无瑕玉体念念不忘。 “难怪玄武大人看得目不转睛。”宵明自是没忽略玄武脸上难得的窘样,打趣道。 三条人影,三道步伐,却同等龟速——没办法,玄武是四灵兽之一的灵龟,烛光及宵明正巧又属于玄武族系的分支,也是龟子龟孙。玄武族系不仅以不喜干戈出名,全族的迟缓也早是不争的事实,即使化为人形,根深柢固的习性仍难更改。 “我不是因为看她看得出神……不,这也占了某部分原因,但最主要是她胸前那——”轻缓的嗓音尚未能明白陈述,倒先教活泼的宵明给抢了话。 “我知道,就因为她胸前那‘蜂峰相连’的秀丽山峦,是不?” “是呀,不然玄武大人何必老划到小艳妖的正面去赏春景咧?” 宵明及烛光又是瞹昧直笑,一脸“咱们都是男人,对男人的劣根性一清二楚”的神情。 玄武向来不仅步伐慢、反应慢,连说话也慢——当然,龟类在缩头时的神速算是特例,所以他不打算多做解释。 他会专注于那具女体之上,是因为在她胸前瞧见了某种不该出现在劣等妖儿身上的“东西”。 “不过说真格的,那只妖用来劈玄武大人您的那柄剑,不简单。”宵明将话题导回严肃。 玄武牵起笑,“你瞧出来了?”宵明这小家伙在他身边修行数百年,总算也修出一些悟性。 宵明抬头挺胸,“雪亮晶莹、寒气直透,看似华美无用,实则锋利难当,应该是属于神剑之列。”带笑的眼直勾勾望着玄武,等待主子给子赞美。 “没错。”玄武颔首。孺子可教也。 烛光可不甘愿了,抢话道:“光瞧那柄剑在妖儿手上失了踪影,不用你方才那番推论我就能猜出那是把神剑。” “是噢,那你说,一只道行与咱们俩差不多的小妖儿是哪来的本领去掌控神剑的?”宵明口气酸酸涩涩,他就爱与亲似兄弟的烛光斗嘴。 “当然是……是……”他“是”了半天还“是”不出个所以然。 慢慢在两人前头“龟”行的玄武,饱含笑意的声音为烛光解困,“那是柄蚀心剑。” 烛光及宵明甫闻此言,震惊大嚷:“蚀心剑?!” 蚀心剑,在天庭是禁忌之名,更是众神惧骇的神器,千万年以来,一柄喷吐着烈焰的蚀心剑——辟邪,诛圣弑神、杀佛焚仙,将宁静圣地给搅和得不曾安宁,据说那柄蚀心剑的拥有者是名灭世邪神,正因为是神,所带来的威胁更胜凡夫俗子或妖魔鬼怪。 他们一直听闻,蚀心之剑有六柄,也一直认为只有仙佛之列的高修为者才有能力挥动蚀心之剑,孰料……一只小小妖儿,也拥有蚀心剑? “玄武大人,您确定那是蚀、蚀心剑?” “再肯定不过。”他好笑地看着烛光和宵明愕然的年轻俊颜。就在方才那妖儿将掌心摊在他面前的同时,他已瞧清那小妖儿的底细。 “可那女人只不过是只妖,凭啥本领得到蚀心剑?” 玄武回道:“蚀心剑的本体原先便属于凡尘之物,至于蚀心剑能否化为幻剑,自是看执剑者本身修为,修为越高,蚀心剑的杀伤力自是越骇人,若修为不够或是无心于此,蚀心剑也极可能永远不会成为幻剑,明白吗?”清缓的嗓音,几乎要与林间偶尔吹拂的凉风融为一体。 “所以众仙口中的灭世邪神所掌持的‘辟邪’才能如此嚣狂?反之,那妖儿手上的蚀心剑只不过略胜一般兵器数分?”宵明及烛光一点就通。 “妖儿所持的蚀心剑已称得上相当好,但仍无法破我护体,若当时砍在我身上的不是妖儿手中之剑,而是传言中的‘辟邪’,再厚的护壳也无法挨上一剑。” 连仙佛都挡不了辟邪的天火,何况他只是区区一只四灵神兽?在辟邪剑面前,长寿龟也变成短命龟了。 遥记好几年前的灭神之战,那回辟邪剑不知斩了多少神兽和仙佛的脑袋,玄武也痛失数名族亲,光想就会令人毛骨悚然。 “既然那小艳妖手上的剑来头不小,玄武大人,您何不除妖夺剑,总好过让那小艳妖仗剑为恶?”吃了那小妖,还能增加些修行咧,何况那小艳妖看来挺美味可口的。“而且不是我烛光狗腿,那柄剑,您来拿也气派多了。” 他们家的玄武大人长相温文、个性和善,说起话来也轻柔有礼,同时拥有武神将的尊贵及文神将的气质——只要别去在乎他天生难改的龟行步履、永远说不快的宇句,及偶尔迟钝缓慢的龟类本能,他几乎算得上是四灵中最完美无缺的人。 面对烛光的提议,玄武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蚀心剑的蚀心之说,你我都未能亲眼见识过,倘若那只是谣传,我取剑与否都不重要,但若那柄剑真能蚀心蚀魄,乱人神智,我取了剑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料不着。”玄武一顿,三人同时停在一条三岔路口。 “这里,好眼熟噢……”烛光左右张望,下了结论。 “啊!五天前,咱们就是在这儿迷了路的!”宵明猛一弹指,他是头一个发觉的人。 五天前在这三岔路口迷路,如今他们……又给走了回来。 “该糟,我们好像……”玄武露出好抱歉好抱歉的神情,圆圆眼儿更加添了无辜,“又迷路了。” 原来,四灵之一的玄武族系,全是道道地地的——路痴。 第二章 一年一度的瑶池西王母圣寿,众仙无不盛装赴宴,独独缺了代表福禄长寿的玄武灵龟,因为它——迷路了。 头一回,众仙原谅了它,并告诫不可再犯;第二回,大伙睁只眼闭只眼,再告诫一次;第三回,大伙勉强仍能接受迷路的借口,不忘耳提面命一番……直到第五十回,玄武灵龟被推出南天门,斩! 爬得慢不是它的错,但爬得慢又老是迷路就得自己承担后果。 从此,玄武族长以此为戒,每年的圣寿喜庆,绝对会提早半年开始朝天庭缓行,而每奇+shu$网收集整理每到达目的地之际,恰巧是众仙开始祝寿的前一刻。 它们每年花上半年时间往天庭而行,再花半年光阴走回渤海之东,紧接着又花半年再朝瑶池去……来来回回,成了玄武族唯一大事。 如今,新任的族系之首——玄武,正带领着烛光及宵明,一同迈向“朝圣”之旅,预计再过五个月之后便能抵达瑶池,赶着为人贺寿。 第3章 “用法术不是比较快吗?” 三个男人慢慢地在林间摸索,绕了好久,却仍觉得四周景物如出一辙。终于,宵明和烛光发出了低怨。 “用法术的确是比较快。”玄武当他们俩是在发问,还相当认真地回答。 烛光白眼一翻,坏了那张俊秀脸孔的风采。 “玄武大人,我们当然也知道这问题的答案,我们是在‘明示’您,咱们用法术直接飞往瑶池不好吗?” 为什么每回总得花一年的时间龟行慢爬,其中还有八个月的宝贵光阴是浪费在迷路上咧? 玄武温吞一笑,“人生若每‘咻’一回便能到达目的地,那样又有何乐趣?咱们一路上慢慢走、慢慢玩、慢慢瞧、慢慢体会人生,不也挺好玩的?” 他虽不刻意放慢说话速度,然而柔和的嗓音搭配上天生的缓言,仍如同正哼唱着摇篮曲调般。 宵明利用玄武说话的时间,打起了小盹。 “咱们再慢慢走下去,肯定又要输给那谄媚的花神玉蓿”烛光重重一叹。 “花神玉蕖与咱们所献寿的物品又不相同,如何能论输赢?”玄武淡笑。 玉蕖献的是百花齐放的盛景及青春永驻的花精玉露,他们献的却是福禄长寿。 “但我就是讨厌他那嘴脸!” “玉蕖长得相当……漂亮,那副嘴脸可谓完美无瑕,你怎么会讨厌呢?他可是天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虽然知道形容一个男性花神不能以漂亮这等字眼,但玄武思索良久,仍只能从脑中挖出这两字。 “论长相,您也不输他呀!”只不过玉蕖每回现身都是伴随着花气、花办和呛死人的花粉,每每都让他打喷嚏打个不停,而身为四灵的玄武大人自是输他这般华丽派头和做作的风采。“而且我一直想不透,玉蕖那家伙的道行根本就不足以成为百花之神,谁晓得他是用了啥卑鄙的方法才得以成仙。” 玄武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 “啊!”烛光陡然轻唤,让玄武抬起眸,连睡沉的宵明都清醒了过来。 他伸手直指正前方,“玄武大人,您瞧,前头那抹红影,该不会是方才恶整您的那只小艳妖吧?” “在哪?我瞧瞧先!”宵明语气中满布着看好戏的希冀。 那抹红影,的确是她,那只极艳的妖儿。 不远处,醒目红衫拂过绿丛,惊起梢间飞鸟,暖日透不进层层掩蔽的浓叶,在她周身好似笼罩了化不开的阴霾,妖异的氛围让林间的动物对她避而远之,也让她……显得寂寥。 玄武盯着那张多变的脸孔,甫见她时的若有所思、怒极持剑的艳红花颜、残佞无情的绝美笑靥,及现在这副没有情绪的模样。 每个神情的她,都是魅惑人心的妖美。 “玄武大人,她一丝不挂时的媚态让您看傻了眼,怎么现在她浑身包得又紧又密时,您还是看呆了?”烛光以肘顶了顶玄武的臂膀,忘却了主仆该有的分寸——不过玄武也不是个会以主子威严来压服下属的人,他和宵明都深知这点,自然也就放肆许多,他们的恶习称得上是玄武纵容出来的。 “别、别瞎说。”玄武斥道,只可惜轻缓的语气怎么听也听不出严厉,更遑论他还难得地结结巴巴。 “不过呢,我个人对她倒是很难有好感。”宵明双掌交叠在后脑勺,懒懒再道:“想想她欺负咱们龟子龟孙的情境,假若那只小乌龟不是咱们玄武大人,而是只凡龟,那它绝对难逃死劫,活活给晒干晒死,这歹毒心狠,我可无法视而不见。” 况且照她欺陵弱小的熟稔度看来,绝对是个惯犯。 “主子,她刚才那般欺负您、羞辱您,咱两兄弟替您出口气,可好?”话落,烛光与宵明互换一抹精明眼色,不待玄武点头与否,两人已先施法绕到红衣艳妖的面前去堵她。 平日龟行的速度虽慢,但有法力辅助,问题便可迎刀而解,“咻”的一声,玄武左右两侧的身影瞬间消失。 “等等……这两个小家伙。”玄武摇摇头。烛光及宵明恐怕过于看轻了小艳妖,她并非等闲之辈。 也罢,让两人吃吃苦头也好。 他继续拖着缓慢的脚步,蜗步龟移地一步一步往红衣艳妖所在方向走去。 窜奔在密林之间的冷冽气流急速蔓延,毋需猜想也知道烛光及宵明已逼得红衣艳妖祭出流星冰剑。 响彻云霄的尖叫声,毋需印证也能明了——烛光及宵明正被红衣艳妖给追着猛砍,其中以烛光的哀嚷最为大声。 玄武无奈,两指轻弹,双脚离地数寸,驭风而驰,弃了他向来悠悠哉哉的行走速度,只为了在宵明及烛光“遇难”之前及时将两人救下。 玄武的顾虑是正确的。 再晚一步,红衣艳妖的冰剑就会贯穿了宵明此刻横亘在烛光及她之间的手臂。 “姑娘,请剑下留人。” 玄武出声的刹那,一道无形的屏障同时在他摊开的掌间构设成形,阻止了流星剑如猛蛇扑咬猎物的急速剑势。 甫见到她愠怒的艳容,玄武竟不自主地烧红了脸颊。 他怎么在一瞬间忆起了那时裸身赤体的她,宛如盛开在溪水中央的艳丽牡丹……“你又是谁?!这两家伙的同伙?”收回剑势,与她唇色一般艳红的眼眸眯成危险缝隙。 同伙?嗯……烛光及宵明是他自小看到大的同族孩子。“算是吧。” “那么,你也该死!”不分青红皂白,她握紧了剑柄,流星剑攻击目标转移,直取玄武门面。 “姑娘,且慢——” “少罗唆!” 玄武只闪不攻,他反应略迟,她全力厮杀,好些回他都闪过第一剑而顾不及第二剑,但无论她劈砍他身躯任何一处,流星剑都像砍在一层无形铜墙上,伤不了他丝毫。 “请姑娘先勿动怒,那两个孩子少不更事,若冒犯了姑娘,在下代他们两人道歉。”避着一道道寒气逼人的冷冽剑光,玄武说起话来仍不急不喘。 他原本可以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凭小妖儿劈劈砍砍,可瞧见她厮杀得如此辛苦,他若不做任何反应,好似有些过意不去。 抱持着这念头,玄武只好摆摆头,侧侧身,假意地配合著艳妖儿的剑势。 “道歉?!拿命来道!”她怒喝,旋身一跃,流星剑冰芒寒烟猛烈进散,犹似她的怒气已达极限。 “唉,烛光、宵明,你们两个究竟是对她做了什么,惹得她如此火大?”闪躲之际,他还抽空询间已经避到一旁的难兄难弟。 “都是宵明啦!他……”烛光趁着玄武蹲下身之际,在他耳畔嘀咕数句。 “不只是我,烛光他也说了……”宵明在玄武闪躲流星剑划来的寒霜而微微下腰时,也凑到他左耳边嘟嘟囔囔。 “什么?!你们……”玄武不敢置信,进而哭笑不得。 原来,宵明对小艳妖说:“方才你沭浴时,咱们瞧得一清二楚,你正面的春景与背脊一样平坦,胸脯连半点起伏也没有。” 烛光则是对小艳妖说:“方才你沐浴时,咱们瞧得一清二楚,我以为我见到一名顶着五个月身孕的妇人。” 这就是小艳妖火大的原因。 玄武轻叹,觉得独光及宵明的玩笑开过了头,他有义务为小艳妖辩解。 “姑娘,这两个孩子方才压根没瞧清楚,他们是随口胡诌的……你的胸脯非常非常的美,虽构不着丰满豪乳,但仍算得上小巧饱满,更遑论什么有身孕的妇人,你的身躯是属于增一分太过,减一分又太瘦的玲珑曲线。关于这点,在下是眼见为凭,可以为你作证。”玄武义正词严地为小艳妖洗刷“平胸凸腹”的不实指控,完全没察觉他的话惹来小艳妖更为难堪、更为光火的怒炎。 “你、眼、见、为、凭?!”她咬着牙,脸色是一阵红一阵青。 “该糟……”宵明及烛光同时捂住俊脸。 流星剑喷吐着极寒极冷的冰霜,白惨惨的烟茫四处乱窜,衬着一身火红的她好似要燃烧起来。 “她怎么看起来……更生气了?”玄武对于小艳妖的怒目相向感到迷惑及不解。 血红的双眸瞠亮,狂怒的娇吼在寂静郁林间炸开! “我要杀了你——” 跑跑跑跑跑,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所以玄武一行人只能选择逃命。 但…… “玄武大人,怎么办?她好像不放弃耶……”宵明双眼紧盯着那抹无论他们东拐西藏、南曲北绕,却始终都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赤艳身影。 “这……全怪我失言了……”玄武一边逃命一边反覆咀嚼自己那一席夸赞她的话究竟是何处出了差池,迟钝的他终于在三刻后发觉话语中的失礼。 “看来这小艳妖要追咱们追到天涯海角了。玄武大人,干脆……咱们使法术避她一避?”烛光提议道。 跑跑跑跑跑……三个龟行男人,怎么也加快不了步伐,甩不掉那抹索命红影。 “这主意不错。”宵明忙不迭附和。 “但小艳妖追得恁般辛苦,咱们一声不响地弃下她,过意不去。”玄武抬眸望着不远处的她,在叶影的掩盖下,只有一双满载着愠怒的红眸,熠熠闪烁着火光。 宵明急嚷嚷道:“玄武大人!都这时候了,您还顾及她的感受?!她手上的蚀心剑劈不到您,但咱两兄弟的修行可挡不住那柄剑!”会被砍成十块八块的龟尸呀! “那柄剑的确是对你和烛光有所威胁……”玄武想了想,轻笑,“不过这样也好,我教授你们两兄弟法术或剑技时,极少使尽全力,现下拜小艳妖之赐,正巧有个好好磨练你们的机会。” 第4章 玄武传授法术还算顺利,但每回他教导剑技时,仍无法改掉龟移的速度,舞完一套剑,别说砍人,连片树叶都劈不断。 现下有个现成的“剑术师父”不吝教导,烛光和宵明的剑术必能有所长进——即使剑术没收获,闪躲逃命的技巧也能更上层楼,这是好事。 “玄武大人!这种杀头的磨练方法我宁愿不要!”烛光和宵明同仇敌忾。 “这已经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小艳妖不屈不挠的毅力何时能消磨殆尽的问题。”玄武苦笑。 “哇哇哇——玄武大人,她又来了!” 眼见红袂再度折返,耐心可嘉地展开第十回的剑拔弩张,烛光和宵明缩到玄武身后,再很“顺手”地将玄武朝前一推,迎战小艳妖。 “死来!”小艳妖举剑,玄武扬袖,剑身及掌心交接的那一处激起狂风,拂得两人黑发漫天飞舞,流星剑尚离他厚实大掌半寸之距。 稳住身形,冰剑再划来凛冽剑气。 剑气在触及玄武之前,已先教无形屏障给一分为二。 “今日到此为止,可好?天色渐暗,再不找落脚之处,今晚就得睡在这荒郊野外了。”玄武暖声道,凝觎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芙蓉花颜,黛青而细致的蛾眉正蹙着小结,火红的眼怒瞪着他。 “那不平我事!我要杀了你才罢手!”重新折回流星剑势,反手再劈——目标落在玄武的颈子。 玄武族系向来不爱争战,却不表示他们只会处于任人宰割的劣势。 “你太不懂节制,好孩子是不可以这样拗脾气的。”玄武的语气像在教训不听话的劣娃娃,脖子微偏,她突刺落空,纤细手腕反遭人制祝玄武轻钳住她的手,“该停手时就得停手,该休息时就要休息,追了整整一天,你还不累吗?” “哼!”她使劲想抽回手,孰料眼前这名说起话来轻柔缓慢又貌似无害的男人,扣在她腕间的双指竟如铁枷般无法挣脱。“放手!” “你只要答应暂时休兵,让众人好好休息一晚,我便放手。”玄武仍不放弃“感化”她。 “休想!”她双足一蹬,飞身想跃到玄武身后,无视两人纠缠的手。 “你这举动会折伤自己的手腕……”玄武想阻止她。 “折伤算什么?只要能摘下你的脑袋,要我废了它也行!”血色的瞳,承载着她的志在必得及玉石俱焚的偏激。 见她一意孤行,玄武只得松手,否则照她倔强的性子,只会伤害她自己。 小艳妖得逞,艳笑声逸喉的同瞬间,寒气逼人的剑芒亦随声而至。 浅浅轻叹出自玄武的薄唇,再抬头,他已有了应对之道。 玄武撤了全身护体,定定地立于原地,摊开右掌,等待着流星剑逼近。 “玄武大人!”烛光及宵明为他的送死举动齐声惊呼。 “拿命来!”小艳妖毫不心软,剑似流星直坠。 流星剑穿透玄武的掌心,诡谲的是——没入掌心的剑身并未透掌而出,更不见血肉横飞的惨状。 原先悬挂在小艳妖赤红唇畔的得意笑靥,凝结。 “你、你该死的在做什么?!”小艳妖急忙想抽身,却感到一股无形的拉扯力道将她更推向玄武,牢握在纤掌里的流星剑也在此时被缓缓推回她体内! 她惊骇不已,定睛再看才发觉,流星剑自头到尾都未曾碰到那男人手掌半分。 “随心所欲虽是好事,但当你的随心所欲已造成别人的困扰时,就该适可而止。但你似乎不太明了何谓‘适可而止’,咱们既在此地相逢必是天注缘分,我就教教你这一门课。”玄武仍在笑着,不愠不火的轻缓口吻,却仍轻易让人听出不怒而威的魄力。“收!” 没有震天巨响,也没有巨喝如雷,玄武简单一字离口,她手中的冰剑硬生生吞回白嫩掌间,直到他的掌完全与她的平贴,毫不见空隙时,流星冰剑已失了踪影。 “以后只消日落,你与你的剑都得好好休憩,若真想再斗,那也是明儿个睡醒后,养足了精神的事,明白吗?”玄武笑容可掬,一边同她说话一边对她施下封咒。 小艳妖如遭火炙般地甩开他的手,急忙想再唤出流星剑,但无论她试了多少回,她煨红的掌间仍平静如昔,五指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她能察觉到流星剑仍在体内深处,却怎么也唤不醒它。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霍然抬头,揪过玄武的衣襟,逼问着他。 玄武黑亮的眼挟带着一丝浅乎其浅的笑意及纵容,“我封了它。” “你、封、了、它?!”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因为过度愤怒。 玄武由她的眸间读出了惊恐及失措,柔声安抚道:“你别慌,是暂时性的,明儿个早晨,你又能任意支使那柄剑。” “只有今日?” “不只。”他诚实回道,“往后日落,你的剑便会沉沉睡去,不过你毋需忧心安危问题,你无法使剑之际,我已助你金刚不坏的护体保你安全无虞。” 他自是将后果仔细考量过,总不能封了她的剑后,又不顾及她所可能面临的危险,万一她因此而出了差池,他的良心可不安。 “你凭什么?!”她怒喝,揪着他衣领的手扣得更紧。 他凭什么自作主张夺去她唤剑的权利?! 玄武却以为她问的是金刚不坏护体之事,“众多法术之中,我族向来专精刀枪不入的护体之术,这也就是你的剑无法伤我的王因,方才我藉你我掌心相运时,过渡部分真气——”她喝断他的解说:“谁在问你这个?!你立刻将那什么鬼封印给撤掉!否则——”“否则怎么样呀?”烛光和宵明又跳出来叫嚣,仗着她手上没剑,两人的模样可与方才的缩头缩尾大不相同。“你现在就像只拔了牙、收了爪的虎儿,咬人也不痛不痒,还敢恁般嚣狂?”哼哼! “烛光、宵明,别再多言。”玄武微蹙眉。小艳妖看来已经怒焰冲天了,这两个小家伙还在火上添油? “我非将你们三人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不可!”失了流星剑,她的气势仍不减丝毫,“你们以为经过一夜,就能缓了我的魔性?哼,痴人说梦!一夜的苟延残喘只会延长你们的痛苦折磨,明日天方破晓,就是你们的死期!” 第三章 崖壁边小山洞里生起了温暖的小小火堆。 干柴烈火,煨烤着香喷喷的地瓜及山涧溪鱼。玄武一行三人围坐在火堆旁,宵明和烛光一如往昔地打打闹闹,玄武则静静聆听着嘻嚷笑语,闭目养神。 夜幕所笼罩的幽林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角落,红袂的艳妖盘坐石块之上,刻意离玄武三人远远的,黑睫掩去她那双血色的瞳,似沉睡也似沉思。 为什么?她在心底自问着。 被她视为一体的流星剑被那个步伐似龟的男人给封锁住,她理应心急如焚,但此刻……她竟没有丝毫焦躁或手足无措?只有在甫听到那男人说封剑的片刻,她怒她愤,恨不得以双手扯裂那男人的温和笑靥,而这等激狂情绪在此时却已缓缓沉淀……愤怒的感觉虽在,却没有太过鲜明的反应,好似……睡去了一般。 难道那男人不仅让流星剑睡沉了,连她嗜血的魔性也一并给哄睡了吗? 猛地怔仲,她撇撇嘴角,对自己突生的蠢念嗤之以鼻。 哄睡?!她竟然会用如此愚昧的字眼来形容她现在的感觉?那男人只不过是用了卑鄙无耻下流肮脏龌龊的法术封了剑,顺便封住了她的魔性,是这样的,一定是k隹郏急赋悄腥送兑愿胶退牡紫敕u谋梢哪抗猓徽鲅刍购茫崽保徽欧糯蟮目⊙照背蜃潘疲诺盟畹阋莩黾饨猩? “要不要过来跟我们一块烤烤火?鱼和地瓜也烤好了,一块来用?”玄武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嗓音依旧轻柔似缓缓流动的清泉。 “你……你走路怎么无声无息的?!”她抚着心口,投给他愤懑的眼神。 玄武轻笑,“兴许是我走得慢,脚步声容易教人给忽略了。我见你想事隋想得好认真专注,没敢出声扰你。” “谁说我在想事情?我只是在养足精神,明早才有力气砍下你们三人的脑袋。”她扬起讥讽唇弧,血亮的眼直勾勾望进玄武的黑眸。 虽然她方才的确在想事情,但她就是不愿让这男人发觉,他如此轻易便猜透她的心思。 “既是如此,养足精神也得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砍呀,来,与我们一块用膳。”玄武不改向来的温柔,朝她伸出友善的手。 该说这男人是愣呆到极点,还是善良过了头?她的话语中都已经毫不隐瞒恶意了,他却仍笑得真诚地邀她一块用膳,还鼓励她要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砍人?难道他不知道她要砍的人是他吗?! “我不饿。”她别过头,拒绝了他。 “烛光和宵明被你追了一日,饿得足以一口吞下一只何罗鱼呢,而追了我们整日的你又怎可能不饿?”又不是铁打的身躯。 她愣了愣,“什么是何罗鱼?” “谯水之东有种鱼,一首十身,叫声犹如犬吠,食之可治痴疽,名唤何罗。我也挺喜欢何罗鱼肉的鲜美滋味。这种鱼可不小,要一口吞下,足见烛光和宵明那两个小家伙有多饿了。” “一首十身,有这种怪鱼?”她不信地挑起蛾眉。一条鱼只有一颗脑袋,却搭配十具身躯,光想像要如何泅水都属困难吧。 “确实有,只是极少,世人便以为那只是传闻。”他就不只见过,还吃过咧。 第5章 “你若想瞧,下回我带你去抓,不过何罗鱼性子极烈,一不小心还可能被它反咬一口。”上回烛光就差点被何罗鱼给吞到肚里去当午膳。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让她原先怀疑的心态转变为困惑——她的脑海正努力勾勒出想像中的何罗鱼长相及游水模样。 待她回过神,才发觉她的手正被玄武轻轻握着,以缓慢的速度一步步走向炙暖火堆。 她怎会如此乖巧地任他牵引,随着他的步伐而走?! 她蓦然惊醒,匆忙甩开他的手,不住地以红衫摩擦掌心,要将他所残留的体温及热度给抹掉。“你休想再对我施第二回法术!” 玄武无辜地眨眨眼,略带稚气的眸柔化了俊美脸庞上那股无法遮掩的尊贵之气。“施法?我没想这么做。” 他只承认自己涉嫌趁她陷入沉思时,诱拐她离开了盘坐的石块,随着他一起走向温暖火光处,若到达火堆旁之后,她仍是这般闪神地思索着事情,他不排除拿食物哺喂她,仅此而已。 “哼!”她压根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扭头就准备踱回原先盘坐的地方,却在此刻,她的肚子发出了令人尴尬的饥肠辘辘声。 “别同自己过不去。”玄武因她脸上乍现的羞赧红彩而觉得有趣,“咱们既已鸣金收兵,就别这么怒目相向,大伙像一家人围坐用膳,不也快意?”他用蛊惑人的柔嗓及浅笑诱哄着她。 她没再往回走,静静地伫立着。玄武再度执起她的手,将她自闇暗中带离,一步步走向焜耀洞穴。 他的手,好暖也好大,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她的,不带任何唐突或轻保她的掌心除了冰彻的流星剑之外,不曾容纳过其他,只有在握着流星剑之时,她才能感觉到强烈的心安,因为她知道,只要拥有流星剑,天底下便没有任何人事物能伤害她半分,她依靠着流星剑,同样的,流星剑亦仰赖着她的魔性而存。 她微压低螓首,专注凝觑着两人十指纠缠的手掌间。 体温互融处,竟也产生相似于流星剑带来的心安……不,这种心安是温暖的,是切切实实、而且触摸得着的温暖。 玄武领着她踏进狭小山洞,挑了火堆旁最温暖的位置。 “坐。那位黑发的孩子是宵明,发色夹杂赤红的孩子是烛光,很好记的。”见她眸光仍落在两人交叠的掌,玄武轻声介绍,只为唤回她的注意力。 她没答腔,只在玄武放开她的手时,柳眉轻蹙了蹙。 “我是玄武。你呢?你唤什么名?”玄武坐在她右前方,递了条烤鱼给她。 “我唤什么名……”她低喃地复诵一回,思索好半晌,仿佛他问了个多么艰深难解的问题。 她有名字的,在好久之前,总有人会轻笑地唤着她……那一声声曾在缤纷花雨间、斜阳西坠里、柳絮飘扬内回荡的声音,却永永远远停留在遥远的记忆中,就在她被那声音遗忘的同时,她也遗忘了自己的名……不想忘的,强留不住;能记住的,却又少得可怜。 “我忘了。”最后,她只冷冷抛出这三字,淡漠的像是毫不在乎。而后,她扬起薄唇,“若你们想牢牢记住我这个明日清晨便会手刃你们的凶手之名,那就唤我声‘艳妖’也成。” 鲜血洗炼的双眸微抬,里面漾满着似笑非笑的嘲弄——只是她自身也未曾发觉,那抹嘲弄是针对他们,抑或是没有名宇的自己? “那也要你有本事先砍到我们再说。”烛光呿声。 就算她真砍得着他们,但前头还有个威武英明的玄武大人替他们挡剑,她还得先过得了玄武大人那关才行!嘿嘿。 拥有靠山的感觉,真好! “用不着等到明日清晨,咱们现在就来个拳脚较量,怎样?”宵明在一旁搭腔,两兄弟共抗外敌。 她冷瞅着他们。 玄武从不厉声喝止烛光及宵明的行为举止,因为他拥有更有效的治人方法。“宵明、烛光,今夜不谈打打杀杀,来,这地瓜熟了,接着。” 玄武手执着干柴,朝亮红炭火间一挑,两颗窜着热烟的焦黑烤地瓜弹跳而起,一左一奇+shu$网收集整理右地落在烛光及宵明直觉摊开的掌问。 “哇——烫烫烫烫烫烫烫——” “烫死我了——” 两声哀号同时爆出,玄武族系虽专精金刚不坏之术法,但千万年来就是对某样事物毫无招架之力,那就是——怕烫。 即使驮负着足以保命的沉沉硬壳,龟子龟孙仍抵挡不住炙热的天气或水温,那会将它们全数烤得又酥又脆的! 就连方才生起一堆小火,也全靠玄武的法术才得以达成,而烛光和宵明这两只龟孙,躲得可远呢。 左手烫烫右手烧烧,耐不住烫的烛光及宵明在半空中抛丢着烤地瓜,没空再卖弄嘴皮子——因为他们的嘴此刻正忙着吹地瓜、吹被烫红的手,以及死命地嚷嚷怪叫。 “这两个孩子贪玩,你别见怪。” 她轻哼。她才懒得理会他们。 玄武又从炭火堆中挑了颗地瓜,放置在一旁等待冷却。“若你不介意,我不称你为艳妖,改唤声艳儿可好?” 她略略扬睫,与玄武那双既深邃又清澄的眼瞳相对,再度低眸,藏不住自己在闪躲他视线的微恼。 “随你,反正在我杀了你们之后数年,这名字又会被我遗忘,你爱怎么唤就怎么唤。”她开始啃起鱼肉。无论她如何提及要杀要剐,玄武从不动怒,她甚至认为眼前这男人不懂何谓“生气”。 “好,艳儿。”玄武试唤了声,满意地颔首。 一阵自骨髓深处窜上来的透骨酥软开始漫流,逐渐朝她的脑部奔腾而去。由他喉间吟念出“艳儿”二宇时,竟让她不知不觉中烧红了芙蓉双颊。 他吟得好慢,好似舍不得让这两个字脱离薄唇:他念得好轻,好似在嘴里纽纴咀嚼着这两个字。 一瞬之间,她想求他再唤一次,用那特有的缓慢嗓音……最终,她仍是将这股冲动强忍了下来。 那一晚,没有厮杀,也没有争吵,时光无声地流逝在寂静林间,她缓缓合起跟,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温习着他的声音。 那一晚,是她记忆中,最宁静的一夜。 初晓暖日,破云而出,洒落一地银亮,夺目的光彩同时反照在艳儿纤指所丰握的流星冰剑,七彩剔透的剑身映衬着她的艳笑。 今晨流星剑一突破封印,往昔的种种感觉又如潮水涌来,将她昨晚浮现的所有胡思乱想全冲刷得一干二净。 她昨夜的不对劲果然全因玄武封印了流星剑之故,什么沉睡的魔性、他掌心的温暖及酥得腻人的唤名声,全是错觉!全是她失去流星剑时所产生的错觉! 她不需要任何其他感受,她只要流星剑! “准备受死了吗?”赤红的唇轻掀,平举着剑,抵在宵明及烛光面前。 清亮的“哇”声大起,接着,又是一阵追赶跑跳碰。 “一大清早就这般有精神。”玄武见三人追逐不休的身影,不由得逸出轻笑声。用早膳之前活动活动筋骨的确是件好事。 “你怎么只追着我们俩跑?!”烛光气喘吁吁地迈开龟步,抱头鼠窜之余不忘指向凉凉晾在一旁看戏的玄武。“那个乖乖站在原地的你就不砍——”“解决你们之后,我就会去料理他!少罗唆!”经过一夜充分的休憩,让艳儿今早精力充沛,砍起人来也更加起劲。 “玄武大人,救命呀——” 面对求救声,玄武无动于衷,只是开始指点起烛光及宵明,“护体之术,重在心无旁骛,凝神静气,将己身视为虚无,不惊不扰不想不念,自能激发潜藏在体内深处的灵气,化灵气为无形之盾,此刻正是练习的好时机,让我瞧瞧你们两个对护体之术究竟理解到何种程度。”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忘为人师表的重责大任。 开玩笑!现下是生死关头耶!后头追了个杀气腾腾的持剑小艳妖,他们连脚下略略停顿都不敢了,哪还有闲工夫去“凝神静气,将己身视为虚无”? “是呀,也让我瞧瞧是我的流星剑硬,还是你们的皮厚!”娇喝声在一旁附和,并挟带三声冷笑。 “烛光、宵明,你们俩现下浑身都是破绽。”玄武出声提醒,为自己的徒于徒孙捏了把冷汗。 “玄武大人,您怎么帮着她欺负我们?”宵明指控道,缩头避开迎面而来的冰剑。 “我怎会欺负你们?只是想藉艳儿的帮助,让你们两个孩子多多磨练。宵明,你别分心,剑是不长眼的。”玄武不改笑意,注意力一转,“艳儿,你的手腕开始无力了,使剑者首重在腕力。” 他还顺便指导追着人砍的艳儿,换来宵明及烛光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又是一阵诅咒埋怨。 那个早晨,在玄武及艳儿双管齐下的“蹂躏践踏”教导方式下,宵明及烛光如愿以偿地学会了护体之术的第二重……这样的成效,让玄武满意地直点头。 烛光和宵明的悟性很高,却总缺少临门一脚,这回他们可算是开了窍。 “辛苦你们三个了。”玄武一人分发一条白巾让他们擦汗。 烛光、宵明两个年轻男孩喘得快要透不过气,额际上的水汗早已将长发及襦衫给浸湿,运动过度的双脚又酸又麻,再也站不直身来,两人一左一右的瘫死在地。 相较之下,艳儿的情况可谓好得太多了,毕竟她是追杀人的那一方,除了不停挥舞流星剑的右手有些僵硬外,红扑扑的脸蛋上点缀着数颗晶亮汗珠,吁喘着热气的菱嘴微张,为她原先便艳丽无双的娇容再添一抹彤红。 第6章 “我……我不行了……我要死、死掉了……”烛光像只离水的鱼儿,张着大嘴猛吸气,灼热的肺腔好似要炸开般的难受,宵明则是连口都开不了。 “他们两个不行了,换你。”艳儿拄着流星剑,顾不得气息依旧紊乱,抹去汗珠后准备再开战局。 “你累了。”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谁说我累了?!”她不改倔强恶习。 “我。”嗓音甫断,玄武落在她眉心的指尖微微一推,艳儿身形一顿,失了力道支撑的双膝一软,半跪了下去。 “你——” “瞧,你现在疲累得连我一根手指也挨不祝”玄武笑得好无辜,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实际上是他略施法术,加深她的“疲累”感。 艳儿想扑上前,咬断他那只灵活的指,奈何双腿不听使唤。 “好孩子,乖乖听话。别逞强,休息片刻吧。”玄武浅笑且温柔地递上润喉甘泉。 她脸色一沉,挥开他执水的手。“我讨厌你说话的口气!” 玄武脸上末见任何不悦,只更添了些笑意。“你是指我说话极慢这一点吗?这是天性,改不了的。”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龟当然也改不了迟缓罗。 红眸微敛,艳儿没发觉自己此刻的语气就像是孩子在赌气般。“我讨厌你那种把我当成小娃娃在哄骗的口气!” 从昨天到现在,他总像个耐心十足的长辈,包容着晚辈的任性,动不动就说出叫她乖乖的、好孩子云云的宠溺话语,让她觉得自己的每个举动都好幼稚,好似在他眼中,她只是个撒泼的蛮娃儿。 玄武扬扬眉。他的确是将她当成小娃娃在哄骗没错呀,以他的修行辈分,不知比她还要年长几万年,她就算叫他声“曾曾曾祖父”,恐怕还没构着正确辈分称呼的边吧。 但瞧见她气鼓鼓的神情,玄武也识相地将那句“你原先就是小娃娃呀”给硬生生吞了回去,以无言取代回答,企图用微笑唬弄过去。 “哼!”她压根不领情,以剑抵地,硬撑起身躯。 玄武静觑着她移动沉重的步伐往不远处的泉畔而去,也不愿饮他递到唇边的甘泉。 “真倔的小艳妖。”玄武轻轻低叹。 烛光的声音插入,仍带着些微气喘,“这么倔的小艳妖,您何必还让她跟在咱们后头,阻碍咱们的行程?”还放任她将他们兄弟俩追着劈砍……烛光和宵明呈现大字形的瘫软姿态,两道等待解惑的目光同时落在玄武的俊颜上。 “玄武大人,请给个解释吧。”宵明激喘间还喷出两声冷哼。他非常非常想知道玄武大人抱持着啥心态,才将一个暴烈的危险分子安插在他们的行程之中,处处危害他及烛光的生命安全? “有个人能时时刻刻助你们习武、练身手,岂不是好事?”玄武有明显的避重就轻之嫌。 “玄武大人,若每日被小艳妖恁般一操再操,我和宵明非死不可。”就算不被流星剑给劈死,也会因运动过度,虚脱而亡! “不,你们的潜能会被激发出来,以往需要三百年才能修得的护体之法,你们在三年之内便得以融会贯通,成为玄武族中的武学奇葩。”到时这两个小家伙还得好好感谢艳儿。 “是,她助我们缩短习法的时间,顺便吓掉我和宵明的一半寿命。”烛光嘟囔道,随即一个念头闪入脑际,逼得他瞪大眸子。“玄、玄武大人……您会将小艳妖留在身边的理由,该不会还包括了我现在心里想的那个吧?” “哪个?”玄武及宵明同声问。 烛光支起双肘,俊脸贴近玄武,“您不会是因为瞧过了她的身子,进而想对她负起责任吧?”依玄武大人向来自律律人的古板脑袋,这可能性极大。 闻言,宵明倒抽了口凉气,忙摇着双手,“玄武大人,我和烛光可以假装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当做没听到没看到——您千万千万不要对她负责!”他可不想添了个动不动就仗剑欺人的主母! “负责?”玄武怔了怔。 对了,他怎么从没想到这个问题?论仁义,是他欺她在先;论道德,也是他毁她名节在后。她每分每寸的白玉身子全落入他眼帘,甚至……深烙在记忆中,恁般鲜明。 平心而论,他的确是欠她一个交代。 “反正她也不知道您就是那只偷窥的小色龟,天知地知您知我们知,就那小艳妖不知,咱们就泯灭着良心,一切都当它是个屁,现在趁小艳妖没留神,咱们先溜为上策。”烛光开始为主子盘算后路,并对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骄傲。 “不,我要负责。” “反正咱们法术一变,她的道行浅——”烛光一顿,“玄武大人,您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他掏了掏耳,想确定方才不小心听到的字句只是林间呼啸而过的狂风,而不是出自于主子的嘴里。 “我说,我要对她负责。” 第四章 艳儿愣愣地望着玄武掬起她的双掌,轻轻反握着她,嘴里不断说着要对她负责之类的话语。 从他墨黑得近乎清澄的深眸间,她看到自己一头雾水的憨蠢神情。 “让我对你负责,好吗?”玄武又问一次。 她瞠着红眼打量着玄武,她只不过饮了几口泉水回来,短短须臾,他就犯了疯病? 他的视线,好轻。 他的声音,也好轻。 而他那该死的轻缓嗓音,好似勾魂摄魄的魅音,引诱着无知世人随之而去,踏入茫然未知的黄泉禁地。 连她都差点被他的声音给诱拐了去,呐呐地颔首同意! 幸好她理智尚存。 “你要对我负责什么?!”她左甩右甩地想挣出他十指囹圄。 “我向来居住在渤海之东,虽每年需往瑶池赴宴一回,旅途中也必经过人世的城镇,但我仍不太清楚人类恪守节义的标准,不过我却知道,姑娘家的身子若教男人给瞧见了,若非以死殉节,便是以身相许……”“错!还有挖出那男人的双眼,再不就是将那男人给砍成韭粉!”因挣不开纠缠而显得火大的艳儿娇吼道。 “玄武大人,这下可好了,您能负责的方式又多了两项选择噢。”宵明的声音听起来很幸灾乐祸。 “砍成韭粉太残忍了,玄武大人,您还是选择剜双眼吧。” 烛光及宵明讨论著艳儿“提议”的负责方法,说真格的,与玄武的负责方式比较起来,他们偏好于艳儿的方式。 玄武的“负责”,会将他们推入惨绝人寰的炼狱,日日面临头断气绝及艳妖追杀的险地。 艳儿的“负责”就干脆了点,直接砍了那个想负责的人,一劳永逸,干净俐落! “嗯,挖眼很痛耶。”宵明皱起眉。 “你挖过呀?” 两兄弟在一旁啃起早膳——不,被小艳妖穷追猛打了整个早上,现下时辰将近未时,应属于午膳——昨夜没吃完的烤地瓜。 “是没挖过,但光凭想像就够了。” “挖眼只有两刀,砍成韭粉可就难算刀数了。” “有道理。”宵明受教地应声,朝玄武方向嚷嚷:“玄武大人,我和烛光都支持您——挖眼珠子。” “这两个孩子……”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玄武失笑地摇摇头,不期然,流星冰剑抵在他颈边。 “你为什么要对我负责?你对我做过什么事?”艳儿冷着声问。 她记得她追杀这三人是因为烛光和宵明那两张贱嘴,胆敢诋毁她的身材,逼得向来心高气傲的她拔剑相向,而玄武,充其量只不过是“补充”了那两张贱嘴的话,让她更加火大罢了。 若他因此而要对她负责,那未免说不过去,也太过小题大作了。 不善编织谎言的玄武先是一阵沉默,俊脸微微红了,一旁的烛光及宵明不断以唇形及手语阻止他吐露实情。 说了,一定会被砍得不成人形……不,是龟形。烛光的双唇无声说道。 小艳妖一定会怒不可遏,到时免不了又是一场厮杀。宵明的双臂又挥又舞,比画着他自个儿才明了的字句。 “你说话呀!”艳儿捺不住性子,抵着他的冰剑又向前数寸。 “呃……”玄武清清喉头,此刻他微弯的半月眸让艳儿产生些许熟悉感,“实际上,我全看到了……”他一宇字缓缓说着,视线不敢正视她,脸上的红晕也越发浓艳。 “你看到了什么?”美眸紧盯着他的眼,越瞧越熟稔……烛光一急,“玄武大人,您别说!您千万别告诉她,您就是那只偷瞧她沐浴的墨绿小乌龟,要不咱们会死得很——”激昂的尾句未断,烛光已发觉自己的不打自招,双掌急忙捂住坏事的嘴,却已收不回离了牙关的字句。 四人,无声。 一股透骨的秋风吹起,呼呼呼—— 沉默中夹杂着林梢惊飞的乌啼,哑哑哑——玄武三人的身分曝了光,头顶上的烈阳也被一整片拢聚的乌云给悄悄掩蔽,穹苍顿时黑浪掀天……这种异象,有个名称,就叫“乌云罩顶”。 ww “你是那只乌龟?” 艳儿此时的神情及语调都平稳如初,不曾兴起波澜,只有那双泄了底的红眸,噼哩啪啦地燃烧着炽炎。 “艳儿,你先冷静,我可以解释。” 她没理会,迳自再问:“你是那只一边晒日一边偷瞧我入浴的龟?” 为了寻求更肯定的解答,艳儿瞥向不小心说溜嘴的烛光,而烛光早在艳儿视线抵达前一刻,让自己恢复成一只背壳镶红彩的小小乌龟,一脸“我只是只无辜的龟,不关我事”的天真模样,爬到泉里去泅水,短短四肢拨弄着银亮水花,极力撇清干系。 第7章 向来形影不离的宵明,自是与烛光同进退,也恢复成浑身墨黑的小龟,一并潜入泉里,载浮载沉,两龟模样好不快活。 这叫“主仆本是同湖龟,大难来时各自背”。 她调回视线。 “你是那只流星剑劈砍不开的龟?”她一直知道那只龟绝非泛泛之辈,否则寻常爬虫别说是挨剑了,光碰着流星剑极寒剑气也早被冻成冰龟了。 “我是。”玄武认了罪。 “你就是那只瞧我瞧到淌口水的龟?!”她的嗓音扬高了数倍。 “那不是口水……那真的是溪水,唉……”这真是解释不清的误解,“所以我才说要对你负责呀……”“好!”她怒喝了声,流星剑同时朝玄武脑门一劈,准备将他的龟脑当西瓜剖,“你选好要用哪种‘负责’方式了?!说,我助你一臂之力!”虽然她右臂仍带着挥舞过度所残留的酸软,但要将他挖出一双龟眼或是大卸八块,仍然绰绰有余。 玄武缩头、弯身、侧肩,轻易闪过剑剑取命的攻势。 “我是选好了,不过……毋需劳烦你帮助,我可以自己来。”玄武笑容可掬地婉拒了艳儿的“好意”,他决定要负责的方式恐怕会令她大失所望。 “这么说来,你是选择挖眼珠子了?”要是他选择“砍成韭粉”,那就非她帮忙不可。 “不,我个人偏好……以身相许。”他可是四灵中最爱好和平的,那些挖呀砍的,太不符合他的做龟原则了。 “我没准许你选择剜眼和粉身碎骨之外的方式!”一剑挥来,正巧落在玄武的双指之间。 “奇怪,我眼中所见到你的原形应该是属于相当温和无争的妖儿,你也不是肉食的精怪,怎么会老将打打杀杀挂在嘴边?难道是我的法眼出了差错?”玄武先是一阵低喃自语,缓缓抬头,不自觉又用了她最痛恨的宠溺口吻,“艳儿,好孩子不可以这么霸道及残酷——”“我不是好孩子!不要再用哄小孩的语气对我说话!”她咆哮,“你这只没死透的龟,逃过一劫还来送死,我不砍了你的脖子岂不是对不起你?!” “你别白费力气,凭你现在妖力所喂养的流星剑是伤不到我丝毫,它名为蚀心剑,自是靠着执剑者的修为来成长茁壮,我这只没死透的龟,好歹也是四灵之一的玄武神兽,不会败在你的流星剑之下。关于这点,你我心知肚明。”他慢慢同她说道,包容着她的烈火性子及劈砍剑招。 “蚀心剑?”这名字好陌生…… “你不知道自己所持的这柄冰剑,又名为蚀心剑?” 她摇头,停下了所有动作,垂眸望着掌间冰澈无瑕的流星剑,净似水镜的剑身,映照着她娇美的脸蛋。不解的眸又回到玄武身上,等待他给子更多关于流星剑的答案。 “蚀心剑是把活生生的剑,是把……”玄武神色肃穆地凝觑她,向来轻柔似哄的迟缓嗓音未曾更改,却添了些难以言喻的诡谲,“吃人的剑。” 艳儿先是一怔,而后扬起艳笑,“吃人的剑?呵呵,它当然是,每一条终结在流星剑之下的生命都是教它给啃噬掉了,以血为水、以肉为食,它当然是吃人的剑。” 冰澄的流星剑身,流窜着丝缕寒霜,好似正回应着艳儿的笑语,烟茫游栘的速度变得又快又急。 玄武并末忽视流星剑身的异样。 “它吃人,但它的食粮不是鲜血或骨肉,而是心魂。”玄武向来不曾卸下的浅笑,此时已不复见,有的,只是不应属于他的严峻。 “你胡说些什么?”她敛起笑,震慑于他此时的认真神情。 “它吃人,但所噬的并不是每一条终结在剑刀之下的生命,而是持剑者的心魂。”玄武目光自剑柄上移动到艳儿娇俏的脸蛋,“持剑者,无论修为再高再深,仍难逃它蚀心的魔性,就连……度世之神也不能幸免。” 万能的神也沦为蚀心剑所控,况且是她? “胡言乱语!我与流星剑共处数百年的时光,它怎么就不曾吞噬我的心魂?我至今仍活得这般身强体壮?”艳儿甚至摊开双臂,让玄武目睹她纤细却不荏弱的身段。 佳人大方赏赐观赏的权利,玄武自是谨遵其命,从头到脚地浏览一回,再缓移到她脸上。“你以为蚀心剑会将你当成一块香软诱人的卤肉,今天切你一只手臂,明儿个再吃你一块大腿吗?它在无声无息之间所啃蚀掉的部分,恐怕超乎你所能想像,更是你所无法察觉。” 在他眼中所见,她的精魄原魂已是残缺不堪,若这柄流星剑再蛰伏在艳儿体内两百年,她会连最后一抹妖魂也被蚀得干干净净。 这原非他所该干预之事,毕竟天命如此,怎容他扭转逆行? 更何况,他非神非仙,仅是只玄武灵龟……但他又如何能眼睁睁见她被蚀心剑吸魂噬魄而袖手旁观? 玄武定了定神,心里有个底。既然无法袖手旁观,那就拉她一把吧,天命理当如何走也毋需拘泥,逆天便逆天吧,只是挽救只小妖的性命,不会造成众神及世人太大的困扰才是。 最多就是劳烦专司勾魂的地府鬼判给改改生死簿,在艳儿的名字上给画上个大叉罗。 因为,艳儿现在已经是属于他的……责任。 “我看你只不过是想用谎言骗我将流星剑卸下,你好逃之夭夭吧?”艳儿鼻腔窜出冷哼,“什么蚀心剑、吃人剑,全是你为了自保而胡诌的吧?!” “我没骗你。” “你拿出证据呀!你凭什么说它会蚀人心魂?你亲眼见过了?还是它托梦同你说了?”冰剑落在玄武鼻间,喷吐着怒焱般的冰气,一妖一剑同时质问着他。 “我没亲眼见过,它也不曾托梦予我。”笑意重新回到玄武眼底,为她有趣的逼问而漾起暖意。 “哼,简单说就是你贪生怕死,藉着诋毁流星剑来保全自己的性命!”她下了结论。 “艳儿,你从没发觉流星剑在你体内时,你身体所产生的异样?”他放软了嗓音。 “没有!它在我体内就像脉络间流窜的血液一般,不觉任何痛楚不适,更是生存所必须之物!” 没错,流星剑就像她体内鲜血,每出鞘一回,她便能感觉到沸腾活跃的精力源源不绝,唤醒她每分每寸的意识。 那时的她,像只渴血的兽,干涩的喉头在咆哮着鲜血润泽,而流星剑,为她带来更多更满足的赤艳腥红。 “你若没发觉,那并非好事……”玄武低声沉吟。 “你废话够了没?!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就干脆点,我也能赏你个痛快!”剑尖一滑,艳儿偷袭玄武。 她的剑气逼得玄武不得不小退数步,她每挥动藕臂一回,便有大量的寒气进出,薄薄的凝霜冻结在周遭草木上,微微晶亮犹若晨星。 他偏头一闪,避开嗜血流星,“我说过,你的流星剑伤不了身为四灵之一的我。”她还真顽固不化。 “你只不过是只背了壳的四脚蛇!”她出言羞辱他。 人身攻击…… 他这只“玄武”是背了壳的四脚蛇,“青龙”也可以说是长了脚的小飞蛇,“白虎”理所当然成了染上白彩的小猫儿,“朱雀”就是体型巨大的鸡罗? 四灵至此,尊严何在?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好困惑…… 她追着玄武一行三人,就为了砍掉他们泄忿。 如今,他们三人的脑袋仍安安稳稳地晾在脖子上,烛光和宵明还一路哼着轻快小曲,而她只是尾随其后,不时地为前头三个龟行兼路痴男人指示正确方位。 他们走得好慢,慢到即使她坐在原地整整一日让他们先走,她仍有办法仅花半炷香的时间就追上这三个男人。 名副其实的——乌龟呵。 “艳儿,你走得好慢。”前头的玄武回过首,朝她温柔笑道。 被一只乌龟反嘲她走得好慢,真是奇耻大辱! 她莲足一踱,三步并做两步,快步地超过三个龟男人。 “艳儿,你又走得太快了——” 玄武的声音已被她远远地抛诸脑后。 她的步伐带着赌气的轻快,红襦裙翻腾成层层婆娑纱浪,更像片片迎风摇摆的极艳花办。 哼!胆敢嫌她走得慢?!也不自己先去反省反省自己,三个男人、三个路痴,还不全靠她的领路才能走出这座森林?若没有她,恐怕他们三人现下还站在那个三岔路口呆站咧! 但,她还是好困惑…… 依她向来的性子,只要俐落砍了那三个男人,便能挥挥衣袖走人,从不会有过多牵扯,这是头一遭,她与其他人有数日的交集。 她承认,她是砍不着玄武,她的流星剑对他而言犹似废铁一般,真教人不甘心——是了,她会一直想追着玄武跑,是因为不甘心吧?因为被他瞧光了身子的不甘心,因为被他封了流星剑的不甘心,因为没挖了他双眼的不甘心……还有,因为一想到离开他之后的……不甘心。 她说不上来这样的不甘心是从何而来,只是不想再尝一回被人抛下的滋味……艳儿怔了怔,她方才想了什么呀?“再”尝一回被人抛下的滋味?怎么突然有这般感受浮上心头?她已经记不得那种被人抛下的滋味是酸是涩,什么都记不住了……是真记不住吗?若是真的,她又为何要不甘心?为何要害怕? 若她真能记得住,她又为什么感受不到那被弃下的椎心滋味? 她浅吁轻叹,随即发觉身后已经听不到任何属于那三个龟男人的说话声或脚步声,是她离他们太远了吗? 第8章 艳儿停下步履,静静伫立在原地,只有一双细眉蹙了蹙。 好怪,明明不喜欢与人有交集的她,却又无时无刻不经意回过身,就怕玄武又没跟上她的脚步,迷失在丛林之中。 真怪,明明想杀他,却又在明白他身为四灵之一,是属于等级修为皆在她之上的神兽,所以她绝对伤不了他丝毫时,感到莫名喜悦。 喜悦?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 等于片刻,仍没有玄武及那两个家伙的身影,艳儿又朝反方向半跑半走而回。 终于,她在树林右侧的死路发现了玄武一行人的踪迹。 天,就连跟在她身后都会迷路?! 艳儿没多说一句,走到玄武身旁。 “艳儿,我们找你好久,怕你迷了路。”玄武伸手握住她的指。 这算先发制人吗?分明是他们三个路痴拐错了弯、走丢了路,却说是担心她迷了路? 艳儿有些恼,却在接触到玄武的温吞眸光时更恼——恼她现下脸蛋上喷吐的红艳热辣。 “这边。”她没甩开他的手,清冷地抛下两字,领着他们走回正途。 “幸好有你领路,否则我和烛光、宵明说不定又给走回原地,一切从头开始。”这是实话。 是呀,她可谓功德无量。艳儿暗忖,五只纤指却不自觉握牢玄武的手。 “对了,过了这座林子,我记得再朝西行,会经过一处凡俗世人的城镇,咱们就在那投宿数日。艳儿,你会同咱们一块吧。”玄武轻缓的口气像是请求,实则更像是替她做好了决定。 “当然,你忘了我还没杀光你们吗?我岂会轻易罢休?”这是她用来说眼自己紧随着他们一行人的理由。 玄武只是笑了笑,朝身后的宵明道:“宵明,这回就瞧你了。” “好。”宵明弯腰拾起握拳般大小的石块,在掌问掂掂重量,两掌一碰,石块碎成十数块小石。“烛光,接着。” 语毕,一颗颗由宵明手里掷交给烛光的小石块,在半空中化为了白花花的银两。 “这些应该就够了吧?玄武大人。”宵明问道。 “嗯。你点石成银的功夫越练越透彻。”玄武从不吝于夸证龟子龟孙。 “为什么要将石头变成银石?”艳儿难掩好奇。 “这是凡俗人世最通用、最有价值的东西,有了这个,咱们就畅行无阻了。这叫入境随俗。”玄武为她解惑,“接下来,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所谓的人间生活。” 第五章 时近戌时,玄武一行四人踏进了凡俗人世的城镇。 这城镇拥有百来户人家,称不上是大城,又坐落在密林之畔,清幽平和是它最大的特色。 找着了投宿的客栈。白花花的银两递出去,换来一桌好酒好菜、店小二殷勤谄媚的笑脸,及两间舒适的客栈上房。 艳儿的螓首覆上一层艳红薄纱,巧妙地遮掩住那双此刻倍感新鲜而左右观视的异常红瞳。 “原来银石这么好用。”艳儿不曾涉及俗世生活,对于石头竟有如此神效感到不可思议。即使是位处于山野间的客栈都有本事变出整桌海产,只要有银石就好像没有办不到之事。 “还不只。明儿个我再带你上街去做几套新衣裳,添些姑娘家的首饰。”虽然他只(奇*书*网.整*理*提*供)消指尖一弹,成千上万的衣裳就会摊在他面前,但也会缺少了“做新衣”的兴趣。 “银石还可以换衣裳?”艳儿低呼,“他们难道瞧不出这只是染了银彩的石头吗?”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就是懵懂人类了。 “嘘,小声点!你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呀?”烛光快手捂住艳儿的嘴。入了夜,艳儿体内的流星剑已沉沉睡去,他也就毫无顾忌——反正她若要砍要杀,也是明儿个的事。“这银两虽是法术所变,好歹短时间之内是不会恢复回普通石块。” 艳儿牙关一启,恶狠狠地咬上烛光的掌,逼得他不得不松手。 “短时间不会恢复?换言之,它还是有恢复的时间。一年?十年?”她下屑哼声。 “在我死掉之前,我加诸在它身上的法术便不会破灭。”宵明应道,挟了口鲜嫩黄鱼入嘴。“你知道一只龟的寿命能活多长?恐怕他们死了几百年后,我还活蹦乱跳咧。” 坐在右侧的玄武慢慢地扒着饭,一口一咀嚼,一咀嚼便要花上好久时间,宵明和烛光虽然也属于乌龟之列,但他们的速度仍略胜“龟中之王”一筹,边说话边挟菜的动作比玄武快上一倍。 艳儿扁扁嘴,举箸挟了好些配菜塞进玄武的碗里。 “谢谢。”他回以浅笑。 艳儿手上动作未停,又是挟翡翠虾仁又是挖蚬酿豆腐的,好不勤劳。 “艳儿,够了……你别尽是招呼我……”玄武捧着的碗越来越沉重,里面的食物也越堆越高。 “你吃饭就吃饭,不要说话好不好?说起话来已经这么慢了,吃个饭也快不到哪去,再不快吃,盘里的菜肴都快被那两个家伙给扫光了!”她口气又凶又辣,乍听之下好似在责骂玄武,但玄武却听出她愠句中所夹杂的小小贴心及担忧。 “好。”玄武不再开口,努力将她挟到碗里的菜肴给吞下肚。 烛光及宵明互望一眼,玩心大起。 “宵明,你快吃,别抢输了小艳妖。”烛光用调羹挖起一大块的鱼肉,“鱼肉可是咱们玄武族最爱的食物,平时咱们都生吞鲜鱼,这回难得有烹熟的嫩鱼,多吃点。” “好,谢谢。”宵明举起碗,凑上前。 调羹还来不及送达宵明碗里,一双筷子已半路拦截,恶霸地抢下鱼肉,递给乖乖扒饭而不发一语的玄武。 “哎呀,被抢走了。”烛光压下笑意,“没关系,咱们玄武族向来也喜欢吃青菜,瞧,这盘青青翠翠的蟹脚炒蔬菜多可口蔼—”“氨字还没说齐,那双恶霸筷子又挟住了烛光指间的箸,连箸带菜地挪移到玄武碗里,筷尖朝烛光手背一戳,迫使烛光松了筷,嫩绿炒青菜不偏不倚地落入玄武碗里。 “嘿,再来!”烛光挟起豆腐,眨眼瞬间,一块白玉豆腐被艳儿刺成豆腐末,全给糊了。 “换我!”宵明也抄起鱼羹,被天外飞来的蟹黄包子给砸了,好巧不巧地又掉在玄武碗里。 “看我的鸡汁扒翅!” “还有我的三杯宝盖鲢!” “笋丝鱼汤!” “红烧划水!” “炸蛙腿!” “醉蟹!” 玄武低着头,耳畔每响起一道菜名,下一瞬间,那道菜便会出现在他碗里。无论他怎么埋头苦吃,半空坠下的食物永远比他吃掉的速度快,他终于出声制止他们继续塞爆他的胃。 “艳儿、烛光、宵明,你们三人别拿食物来玩,会遭雷劈的。” 烛光嘴里咬着充当暗器的醉蟹,双手举着蛙腿;宵明手捧着硕大的鲢鱼头,高举过头;艳儿十根手指头间挟了八双筷子,三人全因玄武一句轻语而停下所有攻击动作。 “坐下来吃饭,不许有剩。”玄武像在教训三个吵吵闹闹的顽童,“今天玩了一整天了,你们还不累吗?”从清晨睁开眼,便由艳儿展开一阵厮杀,持续到未时,接下来便是赶了好些时辰的路,这三个小家伙精力真旺盛。 “累,当然累,我等会儿肯定一沾床就睡死了。”烛光啃起手里的蛙腿。 “你真能睡死就好,每次你一睡着便会东翻西覆的,睡相难看极了!吵得我也不得安宁。”宵明埋怨道,大嘴咽下好些尾翡翠虾仁,转眼间解决了一盘佳肴。 “玄武大人都没抱怨了,你嘟喽个啥劲呀?!”烛光不甘示弱,伸手端起鱼羹,囫图两三口,盅碗已被舔得干干净净,“你自个儿还下是一样,每回跟你共挤一床,清晨醒来,你总是滚到我身上来耶,还敢批评我睡相不好?少在那边龟笑鳖无尾了——”“嘿嘿嘿,我本来就是龟呀。”宵明对此等批评护骂毫不为意。 “别争了,今天我睡铺子中央,让你们两个谁也不闹谁,这总成了吧?”玄武喝了口温茶。 “那我睡哪?”艳儿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不是订了两间上房,另一间就让你睡。” “我一个人睡?” “当然。”这样的安排无懈可击呀,怎么艳儿的脸色越发凝重?“有何不妥?”玄武轻问。 她抬眸,红纱交融着她的眸色,却怎么也掩不住瞳间的不满。 “让我一个人睡,你们三个好趁夜抛下我,悄悄溜走,是不?”她防备地问。 “怎么会呢?”若要抛下她,早在昨夜便这般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怎么不会?!否则你何必多此一举地订两间房?!”口气越来越凛冽。 “男女授受不亲,我是为你着想——” “我管你什么男女兽兽不亲!今儿个夜里,你们之中得绑个人在我房里,好防着你们连袂偷跑。”她嘴里说着他们之中要选个人与她同房,目光却直接死盯着玄武。 烛光陡然开了口,“宵明、宵明,我突然发现,你的睡相实际上也不是那么差耶。” 宵明心有灵犀地接话,“是呀、是呀,烛光,我也觉得你的睡相可爱极了。” “哈哈哈,谢谢夸奖。”烛光死不要脸地咯咯直笑。 “俗话说打是情、骂是爱,咱们两兄弟醒着时就爱感情融洽地打打闹闹,连在睡梦里都是甜甜蜜蜜地拳打脚踢,不过这一点也不损及咱们坚定的兄弟之爱,对不?”宵明右手伸出。 “有理、有理!” 第9章 烛光急忙双掌牢丰包裹住他的手,以彰显两人如胶似漆的动人感情。 烛光和宵明一搭一唱,最后两人达成了共识,他们才不会傻到与小艳妖同床共枕咧!万一明儿个清晨醒来,发觉自己的龟脑教人一剑给砍了下来,岂不死得冤枉? “总而言之,咱们两兄弟共睡一张铺子、共盖一条被子,感情才不会散。”两只狼狈为奸的龟子龟孙笑容可掬地转向玄武,“玄武大人,我们已经分配好了床铺,所以,我们两兄弟吃饱了,要上楼去睡了,早歇。” “慢……” 玄武唤人的速度比不过烛光及宵明开溜的速度,一转眼,两个小家伙已消失在二楼转角,关门、上锁。 玄武无奈地望着艳儿,她冷哼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拿流星剑抵着他咽喉时都不曾见过这般如丧考妣的神情,“与我同房有这么难受吗?!” 玄武苦笑地摇头。 不是难受,是难熬呀…… 白花花的银两,为艳儿换来一桶温暖舒畅的沐浴热水,洗去她一身疲惫。 艳儿未着外衫,香气氛馥的小绣襦包裹着她匀称的凝白身躯,藕丝般的轻柔红裙,随着她蹑脚而走的小巧裸足而旋舞,犹如漪漪水皱。 披散的青丝尚悬着温润水珠,沐浴过后的肌肤粉嫩微红而芳香。 红唇贝齿轻衔着五尺长的鲜红束带,缓缓落坐在床畔。 一张床铺,两只绣枕,一条被褥,独独不见玄武的踪迹,床前的曲足案上却又整齐搁放着一双浅灰色男鞋。 被褥有些凌乱的痕迹,贴近墙角的一处圆形鼓涨,引起艳儿注意,她掀开衾被,床铺角落藏着一只缩头乌龟。 “你今天准备用这副模样与我同床?” 龟壳里探出半截脑袋,瞧清她衣衫不整的媚态又忙不迭缩了回去。 “头一回见面,我穿得比现在更少,怎么不见你有这害羞的反应?”艳儿轻嘲,取过布巾擦拭湿发,“你当时还看到淌口水咧。” “都说那不是口水了……”玄武已经懒得解释,只低声嘟囔。 “不给你瞧时,你费尽心思想瞧,现在光明正大要给你瞧了,你又缩头缩尾的,矫情!” “我那时费尽心思想瞧的是你心口上的那处红烙……”玄武为自己辩护。 “红烙?什么红烙?”纤长五指穿梭在青丝间,艳儿的神态有丝媚懒。 “你自己没发觉在左侧……呃,胸、胸脯上,有个红烙?” “噢,你是说那胎记?打我出世就有了,何必大惊小怪。”艳儿不再理会未湿的长发,随意拨拢在圆润肩后。取下嘴里咬着的红色束带,缠绕在自己右腕。 “你做什么?” 艳儿料理完红束带一端,另一端拈在她指尖,缓缓朝铺上的他逼近。 “这是怕你半夜偷跑的预防之法。”红色束带绕过龟腹,缠了一圈才在龟壳上打个艳花似的小结,让两人紧紧相系。 纤腕微动,连带牵扯玄武的龟身一并动作,将他当成吊锤般晃晃荡荡。 “你以为单凭一条束带就能束缚住我?”她真将他看得这么无能?别说是束带,就连数斤钢铁打造的铁链也无法缚锁住他。 “当然。”艳儿钻进带着入夜沁冷的被衾内,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娇躯平躺在床铺外侧,将玄武困在墙角及她之间,俏脸朝他一瞥,牵起极媚的娇笑,“你有种就从我身子上爬过去呀。” “你以为我不敢?” “对,你不敢。”她闭上浓墨长睫,摆明地嘲讽他。 玄武愣了愣,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好吧,他的确……不敢。 玄武自龟壳中伸出左前脚及左后脚,朝冰冷的石墙角又小小挪栘一步,无所助益地拉开两人间的微距。 艳儿撑开细长眼缝,觑了他一眼,又懒懒合拢。 “我体内的流星剑一入了夜便教你给封印住了,别担心,我无法趁你熟睡之际偷袭你,安心睡吧。”她以为玄武的反应是害怕她半夜持剑将他的龟脑给砍下来,带着一丝倦意的娇嗓缓缓保证道。 玄武默然。他压根没担心过这档事。 “还有,你别想趁夜溜走,依你们的脚程,只消数刻便能让我追到你们,到时我绝对不会太轻易饶过你,你好自为之。”撂下威胁,艳儿便背对着他,没再开口。 夜,渐深。 五更更响,更衬深夜静寂。 艳儿已睡得酣沉,均匀而轻浅的吐纳声,落在一夜无眠的玄武耳畔。 “我怎么会趁夜溜走?既然说了要对你负责,自是不会弃你而行。你该防的不是我会不会偷跑的问题……”而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家与一个大男人同床共枕的危险下常可惜,这番话艳儿没能听到。 “还有,你胸前的红烙绝不可能是胎记……”玄武轻声沉吟,半合著黑眸,回忆当时初见她静伫粼粼波光中,洁净赛雪的玉肤上清楚烙着的印记。 那艳红更胜朱砂的血红烙,是护魂之咒——只有修炼五百年之上的神只或精兽才有能力习得的咒法,此咒意在护住承受咒法之人的魂体,无论外来的伤害多大,只要有护魂咒加持,肉体虽免除不了剧烈之伤、难忍之痛,却仍能维持魂不飞、魄不散。 此咒通常用于即将面临性命殒减之际,或身躯承受重大伤害时才会施加,目的只在护住魂体,肉身上的伤害只有等待危机度过之后再缓缓修复。 只不过这咒法已被心存不肖的邪妖滥用在偏颇邪道,有些甚至被拿来当成凌迟的酷刑——毕竟魂体无伤,肉体却清清楚楚地承载痛苦,即使是天光焚身,仍能保持完整意识,这等酷刑远比绞缢或斩首更残忍千百倍。 艳儿不可能拥有五百年的修炼,护魂咒自然并非出自她之手,而她似乎完全不明白胸前红烙的真实由来。 是谁对她下了护魂咒? “护魂咒是出自何人之手?”玄武挨近她耳畔,虽知她不会清醒,他仍问得小心,“是谁如此狠辣,对你施下护魂咒——”他话还没呢喃完毕,蓦然,一道猛骛的力道狠狠将他幻化的小龟身给硬扯飞了起来。 玄武反应不及,龟身被抛出了床铺,撞上了木雕的曲足案。 砰然巨响,只换来艳儿数声咕哝及须臾的惺忪,檀口破开一道小小的哈欠,她又继续沉入梦乡。 系着红束带的右腕,横搁在床铺外,红束带另一端的玄武却被她这只梦境中舞动的臂膀给摔得头昏脑胀。 玄武定睛凝望着红束带,龟壳上的小红结自动自发地解开。 “天……你连睡梦中都不忘打打杀杀的。”玄武恢复人形,轻揉着方才因迟缓而来不及缩回龟壳的脑门,“这一摔还真疼。” 流星剑伤不到他丝毫,她的无心之举倒是让他尝到了疼痛。 玄武在不惊扰她的轻缓动作下,爬回了床铺内侧。 食指一勾,那条悬了空的红束带犹似小蛇般缠回玄武的手腕。 “这样你明早醒来才不会又发了怒。”恼他擅作主张地解了束带。 一记粉拳又无意识地挥来,这回玄武可有了万全准备,轻易钳住她。 玄武让艳儿背对着他侧躺,一只大掌直接包覆着那双柔荑,让她无法再随心所欲地“偷袭”他。她的曲线吻合著他的胸膛,两具身躯无可避免地牢牢贴合。 “你的睡相可不比烛光及宵明好。”他浅笑。 烛光是睡梦中手舞足蹈,好似半刻也闲不下来一般,宵明则是像颗打转的陀螺,夜里睡下时是头上脚下,清晨醒来就变成头下脚上了。 以往他身边跟了两个娃儿似的孩子,现在又多添了一个——她。 轻轻拨开她颊边的散发,她睡熟的模样好憨柔,仍是美得惊人,却多了分纤静,这样的她,似乎比较符合她的原形精妖——人见人爱的牡丹花。 是了,艳儿是只花妖,一只既不温柔也不婉约的花间妖精。若非他拥有似神的法力,他也极难将妖艳邪媚的她与花儿这等温和植物串联在一块。 她的每丝细发、每寸肌肤都发散着一股花香,很浅很浅,若不专注,很容易便会教人给忽视掉。 一朵渐失花香的牡丹…… “我所见过的花妖,无一不是美得绝尘,性子却柔得似水,好比花神玉蕖来说,我还以为所有与花有所牵扯的神兽精妖皆是同他一般。” 各类精怪皆有天生属性,食肉的精怪自是脾性暴烈,而草食的精怪偏于温吞,草木之类的精怪便是众妖之中最最善良无害的一群。孰料,百花之中竟也有顽皮反骨如她,动不动就喊杀嚷打,仗剑欺负弱校她就像朵以鲜血喂养的牡丹,办色的赤艳中包含了血的染炼,也或许……是她体内的蚀心剑将她原有的天性给噬得干净,任由魔般的狂艳进占她的躯壳。 玄武的手覆在她柔荑之上。她的掌心带着些许冷意,是因为那柄进驻她体内的流星冰剑所致? “我得想个方式让蚀心剑永永远远脱离你,这是当务之急。可我说的话,你又听得进多少?” 头一回,玄武放弃脑中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道德观念,轻轻使力将那葱白纤指紧紧包覆,让自己的体温过渡到她身上。 她身上仍存有太多太多的谜…… “艳儿,我会查清楚是谁在你身上下了护魂咒。更会查清楚,是谁施下这道封咒,竟只为了……”他顿了顿,侧颈深埋在她发间,只为探得更多属于她的香馥,轻似夜风的嗓,带着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心疼。 “鏊出你的心。” 第六章 他们在俗世城镇停留了五日。 第10章 三个走起路来迟迟缓缓的俊雅男人,搭配上一个冷飕飕的天仙大美人,霎时成为这城镇的最新话题。 玄武一行人走在城街上,换来不少指指点点,因为他们太过特别。 “这金步摇挺有趣的,摇起来玎玎作响,你喜不喜欢?我买给你?”男人喜孜孜地将他在摊子里发觉的首饰递上前给身畔的女人瞧。 “不喜欢。”女人答话的口气足以冻结一条川河。 “那……这簪珥呢?我瞧得出来,上头镶的贝珠是货真价实,绝非赝品。”男人又晃了晃手中珠圆玉润的簪珥。 女人连应声都懒得应,头一扭,继续朝前头走。 “小哥,我要了这簪珥。” 男人轻暖地对小贩说道,好看的容貌竟害小贩瞧得有些呆了。 “啊,可方才那姑娘……”她的反应看来像是“不要”吧? “她会喜欢的。”男人一迳笑着。 “好好,这簪珥要三十纹银。”生意上门岂有往外推的道理。 “谢谢。”付了银两,男人快步想追上前头的美丽姑娘,然而他的“快步”却只是寻常人的慢行。“艳儿。” 男人的轻唤声,终于让走在前头的女人顿了脚步,脸上表情颇不甘愿地旋过身又给走了回来。 “你走快些好吗?”她埋怨。 “逛大街当然得慢慢来,哪像你箭步如飞的?好几个摊贩都教你给错过了。”玄武朝艳儿伸出手,她不受控制地回握住他。 这是两人间的默契,她讨厌乎心里空空荡荡的感觉,而他也知道这点。 “你瞧,像烛光和宵明那两个孩子,在后头玩得不亦乐乎,那才叫逛大街。” 两人同时回首朝后方望去,烛光和宵明正在斗鸡圈外拍手叫好。 “那有什么好看的。”她冷哼,红纱掩覆之下的嘴儿撇了撇。 “对那两个孩子来说,是挺新奇的。”他笑,拈起方才为她而买的簪珥,“来,我替你簪上。” 玄武唇边那抹笑容干干净净的,这样的笑,却被她眼前的红纱给染上一抹艳色。 “不适合……”她陡然低声自语。 蔽眼的薄纱,毁了那般单纯的笑。纤手撩起盖头红纱,还给玄武干净的素色,不知怎么的,她只觉得……他,不适合血般的红。 “怎么了?”玄武为她半掀红纱之举不解,“盖着头纱,很热是不?” 艳儿摇首。她只是不想隔着红纱瞧他。 玄武簪妥了她左耳珥珠,继续朝右耳奋战。 耳朵上沉甸甸的珥珠,对她而言无疑是累赘,然而……这样的累赘非但不会令她生厌、排斥,反倒是心头涌起一股甜孜孜的喜悦……“好了。”他将几绺散发拨到她耳后,露出点缀在她粉嫩颊边的白亮珠贝,“好不容易才遇得到人间城镇,我帮你多买些玩意儿,否则明儿个起程,十天半个月都得在山野林间度过。” “你们究竟要往哪里去?”艳儿问,一边动手将红纱覆回面前。 “去天庭,为王母娘娘拜寿。”他压低嗓音,因为正巧与两个凡俗世人擦肩而过。 “赶着去拜寿还这般拖拖拉拉?” 玄武轻笑,“离寿宴还有五个月,不急。况且以往我和烛光宵明都将时间花费在迷路之上,现下有了你,助咱们免去迷途之苦,也多了不少时间能四处逛逛大街、赏赏景。” 两人继续前行,逛了好些个摊贩,在她的反对及闷不作声之下,玄武又买了好多东西给她。 艳儿看着他臂弯间的“战利品”越来越多,而且全是些姑娘的胭脂水粉、精致绣鞋绣帕、制裳布料、零嘴玩意儿,应有尽有。 这男人是买东西买上瘾了吗? “不要再买了。” 终于在玄武又停在一摊专售陶土娃娃的贩子前,欣喜地拎起一只娃娃转向她之前,艳儿开了口。 “为什么?你瞧,这娃娃的模样与你好像,你一定会喜——”“我不喜欢。”她抢话,冷冷瞥了他掌间那尊笑得天真无虑的陶土娃娃。 像她?只有鲜红的衣着像吧?她可从不曾露出像陶土娃娃那般蠢笨的表情。 “那另外这尊——”玄武放下红衣娃娃,又准备拿起别尊。 “我不喜欢。” “若是摊前的陶土娃娃,小姑娘都看不上眼,我这里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动物、花啦、鸟的,小姑娘要不要瞧瞧?”小贩殷勤地从身后挖出一口大木箱,里头装满了陶土娃娃。 “我不要。”艳儿瞪了小贩一眼,明摆着:你敢给我拿出来,试试! “你不用担心银两之事,宵明那边还很多,而且一尊泥娃娃花不了几文钱的。” “我没担心银石,我就是不喜欢买这些玩意。”这是表面话,实际上她只是……只是不喜欢他买多了,左手全用在捧那堆无用东西上,右手却每每在经过一摊位时,便会放开她的手,专注于选购商品。 虽然每件物品都是为了她而选,但她宁可什么也不买,就是不要松开他的手。 艳儿没同玄武吐实,即使让他觉得她像个使娇的蛮娃也不以为意。 玄武却看穿了她的心思,右手缓缓牵起她的手,“要不,咱们就买最后一样,由你来眩”“最后一样,就不再买了?”艳儿的掌心塞满了他的温暖,原先不满的闷火也一点一滴消弭,口气不再像方才那般冲。 “嗯。”他用笑容蛊惑她。 “好。”她低首望着满摊的陶土娃娃,左翻右拣,就是没半个中意。 小贩不断推荐一尊尊的陶瓷,从七仙女、十二生肖、十八铜人、二十四孝、三十六计全给搬到摊位上来,她就是不为所动。 这笔生意真难做。小贩暗付,换了一箱又一箱,眼前的冷艳姑娘连挑个眉都下曾。 “来,最后一箱,再看不上眼,我也没办法了。喏,这箱全是些书册上提过的妖魔鬼怪,虎妖、九头蛇精、吃人怪兽……”小贩不抱希望地拎出十数只寻常姑娘压根入不了眼的奇形怪状陶塑,“朱雀、白虎、青龙、玄武——”“我就要这只。”纤指落在小贩手上正巧高举唱名的玄武陶塑。 “这只乌龟?”小贩再次确认。 艳儿望着陶塑颔首,不自觉地漾起浅笑。 小贩愣了愣,“你的眼光真独特……这只玄武龟,两文钱。小姑娘,你要不要顺便将其他四灵给搜集齐全?这朱雀、白虎、青龙比玄武贵个几分钱,但你要是喜欢,我算你便宜些。” “为什么玄武龟比较便宜?”发问的人正是玄武,他可好奇自己比其他四灵同伴来得廉价的主要原因。 “龙和凤原本就是吉祥象征,虎型陶塑也有‘虎虎生风’的美意,玄武充其量就是只长寿龟,更有所谓‘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排名,所以玄武龟硬是比其他威风凛凛的四灵少了点卖相。” 玄武受教地点点头,见艳儿无意买下其余四灵,他向小贩道了谢,牵着艳儿离开了陶塑摊位。 “知道自己的评价在世人眼中如此,心里不甚痛快?”艳儿一面把玩着玄武陶塑,一面同玄武龟的“正主儿”说道。 “怎么会呢,这种评价也无不妥。”玄武族系不爱争战、不爱争名利,自然心态怡然。“况且他说玄武龟卖相不好,可现下只有玄武龟为他赚进一笔生意,不是吗?”事实胜于雄辩。 艳儿红唇一勾,“反正你能看开是最好。” “有许多事毋需太在意或太过于比较,只要不违背自己的真实心性就好。”玄武朝身后看,“见不着宵明和烛光的身影了,幸好咱们事先约好碰头的地点。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脚可好?” “当然好。”她可不像他对逛大街有这么高的兴致。 艳儿任他牵领着往西方走去,她忍下住缓缓说道:“那方向是死胡同。” “咦?”玄武瞠大眼,一派无辜。 艳儿翻翻白眼。依她看,即使约好了碰头地点,这三个路痴男人要重逢还是得花上个把时辰,甚至是整整一天咧。 换艳儿牵着他,朝反方向走。“这边。”路痴! 再怎么平和的小城镇,仍存在着某些害群之马,专司用来破坏社会安宁的。这种人,有个美称叫地头蛇,又名混混,再名瘪三。 而今,正坐在一处凉茶亭里的玄武及艳儿就倒楣给遇上了。 “英俊小哥,你不是这里人,咱兄弟没瞧过你。”一张方桌,四个彪形大汉不请自来地坐在玄武及艳儿的桌前,毫不客气地分享着他们的凉茶及茶点。 “是,我们是路过此地,明儿个就起程。”玄武不改和善的笑容,慢条斯理回道,艳儿则是连理都不想理那群男人,迳自喝着茶。 “唷,买了不少东西,这些首饰衣裳的,不便宜耶。” “是挺贵的。” “瞧你们一身打扮,是富家公子?咱兄弟最近手头很紧,借个几两来花花,小哥你不介意吧?”地头蛇老大不再拐弯,直言勒索。 “不介意。”玄武想也不想,将钱袋奉上,反正银两再变就有了,毋需惹是生非。 地头蛇没料到竟有如此合作的肥丰,霎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玄武唤醒他们的神智。 “你们点点看那些银两够是不够,不够再开口。” “够、够了。”地头蛇甲教玄武轻扬慢询的嗓音所诱哄,傻傻应声。 这反应当下换来地头蛇老大的爆栗袭击,“钱哪里嫌多的?!滚一边去!”他再转向玄武,“小哥,你这性子我欣赏,够爽快!” “好说。” 第11章 “既然你爽快,咱兄弟也不为难你,你留个十……不,五两在身上,其余的银子全交出来,就当咱们交个朋友,你看如何?”地头蛇老大开出不合理条款。 艳儿发出冷冷轻哼,掌间的茶杯重重地碰回桌面,溅出澄黄的茗液。 “唷,方才没瞧清小姑娘,没料到是这般顶级的美人儿。”地头蛇老大转移目标,“披着红缡,是等相公我来掀盖头吗?”挑逗的手一把便扯开了艳儿的覆头红纱。“我掀了你的红缡,叫声亲亲相公来听听——”轻薄的话语甫完,地头蛇老大乍见艳儿鲜红而清澈的妖眸,着实吓了好大一跳,但来不及发出惊叫声响,他的身躯已被一股极寒极冷的冰霜给划开,眼前不仅那天仙美人的眼是红的、唇是红的、衣是红的……所有景物都染上了腥红——那全是由他一分为二的躯壳间所喷溅而出的热血。 茶棚内的人全为这一幕而尖叫窜逃。 “艳儿!”玄武迟了一步,无力阻止惨剧发生。 艳儿手执流星冰剑,剑身纯净如昔,未染血腥,而她的眼却反常滟艳,冰剑升华着怒气,沁冷白烟沸腾,冰焰冲天。 “哇——妖、妖怪,救命呀……”地头蛇乙瞬间曲缩为可怜虫,双腿一软给跪了下去,逃命不及,只能惊恐地抱头尖嚷。 红袖翻飞,流星剑蓄势待发,再朝地头蛇乙方向驰骋而去! “艳儿,够了!”玄武为地头蛇乙挡下剑势。 “滚开!让我杀了他!”火红的眸焚烧着怒涛,她咬牙道,无奈剑身被钳握在玄武掌间。 玄武知道她的愤怒。以往烛光及宵明的言词挑衅就换来她提剑相向,更何况被剖成两半的地头蛇老大已将挑衅给化为实质的无礼行动……那男人有错,但以命来偿却也太超过了些。 “艳儿,那个惹怒你的男人已死了,不要再牵连无辜之人。” “他们是一伙的!”她忿忿抽回手,就要推开玄武。 玄武不动如山,横亘在艳儿及地头蛇乙之间,“但他罪不及死,世人有罪自有世人律法来判,我们无权决定他们是生是死。” “他掀了我的红纱!”艳儿怒咆一声。 扯落在地的赤纱,衬着满地鲜血,不再耀眼醒目。 “掀你红纱的男人已经死了。” “我要将他碎尸万段!”她提剑上前,双腕却遭玄武轻扣。 “艳儿,别冲动。” 茶亭十数尺之外所聚集的人潮越来越多,连原先在逛大街的烛光和宵明都听到街头巷尾流传著“妖女杀人”的嚷嚷而跑来凑热闹,这一瞧,让他们两人暗叫声糟。 艳儿面对玄武百般阻挠,不由得撂下狠话,“你若再阻止,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若再闹事,我连白天都将那柄妖剑给封印住,让你永远无法再唤出流星剑。”玄武的口吻虽不及艳儿来得强硬,吐露的字句却让艳儿微怔。 红眸先是一敛,再扬眸,更加冷冽。 原本对地头蛇的气愤转移到玄武身上。 她气他,竟站在其他人的立场阻止她。 她气他,竟出言恫喝她。 她气他,竟不懂她为何而愤怒……竟不懂,那男人掀起了她的红纱,掀起了那代表着夫与妻的牵系,若非如此,她何需气急败坏、何需愤恨难消?! “你让是不让?!” “不让。”玄武固执起来也非容易屈服之人。 她也被激起脾气,“那你就陪他们挨剑吧!” 冰剑凛冽的寒气肆无忌惮,直突向玄武,目标却是他身后所护之地头蛇。 玄武步履动也不动,仅以右手拆招。 大量寒气凝结了浓重的空气,阴沉的天、厚密的云,诡谲而暗霾。 雪,在这个初春时分竟缓缓飘降,是流星剑所带来的凝霜寒雪。 “玄武大人,你们两个在这城镇里开打,会毁了凡人的屋舍呀!”烛光及宵明出声提醒。 玄武淡瞥他们一眼,双臂微张,一瞬之间,他及艳儿的身影消失无踪。 “走,咱们追上去。”烛光拉住宵明,头一点,两人也化为虚无氤氲,徒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凡人,以及满地疮痍的血腥惨景。 烛光和宵明因法术学得不够专精,在山林里停停飞飞三、四回之后,才勉强寻着玄武的气息。 “这里……不就是咱们头一回见到小艳妖的地方?”快速驰骋而过的绿景,唤回宵明的记忆。 “玄武大人又将她给带回这里了。”这里地广人稀,的确是厮杀的绝佳地点。 “这回,小艳妖和玄武大人又有得吵了。”宵明轻叹。 “玄武大人才不会同她吵咧,到后来还不是全让她了。” “说的也是,玄武大人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同人吵架。”更何况吵架的对象是小艳妖。 两人才如此说道,蓦地,前头猛烈窜出巨大风雪,几乎要将宵明和烛光给吹回数万里之外的渤海老家,冽风和着奔雪,刮疼了两人的脸颊。 白茫茫一片,逼得两人睁不开眼,这场风雪,来得又急又快。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的天气竟下起大雪?”好、好冷……烛光上下牙关忍不住打起颤来,黑中镶红的发丝上已凝结厚厚一层冰霜。 “这是……蚀心剑所带来的雪?” 绿景在眨眼之间全成了积雪荒景,鸟叫虫鸣也全数消失,整座密林安静得令人胆寒。 “惨了、惨了,该不会是小艳妖火力全开、怒极冲天,激出了蚀心剑的魔性?!若真如此,玄武大人不就危险了!”烛光怪叫。 “极有可能。”宵明蹙攒着眉,风雪的强劲,阻碍了他们前行的速度。 “玄武大人,您可千万要没事,否则咱两兄弟不会轻饶小艳妖!”烛光不断低喃祈祷。 弯过了一处峭谷,映入烛光和宵明眼中的景象让两人足足愣了片刻。 大湖般的广大空地上积满了厚厚白雪,在耀阳底下,刺眼得令人无法直视。在大雪之中,只见红袂猛舞,点缀在风雪中,犹似风中摇曳的鲜艳红花。 “小艳妖……” 艳儿的眼仍是火红如昔,翻飞的红纱袖裳半掩半现着她绝美的容颜,她的红唇,赤红欲滴……薄嫩的双唇却在下一刻呕出无尽的鲜血,比她身上红衫更艳彩更鲜明。 “小艳妖!”烛光和宵明连忙奔了过去。 艳儿看不清狂风遽雪中的所有景物,也听不见耳畔呼啸的风声及两人的叫唤,檀口涌出的鲜血染红了白雪,整个火焚似的胸腔痛得几乎敦她昏厥,她每一呼吸,便有窜上喉间的血腥阻隔一切。 即使再疼再痛,艳儿坚定的红眸,却直直望着天际——那道手执流星冰剑,俯睨着她的身影。 第七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顺着艳儿目光望去的宵明及烛光,几乎以为眼前一切仅是自己的错觉。 伫立在苍穹之上,面无表情的男人,竟是玄武。 他惯穿的浅青衣袂因风雪飒馄而摆荡,犹如一圈圈在天际激起的绿波涟漪,柔长的黑发不羁且狂肆地飘扬,他的黑眸半合半敛,高深莫测又深邃难辨地俯颅雪地三人。 “那把剑……是流星剑?”宵明看着玄武右手执着冰雕而成的剑,不自觉惊骇低问。 玄武手上的剑,与艳儿向来仗持的流星剑大相迳庭。流星剑虽是凝冰而成的幻剑,但仍有剑的原形,乍见之下,只像柄窜着轻烟的琉璃冰剑;然而此刻玄武所持的剑,喷吐着大量的寒雪冽气,原先笔直的透明剑身,幻化成布满冰凛如巨大龙牙般的寒剑,剑身亦比流星剑还要大上数倍,宛若巨刀一般。 应当是两柄迥异的剑,在此时竟让宵明直觉将两者联想在一块。 “那真是流星剑?!为什么蚀心剑会在玄武大人手上?!”烛光转向艳儿,焦急地问着她。 艳儿想开口,但止不住呕血的灼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别忙着吐血呀——”烛光哇哇大叫。 艳儿的五脏六腑全受了重创,宵明及烛光的疑惑也正是她极迫切想知道的答案啊! 但……那把剑确确实实是曾属于她的流星剑。 那男人……也的的确确是温吞平和的玄武! 晕眩的黑幕吞噬着艳儿,愕然及难解的心痛凌驾肉体上的痛楚,混在狂风中的冰雪,模糊了她的视线,让此时青穹之上的玄武是如此的不真切。 浑噩的脑海记忆仍停留在那一幕—— “你的嗜血,是因为蚀心剑吗?” “若是如此,让我为你除去这魔障……”澄澈的冰剑,抽离了她的掌,直直插嵌在巨岩之上,玄武的模样再认真不过。 “你要做什么?!” “剑真能蚀人心、噬人魄?若能,就教它证明让我看。” 玄武的手,摊伸在剑柄之前,修长的五指缓缓收拢……“住手!玄武——”然后,白雾般的狂雪,在玄武持起流星剑的同时,宛若暗夜鬼魅们倾巢而出,原先该是柳絮般的雪花,此时此刻竟全化为冷利散刃般地扑面刺骨。 伴随而来的,是他毫不留情的结实掌风,袭向她的心口。 然后,她失去了流星剑,更失去了他。 红血沿着苍白的颚缘滴落,在雪地上婉蜒成湲湲血河,启唇想唤出玄武的名,逸喉的腥腻却令她难以如愿。 蚀心剑……蚀心之剑……它的蚀心之名竟是真的……抓覆在白雪上的柔荑蜷曲成结,满地霜雪的寒意沁入掌心,直直没入骨髓。这样的冷冽,不及流星剑寒意的一半,如今……更不及眼前玄武脸上的骇人阴寒。 第12章 “玄武大人!”烛光走上前,陡地牵起一抹了然笑靥,“这该不会是您和小艳妖在玩什么游戏,想吓唬我和宵明是吗?别逗了,我承认我真的被吓到了,还吓得不轻,您可以结束这种玩笑了——”天际间的玄武,唇角扬起浅笑,轻缓飘降。 烛光瞧见玄武露出惯有的和煦笑容,大大松了口气。“看,我就知道玄武大人是在戏弄咱们,您和小艳妖一搭一唱的戏演得真好——”“烛光,小心!”宵明急喝的声音窜出,身子抢先在玄武敛笑扬剑的瞬间,朝烛光飞扑过去! 过于猛烈的突来之举,让毫无心理准备的烛光仰摔在雪地上。 两道冷森森的剑气撕裂了宵明的身躯,分别由他的左肩直到腰际、腰际再横切至右腿。流星剑的极致寒温凝结了原先即将溅洒而出的鲜血,只有痛楚无法磨灭。 “宵明!”烛光瞠大双眼,只能眼睁睁见他最熟悉、最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在他面前支离破碎。 烛光展臂,狼狈地由雪地上爬起,只来得及抱住宵明崩解的身躯。 “宵明——” 宵明由人形褪去,恢复成原形。紧搂在烛光臂膀间的,仍是断成三截的墨黑龟身。 玄武朝前一步,冷冷的,再举剑。 艳儿不顾哽在咽喉的鲜血,低咆一声,冲到烛光身边,使出最后力劲拉起受惊过度的他。“快走!”语毕,又呕了数口腥红。 玄武剑势一滑,锋利的剑身划穿艳儿阻挡的肩胛,在白玉肌肤上开了一道数寸长的血口。 疼痛让她的意识蓦然清晰,更望进玄武那双冻结着霾雪的冰冷黑眸。 这个男人,不是玄武! 她的玄武不会用这么冷漠的眼神看她,不会亲自手刃宵明——一个自小便跟随着他学习术法及学识的孩子! 她不要这样的玄武! 支撑她紧扯着烛光逃离的念头,只剩下——她要逃!要活下去……活下去想办法让玄武回复成原先那善良、迟缓又老爱迷路的路痴男人……用尽一切的方法! 雪仍未止。 阗暗的小小茅屋,几束无法遮风挡雨的干茅和摇摇欲晃的粗木所筑,是人间的猎户为了上山猎兽而临时搭建的简陋住所。 里头空无一人,有的只是一只龟精、一只花妖,以及满室死寂。 艳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这小茅屋,也不知道持着蚀心剑的玄武为什么放任他们逃走……她只知道,目前她与烛光的安全无虞。 烛光紧紧搂抱的双臂不曾松开,圈拢在他胸膛间的,是已失了生命的宵明。他红着一双眼,自始至终都没再开口。 艳儿失血过多而惨白的容颜上并末显示太多痛楚,按理来说,她的道行决计无法挡下玄武的掌风,更遑论流星剑的攻势,但她仍没死,即使伤得如此之重,仍没死……艳儿不知道这全是拜她胸前所烙下的护魂咒之故。 她肩胛的伤,深可见骨,却不见狂喷的血迹,只有伤口处一层薄亮的冷霜冻结了血势。她取下右耳贝珥上的银勾,将之扳直,再撕开衣袂,从中抽出一缕红丝,系上银勾尾端。 银勾穿透血肤,缝合著深刻的伤。 一针针刺透在身上的痛楚,剧烈得教人难以忽视,但她的心此时占满空荡的悲哀,原先该存在她体内、该镶嵌在心窝的流星剑已失,这感觉好似被狠狠刨了心一般……这样的苦痛,在她忘却的记忆中是曾经品尝过、也承受过的,否则她无法如此冷静地缝合身躯上的伤口。 伤口传来更强烈的痛,在她满腮清泪滴溅在上头之际。微咸的泪水刺激着见血伤痕,这般的痛楚远远超过银勾缝合皮肤之痛。 刨了心,她能忍。 但失去了玄武,她却忍无可忍。 颤抖的牙齿咬断线头,疼痛及虚弱让她失败了数回,好不容易才扯断了红线。她不再分神注意肩胛上那道歪斜而丑陋的缝疤。 抹去泪水,艳儿再从红袂中抽了红线,重新系回银勾。 她走到烛光身边,“替他将身子缝合起来。” 她的嗓音气虚轻浅,几乎像是一句呢喃,却唤回了烛光的神智。她将银勾递上前,烛光呆然望着她。 艳儿朝他点点头,“别让他尸骨不全……”泛红的眼眶蓄积着无声泪水,烛光缓缓放下了三截龟身,抖栗的手接过银勾。透着微微月华的窗棂,洒落的光芒浅乎其浅,暗蒙的内室里,烛光一针一线地为宵明补回身躯,泛泪的眼,模糊不清。 “我缝得……好丑……”烛光哽咽地喃喃道,每收一针便会教银勾给扎了指,缝在宵明身上的痛,他感同身受。 “不会。”艳儿静静坐在他身旁,在他每重复一回自厌口吻时,她便会轻轻地回应,“你做得很好。” 那一夜,盼不到翌日宵明,也无法燃起一丝烛光;那一夜,没有任何光亮温暖,有的,只是由伤心所缀补却怎么也补不齐全的无尽哀愁。 截断的身躯可以缝补,伤透了的心又要用什么方法来挽救? 艳儿知道烛光现下心头必定紊乱不堪,一边是他最敬重的玄武,一边却是他至亲的结拜兄弟,走到今日局面,是他怎么也料测不到的恶梦。 “你若伤心,就哭出来吧。”她不知如何安慰人。 烛光没有动静,细心地收拢线尾,补好了上半截龟躯,他重新换线,继续缝合最后一块尸身。 “强忍对你并没有好处。软弱,只限于今晚,明天一早,我要去找到能挽回玄武的方法,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自怨自艾及沉浸在委靡不振上,你若明早仍是这副模样,那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她的行为称得上是残酷的,强逼一个甫遭受丧友之痛的孩子要舍下悲伤,但她不敢深思若她迟了一步去寻回玄武,那个占据玄武躯壳的蚀心之魔,会支使玄武再度犯下什么无法弥补的憾事! 若玄武清醒后知道自己手刃了宵明,他会是怎生的痛苦自责?依他的性子,他如何能容忍自己犯下恁般大错? 背负一个杀伤宵明的罪枷就已经够了……烛光恍若末闻,只是一心三思地留意着下针的力道及缝合的线纹,生怕弄疼了宵明,也怕缝补得太过草率而破坏宵明的身躯。 艳儿不再逼他,准备起身走向小小屋舍的另一角落,柔荑探向腰际,将今日在市集所买到的玄武烧瓷紧紧握牢。 龟状陶瓷的温度煨暖不了她,更取代不了玄武……良久过去。 烛光的声音低哑,带着浓浓哭音,在寂静问响起。“我哭不出来,是不是表示我很无情……”艳儿原本体虚而闭合的红眸因烛光陡然出口的话再度睁开,在墨黑的房内,她瞧不清烛光脸上的神情。 “我哭不出来,是不是表示宵明的死,对我而言……不够伤心?”烛光轻喃自问,“他到最后都在护着我,一直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到大,我们一起疯、一起玩、一起学习好多法术……只要是我做不来的……宵明一定会偷偷帮我……即使是被长老们或玄……玄武大人责备,他也不曾改变,好几年前在捕何罗鱼时也一样……要不是宵、宵明救我,我早就葬身鱼腹,而今……”宵明仍为他挡了个死劫,用自己的身躯……他疼、他难受、他想哭却哭不出来,薄冷的泪始终在眼眶徘徊。他失去了宵明,失去了自有记忆之来便紧紧相伴的兄弟,而终结宵明生命及音容的人,竟是自小看顾他与宵明长大的玄武大人! 宵明的死,让他心痛;玄武的转变,让他心慌。为何短短数刻,竟会让一切变得如此不堪,令他措手不及……“为什么我会这么冷血?!为什么失去了宵明,我还有脸独活?!”他干哑地嘶吼。 “不是的。”艳儿的声音在黑暗中又回到烛光身边,“你只是在逃避现实,只是……不愿相信宵明的死讯。” 烛光鼻头一酸。 他不愿相信……不愿相信啊!只要不愿相信,是不是宵明就不会死?是不是玄武仍是他所认识的玄武?是不是这一切只是场荒谬的梦? 这些问题的答案,可笑得令人心寒。 艳儿的柔荑轻轻覆盖在烛光的眼睑之上,“没关系,你可以……为他大哭一常”紧接着是好半晌的无声静默。 隐蔽在纤白五指背后的俊颜,终于滑下了两排晶莹泪痕。 那个深夜,打破寂静的,是烛光再也逼锁不住的哭泣声。 ww晨曦,破云而出。 应当是个天霁晴朗的日子,烛光和艳儿却提不起任何欣喜感觉。 “你想找人问关于蚀心剑的事?”烛光顶着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眸,一夜未眠加上痛哭,他的眼几乎酸疼得快睁不开了。 “嗯。”蚀心剑之名,她是由玄武口中听闻而来,对流星剑的底细,她一知半解。 烛光想想,“我们可以回渤海去问玄武族的大长老,那需要两日的行程。” “两日太久了,有没有更近的人能问?” “嗯……另一个,是花神玉蕖,可是……”烛光脸上露出为难,他每回只要一靠近玉蕖百尺之距,就开始忍不住打喷嚏,还有玉蕖身上的花粉总是让他浑身发痒。 “没有可是,就是他了。”艳儿做了决定。 “但到玉蕖的仙居及回渤海只有数刻之差。”他试图改变艳儿的决心,右掌熨贴在胸口——那里悬挂着一只小巧玉瓶,里头装着缝补完好且以法力缩小的宵明遗体。若能回渤海一趟,他便能将宵明带回故乡安葬……艳儿淡淡回眸,“我连一刻也不能等。” “好吧。”他轻拍胸口。 第13章 宵明,你就再等数日吧,反正咱们兄弟总是一块行动,能带着你一起,也好。 就这样,烛光使出他那未练透的飞仙术,将两人的身影移动到玉蕖仙居,那处群蝶乱舞、花粉乱飘的茫茫仙境——“哈啾!” 乘风飞驰许久,烛光一声忍抑不住的喷嚏声,代表着花神玉蕖的仙居,只剩百尺。 万紫千红、翠绿清雾的景色映入眼帘,一幽仙境,在这里没有四季之分,百花齐绽,蝶翼振振,拂起更多更浓的花香。 艳儿的步履有些缓,满园春色相当眼熟……数只蝶儿在她身畔徘徊飞舞,贪得一袭幽香。 “好恶心的味道……”烛光拧着鼻,顾不得现下俊颜扭曲。恶!他想吐。 “花神在哪里?” “你别急,有人闯进他的地盘,你以为玉蕖会不清楚吗?瞧,人不是来了?”烛光指向窜出更多恐怖花香的方向,真是人未到,味先到咧! 这香味好熟悉。“这是……牡丹花香?”艳儿不自觉低喃道。 花香引来了群蝶,平空而起的清浅男嗓带着笑意。 “你不是那个老跟在玄武尊者身畔打转的玄武族孩子吗?怎么有空大驾光临?”无形氤氲间,现出一抹飘逸顽长的身形,花神玉蓿“有空也不会来找你闲磕牙。”烛光嘀咕,不小心吸进一口花香,换来连连不绝的喷嚏声。 “你还是不习惯享受花香?”玉蕖笑道,优雅长指之上停歇着一只粉蝶。 “享受?!我瞧是折磨吧。”烛光轻哼。 “别兴那套嘘寒问暖,先办正事。”艳儿开口,引来玉蕖的注意。 他清灵的眼眸缓缓落在艳儿身上,瞬间,笑意凝结。 艳儿无视玉蕖俊颜涌上的异状,自顾自道:“我和烛光到这里只为探得更多关于蚀心剑的事,你若知道,希望你能详尽陈述。”她没时间浪费,只想快快问到蚀心剑之事。 “蚀心剑?你们为何要问蚀心剑?”玉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好似想由她脸上探得些什么。 烛光将玄武被蚀心剑所控一事,全盘托出,细节部分则简单跳过。 “这……按理来说,玄武尊者不应该受制于一柄妖剑,先不论他向来淡薄不争的宁心,在他身上所烙下的‘洪范九畴’可是圣极至圣的神印呀。”除非玄武的心湖已不似以往静谧,掺杂太多其余情感。 “别说你不信,我们也不敢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否则宵明也……”烛光一顿,咬咬唇,“我们不是来问你信不信这件事,我们只想知道该怎么让玄武大人脱离妖剑掌控。” “你们应该知道蚀心剑共有六柄,每一柄剑的属性及妖力全归纳于执剑者本身。听你们所言,流星剑原本是属于烟……属于你所有,而今归了玄武,剑身也起了变化,那是因为玄武的法力比你来得高强,流星剑虽早已化为幻剑,但现在,它已不是区区一柄妖剑。”恐怕因为玄武的法力而化为足以毁天灭地的骇人神器。 “你说了一长串,仍没说出如何让玄武脱离流星剑的掌控!”艳儿的口气有些急。 玉蕖深深望了她一眼,“我不知道如何助他脱离。” 烛光呿了声,“你不知道就早点说嘛!还故做什么神秘?!小艳妖,走,咱们回渤海去——”闪人!找玄武族太长老可能还比较有用咧! “但我只知道如何毁掉蚀心剑。”玉蕖没理会烛光的急性子,续道。 “你快说!”艳儿嚷嚷。 “以剑毁剑。” 烛光及艳儿面面相觑,两人同时再开口,“你的意思是,再找一柄蚀心剑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对抗流星?” 玉蕖颔首。 “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去找其余的蚀心剑呀!”烛光说道。 “除了要找,还要找对了才有用。”玉蕖淡淡补充。 “什么意思?” “玄武的修行虽未列仙佛之名,但已有仙佛之实,你们若找了柄小妖幻力所形成的蚀心剑,到时被毁的,不会是流星剑。”见两人沉默,玉蕖浅叹,“有一柄剑绝对足以摧毁流星,但那柄剑,却是我最不抱希望的剑。” “哪一柄?” “辟邪剑。” 烛光怪叫:“你是说那柄诛仙灭佛的天火辟邪?”但那柄剑是在一个灭世邪神手上呀! “就是那柄‘辟邪’。可惜在那名灭世邪神被封神之后,辟邪已让众仙佛给封印在某处,下落不明。”否则流星冰剑碰上狂烈辟邪,只有灰飞烟灭一途。 “既已不可能拿到辟邪剑,那其余的蚀心剑呢?”艳儿追问。 “第二柄电紫剑在尚不及化为幻剑时便已碎裂,自是派不上用场,另两柄遗留在人世的蚀心剑仍仅是凡世古剑形态,也不用列入考虑,眼下只剩最后一把蚀心剑——‘白虹’。” “白虹是幻剑吗?” “是。” “它现在在何处?它能与流星剑抗衡吗?”艳儿急着探问,未曾发觉玉蕖脸上闪过一抹失落。 “卧雪山。”玉蕖说了处地名,在艳儿颔首表示记下后,他才缓缓再道:“能与不能,我不敢保证,但这是你们唯一的希望。” “好,烛光,咱们走!”她连个谢字也不说,转身就要离开玉蕖仙居。 “烟绒。” 一个极度陌生的名字,由玉蕖口中逸出,成功地唤住艳儿的脚步。 玉蕖在她身后幽幽叹道:“你自踏进这里到现在,皆是一副不识得我的模样,我知道你还恼怒着我,毕竟——”“花神玉蕖,我今日头一回与你见面,不识得你是理所当然,何来恼怒之说?”艳儿没有回头,只有方才听闻“烟绒”两宇的瞬间,身躯微微一颤。 她不记得玉蕖是谁,但她却忆起了那个被遗忘百年的名……烟绒……是了,有人总是这般唤着她,那个人的声音、模样,她却已经捉不着半分回忆。 “烟绒”这名字,已不再代表着她,她现在叫“艳儿”,而她想追回的,不是百年前所忘却的记忆,而是那总是慢慢吟念着她名字的玄武! “你当真忘了我?”记不住两人曾经有过的深深爱恋,就连那个背叛过她的“玉薇也一并消抹而去了吗? “我不识得你,但现在,我记得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若能找回玄武,我会再来向你道谢。”艳儿扯了扯烛光的衣袖。 烛光随即吟起咒,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落花缤纷之间。 “原来……这种苦涩,就是被遗忘的滋味。”玉蕖远眺着艳儿消失而去的方向,唇角一抹苦笑,“是我先教你尝尽被背叛的苦,又怎能盼你为我牵念百年?牵念我这个……凿了你的心的男人。” 当年,他贪求最上层数的修行。五百年,五百年的修行对他而言太少太少了,一思及他仍要再花一个五百年,才能拥有名列仙班的资格,他等到心焦,越是如此烦躁,他所修行的成效越差。 而她,烟绒,与他同为花妖,一只曾经深深眷恋着他的美丽花妖……一只与他共同修行了百年的花妖。 终于,他的贪念,让他犯下了无赦之罪。 他凿了她的心,凿了她辛苦百年修来的原魂珠,至今他仍深深记得她当时不置信的盈泪眼眸……浅浅一叹。 百年前的不堪往事,在花蝶翩舞间,紧紧封闭。 第八章 卧雪山,终年不曾歇止的雪雨,覆盖着满山满谷,没有半点寸草生息,也罕见人烟足迹,放眼望去只有白絮似的飞雪。 艳儿一人独行在山麓险路,丝薄的红裳未能抵挡透骨寒风,右臂间搂抱着因过低寒温而恢复成龟形的烛光。龟原先就怕冷,只要天温稍稍一变,它们便会进入冬眠状态,况且烛光这数日以来,耗费过多法力在奔波飞驰上,已无力在冰冷的雪地里维持清醒,只能无法动弹地窝在艳儿怀里。 厚重的雪,每一举足、一拖行都使得艳儿前行加倍困难,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躯。 艳儿大口吸着微薄空气,找着一株高耸参天的巨树,她稍做歇息,肺腑灼热难当,檀口吐纳的白雾却反常冷飒。 蓦然,树梢间抖落为数不少的雪泥,纷纷落在艳儿的肩头及发梢,引起艳儿直觉朝天际抬眸。 巨大的树梢上,端坐着一名黄衫小姑娘,前后摇晃莲足的身躯正是抖落雪泥的罪魁祸首,宽大的水袖随着晃动的裸足一并轻摆,犹如一只展开嫩翼,正准备朝苍弯飞去的鸟儿。 “哎呀,我不知道下头有人,对不住啦。”黄衫小姑娘没啥诚意地道歉,甜美的笑容又让人无法对她口出恶言。 如此高耸的树,她是如何爬上去的?艳儿付思。 “你在上头做什么?”艳儿的声音因寒冷而微微轻颤。 “哎呀,我被赶出来了嘛。”黄衫小姑娘答非所问,“那你呢?你上山来做什么?” “找人。”这小姑娘若是长年居住在卧雪山的居民,说不定能提供他们寻人的线索。“你是卧雪山的住户吗?” “我不住在卧雪山,可是‘他’住,所以我才来的。”弯弯的唇儿上扬。 “他?” “对呀,整个卧雪山上只有他一个住,没有别人噢,所以你是找不到‘人’的。”黄衫小姑娘笑容可掬,双臂搭配着黄莺般柔嗓的高低起伏而飞舞,一点也不担心在树梢上表演这种高度危险的举动很可能会摔断她细嫩的玉颈。 然而她左臂的动作却明显比右臂迟缓许多,好似……负着伤。 “只有他一个人住?”难道…… 艳儿不自觉漾起笑。 第14章 是了,住在卧雪山上的唯一一人,绝对是她要找的对象——白虹剑的拥有者! “你说的那个人,住在哪里?” 黄衫小姑娘指着远处,“就前头那处呀……哎呀,我忘了,你在树下是瞧不着那么远的。”娉婷娇躯朝前一倾,无视百尺之高地跃下树梢,直直落在艳儿面前。“要不,我带你去,不过等会儿你可得帮我噢。” “帮你?” 黄衫小姑娘自顾自地向前走着,回首示意艳儿快些跟上她的脚步。“是呀,否则我今晚又得窝在树梢上过夜了呢,哎呀,夜里的卧雪山好冷噢。”她说起话来总是三级跳,好似没将别人的问题给听进耳里。 蹦蹦跳跳的轻灵步履,在雪地上留下浅浅脚印,黄衫小姑娘健步如飞,身躯像是不具任何重量,飞舞的藕臂承载着她的一切。 艳儿追得辛苦,所聿黄衫小姑娘说的地方不远,才行了片刻便有栋清幽房舍映入眼帘。 “你快去敲门。”黄衫小姑娘漾起满脸期待的神情。 艳儿不由得很小人地猜想,她若敲了门,会有啥诡异的事情发生? “哎呀,你快嘛,你不是说要帮我吗?快敲、快敲。”黄衫小姑娘在她身旁又叫又跳,像只嘈杂的雀儿。 艳儿望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举手轻扣了铜环。 半晌,一道男嗓传出。“哪位?” 黄衫小姑娘急忙示意艳儿答话。 “我想寻找‘白虹’的持有者。”艳儿直道来意。 门扉咿呀地推开,原先已属极寒的山间低温仿佛瞬间凝结,更冷冽的气息由门扉之后传来。 静立在艳儿眼前的,是个没有颜色的男人……不,该说是除了雪般的白之外,没有其他颜色的男人。 一头整齐束扎的长发,是白的;一张平静无绪的容颜,是白的;一袭曳地长袍,也是白的。若非一双澄澈净洁的淡色眸子正观望着她,艳儿几乎要以为这男人是用雪离出来的冰像。 他的右手窜流着一道白色云烟,犹如灵活小蛇般缠绕整只手臂,更衬他非凡人的气质。 “进来吧。”他没多问一句话,声音很淡,淡得难以听出任何情绪起伏。 黄衫小姑娘陡然由艳儿身后窜出,直直朝屋内奔去,与白衣男人擦肩而过,他没有伸手拦阻,只是轻瞥她一眼,没有开口。 进了屋,内室的温度仍低得惊人,黄衫小姑娘一进房便揪起一件暖衾往里钻,菱嘴直嚷着好冷好冷。 “你来借白虹?” “是,你就是白虹剑的持有者?” “我是。”他没招呼艳儿就座,迳自缓坐在木桌上。“何故借剑?” “我要藉着白虹剑来毁掉另一把蚀心剑!” “我的白虹剑,毁不了任何一把兵器,更遑论是蚀心之剑。” “为什么?眼下六把蚀心剑,化为幻剑的仅有三把,一是辟邪,一是流星,再来便是你的白虹,既是幻剑,又为何无法毁掉任何兵器?!” “白虹剑,是由我幻力所生,自是随着我而成形,而它现在——”白衣男子平伸右臂,臂上缭绕的云烟似水缓动,烟起烟灭。“在这里。” 艳儿皱起眉,“哪里?” 白衣男子掌心一摊,臂上所有云雾瞬间朝掌心收拢,再朝前方延伸成形……成为一柄清烟白雾所汇集的缥缈幻剑。 艳儿惊呼:“这是白虹剑?!”一把连锋利剑身也没有的剑?! “如你所见。” “是因为你的法力不够强,所以不足以驱使白虹剑化为完整幻剑?”艳儿一急,顾不得她的问句失礼与否。 白衣男子脸上不见丝毫愠怒,甚至教人瞧不着任何情绪波动。“白虹剑确实是依靠着我的法力而决定它强弱。” “才不是法力,是情感。”紧包在被衾里的黄衫小姑娘只露出一张小巧脸蛋,嘟囔地插嘴,口气中能听出她几多埋怨。 “情感?”艳儿挑眉地问。 黄衫小姑娘嘴儿一扁,“他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男人,白虹也随着他的性子而变成一柄浅浅的烟剑,就好比代表着他的寡情一样。人跟剑,都是一个模样。”到后来,她的埋怨转为怨恚“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艳儿问着白衣男人。 白衣男人没投注给被窝里的黄衫小姑娘任何眼神,薄抿的唇淡淡开启,“蚀心剑,蚀人之心,同时也承受着它所蚀噬的人所带来的影响,我情浅,它自随着我一般,这样的白虹剑,不喜杀戮,剑一旦少了杀戮的意念,宛如废剑。” “既是如此,你将白虹剑借予我,我以我所有的妖力助它成形!” 白衣男子摇摇首,“白虹剑下同于其他蚀心剑,它从铸成剑身的那一日起,便只属于我一人,不像其他蚀心剑辗转换手,更换过无数持有者。它,只认我一人为主。”即使他寿终,白虹剑亦会追随着他的元魂,再随他轮回入世。 “那又如何?” “我以外的人企图持剑,下场只有殡命。”清澄的眼,睨着艳儿。 艳儿坚定而无惧地回望着他,“殡命也好、魂飞魄散也罢,任何下场我都无所畏惧,我只想救人,除此之外我一概不在意!” “你为何如此执着?”他无法领受她此刻澎湃的情感波动。 “为了挽回一个人!”她毫无迟疑。 “他对你,如此重要?即使明知代价是自己的一条宝贵性命,仍甘愿飞蛾扑火?” “当然!” “为什么?” “这还需要问?!当然是因为我——”艳儿一怔,捂住檀口,从未说出口的字眼,竟在白衣男子的询问之下,拨云见日。 为了玄武,她要借白虹来毁掉那柄伴随她漫漫百年岁月的流星剑,毁掉那柄被她视为自己身躯一部分的流星剑……她是个向来只顾及自己感受的自私艳妖,仗剑伤人是她的专长,她一直知道,只要拥有流星剑,便无人能伤害她、欺侮她,只要她拥有流星剑……这是百年来,她不曾怀疑的信念。 如今她动摇了——不,该说这样的信念崩塌了,灰飞烟灭。 她不在意失去流星剑,一点也不在意,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奉上,只求能唤回原先的玄武。 她可以抛弃一切,独独要拥有玄武,不愿放手……何需再藉由别人的口中听到答案?唯一的答案就是——她爱他呀! “哎呀,你还瞧不出来吗?若不是人家姑娘爱惨了那个人,她又何必冒雪上山,还来同你借剑?”黄衫小姑娘又发表高见,“你就助她又何妨?别老是置身事外嘛。”最后一句话只敢放在嘴里嘀咕。 白衣男人自是无法明了艳儿的心思,打他出世起,他便不曾体会任何情绪,喜怒哀乐、仇恨、鄙视、尊敬、厌恶,对他而言是永远也领受不到的幻梦,更遑论是“爱”这等虚无字眼。 艳儿也道:“无论白虹剑能否毁掉流星剑,若不尝试,永远都无法证明!若不尝试,我会……永远失去他!我知道我的法力不及玄武一半,但我想唤回他的心绝绝对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白衣男人不明白她义无反顾的决绝从何而起,难道这就叫爱? 爱一个人,就是愿意连命都双手奉上? 他微敛睫,视线落在掌间的云烟幻剑。 他的白虹剑,若由眼前的小艳妖所持,又会化为何种模样? 头一回,他感到难掩好奇。 他想知道…… “白虹剑的强与弱,不是凭藉着持剑者的法力修为而定,而是意念。”白衣男子缓缓开口,云烟脱手而出,直落在门扉外的皑皑雪地上。“让我见识你口中所谓的决心,能让白虹剑发挥到何种境界吧。” 宛如在雪地窜起的烟茫,好似翻腾潮浪,一波波浮沉变幻,笔直的剑形清烟静静伫立。 艳儿放下怀中烛光。 “哎呀,这只龟瞧起来好可口,我最喜欢吃这类的水产了,又鲜又甜。”黄衫小姑娘凑上前,打量着烛光。 她灼热的视线及贪吃的论调让冬眠中的烛光睁开慵懒双眸,随即大吃一惊地恢复人形,“你、你你、你是谁?!” 她失望一叫:“哎呀,我对人形的食物没兴趣。”立即又窝回暖暖被衾里。 烛光打量四周,先是瞧向冰雕似的白衣男人,而后才走到艳儿身畔。 “小艳妖,现下是什么情况?”大梦初醒的烛光显得一头雾水。 “白虹剑。”纤指朝门外雪地上一指。 “白虹剑?”烛光摸下着头绪。门外除了白得令人牙关打颤的宽广雪景,什么也瞧不见。 “若我握起白虹剑,是否会和玄武同样丧失神智,忘了周遭一切人事?”艳儿问向白衣男人。 “每一柄蚀心剑的本质并不相同,有的蚀心,有的噬魂,有的吮情。但面对一个缺了心的你而言,蚀心剑起不了作用。” “缺了心的我?”她喃喃重复。 “你自己不知道?”白衣男人反问。 不是不知道,而是……忘了吧。 忘了自己是只缺了心的花妖…… “难怪流星剑对我的影响并不似玄武那般惊人。”艳儿低语。她没有心,所以蚀心剑无心可蚀,一旦面对玄武,却好似获得最佳宿主。 可为什么分明缺了心,她仍能感到心窝的痛楚?那一波波涌起的失落……那失去玄武的心慌? “烛光,你能探出玄武现在身处何方?”艳儿再抬头,压下眼底翻腾的情愫,问向烛光。 “嗯……应该可以,当初玄武大人担心我、宵明及他会因迷路而走失,所以分别在我们三人身上施下连系咒法,千里之距同样能知悉彼此的所在。” 第15章 “好。”艳儿一步步走出室内,直至白虹剑前。 烛光追了出来。 “他离我们有多远?”她再问。 烛光双眸一闭,认真地测了测后才回道:“约莫数百里外。” “你的法力,足以到达吗?” “应该……可以。”烛光瞧见艳儿仿佛下定决心,此刻即使他的法力不足,他亦会咬牙撑下去。 “你去将他引到这来。”红眸淡瞥向那张年轻俊颜,“做得到吗?” “引玄武大人来?” “对,引他来之后,你便往渤海而行,不要回头。”艳儿轻声交代。 老实说,她完全没把握引来玄武之后,凭她之力能否毁去流星。若能,那一切便得以结束;若不能,至少不能让烛光一块陪葬。 “你去吧。”白衣男子手掌平贴在烛光肩上。 烛光一怔,察觉一股源源不绝的法力过渡到他体内,为他补足数日来奔波而失去的精气。“你……”“事不宜迟。” 白袖一挥,烛光的身子被抛到半空之高,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便又听到艳儿抬首朝他叮咛。 “自己多加小心,若见情况下对,保住性命为先……”烛光没空搭理心头对白衣男人的好奇,朝艳儿回道:“我知道,我定会将玄武大人带来!” 语毕,烛光吟咒,身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艳儿驻足雪间,等待。 等待着,唤回玄武的那一刻到来,抑或……等待流星剑斩断她颈子的瞬间来临……时辰越近申时,霜雪风势越发剧烈。 久伫雪中的红衫已凝结一片冰雪,无法飞腾。长睫半掩的红眸片刻不移地落在白虹剑上,吐吁着薄雾的菱嘴浮现失温惨白,她已维持同样姿势长达五个时辰。 远方,传来呼啸的风雪声,其中,交杂着强烈的气芒。 “小艳妖!”烛光的声音破空而来。 红眸尽展,望着天际追逐的两抹身影,前头伤了手臂的男孩是烛光,后头带着戏谑笑意的人,是玄武! 因寒雪而冻僵的右手五指使劲一摊,伸向白虹烟剑。 “助我吧,白虹剑!”艳儿轻喝。 平静缓移的云烟,握牢在艳儿掌心之时,霎时喷吐出直冲九霄的狂烟。 贯穿在艳儿每寸肌肤、经脉间的是无尽的烈火——窜入骨髓深处的熇熇冰焰! 白虹剑在抗拒她,冰凝的无形焰火焚烧着她的发肤,分分寸寸地剥离她的骨血。那种痛,像是肤肉被数道蛮力给硬生生撕扯开来,艳儿压抑不住喉间逸出犹如身处炼狱之中,承受天火洗罪的剠耳鬼魅尖叫。 焦味、灼热、燃烧、蒸散……分明是彻骨的寒意,却带来烈火的锻融。 她嗅到浓臭的肉体焚焦味,她听到肌肤发出一层层龟裂剖解声,却怎么也淌流不出鲜血,她感觉到由血脉间沸腾而流失的坚持意念。 没有炫目的橘红火华,有的只是比她身上红裳更烈更炽的洁白冰炎!常人所无法容忍的疼痛,逼出她双眶泪水,滑过脸颊之际却先一步凝成冰露。 冷与热,焚与凝,交相的矛盾折磨,几乎要教她松开握住剑柄的手! 不!不可以—— 手持流星冰剑的玄武就在她眼前,噙着比现下正焚烧她的冰焰更冷的笑意,这一点冰火又算得了什么?! 白虹剑焚疼的是她的人,玄武那般眼神焚疼的却是她的心呀! 她咬紧牙根,咽下痛嚷,直至尝到满腔的血腥味,拙拢的五指即使冻得又疼又红,近乎痛到失去知觉,仍不肯放。 “若激怒你的代价是我一条性命,那你就取走吧!但你也要同等地补偿我,为我达成唯一心愿——”她朝狂烈的白虹剑嚷道,沉如千斤巨石的臂膀奋力举起云烟四处飞窜的剑身,扑打在眼前尽是白茫茫的朦胧及寒意。 “将玄武还给我——” 雾雾飞霾的烟尘及暴雪进射出震天价响的巨鸣。 向来平静的卧雪山,激起漩涡似的狂风飘雪,白衣男子原先居住的清幽宅第早已被这场风雪给吞噬。 此刻,白衣男子及黄衫小姑娘远远伫立在峭壁之顶,眺望雪地中不断喷吐烟茫之处。狂风拂得两人衣袖翻飞似浪,他的白发融和在爝然雪景中,浅淡得好似随时会与雪一并飘散,清晏的眸微微眯起。 身畔的黄衫小姑娘冻得直打哆嗦,硬是想朝他怀里钻。 “你、你你不去帮那、那个姑娘?”她的上下牙关止不住打颤的节奏,“再、再这样下去,她她、她会死的……会被你那柄白、白虹剑给活活烧死的……”“分明仅是虚无烟雾所构成的白虹剑,竟能进发如此冰焰。”白发半掩半现着他没有情绪的脸庞,他没伸手拨开,任由发丝飞舞飘荡。 “你你、你别在那里感动那柄剑变成啥模样,救人要紧!”黄衫小姑娘扯住他的白裳晃动。 “我为何要救她?这等下场是她早就料测到的,她心甘情愿。”他清冷的嗓音答得理所当然。 “可是她是为了救自己喜欢的人呀,若……若她救得了那男人,却失了性命,到头来她与他仍面临死别,这样又有什么意义?我知道你无情,我知道你对这种生死相许的情感全然没有任何怜悯,但你总知道何谓救人救到底吧?”黄衫小姑娘越讲越起劲,驱散了身躯上些微寒意,“从不让任何人触碰白虹剑的你,既然都愿意借剑助她,就再助她一回何妨?” 淡色的眸终于缓缓正视她,明明是澄澈似水的眼,却又深邃得令人捉摸不着。良久,他启唇,“好,我能助她。” 黄衫小姑娘正准备咧趄笑靥,好生赞扬他几句,他却淡淡地接续。 “但我要你立誓。” “立誓?立什么誓?”她敛了笑,问得有些防备。 “立誓你会永永远远消失在我眼前,永不再来扰我。”冰凝的薄长唇畔吐出冰冷字句。“你立下誓约,我便救她。” 黄衫小姑娘不遑多想,“我不要!这两件事压根不能混为一谈!” “你若不立誓,就眼睁睁见她被焚为冰尘吧。”他收回视线。 “你怎么忍心见有情人受苦?!怎么这般残忍?!” 面对她的指责,他仅是淡然回道:“你比我更残忍,因为你一句话便能救她,但你却吝于开口。” “我若开了口,就会失去你!”她大嚷。 他淡淡提醒,“你从不曾拥有我,何谓失去?”薄唇牵起一道非嘲非笑的扬弧,“我不懂人间情痴,但口口声声说懂的你,又何尝比我高明?” 粉拳握得死牢,展睫盯着那张不染七情六欲的冷雕寒颜。 “好,我立誓,永远消失在你眼前,永不再扰你!”她愤愤甩开他的衣袖,“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誓言!” 纤肩微抖,满眶的泪水再也遏止不住地淌满双颊,粉嫩的身子毅然决然地朝前方深不见底的数百丈峭壁,一跃而下。 白衣男子只是静静望着那抹坠崖黄衫在青霄之上化为飞鸟,振翼而去。 那只鸟,伤了一边羽翼,飞得跌跌撞撞,好些回几乎要摔落谷底,歪歪斜斜地吃力翔着,眷恋地盘旋在他头顶穹苍,片刻之后才朝南方飞去。 只剩苍茫而泣血的哀凄鸣叫,久久缭绕不休——第九章雪霁。 卧雪山回复以往静谧,好似先前那场激斗是场梦境。 天际雪势稍缓,只见烛光蹲跪在厚厚雪地中赤手空拳地挖掘着。他引来玄武之后,并未听从艳儿的话,独自逃回渤海,反倒是自始至终都在一旁观望白虹流星两剑之战。 “玄武大人!小艳妖!”他边刨边唤,广茫雪地,见不着玄武及艳儿的踪迹,“你们在哪?应个声呀!”十指努力掘着冰雪,盼能及时救出被大雪淹没的两人。 原先对峙的玄武及艳儿,实力不相上下,突地加入战局的白衣男子,决定了胜负。他加诸在艳儿背脊上的掌心,为她灌注莫名真气,接着——烛光只记得漫天飞雪袭来,脚下所立足的雪地好像被巨龙强力搅翻,震得眼前所有景色皆错乱颠倒,也震得他翻跌在地。待一切平静之后,宽寂的山间只剩下他一人独卧寒雪中。 “这样是挖不着的。”白衣男子站在烛光身后开口,“要不,就是等你翻了卧雪山之后,找着了两具尸首。” 烛光怒目相向,“你——” 白衣男子摊掌,不消片刻,约莫二十步远的雪地中窜出一缕清烟,逐渐形成剑身。 “在白虹剑底下。”长指指向那方。 烛光忙不迭奔到烟茫处,徒手挖雪,双手虽因冻得透骨而裂伤,沁出丝丝鲜血,他仍不改动作。 白衣男子毫无动静,仅是收回白虹剑,让清烟绕回到他的臂膀。 挖了数丈,映入烛光眼帘的是艳儿一袭红袖。烛光大喜,漾满希望的睑上浮现更多坚定的信心。 掘掘掘,掘到艳儿的右手臂;挖挖挖,挖到艳儿的发:掏掏掏,掏到艳儿的脚。每多见一处,烛光便燃起熊熊斗志。 “找着了小艳妖……但,玄武大人……”蓦地,烛光凿出的大雪坑坍塌了小小一方,露出了红裳掩遮下被冰炎灼得尽裂的肌肤——那是艳儿的左手,而牢牢扣握在她五指不放的,是浅青似绿波的衣袖,以及……玄武的右手。 好冷、好冰、好低温…… 冷到让他直想缩回龟壳里,狠狠冬眠个把月再说。 真冷…… 打了个温吞的哈欠,身子传来阵阵的酸痛,好似他曾尽情操劳过四肢百骸般,害得|奇+_+书*_*网|他现下只能瘫成烂泥,等着一根根骨头移回原位……好奇怪,他有好几千年不曾过度劳动浑身肌理,理当不会有这种酸软感呀……为什么他会觉得好累……细若蚊鸣的交谈声,浅浅地徘徊在耳际,有些吵、有些杂,不允许他陷入昏昏沉睡。 第16章 “小艳妖,你自己也要多休息呀,你也瞧见了,世间不再有流星剑,它已化为冰灰了,玄武大人也回来了,你毋需多操心,可你……”烛光劝道。 “没关系,让我再待一会儿,他看起来好累。”艳儿伸手,抚平玄武眉间的轻蹙。 “你的情况比玄武大人更糟!”烛光觑着包覆层层红纱的艳儿,在那身鲜艳绸纱之下,是体无完肤的冻裂疮伤。 “值得的。”她淡淡说着,每一次开口,便无可避免地扯裂了疮伤,带来痛楚。 艳儿?艳儿怎么了?玄武在半昏半沉的惺忪梦境问载浮载沉。 “你这身伤……能好吗?”烛光再问。 “无所谓。”她淡然得好似不愿多谈。 伤?艳儿为什么会受伤?玄武挣脱一波波拍打而来的瞌睡浪潮,从浑噩中醒来。 率先映入眼中是一处极陌生的房舍。长指震了震,触碰到掌心里一块像极了寒冰而又不甚平滑的物体,那像是……手? “艳儿?” 艳儿及烛光被突来的轻声呼唤所惊,注意力全转向床杨上的玄武。 “玄武大人!”烛光欣喜地叫着。 “艳儿,你的手……” 不待玄武多说,艳儿先行一步收回搁在他掌心的手。 玄武不解,“怎么了?”他凝觑着层层浪纱遮蔽的花容,探不着任何答案。 “没什么。你睡了好久……我倒杯茶让你润喉。”艳儿起身,不着痕迹地转身背对玄武,状似为他斟茶,实却有意闪避他的目光。 “我睡了好久?可是我怎么还是觉得好累?” 烛光与艳儿交换一个眼色。看来玄武是记不起他握住蚀心剑之后的点点滴滴。 “好像我曾做了啥惊天动地之举,才累得我浑身骨头又疼又麻?”玄武轻缓的声音添了些无辜及疑惑,也在等着两人给予他解答。 该说吗?他们两人的目光如此互问。 玄武左右张望了会儿,怎么清点就是少了个人。“宵明呢?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两人又是以沉默回应他。 玄武越发疑窦,不再多问,闭目以气息探得宵明的所在——但,他所探到的,竟是死讯! “宵明他——”玄武心一急,翻衾就要下床。 烛光连忙拦下他,“玄武大人,您现在还不能下床,您的伤——”“宵明是怎么死的?!” 烛光眼眶一红,咬着唇。 “烛光,你就告诉他吧,他有知道的权利。”艳儿先是拉拢衣袖,确定不曾露出任何肌肤,才端着茶走回床沿。 良久,烛光才缓缓道出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种种,包括了玄武被蚀心剑噬去理性、宵明为了救他以身喂剑、艳儿求来白虹剑及两柄蚀心剑之战。 玄武听罢,静默半晌。 “我去将宵明带回来。”最后,玄武在满室静寂中说出他的决定。 “玄武大人……您要怎么做?” “下地府一趟。按理来说,宵明的魂魄不会即刻排入轮回,我可以做得到。”玄武的反应出乎意外的冷静。 “但以你现在身体的情况,哪也去不了。”艳儿阻止了他。 流星与白虹这两柄蚀心剑的冲突,造成了玄武法力及肉身的伤害可不是卧床十天半个月便能痊愈的小毛病! “既是我闯下的祸,自当由我来收拾。”即使他所要面对的是私闯幽冥、强夺魂魄的重罪。 “依你的情况别说是救宵明了,恐怕你连忘却河也渡不过!”她好不容易才将他给救了回来,不可以眼睁睁再见他涉险一次! “玄武大人,让我去吧。”烛光慢慢说道,换来玄武及艳儿的瞠目。他俊秀的脸庞牵起轻松笑容,“每回都是让宵明为我、助我、救我,现下,我也该还他一回,您说是不?”他的手紧紧握着颈项上所系的小玉瓶。 “但你的法力不够。”玄武直言点出问题症结。 “小艳妖的法力也一样不如您,但她却做到了。”烛光笑了笑,“没有做不做得到的事,只有要不要去做之分,而我,要去。” 要去带回他唯一的兄弟。 艳儿没持反对的立场,相反的,她拍拍烛光的肩,给予无声鼓励。 玄武沉吟许久,“你知道此行极可能要面临的危险吗?” 烛火诚实地摇头,“无论危不危险,我都要带他回来,否则——”他像是立誓般地说:“我也就不回来了。”生,要一块生;死,也要一块死。 “傻孩子。” “真要论傻,小艳妖可不输我咧。” 玄武瞥向艳儿,她却躲去他的视线。 “好吧,你若有此决心,我就让你去带回宵明。”语罢,玄武将手掌拦放在额前,屏气凝神,眉心的“洪范九畴”进出光芒,照亮一室璀璨。 一颗圆润明珠,灿耀刺眼地由“洪范九畴”中央浮现,落入他的掌间。 “玄武大人,这……” “吞下。”他递给烛光。 烛光怪嚷:“别逗了,这么大一颗明珠谁吞得下呀?!”都快比他的嘴还要来得大咧! 玄武内力一推,掌间明珠腾空直直塞入烛光嘴里。“喏,这不吞下了?这也叫‘天下无难事,只怕有人心’。”他趁机上了一课。 硬塞入烛光嘴里的明珠并未哽在喉头,反倒是滑溜溜地滚下肚里。 “凭藉着我的元灵珠,地府的阴寒疠气、魑魅勾魂皆得以避免,也更能助你一臂之力。” “元、元灵珠?!刚刚我吞下肚的那颗是您的元灵珠?!”那是数千万年的修行呀!竟然被他当成补身药丸一般地咕噜噜吞下肚! 玄武颔首,“你要好好利用,宵明就拜托你带他回来了。” “可、可是……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困在地府回不来了,那您的元灵珠岂不……”他已经抱着最坏的打算。 “你明白了?”玄武笑得善良无害,眸中却透露着精明算计。元灵珠足以保护烛光的安全,更能“迫使”烛光无法率性地舍命于黄泉。“我就是要你没有第二选择,我非但要宵明回来,我更要你也平安无事,缺一不可。” 烛光心中一阵甜暖,爱损人的嘴仍没好气地回道:“说我傻?我傻、宵明傻、小艳妖也傻,可您也没聪明到哪去!” 全是傻子一堆,傻到全拿命去贴! “有时傻点也是好事。”玄武笑道。望了望窗外夜景已是阗暗一片,“时辰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明天养足了精神,我再助你魂魄离窍,往黄泉而行,那可是场硬战,你得先有心理准备,去睡吧。” 烛光听出玄武言辞中想支开他的意味,他觑向背对两人的艳儿一眼,轻应了声:“好。”随即退出房间,让两人独处。 “艳儿,来,到我身边来。”玄武柔声诱哄着。 艳儿有丝迟疑,但终究敌不过他轻暖的男嗓。她无法否认,她怀念这道蛊惑人的天籁。 缓缓走近玄武,停驻在床沿一臂远的距离。 “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应该仍觉疲累吧?我想我也不吵你了,让你再多歇会儿。”艳儿的螓首压得好低,内室又仅燃着一盏微烛,衬得她的身影融和在夜与光之间,模糊而缥缈。 “我无碍,你再靠过来点。”玄武朝她伸出手,要求着。 艳儿小碎步地迈近一步,对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毫无助益。 “呜!”玄武猛地捂胸痛吟,俊脸流露出痛苦难当的神情。 艳儿心一慌,急忙上前,“你伤口又犯疼了吗?我瞧瞧……”她的手才触碰到玄武的衣裳,就被他的大掌抢先一步拦截,受钳在他的心窝及掌心之间。 “你……”待她发觉他的意图时,她已进退不得,“快放开我!”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此时在他掌下挣扎的柔荑,没有先前白玉滑嫩的触觉,只剩下无法忽视的皲裂伤痕。 “这……这只是些小小的伤口,过些日子就会结痂,会痊愈的……”她想抽回手,无奈他不肯放松,反倒更朝向她衣袖内的肌肤滑行。 不仅是手,就连她的腕、她的肘臂,都是布满层层皮肤裂隙。 “别动!”玄武轻斥,让艳儿停下挣扎动作。 他伸手探入她的覆面红纱,一寸寸掀动、一寸寸露出她的脸颊。 红纱之下的面容,曾是绝艳无双的牡丹花颜,如今,那张漂亮的脸孔,碎了……数不清的冰霜疮痍,扯裂了她的容貌,她就像个受到重创的瓷娃娃,虽未支离破碎,却也已裂璺得难以复原。 她的红眸紧紧闭合,生怕在他眼中见到任何无法承受的鄙夷唾弃。 红纱落地,他与她都没有开口。 玄武的手在她颊边游移,轻似鸿羽,指尖丝毫不敢多施一分力道,仔仔细细地抚过每一道裂痕。 玉颈周围同时免不了冰裂之伤,直直延展到衣物底下,他的手再朝颈下移动,不带任何唐突欲望地拨开她的红衫。 轻软的衣料落地,再无遮掩。 她身躯上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无缺。 肤上的冻裂伤痕,让玄武在其上滑行的触觉更加敏感,也无可避免地带来刺痛。许久,她被一双微微颤抖的有力臂膀圈搂住,温热的吐纳气息就熨贴在她心窝处。 “疼吧?”这些骇人的刻痕,以及她肩胛横亘的那道粗糙缝疤……能痊愈吗?不,那只不过是她想欺瞒他,让他别替她多担一分心罢了。 艳儿没睁眼,黑幕般的视觉让那纷纷落在她冰冷肌肤上,犹似蜻蜒点水的触摸更加鲜明。 第17章 她不知道他问的是伤口,还是他此时的摩挲碰触……伤口说不疼是虚伪、是自欺,她疼!怎可能不疼?!那些冻刃的裂口,不仅仅是破在表皮肌肤上,更渗入分寸骨血内,她每呼吸一回、每开口一回、每浅叹一回,撕扯的疼楚亦紧紧跟随。 然而,他的碰触,小心翼翼,轻掬着每一道裂在肤上的伤痕,即使她疼、她痛,仍渴望着这般被视若珍宝的温柔呵护。 “疼。”她照实说。但能换回他,太值得了。 “你怎么忍受得了?!”玄武低喃。她曾是恁般艳丽,曾是恁般自豪于那张天仙容貌,而今却为了他,忍受了皮开肉绽的痛楚,更必须忍受失去美貌的后果,他怎能累得她忍受如此多的苦痛?! “真正无法忍受的,只是那时手执流星剑的你。”她缓缓睁开红眸,带着好欣慰的笑容,布满裂纹的双手慢慢捧着他的脸,“欢迎回来。” 这些时日,她盼的想的全是现下这般,掌间能拥有玄武的温暖,他的气息近在咫尺。 “艳儿……”玄武不舍地回握她轻搁在他颊边的手。 “我仍能配得上这个名字吗?”她问得好轻浅也好不确定。 她已经不再是拥有姣好花容的牡丹艳妖,凝脂般的雪白肌肤像是碎得完全的玼玉,再无任何倾城价值,只剩残破败相。 她仍是艳?仍是美?仍是漂亮的吗? “当然,在我眼中,除你之外,谁也没资格配得上这个名字。”面对她佯装云淡风轻的强颜欢笑,玄武感到更加心疼。 “那就再唤我一次。”她的前额抵着他的,像个撒娇的孩子软语要求。 “艳儿。”他拨拢她覆颊的发丝,指尖滑入青丝间,缓缓环定她的螓首,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减化为零。四唇若有似无地微微抵触,随着他呼唤她的名,他的温润便包覆着她的沁冷。 他的唇缠上了她,吻遍她浑身上下每道绽裂的冰痕。 “你的身子,仍与我初见你沐浴那时一般,璁珑玉洁,像朵在涟漪中尽情绽放娇嫩的艳花。”他万般珍视、战战兢兢,不想碰疼了她,却又极度渴望将她拥入怀中,甚至是揉进他的胸膛里。 “你果然是个不会说谎的男人,你的谎话……”她低眸,娇声缓斥:“说得差劲透了。” 她怎可能还美、还艳?一块再美的瑾瑜,一旦有了消抹不去的裂痕瑕疵,便难再得人喜爱,况且是如同她一般? 玄武的吻,来到她的锁骨,若能够,他多希望可以用吻来愈合这些满满散布在她娇躯上的刻痕,“我不懂得说谎,所以……我从不说。” 艳儿平躺在铺着罗衾的榻上,布料摩挲着伤口,疼得她握牢了他的臂膀。 “我弄疼你了?”玄武撑起身子,却被她揪着紧紧的,不许他退离。 再疼……她仍不愿松开纤指。她勉强自己摇摇头。 “我却怕拧碎了你。”玄武抱着她一并坐直身子。 “不是你弄疼了我,是背后的伤口……”他的吻,并未让她觉得不舒服,反倒让她异常心安。 “但我难辞其咎。”他说的是弄疼了她,而听在艳儿耳里,却以为玄武是指对她的内疚。 艳儿微怔,咬咬唇地别过头。“你不用对我觉得内疚!我也不要你的内疚!这一切是我自己甘愿的!” 难道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举动只因为对她的内疚?! “我不可能不感到内疚,这一切全因我之故……”“那不代表你得强迫自己去吻一个破碎得体无完肤的女人!”她挣开他的手,拾起地上那圈漾成赤艳涟漪的红裳,使劲过猛,一件小巧物品因她的扯弄而由袖缘掉落。 玄武俯身捡拾,原来是那日在市集上所买的陶瓷乌龟。 除了原先在瓷龟背壳上的龟裂刻痕之外,陶瓷本身又添了数道皴裂——与艳儿身上的伤口如出一辙。 “艳儿,这瓷娃娃碎了,既然碎了,就丢了它吧,改日我再买个全新的给你。”玄武拎着陶瓷乌龟,陡地说道。 艳儿瞳铃眼一瞠,急忙伸手要抢回瓷龟,“不!不要丢了它!除了它,其余的我全瞧不上眼!”那是他送她的东西呀! 她的夺龟之举,只是将她重新又送回了玄武怀中,玄武举高手,轻易避过她的索讨。 “你把它还给我——” “它已经碎了。” “碎了又怎样?!但我仍要它!” 玄武蓦地将瓷乌龟塞回她的掌间,艳儿结结实实地愣住,只能瞠着眼看他那张带笑的俊颜。 玄武轻缓地启唇,重复艳儿的句子,不同的是,艳儿念得好急躁好心慌,但由他口中吟念出来,却像是在说着誓言般认真。 “碎了又怎样,但我仍要她。” 第十章 碎了又怎样,但我仍要她。 没有迟疑。他说的,好慢却又好坚定。 她知道他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有时他的诚实已经到了令人哭笑不得的地步,例如她和他头一回见面,烛光及宵明挑衅地诋毁她时,他就曾义不容辞地为她“辩解”——只不过换来了被她提剑追杀的凄惨命运。 他不会说谎,所以他那句话,是真心的吧? “艳儿,艳儿?” 玄武盈满关怀的黑眸在艳儿面前眨巴眨巴地动,手掌拍抚着她的颊,“你呼噜噜地傻笑什么?”她的笑容让他也跟着笑了。 艳儿蓦然回神,才从他澄净似水的眼中瞧见自己现下的神情——傻呼呼的憨呆笑意漾在她的唇角、眉宇。 虽是容貌已毁,那笑颜仍艳丽得不可方物。 “我……我才没有在傻笑什么咧!”她欲盖弥彰地伸手抚平自己微扬的蛾眉。 玄武因她的稚气举动而发出清笑声。“从昨夜开始就这副模样,是伤口不再犯疼了,还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没有呀,她的身子泛起的痛楚还是疼得她直咬牙……虽然昨天整夜,玄武都静静搂着蜷缩在他怀中的她入睡,靠着他热烘烘的体温来温暖她冷冰冰的身躯,意外减轻了她的疼楚,这的确很让她窝心……还有今晨醒来,玄武为她熬了锅好香的素粥,喂饱了好些日子不曾好好进食的五脏庙,这也着实让她甜滋滋了整个早晨……那她究竟在开心什么呢? 是因为玄武昨夜的那句话吧。 “瞧,你又在笑了。”玄武长指轻点了点她的右颊,仍不敢太过施力。 “我心里欢喜嘛。”她藏不住笑意,干脆放任它在脸上绽放成朵朵妖艳花儿。 “是因为我吗?” “你说呢?”她皱皱俏鼻。 “你不说,我要哈你痒罗。” “好呀。”艳儿大方伸展藕臂,“尽管来呀,到时我一边笑一边剥裂成碎片,可别忘了把我黏回去呢。” 此话一出,玄武哪里还敢动手。她说得对,她的身躯禁不起丝毫碰撞及意外,虽然她有护魂咒的保护,但他仍不能冒险,毕竟她的肉身是如此脆弱……玄武轻握住她的纤腕,将她带进自己的胸膛里。“我会想办法让你这身皲裂复原,让你毋需忧心我的触碰会碰坏了你。”他的双臂圈搂着她,但始终不敢收紧力道。他想搂着她、抱着她,却又害怕拿捏不准的力道会伤了她。 “没有办法的……这是白虹剑给我的惩罚。”也是换回他的代价。 “天庭之中,必有仙佛有此能力——例如药师如来。”他的唇贴在她颊鬓,“待烛光带着宵明回来,我再领着你一块去求如来,可好?”现在他暂失元灵神珠,虽仍保留三成法力,却无法随心地进入天庭。 艳儿睨着美眸觑他,“我瞧你是讨厌我这身丑陋的裂痕,想早早消抹它才是真的。”她故意挑他语玻“我的确是讨厌你这身裂痕。”玄武照实说。昨夜,她让冻伤的绽裂痛楚给折腾得几乎无法入睡,即使好不容易睡下了,梦境中似乎也有着无法磨灭的苦难在折磨她。 “原来你是只以貌取人的臭乌龟!”她指控道。 “这与以貌取人有何关联?即使今日你身上的伤无损于你的容貌,我仍会坚持要治好你,我不能眼睁睁见你受苦。” 他的话,让艳儿红了双颊,是羞涩也是羞愧。 好嘛,她知道自己小心眼,老拿小人之心来度他君子之腹,像只浑身利刺的刺猬,防备着他说的每句话,生怕从他口中听到嫌弃她的字眼……她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呀! “不过,我不承认我以貌取人,我倒承认我自私自利。” “为什么?” “虽然这样抱着你就很舒服,可是男人的劣根性是很难满足的,我会想吻你、搂着你,甚至是……比现在更放浪百来倍的亲昵之举。”他轻吮着她的圆润耳珠,毋需施加任何力道,已成功带给她透骨的酥麻感受,“我想要你,可是我不能也不敢……你太脆弱了,我怕你承受不祝”所以,若能治好她的伤,不仅可以让她恢复往昔自信,也能让他朝“幸福”的领域大跨一步,所以他才说自己是自私自利的男人呵! 艳儿脸上浮现火辣辣的红艳,为他这番露骨的话语而烧出一片燎原火海。 “呃,一大早上演这么激情的戏码,对小孩子的身心是不良示范吧。”烛光出现在门扉后头,突然冒出声音的同时还不忘敲敲门扉。小孩子理所当然指的就是他这个清纯大男孩罗。 艳儿急忙想从玄武怀中退开,他却不许她太过莽撞及激动,“慢慢来,别碰伤了自己。” “我没那么娇虚!”她站稳了身子,玄武才松开扶在她腰间的手。 “好啦、好啦,别瞪我,我知道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嘛! 第18章 等我下黄泉后,你们两个就可以再继续玩这种亲亲游戏。”烛光陪着笑脸,“玄武大人,您既然怕小艳妖一身冰痕会有迸裂之险,为何不去找那个每回向王母娘娘献寿时,都将‘这瓶玉露能生肌润肤,让肌肤恢复光滑弹性’给挂在嘴边的谄媚家伙?去讨他口中的那种玉露啊,反正圣寿之前,他家里一定私藏很多。” 那个谄媚家伙正是花神玉蓿 玄武轻呀了声,对呀!他怎么漏了这号人物?据说天宫仙女全靠玉蕖炼制的玉露来永驻青春,兴许他有方法治好艳儿的皮肤。 “是该先跑一趟玉蕖尊者的仙居。” 艳儿一听到玉蕖的名,脸上神情明显一敛。 若能够,她真不想再次面对那个认识“烟绒”的男人……己经忘却的过去,她不想忆起,更不要牵扯。 “对了,玄武大人,我都准备好了,咱们可以开始了。”烛光脸上不见惶恐,反倒是雀跃期待。森冷阗阴的黄泉地府虽令人却步,但思及将要去带回宵玥,昕有的恐惧早就被他抛诸脑后。 “好。”玄武起身,示意烛光坐在床上,“你虽拥有我千万年的修行灵珠,寻常鬼差奈何你不得,但千万别与他们正面冲突,我们意在带回宵明,而非闹事,强闯阴界、私携亡魂已属难容之罪,若再大闹阴界,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可是我不敢保证——后头这句话,烛光吐吐舌,悄悄放在心底。 “再者,寻到了宵明,不是一味强将他带回。” “什么?”烛光轻愣,他下到黄泉,不就是去带人吗?怎么玄武大人又交代他别急着将人带回?! “若宵明不愿回阳,你也不要强迫他。” “宵……宵明他才不可能不回阳!那混蛋在黄泉中只有孤孤单单一人,他才待不住咧!说不定现在他正窝在哪个角落里哭着等我去救他咧!”烛光说的是宵明,实际上半夜窝在角落哭着的人……却是他。 “若你有这等自信是最好。趺坐着。” 烛光乖乖听话整衣盘坐。 “右手定胜印,凝神,将一切杂念抛诸——”艳儿忘了以前她是如何深爱玉蕖,不仅遗忘了感情,甚至连他这号人物也放逐在记忆之外,若非两人因玄武之事而再有交集,她可能永永远远也不会再记趄玉蓿或许,她曾经很爱很爱他,但那是——曾经。 在玉蕖为了增加修行而强夺了她的原魂珠——那代表着她方寸的灵珠、她曾赋予的深情,也随之一并凿去。之后,她浑浑噩噩地过了多久的失心岁月?失了心、忘了情,她以为自己就一辈子这样了……但是,她遇上了玄武,一个既温吞又善良的四灵:一个包容着她的任性及蛮行的男人。 他总是慢慢慢慢地说着话、走着路、笑着眉眼,总是得让她等着他的龟行蜗步,担心着他在没有她的牵引指点之下又给迷了路。 她从不曾为自己以外的人担忧过丝毫,却为玄武破例,而他所给子的回应,是她已经忘却数百年的关怀及体贴。 施与受,对她是同等公平。 若感情是两两相欠之债,那么,她与玉蕖的情债,理当还清了吧?毋需再驮负著“烟绒”的情债,而是全力全意、甘之如饴地将那份属于“艳儿”的情债扛在身上……思及此,她心底竟有些感谢当年玉蕖绝情地凿去她的情,让她以原魂珠来清偿曾对玉蕖的心动,而不是终其一生来偿付两人之间的情债。 早上,将烛光的魂魄送入了地府,玄武及艳儿便继续另一番奔波。 腾云驾雾的飞仙术,辅助着玄武及艳儿朝花神玉蕖的仙居驰骋而行。九霄之上,风寒雾重,却透不过艳儿包覆扎实又密不通风的层层衣裳,再加上玄武刻意侧身为她阻挡凛冽风势,她几乎是感受不到半丝寒意。 数刻之后,他们抵达百花盛绽的玉蕖居所,陌生的气息引来成群彩蝶躁动,玄武及艳儿并未太长等待,玉蕖已在花舞幽香中现出尔雅顽长的身形。 “玉蕖尊者,好久不见。” “玄武尊者,您无恙了?”玉蕖先是与玄武一阵寒暄,但目光却落在玄武身畔以红纱覆面的艳儿,“你当真将玄武尊者给挽救了回来……”艳儿在红纱下扯起一抹浅笑,与玄武交握的柔荑略略收紧纠缠。 “没错,我从烛光口中听闻,是玉蕖尊者告知艳儿销毁蚀心剑的方式。真是让您见笑,看来我的定性仍不够,竟会受控在蚀心剑之下。”玄武笑道。 “玄武尊者您太客气了,我甫听到您受蚀心剑所控时也觉得极不可思议,拥有圣赢洪范九畴’的您,理当不受妖剑所惑。” “圣印虽有无边法力,然而我自己心有旁骛,产生了神兽所不应具备的贰心。”而影响了他向来无欲无求的心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艳儿。 “不过,您能没事就好。”玉蕖诚心说道。 “我是没事了,但艳儿却为我吃尽了苦头。”玄武轻缓地半撩起艳儿的腕袖,露出凝白肌肤及上头皲裂的伤痕。 玉蕖一见到艳儿的手,不觉惊慌嚷道:“烟绒,你怎么变成这模样?!” 玄武自是没漏听玉蕖所唤出的那两字陌生称呼,但他不动声色。“不仅是手背,艳儿浑身上下已全让白虹、流星的交杂冰炎所伤。坦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趟前来,是想向玉蕖尊者您求药。” “求药……我是有不少生肌养肤的圣露,但能否治愈她,我无法给您保证。”玉蕖执起艳儿的手,抚着道道冰刻裂痕,却换来艳儿缓缓抽回手的反抗。 “试试总有希望。”玄武仍带着温和笑意的黑眸,闪过一抹猜测。 “这裂伤必定很不好受,我在后山有池百花温泉,兴许能暂时减缓她的痛楚,您不妨带烟绒先去泡泡身子,我再去酿露房里取药。”玉蕖指了指身后。 “艳儿,别辜负玉蕖尊者的好意,你先去百花温泉里净身,我在这等你,顺便请教玉蕖尊者一些事。”玄武觑了玉蕖一眼。 这些日子,艳儿的伤口一碰水就发疼,所以她几乎只以沾水白巾拭身,现下听到有温泉可泡,她自然欣喜应允。 目送艳儿火红的身影在檐廊转角消失,玄武与玉蕖两人先是一阵沉默。 “你认识艳儿?在她还不是‘艳儿’之前?”玄武迂缓的嗓音打破沉默。 “是的,我认识她时,她名唤烟绒,是朵牡丹花妖。”一只粉蝶停驻在玉蕖吐气如兰的唇畔,他并末驱赶,轻缓地放慢了说话速度,“玄武尊者,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玄武也下拐弯抹角,“她身上的护魂咒是你所下?” “是。” “为什么?” “为了她那颗修行四百年的原魂珠。”玉蕖抬眸与玄武对觑,清清楚楚地瞧见玄武黑眸转怒,“否则,您以为光凭一只区区百年修炼的花妖,是如何能爬上今日花神的地位?或许我现在的说法会让您嗤之以鼻,但,在我取走烟绒的原魂珠后,我真的后悔过,也想寻回她、补偿她,而今我得到应有的报应了……面对自己曾经交付深深爱恋的女子,她却彻彻底底地遗忘了我……不只是过往的记忆,甚至连一丝恨意也不曾留下。知道自己被抛诸在她的回忆之外,这种自作孽的感受……”“若时光能倒转,你在取原魂珠及她之间,又选择什么?”玄武陡然问。 玉蕖静默了。停驻在他唇畔的粉蝶好似察觉到异样气息,薄翼一振,飞远。 “你仍迟疑?”花神的权势、地位,以及拥有爱人的权利之间,他依旧无法衡量? “或许,这就是我无法拥有烟绒的原因……”玉蕖自嘲一笑。 “玉蕖尊者,请你先将要让艳儿涂抹肌肤的玉露交给我——两桶。”玄武朝玉蕖漾起轻笑,右手比出“二”的手势。他虽带着笑意,黑眸中的火焰仍矛盾的存在。 玉蕖似乎有些追不上玄武转移话题的速度,“两桶?您何不待玉露用罄之际再来一趟,新鲜玉露的疗效会比较好。” “不,我怕你会没空酿玉露。”玄武伸出手,向玉蕖索讨。 玉蕖长指在半空中画了数圈圆弧,刹那间,两桶玉露从天而降,但他仍心存疑虑。“没空酿玉露?不会呀,要呈献给王母娘娘的百花精露我也早早酿毕,我可以将所有的时间都抽出来为烟绒酿玉露。” 玄武将那两大桶玉露给收纳在掌间,并同时纠正玉蕖的称呼,“艳儿,她现在叫艳儿。” 是呀……她已经不再是他的烟绒,他再也没有资格这般唤她了。玉蕖脸上神情一黯。 “至于你没空酿玉露,那是因为……”玄武唇畔笑容一敛,“我现在非常非常的生气,所以,我要代替艳儿教训你,以补偿她所尝过的苦。” 接着,向来迟缓出了名的玄武,以生平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玉蕖的俊颜上招呼了火辣辣的一拳。 玉蕖怎么也没料测到天庭中最温和的玄武竟会诉诸暴力,来不及闪躲,他便让玄武的硬拳给打进了百花花圃间,两管鼻血淌流不止,两眼一翻地昏死了过去。 “而我,担心这一拳会将你揍得整年下不了床,所以才先向你索讨两桶玉露。这样的解释,玉蕖尊者可听明白了?”玄武甩甩手,笑意又回归脸上,“不过,我今日来,尚有一事要办,就是要对你说声谢,幸亏有你所下的护魂咒,否则那时手执蚀心剑的我,恐怕会实质地伤害到艳儿。” 他理理衣衫,朝花圃间瘫死的玉蕖一揖身。 只可惜接受谢意的人,毫无知觉。 第19章 恩怨至此,一笔勾消。 香氛暖液的粼粼波泉,诱人放松紧绷精神,沉沉进入无虑梦乡。 艳儿螓首侧枕在泉畔的奇岩药草上,微湿长发披散在白玉肌肤上,犹似半掩着裸裎娇躯的上好绸缎。氤氲的朦胧清烟,让此时酣睡的她更添数分娇媚,随意搁放的四肢在泉水中载浮载沉。 连日来的痛苦及疲累,轻易地在花香温泉中一点一滴消抹而去。 艳红的檀口轻吐出舒服的娇吁,慵懒而沉重的长睫掩去她妖赤的眼。 风扬起,拂来落雨般的花办,有的落在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有的落在她颊上,点缀数分浓浓春色。 接着,恍神之中,她听见了不属于落花的声音……半撑开眸子,艳儿突地轻笑。“这与咱们头一回见面时的情景好相似呵,一只正在沐浴的花妖,以及……一只正在偷窥的小色龟。” 数臂远的距离,拨动温泉水的墨绿小乌龟——玄武正弯着黑眸,温柔回笑着。 那样鲜明的初遇,在两人脑海中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喂,你说,你现下嘴边淌着的,是泉水吗?”她再度懒懒合眸。 小乌龟脸上浮现暗红。 “放心,我没有流星剑,砍不着你的。”她鼓励他吐实。 “不。”玄武诚实应声道:“这回,不是泉水。” 尾声 一缕清香,微茫地窜奔天际。屋舍西侧的一方青绿墓冢,石碑上以苍劲力道刻着——玄武族系宵明之墓玄武手执酒盏,在坟前洒下玉液。 “玄武,时间快到了,你上完香就先来用膳吧。”艳儿在门扉旁大声唤道。 “就来了。”他笑笑地应声,双手合十再拜一回才走向屋舍。 “你不准备将宵明的尸体带回渤海?”艳儿递上碗筷给他。 “等向王母娘娘献完寿再说,你也知道,烛光下黄泉大闹地府一事,想必是瞒不过天庭,再加上我痛殴仙界花神,这等罪名恐怕也不小,若挖了宵明的尸骨却得连累他陪着我一块背负罪枷奔波,我过意不去。谢谢。”玄武在艳儿挟上青菜时轻声道谢。 “你又来了,什么罪都往身上揽,这两项罪名加起来,你会受到怎生的责罚?”艳儿担心地蹙起眉。那个花神玉蕖都说好了不会向天庭参玄武一本呀,只不过他脸上那块馒头大小的淤肿恐怕也瞒不过明眼人吧……“应该是被罚驮负‘岱舆’、‘员峭’、‘方壶’、‘瀛洲’、‘蓬莱’这五座仙山……最少几万年吧。”他笑得轻松。 这五座仙山在海面上漂浮不定,惹得居住其上的众仙往往苦于清晨离开仙山,黄昏要回返时却怎么也找不着它们,所以天帝下旨由五只神龟负起五座仙山,以稳住仙山的位置,每六万年才会换批龟来驮。 “几万年?!” “那对我而言只不过是短短须臾的岁月,不过……这回我可不单独受罚噢,你也是始作俑者之一,所以你得陪着我一块领罚。” “我一直是这般打算的!你若胆敢弃下我几万年,独自去驮那什么仙山的,我可一辈子都不再理睬你!”她认真宣告。 “好好好,少不了你一份的,我驮着山,你这朵花妖也随着植在那山上,咱们一块。”他握了握她的手。 艳儿这才笑开了眼。 “对了,怎么不见烛光人呢?” “他呀,吵吵闹闹的,没一刻安静。”听,说人,人就到,脚步声又响又亮的。 “我好饿,快饿死了!”烛光从窗棂跃进内室,一屁股坐在椅上,像只饿鬼般左右手不断拍击着桌面。 直到艳儿及玄武分别在他左右手各塞了一双竹箸,他才终于安静下来,双手同时在餐盘上挑选爱吃的菜肴。 “喂喂,我不吃芋头,你别挟芋头!”烛光突地自言自语。 “芋头哪里不好,又松又香,我就要吃!”自言自语完毕,烛光的左手挟起芋头块朝嘴里咬。 “哇哇——”烛光边叫边咀嚼。 “吃东西就吃东西,叫什么叫?等会儿害我咬到舌头怎么办?!”边咀嚼还边开口教训自己。 是的,烛光这怪异的情况,打从他大闹完黄泉之后便开始了,然而仔细听闻,不难发现烛光此刻嘴里两道嗓音的差异——一道是属于烛光,另一道,却是属于数月前在众人眼前断了气息的宵明。 话说烛光虽下了一趟地府,也在违背玄武告诫下狠狠地搅得黄泉一阵鸡飞狗跳——成功带回宵明之际还不忘轰了黄泉一座阴山当临别赠礼。 然而先前烛光为宵明所缝补的尸身却出了差错……那龟尸里的心呀肝呀肠的,全给糊成了一片,成了毫无用处的尸身,也害得宵明变成无主孤魂。 烛光当然下愿让好兄弟重返阴界,自愿提供躯壳,让两人同生共存。 于是—— 烛光变成了宵明,宵明也就是烛光,即使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仍改不了爱斗嘴的要宝恶习。 “别一次塞那么多食物啦……”烛光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他的左手却不断挟来炸肉块、炒豆芽,塞塞塞塞地塞进嘴里。 “你别顾着说话,动嘴啦!”宵明的声音同样含糊,“我已经好久没进食了,|奇+_+书*_*网|你下咽的速度要再快些!” 自己一搭一唱,看起来……真蠢。 “宵明,别噎着了自己和烛光,慢点吃。”玄武递上温茶,助两人消化。 “谢谢。”一张嘴两道声音。 桌上饭菜一扫而空,烛光抚着他那塞入两人份食物的肚子,打了好些个痛苦的饱嗝。 艳儿拎着一只瓷瓶,仍带龟裂伤痕的花容漾着红晕,来到玄武身后。 “抹……抹药时间到了。”她的声音小如蚊蚋,与平时大相迳庭。 “好。”玄武起身,轻环向她的肩。 花神玉蕖的玉露虽非惊人灵药,抹一回便能完完全全治愈艳儿浑身裂璺,但确实有效地肋她减轻了冰裂之苦,裂璺也以极缓的速度逐渐愈合。 见两人朝房内走去,宵明与烛光又开始嘀嘀咕咕了。 “不过是抹个药,小艳妖在脸红个啥劲呀?” “哎哟,你上回没听到呀?窝在房里说是抹药,结果边抹边传出嗯嗯呀呀的怪声,谁知道他们抹着抹着是抹成啥德行?”烛光笑得好暧昧,真不知是小艳妖带坏了玄武大人,还是玄武大人本性里潜藏着劣根? “你是哪只耳朵听到的?”嘿,他与烛光窝在同一具躯体里,怎么烛光听到了嗯嗯呀呀,他倒是没听见? “右边这只呀。”烛光轻扯了扯自己右边的耳朵,当时他就是用右耳贴在门扉上,才听到春色无边的“怪声”咧。“你左边那只耳朵下管用啦?” 他们两人现在好似平均分配一般,烛光得到右半部身躯,宵明得到左半部身体,公平得很。 “不是不管用,是我还不太习惯用。”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时之间也极难适应。 “再多练习个几天你就会很习惯了啦,几天不够,几年总成了吧?几年再不成,几百年也够你练习了吧?”反正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块的,就像以前一样。 接着,紧闭的房门后头,当真开始传来孩童不宜的嗯呀声,春意浓浓。 然后,烛光和宵明扯起笑靥,蹑手蹑脚地踱到门边,这回换左耳贴上木门。 再来,听到一半,还不忘换只耳朵再听。 结果,一道穿透门扉的气芒将两人给轰出了小小屋舍,并赏他们恢复成龟孙原形的薄惩。 最后,一只背壳先着地的小巧乌龟可怜兮兮地一圈圈旋转旋转再旋转,转得一具龟身里的两道灵魂昏天暗地,无力翻身。 屋内传来玄武不改温和的叮咛声。 “非礼,勿听。” 番外篇 我带你回家——烛光篇 很黑,伸手不见指的黑暗。 很冷,冰天冻雪地的阴冷。 黄泉,地府。 无论人类、禽兽、牲畜、精妖,最终,总得回归这处混沌。 好不容易才泅过忘却之河,那条阻隔阴阳两界的分野。 脚下所踏着的,是虚渺黑烟;头上所顶着的,是浓荫迷雾。 沾得一身水湿的衣,教阵阵阴风给吹得透骨,与数抹半透明的亡魂擦身而过之际,烛光打了好些个哆嗦。 靠着玄武的元灵珠所护,烛光避过了许多鬼差,这些等级低下的鬼徒鬼孙还算轻易打发,只求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全因勾魂事务过于繁忙而无暇留心他这只擅闯阴曹的小乌龟。 诡异曲折的幽冥闱路,不见任何路标指引,要在茫茫如海的黄泉中找到宵明谈何容易?况且是对一只专长为“迷路”的龟? 十八层地府,层层围绕、层层交错,其中几殿看似海面倒影,实则存于斯地;有几殿悬于半空,实则却仅是幻象,真真假假,虚实难办。 无止无尽的苍凉冥路,是每缕幽魂唯一的前行方向,好似有着无声的牵引,渡众魂魄而来。 烛光知道自己走了好长好长的路,四周景物时而阗暗,时而鬼哭神号,时而赤腥艳红,但他仍对自己所处的正确位置毫无头绪。 啧!要是有个人能问问路就好!烛光在心底发出轻怨。 “好呀,你问。” 陡然,一道轻柔含笑的嗓音劈进烛光耳内,震得他忙不迭四下环视。 “谁?!” 晕红的诡月之下,华光映照出一抹交错在无彩琉璃及纯白色泽间的身影,逐渐成形……“在地府里,除了鬼之外,你还以为能看到什么?” 第20章 那半透明的男人笑着回道。 “你是亡魂?”烛光瞧瞧他,总觉这男人不像前头那些擦身而过的幽魂一般面无表情、目光空洞,或布满微微怨恝不甘、不舍,眷恋着人世间种种,反倒相当怡然自得。 男人没点头或摇头,只浅浅地镶着唇边一抹笑。 “你方才不是说,想问路?”他提醒着烛光。 “这个鬼地方,你熟吗?”见这抹男魂应无恶意,烛光直接问了。 “再熟也不过。” “太好了!那你知道亡魂都被囚在哪层地府里吗?” “依各亡魂在世时所积下之因果,是善是恶是赏是罚自然有所不同,所以所囚的府层也回异。小兄弟,你要找的是何人?兴许我能助你。” 烛光瞟给他怀疑一眼,那抹男魂不以为意,好似笑容是硬生生挂在脸上的面具,面对烛光的目光,连眉头也不曾挑一下。 “我要找一只玄武龟精。”哼哼,他就不信这男魂有恁大本事。 “近日往生的龟精少之又少,名列玄武族系的更是稀罕,若我没记错……应当只有一个男孩,凡俗之名为‘宵明’。”男魂犹似在背诵文章般顺溜地叙述。 烛光一听,急忙嚷道:“是他是他,我就是要找他!他现在在哪里?被囚在哪层?有没有吃苦受罪上刀山下油锅睡钉床躺烙铁——”“他在你眼中的罪行如此之多?非得受尽苦难?”男魂笑问。 “当然不是!”他只是一时心慌,口不择言,“他到底在哪?” “精怪之魂魄与凡俗人不同,即使往生仍存着数分法力,在尚未净化完全之前,他们将被囚压在第七殿泰山王所执掌的憔山之下,直至轮回之日。”男魂指着身后一处看似千万里之外的远远峰影,“不过,你何故寻他?” “当然是带他回去!” 男魂未曾敛笑,只停顿片刻,“想由阴界带回亡灵,岂是容易之事?若失败,赔上自己一条宝贵生命;若成事,你以为自己与他能逃过鬼差缉捕?”他简略分析两种下常“鬼差不好惹,我们玄武族也非省油的灯!”烛光拨开男魂,手掌却穿透那具烟茫身子,他不加理会便要施法往憔山而去。 男魂如风般扫到烛光面前,挡下了他。 “你做什么?!想打架吗?”烛光摆开架式。 “我不会和一个拥有玄武尊者元灵珠的人交手,也绝非想招惹事端,只想……助你一臂之力。”男魂戏了烛光一眼,“你若不想引来更多鬼魅,就收起你的法术,随我来。” “我怎么知道你是善意或心有他思?”烛光竖起防备。这男魂不简单,竟然在短短交谈中摸清了他的底细,就连他隐藏在身躯里的元灵珠也瞧得透彻。 “你没有选择,只有信我一途。我助你,你能在眨眼之间抵达憔山;我不助你,即使你法力再强再高,驰骋数万年,仍望山莫及。” “你助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说实话,没有。” “那你——” “就当我是抹善良的鬼魂,无所贪求的想帮助你,仅此而已。” “普通鬼魂能如此清楚知道亡魂所囚之地?还能助我到憔山?”那也太匪夷所思了点。 男魂仅是逸出数声轻笑。 “好,反正我似乎没有退路,你带路。”倘若这男魂胆敢骗他,他就轰得他魂飞魄散! “路”字甫脱口,烛光还不小心眨了两下眼,身处的景物却已全然改变,原先的石柱石林烟消云散,从头到尾都回荡在耳畔的尖细鬼嚷也全数静默,这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如雷贯耳,背后是一片高耸得难见终点的黑色石壁。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眨眼瞬间,我就能带你来到憔山。进来吧。”男魂率先穿透黑色石壁,烛光急急跟上。 石壁之内,是水乡泽国,男魂漂浮在水面之上,毫无心理准备的烛光却一头摔进了赤黑水里,所幸对他而言,泅水是家常便饭,这一大池的黑水还溺不死他。 “当心别饮下那水,这里是忘却之河的源头,每饮下一口,便会淡忘俗世之情。” 闻言,烛光飞跃上半空之中,呸呸呸地呸出满嘴的黑水。“你干啥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晚。” 男魂领着他,飞了半晌。烛光好奇地左右搜视,发觉每在赤黑水边皆蜷坐着一道身形,低压的头深深埋在双膝间,没有痛苦哀号和炼狱酷刑……这里,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飞在前头的男魂停下脚步,分神的烛光未曾留心,一头撞上男魂背脊,抚额痛叫数声,粗鲁的嘀咕也毫不客气轰出双唇。 “你要找的男孩,在那。” 随着男魂的指示,烛光瞧见一抹与沿路飞来所见同样姿势的身影,瞧不清五官容貌,披头散发……“宵明?”烛光不确定地唤,脚下步伐略略停顿。 那身影毫无动静。 “宵明。”烛光加大了呼唤声。 “恐怕他对这俗世之名已不带任何情感眷恋。”男魂道。 “什么意思?!” “憔山之内的精兽亡魂,无论饥渴与否,只有忘却河的河水能填腹,饮了,便忘俗世众情;不饮,便难忍喉间炙热,而他……”“他饮了那该死的水?!”烛光吼出男魂未出口的话,箭步上前,揪住宵明的肩胛,使劲拉扯,“你吐出来!快将水给吐出来——”随着身躯的强烈晃荡,那张始终被散发所掩盖的面容,一寸一寸地呈现在烛光面前。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属于宵明的模样……不同的是,那张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不同的是,那双眼瞳,没有丝毫熟稔,用着最陌生、最无神的目光回视着他。 不同的是,那张嘴边,没有宵明生前最爱笑的扬唬烛光一松手,宵明又不发一语地蜷回原位。 “这鬼地方待不得了!我带你走!只要一回到咱们老家,你一定会原原本本地全给想了起来!我不许你变成这副鬼样子!”烛光再拉起他的手,却发觉宵明的重量变得好沉好重,“为、为什么拉不动?!方才明明——”“这里的亡魂不上手链脚链,原因就在只要他们离地一分,加诸在他们身上的重量便达百倍,肩负着整座憔山的重量,你说他重是不重?”男魂为烛光解惑,虽然语调中不带任何调侃,但浅浅的笑意仍让人倍感刺耳。 “我要带他走!” “当然可以。”男魂要玩的手掌一挥,水面上兴起一阵波澜。 忘却之水,忘情之水,天下万物有谁能抗它的忘情封咒?情若能忘,自是不再眷恋,没有了眷恋,又岂来不舍? 男魂薄美的唇线微启,“只要他愿意开口与你一块回去的话。” “宵明……”烛光缓缓蹲跪在他面前,“同我一块回去吧。” 宵明连抬头也不曾。 “当年,若不是你将我从鱼嘴中救下,现下蜷缩在这里的人,是我;那时,若不是你为我挡下玄武大人的剑势,现下在这里受罪的人,也该是我!”烛光自言自语,“我绝不准许你独自在此,也绝不准许你独自弃下我!” 烛光牙一咬,拉着宵明硬要将他驮负在背上,奈何宵明的重量犹似巨岩,别说驮负了,他连要拉起宵明都困难重重。 男魂仅是静立一旁,看着失败的烛光一次又一次地背负着宵明,强撑起身子的狼狈模样。 背了又摔、摔了又背,好不容易拖行了数寸,烛光已气喘如牛,双膝上布满了磨破皮而沁红的血迹,湿背上所负载的宵明却因离地数分而变得更加吃重。 “你总是爱多管闲事……明明可以用不着死的,你偏偏就爱挡在我面前!何罗鱼要吃我时也是、小艳妖要砍我时也是、玄武大人要劈了我时也是……你就不能自私一点吗?!就算你没来得及挡在我面前,我就这样被砍成十块八块的,我也不会埋怨你呀!”烛光喘了几口气,“你死了倒好……一了百了,在这里等轮回等投胎,饮下该死的忘却之水,理所当然地把一切都忘得干净,最后把满满的自责内疚和不舍全留给我!”他额上的汗水滑落眼底,再淌流到颊上时,已分办不清是汗是泪。 “你驮负着他,还来不及走出石壁,他的重量便会压碎你。”男魂在烛光身后提醒。烛光每走一步,脚下的土便沉陷数寸,不出五步,宵明身躯上的咒封会让宵明变成数百座憔山般的重量,到时只怕烛光会化成一摊尸泥。 烛光坑若未闻,即使身躯已经弯得几乎要折断,喘息的嘴仍不住地埋怨宵明,“下回我也要让你尝尝我挡在你身前,教你眼睁睁看我被人砍得不成龟形的感受!你老是说兄弟、兄弟,兄弟就该蠢到像你这样吗?就该如此牺牲奉献冯……若是这样,等我把你背回去后,你看我还要不要认你这混蛋当兄弟?!”他越骂越火,越火就越有精神,让他硬迈了好几步。 好重……他的腰骨好似要被压断了…… “我挡在你面前,是心甘情愿的……”陡地,沙哑的声音,小小的、细细的,好似每字每句都是艰涩难开口却又坚定不移。 不仅烛光愣住,连身后那抹男魂都难掩惊讶。 烛光困难地转回首,不过不是问向宵明,而是那抹男魂。“喂,刚刚开口说话的人,不是你吧?” 男魂摇首。从未有亡魂在经历憔山之石及忘却之水的洗炼后仍能忆起凡俗时的种种,他不应该会记得他在世时的想法,不应该回应凡俗亲友的眷恋,甚至是所谓的“心甘情愿”……“宵明,是你吗?!” 沉默。 第21章 “宵明?” 良久,那道缥缈的嗓音才再度响起,“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 “对对对,我带你……带你回家……”烛光扣在宵明腿上的双手捧得好牢,不让背上的宵明下滑半分。 “带我回去之后,要认我做兄弟噢。”气虚的嗓音开始得寸进尺。 “那有什么问题,做兄弟!一辈子做兄弟!”背上的重量仍在,却不再是沉重地压在四肢百骸,好似随着宵明每开一次口,驮负的重量便流失数百斤。 男魂先是无语地望着烛光背负宵明步出石壁,而后才缓缓地笑了,“私纵亡魂,这罪,可不轻呢。” “你自己心知肚明最好!”一道严厉嗓音破空传来。 男魂面对无形的厉嗓,仅是笑得好无辜,“我没料到那亡魂竟能冲破忘却之水的封咒。不过是我允那玄武族的孩子在先,既然他做到了,让那亡魂开口愿意同他一起回阳,我也不好违背自己的誓言。” 两指一弹,一枝蘸了墨的毛笔及一本书册从天而降,他翻了翻数页。 “喔……原来如此,一身两魂、一寿两命……也难怪、难怪呵。”判官笔一勾勒,命数已定。 全文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