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逐鹿记》 第一回 深夜荒山闻笛声 敢冒大险酬知已 南宋宝佑年间,蒙古大举东征,南路兀良哈台势如破竹,直抵潭州城;北路忽必烈亦渡过长江,兵临鄂州,宋廷大震,偏理宗昏庸,任贾似道为宰相,支援鄂州。那贾似道乃色中恶鬼,洒里神仙,只贪享乐之辈,见蒙古兵壮,吓得六神无主,不战自退,向忽必烈求和,承诺三个条约:一,宋朝向蒙古称臣,降作藩属;二,以长江为界线,长江以北归蒙古所有;三,宋朝每年向蒙古进贡。 忽必烈乃强悍之辈,哪肯接受贾似道条件?恰此时传来蒙古大汗蒙哥在合州钓鱼山逝世,其弟阿里不哥在和林称帝的消息,忽必烈为夺汗位,无暇伐宋,率兵北返。 宋理宗闻蒙古兵退,以为贾似道有再造之功,遂封其为少师,晋卫国公。 却说蒙哥汗死后,国内混乱,忽必烈北返后,在开平(内蒙古正蓝旗)称汗,打败阿里不哥后,迁都燕京(北京),改名大都,改年号为中统元年,后又建国号为元,此乃后话。 忽必烈巩固汗位后,遣翰林侍读赦经为使节,赴宋要贾似道践诺。贾似道得知消息,唯恐和议之事败露,将赦经幽禁真州(江苏仪征)忠勇军营。忽必烈久不闻赦经消息,情知已遭不测,一怒之下挥师攻宋。贾似道即瞒了和议之事,索性将前线战事一概隐瞒,不让宋理宗耳闻。至咸淳元年,度宗登基,仍把贾似道依作长城,封其为太师。是时,襄阳已被元军围困了四年,襄阳府吕文焕望眼欲穿,不见援师,万般无奈之下,差“吴擎双侠”中的吴浩灵持一道密函上京,请求度宗发兵。 “吴擎双侠”名满江湖,在武林中侠名显著,吴浩灵接此任务后,不敢怠慢,运用轻功,秘密出城,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出元军势力范围,直奔临安(南宋京师,今浙江杭州境外)。 一路无话,四五日后进入大洪山区,此已非元军势力范围,吴浩灵心头也落下了块石头,策马疾奔。 是夜,一人一骑走在大洪山,忽见前面奔来一支人马,约有数千之众,因距离尚远,夜色中难辨敌我,当下转入一道山峁,把马藏起来,要看看这到底是何方人马。 须臾,那支人马已近。吴浩灵在襄阳有年,且曾为刺探敌情,深入元营,与元军有过交锋,认得为首的那将领正是元军大将史天泽,不禁暗吃一惊,忖道:元军夤夜来此作甚?大洪山乃义军领袖张图民的山寨所在,莫非此乃元军一支奇兵,要从大洪山绕过去,从背面突袭襄阳?果若如此,端的防不胜防,须设法杀退史天泽才是。 心念即定,待元军走过,暗随下去。至山腰处,只见一个寨子遥遥在望,史天泽道:“张图民所率虽是乌合之众,却也不可小觑。弓箭手用火箭烧他营寨,其他人随我上山,攻其不备,夺下此寨!” 元军善战,听得命令,迅速上山。弓箭手则在不远处蓄势以待,只要史天泽接近营寨,便放火箭。 吴浩灵见状,心想:我若不及时出手示警,山寨危矣!”霍地,一个纵身,半空中右臂一扬,长剑出鞘,一道精芒如电般破空而出,朝弓箭手杀去。那些弓箭手怎料到有人偷袭?回神时,只见吴浩灵已落在其中,如狼入羊群,左冲右突,挡者披靡,弓箭手一时大乱。 此时,陡闻山上有人笑道:“素玲,倒真让你料着了,元军果真偷袭来了,哈哈!”话落时,只听得山上杀伐声大起,吴浩灵举目望去,只见山上伏兵四出,将元军杀得落荒而逃。 吴浩灵杀散弓箭手,但见一位四旬左右的中年人迎面走来,其侧是位妙龄少女,生得一副聪慧之像。吴浩灵常与山寨有来往,识得是寨主张图民及其女张素玲,当下迎将上去,道:“原来张寨主早有防备,倒令在下虚惊一场!”张图民笑道:“此番真是痛快,杀得鞑子狼狈而逃,这次挫其锐气,想来近期不敢轻举妄动了。”张素玲道:“吴大哥怎会在此?”吴浩灵双眉一皱,忧悒之色乍浓,叹道:“襄阳被围四年,不见援兵。敢情贾似道怕鄂州议和之事败露,对皇上隐瞒了前线战事。吕大人见襄阳粮尽械绝,朝不保夕,写了道密函,让在下秘密上京,将密函面呈皇上,请得援兵。”张图民怒道:“贾似道胆小如鼠,懦弱畏战,可恨皇上这时还对他这般信任!”张素玲道:“吴大哥,我陪你一同上京吧,一来也是为国出力,二来到京师后,纵不杀贾似道,也让他吃些苦头。”张图民道:“你陪吴大侠上京,我自是高兴,但此事非同儿戏,切不可任性胡为,坏了大事。”张素玲吐了吐舌头,笑道:“爹爹放心,女儿绝不丢你的脸。” 张图民道:“吴大侠,我这女儿虽顽皮了些,倒也有些小聪明,此次元军中伏,多亏了她料敌在先。多一人多份力,你以后管着她些就是了。”吴浩灵道:“令爱慧质兰心,以后在下还要依仗她哩。” 正说话间,忽见寨中弟子来报:“启禀寨主,史天泽下山后,一直往西北方向而走,并无回营之意。”张素玲蛾眉一皱,道:“史天泽素以谋略著称,莫非他此行有两套作战计划?”张图民道:“史天泽除了要攻克本寨外,还有什么作战计划?” 张素玲道:“史天泽作事向来稳重,看来他临行时已与阿术议定,万一攻不下本寨,便从大洪山绕行过去,如此同样可从背面袭击襄阳,与阿术大军成两面合击之势。”吴浩灵道:“素玲所言极是,事不宜迟,我们须歼灭史天泽军。”张图民称是,忙集合全寨三千义军,奔下山去。 翌晨,史天泽军已遥遥在望,张素玲道:“我们的人马与史天泽不相上下,若硬敌非两败俱伤不可,须用计以敌。”张图民道:“莫非你要把人分作两面股,一股从侧面过去,在其附近埋伏,另一股从正面攻击,引其入彀?”张素玲道:“爹爹所言虽合兵法正奇之术,但史天泽怕不会上当。”当下说了计策,吴浩灵、张图民俱皆称妙,依计行事。 史天泽一路来全速行军,要以最快速度抵达襄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正赶路间,忽见前面冒出百人,杀将过来。史天泽见不过区区之众,哪会放在心上?麾军上去。却不料那百来人胡乱打杀一番,退入一片树林去了。元军要追,史天泽喊道:“莫追,前面有埋伏!“元军闻言,纷纷倒退回来。 史天泽料这是大洪山寨的伎俩,但林中敌暗我明,难免吃亏,当下弃山路,沿汉水而行,心想区区山寇量也不敢与我正面交锋。 心念刚落,陡闻旁边峭壁上一阵“轰隆隆”巨响,转身望去,只见磨盘样大的石头滚落下来。元军大骇,纷纷往水边退。魂还未定,听得“哗啦啦”一阵水响,冒出大批人来,把元军一个个往水里拖。元军不习水性,被拖入水中,端的有去无回。左有滚石右是水,全军大乱,慌慌如热锅之蚁,正要往回逃,突见张图民、张素玲、吴浩灵率众杀来。饶是史天泽见惯阵仗,也不禁慌了神,暗叹莫非我史天泽要亡于山寇之手吗?正自心灰,猛见得水面上驶来五艘艨艟,站在甲板上的一位将领喊道:“前面是史天泽吗?张弘范来也!” 史天泽大喜,率军返击。元军见张弘范前来接应,士气大振,他们本是善战之军,士气一振,义军也非其敌。吴浩灵惊道:“张寨主,不可硬敌,快撤!”张图民忙率军且战且退。史天泽喝声:“想走吗?”长矛一指,麾军围剿。吴浩灵挥剑切断元军来路,回首道:“张寨主快走,在下断后!”张图民见水上艨艟愈来愈近,若待他们上岸,势必全军覆没,当下道:“吴大侠,你自保重,我先走一步了!”带了义军疾退。吴浩灵只剑单身挡往路口,长剑上下翻飞,剑光霍霍,元军一时也难近其身。不一会儿,艨艟近岸,只见船上跃起两人,一个是精悍老者,套着两只铁手;另一人是个壮汉,手提对铁锤,双脚在舷上一点,凌空一个筋斗,已落在岸上,那壮汉“呼”地一锤,挟起股劲风,猛撞过来;那老者带着铁手,不畏兵器,伸手便朝吴浩灵的剑抓来。吴浩灵见他们使的是中土武功,怒道:“好个鼠辈,竟敢卖国求荣!”那老者冷笑道:“死到临头,还不识时务吗?”盖铁爪不畏兵器,无所顾忌,在那壮汉铁锤相护下,一味猛攻。 这两人功夫端的了得,吴浩灵纵横江湖多年,身经百战,从无败绩,却只能与他们打个平手。此时,船上元军已然上岸,与史天泽汇作一股,把吴浩灵围得铁桶也似,饶是吴浩灵技艺精湛,也感应付吃力,百余招后,已是气喘吁吁,一个不慎,前胸被铁爪扫过,连皮带肉被抓下一块来。吴浩灵吃痛暴退,扫开周围元军,见张图民早已走远,纵身掠出包围,因想把元军引开,故朝大洪山相反方向而奔。这方向正是史天泽要走的方向,当下领军追击。以吴浩灵的轻功,自可将元军抛掉,但那老者及壮汉却是一流高手,始终与吴浩灵保持一段距离。如此一追一赶,到了第四日晚,三人都不曾进食,累得精疲力竭,因吴浩灵胸部有伤,也不曾包扎,血流不止,更觉体力不支,眼望见前面便是元军大营,若再过去,不啻羊入虎口。再往远望,便是被元军围得铁桶一般的襄阳城,因后门是汉水天然屏障,元军不善水战,只在对岸驻扎少数人马,以防城内有人出入,故吕文焕把大部份人都调去了前门守御。元军征南大元帅阿术起初攻襄阳不下,便将其围住。今将近四年,襄阳兀自未破,难免心急。因襄阳东南乃是樊城,元军虽将两城一起围困,但汉水迤逦,从两城中间流过,吕文焕便植木江中,铺木板为桥,使得两城互通。阿术要想从襄阳后门突袭,须切断木桥,以免樊城来援,故遣史天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个大圈子,偷渡汉水,要其伏于后门;又命大将阿里海涯率大军驱前门,阿术则亲自率人断木桥,今晚子时,他切断木桥,一发信号,两军便合击襄阳,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吴浩灵虽知元军要合击襄阳,却哪料到阿术还要断木桥?心想:如今后有追兵,前是元营,纵然我独挡元军,虽死不足惜,但这密函也要随我一起葬送了。我唯向襄阳示警,元军不善水战,吕文焕只须派小部份人抵御,料史天泽也难渡过去。前门虽有元军主力,但襄阳城固,量不会被攻克。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密函面呈皇上,方可解襄阳之危。 主意打定,蓦地发声喊道:“元军要渡汉水,偷袭后城了!”这一声喊用内力送出,虽此时体力不支,却也能声传数里,城内立时有了动静,但也惊动了驻于水畔的元军,一时火光大盛,呼喊着朝这边赶来。 吴浩灵正要动身,蓦觉背后劲风飒然,忙不迭闪身避开,定目望去,只见那老者及壮汉喝声:“纳命来!”双双纵身扑将过来,一双铁爪一对铁锤往吴浩灵身上招呼。 吴浩灵回头见元军亦将赶到,心想若被围住,哪还有命在?一咬钢牙,挡了对方一招,向前疾遁。那老者岂肯甘休?回头招呼元军一声,纵身便追。 奔了一阵,吴浩灵只觉头昏目眩,情知是近日来滴食未进,失血过多之故,抬目间,见右侧有片树林,忙奔入林去。 此林濒临汉水,草木茂盛,吴浩灵低下身子潜行,元军一时也发现不了。只听那老者道:“那小子业已受伤,必在附近,分开来搜,若抓不住那小子,元帅追究起来,谁也担当不起!”元军均知是吴浩灵向襄阳示警的,破坏了阿术攻城的计划,若逮他不住,自已便有玩忽职守之罪,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到处搜索。 吴浩灵专拣草盛处走,突然,听得一阵笛声传来,清冷悲壮,哀怨凄凉,正是徐陵的《关山月》,心想深夜荒山何人吹笛?当下循声走去。---- 不一会儿,只见林中有一座石室,门前一位少女对月吹笛。月光下,只见她长发披肩,白衣胜雪,月华照着她的娇靥,若出水芙蓉,不带一丝人间烟火。吴浩灵不觉停下步来。 这时元军亦到,那老者及壮汉见到那少女,忙止步恭敬地道:“穆姑娘!”那少女放下笛子,转身道:“你俩是史天泽麾下的端木叶,徐开吧?”那老者端木叶道:“正是。打扰姑娘清静,莫怪,莫怪!只因一个汉人逃窜至此,这才追来的。”那少女柳眉微微一皱,道:“汉人?我怎么不曾见?”徐开道:“那汉人功夫了得,为免姑娘受到伤害,还是让属下入室看看为妙。”那少女道:“自无不可。” 端木叶、徐开暗蓄内力,走入屋去,只见屋内除桌椅及一张床外,别无他物,一目了然,当下回身出来,道:“打扰姑娘了,属下告辞。”领军回去见史天泽去了。 吴浩灵见元军对那少女极为敬畏,心下大奇,忖道:这少女是什么身份,竟令元军对她恁般恭敬,莫非她是蒙古人?” 心念刚落,只听那少女道:“阁下可以出来了!”吴浩灵大吃一惊,要知他练过上乘内功,此时虽然受了伤,呼吸却也只比平常重了些,一般人决难发觉,可见那少女修为不在自已之下!但既已被对方发现,只得现身出去。 那少女见他受了伤,秀眉一动,道:“你受伤了?”吴浩灵道:“在下乃汉人,不劳姑娘挂心,若姑娘要抓在下去元营,只管动手便是。”那少女道:“若我有心抓你,何须待现在?”吴浩灵一想也是,见其并无敌意,戒心去了大半。那少女轻轻一叹,又道:“蒙古汉人不过种族之别,哪有生来之恨?这一场战争也不是霸主争权,不关你我。若信得过我,便请进屋疗伤。” 吴浩灵闻言,汗颜不已,道:“在下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惭愧!”那少女道:“你身处险境,防人一招,情有可原。请!”吴浩灵告了谢,便即进屋。 那少女替吴浩灵料理完伤口后,道:“端木叶这一招也真够狠的,若换作常人,怕经受不起。不知他们为何追杀你?”吴浩灵情知她是蒙古人,却非奸诈之辈,当下除隐瞒了密函一事外,将如何遇见史天泽,如何被追杀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那少女闻罢,道:“你为护国土,不顾安危,着实令人敬佩。”吴浩灵叹道:“保家卫国,匹夫有责,何足挂齿?不知姑娘怎生称呼?” 那少女道:“我叫木珠娴,乃蒙古人,原名叫穆诃仑,木珠娴是我自取的汉名,蒙古大将阿里海涯乃我表亲,因我酷爱中原文化,便随军来了。不想未见中原才俊,倒目睹了战争惨酷。”吴浩灵道:“以姑娘的性情,实不该随军。姑娘喜欢中原文化,听方才一曲《关山月》,足见姑娘造诣极深。” 木珠娴闻言,双目一亮,道:“你能听出我吹的是《关山月》,可见也懂此道!”顿了顿,又道:“可惜你有伤在身,不然挑灯夜谈,也是件快事。”吴浩灵道:“人生难得一知已,区区伤势有何方?”木珠娴笑道:“木珠娴何幸,遇到阁下!”蒙古人生性豪放,木珠娴让吴浩灵躺在床上,自已则坐床沿,便海阔天空地谈了起来。吴浩灵博学多才,谈起诗词歌赋、天文地理,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木珠娴虽未曾深入中原,但在蒙古时读了许多关于中原的书籍,时常能插上几句,两人谈得甚欢,直至东方露出鱼肚白,也不觉困倦。 木珠娴笑道:“吴大哥有伤在身,我却又要你熬了一夜,现在我给你去做些吃的,待填饱肚子后,你再好好地睡一觉。”吴浩灵心想:我伤势未复,若现在出去,难保不被元军发现,坏了大事,倒不如在此修养两日。”当下道:“有劳姑娘了。”木珠娴笑道:“你我虽萍水相逢,却有相见恨晚之感,就无须客套了,免得生份。”转身去煮饭。 不一会儿,饭菜煮毕。吴浩灵望着一桌饭菜,暗赞她虽身世显赫,却有这般手艺,更难得文武兼备,端的是世间少有之奇女子! 吃完饭,吴浩灵只觉精神大震,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木珠娴娇躯一震,看了吴浩灵一眼,忙不迭去门外看,只见一位面色黝黑,颌下生着大蓬胡须的中年将领大步走来。此人正是木珠娴的那位表哥、蒙古大将阿里海涯。 原来端木叶、徐开昨晚离开后,见到阿术时,正在发火,本计划周详的方案,因有人示警而功亏一篑,要拿守在汉水畔的元军治罪。端大叶见状,便将追踪吴浩灵一事说了出来。阿术闻言,声言必取吴浩灵人头,怀疑是木珠娴把人藏了起来,命阿里海涯前来要人。 木珠娴见表哥神情肃穆,已料到他此行目的,佯装若无其事地道:“表哥,你一大清早看我来了吗?”阿里海涯不答,推开木珠娴,大步闯入屋去,见床上坐着个生人,脸色立时铁青,回首朝大珠娴道:“他是谁?” 大珠娴情知遮拦不住,道:“你即向我要人来了,何须明知故问?”阿里海涯道:“此人昨晚坏了我军全盘计划,元帅暴跳如雷,你却还让他在此疗伤,这可是杀头之罪!赶快将此人带走,元帅面前我替你去解释。”大珠娴惊道:“你真要带他走?”阿里海涯道:“你不许吗?” 木珠娴见他言辞坚决,忙软下声来道:“表哥,看在我份上,放他一马便了。”阿里海涯浓眉一皱,道:“你让我如何向元帅交待?”木珠娴道:“你可以当作什么也没看见。”阿里海涯冷笑道:“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为他冒此大险?” 吴浩灵怕连累了木珠娴,道:“木姑娘,此事与你无关,我作下的事岂能让你担当?”转首朝阿里海涯道:“你若想带我走,须凭本事!”心下打定主意,我身怀密函,担负着大宋兴亡,无论如何也要拼死杀出去。 阿里海涯冷哼道:“那好,本将军倒不信擒你不下!”正要动手,木珠娴一跃挡在他面前,道:“表哥,且听我一言!”阿里海涯寒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木珠娴道:“蒙古侵略宋朝,使其危在旦夕,所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他为捍卫国土,作此举动,乃在情理之中。若他置之度外,甚至卖国求荣,这才可恨。人同此心,若我们的国家受人侵犯,你作何举动?得民心者得天下,杀戮只会带来憎恨,到时纵然你攻克中原,复有何意?”阿里海涯道:“穆诃仑,你的仁慈会害了你自已,表哥事事顺你,唯此事令我为难。”木珠娴见他缓了口气,心下暗喜,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你只说人不在这儿,元帅抓不住把柄,也是莫可奈何。”阿里海涯沉呤片晌,道:“也罢,杀受伤之人本也非我辈所为,日后咱们在战场上见!”转首朝木珠娴道:“为免夜长梦多,须作速带他离开此地。”木珠娴喜道:“我就知道表哥疼我!” 吴浩灵没想到阿里海涯会就此罢手,道:“阁下不亏是铁铮铮的汉子,那么咱们日后在战场上见。”阿里海涯道:“我去拿件兵服来,待易装后我送你出去。”转身出屋。 不一会儿,拿来件元兵服,叫吴浩灵穿上,道:“你装作是我亲兵,跟在我后面就是了。”吴浩灵告了声谢,和木珠娴一道,随阿里海涯出屋。 阿里海涯战功显著,在元军中声望颇高,这一路过去,自是无人盘问。如此通过数道关卡,忽见端木叶、徐开迎面而来,不禁大吃一惊,朝吴、木两人道:“待会儿由我应付,你们不必说话。”言毕,复朝前走。 原来阿术心机颇深,因木珠娴乃阿里海涯表亲,两人关系颇好,怕他徇私,便另派了端木叶、徐开来监视。两人见阿里海涯去时单身,来时不但不向阿术回禀,还另带了木珠娴及一名随从,心下起疑,便过来盘问。因他们奉了阿术之命,自无须对阿里海涯有所顾忌。 第二回 吴浩灵遇险陷囹圄 木珠娴痴创想思剑 双方走近时,吴浩灵故意低下头去,木珠娴抢上两步,挡在吴浩灵前。 端木叶瞟了吴浩灵一眼,却是看不真切道:“将军行色匆匆,这是要往何处?”阿里海涯喝道:“莫非本将军行踪还要向尔等禀报吗?”徐开道:“不敢。我俩只是奇怪将军分明奉了元帅之命,去查昨晚作乱之人,这会儿将军不回禀元帅,却急急往外走,这才斗胆相问。”阿里海涯作色道:“本将军自会向元帅复命,何须尔等过问?走开,若还在此罗嗦,小心本将军不客气了!” 徐开、端木叶未看清吴浩灵面目,不敢造次,退到一边。明是让路,暗地里却留上了心。阿里海涯冷哼一声,举步往前走。吴浩灵、木珠娴硬着头皮跟上去。端木叶、徐开目不转睛地看吴浩灵走过,虽被木珠娴挡住,但见他低头而行,依稀觉得此人背影熟悉,更是疑心大起,忖道:阿里海涯神色有异,那随从又是低头走路,似乎不敢与我照面,莫非他就是昨晚作乱之人?若果如此,阿里海涯却为何这般护他?莫非此人是穆诃仑在中原相识的情人?”忙喊道:“站住!”阿里海涯乃正直豪爽之辈,他即不屑杀受伤之人,为免连累木珠娴,自然要把吴浩灵从速送出元营去。本以为以他的身份,要送出个人去易如翻掌,却没想到会被端木叶、徐开盯上,听得他们在后面喊,情知遮拦不过去,朝吴浩灵道:“你快杀出去,我们帮不了你了!”吴浩灵实也不原殃及他们,蓦地一个纵身,向外掠去。端木叶、徐开喝声:“哪里走!”疾扑过去。木珠娴想要出手,阿里海涯忙拦住她道:“不可出手,我们只能帮他这些,是否能闯出去,就看他的造化了。”木珠娴本想事即已败露,也只能豁出去了,但一想到会因此连累表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斗。 端木叶、徐开俱是一流高手,纵换在平时,吴浩灵要胜他们也须在百招开外,此时伤势未复,连日来又未曾休息,斗了十招,便落下风。不一会儿,元军纷纷赶到,更是险象环生。 又斗了二十余招,吴浩灵只觉头重脚轻,徐开趁机一锤击出,只听“砰”的一声,打在吴浩灵胸部,使其伤上加伤。吴浩灵“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昏死过去。 这时,阿术在史天泽、张弘范及数名亲兵簇拥下匆匆赶来,瞥了吴浩灵一眼,道:“就是此人坏我大事吗?”端木叶道:“正是。”阿术目中精光一闪,朝阿里海涯道:“本帅叫你来要人,你怎么跟他在一起?”显然他已听到了风声。阿里海涯忙道:“此人狡猾得很,末将也是一时不慎,才上了他的当。亏得端木叶徐开及时识破,才未酿成大错。”端木叶、徐开闻言,在一旁“嘿嘿”冷笑。阿术面色铁青,道:“你倒说说怎么上了他的当了?” 阿里海涯道:“昨晚此人潜入我军营后,其实已换上了我军服饰,端木叶、徐开去穆诃仑那里找时,他正也在附近,只是没发现罢了。待端木叶走后,他便现身出来,以受伤为由,骗得穆诃仑同情。穆诃仑一时心软,便将其留下来疗伤。此人见穆诃仑善良纯真,毫无心机,便起了歹念,欲长留在此,刺探军情,故投其所好,大谈中原掌故。穆诃仑见他博学多才,当下便引为知已。末将愚昧,竟也没有察觉。穆诃仑硬要末将陪她去练武,这就一起出来了。”阿术心下虽然不信,但阿里海涯乃朝中大将,没有证据之下,也奈何不了他,喝道:“把这人拖出去杀了!”元兵得令,便要去拖吴浩灵。 木珠娴见状,吓得花容失色。阿里海涯斜瞟过去,只见木珠娴脸色苍白,心想:看表妹神色,说不得会做出什么事来!”见元兵把吴浩灵拖了下去,情急生智,道:“且慢!” 阿术目中掠过一抹杀机,道:“你想做什么?”阿里海涯道:“启禀元帅,末将以为留此人作人质可助我军顺利消灭大洪山的山寇。他日攻打襄阳,可免后顾之忧。”阿术闻言,一想也是,当下便令元兵将吴浩灵关押,严加看守。 木珠娴松了口气,心下对阿里海涯感激不已。阿术冷哼一声,带了人大步离去。 吴浩灵幽幽醒转时,发现被关在一只铁笼里,要挣扎起身时,却觉胸口剧痛,使不出半分力气,不禁痛叹道:“被关在此,即使元军不杀我,也决难逃出生天。我死不足惜,只是吕大人将密函交托于我,要我上京面圣,请求援师,如今叫我如何对得起襄阳百姓?莫非我真要成大宋之罪人不成?” 这时,有人送饭过来,吴浩灵看了放在地上的饭菜良久,道:“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如果我放弃了生命,就是放弃了对大宋的希望,就是置大宋百姓生死于不顾。”当下拿起饭菜来吃,只觉入口极苦,不禁冷笑道:“看来蒙古人是要折磨我,不知在饭菜里放了什么东西,但如果他们要杀我,也无须如此大费周章。”便将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一连三日,虽饭菜极是难吃,伤势却奇迹般地好了大半,蓦地一怔,道:“莫非有人在饭菜里放了疗伤之药,此人是谁?难道是木姑娘?一定是她,我在元营中并无熟人,除了她还能是谁?”想起木珠娴还在暗暗帮着自已,一股希望油然而生,忖道:木姑娘真是世间少有的好姑娘,我与她不过萍水相逢,虽然投缘,终归不曾深交,她却倾心想待,冒死帮我,若我还能生离此地,须好生报答她才是。” 次日晚上,吴浩灵正在想着木珠娴的好处,只见一人走了进来,虽穿着元兵服,却生得眉清目秀,肤若凝脂,一看便知不是征伐疆场之人。走得近了一看,却原来是大洪山寨张寨主的千金张素玲,不禁又惊又喜,朝门外望了望,小声道:“张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张素玲笑道:“到这儿除了救你,还能为什么,难道我还能来玩不成?”吴浩灵闻言,急道:“这里有元军数十万大军,非在下小看姑娘,只你一人怎能救我出去?张姑娘,莫为在下葬送了性命,我这里有襄阳吕大人的一道密函,你替我送去京师,面呈皇上,请求他发兵援救襄阳,在下感激不尽。” 张素玲道:“吴大哥且莫说这等丧气话,我爹率了山寨兄弟在外接应,虽说冒了些险,却也有七分把握。”吴浩灵道:“张寨主也来啦!”张素玲道:“当日在汉水畔我们率山寨的兄弟离开后,便一直在等你,哪料等了两日也不见你踪影,情知你已受缚,山寨兄弟说你为救他们被擒,此番纵舍了性命,也要把你救出去,如此爹爹便带他们来了。吴大哥,此非说话之地,我这就去告诉爹爹,然后我们再设法把你救出去。”言落,不待吴浩灵说话,便转身出去。 吴浩灵叹道:“我吴浩灵生死何足惜矣!若待会儿稍有差池,大洪山寨在此全军覆没,叫我在九泉之下怎生面对那一个个热血男儿,密函又有谁来护送?” 话音刚落,只见又进来一人,长发披肩,白衣胜雪,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正是木姝娴。她提着一把剑,脸是带着一丝忧郁,未待吴浩灵开口,她说道:“伤好些了吗?”吴浩灵心头一热,道:“好了七八成。”木珠娴淡淡地说了个“好”字,倏地拔出剑,一剑削断铁笼上的锁链,道:“快走!”吴浩灵大吃一惊,道:“木姑娘,我不能再害你了!我们萍水相逢,虽视作知已,但你为我所做的,已令吴浩灵承受不起。木姑娘,吴浩灵纵然死在此,也会在泉下感激你,你还是走吧。” 木珠娴道:“我不需要你感激,我只知道每个生命都是可贵的,我只是在凭自已的良心作事。你可以走了,忘掉这里的一切,把它当作是一场恶梦吧。”吴浩灵道:“我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我做不到。”木珠娴急道:“你以为我是个感情用事之人吗?我早就想好了使自已和表哥不受牵连的方法,现在外面的守卫已被我制住,你若不快走,被人发现了,反倒真正连累我了!”吴浩灵一怔,忖道:大洪山寨的人马上就会行动,到时若被发现木姑娘在此,真令她有口难辨了。事到如今,也只有杀出去,与张寨主会和,说不定木姑娘反倒可以脱了干系。”当下走出铁笼,道:“木姑娘,你自已保重。他是若有机会相见,再容我报答大恩。”鞠了个躬,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木珠娴痴痴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明眸中闪着泪光。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厮杀声,她相信凭吴浩灵的武功能够闯得出去,只是想到自已想方设法救他出去,结果却是分离,不由心中凄楚。 蓦地,铁笼旁闪起道剑光,一股鲜血狂喷而起,洒了黄土一地! 外面的厮杀声逐渐减弱,消失。木珠娴知道他已走远,离开,秀目一闭,倒在血泊中。 阿术带着众将军进来时,木珠娴已不省人事,一条断臂横陈在她身边。阿里海涯见状,险些窒息,悲呼一声,跑将上去,抱起表妹,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可是木珠娴如死了一般,任怎么叫就是不醒。阿术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须臾,大夫传到,替木珠娴止了血,道:“她只是失血过多,并无大碍。只是这条手臂再也接不上去,算是废了。”阿里海涯听并无性命之忧,心中落下了块石头,但想到从今后要落下残疾,不禁心中悲切,虎目蕴泪。 约过盏茶工夫,木珠娴痛哼一声,幽幽醒转。见到阿术,一头扎在阿里海涯怀里,失声痛哭。她虽有意在阿术面前演示,但想到吴浩灵这一去,从此再无相见的机会,失去了一个可以沟通心灵的知已,自已又落下了个残疾,愈想愈是悲切,哭到后来,却是真情流露。 阿术沉声道:“你哭什么?吴浩灵走了,你应高兴才是!”阿里海涯闻言大震,道:“元帅此话怎讲?”阿术冷哼道:“区区苦肉计岂能瞒得了本帅?”木珠娴道:“你以为我使得是苦肉计?”阿术道:“难道不是吗?”木珠娴痛声道:“你以为世上有这么愚蠢的人吗?吴浩灵是我什么人,值得我为他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吗?我还是待嫁之身,却落个残缺之躯,这对我来说是件多么可悲的事情!试问我救他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可回报?纵然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也不会将自已的手臂砍下来,去救一个毫无相干、一去不复返的人!”阿术闻言,虽还怀疑她使的是苦肉计,与大洪山寨的人里应外合,才被顺利地救出吴浩灵。但因抓不到证据,被说得哑口无言,满肚子的气无处发作,瞟了阿里海涯一眼,道:“你跟我来!”木珠娴惊道:“你要作什么?若要处罚,也该找我,关表哥何事?”阿术冷哼一声,也不置言,转身拂袖而去。阿里海涯安慰她两句,吩咐侍卫把木珠娴抬去休息,便跟阿术走了。 帅营内,众将俱在,阿术盯着阿里海涯道“你表妹好生厉害,竟令本帅也对她无可奈何!”阿里海涯担心不知阿术会如何处理此事,只低头不语。阿术道:“依本帅看,你还是将她送回大漠便了,这军中非任意所为之地,免得到时平白丢了性命。”阿里海涯哪会听不出阿术这是威胁之辞?但木珠娴是因酷爱中原文化才有此行,以她的性格未达到目的那是决计不会回去的,一时左右为难。沉呤半晌,道:“末将也是和元帅一般的想法。只是穆诃仑对中原神往已久,此番随军出来,是想待我军占领中原腹地后好生游历一番,若这时让她回去,必不肯依。”阿术脸色铁青,道:“也罢。本帅限你在一年之内改下襄阳,若在限期内改不下来,你也同她一起回去罢了!”阿里海涯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要知襄阳乃南宋重城,非一般城池可比,谁敢担保在一年内将其改克? 回到住处,木珠娴已喝完了药,躺在床上,在等他回来,见他面色有异,忙问道:“元帅找你去作什么?”阿里海涯为免她担心,道:“也没什么,只是着实训教了我一顿。”木珠娴叹道:“元帅叫你去,一定不只是训教。这次的事是我连累了你,而你有事却还要瞒我,这叫我于心越发的难安。”阿里海涯见瞒她不过,只得说道:“元帅命我在一年之内改下襄阳,不然便要被遣回蒙古。”木珠娴惊道:“这要如何是好?”阿里海涯道:“你有伤在身,不必为我操心,军事我自会处理。今晚之事,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如此做法,表哥能够理解,希望日后你能够与他重逢。”木珠娴闻言,禁不住眼圈一红,哽咽难言。 数日后,伤势好了三分,这一晚,木珠娴难以成眠,便起身来到外面。只见盈月如盘,繁星闪耀,空气中充满了秋的凉意。想起吴浩灵也是在数日前的这样一个晚上,在血雨腥风中离开自已,想起这一次的分离可能就是永远,禁不住潸然泪下。回身从房里取了柄剑出来,单臂一振,舞将起来。 月光如纱剑如雪,露水似珠泪似雨。剑在挥霍,那像雪浪般飞腾的剑光,仿佛是心灵的颤抖。只见剑光愈来愈乱,浑如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一条空荡荡的左袖在空中飘零。舞到酣处,只听她低声吟道: 烽火起,燃断鸿雁传径。花间双蝶双宿飞,思君两行泪。月下单影舞剑,剑风嘶鸣亦哀。奈何剑有想思意,挥剑剑如麻。 边舞边吟,不知不觉中,剑含词意,招由心发,在念到“花间双蝶双宿飞,思君两行泪”时,剑身霍地一颤,化作两道夺目的流星,呼啸着飞出。念到最后一句“奈何剑有想思意,挥剑剑如麻”时,长剑幻起一道光环,将自身裹住,娇躯翩跹之际,剑环似抽丝剥茧般往外飞,一道快似一道,只见匹练盘空绕匝,错落飞舞。! 舞毕,只觉心情舒泰许多。忽听得阿里面海涯拂掌道:“好词句!好剑法!珠娴,你这套剑法气势凌人,超凡脱俗,我怎么从未见过,是你亲创的吗?”木珠娴一愣,这才知道自已竟在无意中创出了套剑法,不禁又惊又喜,笑道:“表哥谬赞了,我只是胡乱使来,不成章法。” 阿里海涯愕然道:“好个珠娴,一套如此精妙的剑法居然在无意之中无师自通!”继尔又道:“这不是套普通的剑法,这是你用心、用情、用爱、用泪所创的,这里面倾注了你全部的感情,应该给它取个名,才不枉一番苦心。”认真想了想,笑道:“就叫‘真情剑法’若何?” 木珠娴道:“情有许多种,范围太大,不能表达剑法之真意,就叫‘想思剑法’罢了。”阿里海涯一怔,深叹了口气,道:“夜已深了,你也该回房休息了。”木珠娴应声是,收起剑,转身回房。 却说吴浩灵跑出铁笼,回头望去时,只见铁笼旁闪起道剑光,血光中飞起一条断臂,紧接着只见木珠娴倒下地去。吴浩灵见状,那一剑仿佛斫落在他胸口,大喊一声,虎目含着泪,和大洪山寨一帮人,杀出元营去。到达大洪山山脚时,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吴浩灵的眼前却一直浮现着那惨烈的一幕,到张图民跟他说话时,这才回过神来,道:“张寨主,你带山寨兄弟冒死救在下出来,此恩此德无以报答,请受在下一拜。”说着,便要拜下去。张图民忙不迭拦住道:“使不得,使不得!你能把密函护送上京,面呈皇上,请得援师,解了襄阳之危,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吴浩灵道:“此乃在下职责所在,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元军对山寨虎视眈眈,寨主须好生防范。”张图民道:“这个我理会得。此去京师万里迢迢,一路上少不得磨难,你也须保重。”转首朝张素玲道:“你此番与吴大侠一同上京,不得任性,须听从吴大侠吩咐。”张素玲应是,与父亲道了别,骑了马和吴浩灵一道踏上了去京师的路。 第三回 铁蹄践得惊沙舞 刀剑挥却人间情(上) 吴浩灵、张素玲走了数日,所幸一路无事,到鄂州地面时,发现两人两骑跟在后面,只见那两人均在六旬开外,一个身形矮胖,骑在马上浑如一只肉球;另一个却是又瘦又长,颧骨耸立,双目突出,样貌怪异。张素玲道:“吴大哥,后面那两人已跟了很久了。”吴浩灵道:“我们护送密函之事极为秘密,江湖中人绝不会知晓,况且密函非什么宝物,也不会惹人眼红。敢情他们是来寻仇的,莫去理会。”张素玲应是,继续赶路。 又走了半日,已是晌午,吴、张二人在路边一座茶肆落脚。后面那胖老者低头向那瘦老者说了两句,那瘦老者点了点头,纵马向前奔去。那胖老者却远远地坐在一颗树下,取出水袋和干粮吃将起来。张素玲道:“吴大哥,看来他们要动手了。”吴浩灵知道那瘦老者去叫人了,道:“待会儿见机行事,切要以大局为重,不可逞强。”张素玲应是,低头喝茶。 没过多久,忽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蹄声山崩地裂似地传来,两人吃了一惊,朝前望去,只见一队骑兵飞驰而来,黄沙滚滚,遮天蔽日,看其规模,足有五百骑之多! 骑队很快驰近,将吴、田两人包围,带队的是个三旬左右,眼光深邃,腰佩金刀的中年武官,他在吴浩灵不远处停下,看了吴浩灵一眼,道:“你就是吴浩灵吗?”吴浩灵见他身着,显然是大内出来的,倒是吃了一惊,心想:我不曾与官府结过冤,他这气势汹汹的却是为什么?”道:“在下正是吴浩灵。不知阁下是谁,这兴师动众地找在下何事?” 那中年武官冷哼道:“本座乃大内御林军总指挥使何子深便是。奉贾太师之令要你身上的这道密函来了。”吴、张两人闻言,周身一震,暗道:密函才送到鄂州,这何子深远在京城,如何这么快得到消息?莫非襄阳城内有叛徒不成?”张素玲不禁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江湖阅历尚浅,这话无疑告诉了对方密函正在他们身上。那何子深“嘿嘿”笑道:“朝廷若要办一件事,哪有办不到的?本座劝你们还是快快将密函交出来,或可免了死罪!” 吴浩灵蓦地仰首大笑,道:你以为我怕死吗?我若非不忍见百姓残遭蹂躏,若非受襄阳吕文焕将军重托,才赖得理会!你身为朝廷重臣,可知大宋水深火热?可知襄阳已被元军围困了四年?又可知襄阳一旦失守,元军便打开了南下大门,江山将要易主?贾似道胆小如鼠,懦弱畏战,遮拦前线战况,欺瞒皇上,苟且偷生,你不体恤民瘼倒也罢了,反与奸佞苟合,置国家黎民于不顾,如何对得起国家,如何对得起大宋千千万万正受战乱之苦的无辜良民?我吴浩灵一介草莽尚且懂这道理,你身为朝廷命官为何这般无知?难不成国家养了你们是用来残害百姓的吗?”何子深沉声道:“你不怕死是吗?本座现在就把你踏作肉泥!” 吴浩灵抽剑在手,一抹忧悒之色随之升起,道:“你以为区区骑队能挡得了我吗?天下没有人挡得住我们的脚步!” 天下的确没有人能挡住他们的脚步,因为他们的脚步牵挂着举国上下无数善良百姓的命运,这一股强大的动力在推动他们朝临安迈进! 吴浩灵面对奋然扬起的铁蹄,从容挥出一剑,一名骑兵应声坠地,身躯瞬间被铁蹄吞没,血肉与尘土糅合! 血在惊虹起没处飞溅,马在悲嘶,混乱中听不到凄叫,只见一具具尚未冷却的尸体喷洒着热血无声地坠地。 黄尘浊天,挡不住精芒,那精芒像乌云密布的苍穹中一条怒吼的神龙,毫无顾忌地张牙舞爪。 张素玲起先还与吴浩灵并肩作战,后来竟成了旁观者。她站在一边,欣赏着吴大哥绝代的风采。 乌云散尽惊沙落,何子深如丧家之犬没命地逃窜而去。 张素玲笑道:“吴大哥的‘大拙剑法’端的神奇!我以前只听擎二哥说过,‘大拙剑法’乃天下最为神奇的剑法,今日始得窥全貌,端的三生有幸!”吴浩灵道:“贾似道即已得知消息,前面那一段漫长的路上恐是凶险重重,如这样的阵仗也不会少的,其实我正在担心这‘大拙剑法’能否过关斩将,顺利到达临安。”张素玲道:“我们肩上扛着百姓,心里装着他们,人一旦有了信念,再难也能闯过去。”吴浩灵闻言,笑道:“你年纪轻轻能有这等毅力,着实令吴大哥汗颜。我真为设秋高兴,能结识你这等红颜知已。”张素玲娇靥一红,道:“擎二哥他好吗?”吴浩道:“好,他也时常念及你呢。待我们将密函送到京师,请得援师,解了襄阳之危后,你们就可见面了。”说话间,忽然想起了木珠娴,不禁叹道:“这一场战争令多少人想思不能想见呀!”回头道:“我们走吧。”当下继又往前走。 约至下午申时,来到鄂州城外,吴浩灵远远地着城门,只见进出的百姓络绎不绝,城门外只两名官兵把守,并无异状。张素玲道:“那何子深铩羽而归,这鄂州城怎么如此平静?何子深即是贾似道所派,应可在各地调动兵力的权力才是。”吴浩灵双眉紧蹙,道:“怕只怕这鄂州城已成龙潭虎穴了。素玲,待会儿大打起来须跟在我左右,不可散开。”张素玲道:“是。我们走吧,不管前面有什么凶险,总得闯过去的。”吴浩灵道声“走!”大步朝城门走去! 刚近城门,陡闻一阵大笑,大批官兵纷涌而出,将吴、张二人团团围住,足有四五千之众!两人早料到有此情景,倒也不惊,抽出长剑,杀向官兵丛中! 一时间,喊杀声震彻了天地,鄂州城变作了一块血腥屠场!吴、张两人肩并着肩,两把剑像昏暗的空中划过天际的闪电,要劈开那遮天的乌云。血在前面不停地洒,惨嚎不绝。心已麻木,只有一个信念在心中盘旋,往前走! 手杀得发酸了,官兵还是一批一批冲上来,吴浩灵见情势不妙,大喝一声,拉了张素玲的手,朝前跃去。刀光剑影在脚底下闪过,将近城墙时,又是一声喝,纵身掠上城墙去。城上的弓箭手见状,一阵猛射,如雨般的飞矢挟着劲风朝两人齐攒而来。吴、张两人长剑一舞,化作一道光圈,只听一阵“叮叮叮”的连珠脆响,箭矢纷纷飞迭。但这样一来,两人真气一泄,又自落下地去,被官兵围住。 正值上时,陡听得城上传来一阵打斗声,吴浩灵游目望去,只见城楼上飘下个黑衣蒙面女子,如丝般的长发迎风间,一对柳叶刀化作两道精芒,把弓箭手杀得四散逃窜。吴浩灵精神一振,再次拉住张素的手,掠上城去,道:“多谢姑娘援手!”那蒙面女子道:“此非说话之地,快走!”娇躯一晃,跃入城内。吴浩灵、张素玲哪敢怠慢!随后跟去。何子深带人追了一阵,却哪里及得他们快?不一会儿便已不见了对的踪影。 却说那蒙面女子带吴、张跑了一阵,在一处树林内停下。张素玲道:“多谢姐姐救了我俩性命,不知姐姐可否摘下面巾,让我等一睹真容,日后也好让我等报答大恩。”那蒙面女子道:“我即救了你们,就没想过要你们报恩,同是大宋子民,些许事何足挂齿?这面巾不摘也罢。”吴浩灵道:“姑娘侠义为怀,自不屑报答,在下恳请赐告芳名,免得日后有人问起,却连恩人的名字也不知道,惹人笑话。”那蒙面女子道:“这名字也不过是外在的一个符号罢了,随你们怎么称呼都无不可。我们日后自会有相见的机会,先行告退。”娇躯一纵,飞掠而去。 张素玲道:“此人即把我们从虎口中救出来,应该是友非敌,却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吴浩灵道:“江湖上有许多禁忌,既然人家不愿透露身份,也不必追究。她说日后有机会相见,迟早会知道她的身份的。”张素玲称是,遂又往前走。 如此走了数日,一路无事。这日,已近长江畔,吴浩灵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来,那是他一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她叫聂思。因他一直不曾向她表白心迹,以致让刀剑盟的少盟主夺走了她的芳心,成为了他一生之中一个最大的遗憾。 刀剑盟设在长江畔,她就在不远处,但吴浩灵还是选择了避开。虽此事已过去一年有余,早已死了这条心,但当走近这个地方时,心中如倒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正自遐思间,忽见前面走来一人,只见他二十七八年纪,穿一袭蓝袍,手提一柄长剑,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却不是刀剑盟少盟主谢仲均还是谁?吴浩灵怔了一怔,心想一想曹操,曹操就到,怎的如此凑巧? 这时,谢仲均也看见了他,快步走将过来,“哈哈”笑道:“吴兄,幸会幸会!偶尔出来走走,没想到就碰见了吴兄,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快到我家去坐坐,咱们好好地喝他几杯!”吴浩灵道:“偶遇谢兄,何幸如之?只是有琐事待办,分身不得,他日再去叨唠便是。”谢仲均道:“吴兄此言差矣!人说‘相请不如偶遇’,既在此碰上了,何须待他日?你既有事,我也不多留你,只吃了这餐午饭便放你走。聂思她也时常惦记着你,你不给我面子,总也不能不她面子吧?”吴浩灵听得聂思二字,心中一动,不觉有种强烈的想见见她的欲望,亲口问问她这一年来过得好不好。见谢仲均殷勤,也就答应了下来。路上吴浩灵替张素玲介绍了一番,谢仲均也如对待好朋友一般。 正说说笑笑行走间,蓦觉眼前人影一闪,落下个黑衣蒙面的女子来!张素玲见正是在鄂州城救他们的人,大喜道:“姐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吴浩灵也甚是高兴,道:“姑娘,在下与素玲这几日来时常惦记着你,别来无恙?”那蒙面女子道:“多谢记挂,我此来只想告诉两位一件事。”吴浩灵道:“姑娘但说无妨。” 那蒙面女子看了谢仲均一眼,道:“刀剑盟去不得。”谢仲均闻言,冷笑道:“我刀剑盟受武林同道不弃,被列在武林八大门派之中,好歹也算得是名门正派,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蒙面女子冷哼道:“名门正派也未必都是善辈,这世上多的是披着人皮的狼!”谢仲均闻言,修养再好,也不免动怒,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日若不说清楚,就休怪在下不给情面了。” 那蒙面女子道:“我今天来不是与你打架的。”转首朝吴浩灵、张素玲道:“御林军总指使何子深打你们不过,请了武林高手来抢这道密函。他请的就是刀剑盟,信不信由你。”“你”字刚落,纵身就走。谢仲均想要追,却已不及,气得脸色铁青,道:“这人是谁?”吴浩灵道:“此人在鄂州救了在下与素玲两人,是友非敌,依在下看来,此事有所误会,谢兄切莫往心里去。”因刀剑盟乃武林八大门派之一,侠名显著,且谢仲均为人吴浩灵是了解的,自不会相信刀剑盟会做这等事。 张素玲与刀剑盟毫无交情,反觉得那蒙面女子的话更可信,心道:那姐姐是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人的,她特地赶来告诉我们这些话,绝非空穴来风。吴大哥与刀剑盟交情颇笃,自不会怀疑,我须留心些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话岂会有错的?” 到得刀剑盟,只见高楼数进,红瓦绿墙,朱柱雕龙,画栋描凤,进入大门,沿一条鹅卵石径走,只见两边花木扶疏,修篁成林,假山流水点缀其间,红瓦在绿叶中时隐时现,浑如进入了一个设计巧妙的园林。张素玲见刀剑盟竟如此豪华,心想一个为民请命的名门正派何来这许多钱财挥霍?定是做了坏事无疑。当下越发的小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