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节 ?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作者: 西瓜尼姑 文案 父母双双亡故,虞冷月只好谨遵父亲遗命,上京投奔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夫。 结果一打听才知道,这短命鬼也死了。 她在京城落脚的同时开起了商铺, 虽然生意做的顺风顺水,但美人京居不易,一张脸引得太多人垂涎。 为求自保,虞冷月打算笼络京官周临渊。 周临渊貌绝然于世,清冷似有冰水之色,却更似高岭之雪。 虞冷月一见他就起了色心。 她使了点手段,与周临渊变成了不清不楚的关系,两人常在私宅明苑里放肆。 情到浓时,虞冷月忽又得知未婚夫居然没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亘古不变的道理嘛。 同榻数月,虞冷月深知周临渊此人外表是端方君子,实则腹黑狭隘,权衡之下,为不留后患,她留下遗书诈死,一脚踹了周临渊。 直到成亲那天,虞冷月傻眼了——怎么是周临渊揭的盖头! 好家伙,他还不如真的死了算了。 - 周临渊出身于两朝重臣的官宦之家,年纪轻轻取中进士,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他克制自持,从不耽溺欲念美色。 得知已有了未婚妻,他打算索性顺应婚约,娶她为妻便是。 一番打听才知道, 这傻妞投错门,误以为他死了。 周临渊本想解开误会,谁料到虞冷月主动找上门,还……蓄意勾引。 他本该极为鄙薄这般轻浮之举,偏偏又忍不住上了勾。 只得一边背地里筹备婚礼,一边与虞冷月在明苑里放纵。 婚礼筹备完成。 这傻妞可不傻,人家直接假死,一脚将他踹远了。 终于等到大婚当日, 周临渊揭下盖头,勾着唇角冷冷一笑:“你不是死了吗?” “……” 虞冷月瑟瑟发抖。 *市井+内宅日常。 *1v1,女主是胎穿的。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市井生活 小门小户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冷月,周临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暴烈的情感,最初都寂静无声。 立意:哪怕只是穿的很普通,也要好好活下去 第1章 京杭大运河北端张家湾客运码头,人烟辐辏,万货骈集。 一艘从南方来的大客船正缓缓入港靠岸,船丁在船上扯着嗓子大喊:“下船了,下船了!” “终于到京了吗?” “到了到了!都赶紧准备排队下船了!” 船上人头攒动,或迫不及待从岸边乌泱泱的人头里寻亲,或急着一览天子脚下的都城风光。 只有两位年轻俊秀的“公子”不急不忙,等船上人都快下完了,才背着包袱携手慢悠悠下船。 两人虽穿着暗蓝色细布窄袖直裰,却是一副女儿相。 这也是虞冷月的无奈之举。 从金陵到京城,水陆路交替得赶一个多月的路。 她跟丫鬟雪书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凭着一本《一统路程图记》——古代版旅游手册做向导。 不乔装一番,在这人口贩卖家常便饭的时代,一不小心就会羊入虎口。 虞冷月紧紧牵着雪书的手,找到了为她俩接船的人,举“虞”字白底黑字招子的车夫老金。 老金一看她俩,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 两个小娘子一个生得是高挑丰腴,明艳动人,眉目不动也自然有一股活泼可亲的气质。 另一个清秀端庄,纤瘦文雅,年纪不大,瞧着倒是稳重之人——只是这位似是晕船,脸色苍白得厉害,脸颊都明显有瘦削感。 这两位小娘子,纵然有些风尘仆仆的狼狈,在这鱼龙混杂的张家湾客运码头也难掩其姿色。 老金年过六十,瞧着古道热肠,笑呵呵领了二人上车。 要启程了,他自然就问看起来好说话一些的虞冷月:“两位是在转运货物的长店街歇脚逛逛,还是进城啊?” 虞冷月灿然一笑:“进城。” 雪书晕船症还没缓过来,靠在车壁上闭眼休息。 老金翻身坐上车,执起鞭子赶着牛进城。 “听说两位是从金陵来的,两位姑娘家家,怎的会想到跑恁的远?” “家父遗命,不好不从。守孝完了,我俩就来了这儿了。” 虞冷月答完,暗叹一口气。 一则是老父遗命不假,虽然她是穿越的,却也是胎穿,虞父走之前千万叮嘱她们一定要上京,她当然不想违拗老父遗愿。 二则,家里没了男丁,她带着雪书在家守孝闭门不出的时候且还好。 刚出了孝期,左邻右舍跟一些不大见过面的远亲,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要给她俩做主说亲。 谁知道是说亲还是卖身为妾为奴啊。 虞冷月火速变卖家产,便借着亡父遗命的由头,连夜带着雪书跑了。 老金做事周到细致,听闻车厢里没了动静,料定她俩累了在休息。 直到进了右安城门,才吆喝一声:“两位姑娘,进城了!” 雪书惶惶然睁眼醒来,迫不及待挑起帘子。 一眼扫过去,街上廊房成排,规整阔气,卖南北货物,贩夫走卒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但天子脚下热闹的市井气与商业繁荣的金陵很是不同。 金陵商旅遍地,士子风流,狎妓成风,十里秦淮夜夜笙歌,市井气里也透着骄淫奢靡。 京城皇亲勋贵无数,时下攀比之风盛行,纵是路上官宦家中的豪奴,都傲然轻狂,只拿鼻孔瞧人。 甫入他人之地,雪书瞧得生了畏惧。 虞冷月亦有些怯然,脸上却不显,只同老金说:“金老,我们去宣南坊孙阁老胡同。” 城内车马多,老金缓驾车,笑道:“哟!那地儿可是父母老爷们住的地儿,姑娘投奔的还是官家啊!” 虞冷月只能无奈地干笑着。 官宦之家才更难投奔了。 现世社会阶层的流动分为五层。 富贵、簪缨、文墨、温饱、贫穷。 虞父怎么说也是个举人,纵然因某些缘故一直没当上官,却一直坐馆为生,成日与诗书笔墨打交道。 虞冷月还是个出生于耕读人家的准官二代。 表面上看来,虞家能够算是现世社会的第三层——文墨之家。 可实际上,虞父坐馆的收入并不多。 早些年虞母生病吃药,消耗了家底,后来她去世之后,虞父一个人要养三张嘴,一家三口不过勉强温饱。 虞家顶多算个第四层,温饱之家。 而虞冷月要投奔的人家,却是簪缨之家。 更糟糕的是——准确来说,虞冷月要投奔的是她未婚夫家。 区区温饱之家的小娘子,仅仅想要凭借只落下一件二十年前的信物为证的婚事,一口气连跃两个阶层,纵然周家再怎么信守承诺,她也未免过于高攀了。 虞冷月只能乐观地想。 这趟投亲,总不能比刘姥姥初进荣国府还要差劲吧? 人家那可是从贫穷之家,登入富贵之家国公府的大门,艺高人胆大的四连跳。 等到了孙阁老胡同,虞冷月再三核对过虞父陈年旧信上留下的住址,核对过对方的确就是金陵迁来的周家,确认自己没有找错门户之后,傻眼了——这下子比刘姥姥还不如了! 就在刚才,周家门房冷笑着说:“我们家三爷五六年前就没了!你同我们家三爷订的冥婚啊?” 虞冷月:“……” 这短命鬼,怎么死都死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2节 雪书也愣了。 门房不是个好相与的,面对两个貌美小娘子也没好脸,傲然坐在台阶前,没有肯进去帮忙通禀的意思。 虞冷月跟雪书不想自讨没趣,扭头走了。 周家九爷刚好骑马回家,见到门前走了两个人,门房十分懒怠的样子,便下马问道:“刚来的人是谁?” 门房立刻换了一副狗腿脸,笑嘻嘻说:“九爷,就是俩骗子,上门行骗的,居然敢说同咱家三爷有婚约。” 三爷? 他三哥已经亡故。 周临先眉头一皱,又想起另一个周家。 金陵周家入京已经快二十年,孙阁老胡同的这处宅子,是周家刚入京的时候置的宅子。 后来家大业大,人口众多,旁支都分了出去。 这处宅子成了他家。 周家主要一支早就搬去近紫禁城的小时雍坊,正临西长安街。 要说三爷,周临先顿时想到周家正族里的堂兄周临渊。 可这位…… 竟然有了婚约啊? 周临先脸上挂着坏笑。 - 虞冷月跟雪书托老金帮忙,暂且找了间客栈落脚。 有了住处,雪书依旧愁容满面。 虞冷月懒洋洋躺在床上休息。 雪书在屋里徘徊着,问虞冷月怎么办。 “人都死了,难道你以后上门去给他做寡妇?” 虞冷月幽幽地答:“人家活着的时候,没准儿孩子都成群跑了。我若上门可不止是当寡妇,说不好还要当后娘呢。” 雪书更愁了。 虞冷月笑吟吟安抚道:“我原也没打算真认了这门婚事,毕竟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父亲也只临走前才同咱们提起来,作不作数还两说呢。不早了,咱们先睡吧!” 夜色渐浓,屋里一灯如豆。 虞冷月抱着枕头睡去,雪书给她掖好被子,才叹息着吹了灯睡去。 一个月后。 宣南坊一条不出名的胡同临街的地方,多了一间“三必”茶铺。 牌匾招子上有三必的解释:必真,必美,必廉。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做这七种生意的一种,赚不多也饿不死。 虞冷月和雪书盘下了这家铺子,暂且卖茶叶,也卖茶饮。 更是看中了这间铺子带阁楼跟后院,做生意的同时,俩人也有了居住、食用之处。 三必茶铺张开已有半个月左右,一双姝色,很快就在这条街上小有名气。 好处是生意不错,渐渐已有盈利。 坏处么…… 虞冷月正拨弄着算盘,外面五城兵马司巡城的兵士,在三必茶铺门口下马,准备过来歇息喝几壶茶。 雪书见了这群穿戎装的人,咬紧牙关,脸色发白。 起初只是几个帮闲的人天天过来骚扰,被五城兵马司的人赶走之后,倒变成了这帮人过来欺负她们。 虞冷月将雪书拦在身后,硬生生将愤懑不平的雪书摁了回去,挂起一张笑脸出去迎客。 她问兵马司巡城的领头:“楚爷,今天喝什么茶?喝几壶呀?” 楚武虎背熊腰,一身戎装更衬得他威武雄壮。 据说他家里的已有三房妾侍,没有一房受得住他这身板儿。 他盯着虞冷月的脸颊挪不开眼,痴迷地笑着说:“还和昨天一样。” 虞冷月应下一声,转身就进屋去倒茶,然后送了茶到外面茶桌上去。 楚武“哎哟”一声,生怕她烫着似的,伸手去接,这接的过程中,当然免不了在茶壶柄上手“碰”手。 只是不等楚武碰上去,两手将要相接的瞬间,虞冷月手势一转,却先把空茶杯塞进他的手中,关心地笑道:“小心茶壶烫手。” ——楚武摸了个空。 虞冷月放下茶壶,继续面不改色地说:“楚爷慢喝,后院烧着水,我得去看着。” 楚武犹自遗憾地捻着手掌,色眯眯地点头。 其他兵马司的兵士挤眉弄眼,笑容猥琐。 到了后院,虞冷月嫌恶地甩了甩了手,差点就被人摸了,正好就瞧见雪书红着眼睛从小厨房出来,眼看着是才哭过一场。 到底是正宗的古代小娘子,极重视贞洁,眼见虞冷月不得不这般委屈求生,心里难受得厉害。 虞冷月没所谓地冲雪书笑笑,又去把煮沸的水存起来。 这才重新去了前铺。 却见五城兵马司的人,居然正整齐列队地站在路边,个个神色严肃,哪里还有半点方才轻浮狂狼的模样? 倒真像是一支军纪严明正在接受校阅的军|队。 而校阅这支队伍的人,显然是街道上那位高高坐在马背上,神色淡漠的年轻郎君。 郎君在三必茶铺隔壁的糕点铺子前下了马。 他穿着青色束腰袍裙,身材修长挺拔。 腰腹间极为紧实,自腰而下,线条清直流利。 正迈着长腿走进糕点铺子。 举止始终轻缓从容,仿若行万事皆如手掌翻覆般轻易。 就在此时,虞冷月看到了他的脸—— 五官绝然于世,一双星眸,清冷似有冰水之色,神却借于高岭之雪,泠然侵骨。 满街的人,有意或无意的,都在看他。 直待他进了糕点铺子,大家才不约而同收回心知肚明的倾仰目光。 虞冷月也看得心神微微一动,她咬了咬唇瓣,扯回目光,面带笑容好奇地轻声问:“那是谁呀……” 雪书摇头,“不知是京官还是京官子弟。” 她发愁地叹了口气,冷月的未婚夫要是也像这位身份地位一样,又没死就好了。 随后继续拿着抹布,格外用力地擦着那些兵士们刚才坐过的茶桌。 郎君买完糕点就走了。 兵马司巡街的人怕再度遇到他似的,也都提前逃走了。 虞冷月去隔壁糕点铺子找伙计打听了一番。 隔壁糕点铺子的糕点,虽是甜食,得了消渴症的病人适量地吃了也不会发病。 这位郎君每一旬都会亲自过来给家中得了消渴症的长辈买糕点。 虞冷月当即写了一面招子。 糕点:脆青珠。 效用:消渴症者专食。 等到十天之后就挂出去。 姜太公钓鱼。 愿者上钩。 一旬之后,终于有人循着招子,上了虞冷月的钩子—— 周临渊,来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文大吉,前三章留评发红包~~~ 第2章 那日周临渊在宣南坊买了糕点回去给乳母陈嬷嬷。 一到家就听说住周家旧宅的堂弟周临先在院子里等他。 周临先玩世不恭地笑望着周临渊,搁下茶杯起身迎他,笑道:“三哥,今天你可得好好谢我,我要做你的媒人了。” 周临渊淡扫他一眼,剑眉微敛,“媒人?” 后来,周临渊给陈嬷嬷送糕点的时候,再度确认一遍。 多年前,的确是有这门亲事,是他祖父还在的时候为他定下的,双方还留有信物。 周临渊托给了周临先一桩事:“你去打听她们主仆离京没有,在哪里落脚。不要声张。” 周临先欣然允之。 不久后,周临渊从周临先那里,得知了虞冷月的所在,她的住处,正好在他给陈嬷嬷买糕点的店铺隔壁。 她已靠自己开了间“三必”茶铺。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3节 一旬后。 周临渊照常坐马车去糕点铺子,为陈嬷嬷买糕点。 尚未下马车,撩开车帘,他便看见三必茶铺挂出了新招子。 那招子,他未曾见过,却觉得眼熟极了。 像是为他而挂。 周临渊下马车进了三必茶铺。 青裙女掌柜正在柜前,用细细的工笔,蘸取胭红花汁水,往粉嫩透红的尾指甲盖上仔细描摹。 “可有脆青珠?” 郎君之声,音清调沉,似隔卓绝山水,捉摸不透,使人有强烈的一窥之欲。 虞冷月乍然闻声抬头。 他的唇薄而红,抿上的那一刻,似同时也合上了一丝对一切浅薄欲念的克制。 周临渊凝视着虞冷月。 她皮肤白皙,不着脂粉,唇色天然彤艳,本天然去雕饰。 徐徐抬眸间,鼻尖却有一颗怜人的小痣陡然跃出玉肌面。 如一张闺阁女子所用的精致花笺,恰到好处落下一点浅褐彩墨,又觉媚色宛然。 虞冷月吟吟一笑:“有。郎君稍等。” 她放下工笔,在柜里取出提前包裹好的,一份瓦罐装的脆青珠。 只是指甲未干,凤仙花汁水犹然,纤纤细指挥舞间,如绦缓飘,有花红色的旖旎残影。 虞冷月双手奉去瓦罐。 周临渊伸手去接。 虞冷月托着瓦罐,放到他掌心。 无可避免的,尾指盖贴着他的肌肤,轻轻擦过他的掌心,无意间留下一点浅红汁痕。 她嫣然一笑,似未觉此等失礼之举。 周临渊不动声色接过小小瓦罐,托在掌心里。 心尖上却因掌心异样的触感,也生出浅淡的痒意。 虞冷月笑着嘱咐道:“脆青珠需日食完,不可隔夜。因难制得,小店五日一制,其他时候都收招不卖。郎君若下次想买,请赶好时候。” 周临渊未置一词,留下银钱,带着瓦罐走了。 虞冷月瞧着他修长的背影,翘着小手指托腮,低笑了一声。 - 周临渊买了脆青珠给陈嬷嬷食用。 陈嬷嬷赞不绝口:“入口清甜,似有冰清感却不凉五脏六腑……”又尝了一口说:“原是黄瓜,难怪你说对我的病症有好处。这一颗颗小珠儿,恁的圆,难为店主怎么挖出来的。好吃又好看。这叫个什么名儿?” 周临渊复述一遍:“脆青珠。” 陈嬷嬷笑着赞许:“名字也好听。” 周临渊微握着掌心,问道:“嬷嬷下次还想吃了?” 陈嬷嬷一面儿吃,一面儿含笑点头:“这东西比糕点还清爽,不腻味。不过三爷你公务繁忙的话,就不要老是为我这一点小事奔波了,我打发买办或者小厮去买,一样的。” 周临渊淡淡一笑:“不妨事,都是顺路带的。” 陈嬷嬷岂不知道自己奶大孩子的一片苦心,他只是怕下人偷奸耍滑,或者命令一层层吩咐下去,到了下人那儿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到时候出了差错害她发病。 “嬷嬷,您慢吃,我去一趟内书房。” “好好,你去吧。” 周临渊离开自己院子,往内书房去,在一颗石榴树底下,看到了一个丫鬟在抹指甲,用的汁水颜色,与三必茶铺女掌柜所用别无二致。 他走过去,颀长的身影遮住了小丫鬟面前的光。 小丫鬟骤然抬头,见了周临渊,惊惶紧张,红着脸颊站起来福身:“三爷。” 周临渊望着她的手指甲问:“你涂的是什么?” 小丫鬟头更低了,想藏起自己粗糙的手,又想被他多看一眼,羞怯地说:“凤仙花汁,染指甲的。” 周临渊淡声问:“沾了这个,怎么洗掉?” 丫鬟答:“这个不好洗掉,但是自己会掉的,只是要些日子……” 周临渊再问了一遍:“怎么洗掉?”语气较之前面,隐隐多了两分冷漠的威压。 丫鬟立刻肃然道:“酒,用酒可以洗掉一些。” 晚上,周临渊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案前,发现掌心上的红痕犹在。 他想起丫鬟说的话,吩咐小厮:“拿一碗酒进来。” 小厮茫然:“三爷要喝什么酒?可要厨房准备夜宵的菜?” 周临渊摊开掌心,薄唇轻启:“随便一碗酒。只要酒。” 小厮拿了酒进来。 周临渊在酒里沾湿棉布,不轻不重擦去掌心的痕迹。 可那道痕迹,就像丫鬟说的,不能全然擦干净。 手边另有一支玉骨狼毫笔。 纱罩灯下,玉骨嫩白纤细,颇似一根细长的……美人指。 但那双手,分明比玉骨还要更柔些。 周临渊叫人撤了那碗酒与棉布,任由掌心最后那点痕迹,自生自灭地留着。 五日后。 周临渊掌心凤仙花汁留下的痕迹已经全然没有了。 陈嬷嬷知他在院里,特地过来说:“三爷,马上就要端午了。我知你不喜在家里过节日,正好老婆子我也想出去走走了,三爷陪我出去上上香,踏踏青可好?” “好。” 周临渊点头答应。 陈嬷嬷笑道:“好些日子没吃脆青珠了,那点心若是于我身体无碍,三爷得空打发人去再给我买一份儿回来。” 周临渊望过去,淡淡开口:“嬷嬷,我去。” - 许是临近端午,城内外都将要热闹起来。 五城兵马司的人自然多了更多巡街的任务,一时半刻没工夫来三必茶铺骚扰。 雪书几日不见那帮穿官服的流氓,心情甚好,桌子都擦得比往日更有劲儿。 虞冷月在柜台前扒拉算盘,忽将算盘砸在桌面上,气鼓鼓说:“生气。” 雪书拿着抹布进来,忧心道:“怎么?账对不上?” 虞冷月无力地托腮叹气:“穷的生气。” 雪书先是觉得好笑,随后又笑中带愁。 俩人长租下这间铺子,用了大半积蓄。 除了留下一些日后救急保命的银子,余下的银子,只堪堪够日常生活,即刻入夏了,两人连件新的夏衣都做不起。 虞冷月前世也过得平庸琐碎。 不过和现在到底天差地别。 以前么,日常琐碎无非思虑“今天吃什么”。 现在么,却是要考虑“明天有没有吃的”。 连她挑食的毛病都治好了不少。 虞冷月跟雪书商量说:“端午的时候,咱们关了茶铺,去寺庙里摆摊儿吧。” 雪书十分心动地说:“端午该备夏扇、符牌、百索、艾花……咱们把金陵的样式搬到这边来卖。” 南货北卖,向来是有的赚的。 虞冷月眯眼笑:“女红我最不拿手,摆摊儿卖夏日物什可得靠你,我只能负责茶饮。” 雪书嗔笑:“原也没打算让你缝制东西,你那手艺,只比七岁大的女娃娃好点儿。” 虞冷月心虚地摸摸鼻子。 她这辈子十分务实,耐心全用来学实用的本事了,譬如拨算盘之类。 至于女红么,按照时下大家对女人女红技术的要求,她的确拿不出手。 雪书洗干净了抹布,平平展展地摆在柜面上,便柔和地着说:“那我去后院里准备了,这里你看着。” 虞冷月应了一声,继续清算这些日子的利润。 “老板娘,有没有脆青珠?” 门外有人瞧了招子找进来。 虞冷月抬头一看,十几岁的嫩面孔,一身灰色竖褐,像哪家的下人。 她微微一笑,却是干脆地回绝:“没有。” 小厮皱眉质问:“没有你店外挂什么招子!” 虞冷月仍是一张笑脸:“抱歉了,东西卖完,招子忘收了。我这就去收。” 小厮拂袖而去。 虞冷月却并没真的出去收那招子。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4节 片刻后,却是另一道好听的嗓音:“可有脆青珠?” 与虞冷月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声音,如出一辙。 她盈盈抬眸,莞尔道:“有。郎君稍等。” 周临渊眼看着虞冷月从柜台底下,拿出早备好的土色瓦罐,双手奉过来。 他徐徐伸手去接。 虞冷月轻轻将瓦罐放在他手中,嘴角稍扬,嗓音很是柔媚动听:“端午将近,郎君可要随家人出来参拜神佛?不知是在崇福寺,还是玉皇庙?” 京城偌大,除了宣南坊的崇福寺和玉皇庙,还有崇北坊的法华寺、发祥坊的大隆善护国寺。 他凭什么偏去崇福寺和玉皇庙? 周临渊波澜不惊地看着虞冷月。 那双清冷深静的双眼,仿佛能将山川星河、尘埃浮沫都不动声色收容于眼底。 虞冷月坦然一笑。 她知道,连她亦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崇福寺。” 周临渊接了瓦罐,毫无留恋地离开了三必茶铺。 作者有话说: 留评发红包~ 明天见。 第3章 (大修) 端午当天,周家。 因要出去祈福,陈嬷嬷起得很早。 她念旧,如今虽然随主家一并搬到小时雍坊,但每每与周临渊一同出去祈福,照样还是回宣南坊那边。 现下宣南坊玉皇庙那边也渐渐热闹起来,赶早儿起来,省得马车堵在路上,耽误了进香的时辰。 “去看看三爷醒了没有。” 陈嬷嬷的话才刚吩咐下去,周临渊就来了。 “嬷嬷安,我已去向老夫人请了安了,我们走吧。” “好。” 二人一同带着几个仆人,便出了周家。 待上了马车,周临渊吩咐道:“去崇福寺。” 陈嬷嬷奇道:“今年怎么改去崇福寺了?” 周临渊淡声说:“听闻那边今年来了南方的商贩,嬷嬷既想出门顽,去那边瞧瞧有没有什么新鲜的。” 陈嬷嬷一笑:“成,听三爷的。拜哪路神仙不是拜,只要能庇佑咱们三爷平安高升就成了。” - 虞冷月和雪书两人天不亮就起来收拾东西,早早地坐老金的车,去崇福寺占上了个好位置。 老金帮着她俩把摊儿支了起来。 虞冷月感激地打了一杯常温的梅酱给老金。 老金喝了一口梅酱,说味道极好,又问道:“姑娘们做的汤饮好喝,在哪里卖肯定都卖得开。只是怎的不就近挑了地儿卖?去玉皇庙岂不近些?” 虽说崇福寺与玉皇庙都在宣南坊,可是玉皇庙明明离三必茶铺更近,至少近了两刻钟的车程。 节日里出摊儿,必然从早卖到晚,来来回回就得多浪费半个时辰的功夫,去玉皇庙,才能早早收摊儿了回家洗漱休息。 虞冷月笑道:“听说崇福寺求姻缘很灵,等摊儿上清闲了,我们也去求一份好姻缘。” 老金笑呵呵说:“那是该来这里。要真求得好姻缘,也不枉姑娘们今日一番折腾。” 但愿如此。 那郎君虽口头说了要去崇福寺,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亦或者他真去了寺里,她又见不见得到? 虞冷月没把握。 天光渐亮,日升阴移。 崇福寺渐渐热闹了起来。 主仆两人像在茶铺那般配合着,动作十分利落娴熟。 外出的到底是男人居多,虞冷月跟雪书这美人小摊儿,动作做得干净,瞧着又是熟手,生意明显比一旁老妪摊主好许多。 直到半上午,两人才有休息的功夫。 雪书拿帕子抹去额上细密的汗,靠在树上抿唇笑道:“玉皇庙那边生意指不定有没有这边好呢。冷月,咱们来对了。” 话音刚落。 虞冷月就看到周临渊扶着陈嬷嬷入崇福寺,他身后跟着几个衣着齐整干净的仆从,从她的小摊儿前擦肩而过。 却不曾侧眸一瞬。 虞冷月灿然一笑:“雪书,你说的对,今天来对了。” 午时,香客们要么去崇福寺里用斋饭,亦或者去寺附近的酒楼用饭。 像虞冷月她们这样买饮品的小摊儿,生意就淡了。 趁着吃午食的功夫,虞冷月同雪书说:“你先一个人在这儿看着,我进寺庙一趟。” 雪书心想着,虞冷月姻缘的确不好,是该求求,就道:“你自去就是。” 虞冷月进了崇福寺。 - 周临渊陪着陈嬷嬷在寺里客房安置下了,等吃过斋饭,陈嬷嬷还能在客房里休息片刻,下午还能在寺里逛一逛,或者还能碰到相熟的人,说上几句话。 “嬷嬷,我去见一见住持。” 周临渊略吃了些斋饭,便搁下碗筷,净手漱了口。 “好,三爷你去。顺便带人去把香油钱捐了。”陈嬷嬷指了个小厮跟过去。 周临渊带着小厮去寻访住持。 这里的住持棋技不错,偶尔非节日时候,他也会到这里来与住持下棋,与住持算是相熟。 可周临渊来得很不巧。 住持院子里洒扫的年轻小沙弥说:“住持上半山腰的凉亭上去了。施主可要贫僧去山上传话给住持?” 周临渊:“不必。” 半山腰上凉亭的石桌上漆着棋盘,那正是他来找住持的缘故,亲自去一趟正好。 周临渊领着小厮,走到寺庙后门,往山上去。 他身高腿长,似乎还有些功夫在身上,上山毫不费劲,小厮可没有他这样好的腿脚。 走着走着,周临渊忽闻异动,和不明的喘息声。 他往上山路侧的石栏杆瞧了一眼,只扫到了一抹娇俏的残影消失在山石间,跟踪他的人,躲了起来。 须臾,周临渊便收回视线,继续往上山走。 只是走着走着,步伐慢了下来。 小厮暗暗庆幸,三爷这要再不慢下来,他爬得脑袋都要晕了。 周临渊虽慢了下来,身后跟着的那人,却还是不见了踪影。 他勾着薄薄的唇瓣,冷淡一笑。 虞冷月实在爬不动了。 也爬不了了。 好不容易在这偌大的寺庙里偶然见到他了,不说上话怎么对得起这份缘。 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跑来爬山,身后还跟了个小厮。 她脚下一滑,险些从山上滚下去。 人虽未真的滚落山下,鞋子落下了一只,只得在山石间想法子捡鞋子。 周临渊不大费力气的走到了半山腰的凉亭附近。 人还没上去,便远远望见住持正在和人手谈,双方都在执子,住持手中白子迟迟不落,看来是遇到对手了。 君子观棋不扰。 周临渊萌生离意。 气喘吁吁的小厮终于跟了过来,坐在地上大口吸气,面红耳赤的。 周临渊吩咐说:“你留在这里,等住持下完棋,同他说我来过。” 终于能歇息了,小厮求之不得。 周临渊又面不改色地下山去。 走到方才瞧见虞冷月的地方,他放慢了步伐,却听到还是在那个地方,仍有异动。 她还没走。 虞冷月当然没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总算捡到鞋子了。 周临渊冷声命令:“出来。”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5节 他的声音冷得像冬日溪涧结的第一层冰。 当然,纵是再冷,虞冷月也分辨得出来,因为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破那层薄薄的冰。 虞冷月幽怨地道:“托您的福,出不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都没听到他回话。 难道走了? 虞冷月一探头,迎面撞上周临渊的眼睛。 ——他并没离开,反而走得更近,现在就挺拔地站在她面前。 他的目光径直投过来,清清冷冷,似经久凝成的霜,将她整个地囊括进霜雪境地。 虞冷月心头轻颤,有种莫名唯恐亵渎的畏惧与惶恐。 周临渊哂笑:“托我的福?” 虞冷月扶着大石头,解释说:“要不是您折腾着我来更远的崇福寺,我也不至于起早贪黑还要爬山,扭了脚又丢了鞋子。”语气听着平静,却是夹杂着淡淡的委屈。 周临渊才缓了语气说:“出来。” 却也没有几分温和。 虞冷月很得寸进尺地说:“您能扶我一下吗?脚疼,实在出不来。” 良久,周临渊才伸出了手。 虞冷月蹦到石侧,也伸出手。 周临渊只等那双手落入他掌中,忽然间,她却收回了手。 叫他抓了个空。 掌心空空地只握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虞冷月收回手,凝视着周临渊,嫣然一笑:“忘了问,郎君可有妻室、妾室?若郎君已有家室,恐怕男女授受不亲。” 烂黄瓜的不要。 周临渊冷冷地瞧着虞冷月。 她仍然在笑,灿似朝花,没有野心求常开百日红,颇有只求花开一朝,夕日枯萎的洒脱。 周临渊目光淡漠地睨着她开了口:“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通房?” 虞冷月似没想到一般,即刻笑问道:“那您可有通房丫头?” 周临渊面色平静:“都没有。” 音淡,却十分坦诚笃定。 虞冷月这才将自己的左手,托付到周临渊手掌之中。 周临渊甫一触到那只手,便缓缓握上。 而后,渐渐用力,紧紧握住。 这力道比虞冷月期待的更紧七八分,紧到有些发痛。 他在揉捏她脆弱的手骨,借此告诫亦或是惩罚她。 虞冷月疼得蹙了蹙眉头,周临渊才放松了力道,扶着她上了石阶。 下山的路很长,虞冷月有机会细看周临渊的手。 他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卷着书香气,只是他的肌肤是冷的,连带的,让人觉得整个人都是冷的。 因此,虞冷月不敢再有过分的要求,老老实实握着他的手下山。 下山的路比上山容易。 虞冷月扭的也不严重,又有周临渊扶着,顺利地下了山。 一到寺庙后门口,周临渊就收回了手,脸上无半分怜悯。 他大步跨进寺庙,将虞冷月丢在了后面。 虞冷月亲眼见着他往一间院落里去,那看着像是本院僧人日常居住的院落,院中有水井,还有沙弥在里面伺候,寻常香客应该进不去。 虞冷月追过去问道:“端午有三日休沐,明日郎君可还在崇福寺?” 周临渊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他也没回答这个问题,继续往院子里的厢房去了。 作者有话说: 以后数字标注处都是出自资料,但是资料庞杂,不会把出处都标出来了。 第4章 周临渊的小厮等了半个时辰,住持与客人的棋局才结束。 小厮禀了主子留下的话,住持便与客下山去。 住持回到院中,周临渊已在他客房。 住持抱歉道:“施主久等了。” 周临渊淡淡一笑:“正好读一读您做了注疏的经书。方才的一局可赢了?” 住持笑道:“险胜。” 小沙弥过来摆好棋盘,两人继续手谈。 日落西山,这一局棋才结束。 周临渊胜。 住持敬服地说:“施主赢得妙。” 周临渊拿住持的那番谦辞回他:“险胜。” 两人皆是一笑。 周临渊回了客房,陈嬷嬷没有打算走的意思,行李都还放在房中,没有收拾,她说:“崇福寺的斋饭做得比以往好吃多了,难得出来走走,我想在这里寺中再住一日。三爷以为如何?” 丫鬟看茶。 周临渊坐在陈嬷嬷身旁,道:“也好。” 陈嬷嬷欣然一笑。 - 虞冷月虽然没得到周临先的准确答案,还是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脚疼也缓得差不多,她又回去小摊儿前做买卖。 今日的生意一切都好,独独可惜的是,天气热,冰块融化得快,有小半桶的汤饮放变味儿了,没能卖出去。 雪书看着小半桶馊了的汤饮直惋惜:“冰融得太快了,要是附近有井水镇着就好了。” 虞冷月没由来地说:“也许明天就有了。” 老金收了生意过来帮她们收摊儿。 回到三必茶铺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虞冷月结完了车钱,愣是又给了老金三竹筒的汤饮和两份甜点,才把人送走。 主仆二人洗漱了上阁楼,蒙头就睡了。 连数钱的力气都没有了。 翌日,虞冷月和雪书天不亮就起来在厨房忙活,汤饮一锅接一锅地出锅。 老金还是老时辰过来接她们去崇福寺。 钟鼓楼沉沉的声音一下接一下传来,虞冷月跟雪书坐在马车上掺瞌睡。 等到了老地方,位置却叫人给占去了。 妇人昨日见虞冷月和雪书汤饮卖得好,早生了夺位之意,她又住得离崇福寺近,自然抢了先。 反正是没主儿的地,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难道还敢把她赶走不成? 扯开嗓子对骂,指不定谁是谁的姑奶奶! 老金望着虞冷月,等她拿主意。 虞冷月懒得跟人饶舌浪费功夫,另择了一地阴凉儿,重新支棱起小摊儿。 雪书更是不会与人吵架的性子,埋头摆放夏用物什。 天净如水,朝云出寺,崇福寺响起了几声悠扬的钟声。 汤饮桶里的冰块也在逐渐融化。 雪书揭开木桶上好几层棉被看,皱着眉头说:“唉,我两套护膝都用上了,怎么还是化得这么快。” 虞冷月见着时辰差不多了,若是他今日还来崇福寺,怎么着也该到庙里了,便舀了两竹筒的汤饮,说:“我昨儿见寺庙里有水井,我去问问知客师傅能不能借咱们用用。” 雪书觉得没可能,且不说周围做生意的人这么多,难道庙里的僧人自己就不用井水镇东西? 她却还是说:“你去吧,要是不成就算了,别太舍脸求人家。大不了咱们少挣点儿。” 比起银子,她还是更在乎虞冷月的脸子。 虞冷月弯着唇角一笑,爽快去了。 在过日子活命面前,什么脸子都是虚的。 她才不在乎。 虞冷月循着记忆里的路径,走到昨日周临渊去的院落门口。 却有个沙弥守在门口不让进去,说道:“施主,这里是住持住的院子,闲人不可随意进出。” 虞冷月眯着眼和气地笑:“师傅,请问我家郎君可在里面?他好穿青色束腰长袍,长得极为清俊,模样神仙似的。”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6节 这一描述,小沙弥就知道是谁了。 他打量虞冷月一眼,衣饰朴素,钗发简单,一张脸生得格外妩媚,鼻尖一颗小痣,十分怜人。 贫户养不出这样漂亮的姑娘,但也决计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倒很像是官宦世家的二三等丫鬟。 小沙弥估摸着,这丫鬟是给自家主人送东西来的,侧身让出道,说:“请进,施主在里面与住持手谈。” 虞冷月拿着两个竹筒就进去了。 果然见心上郎君与住持在庭院里手谈。 日头还没彻底出来,微风拂过寺院,高大古槐树的碧绿枝桠轻轻摇曳,树荫下的两个人,一个青袖垂地,一个僧袍覆着石凳,悠然闲适,古意盎然。 老实说,虞冷月初见这一幕,心中十分艳羡。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跟雪书一起过上在庭院里下棋的闲散日子。 虞冷月抛去遐思,走到周临渊和住持一旁站着,也未出声。 只等他们一局棋了了,再开口。 住持却是抬头瞧了虞冷月一眼,他这院子寻常香客进不来的。 虞冷月笑眯眯地回望过去。 周临渊不为所动,既没看虞冷月,也没驱赶这个不速之客。 有时,“不是”即为“是”。 住持心下了然,笑着问虞冷月:“施主有什么事?” 虞冷月欠身递过去一竹筒的汤饮,看着住持慈和的双眼跟眼尾皱纹,讨巧地笑着说:“我在崇福寺门外做点儿小生意,卖的便是这汤饮,因怕冰块融得快,汤饮馊了着实浪费。不知贵院的井可否借给我暂且镇半日的木桶?只一桶就好。” 周临渊落下一枚黑子。 住持的棋子是石头做的,捏在手里很沉,落盘的声音也很沉闷,像鼓槌敲过长满青苔的石面。 住持低眼瞧周临渊黑子的落处。 不巧不妙地正好落到不进不退的一处。 本来,周临渊能吃他的白子。 住持笑着允了虞冷月:“可以。姑娘自去把桶提来就是。” 虞冷月的窃喜就写在脸上,口中不住地道谢。 她又将另一只竹筒轻轻放到周临渊手边,便跑开了。 住持笑笑,继续与周临渊下棋。 这一小画外音,并未影响棋局的走势,一局棋毕,到底还是周临渊赢了。 住持十分心服口服地说:“贫僧老了,日后与施主下棋的时间,恐怕越来越短了。” 周临渊笑容难得温和:“住持谦虚,您老当益壮。” 毕竟,整个京城能同他下棋超过半个时辰的人,着实不多。 “歇会儿再下。”住持拿起虞冷月留下的竹筒,拔开塞子尝了一口,卷着舌尖细品余味,赞许地说:“味道极好,施主也尝尝。” 周临渊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他的眉头由平展到拧着,再又舒展开。 汤饮浸过舌尖,口中弥开一股淡香,清甜中带微酸,酸后又有回甘,极妙的味道。 住持贪嘴,咕噜喝光了一竹筒汤饮,还把底下的番茄跟梅子都吃了。 周临渊不重口腹欲,且也吃过世间许多珍馐,不至于为这点清新味道惊艳钟情。 只尝过那一口,便未再动了。 住持却是有些惋惜周临渊浪费这汤饮。 虞冷月很快提了桶汤饮进崇福寺,里头的冰块眼看就要化掉了。 她心里同时还惦记着,那郎君会不会喝她汤饮? 喝了会喜欢么? 若喜欢便好办了。 若不喜欢,又不知他口味如何。 想着想着,虞冷月都快到住持院落了,却在拐角处,迎面同个小娘子撞上。 她生怕桶里的汤饮泼了,双手紧握提手,踉踉跄跄往后跌了几步,撞到墙上才没摔倒,右肩生痛。 幸好木桶安稳落地。 “哪里来的村妇,没长眼么,敢冲撞我!” 打扮华美的小娘子,满头珠翠,衣裳也穿得光彩照人,神态却跋扈得很,身后还跟了四五个丫鬟婆子。 虞冷月站定看过去。 眼前站着的,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大户人家也要讲理! 虞冷月脾气上来,拧眉揉着发痛的肩头,毫不示弱地道:“我提着桶根本走不快,你却急匆匆的,到底是谁撞了谁?” “给我掌她的嘴!” 跋扈小娘子冷笑一声,示意婆子将虞冷月拿住。 “谁在佛门清净之地大声喧哗?” 一道冰冷的声音泠然响起。 虞冷月与跋扈小娘子一干人等,纷纷回头,周临渊与住持从院落里缓步出来。 跋扈小娘子见了周临渊,心头一凛,脸色很快浮上娇红,连呼吸都开始低昂起伏。 长这么大,她至今还没见过长得这样清冷好看的男人。 跋扈小娘子又唯恐露怯,不由自主在诉冤的同时搬出家世:“是她先冲撞了我,我父亲可是从四品……” 周临渊不等她说完,冷声打断:“正四品又如何?” 诚然周临渊神似苍岭霜雪,可也冷得渗人。 那双冷郁星眼的鉴照下,谁都不敢造次。 更遑论,他一身难以掩藏的贵气和摸不到底的家世。 丫鬟婆子生怕自家主子真的得罪贵人,闹出什么事,拽了拽主子的衣袖,低声劝她息事宁人。 跋扈小娘子乖乖闭上了嘴,噘着嘴,拂袖离开。 虞冷月心头却颤了颤。 他好狂妄的口气,可那话从他口中出来,似乎还低调了几分去。 竟不想……郎君身份尊贵如斯。 周临渊见院落门口静了,便与住持一同回院子里继续下棋。 只不过这会儿日头升起来了,他们已将棋盘转移到了厢房中,临窗而坐。 虞冷月大汗淋漓地提着桶进去,小心翼翼地把桶下放到井里。 放好桶,她走到周临渊所坐的窗边,福身道:“多谢。” 周临渊两指间执一白子沉思,恍若未闻。 第5章 虞冷月谢过周临渊,便离了住持的院落。 途中十分不巧,路过小竹林时碰到了方才那位跋扈小娘子。 跋扈小娘子看到虞冷月,又见她身后再没有郎君和住持为她撑腰,立刻笑了起来,就好像猫儿见到老鼠那般兴奋。 虞冷月被逼停在小竹林前。 两个丫鬟和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围在她身边,一步步地靠近。 心知几乎躲无可躲,她索性也没躲。 跋扈小娘子缓缓走到虞冷月跟前笑:“我看你还往哪里去!” 虞冷月面色十分平静,丝毫没有惊慌之色,“我为什么要躲?你以为刚才那位郎君是无缘无故替我出头?” 跋扈小娘子心都吓得跳了一下,“你、你同那位郎君认识?” 虞冷月笑着,盈盈眸波漾着暧昧:“岂止是认识?” 四个下人都不敢靠过去,纷纷望着自家主子。 跋扈小娘子果然忐忑犹疑,却仍旧顶了回去:“你是什么身份,能同他那样身份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虞冷月冷冷一笑:“天子家中还有几门穷亲戚呢!” 跋扈小娘子虽然蛮横,却不傻,方才会审时度势,这会儿也是。 她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家里的下人自然也跟着走了。 虞冷月眼瞧着人都走完了,才赶紧扶着墙站着——腿都软了。 虽然是狐假虎威,也总比挨人家一顿揍要好。 她纵然前世一向不慕权贵,此刻也不得不说……青衣郎君的威势还真好使。 虞冷月快步离了崇福寺。 在此处已耽搁许久,雪书该忙不过来了。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临渊和住持下完棋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出好戏。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7节 住持笑呵呵同周临渊说:“倒是位极聪慧的小娘子。” 周临渊唇角微勾:“说聪慧委实委婉了。” 说狡诈尚且不至于。 慧黠却十分贴切。 住持似悟了周临渊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更赞同他的评价。 二人分别后,住持去给僧人们上午课。 周临渊则去见了陈嬷嬷。 陈嬷嬷想让周临渊陪着她一道去上香。 其实她的意思是,让周临渊也给佛祖上一炷香。 奈何周临渊只是站在宝殿外面,也不进去,她也只好作罢。 若非诚心的,强迫着反倒渎神。 虞冷月回到小摊儿前,雪书果然忙得不可开交,额头上的汗结成一颗颗大珠子了,都没工夫去管。 她先过来掏出帕子,给雪书擦了擦额头,方才接过雪书手里的活儿,让她且休息片刻。 雪书走到树荫底下站了一会儿。 等到这一阵子生意过去了,才开心地问:“院里的师傅这样好说话,竟准你把桶放他们井里了?” 虞冷月摸摸鼻子说:“大约是那两竹筒的汤打动了人家。” 雪书略一思索,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冷月做汤的手艺真是极好,味道格外新鲜,莫说是这皇城里头,就是各路行商云集的金陵也没有那般新口味。 正端午日已经过去了,今日游客明显少了许多。 不过时人出行娱乐的地点很少,即便行人比昨日少,生意也还是比守着茶铺好许多。 虞冷月也好忙了一阵子。 到了午时,日头正盛,虞冷月忙得脑袋都发晕。 幸而过了这一阵子,她就可以靠着树荫休息。 可不巧,虞冷月休息的功夫,那位跋扈小娘子头顶打着伞,带着自家仆人,正从崇福寺里出来。 跋扈小娘子见了虞冷月,也是愣了愣——那位郎君的亲戚竟穷到要在寺门口摆摊儿叫卖? 虞冷月抬着下巴,直直地瞪了回去。 摆摊儿怎么了? 人家国公府还有刘姥姥这般穷的连宗亲友。 说的过去,说的过去。 晦气! 跋扈小娘子扭过头,快步走了。 虞冷月暗自庆幸,像这种跋扈不讲理的人,就是欺软怕硬。 若无竹林旁的那一出硬戏,她这辛辛苦苦支起来的小摊儿都要给人掀了。 叫卖到半下午,约申时初,几桶的汤饮都卖光了,连扇子、符牌都卖得七七八八。 雪书说:“冷月,你去把最后一桶汤提来。” 虞冷月擦擦手就准备去了。 雪书忙问:“你一个人能提上来吗?咱们找人帮忙照看下摊子……” 虞冷月摇头:“不用,寺里有武僧,还怕没力气借给我使?” 雪书想着,虞冷月一贯会四处斡旋,也就放心她一个人去了。 虞冷月到了那寺庙里,却不见住持,更不见郎君。 只不过门口守着的小沙弥倒是没阻拦她进来,约莫是那两位中的一位留了吩咐。 但小沙弥也没有帮忙的意思,他只站在门口不进院落。 虞冷月走到井边拉桶。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往水井里放桶也是一个道理,放下去容易,提上来想要稳稳当当不泼出来可就难了。 虞冷月还是想着,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不打扰僧人,便试着想法子把桶提上来。 她先将系在井盖铁把手上的绳子解开,重新绕在树上系着,一点一点的把绳子平稳地往上拉。 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桶从井里提出来,里面的汤也没有泼。 因此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 “你倒会借巧劲儿。” 周临渊刚跨进院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虞冷月一回头,望着他一笑。 然后摊开掌心,无奈说:“借了巧劲儿尚且如此呢。” 周临渊低眸看过去。 原本雪白娇嫩的肌肤,红痕宛然,一把水灵的青葱碾红了腰似的,瞧着有些触目惊心。 他抬脚便去了住持的屋里,但是住持人并不在屋里。 虞冷月提着桶出去。 周临渊没见到住持,自然也走了。 两人在甬道上同行。 起初,周临渊走在后面。 虞冷月提着桶,渐渐走不动了,走走停停,自然追不上他,只能眼看着他越走越远,连背影都消失不见。 大日头底下,虞冷月搁下木桶喘口气儿。 一位健壮面善的武僧走过来,和气地问:“施主,可需要帮忙?” 虞冷月眼睛一亮,可太需要了! 于是武僧帮忙把一桶汤提去了寺庙外。 虞冷月想拿东西谢武僧,谁知道他说什么都不肯要,事了扶衣去了。 雪书抿唇笑道:“崇福寺的僧人真好,下次大节,咱们还来这里。” 虞冷月却眼神带着盼望说:“下次大节,咱们不用摆摊儿就好了。” 除非郎君还来这里。 那她倒是可以考虑继续辛苦一番。 这最后一桶汤也很好卖。 只是忙碌之中,虞冷月忽然福至心灵,脑子里回想起郎君在院子里说的那句话,怎么咂摸着似别有深意? 难道他看到了她借他的名义威吓跋扈小娘子了? 否则他怎么会同她主动搭讪? 应该没看到吧? 虞冷月有些侥幸地想。 翌日,虞冷月和雪书仍旧出摊儿。 考虑到今日行人更少,汤就没煮那么多,自然也用不着借崇福寺的水井了。 但是虞冷月还是借着法儿去了寺里一趟,看能不能和郎君“偶遇”。 谁知道,这一整日去了三趟都不见人。 还是住持偶然一次碰到了她,微微一笑说:“今日那位施主没有过来。” 虞冷月双手合十欠身:“多谢。” 有些失落地离开了。 端午三日休沐一过,虞冷月和雪书,便继续回了三必茶铺守铺子。 托那三日的福,竟真引了些新客过来,卖了些茶叶出去。 只是,等到了五日后,虞冷月做好了脆青珠,挂出了招子,郎君却未出现。 她一直等到天黑,都没见到他。 雪书看出虞冷月似乎在等那位郎君,便说:“要不,今日迟一个时辰再关门?” 虞冷月笑着说:“用不着。” 不来就是不来了,迟十个时辰也没用。 二人照常收了摊。 夜里四处浓黑,周临渊坐了马车路过,小厮说:“三爷,三必茶铺关门了。” 周临渊嗓音都是倦的:“回去。” “是。”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看到好多老读者了,开心~ 第6章 周临渊这次来三必茶铺没买到脆青珠,回府之后,陈嬷嬷还没睡下,还打发了人到前院来问他这几日如何。 他见二门还没落匙,就亲自去了一趟内院,同陈嬷嬷说:“近日很好,嬷嬷安心。”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8节 陈嬷嬷笑着说:“三爷来都来了,喝一盅汤再走,我知道您这些日轮值户部,肯定忙天黑了才回府,特地为您温着的。” 她一挥手,丫鬟便去厨房去取百合汤来。 周临渊便依言坐下,在陈嬷嬷这里喝了一小盅汤。 陈嬷嬷听着更漏声,估摸着时间不早了,便问:“二门就快要锁院门了,三爷晚上歇内院儿还是外院?” 周临渊说:“歇外院。” 周临渊在内院和外院都有住处。 他生下来时原本同生母一起住,后来生母没了,在陈嬷嬷的照顾下长到九岁,就搬去了前院。 周家这些年开枝散叶,多了很多子嗣,很早就扩建过一次,如今还有不少多出来的空院子。周临渊生母的院子就一直留着没人住,日常由陈嬷嬷看着,偶尔周临渊也会过来住几日,或者在内院耽搁到二门上了锁出不去,便也会在内院过夜。 周临渊既然要去外院歇息,一盅汤见了底,自然也就不会再久留。 陈嬷嬷便嘱咐说:“三爷喝了汤,夜里就不要喝茶,免得耽搁睡觉。” 周临渊应了一声。 临走前,他请过安之外,另留下一句话:“嬷嬷,外头的脆青珠不卖了,下回我还给您买从前糕点,就不买脆青珠了。” 陈嬷嬷笑出声:“买什么都成,不过入口的玩意儿,有什么要紧的。” 周临渊点了点头,在二门落锁前,离了内院,去了前院外书房的案牍前,挑灯处理公务。 - 三必茶铺的白招子每隔五日便挂出去翌日,如今已经挂出两次,可任白招子如何迎风飘扬仍旧无人理。 它再也没有把郎君招进来。 虞冷月托腮嘟哝道:“……已经十日了。” 他就好像消失了一般,没有半点前兆。 周临渊的确没再去买脆青珠。 这日正好下衙早,他叫小厮去买了三必茶铺隔壁的糕点回去等他。他把糕点亲自拿送去给陈嬷嬷,顺便晚上陪陈嬷嬷用晚膳。 陈嬷嬷很高兴周临渊过来陪她,用膳之前,却担忧地问:“老夫人那里,三爷这几日去了没有?” 周临渊说:“去请过三次安,见了两次老夫人。” 陈嬷嬷关心道:“老夫人身子如何?” 周临渊淡声道:“还是老样子,受不得扰。” 陈嬷嬷低笑了一声,什么受不得扰,受不得庶房的孙子扰罢了……到底还是谨慎叮嘱着说:“该三爷尽的心意,您只管尽着就是了。” 周临渊默认了。 用膳时,陈嬷嬷就着用了一块儿周临渊买回来的糕点,咬了一口,却又蹙了眉头,原封不动放回碟子里,兴味索然。 周临渊问道:“嬷嬷,怎么了?糕点有问题?” 陈嬷嬷扯着嘴角笑笑,说:“没有。先用了饭,晚些再吃。” 可她一向爱用这糕点,只要尝了,又如何舍得放下? 周临渊料定糕点有问题,嬷嬷定然只是不想他同外头商贾为这点小事计较而已。 他举着象牙著,夹了一块糕点品尝,却并没尝出异样,味道还与从前一模一样。 这下子,换他皱眉头了。 三爷已然瞧出她的心思,陈嬷嬷便不再遮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糕点没坏。是我这张老嘴挑剔了,吃过脆青珠,再吃这个觉得平常了些。这会子又渐热了,粉面的口感难免觉得燥腻。或许等秋冬日再吃就不这么觉得了。” 周临渊着人把糕点撤了下去。 五日后,周临渊下了衙门,官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便坐着马车,去了三必茶铺。 马车停在铺门口。 周临渊挑开车帘,见招子还在,也未下车露了身份,只吩咐小厮去买,还叮嘱道:“就说是我要买。” 小厮进了茶铺,走到擦橱柜的女掌柜跟前,指了指外面的马车,说:“我们家爷要买脆青珠。” 虞冷月抬头看出去,愣了愣。 她当然知道里面坐的人是谁,她还以为……他不来了。 “这就来。” 虞冷月放下抹布,净了手,奉去一罐脆青珠。 小厮给了钱,同时抱怨道:“你们这铺子歇业得够早的,上回我家爷过来,可是吃了你个闭门羹,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吗?” 虞冷月瞪大了眼,那天他竟然来了? 是她按时收了摊没等他,所以他才连续两次没来? 小厮不管虞冷月什么反应,托着罐子便出去了。 虞冷月眼见马车要走,忙不迭跑出去追,一把扒住他的车窗,喊道:“郎君且慢!” 周临渊坐在车里,没出声。 他往右低眸,车窗边沿上扒着一排白皙的手指头,因过度用力而挤得青白,只有椭圆的甲盖中心独落一点晕染般的残红,细看之下,女子的甲盖似一幅微小的山水丹青。 又听见车外那女子焦急地道:“郎君,我只同您说一句话就好。” 周临渊盯着虞冷月的指甲,冷淡道:“说。” 接着,那一只手就收了回去,他还听见一声浅浅的,松气的声音。 虞冷月福身道:“日后只要郎君想买脆青珠,小铺等您……风雨无阻。” 良久,周临渊吩咐车夫:“走。” 车夫驾马驶离,小厮快步跟上。 虞冷月看着车厢叹了口气。 也不知郎君消气没有。 她着实没有想到,那么晚了,他还会来。 其实若真是想买,派下人来便是了,却还要亲自过来,可见他待家里那位有消渴症的长辈,着实孝顺。 不管怎么说,郎君到底还是来她这儿了。 虞冷月心情甚好。 晚上。 虞冷月同雪书提早一个半时辰关了门,收拾好门店,在后院趁着天还亮着,一起把近一个月的账给清了。 一番盘算下来,倒是比预计之中赚得还多几百枚铜子儿。 雪书又数了一遍银钱,抿着唇笑说:“得亏端午那三日辛苦了三天,挣了这茶铺里两旬的收入。” 虞冷月也笑,她记好账,说:“明儿我拿些银子去钱庄里兑成银票。” 雪书利落地数了铜钱,确认过三遍,才放到钱袋子里,掂量了两手,才交代虞冷月手里,含喜悦的一声:“拿好。” 虞冷月把剩下的钱一分为二,给了雪书。 雪书瞧着她,不大肯要,“你拿去存着吧!日后咱们用钱的地方还多着,省一点儿是一点。” 虞冷月硬往雪书手里塞,还说:“明儿你我都休一天假,我得出去一趟,你也带着银钱在坊里好好逛逛,买点喜欢的东西。” 雪书未再推辞。 二人烧水洗漱了,上阁楼睡觉。 雪书心思重,不大睡得着。 五月一过便是六月,六月就得开始交赋税,最迟八月要交,若交不上,像她俩这种家里没男人的……后果不容设想。 这茶铺是长租,虽已交了半年的租金,十月的时候,便要交后半年的租金,交不上租子,她们就连这处落脚之地都没有了。 人只要睁开眼,一样一样都是钱。 两个姑娘家想要立足,委实艰难。 夜深了,雪书听到虞冷月呼吸声均匀了,也渐渐安睡了——身边有这样个人,她似乎也踏实了些。 其实虞冷月也并非不操心过日子的艰难之处。 她考虑的东西甚至比雪书还多。 京城的冬日又冷,阁楼上夏热冬冷,热倒不怕,冷却受不了。柴米油盐里,“柴”字打头,自然也因为柴跟炭重要且贵,若想熬过冬日,没炭可不行。 虞冷月还想在入冬之前,就挣到柴炭钱。 第二日早起煮了两竹筒的茶,虞冷月出门兑完了银票,便是去找别的赚钱法子去了。 当然,她不卖别的,还卖茶饮。 没法子,就算她是个美食爱好者,却也只会吃,若让她上手做,厨艺不及雪书远矣。 前世花点钱就有人送上门的那些美食,只能在梦里找周公讨要了。 如今除了做茶饮和一些简单的甜点,旁的虞冷月只能靠嘴说说,既没有经营成本和经验,也不敢蹚京城商行的浑水,暂且不敢涉足别行。 虞冷月提着个小竹篮,到附近胡同里敲开了一家妇人的门。 龙婆子四五十的年纪,长得十分富态,也挽着个小竹篮,一扭一扭地来开门。 她脸上同样有一颗长在鼻上的痣,可脸上的痣么,贵在小小巧巧才瞧了怜人,她脸上那颗大如乌鸦的黑眼珠子,十分显眼。 虞冷月微微一笑:“龙婆,叨扰了。” 说着,奉上了两只竹罐子。 龙婆眉毛一挑,低眼往竹罐里好奇地瞧,问道:“这是什么?” 虞冷月笑眯眯地说:“茶铺里做的茶饮,来孝敬您的。” 三必茶铺生意好,胡同里的人都知道。 有时甜甜的茶香飘得远了,胡同里都闻得到,小孩儿馋得嗷嗷叫。 但是让龙婆子花钱买这个,没门儿。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9节 至于有人送上门么,那就两说了。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龙婆子接了竹筒,放一个到自己的篮子里,拔开一罐,往嘴里倒,一下子笑开了花:“味道还怪好的。” 虞冷月跟着笑,奉承几句“您好舌头”、“您好品味”之类哄她开心。 龙婆子做的就是人精生意,自然晓得无事不登三宝殿,嗤笑一声:“姑娘有话就说,若是婆子帮得上忙的,肯定不推辞。” 虞冷月笑容柔和,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龙婆子是胡同这儿有名的“卖婆”。 卖婆即是三姑六婆中的一种,一般就是在一些女眷不便出门的内宅里走动,往宅子里面售卖些新鲜玩意儿。 偶尔也会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譬如帮见不了面的情郎情女们,互传些书信或者物件儿。 但这些事,有规矩的人家向来是严令禁止。 所以卖婆即便不似做皮|肉生意的虔婆,还有行巫蛊之术的师婆一般让人厌恶,声誉也不大好。 正经人家,即便是朴实的农户家里,也不同这些人打交道。 起初虞冷月跟雪书刚落脚,龙婆子也没少来探听两人的来历跟家底,指望着日后从她俩身上捞点媒钱。 虞冷月就是这样认识龙婆子的。 雪书被牙婆卖过,很讨厌与三姑六婆打交道,虞冷月今日便没让雪书一同来。 “所以今天来,就是想让您帮忙介绍一些大户人家的茶饮生意。” 龙婆子一听,脸色就变了,拉了脸想关门把人赶走。 小娘子这不摆明了来抢她客户的么,想得美! 至于竹篮里的竹筒茶,她却没还回去的意思。 虞冷月也料到龙婆子会生气,连忙拉住她,好言好语地说:“龙婆,我决计不抢您生意,我只卖点儿茶饮,您卖的都是内宅小娘子们爱用的物件儿,咱们没什么冲突,我也是个嘴巴严实的,雇主家里有任何闲事,我也绝对不听、不外传。若生意成了,我还有别的孝敬您的。” 说着,虞冷月就塞了一块碎银子到龙婆手里。 可她却未把碎银子完全放到龙婆掌心,而是紧紧捏着——不见兔子不撒鹰。 两竹筒茶就算了,没得到真正有用的消息,她才不会白舍了银子。 “小娘子这般说,那我还真有几户人家可以告诉你。成不成的,全在你自己。” 龙婆子见钱眼开,咬牙把虞冷月手里的银子狠狠地抠出来,咬了一口试试真假,银子硌了牙,她便笑了。 虞冷月失了银子虽然心痛,却迎来了新的生意,面上还是笑着的。 龙婆子把她篮子里的东西交给了虞冷月,说:“就在宣南坊里有几户人家买了我的东西,我这正要去送。看在你这点银子的份上,就让你替我跑这趟腿儿。” 虞冷月接了东西,龙婆子便将具体的住址告诉了她。 虞冷月牢牢记下后,快步去了。 跑的第一家,在山川坛附近,姓汪。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大门正上方有一道门楣,乃是官者所居。 这户人家大门口的对子虽然没什么讲究,平平无奇,木梁用料却瞧着是重实木,价值不菲。 仔细观察完,虞冷月心里嘀咕,龙婆子还能搭上这样的人家? 她在汪府绕了一圈儿,按照龙婆子的叮嘱,走进东西屋舍间长长的夹道,敲开那家的西角门。 虞冷月的手还没敲上去,守门的婆子居然打开了门。 巧了,正好遇到汪家的女眷要从西门出来。 更巧的是,汪府要出门的女眷,虞冷月居然“认识”! 角门内外,两人相互望着对方—— 虞冷月看着崇福寺里遇到的那张跋扈的脸。 跋扈小娘子看着虞冷月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 “……” 汪小娘子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呵斥了一声:“你这村妇,上我们家门口来干什么!” 虞冷月可不敢说她是来替龙婆子送东西的,连连退后几步,左右看路,准备逃跑。 汪小娘子见虞冷月已有逃跑的意思,冷笑吩咐:“去,把她给我抓进来!” 送到眼跟前儿来了,可别指望她再会放过她了。 便是那位郎君的穷亲戚又怎么样? 在崇福寺人多眼杂的地方,她不敢把人怎么样,现在人只要进了汪家,还不由她说了算! 虞冷月拔腿就往夹道外面跑。 汪府的仆妇们愣一会儿才追上去。 就这么会儿功夫,虞冷月已然跑到了夹道外,可身后那群婆子们也已经追了过来,就离她不到一射之地。 慌乱之中,虞冷月居然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便冲了过去,抓住车框,祈求道:“郎君救我——” 周临渊撩开车帘,便瞧见虞冷月和她身后追着的一群表情狰狞的仆妇。 他静静地打量着虞冷月,缄默不言。 直到仆妇们逼近了,周临渊才淡声开口:“上来。” 虞冷月忙不迭踩着车架上去,因马车做得高,她一不小心跌进去,撞到了周临渊怀里,双手紧紧贴着他紧实温热的胸膛,耳边悉数是他的呼吸声。 从郎君的冷郁的表情来看,他应当是不喜欢人靠他这般近的。 虞冷月趁着他耐心消失前,连忙从他胸膛前挪开身子,抱着竹篮远远坐到一旁,低头说:“多谢。” 周临渊吩咐车夫:“走。” 汪家的仆妇想追也追不上了。 汪小娘子气得跺脚,同时也在想,马车里坐的人是谁?看那马车虽然低调,却不是平常人家坐得起的马车。 难道又是那位郎君? 马车行驶没多久,只在下一条街上,周临渊就叫停了马车,瞧着虞冷月说:“下去。” 虞冷月:“……” 她还想多坐一会儿,少走点路的。 眼见着郎君非让她下去不可,虞冷月只好抱着竹篮子起身。 只是…… 临走前,虞冷月十分诚挚地问:“郎君两次搭救,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我都承了您的情,您是我的恩人。不知郎君姓名是甚?总不好连恩公的姓名都一无所知……” 周临渊打量着虞冷月,徐徐开口:“顾。” 虞冷月弯着嘴角问:“那您的名呢?” 周临渊嗓音仍旧很淡:“则言。” 顺手,挑开了车帘。 作者有话说: 今天肥肥的一章! 谢谢营养液灌溉和评论,不过有些读者账号没有认|证,前台就看不显示评论的。 暂定更新在凌晨之前,如果凌晨前不更,我挂请假条。 第7章 “顾则言……” 虞冷月喃喃念着郎君告诉她的名字,唇边抿了个笑。 真好听的名字。 虞冷月面带笑容地下了马车,继续去给别家送龙婆子卖的东西。 周临渊吩咐车夫:“走。” 车夫行了不过又两条街,就去了山川坛附近户部下辖的一处贮粮的“申字库”。 周临渊二十一岁中的进士,直入翰林院,等待三年考核之期再散馆。 如今在六部轮值,熟悉政务,现在轮到了户部,正好在查申字库里的粮食,为何每年损耗都严重超过别的粮库。 若非今日是暗中微服查访,倒正好叫虞冷月撞见了周临渊穿官服。 虞冷月送完了别家的东西,除了汪家。 这汪家,她肯定不会再去了,便去找龙婆说了缘故,但她没说自己得罪的是汪家的主子,只说:“……开了门才知道,原来那门房婆子的亲戚曾与我有些过节。这一份物什,便不好再去送了,您还得亲自跑一趟了。” 龙婆哼笑一声:“小娘子好大的本事,你才来京城多久,连汪家西角门的门房婆子的亲戚都得罪了。”她这是在讥讽虞冷月糊弄她。 人家门房婆子的亲戚,隔着十万八千里的关系,如何同她一个外地人有干系? 这小娘子肯定没说实话! 虞冷月眯眼一笑,只管把东西原物奉还,也不详细解释。 龙婆子也不追问,左右已经知道虞冷月得罪了汪家人,只要汪家不问,她两头装瞎就是。 “成了,汪家的我自己去送。另外几家,你可挣出巧宗儿没有?” “托您的福,这不入夏了吗,倒是有两家看中了小铺的茶,叫我暂且送谢过去尝尝。” 龙婆子这才笑了。 不算她白拿虞冷月的银子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0节 于是虞冷月走之前,还笑着奉承一句“记着您的好呢”。 那两家预定下茶叶的宅院,都是为了夏天打发护院、下人之类的用,就同夏天的消暑汤一样。但是宅子里厨房的人又懒得费这番工夫,捞不出几个钱还有人情麻烦,倒叫送上门的虞冷月,撞了个正着。 回了三必茶铺,虞冷月立刻去后院准备茶包和浓梅酱了。 她打算卖给那两户宅院的茶饮,并非现成的茶叶和梅酱,而是茶包跟熬成浆状的梅酱。 一则方便保存储存,二则下人们又不同主子那般随时有人伺候,有地方储东西,做成茶包和浆状好冲泡。 虞冷月忙到末时了,雪书才回来。 雪书见后门开了锁,还以为家里遭贼了,进门才发现原是虞冷月比她先回来了。 “你怎么今天就忙活上了?” 雪书抱一满怀的东西,到厨房去问虞冷月。 虞冷月撸起袖子,一回头,往雪书怀里看了一眼,笑道:“拉了两门子生意,我先试试看做出来好不好。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雪书脸颊一红,不大好意思地说:“一些纸跟颜料罢了。” 她喜欢画画,只是无人指导,画技生涩,如今有了些闲钱,便想着深入钻研一番。 虞冷月说:“趁着院子里还有光,你快去。厨房我一个人就够了。” 雪书把东西拿院子去放好,到厨房里准备午食。 幸好她手脚快。 不然午饭都变晚食了。 申时了,雪书才开始画画。 翌日,虞冷月把店交给了雪书一个人,她则去那两户人家里交货,陶瓷罐装的浓梅酱跟香奶味儿的茶包。 两户人家都是前院的买办来同虞冷月打交道。 大户人家里的买办,都是会做事的精明人,买办一见虞冷月摆上来的两样东西,就知道她花了巧心思,又尝了味道觉得不错还很实惠,立刻立了契,结账完还交了下次的定金。 虞冷月是双手捧着几吊钱回三必茶铺的。 直到进了铺子里面,脚步都轻飘飘的。 雪书看了也钱也高兴,她惊喜地说:“还是有钱人家的钱更好挣。” 虞冷月说:“可不是么。” 只是她们这间小铺子在京城可难以从有钱人手上真正挣上大钱,没法子,谁都知道京城里掉个牌匾没准儿都砸到个皇亲国戚。 这话其实还能有另一个说法——这牌匾没准儿就是从哪个皇亲国戚家的铺子上掉下来的。 和皇庄、官窑一样,其实还有官店、皇店的存在。 也就是官营和皇家经营的铺面。 更不提多得是那些官宦之家的铺面。 往街上左右随便看看,就很有可能是上面这些性质的店铺的一种。 这种铺面背后全是盘根错节的宗族关系,有的是稳定的货源跟客源,旁的店就是根针也插不进去。 三必茶铺完全就是夹缝求生存,做点小本营生。 然而虞冷月想到虞父死前的特别叮嘱,和他留给自己唯一的嫁妆……只能告诉自己,能在天子脚底下夹缝求生,也都算是好的了。 别处更是没的叫人吃了肉还不吐骨头。 - 连着好几日,虞冷月心情都十分好。 首先是兵马司的人巡街竟然安分了许多,再也不乱在街边歇息喝茶了。 自然也不会过来打搅她。 虞冷月同隔壁跑堂的闲聊才知道:“南城兵马司里头换了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楚武他们这段日子里,可不得老实点儿。” 虞冷月故作惊讶:“小哥,南城兵马司里的事你都知道呢!” 跑堂得意哼笑:“这条街上的事,还有我家掌柜不知道的?” 言外之意,他家开的店可不是三必茶铺这种普通铺子。 背后的东家厉害着呢。 更令虞冷月高兴的是,挂出招子的那日,“顾郎”亲自来了。 是他亲自进茶铺来了。 周临渊身着一袭白衣进了三必茶铺,修长手指执一柄合上的黑骨扇,薄唇轻启:“一份脆青珠,有劳。”嗓音清清冷冷,不易近人。 虞冷月循声望去——眼前郎君挺拔如篁,白衣显君子端方本色,衬得冷颜清润如玉。 她迅速低头去拿柜下提前准备好的脆青珠,以及另一份甜点,放到柜面上。 周临渊不知虞冷月要给他的另一份是什么东西,没有买走的打算。 虞冷月笑容带着感激说:“这是答谢您上次出手相救的一点小礼。” 周临渊双目深静,望不见底。 虞冷月心口跳动着,微低细眉,嗓音比平常更低柔软媚几分:“同脆青珠一样,这份点心,也只为您一人所制,还望顾郎君笑纳。” 说完话,她只低头看着罐身,用一根手指头,一点点地将那瓦罐不紧不慢地推出去。 她一直低着头,周临渊便又瞧见她小巧挺翘鼻上的那颗小痣,一绺忙碌间没藏好的绸质碎发恰好垂落,半掩琼鼻,风拂之下,小痣羞答答地若隐若现,有几分妩媚,又有几分俏皮。 还有她那根玉白纤细,又很不安分的手指头…… 周临渊收了两罐甜点,留下双份银钱,转身离开了三必茶铺。 步子跨出铺子之前,耳边犹然传来那女子胆子极大的一句话:“顾郎君穿白衣真好看。” 虞冷月那句话说的是真心的。 纵然从前阅过无数美人,现在也还是忍不住为他的容颜惊艳。 周临渊上了马车一直闭目养神。 回到家中,他让人将吃食送给陈嬷嬷。 小厮指着另一份问:“这份也给吗?” 周临渊淡声说:“不给,拿走。” 那份不知有糖无糖,陈嬷嬷未必能吃。 小厮便应下一声,又琢磨着“拿走”的意思。 是拿去放着,还是拿去……扔了? 验过之后,还是拿厨房温着吧! 夜里,周临渊忙到子时之后,便叫了份吃食。 这样深夜,小厮料着叫厨房重新做,也得好等,将那罐子的吃食,用自家的彩釉小碗奉了上来,便也不寒碜了。 周临渊原本随意尝了一口,东西入口之后,却放下书卷问小厮:“府里进了厨子了?” 小厮微愣,答道:“这是您从三必茶铺带回来的。” 周临渊顿时想起了那女子将这罐子东西,低眉推到他跟前的模样。 翌日,周临渊休沐。 周临渊早起洗漱了,准备换了衣裳去后院给长辈请安。 伺候的小厮拿了青色、白色两件衣裳,挂在架子上,供主子挑选。 周临渊望过去,淡声说:“白衣。” 小厮应下一声,服侍着他换上了白衣。 第8章 (修) 渐渐入夏,三必茶铺的生意越发好了。 加之多了两家大宅子定的茶包和浓梅酱,这半月的收入,已然要超过之前一个月的收入了。 但是做生意肯定有淡季旺季之分,夏日既是旺季,冬日肯定就是淡季了。 等到冰天雪地,肯定就没什么人肯出门,就是伺候的下人们,那也是能躲懒就尽量躲懒。 那会儿三必茶铺没准儿就会变成入不敷出的境地。 因此生意虽好了起来,虞冷月却依旧没敢放松警惕,也没敢多欢喜。 仍旧是提着心胆,仔细地接待每一个进铺的客人,力求争取到每一笔生意。 这客人里,自然也包括周临渊。 不过并不是周临渊亲自来的。 那日周临渊在家中外书房,后院的人过来问他跟前小厮:“爷今日可出去买脆青珠了?” 小厮虽说没买,却将话传给了周临渊。 周临渊这才从案牍中直起身。 小厮见他抬了头,便满脸堆笑地说:“小的这就去给您找外出的衣裳。” 周临渊打量贴身的小厮,问道:“出门买个脆青珠,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小厮连忙说:“小的没有,小的是觉得三爷高兴,小的才高兴。” 周临渊眉头皱了起来,“我很高兴吗?” 小厮立刻噤了声,是他糊涂了,怎么敢猜三爷的心思。 “去吧。” 小厮转身去捧了件白衣过来,忐忑地说:“……主子,衣裳找好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1节 周临渊搁下手里的折子看过去,又皱了眉头:“怎么是白衣?” 他素日都穿青的。 小厮愣道:“小、小的立刻去换青的来。” 周临渊略有些烦躁地打断:“不必了。” 书房里静静的。 小厮又小声地问:“三爷已经伏案许久,可还要出去松散筋骨?”却是不敢再提买脆青珠的事了。 片刻后,小厮听见周临渊的:“让马房备车,你去买。” 小厮捧着衣裳退下,“是。” - 虞冷月同周临渊的买卖一二来去做了几回了,她见了周临渊的小厮,一眼就认出他来。 小厮自然也认得了虞冷月。 虞冷月自然而然地同小厮搭上了话,虽是对个下人,她的态度也十分亲和:“小爷,你家爷近日可是忙得很?今日怎么不见来。” 小厮也还算温和地说:“什么爷不爷的,我叫海岩。我们家爷近日琐事缠身,分不出功夫来。”倒不似起初那会儿一副豪奴相。 到底官宦之家的下人,尤其是主人跟前儿伺候的,没有一个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能叫人听去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 虞冷月甚至连“顾则言”是官身还是白身、家中排行第几都没听出来,海岩满口只说了一个“忙”字。 不过郎君的“忙”,说到底,到底还是因为到她这儿来买这东西不打紧罢了。 虞冷月从柜台底下,拿出一罐脆青珠。 至于另一罐,则被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暗藏在柜台底下。 一罐子脆青珠银货两讫的功夫里。 虞冷月又笑着包了一包糖果子给小厮,生怕他不要,硬塞过去说:“小店多谢您照顾,日后您可得三五不时提醒顾爷来店里光顾。” 海岩收东西收惯了,光是周家就不知道多少讨好他的。 因此虞冷月这点塞牙缝的东西,他便也留下了。 至于帮忙的事么…… 笑笑敷衍过去就是了,也不必应个准话,总之记着她这份心意,合适的时候,没准儿想起来了,就提一嘴。 海岩给了铜板,带着一罐子脆青珠坐马车回家。 雪书熬好了奶茶出来,虞冷月帮忙接手。 俩人抬着桶出来,虞冷月问:“厨房里忙完了?” 雪书点头:“忙完了,怎么,这就要出去了?” 虞冷月说:“是啊,天儿热,郑府、钱府的茶包跟浓梅酱估摸着提前用完了,我今儿提前一日送去,早一日总比迟一日好。” 雪书也觉得这样妥帖。 虞冷月解下围裙,洗了手,带了东西去拿两家送东西。 因着两家都在宣南坊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坐一趟驴车吧,虞冷月舍不得花银子,便走着路过去的。 近六月天的,一路走过去,人还没到人家门口,脸颊已经红扑扑的,浑身直冒汗。 虞冷月热得不行,找了个地方,靠着屋檐下遮太阳的地方休息片刻。 忽想起“顾则言”身边的小厮海岩出门买个东西都有马车坐。 可人家大宅里的小厮丫鬟能在主子跟前得脸的,哪个不是打小吃了奴才的苦,或做爹娘的吃尽了苦头,孩子才有这般借主子光“人上人”的待遇。 虞冷月咬咬牙,顶着太阳,继续前行。 送完了东西回到三必茶铺,虞冷月热得不行,一口气喝了许多水。 雪书见她如此辛苦,心疼地说:“下次我去。” 虞冷月冲着她一笑:“后厨的辛苦,我可吃不来!好姐姐你让让我。” 雪书哪不知道虞冷月是疼她,各有各的苦,不过比起与人周旋的苦,她倒是的确愿意沉在厨房里。 等到虞冷月歇够了。 雪书才仿佛随口一问似的:“今日那位郎君,可又来了?” 她手里还在擦茶罐子,背对着虞冷月。 虞冷月说:“派小厮来的。” 雪书一转身,笑望着她,眉目秀气,连打趣人的模样都十分温柔:“郎君没亲自来?” 虞冷月低头一笑,自顾打磨指甲去。 两人又各自忙眼里的活儿,虞冷月无端起了话头:“他姓顾,顾则言。小厮唤海岩。” 她怎么不晓得呢,雪书虽然很少说话,但是一直很关心她。 果然雪书见虞冷月主动开口,顿时手里动作慢下来,一面忧虑着什么似的,一面缓缓地问:“他别的事呢?你知道的多吗?” 虞冷月笑一下:“知道他无妻无妾无通房,算不算知道很多?” 雪书拧住了眉头,抿着唇没说话。 她手里的抹布胡乱地在桌上擦,低低喃喃:“还没娶妻,这样的人还没娶妻……” 纵是从“顾则言”的身量长相上看,断然不像娶不到妻室的人,只怕是让官宦家的千金倒贴他都肯的。 要么是有隐疾,要么是门第要求极高,寻常人家的女儿配不上。 雪书的心口,一阵酸胀。 却见虞冷月怡然自得地磨着指甲,也就没说什么。 - 小厮买了脆青珠回府后,因晓得是送给陈嬷嬷的,三爷又回来得迟,直接送去了后院给陈嬷嬷。 周临渊下了衙回来,已是深夜,腹中饥饿,便问海岩:“吩咐你买的东西呢?” 海岩答说:“小的已送去给陈嬷嬷了。”又解释说:“只有一罐脆青珠。” 周临渊勾着唇角,冷冷地笑了笑。 不愧是做买卖的人,长了一身的心眼。 他挥挥手,让海岩退下。 又五日。 周临渊派海岩去买吃食时,叫了他过来,单单给了钱他。 海岩领了钱,自然就不向往常一样去账房支取。 他捧着两份吃食的钱,忐忑地心领神会。 再去三必茶铺的时候,海岩照模照样地把周临渊的态度传达了,这回他什么话都没跟虞冷月说,只把两份银钱留下,就走了——让女掌柜自己个儿揣摩焦灼去。 虞冷月脸上果然愣了一会儿。 回府复命,海岩说:“三爷,脆青珠买好了,可要小的送去后院?” “搁着。” 海岩放下脆青珠,并在退下之前,小心翼翼地说:“三爷,女掌柜收两份银子,瞧着像是……收得不大不安心。” 片刻后,周临渊没什么情绪地道:“下去吧。” “是。” 六月上旬周临渊穿白衣亲自去买脆青珠时,虞冷月就奉上了两个罐子。 一个土瓦罐,一个陶瓷罐。 东西全都送到周临渊手边的时候,虞冷月抿了抿唇,眼含歉意地退回去一份银钱。 周临渊轻挑唇角,冷嗤一声:“女掌柜这是什么意思?开门做生意,却做亏本的买卖?” 虞冷月连忙解释:“这红鸳麦粥,原是为答谢您才制出来的,即便亏也是愿意的,只是……”她低垂眼睫,原本活泼的眉眼平静下几分,语气也低缓:“只是不知道到底合不合您口味,才没再送了。” 周临渊觉得好笑:“合不合,你也都送了,现在再说不合,是不是太迟了?” 虞冷月抬头看过去,眼神真切:“可是您若现在告诉我合口味,就还不迟。那……这吃食可还合乎顾郎君的口味?” 周临渊静静地瞧了虞冷月一眼,敛眸撂下一句“尚可”,便拿上两个罐子走了。 虞冷月笑容灿若春花。 重新拿了一面招子,赶在周临渊坐马车前,把外面的白招子给换成了另一面招子——五日一制,改成三日一制。 周临渊坐在马车里,挑着窗帘,扫了一眼那招子。 驶离了茶铺门口,他又拿起红釉的陶瓷罐子。 “红鸳麦粥……” 竟叫这个名字。 连罐子上的花纹,亦是鸳鸯的。 周临渊眼睫低垂,覆住幽深不见底的眸子。 第9章 夜里,周临渊渐觉得烛火不亮了,召了小厮进来。 海岩换了烛火,又问道:“三爷,您可要用些食?” 周临渊看了一眼天色,已然浓如墨了,便问:“什么时辰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2节 海岩说:“都过了子时了。” 周临渊眉头一皱,没想到都这么晚了。 他的大掌压着一本奏疏,那上面写着和户部申字库贮粮有关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 “弄些吃的来,清淡些。” “是。” 海岩还是去把厨房温着的红鸳麦粥拿给了周临渊。 周临渊用勺子舀着吃的,这粥也不全然像粥,不知里头加了什么,清甜不腻,味道浓香,吃起来还有些嚼劲。不管是当小食吃,还是当夜里垫肚子的宵夜,都很合适。 一罐粥见底,海岩过来看烛火时,顺手就要带走罐子拿去清洗。 周临渊忽见红釉罐身上贴着的字条,便说:“先放着。” 海岩放了罐子退出去。 周临渊拿起罐子,撕下红色小字条。 罐子拿到手时他就看见字了,写的就是“红鸳麦粥”几个字,只不过……在灯下瞧着,这字有几分奇怪,不像寻常墨迹。 他用指腹摸上去,指腹立刻就黑了,闻了闻味儿,的确不是墨黑。 周临渊捻了捻指腹,皱眉低语:“是炭……” 她用炭笔写字。 穷家小娘子用炭笔画眉倒是听说过,但是用炭写字的,他却没有见过。 那四个字,虽然算不上出挑,却很秀气,写的也算老道。 即便是没有好好练过,也是练过多年才能练出来。 笔墨纸砚都买不起,还能坚持练字,纵然练得不好。 也算有恒心,有毅力了。 周临渊喊了海岩进来,把罐子收了。 海岩却拿不准,这罐子怎么处理,他便问:“三爷,同瓦罐一样,扔了么?” 彩釉的罐子,在周家屡见不鲜,纵是下人用的物件里也有红釉的。 不过对她来说,却非易得之物吧。 周临渊瞧着那炭笔写出来的字,淡声说:“洗干净了,下次还回去。” 海岩应了一声,连忙把罐子拿去了厨房。 - 周临渊早起去了一趟内院,陪陈嬷嬷用早膳。 陈嬷嬷吃完之后,漱口擦完嘴,提醒他:“三爷,过几日就是老夫人的寿宴。” 周临渊“嗯”了一声,说:“我知道,寿礼我已让人备了。” “那就好。”陈嬷嬷又说:“徐家表小姐肯定也会来……” 周临渊却是没什么反应。 陈嬷嬷也就没再提。 三爷到底是长大了,即便脸上不显,也是有了爱憎了。 等到周临渊快要走了,院儿里的丫鬟奉茶过来。 陈嬷嬷揭开茶盖子一看,蹙了蹙眉头。 周临渊冷声问丫鬟:“怎么是龙井?嬷嬷平日爱喝什么,你们不知道吗?” 丫鬟吓得连忙福身解释:“三爷,院儿里的六安瓜片喝完了,这个月还没到领份例的时候。” 陈嬷嬷和蔼地说:“三爷,不妨事,一会儿我打发前院儿的去买就是了。您快去上衙门,别迟了时辰。” 周临渊便说:“您就别打发小厮去,我让海岩去就是。” 陈嬷嬷笑道:“那也好。” 周临渊去了一趟前院,叮嘱海岩:“今日去买脆青珠,再带半斤六安瓜片给嬷嬷。” 海岩虽然应了差事,心里却嘀咕,三必茶铺能卖得起六安瓜片吗? 三必茶铺还真没有。 虞冷月刚听到海岩说要六安瓜片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可送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何况这半斤六安瓜片比她卖十斤的茶饮还赚得多。 她笑着说:“有是有,不过在可得劳烦你等一等了,我这就去拿。” 海岩今日又不用在周临渊跟前伺候,又是得了吩咐出来的,便在铺子里等了。 虞冷月匆忙同雪书打了招呼,便赶忙出去找老金。 老金平日就在宣南坊附近几个固定的位置做生意,幸而叫虞冷月找着了,送了她去上头商家那里,拿了半斤的六安瓜片。 海岩拿了六安瓜片走,甚至没有讨价还价。 就这笔生意,哪怕除去给老金的车费,虞冷月净赚了半两银子。 虞冷月瞧着银子发笑。 却并不全是高兴赚了银子。 她这小店日常卖的茶叶早就摆了出来,全部都贴着红字条,这里头的货大概是什么样子,“顾则言”能不知道? 虞冷月去了后院,与雪书二人换了位置。 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腻的时候,也该给“顾”家那位消渴症的长辈,换换口味了。 - 周家老夫人寿宴时,周家上上下下的爷们儿全部都出席了,在朝为官的,也都特地告了假回家。 虽不是整寿,周家高处不胜寒,也需要低调。 但也宴请了不少亲朋好友。 周临渊换了崭新的一袭蓝袍,去前院陪着大伯、二伯、父亲,还有他的堂兄弟们一起待客。 他生得面如冠玉,脸色虽冷些,可立在人群里,就是显然木秀于林那般显眼。 旁边的人都在赞周文怀:“周侍郎的翰林儿子真是出类拔萃。” 亦有人道:“听说今日老夫人寿宴,也是三夫人操办的?” 这就顺便将周临渊的继母徐氏也赞了。 周临渊面色浮着笑,眼底却有冷意。 与这些人推杯换盏过了,他淡笑起身:“诸慢饮,晚辈还没去给老夫人贺寿献礼,就不多奉陪了。” “周翰林且去。” 周临渊离了前院,往后院去。 等进了内院的花园,路上便已有许多宾客,隐隐约约能听到她们也在夸周家三夫人的宴席办得好。 周临渊快步走到花厅里,向老夫人贺寿。 “祝老夫人福寿安康。” 淡淡的一声,如玉石相撞,叫满花厅的人都朝周临渊看过去。 尤其是年轻的小娘子们,各个想看又不敢看,未与周临渊有过半分交集,已经羞红了脸。 其中脸颊最红的,当属徐小娘子。 周老夫人对今日的寿宴十分高兴,笑着同周临渊招手:“三郎,你过来。” 周临渊顺便将自己准备的一幅画送了过去。 周老夫人收了画,当众打开,是一副寿星献蟠桃的图。 不等周老夫人看出来,这是谁的画,徐氏已经先一步道:“这是前朝马俊如的真迹,三郎有心了。”她出身书香门第,对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如数家珍。 “哦?是吗?” 周老夫人都惊诧了。 底下一阵惊呼,马俊如的献寿图可不易多得,听说也只仅存了几幅而已。 已有人探着脖子去看,不管是真的艳羡,还是装出来的,已叫周老夫人十分满意。 “老夫人,能不能叫我们也开开眼界?” 周老夫人大方地让丫鬟拿去给大家看。 底下的人争相传看,小心翼翼,生怕损毁。 还有那懂得画画的夫人小娘子,更是夸得跟什么似的。 周老夫人又同周临渊说:“今日这寿宴,全都是你母亲操持的。你们母子俩,一向最得我心。” 徐氏低着头笑:“都是媳妇该做的。” 周临渊脸色淡淡的,作揖说:“花厅女客众多,孙儿告退。” 徐氏却是捏紧了帕子,叫住了周临渊:“三郎,你等一下。” 周临渊抬头。 徐氏拉起坐在自己身边的内侄女徐昭盈,说:“你表弟在家里写了几帖字,先生说总不得进益,今日他又病了,人没来,只叫盈儿把字帖带来了,你帮着看一眼可好?” 她知道,这样的要求,周临渊素日里是不会答应的。 周老夫人说:“三郎,你就帮着瞧一瞧吧!毕竟是你表弟。” 周临渊道:“是,孙儿尊命。” 徐氏朝徐昭盈使了个眼色。 徐昭盈长得端庄温婉,抿着唇角羞答答地起身,带着弟弟的字帖,和几个丫鬟,跟了出去。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3节 正好献寿图传了回来,周老夫人犹然对那一幅不可多得的献寿图爱不释手。 徐昭盈跟着周临渊一路出花厅。 奈何周临渊步伐大,她只得小跑追上去,央求道:“表哥,你慢一点,我跟不上。” 周临渊并未放慢步伐,反倒是后头几个丫鬟跟丢了。 不知走到了哪一处游廊,周临渊才放慢步子。 徐昭盈终于跟上他的步子,原本累得想拽一拽他的衣袖,可一想到他素日最不爱别人碰他,也就没敢像小时候一样伸手。 “表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徐昭盈终于忍不住问。 周临渊回头看着她:“不是你说,要我看一看你弟弟的字吗?不去书房,你想去哪里看?” 徐昭盈低着头道:“哦,好。” 两人走着走着,又静默了。 徐昭盈难得才见他一面,就道:“马俊如的真迹那般难得,表哥你待老夫人真是有心了。” 周临渊冷冷一笑。 真迹? 这样的真迹,他那里要多少有多少。 周临渊把徐昭盈带到了家里爷们儿共用的书房,是一间两面对开的屋子,前后都通透,来来往往的人,可以完全可以看到两人在干什么。 徐昭盈自觉地把弟弟的字帖放到桌面上。 周临渊找了把椅子坐下,冷淡道:“摊开。” 徐昭盈顺从地把字帖摊开,她又改了主意,把最底下的一本字帖抽上来,放到最上面,摊开之后,小声地说:“表哥,我、我的字也写得不好,总是不开窍,你能不能也指点下……” 周临渊站起身审视着徐昭盈,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声音忽变得温和几分:“表妹你就不怕,你的字留在我手上,传出去些什么流言蜚语?” 他这样的人,极少这样温和,略给人一点温柔,便叫人脸红心跳,遐思无限。 徐昭盈看着周临渊,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呼吸急促之下,越发结巴:“表、表哥,我,我,我……” 周临渊眯起了眼,不由笑了起来:“看来表妹很想同我传出点什么闲话出去?” 徐昭盈慌忙否认:“没……我……” 可心里,却是期盼着的,那双激动到微红的眼,都快要含泪了。 周临渊脸上的笑,忽变成讥笑:“可我不想。”嗓音冷得不近人情,像一盆刚从冰块融成的水。 徐昭盈被浇得浑身一冷,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周临渊对女人的眼泪不为所动,眼神十分冷漠:“没那份胆子,就少在我面前耍手段。” 说罢,他谁的字帖都没看,径直离开。 徐昭盈腿软地扶着桌子,哭出了声。 可这里,竟然半个扶她人也没有。 原来,他带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羞辱她又不被人瞧见。 可他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徐昭盈不由想起周临渊小时谦谦如玉的模样。 - 周临渊继续前院陪客喝酒。 黄昏时分,宴席才散了,他也有些醉了。 海岩扶着周临渊往院子里去。 周临渊忽拂开海岩的手,问道:“罐子送过去没有?” 海岩想了想,才明白是什么东西,道:“送过去了。” 周临渊吩咐说:“让前院备车,我出去买点东西。” 海岩跑着去了。 周临渊坐了马车去宣南坊。 虞冷月都快吃晚饭收铺子了,没想到“顾则言”这个时候来了,还一身的酒气。 她愣了愣,连忙道:“郎君稍等,我去拿您的东西。” 虞冷月手里拿着两个罐子走到周临渊跟前,吟吟笑道:“还以为您今日不来了。” 毕竟,这才新改了招子。 周临渊睨她一眼,又瞧见罐子上的字。 虞冷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听到他问:“字是你写的?” “是。” 周临渊淡声评价:“很丑,下次不要再写了。” 虞冷月却是笑道:“那,郎君教我写好看的字?” 天色已不明朗,昏昏暗暗之中,她的脸颊白净如玉,眼眸似狐狸。 周临渊就这么直直地凝视着她。 作者有话说: 上章写的觉得有点不顺,回头修修,可看可不重看。 第10章 周临渊并没有答应教虞冷月写字。 虞冷月也没纠缠下去。 只是周临渊下回三必茶铺的时候,就见虞冷月趴在柜台边上,一板一眼练字,两个罐子就放在柜台上,她丝毫没有一点亲自拿给他的意思,就像没瞧见他似的,满心眼儿里只有练字这一件事。 周临渊敛着眼眸,淡淡地说:“字帖放反了。” “……” 虞冷月手中的笔一顿,抬头一脸怨相,嘴硬地说:“反正也没有人教,我就高兴写倒的。” 周临渊往字帖上瞥了一眼,神色淡然地评价道:“没有三五年的功夫,你这字难有进益。” 言外之意,还是别练了。 虞冷月继续低头捏着毛笔写字,固执道:“我偏要练。” 虞父是坐馆的先生,虞冷月虽没有正经上过学,字儿却还算写的端正。 但是在一个二甲进士的眼里,寻常闺阁女子的小字,自然入不了眼了。 周临渊没说什么,带着吃食走了。 下次来时,却仍了一套笔墨纸砚和字帖在虞冷月面前。 虞冷月眼尾都眯了起来,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好大的手笔。 她全都笑纳,嘴上却还是客气道:“郎君这般大方,往后我都不好意思收您的银子了。” 周临渊手里的银子正要搁下,他又从容收入袖中,幽声说:“也好。” 虞冷月咬咬牙,十分懊悔。 早知道便不说客气话了。 周临渊拿起吃食,缓声道:“先把这本字帖写完。” “练完?” 虞冷月睁大眼睛,翻了翻手上那本厚厚的字帖,又特地提高了音量问道:“全部写完?郎君,我这小店生意……” 周临渊略略挑起眼皮子打断她:“掌柜要不想学,就算了。” 虞冷月笑道:“学,我学。怎么不学呢,上哪里能求得来您这样的先生。学生自当好好珍惜。” 周临渊走了。 转身背过去之后,他嘴边竟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海岩在外头候着,都看愣了,他家三爷可是从不会同一个女子调笑的,便是陈嬷嬷跟前,都少见他这般笑。 虞冷月翻开字帖,当真练了起来。 如今便是“顾则言”不叫她练,她也要练的,毕竟这手软笔字的确不算是太拿得出手。 只是瞧着字帖的厚度,虞冷月还是叹了口气。 ……这也太厚了! 要说郎君没有半点故意为难她的心思,她还不信了。 夜里,虞冷月同雪书两人关了门,虞冷月还点着灯一笔一划写字。 雪书过来催她。 虞冷月低头应道:“就来。” 雪书笑着说:“他的话,你就当圣旨听了?让你练你就真的练了?” 虞冷月收了笔墨回道:“送上门的笔墨,为什么不练?” - 周临渊回了府仍旧陪陈嬷嬷用晚膳。 陈嬷嬷吃着三必茶铺的糕点,笑说:“你倒是用心,知道我吃腻了,又给我换了一种口味。这道点心,味道也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厨子,有这份巧心思。” “换了口味?”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4节 周临渊拿过罐子看了一眼,嘴角略勾了勾。 还算她有心。 陈嬷嬷好奇道:“不是三爷让换的?” 周临渊放下罐子,脸上波平浪静,淡声说:“要这点心思都没有,这生意也不必做了。” 这厢周临渊刚刚吃过晚膳,三夫人跟前丫鬟过来说:“三爷,三老爷请您过去。” 陈嬷嬷筷子才将将放下,心里“咯噔”了一下。 一般若是没什么事,周文怀都在妻子院子里歇了,是不会喊自己儿子晚上过去说话的。 陈嬷嬷问丫鬟:“三老爷可说了,是什么事没有?” 丫鬟忐忑地摇摇头:“老爷没说,只让三爷过去。” 周临渊起身道:“嬷嬷,我先去了。您早些歇息。” 陈嬷嬷虽然应了,心里却很担心。 等周临渊走了,陈嬷嬷叫了丫鬟悄悄跟去徐氏院子那边。 倒不是为了偷听主家讲话,徐氏的院子牢得跟铜墙铁壁似的,外头的人,谁也进不去。 徐氏也是个极有手腕的人,给周文怀这个庶子做了继室,却将老夫人哄得比自己亲婆婆还亲,连寿宴都肯交给她操持。 因此陈嬷嬷叫丫鬟摸黑跟过去,也只能是看一看周临渊什么时候从徐氏院子里出来的。 周临渊到了徐氏院子里,周文怀衣冠齐整地坐在厅里头,他上前一步道:“父亲。” 周文怀扫了自己儿子一眼,顿了顿,才问道:“近日很忙?” 周临渊虽然形容得体,无不敬之色,语气却冷淡:“不算很忙。” 周文怀这才说:“既然不是很忙,你表弟的字,你怎么不帮着看一眼?怎么,如今中了进士,替亲戚看一眼字都委屈你了?” 周临渊眼中微有薄怒:“若只是点拨小孩儿便罢了。”他侧眸看向梢间的帘子后面,只一眼便收回目光,冷冷说:“父亲怎么不去问一问,人家是怎么求我点拨的?” 周文怀微有些诧异。 周临渊作揖道:“儿子告父亲安。” 说罢便走了,挺拔的背影倒是显得有种刻意收敛的倨傲。 屋子里头躲着的那位,却吓得不轻。 她那侄女,还对周临渊干了什么事不成? 周文怀挑帘子进去,打发了伺候的丫鬟出去,皱眉问徐氏:“这是怎么回事?” 徐氏也很意外,只说:“妾身只知道盈儿回去哭了一场,说是三郎不肯帮她弟弟看字,这里头发生了什么,妾身也还不知道……”又自责道:“都怪妾身,什么都没弄清楚,就同您提了,闹成这样子。”说着掩面而泣,她的眼泪是说来就来,一点不作伪。 徐氏才刚刚四十,也只生了一儿一女,保养得宜,瞧着也不过堪堪三十上下,风韵十足。 周文怀当年是怎么铁了心要娶徐氏,现在还有人说道,婚后宠了徐氏多年,见此情状,连忙过去抚慰:“也不是你的过错,是我自己要问的。” 徐氏见周文怀不生气,也就拭泪笑了笑,她望着周文怀,心中甜如蜜。 她嫁的可是当年的探花郎,模样自是没的说,待她又十分的体贴。 徐氏趁着伺候周文怀脱衣睡下的功夫,就道:“老爷,不是我多嘴,三郎从前说要以读书为重,如今也考中入了翰林院,也该娶妻了。他迟迟不娶,人家只会说我这个继母刻薄。” 周文怀也在忖量,儿子年纪不小,他也该操心了。 但是内宅的事,还是只能交给内宅妇人去办,这事必然要与妻子商议一番。 徐氏又缓声说:“三郎两个哥哥都负气离了府,虽说与我不相干,到底还是有人归咎到我头上。说妾身倒是没什么,外头嘴碎的,连您和老夫人也要一起编排,老夫人毕竟不是您的生母,她若是放心里去了,闹出点什么,岂不伤的还是你们父子的官途? 要是三郎与盈儿成了亲,亲上加亲,外头人也就没话说。” 周文怀觉得有道理,夜深了,他也不甚笃定地说:“盈侄女嫁进府,我原也是高兴的,到底是自家人。但是三郎那头……你还是给他先挑选几个门当户对的贵女相看相看,他自己比着知道谁好了。” 徐氏被“门当户对”几个字搅得心中一沉,脸上还是笑着的。 到底是嫌她母家门楣低了。 关于婚事,周临渊当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徐昭盈不在他考虑之列,但凡徐家之人,他绝不会娶为妻子。 周临渊揭开盖子,看了一眼自己那一罐红鸳麦粥,发现虞冷月并未给他换口味。 不得不说,他这个“未婚妻”,心思“妙”得很。 陈嬷嬷听说周临渊被叫去之后很快就出来了,自然也没有那么担心,等到下一次周临渊过来请安的时候,才似随口一问:“三老爷唤您过去可是为了公务?” 周临渊冷笑道:“若是公务何须在内宅谈。” 陈嬷嬷心里可一直惦记着周临渊的婚事,立刻肃然问:“那便是为三爷的婚事了?” 周临渊点了点头。 陈嬷嬷便说:“老奴托大问一句,三爷的婚事,可有主意?”她怕自己问得不够清楚,便直截了当问:“三爷,您可有想娶的小娘子?” 许久,周临渊才幽幽地说:“有一个。” 第11章 陈嬷嬷竟没料到,周临渊会有想娶的人。 她惊讶地追问:“是哪家的姑娘?我可认得?” 周临渊淡声说:“您不认得。” 说罢,起身道:“日后再告诉您。” 周临渊叫人备了马车,去三必茶铺。 与其娶一个徐氏中意的人,他宁肯娶她。 只不过若真要娶她,也该正经问一问她的意思。 - 虞冷月今日心情十分不妙。 昨晚上着了凉,闹一上午肚子,结果白天开门做生意,楚武的人马,又总是在眼前晃悠,格外地频繁。 打算盘的功夫,虞冷月一抬眼就看到,外面楚武领着的一队十来人的人马巡街,整齐划一,目不斜视。 他们在三必茶铺门口来来回回几次,脚步如同踩着鼓点似的,咚咚咚叫人心慌。 示威一般。 往日楚武可没有这样。 虞冷月听隔壁跑堂的说,因为楚武与南城兵马司的人,已经混熟了,据说不日还要小升一级。 虞冷月正出神,外面马蹄声又响起来。 再迟钝的人,也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虞冷月正想移开不由自主注意外面动静的目光,楚武突然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她,只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恢复了一个兵士该有的冷漠表情。 神情转换之快,让人恍惚。 可那一刹那的眼神,如同凶猛的野兽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猎物。 探囊取物般的志在必得。 兵马司的人走远了,虞冷月的掌心直冒虚汗。 雪书也觉得今天不平常,从后院走到前面,见虞冷月脸色苍白,问道:“怎么了?” 虞冷月强笑摇头:“没事,就是闹肚子。” 雪书连忙说:“你快上阁楼歇着!这里有我。” 虞冷月点点头,上阁楼去了。 楚武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不能继续装傻,毕竟她还要顾虑雪书的安危。 只是若要换个坊开铺子,这租金必然不能退了,要损失不少银子,另择一处落脚却不知道银钱够不够。 虞冷月闭眼躺在床铺上,又去扒了父亲死前留给她的嫁妆盒子。 她望着里头的东西,到底还是打消了离开京城的念头。 去哪里都是为了好好活着,这里已是最好的落脚地了。 虞冷月略歇了一会儿,就下了阁楼,同雪书说:“我出去送东西,很快就回来。” 雪书很不放心地问:“你的肚子怎么样了?” 虞冷月笑着安抚她:“已经没事了。” 雪书这才帮她装好了东西放进篮子里。 虞冷月提着篮子,撑了一把伞出门。 炎炎盛夏,再硬扛着日头,身子吃不消。 虞冷月依旧去了那两家府邸送东西,收了银钱,快步赶回三必茶铺吃午饭。 可不巧了,路过一座茶楼跟前,正好碰到楚武他们一堆人马在里头歇息喝茶。 她正想扭头跑,楚武已经看见了她。 虞冷月假装没瞧见,小跑离开。 楚武已经趁着午休不必巡街的功夫,追了上来,口中唤道:“虞小娘子,虞小娘子。” 眨眼的功夫,楚武已经拦在了虞冷月面前,颇有些责备的意思:“小娘子怎么走恁的快,莫不是在故意躲我?” 虞冷月自然地笑开了:“楚爷哪里的话!心里惦记着铺子的生意和账本,在想事情,并未听见您叫我。可是要去小铺里买茶?” 楚武望着虞冷月直笑,两颊横肉直颤。 虞冷月心里犯恶心,面上还是笑着,说:“楚爷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入夏了生意忙,不好把我的丫头一个人留在铺子里。” 虞冷月刚一抬脚,楚武就伸手拦她,笑眯眯道:“你那铺子一天才挣几个钱,过来,陪爷喝几杯茶。”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5节 虞冷月心一沉,从前楚武还没敢这样明目张胆……南城兵马司这是换了个什么头儿?竟是正好蛇鼠一窝助长了楚武的气焰吗? 楚武说着就要伸手拉扯。 虞冷月眼见避不开,更不敢在大街上跟楚武这种人拉扯,若今日让他记恨上了,保不齐哪日给她和雪书下套。 她仍堆着笑色,轻轻摁住楚武伸过来的手,笑道:“楚爷,小铺再挣不了几个钱,那也是养家糊口的钱。茶水解渴,却不管饱。茶我就不喝了。” 楚武低头看着手背上的那只手,柔弱无骨,摸着也软极了。 虞冷月很快收回了手,欠身道:“我先赶回铺子里了,改日您再来铺子里叫茶。” 楚武手上占了便宜,又的确忌惮青天白日,万一叫哪个路过的大人瞧见了,热出麻烦,只舔着嘴唇笑了笑,应道:“好啊,那我就等空闲了,去照顾你的茶铺。” 虞冷月拔腿就走,脸色冷了下来。 这宣南坊是待不下去了。 楚武回了茶楼里,越发心痒难耐。 他家里几房小妾,哪个不是一看上就纳了回去,就这个滑不溜手跟个泥鳅似的,到现在都没尝到一点滋味儿。 可他等不了了。 周临渊的马车,悠悠然往三必茶铺驶去。 - 虞冷月刚刚赶回三必茶铺,周临渊居然正好从里面出来。 可雪书手中正拿着两罐点心追出来:“郎君,您给了钱,怎么没拿东西。” 周临渊与虞冷月擦肩而过,直接上了马车,瞧都没瞧她一眼。 虞冷月接了吃食,追上去问:“不知郎君何意?为何不拿吃食?” 周临渊用扇子缓缓挑起车帘,俊美的脸上,神色冷郁。 他的嗓音极为冷淡:“做这双吃食的手,不干净。” 虞冷月愣了,莫不是“顾则言”看到她与楚武周旋了? 她心有怒意,从竹篮里翻出银子,冷声说:“既然郎君嫌吃食不干净,银子还您。” “不用了。就当结了之前白拿的。” 周临渊吩咐车夫:“走。” 虞冷月连把银子扔过去的功夫都没有,马车就走远了。 她捏着银子,闭了闭眼,转身回了三必茶铺。 夜里,虞冷月就同雪书商量了离开宣南坊的事情。 她严肃地说:“楚武这人不是善茬,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京城这么大,咱们去北边一些算了。” 雪书也怵不过,当即收拾起东西。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 虞冷月拉肚子之后,便发了一夜的热,次日昏迷不醒,唇色发白。 雪书吓得够呛,连忙去叫了坐馆的大夫过来,给她把脉开药。 - 周临渊回了府中,连着几日没去陈嬷嬷那里。 陈嬷嬷听说徐氏已经在给周临渊相看合适的小娘子,就叫了周临渊过去问:“三爷之前说的想娶的小娘子,是哪家的小娘子?” 周临渊端起茶杯,脸色淡似苍云,说:“嬷嬷,我瞧错了人,非为良配。” 陈嬷嬷心道,既不是良配,不娶就是。 周家两朝重臣,周临渊祖父后来官至阁老,如今三老爷周文怀也是一部侍郎,入阁指日可待,周临渊亦是进士。 以周家门第,还怕挑不到人? 陈嬷嬷因想起两个多月之前,周临渊问她老太爷给定下的一门婚事,便问道:“三爷那一门太爷定的亲事呢?可是有眉目了?” 周临渊手腕一顿,道:“没有。” 陈嬷嬷心里却有些高兴,没有眉目就是好消息。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家人还不知道如今如何落魄了,她自然希望周临渊娶个对他有助益的妻子。 陈嬷嬷又提了吃食,还笑着说:“天儿越发热,倒是只有你买回来的吃食入得口了。” 周临渊临走前,淡声说:“以后嬷嬷想吃,吩咐海岩去就是了。” 后来,三日去一趟三必茶铺的事情,就交给了海岩。 周临渊不打算再亲自去了。 可海岩去了,也没买到东西回来。 他回来禀了周临渊:“三爷,三必茶铺不卖了,连招子也收了。” 周临渊挑着眼尾,冷笑一声。 叫他撞破了她勾人的手段,如今连他的生意也不做了。 海岩还是解释道:“三爷,三必茶铺的女掌柜,生了重病。” 周临渊微愣,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第12章 虞冷月发热两日不退。 雪书衣不解带,一人支撑店铺,又是熬药又是喂药,眼瞧着与虞冷月同日消瘦了下去。 辛苦倒无妨,她见虞冷月吃了药也没有好转,心急如焚。 隔壁跑堂的给雪书出主意:“这街上坐馆地大夫能有多大能耐?不过看个外伤罢了。你往其他坊里去大医馆里寻好点儿地大夫。” 雪书道过谢,依旧没有法子。 一则她不放心把虞冷月一个人丢在阁楼上,二则大医馆的大夫,只她手里那点钱,请得来么…… 雪书正扶着柜台出神想着如何料理这些事,后身猛然传来一道声音:“你家掌柜病好了没有?” 一转头,海岩空着手进来,身后跟了个背药箱的老人,一股子药味儿幽幽地透了进来。 雪书愣愣神,几乎舌头打架,着急忙慌说:“没、还没有。” 海岩转身同身后的大夫说:“劳您帮忙诊诊脉。”又同雪书说:“这位是大夫可是给国公府的老封君日常诊平安脉的,还不快带去你家掌柜跟前。” 雪书心中忽涌起一股酸涩激动,眼眶不自觉掉下泪来,抹着眼泪说:“这边请,这边请。” 大夫上了阁楼,给虞冷月诊脉,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就开了新药,叫雪书去抓,还叮嘱了一些照顾人的细节。又叹气道:“前面这大夫开的药太死板,再迟上个半日,险些误了姑娘性命。” 雪书双手捧着药方子,如奉圣旨,含泪一遍遍重复大夫叮嘱之言,生怕有错漏。 大夫走后,海岩却还没走,他同雪书说:“姑娘快去抓药,这里我帮你瞧着。” 雪书感激涕零,转身跑去了药铺。 海岩帮忙看了半个时辰的铺子,等雪书买药回来,煎好了药才离开。 他回到一条巷子里,同马车里的周临渊说:“三爷,已经让仇御医诊过脉了。” 周临渊手执一柄打开的黑骨扇,声音缓缓地从车壁传出去:“可有大碍?” 海岩犹豫片刻,如实道:“病的不轻,仇御医说,若再迟半日,恐有……性命之危。” 言毕,犹然听见一声扇子急急合上的声音。 良久,周临渊才徐徐闭上眼眸,紧握住手中折扇,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 他吩咐道:“以后,你住明苑里,每日过来买一次茶叶。” 海岩微怔,随即道:“是。” 车夫驾车带着周临渊去上衙门。 下了衙门,他并未回家,而是直接来了宣南坊这边的周家,找他的堂弟周临先。 周临先正好在家,迎了周临渊去书房说话,笑吟吟道:“稀客稀客,三堂哥怎么有功夫跑我这儿来了?” 周临渊漫不经心端起手边的彩釉陶瓷杯子,淡声说:“喝你一杯茶,哪里那么多话。” 周临先笑了笑,问道:“渊三哥,你那婚事可有眉目了?叫我打听了人家的落脚处,寻到人家没有?” 周临渊脸色渐渐地冷下来,眉目拧着,抿了抿唇角,冷淡道:“没有。”本想送一口茶水到嘴巴里,陡然见了茶杯是红釉的,顿时没了兴致,扔在桌面上,说:“来找你说公事,我正在查申字库的贮粮问题,向你打听些事。” 周临先毕竟久居宣南坊,对这一带的事情很熟,尤其是和官家沾上关系的,只要他有心知道,黑白两道都有地方打听。 他肃然道:“三哥且说。” 周临渊简略交代了申字库的情况,说:“……拿贼拿赃,这些贮粮被偷了肯定要销赃。你查一查这个人在宣南坊的人际关系,看看他有什么销赃的路子。” 说着,将一张折起来的纸,递了过去。 周临先打开纸一看,不光是有那人姓名,连画像都有。 他弯着唇笑道:“三哥好手段,连模样都找到了,何必托了我去查他的动静?倒是白便宜我个人情。” 周临渊睨他一眼,“不想查?” 周临先连声道:“想,想,想。” 天黑了,丫鬟进来问:“爷,可要传饭了?” 周临先说:“传,让厨房送汾酒过来。” 周临渊先一步起身,洁白的衣角拂过椅子的漆面,缓声道:“不必了,今日太晚,我就不留在这里用饭了。” 周临先还想再留,就跟着站起来说:“都什么时辰了,你现在回去得多晚了。” “我还有事。” 周临先只好说:“那好吧,我送你出去。”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6节 宣南坊的周家已经开始掌灯,下人手里拿着竹篙,把灯笼撑到檐下。 晃动的橘色火光清辉一般落到周临渊白衣上,似染层云,更像彩墨,他迈动长腿时,便带起一袭飘动的光芒,衬得人也仙气十足。 周家路过的丫鬟瞧了都羞红脸低头。 周临先把人送到二门上,笑呵呵说:“三哥,你怎么改穿白衣了?把我们家丫鬟的魂儿都勾走了。” 周临渊冷扫他一眼,出了二门。 周临先回了自己的院子,瞧丫鬟收走冷茶的时候才发现,周临渊嘴上说着过来喝茶,分明一口都没喝么! 周临渊坐上马车后,吩咐车夫:“今晚歇明苑。” 车夫呆了一下才应下一声。 明苑乃是三爷的私宅,原先是周家三夫人嫁妆里的产业,如今已经许久没有周家人过去住了。 这突然一下子吩咐,车夫都快忘了路怎么走。 周临渊去了明苑过夜。 原本看屋子的一家子,惊喜连连,跟在他身后唤:“三爷,您来了!吃了没有?” 周临渊往主屋里走,不疾不徐吩咐下去:“今晚在这里过夜,让厨房做些简单的吃食来。” 王喜一家子连忙去了厨房着手准备,只留了十二岁的小子在这里伺候。 他们家在这明苑里坐好多年冷板凳了,虽说自由,却也冷清,如今见了主子,心中十分高兴。 王喜媳妇送晚膳过去时,带着问了一句周临渊:“不知三爷是常来住,还是临时住住?若是常住,奴婢也好给三爷备些好菜。” 周临渊望着桌面上的几样家常小菜,与周家里厨房做出来的东西当然是没得比的,略略掀了眼皮子说:“只住一夜。” - 仇御医是国手,经验老道,用药审慎。 虞冷月只吃了三副药,人就清醒了过来。 只是这一遭病得厉害,醒来时,四肢酸软,人也有气无力,连唤人的声音都是哑的:“雪书,雪书……” 雪书闻声,从厨房里端着吃食上阁楼,泣涕涟涟,扶着虞冷月起来说:“饿坏了吧?快吃点儿东西垫肚子。” 虞冷月病时就吃了些药和粥,腹中空空如也,十分饥饿。 慢慢儿地吃了些好克化的东西,她竟笑了起来,紧紧抓住雪书的手说:“好雪书,还好有你。”这回病得厉害,她还以为要一命呜呼了。 雪书抹去眼泪,喜极而泣地说:“那你可谢错人了。” 虞冷月抬眸望着她,一双水清的眸子十分疑惑。 雪书笑说:“是顾郎君的小厮海岩带了一位杏林圣手过来,说是给国公府的老封君都看过病,幸好给你换了药方子,否则都……”那话不吉利,她也就打住了。 虞冷月细细的眉头蹙着,有些狐疑地问:“是‘顾则言’给我请的大夫?” 雪书笑着点了点头。 虞冷月不知道酝酿什么酝酿了半晌,而后低眉轻轻笑出声,那笑容里,裹挟着一丝狡黠。 她又继续把剩下的吃食吃完,还喝了许多水。 后面几天,海岩都过来买茶叶。 雪书见海岩来得很早,几乎就赶在她开铺子的后一刻,不免问道:“客官怎的来这样早?” 海岩巴望着内院里头,奈何一点都瞧不见人影。 雪书心知肚明,只笑着问:“客官想买些什么?” 海岩敷衍着说:“六安瓜片有没有?”脑袋往后面直探。 雪书说:“有,要多少?” 海岩随口说了个数,付银钱时候,好脾气地问:“你家掌柜怎么样了?” 雪书笑了片刻,才感激道:“托您的家主子的福,好了许多了,只是现在身上还乏力,一时半刻不能出来露面了。” 海岩只要知道虞冷月很好就行了,他拿了几斤六安瓜片,快步回了明苑。 过了一段时日。 三必茶铺两个掌柜又一起出现在铺子里。 周临渊的马车从明苑出来,路过街边,撩起车帘,往里头瞧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虞冷月。 她在柜前打算盘,她病了一段时日,她的脸颊都清瘦许多,连带鼻尖小痣都瘦了,三分媚态七分可怜。 叫人心尖一紧。 但往日挂招子的地方,却仍旧不见招子。 马车从三必茶铺门前驶过。 虞冷月拨弄算珠的手顿了顿,继续埋头清账。 谢是要同他道的,可气也得出。 第13章 虞冷月病的那几日,左邻右舍都知道了。 楚武常常在这条街上晃荡,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虞冷月起不来床的几日里,不见他来,这会子虞冷月的病好了,他倒巴巴赶来“关心”虞冷月了。 “唉哟,听说掌柜病了几日,牵挂死我了,可算是好透了。一些日子不见,还甚是想念。” 楚武进铺子点茶的功夫,嘴里说出这么一番话。 虞冷月心下冷笑,脸上却堆满了愁容,哀叹道:“病是好了,可请大夫诊脉抓药,却是花了不少钱,如今还欠上十好几两银子,这间小茶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挣出这份银子还给人家。” 楚武闻言,脸色果然一变,呵呵一笑,没接腔。 半晌干巴巴问:“什么病,要吃十几两的药那么贵。” 虞冷月也是愁色满面:“说是拿上好的人参才吊回性命,大夫说这倒不是什么急症,而是慢病,日后还要复发,还得靠人参养着。就算日常不是吃上好的山参,至少也得是喝点儿人参须熬的汤,才能保养好身子。” 楚武干干笑着,目光一直流连在虞冷月瘦下来的双颊上,再未说什么轻薄之语。 美人么,哪个男人不惦记? 可是要花太多银子,那也就不太美了。 虞冷月顺利送走了楚武这尊瘟神。 雪书又气又无奈地低声叹气:“你这一病,竟还病出个好处来。” 虞冷月嗤笑摇头,只道:“好不了多长的日子。” 等她脸色红润起来,楚武便又会故态复萌。 他看女人,不过同看货物一般,“成色”好起来,他便又中意了。 只不过眼下总算是有机会喘气了一口气,也好筹划着如何收拾这间铺子。 她吃药花了许多钱,倒不算是胡说。 她们的手头越发紧,当真急忙不等到租时结束就走了,银子亏损得人心疼。 虞冷月心里有计较,与雪书说:“我出去找老金商量点事儿,你先看着铺子。” 雪书应了,等虞冷月一出门,她回到阁楼上,把自己那些画画用的纸和颜料,全抱出去重新卖了。 原先买这些也会省吃俭用留下来的钱,虽说买时没花几个钱,卖出去也不值几个钱。 杯水车薪也比没有得好。 虞冷月找到老金常常待的地方,却不见人。 那边常常与老金一起驾驴车的人,靠坐在驴车上,擦掉额上大粒的汗珠子,告诉她:“老金好几天没来,听说是病了。” 虞冷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老金都六十高龄了,这人要是病了,真叫人担心。 她虽有心去探望老金,却不知老金住处。 虞冷月回三必茶铺的时候,一路都心不在焉的。 她同雪书来京时,还是父亲曾经的同窗写信来京中,帮忙托了人找老金过来接船。 关系拐了七弯八道的,她们对老金来说,不过是一桩生意罢了。 但老金着实照顾她们,短短几月已经帮了她们许多忙。 老金是她们在这偌大的京城,头一个结识的踏实朋友。 虞冷月心里莫名犯愁,铺子的生意也不能丢了,探望老金的事,也只能先放一放。 她刚回到铺子里,却见雪书也从外头进来,隔壁掌柜半大的小子从三必茶铺里出来,仰着脑袋同雪书说:“姐姐,我帮你一直看着呢,没来客人。” 雪书走进铺子里,往小子手里塞一把零嘴。 大小子捧着零嘴一溜烟跑了。 虞冷月瞧着那小子远去的背影,问雪书:“你出去了?” 雪书笑着把手掌摊开,一串铜钱,她说:“草尾胡同那里有老人要茶,腿脚不方便,我给送过去的。” 虞冷月也就没疑心。 雪书抿着唇走进去,把铜钱扔到纳钱的罐子里,在账本上记下一笔:雨后龙井,半斤。 老金的事,虞冷月也没同雪书说。 少一份心事,少一份愁苦。 半下午时候,老金居然来了。 虞冷月喜上眉梢,把老金迎进后院,给他倒好茶喝。 老金坐在后院石阶上,大碗喝茶,笑呵呵的:“两位姑娘近日可好?”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7节 雪书弯起的嘴角瞬间淡了下去,欲言又止。 虞冷月搬了个凳子坐下说:“我们很好。听说您病了,身子可有大碍?” 老金摇摇头,马鞭子放在地上,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脸上聚起深褐色的褶子,说:“没什么,腿疼的老毛病了,歇几日就好了。” 紧接着又纳闷道:“咦,虞小娘子怎的恁瘦了?” 虞冷月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面貌神气些,“天气热的,走街串巷多了自然就瘦了,秋冬天不就又胖回来了。” 老金眼神其实不是很好,虞冷月离得近,肤色他看得不甚分明。 只笑着点头说:“那就好。我下午出去听人说小娘子找我,想着是不是有什么活儿要我干,就过来了。” 虞冷月道:“我就是想让您专门为我跑几天,我按天给您结钱成吗?” 老金一乐,“那好啊,做小娘子的生意最省心了。” 虞冷月带上货物,就同老金一起坐马车出门了。 龙婆子的生意不也是自己一点点跑出来。 她也能。 有了马车,跑得更快,装的货物也更多。 老金在前面驾车,同时告诉虞冷月:“我晓得宣南坊里有几家门户松的,我先带小娘子去。” 虞冷月求之不得。 老金比虞冷月还焦急,他巴不得她多做几件生意,因此叹道:“这马跟我一样,老了,要是再年轻一点儿,就跑得更快了。” 虞冷月安慰老金:“老马稳重。” 老金笑了笑,与虞冷月说:“再过段日子,只能让它到别人手里去稳重了。” 虞冷月连忙问道:“您要卖马?” 老金说:“想在我歇下之前,给他找个好人家。到底也跟了我好几年,我不能亲眼看着他被人宰了不是?” 虞冷月撩起粗布车帘,说:“要不,您教我驾马车吧?” 老金高声道:“好哇!” 虞冷月一边挨家挨户去兜售茶叶汤饮,一边学驾车。 几日下来,生意多了几桩,车技也熟稔了几分。 明苑里,王喜媳妇去买了许多菜回来。 孙子过去往她手里扒拉:“奶奶,你买的什么?” 王喜媳妇一把拨开孙子,斥道:“去去去,这是给三爷备的菜。”边去厨房边嘀咕:“还说只住一夜,这都住的快一旬了。”又担心地自言自语说:“莫不是在周家受了什么委屈?”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如今谁还能她家三爷委屈? 就算是周家三老爷,三爷他亲爹也不能的。 周临渊下了衙门赶回宣南坊。 路过三必茶铺时,海岩小心翼翼问道:“三爷,要小的去买……” “买什么?” 周临渊掀起眼皮子,凉凉掠过海岩的头顶。 海岩仿佛被人揭了头皮,一阵发凉。 也是,人家招子都没挂出来,他去买什么? 周临渊闭目养神,冷淡道:“周家已经穷到明苑里缺茶叶了?” 海岩连连应:“不缺不缺。” 马车刚停在明苑门口。 周临先从里面出来,望着下车的周临渊说:“巧了三哥,我正要找你的。” 周临渊拧眉问:“申字库的事?” 周临先道:“是,我派人去小时雍坊找你,说你好些日没回去,我想着你住来了明苑,就亲自给你递消息来了。” 周临渊微压下颌,请周临先进屋说。 周临先皱着眉头,讳莫如深地道:“三哥,你这事还真有些复杂,我劝你点到即止。走吧,晚上我请你吃顿好的,边吃边说。” 周临渊让海岩回了明苑,与周临先一起上马车,择了一处酒楼雅间里密谈。 兄弟二人谈公事至深夜。 周临渊骨节分明的手指,端着瓷白的杯子,那手背上的肌肤,竟不输白瓷之色。 他徐徐搁下酒杯,声冷如寒霜:“想不到这申字库销赃的路子这样深,连漕帮都牵扯了进来。” 周临先“啧”一声,说:“整个京城,你绕一圈,最后不还是一股麻绳扭在了同一根线上。” 周临渊敛眸沉思。 酒坛子里的酒,不知不觉全部空了。 他瓷白的俊美容颜上,浮现薄薄浅红。 周临先站起来时,身子直晃悠,打了个酒嗝,桃花眼十分潋滟,眼神迷惘地说:“三哥,走,我再带你去个好地方。” 周临渊缓缓起身,一把扣住周临先的肩,使他站稳。 唤了外面的小厮进来,扶周临先上马车。 周临渊吩咐车夫先去孙阁老胡同送周临先回家。 周临先一身酒气,拽着周临渊的袖子,口齿不清地说:“三哥,你、你真的不去好地方?听人说,那里可有天底下最美妙的事情。” 周临渊用扇子拨开周临先的手,淡瞥他一眼:“什么好事?” 周临先凑过去,神秘兮兮在他耳畔说了短短一句话。 周临渊越发嫌恶地用黑骨扇推开了周临先,唇中淡淡溢出一句薄凉的话:“不过是颜如玉而已,能有什么美妙的。” 周临先歪头睡了过去。 周临渊把人送回去之后,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只是谈事时,不知不觉喝的没数,如今脑袋有点泛晕,还有些酸胀。 周临渊仰在车壁上,闭眼养神。 忽马匹长嘶一声,车身被撞了个不稳,周临渊听见一阵“砰砰”声,清醒一瞬,撩开车帘一看,对面的马车撞了个人仰马翻,他的车夫也已经摔了出去。 虞冷月跟老金跑到天黑才回去。 本以为晚上会道路通畅,哪晓得居然堵住了马车。 老金经验老道,够着身子往前一望、一嗅,就说:“肯定马车相撞了。哎,巡街的兵爷也都不在,这要弄不好,得耽搁半个时辰。我还不知道出不出的了右安门。” 虞冷月跟着等了一阵子,见还是水泄不通,忍不住下车去看情况。 这一瞧,竟瞧见了“顾则言”的马车。 虞冷月走到马车边,才零零碎碎听人说到,“顾则言”的马车被人撞了,车夫摔吐血,送去了医馆。 而“顾则言”的车驾没人敢动,堵在路中间,两头的人都错不开,谁也走不了。 周围人叫嚣声,如水漫金山。 虞冷月去同老金打过招呼,让他等路上通畅了,一会儿自己早点回去,不必等她。 随后就坐上周临渊的马车,拽起缰绳,准备驾到一旁去给大家让路。 周临渊一身白衣,从医馆里出来,朦胧烛灯下,眼角犹然沾着酒后薄红。 他看着占了他马车的女子,嗓音亦凉:“你在干什么?” 虞冷月侧头,朝着周临渊清绝中有几分旎旖的眼角,粲然一笑:“送救命恩人回家,恩人还不上车吗?” 周临渊略瞧了她一息,才迈着迟疑的步子走过去,上了马车。 虞冷月嗅到一阵酒香,大约是因为从他身上飘过来的,香气又冷又淡。 身后绸缎车帘放下时候,她听到车厢里隐隐一句—— “多谢。” 虞冷月紧握缰绳,眉目飞翘,尽是狡黠。 心中暗道,现在就道谢,未免太早了。 作者有话说: 周临渊:女人而已,呵呵。 虞冷月:等会儿你再呵呵。 第14章 “不知恩人家住何处?” 虞冷月一路驾车出了这条大街,等到了通畅的时候,才迟迟发问。 周临渊说了明苑的地址。 虞冷月笑应:“巧了,离我的茶铺不远。正好送了恩人回去,我也好回家。” 周临渊未应声。 即便离得远,明苑还有王喜一家子伺候,一会儿送她回去并不难。 等到了明苑附近。 虞冷月放慢了车速,朝马车里面问了一声:“顾郎君睡着没有?” 周临渊一贯冷淡的嗓音,从里面传来:“没有。” 虞冷月扬唇一笑:“没有就好——”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8节 外面话音刚落。 里头的周临渊眉头微蹙,尚未察觉出异样,车身恍然间猛烈晃荡起来,又是“砰”地一声,狠狠撞到了墙上。 周临渊展开双臂,撑在车壁上。 脑袋还是狠狠地磕在了车壁上,额头登时见红。 来不及顾着脑袋上的伤。 周临渊想起车夫摔下车吐血的模样,眉尖紧拢——现在可是虞冷月驾车! 他顿时酒醒,连忙睁眸,瓷白的手指,急急拨开车帘。 而映入眼帘的,竟是虞冷月那张灿然的得意笑脸,一轮明月照耀下,她鼻尖小痣俏皮地跳动似的,活泼妩媚。 周临渊往左右一扫,立刻明白过来。 哪里是又发生了撞车? 分明是虞冷月在过窄巷的时候,故意把车厢往墙上撞。 她同前头那匹马倒是没有受伤。 只余他一个人在车厢里狠狠撞了脑袋。 周临渊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随后五指紧握车门边,敛眸盯着虞冷月。 月色朦胧,他眼眸里落一层薄薄清辉,如蒙冷淡霜雪。 虞冷月望着周临渊的寒星双眸,指尖微颤。 然而在看到他额角伤痕时,却满意抚去手掌灰尘,笑道:“顾郎君,就送您到这儿了,告辞。” 只留下一道纤腰袅袅的背影。 周临渊扶着额上的伤,紧闭双眸。 皓白牙齿里,冷薄的唇里挤出一丝气儿:“虞、冷、月!” 周临渊跳下车,此处已离明苑不远。 但是光靠双腿走回去,一盏茶的功夫却是要的。 可他如今被扔在这巷里,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不走回还能怎么着? 周临渊捡起车厢里的折扇,紧握掌心之中。 一路走回了明苑。 王喜一家子听到敲门声,又没听到有人喊,王喜不耐烦地走过去开门:“大晚上的,谁啊!” 一开门,一张冷郁的俊脸。 不是周临渊是谁! 王喜一怔又一愣,连忙侧身叫周临渊进来,还关心道:“三爷,您的脸怎么回事?咋的还撞红了一片?您怎么走回来的?伺候的人呢?” 周临渊脚下生风,雪白衣袍飞起。 他嗓音冷冷撂下一句:“马车在巷外,去赶回来。” 王喜更奇怪了,马车怎么在巷外了? 再瞧主子那挺拔凛然的背影,却是不敢详问了。 直到回了屋,还同妻子同榻说私话:“三爷像是在谁手里吃了瘪似的。” 王喜家的十分惊讶:“三爷还能在旁人手里吃瘪?莫不是皇亲贵戚家的子弟?” 王喜赞同地点头:“否则谁敢在咱们家三爷跟前造次?” 夫妻两个一家家猜下去,已经猜到了王府里头的世子爷身上。 翌日,周临渊出门前,王喜提了两只竹篮子到他跟前说:“三爷,清早时候有人敲门送来的,也没见着是谁。” 周临渊食指挑开竹篮子上的粗布一瞧,几只土罐子,并一只红釉的鸳鸯罐。 王喜翻开另一只竹篮子,说:“三爷,还有本字帖。” 他翻开字帖,第一页上就写着个大大的“谢”字。 周临渊冷睨过后,大步往外去。 王喜追在后面问:“三爷,这、这怎么处置?” 周临渊扔下冷淡的一句命令:“扔了。” 王喜低头瞧着竹篮里的东西,皱了眉头。 “怪可惜的……” - 周临渊坐马车去了户部衙门。 户部的同僚瞧见他额角贴了纱布,掩面而笑。 平日里这位面若冰山,极少见其喜怒形于色,如今损毁容颜,多少添了几分谪仙被玷污的凡尘气。 海岩白日去衙门找过周临渊一趟。 周临渊将车夫的事情吩咐给海岩去处理。 海岩还带话给周临渊:“三老爷和嬷嬷都说,让您有功夫回去一趟。” “知道了。” 周临渊身着官袍,挥袖打发了海岩走。 下衙后,周临渊便回了周家。 即便海岩不来传话,他也是不想回明苑去住了。 周临渊换下衣裳,听小厮说,周文怀还没有回来,便先去见了陈嬷嬷。 陈嬷嬷打发了屋子里伺候的人,问道:“三爷额上这是怎么了?” 说着,就想去看一看伤势。 周临渊淡声说:“无妨。” 陈嬷嬷复又坐下,说起正事:“三老爷给您物色了适龄的小娘子,明日就请回家中来做客。”又说:“林家家世我打听过了,倒是很不错,与三爷算得上门当户对,林家小娘子模样也生的好。说实话,老奴身为三爷奶娘,也是十分满意。但是……听说跟徐家拐着弯沾着亲戚关系。” 说到底,还是徐氏在为自己挑贤内助。 周临渊未置一词,只冷笑一声。 这头周临渊尚未坐到一刻钟,那头周文怀下了衙门,便着人来请了。 周临渊撂下茶杯去书房见周文怀。 周文怀身上还穿着官服,亦是儒雅有威仪。 父子俩如出一辙的美男子。 但周临渊更胜一筹,眉眼多肖其母,清清冷冷,多几分苍岭雪杉的凛然。 周临渊作揖,浅淡地唤道:“父亲。” 周文怀捋胡坐下,说:“你也坐——脸上怎么了?” 周临渊坐下说:“无妨,车马撞了。父亲叫儿子来,有何事?” 周文怀道:“我知道明日你休沐,家中正好宴客,你陪我一同见一见客。” 周临渊缓缓抬起眼眸问:“是宴客,还是三夫人要替儿子相看?” 周文怀也未瞒着,直说了:“虽是替你相看,不过这不止是你母亲一个人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也别急着否决。林家小娘子也是金陵人士,与周家祖籍一处。将来若你入了阁,父子俩总要有一个离京避嫌,爹到时候年纪大了,还是想落叶归根回金陵的。林家在金陵树大根深……” 若是提前与林家结为姻亲,最好不过。 父子俩的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平常二人也不说闲话,周文怀只让周临渊一定在家中不要推脱,也就放他离开了。 次日,等到林家人上门做客的时候,周临渊去了前厅作陪。 林家父子同来的,见了周临渊上下打量,满意得不得了,这要是在周临渊中进士放榜那日,只怕在榜下就要把他硬抓回去了。 不过,以周临渊这副姿容家世,若真的亲自去看榜。 林家未必抢得过别人。 周文怀见林家父子十分满意,笑着同周临渊说:“你祖母还在后院等着你,去吧。” 周临渊作揖退场:“是,儿子告退。” 海岩跟在周临渊身边,低声说:“林家父子都来了,看来很是疼爱林家小娘子。” 真要结亲,林家对周临渊的助力肯定少不了。 周临渊步伐越发快了。 徐氏挑的好人,一个个都赞不绝口。 他倒要看看,徐氏到底怎么在他身上如愿。 周临渊去花厅里露了个面,林家女眷就看直了眼。 林小娘子不似徐昭盈那般端庄,她生得娇俏,脸颊两团红云越发显得娇媚。 只是一双眼落在周临渊身上,魂儿都被勾走了似的。 若不是端着身份,很难不更加失态。 周临渊见了客,便作揖,同老夫人说:“父亲与客在内书房等孙儿,孙儿告退。” 徐氏听很合时宜地提议说:“池面上荷花开了,轩里还有几盆昙花不知开没开,不如一同去看一看。” 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妇和几个孙媳妇起身,带着林夫人与林家小娘子,一同去了花园池边。 丫鬟婆子替她们撑着伞。 赏荷花的时候,免不了摘荷采莲。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9节 周家的女眷,自然是兴致很浓,林家小娘子就算心思在莲叶上,也不好在人家家里大动干戈,何况她心思还不在池塘里。 林家小娘子站得累了,走到花园游廊上避暑。 自家丫鬟递过来的一碗消暑的山楂冰粉。 隐约间,林小娘子忽听到游廊另一边有一道声音在说话。 起初她无心听墙脚,可听那内容,说的似乎与她相关,便不由得朝墙壁上的漏窗看过去,奈何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那声音断断续续还在说。 “三爷,老夫人同三夫人都很满意林家小娘子,陈嬷嬷都喜欢她。您见了觉得如何?” 林小娘子心头一紧,这、这是周临渊和他的小厮在谈今日相看之事! 她咬着唇,极想知道答案。 他……中意还是不中意她? 脚步声越来越远,林小娘子顾不得别的,手中端着冰粉,独自悄声追了上去。 出了游廊,却不见人。 林小娘子大着胆子往前,想过拐弯处张望。 不曾想,刚出弯道,迎面撞上面若冠玉的郎君。 她惊呼一声,手里整碗冰粉往周临渊身上泼去。 整个人也直挺挺朝周临渊怀里摔。 海岩在旁边脸色大变。 周临渊侧身避开。 避开了冰粉,也避开了林小娘子。 海岩看着朝自己摔过来的林小娘子,脸色变得更厉害了。 三爷您可真会怜香惜玉,让他做蒲团了。 他转身想躲都躲不及。 林小娘子摔在海岩背上倒地。 人没事大儿,只是丢脸丢得厉害——周临渊居然避开了她,让她摔在下人身上。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受这种委屈! 她仰头泪眼朦胧望着周临渊,捡起地上冰粉碗的瓷片,往周临渊脚尖上砸过去。 周临渊再次躲开,居高临下睨着她,眼神淡漠道:“金陵小娘子,都是这般?” 一言不合就动手伤人。 林小娘子起身,用帕子捂着脸,哭着跑了。 海岩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纳闷——都? 还有谁是金陵的? 作者有话说: 虞冷月:你这是地图炮! 第15章 周临渊与林小娘子在周家相看,把人家弄哭的事,很快就上上下下传开了。 林家人是带着怒气走的。 周老夫人毕竟当天是出了面,不好坐视不理。 不过她的插手,也不过是将周文华训斥了一顿,叫他拿个说法出来。 她才懒得管庶房的事情,但是却不会叫庶房的人这般坏规矩,索性她整着眼,叫他们三房自己闹去。 最后闹还闹去,不都伤的三房的和气? 从大局上来说,三房内里越不和,才对整个周家越有好处。 毕竟,周家另两房,可都是她的亲儿子,都指着周文怀一人提拔袒护。 嫡母开了口,周文怀自然是必须处置这件事的。 徐氏在他枕头边哭着吹了吹枕头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说:“我到底是继母,怎么做都是错。我看这婚事,您替三郎拿主意!我是管不了,以后也不想管了!” 周文怀皱了眉头:“他的婚事,你这个当母亲的不料理,谁料理?” 徐氏哭着抹泪道:“若真要妾身料理,那也得三郎听妾身的才成!他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怠慢,哪里是怠慢盈姐儿和林家小娘子,分明是,分明是……怠慢我!” 周文怀闭了闭眼,咬牙说:“这个逆子……是越发没规矩了。我去同他说,下回再相看,他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徐氏柔柔地朝周文怀胸膛靠过去,唇边抿起一个笑。 她还真不怕周临渊闹,就怕他不闹。 他若果真满意那林家小娘子,她侄女才是没有进门的余地了。 次日天一亮。 陈嬷嬷醒得早,先快步子走着去见了周临渊。 周临渊正换了件低调的月白色常服,又往拇指上随手套了个玉扳指,他手指修长,玉色与肤色难分高低。 他知道陈嬷嬷要过来,只是唤她坐,又从容说:“一道用早膳,边用边说。” 陈嬷嬷不大吃不下,她道:“三爷,昨儿夜里三老爷从老夫人院里出来,直奔三夫人院子里,一夜没出来,也没找你,今儿肯定要同您说话的。” 至于说什么,不难猜。 无非是强逼着周临渊答应与徐家亲上加亲。 周临渊徐徐落座。 陈嬷嬷只好跟着落座,端起青花瓷的碗,呈两碗粥,先分给周临渊一碗。 周临渊不疾不徐用着清粥,淡声说:“嬷嬷,我今日出门有的忙,长则五日,短则三日回不了家。父亲那里,你去见吧。” 随后冷静地说:“林家小娘子为何摔了,一会儿让海岩同你说。” 陈嬷嬷见周临渊这般,心里有了底。 她踏实地用过了早膳,只等着周文怀和徐氏发难。 周文怀跟徐氏果然早早起来,在院子里等周临渊来。 最后来的人,自然是陈嬷嬷与海岩。 周文怀眉头一皱:“三郎人呢?” 陈嬷嬷低头说:“老爷,三爷上衙门去了。” 徐氏做了个眼色——看吧,我就说你那儿子平日里就不敬人。 周文怀脸色沉了下去,不耐烦同陈嬷嬷说:“你回去!让三郎下了衙门亲自过来见我!” 陈嬷嬷不急着走,反而问:“三老爷,您已经知道林家小娘子昨日为何摔哭了?” 周文怀一愣,他还不知道缘故,只知道林家小娘子摔地上哭了,衣服上弄的都是泥巴,失礼极了。 徐氏也瞪大了眼睛,不就是林小娘子摔了,周临渊扶都不肯扶,把人委屈哭了么! 这、这不是又出了什么意外吧? 她就不信,周临渊那么招得小娘子把持不住,小娘子又去干投怀送抱的事儿,明明她还同林家小娘子特地打过招呼的! 周文怀眉头不松,问道:“三郎怎么同你说的?” 陈嬷嬷瞧了小厅里伺候的下人一圈,说:“老爷,清净点儿老奴才好说。” 徐氏心头一紧。 周文怀犹豫片刻,挥挥手就打发了人走。 陈嬷嬷侧头同海岩道:“昨日你跟在三爷身边,你实话实说给老爷听。” 海岩上前道:“回禀老爷,昨儿林小娘子偷听小的与三爷谈话,冷不防与三爷撞个正着才摔了。” 徐氏脸都绿了。 好个小娘子,好歹也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怎么干得出偷听人说话这种事! 周文怀狐疑地盯着徐氏。 徐氏一脸为难:“老爷,这事、这事林家没有同妾身实话实说啊!” 外人一瞧林小娘子那般境地,自然以为她受了委屈。 徐氏犹自辩驳:“不管三郎做了什么,扶人家一把,事后再责怪就是了。何必让客人上门,摔小厮身上,摔得那样难看!那打的是妾身的脸么,打的是老夫人,是周家的脸。” 周文怀脸色更难看了些。 徐氏说得对,凡是要先顾全大局,尤其周临渊将来还是周家的顶梁柱。 在周家这么多年,陈嬷嬷与徐氏也不是第一次斗法了。 她镇定地望过去:“恕老奴多嘴,三夫人这话说的没理。三爷没扶尚且说不清,若是扶了,还不知闹出什么事——只怕是林家连三爷轻薄小娘子的冤枉话,都说得出来。 摔小厮身上是过错,摔地上也是错。 那敢问三夫人,注定就要摔了的人,如何摔才不是错?” 徐氏不经意剜陈嬷嬷一眼,好利落的口齿,不光把她给问住了——再看周文怀的脸色,眼见是把他也给说动了。 陈嬷嬷趁热打铁:“没道理人家做了不检点的事,还叫三爷牺牲自己的声誉护着人家。真要白担了虚名,那才是毁了三爷和周家的名声。” 她又看向周文怀,一脸疑惑地问:“老爷,老奴还有一惑不解,咱们周家的三爷,难道在京城只找个端庄贤淑、举止得宜的小娘子,便这般难么?” 徐氏脸色一白。 周文怀狠狠拧眉,瞧着徐氏,也是很奇怪,一个两个的小娘子都行为不端。 徐氏气笑了,质问陈嬷嬷:“三郎呢!这话都是他叫你来说的?他怎么不亲自过来说!”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20节 海岩回话道:“三夫人,三爷上衙门去了,说是户部有紧急公务,三五日的回不来。”又即刻转了身说:“……小的这就去叫三爷回来。” 周文怀呵斥道:“回来!” 海岩立刻转身折回来。 周文怀冷脸同徐氏说:“你还想妨碍三郎公务吗?” 徐氏一时没有头绪,有口难言。 陈嬷嬷、海岩告退后,周文怀也走了。 徐氏气得摔了个杯子,冷笑同心腹妈妈道:“很好,三郎真是长大了,再不是从前那个还会叫我‘母亲’的温润小郎君了。” 妈妈收拾了杯子,低声道:“前头两个爷都离开了周家,生死不明,就这一个还能熬下来,怎么着也不是常人。”虽说徐氏手段不是多高深,不过早些年用来对付三个没长大的孩子,那是足够了。 徐氏深吸一口气,转头去问自己儿子的功课。 听说儿子功课很好,她也就松快了许多。 凭他周临渊多少才学心机,也休想从她儿子手中分走太多东西。 - 此刻周临渊正在张家湾码头附近,他坐在一顶蓝灰色粗布马车里,等着手下的人回来复命。 不多时,一个穿短打的男子走到马车边,小声同周临渊禀道:“三爷,他们正在运货,不过眼下不能确定就是库里的贮粮。” 周临渊用扇子挑开车帘,远远望了一眼运送量,断言道:“他们不止运这一趟。回申字库,抓人赃并获。” 短打男子中气十足地呵一声:“是!” 马车重新驶进城,又往宣南坊那边过。 不知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还是恰恰好,小憩到了这会儿醒了神。 周临渊一睁眼,挑开车帘一瞧,竟恰好到了三必茶铺附近,南城兵马司的人马就停在茶摊前儿。 马车继续前行。 周临渊放下帘子,气定神闲倚在车壁上。 忽闻土陶碗被砸破的声音,一男子失控地暴呵:“贱人,给脸不要脸!” 车帘飞起来,透出一条光缝儿。 周临渊顺着缝隙,一眼就认出来,发狂的男子,不是那个拉过虞冷月手的男子是谁? 而虞冷月,被一群男人围在当中,只剩一点纤弱的侧影。 周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周临渊勒令车夫:“停下!” 新车夫连忙勒马,停在三必茶铺门口。 第16章 虞冷月原是没打算当街激怒楚武。 但她看到了马车里的“顾则言”,这才陡然同楚武翻了脸,明着拂了他的心意,惹他不快。 兵马司的人都是军户出身,哪个好惹? 楚武又一贯在这条街上蛮横惯了,虞冷月一个开茶铺的女人,竟敢当众让他没脸,他哪里还会留情面给她? 何况他馋虞冷月那张脸,那副身子已久,早就想动粗了。 正愁没机会借题发挥。 楚武一摔陶碗,怒气冲--------------/依一y?华/冲站起来骂了一句虞冷月。 周围喝茶的弟兄自然就都跟着站了起来,将纤瘦的女人团团围住。 “楚爷喝你的茶是照顾你,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敢泼楚爷!”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故意作死是吧!” 虞冷月叫粗鲁的男人拽了一把,衣领顿时皱开,胸前露出雪白一片。 虽不至于说袒|胸|露|乳,却也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和一双精致秀白的锁骨。 她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捂在胸前,脸色煞白地瞪着周身一圈的壮硕男人。 兵马司的人,将圈子越围越小。 几乎要将虞冷月整个人浸没在男人堆里。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冷冷的一道声音:“你们南城兵马司的人,都很闲吗?”语气含着十分的威压。 楚武扭头看向身后的马车。 车里的人没有现身,只看得见一只黑骨扇,将蓝布车帘徐徐拨开一角。 这马车平常低调,看不出什么显赫身份。 可那道嗓音,却十分耳熟。 楚武想不起来那是谁的声音,但那道声音在记忆中烙下的畏惧感,却在脑海里盘桓。 他试探着问道:“兵马司只是在处理职权之内的事。不知阁下是?” 半晌,周临渊才发出一段低浅的冷声哼笑。 这时间久的叫人心中忐忑。 楚武心如擂鼓。 周临渊收回黑骨扇,仍坐车中岿然不动,冷冽的声音遥遥从车厢里传出来:“当街戏弄良家妇女,也是兵马司的职责?” 楚武终于想起来是谁的声音了! 他心口一沉,当即赔笑道:“大人误会了,只不过是起了点龃龉而已。小人没有调|戏掌柜的意思。” 又冲左右使了眼色,沉着脸道:“我们走。” 一群兵马司的男人,瞬间全部从虞冷月身边散开。 虞冷月却忽高声道:“你就想这样走了?” 楚武要笑不笑地盯着虞冷月,语气听似和善:“那掌柜你想怎么样?让我赔摔的碗?也成,我赔你就是。”却仗着马车里的男人不下车,看虞冷月的眼睛逐渐瞪大,变得凶恶起来。 从后院赶出来的雪书,见这阵仗,双腿都吓软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都胆战心惊为茶铺女掌柜的下场而胆寒。 虞冷月不卑不亢地提着茶壶上前,抬头瞧着楚武。 她扬唇一笑,啪—— 抬手就是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重重耳光。 众人倒吸冷气。 连南城兵马司的人都受到了惊吓,张开了嘴巴看向虞冷月。 楚武被打歪了脑袋,半晌没扭过脸。 片刻后,才缓缓扭回头,觉得可笑地看着虞冷月。 区区一个茶铺的掌柜,竟敢给他一个耳光! 不知死活的东西。 楚武自觉颜面扫地,双眼发红,萌生杀意。 就在围观者屏气凝神的功夫里,他一个高抬手,伴一声沉闷的怒喝,就要竭尽全力,回给虞冷月一个狠狠的巴掌——若这一巴掌下来,小娘子的脑袋都要裂半边。 电光火石之间。 周临渊扔出手里的黑骨扇,正中楚武的胳膊肘,打得楚武胳膊一抽,那巴掌自然也没顺利落下去。 周临渊一手入木三分的字,乃是自幼悬腕时挂玄铁,日夜苦熬练出来的。 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他的臂力不输军中将士。 楚武手肘剧痛,闷哼一声。 他捂着吃痛的骨头处,一对鼻孔出牛气似的,脸色铁青地不满质问马车里的人:“大人这是何意思?!” 周临渊无视楚武的话,修长瓷白的手,重新拨开蓝布车帘,如同蓝面宣纸上攀了几根玉骨虚竹一般。 嗓音温柔了几分:“你过来。” 有脑子的人,自然听得出来,这话是对虞冷月的说的。 虞冷月提着茶壶,缓步走过去。 她双手紧紧捏着壶柄,显出内心的焦躁与恐慌。 面对那般蛮横的一群男人,她当然也是怕的。 周临渊始终没露面。 他摘下拇指上的玉扳指,托在掌心,伸出手去。 虞冷月一愣,低头看向他的手,和他手里的和田玉扳指。 周临渊隔着蓝帘淡声吩咐:“拿着。” 虞冷月分出一只手去拿,指尖摸到和田玉面,又不经意触到他的掌心。 心尖都是颤的。 他像这玉,看着天然不染纤尘,清清冷冷。 唯有靠近了用力握在手心,才能细细体会出它轻易不予旁人的温润。 周临渊又是一声吩咐:“扇子捡回来。” 这回语气淡漠冷冽了许多。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21节 楚武犹豫片刻,弯腰去捡那把差点打裂他骨头的这扇。 双手捧过去。 但马车里的人没接。 他只好俯身搁在车上。 周临渊轻挥并拢的两指,示意车夫走。 车夫驾马驶离三必茶铺门口。 蓝色车帘翻飞。 忽有一道火光,从车里闪出来。 那把黑骨扇浴着橘蓝火焰,似枯叶打璇儿,悠然落地。 燃出幽幽的檀木香。 观者咋舌,一声惊呼:“是檀木的骨架!” 好生奢侈。 这样一把檀木黑漆扇,还不知用什么上等的丝绢制成,便这样烧了扔了。 只因用来打过楚武那样的人。 楚武怔然,也颓然。 他张开发白的唇,这回声音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我们走。” 兵马司的人吃了瘪,自然没脸逗留,去了远街的茶楼。 楚武手底下的人不由得问他:“楚爷,那人究竟什么来头?连您都这样忌惮他!” 楚武喝茶似喝酒似的,猛地往嘴巴里灌,皱眉道:“他身份我不知道,只是听人说过,在恩荣宴上露过脸。” “啊!他是个进士!” 楚武缓缓摇着头,眼里生出更浓的恐惧:“要不是为了避嫌,他该是状元。” 几个手下顿时噤了声。 能到考官都要避嫌的程度,京城里这种家世的考生,屈指可数。若家中有人入阁,亦或者他将来要入阁,那日后便是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是大业朝,真正的显贵人物。 楚武愁容满面地嘀咕:“那女掌柜怎的会同这种人攀上关系,既有干系,何不早些明说……” 却没瞧见,手底下兄弟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楚武若得罪的是那样尊贵的人物……蝼蚁何承雷霆之威。 他们可不想受到牵连。 - 雪书收拾了摔碎的茶碗,就去阁楼上给虞冷月的脖子上药。 江南女子溟溟烟雨里养出来的娇嫩肌肤,男子稍用些力,便显红痕。 虞冷月脖子叫人抓过,留下了几道痕迹。 “疼么?” 雪书眉头不展。 虞冷月低头把玩玉扳指,笑着摇头。 瞧着像是已经爱不释手了。 雪书叹气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又去给了楚武一巴掌?若顾郎君没有出手,你怎么办?”要不是初遇这种事,她双腿灌泥一般,实在挪不动,她都做好准备,扑上去替虞冷月死了。 “赌一把呗。” 虞冷月抬眼,轻轻一笑,鼻尖小痣也跟着动了动。 她摩挲着玉扳指,翘着唇角说:“我赌他内疚,赌他……” 赌他眼里有她。 雪书似懂非懂,只是劫后余生地庆幸道:“这样也好。楚武那么蛮横记仇,今日不了,明日还要来找茬。顾郎君明着赠你玉扳指,楚武再也不敢来欺负咱们了。” - 周临渊到申字库附近,不出意料抓了个人赃并获。 申字库的人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合偷运贮粮。 被抓的人,脸上有一道疤,眼神凶狠。 他笑望周临渊,说:“大人,有话好说。不如大人寻个清净处,我什么都同你交代。我袖里也还有东西孝敬大人。” 周临渊迈着长腿走过去,一脚踢在那人膝盖上。 “砰”一声,那人猛然跪下。 膝盖砸在地砖上,疼得龇牙咧嘴,表情越发骇人。 周临渊居高临下看着那人,吩咐下属:“扒开他的衣服。” 下属扒开了那人的衣裳。 周临渊扫视一眼,常年入水,肌肉匀称,但运河的水并不干净,他的皮肤上多处有出疹等症状。 便下了论断:“漕帮的人。” 那人脸色一变。 周临渊冷声道:“带回户部衙门。” 贮粮的事,花了周临渊五天的功夫。 回家那日,身上都有味儿了。 周临渊好好洗漱了一番,披散头发在家里喝茶。 闲时才发现手中空空,猛然记起,因着她,折扇没了,玉扳指也没了。 他却从未从她口中知道,她的姓名。 周临渊搁下茶杯哂笑。 作者有话说: 要有新的进度了0v0 第17章 周临渊还是听下人说才知道,马上就是七夕乞巧节。 徐氏因着前些日子相看的事,便是在七夕这样的好日子里,也消停了不少,再没提给周临渊相看的事情。 至于周老夫人那里,她听说了是林家小娘子偷听在先,自然委婉地将责任推去了林家。 林家自知理亏,眼见周家没有声张,坏了自家女儿的名声,也就作罢。 两家一起装聋作哑,当做没有相看过。 周临渊耳根子清净了几日。 户部里的事情,也点到即止地办了,心头十分松散。 因此想到已经有许久没有给陈嬷嬷买吃食,料定她一定嘴馋,让海岩去了一趟三必茶铺。 虞冷月有预感似的,早备好了吃食。 海岩拿了吃食要走。 虞冷月问道:“明日七夕,你家爷可有空闲功夫?” 海岩原不想说,因见了那枚玉扳指,才道:“我回去问一问我家主子。” 虞冷月回到阁楼上,将那枚玉扳指用红绳串了起来,戴在脖子上。 原是想戴在手指上,奈何她手指太细,戴哪个都不合适,只能戴脖子上了。 她将玉扳指藏进衣领里,没有外露。 海岩回去复了命,同时也转达了虞冷月的话。 周临渊换了一身衣服,吩咐道:“去明苑。” 夜里,他直接歇在了明苑。 七夕早晨,虞冷月起来熬凉茶跟梅酱汤。 雪书则用工笔蘸了剩下的一点颜料,在竹筒上画下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剪影。 主意是虞冷月临时想出的。 适节的东西,摆出去之后,卖得很快,不到晚上,漂亮的竹筒茶,已经一售而空。 虞冷月和雪书早早收了摊子,虞冷月还在可惜:“今日画少了,不然晚上人多,更好卖。对了,怎的颜料只剩那么点了?也没见你这几日在画画啊。” 雪书眼神闪烁,随即笑道:“你多在前院,我在后院。我画的时候,你难道回回都看见?好了。下回七夕我再多备着些就是了。佳节难得,晚上出去顽个开心。” 这厢两人关了门,就回去洗漱换衣裳了。 虞冷月不知道“顾则言”会不会过来,又想着这么晚了,应该是不会过来了。 想了想,还是上阁楼描了眉,抿了口脂。 他来不来,这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机会能打扮自己,女子哪有不爱俏的,今夜只当是美给自己看的。 脑海里念头还没完全抛去,“顾则言”来了。 - 周临渊打发了海岩护着雪书出门,虞冷月跨上个小竹篮,同他一起游街。 到了正街上,行人摩肩接踵,马车根本走不动道。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22节 虞冷月撩开车帘往外看一眼,唇边抿了个笑,问周临渊:“顾郎君,下车走走可好?” 周临渊颔首,扔下车夫,与虞冷月下车行走。 说是出来逛街。 街边摊贩上的东西,周临渊如何看得上? 他也没几分耐心陪虞冷月在街上受那些平民百姓的打量。 虞冷月走着走着,低头捂了胸口,玉扳指烙着前胸的骨头。 她便同周临渊说:“我累了。” 周临渊左右扫视,指了山川坛这附近最高最好的一家酒楼,说:“去那里喝盏茶。” 虞冷月点头。 周临渊抬腿就走。 等到过桥时,虞冷月再不肯走了,赖在桥边不动。 周临渊瞧见身侧没了人,回头一看,虞冷月还落在后头。 他驻足,在桥上居高临下望着她,淡淡地问:“怎么了?” 却没有回过头走到她身边的意思,只等着她自觉跟上来。 虞冷月仰着脑袋,伸出手,说:“累了,走不动了。” 周临渊站在桥上没动。 一轮明月下,他一身白衣,身材颀长,眉目清清冷冷的,似画中仙。 良久,才走下桥,拉起虞冷月的手。 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往盈月楼去。 虞冷月悄然握住周临渊修长冷白的手指,就像握他的玉扳指那样。 周临渊神色淡漠。 等察觉到了掌心传来的微微痒意,才挑了挑眉,星眸里的光,幽深了些。 在虞冷月耳畔发出低低的一声警告:“老实点。” “噢。” 虞冷月低着头,收起自己那不安分的指尖。 到了盈月楼门口,周临渊便将手松开。 虞冷月依旧跟在他身后。 这盈月楼占着宣南坊极好的一块位置,楼高六层,俯瞰着半个宣南坊。 这样的绝佳位置,自然也非寻常人可以来。 周临渊却轻而易举入了楼里,要了一间顶楼的雅间。 扔银子的时候,也十分的大方。 虞冷月一路跟着上楼,余光轻扫左右,越发知道“顾则言”身份不寻常。 二人入了雅间里。 周临渊随意叫了一些酒菜,便坐下先喝茶润口。 虞冷月放下竹篮,坐在临窗的位置,推开窗,第一次俯视整个宣南坊。 她看着底下人流如织,万家灯火,还有黑暗中阴绿的树木,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不等周临渊问她笑什么。 或许,他并不关心这个。 虞冷月先回头,笑凝周临渊,问道:“郎君去过金陵吗?” 周临渊端着茶杯,徐徐摇头。 他祖籍虽是金陵,但他在京城出生长大,这些年他都没回过金陵,并不知道金陵是什么风貌。 但十里秦淮,举国出名,他倒也从士子门口中,听说过一些风花雪月的事。 虞冷月托腮回忆起那条一到夜晚就明亮如昼的秦淮河,自说自话,声音轻缓。 “画舫像花灯一样飘在河上,连风里都是胭脂香。” “早晨我起来的时候,爹跟雪书常常都在河上穿梭的小船里买好了菜。也不是每天都买菜,院子后面种了些青菜,有时吃的淡,就在院子里摘菜洗净清炒了,我们三人随意吃了,爹就去坐馆了。” 半晌后,周临渊才在黑暗里,幽声问道:“想家了?” 虞冷月轻“嗯”一声,神思沉浸在不知名处。 京城和金陵太不一样了,纵然她活了两世,但在金陵的十八年时光,早就在她脑海里留下了不可剥离的回忆。 人在高处,将夜色看的格外分明,脑子里牵扯出些不能自控的思绪。 周临渊抬眼看过去。 花窗开半扇,月光漏进来,落入她那双含愁媚眼里,生出两点清亮的水光,削去几分媚色,平添几分带着清冷的楚楚动人。 不知为何,此刻的她,竟似奇异地生在雪中的清丽杏花。 茶杯上的杏花纹样贴着周临渊的掌心。 他握得越发紧了。 虞冷月起身,走到周临渊跟前。 周临渊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脚步。 虞冷月站在他面前,低头解开领口的扣子,一颗,两颗。 周临渊眉头一皱,薄唇微启,到底没开口。 静等她接下来的举动。 但虞冷月只是将脖子上的玉扳指取下来,放到桌上。 周临渊却看到了她细嫩的脖子上,犹有几道浅淡的痕迹。 是那日的畜生留下的。 他的喉结不动声色地滚了滚。 虞冷月扬唇笑说:“这次是真的谢您。不过,这玉扳指,现在得物归原主了。” 周临渊瞧着那桌上的玉扳指,淡声道:“既给了你,就是你的。” 虞冷月摇头:“郎君还是收回去吧,我试过的,不合适。” 周临渊静默地打量着虞冷月,同时松开了手里杏纹样的茶杯。 “如果,我说合适呢。” 这话说出来,周临渊自己都没想到。 他莫名有些烦躁,撂下茶杯,站起身直勾勾地瞧着虞冷月。 虞冷月有些意外地回望着他。 周临渊低下头颅靠过去,似要将她洞穿,嗓音低哑地道:“合不合适,已经不由你说了算。” 虞冷月一边发怔,一边嗅着他身上的浅香,呼吸微滞。 周临渊命令她:“戴上。” 随即松了手,与她拉开距离。 虞冷月又将玉扳指戴在脖子上,扣上扣子。 她摸了摸袖子,含羞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轻轻响起:“我也有一样东西,想送给顾郎。” “什么东西?” 周临渊看着她的袖口。 虞冷月摸出一只香囊,捏在手里,不急着送出去,而是说:“如果顾郎肯收,便只许收我这一个。若要再收别人的,便给我还回来。我这香囊,绝不与旁人同在一个男人身上。” 周临渊默然了。 虞冷月便将香囊系在了他的腰间。 末了还仰头笑着撒娇一般道:“第一次见顾郎时,便想送您了。” 周临渊忽敛眸,抬手掐住虞冷月的下巴,轻声嗤笑:“你都是哪里学来的勾人手段?” 虞冷月下巴骤痛,眉尖蹙着。 天生的本事不成么? 第18章 虞冷月自然不会告诉“顾则言”,自己“天赋异禀”。 她忍着下巴上的痛,眼波流转地低咛出声:“那我的手段,对顾郎有没有用?” 周临渊睨了她几息,才松开手。 却也没有回答,有用还是没用。 虞冷月咬着唇,揉了揉发痛的下巴。 心道,大抵是没用的。 不然他也不会下这样重的力气,比那日叫人挠了脖子还疼。 两人坐在桌前。 茶也喝了几杯,还不见小二上菜。 屋里只有他们二人,虽然清净,没个人伺候,到底还是不方便。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23节 周临渊自顾喝茶。 虞冷月问道:“顾郎饿了没有?” 周临渊反问道:“你饿了?” 虞冷月起身把晚上带过来的竹篮拿过来,放到桌上,说:“我是想着,顾郎要是饿了,正好我带了些吃食和茶饮。” 这时的人,每逢佳节出行,都要背小包袱,装衣裳、吃食。 她这些年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带着点东西再出门。 周临渊没作声,泰然自若坐着,自有一段从容闲适在。 不说吃,也不说不吃。 虞冷月揭开篮子上的布,将吃食都摆出来。 然后又去水盆里净了手,仔细用手绢擦干净了手指,才动手布吃食。 准备的东西倒也简单,几样点心并两杯竹筒茶而已。 她腹中有些空空,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一束烟花陡然升空,在花窗外炸开,绚如晕光的牡丹。 星火从夜空飞流直下,外面越发热闹。 在这烟火十足的夜里。 虞冷月动手捻了一块小小的芙蓉糕,送到周临渊的薄唇边。 周临渊没张嘴,只瞧着虞冷月。 虞冷月眉眼轻弯:“顾郎尝尝我的手艺。” 一块儿小小的芙蓉糕,比手里盘的文玩核桃还要小点儿,周临渊不张嘴,也有一点糕边轻巧地钻进了他的唇齿间。 味道是好的,甜度适中,入口并不腻人。 周临渊轻启唇瓣。 虞冷月手里的芙蓉糕一点点地送进去,连带冰凉的指尖,也跟着触到了他薄红的唇。 周临渊咬住芙蓉糕,也咬住了她的手指头。 虞冷月指腹发痒,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周临渊齿关忽然用力,她便笑不出来了,灰溜溜地吃痛收回手,眉尖又蹙着。 反倒惹得周临渊眉目间有些悦色,连清冷的嗓音都多了两分揶揄:“味道不错,你手艺一向很好。” 虞冷月如何听不出来那话里的调侃。 还有这男人心底介怀的——她如何练出的这般本事?究竟是真的天赋异禀呢,还是身经百战。 虞冷月轻哼一声,侧过身。 抬头望月,同时用帕子覆着指尖,轻轻揉着被他咬痛的地方,音调娇气的很:“却不知顾郎这样瞎,竟瞧不出我只是发自肺腑而已。且我自幼在金陵长大,秦淮河边的美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哪个不是娇娆动人的,瞎子也学会了。” 周临渊轻笑一声,道:“你也肯把自己同秦淮河上的女人比。” 那河面的画舫里头,不是歌姬就是舞姬。 虞冷月狭促地顶回去:“是顾郎想左了。难道秦淮河的美人,就没有良家妇女?难道良家妇女,就不通风月之事?‘含羞整翠鬟,得意频相顾。1’这算不算良家的闺阁女子眉目传情?这算不算风花雪月?” 周临渊无言地看着虞冷月。 这首词,竟叫她念的那般缠绵旖旎。 虞冷月自觉读词读的没错。 女子动了情,在心悦之人的面前,自然会害羞,会在乎自己仪容,会忍不住整理鬓发钗环。也会在弹琴弹到得意之时,期望心上人给予眼神回应,所以频频朝他那边望过去。 既然这是发自肺腑。 那她对“顾则言”的种种大胆举止,也是发自肺腑。 “你同谁学的词?” “我父亲。他是坐馆的先生,读书识字,我也略通一二。” 周临渊淡淡一笑,口吻并非训斥:“你父亲教的诗,你就这样用?” 虞冷月毫不掩饰自己的世俗:“又不是银子,难道还要精打细算的用么?” 周临渊唇边笑意很浅。 他垂下眼睫,自己用筷子夹了糕点吃。 周家请的都是各地的名厨,煎煮炒炸样样精通,工序复杂,也同样口味丰富。 不似这市井里的芙蓉糕,别有一番清新滋味。 有的时候,恰如其分的清新,倒也动人。 两人吃了糕点,喝了茶。 盈月楼的酒菜才迟迟送来,这时候二人已经没了吃酒吃菜的心情了。 主要是周临渊没胃口吃了。 虞冷月扫一眼桌面的菜,迅速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觉得还不如雪书的手艺,兴致缺缺地放下筷子。 周临渊见朗月高悬,起身道:“不早了,回去吧。” 虞冷月跟着起身,收拾自己的竹篮子。 那一桌子昂贵的菜,便凉在了那里。 临离开盈月楼的雅间前。 周临渊有问虞冷月:“你的名讳?” 虞冷月微愣,似乎完全没想到,还要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她眯眼一笑:“我叫伶娘,顾郎唤我伶娘就是。” 周临渊微勾唇角:“伶娘?” 显然与他想的答案不同。 虞冷月笑色不改:“是呀,我唤伶娘。家里人都这般称我。不过父亲死后,我同家里的丫头到京城里讨生活,就没人这般叫了。顾郎,以后你也这样叫我?” 周临渊没继续探究这话的真假。 两人一路出去。 等到找到马车,上了马车的时候。 周临渊半倚在车壁上,闭目道:“我送你回茶铺。” “有劳顾郎。” 虞冷月抬头打量着周临渊的侧脸,如晨雾里山峦的流利起伏,清隽又冷冽。 这样的郎君,果真会动情? 马车到了三必茶铺门口。 雪书也已到了茶铺里,她特地留门等虞冷月回来,海岩也等候在里面。 虞冷月下了马车。 周临渊并没下车,只是隔着车帘同她说:“我住明苑,以后有急事就去那里找我。” “好。” 虞冷月浅笑福身告了辞,提着小篮子进茶铺。 海岩闻声早就赶出来,与虞冷月见了礼,随同周临渊一起上马车。 夜里,等周临渊要歇下了,海岩才在熄灯前,问了一句:“三爷,以后那位掌柜的,小的是把她当……” 周临渊半晌才淡声吩咐:“熄灯下去吧。” 海岩应下一声,熄灯走了。 心里却是琢磨着,三爷真的要养外室? 瞧着又不像。 大约是一时起了怜悯之心,未必就是要给她名分和体面。 夜浓如墨。 周临渊躺在床上还未入眠。 他在想海岩问他的话,以后当虞冷月,不——当“伶娘”是什么? 她本该是他的未婚妻,该是一派端庄,处处含羞才对。 周临渊脑海里,全是她妖娆娇俏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1欧阳修的词。 含羞整翠鬟,得意频相顾。雁柱十三弦,一一春莺语。 第19章 自打七夕之日,虞冷月赠了香囊给周临渊,二人再没碰过面。 掰着手指头数数日子,都有五日之久。 包括脆青珠、红鸳麦粥,他也没再差人来买。 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音信全无。 虞冷月心里暗暗生气呢。 虽说“顾则言”交代过她,有急事可以去明苑找他。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24节 但她也并未主动去过一次。 她毕竟不是他的奴,他的妾,随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不过这点气也只有两三分那么浅。 毕竟茶铺要看顾,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得算计。 虞冷月勤快地拨算盘清账,三遍之后,确定账本上出了点小问题。 钱账没有问题,但是钱货有问题。 平白多出了半斤雨后龙井的收入。 她们这间茶铺,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很少有大宗生意。 日常与平民百姓间的买卖,一枚铜板都斤斤计较得很。 要说少找了人家银子那还有可能,多收人家的银子,决计不会。 虞冷月仔细翻了一遍账本,这才发现问题出在雪书记账的地方。 可巧了,雪书记的那笔账,和雨后龙井的数量对不上。 稍加推测,她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实心的丫头,卖了颜料、纸张,给她凑收益来了。 虞冷月心里盛开着一朵怅然的花,叹息着一笑,同雪书打了照顾,撂下铺子,挎起竹篮,走街串巷做买卖去了。 等回来的时候,顺手给她带点颜料和纸。 这会儿日头还不高,正是有些凉爽的时候。 街面上人很多。 连南城兵马司的人,也挑在这个时候早早巡完街,午时之后好回衙门歇息避暑。 十分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她碰到了楚武那队人马。 可不知怎的。 明明人高马大的一支骑兵队伍,蔫儿巴了似的,瞧着没有了往日的神气。 他们从街上倏然而过,不再在三必茶铺附近逗留。 领头的楚武,脸色萎靡阴沉。 虞冷月在街上走了几步,隐隐约约听到牛杂馆儿的小摊上,有人谈论起南城兵马司的事。 “听说整队的人都挨了训,还罚俸一个月。” “哟,那可不少啊!” “怎的闹得全都罚俸了?” “嗐,内讧了呗。一条绳上的蚂蚱,扯出萝卜带出泥的,谁干净得了?” 虞冷月想起楚武的脸色,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心里有些说不明的情绪。 她与雪书生死挣扎,都难躲过楚武等人的侵扰。 可“顾则言”只是不露面地当街敲打一番,就搅得他们内部天翻地覆。 就像参天大树抖一抖树叶,蚍蜉就开始忧心自己的生死。 权势这条江河,泾渭分明。 对岸的人,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她在他眼里,恐怕是岸对面,一只企图游过水面沾上他衣角的蚍蜉。 也只不过是,那千千万万里的之一。 周临渊这几日都住在周家。 申字库贮粮的事情,本来要了结了,他这几天正在写奏疏整理事情的脉络。 谁知道又横生波折。 还是从周家里面生起来的。 奏疏没来得及呈上去,周临渊就去见了周文怀。 “父亲。” 周文怀问周临渊:“申字库贮粮的事情,奏疏写完了没有?给为父看看。” 周临渊皱了眉头。 他们父子俩同在朝为官,但是二人早就说好了,除非涉及家族荣辱。 否则,各自的公务,并不会互通。 大家各自为政,互不干扰。 就像他念书的时候,也从来不要他指点一样。 他要走他自己的路。 周文怀索性直说了:“族里有人过来找你大伯求情,是推脱不开的关系。这件事,你轻拿轻放,尽量大事化小,把人关几天就放了吧。” “哪个族人?为什么求大伯?父亲不妨说与儿子听听。” 周临渊并没有深藏自己语气里的质疑。 周文怀重重地搁下茶杯,质问道:“你怀疑为父?” 一股劲风穿过花窗的缝隙,势要吹开这扇窗。 花窗靠短栓力撑着,砥砺顽抗。 一下子就剑拔弩张起来。 周临渊声音幽冷:“父亲别忘了,儿子入仕之前,您的承诺。” 周文怀当然没有忘记。 他眼神微微闪烁,不悦道:“罢了。就当为父没有提过。” 随后周文怀又严肃地问:“七夕那天夜里,你不在家去了哪里?” 这回倒是毫不心虚地端起了父亲的威严。 周临渊哂笑。 父亲连他往日生辰在哪里过、怎么过都未必知道,倒注意起他七夕那天去了哪里。 徐氏还真是关心他这个继子。 周文怀拧眉训道:“你还没成亲,别在外面给我闹出什么丑事!”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宽容地道:“你也过了弱冠,身边一个伺候的都没有,为父知道你行事有分寸,有些事我也不想苛责你。但是外面女人的手段城府,远远超过你所想。少同她们逢场作戏,省得自己陷了进去,明白吗?” 逢场作戏,也能陷进去? 那是旁人,不是他。 周临渊起身道:“知道了。儿子告退。” 回到自己的书房,周临渊头一件事就是将原先的奏疏放在蜡烛上点燃了。 跳跃的烛火下,他的唇角微微翘起。 直至奏疏上的火,立刻就要蔓延到他的手上,他才不疾不徐地丢进铜盆里。 意兴深致地看着火焰越来越盛。 堂弟周临先说的很对,京城里盘根错节的关系,到头来都是一根线头。 只是他没想到。 他手里这根线,会这么巧,竟然牵扯上继母徐氏的家族。 周文怀在周临渊那里碰了壁,晚上去徐氏房里,把情况如实说了:“三郎那里,你就别想了。我已经让人下了帖子给户部的胡侍郎,明日我去同他见面细谈。” 徐氏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微白。 她忧心地道:“……可是这般节外生枝,会不会横生枝节?” 周文怀道:“这件事眼下还并不是大事。三郎是翰林院里过去的人,就算户部库藏有问题,胡侍郎也决不会让事情从翰林的嘴里闹出来。” 徐氏忖量片刻,喃喃道:“的确不是大事……除非有人故意挑事。” 她就担心,周临渊故意要闹出事来。 她是徐家人,纵然她没有亲自接触家族里的事务,但从她大嫂来找她时的焦急情态,她便晓得这件小事背后藏着大事。 周文怀久经官场,虽说政绩不甚突出,却也明哲保身走到了今天。 他道:“放心吧,这把火烧不起来,胡侍郎就会浇灭了。” 只是白白为这点小事,欠人家一份人情,又落下一点小把柄。 徐氏这才放了心,又叹气着抱怨:“三郎也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他不为妾身,难道也不为老爷您吗?” 周文怀耐心解释:“他入仕前,我就答应过他,不插手他的仕途。我今日欺骗他,已是违信了。好了,不要再说了。” 徐氏很会看周文怀的脸色说话,知道他快不耐烦了,转而不经意地问道:“三郎七夕那日,可真的是去外面同人顽去了?” 周文怀含糊了过去,只说周临渊的私事,让她不要管。 徐氏很自觉地没问了,心里却觉得,自己猜的大概没有错。 夜里就寝,夫妻二人躺在床上。 徐氏感激地抱着周文怀蹭,眼圈发红,声音也柔媚得很:“要是没有怀郎,妾身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像一株娇弱待人怜的秋花,纵无春日之朝气,却也独有韵味。 莹亮烛光下,周文怀搂着徐氏,笑容很深。 两人耳鬓厮磨,徐氏提起当年二人刚成亲的那段时光,周文怀越发动情。 人生初见的时刻,总是最新鲜,最难忘怀的。 即便过去多年,再回忆起也还是笑意满面。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25节 周临渊又住入了明苑。 因为与周临先见面方便。 这日休沐,他约了周临先,刚换了衣裳,从明苑后门出去,一开门,就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不是虞冷月是谁。 “有急事?” 周临渊先问的话。 虞冷月还没从怔忪状态里回过神来,她抬头瞧了瞧牌匾,才发觉自己走到了人家后门里来,而这户人家,正好就是明苑,“顾则言”的住宅。 但她并非刻意过来的,她是真没认出这就是明苑的后门。 虞冷月盯着周临渊看了一眼,仿佛见了陌生人一般:“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走错了门。” 一转身真就走了。 周临渊瞧着虞冷月的背影,淡声唤她:“回来。” 虞冷月脚步一顿,扭了头,瞧着他狭促地笑:“诶,是顾郎啊,许久不见,有些认不出来了。” 周临渊勾着唇角,却没笑。 她倒爱作戏。 这才见面,就又有一出。 作者有话说: 这章太卡了,手速实在是慢,还说写肥点的_(:3」∠)_ 下次再补个4500字+的肺章吧。 第20章 “真的没事?” 周临渊直直地盯着虞冷月的眼睛,那双淡漠的双眼,习惯了在不动声色中,轻易将人洞穿。 在智者面前撒谎,是将自己逼进让人看笑话的死胡同。 虞冷月摇头,如实道:“真的没事。” 但是她抓着机会说:“不过有一桩小事倒要请教郎君。” 周临渊从门里走出去,马车停在后门夹道外等他。 他边走边道:“说罢。” 虞冷月挎着篮子跟上去,道:“我想买些颜料和纸张,给我的丫头画画。可我人生地不熟的,也不通文墨上的事,不知郎君有没有熟识的掌柜?或者告知我一些需格外注意之处,免得叫人给坑了。郎君知道的,我做点小本生意,攒银子十分不容易。” 问的这般讲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买内府里御用的颜料跟素绢。 周临渊没立刻回答她。 等到快出夹道了,才说:“你既想知道的细致,三言两句是说不清楚的。我眼下有事在身,得空了再跟你说。” 虞冷月的不高兴就写在脸上。 周临渊坐上马车,撩起了车帘,自然也看到了她明丽芙蓉面上,气到鼓起的双颊,和下撇的嘴角。 虞冷月走到马车跟前,半个身子探进去,问道:“给郎君的香囊,可带在身上了?” 那样明显的女儿家的物什,周临渊当然不会日日佩戴。 就算带在身上了,也不会露在外面。 不等周临渊答。 虞冷月直接上手去摸他的腰间,嘴里还恨恨地嘟囔:“既是郎君不大惦记的东西,想必也可有可无,郎君还给我就是了。” 周临渊自然不会容得虞冷月胡乱摸他。 尤其是他现在坐着,腰、腿、胯,距离不甚分明,一旦失手,便是令他着恼的地方。 他眉目冷沉,一把扣住她不安分的手腕,喑哑的声音十分不善:“住手。” 虞冷月抬眼。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在暗光蓝帘的车厢里,润似彩釉。 她稍溢出些笑意,两颗釉石顿时华光熠熠。 周临渊等到自己的呼吸匀停了,方同她解释:“我这几日很忙。” 虞冷月轻哼一声。 不买账。 双眼却未损半分光彩,衬得脸上的娇俏,比盛夏的金乌还灼人。 周临渊手掌上,改扣为握。 不似第一次握她的时候,带着惩戒般的力道。 他轻轻掌着虞冷月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像是拨玩一支狼毫的毛尖儿。 调子也同手上的力道一般,温和了三分:“现在我得走了,晚些去你茶铺寻你,如何?” 虞冷月对上他那双清冷毫无波澜的眼。 指尖正好传来一阵被人轻抚的酥麻,直抵心房,灼开花心,叫人无端脆弱敏感起来,想敞开了绽放。 肌肤是冰冷的,心里面却是热流涌动的。 奇异的冷热交替之中。 她鬼使神差地收回手,乖顺地退出车厢。 马车驶离。 周临渊额上一层薄汗。 他闭眼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见鬼,方才她的手怎么跟玉骨狼毫一样,摸上去就想把玩一番。 那小小的粉嫩指尖,比狼毫还软几分。 周临渊这会儿才想起那只香囊。 自从收了之后,他并未看过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他从怀里摸出来,解开红绳,扯松了口子看,先嗅到一股香。 淡淡的,清新的,甚至带一点点微酸的,余韵悠长的花草香。 说不清楚的味道,只觉得在炎炎盛夏里,很好闻。 香囊里头,装的是绳子编出来的一只白眼的虫。 风吹起车帘。 周临渊捏出虫子,敛眸对着帘缝外透进来的光,看了好半天。 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她会在香囊里装一只虫子。 细细一思索,又觉得符合她古怪的性格。 周临渊去见了周临先。 但两人并没有时间坐下来细谈。 周临先在马背上跟周临渊说:“三哥,我后日就要去一趟金陵,今日还有些事急事要马上料理,晚上同你一起吃酒怎么样?” 周临渊除了见周临先,自然还有别的要紧事。 他问:“戌时初之后,得空吗?” 周临先笑答:“那么晚,当然得空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脸颊上的汗,热得喘气说:“太热了,三哥,晚上去湖上吹吹风,凉快凉快。” 二人约定了晚上去游湖,便分别了。 - 周文怀如约去见了胡侍郎。 两人在一家雅致私院的轩中会面,院中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无一不全。 斟酒的女子,貌若桃李,是京城里最近有名的一位红袖佳人,名唤沁娘。 这是胡侍郎定的见面位置。 沁娘斟酒两杯,先弯腰递给胡侍郎。 胡侍郎驾轻就熟接了,同时也接了沁娘抛过来的媚眼。 四目交接,火光四射。 不过这火光,闪了片刻就从两人眼中熄了。 逢场作戏自有一番规矩,与恩客点到即止是默契,亦是分寸。 沁娘又递给周文怀。 周文怀只瞧了沁娘一眼,伸手接过,便未再瞧她了。 沁娘也未觉自己被人瞧轻,只抿唇一笑,悄然退去。 胡侍郎笑道:“周大人好定力。” 周文怀神色儒和,只谦虚道:“家妻鼻子灵,沾了什么味道她都闻得出来。” 这话半真半假。 胡侍郎抿一口女儿红,挤眉调侃:“周大人同周夫人的佳话,有所耳闻。” 周文怀笑呵呵的,没深说下去。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26节 他娶徐氏的事,知道的同僚很多,他这些年没少被调侃。 听得多了,自然淡然了,也烦了。 两人说了些不得不说的虚话,在酒桌上终于能顺口地称兄道弟起来。 周文怀才慢慢说出申字库的事情,和自己的请求:“犬子年幼,缺乏管教。可是孩子长大,万事不由爹了。还请胡兄多多担待,必要时候,便是替我管教一番,眷弟绝不埋怨。” 胡侍郎看出周文怀的真诚。 再则,这件事周文怀不来找他,他也是有些头疼的。 官场上稚嫩莽撞的幼兽不少,敲打幼兽无妨,只怕的是惊动大兽,生出些不必要的龃龉。 更何况周文怀如今可是吏部的侍郎,吏部管着官员调任与累年的考核,是名副其实的六部之首。 开罪他,日后有的是麻烦。 既然大兽主动开口,胡侍郎其实求之不得。 胡侍郎有意削弱语气里的酒色轻浮,添上两分郑重:“既然眷弟都这样说了,我可真就当自己是贤侄的长辈,不会含糊了。” 周文怀作揖道:“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又闲叙一番不表。 周文怀装醉借酒意,起身告辞。 心腹幕僚罗安焕扶着他离开,等上了马车,他脸上的醉意全无,又是一派儒雅清明。 罗安焕忧心地道:“大人,您今日这般嘱咐,胡侍郎会不会对三郎太过下重手?” 周文怀神色庄重:“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罗安焕皱了眉头,十分担心地说:“若叫三郎知道,必然埋怨您,也更加埋怨三夫人和小郎君。父子、手足不睦,岂不与您所求,背道而驰?” 说到底,管教周临渊,还是为了光耀整个周家。 若让周临渊彻底与自家人离心,这管教的法子似乎就是错的。 周文怀眉目中如何没有忧愁? 岁月不饶人,纵是美男子,也会因愁而生皱纹。 他已经有些年纪,甚至都不是个青年人了。 儿子与他继室不和,三房与大房、二房的不和,他其实全都看在眼里。 只不过,这世上许多事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谁又不是活在一片满是陷阱的混沌里? 脚踩之处,就算是脏的,泥泞的,那也是最踏实的。 周文怀捋着胡子叹道:“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冷眼看着别人手里的鞭子,一下接一下往我身上抽。胡侍郎若真要下重手,只当是,三郎如我当年一样,在挨鞭子吧。” 他是庶子,幼时焉能与嫡子争光辉? 可他就是在那些鞭子下,不经意间就长成了令人仰望的参天大树。 父亲留下来最要紧的东西,几乎都落到了他手里。 整个周家,如今都要依靠他这个庶子支应门庭。 不可谓父亲爱他爱得不真,不深。 罗安焕也跟着叹了口气。 父母爱则为之计深远。 但他始终还有一层忧虑,因此低声怕触忌讳地小心道:“小人怕只怕三郎负气,像大郎跟二郎那样……最后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提起另两个不知所踪的亲生儿子,周文怀红了眼睛,半晌才说:“三郎同大郎二郎不一样,他不会一声不响地平淡离开。” 因为周临渊是所有孩子里,最像他的。 有他极度隐忍的一面。 周文怀缓声道:“三郎还年轻,官场这条路,又黑又长,他还有得走。申字库的事并不是大事,捅不破天,周家还兜得起底。这次随他闹去吧。” 罗安焕点了点头,有些安心了。 事情交给胡侍郎去处理,或许真的是对小主子最好的法子。 徐氏那里也好交代了。 一箭双雕。 私院里。 沁娘待周文怀离开后,才重新去轩内陪胡侍郎喝酒。 她端着酒杯妖妖娆娆走进来,笑着调侃:“竟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多了一位眷弟。” 眷弟实是十分亲密的称呼,通常只在真正亲近的家人之间用。 不过这样亲昵的称呼,渐渐也沦为场面话了。 许多人都是心里恶心着,嘴上仍旧看不出违心地叫着。 胡侍郎称周文怀“眷弟”,当然是违心的。 二人交情素来浅。 美人入怀,胡侍郎捏了女人的腰一把,笑道:“你倒是耳朵灵。” 沁娘倚过去,打听周文怀托付的事情。 胡侍郎说了个大概。 沁娘讶然道:“周大人倒狠得下心——不会是为了他那继室,真狠心到对自己儿子也舍得下死手吧?” 胡侍郎冷哼道:“妇人之见!他要是一心只有女人,脑袋早就落地了。” 沁娘嗔问道:“还请大人指教。” 胡侍郎高深莫测笑道:“男人么,一颗心掰成八瓣,给父母、给兄弟族人、给女人、给孩子,还要给许许多多的其他人,的确是会有因私心盲了双眼的时候。 但周文怀终究只是从周氏家族这颗大树上长出来的庶子,一颗果实而已。他的儿子侥幸不死在内宅,也有可能死在外面。只有孩子自己长成一棵树,才不用依附别人。懂了吗? 只有你们女人才会觉得,男人一颗心全在你们身上。” 还伸手点了点沁娘的鼻尖。 沁娘心底羞恼自己在大腹便便的男人眼里如此轻薄。 却也在见多了风月事后男人薄情的一面,格外认同这番话。 - 周临渊戌时之前先去三必茶铺里找虞冷月。 天气热得人时刻发晕,虞冷月还累得一身的汗。 吃晚膳的胃口都没有。 周临渊下马车进去淡声问:“晚上游湖,去不去?” 游湖,听了心里都沁着凉。 虞冷月用帕子拭去脸颊上的汗水,扔了帕子,轻哼道:“去。我得先洗漱,顾郎且等我片刻。” “好。” 周临渊没等过女人,他真以为是片刻,便上马车里去等了。 结果一等就是两刻钟。 蝉声长鸣,吱哇似划破长空的利刃。 刺得人耳廓发麻,心头烦躁。 周临渊眼里染上不耐,吩咐海岩:“去看看她什么时候好。” 海岩去了茶铺前后院分隔的帘子外,大声喊人。 这才洗到哪儿到哪儿。 虞冷月叫来雪书,在她耳边叮嘱了两句。 雪书走过来挑开帘子道:“催什么呢!你以为是洗黄瓜?随便涮涮就成了?” 这话她原是说不出来的,是虞冷月教的。 海岩臊眉耷眼去回话。 最后当然是噤声垂手立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能让他家三爷等这么久的,天底下也就独独这一位了。 半个时辰后,虞冷月终于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 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簪一根银簪而已,碎发落在脖颈上,娇俏慵懒。 她上了马车,笑眯眯道:“诶呀,不知道都让顾郎等了那么久。” 周临渊瞥过去凉薄一眼:“黄瓜涮干净了?” 虞冷月抬肩凑过去,弯着唇角眨眨眼:“顾郎你闻闻,干没干净?”接了一声笑,真跟刚摘的顶花带刺的嫩黄瓜似的,新嫩的,脆生生的。 周临渊嗅着女子身上的淡香,却仍旧无情拂开挨过来的虞冷月,沉声吩咐车夫:“走。” 海岩则回了明苑。 这般磨蹭,周临渊自然是去迟了。 周临先早就坐船先去了湖心,但也留了一条小舟,容周临渊稍后乘去湖心。 周临渊让车夫另择画舫,准备带着虞冷月乘画舫入湖。 周临先留的小舟,也被人划去湖心,提前报信。 虞冷月这才晓得,周临渊今晚是要来见人的。 她故作拈酸吃醋的模样,酸溜溜道:“顾郎不会是带我去见别的美人吧?难怪前面五日都不来见我。” 只听周临渊冷冷一笑:“别的美人?那我恐怕等涮黄瓜要等到天亮。”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27节 虞冷月讪讪摸了摸鼻子。 车夫过来说:“爷,画舫定好了。” 周临渊瞧着虞冷月:“先下去。” “哦。”虞冷月起身下马车。 周临渊等虞冷月下了车,才跟着下车。 虞冷月眼睛尖,似乎从周临渊座下看到了什么东西。 藏了什么不叫她看见? 上了画舫。 虞冷月与周临渊一起往湖心去。 周临先在船上得知周临渊自己定了画舫,便吩咐人将船开近周临渊那头。 不等周临渊去周临先的船上,周临渊出来看时,堂弟已经先跳了过来。 周临先见画舫里亮着灯,隔着船上纱窗,一闪一闪,橘黄星子似的。 他抬脚就要往里走。 周临渊拦下他:“去你船上谈。” 周临先愣了一下:“怎么,三哥船上有人?” 周临渊“嗯”了一声。 周临先更愣了,音调拔高:“女人?”似乎不敢置信。 周临渊默然了。 周临先瞪大眼睛,呆了半晌。 更想进去看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 今天补了个肥更。 第21章 周临先真想莽撞地从周临渊身边闯进去,一睹芳容。 周临渊虚拦一下,他便不敢造次。 可周临先心里还是发痒。 他们小时一起在周家私塾念书、一起在京中与勋贵子弟骑马踏青。 周临渊永远是最受夫子和小娘子们青睐的一个。 同他一起长大的郎君,哪个不被他衬成了凡俗之人? 男人也会嫉妒,也会因身边有这么一位谪仙似的郎君,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不甘。 更令人生妒的是,在少年郎们初初期望获得小娘子芳心的年纪里。 明明百花任君择取,周临渊却从未青眼于人。 许是因为生在周家这样的大族。 太多东西都唾手可得。 周临渊对一切事情的兴致都很稀薄。 躁动的少年人该有的好奇跟悸动,从未在他身上体现半分。 他的眼眸是千山雪岭融化出来的水波,永远漫着霜雪的清寂。 可怜许多与他差了上下五岁的小娘子,芳心错许,却也只能黯然另嫁他人。 而其他年至弱冠的郎君们,再想起他,记忆深处的嫉妒已然消失,只余仰望与敬畏。 不管对郎君还是小娘子来说,周临渊都是那么的可望不可即。 周临先只比周临渊小了三岁,自然也是周临渊万丈光芒下的之一。 他着实好奇,周临渊会和怎样的女子亲近——仿佛瞧见有人折断了这株高岭上的花,就能削减几分被压抑的不甘。 仗着这是在湖面上,没人旁听。 周临先高声调侃以引起里面小娘子的注意:“三哥,里面真是你的女人?” 周临渊脸色微沉:“走不走?” 周临先听他的话听习惯了,接嘴道:“走走走。” 眼睛还不住往里面瞅。 等到去了他的船上,才反应过来,他娘的,今夜谁求谁办事啊! 敢金船藏娇凭什么不敢叫人看? 虞冷月其实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但是声音很快就渐远,她迟来的食欲上来,肚子也饿了,画舫里头摆了一桌子的菜。 她当然是先果腹了。 周临渊同周临先二人去了隔壁船上。 两条大船一直紧紧挨着,隔窗能够轻易相望。 周临渊却并未往画舫上望,很快就与周临先说起正事。 周临先也就收起嬉笑表情,变得正经起来。 周家族内有些消息通得很快。 申字库的事情,周临先本身插过手,自然也知道的更清楚,包括这件事与徐家有关,他也都知道。 周临先这次来就是告诉周临渊:“你亲自抓到那个秦大,在道上专门帮忙销赃。他帮过徐家销过一批东西,至于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也不知是跟徐家结恩还是结仇,总之他弟弟秦二求上了徐家,徐家似乎没法拒绝。徐家这才直接求到了三婶头上,三婶自然就转求三叔,然后三叔就来找你了。” 周临渊沉默不语。 他断定道:“秦家兄弟,和徐家是结仇。” 如果徐家是欠秦家兄弟人情,不到万不得已,徐氏不会冒险让周文怀找周临渊帮忙。 所以一定是有把柄落在秦家兄弟手上,才出此下策,逼得周文怀最后不得不亲自出手替徐家平事。 周临先笑道:“这就有意思了,徐家书香门第,清流人家,也有把柄落在三教九流的人手里?” 周临渊勾了勾唇角。 清流人家,就真的干净吗? 周临先又问:“三叔怎么说?” 周临渊淡声说:“他来找我替徐家说情。” 周临先眉头直跳,这不就是摆明了老子跟儿子打擂台吗。 周临渊却不是老实挨打的儿子。 他脑子里略梳理了一下事情的脉络。 周文怀铁了心要帮徐氏,只要周临渊这头不肯松口,这件事到最后,如果白的法子行不通,肯定就只剩黑的了。 秦大是漕帮的人,那群人刀尖上舔血吃饭的亡命之徒,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暗地里未必不会对周临渊出手。 隔了一会儿,周临先才担心道:“三哥,漕帮的人不是好惹的。后天我就要走了,你自己小心。” 周临渊轻轻颔首。 兄弟俩谈了半晌,蜡烛不知不觉烧去一半。 周临先与周临渊碰杯的时候,微叹一声:“三叔的心真狠。”哪怕对原配情谊再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儿子,骨肉相连。 周临渊眸色幽深,神色难辨。 似乎是不大在意周文怀的凉薄,许是是夜深了,眉间微缠倦色。 周临先也觉得,以周临渊今时今日的眼界地位,大抵已能承受父亲的薄情了。 他便转而问道:“三哥,我去金陵替家里人祭拜祖母,顺便也看一看家里在那边的生意。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我帮你带回来。” 周临渊什么都不缺,自然是说:“不用。” 周临先起身开船窗,桃花眼朝隔壁画舫一抛,指过去道:“你不用,小娘子也不用?这就是你不解风情了,尽心伺候我的小厮丫鬟尚且要哄一哄呢。” 他又坐回来说:“我后日早晨才走,你若有主意了,明日差人递信去我家里就是。” 周临渊没接话。 船窗一开,夜风灌袖,他顿觉倦意更浓,搁下酒杯告辞:“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周临先善解人意地瞧了画舫一眼,故意拖长音调应道:“哦——” 周临渊走到船头,跳到那边画舫上。 他行至画舫门前,雪白衣角在风中轻轻飘动。 隔着纱窗,看得见里头微弱的灯火在跳跃,还有一段朦胧的曼妙剪影。 他推门而入,轻声走进去。 却见虞冷月趴在罗汉床侧的小桌上,睡着了。 两盏杵在两侧的纱罩灯下,她双臂交叠在桌面,下巴搁在胳膊上,仰着脸,双颊挤出婴儿肥——他本没期望过会在她脸上看到这种傻乎乎的模样,竟不自觉翘起薄唇。 那点疲倦,在这点突如其来的新奇中,蓦然消退。 朗月入水,湖面波涌,清波拍船。 清凌凌的声音在夜里添上两分凉意。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28节 虞冷月在睡梦中,不由自主缩了缩胳膊。 周临渊弯腰,拾起另一边罗汉床上的薄绒毯,轻盖在虞冷月肩头。 手刚落下去,闪动的火光下,她的睫毛微弱地颤动着,像蝶翅震动欲飞。 似要随时醒来。 虞冷月的确惊醒。 蓦地睁开眼,便见眼前一张那么近的清冷隽美容颜。 迷蒙双眼顿然清明,如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亮着微光。 虞冷月歪着脑袋,脸颊紧贴胳膊,倒映火光的眼眸忽明忽灭,嗓音有点刚苏醒的慵懒娇气:“顾郎是在关心我?” 又伸出红酥手,拽着他白色的袖口,缓缓地荡着,像随手扯着一截雪后松枝。 周临渊将绒毯撂在虞冷月肩头,便直起挺拔清癯的身子。 顺便拨开袖口上她纤细的手,不咸不淡地问:“睡够了?” 虞冷月裹着坐起来,笑着点头:“够了。” 夏日做生意实在是太累了,船上格外凉爽,舒服得让人忍不住贪睡。 倒是辜负了一幕幕水上的夜色。 “你在香囊里头放的是什么?” 周临渊盯着虞冷月的眼睛,问得很认真。 虞冷月微愣,脑子里百转千回。 他今天才问,也就是说,今天才看到香囊里的东西——香囊其实今天被他戴在身上了? 周临渊似乎看穿虞冷月心中所想。 神色却没有白日在车厢里,被她当街撩拨的不自在。 毕竟,在这艘画舫里,可不像在街面上。 他甚至靠上了背后柔软的迎枕。 明明是以一种闲散从容的姿态,却似乎连屋子里的火光,都像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虞冷月发丝都被他高高在上的姿态束缚了似的。 顷刻间脊背绷直。 周临渊白皙的手背上,落了一团跳跃着的柔和烛光,发光的彩釉瓷器一样。 指尖不经意掠过自己的腰间,大腿。 那都是她白天碰过的地方。 清淡嗓音莫名也有了温柔感:“我戴了,伶娘现在还想拿回去吗?” 千里雪山,漫天霜雪。 松枝上无声抖落的簌簌雪点,都能轻而易举令人颤栗。 虞冷月抬脚朝他前进一步,却被他横出的腿绊了一下,投怀送抱般的,跌进周临渊的怀里。 她跌得很重,要不是被他抱了一下,不定会摔到哪里。 蹙眉勾着他的脖子,不经意间嗅到冽雪含混着冬植的淡香。 冷幽幽,沁入肺腑,比今夜船底的水还清爽冰凉。 虞冷月起抬头。 他漆黑的眼眸新雪覆过似的,清清冷冷。 她大胆地用手指描摹他的眉眼,高挺陡峭的鼻梁,薄薄的唇。 声音低了下来,是只有说给他听的羞怯私语:“里面放了编织成的情虫,据说让心悦的男子贴身戴着,这男子就会日渐喜欢上自己,促成一对两情相悦的佳侣。” 周临渊唇角漫上笑。 落在她的后腰的手掌,一点点往上,抚抱着她贴近他的怀里。 他的脸陡然近在眼前。 虞冷月轻咛一声。 唇瓣与唇瓣,若即若离,几乎就要碰上去。 若呼吸声也能化作焰光。 她的呼吸一定着了风一般,频频闪动。 作者有话说: 在吗在吗 周日入v肥章等你们~ 在的读者留个爪让寂寞单机的西瓜看看0v0 第22章 任何女子受到周临渊的引诱,都很难无动于衷。 虞冷月仰脖渐渐地凑过去,想吻他的薄唇。 周临渊是恶劣的坏子。 格外欣赏她惶惶渴求,却求而不得的神情,像极了围林里的啃不到嫩叶的小鹿。 等到她又凑过来些许,他便又挪开分毫,仿佛有意徐徐诱之。 在虞冷月眼里,他就似乎总在毫厘之间,偏偏就是触不到。 如一片随风飘零的雪花,一旦有人想靠近,就往远处飞舞。 这要是还看不出他戏弄人的心思。 她就是傻子。 风月里的较量,针尖对麦芒。 先沉沦的是痴子。 虞冷月眼中热情消退。 她索性将下巴搁在周临渊胸口,懒懒地趴在他身上,不想动了,还生着气说:“香囊送了顾郎,就是顾郎的了,我不拿回来了。你好好留着吧!” 周临渊睨她一眼,淡声道:“那还不起来?” 虞冷月轻哼一声道:“我出去赏月。” 周临渊瞧着她的背影,缓缓抿下唇角淡薄的笑意,起身跟了出去。 虞冷月出去之后,坐在外面甲板的圈椅上。 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唤道:“顾郎,你快过来。” 周临渊不疾不徐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夜色如幕,一轮小小巧巧的毛月亮倒映在琉璃水面。 画舫轻轻飘荡,树枝摆动时,便听得风声吟啸。 虞冷月托腮看着湖岸的万家灯火。 忽然侧头,弯着唇角无端喊道:“顾郎。” 周临渊闻声望向她。 虞冷月点漆爽眸,凝着真切的欣喜:“以后就算是忘了有过今日,那水里朦朦胧胧的月亮,回忆起来也依稀能记得是美好的。” 说完她就继续去看天,看水,看湖岸。 周临渊闭了闭眼,水声、蝉鸣、她靠过来的呼吸声。 的确朦胧,美妙。 夜色渐深,再迟就回不去了。 周临渊吩咐人调头回去。 眼看要到岸边,周临渊这才问:“家中有人要去一趟金陵,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托人带回来。” 虞冷月眼眸一亮,问道:“能给我的丫头也顺便带一些吗?” 周临渊斜她一眼,声音淡淡的:“你倒心疼你的丫头。” 虞冷月凑过去挽着他的手臂,说:“只要是自己人,我都疼。难道我不疼顾郎?” 周临渊置之一笑。 这女人,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但他也并没有探究下去的欲望。 画舫靠岸。 两人上了马车。 周临渊吩咐车夫将虞冷月送回三必茶铺后门。 下车时,周临渊道:“想好了要什么,告诉海岩,最迟明日晚之前。” 虞冷月刚要应一声,便同他道别。 周临渊就从车帘里递出来一个包袱。 虞冷月伸手接了,什么都还没问清楚,他人并马车就一起走了。 虞冷月就着月色打开包袱一看,里头是几刀纸、颜料,和几张花笺。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29节 她不过是找“顾则言”请教如何挑选颜料画纸,他就直接给她买来了。 但她没说要花笺啊。 虞冷月对着月亮,举起几张精美的花笺。 笺面上或碧波瑟瑟,或猩猩彤红,或红霓成段飘飞。1 或金沙流离、织金浮动。 美不胜收。 倒比画纸美得多了。 虞冷月回去后,雪书已经睡了。 她将画纸和颜料都放到雪书枕头边,花笺则与她自己的笔墨纸砚放在一处。 次日清晨。 虞冷月起来熬煮汤饮。 雪书随后才醒,一睁眼就看到了脑袋边上好的画纸跟颜料,愣了半晌,抱着东西下阁楼,还没走进院子里就急急地问:“冷月,这、这些都是你买的吗?” 这得花多少银钱啊! 虞冷月在厨房里回:“有人送的。” 又问雪书想不想念金陵的物产。 雪书还没反应过来,只说:“京城的萝卜没有金陵的好吃,还有锅盖面,京城的浇头我真是吃不惯。” 虞冷月大声笑,“怎么就惦记着吃的。” 雪书羞赧道:“你我都在京城,别的还有什么可惦记的?” 虞冷月沉默片刻,才继续笑道:“也是,还是咱们金陵的大萝卜好吃。” 金陵人喜吃萝卜,且金陵萝卜的个头都特别大,水灵灵的。 不似京城这边的都是小萝卜。 京杭大运河上虽说什么都能运来,但金陵的大萝卜却少见。 别说是雪书,就是吃惯了虞冷月,也有些想念。 虞冷月洗了手,把厨房的事情交给雪书,自己到前院去列单子了。 雪书大抵也明白过来,那送纸、颜料的人是谁了。 虞冷月自己在纸上写了些想要的东西。 恰好海岩过来买东西,她就一并递过去了。 海岩将东西拿回周家给了周临渊。 周临渊摊开纸张一看:金陵大萝卜、栖霞寺外陈记锅盖面和浇头、善金斋的头油步摇簪钗。 “……” 禁不住嘴角抽了抽。 真俗。 周临渊重新誊写一遍,让海岩送去了孙阁老胡同的周家,给周临先。 周临先兴致勃勃,十分好奇堂哥会送什么给小娘子。 结果看到“金陵大萝卜”时,眼皮子直跳。 他跑这一趟,路费就不知道比大萝卜要贵出多少。 堂哥就送人这个? 周临先带着这份金陵大萝卜的货单,坐船出发去金陵老家。 七月接近尾声。 炎热的夏季也过去了一大半。 三必茶铺终于赚够了税钱,虞冷月和雪书一起去衙门里缴了赋税,从衙门里出来时,浑身一松。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就笑开了。 虽说还有十月的铺租压在头上,可到底是了结了一桩大事。 “去街上买点儿东西回去吧,粗盐没有了,姜也没了。” 雪书拨着掌心里的碎银子,低头说。 虞冷月也有花银子的欲望,从荷包里摸出个大的——其实也不大,只有指头大小而已,还不知纯不纯,称出来能有多重。 她嘀咕说:“是该买点东西了。” 之前“顾则言”送她那么多东西,虽说原不是她有意要的,到底是收了人家的好处,总要回报一些。 若说等价回报,未免有些刻意端着了些。 她本是市井里的普通百姓,没有挥洒金银的本事,不必强出头。 两人挽手去街上逛了大半天。 除了家里缺用的东西,雪书还买了小半框的葱、姜,买了今年朝廷在六月间颁布的历书。 虞冷月则主要是买些为中秋佳节做准备的东西。 回三必茶铺的路上,恰遇衙役在街上“宣谕”。 每年每月朝廷都会派衙役到街上提醒百姓们,每个月该干什么,譬如六月要纳赋税,八月农忙要收割,九月秋收结束,有了盈余不要胡乱花费,存粮存钱…… 算是一种给百姓的警醒。 只不过到了时下,原先严肃的“宣谕”已然沦为一种形式。2 念官谕的衙役摇头晃脑,仿佛要睡着一般。 底下听谕的百姓,要不是就住在衙门的隔壁左右。 要不是帮闲人,看在官父母的面子上,过来捧个场。 没几个正经听的。 虞冷月跟雪书两个,没听几句,快步走了。 回了三必茶铺里。 虞冷月把历书挂起来,偶有客人进来,也会看一看历书。 挂在铺子里头,也方便客人。 这时的历书,是彩色的,按日子分类,挂起来五彩斑斓,十分显眼。 虞冷月倒喜欢这些个市井气的用物。 不过要论好看,自然还是“顾则言”送的花笺好看。 她到现在还没舍得用。 平日只在普通的纸上练字。 练了这些日子,虞冷月的字也略有进步。 假如,有个好老师时常指点,自然会进步更快。 她如是想着,待海岩再过来时,便叫海岩把她的字,带了回去。 周临渊收到虞冷月的字,瞥一眼就提笔把她的字圈了许多出来,还写下了好大一通评语——当然都是负面的评价。 他也不明白,明明她用炭笔写的字,尚算娟秀端正。 怎的换了好的湖笔,反而越写越丑了。 “拿去给她,让她好好练。” 海岩收了好几张纸的评语,冷嘶一声。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 只怕女掌柜看了得臊得慌。 虞冷月才不觉羞。 所谓不耻下问,“顾则言”的字写得比虞父还要好,就跟她前世见过的石碑上刻的似的。 且他还替她一笔一划纠正,又让海岩白拿了许多宣纸过来。 这样倒贴的好老师求都求不来。 所以她练的格外刻苦。 在没见到他的日子里,十分认真地练字打发时间。 海岩在中间替两人传信,亲眼见着虞冷月的字,越写越好。 而周临渊给的评语也越来越少。 但,宣纸却没少给。 这日,周临渊只给了寥寥几句评语。 海岩见了,便凑过去说:“三爷,姑娘的字,是越写越好了。” 周临渊道:“还凑合。” 她实在不算天赋极佳的学生,但的确让他有种特别的成就感。 海岩小心翼翼道:“若是换了别人,姑娘未必写的这样好,说到底……”都因为老师是三爷您。 周临渊唇边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周文怀的小厮过来禀:“三爷,三老爷说他下了衙门,就直接跟温先生他们一起去盛福楼。让您直接过去,不必在府里等。” 温先生是周临渊最敬重的一位恩师,他今年回京过中秋,周家主动为他接风洗尘,还有许多他的学生,其中大多是周家族中子弟。 周临渊自然也是要去的。 他跟温先生已经许久不见,说起来,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30节 周临渊换了身新衣服出门去宣南坊的盛福楼。 与此同时,有个妈妈急匆匆去了徐氏院子里。 妈妈悄声告诉徐氏:“夫人,三爷已经出门了。舅老爷说,秦二跟了三爷好些日,要挑在今夜动手。您要阻吗?” “我阻什么?他自己得罪人,干我这个当继母的什么事。” 徐氏拿着账本直笑:“今晚他跟老爷是要去替温先生接风,轩哥儿也在。温先生那样看中三郎,他今夜若要去了,给温先生吹起耳边风,温先生还能答应继续留在京城,收我的轩哥儿当学生吗?” 她简直巴不得周临渊直接死了才好。 - 朗月当空。 虞冷月没料到周临渊会突然过来,还是敲的她家的后门。 周临渊脸色苍白,声音沙哑:“有水吗?” 虞冷月连忙点头,她这里开茶铺的,什么都没有,就是存的水多。 她让开身子,容周临渊进来。 却见他进来时,一条鲜红的血注,沿着他修长的手指,缓缓落下。 “你流血了……” 虞冷月脸色一变。 周临渊望着的虞冷月暗暗哂笑。 她在关心他,不论真假。 而他的父亲,却能放任人来杀他。 作者有话说: 明天v章见! v章法红包的0v0 第23章 (一更) 虞冷月没料到周临渊这样的人会受伤。 倒不是说他不会出意外, 而是觉得,他这伤受的,可不只是意外受的外伤那么简单。 “顾郎你先坐, 我上楼去给你拿药。” 幸好才出去买了日常用物, 里面就包括治烫伤、外伤的药,跟纱布。 虞冷月转身上阁楼。 雪书在阁楼上举着蜡烛,帮着找齐东西。 她也跟着虞冷月下楼,帮忙在厨房准备热水。 很快,虞冷月端着一盆水跟纱布等物从厨房出来。 周临渊倚在小院里的圈椅上。 一身雪白的衣袍。 夜色黑如漫雾,月光笼在他身上,裁出清瘦孤薄的身影。 他闭着眼, 呼吸微弱。 像月下一只伤鹤,气若游丝瘫在湖边独自低咽。 夜风穿过白色的宽袖,轻轻飘动,仿佛羽翅沾了冷水在颤栗。 虞冷月不由得放轻了呼吸,轻手轻脚走到伤鹤身边唤醒他:“哪里伤了?” 周临渊睁开眼,清冷的双眼含着浅浅的情绪。 他哑声道:“手臂。” 虞冷月走到他身边, 蹲下查看, 原是左臂内侧挨了一刀。 准确地说, 应该是被捅了一刀。 看不出伤痕深浅。 但见“顾则言”的脸色,就知道不会很浅。 虞冷月蹙眉道:“我只能帮郎君先止血, 您快点去找家医馆, 让大夫处理吧!” 周临渊盯着她,轻声道:“不, 你帮我包扎起来, 不流血就行。我还有要事。” 要不是她这里最近, 他也不会过来这里, 而是直接回明苑。 伤成这样,还要办什么要紧事? 虞冷月抿了抿唇,却没有拂逆周临渊的意思。 就他现在这幅求人的可怜模样——虽说不是求人的语气。 真的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郎君,把衣服脱了吧。” 这话说的她有些脸红。 周临渊自己解了上半身的衣裳,露出瓷白紧实的胸膛,和修长瘦劲的手臂。 两根横在脖颈下的锁骨,十分的精致。 他淡声命令:“快一点。” 虞冷月不敢细看周临渊,怕分心。 全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的伤口。 最后做了一层薄薄的包扎,尽量让他的伤口不外显。 快结束时,虞冷月问:“郎君要是有急事,即便处理好这伤口,这衣裳也不便穿了。” 许是因为她处理的手法很温柔,周临渊的嗓音有一丝懒意:“马车上有可换的。” 虞冷月这会儿终于敢用抱怨的语气说话了:“郎君办完了事,快点去找大夫再看看,我未必处理的够好。可别闹出更严重的病症来。”要是发炎、发烧,那就严重了。 周临渊低垂眼眸:“你很担心?” “我是心疼。”虞冷月轻笑一声,自作补充:“郎君那么照拂我,伶娘心里都知道的。”还絮絮叨叨地打趣他:“这会儿顾郎可别嫌我的手不干净——您没得挑了。忍忍吧!” 周临渊缄默不语。 如果热切、真挚就是父亲所说外面女子的手段城府。 那么的确有几分厉害。 他又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在月下泛着薄薄的光。 她总是只简单挽起发髻,画舫那日也是,十分的清爽俏皮。 银簪忽在她侧低头时无意脱落,绸缎长发迅速散开,垂落在白皙的颊边,遮住鼻尖小痣。 她伸手将头发拨去耳后,小痣从发间浮跃出来,平添几分怜人意。 周临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从她发间落下的银簪。 一绺乌发,也同时落在他掌中,轻扫他的掌心。 虞冷月抬眼,瞧了一眼他大掌中的银簪,认真替他绕上纱布的最后一圈,一丝不苟地说:“顾郎扔地上就成了,一会儿我自己捡。” 周临渊却没扔,随意地托在掌心里。 虞冷月还给周临渊胳膊上的纱布,系了个结。 倒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结实。 “好了。” 她直起身,右手撑了撑腰。 蹲了半天,腰上一股酸感。 周临渊迅速穿上衣裳。 虞冷月见他要走,就问:“郎君要不要在我这里换了衣裳?” “不了。”周临渊要走。 虞冷月叫住他:“顾郎!” 周临渊微移视线,徐徐看向她。 虞冷月说:“顾郎今夜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去见很重要的人,所以才要一丝痕迹不露。但是,你现在这样,还是有破绽。” 周临渊微皱的眉间有些许疑惑:“什么破绽?” 虞冷月走过去,仰脸看着他。 她步步靠近,踮起脚尖,眼睫与他近在咫尺。 周临渊没有推开她,而是与她呼吸交织。 “您的唇色太苍白了。” 虞冷月抬唇,吻了上去。 很浅,很轻的一个吻。 她淡红的口脂,便也沾到了他薄薄的唇瓣上,染上一丝浅红,覆盖住那层如雪的苍白。 周临渊紧紧攥着那支掌中银簪。 尖的一端,扎着他的手心。 可唇上温热的触感,和女子的清香气息,全然覆去掌心的锐利痛感。 浅吻只一瞬而已。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31节 离开他的唇瓣后,虞冷月仍旧踮着脚尖。 她勾着周临渊的脖子,呼吸声不受控,低低的细腻嗓音,近乎呢喃:“顾郎,今夜一切顺利。” 周临渊低眸看着她,冷笑一声。 随后掰开她的手,力道不轻地推开怀里的人,嗤道:“没见过你这般轻浮的。” 还自作聪明。 虞冷月在月下莞尔反问:“那您该在我刚靠近时,便推开我。” 何必等她献吻完了才说这话? 周临渊脸色微僵,拂袖转身离开了她的小院。 虞冷月弯腰去收拾水盆纱布。 后知后觉发现,银簪不见了。 她一摸头发才想起来,是“顾则言”拿走了。 也不知是故意拿走,还是无意带走的。 虞冷月泼掉血水,抿唇笑了笑。 - 周临渊坐马车往盛福楼去。 身上早就换好了干净的衣裳,全然看不出今夜经历了一场凶狠的搏斗。 到了盛福楼附近。 有一身材壮硕的黑衣人等周临渊半天了,他马车边,低声同说:“三爷,秦二已经看押好了。” 周临渊颔首,眸中一派冷薄之色,吩咐说:“先关着,留我亲自拷问。” 黑衣人点头,又忧心道:“三爷,您的伤……” 周临渊平静地说:“我没事。顾豫,你先回去。” 顾豫迟疑了一会儿,才应道:“是。” 要不是今晚为了捉活的,那秦二又跟疯了似的不要命,他家三爷断然不会受伤。 还伤到见了骨。 现在却同没事一般,怎么可能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周文怀默许了背后的人推波助澜。 顾豫眼里闪过一抹狠色,骑马离开。 周临渊上盛福楼前,用指腹抹匀了唇上的红色。 周家包下了盛福楼的三间雅间。 中间相通。 周家许多族人,和温先生教的一些学生,都在雅间里。 周临渊推开门的时候,里面十分热闹。 他一露面,大家都静了,齐刷刷扭头看向他。 “三郎,你怎么才来。” “三哥,快过来,温先生念你好半天了。” 周文怀这一辈的人,与温先生坐在同一桌。 周临渊走过去,先是同温先生深深作揖:“老师,许久不见。” 温先生年过五十,比周文怀还长些年纪。 但是看起来却老态龙钟,两鬓早已斑白,像是个花甲之年的老人。 他平日严肃,眼小却明亮,难得笑起来,分外的慈和:“羡屿,你来了。”刚说一句,就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周临渊伸手扶了温先生一把,关心道:“老师,您的咳疾这样严重了?怎么信中没听您提过。” 温先生紧紧握住他的手,笑道:“不妨事,老毛病了。这回进京,也是为了让仇御医替我瞧瞧。有仇御医,肯定能止住咳。” 楼里人多,也不便过多闲话。 毕竟,温先生不止是周临渊一个人的老师。 就像今日的接风宴。 孙阁老胡同的周家和西长安街周家,都抢着办,这才折中取在盛福楼里办,两家各出一半的酒席银子,全了两家的颜面。 与温先生说过话后,周临渊便一一见过族中长辈。 从大伯,二伯,到族叔伯,再到周文怀。 “父亲。” 周临渊淡声作揖请安。 周文怀笑望着自己的儿子,问道:“怎么来的这样迟?” 周临渊抬头,眼中看不出分毫外漏的情绪,回道:“遇到件小事,耽搁了一会儿。” 周文怀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周临渊左边的肩膀。 这是他最出色的儿子。 人前总是完美到没有瑕疵,不损分毫风华。 周临渊神色再平静不过。 周文怀只以长者的口吻教训道:“下次来早些,别叫长辈等你,实在失礼。好了,去跟你兄弟们坐一处吧。” “是。” 周临渊还没转身落座。 周文怀已经抱起小儿子周临轩,到温先生跟前,笑道:“轩哥儿,还不跟温先生请安。” 周临轩年纪还小,有些害羞,往周文怀怀里一钻,趴在父亲肩头撒娇:“父亲,儿子请、请过安了。” 周文怀敲着周临轩的脑袋道:“不成,那是你随人请的。现在得单独给温先生请安,叫一声老师,快。” 周临轩不知道父亲的意思。 平日里最怕的就是家里的先生了。 这会儿又要多个先生,自是不大肯。 他扭头躲在周文怀的胸前。 十足的小儿态。 周文怀板着脸:“轩哥儿,爹在家中如何跟你说的?你兄长若不是温先生的爱徒,让你沾了光。你想做温先生的学生,求都求不来。” 会念书考试的人很多。 会教书的先生却不多。 温先生教书极有一套,除了周临渊,他还教出了好些个举人。 自然,代价就是早生华发,人也显老。 但想当他学生的人,的确多如牛毛。 温先生对小孩子并不苛刻,何况他年纪也大了,也带不动小孩子了,笑道:“轩哥儿还小,来日方长。周侍郎别对小孩子过于严格了。” 周大老爷调侃道:“温先生最得意的学生就是三郎。老三这还不是巴不得温先生再给他教出个进士儿子。” 周文怀笑了笑,怜爱地看着小儿子。 好生慈爱。 周临渊在族亲们的欢笑声中,抿下一口酒。 那薄红的口脂。 掩下他今夜的苍白。 让他在声色浮华中,不露一丝狼狈。 作者有话说: 晚点二更。 第24章 (二更) 周文怀是真的想让温先生当幼子的老师。 温先生似乎有所顾忌, 既没有立刻松口,也没有一口婉拒。 周文怀便继续游说,让周临轩乖乖喊老师。 周临轩闹了一阵子, 倒是乖乖喊道:“老师。” 温先生伸出手, 摸了摸周临轩的小脑袋,像是摸自家子孙一样。 周文怀便趁着气氛好的时候,提道:“温先生,看来轩哥儿心里是敬重你的。左右温先生这回也要留京治咳疾,一时半刻走不了,不如就住在周家,顺便给哥儿上上课, 只当给孩子随意启蒙就是了。” 温先生呵呵笑着。 启蒙乃是读书重中之重,涉及到一个孩子念书的基础。 大家都是读书人,都知道启蒙怎么能是“随意”的呢。 周文怀继续笑道:“轩哥儿跟三郎小时倒长得像,温先生你说是不是?” 温先生这才正正经经开口:“不一样,还是不一样的。” 周临渊小时候明显更加温润端方。 他还记得周临渊小时第一次见他时,像个大人似的作揖, 笑起来眼睛像水潭里升起一轮月亮, 双颊软乎乎, 像个奶团子。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32节 比周临轩乖巧了不知道多少。 周文怀眼见温先生提起周临渊就有偏私之心,转头喊周临渊:“三郎, 你说让温先生也给你弟弟启蒙, 做你的师弟好不好?” 温先生忽抬头,也含笑问道:“羡屿, 你觉得怎么样?” 他一直凝视着周临渊, 似乎在等他的意见。 周临渊起身回话, 冲着温先生再次作揖:“老师若能再教周家子弟, 是周家的荣幸。” 温先生既然等到了这句话,捋了捋胡子,便同周文怀和周家几位老爷道:“那我就继续叨扰周府了。” 他同仇御医可没有什么关系,全是托了周家的福罢了。 如果要请动仇御医给他看病,还要借住周家,周临轩这孩子,他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这一番场面话,只为过个明面罢了。 周文怀跟几个老爷都笑逐颜开。 孙阁老胡同那头,既是饭桌上明着知道的这件事,心里也就没什么不快。 何况他们南周家,如今也没有合适启蒙的孩子。 一时间,盛福楼里气氛好极了。 酒过三巡,宾客尽欢。 这一场接风宴,比大家预料中还更要圆满。 晚上宴席散了。 周临渊亲自送温先生上马车,与温先生道了别,才准备上马车离开。 周文怀叫住他:“三郎,你不回去住吗?” 周临渊眸色很淡:“父亲,儿子还有公务,不便回去。” 周文怀点点头,也没细问。 他既答应不过问周临渊的公务,自然也不会问及公务衍生出来的私事。 周临轩已经睡着了,下人把他背在背上,一路从盛福楼上背下来的。 周文怀眼见幼子睡得香,低声同小厮道:“来,让我抱。” 小厮将周临轩送到周文怀怀中,扶着他们父子上了马车。 那辆马车里,隐隐约约传出,周文怀轻声哄孩子,和轻拍孩子背脊的声音。 幼子向来是一个家中最得宠的身份。 曾经,周临渊是周家三房的幼子。 但他已经许多年都不是了。 周临渊吩咐车夫:“走。” 夜色轩朗,他回了明苑。 - 周临渊虽未回周家。 但温先生看大夫的事情,却是他来负责的。 众所周知,他是温先生最得意的门生,这事他理应亲自出面。 周临渊去了一趟仇家。 先让仇御医给他看了胳膊上的伤,才说要请仇御医给温先生看咳疾。 仇御医给周临渊重新上了药,仔细包扎。 眉头皱着,没好气地训斥:“周三郎,你这伤都伤得要见骨头了,幸好没伤及筋脉,否则你这左手就废了!” 周临渊低垂眼睫,温和道:“晚辈以后会小心。” 现在的年轻人,委实过分孟浪。 伤得这样重,神情淡然,似乎没事一般。 仇御医无可奈何摇头叹气,道:“幸好包扎的还不错,就是用的药差了些。我给你两瓶上好的金疮药,你带回去,叫这个伺候的人,继续给你换药包扎,就不用每日大老远往我这里跑了。” 伺候的人? 说的是虞冷月。 周临渊也没解释,只应道:“好。” 周临渊将药放进袖口里,便送仇御医去温先生暂且落脚之处。 温先生住在一家两进的宅院里。 除了两个仆人正在收拾行李,便只有他的孙子在院子里踢毽子。 温先生听闻仇御医跟周临渊都来了,亲自出来迎接。 请了仇御医进屋坐,还笑着同周临渊道:“羡屿,辛苦你了。” “学生行举手之劳而已。” 周临渊十分规矩地作了揖,在两位长者落座后,方坐下。 温先生的咳疾,是积年的老毛病了。 仇御医给他把脉了小半个时辰之久。 周临渊本来想一直作陪,奈何外面温小郎君太吵,仇御医频频受扰皱眉。 海岩又止不住孩子的叫声。 他只好也出去一趟,却见温小郎君正在乱踢海岩,海岩生怕伤了温先生的孙子,只敢蹲下来抱着他,一动不动,肚子都被踹了一脚。 周临渊吩咐海岩:“放开他吧。” 海岩抹去额头上的汗,把小祖宗放开。 温小郎君走到周临渊跟前,怔怔看着他。 手里的毽子都落到了地上,半晌才问:“你是谁?” 未免吓着小孩,周临渊扯出一抹还算柔和的笑:“我是你祖父的学生。” 小郎君问道:“你是周羡屿?” 周临渊颔首:“你祖父对你提起过?” 小郎君轻哼一声,踩了周临渊一脚,瞪眼道:“祖父老是提你,我不喜欢你!” 海岩上前一步,恨不得把温小郎君提起来揍一顿,却只敢收敛着气息呵斥:“你这郎君,怎的这般无礼,没有——” “住口。” 周临渊皱眉打断。 海岩自知失言,闭上嘴后退一步。 温小郎君似乎机敏地察觉到自己处于什么地位,压根不搭理海岩。 他也不理周临渊,但莫名对眼前挺拔的郎君有些惧怕,便扭头去爬树。 平常仆从都不想温小郎君爬树。 但这会儿他们都去了厢房收拾东西,没人管得了他。 温小郎君忐忑地回头看着周临渊,道:“周羡屿,你不管我吗?”他昂起下巴:“你就不怕我摔着了?他们都怕。” 槐树开了,淡黄的花瓣落在周临渊肩膀上。 他似未察觉,缓声道:“你想摔就摔,疼的人不是我。” 温小郎君轻哼一声,想爬树又有点不敢。 他看得出来,周羡屿跟家里的仆人不一样,他真的敢眼睁睁看着他摔下地,不会管的。 他很怕摔,但是他很喜欢看人紧张他的样子。 仇御医给温先生诊完了脉。 一边琢磨药方的时候,一边夸温先生:“大儒这都是教学生教出来的毛病啊!” 温先生笑了笑,谦虚道:“食君之禄而已。” 仇御医说:“食君之禄可不能让人忧思这般过重,日后要注意保养身体,多多享受含饴弄孙的乐趣吧!” 温先生笑说:“我一定谨遵医嘱。” 仇御医留下药方。 温先生就送他出门。 两人一出去,就看到温小郎君还是大胆往树上爬——嫩胳膊嫩腿,自然是要摔的。 “保保!保保!” 温先生突然老当益壮,健步如飞,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蹿了出去。 幸好周临渊及时抱住了温小郎君。 小郎君紧紧抓着的周临渊胳膊,哇哇大哭。 周临渊胳膊底下,渗出淡红的血迹。 温先生连忙走过去接过孙子,抱在怀里喊:“阿保,你怎么样?” 温小郎君瘪嘴道:“祖父,我没事。” 温先生松了口气,道:“你吓死祖父了!”然后才想起来板着脸故作严肃:“幸好有你周三叔!” 温小郎君爬在温先生怀里,抽泣着道谢。 脑子里却不明白,周羡屿明明说了不管他的。 怎么还是管了? 仇御医担心周临渊的伤,也快步走来。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33节 却见周临渊投来一个眼神,便也就隐下不说了。 温先生抱着孙子,跟周临渊一起,送仇御医坐马车离开。 等到回头,才跟周临渊道谢:“这孩子太皮了,幸好有你。” 周临渊只特别地叮嘱道:“老师,我这些日不在周家,您过去了如果有不习惯的,派人告诉我院里的小厮就是。” 温先生点头应了,眼光却一直在自己孙子身上。 等到周临渊要走了,他才把孩子放进院子里,笑着与周临渊说:“羡屿,为师要在京城留一段日子,不知道能不能喝到你的喜酒。” 庭院里两只人影。 周临渊的那只,清癯单薄。 他眸色微深,没有回答老师的这个问题。 喜酒? 倒是有一人,本该同他有喜的。 温先生怅然道:“羡屿,老师年纪大了,这回坐船来京,都有些受不住了。待过这段日子,便彻底回老家养老了。日后再想入京,不知有没有机会了。若是今明年能喝上你的喜酒,最好不过了。这是为师眼下唯一的遗憾了。” 周临渊言语里添上一抹温色:“让老师牵挂了。” 师生二人别后。 周临渊跟海岩一起坐上马车。 海岩自作主张就让人直接去三必茶铺。 周临渊也没反驳。 海岩闻着血腥味,在马车里焦躁地说:“温先生的孙子怎的这般调皮!小的还以为,他这样的大儒,教出来的孩子会不同。” 周临渊闭目养神,嗓音清冽:“有什么不同。人老了,都会怜幼一些。” 这回温先生谁都没带,只带了自己孙子过来,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孙子。 到了三必茶铺门口。 周临渊忽又改了主意:“回明苑。” 车夫继续前行,改道回了明苑。 海岩后来再去了三必茶铺里请虞冷月:“姑娘,我们家爷伤处要换药,你方不方便走一趟?” 虞冷月即刻点头道:“这就来。” 虞冷月第一次进明苑。 这里面别有洞天,回廊曲折,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假山流水,一应俱全,一步一景。 仿佛去到了苏州的园林之中。 王喜媳妇引她去了院子里的一处轩内,便退去了前面的倒座房。 虞冷月踏着流水声入园。 周临渊就小憩在轩里,他躺在长椅上,紧闭双目,面目沉静。 仿佛睡着了一般。 她过去俯身细他的眼睫,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 陡然间,周临渊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虞冷月愣愣眨着眼,说:“我,我可没想……” 不等她辩驳完。 周临渊竟将她紧紧抚搂进怀中,发狠地吻着她的唇。 他的唇瓣很凉。 虞冷月在一阵凉意中,察觉出了一丝药味的苦涩。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25章 轩内四面围着薄薄的轻纱, 夏风吹来,白纱飘动卷远,像舞姬用力甩出去的长袖。 虞冷月早被周临渊翻身压在长椅上。 她搂着他的修长的脖颈, 眼睫自然阖上。 凭借直觉, 轻轻回应他的深吻。 但这次却不像蜻蜓点水那样容易,她甚至不小心咬到了他的唇瓣,颇显生疏。 直到周临渊离开了她的唇。 虞冷月才缓缓地睁开眼。 唇色潋滟,像被人含|咬过的花瓣一般,有明显的凌掠痕迹。 清亮的眼眸,已经弥漫迷茫的水雾,胸口微微起伏。 周临渊攫着她的下巴, 低垂眼睫,又在她唇瓣上轻轻碰了碰,若即若离。 是挑逗,也是挑衅。 “伶娘不辞劳苦过来,现在满意了?” 他沙哑的声音,含混冬日天边的一缕寒雾, 冷的沁骨。 虞冷月羞恼地咬了咬唇瓣:“明明是你让人请我来的。” 周临渊唇边溢出一抹轻嗤:“你可以不来。” 虞冷月冷笑:“哦, 是我自作多情, 原不该这般关心顾郎了。” 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实在称不上让人满意。 “第一次么?”周临渊抵着她的白净的额头嗤笑:“还以为伶娘你有多能耐。” 虞冷月皱眉推开周临渊。 自然是推不动的。 周临渊低头, 唇又凑过去。 虞冷月偏开脑袋, 躲开他的吻,随后捧起“顾则言”的脸, 冷冷一笑:“还未答你——顾郎的吻也不怎么样, 我不太满意。顾郎才是第一次吧?” 周临渊浸过霜雪的眼眸, 凝视着她。 虞冷月拧着眉心问:“还让不让我替你换药?如果不要, 我就走了。” 周临渊发觉,并不能轻易将她冰封。 才徐徐起身,放她离开。 重新躺在椅上,将受伤地胳膊吊在椅子外面,随她摆弄。 虞冷月沉着脸,迅捷地给周临渊拆了纱布。 周临渊在她要上药的时候,把仇御医给他的金疮药递过去:“用这个。” 虞冷月一把夺过药,忍不住细看了一眼。 小小巧巧的瓷瓶,连花纹都是描金的。 她单指拔开红绸木塞,一阵幽幽清香。 哪里像她给他用的金疮药,简直跟粗盐似的。 反正又不是她的药,又不花她的银子。 虞冷月撒药上去的时候,没一点心疼。 最后三下五除二地给他绑了纱布,便没好气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 招呼都没打一声。 周临渊至始至终都没瞧一眼。 直到腹中饿了,才起身,立刻就看到了小桌上虞冷月留下的吃食。 他打开吃食,随便吃了些果腹。 这样熟悉的味道。 虽比不得山珍海味。 却觉得很舒适。 是一种奇怪的,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不讨厌,还有些习惯般的感觉。 周临渊厌恶这种不合时宜的感觉。 王喜媳妇过来收拾轩的时候,她眼见还有一只竹筒全封不动,特意问了周临渊:“三爷,这个是要温着还是冰镇着?” 周临渊冷瞥一眼,道:“扔了。我回周家,以后不用准备我的膳食。” 王喜媳妇应了一声。 不过没往心里去,第二日买菜的时候,依旧把周临渊的那份菜给买上了。 这阵子当差,她看清楚了,有些事得自己有眼色。 主子嘴上说的,有时候不作数。 周临渊回了周家,一直住在前院。 只有早晨,或者晚上天黑了,才去给老夫人、陈嬷嬷请安。 周老夫人那里好糊弄,她压根不会细看他的胳膊。 倒是陈嬷嬷很仔细,嘘寒问暖,眼里满溢出来担忧像一座大山。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34节 周临渊每次都要很费一番功夫应付,从不留在那里与她一起用膳,还道:“您好好保养身子就是,不必牵挂我。” 陈嬷嬷只当是周临渊很忙,仍旧日日把吃食亲自准备好,让人送去前院。 丰富的晚膳送到前院。 海岩在小厅里摆好,唤书房周临渊:“三爷,该吃饭了。陈嬷嬷吩咐人送过来的。” “不是同嬷嬷说,不要送了么。” 周临渊眉头一皱,还是起身去偏厅。 海岩跟在后面,殷切地说:“三爷,您的手上两日没换药了,是不是去明苑……” 话音未落。 周临渊已驻足,深深地瞧着他:“我又说要去明苑吗?” 海岩自觉说错话,想补救:“三爷,小、小的意思是说,小的手法不如掌柜……”越说声音越小,这才意识到,似乎提都不该提茶铺的女掌柜。 “噗通”一声,海岩跪下来磕头:“三爷,小的嘴拙,小的只是担心您。” 周临渊走到桌边坐下,忖量片刻,声音不辩喜怒:“担心?” 她也说过,她关心他。 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冷哼了一声。 海岩心头一跳,屏息凝神。 不知又说错了什么话。 周临渊举起筷子冷声道:“出去吧。” 海岩应下一声,忐忑地着走出去之后,在廊下犹豫了片刻,又跪在了廊下。 若是跪错了,那倒不怕。 若是跪少了,那才要紧。 周临渊听到骨头磕到青砖的声音。 想跪就跪吧。 顾豫晚上过来了一趟,手里拿着一封信。 他看到廊下罚跪的海岩,走过去小声问:“怎么了?三爷遇着什么事了?” 海岩有苦难言,不敢提三必茶铺,只好含糊地说:“三爷胳膊受伤,我劝三爷上药。” 顾豫见书房的窗户最亮,便走到书房门口,喊道:“三爷,则言表少爷的家书寄回来了。” 周临渊仍旧伏案,淡声道:“进来。” 其实他早就听到顾豫来的动静了。 顾豫把顾则言的家书放到周临渊跟前,道:“这是表少爷给您的。”又憨厚地笑:“表少爷每次给您的家书,都是最厚的。” 周临渊拿过信,没有即刻拆。 而是问:“海岩还在跪?” 顾豫重重点一下头,道:“还在跪。” 他想替海岩求情。 海岩这小厮,虽说有些高门大户里豪奴的恶习,但是周家这样的人家,下人太过和善,只会沾太多烦人的苍蝇,有时就得要鼻孔朝天。 但海岩对三爷的一片忠心,连他不是周家人,都知道。 像这样贴身伺候的人,最不能伤他们的心,若非大事,该稍有体恤些。 周临渊抽了一支拆信用的细长铜刀,道:“你回去吧。让海岩起来,给他拿点你用的活血化瘀药。” 顾豫应了一声,踏出书房门槛的时候,手已经摸到怀里了。 他这样替主子在外办事的人,伤药随身带。 海岩接了药,站起来。 顾豫扶了他一把,还说:“一会儿揉了膝盖,去给三爷换药。” 海岩问道:“三爷肯换了?” 顾豫笑:“我瞧三爷没有不肯的样子。” 海岩一头雾水:“难道我会错意?”岂不白跪了? 周临渊拆了表弟顾则言寄过来的家书。 与从前一样,除了一些问候的话,都是些学业上的问题。 他提笔答了,写了足足八张纸,都快有折子那么厚了。 晾在一旁,等到明日海岩整理了送去他外祖顾家,一并寄了。 夜里,海岩过来给周临渊换药。 他的确粗笨些,却心怀敬重,手法也轻,但还是看到周临渊眉头皱了,紧张地问:“三爷,可是小的……” 周临渊闭着眼,道:“没有。你继续。” - 虞冷月在三必茶铺里做吃食。 然后让老金来的时候,帮忙顺手带去明苑。 到底收了人家那么多笔墨纸砚,一点不回报,她心里有些难安。 但是再给“顾则言”做吃的,她也是有些不乐意。 这回就做脆青珠,和新样的点心,都是只适合消渴症患者吃的。 老金回乡帮忙了一阵子,大暑天儿过了,老马也不怕晒了。 这阵子又继续在城里城外接客人。 不到午时,就来了三必茶铺。 虞冷月把东西递过去,还叮嘱说:“送去叫人收了就是,别的您别管。早些过来同我们一起吃午饭。” 老金笑着接了篮子,道:“好,我送完了就立刻过来。” 老金送了东西,王喜媳妇收了,她自己拿了主意,亲自去了一趟周家,把东西送了过去。 第26章 老金中午到三必茶铺去跟虞冷月、雪书一起吃午饭。 雪书做了三道菜, 素鸡、素火腿跟青椒炒肉。 其实除了最后一道是肉菜,其他两道都是金陵有名的素菜,都是用豆腐、面筋做的。 大家分小碗而食。 老金吃了几口两道素菜, 不住点头:“这素的菜, 也很香啊。” 雪书笑道:“我们原是爱吃素的,金陵有句话叫‘三天不吃青,两眼冒火星’1。因不知道您爱不爱,又用香油点了的。” 老金笑呵呵的:“我虽然年纪大了,鼻子还好使,还没开饭就远远闻着香油的香味儿了。” 雪书生怕老金不喜欢金陵菜的口味,又起身去厨房门口, 拽了一坨大蒜下来。 老金眼睛早就盯到厨房外面挂的一串大蒜了,笑眯眯接了,剥开了生吃。 虞冷月说:“雪书还做了些姜丝炒米、姜茶,我已经给您装好了,您等会儿也带些回去。” 老金笑声就没断过,迫不及待问:“两个小娘子中秋有没有生意要做?我还来给你们帮忙。” 虞冷月笑:“自然是有事要求您, 就是怕耽误您跟家人过中秋。” 老金求之不得:“我这样的人有什么歇头, 家里儿子媳妇也都忙着, 孙子都没闲的。” 雪书便问老金:“您孙子多大了?” 铺子里还有些孩子爱吃的小点心,要是年纪还小爱吃甜的, 也一并包给老金。 老金笑道:“不小咯, 都在说亲了。”他脸上露出些许愁色。 虞冷月打趣道:“孙子也要成亲了,您还不高兴啊?” 老金笑起来总是堆了满脸慈爱的褶子:“两个小的倒是合得来。但那小娘子的娘, 要一身做好的新衣裳当见面礼。我儿媳妇针线活儿不大好, 又不肯让孩子他爹花钱出去请人做。我买的那匹尺头, 搁在家里好几天了。” 总之就是较劲儿上了。 虞冷月问道:“孩子没姑姑姨母么?” 真要成事, 也只好折中办了。 只不过依她看,老金家里似乎不是他老人家当家,连匹尺头都要他这个当祖父的出银子买,就算衣服做成了,亲事也难顺利进行下去。 老金道:“有两个姑姑的。后来都没了。” 雪书怔然抬头。 老金想起记忆里的两个女儿,柔和地笑道:“大的生孩子的时候没了,小的那时才定的人家,一场大病也去了。” 虞冷月心里一酸。 忽然也明白,为什么老金这般惦记着她们,常常随叫随到。 他那两个女儿没的时候,大抵年纪与她跟雪书差不离。 吃完饭。 老金看到院子里乱糟糟堆了一堆的竹筒,旁边还放了刀,就问她们:“这竹筒是要干啥的?” 提起这个,虞冷月正一脸为难。 同前世一样,人要衣装。 如今货物买卖,一样也要“衣”装,讲究个精致典雅。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35节 在金陵时,虞冷月已经见多了许多精巧的包装,能拿出来卖的,不光要手艺,还兼具韵味,实在是个本事活儿,不容易做。 眼下有个她算是有新意的点子,说起来不难,实施起来,没想到比想象中的难多了。 “我想的是在竹筒上削个半圆的面出来,在面上画嫦娥奔月、玉兔捣药的图样,像个花窗一样。可惜削了几个竹筒,就废了几个。一会儿只能出去请木匠回来帮忙。” 虞冷月苦着小脸。 老金弯腰捡起竹筒跟刀,坐在小杌子上。 一刀刀削下去,手有些颤颤巍巍的,可轻重拿捏准确,一个椭圆的青白面立刻出来。 他举起来问虞冷月:“是不是这样?” 虞冷月跟雪书都走上前,双双惊喜道:“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 “想不到您还有这手艺!” 虞冷月坐到旁边歪着脑袋观看。 老金继续拿竹筒削,低着头面带笑容解释:“我年轻的时候什么都学点儿。以前做过一段日子的木工,后来带我的师傅那会儿去世了,我学艺不精,就没做了。” 不过削几个竹筒的侧面,还是成的。 不用虞冷月说什么,老金就帮忙把竹筒全部都削了。 虞冷月当然要给工钱,只是同样的工钱,老金做的活儿比外面的人自然细致得多。说起来,还是她们赚了。 雪书便提出,帮老金把那匹尺头,做成成衣。 晚上走之前,老金说:“补墙、补漆那些个活计,我也都能粗粗做些,再有这样的事,还来找我就是。” “好,一定找您。” 就这样,虞冷月留下了老金家里的地址。 中秋将至。 虞冷月和雪书没得早歇,两人各司其职,一个在厨房,一个在灯下描竹筒。 虞冷月在尝试做月饼,像趁着中秋应景儿,多挣一份辛苦钱。 但是没做成。 倒也不在意料之外,前世什么都方便,就会有什么都容易的错觉,直到如今许多事都得自己上手,才发现原来什么都不容易。 且不说做月饼详尽的步骤古今不同。 月饼模具还得另买。 模具作为一种精美的艺术品,也不便宜。 若做出来的月饼卖不出去,算下来得亏损大半个月的收入。 虞冷月打算继续卖汤饮。 几个失败的月饼,虞冷月跟雪书当垫肚子的零嘴囫囵吃了。 两人吃完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真难吃。 虞冷月又继续熬汤。 时下月饼口味依旧腻人,若有解腻的汤饮配着,更好入口些,兴许还有些销路。 金乌西沉。 雪书松动筋骨的功夫,进厨房叮嘱虞冷月出去买祭月的东西。 中秋各处有祭月的习惯,且南北祭月方式不同。 雪书道:“咱们就不跟京里人一样,焚月光纸了。” 虞冷月道:“好,明儿我出去给那两个府里送新汤饮,顺道买些香蕉、花生回来供。”这是金陵祭月的习俗。 雪书还提了一句:“纱布也没了。” 虞冷月垂眼,想起了“顾则言”。 纱布就是给他那晚上用光了。 不知他伤好了没有。 还有她的银钗,还在他手上,那可值些银子。 第二天,三必茶铺就提前挂出了新汤饮的招子,由雪书画了漂亮的底图,明显招了不少人驻足。 虞冷月带着新熬的汤饮,和一些吃食,出了门。 老金过来送她去各处。 末了,她还是同老金说:“去一趟明苑,就是上次您帮我送东西去的地方。” 老金笑回:“记着呢,好大的宅院,在外头都听得见鸟叫。” 虞冷月回忆起那日去轩里的情景,明苑养鸟了吗? 她怎么没看见。 到了明苑,虞冷月敲门之后等了一会儿。 却是周临渊亲自过来开的门。 虞冷月把东西塞到周临渊手里,道:“中秋郎君肯定要回家过佳节,这些东西,就提前送给郎君,聊表谢意了。” 周临渊收了东西,眸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他打量了虞冷月片刻,似是真的好奇:“伶娘不恼我?” 虞冷月对上他的视线,莞尔道:“人都有不快的时候,何况郎君伤得那严重。” 就不同他计较了。 人都有不快的时候? 她觉得他不快,所以来安慰他? 他岂不是还得感激她? 周临渊眸色骤然幽深,唇边浮着淡笑:“伶娘,你很聪慧。” 虞冷月没由来的,在脸上笑容还没消失的时候蹙了蹙眉,道:“郎君夸我,我还真不习惯。”她行了礼道:“我得回去了。” 周临渊微微颔首,关上了门。 虞冷月走远了,隐约间似乎是听到了鸟声。 可那鸟声,却不像她平日里听过的鸟叫,不知里头养了什么东西。 中秋前夕,虞冷月意料之外的,收到了“顾则言”邀她再次游湖的邀请。 这回还十分正正经经下了帖子。 叫她更是意外。 海岩双手递去帖子,笑道:“掌柜的,今日可得空闲?若得空,马车晚些就过来。” 虞冷月笑:“有。” 海岩高兴地回去复命。 天色擦黑。 马车过来接虞冷月,但周临渊不在车里。 海岩在旁边道:“掌柜,主子已经去了湖边等您。” 虞冷月放下帘子,没有多问。 到了湖边,游人三三两两。 虞冷月下了马车,海岩引她去了僻静的小亭子边,但周临渊也不在亭边。 琉璃般的水面,月色溶溶。 槐香幽幽,橹声悠悠。 周临渊从一只乌篷船里弯着腰出来,一身白衣立在舟上,织金的腰封闪着微光,像一只长了金丝的白鹤,淡淡地笑着伸出手:“伶娘,上来。” 他在小船上。 虞冷月走过去,还没过去,鞋子就沾了水。 她踌躇不前。 周临渊索性下船来,一把横抱起她。 虞冷月轻轻的惊呼一声:“你的手臂……” “无妨。” 周临渊踩着水,与她一起上舟,脚下的靴子都洇湿了。 船里放着一只烧炭火的红泥小炉,还有些小菜、点心。 以及虞冷月送过去的竹筒汤饮,上面描着嫦娥奔月的简图,莹莹炭火边,嫦娥身段十分婀娜。 周临渊摇橹往深处去。 小船穿过芦苇荡,又看见一片晚荷,几只枯黑的野莲蓬倒垂在水面。 湖水的凉意一点点,沁入肌肤。 虞冷月担心周临渊手臂上的伤,从棚里探脑袋出来说:“顾郎,我来摇。” 周临渊停下手,侧身闲坐着,说:“不必了,这就很好。” 虞冷月抬头望去,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边。 十四的月亮是否足够圆满,她瞧不出来,只觉今日夜色比画舫那日还美。 作者有话说: 晚上上千字收益榜,会修点前文的细节,如果有更新提示不用管。 还有西瓜怎么想花钱都花不出去呀,v章留言有红包的,让我为你们花钱吧!!! 最后谢谢给我投雷的读者们,西瓜看到了,感谢0v0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36节 第27章 炭声哔啵。 虞冷月用铁筷子挑了挑炭火。 周临渊坐进来, 与她共饮。 虞冷月举起小酒杯,要与周临渊碰杯。 周临渊伸手过来,手中酒杯与她的杯口轻轻相碰, 发出悦耳的细细轻响, 是上好瓷器独有的声音。 虞冷月又斟一杯,递到周临渊手边。 周临渊捏着酒杯,抬眼瞧着虞冷月。 虞冷月坐到他身边,微歪脑袋,低低地问了一句话。 说的是金陵话。 吴侬软语,比她平日里夹杂金陵口音的京话,柔糯多了。 周临渊不急喝酒, 眉目斜低,视线落在身侧的女子身上,道:“还是头一次听你说金陵话。” 虞冷月笑问:“所以顾郎还不满足我的好奇心么?” 周临渊反问道:“你觉得呢,为什么我还没成婚?” 虞冷月自顾抿酒,狭促地笑。 她毫不避讳地眉目斜飞:“依我看么,莫非顾郎有隐疾?” 周临渊眸色深了几分, 唇边缓缓地显出一抹笑, 徐徐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 挑起虞冷月的下巴道:“你不妨试试?” 飘荡的小船撞到了东西,开始打转。 虞冷月可没功夫真去试试。 她放下酒杯, 起身去查看。 原是被一些渔网给搅住了橹。 虞冷月弯腰扯掉渔网。 架起橹往别处摇, 离开了这片布了渔网的地方。 乌篷船行了不过片刻,虞冷月就累得不行了。 摇橹可比她预料的要更大的力气。 她站起来, 湖风拂面, 发丝飞扬, 扭头说:“我摇不动了。” 周临渊已经从篷里出来, 站在了她身后,往水里撒了一把鱼食。 片刻后,湖面就有一张鱼嘴跃出湖面。 虞冷月觉得有趣,刚笑起来,变故陡生。 岂止是一只鱼,来了一群鱼,绕着船橹,搅得船身在水中直晃荡。 虞冷月盯着水面看了半天,恍然不觉中,有些晕水。 被鱼群一搅,身子跟着船晃,更是头晕。 她双脚不由自主抬起,身体自然就不稳当,双臂前后摆着保持平衡,却还是站不稳。 惊魂失魄中一声惊呼:“啊——” 即将摔进湖水里的那一刻。 周临渊俯身伸手一捞,长袖飘动,轻而易举地地将人搂入怀中,居高临下地低眉俯视。 虞冷月一手抱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左臂,几乎能感觉到,他受伤手臂在颤栗。 一阵冷淡的香气萦绕鼻尖,像刚融的枝头雪水,有冷冽的雪松味。 惊慌初定中,她仰着脸,对上那清清冷冷的双眼,从中看到了一抹幽幽的笑意,听见他似有冷意地问:“伶娘,以后想起今晚,还觉得美吗?” “女人不要太聪明。” 说完,周临渊松开手,放开了脸上犹有余惊的女子。 鱼儿分完了鱼食,离开船橹船。 船身平稳下来。 虞冷月微微喘气。 跳动的心口,逐渐平复。 她凝视着周临渊淡漠的眼睛。 抿着唇,得到了该有的答案。 他分明是故意的。 周临渊转身,正要弯腰进蓬。 虞冷月笑吟吟叫住他:“顾郎,你想看我落水?其实这个容易呀。” 她身子直直地往后倾倒,顺道拽上了周临渊的衣袖。 要落就一起落。 周临渊瞳孔紧缩,一把扼住虞冷月的手腕,狠狠地往怀中一带。 虞冷月虽然撞进他的胸膛,没有落水。 可这样大的力道,不跌倒才怪。 两人一起相拥着,周临渊手掌托着虞冷月的后脑勺,齐齐摔倒在船上。 “砰——”一声,两具肉身砸船面的声音。 震得船身猛烈一荡,激起一片涟漪。 虞冷月听到了,鱼群游离乌篷船周围的动静,涟漪落水的声音。 以及,她和周临渊交织缠绵在一起的,细碎呼吸声。 劫后余生。 周临渊撑起身子,以极其暧昧的姿势,压在虞冷月上面,掐起她的下巴,目光凌厉阴沉:“伶娘,你就不怕死?” 月光照得人双瞳如水。 虞冷月弯着眉眼笑:“顾郎忘了,我在秦淮河边长大——会水的。反倒是你……”她摸着他手上的手臂,像抚摸白鹤受伤的羽翅那般温柔:“你胳膊受了伤。我们俩一起落水,我看下场凄惨的,该是顾郎吧?” 就像她说的,真以护着她的姿势落水,他连腾出手抓船的功夫都没有。 周临渊静默片刻,望着身|下那双慧黠坚韧的眼眸。 虞冷月的目光一直不屈不挠地与周临渊对视着。 小巧的下巴,用力一抬,轻松地从他指腹间逃了出来。 白皙肌肤,留了一抹红痕,月下清晰可见。 摇橹上岸。 周临渊要扶虞冷月上去。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避,虞冷月躲开了他的手,自己跳上水草,踩着水上岸,打湿了鞋子。 另有一辆马车来送虞冷月。 临到分别前。 虞冷月站在马车边,拽下脖子上的玉扳指,扔到周临渊怀中。 周临渊捏着玉扳指,眉头一拧,冷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虞冷月笑道:“既然顾郎嫌我太聪明,那就还给你了。脆青珠并几样适合消渴症患者吃的点心的方子,我写好了赠给您,当是对您救命之恩的报答。至于郎君送的笔墨纸砚花笺,只当是我陪您吃酒游船的报酬。想必顾郎不会小气到在乎这点东西。” 周临渊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捏着玉扳指,眼眸隐匿在夜色里,不见波澜地凝视着虞冷月问:“伶娘送的香囊,我是不是也该还给你?可惜我今日没有佩戴,怎么办呢?” 虞冷月挑眉:“那个情虫香囊?”她似在讥笑:“虫已经死了,顾郎扔了吧。” 周临渊身姿挺拔地立在月下。 受伤的胳膊有濡湿衣袖的感觉。 虞冷月转身上马车。 似忘了什么似的,最后挑起车帘说道:“顾爷,忘了答您——今晚夜色真美。” 脸上仍是有笑的,同他初见她一样的笑。 只是言语间,多了疏离。 马车走远。 周临渊看着车辙印,低低地冷笑。 是的,真美。 美到全然在他意料之外。 海岩带着车夫过来接周临渊。 回了明苑,海岩才看到周临渊胳膊一片深色,惊呼道:“三爷,您胳膊怎么又流血了!小的去拿东西给您处理。” 小轩里。 周临渊躺在新置的罗汉床上,低头随意地扫了胳膊一眼。 流血了。 他们私会了三次。 第一次,收了她的情虫香囊。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37节 第二次,险些吻了她。 这一次,竟然见了血。 月色渐渐消退,夜幕如蓝绸。 风声中夹杂一丝鹤唳。 周临渊睁开眼眸,园子里养的鹤,有一只跑进轩里,形只影单地落在他身边。 他放下掌里的香囊,伸手去抚鹤顶,白鹤缩了脖子飞跑躲开。 纵然只身一鹤,它也孤傲的,不要人抚。 - 老金把尺头拿来了,还把准孙媳妇娘身量尺寸一并带来了。 他交给雪书,说:“就按这个做就是,她家画了几个样式,你看哪样的好做,就做哪样的。” 雪书先的图样,她扫了一眼,点头说:“都不难,七日之内我给您赶出来成不成?” 老金大喜:“七日就能做出来了?”又摆手道:“不用那么赶,十天半月都成,你们这铺子里头还有生意要顾的。” 虞冷月走出来笑道:“生意上的事,可是要您照拂我几日的。这几日雪书做衣服的功夫,您陪着我去跑生意成吗?中秋也不涨工钱的啊!” 老金笑道:“成,成。” 正聊着,又来了一单生意。 客人瞧着竹筒茶十分的新鲜,过来买了尝个鲜。 虞冷月顺便将自家的茶叶也拿出来推一推,因那竹筒面十分的好看,今日中秋,又十分应景,客来客往,生意比昨天还好。 茶铺里一直忙到天都快黑了,才吃晚膳。 老金留下来同她们一起吃的,因赶着回去,她们俩也就不留人了。 关了铺子门,虞冷月清账,雪书就着在灯下裁衣裳。 忙中不免闲聊几句。 雪书问道:“怎的到了日子,也不挂白招子了?” 虞冷月抬头笑回:“以后都不挂了。” 雪书一愣,又低头穿针引线,柔声问:“吵架了?” 虞冷月摇摇头,平静地道:“我同他,还不到吵架那份上呢。” 雪书更不明白了,只是说:“一开始就要你迁就的人,日后指不定更不把你放在眼里。断了也好。” 商人重利别离。 雪书在秦淮河边长大,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 不用人教也明白这样的道理。 她担心的是,楚武之后,还有王武、李武,总归是要找个人家定下来才好,可秦怀河上的女人,这世上的女人,又有几个能有好归宿呢。 忙过了中秋,虞冷月便依诺,写好了脆青珠的方子。 她原以为,海岩会过来取。 但是他没有。 等了好几天,都没有人来取。 虞冷月和老金一起出门的时候,顺手塞进了明苑的后院。 走的时候,路过了明苑的大门。 朱红的门,两幅十分低调的对联,全然看不出,里面藏着那样的山水。 回了三必茶铺,虞冷月准备了一份礼,准备去“走亲戚”。 她置办的大张旗鼓,左邻右舍都知道,她也不避讳,直说是去走亲戚的。 坊间最爱传谣言,众人见她神神秘秘的,还以为她有什么厉害的亲戚,就像深藏不露的白衣郎君那般。 雪书也一头雾水,私底下问虞冷月:“咱们在京城还有哪门子亲戚?” 虞冷月笑:“有的。” 雪书问道:“你不会想去周家吧?”她不抱希望地说:“上次咱们去了,连门都没进。若人家真的有心,我们都落脚这么久了,早该来寻我们,哪怕只是问候一声。” 虞冷月道:“不是周家。” 她小声告诉了雪书。 第28章 虞冷月打算去三必茶铺房主家中一趟。 一则铺子已经开了快半年, 房主知道她们两个是正经做生意的人,是时候与房主拉近些关系了。 二则时不时出门一趟,真真假假掺着来, 营造两人有亲戚依靠的样子。 虽是虚晃一枪, 也总比毫无遮掩得好。 雪书服了虞冷月的心思。 虞冷月正要走,稀客来了。 龙婆子手臂里挎着个竹篮,优哉游哉嗑着瓜子进铺子,挑起眉毛夸张地“哟”了一声,亲热问道:“掌柜的这是要去哪里?” 三姑六婆无事不登三宝殿,但这样的人嘴巴碎,最适合帮忙传消息了。龙婆子能极快地让附近的人知道, 三必茶铺的掌柜在京中还有别的依靠。 虞冷月按下心思,提起手里的东西展示,虚与委蛇地笑道:“去走趟人家。” 龙婆子闻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扭着胯进来,一屁股坐在长凳上。 虞冷月不急不忙地放下手里的东西, 给她倒了杯茶水, 也耐心地坐下问道:“龙婶子赶巧这会儿来, 有什么事?” 龙婆子嘴巴噗出瓜子壳,泛精光的眼睛一瞬不错地盯着虞冷月, 笑嘻嘻道:“我能有什么事?过来瞧瞧掌柜呗——咦, 几日不见掌柜的放招子了。”刻意压低声挤眉弄眼笑道:“与那位白衣大爷,怎的不来往了?” 虞冷月不露情绪地笑了笑。 好精明的姑婆, 她这才与“顾则言”断了几日, 就叫她看出来了。 不过, 她断定龙婆子过来试探真假的意思更大。 因是, 含糊着回:“铺里有什么东西,老顾客都知道,用不着成日的往外挂招子。婶子说是不是?” 龙婆子只是了然笑了笑,继续死缠烂打地道:“掌柜的不用往心里去,没了那白衣郎君,我这里还认识好几个青年才俊,都仰慕掌柜的容貌。左右掌柜也跟过人了,跟一个是跟,跟两个也是跟,为何要跟富贵生活和银子过不去?” 敢情上她这儿做鸨母来了。 可惜,她一向喜欢先挑人,得不到也不会多惦记,独独不喜欢被人挑。 虞冷月皮笑肉不笑地起身,冷淡道:“我这急着去走人家,婶子要喝茶呢,找我的丫头买就是。若是为别的事……”她笑意越深,仍旧没有半点暖意:“婶子去问一问那位答不答应。” 龙婆子心里一沉,这还没断呢? 她知道自己可能试探错了,连忙站起来说:“哎哟,好娘子,是我说了糊涂话,可别往心里去。说到底,我都是为你好,怕你没个人照顾……” 虞冷月提着东西走出去。 雪书开口赶客,恼怒嫌恶的眼神,一瞧就知道在心里把人骂了多少遍了。 龙婆子这头刚离开三必茶铺,掂量着荷包里的银子,到底不甘心。 定金都收了人家的,若是说不成这桩事,后面大锭的媒钱,可别想拿到手了。 龙婆子想到了汪家。 她记得,有次托女掌柜替她跑腿儿,每一家都送到了,就是汪家没送到。 可巧了,怎么偏汪家的就不送? 虞冷月去了房主家中送东西,顺便把下半年租铺面的价格等事情,同对方再详谈一遍。到底是做出点名声来了,真要搬离,等于前面小半年白积累的熟客,她还有些心痛。 到了屋主家门口,她扬起笑脸敲门,很快听到一阵稳健的脚步声,是个年轻人。 这可就奇了怪了,租房子给她的屋主明明是快过花甲的大爷,怎么成了年轻人了? 一开门。 是个面生的先生,颌骨流利的一张脸,双目清秀,头发束起,一身淡青的长袍。 上来就作揖:“小、小娘子安好,你、你找谁?” 脸颊上两团不合时宜的红云。 虞冷月抿唇忍笑。 看着都二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见了她还脸红? 她也不是谁都逗,因知道是屋主家的人,敛起笑色,拉开距离,正色道:“我是租茶铺的人,过来问一问租子的事情。” 书生目光忍不住觑了她脸颊一眼,白皙得过分,似乎晒不黑,在太阳底下,微微泛红,抹了胭脂一般。 要说多么绝色,未必见得,可凑上那两双会说话的眼睛,和鼻尖一颗小痣,总觉得看不够,像是勾着魂了。 书生连着“哦”了两声:“是女掌柜,我知道,我知道家里铺子租了出去。” 侧身请了虞冷月进屋子。 “有劳。” 书生向来恪守礼制,这回是有些不由自主的失礼了。 他跟在虞冷月身后,再也不敢看她,低头解释着说:“我祖父在家。” 祖父? 那就是屋主的孙子了。 看起来还是个读书人。 也是,能在京城有宅子有铺面的,实在不能说是普通人家——至少对比起她而言。 这样的门户,自然要送孩子去读书,没准儿一朝取中,便可又往上跃一层,权势富贵双双到手,实在是回报大大的好事。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38节 虞冷月进屋去,同屋主谭老先生谈了一刻钟的功夫。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谭老先生也没有留她很久。 小谭先生一直守在院子里,在井边洗笔。 眼睛却不由自主往屋子里瞟。 虞冷月一出来,他就连忙在身上擦了手上的井水,快步过来说:“我送你出去。” “多谢。” 虞冷月福身回礼。 小谭先生迟迟关门。 一直在目送。 可女掌柜根本没有回头,反而走得更快。 一到茶铺里。 雪书过来伸手接了虞冷月手中的空竹篮子,低声问道:“怎么样?老先生可还好说话?” 虞冷月摇摇头:“不成。他家里有个孙子,瞧着还未娶妻。” “那是该避嫌。” 雪书心里十分明白,虞冷月既是个能够快刀斩乱麻的决绝之人,也是个有分寸的明智之人。 不想招惹和不能招惹的人,绝不去招惹。 她们两个还指着这间铺面做生意,同小谭先生有瓜葛并非好事。 二人也就不再提去老谭先生家里家里的事。 日后还得重新物色可以“时常走动”的人选。 两人没工夫细说闲话,铺子里客人扎堆地来了。 托中秋那日竹筒汤饮的福,前后几天,不少客人本是奔着竹筒上的美画,买来尝个新鲜,没料到味道正合了口味,后面倒是有不少回头客。 中秋之后,天气转凉,三必茶铺开始卖热汤。 冷汤要加冰块,成本高,夏日里日常的收入其实不如预计的好。 虞冷月开始盘算在冬日里多熬汤饮,多挣一些。 刚出锅热汤才装好了搬到前厅,外面已经坐了两桌的客人,石阶上还坐了一些,等不及了。 虞冷月连忙出去装进茶碗里迎客,雪书也到前厅来帮忙。 忙碌间,一辆鸡翅木,绸缎帘子的马车挺在了茶铺门口。 人没下车,声音倒先传出来:“这里是三必茶铺?是不是女掌柜?” 粗使的婆子先下车看了一眼,弯腰回道:“回姑娘,是的。” 说着,挑起了车帘子。 汪小娘子抬起下巴,从帘中扫过去,先是看着招牌。 随后直直地盯着虞冷月的脸,冷笑了一声,讥笑道:“藏在这样偏僻的鬼地方,真是叫我好找。” 汪小娘子阵仗摆得大。 茶铺这头的客人早就看过来了。 她吩咐婆子:“去买一碗来尝尝,我瞧瞧是个什么玩意儿。” 奴婢随主子。 粗使婆子应了一声,挑着眉眼去了,嘴角一抹不屑的笑。 左邻右舍生意不忙的,都跑出来看热闹了。 龙婆子在人群里,挎着个竹篮子,嗑着瓜子。 女掌柜的不是说没断吗? 那她就瞧瞧,白衣大人是不是还会过来英雄救美。 雪书拽了拽虞冷月的袖子,示意她往外看。 虞冷月眼尖,不光看到了外头那辆马车,还看到了人群里的龙婆子。 再看迎面而来的粗使婆子的面相跟气势,脑子里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粗使婆子过来往桌上拍了几文钱,道:“一碗热汤。” 虞冷月脸上挂着笑,舀了一碗过去。 粗使婆子端着一碗热汤,送到了马车里。 周家。 王喜将门缝里收到的方子,送到了海岩手里。 海岩还是奉到了周临渊跟前,并且说:“三爷,陈嬷嬷问了几次脆青珠了,这、这方子怎么处置?” 周临渊自中秋那日,烧了几天,现在脸色还微有些苍白。 请了几日伤假,在家中修养。 “拿去厨房,让厨房照着做。” “是。” 一个时辰后。 海岩又回来了,小心翼翼地禀道:“三爷,厨房的做了,可、可陈嬷嬷说,不是那个味道。她说,让小的告诉她,铺子在哪里,她差人去买……” 书房里静默极了。 半晌才传来细碎的翻书声。 周临渊起身道:“走吧。” 海岩愣道:“三爷,您、您要亲自去?” 自十四那晚回来,他就察觉到主子不对劲了,再也不提茶铺跟明苑的事了。 怎的,又肯亲自去了? 周临渊淡声道:“审人。” 海岩恍然大悟,原是去审秦二的。 也是,放了好几天了,顾豫那头还没消息传过来,主子是该亲自去瞧瞧的。 他快步跟上去说:“正好小的就顺道去买吃食给陈嬷嬷。” 作者有话说: 雪书和女主的关系开篇没说清楚,回头补充个说明。 大概意思就是,古代主仆关系,其实不像我们想的那么冷漠,因为古代也有法律是保护奴隶,而对待奴隶的态度,涉及到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名声,非常的重要。再就是人都有感情,虽是奴隶,主子也是人,也会对奴婢有感情。 比如黛玉和紫鹃,已经是情同姐妹的关系了,两人已经亲密到,紫鹃帮忙试探宝玉对待遇的情分,到了插手对方私事的层面上,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女主又是穿越的,正常来说,女主不会真的把人当奴隶看待,她还是和雪书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不过她也不会傻到挑战封建社会的制度,把现代人的观念明晃晃的摆在嘴巴上说,尊重和爱护,只在行动中,所以雪书也从没把女主当主子看待,更多的是当姐妹。 - 上一章女主和男主偷偷说的那句话,其实男主已经复述过一遍了。 我直接隐去了,是为了营造一种情人窃窃私语的氛围,其实不是刻意不交代的意思0v0 第29章 看到龙婆子站在人群里的时候, 虞冷月就知道汪小娘子是她招惹来的了。 遇到这样的人精、挑事精,也实在是只能水来土掩了。 虞冷月跟雪书余光交接,互相提醒对方提高警惕。 汪小娘子随时可能发作。 随后两人继续不动声色卖着汤饮。 不出虞冷月的意料。 汪小娘子刚拿到一碗汤, 就在马车里叫了起来:“这是什么脏汤?能给人喝吗?!” 粗使婆子接过汤, 仔细一看,配合地高声向众位食客道:“汤里有头发!女人的头发!一定是女掌柜的!” 汪小娘子在马车里添油加醋:“这要是虫子,喝下去真是恶心死人了。” 其实她倒是想往茶汤里丢虫子的,只是太恶心自己,最终还是决定只扯下一截长发,咬断了扔进汤里刁难。 客人们听她这么一喊,都没心思喝了。 纷纷低头看自己碗里和竹筒里, 有没有脏东西。 即便没有,心里也膈应。 一个桶里出来的汤,他们的没有脏东西,也不能说明汤就是干净的。 汪小娘子听到满意的动静,吩咐道:“去,找掌柜的要个说法。” 今日她可不是来动粗的, 只是来“照顾”三必茶铺的生意罢了。 凭女掌柜与那日崇福寺遇到的贵人有什么干系, 休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挣这份银子! 粗使婆子端着汤碗, 慢悠悠从人群里头穿梭过去。 好叫一旁的人,都清清楚楚看到汤饮里那根细软的女人头发。 雪书脸都青了, 已经想上前辩驳, 但是一想到说辞有些力道不足,还没开口就有些想偃旗息鼓。 虞冷月走出去, 同婆子说:“这碗汤从我手里出去的时候, 还是干净的。进了你家的马车, 你才喊多了一根头发?”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39节 这样的说辞, 婆子早想到了。 她两眼一翻,趾高气昂地回:“谁看见是干净的了!” 是啊,没人看见。 这根头发是谁的,说不清。 但是,只要有可能是女掌柜的,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也足够恶心人。 除了头发,这里面还会落些什么进去? 粗使婆子不住地在旁边叨叨。 虞冷月接了那碗汤,眯着眼,细细一看,断定道:“这明明是你家姑娘的头发。” 粗使婆子冷笑:“开始污蔑我家姑娘了?知道我们姑娘什么身份吗?犯的着冤枉你这样的小娘子。你倒真瞧得起自己!” 虞冷月不疾不徐道:“是不是的,请你家姑娘下马车就都清楚了——诸位,只要她家姑娘下马车,我就能证明,头发是她家姑娘的。” 这可就奇了,头发是谁的都能分辨出来? 围观看戏的人,起了好奇心,纷纷闹起来。 “下来吧!” “就是,赶紧出来吧。” 粗使婆子急匆匆走到马车边,问汪小娘子的意思。 汪小娘子听到外面浪潮一样的催逼声,横眉冷目地下车。 她长得还算端正,一身华裳,脸上描了娥眉,双颊桃红,还抿了口脂,光彩照人。 “我下来了,你倒是说啊,这根头发怎么就是我的了?” 她就不信,头发这种东西,还能认主了! 虞冷月把汤放到桌上,供大家观察。 她朗声道:“你们仔细瞧,汤面浮起了一层有颜色的油脂,还有一点闪闪的粉。我和我的丫头今天没施粉黛,绝对不会在茶汤里掉落这样一根头发。” 客人低头看去,汤饮表面,还真浮着一层油和细腻的粉。 虞冷月继续说:“大家看这位姑娘的脸。” 忽然间。 所有客人都盯着汪小娘子的脸看。 “还真是——” 她颊上有粉,口脂油腻。 要不是咬断头发的时候,不小心沾了上去,一根头发上想要有油还有粉的,真有点儿难度。 再看女掌柜跟她的丫头——白白净净一张的脸,一个明媚倩丽,一个白皙清秀。 反正是没一点脂粉。 到这个份上,事实已经清楚了,单说这根头发,绝对不会是她跟雪书的。 但是汪小娘子委实记仇。 这回不成,难保没有下次。 得永绝后患才行。 虞冷月红着眼,趁机掩面哭了出来,低低的声音,含着委屈。 嗓音原本有些娇,偏又似乎坚强地忍着哭声。 倒把人心都哭软了。 这会儿不趁热打铁,还等什么时候? 虞冷月简述“无意”得罪汪小娘子的事情,再同众人诉说自己撑着铺面的不易,顺便陈述她们熬汤的过程:“天不亮起来,头发束起,带着头罩、面罩、衣罩,一粒灰都敢落进去……” “没想到做到这份上,还有人冤枉我们。这一次是头发且好说,若有下次……” 言外之意,以后出了问题就是汪小娘子陷害。 这小小的一碗汤,在京城里头也不算贵,熬煮的过程竟这样细致。 客人忍不住又看了看汤饮。 干净,飘香。 喝上一口汤。 还很美味。 看看女掌柜。 可怜呐。 再看看汪小娘子。 歹毒啊。 汪小娘子一下子千夫所指。 “年纪轻轻的,怎么骗人呢!” “就是,好黑的心。” 汪小娘子十分难堪,脸都气歪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她一步步退到自己马车边,差点摔倒。 不禁恶狠狠地瞪了虞冷月一眼。 这次真是大意了,栽在她手上。 汪小娘子子几乎是躲上了马车。 伺候的粗使婆子,都被人指责的脸上无光,也灰溜溜跟着上了马车。 车夫忙不迭跑了,生怕被人身份被人认出来。 看着眼前扭转的局势,虞冷月十分满意。 向客人道过感激之后,她便去了后院,似是心情低落,黯然神伤。 周临渊的马车悄然离开。 海岩坐在马车里头,观看完刚才那一出戏,一脸的折服。 在京城立足,没点手段只有被人拆吞入腹的份儿。 那女掌柜,当真是有些能耐在身上。 周临渊闭目不语,俊眉修目,脸色十分沉静。 原来她是会伤心的,会哭的,虽然是装出来的。 同他分开,她却装都不曾装过。 离了他,她依旧过得如鱼得水。 想起那一晚的夜色,水上的乌篷船、红泥小火炉,和她还给他的玉扳指……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他胸腔漂游。 周临渊睁开眼,某种又覆上一层更渗骨的寒意。 龙婆子看完热闹,又看到周临渊的马车走了。 她便也走了。 心里却明白,女掌柜同那位,是真的断了。 同时,还有一双含着恶意的眼睛,消失在人群里。 楚武也没想到,许久不来这条街。 今天一来,就看到这样的好事。 - 周临渊留了海岩去明苑等他。 他等顾豫到了。 晚上在一条船上,见了秦二。 跪在地毯上的男人,四肢粗壮,衣服破破烂烂。 他低着头,身上有鞭伤,有血。 周临渊正襟危坐在罗汉床上,淡声吩咐:“抬起头。” 秦二自不肯抬头。 刀尖舔血的人,骨头也是硬的。 顾豫拽着秦二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 秦二被迫抬起头,剜着周临渊。 周临渊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只红釉的酒杯,他掀起眼皮,徐徐看去。 与秦大长得很像,就是秦大脸上多了一条疤。 周临渊目光重落在酒杯上,像是在对酒杯说话:“你说,没有人指使你来刺杀本官。”本该是问句,他却语气平淡。 秦二冷哼一声,说:“没人指使!我就是想救我大哥,既然被大人抓了,我无话可说!” 顾豫狠狠踹了秦二一脚,踩着他的脸,蹲下来在他耳边冷厉地切齿道:“要不是三爷留你的命,捅了三爷一刀,你以为你还能活命?” 秦二脸颊痛得一声闷哼。 良久,周临渊淡声道:“我放你走。” 顾豫一惊,站起来道:“三爷?他捅伤了您!” 秦二都愣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周临渊,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40节 怎么可能……他可是差点杀了周临渊。 周临渊淡漠的目光,扫过秦二脏污的面庞,淡淡道:“水路,陆路,挑一条。你走得开十里之外,我就放了你。若走不了……” 手里的酒杯,骤然搁在小几上,轻轻一声响。 一锤定音:“仔仔细细交代,你跟你大哥一起,帮徐家私运的那一批货。” 船上静悄悄,冷风拂过周临渊冷眸。 秦二仰头看过去,心都是凉的。 周临渊的目的,只在于徐家私运货物的事情。 他就算不刺杀周临渊,周临渊也会来主动抓他,周临渊只是在等他来落网。 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他踩了无名的圈套不自知。 甚至连周临渊受伤,都未必是他秦二真的本事,而是周临渊自己愿意。 不怕死的人,并不是不想活。 秦二感觉到自己浑身毛孔都张开了,他从地毯上爬起来,抬头看着周临渊:“好,如果我逃不掉,我就告诉大人。” 顾豫想阻止,到底忍住了。 一种从骨缝里透出来的信任,让他双腿稳稳地站在原地。 秦二一脸狠色道:“我选水路!” 他在大运河边长大,见过翻涌的水浪,见过水里泡烂的浮|尸,见过高高在上的漕运官,见过从举国各地汇入京城的金银财宝。 那是孕育了他的地方。 水路,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没有人可以在水里抓住他。 周临渊也不行。 周临渊抬下颌示意。 顾豫掏出靴里的一柄锋利匕首,割开了秦二手腕上的绳子。 秦二站起来,最后看了周临渊一眼。 毫不犹豫就跑出去了。 现在是晚上,趁夜色逃跑,是最佳的时机。 一旦下了水,他就自由了。 顾豫皱眉走到周临渊身边,问道:“三爷,您真的要放过他?” 周临渊取了一套弓箭,和顾豫一起走到甲板上。 “噗通”一声。 秦二入水的声音。 水面就归于平静。 一群游鱼被画舫上的人喂惯了。 听见人的动静游过来,张着嘴,嗷嗷待哺的麻雀似的。 忽然间,周临渊想起了乌篷船的那晚。 也是这样一群鱼,绕着橹游来游去。 没多久,东边水面冒出一串水泡,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游鱼。 周临渊举起的弓,徐徐地搭上一根羽箭,敛眸瞄向东边。 游鱼散去,惊碎了水中的一轮冷月。 第30章 秦二水性很好。 下了水, 除了很少的几次换气,几乎不在水面露头。 他知道,在水里, 没有人看得见他。 淤泥的味道越来越清晰, 水底越来越平静,也就是说,水越来越浅了。 他感觉到自己离岸越来越近。 混沌中,他有种的即将逃出生天的错觉。 心中不胜欣喜。 他悄悄浮出水面,透了口气。 就这眨眼的功夫。 忽然间—— 一支羽箭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像鸟兽的呜呜声。 他心中一惊。 难道周临渊看到他了? 不可能,他潜水了这么久, 游了这么远! 他根本不敢回头。 整个身子重新潜入水中,一鼓作气往前游,想钻入芦苇丛中掩身。 而他再次在水面换气的时候,一支羽箭侧插|入他湿漉漉的头发里。 如果再偏一寸,他的脑袋就被射了对穿,得当场裂开。 一回头, 大船缓缓接近。 周临渊立在船头, 眼里笼着薄薄的月光, 似一层冰封,手中还有一支羽箭蓄势待发。 锐利的箭头, 和他的星眸一样, 寒光凛凛。 秦二齿关发冷,顿然明白过来。 如果他胆敢再逃一步, 接下来的这一支箭, 就不会再射他的头发。 而是他的脑袋。 他自小像一条鱼一样生活在水边。 水是他的窝, 是他最熟悉, 是可以令他高枕无忧的地方。 此时此刻,他依旧身在水中,可已经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拿捏。 恐惧席卷秦二全身,一种无力的颓然同时蔓延开,禁锢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浮在水面上,不再潜下去,不再逃跑。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大船缓缓驶过去。 周临渊示意顾豫把人弄上来。 顾豫抛下绳子给秦二。 秦二顺着绳子,爬上了船。 一鼓作气之后,一旦泄了气,便会精疲力尽,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秦二没力气了。 他死尸一般躺在船头,茫然地喘着气,手脚微微地抽搐着。 稍一侧头,正好从下往上,仰视着眼前年轻的京官。 月光下,周临渊握弓箭的手,白而秀美,十足的文人气。 可偏偏,那握笔的一双手,也同样可以游刃有余地掌弓,射人于百步之外。 高挺的鼻梁上,悬着的淡漠双眼,微微低垂时,比铁质的箭头,还冰冷刺骨。 秦二觉得自己像一条奄奄一息的落水狗。 他张开唇,以臣服的姿态,哑声说:“大人,我什么都交代。” 周临渊满意地轻压下颌。 顾豫咧嘴笑开了,敬服地看着身侧的主子。 他早该预料到,三爷想抓的人,根本跑不掉。 等到船靠岸,周临渊走之前,跟顾豫说:“秦大跟秦二兄弟两个,替人运货的时候,都是分开行动,互不知道彼此的行动轨迹和命令。” 顾豫了然,也就是说,要搞清楚徐家私运货物的来龙去脉,不光要审秦大,还得审秦二。 兄弟两人的供词,缺一个都不成。 难怪要抓了秦二,还留他一条性命。 周临渊道:“秦二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 顾豫应道:“是,三爷放心吧。” 周临渊带着他那张弓,下船离开了。 海岩没有买回来脆青珠。 周临渊得到的回答是:“女掌柜的说没做,小的交代她明日做好了,小的去买,她也没答应,不知是做了还是没做。” 翌日。 周临渊回府,就和海岩一同去了三必茶铺。 虞冷月自然是没有做的。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41节 方子已经给了出去,“顾则言”的这份生意,她断不会再做了。 海岩当然不能再次空手而归。 他跟在虞冷月身后,道:“掌柜,要是没做,烦请你现在赶紧的做一份,你瞧瞧,我家主子等着呢!” 虞冷月自顾擦桌子,头都没抬,冷淡道:“喝茶、喝汤您请,别的没有。” 海岩抓耳挠腮,不得不挪着步子走到马车边喊道:“主子……” 周临渊不疾不徐擦拭着昨日没射出去的那一支羽箭,淡声道:“加钱。” 海岩受命。 他掏出一锭银子,放到虞冷月跟前,笑道:“掌柜的,这回可以做了吧?” 虞冷月到底是瞥了一眼。 足足一两银子,要是旁的客人,她还真就应了。 又看了看那辆熟悉的马车,仍旧冷着脸说:“你听不明白?我说了不做,一两银子不做,一千两银子也不做!”这话是冲马车里的人说的。 周临渊拭箭的手,顿了顿。 海岩皱眉道:“掌柜的,有生意你都不做,我看你是有些不识好歹!”又怕惹恼了虞冷月,和气道:“好掌柜,你就说,怎么你才肯做?” 虞冷月堆起笑:“要真是觉得我这里的吃食,那么的不可或缺。等我哪日有了喜事,不收银子送给街坊邻居吃,到时候爷自来取就是。” “海岩,回来。” 马车里传来冷淡的一声吩咐。 小谭先生提着东西走到三必茶铺门口。 虞冷月立刻擦干净手,换了一副热切的笑脸:“先生怎么来了,喝茶喝汤吗?用过饭没?” 小谭先生害羞地笑笑,说:“祖父让我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虞冷月引路道:“那先生跟我去后院坐,我给先生倒一碗汤。” 海岩瞪了瞪眼,愣着神上的马车。 他在马车里,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回程的路上,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疑惑震惊——女掌柜怎么这么快就又勾搭上另一个男人! 周临渊不瞎,全都看见了。 他扔了帕子,垂眸,幽暗之色半掩。 又轻轻地摩挲着锋利的箭头。 不经意间,力道稍重一些,刃边在他指腹上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鲜红血迹渗出来,染红了冰冷沉闷的铁面。 浅浅的痛意,宛如一条细线钻入周临渊心尖,不多疼,但足以引起久违的不快,还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暴戾。 虞冷月迎了小谭先生进后院。 小谭先生说:“我瞧着你们这儿的后门没开,就从前门进了。以后要不我敲后门进来?” 虞冷月端了个小杌子过去,笑回:“我们这儿的后门不开的,您就从前门进。” 光明正大的,省得叫人怀疑,说闲话。 小谭先生红着脸应了。 雪书听见动静,也擦了手出来,取下身上的围兜,与小谭先生问好。 小谭先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一个,长得也这般眉清目秀的,脸颊越发红了。 虞冷月倒了热的汤饮过来。 小谭先生边喝边说:“祖父说,不好光收你们的东西,叫我也送些吃的过来。” 虞冷月叫雪书收了,道过谢,又听见前院有人喊,便道:“先生您先坐,我去前院看着生意。” 小谭先生焉不知是逐客令,也跟着起身道:“我这就回去了。” 虞冷月也没挽留,只笑着送他出去。 晚上,雪书同虞冷月一起在灯下里忙活,她说:“小谭先生倒是个老实人,瞧着也是个好人,跟咱们说话还会红脸,比街上帮闲的那一群人可好多了。” 虞冷月笑道:“那可说不好,人都会红脸的,没准儿他只是对咱们红脸,对其他人可不红脸。认识的时间又不长,你能知道,他在其他人面前是什么样子?” 雪书随口道:“哪里就都会红脸了。” 她觉得,肯定有人,绝不会红脸的。 虞冷月顺着这话的意思往深了想,脑子里就出现了那人清清冷冷的一张脸。 想来也是,他大抵是不会红脸的。 不会害羞,不会生气,不会失控,他的脸,当然也不会发红了。 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许多。 厅里忽然静了。 雪书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抬头瞧着虞冷月,问道:“怎么了?” 虞冷月摇头,继续低头拨算盘:“没什么。” 却是再没了闲聊的心情。 雪书做好了那套衣服,剪断最后一根线,大功告成地舒出一口气,道:“我说最短七天功夫就够了,老金偏要半个月之后再来拿,这衣裳还要在咱们这儿放一几天了。” 虞冷月走过去看了看那套衣裳。 雪书仔细地摸着衣裳的料子,有些艳羡。 她们两个,许久没有做新衣裳了,今年夏天,还是穿的前年的衣裳。 虞冷月凑到雪书跟前,搂着她的肩膀道:“咱们明儿也买料子来做一身。” 雪书有点心动,又担心银子不够花,想了想,摇了摇头。 虞冷月那定主意了,偏要买。 雪书只好答应了,唇边也抿着一丝笑。 夜里两人在后院洗漱,因着明日去买布料的事,心情十分好,笑出了声。 玩闹间。 虞冷月忽然紧绷着神经问:“雪书,你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雪书凝神一听,紧张地睁大了眼睛:“没有啊,你听到了什么?” 这会儿又没了动静。 虞冷月疑心自己听错了,但又不敢掉以轻心,便说:“洗好了出去看看。” 二人洗漱完了,从小库房里穿好衣服出来,拿着一盏灯,围着院墙查看,发现院墙上的石头,有新近松动过的痕迹。 雪书脑袋发蒙,声音都在发颤:“这、这是……” 虞冷月脸色严肃地说:“刚刚有人爬墙。” 两人在秋风中站了半天,夜里回阁楼的时候,谁都没敢真的睡去。 天边出现光亮的时候,才都觉得曙光来临,松了一口气。 报官无用。 反倒惹了官署里的人嘲讽:“无凭无据的,等小娘子你真的出事了再来报官吧!” 虞冷月跟雪书想找老金留宿些日子。 等老金来取成衣的时候,见他愁眉苦脸,说家里现在正鸡犬不宁,又叹气道:“你们忙着,我先回去看看。” 她俩请求的话,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了。 小谭先生又来了。 虞冷月跟雪书,请他在院里坐,还拜托他,天黑之后过来在前厅里多坐一坐。 虽说她们同小谭先生不熟,到底有一份租赁关系在,总比找别的陌生人好。 小谭先生自然是求之不得。 有小谭先生帮忙坐镇,铺子这几日关门又比较晚,几日都相安无事。 但风言风语却传了出去。 雪书端庄又不大露面,外头传的都是虞冷月同小谭先生如何如何。 有鼻子有眼的,连明苑的王喜媳妇都听说了。 老谭先生介怀这件事。 他的孙子是读书人,要娶也是娶正正经经的良家女子,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商女断断不可。 纵然他也有怜弱之情,可与孙子比起来,那点怜惜之情,也不算得什么了。 小谭先生又在三必茶铺久留,小谭先生带着根拐杖过来,冷着脸把孙子叫了回去,还托人帮忙给孙子赶紧说亲。 虞冷月同雪书,也就明白了老谭先生的意思,再没请小谭先生过来帮忙镇宅。 虞冷月请了木匠过来,在院子里做上了一圈带刺的栅栏。 她跟雪书又在院子里布置了些陷阱。 眼前这些冷冰冰的防护,竟是她们安危的屏障。 一种孤立无援的惶恐与凄凉。 让虞冷月觉得日子过得很疲倦。 “雪书,等租期到了,咱们走吧。” “好。” 作者有话说: 这一部分男主不由自主心动的阶段已经快结束啦。 别着急,在(睡)一起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42节 这文不长的,正文30w左右结束,毕竟就是谈谈恋爱,主角情感变化完成了,也就完整了0v0 然后就是同居时周临渊爱之愈深,天天因为自己绿自己而吃醋-到成亲黑化,恨女主假死抛弃他,更恨女主根本不知道他多爱她-再到明明不是他的错,却还是得放下身段卑微追求女主,让女主重新爱上他的过程。 【作者是打算这么写的,但是不知道写出来是什么样子。星星眼。 第31章 (小修) 虞冷月跟雪书去外面酒楼里住了几日。 但京城里的住宿并不便宜。 虞冷月下意识捏了捏随身荷包里银子。 像这样住下去, 是断断住不起的。 还是得回阁楼上去睡。 两人回后院去检查了栅栏,没有被毁的痕迹,证明这些日子, 并没有人来过。 不由得松了口气。 会不会根本就没有人偷看她们洗澡, 是她们杯弓蛇影了? 雪书不确信地望着虞冷月。 虞冷月抿了抿唇,说:“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们两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往大街上一站,就跟摆在街面上的金子一样。 但凡心黑的,知道她们的身世背景,没有不动心的。 最骇人的是,有些人不光心黑, 还精明有手段。 秦淮河上的女人,有几个是自愿为娼的? 有几个逃得过经验老道的饿狼的盯梢? 失去虞父的悲伤,也在此刻再次席卷了她们的心头。 秋晨,云霞尚未出曙,头顶天幕薄蓝,偶泄一丝冷凉的光。 虞冷月幽幽望去, 骤然想起一双的眼睛, 也是这样给人清清冷冷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 此刻甚是不能自控地想起他。 念头频起,到底是狠心掐灭了。 毕竟, 早已是没了指望。 天光大亮, 一切归于宁静。 虞冷月珍惜外面有太阳的每一刻,只有在日光的沐浴下, 她才感觉到心安, 感觉到脚踏实地。 因此, 做生意都比往常更精神抖擞, 眼、手一刻不歇。 仿佛这般吞下麻痹人的果实,就可以拖延夜晚到来的时间。 半下午时候,郑家坐马车来了人,递了一张单子过去,嘱咐虞冷月:“女掌柜的,家里明儿有客,新定的汤饮跟酱,你今儿趁早按这上面写的送过去。府里头的人,会跟你结账的。” 是笔不小的生意,正好可以快点清掉存货。 虞冷月笑回:“好。” 她看了眼天色,还早。 赶紧地装上东西,叫了辆马车过去。 等到了郑家侧门,虞冷月看着东西顺利地运进去,面上含笑望着郑家的买办。 快点结账的请求,已经从眼睛里呼之欲出了。 耐何今日郑家像是有大事要办,买的东西还不少。 除了运三必茶铺的,还有许多别家的东西。 买办忙得脚不沾地,却也领会到了虞冷月的意思,他道:“掌柜的,我这正忙,你先同他们去穿堂里歇歇,一会儿我来同你们一道结账。” 左右看看,其他的掌柜或者伙计,已经先一步去了穿堂。 她也没法子要求人家特别照顾。 只好也跟着去了。 下人奉了茶上来,不是什么好茶,有股子陈茶的味道。 虞冷月一闻就闻出来了。 但比茶叶更让她在意的,是外面的天色。 幸好今日来得早,哪怕等上半个时辰,都不打紧。 可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秋来昼日渐短,天色都要黑了。 虞冷月摸着茶杯里发凉的茶水,彻底坐不住了。 这银子只能等到改日再来拿。 她正起身往外头去找买办。 郑家的买办也进来了,满头大汗地冲几人致歉:“久等久等,明儿府上有喜,实在忙不过来。” 年纪稍长的掌柜和气地笑回:“恭喜恭喜。”又笑说:“不妨不妨。” 几个等待结账的人,也都只好说“不妨不妨”。 买办领着他们去前院账房里,一一结账。 虞冷月年纪小,又是女子,便被排在后头。 等她拿了银子的时候,夜幕已经彻底低垂。 再不回去,她担心雪书一个人会害怕。 也担心自己走夜路不安全。 这郑家的买办倒也是个心细会体恤人的人。 他心想,一个姑娘家的做生意不容易,走夜路也不安全。 吩咐了车夫送虞冷月回去。 有郑家的马车送,可比外面叫的马车安全多了。 虞冷月心神定了定,十分恳切地--------------/依一y?华/道谢:“多谢买办。” 买办笑着挥挥手:“今儿也属实耽搁你们太久,女掌柜早日回去。” 虞冷月福过身才坐上郑家的马车。 郑家的车夫是个外省人,说的不知哪里的口音。 虞冷月听不大懂,上了马车,便也未同他说过几句话。 哐当一声。 马车不知怎的猛然摇晃,虞冷月脑袋也在车壁上磕了一下。 摸摸额头,还有些疼。 发生了什么意外? 挑起车帘,车夫仍旧操一口家乡话,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 连蒙带猜的,她大概明白,车子坏了。 下车去瞧,才看到车轮绞住了东西,飞快行驶中别坏了轴,轮子几乎就要整个地从车身脱落。 若非马匹稳当,刚才那一下子,可不止是撞脑袋那么简单。 车夫还在哎哎呀呀说话。 虞冷月摇头告诉他:“我听不明白。” 车夫急得抓耳挠腮,比划着,勉强表达清楚了一个意思:“我得回去找人来修车,姑娘早点自己回去。” 眼看着是一时半刻解决不好的麻烦,且又离家没有几条街了。 虞冷月便只能自己回去。 已经到了宵禁时间。 如今的宵禁,同“宣谕”一样,都未严格执行,但若是夜深了还在街上行走,按大业律,亦是可以问罪的。 所以过了一更天,大多数铺面还是早早地关了门。 街上行人少了许多。 偌大的京城,黑夜与白昼,截然两幅景象。 黧黑得有些吓人。 别过车夫。 虞冷月拢了拢领口,迎着风走了。 坊间街巷交错,任意穿梭,几个方向都能回到三必茶铺。 她挑了一条最近的、靠近老谭先生家中的路回去。 若真有意外,虽有可能麻烦了人家。 但脸皮总没有性命要紧。 这般想着,越发加快了步子。 路上铺面的悬挂的灯,一盏接一盏地被店主取下,街道越来越黑。 风穿街巷,也越来越冷,唯有路过三两行人身边,她才觉着有些暖意。 然而有时,即便没有确切证据。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43节 有些直觉,却是没有错的。 秋风凛冽,吹得人睁不开眼。 一眨眼的功夫,虞冷月眼前就黑了,脖子也叫人勒住,刚张了嘴想叫出声,一个圆滚滚的核桃般的东西,顺势滚进嘴里,嘴巴、喉管一齐发麻,顿时失声,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身后那人,绑人的动作一气呵成。 半天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接着就有带香的东西,捂上了她的口鼻,脑子开始犯晕。 视线模糊间,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也分辨不出音色,只觉出,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拖着她进了一条又黑又长的夹道里,任凭她如何挣扎,半点水花都没溅起。 身强体壮的蒙面男人,不是楚武是谁? 唯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他等今天,已经等了很久。 本来想等到她们主仆二人受惊之后,带着家当逃走的时候,正好在她们出逃的路上截下她们,神不知鬼不觉中弄走这一双姝色。 谁晓得,今天就逮住了机会。 今晚之后,她就是他的人了。 虞冷月虽不知是楚武,可也早就预想过,如果有这一天该怎么办。 不行…… 绝不能失去意识。 她不再挣扎,拔下头上的银簪,用尽力气,狠狠地扎下去—— 不是扎身后的人,而是扎向自己的大腿。 皮|肉剧痛,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大腿,流了一柱。 虞冷月眼前终于清明了些,可嘴巴、喉咙都被麻痹,又被紧紧捂住,半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来。 视线终究还是再次变得模糊。 远处遥遥可见的灯盏,从一颗圆月,变成了巨大的光晕,直至陷入黑暗。 迷蒙混沌之中,一道天外来音:“放开她!” 冰冰冷冷的,像雪,却是山崩地裂时从山之巅震落的千年积雪,俨然饱含着骇人的暴戾。 然而她的身子已经软下去,无力分辨,声音的主人是谁。 楚武却不想会被人跟进了窄小的夹道里。 到底是做见不得光的事,那人来时,他都没敢回头。 只是脖子上一凉,利|器抵在血脉上,他不由得松了松手。 楚武道:“有话好说,好……” 顷刻间,锐利的匕首尖深深扎进他的皮肤。 一阵痛楚,他察觉到温热的血顺着脖子流下来,似乎止不住了。 当即举起双手,惊慌失措地求饶:“好友,饶命,饶命。” 虞冷月自然就要往地上摔。 周临渊往前跨去一步,单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的力道又重一寸,刀刃便更深入肌肤一寸。 楚武感觉自己脑袋都快被削掉了。 待看清了来人,才更加头皮发麻,惊恐道:“大、大人。” 怎么会是他! 龙婆子不是说,他已经同女掌柜断了吗! 他又出现的这样及时,显然已经跟了女掌柜几个时辰,哦不,跟了几天! 这女掌柜也不过是个市井小娘子而已,哪里值得堂堂世家嫡子这般上心! 周临渊扔了匕首,双手抱住虞冷月,慢慢蹲下。 嗓音冷如冰霜:“顾豫,你是死人吗!还不出来!” 楚武察觉局势不妙,拔腿就跑,险些摔倒,到底跑出了夹道。 顾豫霸道的眉眼里,勾着冷笑,从夹道另一头跑过来,迅速追了过去。 怀中人昏迷不醒。 周临渊把人放到墙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却摸到她脸颊里头有硬硬的东西。 他心头一沉,捏开她的脸颊,果然发现了一枚麻核。 清朗冰冷的脸色顿时阴沉得能滴水。 这是对重罪犯用极刑的时候,才会往嘴里塞的东西。 一旦塞进去,犯人便是受到再大的痛苦,也都喊不出半点声音。 残忍极了。 地上还落了带奇异香气的一团湿布,和一支银簪。 周临渊不是没见过这些脏东西,捡起来湿布一闻就知道浸了蒙汗药。 那个畜生,怎么敢对她用这些。 周临渊隐忍着滔天的怒火,轻重分寸得宜地拍醒了虞冷月。 虞冷月悠悠转醒,柔软卷曲的眼睫颤动着,像寒风中颤栗的花朵。 鼻尖小痣在夜里,也淡弱得没了生息一般。 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唇瓣麻得不像自己的,一张口,声音微弱不堪:“……是你,怎么会是你。” 周临渊无言,眸色幽深。 不是他是谁? 虞冷月撑着墙壁站起来。 蒙汗药到底只是蒙汗药,不是迷|药,若饮入腹中,她肯定昏迷不醒,只是捂着口鼻,一旦松开,便没有几分效用。 大腿上的痛,撕扯着她的肉|体,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但巨大的伤害令她短暂地麻木,仿佛还没开始领悟该有的痛楚。 她只是木然地转身,心里想着,雪书还在等她。 她要回家。 “我送你回去。” 周临渊的手还没碰过去,就被虞冷月猛地推开。 她说冷冷地说:“不需要。” 看都不看他一眼,抬手扶着墙,勉力朝夹道的墙壁往外面走。 周临渊站在虞冷月身后,阴影笼罩了一身,白衣似染了淡淡的墨色。 声音沉沉地叫住她:“你想去哪里?” 她知道,他救了他。 但此时此刻,她厌他、恨他更多一点。 虞冷月抬眼,漠然回道:“不关你的事。” 那关谁的事? 她究竟想关谁的事? 周临渊腹中怒火翻涌。 他掐着虞冷月的手腕,令她转身,这才将她此刻的模样看个清楚。 她的衣领早在方才拼命挣扎间,凌乱不堪。 雪白修长的脖颈之下,头发零散垂落锁骨几绺,遮住蜿蜒至深处的大片刺目红痕。 明艳的花朵,往昔蓬勃可爱,本就使人喜。 受了狂风暴雨蹂|躏,娇弱不堪,则使人怜。 奈何一心想开在别人的庭院里。 真是让人着恼。 周临渊单臂将虞冷月箍在怀里,不容她动弹。 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冷嗤道:“伶娘,别忘了,是你先勾引我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你当我是什么人?” “那我这些日呼你的时候,你来了么?” 周临渊缄默着。 她冷漠的双眼,仿若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还有十分的抗拒。 或许她的心里,还正想着另一个男人。 周临渊几乎没觉出自己的恼意:“怎么,现在又想转投那个谭姓童生的怀抱?” 虞冷月默然地缓缓垂眸。 先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这回还含着墨的味道…… 眼前忽然出现变幻莫测的画面,一时海浪沉浮,一时河汉皎皎。 天摇地动,一切景物通通在漩涡里搅碎、远去、消散,只留下枯败斑驳的冷灰色。 她听见自己起伏的呼吸声,如同暴风雨前,翻涌的海浪,一层比一层高。 猛然间,抬起眼眸后,声嘶力竭得连她自己都诧异:“顾则言,你有怜悯之心吗?!你懂得怜人吗?!”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44节 那是濒死的鸟儿,最后的嘶鸣。 周临渊在震撼与茫然中哑然。 良久,嗓音在疑惑里变得温和:“伶娘……” “您高兴时便对我好我,香车宝马、游船画舫,听凭差遣。 挥金洒银,在所不惜。 您高高在上,忽冷忽热,喜欢戏弄人,玩弄人于股掌之间。 所以您可以遗忘我、冷落我,漠视我, 甚至让我,被人拆骨入腹,连喊破喉咙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短短一段话,她说得累了,停下来低着头,连带着哽咽的声音也仿佛低了:“可是,没有人敢喜欢高不可攀的冰冷雕塑,哪怕是蓬莱的冰雪雕就。 高处不胜寒,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我很害怕。 也不想再跌第二次。” 汛期悄然而至,闸口早就临近崩溃的边缘。 洪波涌起,冲破薄弱的堤岸。 虞冷月泛红的双眸,决堤般的落泪。 一滴一滴都流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灼人。 周临渊松开了双臂,喉结轻滚,往后退了一步。 眉眼间,情绪纷杂又复杂。 还有心口,明显的,和手背一样的,灼痛感。 她说的没错。 是他筑高台,当众扇打流氓,又赠她玉扳指给她他的印记。 是他亲手拆高台,公然弃她不顾,留人可乘之机。 这不是好聚好散应有的结果。 他得承认,他是故意的。 是他放不下。 虞冷月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在水雾中,朦朦胧胧见到一张玉白清俊的脸。 她弯腰捡起银簪,随意地插到鬓发里。 趁机眨掉了盈满眼眶的泪。 遭受伤害、凌|辱之后的彻底宣泄,让她松快了很多,低昂的心绪,平复了下来。 虞冷月抹除脸颊上的泪水,用平静地口吻道:“失礼了,谢谢您不计前嫌出手搭救。” 在转身前,反而硬扯了一抹笑出来,反过来宽慰他的。 她大腿上有伤,颤颤巍巍地走了。 月下背影纤弱,一袭稍带红晕的白色长裙,银簪上的短小流苏也在月下轻轻抖动。 像极了一株风中轻颤的枝头娇花。 不是傲然立于大雪的傲骨寒梅,也不是春天枝头斜伸的娇艳一枝。 而是刚苦熬过凛凛寒冬,奄奄一息却不败落,乍暖还寒时候昂头迎春的那一朵,不知名的淡花。 是稀疏平常日子里,于不知名的角落中,极其偶然发现的生命奇观。 没有宣之于口的震惊,只有心底由惊涛骇浪不动声色翻涌而成的,震颤与心悸。 从此以后的岁月里,永难遗忘。 夹道的冷风灌进来,穿胸过肺。 周临渊的心口,被生生剜走了一寸。 作者有话说: 这章磨死人了,总算写出来了0v0 以下是一点点解读,不想破坏看文含蓄感的读者可以不看。 有的读者说不知道为什么男主的情感是喜欢而不自知。 因为,产生有情感波动的交集,已经是坠入爱河的前奏。 往后,进则生爱;退则生憾。 如果不要爱憾,而又不止步,任由情感发展。就是爱而不自知了。 第32章 顾豫自然是抓到了楚武。 就他们五城兵马司的人, 还能从他手底下跑得掉? 那真是对不起外头人叫的一声“豫爷”了。 顾豫抓了人绑起来扔进马车。 再到周临渊跟前问:“三爷,那个畜生怎么料理?” 到底是衙门里的人,不好任意处置。 今日放了楚武, 日后在兵马司里给他穿小鞋, 活活磨死他,倒是不成问题。 只是这样恐怕不能使他家三爷解气。 五城兵马司隶属于兵部。 周临渊跟顾豫低语两句,最后吩咐道:“……你去跟他说,我要了这个人。”又淡淡道:“会活着给他送回去。” 顾豫咧嘴一笑。 活着的好,死的他见多了,就喜欢活着的。 夜风凛凛,周临渊衣袖翻飞, 见到三必茶铺灯盏熄灭后,回了明苑。 - 自那日夹道受袭回来之后,虞冷月在阁楼上躺了三日。 饭吃得少,水饮得少。 除了才回来时候,与雪书淡然间寥寥交代的几句,话也说的少。 倒不是她有意饿着、渴着自己。 而是受袭那一刻的恐惧感, 在她到家之后, 尤其是天黑后, 总是像潮水一样涌入脑海,无法淡忘。 让她无心吃喝。 她知道, 这是生出了遗症。 诚然, 她有过两辈子,比别人多活了二十来年。 但不论前世还是今生, 她都生活在平静安宁的环境中。 哪怕虞父去世后, 金陵那边左邻右舍都是认识十几年的街坊邻居, 出了事, 总会有人伸出援手。 除了一些远房亲戚对她们有歹念,平常过日子,决计不会为安危担忧。 这次真是吓着她了。 虞冷月裹紧了被子,大腿上的伤尚且红肿,还在隐隐作痛。 夜里,雪书关了铺子上阁楼,却见虞冷月已经安睡。 又给虞冷月掖好被子,借着微亮的烛火,看她日渐恢复的脸色,心中又痛又高兴。 “伶娘,好好睡吧……” 翌日,虞冷月照常起来洗漱,跟雪书交代说:“一会儿我去进货。” 雪书一愣:“我们不走了吗?” 虞冷月点头:“不走了,已经没事了。” 那天晚上,她言辞那样犀利,“顾则言”那么要脸面孤高自傲的人,就算以后真的形容陌路,他也绝不会再让楚武过来骚扰她。 “好,我去把打折的招子摘下来。” 雪书心照不宣地不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和那天晚上她的心急如焚。 虞冷月坐了马车出去下单买货。 忙到下午回来,小谭先生来了一趟。 他嘴上说是买茶叶,眼睛没少看虞冷月,还明里暗里打听:“这几日,怎的不见掌柜?” 可是生病了? 人都清减了几分。 他眼里冒出几分担忧。 虞冷月递一包茶叶过去的时候,笑着解释了一句头疼,休息了几日。 又突如其来地问他:“小谭先生可是童生?” 小谭先生意外地瞪眼,点头道:“掌柜怎知我是童生?” 童生就是过了童子试的考生。 他原是在郊外一家私塾里读书,老先生病了,放了他们假,这才回来住一段日子。 虞冷月笑道:“听人说的。” 小谭先生更加费解。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45节 她听谁说的? 他读到今年二月才过的童生试,也只有他祖父知道而已,左邻右舍都不知道。 虞冷月自然是听周临渊说的。 那天晚上,他说的每句话,她都还记着。 他不仅去查过小谭先生的背景,还出现的那么及时。 绝非偶然。 他一直都在意她。 虞冷月也没和小谭先生多说话,银货两讫后,有意借故去后院,避开了他。 小谭先生纵有妄念,祖父还在家里等着他,也不敢多逗留。 天色逐渐暗下来。 但黑夜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可怕。 院子里高高挑起了一盏纸灯笼,橘黄的柔光从高处洒在人身上,仿佛能生出淡淡的暖意。 “砰砰。” 虞冷月正要去前厅,后门被人敲响。 谁会从后门过来? 雪书在厨房里要出来开门。 虞冷月叫住她:“我来开。” 栓木一取下来,眼前赫然站着两个挺拔高大的男人。 一个是周临渊,另一个是顾豫。 这还是虞冷月头一次见顾豫,不由得打量起陌生的男子。 他长得十分壮硕,身量堪比胡人。 但骨架不似胡人那般粗壮,而是练家子的健瘦身材,饱满有力。 脸型刚硬,尤其是左边的断眉,显得十分冷硬。 更加冷厉的,是他直直看过来的眼睛,似在睡梦中苏醒后,即刻就能驰骋突袭庞然大物的猛兽。 一眼便知,这男子沾过血,攥过人命。 而这个让人忌惮忐忑的男子。 此时刻意收敛了戾气,格外安静的,臣服在另一人的身侧。 倒衬得一旁斯文清雅的十分拿人的“顾则言”,有种不动声色的狠。 雪书从厨房出来,瞧见这主仆二人,吓得脸色微白。 平日“顾则言”身上的书卷气,掩去了几分凌人的气势。 陡然身边站了那么一个人,倒显得他们两个都……不大好惹了。 顾豫瞧见雪书的脸色,越发收敛了气息。 原是来示好的,怎么反而吓着人家了。 虞冷月吩咐雪书:“你去前厅把门关了。” 雪书连“诶”两声,扭头就去了。 虞冷月又问周临渊:“顾先生来找我是……” 话音未落,周临渊稍抬下颌,顾豫就把楚武从马车里拎出来,扔到院子里,怒喝一声:“跪下!” 顾豫反手关了门,同虞冷月道:“掌柜的,人给你带来了,听凭处置。” 低头一看,楚武被五花大绑,嘴巴鼓囊囊的,显然塞了东西。 不用看也知道,嘴里头塞了什么东西。 这苦头,她前几天才吃过。 虞冷月平素妩媚的眉眼,此刻也冷了下来。 她抬头问道:“随便怎么处置都行?” 周临渊颔首。 什么后果,都有他担着。 虞冷月淡声地说:“我想捅他。” 平静如水的脸色底下,蕴着彼此心知肚明的恨意。 周临渊脸色波澜不惊,不大意外。 从她驾车让他撞脑袋,再到乌篷船上企图带着他落水的那一回,他就知道,伶娘绝不是什么娇弱的闺阁女子。 顾豫倒是吃了一惊。 嚯,这姑娘看着纤瘦文静,虽说眉眼有些活泼,可他没想到,竟然这般“活泼”大胆。 他又瞧了瞧周临渊,三爷可没半点吃惊。 大抵这就是男人同女人间所谓的相知了。 只是没想到,三爷不爱宅中娇花,倒爱这样一朵带刺儿的。 趴在地上的楚武吓得翻动身子,侧躺在地上,望着虞冷月。 他倒是想大喊大叫,奈何嘴巴喉咙都是麻的,根本叫不出来。 周临渊掏出昨日用的匕首,拔出刀鞘,问虞冷月:“用过匕首吗?” 虞冷月摇头,她对着楚武,真有杀人的心思。 但只是有那个心思,却没有那个经验。 周临渊两指夹住匕首尖端,一用力,就掰断了。 这样初用者,不会因用错力,而反伤着自己。 他递过去:“拿着。” 虞冷月接了匕首,掌心微微出汗。 顾豫把人提溜起来,冲着虞冷月笑:“姑娘来吧。” 楚武挣扎着,眼睛发红,快要爆出眼眶。 他用眼神哀求着。 虞冷月捏着匕首,想到那晚被他掳走的恐惧,还有掳走后可能会有的下场…… 她不能不恨。 毫不手软的,狠狠地照着楚武的背上就是一刀。 匕首去了尖,便没有那么锋利,刺不死人,但刀刃依然锋利,伤人不成问题。 几刀下去,楚武衣衫渗血,出现几个血窟窿。 他也痛得闷哼,那声音却是从他腹腔里发出来的。 毕竟,麻核让他再痛苦也叫不出半点声音。 顾豫脸色变得肃然。 没想到,眼前的小娘子,是真敢捅下去。 但是她手腕子那么细,并非粗鲁之人。 若非受了极大的侵害跟委屈,怎么会动起刃? 一个普通百姓,普通女子洗刷自己屈辱的决然狠厉,使人不敢轻视。 虞冷月手在发抖,匕首落在地上。 仇恨通过匕首迸发过后,身子都虚了半截。 她看着鲜红的血,脸色和唇色都在发白。 周临渊说:“这点外伤,死不了人。” 像一声安慰。 虞冷月到底没要过人的性命,终究没那么狠得下心,听了这话心里也就舒服了很多。 周临渊吩咐顾豫:“带走,扔回去。” 顾豫点头,把人拖出去,丢上马车。 自然是扔回楚武家中,交还给南城兵马司,凭他想去哪里伸冤,最后仍是无门可投,至于后面的日子,那便是漫长的其他折磨。 直到他死为止。 顾豫走后,虞冷月忍不住又问:“真的不会有事?” 周临渊眸色深深的,笃定道:“不会。” 虞冷月去洗了手,又把院子里不多的血迹处理了。 周临渊还在院子里等着。 虞冷月出来望着他,到底是别过脑袋,不肯直视,冷淡地说:“你走吧,我们要关店歇息了。” 周临渊默然片刻,转身离去。 外面街道小巷里,从宅院里斜伸出来一根树枝。 秋日已至,枝上夏花已经要明年才会再开。 他愿意耐心地等一等。 作者有话说: 周临渊终于要开始做个人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46节 - 前面有些细节,我偶尔会回头修一下,在不改变主线的情况下,丰富下人设和感情脉络,增加男女主对手戏的张力。 因为是随心修的,所以就不会特别再注明。 如果还有读者二刷,不要怀疑自己记忆出错了,当做小彩蛋吧! 第33章 秋分一过, 重阳即来,按照以往的天象,要不了多久, 京城的天儿就快要急转直下地凉下来。 今年似乎比以往凉的早些, 又很是多雨。 今日又是个雨日。 街上的人少,三必茶铺的生意自然也就冷清了。 虞冷月跟雪书都在前厅里头,没在后院。 一个执笔写字,一个执笔作画。 这样的日子,倒也闲散轻快。 就是钱箱子不满,松快里头又带两分惆怅。 雪书刚画完一株茱萸,为着重阳节里的竹筒画练习, 一侧目,就看到虞冷月宣纸上墨迹都晕染开了。 她打趣道:“你也要画画了?” 虞冷月一回神,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走神许久。 她搁下笔,托腮着,心绪自然是有些不宁的。 俗话说, 旁观者清。 雪书心里是明了的, 她低头继续描茱萸, 柔声道:“雨天不好出门,万事都要等天晴。” 虞冷月垂下眼睫, 轻声嘀咕:“我没有在等他。” 是真的没有。 但她也的确还在想那一晚的情形, 算是同他有关。 到了现在,恐惧已在她心里逐渐像冰雪融化, 仿佛展露出了新的景象。 外面秋雨淅淅沥沥, 显然已经是另一个时令了。 一辆马车停在茶铺门口, 不是周临渊贯坐的马车, 可海岩却从里头下来了。 他没急着进铺,挑了车帘,不知道在同车里人说话,还是在干什么。 虞冷月闻声望去,心口一提,可见青天白日也不能说人,说曹操曹操到。 其实“曹操”没到,只有海岩过来。 他跟车夫两个,抱了好多东西,一股脑儿往铺子里面堆,有几个陶瓷坛子,有牛皮纸包的东西,还有精致的木匣,镶嵌了螺贝,里头自然是她要的簪钗。 雪书过去打伞已经来不及了。 海岩淋一身雨,进了铺子,甩甩手臂上的水,脸上堆着笑同虞冷月道:“掌柜的,爷吩咐我送来的,金陵来的东西,说是您要的。” 雪书瞧着那陶瓷坛子,才明白是什么,一揭开看,惊喜道:“大萝卜。”再揭一个,香气四溢:“锅盖面的浇头干佐料。” 剩下的自不必说了,虞冷月托付了什么,周临渊就让周临先就从金陵买了什么过来。 不远千里,不吝分毫。 本就快到用饭的时候,浇头香气一出,别说是雪书,虞冷月也有些饿了。 雪书到底是把坛子盖上,敛起喜色,等虞冷月表态。 海岩生怕虞冷月不收,身上沾着水,坐都不敢坐一刻,即刻就作揖道:“掌柜,小的还有吩咐在身,东西已经送到,小的这就走了。” 虞冷月浅笑道:“那我就不留你了。” 海岩笑了起来,十分的高兴。 也暗暗松了口气。 留不留没有什么打紧,收了东西才要紧。 雪书这才递去一把油纸伞。 海岩跟车夫打着伞,一同上马车走了。 烟雨朦胧里,马车远去。 周临渊不光是换了马车,连马也换了。 一匹好马,可在京城偏远的地方,置套小小的宅院。 当真是挥金如土。 雪书抱起坛子,道:“晚上就吃锅盖面,再腌点大萝卜。” 虞冷月也抱着坛子,找地方放起来,笑道:“好啊。” 海岩回去复命,笑逐颜开地说:“三爷,女掌柜的收了。” 窗外雨滴穿林打叶。 周临渊又沉默不言,衬得书房格外安静。 他手中一卷新书,散着淡淡的墨香,许久才吩咐道:“跟顾豫说,让他在明苑等我,我明日休沐过去。” 海岩应了一声,便赶紧去传消息。 周临渊手腕微低,手中书卷也半搁在楠木桌面上,另一只手摸了摸腰间的香囊,轻轻摩挲了半晌。 周临渊去明苑见顾豫,其实也邀了虞冷月同去。 左右生意冷清,虞冷月便也去了。 最要紧的是,“顾则言”请她过去的理由,与龙婆子相关。 没有龙婆子在中间推波助澜,楚武很难成事。 要说罪魁祸首的地位,楚武与龙婆子,哪个都不遑多让。 正是明白这一点,虞冷月心里其实还憋了一股怒气在。 而“顾则言”显然也深谙其理,这才在她态度微微松软后,拿出这道姗姗来迟的杀手锏,邀她明苑相见。 到了明苑,虞冷月依旧由王喜媳妇引进去。 从进门开始,走的就是甬道、游廊,其实整座园子的布局,她看不太全面。 和上次一样,也只看到些青砖红瓦,朱门楹联,和花园里的假山流水。 周临渊已在轩里等了一会儿了。 虞冷月去时,他手边的茶杯已经不满了。 王喜媳妇走后,周临渊道:“伶娘,坐。” 声音明明还是平日里的清冷,可此刻听着,虞冷月不觉得心冷。 她坐在桌前,全由他来收束今日的事情,和夹杂他们之间……暧昧不明的情愫。 周临渊推了一份状纸过去,修长的手指摁在纸上,血脉透着淡淡的青色,指尖轻点纸面,煞是好看。 他浑然不觉地说:“这是顾豫收集的龙婆子犯罪的状纸,你看一看,要不要交去京兆府。” 虞冷月收回视线,接了状纸翻阅。 她软笔字写得不好,但字还是认得全的。 整张状纸看完,怒火又添了三分。 状纸上的内容,其实与她的那件事,根本无关。 但桩桩件件,与她的事情,何其类似。 区别在于,她逃掉了,而那些没逃掉的,或成奴成妾。 这样的事,纵然司空见惯,详知中间缘由纠葛,也还是免不了生气。 虞冷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冷了脸:“交吧,如果我的事也能让她罪加一等,不妨也写上去。” 一抬头,却瞧见对面是一双了然的雪亮的淡眼。 他似早就猜到了她此刻的情态反应,从容地等待着她释出愤怒的情绪,淡淡地说:“这些足够了。”额外强调:“你的事,就不必张扬出去。” 然后就只剩下两人静默地对视。 有落叶飘进轩内零落。 虞冷月的心似也跟着落到了某处,抿唇不能语。 她也不同他生分,自顾低头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喝。 周临渊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对面。 顾豫过来了。 他刻意远远地在轩外加重了脚步声。 周临渊自然瞧见了他,让他进来,把状纸交给他说:“去办妥。” 顾豫接了状纸,又从怀里摸出另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低声说:“您瞧瞧。” 周临渊打开一看,是秦二的供词。 他随意卷了纳入袖中,起身同虞冷月道:“你稍坐片刻,我出去一会儿,有事吩咐园外的下人去办。” 虞冷月点头。 周临渊和顾豫去了另一处说话。 说是只去一会儿,去的却有些久了。 王喜媳妇就在园子门口候着,但虞冷月没有什么事要吩咐人家,她只是困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47节 轩里之前的长椅,改成了一张罗汉床,上面铺了软垫、毛毡,还有一张毛毯。 虞冷月遥望四周,还不见他的人影,起身坐在罗汉床上,靠着忘忧草纹引枕,胳膊撑在小几上,略闭眼休息片刻。 只是不知,是不是天儿冷,困意都不由人。 这么一闭眼,竟真的睡着了,胳膊软软地撒下去,整个人都贴在引枕上。 周临渊来时,就看见这么一副景象。 她歪着脑袋,闭着眼,脸颊白皙有细小的绒毛,桃面似的。 像一朵落在书卷上的花瓣,静默睡了。 因此显得沉静,眉目间就少了几分活泼,倒生出两分乖巧来。 风拂桃面,唇角微抿,鼻头稍皱,浅浅的小痣跟着动了动,花瓣轻颤似的。 又多出些娇俏可爱。 都敢在他的宅院里睡觉了…… 周临渊捡起一旁的毛毯,俯身盖在她身上,还没盖上去,手腕就叫人捉住了。 一双清灵明亮的眼冷不丁睁开:“你想干什么?” 周临渊白皙锋利的喉结滚动,声音清淡:“不明显么?” 虞冷月弯起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十分明显。” 她奖赏似的,仰面吻上去,蜻蜓点水后,就离开。 轻声地问他:“顾郎不辞劳苦几番示好……现在满意了?” 周临渊脑海里,响起某日也是在这轩内,他曾说过的话。 ——伶娘不辞劳苦过来,现在满意了? 与那日的差别,已是她在下面,而他在上面。 明知道她狭促又记仇。 鬼使神差的,周临渊反捉住虞冷月的手,放到自己腰间,触摸特地随身带来的那件物品。 声音低哑地问:“玉扳指,伶娘还想要吗?” 许是他的声音太过好听,又撩拨人,虞冷月面颊飞红:“我要。” 说着,就自己伸手去摸周临渊腰间藏着的玉扳指。 谁知道拿出来的,不是玉扳指,而是一块玉佩。 她纳闷道:“玉扳指呢?” 周临渊淡笑说:“那是随手戴着顽的东西,这个正经些。” 她听明白了,这个玉佩比玉扳指更贵,更难得。 虞冷月盯着玉佩,仔细观察,轻缓地点着脑袋。 全然不知,头顶的男人,眼中是何等含欲的模样。 冷不防的,他俯身带着一段浅淡墨香,极有压迫感地覆下去,吻上她的唇之前,说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怎的还如此生疏?” 虞冷月微瞪双眸,在来不及吸气的功夫里,攥紧了雕文精致的玉佩。 第34章 虞冷月没想到周临渊会吻她。 不是讥讽的, 不是戏弄的,只是热烈地亲吻。 她虽的确生疏,也还有几分羞。 但对着这样一张脸, 实在是喜比羞多, 甜如蜜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那羞也彻底抛远了。 她伸手抱住周临渊的腰,他便又低了身子,几乎压在她身上。 难分难舍时,是周临渊先推开了她。 虞冷月双眼弥蒙着水雾一般,唇色冶艳,脸色也微微泛红,如同新雨之后空山里一朵艳丽的花, 极娇艳,极诱人。 周临渊纵退开半步,喉结仍然微滚,唇角克制地抿去一丝明显的欲念,幽暗眼眸里,多出几分清明理智。 他侧开脑袋, 转身去倒茶, 却也没有喝, 只是借这举动,打断了氛围, 背对着虞冷月说:“伶娘, 我还有要事要处理,我先让人送你回去。” 虞冷月坐在罗汉床上, 看着他的清癯孤傲的背影, 也没追问, 只是说“好”。 周临渊唤来人, 一会儿用马车送虞冷月回三必茶铺。 临走前,虞冷月举起玉佩,笑问:“礼尚往来,金陵的大萝卜、锅盖面,顾郎要不要尝尝?” 周临渊颔首,低“嗯”一声。 虞冷月便说:“拿我得空了,就送过来给你。” 周临渊道:“我在这边的时候,让人去接你。” 虞冷月收好了玉佩离开,王喜媳妇给了她一把油纸伞。 是雪书给海岩的那把,她也就顺手带回去了。 坐在马车里,虞冷月十分仔细地看了那块玉佩,触手不觉得冰凉,反而触感十分的好,一眼瞧过去,杂色也少,玉面很干净。 不觉有些看出神,又想起那天晚上。 其实那一晚发到他身上的火气,当晚就发完了,心中对他的怨也早就散了。 毕竟是她自己先说的相忘于江湖。 她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冷静之后,心里也逐渐明白为何会反常地迁怒他。 大抵对一个人有了情,才会生怨。 她也很清楚,像他那样的人,不知见过多少趋之若鹜的女子。 实在没有期望,他能有所动容。 所以令她意外的是,他居然会承了她的怒火,又设法来平息她的怒。 耐心又有诚意。 这玉佩也就显得格外珍贵了。 虞冷月唇边绽开一抹笑,爱不释手地把玩玉佩。 马车停在三必茶铺门口,巧得很,天上又开始下雨。 虞冷月撑伞进去,收了伞,同雪书说:“吃了几顿的锅盖面跟大萝卜了,今儿早些关门,做顿好的吃。” 雪书笑应一声,数了钱说:“那我去买肉。” 虞冷月爬上阁楼,将玉佩用红绳穿起来,戴在脖子上。 - 周临渊拿到秦二的口供之后,上衙门的功夫里,去户部衙门关押人犯的地方,见了秦大。 这案子压了有段日子,还没定数。 秦大心里有谱儿——外头有阻力,把周临渊给拦住了。 也就是说,他的处境很安全。 如此环境下,纵是吃些牢狱里的苦头,却不致命,肚子里埋藏的秘密,他便一个字也未曾吐露。 因此再见到周临渊的时候,他的态度,比从前可轻松了许多。 赖在了地上,不肯起来。 周临渊站在牢狱里,居高临下看着秦大,眉眼漠然。 他穿着官袍,身姿挺拔,补子上鹭鸶栩栩如生,年轻又有威仪。 秦大抬眼看过去,想起被抓时候,膝盖跪在地上的痛感。 不自觉从地上坐了起来,神色也正经了些,问道:“大人,小人能出去了?” 周临渊将袖子里的供词摸出来,念了一遍,声音平静而徐缓,冷漠平静。 脸色始终疏冷,不近人情。 再将供词扔到地上,淡声说:“徐家和你弟弟的命,现在都在你的手里。” 秦大脸色已经变了,供词上写的事情的确都是真的! 若不是他亲弟弟口述,旁人绝不会知道。 他又捡起供词,看了画押的地方,签的字歪歪扭扭,他却认得出来,是他弟弟的字。 他亲弟弟,在周临渊手上。 徐家连他在外面的弟弟都保不住,还说要保他! 秦大的姿势不自觉变成了跪着,他捧着供词,脸色铁青地仰头问:“我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周临渊目光低下去,平平淡淡地落到秦大脸上,忽而淡勾唇角,低声说:“你真该庆幸,你在里面,不在外面。” 他脸上是没有笑意的,只有不近人情的冷冰。 秦大终于感觉到害怕。 他脖子上这时候才真正架着一把刀,执刀的人,手法凌厉娴熟。 他的态度顿时好了很多,脸上的刀疤都显得温顺了。 半个时辰后,周临渊从大牢出来,拟了封奏本。 奏本就压在公案上,没有带走,也没有上交。 胡侍郎自从周临渊进衙门,就知道了周临渊的一举一动。 下属过来说,周临渊见了犯人、写了奏本后就走了,还道:“奏疏就在公案上,没有带走。”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48节 胡侍郎惊讶道:“没带走?” 绝不会是遗忘了,那就是他不怕人看,也不怕人动手脚。 下属委婉问道:“可要下官拿过来……” 胡侍郎点了头。 半刻钟后,那封奏本,就到了胡侍郎手里。 他看完半晌没说话,脸色十分复杂,不是恼怒周临渊不知分寸,也没有嘲笑周临渊以卵击石。 下属不解,小心翼翼试探:“侍郎,周翰林可是言辞太过激了?” 胡侍郎饶有深意地笑了:“你抄录一份给我,再拿回去放着。其余的,不用管了。” 下属不解,这奏本,难道原封不动地让周临渊交上去么? 直到抄录的时候,他才明白了,原来周临渊根本就没节外生枝,连秦大的名字都隐去不提了。 但他又更加不明白,周临渊怎么忽然又彻底撒手不管了? 胡侍郎约了周文怀见面。 还是在上次的私院里。 胡侍郎将周临渊的奏本给了周文怀看。 周文怀皱住了眉,儿子的字,他当然认得。 可周临渊怎么会心甘情愿就放过徐家了? 还真让胡侍郎给治住了?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可能。 合上奏本,便笑问道:“这回辛苦胡兄了。” 胡侍郎呵呵地笑,说:“我其实什么都没做,是令郎自己的选择。” 这倒把周文怀说的一头雾水了。 他纳闷道:“胡兄果真没有插手?” 胡侍郎用食指点了点奏本,意味深长地道:“这奏本你知道我是怎么得来的?” 周文怀摇头。 胡侍郎叹道:“是你儿子放到公案上,由得我找人抄录来看的。” 周文怀一脸的惊讶。 他略沉吟片刻,才明白了中间的复杂曲折。 周家和徐家是姻亲,徐家出事,周家声誉、利益都要受损。 所以周临渊查到秦大的事情,周文怀当然想让儿子放人一马,对大家都好。 偏偏周临渊跟徐氏不和。 还将两个兄长离家的事情,归咎到徐氏头上。 周文怀还以为,周临渊不会放过这样的继母,抓住机会肯定会下重手报复。 但周临渊不也姓周吗,周家不好,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不光如此,在官场行事若无分寸,不守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必会遭受到无形的排挤。 这才是周文怀最替周临渊担心的地方。 若周临渊真因为一己之私,不计后果闹个翻天覆地,一定要把事情捅到朝堂或者皇帝跟前,完全就是在自毁前途。 不若让他在胡侍郎手中吃点苦头,知难而退,好歹保全住声誉。 但是周临渊居然没有闹。 还完全按照所有人期望的结果,写了份让大家都满意的奏折。 整件事平静到仿佛没有发生任何波折。 因为从头到尾,周临渊都根本就没打算用自毁前途的方式报复徐家。 不光如此,周临渊还将奏折公然丢在公案上。 他至始至终都知道,有人在盯着他。 不论情况如何,最后都会有人阻止他。 他更明白,周文怀一定会看到他写的折子。 这奏折,不是要给胡侍郎看,而是给周文怀看。 说是向自己的父亲示威,也不为过。 胡侍郎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 周文怀并不生气儿子示威之举,他高声朗笑,惊起树上一群飞鸟。 胡侍郎也跟着笑了两声,叹自己老了。 他们以为自己在教训不成熟的幼兽。 却不料,幼兽早洞悉了一切,还陪着他们玩耍了一阵子。 甚至他们猜不透周临渊想干什么。 他既然不打算闹,为何要摆出要闹的姿态?既不肯放秦大,还抓了秦二。 直到今天才松口。 他到底想干什么? 胡侍郎问周文怀。 周文怀无奈一笑:“不是我有意瞒你,我实在也不知道。” - 周临渊拿了秦大和秦二两兄弟的口供,也就知道了徐家私运货物的来龙去脉。 他并没急着干什么,而是去见了虞冷月。 “伶娘,不是说要请我吃金陵的面么?现在可有空?” 周临渊敲开三必茶铺后门,问道。 虞冷月一笑:“赶巧了,晚上正要煮面吃的。” 周临渊问道:“去我那里煮,如何?” 虞冷月抿了抿唇角,点头回厨房拿大萝卜、面和浇头去了。 最后也不是虞冷月煮的面,周临渊让王喜媳妇煮去了。 面煮好了端上来,热气腾腾。 周临渊还没动筷子,先是很有兴致地问虞冷月:“伶娘,你手里要是握着仇人的把柄,但你暂且又不能了结他,你会怎样做?” 今日正九月九重阳节,天上星子寥寥几颗,夜色格外浓稠。 虞冷月脱口而出:“那还用想吗?当然是狠狠敲他一笔!” 她说得无比认真,还有点儿同仇敌忾地咬牙切齿。 面碗里的热雾扑在她面颊上,朦胧一层,似山峦里的薄雾。 小花厅里点了好几盏高脚的红纱灯笼,一簇簇跳跃的火焰透过雾气映她澄澈的眼眸里,成了这夜色里最纯粹明亮的一抹。 她周身明明烟火气十足,却不让人觉得有丝毫俗气。 周临渊微愣。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鲜活可喜的存在。 他唇边浮起笑,笑意渐渐越深。 第35章 虞冷月搅拌均匀浇头, 张开红唇,已经开吃了。 她实在是饿了。 吃了几口,才顾着跟周临渊说:“像我这样, 搅搅再吃。” 周临渊拿起筷子, 搅了搅才吃。 食不言,寝不语,进食的时候,他未曾开过口。 二人吃了锅盖面,王喜媳妇过来收了碗筷,还给他们上了两道茶。 一道漱口用,一道是喝的茶。 周临渊用茶水漱了口, 虞冷月也跟着漱了口。 临到喝茶的时候,周临渊才问道:“伶娘,你仔细说说,你想怎么敲一笔?” 这种白占便宜的事,要紧的就是拿了山芋不能烫到手。 虞冷月笑眯眯地说:“赶着值钱的东西敲,最好是能钱生钱的, 铺面、田地, 再不济也要实实在在的金银, 货物一类就免了。还得立‘借债’的字据,日后对方翻起脸不认, 有字据在手, 也不怕人家反咬一口又得全数吐出来。” 是个周全可行的主意。 周临渊喝着茶,沉吟片刻, 起身问虞冷月:“去不去园子里消食?” 虞冷月点头。 跨出门槛的时候, 她牵起了周临渊的手。 周临渊指尖颤了颤。 虽说是在私宅里, 但毕竟出了室内, 在外则该行止端正。 他不习惯这样。 罢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49节 这园子里根本就没几个下人伺候,没人瞧见也无妨。 随即紧紧地反握住虞冷月的手。 虞冷月察觉到他的不适和变化,轻轻笑了一声,伸手戳了戳周临渊的腰。 周临渊驻足,捉住她另一只手,低声警告:“别闹。我带你逛一逛园子。” 虞冷月老老实实应了,周临渊才松开她的手。 周临渊取了廊下的一盏犀牛角制的灯,提在手中,领着虞冷月先在园子里逛了一圈。 明苑是周临渊母亲的嫁妆之一。 这园子虽与王宫侯府无法相比,但当年也是请了苏州的工匠设计建造,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小池塘,无一不全。 在京城这地界儿上,也算有些分量。 早几年,周文怀还在这里宴过客,后来周临渊年纪稍长,亡母嫁妆交到他手中,便不入外人,彻底成了他名下的私宅,只供他一人使用。 夜色下,园林景色别有一番韵味。 一圈逛下来,虞冷月心都静了。 周临渊带着虞冷月到二层高的楼底下,说:“留宿明苑的时候,我一般都住在这里,楼上楼下都有次间梢间。”又说:“明日我让王喜家的给你扫一间屋子出来。” 虞冷月抬眼瞧着周临渊。 这是邀请她来住吗? 她眨了眨眼。 周临渊静默地看着虞冷月莹亮的双眼,特地解释道:“园子夜里很静,你一个人要是不怕,就过来住。”意思是,他不会在这里。 虞冷月嘀咕一声:“那还真叫你说对了,我就是怕的。” 这么大园子,晚上又只有她一个人,王喜一家全在倒座房,喊破喉咙都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简直吓死人了。 周临渊低笑一声,声音很浅,继续提着灯笼,带她去看小池塘。 池塘里种的荷花。 这个时节,荷花已经败了,发黑的莲蓬头垂进水面,荷叶莲枝枯黄一片,浮在水面上,衰败寂寥,看的人心里凄凉。 一只白色的鸟,展开雪白的羽翅,从岸边惊飞,边飞边嘶鸣。 更添两分凄清。 虞冷月走到六角飞檐亭子里,趴在栏杆上探着身子看,惊道:“那是鹤?” 周临渊道:“是。旁人知道我这园子里种了梅花,送了几只鹤,已经养了一两年了。” 原来这就是老金听到的“鸟叫”。 虞冷月看得很兴奋。 周临渊问她:“你很喜欢鹤?” 虞冷月忍不住道:“喜欢。” 这样珍奇的动物,居然可以私养在家里,能不喜欢吗。 周临渊提着灯,看着她雀跃的模样,淡淡笑着。 晚上回阁楼的路上,起了夜风。 虞冷月搓了搓胳膊,往周临渊身边靠了靠,他揽住她的肩膀。因为冷,她得寸进尺往他怀里挤,脸颊不小心在他胸膛蹭了蹭,一抬头,脑袋顶到了他的下颌骨。 这样的仰视姿态,恰好看到他俊美的半张脸,唇薄而红,鼻子高挺瘦削,双眼在夜里也是亮的,真如星子一般。 风中卷来一阵淡香。 她放轻了语气,声音迷恋又坦荡:“顾郎,你用的什么香?身上怎么这么好闻。” 轻轻吸了一段气儿,显然是在嗅他身上的味道。 周临渊低头,她梳的发髻总是很简单又有些古怪,不是京城时兴的样式,很容易散。这会儿又散去几分,落到脸颊边,轻拂芙蓉面,慵懒妩媚。 他伸手将她脸侧的碎发别去耳后,眸光渐暗,哑声道:“……我从不用香。” 四目相对。 周临渊先挪开眼,滚着喉结,清了嗓,声音又恢复如常:“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虞冷月只笑说:“好。” 走着走着,下台阶时,虞冷月脚一崴,往地上摔去。 周临渊揽着她肩的手,挪到了她腰上,将她整个地抱住。 其实只有一级台阶了,两人都这般岁数,又不是孩子,怎么摔得了。 却偏偏,就是摔了。 两人滚抱在地上,虞冷月被周临渊紧紧护在怀里,回过神来时,额头抵额头,鼻尖蹭鼻尖,呼吸交缠,姿态暧昧。 周临渊呼吸重了一寸,眸色又暗几分,微抿薄唇。 虞冷月凝视着他,皱了皱眉,又揉了揉臀,十分委屈:“顾郎,我好痛。” 片刻后,周临渊起身抱起她,往阁楼去。 途中树木在风中落叶,石子地面铺满了枯黄色。 周临渊脚底一踩上去,就沾走几片树叶,渐渐留下一道长长的脚印。 那是他们两个人在秋夜烙下的痕迹。 回到阁楼里,周临渊把人放到床榻上,说:“今晚你就住这里。” 虞冷月搂着他的脖子,没有松开,眼眸间半分羞半分妩媚,音色轻薄如颤动的蝉翼:“那你呢?” 周临渊仍旧弯着腰,胸膛起起伏伏:“我明日有要事,今夜……” 虞冷月眼里已有另一种疑惑神色。 她不自觉低了眸,蹙了眉。 真有隐疾? 她的心思,他还能看不出来了? 周临渊气恼地把人扔到床上,掐起她的下巴,令她直视着自己,嗤道:“伶娘,你在自讨苦吃知不知道。” 他的眼神和语气都很霸道。 可不像是有隐疾的样子。 虞冷月抓紧了绸缎被面。 许是真有要紧事,周临渊松开手,退开一步说:“我让王喜家的今晚住过来。”还沉着脸,拧眉撂下话:“少胡思乱想。” 虞冷月坐床上合并双腿,胳膊撑在膝盖上,托腮盯着周临渊远去的方向出神。 他到底在想什么? 第36章 (一更) 自周临渊说有要事, 两人从明苑一别,已有好些日子不见面。 不过与从前不同,如今周临渊就算不去宣南坊附近, 也会让顾豫偶尔过去买些茶叶, 间或还送些小玩意儿过去。 虞冷月正把玩着小巧精致的一只胭脂盒,虽说是装胭脂的盒子,但却是彩釉的外表。 “椟”比“珠”还昂贵。 她不自觉莞尔。 男人用心和不用心的时候,还是截然不同的。 虽也是好久不见他的面,这回她心里却是不怨的。 这样哄人的法子,自然不是周临渊自己想的。 是周临先传授的。 秋风徐徐,画舫上, 周临先喝着酒,脸上挂着极为好奇的笑:“三哥,我就说女人要靠哄的吧。” 周临渊不置可否。 周临先挤眉问道:“小娘子近日还恼你没有?” 周临渊斜他一眼,道:“谁跟你说她恼我?” 周临先笑说:“我才从金陵回来那会儿,你脸色真够难看的……当时我还不敢问你。” 现在不必问,大约也猜到了, 三哥那般生气, 为的正是那日画舫上的女子。 周临渊搁下酒杯, 道:“看来你没什么要紧事了,你自己喝吧, 我回去了。” 他唤了外面伺候的人, 问还有多久靠岸。 仆从垂首说:“半刻钟不到就靠岸了。” 船一靠岸,他就直接坐马车走了。 周临先追出去, 送周临渊下船。 “嘁”了一声, 扭头自顾喝酒, 嘀咕道:“至于这么急着走么。” 从前二人谈完正事, 总要喝上个把时辰。 这回倒好了,才说完徐家的事,才闲话不到三句,三哥就急着走了。 周临先倒是越发好奇,那日画舫上的小娘子,到底长的什么模样,能叫他谪仙似的三哥,牵肠挂肚成这样。 好奇归好奇,周临先并不恼周临渊这般撂下他。 三哥待自己人,一向宽容阔绰,这回徐家的事成了之后,少不了他的好。 下了船,周临渊便坐马车回明苑去。 新的车夫是顾豫派来的人,眼明心亮,虽说主子吩咐是回明苑,那自然是要打三必茶铺门口绕一圈儿再回去,才是正途。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50节 三必茶铺门口生意很不错。 中秋和重阳之后,茶铺的几种竹筒茶口碑渐起,天气好起来,路人一多,卖得都要排队了。 描过画的竹筒略贵几文钱,却几乎半个上午就能卖完。 临近午时,虞冷月和雪书才有歇息的功夫。 两人吃饭的时候,小谭先生来了,买茶叶来的。 眼看租期要到了,虞冷月有意继续租下去,同房主爷孙俩的关系,多少也要维护几分。 小谭先生一说要来买茶叶,她就笑着给出了八折的优惠。 小谭先生腼腆笑着谢过。 等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他忽又从袖管里摸出一支笔,一时低头,一时抬头看着虞冷月,害羞地道:“掌柜,我、我要走了。” 虞冷月一愣,有一会儿都没明白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送她笔? 又要走到哪里去? 所以也没贸然去接那支笔。 小谭先生意识到自己话没说清楚。 手里那支笔,拿出手时已用了许多勇气,到现在还心如擂鼓……她又迟迟不收,他的脸面便像是搁在台面上,没人捡起来似的,不由得更紧张,脸色微白,声音有些发颤地解释:“我先生的病好了,我要回去读书了,祖父催我明日就去。” 虞冷月明白过来。 原来是向她道别的。 这支笔,算是离别礼物了? 小谭先生还拿着笔,解释道:“掌柜,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谢谢你平日照顾我祖父的心意。这、这也是我祖父让我略表谢意,我见你也在练字,所以这支笔,盼你用得上。” 他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虞冷月笑了笑。 老谭先生让小谭先生略表谢意,只怕是真的是“略表谢意”的意思,让孙子过来说两句客气话而已。至于送的礼,只怕是小谭先生自己的私心。 这样明白的心思,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脑子里百转千回,本来已想好了怎么回绝。 好巧不巧,看到路边一辆马车上,某人撩开了车帘,直直地盯着这头。 不是她那好些日不见的“顾郎”是谁? 他真是生了张好看的脸,面色冷白如玉,只从车帘里露出半面,另一半则昧在暗蓝的绸帘之后。 一露面,让人很难不去瞧他。 若他也正好看过来,便能恰好领略他打量人时的模样。 他身隐在暗处,眸却很亮,秋光浮在他眼里,雪融而成的溪涧一般,清冷通透,不含情,平静水面却又像蕴藏了的暗流。 虞冷月只扫了马车里头的人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 她收下了小谭先生送的笔。 小谭先生松了口气,笑了笑,双肩都不那么僵了。 正高兴,却见虞冷月另称了几斤茶叶,包好递给他。 “掌、掌柜,你这是干什么?” 小谭先生手里托着茶叶,十分不解。 虞冷月笑道:“我那几支笔都用坏了,正巧是要去买的。无功不受禄,这笔只当是先生您代我买的。” 小谭先生脸上笑意逐渐淡下去,眼瞧着是笑不下去了,临走前,仍旧勉力一笑:“那成吧。掌柜的,我、我走了。” 虞冷月拿出对客人的十分耐心跟客气,点头一笑:“先生慢走。” 小谭先生转身离开,快步走着走着,还跑了起来。 虞冷月再侧眸去看马车,那里还有影儿。 看不清水底时,就该往水面投一颗石子,试试深浅。 晚上,明苑的马车过来接虞冷月。 到了明苑,王喜媳妇引着她去了阁楼。 周临渊在次间改的书房里写字。 花窗糊着透亮的高丽纸,风沿窗的缝隙潜入,烛火和里面的人影,都跟着在纸面上晃动。 如一幅被月光照亮的画。 虞冷月推门进去。 柔和的烛光在周临渊脸上镀了一层薄光,显得他漠然的面容有几分可亲。 她刚走过去,就问:“这样晚,还接我过来?” 周临渊停笔,用镇纸压着宣纸。 抬头淡声道:“不是你说,要让我教你写字么?只有现在得空,学不学?” “学呀,当然学。” 虞冷月十分甘愿地说:“当学生的迁就一下老师的时间,应该的。” 她走到周临渊身边坐下,身前已经铺好了宣纸跟笔墨。 周临渊起身捡了一本书,将他写好的字遮住,微俯身说:“我念一句,你先自己写。” 说着,择取了一句“滞者导之使达,蒙者开之使明1”。 是之前送给虞冷月的字帖里的句子。 他的手还落在暗蓝的书面上,在灯下白且柔腻,如釉面一般。 “怎么还不写?” 周临渊忽蹙眉问道。 虞冷月收回目光,不再看他的手指,仰脸心虚地问:“顾先生,你能不能……再念一遍?” 周临渊十分耐心的,又念了一遍,语调里不带情绪。 同时将手藏去了背后。 虞冷月记下之后,当着他的面,从袖管里摸出一支笔。 正是小谭先生今日送她的那一支,已经开好了,沾了墨就能用。 还没开始用,她就感觉到头顶一道冷冽的目光。 一仰头,周临渊的表情可算不上好看。 虞冷月疑惑地晃了晃手里的笔,茫然地问道:“顾老师,学生的这支笔,不妥吗?” 圈椅宽大,她坐上去,整个人都被圈在其中,显得腰身纤细。 一双胳膊都搁在桌面上,姿态像学堂里刚启蒙的孩子,歪着脑袋,微身子微前倾,有些稚态。 再顶着一副什么都浑然不知的表情,还真是无辜可欺。 周临渊低垂眼睫,就那么瞧着她。 与白日里看她时的眼神不同。 夜里幽静,园子里没有闲杂人,男人的心思要更幽微,也更卑劣肆意些。 那双眼,和他克制着静下来的呼吸声,显然昭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虞冷月嗅到了异样。 她脸上神色不变,还故意晃了晃手里的笔,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动着,飞舞蝴蝶停在指尖似的,同时撩着心尖。 周临渊眼神深静,淡淡道:“没有不妥,写吧。” 虞冷月刚要舔墨,外面有“扑棱”声。 两人双双凝神一听,“扑棱”声渐近,几只白鹤叫在廊下叫了起来,有些打搅人的。 周临渊瞧了虞冷月一眼,吩咐说:“你去把白鹤赶走。” 虞冷月瞪眼:“我?” 周临渊坐下来,捡了一本书翻开,不再回答第二遍。 好么,今晚他是老师,她是学生。 让老师去赶白鹤,而她这个学生反而稳坐如山,是有些不够尊师重道。 虞冷月放下毛笔,出去把白鹤赶走。 白鹤本就跟她不熟,见了她立刻就飞走一只。 其余的也就跟着飞。 会浮动的几抹雪白,全部都没入浓稠的夜色中,连叫声也远了。 阁楼附近,瞬间又陷入一种适合彻夜温书的宁静中。 虞冷月推门再进次间,周临渊还是那副淡漠的神情,正在看书。 走到书桌边,却发现,笔不见了。 虞冷月皱眉问道:“顾则言!我的笔呢?” 周临渊一手翻动着书页,一手指了指旁边搁着炭的铜盆。 铜盆是用来烧写废的纸。 小谭先生送虞冷月的那支笔,也在铜盆里,毛都烧没了,笔杆上赫然几个黑点。 过不了多久,整支笔就会烧成灰烬。 他还百忙之中,抽空掀起眼皮,理直气壮地淡声说:“那支笔太差,配不上我这里的墨和纸,替你扔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51节 再看他继续捏着书,倚着圈椅的从容闲适姿态。 仿佛在明晃晃地告诉她:我这么做,是不是正合你意? 丝毫不觉自己过分。 虞冷月都气笑了。 那支笔好歹也是用她几斤茶叶换来的啊。 她俯身趴在书桌上,双手托腮,一点点蹭过去,凑到周临渊跟前,歪着脑袋问:“则言,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周临渊等了一会儿,耐心看完这一页,才徐徐搁下书,眼神波平浪静:“没有。” 虞冷月弯着眉眼笑:“那你烧我的笔?” 她拿起笔山上一支干净的笔,在手中把玩。 毛笔掉落桌面,正好砸到周临渊的手背。 她正要从他手背上捡起来,手指刚触到他的肌肤,就听见他幽幽地说:“伶娘,你就那么喜欢我——的手?” 虞冷月耳廓微红。 手上进退两难。 本来只是一不小心碰到他,被他这么一说,倒像是她故意占他便宜。 他们两个,身份就像是调了个似的,他倒警惕耐心不失去贞洁寸地,她却着急于侵占掠夺。 刚要收回手,周临渊又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四目相对。 虞冷月知道,她的手,收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晚上还有二更。三更有精力就写,没精力就放明天。 欠下的两更一定会补齐的。 前两天实在太累,脑子都木了_(:3」∠)_ 第37章 (二更) 她何止是喜欢他的手。 他长得那样好看, 一袭白衣之下,藏着的身躯也很美……给他胳膊上药时,她便浅浅窥见一角。 他的一切, 全都合她的心意。 她全都喜欢。 喜欢归喜欢。 被人瞧出觊觎心思来, 虞冷月多少还是有些羞,她任由周临渊握着手,大大方方说:“是,我心悦郎君,这手长在郎君身上,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灯下双颊浅浅红,又是一笑, 没由来的娇俏:“不成么?” 周临渊勾着唇角笑,那笑意不深,含着复杂意味。 他低声半斥道:“不知羞。成天就把这些挂嘴边。” 却没有真切的恼意。 掌上又不松分毫。 他拿捏人时,霸道,有狠劲儿。 不容人反抗。 虞冷月手骨疼,反被激起了好胜心, 芙蓉面上柳眉轻拢:“秦淮河边的女子, 就是这样的……你若不喜, 只管找别地儿的。” 周临渊这才凝视着她,笑出声。 轻轻的一声, 不明朗, 带着鼻息里哼出来的浅浅气息。 低醇,暧昧。 虞冷月硬顶着他的眼神问:“你到底喜不喜欢?” 周临渊干咽了咽, 喉结滚动着, 深深地看着她, 没说话。 等到她等的入神了, 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再训道:“往后学端庄些。” 没否认? “那就是喜欢了。” 虞冷月自顾补了答案。 周临渊依旧没否认。 虞冷月越发蹬鼻子上脸,重提毛笔的事,抱怨道:“那毛笔好歹也是我用几斤茶叶同他换来的,说烧就烧了,多浪费。再说了,小谭先生好歹也是我铺子的房主,过不了二十来天,我又要去交租子,同人礼尚往来,不正应该的么?” 周临渊没搭理她。 手上却松了一两分。 是在怜她居京生存不易。 虞冷月顿时有些小小的窃喜:“你说你怎么就生气了……” 话音未落,声音已转为叫:“啊——” 指骨痛得厉害,她眉头深皱,喊了一声:“痛。我再不提了,成么。” 声音已经变了调,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女人在男人面前求饶。 周临渊这才放开她的手。 眸色又深暗了几分,喉中还有干涩感。 虞冷月气鼓鼓地站直了身体,原地揉手腕。 老是这样…… 明明想听他说老陈醋真酸呐,最后都变成她自讨苦吃。 周临渊重新捡起书卷,缓声道:“还练不练字?” “练,当然练啊。” “近些日,我没太多空闲过来。你若真要学,日后给你另请先生。” “我才不要。” 摆明了只是为了同他多些相处的机会。 周临渊没戳穿。 虞冷月走到周临渊身边坐下,老老实实的,再不掀起风浪。 等到手腕酸痛感消失了,开始提笔写字。 墨迹落在轻薄的宣纸上,连呼吸都静了。 这夜色,越发的宁静。 虞冷月写完搁笔,说:“老师,学生写好了。” 周临渊拿过纸细看,也用笔给她点出写好的地方,和不好的地方。 虞冷月一看纸上才几个圈圈,便喜道:“就这几处写的不好?” 圈圈也不太多么,说明在他眼里,她写的还不错? 周临渊睨她一眼,说:“画圈的是写得尚可的笔画,其余的都有问题。” 虞冷月:“……” 周临渊反问道:“没见过你父亲批改学生的文章吗?作得好的都是划圈。” 包括科举中,取中的文章考官才画圈,第一轮就落选的不留痕迹。 虞冷月静下心,诚恳地说:“请先生指点,学生洗耳恭听。” 周临渊一处处地讲解,又提了笔,在另一张纸上写出来做参考。 虞冷月双臂叠着放在桌面上,时不时就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周临渊讲完一处,就看她一眼。 她的眼睛落在纸面上,垂着眼睫,认真起来,乖巧又坚韧。 好像不学好不罢休。 他不由得静默了一瞬。 有时她似乎是为了接近他而用了些小手段,可她做起事来绝不含糊。 像是不全为了他,仿佛一切只是为了成全她自己。 这种坚定有主见和自然随性,实在难以描摹。 二者混在一处,让她偶然一些轻浮的言语,和表现出来的对他的喜爱,不似烟花女子那般轻薄,也不似懵懂少女竭尽全力剖开一颗心递到他面前那么无知。 自有她的真诚可爱和慧黠。 让人觉得真实又踏实,不是缥缈的一物,不会随风而去。 虞冷月见周临渊不说话,抬眸问道:“方才你说的,我已经听懂了。继续呀。” 笔尖重新落在纸面上。 周临渊正色教她写字。 或许,有些人就是与旁人格外不同。 林中一缕风,溪间一条水绦,叠嶂里一丝雾,纵是贴着肌肤与人耳鬓厮磨,极尽红尘风流之事,也并非俗物。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52节 她就是这样的人。 恰恰好,叫他以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方式遇见了而已。 练了两个时辰,天都黑透了。 这样的时辰,再上街,被撞见了是有可能要挨鞭子的。 周临渊却说他要走了。 他跟虞冷月道:“太晚了,你就在这里睡吧。” 虞冷月摇头。 雪书一个人在铺子,她不放心。 上次摔了臀那次,周临渊走后,其实她也坐马车走了。 但是她嘴上却饶有深意叹道:“我才不睡这里。” 周临渊疑惑问道:“为什么?” 虞冷月意味深长说:“我是郎君什么人呀?怎好住您的宅子?” 她抽出了怀间烟蓝的帕子,轻抚着,随手一甩,正好砸在周临渊手背上。 周临渊忽脸色肃容,直直地看着虞冷月,问道:“伶娘,你想是我的什么人?” 他一脸正色,显得过分严肃。 虞冷月一时间看怯了两分。 眉开眼笑地含糊过去。 不说是他什么人,也不说想成为他的什么人。 周临渊定定地看着虞冷月,半晌无语。 许久之后,才淡声道:“走吧,我送你。” 虞冷月跟着周临渊离开阁楼,石子小路上,她边走边问:“碰到查宵禁的怎么办?” 上次运气好,没碰到巡街的兵士。 周临渊气定神闲道:“放心,查了也没事。” 虞冷月安心跟着去了。 两人从后门上了马车。 周临渊让车夫先送虞冷月回三必茶铺,接近子时,他乘着月色融入了浓如墨的夜色里。 雪书已经睡了。 虞冷月洗漱了上阁楼,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 她是他的什么人? 连她自己也不能说得十分清楚。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是笑话。 她这一世,也从来都不想成为别人的奴隶。 所以他那样正经的问她。 她真的答不出来。 - 周临渊放了秦二。 当然不是白白放他自由。 而是让秦二出面,由周临先在背后坐镇,与徐家谈条件。 徐家自诩清流,私运的货物,可丝毫不清流。 无数风月里的禁|物,足够下流,也足够猎奇。 也足够赚钱。 虽然朝廷明令禁|止画册、床上用物等等在市面上流通,但这行列却十分赚钱。 如今商业繁荣,能赚钱的行当,就不会缺红了眼的人。 只是周临渊没想到,徐家也会钻进这一行。 周临渊甚至弄到了一批风月之物。 周临先看了都咋舌:“三哥,徐家人真会玩儿,你看看这些,京城里都没见过。这要传出去,徐家岂止是犯禁那么简单……” 徐家积累百年的清流声誉,也要轰然倒塌。 徐家子弟,仕途也就断绝了。 周临渊脸色平淡。 周临先摇着手里的金铃铛,铃铛铃铃作响。 周临渊拧眉道:“放下。” 周临先笑道:“好,我不给你碰脏了,你拿回去。” 周临渊脸一沉。 周临先就不敢胡乱开玩笑了,他摸摸鼻子,看画舫外的粼粼水波,说:“秦二怎么还不回来?别是叫徐家一气之下给弄死了。” 他脸上多了些期待。 徐家要是敢发疯,那更好,说明他们狗急跳墙,他们可以敲得更多了。 周临渊沉静道:“有顾豫在,不会有事的。” 二人等了两个时辰左右,消息就来了。 自然是好消息,徐家肯花银子了事。 周临先早就通过京城商会,把徐家的产业摸了一遍,不说弄清楚十成十,七|八成是有了。 他摆开好多张单子,搓搓手掌兴奋地说:“三哥,我就不客气,先挑一些了。” 周临渊忽道:“在宣南坊,给我留一间茶铺。” 周临先好奇道:“你要茶铺做什么?” 茶叶这一行,周家很有涉猎,这上面的银子,周家挣都挣不完,宣南坊的茶铺能顶几个钱?比不上徐家在郊外的庄子、京城好地段的酒楼。 周临渊淡声说:“不用你管。” 周临先一双桃花眼轮转,隐隐约约想起些什么。 却一时记不起来,又顾着去挑中意的产业了。 周家。 周文怀也听到了消息,这回不是听徐氏说,而是他的大舅子亲自来的。 他听大舅子连讽带骂半个时辰,唾沫星子啐了他一脸,一张苦脸把人送走,边送边说:“小畜生实在不孝!自己的舅舅、祖父也敢这样戏弄!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问问他,是不是有这回事,要真有,我一定训他。” 晚上,徐氏又去周文怀面前哭。 周文怀哄了二三回,因嘴里没有实在的话,哄得不见效,便躲起来了。 徐氏明白过来,丈夫在躲她。 自然使了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周文怀赶去安慰:“之前夫人不是说,只要三郎不闹出事不就成了吗?他这不也没闹出事吗?找徐家要银子的,不是秦二吗?和三郎未必有关系。” 徐氏冷脸道:“秦二要那么多的银子,凭他,他敢吗!” 不是周临渊是谁! 周文怀不语。 儿子闹事,他会管。 要银子,他不管。 什么都强行管,日后真是想管都管不了了。 周文怀反而安慰说:“你放心吧,若真是三郎,他算有分寸的。这种事,他干一次也就罢了。日后徐家再无后顾之忧。” 徐氏脸色一变。 等周文怀走了,她问心腹妈妈:“老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三郎敲诈徐家,我们还得感谢他不成?!” 心腹妈妈没说话,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可不就是这么个意思。 周临渊闲散了些,赶在虞冷月续租铺子之前,约她出去游玩。 说是会让马车从明苑去接她。 虞冷月精心描眉涂口脂,簪了他送的玉簪金钗。 先赶着去明苑见他。 好巧不巧,周临渊才下衙门赶过来,一身六品的官服还没换下来,胸前赫然一道鹭鸶的补子。 两人在门口迎头撞上。 虞冷月愣了半晌。 他年纪轻轻,居然是京官! 还不是九品芝麻官。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补一个更。今天就先休息了,坐不得椅子,得去趴会儿了…… 嗯嗯啊啊的情节,不出意外应该在明天或者后天……。 晚安!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53节 第38章 “顾则言”身份不凡, 虞冷月约莫是猜到的。 但他的不凡,显然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难怪弱冠都过了还未成亲,若他又是家中嫡子, 只怕是要挑一个配得上他的, 也未必容易。 “怎么不进去?” 周临渊站在门前,问虞冷月。 虞冷月未答。 王喜闻声出来开门,迎两人进去。 周临渊见虞冷月一直盯着他的官服,淡淡问道:“吓到了?” 寻常百姓,见到命官是会怕的,吓到话都不会说,直接跪他的人也是有的。 料想她也有几分怕。 虞冷月说:“第一次见这补子, 新奇罢了。” 原来不是怕。 也是,她的胆子,总是出奇的大。 周临渊与她比肩往阁楼里去,说:“我一会儿脱下来,你拿去细看。” 虞冷月又摇头:“我看你的衣裳做什么?” 周临渊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她。 虞冷月跟着停下。 后知后觉, 那句话似乎说的有歧义。 说的好像她要看他衣服之外的东西。 她并没有那个意思! 果然周临渊就不紧不慢地问了:“那你想看什么?” 虞冷月抬眸, 很无辜:“我没说要看什么……”话锋一转, 又顺势狡黠笑道:“如果你非让我看不可,那也只好盛情难却。” 周临渊睨她一眼。 见她前半句话不似作伪, 抬脚走了。 虞冷月追上去, 在他身后问:“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呀……” 周临渊故意加快了步子。 就不该起那个话头。 这也不怪他,如今总觉着她话里有话…… 虞冷月追不上周临渊, 就在他身后, 踩他浅淡的影子, 乐此不疲。 周临渊余光瞥见, 唇边勾着浅笑。 故意停下步子,叫她冷不丁撞上来,在他骨头上,磕疼了鼻头,气得大叫。 他才又快步去阁楼里换衣裳。 徒留虞冷月捂着鼻子,气急败坏在鹅卵石上扬言,迟早要咬疼他的蝴蝶骨报仇。 到了阁楼次间。 周临渊换了件家常的衣裳,玄色的一件暗纹直裰,腰间束着四指宽的银白飞禽纹腰封,头上、足下同色的银冠与银靴。 他本来就生得白,这一身更显清隽。 乌黑长发高束,干净利落。 衣领袖口饰以墨青的滚边,恰如其分的点缀,显出几分平日里不常见的,带着冷淡的霸道。 薄薄的日光下,头冠、靴面都闪着清寒的光。 窄瘦的腰间,禽鸟似乎也展翅欲飞。 虞冷月站在廊前,不由眯起了眼。 周临渊走到虞冷月面前,目光落到她的眉眼处,启唇:“走吧。” 虞冷月弯着唇角,挽起了他的手臂。 两人坐上马车,却是往三必茶铺附近去。 顾豫坐另一辆马车,悄悄跟着。 马车上,虞冷月凝视着周临渊的脸,问道:“不是说去玩儿吗?不游湖不看山?” 周临渊道:“先带你去看个地方。” 像是有什么惊喜。 可他是会给惊喜的人么? 虞冷月十分好奇。 等到了茶铺,她才知道,他是带她来看一间更大更好的茶铺。 铺子关了门。 但有人在里面候着,是个不惑之年的男人,不胖不瘦,穿一身粗布衣裳,头戴平顶的帽子,笑起来憨态可掬:“爷,姑、姑娘……” 引着他们进去,边走边说:“里面都打扫干净了,您二位进来看看。” 虞冷月和周临渊一路走进去,前厅开阔,摆着旧时用的茶柜子、罐子。 还有称茶、放钱箱的柜面。 全部都一尘不染,精心打理洒扫过的。 周临渊挥挥手,那人便悄然退下去了。 虞冷月兴冲冲地到处看,除了前厅宽敞气派,可以用来摆更多的茶叶和其他种类的货物,连采光也好,即便是这样淡日光的天气,厅里也亮堂堂的。 “也有后院?” 虞冷月推开前厅的门,后面赫然一番新天地,比三必茶铺宽阔许多。 有厨房、养家禽的圈,和两间厢房。 她跟雪书从前在金陵就养过鸡鸭大鹅,可是三必茶铺太小,只能种几颗葱,养不得家禽。 后面还有几间小小的倒座房可以当仓库。 整间铺子,像个三进的小院子。 最让她满意的,是院子里围墙很高,还是石墙筑就。 哪像三必茶铺,只是一道泥墙加几片青瓦。 这样的墙壁,等闲人翻不进来,看起来就很踏实。 若是住在这里,宅里没男人也敢睡个安稳觉了。 虞冷月每往里踏足一步,欣喜就增加几分。 逛完整个院子,她已经等不及快点带雪书过来看看。 从倒座房,重新走回院子的时候,才冷静下来。 如今他们这样的关系……断然不能白要他的。 可这样一座带院子的铺面,虽说地段不算顶好,又不是京城靠近皇城中心的坊市,也值千数以上的银两。 普通百姓积累钱财,古往今来都格外的困难。 她这辈子就是卖茶叶卖出花儿、卖到老,只怕也买不起。 叹息将欣喜熄灭。 日头比早晨那会儿更甚,明明该暖和些的。 虞冷月却没察觉出来。 她格外认真地看着周临渊,迟疑道:“这铺面……你不会想送给我吧?” 周临渊稍稍审视着虞冷月。 片刻后,淡然地说:“租给你。” 虞冷月莫名有些松快。 租的好。 可是……她租也租不起啊。 但是能租,就能立下合乎律法的契约,也能商谈价格。 虞冷月挪着小步子走过去,弯着眉眼笑。 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她怕过分亲昵又惹他不喜,再没敢有出格的举动。 想使美人计? 周临渊不动声色地低眉,掩下眼底笑意瞧着她。 像是没看出她的意图,故意问道:“伶娘不想租?想租这铺子的人可不少。” 她能不想租吗。 就是太想租了! 虞冷月说了个数,心疼地道:“这个价格,可比我租三必茶铺贵不少,再高对我来说可就不合算了。” 周临渊微垂眼睫,像是在考虑。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54节 眉头轻拧……好像不大满意这个价格。 她的手一直拽着他的衣袖。 奈何他考虑到时间太长,拽着拽着,像是没了力气,沿着他的袖管,蔫儿巴着缓缓下滑。 最后只轻轻勾着他的袖口,细白的指头也不晃动了。 虞冷月没了耐心,一把甩开周临渊的衣袖,皱着鼻头,气恼道:“顾则言,你到底是不是诚心租给我?” 周临渊眸色微暗:“这样就没谈价的耐心了?” 那也得知道怎么谈,才有耐心。 无头苍蝇哪里来的耐心。 虞冷月挑眉道:“小谭先生答应过帮我同他祖父还价,你要嫌价格低,我还租三必茶铺就是。” 周临渊挪开眼,冷淡道:“是吗,那你继续找他租吧。” 转身就走。 虞冷月连忙追上去。 可他身高腿长的,步子迈得大,有意甩开人,她哪里追得上。 以他的性子,一旦离开这间铺子,就再难哄他点头答应了。 虞冷月扑上去,从他背后抱住了他。 环着他的腰,委屈道:“不是你想租给我吗?这样就没耐心了?”又一肚坏水地问:“你故意让我撞了鼻子,这账怎么算?” 后背猛然贴上来一团温热柔软的东西。 周临渊脊背都僵了。 立在屋檐下,一动不动。 他低头看着从后面绕前来的纤细手腕,伸手紧紧扣住,哑声命令:“伶娘……松开。” “不!” 虞冷月无赖地说:“除非你出个价格,我们商量商量。” 周临渊深深地吐了口气,滚着喉结,说:“就依你说的价来,再从你的盈利里,抽一成给我。” 这完全是可以接受的价格! 虞冷月不住地同他道谢,还不由自主地蹭了蹭他的后背。 周临渊嗓音越发喑哑:“还不松手。” 虞冷月松开手,连走带跳的到他眼前,兴高采烈地问:“什么时候签契?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把铺子搬过来?” 她高兴得像只摇尾的小狐狸。 今日还画了雾黑的细眉,眼眸亮似含波,十分的精致昳丽。 女为悦己者容。 周临渊眼眸间溢出一丝克制的笑:“随时。” 虞冷月瞳孔更加明亮,琉璃水面一般。 她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渐渐地紧拥着他,言辞十分郑重恳切:“顾郎,我很感激你。真的。” 周临渊默然着抬手,轻抚了抚怀中那纤薄的脊背。 虞冷月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 以便平视他,狭促笑道:“从进了这间铺子,我就没打算再租别人的铺子,方才哄你玩儿的。” 周临渊脸色愉悦了些。 虞冷月又凑过去,手拳在嘴边,附耳同他说悄悄话一般低声:“原是想狠狠咬你一口,还鼻子的账,看在你这样大方体贴的份上,就算了。” 周临渊深深地看着虞冷月,抿了抿唇角。 他脸上没有预料中的表情。 他难道不觉免去皮|肉之苦十分幸运? 虞冷月有些茫然:“怎么?” 周临渊平静地说:“没什么。走吧,迟了日落前回不来了。” 二人坐马车去赶去山脚下。 顾豫的马车仍旧跟在后面。 上山途中,为免在外失仪,起初周临渊只是扶虞冷月一把。 人越来越少。 两人的手,也就越牵越紧。 作者有话说: 这章太卡了,看来得明天了。 二更我今晚努力写,估计是写不完了,放明天吧【跪键盘。 第39章 (一更) 徐家。 徐昭盈已经病了快一个月了。 自从那日周家老夫人生辰宴回来, 她便一直郁郁寡欢,秋风一吹,可不就病倒了。 否则也不会那么久都没再去周家。 就算是在病中, 她也没有放下对周临渊的牵挂。 徐家和周家的事, 在徐家也引起轩然大波,虽说府里闲杂人不知道具体的事宜,却是知道徐家和周家姻亲关系破裂了。 徐昭盈已经听了些风声。 她兀自起床穿衣服,想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奶娘李妈妈进来摁住她,劝道:“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大夫不是说了不能再见风吗?你怎么能起来?你要去哪里?” 徐昭盈病瘦了许多,反而更添一抹清秀。 她双目明亮,扯起婉约的笑容说:“我觉得自己病好了许多, 我要去见母亲。” 李妈妈一眼看出徐昭盈心里所想,她叹气道:“徐家与周家已经不和睦了,你去见夫人又有什么用?不管怎么样,姑娘快快断了不该有的念头,安心养好病去相看人家吧!” 徐昭盈猛然落泪。 李妈妈更是哀叹不止,心软地坐到床边, 耐心问道:“盈姐儿, 你同奶娘说说, 你想去干什么?” 徐昭盈含泪说:“我想知道,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三表哥一向克己自持, 怎么会做出格的事, 惹得父亲扬言要与周家断了干系?” 李妈妈听出来了。 都这个关头了,自家傻姑娘还想给周临渊说情。 却不知人家领不领她的情呢! 李妈妈知道的也不甚清楚, 只是无奈地说:“可姑娘现在过去, 不是平白挨骂吗?不如养好了身子, 正好老爷也消了气, 方说得上话。” 徐昭盈摇头:“父亲固执,若气头上尚且不能化解他的怨气。日后再难让他对表哥改观。奶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姑姑父都中意我,若父亲不同意,我同表哥,就有缘无分了。” 李妈妈心酸地问:“姑娘就非要嫁给表少爷吗?旁人就再也看不入眼了?” 徐昭盈凄惨一笑:“小时我害怕见生人,不肯同三表哥一起玩。你们都让我主动些,逢年过节、每每出游,我都主动追在他身后。他原是嫌我小,不肯同我玩,后来也愿意陪我骑马、捶丸。连看戏有金童玉女登台时,大家都要拿我们取笑……奶娘,难道还要我不知羞耻地说明白吗?” 她早就把周临渊当她唯一的夫婿人选。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 李妈妈怔然无语。 徐家和周家,的确是想结亲的。 可是……世事难料。 若非后来周临渊两个兄长相继离府,他不会这样恨徐家人,也不会连可怜的盈姐儿也恨上了。 李妈妈又叹气,服侍着徐昭盈穿衣裳,道:“姑娘,走吧,老身陪你一起去。” 两人一道去了徐夫人院子里。 刚进去,就发现下人都不在庭院里,院子里静若深山。 徐昭盈走近了才隐约听到,上房里,母亲在同人吵架。 谁敢在徐家斥骂她母亲? 她走近了偷看,父亲的巴掌正好落到母亲的脸上。 徐昭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陆陆续续从里面传出来一些话:“几个坊七八间铺子、红水河的田,还有一百匹马……都给了他!只是那个秦二,他敢吞下这些吗?背后不是周临渊是谁!当初你想的好生意啊,辛辛苦苦几年,全送到他手里了。” “若你妹妹镇得住周文怀,周临渊他敢吗!现在倒来怨我了……” 徐昭盈退出廊下,跑了回去。 李妈妈听了个七七八八,大约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跟上徐昭盈的脚步,回到厢房,道:“姑娘,你也听见了……周家三少爷做的太绝情了。” 徐昭盈摇着头,眼泪也跟着掉:“没有,他若真绝情,就不会只是要银子那么简单。奶娘,三表哥还是手下留情了的,是不是?” 李妈妈怒其不争地道:“他这哪里是留情?徐家要和周家敢断了姻亲干系,你觉得三表少爷会只是要银子吗? 他敢这样剜老爷的肉,就说明了他真是恨极了徐家。我的姐儿,你就狠狠心,放下他吧!” 徐昭盈心口抽痛,她捂着心口,无力道:“我也想放下,难道我不是个人吗?你们让我亲近他,我就亲近,让我离开他,我就能一闭眼离开了?” 她紧紧抱着奶娘,呜咽道:“奶娘,我心里好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55节 李妈妈抚着徐昭盈的头发,久久无语。 许久之后,徐昭盈才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祈求道:“奶娘,你帮帮我,我想见他。如果他肯还一些回来,父亲就会消气了。” 李妈妈不同意。 这样私下相见,不管最后事情结果如何,都于理不合。 周临渊是个男子,出了事好脱身,可姐儿是个姑娘家,一旦被人发现,可选择的路就不多了。 人心一旦坚定地要做一件事,那便轻易做得成。 徐家和周家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只在主子之间,也在奴仆之间。 徐昭盈到底还是打听到了周临渊的行踪。 趁着他休沐的那日,她瞒着李妈妈,带着弟弟允哥儿去上香,守在明苑外,远远地跟踪上了周临渊的马车。 她自然也看到了出现在他身边的,娇俏的身影。 而表哥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亦是她后来被憎恶的日子里,几乎没再见到过的。 - 山高路远,走了不到一半,虞冷月就开始觉得脚疼。 倒不是她娇弱,实在是时下的鞋不如前世的适脚,都不适合长途跋涉。 反观周临渊,虽也微微喘着,胸膛微有起伏,额上薄薄一层汗,却仍旧从容。 一身玄衣,更添男子的英气。 虞冷月气喘吁吁,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她怎么会答应一起来爬山。 真是闲得慌。 又拿手做扇,往脖子里扇风。 周临渊坐在一旁,拔开竹筒罐,递水给她喝。 顾豫从后面跟上来,面不改色地说:“爷,姑娘,山上有个小庙,我先去探探。午时正好在里面吃斋饭。” 周临渊点头。 虞冷月叹服,顾豫才是真正的练家子,走山路如履平地。 他双掌宽阔,如蒲扇。 握起拳头,快有小兽脑袋那么大。 只怕山里窜出野兽,见了他也要退避三舍。 没多大会儿,顾豫的身影从一个黑点,彻底消失。 虞冷月收回视线。 正好也休息够了,起身准备继续走,赶着去吃斋饭。 路上偶尔能遇到抬轿、抬椅的人。 山路微有些崎岖,修的不如后世那般好走,也没有栅栏防护。 有时还有泥土地段,山里湿气重,之前下过雨,地面都是湿的,滑得很。 万一轿子不稳,摔下去可是万丈深渊。 虞冷月可不敢坐轿子。 一顶小轿从他们身边走过。 虞冷月退让到旁边,让他们先过。 周临渊揽着她的肩。 轿子刚过去片刻,一个轿夫脚下踩到石头,明显崴了一下,轿身直晃。 轿里的人,也颠簸得叫了一声。 虽说轿夫们很快又恢复如常。 虞冷月的心还是跟了提一下。 她望着左右的险峻山崖,拽着周临渊的袖子道:“这要是掉下去,救都没人救。” 周临渊淡淡一笑。 一边抬脚往前走,一边说:“别怕。掉不下去。” 上山途中仔细些,的确是不会掉下去。 但不是不会摔跤。 山上气温渐低,虞冷月走了太久,小腿猛然抽筋儿,崴了一下。 正好又踩在泥地上,滑出长长一条泥痕,身子往后仰去。 周临渊拉着她抱在一起,两人先是撞到了树上,才又跌在地上。 地上全是落叶,落叶底下是大大小小的石头。 虞冷月没事儿,却从他喉咙里听到一声闷哼。 肯定是疼的。 可他先问出口的却是:“伶娘,磕到脑袋没有?” 虞冷月摇头。 爬起来之前,莫名笑了一下。 周临渊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弯:“这都是摔的第三回 了。” 虞冷月眨着眼笑道:“前两次是我故意的,这回可不是。” 其实也就摔了一次。 他能不知道她是故意的吗。 偏她还好意思说出来。 周临渊瞧了虞冷月一眼,先起身,伸出右手拉她。 另一只手,悄然藏在伸手,同时也藏住了在石头上砸出来的血迹。 虞冷月搭上他的手,当然也看到了,他藏手的动作,和他白皙手背上的血。 她愣了一瞬,佯装没看到。 借力站起来,灿然一笑。 周临渊转身继续往前走。 转过身时,用帕子擦掉了手背上的血迹。 走了两步,才发现,虞冷月没跟上来。 他一转头,她竟然还站在原地。 “怎么不走?刚才摔疼了?” 周临渊皱着眉,又一步一步地重新走到她跟前。 秋风起,冠上白流苏在他冷黑的眸边飘动,玄色衣摆拂过树丛,带下几片黄绿夹杂的叶片,落地打璇儿。 虞冷月抿了一点笑出来:“没有。” 丝丝光线顺着树叶缝隙漏下来,照在他眼睫上。 闻言,他轻轻敛眸,唇角勾起。 像是从肃杀境地里刚刚破竹而出,衣襟微乱却很从容,又恰好看到心悦之人,发自内心淡淡一笑。 万物寂静,他眼中只有她。 这样的情深,全然是另一个他。 虞冷月胸腔的酥麻,一直蔓至微微颤栗的指尖,化成难以言喻的心悸。 周临渊神色温和:“那走吧,迟了没有斋饭吃。” 虞冷月不肯走,扶着树说:“没摔疼,但是脚抽筋儿,你背我成吗?” 周临渊微微怔然。 显然是觉得,大庭广众——虽然不是闹市,那也是随时会有行人的地方。 公然背一个女子,万万不妥。 作者有话说: 一更,晚上继续写。 第40章 (修) 最后周临渊还是背着虞冷月上路了。 他也正色说了:“只此一次, 下不为例。” 虞冷月趴在他背上,说:“好,下不为例。若有下次, 我怎么央求你, 你都不要答应。” 周临渊淡淡应了一声。 虞冷月箍着周临渊的脖子,眼圈微红。 有的时候,她竟然真的希望,他对她冷淡一些。 而不是嘴上不近人情,却替她做了那么多事。 此前她并不知道,同他在一起,会是这样的心情。 明明是甜蜜的事, 却有种刚刚得到,就开始害怕失去的落寞。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56节 心口好像无端缺了一块。 日出红霞。 山上几缕袅袅炊烟,已经可以看到寺庙的外墙,听到洪亮的钟声。 虞冷月指着寺庙说:“快到了。” 同时传来她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周临渊仰头看了一眼,加快了步子。 一刻钟后,两人到了寺庙门口, 外面停了好几座轿子, 还有僧人在门口扫落叶。 周临渊将虞冷月放下来, 两人才一起走进寺庙。 顾豫宝殿的前院等他们好一会儿了。 他走过来说:“爷,姑娘, 斋饭在备了, 一盏茶功夫,就能开饭。” 知客师傅走过来行礼。 周临渊从腰间摸出一小锭银子, 给了他。 知客师父笑逐颜开, 拿出见人说人话的功夫:“二位施主, 本寺的菩萨, 求姻缘、求子和求家人平安康健最灵验不过。贫僧替二人点几炷香,敬一敬菩萨吧?” 周临渊素来不拜神佛。 他看着虞冷月。 这座庙里的菩萨都这般神通广大,什么都有庇佑了。 还能不去求个心安吗? 虞冷月抬步跟了上去。 知客师父引着虞冷月去主殿。 周临渊先去处理他手背上的伤口了。 小寺庙统共也就一间主殿,两间侧殿。 其余屋子都是僧人厢房和客房了。 知客师父,点了几炷香,送到虞冷月手中。 她虔诚跪下,闭上眼,向菩萨许愿。 她也不信鬼神。 可是如今身在这样的时空,不可谓不奇妙。 就当是真的有神佛,聆听她的心愿。 刚穿来的时候,她祈求能够回去再见一见父母。 后来她知道回不去了,逐渐死心。 在虞父虞母的照料下,她也打心底将他们当做另一对爹娘。 母亲生病、父亲郁郁寡欢时,她再度祈求他们身体无恙。 可惜这些都没有成真。 第二对父母,也离她而去了。 大事她不敢再求上天垂怜。 如今,她还有小小一点薄愿。 以“顾则言”的身份,日后娶了正妻,想强留住一个女子当妾侍,她怎么都跑不掉。 所以她希望这段如梦幻泡影的露水情缘,能绽在最好的时刻,然后平和凋零。 日后好聚好散。 主殿外,树木枝桠挂着枯叶几片,风拂过,树枝在主殿的红墙上和虞冷月纤薄的后背,落下几道寂寥的影子。 她虔诚拜下,起身,再拜。 光影浮动,落到她的发顶成了明亮的圆。 佛光普渡信徒。 大抵如此。 周临渊静默看着。 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宁静安详之感,又有些酸涩。 虞冷月起身上香。 香烛的烟雾四处弥散,熏得人眼睛疼。 一转头,他就站在她身后。 她一脚跨出去,问道:“开斋饭了?” 周临渊凝视着虞冷月发红的眼睛,抬手刮了一下她眼睑下方,垂眸问道:“怎么哭了?” 虞冷月伸手摸了一下脸颊。 并没有眼泪。 她道:“香熏的,你进去你眼睛也红。” 周临渊一颔首,与她比肩往客房去。 路上问她:“同菩萨说了什么心愿?” 虞冷月凑过去,低声笑问:“难道顾郎要做我的菩萨,替我实现么?” 周临渊淡声道:“可以。” 虞冷月放慢了步伐,笑容渐淡。 强劲秋风吹动她的裙摆和发丝。 山间树木沙沙作响,似悲鸣。 她想了想,随即重新扬起笑脸,走到他的前方,问道:“送你的香囊,可还留着?” 周临渊不忘冷嗤道:“里面的虫都死了,你不是让我扔了吗?” 是她说的,情虫死了。 虞冷月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可是这里死而复生了,那情虫也能再活过来——你真的扔了?” 周临渊不答。 只傲然地撇开眼,泄出一丝薄笑。 当然没扔。 “顾郎可还记得,我送你香囊时,说过的话?” 有些久远了。 周临渊想了想。 也还是想起来了。 她曾说:如果顾郎肯收,便只许收我这一个。若要再收别人的,便给我还回来。 意思就是,同她在一起的时候,只许有她一个人。 不可以有妻妾,甚至于通房。 简而言之,她要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 可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 她的心,收放自如。 随时都可以、愿意离开他。 周临渊不往前走了。 他皱起了眉,直直地看着她,道:“伶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虞冷月毫不惧怕地回望回去。 轻松随意地笑说:“我最期望顾郎能替我实现的愿望,就是勿忘收下香囊时的承诺。” 这番话,原是收他玉佩时,就该说的。 周临渊久久不语,眸色越发冷沉。 两人对视了不知多久。 顾豫都在客房门口高声催了:“开斋饭了。” 周临渊才冷冷撂下一句话:“如你所愿,我不会忘记我的承诺。” 迈着大步往厢房去,将虞冷月甩在了后面。 这样一闹,用斋饭的时候,自然是氛围不好。 顾豫都不敢喘大气,端着碗出去吃。 虞冷月跟周临渊对坐着,谁也没搭理谁。 周临渊用膳的仪态始终优雅,只是冷着一张脸,连素斋饭都显得冷冰冰的。 下山途中。 虞冷月去拽了几次周临渊的袖子,却都被他不动声色给拂开了。 拽了几次,她也就不去拽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不似来时亲密。 步伐也慢。 顾豫脚程快,这会儿都快下山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57节 恰好没撞到在半山腰上停留了许久的徐昭盈。 徐昭盈站在山崖边,哀伤地俯视着山下的周临渊和他身边的女子。 从他们上山,她就一直跟在后面。 若非亲眼所见,她都不敢相信,周临渊会牵一个女子的手,会那般护着她,还会背着她走路。 原来她光风霁月、高不可攀的三表哥。 也是会疼人的。 只是疼的人,不是她。 现在他们下山了,似乎闹了脾气,表哥不肯理那个女子。 可他即便是恼了,也有意等着她。 估摸着,是怕那女子,下山时又摔了。 可表哥在周家拒绝她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呢? 他冷漠地侮辱她,不顾这些年青梅竹马的情分,没有半点怜惜。 徐昭盈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 大抵这就是心里有一个人,和没有一个人的区别。 表哥心里,没有她。 一点都没有。 李妈妈还是跟了出来,她指着周临渊身后的女子,说:“姑娘,你瞧见了,也该死心了。” 徐昭盈抹去眼泪,抓着李妈妈的手臂,迎风说:“奶娘,你看那女子,穿着朴素,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下人。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表哥就算再喜欢她,也不可能娶她。” 李妈妈诧异道:“姑娘,你在说什么啊!” 徐昭盈欣喜道:“奶娘,我若同意那女子过门为妾,发誓绝对不与她为难,表哥会不会考虑娶我……” 李妈妈惊了,她恨不得狠狠给徐昭盈一个巴掌。 她掐着徐昭盈的肩膀,重重地说:“姐儿!你清醒点!你祖父曾是帝师,你父亲官至四品,你母亲也出身名门,以徐家的门第,你难道还愁嫁吗?!何必嫁了一个,要让你低一个妾侍一头的男子啊!” 徐昭盈哽咽道:“奶娘,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的……你就当我彻底昏了头吧!” 她扑进李妈妈的怀里。 李妈妈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 允哥儿见姐姐哭得那么厉害,小跑过来,抱着徐昭盈的腿安慰:“姐姐,你别哭。” 徐昭盈蹲下摸了摸允哥儿的脸。 允哥儿朝山崖底下一看,也看到了惹哭他姐姐的那个女子。 李妈妈生怕允哥儿摔下去,抱着他回来,口里念道:“我的小祖宗,你快回去!” 允哥儿嘴里说“知道了知道了”,挣脱了李妈妈的怀抱。 等到大家都放松了警惕,一眨眼他又跑到山崖边,踹了一堆石头下去。 以他的脚力,根本踹不动多大的石头。 但是拳头大的石头,裹着泥,纷纷从高处落下,砸到人也必然头破血流。 徐昭盈和李妈妈吓得赶紧把允哥儿抱回来,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往下看。 完了,要出大事了! 一堆石头往虞冷月头顶坠落。 快落下来时,她才瞧见。 心口猛然一坠,马上就捂住了脑袋。 山里秋风大,保不齐也会砸到“顾则言”。 虞冷月边躲边冲前面的周临渊大喊道:“小心!” 这是段窄路。 左右无所依,不往后就只能往前躲。 她自然就跌撞到了周临渊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 周临渊被身后的人撞得踉跄两步。 接着,他就听到石头落地滚动的声音,和虞冷月的惨叫声。 等定了神,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惊诧地看着她--她刚才……是怕石头砸到他,所以才不顾自己的死活扑过来? 她不要命了吗! 虞冷月已往他怀里跌了。 周临渊迅速抱住了受伤的虞冷月。 又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迅速缩回去的人影。 虽未看清是谁,足以肯定上面有人。 徐昭盈死死捂着允哥儿的嘴巴,脸色煞白。 李妈妈软了腿,慌慌张张说:“姑娘,咱们走,咱们走!隔得远,应该没看清。” 徐昭盈点了点头,抱着允哥儿赶紧跑了。 心里却忐忑得不安宁。 表哥应该没看到他们吧! 周临渊摸了摸虞冷月的后脑勺。 一手的鲜血,惊红刺目。 虞冷月脑袋晕乎乎的,眼皮子只能半睁,脸色骤然苍白。 周临渊扯了一截袖子,给她脑袋止血。 横抱起她快步下山,冷淡的声音含着慌乱:“伶娘,别睡。我马上带你下山去看大夫。” 虞冷月听得很模糊,也未回应。 想到刚才惊险的一幕。 周临渊忍不住又急又气:“伶娘,你就那么怕我被砸到?” 这时候她压根儿没听出周临渊言语里的误会。 只是听到他被砸的话。 勉力睁开眼,紧紧揪着他的衣襟,道:“顾则言,你可不能有事……我们的契还没签,等回去了你就跟我签契。”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惦记这个! 周临渊努力平静地答应她:“好,签,下山就立刻签。” 虞冷月惨白的脸上挂了个笑。 作者有话说: 对不住大家,我还没写到_(:3」∠)_再也不瞎逼逼了…… 太晚了,眼眶脑袋都写疼了,熬不住了,只好再鸽大家一下。 补更都完成了。 明天见,明天发红包。 第41章 (一更) 周临渊和虞冷月回到明苑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 外伤是在山下医馆里先简单处理过,又请了仇御医过来,再次处理。 仇御医走的时候, 只说伤在脑, 外伤好治,内伤尚且难知。 端看人醒来之后怎么样。 周临渊守了整夜。 翌日晨光熹微时,才离开。 但也让顾豫请了雪书过来,同王喜媳妇、儿媳妇一起照顾虞冷月。 周临渊上完衙门,顾豫在户部衙门外面等他。 两人上了马车,顾豫禀道:“三爷,查到了, 昨日上山的还有徐家的马车……说是徐家表姑娘带着小少爷一起去的。但是昨日我们上下山时,都没有碰到他们。许是有意避着我们的。” 然后又那么巧合的,石头砸到了人。 周临渊脸色阴沉,连冷笑都省了,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动作有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马车到了周府。 周临渊吩咐顾豫:“你在前院等着, 我去找陈嬷嬷说些事, 晚上回明苑。” 顾豫点头, 去了前院周临渊的院子找海岩。 周临渊进了内院见陈嬷嬷。 自打他留宿明苑那头,加上衙门和徐家的事情牵扯着, 已经有些日子没回来。 虽说他仍命人搜罗了合适的吃食, 送回来,到底不比他亲自回来。 陈嬷嬷一见他便十分欣喜:“三爷, 可算回一遭了。”又关心道:“三爷清瘦了, 眼睛都熬红了。怎的比你在云露山上避世读书时候还要辛苦!” 周临渊挥退丫鬟, 连廊下伺候的人, 都打发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58节 陈嬷嬷心知他有要事说,便正襟危坐地问:“三爷,这是怎么了?” 周临渊缓而平静地道:“嬷嬷,我娶妻的事,烦请您帮忙操持。要密,要慎。” 陈嬷嬷讶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忽然就要娶妻了! 她捏着帕子笑着问,是哪家的姑娘,长相、身量如何,还说:“三爷不开口,这事我也是要替您操办的。”不可能全让徐氏插手。 又忽然疑惑起来,娶妻光明正大的事,为何要瞒着人? 周临渊连陈嬷嬷都暂且瞒着。 只说,他的未婚妻,即将要从金陵进京了。 从周府出来。 周临渊和顾豫回明苑的路上,他继续吩咐顾豫:“去顾家递个话,让江南那边的大掌柜、田庄管事,年前都进京一趟。你亲自写信给常悦钱庄的顾大掌柜,让他备一条年后从金陵进京的船和一对双九年华的主仆,加一个稳重的管事妈妈,两个伶俐的丫头。” 铺面、田地,是为她准备的嫁妆。 船和仆人,是让她剥去市井茶铺掌柜的身份,“重新”进京赴婚,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顾豫一一应下。 他还是疑惑道:“三爷,您这样大动干戈,中间动用的人又多,难保时日长了,有心人不会看出端倪。” 周临渊轻勾唇角道:“那又如何。” 生米煮成熟饭。 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在他羽翼之下。 - 虞冷月醒来的时候,眼前还花了一阵,头上缠着东西。 腹中空空如也,嘴巴苦涩得厉害,像是被人灌过汤药。 她舔舔发干的唇角,立刻就有水递过来。 待眼睛能看清了,才发现,是眼睛红肿的雪书。 雪书扶着她坐起来,喜极而泣:“坐起来喝些水,饿了没?温的还有粥。” 虞冷月喝了些水,吃了些东西,才有了些力气。 但是脑子还是不能想太多事情,一动脑便觉得头昏,还有些痛。 估计是被石头砸的脑震荡了。 雪书依旧扶着她躺下,抹去眼泪嗔怪地说:“我听说,要不是石头上包了泥,你的脑袋就要开花了。” 虞冷月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背,抿着唇角笑了笑。 大夫嘱咐过,要静养。 雪书也就没多打扰,还是虞冷月开口问了些事,雪书才一一交代:“……早晨顾爷身边的那位爷来铺子里找的我,说你受了伤,让我过来。吓得我腿都软了。” 虞冷月说:“他叫顾豫。” 雪书低低念了念顾豫的名字,道:“没叫旁人动你的衣裳,全是我给你换的。” 虞冷月点头,问:“他呢?” 雪书道:“听说守了你一夜,我来时,他已出门了。” 静默许久。 房中格外安静,只有风从窗缝悄悄吹进来。 雪书从铜盆里提起一壶热水,倒了杯热水,放到小桌边,正色问道:“伶娘,你同那位顾爷……已是打算定下来了?” 虞冷月望着她,点了点头。 雪书紧紧握住虞冷月的手,明亮清澈的眼里,微微闪动着水光。 她低了低头,嗓子里的话堵着,一时半刻说不出来。 虞冷月反握住她的手,道:“雪书,你我自幼一处长大,我们同吃同住,穿同一件裙子,连挨骂也是一起。十多年的情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的。” 雪书点点头,头还没抬起来。 眼泪却滴落在虞冷月手背上。 虞冷月脑袋疼,她忍着疼,温声说:“我们相依为命,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让你难为情的?你难道还怕我为了旁人,丢下你不顾吗?” 雪书连忙抬头,忍俊不禁道:“你胡想些什么?难道你还以为,我要逼着你二择其一吗?” 虞冷月淡淡一笑:“我以为,你不愿意我无名无分跟他在一起。” 雪书摇头,不甘又无奈道:“有名有份又怎么样。嫁夫从夫,不过是成了另一种奴婢罢了!运气好些,遇到个会疼人的,也免不了孝顺公婆、应付叔伯妯娌,没有一日是气顺的。 运气不好……稍不顺意,被丈夫活活打死,或被卖了,或拼命生下孩子,孩子又被拿去卖了。这样的事,咱们在秦怀河边,没听过一百件,也有九十九了。 凭什么呢?偏女人生来就是当牛做马给人作践的?” 虞冷月默然。 这里所有的女人,全都是卖身为奴,以不同的方式。 见了太多,她已经学会眼一抹,假装习惯,所以从不和雪书谈秦淮河边的画舫上,为什么全是女人。 雪书眼明心亮地说:“若不求个名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自由。什么时候,你想走了,咱们一块儿走,换个地方开铺子,找个庵堂当尼姑也好,人活一世,不过求个平安顺遂,万事称意。” 她有一种体贴温柔,没有将男欢女爱里美好的一部分否认。 虞冷月直直地凝视着雪书,莫名笑了笑,她自己都不清楚,怎么会这样笑。 只觉得,雪书离她更近了。 雪书有些羞赧地说:“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实在是在金陵见了太多,自然而然地生出这样的想法,她甚至不知道对不对。 她说:“总之……我只是想叫你知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只是,你要慎重,别轻易把身家性命攥去别人手里。” 虞冷月笑:“没有。我就是好奇,进京的时候你怎么不同我这般说?” 雪书道:“和周家的婚事,毕竟是老爷临终夙愿。如今全都由你了,你大可自己选就是了。” 她又担心这番话搅和了虞冷月和周临渊,连忙补了一句:“我也只是胡乱说说,你若日后还想嫁人,也不要顾及我今日说的。凡事有舍有得,嫁了人也未必不好。” 虞冷月忍俊不禁:“合着好坏都让你说了。” 雪书也跟着笑了。 末了,她还叮嘱道:“只一样,你若不图名分,只图他的心意,他又待你不全心全意,需要你与旁人争一个男人,就是不值当的,趁早与他断了。让旁人来决定自己的心情,这是最蠢不过的事了。” 虞冷月握着雪书的手,承诺一般,道:“花无常开日,我不求一生一世,但求一双人。” 好一个——花无常开日,不求一生一世,但求一双人。 门外,周临渊恰好听到这话。 推门的手,收了回来。 他幽暗的眼眸渐冷。 为什么她不想求一生一世? 周临渊转身离开了阁楼。 虞冷月再见到周临渊,是三日之后了。 他是和仇御医一起来的。 幸好脑子伤得不算严重,静养几日后,略动一动脑子,也不觉得头晕了。 仇御医来诊脉之后,说:“脉象无异,应该无大碍。” 又让她再静养些日子。 天色黑了。 顾豫送雪书回三必茶铺。 周临渊也送仇御医出去。 虞冷月躺了一刻钟,不见周临渊过来,心道,他从来不在这里过夜,夜里应该不会来,便闭上眼休息。 王喜家的,还守在隔壁,随时听吩咐。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还有关窗户的声音。 那人走近床榻,带来一阵寒秋之夜的冷寂。 虞冷月眼睫轻颤,却未睁开眼。 一副安静的睡颜。 那人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抚了抚她脑袋上的纱布。 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眉尖、鼻尖上的小痣、和苍白的唇。 他俯身低了低头,鼻息在夜里显得温热,悉数喷洒在她的面颊上。 将吻未吻之际,似因繁杂思绪,顿然止住了靠近她的动作。 到底还是准备起身离开,不肯将吻轻挑落下。 蓦然间。 虞冷月睁开眼,搂住周临渊的脖子,吻了上去。 周临渊推开她,手掌未敢着力,只是轻轻地推,自然也没推开。 但这样的排斥抗拒,已足够使一个动情的女子觉得耻辱。 虞冷月含水双瞳微红:“顾则言,为什么要屡屡避我?你一开始就骗了我,其实你早有妻室?” 她对上他的眼眸,那也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 明明冷漠,却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59节 周临渊侧眸避开虞冷月的视线,伸手去掰她的手,低声说:“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虞冷月同他较着劲儿,没放手,以至于,手腕被他掰痛。 连带脑袋上的伤,也跟着疼。 她蹙了蹙眉,眼泪顺着眼角流落。 “好疼。” 她说。 周临渊吸了一口气。 秋夜的寒意深入肺腑,耳畔是她低低的啜泣声,密密麻麻似骤起的暴雨砸在心口。 虞冷月松开手,往墙那头别了脸,凄声一笑:“你不肯说,我就当自己猜对了。是我看走了眼,明日我就离开。” 周临渊呼吸微滞。 她总是一副对他用了全部的真心的样子,让他也掏出十分的真心。 然后轻易地就想离开,就离开他身边。 她凭什么? 周临渊眼里的血丝,忽变成深色的红。 他单手将虞冷月的双腕掐住,锁在顶上。 俯身将方才极力的隐忍,连同心里的暴雨,化作深吻在她唇瓣落下,手掌探入她领口,挑开扣子。 “我没有妻室,从头到尾,只有你。” 是一道沙哑隐含怒意的声音。 未三媒六聘迎娶进门,而先夺走一个女子的贞洁。 一个男人,做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 伶娘,他能对你是真心的吗? 你怎么肯? 他周临渊,到底还是成了一个卑鄙无耻之人。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内容,我先就那样放着。 看雪久了就会雪盲,写文一样的,作者沉浸久了有时不知道怎么判断角色的人设和剧情了。 不过幸好雪盲不是绝症,后期想到了怎么改再改。 西瓜写文很慢,中间怎么思考、修文的过程,我也不赘述了,总之真的很慢qaq但是我会尽力保质保量的去写,直到自己满意了再发出来。 这一章让大家等的太久了,红包敬上。 今天有二更,希望不会被suo章orz 第42章 (二) 周临渊被推开了。 她说:“不成……我不想有孕。” 这时候, 她说不成。 周临渊都要疯了。 “伶娘!” 光是唤她小字,已有将她拆吞入腹的气势。 虞冷月低声在他耳畔说,有可以避孕的法子。 周临渊想起了从徐家那头搜罗来的东西银器箱, 里头似乎就有她说的东西。 他去拿了避孕用的鱼鳔, 恰恰好,看起来是合用的。 烛光渐暗,连他的轮廓都覆上了阴影。 满是浊欲的双眸,红得吓人。 霸道得不像他。 她不过是迷迷蒙蒙睁开眼,隐约瞥见,心神震了震。 但很快又被他压下来的吻,消弭了惊诧。 “伶娘, 你还有几分本事?” 今晚不知为何,周临渊喑哑的嗓音,总是不那么客气:“都拿出来。” 虞冷月低吟中摇头:“没有。” 一分床上的本事也没有。 周临渊只是稍顿片刻,解了罗裳。 入眼的,是一片雪白的,高高聚着的峰顶。 他大约知道女子的小衣是什么花样子, 但是这样的, 他没见人描画过。 真是十分的奇怪, 紧紧围着那两团,挤得格外圆润诱人。 虞冷月察觉到那样灼热的目光, 别开了脸, 解释说:“做生意难免劳动奔波……这样的小衣,很合身。” 免得胸前四晃, 总有客人管不住眼。 平日又穿宽大衣裳遮着, 内里光景, 旁人看不出。 周临渊呼吸重了些, 食指勾住香滑肩头的带子,附耳呵气问她:“又是金陵的独特样式?” 虞冷月耳廓后颈发麻。 微抬头,唇撞在他下巴上,轻轻啃咬了一口,说:“金陵没有,哪里都没有,只此一家,你再也见不着了。” 周临渊眼眸冒着火。 他低下头,猛吸一口气,咬下了细细的绸带。 隐含警告地说:“这样的窄身小衣,以后不许穿出去。” 虞冷月轻哼辩解:“也只有你才看得见。” 摇晃的烛火,似摇摇欲坠的星子,变得黯淡无光。 耳鬓厮磨间,衣料也相摩,最后变成肌肤相亲。 她的确没有本事。 就是个花架子,因为紧张,笨拙得很。 周临渊轻嗤一声。 回应他的,也是一声轻嗤。 ——他也不过是个花架子。 彼此彼此。 兵刃小小相接之后,周临渊进入另一种需要全心全意领略的奇景。 温紧香软的密境,甫一踏入,脑中猛然炸开万颗奔星。 眼前恍然亮如白昼。 他也身碎骨裂,融成其中闪烁数颗,随同坠入湿腻的沼波。 里面飞花漫漫,香气萦绕,寸寸曲折隐秘。 隐隐有洛神吟唱仙乐。 每一颗流星都在荡漾中寂灭,在沉浮中碎散。 化成滚烫灼人的灰烬,重塑出另一个他——全然剥离端方克己,冷静自持。浑然不知地放纵内心邪祟,纵容自己堕落无边无际的万里深渊——仙乐助纣为虐。 然后引起滔天的巨浪,层层堆叠走高。 他竭力抵着劈脸而来的风暴雷电,在压抑难忍的低吼中,裹一层紧紧的柔茧,登上遥远顶峰。 那是奇景中的尽道,足以望极天地。 茧壁收紧,身似离天咫尺。 抬手抚触。 于是破了天。 一道泼天瀑布,猝不及防顿然倾泻。 忽然间,天翻地覆,巨大旋涡搅碎了沼中倒影,眼前一切影物交杂变幻。 很短暂,便逐一消散。 迅速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亲历一场镜花水月,极致的飘然席卷全身。 而娇花初逢雨露,总是怜弱不堪的。 她低低的泣着,垂落下的是香露。 隐颤的嗓音,秦淮河的水浸润过似的,妖娆软柔。 周临渊睁开眼,俯身抱住了她。 胸中深不见底的沟壑被踏踏实实地填满。 虚空被驱散。 他低头吻住娇艳欲滴的唇瓣,几不可闻地叹息。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60节 原来世间真有淬了毒,叫人堕落沉溺、无法自拔的惊美。 是他没有从来体味过的滋味。 也不会再有第二种。 窗外,已然到晓。 周临渊略歇了一会儿,起床冲了凉水澡,便回来换上干净的衣裳,准备去衙门里点卯。 虞冷月已然沉睡。 她侧躺着,小腿伸在外面,纤薄脊背压根儿没盖住被子。 一定是疼坏了。 昨晚她少有的哀求了他。 周临渊走过去给她盖好被子,秋香色的床单上,一抹暗红。 他手腕微滞,便替她轻柔仔细地盖上被子,动作极尽温柔,似呵护一片薄脆的花瓣。 从宣南坊到衙门里,光是坐马车就得许久。 这还是不用上朝的日子,否则更得赶早。 顾豫驾车,周临渊在马车里不出一言。 他知道,三爷定然是睡着了。 为着那姑娘的事,熬了好几天,没一日安睡的,昨夜瞧着也未安睡。 次日得上朝。 顾豫来接周临渊下衙门的时候,道:“三爷,是不是回周家?” 周临渊颔首。 走到半道上,顾豫忽听见吩咐:“去明苑。” 周临渊闭着眼,唇角轻扬。 食髓知味,回味无穷。 明苑。 虞冷月睡到了午膳都过了的时辰,略吃了些东西垫肚子,便看起了话本子。 如今最发达的几个行业里,造纸算一个,举国各地,书肆林立。 三必茶铺附近就有好几家。 她同雪书甚少踏足,这几日养病,闲得厉害,才叫雪书买了几本过来。 翻了翻,都不是她喜欢的故事,兴致索然地丢开了,继续躺着。 她想喝水,又因为……有些疼,懒得起来,更不好意思喊王喜家的,就用脚去勾铜盆旁边的水壶。 周临渊回来时,便看到她趴在床上,用脚指头和水壶较劲。 他俯身,捡起水壶,给虞冷月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问道:“不会叫人么?” 虞冷月扯开衣领子,幽怨地瞪着他说:“……我没有脸叫。” 其实不用扯衣领,稍稍露出一点脖子,都有红痕。 她做不到旁若无人顶着一身印记。 周临渊坐在床边,压着声音问:“你这样羞,床脏了,怎么办?下人总是要来清洗的。” 虞冷月一边喝水,一边露出一双提溜转的黑眸:“你洗。” “要不要一并都替你洗了?” 周临渊勾了勾她的衣领,明明替她把衣裳正好,可虞冷月却觉得……再下流不过了。她捂着胸口说:“这个我自己洗。” 替她洗小衣之前,当然是先给她宽衣。 …… 他似有天然的优势,总是高高在上,习惯掌控与享受旁人的臣服。 羞耻极为浅淡,更多的是霸道,是侵占。 两人较量之势上,她反倒渐渐因女子天然的娇羞,处于劣势。 而这羞,却是最拿人,最撩拨人的。 周临渊俯首于这份欲说害羞,欲拒还迎的羞意里。 甚至有些被拿捏了,有些烦躁地问:“伶娘,这是欲擒故纵?” 虞冷月气鼓鼓地回:“你说是就是。让你吹灯你不吹,吹了我不就不擒你了。” 周临渊起身去吹了灯。 借着夜色,虞冷月露出尖锐的小獠牙。 “你怎的这样青涩,难道没有过通房丫头?” “没有。” “骗人。” “吃醋了?” “没有……” 周临渊语气微顿,淡声道:“是有过,觉得无趣,没进屋就被打发了。” 那还是徐氏给他挑的丫头。 一则是的确无趣,二则不喜欢徐氏在他身边安插人。 后来他也看过画册。 却也不及,与她的万分之一。 虞冷月只是轻轻一笑,咬他一口,打趣着问道:“哪样算有趣?让你疼的是么?” 周临渊喉间溢出一段轻哼。 可能疼痛的确难忘些,也让人清醒。 夹道那次的相逢是,现在也是。 “伶娘。” “嗯?” 他以沙哑的喉咙唤她之后,半晌没说话。 虞冷月觉出些疼意,毫不客气地带着报复咬回去。 他给的疼意,自然也轻了。 周临渊在愉悦与疼痛中,越渐沉沦,在沉沦中清醒。 如此反复。 幼年时候,与母亲、兄长相处的日子,像潮水一样涌来。 在她的身边,他好像看到了幼年的自己,有血有肉,有喜有怒,那样的欢快鲜活。 他很想同她说,他母亲也期望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还有,他想娶她。 作者有话说: 补更完成。 写到后面越来越晚更了,以后免得大家等,三点前没有更,就是不更了,以后不熬到三点之后啦 因为有榜单要求,所以每周至少会完成榜单字数的。 晚安,甚至都可以说早安了。。。。 第43章 两人在明苑连着折腾了好几日。 这日虞冷月醒的时候, 周临渊正在园子里射箭,一身玄衣,身姿挺拔, 羽箭射出去, 几十步之遥。 她洗漱完,扎了头发走过去的时候,他都练完了。 “你平日在家,就这般练射箭的吗?” 周临渊把弓箭交给了下人,点头回答:“是地。不过空闲时,多是去外面的骑射场练,家里院子小, 靶子不能移动。”猎场上都是会跑的活物,要更难射,也更有趣些。 虞冷月走上前去,自然而然挽着他的手。 周临渊渐渐习惯了,任她挽着,侧眸问道:“你想学?” 虞冷月仰面莞尔:“那得看什么师傅教——要不再顺便教我骑马?” 会驾车就张牙舞爪了, 等学会了骑马这小狐狸还不知狂成什么样。 周临渊别开眼眸, 淡声说:“不教。” “不教算了。” 虞冷月甩开他的手, 快步往回走,把他扔在后面。 周临渊敛眸看着她欢快的背影, 不疾不徐跟了上去。 阁楼的门被她关了。 他推开后, 一眼没瞧见人。 藏起来了。 “伶娘,出来。”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61节 没有动静。 周临渊挑开屋里隔扇的帐幔, 还是没发现人。 绕了一圈, 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屋子里静悄悄的。 周临渊又叫了一声:“伶娘。” 仍旧没人应答。 她藏得极好。 周临渊像是没了耐心, 打开门出去, 没兴趣再找她。 虞冷月从书房大肚缸后里站起来,张望一圈都不见人。 他真的走了? 这样没耐心…… 刚抬脚准备从缸里跨出来。 就被人从身后拦腰搂住,一道热气呵猛然在她耳畔:“怎么不躲了?” 他在她身上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一把。 虞冷月吓了一跳,却被他紧紧环在怀中,只抖了抖肩。 扭头才发现,他原是围着阁楼绕了一圈,从后面窗户翻进来了! 耳廓和腰,都被他弄得发痒。 她挣扎着说:“不躲了不躲了!” 周临渊横抱起大肚缸里的她,径直往拔步床上去。 眼中已经满是情|欲。 双脚陡然离地。 虞冷月不由自主勾着他脖子,轻哼:“你明明看见我了,是不是?” 周临渊只是深深地瞧着她。 并不否认。 到了拔步床才说:“是的,如何?” 虞冷月轻哼。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估摸着一早就被他瞧见了。 …… 这样荒唐的日子。 一直过到虞冷月脑袋结痂,鱼鳔消耗殆尽,她便偷偷溜回了三必茶铺。 周临渊回明苑的时候,就瞧见书房有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更好用的一种避|孕法子,取小羊盲肠代替鱼鳔。 看这意思是,不能避|孕,她便不来了。 周临渊捏着纸条坐下,放在蜡烛上点着,待烧得七七八八了,才扔进铜盆里化为灰烬。 此后,他在桌前坐了许久。 他知道,她说得没错,当下不是有孕的好时候。 但他却不知道,她到底是觉得不合适要孩子。 还是……不想和他要孩子。 周临渊垂眸,发现桌面上还有一堆宣纸,上面写着字,或者说,是练过字。 全是她养病的时候,在这里写的。 纵是养病,她也没荒废练字。 除开这些练字的宣纸,阁楼里还有许许多多她留下的痕迹。 她虽生于小门小户,平日却格外讲究干净,贴身的衣裳日日要洗换,早晚都漱口。 她还有些奇怪的巧思,譬如,有时用一根兽筋顷刻间就能扎起头发,既免去了梳发髻的繁琐,又不至于行动不便。 包括她身上的小衣,也都是不同的。 周临渊离开了明苑。 除了将小羊盲肠的事情交代了人去做,又去料理了些公务,见了见旧日同窗。 同窗里不乏各地才俊,他们组了一个书社,想邀他入会。 朝廷里一向对这方面管得严,他便婉拒了。 回到周府时,海岩说:“三爷,徐家老太太做寿,下了帖子来,老爷让小的跟您说一声。” 徐昭盈的祖母过的不是整寿,加上之前敲他们一笔的事情,徐家元气大伤,估摸着也就是自家人小办一场。 徐氏毕竟是继室,又没养着周临渊长大,他就算不去,也不会落人口舌。 但,虞冷月脑袋被砸的事还没有了结。 周临渊道:“去给父亲回话,我去。” 徐家老夫人寿宴,的确是小办一场。 五日后就开宴了。 周临渊随同周文怀一起过去的。 父子俩在马车上不大说话,快到的时候,周文怀才嘱咐说:“既然来了,就好好给老夫人请个安。” 周临渊颔首。 周文怀瞥儿子一眼,便去想别的事。 他虽不知道,周临渊为什么肯过来,料想他知分寸,也就未深究了。 周临渊要来的消息,徐昭盈也是听说了。 她已经提心吊胆了好些日,迟迟等不到周临渊上门算账,心里越发忐忑,如今听说他要来,吓得一整晚没睡好,还不敢同人说,只能跟李妈妈倾诉:“……奶娘,你说表哥会不会看到是我们砸的人了?” 李妈妈拿不定主意地说:“未必。表少爷都没上门,估摸着是没瞧见的。但是姑娘,你不要自乱阵脚,镇静些,否则没事也被看出有事了!” 徐昭盈颤声点头,犹自担心:“奶娘,你说那姑娘有没有事?那日我听到她惨叫了一声……她会不会死?” 李妈妈捂住徐昭盈的嘴巴,低声道:“什么死不死的,姑娘快别挂在嘴边了!再说了,是允哥儿砸的石头,又不是你。就算真出了事,允哥儿那么年纪小,能把他怎么样?表少爷身边的也不过是个烟花之地的女子,配和咱们同允哥儿相提并论吗?” 这话意思是,就算真的死了。 死了也就死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贱命。 天注定的。 怪不了别人。 徐昭盈觉得奶娘说得很冷漠残忍,但是她知道,再怎么冷漠残忍,那女子就算真死了,周家、徐家也绝不会拿嫡子给她抵命。 要怪就怪她命不好。 徐昭盈描眉的手都在抖。 堪堪画完,又向菩萨敬了几炷香,念了一阵经,等出院子的时候,心里还在默念“阿弥陀佛”,才敢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脸色平静地去花厅里见客。 到底心虚。 徐昭盈在花厅里也心神难安,频频派人去打听前院的动静,探寻周临渊的动向。 自从徐家和周家发生敲诈的事情之后,两家已是面子上的往来。 她想着,周临渊至多在前院吃了酒就回去了。 不打紧。 不过是今日不能见他一面而已。 直到她听到丫鬟说:“姑娘,三表少爷和允哥儿一起去外书房了,表少爷要教允哥儿练字……说是来之前周家老夫人特地嘱咐过的。” 徐昭盈失态地站起来。 她脸色苍白地悄然离开花厅里,找到了李妈妈,焦急道:“允哥儿怎么会去前院!” 李妈妈也是心急如焚,别是真让周临渊那日看到了什么。 她只能安慰道:“三表少爷到底是个有分寸的人,闹不出人命……” 徐昭盈心里却不安。 他不惜和徐家决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对允哥儿真的会手下留情吗? 她不敢细想。 徐昭盈不能到二门外抛头露面,若男子撞见,终究是有失名节的事。 只好嘱咐李妈妈:“您去看一趟,快去快回!我去园子里等您。” 李妈妈快步去了。 徐昭盈却在园子门口等了将近一刻钟,都不见人影。 秋风猎猎,本该吹得人浑身发冷。 她正焦灼,只觉得后背都是热的。 千盼万盼,终于等到李妈妈回来了,却是听李妈妈脸色苍白地颤声说:“前院的人说,表少爷是带的允哥儿进了内院!” 徐昭盈脑子一懵,道:“表哥怎么可能会带允哥儿在内院!胡说!” 表哥若要进来,那便是去父亲的书房,或者去花厅里见徐家长辈,绝不会胡乱走动。 他到底是外男。 可她父亲决计不会再请表哥去书房,而她一直守在园子门口,也不曾见到他来花厅见长辈。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62节 除非……他有意带着允哥儿去别的地方。 徐家人丁凋零,空院子有好几间,甚至没人打理修葺。 徐昭盈血都凉了,她慌慌张张说:“奶娘,您快去东边找,我去西边。” 两人分头找人。 徐昭盈看到一间院子门是开着的。 她心中坠着千斤铁似的,忐忑不安地走进去,大声喊着允哥儿的名字。 回应她的,是一道冷漠的声音:“那日山上的人,是你?” 这嗓音,格外的熟悉,清冽好听。 徐昭盈却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叫出声,引来旁人。 “表、表哥……” 徐昭盈步步后退,不安地说:“三表哥,你怎么在这里?你看到允哥儿没有?” 周临渊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她,仿佛看一个陌生人。 他这一眼,像是将他们这些年青梅竹马的情分,全都割裂了。 徐昭盈如坠冰窟。 她知道,她没有不承认的余地了。 “是,是我……” 她上前抓着周临渊的衣袖,哭着说:“表哥,我知你因为姑姑而厌我,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敢不敢害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周临渊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旋涡涌动,徐徐问道:“所以,是允哥儿扔的石头?” 徐昭盈瞪大了眼睛,脸上不复端庄,口中喃喃:“不,不,不是……没有,允哥儿没有。” 周临渊掰开徐昭盈的手腕,毫不怜惜地推开了她。 她腿软地跌在地上,仿佛被定了身,连双眼都一动不动,惊惧地看着周临渊。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44章 (一) 徐昭盈从没见过这样冷漠无情的周临渊。 格外的陌生。 她甚至忘记了流泪, 直愣愣看着他,颤声问道:“表哥,允哥儿在哪里?” 周临渊徐徐道:“你说呢?” 他脸色那样的平静。 徐昭盈反而更加恐惧, 她不敢想下去……如果允哥儿出了事, 徐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徐家和周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僵着脸,竭力咬牙问:“表哥,你到底把允哥儿怎么样了?” 周临渊只波澜不惊地说:“前院东边有一间小院落,原先住的是你庶出的叔叔,荒废依旧,无人打理。里面有一口大水缸, 如今积满了长青苔的雨水……” 徐昭盈脑中轰然作响。 她没敢想过,表哥真的会将她弟弟置于死地! 她以为周临渊至多只是教训她的弟弟。 何至于此! 徐昭盈感到一种斧锯破骨的痛,混着绝望往她四肢百骸里穿梭。 她哭着大喊了一声:“他还只是个孩子!” 如此失礼的一声,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世家小姐身份。 周临渊仍旧是冷冷道:“那你呢?也是个孩子吗?所以纵容你弟弟小小年纪就杀人?” 徐昭盈怔住,喃喃问道:“她、她……死了?死了吗?” 真的死了? 他弟弟杀人了? 她纵容弟弟杀人了? 周临渊撂下话:“你们姐弟该庆幸,她没有大事。” 说完, 转身离去。 徐昭盈颓然无力坐在地上, 衣服脏得不能看了。 李妈妈赶过来时, 与周临渊打了照面,面无血色地进来, 又看到徐昭盈那般模样, 心慌地问:“姑娘,表少爷把你怎么了?你怎么样了?说话啊!” 徐昭盈回过神来, 四肢却还发软, 扶着李妈妈说:“快!快去前院东边那座小院里, 允哥儿在水缸里面!” 李妈妈刚稳住心神, 这会儿又吓得跌在地上,惨哭着冲老天爷喊:“我的天呐……” 徐家的嫡子,这要是出了事,天都要塌了。 徐昭盈都顾不得换衣裳,什么礼节不礼节的,全然忘了。 和李妈妈两人跑着去了前院。 东边荒废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但的确有个水缸。 主仆二人瞧见长了青苔的大水缸,几乎昏死过去。 似乎都能瞧见允哥儿脑袋从水里浮出来的模样了。 徐昭盈拔腿跑过去,扑到水缸边—— 允哥儿的确在里面。 被人五花大绑,封了嘴巴。 但水缸里没有水。 年久失修的院落,水缸也破了,根本积不住水,但秋季多雨,却长了些青苔。 允哥儿嗓子早都哭哑了,见了人,呜呜地叫起来。 徐昭盈哭着把允哥儿从水缸里抱起来,奈何力气不足,自己都险些跌进去。 李妈妈连滚带爬地过来帮忙。 两人合力将允哥儿抱了出来。 撕了他嘴上的封条,便听得哇哇一声大哭。 解开他手腕上的绳子之后,允哥儿一下子扑进了徐昭盈怀中,用嘶哑的声音呜呜道:“姐姐,阿姐。” 徐昭盈紧紧抱着他,如释重负,如蒙大赦。 李妈妈也狠狠松了口气。 可仍有余惊。 心里十分地发憷。 对周临渊发憷。 姐弟两个哭够了。 徐昭盈抹掉允哥儿的眼泪,正色道:“允哥儿,听着,今日的事,不准告诉别人。” 允哥儿茫然着。 徐昭盈掰着他的小脸,说:“这是你那日用石头砸人的教训,日后再不许罔顾人命,听见没有?” 允哥儿懵懂地点点头,说:“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徐昭盈紧紧抱着允哥儿。 李妈妈在前面探路,带着姐弟俩悄悄溜回院子换洗了一身。 允哥儿受了惊吓,洗漱过后,很快睡着了。 徐昭盈本就大病初愈,受此一惊,眼神极快地消沉了下去。 李妈妈端了暖茶过去劝:“姑娘,别想了。这事儿已经了结了,你同允哥儿都吃到教训了。” 徐昭盈泪盈于睫,望着李妈妈道:“奶娘,你不知道,今天的表哥好像变了一个人……” 李妈妈叹气:“人何曾会变?不过是终于显露了本性罢了。” 徐昭盈的指甲一直抠在桌面上,她低眉看着铜盆里昨夜烧出来的灰烬,一声凄笑:“原先我还总想着,我同表哥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今日才知,他是恨徐家,恨姑姑,恨我,都恨透了。再不可能有一分怜惜。” 李妈妈有些诧异,傻姑娘可算懂了,随即安抚道:“姑娘想明白是最好的了,京中有多少好儿郎你嫁不得的?” 徐昭盈眼泪簌簌垂落,低声道:“想明白了,可我还是放不下他。” 这才是她最无法释怀的。 她压根管不了自己的心。 李妈妈痴愣地瞪大眼睛,随后抹了抹眼泪。 这真是爱入骨肉了,才会痴情至此。 她奶大的孩子,实在是命苦。 徐昭盈也难以言述自己的心意,她如今好像既怕表哥,又十分地爱慕他,想留在他身边。 可一个人怎么会叫人又爱又怕呢。 睡梦中,徐昭盈又梦见了山上的那日。 他好温柔,他背着“她”,抱“她”。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63节 却不是对她。 表哥对那个女子,疼爱入骨。 那是她永远没机会见到的模样。 但她也知道。 大家同样做的黄粱一梦罢了。 周家那样的门第,绝不会允许一个烟花女子,入周家内宅。 除非,他舍弃一身功名,愿被周家宗族除名。 不会的。 周临渊不会为一个女子,做到这个份上。 - 这样的教训,只是小惩大诫罢了。 周临渊到底是有所顾忌的。 若闹到两家的台面上,最后赎罪的人,不会是允哥儿,而是虞冷月。 这就是他的顾忌。 离开徐家之后,顾豫同周临渊说:“三爷,我把允哥儿绑过去的时候,徐家没人瞧见。” 周临渊点头。 以与顾豫对周临渊的了解。 应当也不会这样就算了。 日后,还有他们姐弟赎罪的时候。 顾豫问周临渊:“三爷,去哪里?” 周临渊说:“回宣南坊吧。她不是要退租,准备搬去新的茶铺了吗?” 顾豫笑着说:“就是今日了,我也去蹭杯喜酒喝。” 周临渊淡淡一笑:“走吧。” 顾豫不爱坐马车,他骑马打前走的。 周临渊坐马车过去。 到了三必茶铺门口,果然是在准备搬店退租事宜。 那个穷书生亲自过来与她退租的。 虞冷月也正同他有说有笑,她娇俏的眉眼,从来都不止对他一人。 周临渊遥遥望见,脸色渐冷。 如果她不是他的未婚妻,他不会走进三必茶铺。 如果他没有走进茶铺,那么如今同她有肌肤之亲的男子,还会是他吗?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实在是解不了锁……我再努力试试。 第45章 三必茶铺搬新铺子, 原是一桩喜事。 顾豫嘴上说着要过来喝一杯喜酒,周临渊虽未说,他人却回了明苑, 摆明了也是同样的意思。 可这喜酒到底没有喝成。 周临渊是回了明苑, 却并未让人请虞冷月过去。 而虞冷月更是没有过去问他在不在,甚至连差人去打听一句都没有。 顾豫眼瞧着周临渊在书房里,从白天等到天黑,试探着问:“三爷,想必姑娘忙坏了,不如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这样她也好早些过来。” 免得您等。 周临渊玉白的手中握笔, 马不停蹄地在纸上落墨,冷淡地说:“她的忙,谁能帮得上?” 顾豫很有眼色地不再劝了。 那日海岩跪在廊下的场景他可还记着,大约就是现在的情形。 他摸了摸鼻子,抱着手臂,暗暗嘀咕着退开了。 往日三爷也有喜怒无常的时候, 但却不是这样子带酸味儿的。 宣南坊离衙门远, 每日都得赶早过去, 委实辛苦,他很少在这边忙公务。 周临渊今日却在明苑忙到深夜。 三必茶铺那头, 虞冷月与雪书也是累得腰酸腿软。 两人今夜还住在旧铺子里, 这里面的东西才搬去了一半,另一半要不亲自守着, 心里不踏实。 夜深人静时分, 等洗漱过了, 虞冷月和雪书才有功夫躺一处说些闲话。 诸如, 新铺子的院墙真高,房屋真宽敞。 雪书还提起了老金:“你病的时候,他来过,见你不在,留了些菜就走了,那些菜我吃了。搬铺子的事,我也同他说过,他说等再进城的时候,再过来瞧瞧我们……” 虞冷月笑了笑:“那正好,留他吃一桌喜酒。” 雪书忧心道:“也不知他孙子的亲事说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心情吃咱们的喜酒。” 虞冷月道:“有你做的那一身衣裳,老金家的诚意好歹摆在那里,万一有好消息,咱们还要去吃老金的喜酒。” 雪书又问道:“伶娘,那两位爷,你看要不要请他们?” 不过她忧心,自己家里做的菜,他们瞧不上。 虞冷月脸颊枕在手掌上,睁开眼睛,出了会儿神,才低低地笑出声,说:“等忙完了,我问问他。” 他近日也没派人过来。 料想是马上要到年底,衙门里忙起来,他也分身乏术。 再者,他去衙门点卯的日子里,天不亮就起来,着实辛苦,天儿越发冷,起早床格外的痛苦。 她也并非不体谅。 只当是容他也好好休息些日子。 一眨眼,虞冷月就忙到了十一月。 京城的天儿,猛地冷了下来,闲坐在家里,都得穿厚厚的夹棉衣裳,否则双脚冻得像铁坨一样。 虞冷月布置完新铺子,还买了几箩筐的炭、干木柴,和阿胶、鸡蛋。 炭和柴都是她们自己用的,阿胶、鸡蛋还有一些是给老金备的。 这日,她们等来了老金的乔迁礼,两只老母鸡,一只大鹅。 这礼,重得叫人不忍收。 寒风刮骨,老金提着咕咕叫的鸡跟鹅,看着气派的新牌匾,站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 他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许多年的农户,原本就干瘦。 这些日子又消瘦了很多,陡然苍老了七分。 抬头看牌匾的姿态,如一捆瘦削单薄的干柴,仰望高山。 两人蓦地心软,一人接了老金一只手的东西,迎了他进后院。 雪书问道:“老金,孩子亲事可还顺利?” 老金在后院厢房里烤火,低着头看柴火焰:“女孩儿她娘对那套衣裳很满意,要等翻过年再说。”女孩儿家都是不愁嫁的。 虞冷月心细眼尖,问道:“您今儿怎么没驾马车过来?” 老金摇头叹气,说:“天冷,老马死了,正好卖了。往年家里欠下的债和今年缴赋税欠的债,刚刚够还。” 死了一匹马。 不知怎的,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老金内疚自己说错话,又许是马的死,让他不似往日那般言语活络,显得有些无措。 虞冷月跟雪书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阵,才把老金哄得暂且忘了马死的事情。 京城初雪的日子。 三人一起吃了热闹的一顿饭,喝了些薄酒。 老金趁醉说,想看一看她们的铺子。 雪书带着他从前厅看到后院的倒座房,老金一个劲儿说:“好,真好,真好。” 走时,虞冷月和雪书送了一半的阿胶跟鸡蛋给他,还有一捆柴。 老金当然也不会那么快知道,装鸡蛋的篮子里,还有虞冷月当掉周临渊送的簪子之后,余下的一些碎银子。 他连驴车都不肯坐。 背着一捆柴,一路往城外走去。 京城正好落了的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花飘落在他花白的头发和灰扑扑的粗布衣服上,一点点消融。 他也渐渐消失在风雪里。 像一幅寂静风雪画里,最不起眼的一笔。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64节 他也的确是,滚滚长河之中,无人铭记的一笔。 雪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湿哒哒的。 晚上,她提笔,画下了脑海中烙印般的那一幕。 - 虞冷月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些异常。 “顾则言”太久没来找她了。 等她抽空去一趟明苑的时候,巧了,他竟然在院子里。 她可就奇了,竟然人在,为何不去找她? 难道见她一面也不成? 周临渊才来的明苑,肩上一件白色大氅,在风雪中翻飞,似雪中一片飞云。 脖上一圈雪白狐狸毛,拢着冷白的脸颊,清瘦的下颌,淡漠又贵气无边。 他快步往阁楼走去。 没搭理虞冷月。 他腿长,步子大。 虞冷月只好小跑着追上去,拽他大氅的一角。 又不敢用力拽,怕给他拽坏了。 只拉皱了一点,就松了手,跑他跟前去,拽他的胳膊,叽叽喳喳问道:“你待在明苑几日了?怎么不来找我?” 周临渊淡淡地睨她一眼,绕过她身边,与她擦肩而过。 这摆明是生气了。 虞冷月却不知,如何惹恼了他,走上前去,继续弯着眉眼说:“我的铺子重新布置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好歹你也是房主。我的院子里还养了两只鸡,一只大鹅,雪书说等开春腾出手了,再自己种点菜。” 他还是不买账。 径直地往前走。 虞冷月一把抱住他的腰,拦下他,仰面笑问:“莫不是嫌我太久没来见你?” 周临渊低头凝视着虞冷月。 瞧了半晌,才冷淡道:“伶娘,你生来就是这般喜欢在人前欢笑?” 抬手拨开她贴在自己胸膛前的面颊,继续往前走。 虞冷月在雪里站了会儿,搜肠刮肚地想,却什么都想不到。 ……也就是半个月前,与小谭先生谈过退租的事。 做生意讲究个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况小谭先生也没有坑害过她,她不过是和颜悦色同他说过几句话而已。 莫不是又被他瞧见了? “……”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 虞冷月咬牙跟上去,在他背后“哎呦”一声,假装摔了。 这点小伎俩,周临渊早在她手里见惯了。 头都没回地往阁楼去了。 虞冷月默默跟上,走到阁楼廊下,却没进去。 她倚着墙壁,吹着冷风。 这一场雪,渐渐下大了,在地面堆出了厚度,松松软软一层。 雪花从屋檐外飘到她乌黑的发顶,一点两点……像轻软的柳絮浮在黑色的软缎里。 柳絮可没这么冷。 虞冷月搓了搓手,低着头,用脚尖在雪面上写字。 里面外面都没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 虞冷月都快掺瞌睡了,眼皮子正打架,一件暖和的大氅围过来,包裹着她的身体,绒绒白毛围着她冻白的面颊,毛尖儿轻扫通红的鼻尖,和眼睑。 怪痒,怪刺眼的。 她一抬眼,周临渊还是神色淡漠地看着她,波澜不惊地说:“进来。”说罢,他就先转身进去了。 虞冷月抱着怀里的大氅,免得掉到地上。 仍旧站在门槛外,不肯进去。 周临渊转身,直直地看着她。 两人隔着门槛。 周临渊皱了眉,冷声问道:“不想进来?” 虞冷月低着头嘟哝:“反正在里面在外面都是受冷,在哪里不都一样。” 周临渊冷笑:“你这是在埋怨我了?从前在我跟前使心思的劲儿呢?” 虞冷月缓缓抬起脸颊,语气分外诚恳:“我没有埋怨你。”她垂下眼睫说:“倒也不是不能使点小心思,你待我好,总会心软的。只是……没什么意思。” 周临渊低眸看去。 虞冷月红的可不止是鼻头。 她这样,他难道就不心软了吗? 周临渊不由分说拽着人进屋,“砰”地一声,狠狠关上门。 把冰冷的风雪也关在了外面。 虞冷月的身子,很快就被他身上的热意烘暖了。 他灼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颊上,连鼻尖、唇瓣都不冷了。 两人倒在榻上……被他揉捏得发痛。 期间,是他断断续续的声音:“铺子装饰得很好,你哪里来的银子?嗯?” 虞冷月蹙着眉,倒是老实:“把你送的簪子……卖了。” 他便用力了几分,她的眉头也拧得更紧。 周临渊声音冷幽幽的:“还有什么卖了?说。” 虞冷月摇头。 都卖了? 周临渊眸色阴沉了些。 虞冷月连连求饶:“没……了,没卖了。”嗓音娇得不得了。 周临渊还是不肯放过她。 虞冷月从脖子里,摸出那块玉佩,手都软地说:“这个……一直贴身戴着。” 周临渊才终于温柔了些,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 随后,他脸色就变了。 “你……松开。” 嗓子里透出喑哑的一声。 虞冷月睁开水雾迷蒙的双眼,得意一笑,唇色潋滟。 小羊盲肠制成的那东西,又薄又滑又软。 果然好用些。 第46章 阁楼外, 雪还在下,像是要一直下到天黑似的。 王喜家的已经烧了炭和热水送进来,屋子里很温暖。 两人一同躺着, 小桌上放着茶水和一些点心。 虞冷月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 白大氅搭在被子外面,只她露出一颗乌溜溜的脑袋。 张着嘴,说想吃这个,想吃那个。 就是不想伸手,嫌冷。 使唤人的气势,倒是赶得上文人指点江山了。 周临渊冷嗤:“你不去沙场秋点兵,真是可惜了。” 起身, 就要穿衣裳走。 原是抽空来这里一趟,没工夫久留。 虞冷月就这样趴着,看着他不疾不徐穿好衣裳,哼了一声。 周临渊穿好所有的衣裳,就差那件大氅。 弯腰从虞冷月身上拿起来,身上微微发过汗, 一段淡淡的冷香。 他一面睨着她, 一面披上大氅, 系上雪白的丝带,再从容漠然不过。 一座千年不融的雪山似的, 迈入风雪里, 丝毫没有违和感。 虞冷月仰脸欣赏。 她最喜欢他这幅岿然不动心的模样。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65节 “走了。” 周临渊转身要走。 虞冷月也没挽留。 可临到周临渊真要走了,却多了一道阻碍。 虞冷月抓着他脖子上垂下来的大氅丝带, 轻笑着绕在指尖, 想往桌腿上系。 周临渊抓住她的手腕, 拧眉道:“别闹。” 虞冷月不松手, 眨着眼问:“就这样走了?” 周临渊瞧她一眼,没开口,意思却明显——你还待怎样? 虞冷月嘟哝:“不生气了?” 周临渊没答,脸色却比来时好看多了。 显然是不气了。 总不能,再把她往风雪里赶吧! 他眼睛往她胳膊上一扫,雪白如玉藕一样,夏日晒黑的地方,早就都白回来了。 再往下…… 那风光就过分旖旎了。 虞冷月轻哼一声:“你难道没瞧出,我生气了?” 丝毫不觉,他眼神已经偏了。 周临渊收回目光,嗤笑:“你生什么气?” 虞冷月对上他的眼睛,紧紧逼问:“那你生的什么气?” 周临渊嗓子眼儿一堵,深深地看了回去。 合着,她在套他话? 虞冷月吟吟笑,鼻尖小痣总是在笑的时候,格外动人。 周临渊倒也看出来了,她如今是越发地有底气。 他俯身,掐着她下巴,微扬冷淡的唇角,声音清冷低沉:“还说不使小心思了?” 这才刚过多久,又拐着弯套话。 虞冷月很是理直气壮:“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她在他面前,越发游刃有余,冷脸道:“你倒笃定,我会心软。” 周临渊淡淡一笑,含着些讥讽,挑着眉,徐徐吐出两字评价她:“轻狂。” 虞冷月笑意越深:“不知谁轻狂。” 周临渊脸上笑意淡下去。 从小桌上,捡了一块儿糕点,不由分说塞入她嘴巴里。 临走前,撂下话:“你常常同人调笑,难保不再遇到第二个楚武,离那个童生远些——我不会每次都刚好在你身边。” 虞冷月含着糕点,愣了愣。 还真是因为小谭先生? 口中点心明明是甜味儿的,她偏偏吃出一股酸味儿。 说是酸味儿的吧,末了还有些沁入肺腑的甜。 细嚼慢咽下那块糕点,穿起衣服要走时,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她怎么就是同人调笑了? 分明只是正常的交谈。 这是淫者见淫,和莫须有的罪名。 可冤死她了。 临近年底,周临渊分身乏术。 除开翰林院里的公务很忙,周府里也很忙,他作为三房唯一弱冠的嫡子,当然抽不开身。 加上他母亲留下的产业,外省各地的大掌柜,京中的大小掌柜,他一年总要亲自见一次,查查他们的账。 还有许许多多的繁杂事务,都缠得他脱不开身。 再见虞冷月,已经是冬月底的时候了。 虞冷月也分身乏术。 换了大铺子之后,她和雪书趁着年关,给三必茶铺里添了许多新货品,加上“顾则言”的照拂,她们如今买茶叶的渠道更多更广,了解的门道也更幽微复杂。 铺子是人家的,本事是自己的。 只要想学,事情无止无尽。 年底本来备年货的人就多。 加上雪书的一手画,铺子里的东西都比从前精致了不少。 价格却没有过分得涨,生意也很是不错。 虞冷月都不得不临时雇了个妇人,帮忙看顾铺子。 这日也是个雪天。 迎来个“贵客”。 她瞧着一身大氅的周临渊,眼睛亮如星子,丢了笔迎过去:“你怎么来了?” 周临渊走进去,大致扫了一眼,就同她一起去了后院烤火,说:“难得空闲,顺路过来看一看。” 虞冷月泡茶过来,问他:“那……回明苑吗?” 眼里有明显的期待。 周临渊接过茶杯,没急着松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搭在她柔软的手背上,淡淡地问:“你想我回去?” 虞冷月顺势握住了他的冷手,笑得坦诚:“想,很想,十分地想。” “不知羞。” 周临渊在她脸上刮了一下,拿过茶杯,呷了一口,道:“不错的狮口银芽。”又“赞”她:“你倒是舍得。” 把他送的簪子都典当拿来做生意,还送不相干的平民老翁许多过冬的物资。 半点没把他的东西当一回事。 虞冷月白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质问:“瞧您说的,我何曾有意亏待过您?” 周临渊喝完了一杯茶,起身道:“近日有大批流民进京,你自己多注意,若是不安定了,带着你的丫头去明苑里住一段日子。住到过完年也不要紧。” 虞冷月仰脸问:“你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 周临渊颔首:“腊月里我更忙,不见得有功夫过来。” 抬脚,就要走了。 这回虞冷月可没挽留他。 走就走吧。 她只是抱着他,在他脸颊上“吧嗒”亲了一下。 铜盆里,炭火哔啵,燎起火星,很快又寂灭。 好像要烧着她衣角似的。 周临渊顺势把她往侧面搂了搂,挪了点位置。 本该要松手了,喉结上下一耸,俯身吻了过去——嫌她--------------/依一y?华/方才亲得太轻了。 虞冷月双手扶着他的肩,踮起脚尖迎合。 周临渊舌头长驱直入。 她轻咬他的唇瓣,又跟他的红色游龙,在小小一方天地里斗法。 吻得难舍难分。 喘息间,虞冷月的手指头,在他腹上打圈儿,笑眼里含着依依不舍:“真要走?一刻也不能留?” 周临渊气息是湿沉的,他眸色幽暗:“一刻哪里够?” 对视的静默时分。 虞冷月轻轻推他一把,小声问道:“你到底走不走了?” 周临渊吸了一口冷气。 他捉住虞冷月不安分的手,哑着嗓子问:“伶娘,你明不明白什么是女德?” 她身上真是没有一点端庄的样子。 还惹他白昼宣淫。 虞冷月眼神纯真,恍若无辜稚女:“可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夫妻之间的呀。” 夫妻? 她想同他做夫妻了? 周临渊深深地凝视着她,吸进去的冷气,变成热气喷出来,手在她腰上游走,低低地说:“回明苑。” 久旱逢甘霖。 她化成了一滩水…… 他从湿润的秘境里探了满指的水,还在她耳畔呵出一道几乎无声的热气:“都这样了,怎么不让人传话给我?” 明苑的下人,明明都供她差遣。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66节 虞冷月脸颊透红,却是咬着唇,没有服软。 抓皱了他的衣角。 她越忍耐,越是克制眼里的渴求,他反倒失了冷静自持,喉间吞咽一下,眼里升腾起滚滚浓烟般的念头,比她的更加灼人。 “则言……则言……” 周临渊猛然滞了片刻。 随即捂住她的嘴,敛眸沉声命令:“不准喊。” 她只能皱着眉,咬着唇,将他的名字变成其他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 周临渊看着她唇瓣上的齿痕,忽然间产生悔意。 如果,她叫的不是“则言”,而是…… 事后。 虞冷月疲倦地趴在床边,眼睛闭着,胳膊吊在被子外。 周临渊又给她盖了进去,顺手再揽了揽她的腰丈量,不满地蹙眉说:“瘦了。” 虞冷月睁眼,懒懒地望他一眼,叹道:“谁让你不常来看我,我害相思病害的。” 周临渊顿了顿,低首忖量,似乎在入神地斟酌这话的分量,幽声道:“是吗,也难怪……” 虞冷月:“……” 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刚才被他探幽的情景。 还不等她踹去一脚,周临渊已经起来穿衣,这回是真没跟她闹,得速速离去了。 虞冷月拨开帐幔,脑袋探出去,没头没脑地问:“则言,那些流民,朝廷会安置好吗?” 周临渊穿衣的动作慢下来,只能看着她的眼睛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流民北上,朝廷会尽量安置。” 虞冷月拉着他的衣角,像是问了个很要紧的问题,甚至关乎到他们之间的亲疏:“则言,你是个好官吧?” 周临渊与她对视许久,淡勾唇角,反问她:“什么是好官?什么是坏官?贪污与否?” 虞冷月正色道:“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 她眉目间不复轻佻,反倒有一种……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悲天悯人。 周临渊怔了怔,许久之后,才缓缓道:“好不好,不由自己说了算。” 回到周家。 周临渊与周文怀一起见了家里的要紧客人,为自己的迟到而致歉。 陪客的时候,心思却不全在客人身上。 夜里,他在书房中挑灯。 墙上悬了一幅狂草,上书的正是虞冷月说的那句话。 这是他年幼发蒙时,外祖父在世时,赠给他的箴言,也是他外祖父做官的原则。 他没有想到,同一句话,会从这样的两个人口中说出来。 极妙。 周临渊回忆起她白日那个认真劲儿,想起她在市井艰难求生,和她对老翁的照拂。 握拳抵额,淡淡一笑。 微弱的火光映在他清瘦冷淡的颊边。 眉宇间,是罕见的温柔。 第47章 周临渊的生辰在腊月初。 但他已经很久不过生辰, 周府里的人,也十分默契地,在这一日不去提他的生辰。 今年周府新进了些下人。 连带周临渊的院子里, 也拨来了两个小丫鬟。 陈妈妈在院子里调|教两个新人, 叮嘱她们:“……以后每年的今天,都格外老实些,三爷跟前不要多言多语。少嚼新主旧主的舌根。” 两个丫鬟听过了训诫,私下里打听过才知道。 原来三爷的生辰,与先三夫人的忌日,是同一天。 “难怪三爷不过生辰。” “那府里有人祭奠先三夫人没有?” “应该没有吧。” “我想也是……” 小丫鬟年纪小,但已经有些懂事, 死去的人,消失的不只是肉身,还有威势。 如今周府有了新的三夫人,又有谁还会明目张胆去祭拜死去的先三夫人? 连周临渊也是不祭拜的。 至少,他不会在周家祭奠母亲顾氏。 大雪天。 周临渊去了一趟崇福寺,给母亲续了一盏长明灯, 才转头去宣南坊。 海岩跟他说:“三爷, 三老爷昨日特地问过小的, 您今日会不会回府。” 往年父亲都不过问他生辰的。 周临渊闭目道:“不回。一会儿到了孙阁老胡同,你回一趟周家, 说江浙的两个大掌柜已经先到了, 我今天去见他们。晚上也要回翰林院准备贺表。” 海岩应了声,陪同周临渊一起去了孙哥老胡同, 便随同周家的车夫一起回了周府。 顾豫的马车, 也在孙阁老胡同附近等着了。 他见周临渊来了, 下了马车过来说:“三爷, 九爷还在院子里头等您,小的去找门房传话喊九爷出来?” 周临渊摇头,带着顾豫,亲自进去了一趟。 周临先人不在院子里。 他院子里的小厮,先把周临渊和顾豫迎了进去,奉茶伺候,说:“三爷,九爷被老爷叫去说话了,一会儿就来。” 周临渊略坐了一会子,打发了周临先的小厮,便同顾豫一起走了。 说是在外面的马车上等周临先。 周临先从外书房回到院子,准备换一身衣裳再走,听说周临渊已经来了一趟,问道:“来了?人呢?” 小厮一边伺候他换衣裳,一边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走的时候,三爷身边的豫爷,抱走了两个大坛子,一手一个。” 周临先推开小厮,自己穿衣裳。 他动作麻利起来,穿好衣裳,走到次间的墙角里,果然发现他那两坛子金陵带来的大萝卜,全没了。 他三哥还能馋他的大萝卜吗? 想也知道,是为了画舫上那个金陵女子。 “呵,拿我的东西去哄女人……” 周临先边走边笑。 这都不像他三哥了。 他今天一定要去看一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兄弟二人去了京城最好的酒楼,款待两位大掌柜。 约莫天色擦黑,他们才散场,该说的要紧事,也都说完了。 从酒楼出来,两人都一身的酒气。 冷风一吹,周临渊清醒了许多,周临先还不清醒,要跟着上他的车。 周临渊吩咐顾豫,说:“扶他坐自己的马车。” 顾豫还没来得及迈腿。 周临先又更靠近周临渊一步,他本来就醉醺醺的,扒着周临渊的胳膊,笑眯眯调侃:“三哥,你真养了个外室?带我去瞧瞧,我保证不在外胡说。” 北风猎猎。 周临渊敛眸,揪着周临先的领口,往上一提,冷声警告:“她不是外室,是你三嫂。” 周临先瞪大了眼,桃花眼在震惊中失色。 人也顿然清醒了几分。 三嫂? 他三哥要娶那个女子? 周临渊把人扔给顾豫,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有你见的时候。” 顾豫搀着还没缓过劲儿的周临先,送上了另一辆马车。 周临先在醉意中琢磨了许久,才将事情整个地串起来。 起初,孙阁老胡同过的周府,来了个金陵的小娘子,说是与他们家有婚约,其实是与三哥有婚约。 后来,三哥让他帮忙找人。 再后来,就托他去金陵帮忙大萝卜和锅盖面的浇头。 明明还没跟人家成亲,怎么就先私会了…… 简直无耻! 虽说私德是私德。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67节 可周临先心里那个,打小在赞不绝口中长大,从来遥不可及的三哥,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耳边狂风呼啸,雪粒子吹进车厢。 周临先眯着眼,捏着发痛的眉心,恍然想起来,今天是三哥的生辰,也是他母亲的忌辰。 往年这个时候,他三哥都是怎么过的? 总之不是今年这样,带两坛子大萝卜去见一个女子。 他的三哥周临渊,真的变了。 - 周临渊到三必茶铺的时候,街上已经人烟稀少。 铺门只开了一条漏光的缝。 里面的灯笼还亮着,但是没有客人。 新雇来的伙计,也已经回家了。 只有她一个人,在柜前,写写画画,不像是完全在写字。 周临渊推开门。 虞冷月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地说:“热汤今天没有了,只有茶叶。” 没有回应,脚步声反而越来越重。 一抬头,风雪的寒意,顺着对方的衣袍,刮到她脸颊上,生生一阵冷意。 周临渊一身带雪的大氅,立在灯下,眼神深静,孤鹤似的一只。 顷刻间,虞冷月两眼似水里映了灯,润泽而明亮。 她丢下笔,绕过高柜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他是真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掰着手指,近一个月里,见他不过寥寥几次。 连这样熟悉的寒山冷植的味道,都变得遥远而陌生,许久没闻过了。 周临渊抬手,轻抚虞冷月的发顶。 屋子里到底还是暖和些,仿佛连她的头发,也变柔软了许多。 虞冷月从他怀里出来,仰面笑道:“不是说没工夫来吗?怎么又来了?” 他脖子上狐狸毛很厚,扎到鼻尖,有些痒痒的,她揉了揉鼻子,娇嗔一句:“还以为还等到年后给你拜年的时候才见,正好收你的封红。” 周临渊低头,瞧着她终于有些丰润的面颊,淡声问:“封红没有,金陵大萝卜要不要?” 虞冷月眼里藏不住欣喜。 很快,她不信地问:“可是现在运河有的路段都结冰,金陵的船过不来,陆路也难走,真有啊?” “吱呀”一声。 顾豫抱着两个坛子,用脚拨开门进来,轮廓分明的脸,十分冷厉,朝虞冷月微微点头,问道:“掌柜,放哪里?” 虞冷月见那坛子不轻,就指着后院说:“放厨房。” 免得她再搬过去。 顾豫轻轻松松搬着两个坛子,往厨房去。 厨房也燃着灯,今天正好轮到雪书做饭,她正在里面炒菜。 虞冷月关了铺子门。 和周临渊两人,在前厅说话。 她见周临渊坐下歇脚的意思都没有,问道:“急着走?茶也不喝?” 周临渊轻压下颌。 虞冷月不死心地问:“一刻也不能留?” 周临渊眼睛往柜面上一瞥,上面摆着账本、一本书,还有几张有字的纸,问道:“留下听你讲话本?”他唇边浮笑,指尖轻点在那本书页上,说:“这就是你说的,写夫妻之间的话本?” 本来没什么,被他这么一笑。 好像她看的是不正经的书。 虞冷月把书的封皮翻出来,挺直了腰杆子道:“我看的可是正经书!” 周临渊低下眼睫,的确是本正经书,是一本讲如何经商的书。 虞冷月凑到他耳畔,小声说:“你说的那种书,都是禁|书,我哪儿敢光明正大看,得偷偷在屋子里看。要讲也只能偷偷跟你讲……” 说完,还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周临渊长眉微蹙,声音低冷了些:“你真藏了那种书?” 私藏禁|书可不是小事。 何况那种书,讲的东西不知多下流。 难怪她总是…… 都是照着书里学的么? 周临渊睨着她,语气里微含警告:“少看。看多了心术不正。” 虞冷月眨着眼:“那你快替我试试看,我的心还正不正。” 她的小手指,勾住了他冰凉的尾指。 周临渊轻笑一声,浅浅的声音从他喉结里溢出来似的,有些难言的意味。 她这样,心术正才怪了。 只是真的没时间停留,便只好放开她的手,道:“年底我再来,‘仔细’看一看。”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虞冷月咬咬唇,不再逗他。 她认命地把几张宣纸拿起来,趁着顾豫还没过来,展示给周临渊看:“帮我瞧瞧,雪书过就快过生辰了,我送她哪一幅画合适?” 周临渊很快抬眸扫过去,纸上列了好几副画的名称、特点、优劣和价格。 有山水,有花鸟画,还有人物画。 不是名画,但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周临渊指了一副山水画说:“这幅。” 虞冷月赞赏地点头:“我也最中意这幅。”一抬头,凝视着周临渊,眼弯如月牙:“则言,你生辰是哪日?” 周临渊目光微滞,久久不语。 恰恰好,是今日。 虞冷月见他不说话,便知趣地低下头,转身将纸放到柜面上。 生辰八字意味着一个人的身份。 她知道,这话原不该问的。 倏忽间。 她被人从身后抱住。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低低的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两盏茶的功夫,够你讲完话本吗?” 相思如潮,拥抱的温暖,短暂地阻断了汹涌的潮水。 虞冷月笑吟吟握住他横在她腰上的手,说:“够了。” 虞冷月勾着周临渊的手指,将他带去了自己的房中。 她拿出了一把剪子,和一叠红纸。 同他一起坐在窗前,认认真真低头剪纸,轻声说:“话本里说,除夕要共剪西窗烛。除夕夜肯定没机会同你一起守岁,咱们提前过了……给你剪个寿桃儿吧,祝君安康长寿。” 周临渊双视线落在她净白的面颊上,手拢在袖中。 灯火幢幢,风雪拍西窗。 他的心里却无风无雪,温暖如春。 幸好,那日他踏入了她的小茶铺子里。 第48章 剪红纸并不费工夫。 虞冷月随手就剪好了一对寿桃, 本来想分成两张,一张给他,一张留给自己。 忽又想着, 好好的一双寿桃, 平白剪成单只,有些不吉利。 形只影单也怪可怜的。 蹙眉略加思索,她就将一对寿桃都放进了小锦囊里。 “给。” 虞冷月剪好了寿桃,递给周临渊。 周临渊却没接,他的眼神,一点点从低处抬到高处,仿佛刚从打量她认真剪纸的神情里抽离出来, 比她还要迟钝些。 她哪里知道,他为什么像这样盯着自己。 就将小锦囊塞到他袖口里,还轻轻拍了拍,带着临别时依依不舍的意味。 周临渊握住虞冷月的手。 虞冷月抬眸瞧着他,单手托腮,一点点凑过去, 胳膊在桌面上滑动, 笑眯眯问道:“则言, 我过生辰,你会送我礼物吗?” 周临渊顺着她的话, 问下去:“想要什么?”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68节 手上还在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手指。 虞冷月往天上看,脑子似乎已经有了幻想, 灿笑说:“想要的可多了……先带我去骑马吧!我长这么大, 还没骑过马。” 周临渊眼皮子一掀:“你生辰什么时候?” 虞冷月说:“三月二十一。” 周临渊顿了顿, 道:“……那还久得很, 不着急。” 虞冷月皱了鼻头:“怎么不着急,急得很。” 看他的年纪,都过弱冠了,这样两厢厮守的日子,还能有多久? 其实她想的何止是跟他一起去骑马。 她憧憬道:“春天骑马,累了就在草原上席地而坐,看云卷云舒;夏天划两只船采荷,我抛一枝荷花给你,然后你把剥好的莲子给我……” 周临渊轻笑一声。 她倒是会使唤人,把他当下人似的用,还让他剥莲子。 却不由自主跟着问:“那秋冬呢?” 虞冷月眼神空空,淡笑说:“没有秋冬,秋收农忙,茶铺很忙,冬天你又很忙,过好春夏就成了。” 周临渊淡淡看着她,若有所思。 说好的两盏茶功夫。 烛火一点点烧到见底,周临渊该走了。 虞冷月起身道:“我送你。” 周临渊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门,临到跨门槛的时候,虞冷月从后面抱了抱他,蹭了蹭他的后背,低声呢喃:“则言,要惦记我,要多想着我,不能过了年,就将我忘了。” 她总这样缠人。 周临渊应道:“好。” 虞冷月得寸进尺:“你人不能来,给我写信,写情诗来。” 这回周临渊没应她。 这样旖旎轻佻的行径,非君子所为。 但……更小人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做过。 到底是没松口。 “伶娘,我该走了。” “大雪天,注意安危。” 虞冷月送了周临渊出去,却发现,顾豫竟然刚刚从厨房里出来,好似待了许久似的。 顾豫与虞冷月对视,似觉心虚一般,用眼神打过招呼,便随周临渊一起走了。 虞冷月自然知晓,刚才在厨房里面,顾豫跟雪书有事。 用饭的时候,虞冷月直截了当地问雪书,顾豫在厨房里干了什么。 雪书低着头,声音很低:“……没什么,就是帮忙劈了会儿柴,还看了看我挂在厨房灶神像。” 虞冷月笑问:“他看得懂画?” 顾豫实在不像看得懂画的人,看兵器谱还差不多。 雪书也笑出声,说:“他看不懂,只是说我画的灶王爷好看,比他家里买的挂画还好看。” 虞冷月点头赞道:“算他有眼光,你画的灶神是比外面卖得好看。”配色极佳,是一眼看去,就觉赏心悦目的颜色。 雪书有些不好意思地同虞冷月商量:“伶娘,我想着,等闲了些,把画拿去卖。你觉得怎么样?” 虞冷月重重点头:“好啊!要是卖得好,你以后就多画画,少进厨房,反正咱们也雇了人。”她还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卖茶叶、热汤,没有原料、库房万万不行,但是画画只要纸笔、颜料,比做生意划算。” 雪书跟着发笑。 如果真的靠画画就能养活她们俩,那她愿意从早画到晚。 两人闲闲聊上几句,屋子里笑声一片。 晚上虞冷月去洗了碗,收拾了厨房,就跟雪书两人一起就寝了。 腊月间,风雪越来越盛,办年货的人扎堆了一阵子,之后出门的人就越来越少。 生意逐渐冷清起来。 虞冷月掐算了之后,决定腊月二十六就关张,和雪书一起好好休息几日。 两人甚至还安排了时间出去游玩儿。 到京这么久,她们俩还没机会一起逛逛偌大的京城。 关张的头一日,虞冷月先睡了一大天。 雪书惦记着卖画的事情,依旧天刚亮就起床收拾屋子,煮了晨食,抱着画幅出去找地方卖画。 然而,卖画没有雪书想的那么顺利。 有的掌柜将她的画,贬得体无完肤,说:“花鸟不够生动,树枝也画得粗疏,怎好意思开恁高的价!” 本钱总要赚回来吧。 否则她宁肯折在手里。 再有的倒是看中了她的画,却问:“是替你丈夫卖?还是替你家主子卖?” 雪书摇头:“替我自己卖。” 人家一听说是女子画的,眼中露出鄙夷,评道:“只有这幅《雪中背柴翁》还算不错,但也只能算是最末等的画技……你又是个女子,要价太高了,折半卖不卖?” 她愤愤地抱了画离开。 连跑了几家,最后都垂眉抿唇地出来。 雪书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继续找收画的书肆或者古玩铺子。 就是在东风割面的风雪天里,她意外碰到了顾豫。 顾豫从马背上跳下来,在风雪呼嚎声中,拦下雪地里的雪书:“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雪书循声抬头,眼前景象已经十分陌生。 不知不觉都走到离三必茶铺那么远的地方,都快到另一个坊了。 她望着高大的顾豫,不复初见时的畏惧,而是有些觉得亲切:“顾爷,你怎么在这里?” 天太冷,马都不乐意待在外面,圆溜溜的大眼睛眨着,眼睫挡不住风雪,不耐烦地跺跺脚。 顾豫拽紧缰绳,避免马儿脱缰,指了个书肆,示意雪书去廊下说话。 两人走到书肆门口,抖了抖身上风雪,顾豫才说:“我出来替爷办点事,刚回城。你干什么来了?替你家掌柜的办事?” 雪书摇摇头,抱紧了怀里的画,不肯多说。 顾豫也不多问,只是说:“来,上马,我送你回去。” 雪书仰头看看那马,害怕得紧,又摇头,欠身道:“不用,我自己回去。爷您有事先走吧!不用管我。” 顾豫是个直爽利落的性子,也不多说,应下一声,坐上马背就走了。 雪书便进了书肆,继续去问。 她这回学聪明了,告诉书肆掌柜:“画是替我家老爷卖的。” 那掌柜也是阅画无数,一眼便看出来,嗤笑说:“一看就知是女子的手笔,倒是有些意趣,但是值不得几个钱,你若肯折价,我就收了。” 雪书冷了脸,抱着画就走了。 女子的手笔怎么了,好像沾了什么晦气似的。 她不想卖了。 不管对方再如何挽留,她也没有再回头。 雪书径直往回走。 这回,又碰到了顾豫。 一次两次的巧合,不免有些惊喜和好笑。 两人隔着风雪遥遥相望,顾豫先笑了。 他看起来像不苟言笑的人,其实笑的时候并不少,离远了觉得这人冷漠凌厉,熟悉了便觉得还算和善。 雪书抱着怀里的画,抿唇笑看着顾豫。 顾豫走过去,雪絮在他黑硬的眉毛上融化,他看着雪书手里的画,直截了当地问她:“在卖画?” 雪书这会儿才点头,不好意思地说:“一幅也没卖出去。” 顾豫道:“让我试试?” 雪书微愣,“成吗?” 他可是“顾则言”的人,一看便也知道身份不凡,怎么好帮她做这种小事。 顾豫豪迈地挥手说:“怎么不成?姑娘还计较这个?” 雪书抿唇笑了笑,她脸颊有江南女子的白皙,经风一吹,薄弱又微红,十分怜人。 顾豫接过她手里的画,同她一起边走边道:“姑娘真该像你家掌柜学学。” 她使唤人的本事可是一流。 雪书低低地笑出声,说:“她是那样的人,很会为人着想,旁人自然也愿意为她做点事。我们以前在金陵,左邻右舍与我们一般大的,都同我们交好。” 顾豫听了一笑,跟着雪书一起去了书肆。 雪书不愿意进去,就在外面等。 但顾豫和掌柜谈价的时候,她又忍不住窥探。 顾豫虽是个男子,掌柜一贯地压价。顾豫最常干的事,就是和人打交道,掌柜那点子小算盘,全在他掌握之中,三言两语把人给说得哑口无言,一掌拍在柜台上,硬气道:“这幅画刚才就有人开了高价,老子嫌他说话难听,不肯卖。你要是也不想买,直说,爷现在就去下家。”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69节 掌柜眼睛盯着那幅《雪中背柴翁》不肯挪开眼,别的画也就罢了,这幅他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最后一咬牙,五两的价格成交了。 雪书拿到那五两的时候,跳动的心都快捂不住了。 她将冰冷的银子,收入滚烫的胸怀中,在回去的路上,仍旧傻着眼问顾豫:“顾爷,你怎么谈下的这么多银子?”五两,应该是她这幅画能卖得最高价了。 顾豫笑说:“京城这地界儿上,每行的门道都很多,像这书肆一行,遇着京城人,都按一折开价,我翻十倍就差不多了。见多了你也就知道了。以后你还要卖画,只管来找我。” 雪书虽谢过他了,却没有说,以后还会去找他。 顾豫办完了事情回了一趟周府。 “三爷,宝河庄上我看过了,都布置妥当了,明后两日就可以启程了。” 周家在京郊附近有一个庄子,里头有天然的温泉水,还建了别院。 这样寒冷的天气,周老夫人想去泡温泉,嘱咐周文怀去安排。 周文怀便将这次的事情,交给了周临渊。 周临渊握着画笔,停止下笔,又叮嘱道:“既然父亲交代给了我,车马你也上点心。” 顾豫点了头,顺便提及路上碰到雪书的事情。 周临渊问:“伶娘没跟着?” 顾豫道:“没,瞧着像是姑娘一个人瞒着女掌柜出来的。” 周临渊想了想,瞒着倒不至于。 以虞冷月懒怠贪睡的样子,这会儿都未必起得来。 多半是还在睡觉,雪书才悄悄出的门。 周临渊唇边浮起浅浅的笑。 顾豫随便提了一嘴,关于雪书说起她们以前在金陵的事情。 周临渊抬眉问道:“她怎么说的?” 顾豫努力还原了一下雪书的话。 ——左邻右舍与虞冷月一般大的,都同她交好。 那一般大的人里头,不会全是女子吧。 周临渊眸色幽幽,深不见底。 新债没了,倒又翻出旧债来。 第49章 (二) 顾豫走之前, 特地问过周临渊,有没有什么要他带给虞冷月的。 周临渊淡声说:“没有。” 顾豫走后,周临渊将那幅没画完的人物画毁了。 不知怎的, 已经画了几次, 总觉不够传神。 这一幅刚觉好些,忽又觉十分不满意。 周临渊丢下画,去找周文怀说宝河庄的事情。 他做事一向周全稳妥,他说妥了,周文怀也就告去了老夫人那里。 消息传去了周家各处,要去宝河庄的人,全部都开始收拾东西。 连徐家的人, 也在收拾行李,跟着一起去。 这是徐氏的意思。 既然周临渊看不上徐昭盈,她的侄女也总归是要嫁人的,这回去的出来周家,还有其他的族亲、姻亲家的小娘子,徐昭盈也该把眼睛往别人身上挪一挪。 她也想借此事, 缓和跟娘家的关系。 翌日清晨, 天不亮, 几个府邸里的马车在周家门口汇合,一同往宝河庄去。 到了庄子上, 男女分院落脚。 徐昭盈和徐氏住一起。 徐氏挨着周老夫人住, 而周老夫人身边,还跟了个妙龄少女, 看起来活泼可爱, 常常能听得她逗得老夫人开怀大笑。 徐氏才安置下来, 就听到上房里面, 传出来老夫人的笑声。 她拈酸叮嘱徐昭盈:“老夫人屋里头的那个,是她的外甥孙女,矫情跋扈,这几日你少招她。只管和林家的小娘子结交,她哥哥年纪轻轻已经中了秀才,再下场的时候,肯定就是中举……” 话没说完,才发现徐昭盈魂不守舍。 徐氏拧眉道:“盈姐儿!” 徐昭盈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来说:“知道了,姑姑。” 徐氏觉得头疼,却又不得不为徐昭盈的婚事上心。 徐昭盈离开徐氏屋子里的时候,往上房看了一眼。 大门紧闭,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听见那少女的笑声,她就知道,那姑娘心里想着什么。 曾经,她也为表哥这样笑过,她也觉得,自己似乎够格成为他的妻子。她也有美好的憧憬。 可是他身边的女子,真的好多好多。 多到,他们青梅竹马的情分,都不值一提。 周老夫人正搂着她的外甥孙女康倩云说笑。 等到外头传话来说,温泉收拾好了,她便放了康倩云过去玩。 不为别的,只为云姐儿可以入得了周临渊的眼,做成这门亲事。 周老夫人还特地叫了周临渊过来叮嘱:“好好照顾你表妹。” 周临渊只应是。 周老夫人十分欣慰。 从前周临渊总是推三阻四,不喜欢徐氏娘家的人,也不喜欢她娘家的人,这回倒是松了口似的。 周临渊骑马带着康倩云她们,往温泉那边去。 他自然是要避讳小娘子们的,但是庄子里的路不好走,该护送她们一程。 康倩云很爱说话,也很会说话。 去温泉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隔着帘子跟周临渊聊庄子上的事情。 她不光嗓音好听,又爱撒娇,凭谁听了,都招架不住。 寡言的周临渊,竟三五不时附和着。 徐昭盈听了满耳朵的笑声,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真的看上了康倩云吗? 那个被允哥儿砸伤的女子又算什么? 到了温泉附近。 周临渊就停了马,让仆妇们送女眷们去温泉,他则准备返程,等晚些时候再来接人。 康倩云下了马车,走到周临渊跟前,福了身盈盈一笑:“表哥,晚些时候再同你请教。” 周临渊微微颔首,神色一贯的淡漠。 似乎待她又没有不同。 徐昭盈到底不甘,磨蹭到最后一个才走。 她让丫鬟在远处稍等,走到周临渊跟前,攥紧了帕子,绷直脊背,壮胆问道:“表哥,你以前同康小娘子没有这般熟稔的。你……”是不是中意她。 周临渊坐在马背上,视线低下去,淡扫徐昭盈一眼,不咸不淡道:“康表妹问庄子上的事,我身为东道主难道应该闭口不答?” “难道我在表妹眼里,平素就是这样失礼的人?” 徐昭盈喉咙一哽,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是,他在人前从来不会失礼。 长辈手足,同窗奴仆,哪个不说他是端方君子。 可她明知,他背地里……何来君子之态? “告辞。” 周临渊撂下淡淡两字,骑马而去。 他这会儿恪守礼节的样子,倒是和对待康倩云的时候别无二致。 徐昭盈心中酸胀,自嘲地笑笑。 或许……真是她想多了吧。 只怪她不敢像康倩云那样大胆撒娇,也得不来他的优待。 泡完温泉,正好风雪停了,天也还亮着。 周临渊又来接她们。 但这会儿,大家就走散了。 有的太太早就回别院休息了,有的还在温泉里磨蹭。 康倩云当然是等到周临渊来的时候才肯走。 眼见天气正好,像是为她们此行准备好了似的,女眷们闹着要在庄子上骑马打猎、摘梅花。 同行的郎君们,也早就按捺不住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70节 小娘子们总算从温泉里出来了,再不一处玩一玩,他们都要憋死了。 吵吵闹闹的,大家就结伴而行,在庄子里骑马打猎。 康倩云会骑马,但是不会打猎,坐上马背就紧张地喊周临渊:“表哥,表哥,我害怕……” 周临渊骑马跟在后面,声音淡而缓地道:“这么厚的雪,不用怕。” 根本摔不死。 康倩云闻言,安心了一些。 - 虞冷月和雪书也到宝河庄来了。 找老金代租了一辆驴车,到这附近来赏雪,顺便看一看田地、山货。 她们俩到底还是小百姓的想法,有了银子就想置宅买地。 宅子是买不起的,凑一凑银子,在郊外挑一块地,倒是不成问题。 老金早就发现了虞冷月给他的碎银子。 买地的事情,他比谁都上心。 托人打听一番,挑中了宝河村附近的田地。 这里离京城和他家都不算远,收租、查看都方便,而且地肥,附近还有水渠,种什么都好,最要紧的是,宝河村民风很好,日后租给这里的村民,也省事儿。 老金赶着驴车,乐呵呵说:“买地好,就得买地,田地才是最踏实的。” 今儿这趟行程,半挑地,半玩耍。 虞冷月跟雪书心情都极好,到了宝河庄,大略看了看田地,就想着玩儿去了。 老金找一户相识的人家,借了个孩子过来引路。 那孩子其实已经十六岁了,只比虞冷月跟雪书两个小两岁,长得高,但是极瘦,一根竹竿儿似的,裹得厚厚一身,耳朵也罩住,只露出眼睛和嘴巴。 所以虞冷月看走了眼,以为是哥儿,实际上是个姐儿。 她一开口,大家都愣了一下。 小娘子羞了片刻,说:“……我这就带你们去买山货,肉、皮子、草药,他们家都有。” 虞冷月和雪书带了吃食出来的,抓了些吃的给小娘子。 不怪小娘子贪嘴,如今的农户,见了零嘴都两眼放光。 老金赶着驴车,带她们仨在村里蹿。 驴车没有棚跟顶,风刮得厉害,把人的话都吞没了。 远远只看见,三个人在车上紧紧挨在一处。 宝河村跟宝河庄紧紧挨着,界限也只不过是一道半人高的栅栏罢了。 卖山货的人家,就住在宝河庄附近。 庄子里和庄子外的人,两边一碰。 撞了个正着。 虽说周临渊和虞冷月,一个在庄子里头骑着黑俊的大马,一个在外面坐驴车,还隔着矮矮的栅栏,倒也不是那么难以辨认。 没法子,同床共枕过的人,举止神态,实在好认。 虞冷月瞧着美人堆里的周临渊,笑意渐淡。 一扭头,往小娘子肩上靠,亲昵地挽着她的手,有说有笑。 她衣裳不多,过冬的就那么两件。 周临渊坐在马背上,一眼就认出熟悉的女子身影。 然后,就看到她往一个“男人”身上贴了过去,驾轻就熟,自然而然。 好似天生与谁都该是这般亲昵。 顾豫说的不错,她人缘是很好。 这么久没见,已经又和人交好了。 周临渊骑马,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脱了队。 康倩云在后面怎么喊,他都没应。 堂兄弟们也不明白,周临渊怎么说走就走了。 只有徐昭盈隐隐约约察觉出一点端倪。 周临渊骑马出了庄子。 虞冷月也早已在卖山货的人家门口,下了驴车。 她知道他一会儿要来找她,叮嘱了雪书:“你跟老金先挑,我出去一会儿。” 雪书本来还担心,一看到外面那位骑马来的人,心道了一声巧,也就安心和老金一起去挑山货了。 虞冷月慢慢悠悠走出来。 周临渊冷着脸,朝她伸出手,淡淡地道:“上来。” 虞冷月抱臂笑着,就不肯把手给他。 第50章 周临渊地坐在马背上, 高高在上。 清冷的眉眼微低,睨着虞冷月。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虞冷月脸上的笑, 一点点淡下去。 周临渊也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他仍旧单手立缰, 问:“不是说,想学骑马?我教你。” 嗓音倒听不出恼,甚至有些温和。 她难道不知道吗。 他这时候还能温柔? 分明是有意先诱哄她过去。 偏偏她身上的骨头也是带刺儿的。 虞冷月抿着唇,轻轻笑了笑,伸出手,说:“好啊。” 周临渊下马,扶着虞冷月的腰, 让她踩上马镫,在她耳边告诉她怎么上马。 马太高,她也不会骑马。 虞冷月是有些怕的。 周临渊几乎贴着她的后背,嗓音清冷又低沉:“别怕。” 虞冷月踩上马镫,按照他说的法子,踮起脚尖, 借力跃上去。 她力道把握得不好, 但是有周临渊在, 他托了一下她的臀,将她送上了马背。 两人许久未见, 也没有肌肤之亲。 已经生出些陌生感。 那大掌方才隔着衣服贴着她的时候, 她后背就酥麻了一些,连耳廓都有些奇怪的感觉。 “坐好没?” 周临渊跟马拉开距离, 微抬下颌, 以至于虽在低处, 仍然不必低头, 可以近乎平视地看着马背上的虞冷月。 虞冷月看着他微抬的下颌,点了点头,让出一只马镫给他踩。 周临渊这才上马,坐在虞冷月身后,双手握着缰绳,将她整个地笼在怀中。 他一挥手,拂顺了身上雪白的狐毛大氅,便驾着马,向寥廓远方驰骋。 坐在马背上,人都飞腾着似的。 虞冷月惊呼一声,紧紧抓住周临渊的袖子,贴着他的胸膛。 周临渊分出一只手,环着她的腰。 虞冷月这才觉得踏实了些。 不知骑了多远,已经渐渐不见人烟,人迹罕至。 马蹄陷在厚厚雪里,周临渊也放慢了速度。 北风起,枯枝摇晃,雪屑四散,吹落到虞冷月的面颊、脖颈,冷得她一哆嗦。 她伸出左右两根手指头,勾住周临渊身上的狐毛大氅,多裹着点儿自己。 周临渊低眉看着她这样的小动作,在她耳畔问:“冷?” 虞冷月鼻尖微皱,轻哼:“难不成还热?” 那大氅,将两人包裹在温暖隐秘的地方。 暗处,周临渊的手,往上挪了挪,嗓音也沉了下来:“……冷到要在个男人身上贴着取暖?” 这样罕见人烟的地方,凭他怎么放肆。 他也好似很有兴致耐心把玩,先是轻轻一捏,然后力道渐重。 不用回头,也晓得背后那双深黑眼眸,肯定发冷。 虞冷月身上难受,拿胳膊撞了他一下,想挣扎开,冷笑说:“彼此彼此,顾郎在那美人堆里,想必也是取了不少暖的。” 到底是没挣扎开,反倒惹得周临渊有点儿发狠。 他哼笑一声,问:“伶娘,你在跟我赌气?”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71节 谁稀罕跟他赌气。 虞冷月蹙眉道:“离远点,你身上有别人的香粉味儿,我不喜欢。”又十分嫌恶地说:“难闻死了。” 周临渊只是略松了手,语气也好了些,缓缓地道:“都是家族里的女眷。” 虞冷月阴阳怪气地笑道:“原来是远房表姐表妹,青梅竹马呀。” 她的脾气发作起来,浑身长刺似的,摸不得。 周临渊也学会了顺毛:“哪有你身上暖。” 他闭着眼,低头在她温暖的颈窝里痴迷地吸了一口气。 这样久违的亲昵,好像回到了明苑。 他好像也变得会疼人了些,都知道哄她了。 虞冷月抿了抿唇角,身体也软了些。 周临渊开始不管不顾地亲她,发顶,耳垂,脖颈。 人一旦放纵起来,便是一步步沉沦的过程。 他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样无耻,像个登徒子。 耳边全是他喷过来的温热气息。 虞冷月都感觉不到冷了。 但那醋味儿,还没散去,周临渊眼睫半敛,又揉回那里,声音沙哑地问:“这里也靠着他了?” 虞冷月实话实说:“靠了。” 都是女孩儿家的,有点儿亲密挨蹭怎么了。 话音刚落,周临渊忽然停了动作。 他拽着缰绳,继续往前奔驰。 虞冷月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皱眉问道:“到底要去哪里?” 周临渊冷声说:“找个地方让你闻仔细,我身上有没有香粉味。” 虞冷月瞪大了眼睛。 这荒郊野岭的,他想干什么! 疯了吗! 周临渊带着虞冷月去了宝河庄上一处隐秘的柴屋。 往年冬天过来打猎,有时不回别院,就会在这里暂歇。 近些年周家人都爱去骑射场或者草原玩儿,柴屋很久没人来了。 但这回来庄事宜,是周临渊的人在安排,底下人都谨小慎微,生怕出差错,连这处也简单收拾过了。 柴屋里面有水、火折子,干净的粗布铺被和碗筷之类。 外面堆了些木柴,但被雪盖着,早就湿了,不大好用。 周临渊带着虞冷月下马,把马拴在外面。 他扣着她的手腕,像拽着带枷锁的犯人,一点点把她往柴屋里面拖。 虞冷月是上磨的驴,抱着柴屋外的一根树,不肯进去,抗拒地说:“我不去,里面肯定很不干净。” 这时候还由得她说不去了? 周临渊立在树边,星眸凝着一层冰雪似的,审视着她,一言不发。 他缓步走到她跟前。 虞冷月就地捞起一把雪,往周临渊眼睛上撒。 他像是早知道似的,挽着大氅一挥,那雪一点都没撒到他眼上。 反倒有一些反喷回了虞冷月的嘴巴里。 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苦皱着脸,“呸呸”吐出嘴巴里的雪。 周临渊就在这时候,把人横抱起来,往柴屋里大步走去。 这样的野外,虞冷月都不敢乱叫。 万一引来野兽,只怕正好做了它们的盘中餐。 因此只是闷哼,在周临渊怀里骂骂咧咧。 周临渊冷瞥她一眼,不以为意。 他抬脚勾开柴屋的门,一进门,又一脚把门踢上,转个身,正对着柴门,低头看着怀里的虞冷月,抬下颌示意她把门栓弄上。 虞冷月摇头。 原来他还知道羞,还知道担心可能会被人看到。 她以为他不怕的。 周临渊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直奔床铺。 根本没所谓。 虞冷月急了,喊道:“我关,我关。” 她奋力伸出胳膊,弄了一下门栓,幸好一拨就插上了,因为他直接忽略了她说的话,脚步一点都没停下,仍旧径直往床铺那边走去。 周临渊把人放在床铺上,慢条斯理解下狐毛大氅,铺陈在上面,淡淡道:“躺上去。” 当然是他的大氅干净又舒服。 虞冷月坐了上去,怕给他踩脏了,蹬掉了鞋。 周临渊一把捉住她的脚腕,一拽。 她整个人都被迫躺下了,脑袋还磕了一下。 幸好大氅够软,磕得那一下,倒也不算很痛,她还是捂着后脑勺,骂了一句:“顾则言,你是不是有病。” 周临渊勾着唇角笑,却不是真的在笑。 下一刻,他就直接撕了虞冷月的衣裳。 让她看看,他是不是有病。 腿上一凉,虞冷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冷嘶一声,对上那双眼,才知道事态比她想的更严重。 …… 虞冷月只觉得自己大约是脑子糊涂了,才会以为他懂得哄人了。 她被迫闻遍他全身,被迫确认了:“……没有,你身上没有香粉味儿,哪里都没有。” 周临渊没有放过她,步步紧逼:“还有哪里往他身上靠了的?” 虞冷月又痒又难受,只得服软,主动告诉他真相:“……是个姑娘,她是个姑娘,不是男人。” 形势比人强。 末了,她还要夸他一句:“……则言,你真是越发威武了。” 再撒娇:“想你,这些日子,想你想得紧。偏你不来看我。” 松柏之上,雪屑抖落。 柴屋里一声不咸不淡、半真半假的轻笑。 第51章 (二更) 已经是事后。 周临渊眼眸半明半昧, 清冷的眉宇很是放松,有些松散愉悦的意思,倒不像是在雪中柴屋, 而像是在盛夏午后的凉席上。 虞冷月更懒了, 缩在他怀里,懒洋洋地发呆。 这般亲昵过后,那点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 周临渊随意绕一缕虞冷月的头发在指尖,嗓音懒散低哑:“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虞冷月睁开眼,眼睫往上扇,低喃道:“买点山货、野兔皮子。” 买地的事,她没有说。 这是她们留的后路, 再怎么单薄,也不想让他知道。 周临渊眯眼道:“要野味儿、皮子怎么不跟我说?” 虞冷月眨着眼笑:“跟你说有用吗?让你写的信、情诗呢?不过费笔墨的东西,你都没放在心上,哪儿敢找你要皮子呀。” 真是狭促得厉害,但凡有点儿不顺着她的心,什么都能往她介怀的事情上扯。 周临渊把人往怀里一搂, 在她耳边低斥一句:“不会正经说话?” 虞冷月闷哼一声, 伸出手摊开, 理直气壮地要:“到底写了没?写了给我拿来。” 周临渊低额,抵上她光洁的额头。 虞冷月听见他轻笑一声, 然后他说:“……现在写给你。” 接着, 她就感受到了一支凉凉的笔,在自己脖颈上落墨。 那笔触格外不规律, 写写停停, 似乎词人边写边推敲着似的。 “不要脸。” 虞冷月红着脸, 咬牙切齿小声骂他。 周临渊面不改色, 甚至没有一点表情,跟她对视的双眼再波平浪静不过。 直至写满了整张纸,正面,反面。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72节 才含着浅笑捏着她下巴问:“够了?” 虞冷月脑袋一侧,挣开他的手,轻哼一声。 还能不够? 再不够,又给他占了便宜。 总之,她现在是休想在他跟前占半点上风,他是天生的上位者,一旦踏入他人领地,便注定要做他人领域唯一的主。 但凡稍显势弱,便只有被他侵吞入腹的下场。 虞冷月在周临渊腰腹上拧了一把,说:“里面装了不少墨水儿吧?” 周临渊虽不知道她的意思,却知道她向来没有好话,“嗯?”这样疑惑地问了一声。 虞冷月笑:“连着这里……全是黑的。” 点了点他的心口。 心黑,腹中也黑。 只是皮囊瞧着芝兰玉树,高不可攀而已。 周临渊瞧着她,不说话。 随她怎么说,反正她眼里,半分嫌弃也没有。 他抱着她,翻身吻下去。 虞冷月搂着他的脖子,轻轻□□,还断断续续地说:“你赔我裤子,裤腿都给你撕烂了……” 周临渊喑哑地“嗯”了一声。 …… 走的时候,虞冷月肚子都饿极了。 再待一两个时辰,她非把他给扒了吃了不可。 两人骑马回去的路上,虞冷月还在念叨:“败家子,棉花都散出来了,裹都裹不住。” 这会儿返程,她只好用他的大氅,裹着全身,他却要受冷风吹。 反正是他害得她不得不独自裹上大氅。 她才不内疚,只觉他活该。 周临渊唇边是浅浅的弧度。 虽说这点东西实在不值一提,但是她那为了几团棉花絮絮叨叨的样子,有些可爱。 虞冷月到底还是硬扯出些大氅的边缘,也往周临渊膝盖上挡一挡,生怕他吹病。 快到宝河村村头,周临渊放了个信号弹出去。 顾豫很快追着信号弹过来。 周临渊吩咐顾豫去弄一辆马车过来。 两人骑在马背上,立在雪地中。 周临渊半抱着她,说:“一会儿你们坐马车回去。” 驴车连一片遮风的东西都没有,冻死人了。 虞冷月财迷似的,紧紧裹着身上的大氅,笑眯眯道:“那我还是冷呀。” 周临渊低眉睨着她,不疾不徐说:“这个你也穿回去。” 虞冷月高兴得笑出声。 周临渊拍了拍她脑门儿,警告说:“不准穿出去,只能在家里穿。” 这样毛色好丝毫无杂质的狐狸毛,还是这样的一件大氅,满京城里也找不出一个手指头的数。 周临渊自己也都只在宅子、自家庄子上穿,轻易不会在人前穿着行走,免得泄露行踪。 若叫她穿出去了,自然更加点眼。 虞冷月点头答应。 她也知道这东西的贵重,在旁人眼里,只怕比她还值钱……她就已经叫人觊觎了,何况这件大氅。 不必他说,她也不敢随便穿出去招摇。 顾豫弄了一辆马车过来,自然是很低调的一辆。 周临渊下马,扶着虞冷月下来。 她抓着他的手,被他抱下去,落地的时候,半靠在他怀里,不舍地蹭了蹭,睁着含水的双眸,声音陡然低了,闷闷地说:“则言,新年的一年,提前祝你身体安康,万事胜意。” 周临渊轻颔首,回了她同样的话。 虞冷月上了马车。 周临渊上马准备回去,嘱咐顾豫把人送回宣南坊。 顾豫驾车,先去接雪书。 雪书跟老金提着很多东西出来,那个像小子的姐儿,也跟出来送他们。 周临渊远远扫了一眼,果然纤瘦,是个女子的体态。 确认之后,他便骑马回了庄子。 雪书站在虞冷月坐的马车窗边说:“你久久不来,我做主买了些东西。” 虞冷月怕人看见身上的狐狸毛,脑袋都没露,隔着车帘说:“买就买了。”又闻到一阵香味儿,肚子咕咕叫,道:“好香啊。” 雪书笑说:“烤地瓜、炒花生,多着呢。” 虞冷月馋得要流口水了,就说:“快上来!” 雪书应了一声,说:“我去跟老金说一声。” 老金还得把驴车还回去,不能同她们一起走。 不过不必送她们俩,他也省事,还能少吹会儿冷风。 老金走到车边,跟虞冷月打招呼:“你们回去吧!路上小心。” 虞冷月拨开车帘,还是露了面,同老金道别。 身上的狐狸毛,隐隐约约露出一点,轻盈雪白,衬得她也玉雪可爱。 老金看直了眼。 谁家女孩儿不是生来冰雪漂亮? 只是人跟人不同命。 他的女儿,与其说死于疾病、和生产,不如说是死于穷。 穷人常常也会因为贫穷而恨自己。 看着这两个丫头日子越过越好,他心里对自己的恨,少了些。 老金笑呵呵地同她们俩道了别。 雪书别了老金,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上车。 顾豫帮忙从她手里接过东西。 雪书躲了一下,她不是有意的,但就是莫名害怕触碰到顾豫……做生意的时候,也不是没挨过男人的手。 顾豫在外做事,粗疏惯了,没顾及到雪书是会为这种事害羞的人。 他收回手,耐心地等雪书把东西都放上去,再上车。 雪书上不了去车,这也没备小凳子,爬上去怪难看的。 若是没人,她也就不怕了,到底有外人在,她很不好意思。 本想喊帘后的虞冷月搭把手,顾豫已经伸出了胳膊,正色说:“姑娘来吧。” 雪书看他一眼,随即低着头,扶着那铁一般的有力臂膀,用力一逞,上了马车。 顾豫把人送回茶铺里。 虞冷月怕人看见她身上的狐毛大氅,一头扎回院子里。 雪书和顾豫在后面拿东西。 顾豫坦坦荡荡地,问道:“姑娘还有要卖的画没?” 雪书一愣,摇头,说:“没有,天冷,没画了。” 顾豫笑道:“好,如果下回要卖,记得取个诨名。” 雪书忖量片刻,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不是叫“号”么,怎么是叫个诨名? 她问:“顾爷你有诨名?叫什么?” 顾豫笑说:“我没有,不过你可以叫我豫爷。” 雪书点了头,这倒好,把他和“顾则言”区分开了。 只是……单单叫他的名而不是姓氏,总是要亲昵些的,她一时半刻叫不出口。 顾豫走的时候,雪书也没叫出口,她回了院子,和虞冷月商量取名字的事情。 雪书温温柔柔笑道:“你读书比我多,你帮我想想。” 虞冷月烧着了炭,披着狐毛大氅坐在床榻上喝茶,忍着想了想,说:“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1,咱们家雪书,也因为这一手丹青格外与人不同。”她歪着身子往雪书跟前凑,弯着眉眼笑着强调:“——格外讨喜。就叫‘韫玉’如何?” 雪书念了念,觉得很好,她笑着说:“怀珠有些媚了,就叫‘韫玉’。” 虞冷月心里打了主意。 看来赠画还不够,如今都有“号”了,还得给雪书弄一枚私章。 天色还早。 虞冷月换了衣裳,就出去刻章去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73节 年底刻章的人少,她当时给的银子,当时就拿到了。 等到雪书生日的时候,一并送了。 雪书再作画时,画上便有了印章。 虞冷月认真欣赏着雪书新画的《雪趣图》,那是她们去宝河村的那天,雪书和老金他们在那户人家里烤地瓜、闲聊的画面,闲闲几笔,勾勒出老金的善良憨厚,姐儿的腼腆害羞,还有猎户的不善言辞。 温馨又有意趣。 谁能想到这是个出身普通的姑娘所画? 虞冷月瞧着画,心里惋惜。 纵然石头韫玉而有光辉,可那光辉,到底是不能被更多的人看见。 - 除夕之前,周家人都从宝河庄上回去了。 周临渊身上少了件狐毛大氅。 旁人没大注意,徐昭盈却是看到了,她知道,周临渊不是没穿,而是大氅不见了。 她自然没有身份去追问,只是她心里很清楚,他心里真的有与众不同的人。 而周临渊,根本不在乎她是否知情。 周临渊回周府之后,问陈嬷嬷婚事事宜办得怎么样了。 陈嬷嬷说:“三爷要密,要慎,自然办得慢。不过也办好了一些……还有合八字的人,也暗中请好了,日后速速合了,定然相合,谁也不能说什么。” 周临渊轻压下颌。 庭院里寒梅傲然而立。 新的一年,这院子里即将迎来新的女主人。 真叫人十分期待。 第52章 临近年关, 各处都要用银子。 包括皇宫里也一样。 不过皇家用银子,与普通老百姓家中不同。 一般百姓家中,银钱都由爹娘掌管。 皇帝除了自己的私库随意取用, 没钱了只能找户部要。 同自己爹娘总是好说话的, 撒娇耍赖,总能要到银子。 也无关颜面。 可皇帝要银子就不是那么回事,光是要到银子不容易。皇帝想既拿到银子,又维护帝王颜面,更不容易。 周文怀知道户部如今事多,特地嘱咐周临渊在户部注意分寸:“不该蹚的浑水,不要去蹚浑。” 周临渊在户部轮值的日子也不短了。 有些陈年旧事, 他也有所耳闻,便问道:“父亲想说的,可是先帝在时的那桩‘盐引案’?” “是啊……” 提起这桩案件,向来不露声色的周文怀,脸色微微一变,眼神复杂。 他十分谨慎地看了看书房的门窗, 见外面无人伺候, 也没有动静, 才极低声地告诉周临渊:“羡屿,爹跟你说一件外人不知的事……你祖父与宋元贞私交甚笃。” 这下子轮到周临渊错愕了。 他清冷面容, 也露出谨慎之色, 仿佛身处不知名的危险之中。 周文怀叹道:“放心吧,这件事你祖父也只告诉我一个人。当年宋家一出事, 你祖父便将那些与宋元贞来往的书信, 都烧了。” 他瞧了儿子一眼, 说:“除了为父和你, 再无人知晓。” 周临渊没想到,周家居然会和那桩盐引案扯上干系。 一知半解,反而让人不踏实。 他索性便问周文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周文怀眉宇不展,淡淡的语气里含着哀伤,似乎还有些麻木:“能是什么事,无非是利益、颜面之争罢了,只不过这回争的人,是先帝和群臣。” 户部用银子都有例数与规矩,皇帝要钱也得有个名目。 许多时候,皇帝花银子的地方,压根给不出合理的名目。 户部也不能坏了规矩,日后由得皇帝随意取用国家的银子。 但户部也不想得罪皇帝,便有了条不成文的规矩——将“盐引”私下里开给皇帝,让皇帝身边的宦官拿盐引换银子。 盐引是从盐矿支盐、买卖运输盐的凭证。 若无盐引而私下卖盐,抓住了便是杀头的罪名。 可以说盐引有市无价。 然后就有人从中贪墨,闹出了不少人命。 贪墨的事情也随之暴露。 可户部不承认,先帝身边的宦官也不承认贪墨。 闹到台面上的事情,总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自古以来,做错的怎会是皇帝。 至少在当下,无人会说是皇帝的过错。 最后是当时的户部侍郎宋元贞,担了罪名。 先帝也做出了让步,为了避免再发生“贪污”的事情,便不再向户部索要盐引。 只有宋家人死了。 连知道他们是被冤枉的人,都寥寥无几。 在民间不知情的百姓,还有史书之上,宋元贞都只有挨骂的份。 周临渊默然许久,才问道:“儿子听闻,当年宋家满门,斩的斩,流放的流放……一个都不剩了。” 周文怀陷入沉思,半晌才不大确信地道:“我倒是听说,宋家人被流放的路上,有人逃走了。说是……逃去了金陵。” 金陵? 怎么恰好是周家的祖地? 周临渊抬眸,问道:“难道祖父当年帮过宋家人?” 周文怀摇头,似乎仍旧看不透自己死去的父亲,他说:“应该不会,你祖父没有跟我提过。况且二十年前,你祖父还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如果那时候沾惹上宋家的事……”又意味深长地说:“就没有今天的周家了。” 周临渊凝视着周文怀,默然片刻,才问道:“父亲,如果如果宋家的人还活着,会怎么样?” 周文怀明显愣住。 他忖量的功夫里,彩釉瓷杯里的茶水也渐渐凉去。 周临渊摸着冰冷的杯壁,听见父亲口吻薄凉地说:“你祖父和宋家的牵扯,早就被你祖父扔进火里,烧成了灰烬。死活与否,都跟周家没有关系了。” 付之一炬的,又岂止是当年的书信? 周文怀不是他死去的父亲,他就是他,是周家如今新的一家之长。 他有他的责任与抱负。 周临渊坐马车出去的时候,脑海中还在想着父亲说的话。 如今新帝又想重新用“盐引”的法子,找户部拿银子花。 当年的事情,肯定还会再次重提。 ——他们需要旧事来为自己的利益做垫脚石。 人命从来不重要。 几条,还是几十万条,都不重要。 若宋家真的还有人活着,未必是好事。 因为盯着宋家的人,只想利用尽他们最后一寸骨肉而已。 罢了,二十年了。 都尘归尘,土归土了。 顾豫问周临渊:“三爷,去不去茶铺?” 明日就是除夕,表弟顾则言也回京了,周临渊正要去一趟舅舅家,没时间去茶铺,他道:“不去。” 顾豫直接就说:“三爷,那头盯着的小子,刚才来说,有个男子今天进了茶铺,许久都没有出来。” 许久没出来? 那就不是陌生人,而是虞冷月的熟人了。 “听口音,不像咱们京城的,和掌柜的口音很像,估计也是金陵来的。” 还是故交。 周临渊目光微滞,片刻后,仍旧冷淡地道:“去顾家。” 顾豫也就直接驾马车去了顾府。 - 虞冷月和雪书没想到,在京城都能碰到故人。 “青荣哥哥!怎么是你!” 虞冷月来开的门,眼睛瞪得老大。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74节 林青荣一身粗布棉直裰,背着大小两个包袱,风尘仆仆,望着虞冷月笑了笑,举起手里的嫦娥奔月的竹筒,说:“一进京在外面看到了这个,闻到味道就知道你们俩做的,昨天开始打听了一路,今天才找到这儿。” 虞冷月欣喜异常,迎着林青荣进门,关上门,挡住外面的风雪,笑吟吟道:“快去后院喝热茶去去寒。” 他乡遇故知,当然心绪无限。 不过千言万语都不急在一时半刻。 林青荣笑一笑,随着虞冷月一路进去。 路过前厅时候,他扫视了茶铺一眼,将铺面里的气派陈设,全都不动声色囊括在眼底。 雪书还在烧热水,听见动静,以为是顾豫他们来了,提着水壶去厢房备热茶,一出厨房,见到林青荣,惊得水都差点打落在地上。 还是虞冷月提前预料到了,笑声提醒:“水,水,放地上!” 雪书才把水壶丢在地上,擦了手睁大了眼睛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林青荣,喊道:“青荣哥哥,你怎么进京了!” 林青荣这会儿才冲两个人,有模有样地作揖道:“二位妹妹有礼。我的老师让我来京城里提前准备下场,我随赶考的同窗一同来的,本来一个月之前就该到的,路上天气不好,又遇到了一些意外,耽搁了,现在才进京。” 雪书帮忙取下了林青荣身上的包袱,问道:“就带了这点东西进京吗?” 林青荣随她们二人进屋烤火,笑道:“不是,有些放在考生落脚的驿馆,托别人帮我看着了。这些是要紧的东西,就随身带着。” 雪书一听很是要紧,找了个柜子,仔细搁着。 虞冷月泡了茶,还拿了点心过来给林青荣先填肚子,说:“你先垫垫,晚上给你做一顿好吃的。” 林青荣身上的干粮早就在船上吃完了,这会儿都饿急眼了。 到底是读书人,十分克制,不疾不徐地吃起来了。 他长得疏朗正气,眸中似悬春日朝阳,瞧了总叫人觉得温柔和善。 纵有些狼狈,举手投足间,也掩不住谦谦如玉的气质。 林青荣到底是吃呛着了,猛然咳嗽一声。 虞冷月和雪书对视一眼,双双发笑。 林青荣大半年不见她们,有些不习惯,顿时羞红了脸,又想起从前在金陵的日子,大大方方用袖子抹了抹嘴,自嘲笑道:“……实在是想念妹妹们的手艺,吃急了。” 两人耐心等林青荣吃完,才打听起他家里怎么样。 林青荣说:“祖母和母亲都很好。”又苦笑道:“就是常常念叨你们。” 虞冷月和雪书一起沉默着。 林青荣的大名叫林明正,“青荣”是他的字,虞父给他取的。 因为他是虞父最得意的学生。 两家从前还当过几年的邻居,认识了十几年了。 他的祖母和母亲都是寡妇,十分温柔的两个女人,从来不发脾气,对谁都是笑意融融的,在这样艰难的世道里,靠着一手绣活儿,把孩子拉扯大。 雪书的女红,就是跟林夫人学的。 还有她们俩初来月事时,都是林夫人帮忙做的月事带。 林青荣又道:“你们放心,我没有告诉母亲和祖母,你们来了京城。” 他坦荡凝视着虞冷月,以此告诉她,他履行了君子之约。 虞冷月怅然笑道:“我知道青荣哥哥不会说的。” 晚上,三人一起吃了一顿饭,不免谈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林青荣家里还很贫穷,根本读不起书,就在私塾外,蹭虞父的课。 虞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还常常私底下指点他。 再后来,林家两个女人,不光把孩子养得结结实实,还供他读上了书。 虞父也十分照顾林青荣,束脩收得少,又怜惜他天资出众,十分照顾。 林青荣在左邻右舍里渐渐有了名声。 当地一家大族也姓“林”,与林家祖上是连宗关系,虽说关系久远,林青荣却很争气,林家人愿意照拂,为他后来的学业,出钱又出力。 一直到他一门心思考中举人。 林青荣今年年纪也不小,都快二十五了,还没娶妻。 林氏一族自然不会平白无故供出一个举人。 他将来肯定要与林家做姻亲。 虞冷月和雪书在金陵的时候,就有意同他避嫌。 但这都到京城了,没旁人瞧见。 虞冷月便想留他住一晚上。 林青荣婉拒道:“知道你们两个很好,我也就放心了。我在驿馆有地方住,和同窗一起,大家讨论课业也方便,我就先回去了。” 虞冷月只好给一件蓑衣他路上穿。 雪书帮他提着包袱,拿着帽子。 林青荣披上蓑衣,想了想,还是说:“对了,伶妹,你们走后,好像有生人来找过你们。” 虞冷月并不意外,嘲弄一笑:“韩三姑?” 虞父刚死,就属韩三姑夫妻俩,最“热心”,巴不得立刻把她们俩“嫁”出去。 林青荣摇摇头,道:“不止。还有一拨外地人,听口音不像是金陵的。他们来了之后,韩三姑又来了一趟,见不到你们,又跑我家来打听。我什么都没告诉她。” 虞冷月心下一沉,但是脸上不显。 送林青荣出去之后,大家在门口分别。 林青荣披着蓑衣,外面风雪交加。 虞冷月和雪书同他道别。 林青荣瞧着虞冷月,眼神郑重又温柔:“伶妹,要是有事,来宣南坊的考生驿馆找我。老师去世之前,我答应过他,会照顾你们的。” 虞冷月心中融了火团子似的,暖融融的。 她点头一笑:“好,如果有青荣哥哥帮得上忙的地方,我肯定会去找你的。” 一粒雪籽正好落到她鼻尖。 大家都长大了,到底男女有别,林青荣忍住了替她刮下来的冲动。 他又看了看雪书,发觉她双颊比以前丰盈,才同两人道了别,转身去了驿馆。 虞冷月甫一回院子里,便神色凝重地同雪书说:“以后那汤饮,我们不能卖了,往后只卖茶。” 林青荣能顺着汤饮找到她们,别人也能。 雪书诧异片刻,还是点了头。 深夜。 周临渊回府之后,书房里有人刚刚禀完话,说:“女掌柜有兄长入京了。” 有兄长就有兄长,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周临渊轻轻挥退那人。 手下却继续禀道:“三爷,小的觉得,二人并不似亲兄妹,长得不像,又不似一家人那样亲近……只是嘴上以兄妹相称。” 周临渊问道:“如何相称?” 那人便说了两人如何互唤。 周临渊只是道:“退下吧。” 末了,屋子里温暖如春,响起他清浅又冷冰的嗤笑。 ——青荣哥哥。 ——伶妹。 她在金陵,还真有旧债。 作者有话说: 今晚没有了,明天要出市,回来的时间早就更,晚了就后天。 这周忙不过来了,下周找时间补点更新。 第53章 虞冷月没想到周临渊在除夕那日, 还会过来一趟。 只不过他这次造访,显然是意料之外的。 ——这才刚过子时,还一身的酒气。 可能, 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虞冷月披着衣服起身, 给周临渊开门,闻着他身上的酒气,瞪大了眼睛问:“你怎么来了?” 周临渊身上是一件羽缎。 因为平常习惯穿的狐毛大氅,给了她。 他垂眸,目光清清冷冷,雪色下,瞧着十分幽深平静。 雪飘落在他额发、领口。 虞冷月凑近, 踮起脚尖,伸手替他轻轻拂去,那阵浓烈的酒气,逼得更近。 她很想问一问,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惹了他心烦。 只是一想到, 他连生辰也不愿说, 大抵更不想说自己的家事, 也就十分知趣地不问了,只柔声道:“雪大, 你先进来吧。” 周临渊摁住她的手腕, 站在门前不动。 虞冷月很茫然。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75节 “怎么不进来?” 忽然间,那酒气更近了。 他俯身抱住她, 将她搂在胸前, 用力揉了揉。 她听见他说:“没什么, 就是过来看一看你。” 深夜喝了酒过来, 又只说要看一看她。 想来真的是为着什么事,心情不好了。 虞冷月回应着他,拍了拍他的背,像赠他“寿”字那日一般,笑说:“我不就在这儿吗。” 不知抱了许久,虞冷月随便穿了衣服起身的,觉得冷,哆嗦了一下,问:“不进来过夜?” 周临渊松开她,说:“不了,回去了。” 今日除夕,天亮之后周府热闹至极,他脱不开身。 虞冷月也不留人。 这样的日子,她想留也留不住的。 就这样,周临渊匆忙来了一趟,又走了。 顾豫其实也跟来了。 他一直在马车上,没有下去。 也是周临渊的吩咐。 顾豫送周临渊回去的时候,问道:“三爷,要不要我去驿馆打听那考生的来历?” 周临渊抚了抚身上的羽缎,淡声说:“不用。” 她身子交给他的时候,干干净净,他知道他们肯定没什么。 只不过,关系肯定也不寻常。 否则,她为什么发现未婚夫“死了”,仍旧选择留在京城,而不回金陵。 那考生怎么说也是个年轻的举人,前途无量,在金陵照拂一个小娘子还不够了? 可她甚至宁愿留在京城受楚武的骚扰。 是为了躲避什么? 躲避和那考生之间的纠缠? 他等她自己说。 - 天一亮,各处都显着除夕该有的热闹。 虞冷月和雪书也稍微早起了一些,做了些热腾腾的吃食,熬了些他们自己喝的汤饮。 两人准备打包些,准备给林青荣送过去。 雪书心细地道:“驿馆里头还有青荣哥哥的同窗,不分给他们也不成,多准备些。” 这样林青荣就可以吃到足够多的食物。 虞冷月点头,往竹篮里装了四五个人的量。 她还准备了一篮子的东西,是给“顾则言”的。 以及,一份封红。 两人装好了东西,去宣南坊的驿馆找林青荣。 幸好那驿馆离崇福寺很近,她们也熟悉附近的路径,一打听就知道了。 林青荣起了个大早。 数九寒冬,他没有一天不早起读书。 虞冷月小时候还调侃过,别人是闻鸡起舞——他是鸡都没他起得早。 因此手上冻疮长得也多。 他听说有人来找,就料到是虞冷月和雪书,急忙忙撂下书,下楼去前厅。 驿馆里并非全是单间,同住的同窗听说有两个姑娘来找,各个都没了看书的心思,早就笑闹了起来。 林青荣到了前厅来见她们。 虞冷月和雪书把东西递过去。 林青荣看着这么多东西,很不好意思。 他来京城,根本没想到会碰到她们俩,什么东西都没带过来,倒是难为她们给自己送了这么多吃食。 虞冷月抱怨道:“好重。” 林青荣赶忙接了,又说:“两位妹妹,我那屋子里还有同窗,就不便迎你们进去坐了。等我先上去放了东西,我请你们出去吃顿饭,咱们一起过除夕。” 虞冷月和雪书笑应了。 林青荣把东西放回屋子,同窗们开始起哄。 有那心思活络的,早悄悄跟出来,探头探脑地看了,见过来的两个姑娘美得各有千秋,又这般殷切送了吃食过来,他们就缠上来问:“林兄,那是谁呀!你怎么在京城还有认识的小娘子?” 有人斜眼暧昧地说:“你们不知道,林兄至今尚未娶亲,挑剔着呢。” 哟嚯,难怪了。 寻常庸脂俗粉看不上,中意上了那姿容出众的小娘子,若无些功名傍身,可不敢求娶。 否则娶了也未必守得住。 林青荣知道,他们都没有恶意。 但他还是不喜欢同窗开这种玩笑,正色道:“你们不要胡说,她们两个都是我的妹妹,我当自家妹子看待的。” 谁信。 大家挤眉弄眼,打趣道:“什么妹子?我看是准未婚妻吧!” 林青荣把东西往桌上一砸,脸一沉。 屋子里顿时静默了。 他向来宽和好脾气,很是大度,从不跟人摆脸色。 这还是头一次。 大家知道,林青荣这是认真了。 都是读书人,玩笑归玩笑,还是知书达理的,一直没作声的一个沉默考生,声音平和地说:“要是你们的妹子,也容得旁人这样坏她们的名声?林兄这样疼她们,想来只是当亲妹子看了。” “就是就是。准儿是亲妹子。” 林青荣脸色这才好了些,分了些吃食出去,出了门。 虞冷月和雪书见他出来时候,脸色好像不对劲,关心了一句。 林青荣笑道:“没什么,走,咱们吃饭去。” 林青荣要请她们下馆子,虞冷月和雪书不肯让他破费。 最后三人一同去买了些菜回三必茶铺,自己在家里做。 林青荣已经出门很长一段日子,许久没有在家吃东西的感觉了,又是除夕,他当然乐意在家里吃,因此出银子买了菜就作罢。 但脸上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意思。 虞冷月笑道:“等青荣哥哥高中的那日,还怕我们不吃你的吗?” 林青荣笑笑,他可等着这一天。 请她们吃丰盛的一顿,给她们撑腰。 这样一顿丰盛的晚膳,主要还是雪书做。 虞冷月只能打下手。 林青荣看不得她们两个忙碌,而他却闲在一旁,凑进厨房非要帮忙。 他小时候也不是没做过菜,说起来厨艺还不错,撸起袖子,熟稔地操刀切菜。 “你们都去歇着,我做两个拿手菜再换你们来。” 虞冷月和雪书就去门前扫雪。 雪下得大,都快没过门槛的高度了。 混沌风雪里,反而容易看清一些东西。 比如,巷子里,时不时冒头出来,一直盯着三必茶铺的一个人。 雪书受过楚武事情的惊吓之后,格外谨慎,心都跳了跳,悄悄示意虞冷月看那人。 虞冷月抬头看去,那人又隐没在风雪里,躲进了巷子。 她不大认识那人,只是看身形步伐,不像个闲人。 倒有些像顾豫的风姿。 “顾则言”总是知道她许多事。 自然不是因为他神机妙算,而是因为有人在看着茶铺里的动静。 虞冷月猜到可能是他派来的人。 她跟雪书一起进屋,说明了自己的猜想,还把给周临渊准备的篮子提了出去,交代雪书说:“正好把这东西带给他。” 虞冷月提了篮子直接找上那人。 那人受过交代,说是有急事可以酌情处理。 见虞冷月径直朝自己过来,想着可能有要事,就没躲避。 虞冷月递过去一杯暖胃的汤饮,和一些吃食。 最后才是给周临渊的竹篮子,直截了当地说:“劳烦小哥把这些交给豫爷,让他转交给你们主子。”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76节 大冬天,这些暖手的东西,也暖心。 那人愣了愣,才接过。 又听虞冷月说:“麻烦再带一句话过去,以后不要让人过来了。除夕了,你快回去陪你的家人吧。” 那人不知道说什么,点了点头,就走了。 周临渊的事,他怎么敢耽搁。 这些东西,很快到了周临渊手里。 包括虞冷月的话。 周临渊从前院偏厅里脱身,到院子里见顾豫。 他打开篮子,一块蓝布底下蒙着的,除了虞冷月送他的吃食之类,还有封红。 封红里头给的银票,用途写得也清楚。 一份是给他的过年封红,一份是茶铺的租子和分成。 当初他怎么说的,她就怎么分给他。 分得清清楚楚,一点都不含糊。 周临渊把封红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摁在上面,问顾豫:“她还说了什么?” 顾豫摇头:“没说了。” 周临渊默然。 半晌才道:“你去吧。” 顾豫迟疑着问:“三爷,那还要不要人守着?” 周临渊道:“你没听人说吗。她不要。” 顾豫忽觉得脊背都有些发寒。 抬头一看,三爷那张脸,倒是没有多少外露的情绪。 跟了周临渊这么多年。 顾豫也算把他性子摸透了五六分,三爷喝茶的杯子,宁摔碎埋了,也是不叫人碰的,何况他的人? 不必周临渊吩咐,顾豫就去驿馆里打听了一下林青荣的身份。 毕竟是外地来的考生,籍贯之类的好打听。 至于林青荣和虞冷月的关系,也只能通过一同其他考生的只言片语里得知。 有人说,虞冷月是他未婚妻。 有人说,他只当虞冷月和雪书是妹妹。 顾豫听了手下的人禀,哼笑了一声。 怎么把雪书也给扯上了? 这小子倒会占便宜,一下子得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子。 “他娘的。” “老子怎么没这么好命。” 顾豫传话给周临渊的时候,也尽量捡好听的说。 毕竟,他一听说林青荣白得两个妹子,心里都不舒坦。 三爷听了,还能比他舒服? “三爷,姓林的就是掌柜之前在金陵的故交,亲如兄长。没什么干系。若真要有……”顾豫摸摸鼻子:“也等不到现在。” 等不到现在…… 什么缘故,让一个男人二十五岁而不娶,等不到现在却还是等到了现在。 周临渊挥手让顾豫下去。 顾豫摸不着头脑。 怎么还不高兴呐? - “真是顾爷派来的人?” 雪书怕林青荣听见,偷偷和虞冷月在厨房里嘀咕。 虞冷月点头:“是。否则也不敢我的收东西。” 雪书低声说:“那青荣哥哥来,岂不是叫那人瞧见了?” 言外之意,周临渊也会知道。 虞冷月笑:“瞧见就瞧见了,我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他也不是傻子,咱们只是留青荣哥白天吃饭,他还能不知道缘故?我还能怎么说?” “难不成我要为了他,要和所有男人都撇开关系?那茶铺的生意也不要做了。青荣哥哥就是咱们的兄长,该怎么来往就怎么来往。” 雪书点点头,当然不会说为此就和林青荣断绝关系。 她没有男女之事的经验,只是觉得,别叫他误会了才好。 虞冷月也思量过。 跟不跟他说,又该怎么说? 难道要跟他说她明明有个中举的兄长照拂,还要带着丫头冒险逃来京城? 说她……偶尔也会对他有过分的奢望? 如果什么都跟他说了。 他会怎么样? 会心疼,会怜惜,还是会觉得……他们这样浅的关系,她那样复杂的身世背景,叫他觉得麻烦。 虞冷月活了两世,虽说一直没有经历过什么真正的苦难。 但也是通透的人。 有些事,美就美在眼前的“恰恰好”。 进一步,退一步,都难堪。 当初,她只要求过他一心一意。 没要求过他全心全意。 所以他不说他的生辰,不说他的家事。 她都没有怨言。 现在她也是这样要求自己。 她问心无愧,但她也有自己的私隐。 有些事连雪书都还不知道,她更就不会告诉他了。 第54章 (一更) 除夕晚上, 虞冷月和雪书一起剪窗花。 这是她们在外过的头一个新年,到底是在他乡,怎么都有些凄凉。 尤其是想起在金陵的点点滴滴, 虞冷月手里的剪刀似乎都变钝了, 连红纸都剪不动了。 雪书也低着头,闷声说:“有些想老爷了。” 虞冷月轻声道:“我也是。” 没盼头的日子,过得混混沌沌的。 一眨眼,就到了初三。 年里京城冰天雪地,街上几乎没有开门的铺子,大家都在家里烤火,不大出门。 虞冷月也就没打算开铺子, 只和雪书在家里闲散度日,偶尔邀林青荣过来吃饭。 周临渊那头,也是音信全无。 一直到初五之后,街上陆陆续续开始有了人。 虞冷月赶忙把铺子开起来,多赚一日是一日。 驿馆不是个久留之地。 林青荣打算和同窗们从驿馆搬出来,一起在外租个地方住。 就连着几日没有去茶铺里头。 但是京城里的屋子难找, 崇福寺里问了好几家, 都没有合适的。 找着找着, 就找到了三必茶铺附近。 因是和人同租,林青荣怕同窗日后说闲话, 有意避开茶铺附近。 到底是没避开。 签契之前, 他去和虞冷月、雪书商量了这件事。 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们找了好几户人家,就这附近的一家屋子够宽敞, 住得下五六个人, 价格也合适。若是会打搅到你们, 我就不和他们一起租, 自己住倒也清净。” 虞冷月笑道:“这有什么打扰的?难不成他们以后过来喝了茶,还能不给钱?” 林青荣肃然道:“那不会。妹妹你放心,他们不给,我也会补给你的。” 雪书也过来接茬:“青荣哥哥,你就在附近住也好,咱们相互有个照应。” 林青荣这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君子坦荡荡,他不该多虑才是。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77节 林青荣就和同窗一起,搬来了这附近。 但屋子在深巷,离茶铺还远着。 他有意避开同窗,倒也没落下什么流言。 只是事情传去周临渊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顾豫说的是:“林举子也搬去了那附近。” 至于为什么搬,没详说。 周临渊面色平静,也没说什么。 过了龙抬头的日子,皇帝就要祭天地。 他正在家里写青词。 直到陈嬷嬷过来了一趟,他才让顾豫才离开。 陈嬷嬷是为婚事事宜而来。 从年底到现在,周临渊一句话都没问过,仿佛办着办着,没了生息。 她心里没底,特地跑过来问一问:“三爷,还备不备了?” 周临渊闭眸片刻,睁开后,仍旧一片清冷,淡声道:“嬷嬷继续准备就是。” 陈嬷嬷这才把单子给周临渊看,说:“……这是您要我拟的聘礼单,清点了库房里的东西,写了一半,还有得从外面铺子里送进来的,和以后府里要给你备的,一时半刻拟不出来。” 周临渊过目之后,微一颔首。 二人商议了些细节后,陈嬷嬷回了院子里直纳闷。 三爷这冷冷淡淡的样子,真是要准备成亲的人? 她又想着周临渊“慎、密”的吩咐,不敢外泄情绪,怕漏了馅儿。 不过,周家上上下下加起来几百双眼睛,想瞒着也难。 徐氏派了人过来问候陈嬷嬷。 瞧着像是日常的问候,送了些糕点、尺头过来,但这回派来的人却变了,从前都是不知道轻重的小丫头过来,这回来得是徐氏身边的心腹妈妈。 妈妈话里话外就是为了打听:“三爷怎么想起吩咐嬷嬷清点库房?我进来时还瞧见丫头们都换了一拨伶俐的,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陈嬷嬷笑着打太极:“哪有什么事,咱们三爷谁还不知道……一门心思就在衙门里头。不过是我瞧着东西都放了几年,怕有些放坏了没人知道,拿出来点一点,该晒太阳的晒晒太阳。我上了年纪,人懒怠了,早就该拿出来点一点的。丫头们年纪大的也该放出去了,这才换了新的进来,有什么稀奇的。” 妈妈见打听不出什么,这才离开了。 徐氏浸淫内宅多年,纵猜不出周临渊的心思,也有两分疑心。 这件事,便在与娘家人见面时,随口说了出去。 旁人觉得没什么,徐昭盈却上了心。 徐昭盈想起宝河庄上,周临渊莫名消失的那一回,连身上的狐毛大氅也不见了。 加上这回周家内宅里的动静,她隐约有些猜想…… 难道,三表哥还想先纳妾再娶妻? 亦或者,他已经疯到要娶那女子了? 她不敢相信,周临渊会做出这种事。 几日后。 徐昭盈坐马车,悄悄到了明苑附近。 连日派人蹲守,她果然看到了周临渊带着一个女人,进了院子。 徐昭盈同李妈妈说:“奶娘,你知道吗,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院子,徐家和周家从前找他借用,他都不肯借。但他却肯带那个姑娘过来。” 说话的功夫,视线都还一直落在周临渊的马车上。 李妈妈叹了口气说:“就算表少爷待她特殊,姑娘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呢?难道你还想挽回吗?” 徐昭盈笑着摇摇头,她望着李妈妈说:“不,我没有想过再挽回他了。奶娘,说出来你可能觉得我很恶毒,我如今就想看一看,表哥待她到底能到什么地步。我就想知道,表哥一片痴心,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李妈妈有些诧异,最后还是觉得在意料之中。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执念吗。 她家姑娘,到底是没斩断情丝。 徐昭盈怕被周临渊发现,很快就走了。 明苑里头,周临渊和虞冷月这才见上了面。 两人在马车里头,一直没说话。 到了院子里头,自然也没说话。 但也不是一句话都没说,起初虞冷月有说几句,只是周临渊没有回应,她便也不说了。 一进阁楼里,再多的话,都变成了床上的事。 ……像干涸时的甘霖,克制中饱含渴望,渴望中还有隐隐的暴戾。 周临渊不知自己怎会如此迷失,明明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看不到自己发红的眼睛。 虞冷月看得到,她还真切地感受到了——疼。 她在干涩的时候,猛然推着周临渊。 推不开。 她喊:“停。” 他不听。 莫名而来的怒火,变成了一个耳光。 耳光不响,甚至没有正中他的脸颊,只是指尖堪堪擦过他的下颌,却也算得上,一次蹬鼻子上脸的行为。 打完这半个耳光,虞冷月自己都愣了。 周临渊终于停下,颌边一道红色痕迹,跟挠出来的似的。 他眸如幽深潭水,深不见底中还有旋涡。 两人对视了许久。 周临渊抽离了她的身子,去了净房沐浴。 然后再回来的时候,端了一盆水,给她擦身子。 虞冷月衣裳已经重新穿好了。 周临渊又给她扒了。 虞冷月打开周临渊冰凉的手。 他只觉得像猫儿没伸爪子挠了一下似的,并不在乎,仍旧低头解她的衣带。 她狠狠踢了他一脚,冷笑道:“顾大爷也学会了伺候人么?你是不是生了脑疾?” 周临渊突然捏着她的下巴,力道有些重,缓缓抬起来,波澜不惊地反问:“伶娘,我伺候你,还伺候少了吗?” 他微敛冷眸。 纵然一句下流的话都没说,却已经足够让人想起,床榻上的种种。 虞冷月顿然有了羞耻心,耳廓通红。 反观周临渊,面颊仍旧冷白,在房中银丝炭红亮火光的烘烤下,微红一片,犹如温润的玉色。 他从来都是面温心仍冷。 正动作粗暴地给她擦干净身子,但是低头拿帕子的模样,却格外认真。 虞冷月原就有些懒的,既然有人服侍,也就懒得动了,由得他去。 虽有些疼,皱眉忍忍就是了。 周临渊渐渐温柔起来,拧干帕子,最后慢条斯理地给她套上衣裳,淡瞥一眼,问她:“伶娘,你就没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虞冷月打了喷嚏,赶紧裹上被子,不咸不淡地说:“我的日子过得平淡如水,有什么好说的?噢,近日有个兄长上京,大约算一件新鲜事儿。” 炭声哔啵,火星子从铜盆里炸出来,一落地就熄灭成灰。 周临渊又要走了。 他转身之际,虞冷月扑上去,从他背后抱住他,扯开他的衣领子,恨恨地说:“你要是再敢弄疼我……”在他脖颈上,不挑位置地狠狠咬了一口。 她咬得重。 铜皮铁骨也会觉得疼。 周临渊头都没有回,脊背微微挺直,喉结上下滚动,屋子里响起他沙哑的一声:“伶娘,就这样?” 虞冷月懵了一瞬,没太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呆愣地说:“就这样。” 周临渊待她松手的功夫里,大步走了。 跨出门槛时,随意地整了整衣衫。 他的侧脸冷漠隽美,身材修长挺拔,衣冠齐整离开的模样,和刚才判若两人。 - 周临渊忙中抽空来的明苑,匆忙一趟离开后,便去巡查户部下辖的库房。 顾豫见到周临渊时,就发现左右的小吏头都不敢抬。 等他看清楚周临渊的脸之后,瞪大了眼……那不是巴掌印是什么。 除了明苑那位,还有谁敢往周临渊的脸上动手? 等到背对周临渊的时候,顾豫和小吏们一起偷偷发笑。 男人挨挠,不稀奇。 可这刚挠完就上衙门,那就别怪别人取笑。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78节 隔日,周临渊在衙门里,终于传出了第一件风流韵事。 第55章 (二) 周临渊也听到了自己风流事情的传闻。 他不过置之一笑……他跟虞冷月的事, 被人议论,觉得有点奇妙,竟不是十分排斥。 这点小事, 周临渊没放在心里。 但他低估了旁人对他的好奇心, 不知道这事情传得究竟有多远。 初七之后,朝廷官员已经开始上值了。 不过年初到底比平日清闲,下衙门之后,时间还很早。 周临渊想起陈嬷嬷跟他说,徐氏已经在疑心他的动静了。 若叫徐氏知道,她必然从中作梗,他同虞冷月的婚事, 即便最后能成,也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波折。 正好周老夫人单独叮嘱他,让他抽空陪一陪康倩云的兄长康六。 两人约在一家金银楼里见面。 周临渊吩咐车夫:“去西长安街的金银楼。” 康六一个男人逛什么首饰,还不是为了陪妹妹康倩云。 周临渊还没来,康倩云已经开始在金银楼里挑选首饰了。 她看中了一套宝石头面,大掌柜的却说, 那头面是别人已经定下的, 很不巧, 就是她来之前,人家刚刚定下的。 但是心爱之物, 怎肯轻易拱手让人? 康倩云说, 愿意加钱,让大掌柜一定卖给她。 大掌柜一脸为难:“小娘子, 有生意谁不想做?这不是跟人家契都签了吗, 不能毁约啊。” 康倩云嫌丫鬟说话不够利索, 自己出面道:“要赔别人多少银两, 我照出就是。” 大掌柜赔笑道:“这不是银两的事情……” 铺面做到这么大,诚信俨然高过银两,他取了个折中的法子:“再过一个月,即刻就有一套比这还好看的,姑娘不若等等,我把那套单独留给您。” 康倩云脸一拉,皱眉道:“等一个月还叫即刻?我等不了!” 她兄长康六看完首饰,从楼上下来,不耐道:“一套头面有什么了不得,还要费这么多口舌。知道小爷的妹妹是谁吗?” 西长安街上的权贵,大掌柜大概都认得一些。 这两位,他还真不认识。 但是么,生意做了这么久,铺面背后也不是没点家底的,大掌柜也不是那么怕得罪人,不阴不阳哼笑道:“除非是周侍郎府上……” 话音刚落,康倩云扬着下巴笑道:“算你这双眼睛没有白长,还认得几个人。” 大掌柜脸色微变。 还真是周府的人? 这两个客人打扮得并不寒酸,作伪的可能不大。 但……周家常来的买办、太太丫鬟之类的,他都认得。 这兄妹两个加上身后的丫鬟小厮,还真是个生脸。 大掌柜脑子里百转千回,脸上笑笑,请两位进去坐,打算先行缓兵之计,确认了真假再考虑怎么处理。 康倩云容不得大掌柜拖着她。 她瞧着兄长说:“哥哥,我现在就要。” 康六这便抖落了康倩云的身份:“睁大你的狗眼看一看,这是周府周翰林的准未婚妻,你也敢怠慢?” 周府的周翰林。 这条街上,还有几个翰林? 大掌柜担心自己办错事得罪周临渊,脸都吓红了,随后又觉得不可能。 金银楼和周府还算熟悉,周家的三爷如果要定亲,不可能不到他们铺子里来定首饰、金银器,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就有些胡扯儿了。 他俩顶多也就是和周家沾亲带故。 绝对不到周三爷未婚妻的份上。 想骗走这套宝石头面,门都没有。 大掌柜皮笑肉不笑,打算委婉赶人。 今天要是真看错了这对兄妹,算他十几年的大掌柜白当了。 康倩云虽有些刁蛮,也不是个好糊弄的。 今日这桩事,不好善了。 就在这时,周临渊看完了整场戏进来。 狐假虎威的故事屡见不鲜,冒充到他头上,他还是头一次亲眼看见。 康倩云一见了周临渊,哪里还有半分刁蛮任性的模样,又同那日在宝河庄上一样娇俏活泼,走过去福身,娇声唤道:“三表哥。” 周临渊轻轻颔首,还低应了一声。 大掌柜的脸色巨变。 这、这,他还真的看走眼了? 这两日就听说周三爷似乎有了风流债,原来就是这一位么! 完了。 就在他以为得罪了周临渊的时候,周临渊居然只是云淡风轻地吩咐说:“哪一家定的头面?若是方便的话,就先给她。” 这位都亲自出面了,还有什么事不好办的? 大掌柜笑道:“三爷放心,小的去料理就是。”转头就吩咐小二:“快去包起来。” 康倩云挑眉问:“这会儿又不怕违约了?” 大掌柜笑:“不违,不违。” 就算是违了约,有周临渊的名头出去调和,对方不会不舍得让,更不会影响金银楼的声誉。 康倩云轻哼一声,还有些不满。 大掌柜明白她的意思,就说:“违约赔偿,也不必贵人出的。” 康倩云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康六过来同周临渊作揖。 周临渊本来就是来陪他的,两人倒是很快谈论了起来,康倩云虽未插上话,脸上却神气得意。 逛完金银楼,康倩云又要去逛其他的铺子。 她可少有这样的机会……能光明正大借着周家的势,在京城里横着走。 康六应允,周临渊自然也就跟着去了。 在一家卖脂粉的铺子里,康倩云碰到了徐昭盈。 徐昭盈看到随行的周临渊,愣了愣。 周临渊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康倩云早就听说过徐昭盈惦记周临渊已久,只是因为徐氏和周临渊的关系,两家不可能做亲。 她等周临渊和自家兄长不在眼跟前了,扭头就跟徐昭盈笑着说:“徐姐姐,巧啊。看中了什么?我让三表哥一并买给你。” 他周临渊是对谁都大方,随意供人差遣的人吗? 康倩云实在是自作多情。 徐昭盈浅浅一笑,举止端庄,轻声地道:“谢谢康妹妹,不必了。” 她又怎么听不出来康倩云言语里的炫耀之意。 康倩云挑了挑眉毛,轻快地轻哼一声,继续挑胭脂水粉。 徐昭盈没了兴致,带着丫鬟离开铺子。 心里却疑惑,难道真像外面传的……周临渊真的打算娶妻,而那个人就是康倩云吗? 她总觉得违和。 刚出了铺子,徐昭盈就和门外的周临渊对上了视线。 但他看她的功夫极短,不过一瞬就挪开了眼。 她咬了咬唇,大着胆子走过去,福身道:“三表哥。” 周临渊神色如常,连口吻都温润平静得似两人幼年那般:“表妹。” 徐昭盈当然不会以为,周临渊真的还对她像以前那样。 她也不兜圈子,趁着风声大,直截了当就问:“表哥,你想娶康妹妹?” 周临渊略掀眼皮,瞧了徐昭盈一眼。 徐昭盈被他看得怕,明明心如擂鼓,还是回望着他,想得一个确切的答案。 或许……他不会告诉她。 周临渊却是淡淡地问:“表妹,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徐昭盈一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从他口中知道什么。 知道他真的要娶康倩云,然后呢? 若他说不想娶,她又怎么样?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79节 周临渊进了铺子里避寒。 徐昭盈闭了闭眼,同丫鬟说:“回去吧。” 回到家中,她便托了李妈妈去查,周临渊接进明苑的女子,家住哪里。 李妈妈惊道:“姑娘,你这是想去干什么!表少爷现在同你,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了,你就算知道那女子住哪里,又怎么样?何苦去招惹她。” 徐昭盈苦笑道:“奶娘,你别多想,我没想把她怎么样。” 她望着窗外纷乱的雪,思绪也是纷乱的。 该怎么说……她对周临渊是又爱又怕,连他对康倩云的示好,都让她觉得忐忑。 她只是想知道,明苑的那个女子,知不知道,她的枕边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李妈妈到底还是答应了。 不为别的,她宁愿姐儿在她眼皮子底下行事,而不愿意徐昭盈瞒着她悄悄行事。 但凡经了她的手,好歹她也能盯着些。 - 天气不好,周临渊和康六,陪完康倩云,便都要回家了。 康倩云胆子大,临别前,要送周临渊一条汗巾子。 这是贴身用的东西……送这样的东西,就是私相授受。 周临渊没要,只凉凉瞥她一眼,冷声说:“康表妹,康家就这样教养的你?” 康倩云脸色涨红,又微微发白。 周临渊却又十分合乎礼节地同她告了辞,心思难测。 康倩云收回汗巾子,心绪不宁。 上次宝河庄一行,她早就芳心沦陷,巴不得立刻和周临渊将婚事定下来。 但这事,急也急不来,她只能由家中长辈托周老夫人出面促成。 ——她拿不准周临渊的心思。 这究竟是看中了她,还是没有? 周临渊和康倩云分别后,便去了茶铺接虞冷月。 流民入京,尽管朝廷已让官员安置,但还是冻死了不少,一开年就报上了朝廷。 户部也派了人一同去赈灾。 明日他就要去郊外,短时间内回不来。 临走前,想见她一面。 虞冷月见到周临渊时,便闻到了一身的香气。 女人的用物上,才有的香气。 他从来没这种样子来见她。 她提醒周临渊:“别忘了在寺庙宝殿里,神佛面前你给我的承诺。” 两人不欢而散。 周临渊直接撂脸出了城。 虞冷月不光没给好脸色,也没送他。 林青荣刚好来茶铺里送两刀肉,正巧看到了虞冷月同一个男子有了争执……那男子态度不佳,尽管只有个背影,似乎都能想象到,正脸该有多冷。 他俊眉深皱,大约能猜到男人和虞冷月的关系。 但是,他没想到那男子对伶妹会是这种态度。 他的伶妹实在是不必受如此委屈。 林青荣沉着脸,提着肉进茶铺,严肃地跟虞冷月说:“伶妹,你过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虞冷月一愣,跟着他去了后院。 第56章 林青荣是君子, 即便是同虞冷月避开雪书私聊,竟然也是站在院子廊下,不肯进屋。 但他又怕虞冷月在廊下受冷风吹, 竟让她站在屋子里, 他站在门外,替她挡着风。 虞冷月轻笑,实在不必这样。 她说:“青荣哥哥,进来避避风,我们就开着门说话。” 林青荣摇头。 她知道虞冷月向来不拘小节,但是他不能这样。 虞冷月只好随得他去,又抬眸, 眨了眨,问道:“青荣哥哥,有什么话你说吧。” 林青荣瞧了虞冷月一会儿,直直的,不加掩饰。 但他目光平和,饱含关心。 虞冷月被他看得偏开了脑袋, 没再跟他对视。 手里绕着帕子, 一直低着头。 她并不觉得, 自己做了错事。 只是林青荣如兄长般的照顾和关心,还是令她觉得微微歉疚。 良久, 林青荣才温柔地道:“伶妹, 你是不是有苦衷才……” 才委身于那个男人。 “老师的事,我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 他顿了顿, 让自己显得更加正经恳切:“但是伶妹你要是愿意, 让我来帮你好吗。” 虞冷月愣然抬头, 无奈笑道:“青荣哥哥,我不想你帮我。” 因为他帮不上。 就连“顾则言”也未必帮得了她。 林青荣挺胸抬头,脊梁骨很直很硬,疏朗眉眼里带着读书人的清傲:“伶妹,我知道我现在还微不足道,但是我相信,金陵士子,京城士子,天下士子,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不公道的事情,压在你一介孤女身上。” 虞冷月有些震撼。 震撼于林青荣的赤城与决绝。 她眼眶微红,嘴角竟然是莫名其妙上扬着的:“青荣哥哥,你尚未入仕,就想在天下士子间闹出一场风波,你这是自毁前途你不知道吗?你想过你的祖母和母亲没有?她们供你读书到现在,如果你毁了自己,她们该怎么办?” 何况她身上的事情,不是小事,牵扯巨大。 当真闹到台面上,何止是涉事士子的前途问题,很可能性命都堪忧。 她怎么可能让林青荣一脚踩进她家的泥潭。 林青荣微微垂眸,好像是听了虞冷月那番话,才想起来冲动行事愧对祖母与母亲。 可他抬头时,竟然是诚笃坚定地说:“如果连自己家人都护不住,将来就算是高居庙堂,又何以治国平天下?” 最后是捎带私心的温柔一句:“伶妹,我不想看到你在别的男人面前受委屈。” 虞冷月心中如同涌了一股滚烫的热潮,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灼得发痛。 还催出了她的眼泪。 她抹去泪水,欣慰笑出声,打趣道:“青荣哥哥,你这样子待我,日后有了嫂子,可说不清了。” 林青荣骤然红了脸,声音也更轻了:“那就不要嫂子。” 语气力度却不减,仍旧直直地看着虞冷月,从不回避。 虞冷月这回真是惊诧了。 林青荣的意思,是…… 林青荣脸颊更红,似能滴血,他忍着羞道:“伶妹,你要是不嫌林家家贫,我娶你。” 虞冷月少有的不知所措。 但她清楚的知道,这不是林青荣在对一个女子表明心意。 他只是在履行自己对恩师的承诺。 并不是喜爱她。 虞冷月想明白之后,冷静了下来。 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林青荣牺牲自己的婚事、前途。 何况金陵林氏一族若知道林青荣想另娶他人,未必肯点头。 “青荣哥哥,别说糊涂话了。” “伶妹,这不是糊涂话。” 虞冷月一句话绝了林青荣的念头:“青荣哥哥,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心悦他,才和他在一起,并非有什么苦衷。” 林青荣身体微僵,十指如同针扎一般,有些痛。 就好像真的是自己的亲妹子受了这般苦楚似的。 走之前,他仍旧说:“伶妹,今日的承诺,在我未娶、你未嫁之前,一直作数。等你想清楚了,来找我。” 虞冷月目送林青荣走后,默然无语。 雪书进了后院,看到虞冷月失神的样子,又想起林青荣走时的怪异感,便问道:“冷月,你和青荣哥哥怎么了?” 虞冷月望着雪书,没有隐瞒:“青荣哥哥说,他愿意娶我。” 雪书愣住。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80节 她们自小就是把林青荣当哥哥看待的,谁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但雪书也并不觉得这桩婚事很违和。 林青荣是看着冷月长大的,她被卖到虞家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然情谊深厚,分明就是青梅竹马。 若非林青荣欠了林氏一族的债,冷月嫁给林青荣,才是这一生最好的归宿。 雪书虽然性子柔和,不争不抢,但她并非没有私心。 她的私心,全是虞冷月。 她说:“你同顾爷,终究不是长久之事,青荣哥哥既然说出口,肯定是真心实意想娶你,至于林氏那边,青荣哥哥一定有法子还他们的恩情,未必就要跟他们做姻亲不可。你若是放得下顾爷,咱们回金陵吧,等青荣哥哥考完回来,好好过日子。” 虞冷月没有吱声。 雪书以为,她是舍不得周临渊,还在犹豫,便轻轻叹了口气。 - 二月初二龙抬头。 周临渊呈了一封青词进宫,但他本人并未回京。 皇帝喜欢以青词祭天,但凡青词写得好的文官,便多有青睐。 收到周临渊的青词后,他十分欢喜。 又一直记得殿试时,周临渊的惊才艳艳,和他出众的容貌,因此想召见周临渊。 周文怀便告诉皇帝,周临渊还在赈灾。 皇帝这才作罢,他手里压着的,是户部上的折子。 因为盐引的事情,他已有意冷落户部许久。 但明眼人都知道,以当今的脾性,盐引的事,迟早压不住。 就看得什么时候露出豁口,然后骤然炸开锅。 出了宫,周文怀见了顾豫,让他带口信过去:“同三郎说,暂且不要回京。” 当今圣上可是熬死了几个皇兄才登的基,城府颇深。 他的召见,没有一时兴起。 如今朝局敏感,周文怀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根基还未稳固,就在暴风雨的摧残中夭折了。 不管皇帝打的什么主意,周临渊能避最好就避开。 顾豫得了口信,便要出京前往周临渊所在的县城。 走之前,他还是去见了一面虞冷月。 一则,打听她的近况,二则,探探她的态度好转了没有。 虞冷月没见顾豫。 因他来得不巧,她那会儿正在沐浴。 顾豫只好和雪书说话。 雪书也不怎么搭理他。 顾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问雪书:“我这是怎么得罪姑娘了?” 雪书低头在院子里扫雪,说:“没有。豫爷来也来过了,没什么事的话,就——” 顾豫笑出声。 这都直接下逐客令了。 好么,他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雪书都赶客,他肯定会走的。 但他还是关心道:“雪书姑娘最近画好了画没有?趁着我今日有功夫,不如我正好替你去卖了。” 雪书婉拒道:“不必。”还特地道:“铺子里生意忙,我日后都不画了。” 言外之意,你也不用挂念我卖画的事了。 顾豫这还不能不知道,自己受了波及? 人家是爱屋及乌。 雪书是恨屋及乌,连带着将他也厌上了。 顾豫也不自讨没趣,眼见着她们俩都还安好,便打算回去复命。 不过么,依他看,照这两个人的性子,这别扭还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便正经着同雪书说:“姑娘,告诉你家掌柜,我家爷在外头带的东西不多,独独有一只香囊日日贴身带着,重视得跟什么似的。但是我家爷没长一张好嘴,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请你家掌柜多担待着些。” 他嗓门大,音量高。 虞冷月在净室里都听到了。 她知道顾豫这是在告诉她,他在惦记她。 虞冷月泡在水里,兀自发笑。 他那样冷傲的人,自然不屑于一边骗着她,一边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 她是信他的。 但她想听他解释。 听他有交有待。 拨开水面的花瓣,清透的水面露出一张倩丽的脸孔,妩媚灵动双目中,热切情深。 虞冷月凝视着水面的自己,陡然惊醒。 她抬手打碎了水面浮影,水面重归平静之后,水中人逐渐收敛情绪,眼眸冷静。 随后,水中扬起一张灿然洒脱的笑脸。 - 顾豫还没来得及出京,就被康家人拦下了。 他同康六说:“六少好灵通的耳报神。” 自己不过匆忙回来一趟,康六都能打听到消息。 康六管顾豫一个随侍怎么讥讽,只问他:“三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顾豫道:“这个说不准,三爷出去办公务,又不是顽。” 他天然眉目冷厉,康六也不敢纠缠,很快放了顾豫走。 康六回头去同马车里的康倩云说话,问她:“妹妹,你现在还想去哪里?” 康倩云早就都听到了,她正不高兴地找丫鬟出气,然后才气鼓鼓回兄长的话:“不回家难道还在外受气吗!” 她说的受气,可不是说受顾豫的气。 而是受金银楼大掌柜的气。 周临渊陪着她逛了那一趟金银楼之后,她便又去一趟,这回周临渊不在,大掌柜居然又变脸了,别说是珍稀的头面款式不给她打折。 但对方也没有给她难堪,就是同她一直打太极,只说是“这个小店没有,那个也没有,您上别家看看”。 让她的拳头打在湿了的棉花上,十分难受。 顾豫赶回了周临渊身边,把周文怀和康家的消息都带到了。 特地说了一句:“康家兄妹,真是聒噪。” 周临渊一身官服,眉目冷隽,很有威仪。 听到这两人的名头,面色仍旧冷淡。 顾豫道:“您到这儿来躲清净,真是太对了。” 半晌,周临渊冰冷的眉目微显温和:“她呢。” 顾豫有点儿为难。 这……该怎么说? ——说人家还是不稀得搭想理您。 您真该好好学一学怎么疼女人。 第57章 顾豫到底是没把心里话直接同周临渊说出来。 他说得委婉:“姑娘家嘛, 有话好说,不好说的话,低头哄一哄就是了。” 周临渊瞧了顾豫一眼。 顾豫预感不妙, 指着赈灾处临时搭建的一溜帐篷, 说:“三爷,我出去看看灾民安置得怎么样了。” 他就跟大耗子脚底抹油一般,离开了周临渊的帐子。 这事真不是顾豫偏袒虞冷月,虞冷月和雪书主仆两个,瞧着性格就是好相处的。 想来也没有什么错处。 他家三爷,不是什么坏人。 必然也没什么坏心。 只是人在高位,头颅自然也是高的, 这本没什么,周府郎君自然该有他的威仪和傲气。 偏偏虞冷月不吃那一套。 这可就不成了。 若三爷真想跟女掌柜的好,万不能常常冷着。 当手下的,都会对主子的冷漠寒心,何况是枕边人。 周临渊也并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81节 他出了帐子,带上面巾, 去灾民帐子巡查。 这回同来的, 还有别部的官员, 其中有一位盛大人住在他隔壁帐子。 虽然他们俩品级一样,但盛大人年纪比他大了接近三十岁, 再过几年都能致仕了。 这位盛大人, 带着妻子一同来的。 看得出来,夫妻二人感情很好, 形影不离。 周临渊到灾民帐子处时, 盛大人正亲自听灾民陈情, 他的妻子则在给灾民分粥。 夫妻俩中途歇息的功夫, 碰了个面,相互了解彼此那头的状况。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拌起嘴来。 盛夫人虽说顾全大局,没和盛大人吵起来,但脸却冷了下来。 盛大人连忙扫视左右,见没有同僚和灾民看见,便低声去哄。 到底是要紧关头,盛夫人很快就与盛大人和和气气地说着话。 盛大人也就放下心,喝了些水,略歇息片刻,再继续去听灾民陈情。 忙了一夜的同僚,熬红了眼,见此温馨一幕,走到盛大人身边,稍作调侃:“想不到盛大人还是个妻管严。” 盛大人讪笑:“夫妻同体,不能事事斤斤计较。总得有一个人下得了脸,夫人陪我来赈灾已经劳苦,若还给她气受,回了家中,老母亲也要怪罪。” 都是有家室的人,那位同僚点头附和:“可不是么,好好过日子就得这样。” 灾情虽说好转了不少,大部分人都没了性命之忧,灾民的安置却是个很大的问题。 两人闲聊不过几句,便各司其职去了。 周临渊听罢,亦在灾民帐前,亲笔记录他们口述的灾情。 一直到二月底,迎春花都冒头了,周临渊才回京述职。 朝中给他们这一批赈灾去的官员放了几日假。 周临渊只回家沐浴一番,薰了草药除去病气,便准备出府。 陈嬷嬷听说他才回来又要走,赶忙抽空过去同他禀报了婚事的情况:“大体都妥了,若是三爷想从速,三月底就能去姑娘家提亲……合八字的道士也找好了,不论什么八字,肯定合得来。” 只要小娘子家同意,最快两个月就能把人娶回家了。 陈嬷嬷高兴,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其他的事,譬如新太太进门,院子怎么改,新房怎么布置。 甚至连孩子的屋子、奶娘,她都想好了。 “大兴的奶娘多,我在那里还认识几个老姐妹,三爷要不嫌弃,这事也交给我。” 周临渊闻言,唇角淡淡勾起。 忽又想起盛大人和盛夫人拌嘴、和好的场景。 那才是好好过日子的样子。 他同虞冷月,两个月以后,也是要一起过日子的。 罢了。 他先去见她吧。 周临渊换了一身衣裳,去茶铺里见了虞冷月。 一见面,他就邀她:“伶娘,我们去骑马。” 虞冷月愣眼看着周临渊。 这么长时间不见,他的气居然就消了? 她走过去,勾着他的腰封把玩,轻哼一声:“没诚意。” 周临渊把她抱到腿上,低声问:“怎么才是有诚意?” 虞冷月搂着他脖子,没说话。 一双眼却缓缓眨着,微微泛起笑意,像春水里激荡起的涟漪。 周临渊想起上次在宝河庄,带她骑马去小柴屋的时候。 那是她第一次骑马,因为紧张,双腿内侧磨狠了。 她衣裳底下的皮肤娇嫩,后来……他亲眼看过,白皙的肌肤,红得吓人。 他往下伸手,又渐渐探了上去,轻轻揉了揉,问她:“那会儿疼吗?” 虞冷月一下子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时候,蹙了眉问:“你说呢?” 已经许久没有碰过她,这样熟悉动人的触感,让他喉咙干涩。 周临渊嗓音越发低沉:“还会疼的,你怕吗?” 虞冷月受惊似的,抿了抿唇角,天真地问:“有多疼?”附耳跟他窃窃私语:“比……还疼吗?” 周临渊眸色幽暗,轻启薄唇,与她耳鬓厮磨:“你都试试不就知道了。” 虞冷月笑了笑,明眸双眸水波潋滟。 周临渊分出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另一只手还在那里,他食指微曲,轻轻拨了一下,然后越进越深。 虞冷月和周临渊当天就收拾了行囊,出发去骑马。 铺子里有雪书盯着,又另雇了人,也不再熬汤饮,少了她也不打紧。 期间,林青荣来了一趟。 来找虞冷月的。 雪书先是含糊地说:“她有事出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青荣哥哥,你有什么事先同我说,等她回来了,我再告诉她。” 林青荣神色凝重道:“我在这里等她。” 雪书再次追问。 林青荣才说:“韩三姑进京了。” 雪书怔忪在原地,拧眉道:“什么?她进京了?” 林青荣点了点头,说:“他们夫妻俩都来了。” 韩三姑一家可没有什么积蓄,别说是进京,坐船的钱都未必有。 况且他们也不知道她俩的去向。 韩家哪里来的钱进京?为什么会进京?谁指点了他们夫妻? 雪书的脸色极为难看。 第58章 林青荣比雪书还紧张不安。 他不是多敏锐的人, 但是和虞恩师相处了那么多年,他的老师明明才学过人,一不做官, 二不高调收学生, 只勉强整点坐馆的钱度日。 背后肯定有原因。 他很知趣,即便发现了端倪,也从未追问过。 直到恩师去世前,意味深长地嘱咐他照拂虞冷月,又只用苍老凄凉的声音说:“……青荣,你尽力就好,莫要误了自己的前途。” 再到虞冷月忽然间过来找他辞别。 他再三追问之下, 才知道她要逃去京城,他才约莫猜到,恩师并非为自己的事隐姓埋名,而是为了虞冷月。 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林青荣不清楚。 他问雪书:“伶娘同你说过没有?” 雪书茫然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 甚至, 她知道的还没林青荣多。 她的恐惧, 纯粹来源于韩三姑。 她害怕再一次被卖掉。 小时候, 有虞冷月心善要虞父买她回去善待,要是落入韩三姑手里, 可就不会再这么幸运了。 多半是折在楚武那等人的手里。 雪书详细地问道:“青荣哥哥, 你在哪里见到的韩三姑?他们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林青荣摇头说:“没有说什么。是我偶然在崇福寺外发现了他们,他们并没有看到我。我跟了他一小路, 听到了他们打听你和伶娘。” 这才赶来报信。 雪书松了口气, 幸好, 韩三姑还没发现她们。 还有喘息的时间。 她定定地看着林青荣, 拿了主意:“青荣哥哥,你先回去吧,伶娘一时半刻回不来。这几日铺子我先交给雇的人打理,我自己不露面,等伶娘回来了,我们商定出个对策了,你再来一趟。” 林青荣点头答应。 他知道的内情不多,还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 但如果能帮,他自然愿意的。 走之前,他仍旧如以往坚定地说:“雪书妹妹,她回来了你告诉她,我的话,还作数的。” 雪书听明白了。 林青荣还愿意娶伶娘。 如果事情只是他俩成个亲,便能解决,她也乐见其成。 她笑道:“青荣哥哥,我晓得告诉她的。” 林青荣一走,雪书就去了一趟明苑,说要找顾豫。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82节 这会儿那位爷肯定不在,兴许顾豫还在。 王喜家的得了吩咐,很快就去周家报信。 海岩找到了顾豫,把雪书的话带到了。 顾豫放下手里的事,忙不迭去了三必茶铺,敲响了后门。 “雪书姑娘,是我,可是有急事?” 雪书开了后门。 外面下着一场雨,他穿着厚重的蓑衣,越发衬得人高马大。 她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孔。 顾豫一笑,断眉也跟挑动,粗疏中带有两分温和。 雪书其实没想让他进来的,只想快些把话交代了。 可雨水顺着他的肩膀流下,他就那么站在门槛外,纹丝不动。 她蓦地垂眸,低声说:“进来说话吧。” “诶,好。” 顾豫跨进来,在倒座房里脱了蓑衣。 雪书见他衣袖都濡湿了,怕他冷,把门关了。 其实……孤男寡女,不该关门的。 顾豫捋了捋湿了的衣袖,笑着问道:“雪书姑娘,铺子里发生了什么急事?” 雪书坐在椅子上,也不看他的眼睛,只道:“麻烦豫爷帮忙把伶娘叫回来,是有点急事儿。” 却不肯说,到底是什么急事。 顾豫是会看眼色的人,他也知道,雪书嘴严,不想说就真的不会说。 他也不追问,免得她觉得紧张。 只是走之前,他还是细心问道:“雪书姑娘,你的画,还要我帮你卖吗?” 雪书有些生气,没由来发了脾气:“我说过我不画了!不画就是再也不画的意思,你听不明白吗!” 顾豫一愣。 她多好脾气的人,怎么也会发火。 关键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雪书也发愣,她紧紧揪住了袖口。 别开脸,不想和顾豫对视。 顾豫看着冷硬,在她面前,脾气竟然极好。 也不恼,走之前只是叹息着说:“姑娘的画,我都觉得好,要是不再画了,怪可惜的。” 他走后,雪书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 - 虞冷月和周临渊骑了两日的马,今日下雨,没有骑成。 正要打算返程,顾豫就来了。 说雪书找她有急事。 虞冷月隐约猜到了一些。 铺子里不会有什么急事,就算有,顾豫也能处理。 雪书不让顾豫处理的,就是顾豫处理不了的急事。 虞冷月二话不说,就准备速速返程。 周临渊瞧她归心似箭,问顾豫怎么回事。 顾豫蔫儿哒哒的,呵呵笑道:“我也不知道,碰一鼻子灰才过来的。” 不过么,事情不好猜,和谁有关却很好猜。 虞冷月在京城才有几个熟人?就算有急事,不也就是那么几个人。 顾豫大抵知道,多半和林青荣有关。 那他就更不要多嘴了。 返程路上,虞冷月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靠在周临渊怀里取暖。 周临渊搂着她,揉着她的手,马车颠簸,两人在车里摇晃身躯,他把人越抱越紧,怀里人却不怎么闹腾,还是安安静静的,十分老实。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微微低头,在她耳畔问:“在想什么?” 虞冷月抬眸,一双明亮的眼。 她反手勾住周临渊的脖子,皱了鼻头说:“……骑马也不怎么好玩嘛,以后不来了。” 周临渊浅笑:“谁跟你说好玩?” 正经学骑马,本来很难很累。 他小时候也摔过。 这回虞冷月都没摔过几次,根本不能算学会了。 虞冷月往他怀里钻了钻,笑道:“还是好玩儿的,还记得昨天我俩一起摔草地上的时候吗。” 周临渊淡淡地挑眉。 当然记得。 她虽摔了,他却抱着她的,比现在还紧,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滚着滚着……不知道谁先吻的谁。 昨天还有夕阳,洒落在她妩媚的脸庞,像给少女的脸上抹了胭脂,极其娇艳动人。 总之,有没有夕阳,她都是动人的。 周临渊再次抱紧了她,抵着她的额头,在她鼻梁上吻了吻。 又吻了吻她鼻尖的小痣,嗓音低哑地说:“日子还长,慢慢来吧,能学会的。” 虞冷月闭着眼,由他任意地吻。 一路无话。 虞冷月困得睡着了,胳膊有时候不老实,随意一伸,打到了周临渊的眼睛。 周临渊也不恼,只是温柔地,把她的手重新放回舒服的位置。 她紧闭着双眼,真是格外乖巧。 周临渊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刮了一下,明明指尖空无一物,他好像刮下了一层什么似的,轻轻捻了捻。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候,母亲兄长都在的时候,那些渺远的记忆已经远去,可回忆里的温馨与甜蜜,却似乎遇到了新的甘霖,重新悄然滋长。 周临渊忽然怔住。 清冷眼睫缓缓低垂,最终温柔落在虞冷月的脸颊上。 他知道,他是喜爱她的。 且是独一份儿的。 - 虞冷月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茶铺了。 周临渊自有他的事,放她下马车后,只说:“有事让人去明苑传话就是。” 虞冷月笑着点头,脸上没有异常。 她还伸着脑袋去车厢里,在周临渊脸颊上亲了一下。 周临渊眸光蓦然柔软,伸手揉了揉她的侧脸。 虞冷月不高兴地缩回去,他的手可冰了。 周临渊眼底含笑,吩咐顾豫:“回去。” 虞冷月一转身就回了茶铺,脸上的笑,也卸下了大半。 她疾步走进去,找雪书问话。 这事儿都在雪书肚子里来回滚了几次,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 末了,她问道:“伶娘,你知道韩三姑为什么来京城吗?” 天气还冷着,雪书不忘在炭盆里倒上热水。 虞冷月坐在榻上,沉默良久。 夜晚的时间,就这么静悄悄的流逝。 虞冷月总算动了动眼睫,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淡淡笑了笑,问道:“水烧好了吗?我想喝点儿。” 雪书泡了一杯茶递过去。 虞冷月捧着一杯热茶,热气袅袅腾升,轻薄似烟雾。 她捋好了思路开口,语气从容又沉重:“雪书,家里的事,爹也是临终前才告诉我。我现在都告诉你,你也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雪书心下一沉。 伶娘是乐观的人,很少像这样煞有介事。 她忐忑地问道:“什么怎么办?” 虞冷月瞧着雪书,微微带笑:“你先听我说完。雪书,爹不是我的亲爹。我是他收养的。”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83节 雪书瞪大了眼睛。 当年盐引案里,宋家的确有人逃了出去,那就是宋元贞怀孕的妻子孟氏。 孟氏逃去了金陵,生下了孩子就撒手去了。 这个孩子,最后被托付给了虞父。 虞冷月就是宋元贞的女儿。 她本应该叫宋冷月。 虞父死之前,同虞冷月说过,盐引的事情,一直没有人重提,她则一生安全无虞。 若有人重提,一定要来京城求助周家。 周家老太爷,是可信之人。 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周家老太爷去世了,连她的未婚夫也没了。 雪书了然,虞冷月说的让她想想该怎么办。 是让自己做选择。 跟她走,或者撇下她。 虞冷月笑着说:“雪书,你的卖身契,我早就给你了,你的生死已由你自己说了算。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别犯傻。” 雪书潸然泪下,紧紧抓着虞冷月的手腕:“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不分开的。” 虞冷月眼圈泛红。 她没想拖着人陪她赴死,可若有这么一个人陪着自己,她也还是很感动。 雪书抹了眼泪,问:“咱们现在怎么办?” 虞冷月沉吟片刻,把事情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说:“逃。” 雪书瞪眼问:“往哪里逃?” 逃到京城都被人追来了。 虞冷月说:“先去周家。” 她转眸,问:“还记得父亲死之前交给我的盒子吗。” 雪书点头:“记得,老爷不是说,那是你的嫁妆吗。” 当初她俩上京,就是凭着这件东西,打算去和周家完成婚约的。 虞冷月叹:“其实是我保命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让她丢了性命。 但怎么也比亡命天涯得好。 朝堂变幻莫测,她知道的消息少之又少,完全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只能说,去周家试试看,也许能得到指点。 活下去,是人的本能。 雪书大抵明白,虞冷月想借这门婚约求周家庇护。 可,她们走了…… “顾爷怎么办呢?” 虞冷月凄然一笑。 若惹了个寻常人也就罢了,露水情缘而已,断了就断了。 可偏偏他不是这样的性子,即便是露水情缘,只要是他拥有过的女人,只怕是也难脱他的掌控。 倒是个麻烦事了。 再麻烦也得断了。 虞冷月心里有了个胆大的主意。 第59章 (一) “诈死?” 雪书惊讶出声, 她皱眉道:“可是……顾爷会信你死了么?” 虞冷月道:“随他信不信,总之不能明着让他知道咱们还活着。” 他肯定不能接受,自己被女人先甩了。 她眨着眼, 微微停顿片刻, 笑着说:“你想,他年纪也不小了,说不定今年就要娶妻,只要不落了他的面子,日子长了,他也就会把我忘了。” 雪书沉默着,半晌才问道:“那你呢?” 虞冷月疑惑地抬眼。 雪书静静看着她, 轻声问:“能忘了他吗?” 虞冷月别开脸,抿一抿唇,连同眼里的不舍,好像也抿掉了,只笑了笑。 两人商量完,就要开始着手后续事宜。 头一步, 就是得收拾东西。 虽说两人财产不多, 好歹也算是点盘缠。 虞冷月这才发现, 雪书的画纸和颜料,近日不见少。 她问道:“怎么不画画了?” 雪书背对着她, 低声说:“暂时顾不上画了。” 可明明铺子里不熬汤饮之后, 空闲时间应该多了才对。 虞冷月没追问下去,只见雪书空闲之余, 又开始做女红, 是一双蓝布的护膝, 那一针一线的, 比画画还仔细。 虞冷月还托人去给林青荣带话。 林青荣亲自过来了一趟。 虞冷月约他去崇福寺见面,拜了菩萨,敬了三炷香,两人在后山上散步。 她开门见山说:“青荣哥哥,我们要走了。” 林青荣紧抿唇角,上一次从金陵分别时,她也是这样说的。 但那时,他知道她的去向,也隐隐感觉,他们还会重逢。 可这回…… 他冥冥之中觉得,好像再也不能见了。 林青荣不死心地问:“伶妹,我们还会再见吗?” 虞冷月眼睫颤动,看着他欲言又止,温声苦笑道:“应该还能吧。” 林青荣心如刀割。 不知为何,这痛感来得这样迟钝,在他二十五岁这年。 他一路都沉默着。 今天是阴天,不宜往上山爬太高,怕半路上下雨,下山路滑。 虞冷月说:“该下山了。” 林青荣应了一声,陪她下山。 这样一条还算平坦的山路,林青荣走得格外慢。 他一抬头,这条路可真短,好像一眼就望得到头。 “伶妹,我真的帮不上忙?” 林青荣疏朗眉目里,满是焦灼和不舍。 虞冷月笃定点头,肃然道:“青荣哥哥,你对我最大的帮助,就是假装从未听过我们的行踪,把我们当成陌生人。好好念书,好好考试,好好过你的日子。” 林青荣喉间酸涩,不知道怎么才能挽留住她。 虞冷月笑着宽慰道:“青荣哥哥,你一切都好,我们才好。” 林青荣也想明白了。 她会这样说,一定因为,他做得多了,反而成了她的拖累。 他便坚定地颔首:“好,我会的。”又温柔地笑着说:“伶妹,记着,我还欠你们一顿中第的饭。要是你们还会回京,或者回金陵,让我把这顿饭还了。” 虞冷月点头,纳下他的诺言,还以同样郑重的承诺:“这顿饭,我记着呢。” 下了山,也快出寺庙了。 两人不好再一起同行,免得叫人瞧见。 虞冷月先站定,同他道别:“青荣哥哥,就此别过。山水有相逢,来日再会。” 林青荣微微一笑:“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去见同窗,就在这附近。” 虞冷月也没疑心,道了别就走了。 最后,她还特地回了头,看到林青荣还站在石阶上,一身灰蓝色的直裰洗得发白,整个人却清瘦挺拔,像冷风中一棵麦穗,沉默又寒伧。 却是生长在土地里,最踏实的,最质朴,最温柔的一株。 林青荣不知道望了多久,只察觉天色都要黑了,才缓步往回走。 这日天气不好不坏,没有风雪,却也够阴冷的。 他平日节俭,不过从崇福寺回去,路途遥远,这样的天气,他原该坐马车回去,到底是顺应了心境,一路走回去的。 回到家中,天色漆黑,都到了宵禁时间。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84节 可能是因为有些冷,晚上吃过晚膳,右手握笔都觉得有些僵,偏偏那笔也跟他对着来似的,出墨不顺。 屋子里灯盏闪烁,林青荣叹息一声,搁了笔,闭眼摁了摁额角。 脑海里,浮现出虞冷月小时候的样子,脑袋上梳着两个角儿,黑漆漆的眼珠子提溜转着,三分精明三分友善三分可爱,还有一分的怜人。 他刚成为她邻居的时候,他们并不熟悉。 过了几年,她长大了会跑会跳会说话了,而他也早就过了启蒙的年纪,他们才算得上脸熟。 有一日,她发现他在窗外偷听老师讲课,手里捏着石子往水里扔,歪着脑袋问他:“你想读书?” 他说想。 后来她让他送她回家。 她把他带到老师面前,说:“爹爹,我走丢了,这个哥哥送我回来的。” 恩师摸着她的脑袋,跟他说:“这孩子顽皮,有劳了。” 他不善说谎,羞窘地说:“举手之劳。” 其实她压根就没走丢,也不是他把她送回来的。 再后来,老师关照他读书,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从未敢想过对恩师的女儿怎么样。 他们相差了七岁,他一直将她当妹妹看待。 直到,她守完孝,他也中了举人。 今年他上了京又遇到了她,似乎可以找到光明正大娶她的理由。 他陡然发现,那坦荡里,夹杂了不容察觉的私心。 只是,他的私心,并不能帮她。 林青荣凝神提笔,继续作八股文。 若有缘无分,他便要成参天大树,成高墙,成宽阔屋宇。 继续为她挡风遮雨。 - 虞冷月回去的路上,心情惆怅。 她也不知怎的,金陵那一别,总觉着与林青荣分开得很容易,这会儿却有些不舍了。 大抵,那次分别,他们能互祝对方前程似锦。 这一别,生死未定。 再者……总归是多了些男女之事的牵扯。 心境自然不同。 到茶铺时,雪书递上来一封信,同她说:“一个姑娘留给你的。” 虞冷月眉头一皱,问:“什么姑娘?” 雪书回忆了一下,说:“坐马车来的,戴着帷帽,也不露脸。但瞧她身边仆人的打扮,还有她的衣着打扮身段,都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来了之后在铺子里逛了半天,倒不是看茶,而是看咱们的陈设,随便买了些茶,我瞧着她也不是真想买,就是觉得来了不买不妥,才买了些龙井走。然后留下信就走了。” 虞冷月大约能在脑海里勾勒出当时的场景。 但那姑娘,她是真不认识。 拆了信,虞冷月读完笑了笑。 原来是风流债。 雪书皱眉问:“是谁?” 虞冷月揉巴了信,说:“他那头的人,没什么。” 雪书知道是虞冷月私事,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虞冷月又问她东西清理得怎么样了。 雪书说:“好带的都清理好了,还有顾爷的东西,也都单单放一块儿了,他那狐毛大氅,放哪里?” 虞冷月淡声说:“也都和那些放一块儿吧。” 雪书问她:“他那儿还有别的我没留意下的东西吗?” 虞冷月摇头:“没了。” 雪书转身进屋。 虞冷月摸了摸脖子,她还贴身戴着那块儿玉佩,是两人定情时,他送的。 捂了好半天,玉佩都贴着肌肤发热了,她才松开手。 罢了,也就这一件东西做念想了。 留就留了吧。 翌日,虞冷月又出了一趟门。 写那封信的,是个与“顾则言”有关系的姑娘,那简简单单一句话里透露出来,他们关系还很不寻常。 既人家约她见一面,她也就赴一趟约。 她对他的事,知之甚少。 她倒是想瞧瞧,那姑娘能给她什么惊喜。 虞冷月按照信上的地址,往一间茶楼的雅间去。 那姑娘还算贴心的,定的位置不远,她略走一会儿就到了。 到了雅间里,虞冷月推门而入,里头站着好几个丫鬟。 那姑娘戴着帷帽,挥挥手,伺候的下人们就都退下了。 布置雅致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 徐昭盈站在窗前,看外面的屋舍和行人。 这茶楼有三层高,她们恰好在第三层,贩夫走卒变成了画卷里一个个会动的小人,从他们匆忙的脚步里,似乎就能看到鞋底的泥土。 极具烟火气的一幕。 虞冷月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看到了同样的风景。 徐昭盈开口说话了,温温柔柔的一声:“不知道姑娘画不画画,我幼时学过一些,不过画得不好,我理解不了先生说的细致、意趣是什么。” 后来长大了,发现理解不了的事情更多了。 虞冷月不大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只隔着纱望着她道:“姑娘何不摘下帷帽说话?” 徐昭盈取下帷帽,冲着她笑了笑。 笑得很勉强。 但她长得好看有特点,即便勉强,虞冷月也觉得,是贵气端庄的,还带着一点闺阁小娘子的内敛。 “我是他的妹妹。” 徐昭盈这样介绍自己。 虞冷月蹙眉问:“你是‘顾则言的’亲妹妹?” 两人长得不像,可别约错了人。 徐昭盈愣了愣,“顾则言?” 虞冷月更愣,这姑娘不会真的约错人了吧…… 徐昭盈很快反应过来,原来周临渊连真名都没告诉她。 竟拿自己表弟的名字去养外室。 他也不怕闹出事来,不好收场。 不过…… 她打量了虞冷月一眼,眼前这姑娘,一瞧就不是会胡乱闹事的人。 徐昭盈也不解释误会,只说:“我是他的表妹。” 虞冷月心中存疑,但是也没问下去。 她知道,问不出什么的,只是问道:“你说,要告诉我同他有关的事,是什么事?” 徐昭盈定定地看着虞冷月道:“你知道吗,他要娶妻了。” 虞冷月一怔。 她猜到过,但她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第60章 (二更) 徐昭盈看出来了, 虞冷月是一点都知道,周临渊瞒得很深。 那看来,娶的人, 并不是眼前这女子了。 徐昭盈莫名还有些失落。 她已经知道, 周临渊决计不会娶她。 可她更不愿看到他娶康倩云。 虞冷月突然间听到“顾则言”要娶妻的消息,十分意外。 明明说好了,若他要娶妻或有心仪女子,得主动告诉她。 如今却由别的姑娘说给她听。 心里很不得劲儿。 徐昭盈也没有嘲笑或者耀武扬威的意思,只是想告诉虞冷月这个消息。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85节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 虞冷月问道:“姑娘如此费心,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么?” 徐昭盈有些难以启齿,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请恕我冒昧, 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虞冷月更愣。 这是个什么表妹,既不像血浓于水的妹子,也不像是过来挑衅的未婚妻。 她微微察觉到了,对方复杂的心绪。 徐昭盈不好意思地握了握茶杯,道:“你要是不愿说, 就罢了。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虞冷月还是没有说。 这人身份瞧着不似作假, 但她也不会随随便便将自己的事, 说给她听。 可对方知道她许多事,她却毫不了解对方的这种感觉, 让她十分难受。 按道理说, “顾则言”是个谨慎的人,怎么会让表妹知道他的私事? 虞冷月便问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徐昭盈眼皮子一跳, 赶紧把凉了的茶水送到嘴边。 虞冷月也就晓得了, 这小娘子知道的手段不光彩。 徐昭盈放下茶杯, 凝视着虞冷月, 很恳切地道:“姑娘,我没有恶意。” 这话虞冷月是信的。 眼前的姑娘,瞧着不像有坏心的样子。 但要是说,安了什么好心,那也未必。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虞冷月起身道:“看来姑娘要说的话,应该也说完了,告辞。” 徐昭盈连忙道:“慢着!”她脸色有些焦急:“姑娘……” 虞冷月蹙了蹙眉,“你还有什么事么?” 徐昭盈到底还是把心底的那番话说了:“你何必做他的外室,没名没分的,你可想过日后有了孩子怎么办?是让孩子的身份也跟着不清不楚?日后连读书、嫁娶都成麻烦。若孩子交给他府里养着,你又日日不得见,难道心里不煎熬吗?做娘的才疼孩子,丢去府里,你又知道旁人怎么待你的孩子? 若要进府,又要屈居人下,做个妾侍。 我可以告诉你,他的正室妻子,可不是好相与的。姑娘真要同她对上,那可得好好想一想了。” 虞冷月笑了笑,反问道:“那你觉得,我怎么办才好呢?” 徐昭盈哑然,最后磕磕巴巴地说:“自然是离开他。” 虞冷月无声地笑。 徐昭盈也怪不好意思的,她梗着脖子,道:“没错,这的确是我的私心。”她又诚笃地说:“但是姑娘,这也是我的好意,你跟着他,没有好结果的。” 虞冷月悠然笑道:“我未曾求过结果。” 徐昭盈眼睛微瞪,不求结果? 虞冷月说:“既然你教我许多道理,我也不好让你空着手。花果树木并非棵棵结果,人也一年,今年没有,来年春天再开一次花就是了。” 徐昭盈久久不能回神。 她重新仔细地打量着虞冷月,这个女子在市井里头算生得出挑的,但市井里头的女子,长得再好看,也不值当什么。可这姑娘不一样,她明明妩媚,还有几分撩拨人的妖娆,却似来去自如的一缕清风,叫人捕捉不住。 怎会有人女子面对堂堂周群辅家的嫡子周临渊,还能这样洒脱。 至少,她做不到。 徐昭盈有些心服口服了。 她知道自己在受情爱禁锢,她摆脱不了,虞冷月却可以。 活该周临渊栽了。 虞冷月自然不知道徐昭盈眼下心中的百转千回。 徐昭盈拿出一只包袱,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和银票。 她推到虞冷月跟前,说:“这是我给姑娘的心意。” 虞冷月十分意外地看着这只包袱,这分量可不轻。 “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昭盈浅浅地抿了抿唇,道:“姑娘不要误会,我知道我给的和表哥给你的,没法比。倘若有一日,你要择一条新的生路,这就当是我给姑娘的盘缠了。我绝不会说出去,他也不会知道你有这笔银子。” 虞冷月深深一笑:“姑娘倒是大手笔,不过……无功不受禄。” 徐昭盈也猜到,虞冷月不肯收,便硬着头皮道:“其实是我补偿给姑娘的,你可还记得,有一日你同表哥爬山,被石头砸到了……是我幼弟砸的。” 虞冷月眉头深拧。 呵,竟不是意外,是人为的?! 也就是说,“顾则言”也是知道的,他却只字未提! 还真是瞒得好。 徐昭盈不想虞冷月误会,便道:“表哥还是很在意你的,他已经给过我和我弟弟教训了。” 虞冷月淡淡地掀掀眼皮子。 他真是在意她么? 最后虞冷月走的时候,还是没收那银子。 既要断得干干净净,自然也不会拿他表妹的东西。 这些日,周临渊也没太来见虞冷月。 金陵的船快进京了,婚事在即,为了万无一失,许多事,都是他亲自盯着。 虞冷月正好趁着这个空闲时间,料理后面的事。 她还跟雪书一起去见了老金,之前在宝河庄附近买的一块儿地,她暂时交给老金打理了,包括地契也给了他。 实际上就是送给老金了,只是没把话说死。 老金也意识到,虞冷月和雪书要走了,去向不便多说。 只用一双浑浊的眼,在送别时含泪道:“两个丫头,如果你们还回来,记得回来吃顿饭。” 虞冷月和雪书坐在驴车上,挥手同他道别。 老金回去之后,家里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嘴严,什么都没透露,只道:“宝河村水渠堵了,请我去疏通疏通。” 一转身,遮挡住了泛红的眼睛。 - 收尾的事情,比虞冷月想象中进行的还要顺利。 大抵是她们两个,在京城,在这个世上,牵扯的东西都太少了。 单薄得一目了然。 雪书催问:“准备去周家了吗?” 虞冷月紧紧攥着手中的毛笔,说:“再等一等吧。” 事情还没逼到眼跟前来,她还总想拖一拖。 还想再……见一见他。 周临渊是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过来的,墙壁上的迎春花都有点冒头的意思。 虞冷月和他一起去了明苑。 没有翻云覆雨,也没有调情。 两人只是在园子里相拥着,她坐在他怀里,看着他清冷中带着柔和的眉眼,饶有深意地问:“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瞧着你心情不错。” 周临渊挑眉,淡声道:“有么?” 应该没有那么明显。 虞冷月捧着他的脸,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忽然很严肃地问道:“真的没有吗?我看你满脸喜色。” 周临渊见她说得正经,眉心跳了跳,仍旧双目波澜不惊地看着她回答:“没有。” 虞冷月仿佛信了,放开了他。 周临渊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这女人…… 真是机敏。 周临渊抱着她,想去阁楼里。 虞冷月手掌抵着他的胸膛,道:“我小日子来了。” 周临渊皱眉掐算了下日子,狐疑道:“是今日?” 虞冷月轻哼:“这哪有个准儿的。” 周临渊觉得她脸色的确不好,也就没有勉强。 两个人仍在亭子里头说闲话。 主要是虞冷月在说,一点小事她都说得绘声绘色,譬如蜻蜓交|配…… 周临渊听得额头直跳,睨她一眼,道:“在外面不要说这些。” 虞冷月轻嗤:“你当我是傻子?” 周临渊轻笑一声,间或问她,“喜欢什么样的衣料子?颜色?觉得翡翠还是玛瑙好看?” 虞冷月当然都答了,但是又觉得他问得奇怪,便眯着眼道:“又要送我东西?” 周临渊说:“开春了还有一批南方来的货船到京,总归是有些货来的,若有你喜欢的,替你留着些。”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86节 虞冷月像模像样的说了不少东西,“喜欢碧玺,彩色的一串,多好看呐。” 还是一副财迷样。 周临渊只是淡淡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 虞冷月不高兴地摆开脑袋,有点儿生气似的,说:“别揉了。”又抱怨:“现在才想起问我的喜好。” 太迟了。 周临渊停了手。 虞冷月闷声闷气地说:“抱紧一点。” 周临渊就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两盏茶的功夫过去,才松开手,凉凉瞥她一眼,问道:“你也不觉得勒得慌?” 虞冷月喘了口气,脸颊都涨红了。 勒死了。 没多久,周临渊就说要走了。 虞冷月这回不闹他,送他出门,只等他上了马车,王喜媳妇关上门的时候,她眼一闭晕了过去。 王喜媳妇连忙抱着虞冷月,大喊起来。 周临渊的马车已经走了,还是事后才王喜家的听说的。 王喜媳妇说得夸张:“姑娘倒了之后,昏了许久,醒来之后瞧着也是有气无力的,后来雪书姑娘过来把人接了回去。” 周临渊心一沉,道:“请大夫没有?” 王喜媳妇道:“雪书姑娘说请过了。” 周临渊还是不放心,想让仇御医去一趟。 王喜媳妇适时说道:“可能是女人家小日子里的事,不大要紧,姑娘嘱咐过,不叫三爷请大夫。” 周临渊倒是听说过,有的女子来葵水,会晕倒。 只是他碰到虞冷月来日子的时候少,并不晓得,她也会有这样严重的反应。 他挥手打发了王喜媳妇。 等到上朝的时候,去和仇御医碰了个头,略问了问妇科上的事。 仇御医也不算精通妇科,但也略知一二,听周临渊描述后,便说:“体虚之症,还得长久细细调养。” 周临渊想着,既是长久的事情,不在这一日两日的。 等她嫁了,以后有的是功夫。 只叫仇御医开了些临时能缓解的药,先治治标。 拿着药方子回去,周临渊还和陈嬷嬷打了个照面,把虞冷月的喜好都转述给陈嬷嬷了:“喜欢碧玺,串成手串……” 然后让陈嬷嬷按照她的喜好,再拟定一张嫁妆单子出来。 陈嬷嬷虽觉得奇怪,又见周临渊事事有谋算,不好多问,只道:“媒婆也可以请了,还是说,三爷让我去?” 周临渊道:“媒婆您不用操心。” 回头周临渊就把媒婆交代给了顾豫,请的是他手底下的人。 顾豫倒也明白周临渊的用意。 若叫陈嬷嬷出面,她必然有看法,日后虞冷月进了府,只怕两人难免不生龃龉。 不如叫了外头的人出面,日后虞冷月干干净净进府,谁也不知她的底细,便也过得自在。 眼看着春暖花开,金陵的船也到京了,正在京城里准备安顿下来。 媒婆该去上门提亲了。 三必茶铺这头。 虞冷月听到了韩三姑在京城的动静。 雪书忧心忡忡:“这个韩三姑,难不成要把京城都搅翻天?” 竟拿了她们的画像到处招摇寻找,只怕就快寻过来了。 虞冷月道:“铺子关了吧,我们去一趟周家。” 不能再拖了。 虞冷月才要从后门出去,竟迎面撞上一个穿得喜庆的妇人,很有媒婆的样子。 她可是受够了龙婆子,对这人也提防得紧。 媒婆面容和善,笑笑问道:“可是金陵的虞冷月姑娘?” 虞冷月警惕地看着对方。 这一个个找上她的,怎么都对她的背景一清二楚。 媒婆为了让虞冷月卸下防备,先口头表明了身份,然后道:“姑娘容我进去细说!” 虞冷月却道:“出去说。” 她虽让“顾则言”的人走了,没准儿他还留了眼线在这里。 媒婆也没拒绝,和虞冷月另外找了地方。 同去的,除了雪书,还有“周家”的人。 安静的雅间里,周家“管事”把一溜证据摆下来,证明了身份。 按照虞父临终前的说法,周家跟她的婚约,极少有人知道,除非是周家本家人。 对方身份不大可能作伪。 那管事还抱歉地道:“实在是轻慢了姑娘,我们家主子近日才听说姑娘来过,派人打听了许久,才找到姑娘,叫姑娘受苦了。” 这样的场面话,虞冷月没放到心里去。 周家为什么在这时候找上她,不难猜,无非为的就是她手里的陈年旧物。 虞冷月便笑道:“无妨。” 周家管事道:“姑娘可能还有点误会,我们家与姑娘定了婚约的爷没有死,依照两家旧时定下的婚约,姑娘这般年纪,也该与我家爷完成婚约了。” 虞冷月震惊了,人没死? 她道:“那门房小厮分明说那位……没了。怎会没死?” 周家管事笑说:“闹了个误会,周家已经分过家,那是南周家,与姑娘有婚约的是我们临西长安街的周家。” 虞冷月哑然半晌。 竟是这么回事。 雪书也一脸发懵。 两人对视一眼。 弄了半天,虞冷月还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这,嫁是不嫁? 虞冷月尴尬地说:“我一直以为,周家郎君没了,所以一直当自己是没婚约的人。” 剩下的话,她不便直说了。 但以周家如今的门第,只怕想打听到什么,并不难。 所以,她并不想,也不能嫁去周家。 她只要周家给她指一条活路,大家互惠互利便是。 管事的却意味深长地道:“姑娘不必多心,来之前,周家什么都准备好了,姑娘只要安心嫁来就是。” 虞冷月喉间一哽,无言以对。 这是一定要她嫁? 哪怕她已非完璧之身? 虞冷月道:“我要回去想一想。” 管事感到意外,想一想?嫁给他家三爷,还想什么? 京城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 媒婆也在旁边尽力撮合,把周家三爷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虞冷月听了觉得好笑。 真要这样子稀罕,堂堂周家三郎,怎么会二十三了还没娶妻。 要说周家没点隐瞒,她才不信。 虞冷月倒也不心虚,她说:“我的嫁妆你们周家还没见到,这样,我先给你们看其中的一半,其他的容后再谈。” 管事媒婆面面相觑。 怎么还有嫁妆一说? 来之前,三爷没交代啊。 虞冷月让雪书去把她的嫁妆拿了过来,她打开盒子,将两只钗的其中一只,交给管事。 管事懵懵地接了,打算先拿回去给周临渊。 他是没明白,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虞冷月与雪书两人见完了周家的管事和媒婆之后,回到茶铺里,也是大眼瞪小眼。 雪书憋了半天,才问:“伶娘,你嫁不嫁?” 虞冷月托腮,望着天。 第61章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87节 虞冷月的簪子, 被管事送到了周临渊手上。 那管事其实并非周家的管事,而是和顾豫一样的身份,都是为周临渊办事的人, 只听命于周临渊一个人。 但陈循礼有功名在身, 长得也比顾豫要更斯文一些,平日跑的都是些文事。 周临渊穿着官服,在礼部衙门外寻了个僻静处,与陈循礼说话。 他拿着虞冷月的簪子,低声问陈循礼:“她说,这是她的嫁妆?” 陈循礼便将虞冷月的话,原封不动带到。 她不肯嫁, 但是要把这东西给他们,其他的容后再谈。 周临渊觉得怪异,这样一根不起眼的簪子,怎么叫她嘱咐的那样郑重。 陈循礼说:“约莫是三太□□传的嫁妆,或者是当年订婚的信物,所以贵重。” 周临渊颔首。 她家清贫, 这簪子只是对于周家来说普通, 对虞家未必。 而且要真的是两家订婚信物, 那就更要紧了。 以她的性子,可不得捏着这份信物, 退婚并且捞些好处去。 这才符合她的作风。 周临渊捏着簪子道:“去告诉她, 她不必遵循任何条件,只要嫁过来就行了。” 陈循礼应了一声。 周临渊担心虞冷月久等, 又同陈循礼道:“你们先去, 我酉时之前会赶过去。” 陈循礼说“是”。 周临渊还没下衙, 又扭头回了衙门里。 朝局动荡, 户部乃是最为波云诡谲之处。 加上暗地里料理成亲事宜,他这些日子合眼的功夫都少,因皮肤白,眼下一片乌青格外显眼。 回到幕署,周临渊在公案前闭眼捏了捏眉心。 他握紧簪子,浅浅得勾了勾嘴角。 若是去见她……不知她会怎么跟他说提亲的事情,也不知,他若是告诉她,她的未婚夫就是她,她又是什么样的反应。 思及此,他笑意越甚。 他都迫不及待她惊吓又惊喜的模样了。 - 虞冷月先等来的是韩三姑。 幸好她们已经把铺子门关了,之前雇佣的妇人也先打发了。 任凭韩三姑在外面怎么敲门,她们一概不开,只当做院子里没有人在。 雪书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态,韩三姑每敲一下门,她的心就跟着咚咚咚猛跳。 掌心里全是汗,大气儿也不敢出。 虞冷月淡然地抓着雪书的手,说:“放心吧,院子深,咱们就是喊叫,她在外面也听不见。” 雪书点了点头,安定下来。 她坐在小杌子上,心不在焉地继续绣一双男人的护膝。 为了赶工,后面有些潦草,她又觉得不妥,把线拆了重新绣。 虞冷月在旁边托腮说:“你这样,总是绣不完的。” 雪书一下子想通了似的,低头笑道:“可能,注定就是绣不完的。” 就这样吧。 她封了针。 过了一刻钟,雪书听不见敲门的动静了,望向虞冷月:“你说韩三姑走了没有?” 虞冷月摇头。 那一家子,精着呢。 不会这么快就走的。 雪书皱了眉头,道:“那我们怎么办?” 虞冷月道:“再等等,她会走的。天黑了她才会再来翻墙确认我们还在不在。太阳落山后,咱们也收拾东西去找周家人。” 这回一定把条件谈妥。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响起敲门声。 雪书心道,果然还是没走。 半个时辰后,外面才彻底没了声音。 雪书刚松了口气,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又有人敲门。 不过这回敲的可是后门,顾豫在后面喊:“掌柜,雪书姑娘。” 雪书呼吸都滞住了,瞪着眼,嘴巴绷成一条线。 虞冷月道:“我去开门。” 雪书紧紧攥着护膝,点了点头。 虞冷月把顾豫放进来了。 顾豫一脸笑色,带着莫名的喜气。 虞冷月打趣他:“豫爷近来可是有喜事?” 顾豫笑了一下,说:“是有喜事,不过可不是我的。” 至于深的,他也没说了。 详细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来同虞冷月解释。 虞冷月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色不改,迎了顾豫进门。 雪书老远就听到顾豫说的话了。 她别开脸,不看他。 虞冷月边走边问:“可是他吩咐你来的?” 庭院里有些阴冷,几只鸡在棚子里咕咕叫。 顾豫抱臂道:“不是,我办事路过,见你们铺子门关了,进来瞧一瞧。铺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虞冷月笑:“没什么,就是手里还有些杂事,年后也一直没有休息过,关铺子歇几天。” 顾豫瞧见雪书脚边的笸箩,里头放着很多针线布料。 他料想,她俩也就是忙这些杂事了。 也不疑有他。 雪书给顾豫倒了被热茶。 顾豫坐下喝了一口,虞冷月问他过来办什么事。顾豫含糊过去了。虞冷月也不追问。 没坐多久,顾豫就要走了。 虞冷月晓得他手里有要紧事,也就不挽留。 何况,也不能挽留。 让顾豫撞到韩三姑和周家人都不妥。 顾豫站起来--------------/依一y?华/同她们道别,他转身后,虞冷月就推了雪书一把。 雪书红着脸,摇了摇头。 虞冷月也就不逼迫她了。 顾豫走后,两人沉默了许久。 还是虞冷月先开口说:“一会儿我们也该走了,看一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雪书点了点头,将那双护膝放在了房里的床上,在上面画了个小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小人是顾豫,还有一只野鸟。 两人要带走的东西太少,全部收拾出来,也就是三个包袱。 和刚来京城那会儿差不多。 虞冷月捧着茶杯,喝最后一杯茶铺的茶。 雪书亦然。 她们双双望着太阳,耐心地等夕阳落山。 虞冷月忽然笑了一下。 还记得那一天,她在崇福寺里看到他和方丈下棋,便想着有一日,她跟雪书可以在庭院悠闲的喝茶。 如今,倒也算是了。 只不过,这样什么都不想的轻松时候,不过片刻罢了。 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 在太阳落山之前,陈循礼又来了。 这回是他一个人来的。 虞冷月去开了门,把人迎进来的时候还有点愣。 这才过了多久,这么快就来了? 陈循礼也不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了:“姑娘,周家就要你人嫁过来。” 虞冷月这回怔住了,拧着眉问:“非嫁不可?”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88节 陈循礼笑:“当然。” 三爷的态度,非她不娶。 虞冷月又关上门和雪书商量。 陈循礼倒不意外。 三爷嘱咐过,虞冷月的提出任何要求,他都要先答应。 约莫是商量条件去了。 雪书关上门还不安心,往外看了一眼陈循礼,见他没有偷听,才和虞冷月悄声说:“周家非要你嫁过去,怎么办?” 虞冷月眼里有些少见的茫然。 她思虑了好几遍,才无奈笑说:“‘盐引’的事非同小可,不把我彻底攥在手里,周家不会真心帮我们的。而且周家若真要出手,定要师出有名。我若不是周家媳妇,他们凭什么帮我?若是替亲家翻案,便理所应当,谁也不好说什么。” 雪书静默地坐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虞冷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往好处想,周家既然还肯让我进门,也就是说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情况要好,咱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周家不会做得不偿失的事情。” 雪书眼圈泛红。 活是能活着了…… 可是以后伶娘到底是怎么个活法? 雪书难过地说:“伶娘,你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品性,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对你好,身边又有多少个女人。” 虞冷月比雪书乐观,她说:“他年纪轻轻就是进士出身,脑子肯定超越常人;周家的嫡子,自幼生活优渥,长得不会太丑。若真像那媒婆说的,周家极重视他,他的品性也不会太差,我与他做到相敬如宾总是成的。夫若如此,复何求?” 这般条件,放在任何一个女子眼里,都是优越的。 雪书却晓得,若伶娘只是一心看门第的女子,那倒好了。 偏她不是。 她心里已经有一个男人了。 静默之中。 虞冷月忽然脸色平静地说:“方才你没听见顾豫说吗,‘顾则言’有喜事,他要娶妻了。” 雪书瞪大了眼睛。 虞冷月微微一笑,而含水双眼实则毫无波澜,她沉静地道:“和‘顾则言’在一起,我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女人罢了,嫁去周家,我就是正室嫡妻,哪怕他是个庶子,我也赚够了,何况他还是个嫡子。”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雪书,人活着,就是为了活得更好。” 雪书哑然,声音发涩:“好,活得更好。咱们一起,活得好一点。” 虞冷月取出一封信,压在雪白的狐毛大氅下。 她打开门,同陈循礼说:“我嫁——周家有地方安置我们吧?” 陈循礼诧异地点了点头。 是有地方,但她怎么都提前晓得了? 虞冷月看着太阳,快要下山了。 她背上包袱说:“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了,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陈循礼眉头一皱。 谁盯上了她们? 三夫人徐氏的人? 三爷没有交代过啊。 如果真被徐氏盯上,那就麻烦了。 陈循礼想着,院子都备好了,一会儿着人去通知三爷就是,便道:“姑娘请上马车。” 虞冷月和雪书一起上了马车,去了一间私宅。 周临渊来时,已经人去楼空,只有卧房里留下了他给她的一些东西。 还有一封“绝笔”信。 上面是虞冷月的字。 第62章 周临渊没想到, 会人去楼空。 他拆开手里紧紧攥着“绝笔”信,缓缓阅览。 “承蒙顾郎照拂,感激涕零……每忆别院点滴, 不胜欢喜……天不遂人愿, 自草原一行归京,时常晕厥吐血,医者断言余生脑疾,命不久矣……药石加身,自觉日渐萎靡,不出数月,容貌大不似从前, 唯恐骇人……人生夙愿唯二,一则魂归故里,西天侍奉父母;二则顾郎忆余全若初见之时……” 她说,等他找到了她,也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不美。 让他勿寻。 她说, 不忍当面拜别。 只在信中祝他前程似锦, 身体康健, 妻妾和睦,儿孙满堂。 她说, 山高水长, 来世再相逢。 周临渊往院子里扫视一周,这里比平日安静了许多, 棚子里的几只鸡没了, 只有墙壁上的迎春花还在静静地绽放。 屋子里面, 收拾得齐齐整整, 床榻上放着一堆东西。 独独柜子、箱笼里,早就没有一件物品。 无处不昭彰着,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 只有她留给他的一堆“遗物”。 周临渊过去翻看床榻上的东西,笔墨纸砚、花笺、狐毛大氅等等……全是他曾经赠给她的东西。 她把他给的所有东西,都还给了他。 好像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银河,将两人清清楚楚分在遥不可及的两端。 刹那间,他有些恍惚。 仿佛不曾与她有过任何交集。 还有玉佩。 周临渊找了又找,没有玉佩。 她带走了。 若非这块消失的玉佩,周临渊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真的产生了幻觉。 他坐在床边,出了一会儿神,眼眸一点点变得平静,冷冰,灰败。 顾豫走进来,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向周临渊禀道:“三爷,陈循礼说可能被徐氏的人盯上,已将女掌柜和雪书姑娘,先带去时雍坊那边的宅子里了。” 周临渊纹丝不动地坐着,没有说话,脸色淡得不能再淡。 似一片苍茫雪色里败落了最后一棵树、冻死了最后一只飞禽,看起来毫无生机。 顾豫觉得周临渊很不对劲。 他在屋子里环视一周,有些纳闷,她俩的行李怎么收拾得这么快? 直到他看到了一对护膝,护膝上还有一个小人,显然画的是他。 那是雪书的手笔。 顾豫愕然走过去,拿起护膝和一片画纸,还有周临渊手里的绝笔信……虞冷月不是在陈循礼那头,答应嫁了吗?她俩怎么会留下这些道别的东西?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三爷还没来得及亲自告诉虞冷月,她要嫁的人,就是他,她却打算同三爷“死别”! 顾豫拿着护膝怔忪在原地,少有地露出不知所措的眼神。 周临渊轻掀起眼皮,口吻如常,又轻又冷:“陈循礼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顾豫忽然就不敢说了,可到底是喉咙咽了咽,硬着头皮说:“他说……他说……掌柜的已经答应嫁了。” 周临渊轻轻颔首,手上却捏皱了虞冷月给的绝笔信。 如果,娶她的男人,不是他“顾则言”呢? 她应该也会嫁了吧。 他微微笑了笑。 顾豫简直头皮发麻! 他出言道:“三爷,要不您还是过去……” 周临渊抬手,没让他把话说完,只起身,淡淡道:“找人把这里收拾了,别留痕迹。” 顾豫犹豫着问道:“陈循礼那边……” 周临渊一脚跨出门槛,道:“一切照旧。叫陈循礼管好那头伺候的下人,若有人泄露半点消息……”他冷淡地说:“打死不论。” 顾豫心都沉了沉,纵然三爷有手腕,但极少对一般人下这样的狠手。 他跟上去问:“您还去时雍坊的宅子吗?” 周临渊没回答,他上了马车,撂下顾豫回了周府。 顾豫擦掉了额头上的冷汗。 他知道,成婚之前,三爷不可能去了。 顾豫担心周临渊,还是特地回了一趟周府,私下里叫出来海岩,严肃地叮嘱说:“这一个月里好生伺候,千万不要出差错。三爷现在……”他顿了顿,换了个好懂的说法:“很高兴见血。” 海岩心头一凛,忐忑应了。 他小心翼翼伺候了好几天,倒也不见周临渊有异样。 甚至于,主子比平日里歇得还更早了些。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89节 晚上,海岩奉茶和吃食进书房。 他悄悄觑着周临渊。 然而周临渊只是脸色平静地挥手道:“放下出去吧。” 海岩应声退下。 月色纱灯罩投出来的光晕,洒在周临渊玉白的脸上,如同澹澹月光映着画中人物,有种华贵的清冷。 他铺平虞冷月留下的书信,看了又看,敛眸复又睁开。 想不通一般,茫然地低喃自语:“命不久矣……呵呵……” 周临渊端起茶水,呷了一口,茶温正合适,他又大喝了一口。 还不等清爽的茶水过肺腑,喉间猛然一阵恶心,一下子全吐了出来。 明明只喝了一口,却呕得格外厉害。 他撑着长桌站起来,想着出去吹吹风也许会好些。 才绕过桌子,砰一声,猛然跌在地上,起不来了。 不光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也拧在了一处似的,疼得厉害。 周临渊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苍白如雪。 他把脑袋埋在双臂里,不住地颤抖呻|吟,眼圈也红得厉害。 她竟然骗他说,她要死了。 她有没有想过,如果娶她的人,是别的男人。 他该怎么办。 - 虞冷月住在时雍坊的宅子里,五进的宅子,不光住了她跟雪书,还有其他仆从,甚至有些是金陵的口音,仿佛同她十分熟稔。 雪书觉得浑身不自在。 虞冷月也是。 好在陈循礼安顿下她之后,很快就来见她了。 虞冷月说:“我要见你们主子,聊一聊情况,谈一谈条件。” 盐引案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处于什么境地,要付出什么,能得到什么,她全然不知。 陈循礼很客气地说:“姑娘,情况复杂,您暂时不必知晓,等到去了府里,您亲自见一见,便都清楚了。条件也不急,有当年的婚约在,周家一诺千金,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至于我们主子给您的条件,稍后有人同您一一细说。 时间紧迫,您要学要、记的东西还很多,您还是先把心思放在这些必要的事情上。” 虞冷月哑然。 她虽知道周府当家的老爷已经贵为内阁次辅,但是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吗? 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半点不由人。 陈循礼还有许多事情要操办,很快就退下了。 他一走,教导的嬷嬷就来了。 一天下来,虞冷月大概了解了周家为她准备到了什么地步。 连雪书都十分诧异:“……从金陵来的船,金陵来的仆人,还有您的各种‘嫁妆’,周家竟然都备齐全了。” 简而言之,虞冷月只要闭眼嫁过去就是了。 什么心都不用操。 虞冷月也不理解,周家怎么会周全到这种地步! 即便是亲生爹娘嫁女儿,都不及这般细致、大手笔。 除了她的身份至关重要之外,难道还因为周家如今显贵,必须重诺,所以不敢失信? 只是看周家这般态度,她是非嫁不可了。 虞冷月换了一套素净衣裳,带上帷帽,打算出门。 宅子里管事的妈妈拦下她,问道:“姑娘要去哪里?” 虞冷月直视妈妈问道:“怎么,周家难道不许我出门?” 管事妈妈道:“没有,不过姑娘还是先请示一下陈管事比较好。” 虞冷月被软禁了。 等到陈循礼过来了,那些人才允许她出院子门。 虞冷月很生气。 陈循礼却过来说:“……姑娘,功在此刻,您若露面叫人瞧见,只怕功败垂成,谁也不希望这样是不是?” 这话在理,若落入别人手中,还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样。 只是什么消息都不清楚,她实在不安。 虞冷月只好说了韩三姑的事情:“她是我在金陵的远亲,入京之后,一直在找我,恐怕是受了的人的指使,如果你们不想我的行踪泄露,或者以后闹出别的事,最好先抓住她一家子仔细审问。” 陈循礼眉头一拧,问道:“姑娘可知道是谁受谁的指使?” 虞冷月蹙眉道:“我哪里知道?你们难道连这个也不清楚?” 陈循礼觉得古怪,暂且先应下这件事,去禀了周临渊。 周临渊听说过这一家子。 派去金陵的人,顺便也打听过些许虞冷月的家事。 他知道韩三姑企图卖过虞冷月。 只是他并不知道,韩三姑居然还受了什么人指使。 周临渊吩咐陈循礼:“你把人抓起来,封了口,赶出京城。” 陈循礼还说:“可是虞姑娘很想出门亲自处理韩家人的事情,三爷您的意思……” 周临渊眸光冷沉,道:“不准她踏出门槛半步,迎亲之前,好好看住她。” 陈循礼会意。 周临渊又垂眸道:“如果她想见那一家子,低调押过去让她见。别闹出人命。” 陈循礼明白,这是三爷疼太太,纵着太太拿人出气,凡事都有他兜着呢。 第63章 入夜, 虞冷月刚要就寝,就被下人叫醒。 脸庞干干净净的小丫鬟温声说:“姑娘,陈先生来了, 说是有要事见您。” 虞冷月披着衣服, 和雪书一道起床。 两人对视一眼,这个时候来,肯定不是小事。 虞冷月说:“让陈先生在前厅等我。” 丫鬟去回了话。 虞冷月略一梳洗了就去了前厅。 陈循礼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了几个人高马大,穿短打的人,成排站在厅外,像一群打手, 地上扔了个黑麻布袋子,里头装的是活物,还会动。 雪书吓了一跳,白着脸抿了抿唇。 虞冷月心里也怕,倒也还算镇静地问陈循礼:“陈先生,这是干什么?” 陈循礼抱歉地说:“姑娘不是说要见您的那位远亲吗?白天怕点眼, 只好夜里给您送过来。是关在院子里还是丢出去, 全凭姑娘定。”还特地道:“这都是主子的吩咐, 一切请姑娘安心。” 韩三姑? 虞冷月眉头一皱,有些按捺不住了……终于可以安全地和韩三姑碰上一面了! 她说:“关去后院柴房, 我有些话同她说。” 陈循礼一挥手, 几个打手就把人提溜去了后院的柴房。 虞冷月和雪书一起移步过去,陈循礼倒是客气, 他只在垂花门前, 也不进去, 只道:“姑娘自行审问, 小人今夜就在前厅,姑娘有事且吩咐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陈先生虽少真切的笑,态度却一直很好。 虞冷月眼神软下来,同陈循礼道了谢。 陈循礼受宠若惊一般。 虞冷月和雪书一起,在柴房里见了韩三姑。 粗使的仆妇把麻布袋子一扯下来,她俩都吓了一跳。 近脸一看,韩三姑至少瘦了二十斤,她头发凌乱,双颊凹陷,眼窝发青,人不人鬼不鬼。 这绝对不是陈循礼捉住人折磨至此,而是长期的痛苦造成的。 金陵发生了什么? 虞冷月本来有很多话,忽然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她让仆妇们出去,雪书关上了柴房的门。 韩三姑抬眼,借着晃动的烛光看清了虞冷月的脸,猛然瞪大了眼睛,像是盲人看见了光一样,竭尽所能地扑上来。 只是她身体虚弱不堪。 虞冷月轻轻一躲,就躲了过去。 韩三姑伏在地上,呜呜地哭。 虞冷月问道:“三姑,你现在到底还想对我做什么?”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90节 韩三姑无力地捶地:“伶娘啊……救救元贵啊,救救他,救救我的儿子……我也不想害你……他们把元贵的左手砍了,还要把他剁了喂狼啊……” 元贵是韩三姑三十岁才生下的儿子,宝贵的跟命根子似的。 他年纪不大,如今也才十岁左右。 是谁对十岁的孩子都下得去手…… 虞冷月和雪书头皮发麻。 如果被抓到的,是她们俩呢? 韩三姑自知陷入泥沼中无法翻身,到了虞冷月跟前,也是满眼的绝望。 饥寒交加中,仅剩的力气,也只有刚才那一扑了。 虞冷月让雪书给了韩三姑一些吃食。 吃饱了才好审问。 韩三姑囫囵吃了一些,差点噎死。 答起问题时,眼神还和刚才一样,不大清醒,喃喃自语一般:“我不知道他们是谁……砍了手,当着我的面,砍了元贵的手,不找到你就把我们一家都杀了……” 她毕竟只是被利用的棋子,所知甚少。 虞冷月见审不出来,就和雪书去见陈循礼,交代他,让他审。 陈循礼说:“是,小人容后再去找专人审问。” 虞冷月说:“……孩子无辜,要是能救下她的儿子,把孩子安顿了吧。”她也知道元贵活下来的希望渺茫,但是不嘱咐一句,她于心不忍。 救她儿子? 陈循礼微有疑惑,却还是口头应了。 虞冷月和雪书回房之后,根本无法入眠。 两人和衣躺在床榻上,无声无息。 雪书掌心发凉。 虞冷月摸上去的时候,替她搓了搓,轻声问:“怕了?” 雪书点头,说:“还是头一次亲眼见着。”见到那些人手腕的残忍。 虞冷月淡笑说:“别怕,咱们不会那样的。” 雪书点了点头。 两人心里也有了同样的共识。 若周家人也有歹念,三五个打手就能让她们无处可逃,却大费周章要让虞冷月正儿八经嫁去周家。 周家人待她们,算是很真诚,很好了。 虞冷月也不会自大地以为,凭借一己之力,可以对抗朝局上的斗争。 越了解,她越清醒,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 陈循礼关押了韩三姑之后,第二天就去见了周临渊,汇报了昨日虞冷月说的话。 周临渊当然也觉得奇怪,什么人能抓了韩氏的儿子要挟她? 陈循礼又说:“我们去抓人的时候,她丈夫已经重病不起了。三爷,现在还像您之前说的那样,处置他们夫妻两人吗?” 周临渊沉思之后说:“先继续关着,看看有没有黄雀在后。你再派人去一趟金陵,仔细查一查来龙去脉。算了……让顾豫去,这事他擅长。”婚期将至,他又嘱咐道:“再跟她说,这些事你都已经料理好了。” 陈循礼笑着点头:“好,我会让虞姑娘安心待嫁的。” 陈循礼办完了周临渊嘱咐的事,和顾豫碰了个头。 顾豫这就要赶去金陵,喝不上这杯喜酒,顺手将贺礼交给了陈循礼,还说:“陈大哥,劳烦三爷大婚之日,你再将这盒子给咱们三爷和三太太。” 陈循礼笑着答应:“好说好说。” 顾豫是个直人,直截了当问道:“三太太跟前带的丫鬟雪书姑娘,现在好不好?” 雪书? 陈循礼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顾豫说的是谁,笑呵呵道:“都很好。” 顾豫也笑了笑,思绪明显飞走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循礼见他愁肠满肚,拍着他肩膀说:“顾老弟一路顺风,我就不给你送行了,等你回来咱们再补了三爷的喜酒。” 顾豫利落起身,召集了兄弟,低调地骑马离京。 陈循礼去了时雍坊的宅子,见虞冷月。 虞冷月诧异问道:“这就审完了?” 陈循礼点头:“审完了,也都料理好了。不过她的儿子还没找到,要是找到了,小人会尽快告诉姑娘的。姑娘也不要过于忧虑外面的事,日后您有名有份地待在周家,谁也不敢再动您,安心待嫁就是。” 虞冷月多少还是心安了一些。 陈循礼面带笑容地说:“对了,姑娘可留着当年两家定下婚事,立的约?能不能给我看一眼。” 虞冷月当然留着。 她将婚约妥帖收藏着,小心地拿出来给陈循礼瞧了瞧。 多年前白纸黑字写的东西,已经明显泛黄,但仍旧可以看出两家长辈当年落纸的字迹十分庄重。 陈循礼小心翼翼奉回去,说:“爷说,让姑娘留好,用得上。” 退下前还特地交代道:“若无别事,小人近日不便过来。明日有人上门过来为姑娘试妆,若有不妥之处,姑娘速速传话与我。” 虞冷月轻“嗯”了一声。 心里还是觉得奇怪,对方怎么只看一看婚约,不提要另一支钗? 那钗里,明明还藏着另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当然,没有安全地保住脑袋之前,她也不会轻易将最后的筹码交给他们。 兴许周家就是知道这点,才未逼问她。 到宅院里散步的功夫。 虞冷月看到,连这处的宅院都已经布置好了。 很快她就要嫁人了,和这里大多数的女子一样盲婚哑嫁。 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 周家,天色刚刚暗下来,周文怀也是前脚才到的家,正在院子里换下官服。 下人过来告诉他:“老爷,三爷说在书房等您。” 周文怀诧异挑眉,自从周临渊赈灾回来后,他们父子俩倒是很久没有好好说一说话了。 怎么要在书房见他? 他挥退下人,顺便留下话:“我换了衣裳就去。” 片刻工夫,周文怀就换好衣裳,去见了周临渊。 周临渊着一身淡青宽袖长袍,起身作揖道:“父亲。” 周文怀温和地“嗯”了一声,说:“许久不见你穿青衣了。” 周临渊脸色淡然,待父亲坐下后,他才跟着坐下。 周文怀端起下人奉的茶,问道:“找我要说什么?”口吻上,倒如慈父,仿佛是父慈子孝的一对父子。 周临渊淡淡地说:“祖父早年为儿子定下了一门亲事,儿子的未婚妻从金陵来京,要与儿子完婚。” “噗——” 周文怀直接噎着了,咳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拧眉道:“什么?你的未婚妻?” 周临渊反问周文怀:“父亲难道不记得这件事了?” 周文怀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当然还不至于忘记! 可是…… 他放下茶杯,沉着脸道:“她来过周家了?我怎么不知道?” 都没听徐氏和老夫人说过,怎么先从周临渊嘴巴里蹦出来了! 周临渊还是那套说辞:“周家分了府,她走错了门,还是临先堂弟无意间告诉儿子,儿子才知道这件事。后来我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她带着家仆在时雍坊落了脚。” 但他将时间往后推了大半年。 去年的事,变成了今年的事,虞冷月不过是刚来京城,身世清白干净。 周文怀愕然。 这都多少年了…… 周临渊打量着周文怀,道:“父亲,怎么?婚事有什么不妥?” 周文怀稍敛心事,说道:“没什么,只是你祖父在世时,对这件事看得很淡,多年不提。后来你祖父走得急,也没交代下什么。我还以为……这婚事已经有了变故。” 周临渊祖父去世的这些年里,他更是有意“忘了”这件事。 要知道,他儿子可是他的嫡长子,怎么能随便娶一个女子当正妻! 周临渊提醒周文怀:“父亲别忘了,祖父在时,多次以儿子有婚约,拒绝了不少想与父亲成亲家的人。府里别的兄弟都是先成家再立业,独独儿子先下场才准娶妻,一开始不也是祖父的意思?祖父的态度很明朗。” 周文怀当然都知道。 这些剖开了来说,周家于情于理都要应承这门亲事。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羡屿,你的意思呢?” 这么长的时间了,即便对外说周临渊已经“定亲”了,那女子要闹腾什么,也没道理。 非要进门,那就做妾。 周临渊直直地看着周文怀,饶有深意地道:“父亲,她手里留有当年祖父留下的字据、信物,家中仆从众多,并非孤立无援。儿子劝您,劝周家的人,还是歇歇不该有的心思。” 周文怀愣然,这的确就难办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91节 且看周临渊的态度,似乎还不排斥! 真是怪了。 细细想想,也不算怪。 大抵真是老夫人和徐氏都硬往周临渊身边塞人,惹了他反感,如今来了个毫不相关的外人,反倒正和了这小子的心意。 周临渊明确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祖父都为儿子定了婚事,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想尽快完婚。” 周文怀这才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周临渊要早有这么好说话,他的婚事早就定下来了! 父子俩谈完话,周文怀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和徐氏去说了这件事。 徐氏十分吃惊,几乎叫了出来。 周文怀让她闭嘴:“别一惊一乍的。”还说:“三郎的婚事,你大面上操持一下就成了,这是他自己的事,别惹他不高兴。” 大局已定,徐氏也不好说什么。 反正周临渊也不能娶她侄女,娶谁都成。 何况还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她拿捏起来就更容易了。 婚期定在了四月十八。 周文怀和徐氏本来都觉得太急了,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周临渊的的确确就把婚事操办好了。 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春闺梦里人的周三郎,终于要娶妻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嫁过来。 第64章 四月十八这日, 天不亮虞冷月就起来洗漱了。 别说是她了,雪书都睁不开眼。 昨儿晚上,有教导嬷嬷过来同她讲夫妻之事…… 她听了足足两个时辰。 还有其他繁琐的流程, 一样不少, 走的全然是勋贵人家明媒正娶的礼数。 虞冷月有时都要误认为,她真是什么高门嫡女,所以周家才这样兴师动众。 不过这样也好,等过了门,会少去很多麻烦。 迎亲在黄昏日落时。 虞冷月坐在闺房里听着外面吹吹打打,还有鞭炮锣鼓齐鸣,反而更觉孤寂。 明明是她的婚事, 她却觉得她是最不相干的人。 管事廖妈妈穿着一身喜气的比甲,走到虞冷月跟前,笑脸盈盈地禀道:“姑娘,前院来的宾客可热闹了。” 虞冷月微微一笑点头。 连女方家来宾客撑场子,周家都顾及到了。 廖妈妈又过来摁着虞冷月的肩膀,说:“姑娘赶紧准备准备吧!喜婆一会儿来了, 您就要出门了。” 她说的准备, 是让虞冷月准备心情, 毕竟虞冷月现在的表情,那可不像个新嫁娘。 虞冷月又笑了笑, 这回笑得比之前好看了。 她说:“我知道, 辛苦廖妈妈了。” 廖妈妈还同特地说:“雪书姑娘先跟着姑娘的嫁妆过府吧!也好帮忙看顾清点,免得那头人多眼杂, 丢了什么可就不好了。” 雪书心里惦记着这事, 就点头说:“我送了姑娘出阁, 就过去。” 廖妈妈福身出去。 虞冷月打发了其他人, 让雪书把她的玉佩拿过来,仍旧戴在了脖子上。 她要嫁了,他也要娶了。不知是她先嫁的人,还是他先娶的妻。 虞冷月抚了抚胸口里的玉佩。 雪书从铜镜中看着虞冷月,眼神哀伤。 吉时将至。 喜婆要进来了,外面在拍门催促:“新娘子准备出阁了!” 雪书替虞冷月将盖头盖上,低声说:“伶娘,我先过周家去了,你自己小心。” 虞冷月:“嗯,你去吧!” 很快有别的丫鬟过来接手。 深深的红盖头遮住大部分视线,虞冷月眼前顿时暗下来许多,几乎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 就像以后的日子,她能看到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些浅浅的东西了。 忽然间,鼻头泛酸。 她微仰脑袋,告诉自己,不能哭……千万不能哭。离了他另择高枝,是为了过得更好,不是为了让自己陷入哀怨。 又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喜婆破门,虞冷月听见嘈杂的人声,跟着去了前厅。 她没有高堂,喜堂很冷清,没一会儿却又热闹起来,她知道,新郎来了。 虞冷月完全看不见,只能随着喜婆的指引,和她的夫婿一起,在堂前听告诫。 她父母不在,所谓听长辈告诫,不过是略站了一会儿,听喜婆说些吉祥话罢了。 很快她就跟着夫婿周临渊一起,出了门。 没有兄长,她是自己走着出去的。 尽管不是真的自己家,跨出大门,上花轿的那一刻,离家出嫁的不舍,还是散满了肺腑。 “起轿——” 虞冷月坐在轿子里,明显察觉到轿身晃荡了一下。 丫鬟在外面笑着温柔地说:“姑娘,咱们要去周家了。” “好。” 一路上,虞冷月听了不少路人的闲话,隐隐约约拼出一个想象中的“周临渊”,他不光才气出众,生得也极为俊美,还有女子在路上为他掩唇大叫,说真艳羡她能嫁给他。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世俗眼里这样好的事情,怎么会无端落在她头上? 太不真切了。 越靠近周府,路上的人就越来越多。 全是为了一睹她夫婿周临渊的风采。 说是科举三甲游街时没他,这回终于能瞧见他了。 人声鼎沸,鞭炮锣鼓在耳旁炸开了似的,反而什么都听不清了。 既来之,则安之。 虞冷月打起精神,等着去周家拜堂。 从时雍坊到周府,恰恰好是吉时。 虞冷月在吉时里,和夫婿周临渊一起牵巾拜堂。 拜了父母、天地,然后是夫妻对拜。 一声“送入洞房”,周家喜堂里一下子炸开了一朵烟花似的,顿时无比热闹。 各个都吵着要去闹洞房。 她的夫婿仿佛在淡笑,没有阻挠他们,也没有迎合。 虞冷月被送入洞房时,差点摔了一下。 身旁的男子眼疾手快扶了她一下,瘦劲有力的手掌,紧紧捏着她的胳膊,很快又收回去,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手指,一晃眼过去,只觉得白而修长。 他没有同她说半个字,很是守礼。 也很冷淡。 她也不敢跟他说一声谢。 心里却对他印象尚可,这样家族里教养出来的郎君,日后想必不会强人所难。 入了新房,反而没有刚才热闹。 吵闹的人好像少了大半,只有许多低语的内宅妇人,比之前安静了不少。 喜婆的鞋子在眼前一闪而过,在新房里大声说着:“新郎掀盖头。” 虞冷月不由得攥紧了衣袖。 男子迈着稳重从容的脚步走过来,拿着喜秤,挑起了她的红盖头。 她缓缓抬眼,眼前的男子足蹬红色金线靴,一身同色的大红喜袍,身材清瘦挺拔,长了一张清冷俊美的脸,眼神冷漠到极致——顾则言?! 虞冷月脑中轰然作响,瞪大了眼眸,浑身僵硬。 新郎怎么会是“顾则言”! 新娘妆死白厚重,几乎看不出长相,连她鼻尖的一颗痣都被遮住了。 周临渊又挡在她面前,洞房门口的人,也都瞧不见两人的神色。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92节 喜婆还在高高兴兴地喊:“共饮合卺酒!” 下人奉上来两杯酒。 虞冷月如泥胎木偶一般坐在大红的床榻上,一动不动。 还是周临渊先端起了酒杯,有示意下人将另一杯酒递给她。 虞冷月五魂出窍,几乎不知道自己已经拿起了酒杯,更没听到喜婆和闹洞房的人在笑什么,说什么! 只见他缓缓俯下身,与她交杯,微红的薄唇轻启,耳边传来他冰冷嘲讽的一声:“伶娘,你不是死了吗?” 她手腕一抖,连酒杯里的酒都跟着狠狠颤了颤。 虞冷月僵着身子,不受控地与他喝了合卺酒。 放下酒杯时,她已经一身冷汗。 只怕除了妆容,她仍旧是一张煞白如死人的脸皮。 喜婆喂了虞冷月一碗生汤圆,问她:“生的还是熟的。” 虞冷月觉得很恶心,一口吐出来,皱着眉:“生的。” 哄然大笑,喜婆笑道:“生的!这可是新娘子自己说的。礼成!” 而周临渊,就漠然地站在她眼跟前,看着她一幕一幕地演完才退场,宛若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那股恶心劲儿,仍在喉间。 虞冷月忍了又忍,嘴里却还是一阵发苦。 一天下来什么都没吃,想吐也只剩胃里的苦汁了……十分难受。 徐昭盈终于看清了虞冷月的脸,自是一脸的震惊。 难怪三表哥肯娶妻,兜兜转转,原来他还是娶的那女子! 可笑她还去给人家送银子,劝人家逃跑。 想一想,自己当日真是滑稽。 可是,可是……既然这女子本就是他未婚妻,他为何要将他当做外室养,坏了人家的名声!他难道不知道,贞洁声誉于一个女子而言多么重要吗? 表哥你实在是太无耻! 周临渊已经走了,她往外看一眼,也不过是瞧见一道疏冷的背影而已。 徐昭盈心绪复杂,鄙夷中夹杂着苦涩。 他的无耻与宠溺,光明与阴暗,却都给了同一个人。 旁的女子,哪一样都奢求不到。 陈嬷嬷过来打发那些围观的女眷们,笑道:“都去吃席吧!新娘也要卸妆换衣裳了。” 徐氏派来的人,瞧了一眼就走了。 康倩云哭着跺脚跑的,走之前还在哭着说:“长得也不过如此,家世也不如我!表哥怎么会娶她!” 徐昭盈也听到了,不过如此么? 她回望了虞冷月一眼,心里如明镜一般,怎么可能是不过如此呢。 光风霁月的周三郎,分明已经栽在这小娘子的手里了,那种逃不掉、放不下的感觉,她比谁都清楚。 活该……活该……周临渊,你也有今天。 笑着笑着,徐昭盈就红了眼眶。 前厅,周临渊和宾客们推杯换盏。 周临先已经被灌得七晕八素,含糊不清地说:“……三哥,要不是我今儿替你喝了这么多,你晚上才洞不了房,回头、回头你可要在嫂子面前替我美言。” 周临渊淡勾唇角:“知道了。” 周临先一边喝酒,一边还惦记着,明儿一定要过来见嫂子。 今天忙到没机会见,实在是可惜。 一直到深夜,周临渊才脱身,在前院沐浴了才去后院新房。 新房里,虞冷月已经换下了衣裳,刚卸完妆。 雪书还在旁边劝:“伶娘,好歹吃点儿?” 虞冷月累得揉眉心,直摇头:“吃不下,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雪书不肯,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入了周家,可不比从前,新房里除了她,还有五个丫鬟伺候着,说话都不方便。 但她俩都心知肚明,一切尽在不言中。 谁也没想到,新郎居然会是“顾则言”。 雪书也是礼成之后,见到周临渊才明白过来。 难怪让她过来看嫁妆,分明是故意支开她的。 屋子里忽然静下来,气氛立变。 虞冷月知道,有人来了,果然刚抬眸就听见丫鬟们恭恭敬敬地唤:“三爷。” 雪书跟着颤栗。 虞冷月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回去休息吧,谁都帮不上忙。我也不会有事的。” 丫鬟们这才跟着雪书退下,带上了门。 烛光不动,照在墙壁上,静如水面波光。 两人相顾无言。 周临渊最后只是淡淡瞥她一眼,走过来剪了蜡烛,说:“就寝吧。” 虞冷月提了一口气儿到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只觉得生疼。 作者有话说: 周临渊:有事床上说。 一早上爬起来写完了这章……后面男主可能有点不做人,但是女主也不是好欺负的,所以很带劲儿啊:) 第65章 新房里只剩下一支蜡烛, 照不亮整间房,微光半笼着夫妻二人。 两人隔床对视,一个站在床边脸色冷漠, 岿然不动, 一个坐在床榻上眸含惊怒,欲言又止。 这太荒唐了! 虞冷月仰视着眼前熟悉无比的男子,顿然僵了腰肢,手掌不得已撑在引枕上支着身体。 眼里满是不平的怒气。 她的未婚夫,居然会是“顾则言”。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却从来没有吐露过半分。 从汪小娘子到楚武,再到明苑…… 还有让她惶惶不安的身世。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 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想必这过程十分有趣吧。 不然他也不会从头到尾,一直这么愚弄她。 但虞冷月还是想问个确切地答案,让自己死心:“所以,你我相遇的第一天你就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 她扬着下巴,直直迎上周临渊的目光。 “不然你以为, 自己为什么入得了我的眼?”周临渊冷笑着说:“不是随便什么女人投怀送抱我都会受着的。” 仿佛是他的恩赐一般。 虞冷月嘲弄一笑, 兀自摇头。 这下也都清楚了, 没有误会,都是真的。 足够心死了吗。 她问自己。 周临渊不知道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只张开双臂, 睨着她道:“如何伺候男人就寝,你应该很熟悉了?” 虞冷月感到心口一阵刺痛, 那痛觉又仿佛无处不在, 连指尖也有些疼。 曾经如胶似漆的恩爱过往, 现在都成了他手里的一柄利刃。 他随时随地都能信手拈来片段, 肆意地割在她身上。 这一场周全的婚事。 也不过是华丽的侮辱罢了。 周临渊徐徐垂眸,目光落到她冰冷的脸颊上,敛眸冷声命令:“替我宽衣。” 虞冷月无动于衷。 无声对峙的中,周临渊等得耐心告罄,他抓着虞冷月的手,放到自己腰封上。 虞冷月不肯,手都被他弄疼了,抬手就想给他一个耳光,让他清醒清醒。 周临渊却早有预料似的,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挥过来她的手腕,紧紧攥住,步步逼退,直至把人推倒在柔软的被子上,撑在她身上,俯视着她,讥笑道:“你以为,我还会同从前那样纵着你?” 他曲指,下流地刮了刮她的脸颊,道:“你也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虞冷月扭脸躲开。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93节 周临渊却掐着她的下巴,逼她只能看着自己,冷声警告:“要是刚成亲就被夫婿嫌恶,你下半辈子的日子很不好过。” 虞冷月不得已正视他,怒声问:“周临渊,你还要脸吗。” 周临渊勾了勾唇角,低眸,伸手解开她的领口,满不在乎地道:“你觉得呢。” 虞冷月闭了闭眼。 他如果要脸,就不会受她的引|诱。 什么君子,就是衣冠楚楚的无耻之徒。 周临渊瞧见了她脖子上的那根红绳,忽然住了手。 他勾起红绳,底下藏着一块被她胸口捂到温热的玉佩。 正是她留下的所有东西里,唯一不见的那块玉佩。 她到现在还贴身戴着。 他高高挑起红绳,抬眸往虞冷月脸上扫了一眼,片刻后才轻嗤着问:“还戴着?这是打算一边想着我,一边和别的男人洞房?” 虞冷月睁眸,抢回他手里的玉佩,冷笑道:“只是看这东西还值点钱,又方便携带罢了。” 说完,直接将红绳一把拽断。 根本不顾细细的红绳,会在脖子上割出线似的的伤口。 她把玉佩随手扔了出去,瞪他一眼道:“早知道这么晦气,价值连城我也不会要。” 不一会儿,她脖子上便开始渗淡淡的血,虽淡,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却很显眼。 周临渊闻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一阵恼火,沉声勒令:“捡回起来。” 虞冷月蹬了鞋,翻身就睡,背对着他说:“要真是什么格外要紧的东西,你也不会送我吧?碎了也无妨。” 烛火燃尽,屋子陷入漆黑之中。 虞冷月的背后半天没有动静。 她当然睡不着。 但是累了一天,让她一直陪着他发疯,也实在是没那个力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 周临渊从床上起来,摸黑找到了玉佩,摸了一遍,确认没有明显的裂纹,小心地放在了桌上,才重回床榻。 虞冷月听到窸窸窣窣脱衣的声音。 只假装不知他过来了,呼吸均匀。 直到……衣裙被人撩起,脖颈里有男人温热的鼻息,她才起了反应。 周临渊吻着她的耳垂,轻含挑逗,哑声说:“是你自己要嫁我为妻。” 素了这些日,又攒了许多情绪,这会儿比任何时候都强势。 野兽般的侵略性,叫人吃不消。 虞冷月颤栗着咬着唇,颤声说:“周临渊,你如果想强迫我,我自是抵抗不了……” 周临渊顺着她的耳垂往下吻去,呼吸一轻一重交替着,眸光幽暗藏锋:“你放心,我从不强迫女人……你又何须我强迫。” 她还有哪里是他不了解的? 身体上的习惯,比脑中情丝,更难斩断。 她果然还没彻底忘记他。 呼吸交缠。 女人勾着他脖子轻|吟着:“顾则言……则言……则言……” 她喜欢的是明苑的“顾则言”。 周临渊? 不认识。 周临渊额上青筋微露。 “闭嘴。” “则言……则言……” 最后他果然意兴索然,罢了手。 - 翌日,天不亮虞冷月就醒了。 今日还要认亲,她是新媳妇过门,受了周府的庇佑,就要习惯周府的规矩。 她坐起来的时候,一头长发披散着,脸色发白,活似女鬼。 身边还躺了个同样散发的男人。 但周临渊睡姿端正,除了比之前清瘦了一些,脸色居然还不错,瞧着哪有她那般伤神? 想想就心里不舒服。 虞冷月轻手轻脚爬起来找把剪刀。 她记得昨晚雪书剪东西的时候用过剪子。 在妆奁附近找到了剪刀,她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抓着周临渊的脚指头就是一刀。 一会儿有丫鬟过来收拾床铺,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周临渊被疼醒。 一睁眼,新妇拿着剪刀…… 他顿时清醒着坐起来,然后觉得脚疼。 虞冷月摁着他的脚,在床铺上蹭了蹭,留下新妇新婚夜该有的痕迹。 周临渊当然明白虞冷月的举动。 “你倒会心疼自己。” 只来割他的脚。 虞冷月瞧他一眼:“这是你应该还我的。” 周临渊想起了他们的初晚,她滑的眼泪,一阵默然。 两人穿戴好,唤了丫鬟进来伺候。 有下人在时,他们都不同对方说话。 雪书伺候虞冷月描眉的时候,打发了其他人,小声问她:“昨晚还好吧?” 虞冷月云淡风轻地道:“没什么事。” 雪书也觉得,周临渊是个知分寸、有礼有节的人。 明面上想必也不会把虞冷月怎么样。 换好了衣裳,虞冷月准备出门了。 雪书捡起桌上的玉佩,问她:“这个,还戴着吗?” 虞冷月扫了一眼,是昨日她扔掉的玉佩,她说:“帮我编个绳,我戴腰上。” 周临渊扔个玉扳指都不带眨眼的,这玉佩能劳动他亲自摸黑捡起来,想必不是寻常物件。 不利用白不利用。 雪书原是觉得这样太点眼了,可是一想,本来就是周临渊送的东西,被人瞧见也无妨,就收了玉佩说:“好,一会儿你回来了,我就能编好了。” 虞冷月走到廊下,周临渊已在院子里等她了。 她刚走过去,他便抬步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不亲密热络,也不算冷淡。 到了厅里认亲。 虞冷月全程跟着嬷嬷指引,一一认了人,收了封红,给周家的小孩子也封了红包。 也不知是小孩失礼,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给出的红包,是周临渊的人替她准备的,当场就被拆开了。 六岁的睿哥儿已经认得银票了,大声笑着:“一百两!三婶给的一百两!” 不算少。 他母亲连忙把儿子抱过去训斥。 虽是件小事情,众人笑一笑也就过了,虞冷月却晓得,周府里头的弯弯绕绕,可没有那么简单。 还有她生父宋家的事,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认完亲,虞冷月和周临渊一起回院子。 一路无话。 陈嬷嬷已在院子里等他们夫妻俩了。 周临渊见了陈嬷嬷,淡着脸同虞冷月说:“有什么事你问陈嬷嬷就是。”转身就要走。 这还是新婚日,他有好几天的休沐,可以自由地料理一些事情。 陈嬷嬷笑着叫住周临渊:“三爷!您这是要去哪里?不陪着太太吃早膳吗?” 刚刚成亲就冷落新妇,这可不成,内宅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她是女眷,最懂这里面不可明说的地方。 周临渊闻言,同陈嬷嬷道:“我去一趟前院。” 陈嬷嬷还是把人劝回来了,她还悄悄退下,不打搅他们夫妻俩。 虞冷月当然看出陈嬷嬷的好意。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94节 只是,周临渊同她无话可说,她亦然。 且高门大户里有食不言的规矩,这顿早膳实在吃得冷清。 用完了早膳,周临渊仍旧要去前院。 虞冷月想了想,还是叫住他:“周临渊,我们谈谈。” 周临渊转身,声若冰霜:“你都已经是周家三太太了,还想谈什么?” 说罢就走了。 虞冷月坐在饭桌前,半晌没动。 雪书拿了玉佩进来,问道:“玉佩编好了,要现在就戴着么?” 虞冷月点头,伸手拿了玉佩,张扬地戴在腰上。 他能把旧情弃如敝履。 她就能比他做得更过分。 周临渊去了前院,脸色极阴沉。 海岩瞧了只敢奉茶,一个字都不敢说。 周临渊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十分不悦。 是她自己执意要做周府三太太。 而非他的心爱的女子。 凭什么还想让他对她和颜悦色? 周临渊接了茶,吩咐海岩:“去把睿哥儿弄过来。” 海岩应下之后,就去了把睿哥儿叫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嘴巴上是一套,行动上又是一套:) 《无上帝宠》的文案挂出来了,有空的读者帮我瞧瞧有没有兴趣看下去,谢谢~感恩。 第66章 海岩得到的吩咐是把睿哥儿“弄”过来, 这便没有几分温柔可言了。 他去找人的时候,睿哥儿还跟着徐氏的儿子轩哥儿,在前院受温先生启蒙。 温先生是周临渊的老师, 海岩在他跟前很好说话, 三言两语就把睿哥儿带走了。 睿哥儿年纪小,脑子却不算蠢笨,天生知道怕的。 这会子被周临渊的人,提溜着后脖颈,隐隐约约晓得没有好果子吃,自然是一路哭闹。 “放开我,呜呜呜放开我。” 小孩子哭起来, 即便没什么疼痛,也跟杀猪一般。 海岩把人夹在腋下,硬抱去了周临渊的院子。 周临渊见到睿哥儿的时候,脸都哭红了。 他也不说什么,只叫睿哥儿在廊下站着背三百千千,可怜他今年开春才开始学, 哪里背得了这么多。 没过多久, 睿哥儿的父亲就来了, 是周临渊的堂哥周家二爷。 后面还跟着睿哥儿的母亲,听说周临渊把孩子掳了去, 眼睛都哭红了。 夫妻俩远远就听到睿哥儿在廊下背书。 周二爷倒没觉得什么, 二太太却吓得不轻,眼泪止不住。 周临渊见了他们, 好笑地问:“我这里是什么豺狼窝不成?”脸上却是没有笑意的。 周二爷也是个读书人, 只不过举业远远不如周临渊。 如今还在国子监里混着日子。 虽说他比周临渊年长, 可这还隔着房, 所以他并不敢端哥哥的架子,说起话也是和颜悦色的:“三弟,睿哥儿有温先生教就成了,怎么能麻烦你。还是让他去温先生哪里念书罢!” 二太太以为可以带睿哥儿走了,扑过去抱着儿子。 睿哥儿心里怕,见了父母,本来开始背书,就绷了半天没哭,突然间眼泪哗啦啦地流。二太太还以为儿子受了天大的委屈,看了丈夫一眼。 周二爷作势要责备周临渊两句。 周临渊哪管他们夫妻俩的眉眼官司,徐徐抬眼,同周二爷说:“睿哥儿也不会那般没规矩,我看温先生还是教得不好,二哥不如明日就送睿哥儿去孙阁老胡同的私塾读书。” 周二爷一噎。 他儿子读书的事,当然还轮不到周临渊来管。 但是以温先生和周家三房的关系,周临渊像让温先生不教他儿子,并不难……天晓得他磨了多久才把自己儿子塞到温先生跟前。徐氏生怕温先生不能尽心教轩哥儿,巴不得睿哥儿滚出去读书。 周二太太脸色也不好看。 儿子读书的事,也掐住了她的命门。 周二爷倒也很快想通了关窍,说到底还是内宅的事情。 内宅妇人的事,妇人解决。 他把怒火转向妻子:“都是你教得好儿子!还不让睿哥儿同三弟道歉。” 二太太使唤睿哥儿倒是有一套,睿哥儿很听她的,乖乖地就认了错,还算坦诚。 周临渊却坐在桌前,八风不动。 二太太会意,抱起睿哥儿说:“三弟,我这就带睿哥儿去弟妹面前。” 周临渊这才稍有动作,露出些息事宁人的意思。 二太太忙不迭抱了孩子去见虞冷月。 夫妻俩去的路上,还在吵架。 周二爷指责妻子:“好端端你去招惹老三媳妇干什么?” 二太太也委屈,谁都知道虞冷月家世平平,连徐氏都透露出懒得顾她的意思。 新媳妇一进门,大家多少都想试探试探她的底线和脾性。 这不就把她儿子推出去作筏子,她也想着了不得只是小孩子的事,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结果虞冷月自己没动手,周临渊先火了。 二太太抱怨道:“这亲事又不是三爷自己的意思,哪晓得他会这样紧张三弟妹?” 周二爷也觉得奇怪,周临渊性子冷,轻易不管闲事。 何况还是内宅小事…… 哪里就要惊动爷们儿出面料理了? 想了半天,周二爷也只能说:“三弟妹怎么说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们欺负她,就是和三弟面子上过不去。总之以后少打她的主意。” 二太太扯着嘴角。 这还用他现在来嘱咐么,她自己有眼睛,已经瞧见了。 周二爷转身就回了院子,没跟着一起去。 他只是紧张自己的儿子,也并不太想插手内宅小事。 二太太抱了睿哥儿去给虞冷月致歉。 为了表明态度,还叫丫鬟带了些尺头来,面子功夫做得十足漂亮,只求她在周临渊跟前,把这件事揭过去。 虞冷月倒是没想到,二太太这么兴师动众。 不过周临渊既然都让人家都来了,不管他是体贴她当新妇的艰难,还是说只为了顾及三房的面子,她都受了。 俩人还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 二太太可不敢随便乱说,左右不过说些府里女眷的身世背景。 虞冷月和雪书凝神听着,尽量记下。 末了,二太太瞧见虞冷月腰间的玉佩,惊讶道:“三爷把这块玉佩给了你?” 虞冷月拿起腰间的玉佩,问道:“怎么了?” 二太太收敛了讶然,在她跟前越发谨慎起来,只隐晦地说:“没什么,只是许久没有见过这块玉佩了,还以为三爷再也不戴了。” 事后虞冷月回过味儿来,这玉佩比她想象的还要重要。 这府里,她能问的,也就只有周临渊的乳母陈嬷嬷。 虞冷月让廖妈妈去请了陈嬷嬷进府。 陈嬷嬷其实也想见多见一见虞冷月,和她好好说说话,来时一脸笑色,但她并不拿乔,也不提自己跟周临渊的情分,只以下人身份自居。 虞冷月喜欢陈嬷嬷的面相,温柔大气,像家里长辈最宽和细心的那一位,说起话,并不十分顾忌,拿着玉佩就问:“这玉佩,可是三爷什么要紧之物?” 陈嬷嬷见了那玉佩,也是愣了愣,随即笑着说:“……是三爷母亲留给他的。” 虞冷月一怔。 她知道,徐氏是周临渊继母,他生母已经没了。 亡母遗物,当然是格外珍贵的。 陈嬷嬷缓缓地说:“先三夫人留下的东西其实不少,这玉佩也不算要紧的。”她看着那块玉佩说:“不过这玉佩,三爷和他两个哥哥各有一块儿,两位爷离府之后,三爷就一直没戴了。” 虞冷月垂眸摸着玉佩,有些不忍,当即让雪书收起来。 陈嬷嬷却笑着劝道:“三爷给太太了,就是让太太佩戴的。何必收起来。” 虞冷月想起自己昨晚那样扔玉佩,虚虚地答着说:“玉佩易碎,还是收着好。” 虞冷月又拉着陈嬷嬷说了许多话。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95节 陈嬷嬷把她能想到的周家要紧事情,能讲的都讲了,周家现在家大业大,这么一说,天都黑了还没说完。 虞冷月想留陈嬷嬷用膳。 陈嬷嬷不肯,新婚夫妻头一天,她怎么好打搅。 眼见挽留不住,虞冷月也就只好放了人。 她晓得陈嬷嬷就是周临渊那位得消渴症的长辈,心里默默惦记上了这件事。 天黑后,虞冷月等到了周临渊回院子,两人冷冷清清地吃了晚膳,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今日事,今日毕。 洗漱完了,虞冷月把玉佩放在木匣子里,放到周临渊跟前还给他,淡声说:“你自己收好吧。” 周临渊睨她一眼,冷冷地问:“昨天你不是还打算干脆摔碎了?” 虞冷月往桌上一放就不管了。 怪得她么,他又没说这玉佩这样意义深重! 爱要不要。 周临渊到底是没拿走。 覆水难收。 已经给出去的东西,不是说收就能收回来。 夜里熄了蜡烛。 虞冷月躺在床上,心情似潮水,起起又落落。 宋家的事情,周家怎么到现在还不跟她提? 虽说她是进门的新妇,可放在偌大的周家,也不过是一棵大树上的一根细小树枝,不起眼,不顶用。 眼下她能倚靠的,也只有对她态度冷淡的枕边人。 思及周临渊白天让二太太带着睿哥儿过来道歉的事情,她料定他心里多少还是有所顾及,至于顾及的是什么,不必深究了,只要他还有顾及就好。 虞冷月便说:“周临渊,你费尽心机娶我回来,就是为了这样跟我过下去吗?” 周临渊却无反应。 她知道,他还没睡,又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周临渊居然打开了她的手。 虞冷月翻身对着墙壁睡。 接着,周临渊就听到了细细碎碎的哭声。 他直拧眉,眉宇间十分不耐。 被弃在茶铺的人,满心欢喜却扑了个空的人,难道是她? 她还真好意思哭。 但那哭声又格外委屈。 吵得人睡不着。 他烦躁地说:“别哭了。” 可墙边没动静,她还在哭。 周临渊徐地睁开眼,看着那一颤一颤的纤细背影,到底把手伸了过去,轻轻搭着她的肩,闭了闭眼,温声说:“伶娘,别哭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情绪这部分,有些读者说还没看明白,我稍微解释一下,get到的读者可以不看西瓜逼逼了。 一开始周临渊是没特别想娶女主,毕竟也不是随便来个人,让他娶他就娶,那他就不是周临渊了。 可婚约是真的,他自认对女主是有责任的,所以一开始对女主有一点点优待。 但那点优待,他不觉得和男女之情有关系。 直到在楚武那件事里,他意识到自己心动了,他自己才真正动了娶女主的念头。 他本来可以随时说清楚两人的关系,偏偏女主跟他不在一个脑回路,女主只想谈恋爱不想嫁人,还总是想把他们的关系定性为露水情缘。 谁知道两人关系居然眼看着快进了(?)直接在明苑里胡来。 如果随时说开了这件事,两个人身份就变了,这种关系也要先终止,就只能通过周家走正经明媒正娶的路子。 (为啥说穿就不能胡来了,就比如,小女孩儿偷用了妈妈的化妆品,如果妈妈没发现,或者妈妈发现了不说穿,那都没事,如果妈妈已经明明白白提了这件事,这件事就从小女孩儿的爱美行为,上升到家庭教育的范畴,能用就是能用,不能就是不能。 同理,男女主的婚事,如果放到台面上来处理,性质就变了,不再是情侣之间的事情,得严肃处理。) 但谁经得住动情和肉|体上瘾是不是。 周临渊当然也知道自己无耻……他也承认这点。 解释的话就一直没说出口,但是他是会负责任的,所以也在准备跟女主成亲。 他们本来就该是夫妻,等着一切他都安排好了,很快又能成亲,无缝衔接如胶似漆的夫妻生活,以后不还是恩恩爱爱的一对神仙眷侣吗?皆大欢喜。 他甚至还觉得,女主知道这么滑稽的事情,跟他分享的样子肯定很可爱。(有原文) 结果女主这头有他不知道的,生死攸关的秘密,就在他要亲自过来告诉女主的时候,女主跑路了。 女主总是拿露水情缘当说辞,说到底还是因为爱他,而且她平常表现出来就是很爱他,所以她的患得患失和醋意,他也是明白的,所以周临渊虽然生气她老是想着用分开解决问题,但他并不追究,只想着等成亲了一切就好了。 但是真到了有机会选择的时候,女主居然果断地骗了他还跑路了…… 不管女主是为了什么,反正结果就是,如果娶女主的人不是他,女主就要嫁给别的男人了。 这不是玩笑,这是事实,让他难过到想吐。 那么她之前的情真意切,还是真的吗?女主真的爱过他吗?他真的了解女主吗? 短短一天,信任和爱同时崩塌。 周临渊就有种被骗的感觉。 他生气就是这么回事。 要在原文也写的这么透彻,一点解读空间都没有,那真是无趣极了。 但是太委婉,可能是很会有些阅读弊端,所以作话里还是解释解释。 最后,人都是不理智的,周临渊不是完美无瑕的人,在这件事上的确没有处理到完美,但是付出了真情,就会有情绪。 (那,他生气是正确的吗?小女孩儿偷用妈妈的化妆品被发现,被教育说年纪太小分心到学习无关的事,她就不该生气吗?当然教育的道理是对的,她要还是伤心委屈,我觉得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生不生气,和一个人做得是不是完全正确,没有关系,就和个人情绪有关。 觉得该不该生气的,其实是旁观者,当事人都只是觉得生气就直接生气了。) 如果按常规方式处理,我写成两个人一点错误都没有地谈恋爱,男主就没有情难自禁和不由自主付出、甚至改变自己的过程,他俩是不必生气了,但这就是另外的人设,不是他俩。 感谢理解。 第67章 周临渊去把烛火点燃了。 她却还背对着他。 他便硬掰着她的肩膀, 扭了她的脸对着自己。 晃晃烛火下,那张娇俏的脸上,除了眼眶浅浅泛红, 哪里有泪痕? 她又骗他! 周临渊松开手, 顿时冷了脸,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眸光沉郁地问:“伶娘,好顽吗?” 虞冷月抿了抿唇,脸上倒是有些愧疚似的。 但周临渊已经不信了。 他随便捡了衣裳披在身上,离开了两人的新房,连夜去了前院。 虞冷月平躺到蜡烛都灭了, 也没睡着。 ……也不是她假哭,只是的确流不出眼泪,眼眶却仍旧酸胀刺痛。 真流泪时,倒还不如现在难受。 夜里这么一闹,才刚刚成亲,夫妻两人索性连面子功夫都懒得顾忌了。 周临渊自打夜里出去, 就没再回新房来。 虞冷月也懒得使心思去请他回来, 反正明日就要回门, 他自然知道回来的。 男欢女爱这点事,在宗族体面和规矩跟前, 不值一提。 - “三郎媳妇怎么不吃这栗糕?是不是府里厨子做的, 不合你的口味?” 周家的女眷日常便是坐在花厅里闲聊。 虞冷月入乡随俗,也跟着过来熟悉周府的人情世故。 问话的是徐氏, 名义上是她的婆母。 虞冷月便欠身回道:“没有不合, 只是我小时只在重阳时节才吃栗糕, 平日里见了, 反倒提不起胃口。” 徐氏了然。 府里还有许多女眷,自幼就没离过京城,又听说过秦淮河上的风光,便让虞冷月说一说金陵的风土人情。 虞冷月特特挑了吃食说,南北习俗不同,只说吃的不容易出错。 这一聊就是半日,老夫人说乏了,大家才散了。 虞冷月和徐氏一起走的。 毕竟是假婆媳,两人也没什么话说。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96节 只在临分别前,徐氏扫了虞冷月身上的衣服一眼,隐晦地说:“你这衣裳,瞧着像是昨日穿过的。” 虞冷月说:“回婆母,就是昨日的那件。” 徐氏一笑,道:“若是缂丝、妆花的缎子也就罢了……” 虞冷月心里明白过来,这是嫌她一件衣服穿两天,穿得太频繁了。 徐氏走了。 虞冷月也和雪书一起回院子,两人打发了别的丫鬟,开了窗户盯着外面,确保周围没有人偷听。 雪书摸了摸虞冷月身上的衣料子,大袖上襦,提花的褙子和长裙,直摇脑袋:“……怎么才穿一日就嫌旧了。” 虞冷月低头,她身上哪一件不是绣娘血汗交加的功夫。 这两日听女眷们闲聊,似乎觉得周家的人都还算节省了。 可想而知,皇宫之中该是何等的奢侈。 皇帝的银子,又怎么会够用。 盐引案绝不会轻拿轻放。 但……周家至今不找她要另一支簪子,她也不想再三番四次主动找周临渊,低姿态跟他商谈。 算了,左右她已经入了周府,性命无虞,周家人都不急,她急什么。 日头西移,虞冷月和雪书一起去周府逛了逛。 周府也养了戏班子,但这戏班子不大出名,不过是普通的戏班子,节日里用来唱个喜庆。 听说另几个阁臣府里,十万两买一个戏班子,还不算日后养戏班的花费。 这样比起来,周家的确算是“节俭”了。 翌日三朝回门。 虽然时雍坊的宅子里,并没有虞冷月的家人,但过场还是要走一走。 她和周临渊两人都是清早起来洗漱。 周临渊昨夜一日没归,今早才过来后院洗漱。 两人最后的谈话,还停留在烛火下的假泪上,谁也没跟说话。 雪书瞧出不对劲,打水进来时,也同别的妈妈丫鬟一样,大气不出。 一转过身出门,脸色就绷不住了。 虽说周临渊表面上不会为难伶娘,可夫妻俩关上门的日子,就难说了。 周府角门外,马车已经备好了,驾车的是周临渊的人。 周临渊先上的车。 下人托了凳子来给虞冷月踩,她身上服饰首饰繁重,踩上去一个不稳,身子歪了歪,幸好廖妈妈及时扶住她。 周临渊闭目坐车里,没瞧见。 她心想,也可能是,不想瞧见。 夫妻俩坐进马车里,一个闭着眼,不说话。 一个睁着眼,也不说话,路上只听得见车轮滚动的声音,大街上嘈杂的人声好似都变得模糊了。 不知行驶了多久。 虞冷月忽然开口:“我不想回那宅子。” 周临渊徐徐睁开眼,淡淡掠过她一眼。 虞冷月知道他在看她,懒得回视,只同余光里的周临渊,说:“回明苑吧。” 更浓的静默。 虞冷月的身子,随着车身摇晃。 周临渊还坐在一侧,八风不动,连心意亦是。 半晌,虞冷月才听见周临渊吩咐车夫:“去明苑。” 车夫这才应一声:“是,三爷。” 立刻就调转了车头,走另一道街。 越发接近宣南坊,虞冷月心里竟然越踏实。 明明,哪里都不是她的娘家。 眼看着要到明苑了,远远地都能看得到外墙。 虞冷月挑起帘子看了看,应该说,是窥了窥……她现在怎么敢光明正大露面。 车帘一角露出的光有些刺目。 周临渊顺着光源侧目看过去,虞冷月微垂白皙脖颈,额头抵在蓝绸的车壁上,红唇扬起时,似春花秋月相逢的瞬间,光彩夺目。 是真真切切的欣喜。 她喜欢且怀念明苑。 周临渊又继续阖目。 袖下双手微微收紧,真真假假,他已经分不清了。 车夫把车停在了明苑大门。 虞冷月和周临渊一起从正门进去。 绕过了影壁,二人便拉开了距离站着,周临渊淡淡地同她说:“午时之前回去。” 这是让她掐准了时间,莫迟了。 他说完,就大步往阁楼的书房去,看样子是不打算跟她待了。 虞冷月自己在园子里逛起来。 王喜一家子瞧见“三太太”,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他们一家是从前伺候顾氏的老仆了,忠诚又有眼色。 只装作不认识虞冷月,依旧好好伺候着,在一旁听吩咐。 虞冷月打赏了些银子,就叫所有随从的人都退下了。 连雪书,她也没带着,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逛。 她先去的轩里,轩内帐幔依旧,不过周临渊躺过的长椅已经不在了,可能是还没到夏天,所以没来得及搬出来。 又走到了小凉亭中,水面竟已有椭圆的荷叶漂浮,再过一个多月,荷花要开了,还要长出莲子来,真快啊……去年的时候,她还要说要采莲蓬的。 白鹤已不见踪影,连踩沙掠水的痕迹都没看见。 最后到了阁楼跟前。 站在廊下,透过花窗,能看见周临渊闲坐在桌前,一身青白的束腰袍裙,手执一本书,浮动的烟光半笼他挺拔的半身,侧影如玉。 虞冷月挪开眼忍住不多看,抿了抿唇,到一楼梢间里小坐。 原只是想坐一坐,不知怎么就上了床,还睡着了。 周临渊过来时,就看到她正睡在床上,睡得也不端正,抱着罗汉床上拿过去的引枕随意侧躺,微蹙的细眉里,还带有淡淡的贪恋。 迎枕压胳膊。 他走过去,抽出迎枕,自己的胳膊却留在了她怀里。 她贴着他的手臂,仍旧睡着。 仿佛是他的错觉,那贪恋,似乎越发深了…… 总不会连睡着时,也想骗他吧。 周临渊默然地,滚了滚喉结,冰冷的眉目渐渐温和下来。 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鼻梁,和鼻尖上怜人的小痣。 熟睡的女子眉头轻拧,似要醒来。 周临渊利落抽出手,转身离开,飞动的衣角很快不见踪影。 虞冷月睁开眼,望着轻动的珠帘,鼻尖还萦绕着男子身上遗留下的墨香,香气散去后,方才的一幕,仿佛只是短暂的黄粱一梦。 回到周家,两人又恢复如初。 没过几日,周临渊也要早出晚归地上衙门点卯。 随后徐昭盈来过一次周家。 康倩云也来了,她很想会一会虞冷月,却叫老夫人给留住了。 周临渊连生母的玉佩都给虞冷月了,谁再去找他妻子的不痛快,那不是上赶着把脸给人打么! 老夫人虽然不多疼这个远房的晚辈,却也不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闹出什么丑事。 徐昭盈和周临渊是正经的表兄妹,徐昭盈要叫虞冷月一声“三表嫂”。 虞冷月跟她碰面,是迟早的事情。 徐昭盈不是刻意拜访虞冷月,而是和虞冷月偶然在甬道上碰到的。 但她却有话想说。 虞冷月这些日子,也听说了徐昭盈和周临渊曾经的青梅竹马,自然也明白,徐昭盈那时候为什么会来找她。 两人在游廊上说话。 一面是墙壁,一面临湖,前后来人都能看见,说话也不会被人偷听了去。 徐昭盈一福身,发自内心地唤道:“三表嫂。” 虞冷月点头应了。 徐昭盈倒也没说周临渊,而是说她自己的婚事:“祖母病了,我想着在祖母跟前多侍奉一两年,所以就拒绝了出去和别人相看。” 虞冷月打量徐昭盈一眼,从眉眼来看,年纪其实还很小。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97节 她笑着说:“晚一些出嫁,对女子的身体来说是好事。” 徐昭盈愣了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虞冷月说这些事,也没料到,对方会正正经经地回她。 游廊远处,陈嬷嬷瞧见两人相见,心里忐忑起来。 表小姐爱慕三爷多年,谁心里不清楚? 三太太怎么还和表小姐相谈甚欢? 表小姐可别存了什么坏心思,三太太稀里糊涂就上了当! 陈嬷嬷担心这中间发生点什么,便将事情传给了海岩。 海岩很快就同周临渊说了,他转述陈嬷嬷的话:“三太太和表小姐在游廊上悄悄说话,瞧着像早就熟识了一般,两人后来还拉了拉手。” 周临渊正在换下官服,忽然顿了手,脸色微沉:“早就熟识了?” 她们俩怎么会认识? 难道徐昭盈私下找过虞冷月? 周临渊恍然想起人去楼空的场景,仿佛又回到那个空落落的院子里,胸口到现在仍旧酸涩钝痛,可他从没仔细想一想其中的缘故。 他们相识已久,有过纸醉金迷,有过肌肤之亲,有过心神相交。 她怎么会走得那么突然? 他从来没有亲自问一问她。 或许,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周临渊吩咐海岩,把陈循礼叫过来。 想查一查徐昭盈的行迹,并不难。 陈循礼说:“……我让人去找徐家车夫打听,表小姐的确是私自出过门,去过明苑,也去过三必茶铺附近。” 周临渊十指收紧,脸色阴沉如水。 这绝对不是巧合,徐昭盈真的找过伶娘,她究竟骗了伶娘什么呢? 周临渊往内院去了。 海岩追在后面问:“三爷,今晚宿前院还是后院?” 没得到答案,看样子,是不会回前院了。 第68章 周临渊进后院找到虞冷月的时候, 她正在花厅里和女眷们说话。 女眷们见周临渊来了,纷纷以眉眼打趣——真是难得,他还肯主动到女眷堆里来。 为了谁, 不言而喻。 周老夫人亦觉得稀奇。 想来这几日听到的传言, 大抵是真的,这对新婚小夫妻,的确如胶似漆。 虞冷月眼里纳着众人各异的心思,很合时宜地微羞垂眉。 她却知道,周临渊不会是过来找她的。 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周临渊恍若不觉旁人眼色,径直走到老夫人跟前请安。 周老夫人笑道:“三郎近日如何?公务可还顺心?入夏易燥,吩咐院里的人伺候仔细了。” 周临渊一一作答, 语气淡而温和,礼数十分周全。 几个夫人,和入府年头久的堂嫂们,平常没什么和周临渊说话的机会。 纵他冷淡,总是和谁都不远不近,却生得好看, 又样样出挑耀眼, 实在是个讨喜的人。 女眷们便抓着机会, 略打趣了周临渊一二句,如“三郎, 平日可难得见你, 今儿怎么得空”,还有的问他:“冷月才来一盏茶功夫, 你就来了, 府里还真是少有这样凑巧的事。” 周临渊不恼也不冷脸, 温温和和地回应众人的调侃。 他眉眼生得冷, 略略望过来与人说话时,脸颊呈温润的玉色,冷眸似含微情,仿佛月夜雪莲偶然一绽,像一种特别的青睐,使观者觉得荣幸。 周临渊少有这样肯和大家说笑的时候。 连老夫人身边最稳重的伺候两个大丫鬟,也频频抬头,有意无意窥探几分周临渊谈笑时的风采。 一时间,花厅里的氛围极好。 虞冷月静静看着,时不时还要陪笑。 笑着笑着,她就有些走神了。 周临渊就是这时候看过来的,脸上笑意渐淡,才将覆上眉眼的温柔,尽数消退,语调平常地说:“老夫人,我有些事要同她说,人我就先带走了。” 话是同旁人说的,还带着点刚才和女眷说笑的余温。 眼睛看着她,却很冷淡。 同一时刻,他身上却有天壤之别的两种态度。 虞冷月回了神,看着他的淡眼,唇角微抿,移开了视线。 不是很愿意跟他对视。 她竟不晓得,他在别人面前都是这样好说话的。 周老夫人知道周临渊留不住,也无意平白无故为难人,摆手说:“有事你们就先去吧。” 周临渊走到愣神的虞冷月跟前,姿态有些俯视,淡淡地道:“跟我出来。” 虞冷月微顿片刻才迟钝地起身,和长辈们告了辞,才跟在周临渊身后,离开花厅。 一路上,周临渊什么话也不说。 只带着虞冷月一个劲儿地往两人住的院子走。 在花厅坐了半晌,她本来就腰酸,还有些腿麻。 金乌西沉,却也还有灼热的余威,晒得人脑子发昏。 路过水边,两岸垂柳如丝,风拂时蘸着水,水面波光粼粼。 虞冷月索性找了个柳树边的大石头,随地坐下来,说:“我走不动了。” 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周临渊这时候才停下来,转身看了看她,又见四下无人,走到了她身边。 虞冷月负气地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这里幽静,有风有柳有水有鸟,没有人打扰。 其实是很适合说话的地方。 周临渊便不再走了,酝酿了片刻,直接就问:“你早就认识徐表妹了?” 虞冷月一愣,抬头看着周临渊。 他怎么知道? 周临渊见她这般反应,藏于身后的手掌空握,力道不由得稍稍收紧,心也跟着紧了,气息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凝重紧张:“她以前是不是偷偷去找过你?” 虞冷月捏着帕子,没有立刻回答。 周临渊逼近了两步,嗓音中隐约夹杂一丝期盼:“她真的去找过你?她威胁你了?还是说过什么欺骗了你?” 虞冷月再次抬眸,凝视着周临渊。 手里的帕子被她攥得濡湿了。 始终没有回答他。 周临渊眼里的期盼,也跟着一点点消失,变成了疑惑。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回答。 虞冷月轻声开口,说的是实话:“她是来找过我。” 周临渊几乎按捺不住隐隐的欣喜。 难怪。 虞冷月嗓音仍旧很轻:“但是徐家表妹并没有威胁我。” 周临渊脸色再次冷了下来。 虞冷月却还是要仰着头,把实话说完:“周临渊,她也没有骗我,我没有被威胁,也没有误会。” 没了回应。 虞冷月继续冷静地陈述:“你跟徐表妹认识了很多年,你应该清楚,她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也知道,我现在没有说谎骗你。” 她把事实清清楚楚剖开了,不给他留一丝的幻想余地。 他要成亲是真,徐昭盈没有骗她。 何况他成亲是迟早的事,即便徐昭盈不来找她,她最终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时间早晚而已。 周临渊还没有恼。 他的声音如柳丝一样轻,似柔柳拂面的问询:“伶娘,你为什么要嫁给‘周临渊’?你可曾想过……” “没有。” 虞冷月很笃定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嫁给‘顾则言’,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一样的抉择。” 没有情有可原。 如果他一定要刨根究底,那她仍旧会和另一个男人成亲。 原因就是,她爱他没有那么深。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98节 比起和他相爱相守,她的确,更想活着。 虞冷月抿了抿唇,眼里浅浅地泛红,低声央求:“周临渊,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问了。” 残阳入水,岸边的风忽然变冷了,周临渊的心也一点点冷下来,好像被冰封了千里,一丁点多余颜色也没有了。 所以,她现在干脆连骗他都不肯了。 他的声音也变得和风一样,又轻又冷:“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问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 天边夕阳一点点藏匿住光晕,周围景象变得格外静谧,岸边柳下,倒像是个无人之境。 周临渊走了。 虞冷月独坐了半个多时辰,已然不知身在何处,还是雪书寻过来,她才晓得该用晚膳了。 两人一起回院子,周临渊当然是不在的。 雪书搓着虞冷月冰凉的手,皱眉小声问:“你们又吵架了?” 虞冷月摇头。 那也不能叫吵架,她只是跟周临渊说了些实话。 夜里,虞冷月等到了二门上锁门,周临渊还没回来。 入夜之后二门不会再开,也就是说他今晚都不会回来了。 虞冷月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她摸出嫁妆里的另一只钗,仔细端详。 这蝴蝶钗她早就看过无数遍,外形普通,内里精巧,周临渊手里现在也有一支。 捏着钗,她又不住地回忆起今日在岸边柳树旁,和周临渊说的话。 不知为什么,总觉着有哪处不对劲。 想了半晌,虞冷月想不通,迷迷瞪瞪地打起了瞌睡,下巴磕在了床沿上,陡然惊醒,下巴生疼。 她托着下巴直皱眉,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 周临渊他到底知不知道宋家的事?! 周家人不会压根就没拆开过那支蝴蝶钗吧! 虞冷月彻底清醒了。 - 小满那天,周家从南方来的商船进京了,周府里入了一批新奇珍贵的物件。 周临渊手头有自己的生意,大掌柜有单独的进献。 一些是他指名要的东西,一些是大掌柜搜罗来讨好他的珍宝。 他待人还算大方的,这些东西,也会在年节时候,以他的名义分一些给亲朋好友。 陈循礼把物件造的册子送到了周临渊跟前,还特地提醒说:“三爷,您之前要的碧玺,说是给太太的……” 周临渊微微皱眉,抬眸。 想起来了。 之前虞冷月说喜欢彩色的碧玺,她嫁妆里只有两串绿色的还算漂亮稀有,他便交代了陈循礼让人留心寻彩色的几串。 现在虽然寻到了满意的碧玺手串,他们却不像从前了。 陈循礼问道:“三爷,东西都清点好了,您要送三太太,东西随时都能送进府。” 周临渊略沉思之后,才问:“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陈循礼掐了掐手指,算出来说:“还有半个月就到端午了。” 都快端午了,已经立夏有些日子了。 周临渊沉吟片刻说:“端午送阖府的节礼的时候,再送过去。” 陈循礼有点不理解。 这样送,不就显不出心意了吗?好像是顺带送给三太太似的。 他很想说,以这几串碧玺的颜色,那可真不好找,翻遍了京城也未必再有这样的。 不过陈循礼一向不在周临渊私事上多嘴,便只留下册子就走了。 周文怀的人随后过来,叫周临渊去一趟内书房。 周临渊撂了笔过去。 园子里,仆妇们弯腰除草,栽种应季的花草树木,累了歇在柳树下,闲谈间提及即将到来的端午,感叹光阴匆匆流逝。 岸边垂柳依旧珍重待春风。 殊不知,春风已是,挽断罗衣留不住。 眼见着入夏,如今都是今年的另一个时令了。 周临渊经过园子,去了内书房。 - 虞冷月在内宅里守活寡,自柳树边一谈之后,连日不见自己的夫君。 不知是周临渊装得太好,还是大多数女人都习惯了“活守寡”。 府里别的女眷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们的夫妻感情,仍然认为他们十分恩爱。 不过这样也好。 那日刚说的,不再提那事了,她又即刻再问,显得她反反复复,没个原则。 耐心等了日子,她还是没见到周临渊,却听到了周临渊的坏消息。 是陈嬷嬷亲自过来说的,她脸色十分不好,言语焦急:“三爷和老爷起了争执。” 虞冷月眉头轻皱:“为什么吵?” 她公爹周文怀不是脾气一向很好吗? 陈嬷嬷摇头说:“还不知道,听说闹得要动家法。太太快想个法子,把三爷给叫回来,否则还不知道父子俩要闹成什么样子!” 虞冷月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周临渊这种人,做什么都顺风顺水,打小只怕就没受过什么批评。 什么事要闹得动家法了? 她现在过去叫,合适吗? 会不会火上添油,反而加剧了矛盾,给周临渊带来麻烦? 最后虞冷月还是决定装病,先给周临渊一个合理的借口,怎么处理就是他的事了。 周文怀到底顾及新妇颜面,听说虞冷月病了,就放了周临渊走。 周临渊既是假托了妻子生病一事才脱身,离开内书房之后,自然就直接回了两人的新房。 他来时,循着房里的烛光走到床边,挑开床上红色的帐幔,虞冷月正在帐幔后面躺着,额头上还像模像样的搭了块棉布。 虞冷月缓缓睁开眼,火光下,水眸潋滟。 周临渊看了她一会儿,随即放下帐幔,转身要要走。 “周临渊,别走。” 虞冷月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第69章 虞冷月紧紧地抓住周临渊的手, 不敢松开。 房中幽静,仿佛绷了一根细细的丝线,一点风吹草动, 就会骤然断裂。 她甚至不敢起身, 就这么静静躺着,侧着脑袋,只堪堪看得见他高高在上的一头乌发。 周临渊在床前,迟迟没有转身。 被她攥住的手,受力过重,似有一股灼热猛烈在其中。 他的身子莫名僵了一瞬。 明明不该再有这样的瞬间。 只是一瞬,他便冷淡地说:“放手。” 虞冷月不肯放, 她知道,放了他就会离开,再难见到他。 两双手僵持着。 周临渊没有用强,或许是刚才和父亲吵过架,没有精力再同人吵一次,他便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虞冷月感觉得到, 他能听她说话了, 才渐渐松了手里的力道, 温声问:“方才你和公爹吵架了?” 周临渊不想多谈这件事,微顿片刻, 道:“和你无关。” 虞冷月当然不是想插手周临渊和他父亲的事情, 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无从插手。 但她也察觉出来, 他心情极其不佳。 她不好在这个时候, 冷漠地提起别的事。 “是陈嬷嬷过来告诉我, 你和公爹吵架, 让我想法子把你叫回来。”稍作停顿,虞冷月才在抉择下小心关怀:“你没事就好。” 周临渊默然,随后转身,俯视着她说:“以后这样的事,你既不想,大可不必受人胁迫去做。” 虞冷月一愣,皱眉解释:“我没有不想。夫妻一体,你受训斥,我也……” 周临渊轻嘲一笑,冷言冷语地打断了她:“我受训影响不到你。” 他缓缓地掰开了虞冷月的手指头,同时十分理智平和地称赞她:“你行事一向干净利落,不留余地,这很好。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招惹我。” 虞冷月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被他掰开的手,僵在半空中。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99节 最后只得收回无措的手,应答他一个字:“好。” 周临渊回到前院。 书房的灯亮到了子时。 夜里二门上了锁,他也就顺理成章睡在了前院。 回到房中,周临渊房里的烛火依旧亮着。 恐怕还在卧房里还忙于公务。 下人们见了,也要说一句三爷真是勤于公务。 翌日,府里来了给周临渊诊平安脉的大夫,大夫是仇御医的徒弟,姓许。 许大夫还带了一句师傅的话过来给周临渊:“三爷,师傅说您之前找他问妇科的事情,后来就没了音讯,如今正好有个女大夫可以引荐给您,不知三爷现在还要不要见一见?” 周临渊很快就想起了这件事。 那是虞冷月在明苑晕倒的时候,王喜家的猜测,可能是她体虚宫寒,以至于来葵水时疼至昏迷。 他才上了心,特地去问过仇御医。 周临渊同许大夫说:“烦请您领那女大夫入府。” 许大夫便择日引了女大夫进府,由陈嬷嬷领去内院,给虞冷月把脉。 虞冷月不知大夫要来,平白无故要被诊脉,神色疑惑。 陈嬷嬷笑着解释道:“太太安心,只是把平安脉,府里夫人太太们都在把,您新入府,日后就习惯了。” 虞冷月这才消了疑心,同意大夫过来诊脉。 女大夫长得很严肃,表情却很温和,仔仔细细给虞冷月诊了脉,眉目间却闪过一丝不解。 虞冷月心里忐忑,她不会生了什么病吧? 女大夫察觉到她脉搏的异常,连忙收了手,问:“太太平日来月事,可有什么不适的症状?” 虞冷月直摇头,说:“没有。” 腰酸腿软腹痛,什么都没有,简直是上天在怜爱她。 女大夫想了想,然后笑着道:“太太安心,您的身体并无大碍,很是康健。” 虞冷月这才松了口气。 女大夫自然去见了周临渊,将诊脉的结果告诉了他,还觉得奇怪:“太太并无三爷说的疼痛之症,从太太的脉象来看,她的身子在女子中,少有的康健。只不过……略有些思虑过重,瞧着也是近些日的事,新妇刚过门,都会有一些,也属正常,日子长了就会好了。” 周临渊却只顾得上注意大夫的前半句话。 也就是说,虞冷月根本就没有病,假借葵水之名,只是为了避免与他有肌肤之亲。 她早早地就存了离开他的心思。 故意装晕给王喜家的看,是为日后患头疾“诈死”埋伏笔,减少他的疑心。 她又在骗他。 周临渊面色没有波澜地谢过了女大夫,语气温和地让人将大夫送走,还封了不菲的诊金。 陈嬷嬷跟了过来,待女大夫走了,她才过来安抚周临渊:“三爷不要着急子嗣的事,太太吃得好,睡得好,瞧着就是个多福的人,子嗣都是迟早的事。” 周临渊轻哂:“她吃得好睡得好?” 难道这样不好吗? 陈嬷嬷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对。 周临渊又问道:“她这几日都在院子里做什么?” 陈嬷嬷谨慎地答:“太太和雪书姑娘,一起读书写字画画,倒没干旁的事情。” 真有闲情逸致。 周临渊不再问了,挥手让陈嬷嬷回去,还交代说:“以后我的事,嬷嬷不要再同她说了。” 陈嬷嬷讶然,随即还是答应了。 那天夜里,周临渊的房中,烛芯儿熄灭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 临近端午,府里开始忙碌起来。 虞冷月也凑热闹,和院子里的丫鬟一起准备些节日里的东西,不过并没有准备周临渊的那份。 她知道,周临渊大概是要陪陈嬷嬷去崇福寺,或者城隍庙的。 他用不上,也未必想用她做的东西。 陈嬷嬷带着丫鬟过来,往院子里送一些尺头和红纸之类。 这是府里发下来的东西,每个院子都有。 虞冷月留陈嬷嬷喝茶,两人不免说上了几句话。 陈嬷嬷见桌上都是些妇人用物,连团扇面也是粉紫色,没有丁点男人用的东西,便问:“太太没给三爷制一些夏日里的用物?” 虞冷月拿剪刀的手,明显滞了一下,低眉说:“三爷端午不是不在家里么。” 陈嬷嬷很意外:“太太怎么知道?” 虞冷月浅浅一笑:“又不是什么秘密,府里仆妇们不都知道。” 陈嬷嬷点头,这倒也是。 但是今年不同。 她笑着说:“三爷今年会在家里过端午的,太太给三爷也备一份。何况,就算三爷不在家里过节,太太多备一份给三爷,也不嫌多。” 虞冷月皱眉问:“他今年要在家里过端午?” 陈嬷嬷话到嘴边,又想起周临渊的嘱咐。 可是……三爷那话的意思,应该是指有麻烦事别来打搅太太,而不是说,不可以同她说一些人尽皆知的事情吧? 虞冷月也想到了周临渊那天跟她说,不要再去招惹他。 她也不想有意招惹,便道:“算了,嬷嬷不用告诉我。” 陈嬷嬷却还是想说:“之前三爷和老爷在书房吵架的事,太太可还记得?” 虞冷月当然记得。 陈嬷嬷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下去:“就是为了前院的一间院子。轩哥儿年纪到了,按照府里规矩,是要单独住去前院。三夫人就想让轩哥儿住好一点的院子,前院还空着的院子里,就是三爷两个哥哥往日住的院子了。虽说一直没人住,东西却都还在里头,三爷不愿意把两位爷的院子腾出来给轩哥儿。”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周临渊两个哥哥的事,虞冷月道:“这和过端午节有什么干系?” 陈嬷嬷叹气道:“三夫人这个人……日后太太你就知道了,她既想要儿子住好院子,又不想担刻薄的名声,这事自然要三老爷首肯。三老爷不在家亲自坐镇,她哪里敢让轩哥儿的人动那院子里的东西?三老爷近日也就只有端午节得空在家。三爷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兄长的东西被人搬走,自然也是要留在府里盯着的。” 虞冷月心说,盯得住一时,盯不住一世。 这事端午肯定要出个结果的。 但也轮不到她来管,她只同陈嬷嬷说:“这事您就当是个闲话说给我听就罢了,别叫三爷知道。” 陈嬷嬷心里纳闷了片刻。 这夫妻两个,怎么怪异得如出一辙。 虞冷月随口解释了一句:“三爷好像不大喜欢别人过问他的事情。” 陈嬷嬷也只好先当真话听了。 晚上,厨房送了晚膳过来。 虞冷月吃了几筷子觉得没什么胃口,就叫人撤下去了。 雪书看着满桌子没怎么动的菜,叹了口气。 虞冷月笑着说:“入夏实在没胃口。” 雪书低声说:“这还没到正夏日的时候。” 虞冷月拉着她的袖子,悄声问:“你想过你的终身大事没有?快趁着好时候好好想一想。” 雪书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影,但那人已经许久不见了,她含糊地说:“你先别管我的事了!” 这一闹,她果然忘记为虞冷月的事情烦恼了。 略略消食之后,虞冷月就去洗漱了。 因不爱被人伺候着沐浴,就打发了丫鬟,自己沐浴。 洗干净了身体,披着干净的衣裳,从净房里出来,顺着灯光往卧房里去。 窗户上有一道人影,她没细看,还以为是雪书。 挑帘子进去,不期然和周临渊撞个满怀,活生生吓一跳! 手里拿的干净里衣,全掉在了地上,腰上虚系的带子也随之松开,胸前敞开,内里空空荡荡,丰盈之处起起伏伏,一把纤腰,全然囊括在宽大的衣裳里,格外的纤细。 虞冷月脸颊烫红,胡乱地用衣服捂好自己,什么都还来不及解释,周临渊一把扼住她慌乱的手腕,他声音也已经哑了:“我说过,不要来招惹我。” 一抬头,那双冷眸终于有了些别样之色。 饱含情|欲。 第70章 雪白的前胸才堪堪盖住, 手腕就被人掐住,烛光下半隐半露,白里透红, 覆了一层浅釉色一般, 说不出的诱人。 不止眼前的男人目光灼热,连虞冷月自己也呼吸不匀。 两人对视一息,却仿佛走到了天涯海角那么远那么久,房中气息暧昧粘稠。 虞冷月手腕固执地挣扎起来,想快点遮好自己的身体。 周临渊却一把将她横抱起来,理所当然地往床边去。 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她是他的妻子。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00节 这些都是应该的。 他脸色冷淡, 眉眼也不似往昔多少带着些情深。 把人放到床上,便驾轻就熟……… 虞冷月无遮,闭上了眼。 直到他的吻落在身上,她才缓缓睁开眼,主动揽住了他的脖子。 这是周临渊意料之外的反应,他停下动作, 俯身看着她, 虞冷月的眼眸依旧妩媚, 微微仰起头颅,眨着眼往他唇边吻, 就像他对待妻子那样, 她也将他当做丈夫对待。 好似一个女子和自己的丈夫对视。 一切再正常不过。 他就这么凝视着她,眼眸渐渐变冷。 她却还在亲吻他的唇, 下巴, 锋利的喉结…… 周临渊任她吻着, 纹丝不动。 她的吻细密而轻柔, 和从前别无二致,他甚至能够在麻木中体会到一种旧时的缠绵悱恻。 他脑子里想起女大夫说,她其实没有疼痛之症。 还有陈嬷嬷说,她吃得好,睡得好,且有闲心练字。 周临渊低眸看着她很快就适应身为他妻子的模样…… 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全部都肯配合。 连眼下也是。 她究竟,怎么可以做到这样? 他没有感到畅快。 甚至,心里有股无名火。 和父亲起争执时,都没有这样觉得窒闷暴戾。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子。 周临渊忍不住伸手,摸上了她细细的脖颈。 真细,似乎稍稍用力,就能拧断。 他又收回了手,只在她肩头轻轻摩挲着。 而她,根本就一无所知。 虞冷月停下来,望着他,细细喘着说:“周临渊,你放不下我。” 周临渊眼睫终于轻轻地颤了颤,然后徐徐地覆下来,深沉的黑眸静静地瞧着她。 是,他放不下。 他闭眸告诉自己。 够了,就这样吧。 周临渊捧着她的脸颊轻轻吻上去,然后,放纵了自己。 她也极力地配合着他的放纵。 他们像真正的新婚夫妻一样,在深夜里交融沉沦,缠绵翻滚到不分彼此。 第二天早上天色亮起来,两人双双躺在床上,姿态仍旧相拥,好似一切如旧。 周临渊起来洗漱穿戴。 他淡淡瞥一眼床上躺着的妻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府里,去衙门里先点卯。 虞冷月醒来之后,没有去给老夫人请安,向老夫人告了病。 昨晚周临渊毫不克制,她到午时,还觉得腰酸腿软。 眼一眨,她就把昨晚的事都给忘了。 两人已是夫妻,这都是迟早的事,多思无益。 晚上,周临渊还回了内院,和她睡在一块儿。 夜里的事情,自是不必说。 虞冷月又不想再次请安去迟,也就不能让周临渊三番五次尽兴,差不多第二遭,就推开了他。 他也是很君子,不强迫人,她稍有抗拒,他便翻身平躺着睡了。 早上,虞冷月早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府里其他的夫人、太太也都到了,倒也和往日一样,相安无事。 明日就是端午,女眷们今日就起了兴致,下午说要在花厅里摆一桌,玩击鼓传花。 虞冷月哪里会这个。 但是架不住人多,一起来游说她。 徐氏擅长这个,她说得倒轻巧:“不拘泥格律,随口说一句就是了,就图个热闹。” 众人闻言不住附和,道:“你别怕,难道还真要在这桌上选出个诗仙不成?” 虞冷月笑了笑。 这道理徐氏说得也没错,不必拘泥,随便说一说就是了。 但,真的就是图个热闹? 这一家子没亲到如手足的地步。 她要今天在桌上敢闹出笑话,明日就传遍府里上下。 还真不是图个热闹的事。 偏偏徐氏的话,在当下也挑不出大毛病。 虞冷月正要开口委婉回绝,就听到身后有道男人的声音,冷淡之中显温和:“她不擅这个,饶了她吧。” 一回头,正是周临渊。 明日就是端午,他下衙门比往日早,才换了家常的衣裳,听说虞冷月在花厅里击鼓传花,就赶了过来。 虞冷月顺势起身迎他,自然而然走到了他身边,顿时脱离了刚才的氛围里。 人都离了席,女眷们也不好再强迫人。 再者,徐氏和周临渊为了轩哥儿搬院子的事,还悬而未决。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母子两个面和心不和,自然也都受不了这两人一同在席,总要走一个才好。 她们和虞冷月又不够熟,当然还是她和周临渊一起离开更好。 虞冷月拿捏好了时机,同大家告了辞,和周临渊一起走了。 众人看得见两人背影,他俩是比着肩走的,很亲密。 一路走回房中,虞冷月觉得脚跟疼。 她刚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捶腿,周临渊居然弯腰,抬起她的腿,替她脱下鞋子。 虞冷月的腿僵了一下,摁住周临渊的胳膊说:“我自己来。” 周临渊没有听她的,脱下她的鞋,将她的脚放到罗汉床上,拿引枕垫着,垫高了更舒服一点。 他说:“晚上让丫鬟打热水给你泡一泡。” 虞冷月点了点头,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忽然这样关心她,唱得是哪一出。 她脑中一团淤泥似的,泞住了。 周临渊不觉得自己举止怪异,因不喜丫鬟在房中伺候,左右并无仆妇,便自顾倒了茶水喝,润了润嗓子,淡淡地道:“我跟你说过,凡是受胁迫的事情,不想做都不必做。击鼓传花你又不会,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虞冷月抿了抿唇,说:“是,我本不必去凑那个热闹的。” 周临渊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虞冷月怔了。 周临渊只是温声说:“那就不去。你是我周临渊的妻子,你不去也没有人敢苛责你,这种事我还是处理得了。” 虞冷月直勾勾地看着他,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脸颊。 而周临渊也只是捏了一会儿,就收回了手。 虞冷月本来想喝茶,低头捧着捧着,捧到凉下去,也没喝一口。 周临渊饮完茶,作势要走。 虞冷月才开口说:“周临渊,我要跟你谈一谈。” 周临渊已经站起身,听完话却没有坐下去的意思。 他只是低眉一如既往地看着她,轻笑道:“冷月,那你想拿什么和我谈?” 虞冷月被问住了,她拿什么谈? 她手里有什么筹码? 周临渊见她又发愣,拍了拍她的脸颊,等她回神之后,不疾不徐地说:“不急,等你想明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跟我谈。” 说罢,挑帘子出去了。 虞冷月顿时觉得头疼,眉毛拧成一团。 她已经能猜到,簪子的事,周临渊可能真的不知道。 但是她不敢问了。 如果他真的毫不知情,周家也不知道、不在乎,他们只是成了个糊涂婚,以后她还有什么筹码和他谈? 晚上,月亮悄悄升起来。 周临渊在院门落锁之前回来了,夫妻二人同寝而眠,丫鬟送了几桶干净的水进来,为二人夜里行|房事准备。 虞冷月脱下白日穿的绫罗褙子,换上睡觉穿的衣裳。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01节 她坐在灯下,一颗颗解开胸前的扣子。 周临渊净了手走过去,在她细眉上刮了刮,问她:“在想什么?” 虞冷月摇头,仍旧在解扣子,说:“没什么。” 周临渊嫌她解得慢,单膝跪在床边,微微俯身低头,亲手替她解。 他倒娴熟,不一会儿就剥去了她身上的衣裳。 最后只留了一盏灯。 周临渊抓着虞冷月冰凉的手,往自己怀里捂。 虞冷月缩回来,说:“我不冷。”她感觉不到手冷。 周临渊一言不发地摁住,不让她把手从他怀里抽走。 等到捂暖和了,他才放松了力道,但仍旧抓着她的手…… 他低声,似嘱咐:“冷月,好好做我的妻子。” 虞冷月:“好。” 不知过了多久,桶里的水终于被取用了,还热着,擦身子也不觉得凉。 漆黑静谧的夜里,有断断续续的声音,男人的,女人的,细细密密,交织着出现。 …… 蜡烛早就灭了。 虞冷月闭了眼,已经睡着了。 周临渊的双眸带一点点清冷的光,在夜里格外黑亮。 月沉日出,虞冷月被一缕光线刺醒。 一张嘴,声音都嘶哑了。 昨儿折腾到太晚,可能受了凉。 周临渊已经穿好衣裳,连头发都梳上了,蝉扣束着。 虞冷月刚开口,他就听出不对劲,着人就近去周府巷外找坐堂的大夫开药。 虞冷月忍着嗓子的疼,说:“别叫人去买药。” 她自觉不严重,很快就能好。 丫鬟很快带了药回来,煎好了给虞冷月吃。 虞冷月嗓子果然好了很多,只余些微疼,又觉得药苦,不大想吃。 周临渊端着药碗,捏着她的脸颊,往她嘴里喂,沉声道:“我不想看到你重病躺在床上。” 虞冷月只好捏着鼻子喝药,不知是什么药,苦得她差点想全给吐出来。 周临渊尝了尝,也没有多苦。 虞冷月推开他的脸,蹙眉问:“碗里没有了吗?” 为什么要尝她嘴里的? 周临渊舔了舔唇角,真的不苦。 虞冷月漱了口,又喝了好几杯水。 也不知是真苦,还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周临渊也不探究下去,眼见她肚子都要撑圆了,夺了她手里的水杯,不紧不慢倒了一杯,幽声问:“还喝吗?” 还喝,他继续喂。 虞冷月咯噔一下。 他再喂,可再不是喂药那样子喂她了。 本来她也喝够了,起身说:“你自己喝吧!” 周临渊放下水杯一哂,转身跨出门槛,准备去给老夫人请安。 虞冷月走在他身后,稍稍打量了一眼他挺拔的背影,才迈着步子跟上去。 第71章 端午周府的家宴本来已经安排好了, 但虞冷月过去给老夫人请安时,才知道临时取消了。 一大家子都在老夫人院子里,话是周文怀交代下来的:“皇上幼子病重, 府里近日就先少些宴席之事。” 老夫人跟着对大夫人道:“叫府里的戏班子, 都歇了,不许再练了,勿要传了动静出去,叫外面人以为我们周家还在日日笙歌。” 大夫人道“是”。 大老爷身为家中年纪仅次于老夫人的长辈,也敲打几个郎君:“都不准给我出去喝酒玩闹!我要再听说章台走马、斗鸡走狗的事,罚祠堂里去。” 几个爷们儿纷纷低头应了一声。 连周临渊也微微低了下颌。 虞冷月心里明白,看来皇帝这幼子, 得的不是小病,只怕危在旦夕了。且这位皇子一定格外受宠,身份也尊贵,颇受皇帝重视,否则周府不会这样害怕被人捏住把柄。 于是小夫妻两个,只在老夫人处略坐了一会子, 就回了院子。 虽说取消了热闹的家宴, 端午却还是要过的, 各房各院静悄悄地过就是了。 虞冷月回院子里,继续做没有做完的夏扇。 她一手字如今练得越发有样子, 再加上雪书画的画, 才做完两柄扇子,陈嬷嬷就讨了一柄去。 虞冷月和雪书都乐得送人, 另一柄也给了陈嬷嬷, 叫她带回去给家里人用。 陈嬷嬷欣然领了扇子, 见两位主子都在院子里, 也就识趣地离开了院子里。 陈嬷嬷的家就住在周府附近,隔壁左右里住的也都是周府的仆妇、管事,或者别府的管事妈妈之类。 她才拿着扇子打巷子里走,就听到有人提起周家的三太太,倒也没说别的话,只轻蔑又兴致勃勃地说道:“……那是个不识字的,和她婆婆妯娌坐一处,屁都蹦不出来一个。你想啊,金陵那种地方来的,能和咱们京城的太太们比吗!” 另一个正在洗衣服的年轻媳妇叹道:“她也就是命好,谁知道二十年前指腹为婚,能攀上高枝儿呢。” 院子的门开着,陈嬷嬷拿了扇子就进去了。 左邻右舍,大家都相互认识,人家一见她,脸色就变了——背后说人,叫人家院子的管事妈妈听到,这可不就尴尬吗。 年轻媳妇赔着笑,唤了一声:“陈婶子。” 陈嬷嬷脸色也极好,这媳妇虽然年轻,丈夫却是在隔壁安国公家里当买办,婆婆也是国公府里的老人了。 人家不想刻意得罪她,她当然也不想刻意得罪人家。 因此摇着扇子过去闲话几句,人家问起扇子何来时候,才漫不经心地说:“府里三太太随手写了几个字,我瞧着字倒好,就要了来。太太也大方,一气儿给了两柄。” 院子里的妇人们围过来看,扇面上的字,还算是入眼。 三太太倒也不是周府传说的,是个睁眼瞎啊! 既然都提起了虞冷月,院子里的妇人们,便索性多问了两句。 陈嬷嬷腹中打了稿,把虞冷月里里外外都夸了一遍,却也不是无中生有,妇人们便对虞冷月模模糊糊有了个大致的印象。 替虞冷月正了名,陈嬷嬷也就摇着扇子又走了。 不必说,这事儿肯定是徐氏手底下人干的,即便徐氏本人没有授意,她也不会阻止走狗替她无端生波澜。 无他,做不成一对和睦婆媳,必得有一人名声有损。 徐氏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名声不好。 这些院子里住的妇人们,和周围大族府邸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了多久,虞冷月的名声就会慢慢传出去,等到人人都认定周家三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再想扭转就难了。 陈嬷嬷才不会叫徐氏得意,替虞冷月辩解完了,又派了个信得过的丫鬟去给虞冷月传话,提醒她仔细提防。 虞冷月正和雪书在房里裁剪布料。 传话的丫鬟,口齿倒是伶俐,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虞冷月赏了一碟子糕点给那小丫鬟。 雪书见左右无人,便说:“他那继母,还真不是好惹的。”又低声嘀咕:“平日看着倒很温和端庄,背地里竟是个颇有心机的。” 虞冷月一笑,道:“你算一算她嫁给三老爷的年纪,就没觉得诡异?” 雪书停下手里动作,算了账:“她四十左右,三爷都二十三了,三爷的母亲在他五岁时走的,差不多有十八年,过了没多久,她就过门了……” 顿时明白过来,也就是说徐氏嫁给周文怀的时候,都二十二、三岁了! 谁家的姑娘会耽误到这个年纪才出嫁? 虞冷月道:“我听陈嬷嬷说,她是守孝守到了十九岁,这且不论,那后面怎么又拖拉了三四年不嫁?” 雪书脱口而出:“肯定是因为婚事已定,男方那边又耽搁了。” 细细一想,徐氏在周文怀原配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和周文怀勾搭上了吗?! 雪书瞪大了眼睛。 虞冷月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说:“也可能还有别的内情,但我估计差不离是这样子。” 总之,徐氏有这个魄力,十九岁未嫁的高龄还敢三四年地等下去,愣是熬死原配嫁给周文怀,那绝不是泛泛之辈。 虞冷月还听说,徐氏和周文怀的相识,也是“天赐的缘分”,当时还在京城成了一段佳话。 两人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周临渊挑帘子进来,瞧着虞冷月问道:“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雪书背对着周临渊,明显脊背一僵。 他声音冷淡中又有威严,她听了常常发憷,立刻起身福身,挑了帘子出去,留位置给他们夫妻二人说话。 周临渊坐到虞冷月对面,瞥了一眼桌面上的东西,都是些女儿家在端午缝制的物件,没什么稀奇的。 但她去岁端午,在崇福寺门口卖得可不止这些。 如今却不备那些市井里的玩意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02节 虞冷月放下手里的东西,趁着周临渊在,就说:“我想出去一趟。” 周临渊以为她憋坏了,就道:“想去哪里玩?” 虞冷月伸手过去,拉着他的胳膊笑问:“就随便逛逛,能让廖妈妈或者陈嬷嬷陪我出去一趟吗?” 她已经久不跟他撒娇了。 周临渊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问:“不想让我陪你?” 虞冷月很是小意体贴:“我现在知道你公务繁忙,哪敢劳烦你。府里人陪我不就够了。”低着头,摆弄他好几层的袖口,亲昵似从前在明苑里一般。 周临渊勾着唇角笑了笑,却不说话。 他轻轻握住她不安份的手,忽然用力捏住,逼着她不得不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淡笑未减,嗓音却冷凉:“冷月,你想去见姓林的?” 虞冷月蹙着眉,抬头看着周临渊,很坦然地承认:“是,我想见他。” 她想告诉林青荣,她和雪书都很安全。 她想让林青荣过个安稳的端午节,安心地参加科举考试。 周临渊握着她的手,抵在唇边亲吻,饶有兴致地嗤声调侃:“你用在我身上的手段,就是为了这种事情?” 虞冷月没有想过抽回手,任他把玩着,脸色淡下来,说:“周临渊,我只跟亲人报个平安,没别的。” 周临渊摩挲着她的手,又捏着她的指腹反复揉捏,仿佛在认真思量要不要答应她。 丫鬟挑帘子引了海岩进来。 海岩眼睛都不敢乱张望,只在帘外急急地禀道:“三爷,三老爷带着人,要去搬大爷的院子了。” 帘子内外,忽绷紧了一张弓弦,落针可闻。 虞冷月手被周临渊无意捏痛,抬眸看去,他的眼幽深如寒潭之水。 这是他隐怒的征兆。 良久,周临渊才松开手起身。 虞冷月追言一句:“周……” 周临渊从帘内出去前,不疾不徐地回了个眸,抛来淡漠一眼:“你试试看。” ——你敢见林青荣试试看。 虞冷月气得天灵盖都在震。 第72章 不去就不去。 青荣哥哥明年才考试, 来日方长,总有可图谋之日。 虞冷月如此想着,自己也消了气。 雪书见周临渊走了, 才挑帘子进来问:“伶娘, 你要不要跟去前面瞧瞧?” 她来周府也有些日子了,还是头一次预感到,那父子间有事要发生。 虞冷月点头说:“当然要去。” 周家里留给她的机会可不多。 两人一起跟去前院,雪书低声说:“周家又不缺院子,三老爷何必一定要让轩哥儿住三爷两个哥哥的院子?” 就算那院子再好,住了又不能延年益寿。 虞冷月和雪书过去的时候,却见下人已经在搬院子了。 而且是海岩在负责, 说明是周临渊授意。 这真是奇了。 这父子俩没有再吵起来? 周临渊怎么会退步呢? 这可不像他。 虞冷月去问海岩:“三爷呢?” 海岩往周临渊在前院的院子一指,道:“回太太,三爷在书房里。” 虞冷月点点头,看着院子里鱼贯而出的下人,又问海岩:“这是要把东西搬哪里去?怎么不放三爷院子的库房里?” 海岩顿了顿,才说:“三老爷说, 这些都该扔了。三爷就吩咐都放明苑里面。” 虞冷月在院外站着看了一会儿, 才和雪书一起回后院。 连雪书也惊奇:“三爷怎么就答应搬了?” 旧物还在, 总觉得人还在,就这样搬空了, 堆去了明苑那边的库房, 连同回忆也一起尘封,血脉亲情才真的是从记忆里淡去了。 虞冷月沉思着摇头, 缓声说:“谁知道他。” 这日搬院子风波过去后, 周临渊还是照常回内院过夜。 虞冷月见他洗漱过后, 就寝之前仍旧神色如常, 也就什么都没问。 反而是周临渊看她眼神有异,皱眉反问:“怎么了?” 虞冷月唇一抿,还是一张和颜悦色的脸:“没什么,困了,睡了。” 周临渊解了衣裳上去,和她盖同一床被子。 虞冷月闭眼睡去,烛火也渐渐熄灭。 就在她即将入眠时,他的大掌在她腰间细密地摩挲,嗓音低低地问:“睡着了?” 她本来闭着眼,没答他。 他却还是翻身压了上来…… 她只得睁开了眼,扑面而来的,是他灼热的气息,入眼的是一双黑沉的眼眸。 翻腾间,她隐隐约约听得一声嘶哑的祈求:“伶娘……” 至于祈求什么,却没说出口。 …… 子时前,虞冷月才真正准备入眠。 枕边的男人,却已经在事后沉沉睡了。 她伸手过去,手指没入他长长的墨发间,顺着发丝一点点滑下去,指尖同时轻抚过他的脸颊、下颌。周临渊真是个罕见的美男子,这样仔细的端详下,夜色里也仅仅只能看见一道轮廓,却连轮廓亦是清冷隽美的。 夜色沉醉之下,她偶尔也会冒出“要不跟他回到从前吧”的想法。 虞冷月自顾笑了。 笑自己不清醒。 眼一闭,也睡了。 次日,陈嬷嬷进了府,周临渊不在,虞冷月见的她。 陈嬷嬷很关心搬院子的事,过来之后自言自语地念着:“搬了?三爷答应搬了?” 虞冷月再三告诉陈嬷嬷:“搬了。是他自己点头答应的,也没和三老爷吵架。” 陈嬷嬷沉默了。 虞冷月奇怪道:“陈嬷嬷,怎么了?” 和平地解决这件事,难道不好吗? 陈嬷嬷叹息道:“有些事,太太不知道。” 事情都了结了。 虞冷月本来已经不好奇了,陈嬷嬷这么一提,她又来了兴致。 陈嬷嬷欲言又止道:“其实跟太太说了也无妨,免得太太日后在府里有所冲撞。” 周临渊兄长的事,在周家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因为不大光彩,大家一般不会提起。 入府到现在,虞冷月还是头一次听到详细的前因后果。 他两个哥哥离府各有原因,大哥是因为偷盗,人赃俱获,他自己也是承认的,在家里领完了罚,就负气出走了;二哥是因为调|戏丫鬟。 虞冷月有些不解:“调|戏丫鬟?” 且不说周家的爷们儿身边怎么会缺丫鬟,在这样的府邸里,郎君哪怕要了个丫鬟,也不是大事。若为这个赶走一个郎君,道理上说不通。 事到如今,陈嬷嬷还有些难以启齿:“是大房的大太太身边的丫鬟。” 虞冷月愕然。 这就有些荒唐了,若是欺辱堂嫂子身边的丫鬟,有大不敬或是乱|伦之嫌,按家法处置,那也算合理。 她不禁问道:“事情是真的吗?” 陈嬷嬷说:“也算是真的,二爷的确喜欢大太太身边的那丫鬟,有意要收她为通房,大太太也是肯的。原本事情说得好好的,但是没成事之前,两人被抓住睡在一个屋子里,那丫鬟又突然说一直以来都是二爷强迫于她。大房也就不能放任不理,三老爷那会儿外放到别省刚刚回京,家里一切都没安顿好,为了息事宁人,打断了二爷一条腿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可怜二爷离开周家之前,腿还是瘸的。” 中间还有很多细节,陈嬷嬷都是顺带说了几句。 虞冷月自己捋了一遍,拼出了事件清晰的背景和脉络。 当年她公爹周文怀还在外省做官,三个儿子却都亲自带在身边。 这种情况其实也不合理,哪怕是长久外放,也没有一个孩子都不留在老宅的道理。谁都知道,分离的日子长了,必然亲情疏远。老夫人不会纵容周文怀这样做。 周文怀能坚持将一家老小全都带到任上,一定是和周府这边早就离了心。 所以他每年也就是过年才会让三个儿子回一趟京城,全一全孝顺的名声。 说到底,那时候的周府是老夫人他们一大家子的家,而非周文怀这一房的家。 周文怀身为朝廷命官,尚且远远躲避周府的内宅之争,他三个不成气候的儿子回到这边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年节时候偶尔回归周府,只怕周临渊他们兄弟三人也是过得不快活的。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03节 不过,周临渊的二哥可能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这样苦闷的情况下,他结识了大堂嫂身边一个善解人意的丫鬟。 在他看来,两人互生情愫,两情相悦。 他甚至有意给她一个名分。 但他到底还久居外省,这名分也不是即刻就能给的。 后来周文怀也收到了回京的调令,原配已故,他便带着徐氏和儿子们赶在端午之前,一起回京。 周临渊两个哥哥的事情,就发生在归府的时候。 大爷在周家行偷盗之事离府。 二爷原本也打算跟那丫鬟光明正大在一起……却闹出风波来。 兄弟两个,刚回周家没多久,又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周家,从此杳无音信。 徐氏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子少了两个继子。 要说周临渊两个哥哥的事,她真一点没有插手,很难让人相信。 陈嬷嬷无可奈何地说:“老太爷去世,大爷跟二爷都没回来看一眼。”背上了不孝的名声,他们两人在仕途上算是完了。 虞冷月道了一声“难怪”。 难怪这府里,压根没有周临渊两个哥哥的名分。 周文怀回归周府之后,周家郎君重新序齿,直接将周临渊的两个哥哥剔除在外。大房二房的两位爷的年纪排在了前头,周临渊排在第三,人称周三爷。他的两个哥哥,也就只剩下没有从族谱上除名了。 周临渊的两个哥哥有没有委屈在里头,且先不论。 什么错儿都没犯的周临渊又是个什么处境?父亲一路高升,只怕根本没有空闲关心他。母亲去世多年,五岁开始在继母眼皮子底下长大,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羽翼未丰就要从外省回归京城,在他人屋檐下仰人鼻息,面对一大帮颇有敌意的亲戚,还有两个哥哥的事情做前车之鉴,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偌大的周府,除了奶娘,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 陈嬷嬷也很愧疚:“我也只落得个帮三爷看院子的本事了,如今却是连两位爷的院子都看不好。” 虞冷月安慰陈嬷嬷:“这不关您的事,您不要自责。三爷既然肯松口,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罢了,三爷留了两位爷的院子这么多年,再留着,大房二房的人该看不惯了,还不如让轩哥儿住去着。三爷如今自己能想开,我也得想开点儿才是。” 陈嬷嬷也只能这样说,才觉得有几分慰藉。 虞冷月默默想着,周临渊真的是想开了吗? 还是彻底地对周家没期望了? 说起这些事,还是累及心神。 陈嬷嬷也无意再久坐下去,喝完了茶,便起身走了,只嘱咐虞冷月:“三爷心思向来藏得深,太太多担待些,只当是……替你那没福气瞧见你的婆母,多疼疼咱们三爷。” 虞冷月含糊地应了一声。 雪书在旁听了许久,她天生是个心软的人,竟也生出几分怜惜。 坐下来给虞冷月倒了杯茶,低低地说:“原来这高门大户也有高门大户的苦,咱们自幼的日子,虽穷苦些却少了这些勾心斗角。” 天下之大,有人劳形,有人伤神。 虞冷月端起茶杯,眼睫轻动,却是沉吟道:“偷盗的事板上钉钉没得说了,欺辱丫鬟是桩糊涂案……从来没有人翻案?” 雪书也动了心思,道:“如果那丫鬟还在……” 虞冷月恍然想起昨夜里,周临渊的那声祈求。 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正说着话,周临渊进来了。 雪书识趣地退了出去。 虞冷月斟了两杯茶,娴熟地递了一杯给周临渊。 周临渊诧异地接过茶杯,仿佛觉得她示好得很奇怪。 虞冷月不管他在想什么,只轻声地问:“两位兄长的旧物,都处理好了?” 周临渊微垂眉眼,神色无异,声音也如平常一般淡淡的:“都搬去明苑那边了。” 两人对坐无话。 虞冷月忽然抓住周临渊的手,凝视着他,诚恳地说:“那我们去明苑小住,好不好?” 周临渊看着她。 虞冷月轻轻抚着他的手背,微歪脑袋。 听见他说:“好。” 夜里,两人在二门落锁之前,去了明苑。 王喜一家子还在折腾那些从周家搬来的家具,周临渊让抬去阁楼,按照原样布置起来。 虞冷月待在一楼梢间里,听着头顶乒乒乓乓的声音,去厨房找了一壶酒。 周临渊从阁楼下来,一挑帘子就闻到了一阵酒香。 他勾着唇角走过去,坐在罗汉床上,慵懒地靠在迎枕上,手抵额角,闲闲瞥她一眼,问道:“今晚怎么这样有兴致?” 月亮高悬,居然已经有蝉鸣蛙叫。 虞冷月倒了两杯酒,起身端着,走到他跟前,盈盈屈膝奉过去,笑着说:“庆贺你有了自己的家和家人呀。” 周临渊默然不动。 虞冷月高坐在他身上,勾着他脖子,把其中一杯酒送到他嘴边,嗓音清甜:“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这里就是我们夫妻俩的小家,以后两个哥哥要是回来了,就和咱们一起住明苑。”她笃定又憧憬地说:“周临渊,我们有自己的家。” 周临渊轻轻一笑,嫌她喂得不好,接了酒杯。 美人在怀,他忽然抬眸,淡淡地说:“他们不会回来了。” 说完,一边看着她,一边不疾不徐地饮空了酒杯里的薄酒。 窗外月光洒进来,衬得他带着冷意的眉目,多了一丝浅淡的落寞孤傲。 她想,多年前曾经也有一个或者无数个类似的夜晚,他也是这样的心情。 虞冷月丢了酒杯,紧紧抱住周临渊。 带酒的酒杯“咚”一声落在罗汉床上,酒撒满了薄毯。 周临渊搂着她,又是一声轻笑。 第73章 明苑没有外人, 尤其王喜一家子都退下之后,几乎只剩下空落落的阁楼,连白鹤都不过来打扰他们夫妻俩。 翻云覆雨之事, 激烈如雷暴天象, 畅快尽兴,大汗淋漓。 平静之后,碧绿的帐中飘着淡淡的女子汗香。 虞冷月一条腿伸在帐幔之外,雪白的脚指头不安分地拨动着,圆润似大小不一的珍珠,靠在男人的怀里。 周临渊衣衫半敞,胸膛起起伏伏, 往上是雅致之中捎带诱人意味的锁骨,往下是壁垒分明的小腹。 他挑着怀中人的一绺头发,低下眼睫,淡淡地敛眸,打量着她在他胸口轻轻打圈儿的手指。 真是不安分。 虞冷月恍若不觉头顶之人的打量,似困了一般, 眼眸半明半昧, 即刻就要睡着了。 嗓音也是慵懒甜腻的:“周临渊, 我成亲前,托陈循礼给你的钗呢?” 周临渊不知道她怎么平白无故提起这茬, 胸口痒得厉害, 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指头,咬了咬她的指尖, 声音带着男子事后独有的满足与低哑:“在我院子里。” 他果然没交给公爹周文怀。 虞冷月指尖很痒, 若是云雨之欢之前, 还有些意思, 现在痒得不合时宜,不舒服,只觉得后脖子都痒得难受。 她将手抽回来,说:“那钗原是一对儿,等回去了,你还给我吧。” 周临渊淡笑着捏捏她的下巴,“你还知道痒?” 难道就不晓得他胸口叫她那样磨,也不舒服吗? 虞冷月皱着鼻头服软:“知道了,知道了。” 她生得伶俐,尤其那双眼,瞧着就不是个呆的,讨饶的时候也冒着小心思。 周临渊猜不到她的心思,总归不叫她如意就对了,便翻身躺下来,说:“不给。” 虞冷月:“?” 她收了脚丫子,扑过去,搂着他脖子蹙眉问:“为什么?你想让我戴孤孤单单的一支钗么?多不吉利。” 周临渊闭了眼,脸色淡漠,只瞧得见喉结在滚动。 看样子,是绝不肯如她的意。 但,也只是单纯的不肯顺着她罢了。 没有别的深意。 虞冷月收回幽幽的目光,扯了另一床被子盖在身上,学着他闭眼睡了。 那钗他若不知其中辛秘,也不过是一支普通的钗罢了。 她可以安睡了。 不一会儿,灯也灭了。 夫妻俩该进入浅眠的时分,周临渊阔手高掀锦被,将枕边的妻子揽入自己的被褥之中。 同床共寝,共赴周公。 - 过了端午,周临渊依旧要去衙门上值。 和府里的女眷们一样,丈夫公务上的事,虞冷月从来不过问。 不过身为内宅女子,若是要学内宅里的本事,倒也没有人阻拦。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04节 周临渊手头的确有不小的产业,因是他生母的嫁妆,且算不到周府公中的账册里来。 虞冷月身为他的妻子,早晚要帮着打点,她说要去一趟田庄,似乎无可指摘。 这事儿周临渊也是知道的。 因去的他名下的田庄,由陈循礼亲自护送,他便没有说什么。 虞冷月带了雪书,打算去京郊的一处庄子。 出了城,走到半路上,她嫌天气热,歇脚的时候,借口受不住苦,要求临时改道。 她道:“听闻府里的宝河庄离得更近,就去宝河庄上歇一歇吧。” 陈循礼有些犹豫,他说:“宝河庄上没派人去提前打点过,只怕太太住不惯。若是太太觉得路途遥远,不如等太太歇息够了再过去也不迟。” 虞冷月笑望着他,也不说话。 陈循礼知道说不通了,虽说不知道虞冷月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去宝河庄也并不是个过分的要求,便一挥手,吩咐车夫随从:“去宝河庄。” 又派了人提前去探路和吩咐庄子上管事准备迎接三太太。 虞冷月放下马车帘子,闲闲地靠着车壁休息。 她也是听陈嬷嬷说,那丫鬟被打发到宝河庄上来了,算算年纪,估计都是做娘的人了。 且老金还住在宝河庄附近,想要传信出去,她也只有老金可以托付了。 到了宝河庄上。 虞冷月去了别院歇息,随便吃了些膳食,就同左右仆从说要出去走走。 刚一出门,陈循礼就跟了上来,恭恭敬敬道:“太太,您有什么吩咐?” 虞冷月看着庄上的青山白云,笑着说:“没什么吩咐,就想随便出去走走。陈先生若是不嫌劳累,不如同行?” 陈循礼道:“小人遵命。” 管事派了两辆马车和两辆四抬的轿子过来,说:“太太,陈先生,庄子上有些地方走不了马车,就得坐轿子。” 陈循礼点点头,转身就请虞冷月先上马车。 虞冷月和雪书坐一辆马车,陈循礼坐另一辆。 两辆车前后还隔着些距离,庄上管事很有眼色,快步跟在虞冷月的马车边,随时等候吩咐。 虞冷月一挑开车帘就能看到管事的侧脸,略胖,脸颊晒得很黑,眉眼里倒是有些威严,一看便在庄子上权柄不小。 管事很是殷勤,一直露着笑脸,向虞冷月介绍庄上的田地有多少大,怎么分布的,种了哪些的树,有多少佃户。 比起这些,她其实更好奇庄上怎么收租子,便问了管事:“庄上租子怎么收?” 管事十分自豪地笑着说:“主子们厚道,向来是四六分,遇到灾年还有更宽仁的。方圆百里,再没比周府更大方的门户了。” 四六分,当然是周家六,佃农们四。 勉勉强强饱腹吧。 好就好在,周家不缺银子,佃农们灾年的日子好过。 车帘子浮动着,拂过虞冷月的脸颊,痒痒的。 马车开始颠簸,她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就问管事:“从周家大太太身边打发过来的丫鬟熙雯,现在在哪里?” 管事愣了一下,才想起这号人物,因拿不定太太的主意,便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 虞冷月淡然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若是方便,叫她到我跟前来回个话。” 管事见她只是不咸不淡的态度,才说:“回三太太,她嫁了庄上的佃户,现在好像怀了身孕。” 虞冷月道:“要不是不方便就算了。” 她嘴上是这样说的,可脸上没有算了的意思。 管事也不觉得熙雯一个佃农的妻子能怎么样,三太太也是脸嫩的,不会插手庄子上的事,便道:“太太等一等,小的这就让人去叫她过来。” 虞冷月指了一片树荫,道:“我就在那里见她。” 马车停下,她又让雪书去支开陈循礼。 陈循礼听说太太要去那边出恭,自然离得远远的,只留了仆妇在她跟前。 虞冷月等了没多久,就见到了熙雯。 这是个漂亮的丫鬟,很北方的长相,个子高,五官看着是个爽利不拘小节的模样,只是多年的辛苦劳作,使得她年纪不大皮肤已经黑黄,炭上面烤过了似的,比管事的还不如。 她骨架大,身上却没什么肉,肚子已经显怀,却像是揣一个突兀的小球。 这丫鬟过得很不好。 熙雯怯怯地看着虞冷月,随着管事妻子的指示,跪下喊道:“三、三太太。” 哪里有半点从前在周府里当二等丫鬟的气度? 肥沃的土地吸取了她的生命力,一双眼睛已经接近呆呆的鱼目。 虞冷月扶熙雯起来,拉着她避开管事的妻子,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说:“我是周三爷的妻子,我想问一问你,当年你和三爷二哥的事情。” 熙雯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熹微的光芒很快又消失,她黄黑的面颊,已经撑不起曾经的风光和美好了。 熙雯低着头,干枯的手摸着肚子,不肯说。 半晌,她才继续低着头跪了下去,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 虞冷月只是说:“熙雯,如果你有想求我的事,就拿实情来换。如果你别无所求,我也不问你了。” 熙雯忽然仰面含泪,口里有什么话呼之欲出。 虞冷月等着她说。 熙雯却哭得哑了声,许久才平静下来,愧疚地拭泪道:“二爷他是个好人,是我害了他。” 虞冷月抬了抬眉毛。 雪书的心也跟着一紧。 第74章 周临渊的二哥叫周临弈, 当年刚刚搬回京城周家的时候,他跟熙雯已经许久未见,自然要互诉衷肠。 熙雯回忆起陈年往事, 眼里居然又绽放出稀薄的光彩, 轻轻弯着唇角说:“平日我们远远相见的时候,只敢悄悄看对方一眼,话都不敢说。二爷回来了三个月,才找到机会跟我说话,不知道花园西门的那穿堂还在不在,我们就在那里说话。那天,有人送了我们一壶酒……” 她的脸色很快就变了, 可仍旧饱含着对往昔的留念:“我不知道那酒有问题,跟二爷一起喝了之后,就、就……就……” 剩下的话,熙雯不说虞冷月也能猜到。 熙雯目光又黯淡下去,不解地道:“一堆仆妇闯了进来,拿住了我和二爷。我被大太太抓住关了起来。”衣衫不整, 无比难堪。 他们分开关押。 当时周临弈还是一副吃了催|情药之后的模样, 可以想见多么的不堪。 熙雯痛苦地哭了起来。 当年管事妈妈给她一巴掌之后, 叉着腰说的话犹然在耳边:“勾引爷们儿的下贱娼|妇!合该拉去打死!贱蹄子什么不学,却学这一套!还没个名分就脱了衣裳爬主子的床, 干脆把你卖到窑子里, 叫你乐个够!” 熙雯一听不是死就是发卖到窑子,吓得灵魂出窍, 衣服都顾不上穿, 只知道跪下来求人。 管事妈妈经手过太多这种事, 冷眼瞧着她, 等着人崩溃到什么都肯答应了,才好心地“提醒”说:“丫头勾|引主子就是该死,但若是二爷强了你,我禀明了太太,倒也给你个分辨的机会。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熙雯犹豫过的。 但是管事妈妈告诉她:“二爷犯了事,顶破天也就是被责骂一顿,你可想好,丫头命贱,你又是大太太的人,大太太这头若要处置了你,二爷还保得住你吗?” 道理是没错的。 人在那时候,也只想着自保了。 熙雯点了头。 结果却不像她想的那样。 熙雯木木地落着泪说:“我在太太老爷们面前冤枉了二爷,实际上二爷喝了那酒之后,只是扯开了我的衣裳,就躺在地上拿脑袋磕墙,没有跟我发生别的事。” 但周临弈的罪名还是坐实了,大房找周文怀要个说法。 周文怀就打断了二儿子的一条腿,当做说法。 熙雯以为,来日方长。 她能解释清楚,他也能体谅她。 没想到周临弈断了腿还在养伤就跑了,而她没多久却被打发到庄子上来,先说是让她避风头,后来就把她给忘了,庄头随便将她配了个男人,从此再也离不开这座庄子。 再听到周临弈的消息,也是从别人的议论中得知寥寥几句他凄惨的下场。 悔之晚矣。 她尚且蒙昧,命运却已被旁人安排好了。 倘或重头来过,熙雯咬牙切齿地含着泪说:“三太太,我就是宁愿被打死,也不愿意冤枉二爷啊!” 如今这境地,不如死了算了。 虞冷月叹了口气,问熙雯:“那壶酒,是谁送给你的?你没告诉周家人吗?” 熙雯摇摇头,道:“不知谁送的。” 原以为是平日交好的姐妹放在她房间,她也没多想。毕竟互送吃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事到如今,肯定是查不明白了。 雪书忍不住问:“后来你就没找过周家人替二爷翻案?” 熙雯苦笑:“三老爷派人来找过我。” 虞冷月觉得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也是,公爹周文怀怎么会放任自己儿子被冤不管……总要弄清楚实情。 熙雯说:“但那已经是我嫁人两年之后的事了。”周临弈也走了两年多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05节 她就算愿意说出实话,又怎么样? 虞冷月问道:“那你跟三老爷的人说了实话没有?” 熙雯抿了抿唇,愧疚道:“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但也没有再冤枉二爷。” 虞冷月了然。 她公爹能坐上今天的地位,估摸着已经知晓实情。 只是于事无补了。 周临弈已经走了,杳无音信,真相就算揭开,也不过是再打死一个佃户的妻子,有什么用? 日头出来了,树荫转移,晒得人额头发烫。 虞冷月拿手遮了遮眼,问熙雯:“你想让我帮你做点什么?” 熙雯跪在地上忽然直起腰杆,又缓缓地跪坐下去,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肚子。 实在不知道有什么能求的。 她已经认命了。 虞冷月却很有耐心,一直等着。 不久后,一声孩童的声音从田埂上传过来:“娘,娘,娘……” 众人齐齐回头。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奔跑过来,那是熙雯的三女儿。 熙雯起身道:“三太太,奴婢没什么要求您的,只求……日后二爷要是有什么消息,您派人过来告诉奴婢一声就够了。” 一转身,挺着肚子去田埂边抱起了自己的女儿,只留下一个过分瘦弱的寂寥背影。 虞冷月和雪书一起走到马车边。 陈循礼等急了,他稳重,脸上不显,心里却怕太太出什么事。 虽说在自家庄上,出事的机会很小。 他走过来和虞冷月碰面,作揖道:“太太,可还要往前逛?再逛就得坐轿子了,天气热,轿子闷。” 虞冷月笑道:“不往前了,去庄子附近看一看吧。” 陈循礼道“好”。 上了马车,雪书问道:“你说三爷知道真相吗?” 虞冷月点头:“咱们都能知道的事情,他们父子俩还能不知道吗?”她托着腮,发着呆,幽幽地说:“很可能,整个周家的人其实都知道。” 但是和现实比起来,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翻一本烂了的旧账,除了让家族增加裂痕,别无作用。 周文怀走到今天,也不会再做这种除了出一口气,没切实意义的事情。 雪书=头皮的都在发凉。 一着不慎,当丫鬟的不是打死就是胡乱配人了事,当主子的也得残废、逐出家门。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回忆起府里见过的一张张笑脸,尤其是和善端方的周家主子们。 她觉得渗人。 美好皮囊下,人心薄凉。 - 虞冷月和雪书一起坐马车去了之前卖野货的猎户家里。 上次老金介绍她们来时,还下着雪,一片白皑皑。 现在已经是另一番景象了。 猎户家的那丫头,过了个年也长丰腴了些,皮肤白了不少,梳了漂亮的头发,耳朵上一对银环。 很有姑娘家的样子了。 虞冷月远远地在马车上打量着那姑娘,交代陈循礼:“把这包袱交给他家,就说是预定今年冬天皮子的钱,其余的东西让他们交给金家。” 雪书递出去一个包袱。 陈循礼微微一笑,收了包袱问:“庄子上就有好皮子,太太要不要再回庄子上看一看?” 虞冷月摇头,说:“我累了,回去吧。” 陈循礼点了点头,一挥手,人马都跟着调头走了。 至于那包袱,他并没有交给猎户,而是带上了马车。 回到周府,天色也快黑了。 陈循礼去见了周临渊,禀报了今天的事情:“……太太去见了熙雯。”怕周临渊一时间想不起来,就说:“她原是大太太身边的丫鬟,因为二爷那事,发配去了庄子上。” 周临渊其实记得这人。 父亲知道的真相,他也都知道。 他闲散地坐在圈椅里,静静地听下去。 陈循礼继续说:“太太去找熙雯打听当年二爷的事情。”虽说太太避开了他,但是庄子上的事,三爷但凡想知道的,还有能瞒得住吗? 周临渊微蹙眉心,问道:“她可曾透露,为何打听二哥的事情?” 陈循礼自然不知道,只能猜猜:“……太太或许是好奇,也可能是关心三爷您的事,毕竟事关三爷的亲兄长。” 周临渊默然,他取下手上的玉扳指,轻轻捏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案上,又捡起来再落下。 陈循礼最后交上了那个包袱,还是实话实说:“太太吩咐叫把包袱给宝河庄外的一家猎户,其余的东西给金家。”这金家他也派人打听过,很寻常的农户而已。 周临渊记性好。 那猎户跟金家都还有印象。 他冷笑一声,觉得陈循礼刚说的“可能是关心三爷您的事”很好笑。 她的心里拐着十八道弯儿。 惦记着却不是他。 周临渊淡声道:“打开。” 陈循礼拆开包袱,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了,除了银子之外,再就是一些擦手的膏子罢了。那膏子挖到底,也还是膏子,没藏别的东西。 他把包袱的外皮都摸了一边,平平的,也没藏任何东西。 太太真的就是撒点银子出去罢了。 周临渊稍愣。 陈循礼望着包袱,望着他——这还翻找吗?怎么处置? 周临渊轻挥两指吩咐道:“就按她的话,一模一样地送过去。” 陈循礼应“是”,重新去弄了一份一模一样的东西,依旧送去猎户家里。 周临渊在案前抵额深思,晚霞灿烂,他捡起桌上的扳指,到内院去了。 虞冷月正在院里练字,抄的《金刚经》。 她倒没所谓抄什么,反正都是练字……只不过抄这些经文烧了说是给已逝的长辈,传出去名声好。 刚抄三页,眼前就暗下来,投来一道阴影。 一抬头,身材颀长挺拔的男人挡在跟前。 不是她夫君是谁? 虞冷月撇了笔起身迎过去,一张笑脸:“你回来了?” 周临渊淡扫一眼她的脸和书桌,随口应了一声。 虞冷月挽着他的胳膊,往梢间里去,手上的墨迹都没擦干净,还弄到了他的袖口上,她还没发现,周临渊却发现了,仍旧不动声色,随口一问:“今天去庄子上干什么了?” 两人分坐在罗汉床的两边。 虞冷月答的坦然:“去打听二哥的事情了。” 周临渊瞧着她,徐声问:“为什么?” 虞冷月掀眼皮子,定定地看着他说:“我就是想多了解我夫君的事情,好的,坏的,都想知道。你不说,我只能自己去打听。” 她凑过去,冲他撒娇:“除非你自己什么事都同我说。” 她离得太近。 周临渊一挑眉,就嗅到了她的发香。 第75章 周临渊近来常常无端沉默。 譬如现在, 她坐在他怀里,正跟他撒着娇,他却不说话了, 既不是失神, 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可能只是不想回应。 虞冷月这么觉得。 周临渊静静搂了搂怀中人,说:“好。” 虞冷月露齿一笑。 他答应了,以后有事会主动跟她说。 仰着脸,在他脸颊上“吧嗒”亲了一下,很小孩子的举动,连带的脸颊上也多了两分稚态。 很是讨喜。 周临渊唇角浅浅地弯了一下。 虞冷月起身道:“我去小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你很久没有尝我的手艺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06节 周临渊压了压下颌。 那身影消失不见,他目光反而越发幽深。 她太知晓,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如此的恰如其分,贴到人的心窝里。 却也恰恰说明。 她压根不知道, 他想要什么。 周临渊闭了闭眼, 鸦羽般的眼睫在透窗的流霞之下, 越发浓密。 哪怕知道可能不是真的。 他也控制不了自己,偏偏就是贪恋那一点讨巧的小娇气, 贪恋她身上的暖香。 用晚膳的时候, 丫鬟摆了菜上桌。 虞冷月将一个篮子递给廖妈妈,吩咐道:“送去陈嬷嬷家中。” 廖妈妈出去交给了得力的大丫鬟。 周临渊闻言瞧了虞冷月一眼。 虞冷月泰然自若地坐下, 分了筷子给他, 说:“那是适合消渴症病患吃的小点心。” 她听说陈嬷嬷晚上都不大正经用饭, 但是又容易饿, 吃点小零嘴垫垫肚子最合适了。 周临渊说:“有人会送过去。” 院子里有了新的女主人,陈嬷嬷当然不常来喧宾夺主了,他便派了人将东西直接送到陈嬷嬷家里,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他也会亲自去买些吃食送过去。 虞冷月只是一笑,也不反驳。 夫妻俩用完了晚饭,原本商量着去园子里散步消食。 陈循礼派了人过来找周临渊。 周临渊只和虞冷月眼神短暂交接后,便离开了。 陈循礼亲自来的。 顾豫不在,周临渊的许多事都交给他操办,若非要紧事,他一般是不亲自过来的。 周临渊一脚跨进书房的门槛,就问:“怎么了?” 陈循礼脸色禀道:“三爷,太太远房姑姑的丈夫死了。” 他们抓住人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周临渊眉头一皱。 若非必要,他是不喜欢弄出人命的。 陈循礼接下来说的才是重点:“竟有人来追寻过他们的行踪,当时那妇人的丈夫都快死了,他们都不放过。那些人身手了得,绝不是寻常打手。” 周临渊冷声问道:“她人在哪里?” 陈循礼说:“我已经将她换了个地方看押,她如今也疯疯癫癫的,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太古怪了,哪有图谋利益,反倒将自己害成这样的? 周临渊问:“顾豫怎么还没回来?他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陈循礼摇头:“没有。金陵那边一封信都没有送回来过。” 以顾豫的身手和头脑,还有身份,大概不会出事。 可耽搁到现在,肯定也是麻烦缠身。 陈循礼后知后觉地说:“……三爷和太太成婚前,太太再三嘱咐我好好审问这夫妻俩,还让我救他们的孩子。现在想来,有些奇怪,其中究竟是有什么事,三爷可知全貌?” 周临渊启唇片刻,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他只是知道,那一家子要卖她们主仆,并不知道里面还有别的内情。 半晌,他道:“去查一查,那些追踪韩家人的,到底是什么人。” 陈循礼说:“小人粗略查过,有行伍之人,各个都训练有素。只是京城军队这么多,很难查出到底是谁的人,恐怕要花费些时日。” 周临渊神色越发凝重。 韩家、虞家,有什么事要和身手不凡的行伍之人扯上干系? 周临渊吩咐道:“不管要花多长时间、多少银子,都查下去。还有,立刻派人去接应顾豫,如果七日之内还没有他的消息,你去找孙阁老胡同找老九,让他传话到金陵回京城的路途中所有周家、顾家的人,不管用什么法子,全力接回顾豫。” 这就是不管手段,黑的白的都得用上了。 陈循礼肃然应道:“是。” 陈循礼退下后,海岩过来递话:“三爷,三老爷在等您了。” 周临渊这才想起来,和父亲约了今日谈一谈话,种种事情耽搁,到现在还没过去赴约。 他也不叫海岩再过去传话了,直接起身过去。 他们父子俩,有段日子没有说话了。 仍旧是在书房说话。 周文怀手里拿着好几本奏本,案上都乱了。 周临渊走过去请安。 周文怀脸色温和,只是不知在为什么事烦忧,头也不抬,道:“坐。” 周临渊坐在旁边的圈上。 周文怀把奏本都放下,起身之后手掌还摁在奏本上,不轻不重地压了压,说:“你这几日有功夫准备一篇悼词吧。” 周临渊当然猜到了:“十一皇子不成了?” 周文怀点头,说:“就在这个月了。” 所以皇帝已经连早朝都不上了,这可是他跟皇后的第二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孩子。 虽是天子,也是人父。 周文怀身为人父,此刻也有怜悯之心,想起了自己的儿子……眼下也只剩下眼跟前的这一个了,他便问及周临渊今日忙了些什么,怎么现在才过来。 周临渊如实道:“冷月去了一趟宝河庄,我听她说了一些庄子上的事。” 周文怀只是随口一问:“她怎么去宝河庄上?” 那是周家的庄子,一般都是周家人一起过去,很少有人单独过去。 周临渊掀起眼皮子,淡淡地说:“她想知道二哥的事,亲自见了见那丫鬟。” 周文怀一怔,久远的记忆瞬间牵扯出来,沉默了许久,方道:“你回去吧。” 周临渊起身作揖走了。 书房里灯盏单薄。 周文怀抵额,渐渐红了眼圈。 长子被顾氏宠坏了,气性大,他也料到出了事大儿子不会善罢甘休。 没想到二儿子也重蹈覆辙。 心里痛的时候,他就想起了自己父亲说的那句话。 ——天底下到处都是陷阱,没有人会替你把坑填平。若自己学不会避开,就跳进去把自己埋了,知道窒息了自然会爬出来。 他几次都差点被埋死,到底还是爬出来了。 可他的两个儿子,都没有爬出来。 周文怀也意外,但是父亲说的话道理不错。 没人会替他们填坑。 这次不死,还有下次。 靠自己爬上来的人,才能继续走得更远。 这话,他也原封不动地传给了自己的儿子。 幸好,他还有个儿子,把这话听进去了。 并且和他一样,就算掉下去了,也知道怎么爬起来。 - 周临渊从周文怀那里出来之后,有意慢步回院子。 各处开始掌灯了,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周遭都是静的。 两个哥哥的事,他是亲眼见证的。 那番学会爬坑的道理,他也从父亲那里听说了。 既然那坑是用来埋人的。 埋不了他,以后就用来埋别人好了。 回到院子里,周临渊看到虞冷月穿了一身艳色的衣裳,便在进屋后,跟她说:“准备几套素色的衣裳,过段日子用得上。” 虞冷月额心一跳,瞧了他一眼,话还没问出口,就见周临渊点了个头。 她连忙应了一声,说:“知道了。” 天威难测,痛失爱子,很难做到不迁怒。 受苦的还有臣子。 虞冷月低声地问:“‘盐引案’的事,岂不是得搁置了?” 这时候谁敢去拔龙须。 周临渊瞧她一眼:“你从哪里听说的?” 虞冷月神色淡定:“四处都有人说,我无意听来的。” 周临渊顿了顿,道:“朝堂上暂且无人提了。”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07节 虞冷月点了点头,没再问了。 不提对她来说是好事。 余光又正好看到雪书在帘外,便替雪书张嘴问周临渊:“顾豫去了哪里?怎么近些日子不见他?成亲的时候,他还托陈循礼给了我贺礼,到现在喜酒也没有吃一杯。” 周临渊隐约知道雪书对顾豫的情意,也知道雪书在帘外听得见,便说:“派他去南方了,非他不可的事。过段日子就回来。” 帘角轻动,很快又不动了。 雪书的心安了。 周临渊爱干净,不等休沐日就要休沐,这就要去洗漱。 虞冷月笑一笑,给他拿了干净的衣裳递进去。 水气迷蒙的净室里,周临渊脱了衣裳躺在小汤池里。 虞冷月轻手轻脚走过去,放下东西就想走。 周临渊睁开眼,长臂一伸,一把捞住了她的腰肢,低眉嗅她脖颈里的味道,哑声说:“冷月,一起洗。” 虞冷月本来不想,院子里可都是丫鬟! 但是衣服都沾了水,湿哒哒贴在身上,很难受。 犹豫间,领口扣子都叫他解了,他的手虽是从背后开始解,却熟稔得不得了,一颗接一颗,比她自己解得还快。 第76章 夫妻两个在净室里洗了鸳鸯浴。 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幸好天色黑透了, 穿好衣裳被周临渊回卧房时,没撞见人。 虞冷月本以为这就够了,不知他发的什么疯, 才躺下没多大功夫, 她因嫌热,解了领口,露出肩膀,他又趁机捏上来,要了一次。 夜半三更,有人在小声骂床。 有人已经睡熟了。 虞冷月一侧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周临渊闭上的双眸, 和平静的面色,十分见不惯,踹了他一脚。 把她的瞌睡折腾没了,他倒睡得好。 周临渊徐徐睁开眼,眼里还有疑惑。 虞冷月一愣,没成想把他给踹醒了, 便讪讪说:“……不小心踢到了你。” 周临渊敷衍地“嗯”了一声, 抱着她进自己的被子, 说:“快睡。”声音含混着半寐半醒时的低哑。 虞冷月一下子被拢进他的领地,感觉到一些不同。 他身上的香气在这会儿变温和了些, 少了许多侵略性和冷意, 反而有种叫人依恋的感觉。 她放弃挣扎,脑袋懒懒地靠过去, 闻着他脖颈长发里的淡淡味道, 也昏昏欲睡。 温柔缠绵的夫妻生活, 麻痹了她的心。 直到素色的尺头送进院子, 还有裁缝娘子进来给她量身子的尺寸,她才想起,朝堂的波云诡谲与她息息相关。 她只不过是漂浮在水面的浮萍,看似找了岸边树大根深的依靠,也不过是浅浅地沾着人家的树皮而已。 一缕强光,一滴细雨,就能让她的人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次随波逐流,还是彻底颠覆在海浪之中,尚未可知。 周临渊会娶她。 是因为他根本不知她的家事。 若他知道呢? 周家和宋家的陈年旧约,还作数吗? 她不知道。 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 顾豫回来了。 动用了周家、顾家不少力量,才成功护送他跟手底下的兄弟一起回来。 那天陈循礼过来传信的时候,已是盛夏深夜。 天气闷热,万物浸在热浪里,流动的空气像海底摇曳的草,拂过肌肤明显的缠人,留下一阵有痛感的热痕。 陈循礼衣裳汗湿了一半,站在前院的走廊下,等周临渊过来。 屋子里稍凉快些,但他实在坐不住。 站在廊下翘首以盼。 周临渊听到传话,随意地披了衣裳起身,单薄的一件宽袖,头发尚且披散着,整个人清醒又慵懒。 虞冷月亦被惊动,从薄薄的被子里坐起来,白色里衣从肩头滑落,揉着眼问:“怎么了?” 周临渊穿好衣裳,随便得束了头发,举着一盏小灯回眸一眼,淡声说:“没什么大事,你继续睡你的。” 仿佛真的没有大事。 虞冷月尚且迷糊,闻言也就继续睡了。 周临渊无意吵醒她,手里的烛光很弱,他轻手轻脚挑了帘子离开,屋子里便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虞冷月又睁开了眼坐起来。 若真没有要紧事,他也不会连夜出去。 皇帝的儿子殁了? 虞冷月顿时睡意全无。 点了灯,闲闲地靠在引枕上,拿着扇子自己悠悠地打。 周临渊举着灯去了前院,老远就看到陈循礼站在廊下徘徊。 他大步走过去,道:“进去说。” 陈循礼一颔首,跟着进去。 海岩关了门,替两人守着门。 陈循礼脸色凝重,言简意赅:“三爷,顾豫回来了,受了重伤,无性命之忧。金陵的事,也都查清楚了。” 周临渊眉宇有阴霾。 这天底下,有几个敢伤他周家的人? 陈循礼呈上一封薄薄的信,说:“您看一看,这是顾豫让我交给您的。还没拆封过,不过我也已经听顾豫说了两三分。” 周临渊接了新,亲自拆封。 信封已经皱了,沾过水,又臭又旧,显然是写好了很之后,一直带在身上,跟着信主人一起跋山涉水,死里逃生。 信中字迹有的地方有些模糊,大部分内容还是能够看清楚。 顾豫读书不多,略写得几个字罢了,信上内容也极为简洁,重点说得很清楚。 周临渊速速浏览了一遍,缓缓搁下信纸信封,良久,才把信纸递给陈循礼说:“陈先生也看一看--------------/依一y?华/。” 陈循礼好奇已久。 迫不及待接了信过来,想知道顾豫去往金陵的来龙去脉,他凝神细读,也是愕然无语,脸色巨变地道:“这、这!三太太怎么会……” 怎么会姓宋,怎么会是宋家的女儿! 周临渊又问:“顾豫现在在哪里?” 陈循礼说:“先安置在了我家,不过他回了京才仔细用过药,又长久没有好好休息过,此刻还在昏睡中,三爷要见他不如等早晨。” 周临渊“嗯”了一声,靠坐在椅子上深思。 书房里放了冰块,融得很快,一点点化成水,漫在缸里,悄无声息的。 - 顾豫本来还在睡。 可能是这段逃亡日子养成了机警的习惯,即便回到京城,也没敢放松,听到一点点丫鬟走动的动静,一下子就惊醒了,差点就要摸武|器动起手来,却摸了空。 他脸上有疤,一身的腱子肉,眉目又冷,活像个刽子手,手掌起势也凶狠,把进来换冰块的丫鬟吓了一大跳,冰块都砸碎了一地。 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顾豫跟惊魂未定的丫鬟说:“叫你家主人过来。” 丫鬟脸色煞白,盆都顾不得捡,磕磕巴巴地应“是”。 扭头就跑了,都不敢多看顾豫一眼,尤其是脸上的那道疤痕,生怕招惹了他。 顾豫一嗤,胆子真小。 他是个粗人,没那么多讲究。 既不想住陈循礼家,又急着亲自去见周临渊,就想自己站起来。但是身上新伤加旧伤,扯动筋骨,纵是铁汉也受不住这份疼,眉头紧拧,硬撑着起来穿衣裳。 陈循礼跟周临渊一起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顾豫一副跟着衣服较劲儿,不屈不挠的模样。 陈循礼笑了:“顾豫兄弟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顾豫笑笑,又看到了周临渊,连忙道:“三爷。” 周临渊颔首说:“伤势要紧,别的不急。” 顾豫缓步走出去,“嘶”了一声,哑声说:“伤都没什么要紧,回家养一段日子就好了,三爷,我这就跟你回周家。” 这也太急了。 陈循礼心说,才刚死里逃生,待哪儿休息有那么重要?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08节 周临渊心里明白,就许了顾豫一起回周家去说事情。 他让海岩给顾豫安排了一间客房,又让人去顾豫家里打招声,告诉顾家的人,说顾豫回来了,让他们提前准备上。 三人在周临渊书房密谈。 顾豫只信上只说了些要紧信息,去金陵的过程,他却没写,这会儿在周临渊跟前详述了一遍。 刚到金陵,一沾上虞家的事情,他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起初,他也没当回事。 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可在大业朝,敢动周家的地头蛇,的确还是少数。 后来,他查到了一些不该有的异常——虞家可能和宋家有关系。 这才警惕了起来。 宋家后代曾经逃到金陵,虽说踪迹难觅,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有不少人听说过宋家人留下了血脉。但是真真假假的消息掺和在一起,时日久远,如今也很难查证到底谁才是宋家的血脉。 正巧,虞家就是那些消息之中指向的一条。 虞家有两个同龄的孩子,一个是虞冷月,一个是雪书。 顾豫很担心,便一直追查了下去,发现虞冷月养母其实得过病,那病影响生育,她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是虞冷月的生母? 算算年纪,宋家之后,极可能是虞冷月。 雪书的确是被买回去做丫头的。 然而追查这件事的,却不止他一个,终于,他跟那些人碰了面。 “我们在扬州交过手,看他们的身形身段,是北镇抚司的人。” 这是看出身份的,还有没看出身份的之一:“声音怪得很,不像个正常爷们儿。出手狠毒,招招毙命,还折了两个兄弟。”说到此,顾豫心里也是难过的。 周临渊默然片刻,吩咐陈循礼道:“厚待他们家人。” 陈循礼点头。 然而留给他们的沉重,远不止眼前这点。 北镇抚司隶属锦衣卫,是皇帝爪牙。 另一波,能把手伸那么长的太监,也是这紫禁城里的千岁。 还有别的没露身份的,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顾豫咳嗽了两声,说:“我本来没有暴露身份,不过三爷动了顾家、周家的人手,有可能留下了痕迹。” 周临渊抬手道:“这都无妨。” 顾豫又交代了些后续,周临渊见他唇色发白,仍不觉得疲倦,便主动道:“你先去休息,余下的事,等你身体修养好了再说。” 顾豫心里还惦记别的事,便点到即止,与陈循礼一同出去了。 周临渊烧了顾豫带回来的信,在书房里掩门独自静坐了许久。 她竟瞒了这样大的事。 周临渊闭眸,揉了揉眉骨,全然没想到这样的结果。 ……难怪。 难怪祖父特地为他定下这门亲事,原来是为了护着他那位挚友的血脉。 这才是两家当初结亲的真正缘故。 但他祖父已经故去了,现在家中是他父亲做主。 人死债消。 他父亲不会认的。 金陵那边的人还没罢手,只是因为还没查到真正“宋家后人”的下落,但这事瞒不住,韩家夫妻俩一路追到京城,必然也会有别的人探到这条线索,迟早能摸清楚伶娘的身份。 周临渊想起了她给他的那支钗。 他从多宝阁上找到钗,在窗牖下细细查看,终于发现了端倪。 这不是一支普通的钗。 周临渊见了里头的东西,手腕抖了抖。 没错。 她是宋家之后,她就是宋冷月。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亡命天涯,随时危在旦夕。 所以,她才选择嫁给“周临渊”。 不过为了活命而已。 而隐藏身份的他,一直在“戏弄”她,不顾她的死活跟忧虑。 ——至少在她眼里看来,应当是如此。 她那段日子是何等的无助与绝望。 成婚之后又是怎么能逼着自己对他笑脸相迎? 周临渊闭了闭眼,握紧了那钗,一点点收紧了力道,钗头缓缓扎入掌心,却恍然不觉疼。 他真是个混蛋。 第77章 “顾豫回来了?” 虞冷月坐在院子里, 听到二门上十岁的小厮过来禀了话。 小厮脸嫩,声音也嫩,低着头在门外垂首回话:“回三太太的话, 豫爷回了, 现下歇在前院客房。三爷叫人看顾着呢。” 虞冷月笑了笑,挥手让丫鬟打赏了些果子给小厮。 雪书攥紧了手里的绣线,脸色微红,坐立不安。 小厮领了果子走,虞冷月便看着雪书道:“他是三爷心腹,既然远行回来,你代我去慰问一番吧!” 雪书欲言又止, 还捏着绣线,举棋不定。 虞冷月接了她手里的绣线,灿然一笑:“快去吧。” 雪书点了头,让丫鬟从库房拿了些补药,就去了前院。 顾豫用过饭,歇在周临渊院子的客房里, 正要换药。 衣裳脱了一半, 门也没关。 雪书敲门时, 就看到他衣裳半|裸,身上小麦色的肌肉结实。 她惊叫了一声, 手里的药掉在地上, 慌慌张张转了身子,手掌胡乱地扶着门, 说:“……豫爷, 我、我不知道您在脱……” 她脸皮薄, 有些话当着男人的面, 说不出口。 顾豫倒是淡定,不觉得被女子偷看了身子有什么羞的。 他一抬头,不慌不忙把衣裳穿好,才说:“好了,姑娘转过来。” 雪书转过头也没敢看他,先蹲下去,低头把药给捡了,余光里见顾豫衣衫齐整了,才敢走过去,把药放下说:“……太太听说你回了,差我过来送些药。” 顾豫笑了笑,五官硬朗英气,笑容却使眉目有几分温柔。 两人对视一会儿,雪书觉得,好像不那么陌生了,才敢看一眼他身上的伤,关心道:“你受伤了?” 顾豫衣裳穿好了,雪书看不见他伤,只能看见衣服下包裹的纱布微微凸起。 他身上难受,笑得有些勉强,道:“太太好意我心领了,一点外伤,不致命。姑娘也别客气,随意坐。” 雪书坐下来,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好,倒了杯茶,递过去。 顾豫的确渴了,接了茶,笑道:“怎么好意思让姑娘伺候我,姑娘坐。” 雪书点一点头,又坐了回去。 她不知道怎么在他面前就如此拘谨,端坐在圈椅上,两手放在膝盖处,跟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头一次见外人似的。 顾豫直直地看着她,笑了笑。 雪书脸一红,低声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顾豫自知视线过分灼热,挪开眼,低眉喝茶,嘴边还带着笑:“姑娘好看,我忍不住想笑。”这话原本有些轻浮,可他是个实在直爽人,轻易不说这样轻挑的言语,叫他一夸,反倒只是陈述实情,再诚恳不过。 雪书抿一抿唇,觉得待不下去了。 红了脸起身,说:“既然你没事,我走了。” 顾豫想起身送她,刚起来,就扯动伤口,杯子也摔在床上,他冷“嘶”一声,又重新跌回被子上。 雪书一步跨过去,焦急地问:“你怎么了!”伸手想要扶他一把。 顾豫一把抓住雪书伸过来的胳膊,借力坐稳,缓缓躺下去。 最后却没松开,反而越抓越紧。 他躺在床上,仰望着雪书,天然冷厉的目光像野豹,带着幽幽的光,迫面而来,有些逼人,话却说得不急不缓:“雪书姑娘,我笨嘴拙舌,如果我现在说的话冒犯了你,请你见谅。” 雪书站住不动了,心口在跳,声音也跟着跳似的:“你说。” 顾豫知道她不会走了,松开她的手,道:“我是母亲和长嫂带大的,她们现在都过世了,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早些年我娶过妻,她也是个薄命人,跟了我没几年也病逝了,没留下孩子。外头人说,我这个人八字硬,克亲。” 早些年他不信命,家里人接二连三离开,他也年纪不小了,再刚硬的男人在命运面前也有些无奈:“从那以后我就淡了成家的心思。雪书姑娘,见了你以后,我又想再跟老天爷作对一次。” 我命由我不由天。 雪书怔怔地看着他。 顾豫见她都傻了,笑着说:“姑娘,别看我顾豫是个粗人,肯定不会亏待你。” 他掀开被子,撸起裤管,露出膝盖上戴着的护膝。 那是雪书最后在三必茶铺里留给他的护膝。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09节 顾豫指着护膝说:“姑娘绣的鸂鶒不成对,多不吉利,我给补上了一只。以后家里大小事,只要姑娘开口,我都能做。姑娘只管专心画画就成。” 雪书低头看那护膝,原本孤孤单单的野鸳鸯,成了一对儿。 他绣活儿肯定不及她,可要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出自两个人的手笔。 他他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绣这种东西! 雪书微微张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豫胸口疼,咳了两声。 耐心等她回答。 雪书脑子很乱,虽然担心他的身体,去也只顾得上紧张地撂下一句:“你、你先好好休息。” 扭头就跑了。 顾豫也没去追,给她时间,让她慢慢考虑。 雪书回去之后,魂不守舍。 虞冷月去她房里问顾豫的身体状况,雪书答得磕磕巴巴,只憋出来两个字:“没死。” 这叫什么话? 虞冷月笑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雪书摇头不肯承认,又推了虞冷月出去,小声说:“容我想想再跟你说。” 虞冷月刚从雪书房里出来,一侧头就看到了周临渊。 脸上笑意还没收起来,眼尾尚有余温。 夫妻两个对视着。 虞冷月收拢笑意,唇边只浮着浅淡的笑,也是柔和可人的,但和刚才与雪书说笑时,截然不同。 她迤迤然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进房。 周临渊跟她齐肩走着,余光将她的发顶与嘴角边的一抹娇俏,尽收眼底。 却也知道,她如今待他,和从前并不相同。 虞冷月想着他昨晚半夜就起来,肯定没有睡好,进了房,也懒得叫丫头进来,自顾弯腰铺床,脖颈和腰肢,都是曼妙的曲线,碧色的裙角轻动,似湖面随风浮动的莲叶边。 周临渊走过去,从她身后环着她的腰肢。 虞冷月被他突然抱住,直起了身子,脊背轻轻贴在他胸膛上。 气氛正好,她稍稍侧头,趁机道:“三爷,我想学打理庶务。” 岂料,周临渊没有说话。 虞冷月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正要转过身,就听见他问:“不觉得累吗?” 他的双臂紧紧地箍着她的腰,不许她扭动。 她不能转过身去,但即便没跟他面对面,神情也是正儿八经的:“不觉得。你不是说过吗,让我想好自己手里有什么筹码再和你谈,我想好了。” 周临渊默然。 这样生分的话,的确是他说的。 虞冷月以为他在听,在考虑,很认真地继续说下去:“二哥和熙雯的事,已经于事无补。我想内宅里这样的麻烦以后也不会少。只要你点头,以后包括搬院子那样的事情,通通都不用你来烦忧。让你从此在内院高枕无忧的筹码,够不够?” 她一句接一句,账房娘子精明地拨着算盘算账分钱似的。 周临渊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将她抱得更紧,恨不能将她彻底揉进自己的怀里。 虞冷月觉得难受,轻哼了一声,不满道:“不答应就算了……你这样抱着我,很难受。” 周临渊却覆下眼睫,低声道:“好。” 手臂却没松开。 虞冷月心里高兴,四肢却动不了,央求他松开。 周临渊闭着眼,没头没脑地问:“伶娘……” 虞冷月觉得他怪怪的,只是应道:“嗯?” 周临渊在她耳畔叹出一段沉沉的灼气:“情|虫冬眠过后,还会活过来的,对吗?” 虞冷月身子在他怀里一僵,没有立刻回答。 周临渊手臂随之松开。 虞冷月转身,搂着他脖子,徐徐抬眸,双眼溢着流光似的,忽地一笑,道:“对呀。活不活,从今以后都听你的——这也算作筹码之一,如何?” 周临渊深深地凝视着虞冷月,而她至始至终,只是扬着一张挑不出错的笑脸。 第78章 “好。” 周临渊这样应答虞冷月提出的条件,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答案,能让她满意。 夫妻俩这便算是谈妥了。 从此以后, 虞冷月替他住持内宅, 乃至于他名下产业的事情,而他则给她一个正室妻子应有的所有荣宠与体面。 虞冷月比周临渊想象之中的很高兴。 她又勾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蜻蜓点水的吻。 夫妻间这样的浅吻,比深吻更有情|趣。 周临渊低头,托着她的后脑勺,闭着眼, 轻轻回吻,用凉凉的唇瓣,描摹她温热的朱唇,在这细致的动作里,体味从前的余温。 虞冷月还不知道要不要配合他,就听周临渊说:“那钗, 你拿回去吧, 单单一支, 放丢了不好。” 早前她要时,怎么不给? 这会儿又要给了。 虞冷月觉得奇怪, 却没拒绝, 笑着说:“好。” 周临渊道:“就在我身上。” 嗯? 竟带在身上了? 倒也好,今日拿了, 省得她改日特地去前院拿。 但周临渊说完这话, 半晌没有动静, 她便问:“在哪儿?你倒是给我呀!” 周临渊睁开眼, 却也只是半睁,浓密的眼睫,微微轻颤,黯淡之中稍带淡淡的光芒,他说:“在衣服里,你自己拿。” 虞冷月伸手去摸,因他没有松手,只能反手胡乱地摸。 一开始也摸错了地方,但两人亲昵已久,很快她就找对了地方,在他袖子里找到了那支蝴蝶钗。 和她刚开始送出去的时候,没有两样。 周临渊松开手,还未彻底离开她身子时,徐徐道:“戴给我看看。” 他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像离不开她的一道影子。 声音幽幽的,还带着些热气。 虞冷月耳廓发痒,点了点头。 她捏着钗,歪着脑袋,修长白皙的脖颈弯出一道漂亮的弧度,随意地把钗簪在头上。 周临渊看着那钗,道:“戴一对。” 虞冷月又去妆奁跟前,把另一支钗找到,弯腰,对着铜镜簪上。 一对金蝴蝶,就这么悬在她乌黑的发间。 她从镜子里,往后一瞥,周临渊整个人被笼在黄铜镜面里,长身玉立,似镀了一层金光,越发显得挺拔清隽,一双冷眼,似被金光融了去了冷意,反倒冒出一道缱绻情深的漆黑旋涡,叫人怦然心动得不大真切。 她的眼神莫名其妙停滞,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动了。 周临渊视线稍移,也从铜镜里看着她的眼睛,便知道,她在看他。 抬腿走了过去,扶起俯身对镜的她。 他的眼却没离开镜面,仍旧看着镜中的爱妻,唇边弯了个宠溺的弧度。 虞冷月不明所以,也顺着他视线,靠在他的胸膛,从镜中看他,抿一抿唇笑问:“好看吗?样式会不会太旧了?” 她还特地晃了晃脑袋,让他看清楚蝴蝶的模样。 周临渊摇摇头,说:“不旧。” 他抬手,用白净瘦长的食指,轻轻拨动蝴蝶薄薄的金翅。 又贪恋地蹭过去,脸颊贴着她的鬓发,发自内心地说:“很好看。” 镜子里,金蝴蝶好像刚经历破茧的那一刻,初见天日,颤着漂亮的蝶翅,闪出一丝细细冷凉的光。 金属震动的细碎声响,像一道美妙的仙音。 虞冷月敛眸,仿佛亲耳听到了茧壁上出现裂痕的声音。 晚上,夫妻二人照常就寝。 虞冷月对着镜子,卸了钗环,换衣裳睡觉。 翌日早上,天不亮周临渊就醒了。 他常常早起去衙门,虞冷月早就习惯了,也不大容易被惊醒。 周临渊起身时,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她睡得很熟,侧颊贴在枕头上,挤出些婴儿肥,眼眸闭着,不似睁开的时候那么有神采,瞧着有点儿傻气。 他弯一弯唇角,走到妆奁前,找到她的蝴蝶钗。 她还是太自信了,觉得没人会知道蝴蝶钗里的秘密,藏都不藏一下,这钗就放在妆奁里。 他摸透了蝴蝶钗的秘密,轻而易举就拿到了里面的东西。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10节 周临渊将另一只钗里的东西收入袖中,蝶钗归还原位,衣冠楚楚地去了前院。 天色昏暗,人意蒙昧,早起开院门的婆子们,都还没清醒,打着哈切,继续找个地儿掺瞌睡。 周临渊眼神格外清明。 她连天大的秘密都不藏着,大抵也是已经猜到,周家无一人知情她的身世。 天地之大,无一人是她的依靠。 不过,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天崩地裂,他这个做丈夫的,也得替她顶着。 - 皇子殁了。 适逢酷暑,停灵时间不宜过长,钦天监择吉时、风水宝地,劝诫皇帝早早使皇子入皇陵。 皇帝不舍幼子,更不愿匆忙操办丧礼,有意以太子礼下葬,新修陵墓。 悲痛之中,挥金如土。 而西北旱灾的赈灾银,至今未曾拨出去。 文武百官齐齐跪在殿前,高呼:“皇上,务必使皇子早日入土为安啊!” 不至午时,二十多位朝廷大臣中暑晕倒,宫中内侍,视而不见。 紫禁城内,帝王与朝臣已是剑拔弩张。 入夜时分,皇后出面,含泪道:“皇上悲痛欲绝,已晕在宫内。” 这才劝回众臣。 周临渊回到家的时候,神情疲倦。 陈循礼等了许久,上来就报了喜:“三爷,顾豫的伤好很多了。” 周临渊略应一声,眉宇间仍旧笼罩乌云。 两人进了书房,陈循礼便问:“阁老今夜怕是不回了?” 周临渊坐下揉了揉眉骨,闭眸道:“父亲和其他阁老尚在宫中,不止今夜,这几日都不回了。” 陈循礼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宫中的动静闹得太大,他早就知道听说了,只是没想到,最终皇帝与臣子的矛盾,会在皇子丧事上闹开,足以记入史书。 等到追根溯源的时候,“盐引案”必然要被翻出来,三太太逃不脱干系。 文官背这个锅,已经背得够久了,有的是人迫不及待要翻案。 但,此事翻案,则辱及先帝,仕途也算走到头了,谁肯来做出头鸟? 若不翻案,三太太身份一旦暴露,逃不脱流天涯海角放或是一死。 周家若不想落得个包藏罪臣之后的名声,就该趁早撇清关系,半点不要插手。 陈循礼望向了周临渊,直截了当问道:“三爷预备怎么办?”小心又恳切地道:“事关重大,三爷还是要与阁老商量才是。”他心知周临渊素来不爱与周文怀在政事上搅和在一处,此刻也不得不劝了。 周临渊却没有说话。 书房的冰块到了现在全都融化了,屋子里像蒸馒头的锅。 陈循礼汗如雨下,后背一点点濡湿,直至湿透,心里也越来越忐忑。 他屡次欲言又止。 周临渊手掌摁着桌面的奏本,忽抬眸问:“陈先生可有两全之法?” 陈循礼愣然,随即摇了摇头。 这种事,何来两全法? 若想推个人到前面做盾牌,分量轻了根本上不得台面,分量重的人又决不肯做这出头鸟。 这便是从政者的无奈,若要走向高处,不得不舍弃一切,有时甚至要将生死置之度外。 何况是一个女人。 周临渊淡淡地道:“既无两全之法,想必陈先生也不会教我抛弃发妻。” 陈循礼瞪大了眼睛,痛心地道:“三爷,三思啊!” 他固然能够理解夫妻情深,心有不忍不舍,可是,那终究只是儿女私情。 凭周临渊的出身地位,将来足以纵横四海,留名史书。 区区私情,放在二三十年后再看,可能回忆起来连莞尔的想法都没有。 到那时便知,男女之事,也不过如此。 陈循礼激动道:“三爷,姑且不说周家的栽培,您也是十年寒窗苦读熬过来的,您的志向抱负,难道要折在……折在……” “抱负?” 周临渊淡勾唇角,不知在讥讽谁:“若连自己的家人也护不住,何谈治国平天下?” 到底是不是贪图荣华与虚名。 自己心里都清楚。 何必冠冕堂皇。 陈循礼心中悲恸,眼睛都红了。 周临渊愧疚道:“先生跟了我多年,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了,我亲自引荐先生去别处。”他承诺道:“绝不会委屈先生。” 陈循礼隐忍着,怒声说:“三爷竟这样看我!您以为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吗!” 说罢,拂袖而去。 周临渊独坐了半个时辰,才回了后院。 虞冷月还在等他,也是一身缟素,脸颊素净,十分清秀,坐在灯下,安安静静,倒像个大家闺秀了。 周临渊很少看她穿成这样,挑帘子进来时,在帘侧站了一会子。 虞冷月见他盯着她看了半天,起身问道:“看什么呢,有那么好看吗。”虽想与他调笑,又想到皇子病逝,朝臣之中一定气氛沉闷,语气又不敢过分轻挑。 周临渊淡笑一下,走过去,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轻声道:“少见你这样乖巧,像是在这宅子里长大的小娘子。” 虞冷月托腮,轻哼道:“这是嫌我不够温顺?” 她眨着眼娇嗔的样子,又鲜活得与旁人不同。 周临渊盯着她鼻尖上的小痣,认同地“嗯”了一声。 虞冷月伸手摸他衣袖把玩,低垂眼睫道:“你喜欢温顺的?也不是不成。” 周临渊握住她的手,哑声说:“就喜欢你现在这样。” 虞冷月抬眸,他正凝视着她,只不过不像是有心情陪她玩闹。 她看出他的疲倦,便收回手道:“去洗漱吧。” 周临渊抿了口茶,就去了。 晚上熄灯之后,他没有碰她。 以她对周临渊的了解,绝不是因为真心替皇子守制,应该是别的缘故。 虞冷月一不小心撞到周临渊的膝盖,察觉到他躲开了,掀开被子一看,膝盖一片淤青,惊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临渊捏着她胳膊安抚:“没什么,只是跪了一天。” 虞冷月赶紧下床去找药。 她不出门和外面人打交道,常常忘了,天底下除了那一个人,人人都是奴隶。 周临渊看着她焦急找药,坐在床上,弯着腰,蹙着眉,替他抹药的样子。 轻声地说:“伶娘,没那么疼。” 虞冷月细细地在他膝盖上抹药打圈儿,头也不抬地嘀咕:“你长着铜皮铁骨吗?” 周临渊轻笑。 等她涂完了,抱着她倒在床上,闭着眼,淡而温柔地说:“真的不疼。” 虞冷月张口就来:“可我心疼。” 周临渊睁开眼,她说这样的话,一丝不苟,真切得很。 疲倦和疼痛,仿佛都减轻了很多。 尽管他知道,她的话,只有五分可信。 他还是无法克制地沉沦在她真挚的眼眸里。 第79章 “伶娘, 去泛舟。” 周临渊在一片蝉鸣声的夜色中,拽起虞冷月。 “啊?” 虞冷月双目迷茫。 这大半夜的,泛什么舟? 周临渊利落地从床上起身穿上衣, 像迅速拔地而起的新篁, 一下子就破土而出一副崭新的面貌。 虞冷月仿佛闻到了竹子的香气,抿一抿唇,不由自主跟上他的动作。 夫妻俩悄悄坐了马车出门,悄无声息,连雪书都没有惊动。 虞冷月并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这趟路途有多遥远。 她靠在车壁打瞌睡。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11节 周临渊将她拢在自己怀中,盛夏炎热, 他却丝毫不觉。 虞冷月额头冒着薄薄的汗,热意被困意击溃,她挣扎了一下,就歪在他身上睡了,脑袋缓缓地滑到他的大腿上。 周临渊轻轻托着她的脖颈,避免她落枕。 不知睡了多久。 再睁开眼时, 眼前是一片湖, 大片的荷花盛开着, 莲蓬在深夜里昂着脑袋,等待朝阳临幸。 虞冷月拨开帘子下马车, 隐隐约约想起来:“我们是不是来过?” 周临渊点头:“在这里划过船。” 虞冷月往四周一看, 去年这里有小亭,今年不知怎么看不见了。 但她推测, 这荷花盛开得比去年茂盛, 尽管她上次过来, 看见的已是残余的景象。 虽然是夏夜, 岸边还是洇了水,一只小船孤零零飘荡在水面,走过去仍旧湿了鞋袜。 虞冷月提着裙子,这回不让周临渊抱,她固执地说:“我自己来。” 他膝盖还受着伤。 周临渊也没强迫,与她齐肩往小船走去。 这船没有篷。 浮在水面,周临渊撑着竹篙,往深处划。 藕花深处,一叶扁舟。 浓夜里翠绿的莲蓬,唾手可得。 虞冷月伸手,摘了一个,不顾形象地在船上剥莲蓬吃。 莲子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像跨越了四季的甜,穿心过肺。 是她喜欢的味道。 不过都是野生莲蓬,个头小,莲子少,大多微涩。 周临渊拨开荷叶,一朵硕大的荷花露出头,像美人面从碧海里悄然浮现。 都不用他催促,虞冷月站起来摘下了那朵莲花,放在鼻尖嗅,闻不到浓烈的味道,也不比周府花园里的花朵珍稀,但野生的花,自有其平凡朴素的美。 抬头仰望星空,虞冷月捏着花,脑海里恍然浮现曾经说过的话。 她憧憬着:春天骑马,累了就在草原上席地而坐,看云卷云舒;夏天划两只船采荷,我抛一枝荷花给你,然后你把剥好的莲子给我…… 已经骑过马了。 他现在又带她来采莲。 虞冷月突然明白,他突然的兴致从何而来,愣然看着他,迟迟没把花抛给他。 周临渊挽起袖子,白皙的胳膊在夜里晃眼。 他垂眸,拨莲子,送一颗到她嘴边。 虞冷月张唇,咬住。 荷花淡淡的香气,像渐渐弥散的夜雾,沁入肺腑。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坐在船上,安静了下来。 周临渊躺在她身边,闭上了眼。 野鸭凫水,咕咕、咕咕地叫,他在荡悠的小舟上,对着天地莲叶,幽幽地道:“伶娘,休息会儿。” 后来,天边渐白,远山衔日,他们该回去了。 周临渊划着小舟出去。 两头尖的舟,还算自由地穿梭。 虞冷月顺手还能带走几个不错的莲蓬。 上了岸,虞冷月以为,是要回家的。 但,马车真的往三必茶铺行驶去,路过了茶铺门口。 她久不得自由,不知道茶铺现状,不由得挑开帘子。 茶铺招牌没换,生意也没变,仍卖茶叶,刚刚开张,客人三三两两,既不热闹,也不算冷清寂寥。 周临渊吩咐车夫改道。 去林青荣家。 她看着他。 周临渊只是寻常一句:“你不是想去见他吗?” 虞冷月彻底失语,仿佛湖面里的一支莲,纵然撑直了根茎,却抬不起灿烂的脸庞。 莲瓣在太阳的炙烤下,片片剥落。 林青荣就住在这附近。 她若愿意,立刻就能见到他。 车夫要转入小巷,洞明的巷口,狭长的巷道,像河汉迢迢,不知道尽头是什么。虞冷月有些仓皇地抓住周临渊的胳膊,说:“够了,我不想见他了。” 周临渊瞥来一眼,跟她核实:“真的不见?” 虞冷月“嗯”一声点头,说:“真的。”乖巧地贴着他的胳膊。 周临渊嗓音一贯的淡:“好。” 车夫改道回周府。 车轱辘压石砖的声音,比蝉鸣还烦,虞冷月心里莫名躁得很。 他对她简直纵容得过分,可她给不出相应的筹码。 晚上,她来了月事,赶周临渊去前院睡。 他不光答应了,她撒气踹他的那一脚,他也没有计较,只是勾一下唇角,深深地看着她,好像要在更合适的时候,再还回来。 虞冷月恼火。 周临渊却只是捏了捏她的脸颊,唇边无言,却透露出她已经清晰解读出来的意思——我有足够耐心,等到七日之后。 这些日朝堂波云诡谲,虞冷月来了小日子,人也恹恹的,天气燥热,她像蔫儿巴的一朵花,静静开在窗边,不汲水,也不再绽开了。 周临渊回来时,要给她浇上久旱之后的甘露,说:“伶娘,今年的你生辰没过成,补上。想怎么过?” 虞冷月抬眸。 周临渊瞧着她,挥挥手打发了丫鬟,又不紧不慢地斟茶,泰然闲适如在精心修剪花枝。 而虞冷月就是他手里的那一束花枝,被修得失了多余的枝叶,全然按他的心思来生长。 她突然长刺般地问了:“我想许什么愿都可以?” 周临渊没犹豫地颔首。 什么都可以? 虞冷月攥住了袖口,心头冒出离谱的念头。 还是算了。 她淡淡地说:“哪有补过一说。已经过了就算了,等明年吧。” 周临渊也只是点头,说好。 都随她。 之后的几日,周临渊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 但是公爹周文怀也成天不着家,虞冷月心里知道,周临渊还能回来一趟,大概也是勉强。 她心里不愿给他再多添烦恼,只顾学着管账,在两盏高脚灯下埋着脑袋,算盘拨得噼啪响,声音清脆,像拨某种乐器似的。 反倒是周临渊,回来了还有闲心拿她开玩笑:“这琴弹得离谱了。” 虞冷月一核对,可不就是又上错了数。 盘了太久,眼睛花,看错了。 她想抬手揉揉眼,被周临渊及时扼住手腕,温声说:“去净手。” 周家的账可不像她那小茶铺的账,三下五除二就拨得清楚。 学了一整日,她脑袋就像颗颗莲子成熟后,整个都膨大了,里头的芯儿,全是苦的。 骤然被人一下子阻了舒舒服服揉眼的动作,她恼着甩开他的手,说:“你管我净不净!”不知这股火气,究竟还积了什么别的东西没有。 屋子里静下来,只有盏盏灯火闪烁。 虞冷月心想,她不该发脾气,这会儿该去哄他了。 但是她不想,也就坐着没动。 她知道,他会恼,会甩脸子走的。 这也正好。 她并不喜欢,他拿出从前的态度待她,仿佛深恋的眷侣。而她,居然开始动摇。 周临渊去取了干净的帕子,在清水里拧干,走过来,抓起虞冷月的手,一点点擦净,每一根手指头根都不放过,掌心的每一条纹路,都被他洗干净。 就好像,在明苑肌肤之亲过后,他心甘情愿地替她擦身子。 尽管,那体贴仅限于床笫之间。 可那也是从前他罕见的真情一面。 现在却忽然成了她唾手可得的东西,像小舟行驶途中的遇到的莲蓬,随她摘取。 虞冷月抽回手,抬眸说:“周临渊,你别这样。” 哪怕他还向之前一样,掐着她下巴喂药呢,明明现在也可以掐疼她的手腕,不容她挣扎,偏偏是这样的温柔。 周临渊眼睫轻颤,好像被摘了莲房受了重伤,要汩汩冒出雪白的浆水。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12节 最后也只是蹲下去,继续给她擦另一只手,淡声说:“我轻一点。” 虞冷月没脾气了。 哪怕是从前,他也没这样对她低过头。 “好了。” 周临渊放开她的手,把帕子扔去铜盆里。 虞冷月双手洁净,但眼睛已经不干涩了,也就不想去揉了。 就寝时分。 周临渊没有多久可以休息,只是抱着她准备睡了。 虞冷月静静靠在他怀里,无端提起:“‘顾则言’是谁?” 周临渊也没隐瞒:“我表弟。” 虞冷月早猜到了,毕竟“顾”姓是他母亲的姓氏。 她睁着眼,漆黑如墨,问道:“为什么用他的名字?” 用他的名字来骗她。 周临渊回想了一下那个瞬间,却想不起来什么,解释道:“随口一说。” 虞冷月看着他的眼睛问:“那现在,也是随口一说吗?” 周临渊紧紧抱着她,说:“不是。”寒霜覆雪的眼眸里,融了东升朝阳的炙热。 虞冷月在窒息中,低声问:“从今以后,都是真的了么?” 周临渊几乎一颤,低而沉地“嗯”了一声,郑重道:“都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虞冷月摸了摸周临渊的额角,提起那一次替他驾车,带他撞车的事:“还记得这疼么。” 周临渊淡笑:“记得。” 虞冷月很狭促地狠狠警告:“如有下次,会比这更疼。” 周临渊喜极了,声音居然极低:“好。” 虞冷月湿润着眼眶,咬了他一口。 “周羡屿……你让我等了太久。” 周临渊跟她致歉,说都会赔给她。 作者有话说: 换了个封面,封面上的书名也换了,叫《月入长渊》,实在不会取啦,就叫这个好了。 不过书名换掉,需要找编辑,后面再找编辑改过来吧!大家看到封面书名以后变了,不要惊讶! 第80章 周临渊说, 要补偿。库房全对她敞开,也事事随她。 虞冷月要求住去明苑,他也答应了。 至于他是怎么在不招眼的情况下, 带着她暂且搬去了明苑, 她也不知道,总之周家没有人过问。 去了明苑,虞冷月才真的放肆。 这节骨眼,其实不该过分游乐,但她真的很想和周临渊一起住花团锦簇的屋子,喝美味的酒,游山玩水。 除了游山玩水, 别的在明苑里也尽可以敞开怀去做。 王喜一家子陪着虞冷月去京郊,买了很多花回来侍弄。 虞冷月和雪书还自己酿葡萄酒,连金秋的桂花酒也计划上了。 雪书很明白虞冷月这份喜悦从何而来。 焰火熄灭前,总是格外纵情地燃放。 虞冷月自己也心知肚明。 她不想再瞒周临渊了,等到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她就全盘托出。 到底会怎么样, 听天由命。 她不想往后都含着苦果吃蜜饯, 甜得不纯粹。 周临渊毫不知情似的, 从衙门里回来,若无要紧事, 所有的时间都陪在她身边。 他们一起把时间浪费在, 剪纸、揉面团、逗白鹤身上。 仿佛躲在了朝堂的纷扰之外。 假山流水之下,夫妻两个坐在大石头上, 笑声和水声一样澄澈。 虞冷月靠在周临渊怀里, 问:“羡屿, 你今年要散馆了吧?” 周临渊颔首, 他入馆已经快三年了。 虞冷月想,以他的家世,日后的去处不会太差。 只是不知,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她道:“散馆之后,你想去哪里?还想继续留在翰林院吗?” 周临渊抚着虞冷月的发顶,很认真地想,流水飞溅,落到他手背上,微微发凉,他却没有给出答案,反问她:“你以后想怎么过?” 虞冷月扯着嘴角一笑,她是背靠在他怀中了,料想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畅想着说:“想回金陵。以前家贫,除了金陵哪里都没去过,定居金陵之后,我想把江南游一遍,还想把我做的点心、汤饮,卖遍江南。想回去看一看父母亲。” 周临渊说:“想法很好。” 却没提,前途去向。 虞冷月想得太多了,一时忘了继续问下去。 她又想着,这里离崇福寺近,说:“不如今晚故地重游?” 周临渊起身,拉着她回去换一身衣裳,乔装一番再去崇福寺。 夫妻两个低调打扮了一身,悄悄去了崇福寺,混迹在普通的香客里面。 虞冷月虔诚地拜过神佛,就和周临渊一起往崇福寺的后山去。 第一次私下见面,就是在后山上。 她还跟丢了鞋,怪丢脸的。 周临渊大抵也想起了,上山的时候,在笑。 虞冷月脸颊微红,那时她胆子真大,又想着,其实他早早知道她的身份,她岂不是做了不止一出戏给他看,他就在那儿从容地耍猴儿呢。 心里不高兴,半路上耍脾气,说:“走不动了,你背我。” 本以为周临渊会拒绝,从前一起去爬山,他就答应得很勉强,还有下不为例的意思。 却不想,他直接弯下修长的窄腰,说:“上来。” 虞冷月一愣,扑到他背上去。 太阳落山,天色已经极暗,乌云压境。 周临渊背着她一阶一阶地上去,亭子在乌云之下孤孤单单地立着,里面空无一人。 虞冷月伏在他背上,嘀咕:“羡屿,你变了。” 以前对她没有这么好。 周临渊淡声道:“是吗。” 虞冷月:“嗯。” 周临渊忽然轻笑,居然是很坦荡地认命地说:“早就变了。” 哪怕只是一次改变,可从无到有,对他而言,就是巨大的变化。 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他的改变远也不止一处。 出去赈灾的那次,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看到别的老夫老妻那般恩爱,他就想到了她。 他那会儿发现自己对家竟然有了渴望。 这都是他预料之外的事。 虞冷月更愣了,手伸到前面去,玩着他的喉结,没有说话。 到了山上,周临渊把虞冷月放下来。 住持不在,棋盘好像久不使用,已经有了灰尘。 虞冷月食指一摸,薄薄一层灰色,她说:“看来住持很久没找到好的对手。” 周临渊替她擦掉手指上的灰,道:“可能只是爬不动山了。” 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两人坐在小亭子里,看山,看落日,看月亮升起来。 虞冷月突然笑起来,笑声在夜里有些突兀。 周临渊疑惑地看过去。 虞冷月也看着他,她的夫君,长得清冷斯文,其实骨子里很骄傲,还有点狂,让他认命的事,可能也就这么一件。 她突然觉得不胜荣幸。 也还……有点小得意。 周临渊慢慢读出她眼里的得意跟狭促,拧着她的脸,说:“伶娘,你有时真可恨。” 听语气有些牙痒痒,但他表情从来清冷淡然,倒也没有真的觉得她可恨,眼眸微微一敛,带着淡笑,反而更多的是宠溺。 虞冷月没觉着自己可恨,凑过去不满地问:“我哪里可恨了?”语气天真。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13节 周临渊揽着她的肩,看月亮一点点从弯钩变圆满。 到最后也没解释,她到底哪里可恨。 这样快活的日子,似乎该结尾了。 后来周临渊偶然问她一句:“你还有什么想做的,都一并做了。” 虞冷月摇摇头,想不起来有什么想做的了。 她跟他依偎在一起,捕捉到一丝奇怪,蹙眉问:“羡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临渊捏着她下巴,道:“嫌我对你太好了?” 虞冷月摇摇头,也不再多疑了。 他都不知道,她多期盼这样的日子。 最后说:“没什么想做的了。”她跟周临渊十指相扣,闭着眼说:“就想这样,一直这样,一直一直这样。” 周临渊低低地“嗯”了一声。 - 夫妻二人还是回到了周府。 还没分家,堂而皇之搬出去,还是会落人话柄。 他事事顺着她,她也要替他考虑。 何况,家里还有个徐氏。 可能是直觉,虞冷月总觉着,过门之后,徐氏待她太过平静了。 老太太一走,周家肯定分家,到时候周家内宅只有两个妇人,徐氏跟她俩最差也是分庭抗礼,但她到现在还没正正经经地吃到徐氏的下马威。说不通。 刚回周府,虞冷月就听到老太太生病的消息。 不是什么大病,但总是不见好,夏日里受了不少苦头。 她跟着过去侍疾的时候,见老太太脸色极差,心里那道安稳的基石,多了新的裂缝。 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虞冷月还有些神思不定。 院子里小丫鬟,过来福身说:“三太太,海岩从前院传话说想见您。” 虞冷月回过神,道:“知道了。” 她让人去把海岩叫到穿堂里见,却见到了顾豫。 是顾豫托海岩往内宅里传话。 顾豫是周临渊的人,下人十分熟识,没太多要避嫌的。 虞冷月打发了闲杂人在门外等着,在穿堂里问及顾豫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顾豫一笑,说:“劳太太挂心,都好了。” 当然没好全,但他身体底子好,如今肉眼已看不出来,他内里还有伤,寻常人想跟他搏斗,也都不是对手。 虞冷月问道:“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么?” 顾豫犹豫了一下,凌厉的眉眼竟有一丝羞赧。 虞冷月会意,笑道:“这个你要问雪书的意思。” 顾豫起身,拱手道:“就是想托太太正经替我说媒。” 虞冷月答应了,不过没把话说死:“我只管做媒,若雪书不同意,这事你不能赖到我跟三爷头上。” 顾豫笑呵呵:“太太放心,我顾豫不是青红皂白不分的人。” 虞冷月回内院的时候,雪书在屋子里画画。 她进周家之后,多是做女红,画画的时候不多,这会儿又提起了画笔不说,笔触潦草,神思乱飞。 虞冷月走进去,雪书吓了一跳,把画纸连忙收起来。虞冷月坐过去,托腮叹气:“如今你什么都瞒着我了?人生大事也不跟我说了?”雪书嗔她:“胡说什么。” 虞冷月撩了撩裙子,道:“顾豫找我过来说媒,他想提亲,你怎么想?” 雪书怔住,脸颊烫红。 这就是欢喜他的。 虞冷月握住她的手,“那你还担心什么?” 雪书抬眼,双眸盈盈含光:“我……” 我答应了他,那你呢。 虞冷月顿然明白,不禁失笑,她到现在难道还真的看着雪书陪她去死?或者流离失所? 她凝视着雪书问:“你就说,心里有没有他,想不想嫁。” 雪书摇头,瓮声瓮气地说:“你不知道,他娶过妻,是个鳏夫。我……不嫁。” 虞冷月若有所思,起身道:“既然你嫌他是个鳏夫,我去推了。”还颇为赞同地道:“也是,这男人克妻,嫁不得。活该娶不着媳妇儿。” 雪书握画笔的手抖了抖,亲眼看着虞冷月走了,不争气地落了泪。 怪她贪心吧,两个都想要。 但,如果只能选一个,当然是选冷月。 雪书哭了一阵,白净的脸都哭得涨红。 一颗乌黑的脑袋,就从门外探进来了,簪子都差点从她脑袋上掉下来,不是虞冷月是谁。 她压根儿就没走。 雪书抹泪背过身去,道:“你怎么又来了。” 虞冷月笑着推开门,“我来看看,是谁在口是心非。” 雪书无话可说,这都被抓现行了,还能解释什么? 虞冷月给她擦掉眼泪,郑重地道:“我的雪书姐姐,你要是觉得顾豫娶过女人,心里不舒坦,不嫁他也无妨。要是为了我……你知道的,我不要你这样。” 雪书心里发酸。 虞冷月偷偷在雪书耳边说了一句话。 雪书瞪大了眼睛,惊得忘了落泪。 虞冷月笑道:“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所以,你得帮帮我。你要是真的喜欢他,觉着他是个合适共度余生的人,就不要因为我而顾虑。” 雪书抱着她,点了点头。 - 皇子下葬了,葬礼规模堪比太子。 盐引一案重新在朝堂上冒头,当年三司会审的卷宗,被人翻了出来,有人说疑点重重。 而宋元贞的后嗣逃去金陵一事,已在坊间传开。 周家先知道消息的,是周文怀,他知道自己的儿媳妇究竟是谁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当年为什么要为他的儿子,定下这样一门婚事。 第81章 周文怀知情后, 并没有找虞冷月,而是在宗祠里见了周临渊。 说到底,虞冷月也不过是一介内宅女眷, 既嫁了男人, 最终归宿,便由这个男人来定。 周文怀和周临渊一起站在祖宗牌位前,父子俩良久无言。周文怀率先为祖宗上了一炷香,然后对周临渊道:“跪下。”他多年练就的温和嗓音,即便在祠堂这样的庄严位置,也不大冰冷,冷的只有祠堂里三尺见方的石砖。 周临渊跪在周家祖宗牌位前, 凝视着祖父的名讳——周攀拙。 周文怀也看着父亲的排位,脑子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眼圈泛着红,淡淡地道:“她的身世,你大伯二伯也都知道了。”这一声, 倒真有些慈父的温和, 瞧着不是来问罪的。 周临渊没说话。 伶娘的身份瞒不住, 迟早的事。 今天的到来,不在他意料之外。 隔扇的窗漏了光进来, 把发暗的地砖照得发亮。 周文怀又说:“是我们当长辈的错, 没弄清楚你祖父的意思,就让你冒然成了这门婚。” 周临渊这才微微动了眉心, 即便是下跪的姿态, 脊背笔挺, 看着和周文怀一样的挺拔, 甚至他还要多出一分年轻人的狂妄。 他淡声陈述:“父亲的意思,是想让儿子不认这门婚事,休了伶娘。” 周文怀默然。 若是普通女子也就罢了,门第低微不要紧,偏偏是宋元贞的女儿。若案子没翻过来,他的父亲周攀拙就算死了,也要被拉出来鞭尸——说得夸张了,罪不至此,却也要累及周家子弟。 他是眼下最年轻的阁臣,再熬上些年头……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未必遥不可及。 周家,不能要这样的儿媳妇。 周文怀说:“她的身份本来就是假的,你祖父是与虞家结亲,不是宋家。她既然姓宋,这门婚事就是错的。” 周临渊低声一哼,冷静问道:“可儿子已经娶了她了,父亲打算怎么做才不落人话柄?” 周文怀顿了顿,道:“……反正她养父已经死了。” 周家当年是和虞家有婚约,若是说,是虞父自己偷偷救了宋元贞的女儿,偷龙转凤,周家自然是无辜被骗婚的受害者。 哪怕这个风口上休妻,又如何呢,人之常情。 道理上无可指摘。 周临渊点了点头,觉得周文怀想得还算周到,他轻声地问:“她族人冤死,养父母也死了,她该怎么办?你让儿子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周文怀心软地说:“……未必会死。等风波平息,替她争取流放,或入教坊司。就当全了你们这一段阴错阳差的夫妻情分。” 周临渊嗤笑:“阴错阳差?”他阴沉沉地看着周文怀,讥笑道:“父亲说得真妙。” 周文怀看着这样的儿子,觉得有点陌生,他皱了眉头,“羡屿,你……” 周临渊笑了起来,笑得很开怀,他的唇角勾起来,弯出一个等待已久终于得偿所愿的满意弧度。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14节 挑眉,掀眼皮子掠了周文怀一眼,语气是报复性地畅快:“父亲可能不知,儿子在娶伶娘之前,早已经知道她是宋家的女儿。” 周文怀脸色一变,不解又愤怒。 他质问着:“你既然早就……” 周临渊转头继续仰望祖父的排位,平淡的声音坦坦荡荡、心意坚决绝对不容任何人扭转:“不管伶娘是什么身份,儿子都会娶她。罪臣之女也好,勾栏瓦舍出身也罢。儿子都会娶她。” 周文怀震惊到觉得可笑,他怒极反笑,温润的面容上是扭曲的笑意,胸腔发出低鸣的笑声。他儿子不是糊涂人,周临渊这哪里是耽溺男女之情,这简直是想反他这个当爹的,反周家! 这是想报复。 至于缘故…… 不难想。 这情绪只怕不是一天两天滋生出来的。 周文怀转身拿起柱子旁的竹鞭,狠狠抽在周临渊背上,并了两指,几乎指着他的眼睛说:“周羡屿,你最好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周文怀也会骑射射箭,如今仍旧保持着骑射的习惯,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一鞭子下去,周临渊背上的衣衫立刻就破了,慢慢地开始渗血。 周临渊闷哼一声,依旧跪得笔直,像雪山上的松柏,任你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 那一鞭子用尽了周文怀的力气,他累得捏着鞭子在旁边喘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周临渊,却见到儿子嘴边憋出一道血注,而周临渊只是将满口的腥血,又咽了下去。 周文怀怒其不争地斥骂:“你以为你这就能动摇周家的根基了?你这是背叛祖宗!摒弃了你自己!” 周临渊闭上了眼。 把一切都认了。 周文怀冷冷一笑:“既然你冥顽不灵,我也不跟你费口舌。” 看看胳膊拧不拧得过大腿。 “那你就在这里好好跪着吧。” 周临渊至始至终无动于衷。 周文怀大步离开了宗祠,把门给关起来了。 但是他并没有找人看着宗祠,明着说不许周临渊出来。这并不是惩罚,而且周临渊也不需要罚跪这样微不足道的惩罚。 周临渊睁开了眼,口里含着血腥,望着祖父的排位。 他仿佛看到了祖父的影子浮在排位前,那是个坚毅隐忍的老人家,眼神似漠然,深处却是连自己儿子都没有触碰过的滚滚岩浆。 “祖父。” 周临渊低低地呻|吟着,唤了一声。 虞冷月躲在窗户外,漏了一丝哭声。 她都听见了。 周临渊侧头,就看到虞冷月躲开的发髻残影,他无奈道:“伶娘,出来吧。” 虞冷月抹了眼泪,推门进来。 她蹲下看他背后的伤,想摸又怕弄疼了她,指尖都在颤抖,忍下哭意,问:“疼吗?” 周临渊摇摇头,拿下来她的手,脸色苍白地问:“你怎么来了?” 虞冷月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抱紧他的脖子,低声呜咽,既怕碰到他的伤口,又怕自己抱得不够紧,他会像风一样从怀中吹走。 周临渊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虞冷月抬起脸,双眸发红,一泡泪簌簌仍旧地落。 她委屈地问:“你怎么可能早就知道我姓宋?” 他要是知道,面对她的百般试探,他也不会丝毫没有反应。 周临渊说:“同你成亲之前,我是不知道。” 虞冷月哭着说:“那你何苦骗你爹……白挨一顿打。” 她心里却明白,周临渊不光是刻意激怒周文怀,亦是坚定地表态,他要护着她,天塌了他也要为她顶着。 顿时更加委屈了。 周临渊目光温柔:“伶娘,也不算骗。” 假如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依旧就义无反顾娶她,没有犹豫。 这不是谎话。 虞冷月一愣。 她想要的一切答案,全在他这句话里了。 什么都不必再问了。 眼眶一热,她又哭得不能自已,抽噎着说:“我没想到,你会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看到他流血,她就已经觉得有些后悔了。 可后面还有更多更多皮肉之苦之外的艰难。 代价太大了。 周临渊只觉得理所当然,刮掉了她脸颊上的眼泪,淡淡一笑:“现在才知道吗。”他抱着身体发软她的,很记仇地说:“还说你不可恨,到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恨她抛弃他。却更恨她不知道他为她改变自己,摒弃自我。 还恨她不知道,她早已深深植根在他心里、骨血里。 虞冷月没有反驳。 她也有点恨自己,恨自己后知后觉。 平复下来后,虞冷月起身道:“我去给你找药。” 周临渊拉住她,摇摇头,勾着唇角说:“陪我坐一坐就行。” 虞冷月不肯,拂开他的手,说:“我去去就来。” 回院子,拿了药箱过来,偷偷给他处理伤口。 天黑了,祠堂里只有蜡烛燃着,火光摇曳,似一朵飘摇的花,映照着身姿单薄的两人。 虞冷月靠在周临渊肩头,问他:“羡屿,跟我说说你的打算吧。” 他知道,他不是莽撞的人,敢反周文怀,敢不顾整个周家的声誉利益,必然有他的退路。 周临渊只是一笑,揽着她的肩,轻轻揉了两下,问道:“累了没?累了先回去睡。” 却不愿意说他的打算。 虞冷月也不问了,稍稍抬起眼尾,只瞧见他苍白的侧脸和清隽的下颌骨,浓黑的睫毛在火光下,染了一层流光似的,衬得双眸黑沉沉的,又格外温柔。 她说:“羡屿,你好温柔。” 周临渊倒没觉得自己性子有变温和。 可能只是在她面前,没那么冷漠了。 第82章 周临渊毕竟是朝廷命官, 纵然周家要关着他,也不好过于明目张胆。 祠堂也就跪了那一会儿,次日就就照常去了衙门。 虞冷月则回院子去妆奁里找两支钗。 如有必要……她会交给公爹。 周文怀可能不会保她, 但坐到今天的位置, 他不必再舍弃自己与原配仅剩的一个儿子了。 拆开钗,里面空空如也。 她空望了半天,一抬头就看到了铜镜中自己惊诧的脸。 原来那日周临渊让她戴钗,是想偷看她把钗放在哪里! 他什么都为她做了,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虞冷月握着空空的钗苦笑。 行吧,他既然想生死与共,她又何惧? 但就算是会死, 也要死得痛快,死得其所,死的后顾无忧。 虞冷月悄悄见了陈嬷嬷一面。 - 周临渊已经回了翰林院,一去馆中,便听到许多关于周家和宋家的消息……不过都不是什么要紧的。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虞冷月那两支钗里的东西。 他铺平了钗里的取出来的两张凭证, 去京城最大的钱庄里取了二十多年前, 宋元贞留下的木匣子过来, 写好奏折,奏了上去。 那两支钗里, 有银库里出去的银子的交接文书。 当年银子的去向, 清清楚楚,并非像卷宗里说的那样所说, 银子在宋元贞手上凭空消失了。 文书上, 笔墨宝印犹在, 不作伪。 足以证明, 宋元贞当年并未贪污。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官员主张重查当年贪污一案。 周临渊与虞冷月一起登上了风口浪尖。 风浪再大,有人一同携手,便不觉得风大水凉。 各处纷扰不断,虞冷月低调地替雪书操办了婚事。 因这时机不当,也没有大办,但嫁妆却给得丰厚,连周临渊也添了一份。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15节 还有陈循礼。 虞冷月代顾豫他们夫妇谢过陈循礼,说:“他们的婚事,陈先生费心了。” 陈循礼这几日脸上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还是平常那副模样,儒雅温和:“太太客气了,我与顾豫老弟相识已久,应该的。” 虞冷月知道周临渊还有许多事交给了陈循礼,也就没留人,只说:“……等事情都平息了,我和三爷再摆酒谢陈先生。” 陈循礼也是点头应了,转头就去外面与人斡旋。 - 老夫人为此事“气病”,周家对虞冷月来说,已经是个牢笼了。 她关上了院门,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 不过……她不招惹人,总有人来招惹她。 她和雪书在市井卖茶的事情,不知从哪里流传了出去。 即便不为朝堂之事,老夫人亦能借妇德之名,降罪于她,虽说这个关头,周家的人不敢拿她怎么样,毕竟她有可能还要出堂面官。 却将她整个院子的人,全部都叫去了议事厅外的院子里,在烈日底下站着。 包括雪书。 虞冷月换了身素净的衣裳,素着容颜,去见老夫人。 甬道上,丫鬟们瞧见她,唯恐避之不及,实在避不开的,也都对着墙,把脑袋埋起来,亦或是匆忙唤一声“太太”,就跑了。 虞冷月全然没放在眼里,径直往老夫人院子里去。 徐氏的心腹妈妈悄悄窥见了,便去禀了徐氏:“……三太太去老夫人院里了。” 轩哥儿在她院子里睡觉,徐氏亲自儿子给打着扇子,见儿子睡熟了,低声道:“她胆子倒大,主动往老夫人那儿撞,这是真不怕周家休了她。” 妈妈笑着说:“她不怕有什么用,就凭她在市井抛头露面干的那些事,周家必容不得她!三爷还敢违逆老夫人不成?她若是自觉,就该自请下堂。”又道:“幸好盈姐儿身边的奶娘过来传话,不然咱们和老夫人不都还被蒙在鼓里。” 提到这事,徐氏眉头皱了皱。 她道:“盈姐儿要早些主动跟我说,宋元贞的女儿压根进不了周家门!” 也就不会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妈妈叹道:“估摸着盈姐儿这是爱屋及乌,看在三爷份上,盈姑娘不想做这等下作的事。” 徐氏眉目细细地蹙了蹙,低声说:“这叫什么下作……她是光明磊落,到现在亲事也没定下,以后把自己耽搁成老姑娘,我看她肠子悔不悔青。” 但凡这丫头机灵点儿,不说心愿圆满,达成一半总是不难的。 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妈妈心说,怎么不是呢。 徐氏低一低头,看着儿子的睡颜,笑着不说话。 妈妈见徐氏十分乐观,还是表达了另一种担忧:“三太太出府了固然好,周家的郎君日后入仕也不受大牵连,可三爷若跟着一起走了,三房到底是少了一份助力。” “夫人,三爷跟他那两个哥哥又不一样,早前轩哥儿还没出生,放纵前头两个爷坐大,夫人跟轩哥儿日后肯定没有出头之日。如今轩哥儿也渐渐长大,就算三爷想要把持周家,他一个人能拿去多少?何况老爷心里还是有轩哥儿的,不会亏待咱们哥儿。” 徐氏微微一笑,一贯的柔和,嗓音也温柔:“妈妈糊涂。他要一心向着周家,向着他亲弟弟轩哥儿,他便是周家的好助力,可你看看,他把周家的谁放在眼里了? “妈妈说的道理,我也都想过,他若真的只是想争周家的东西,我倒还不担心了……凭他争去。偏他压根没想过争,这才要命了。” 妈妈一怔,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和周临渊有关的细节,逢年过节,周家聚在一起都热热闹闹的,独独他像个宾客;府里大小事,若与他无干的,他从不关心,与他有关的,他也未必关心,像游离在周家的鬼魂。 还不如她这个当下人的像周家人。 有时,甚至让人感觉,他游离人间。 旁人渴求的,他如探囊取物般轻松得到,自然也不必动真情,所以他对盈姐儿无情,对周家无情。 独独只在三太太的事情上,像是动了真格。 这样的人,却不知道他到底在乎什么、想干什么,不知道什么能够约束他,只能远远地仰头看着他也,凭他拿捏。 想到这里,心腹妈妈有些胆寒。 徐氏早就胆寒过了,她道:“……老夫人要真逼得三郎媳妇自请下堂,皆大欢喜。” 妈妈暗自庆幸,幸好不必她家夫人出面做这个恶婆婆,老夫人和其他两房的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动手了。 哪怕,三太太在市井的事情,是从她们这里传出去呢。 她家夫人,总是能够安全无虞地站在背后。 就像送给丫鬟熙雯的那杯酒,至今无人知晓。 - 虞冷月孤身走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外。 进去之前,她想着自己也许会吃些苦头。 吃苦没什么可怕,但要值得。 值得就行。 但是她没想到,会在院子里看到周临渊。 他也是刚刚才来的样子,甚至还没走到走廊下,听见了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她。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亦不敢接近他,远远儿地避着。 虞冷月快步走到他身边,眼睛在太阳下熠熠生辉:“三爷怎么回来了?” 周临渊脸色有些疲倦,眼下是淡淡的乌青,眼底有浅淡的笑,答她:“回来换身衣服。” 虞冷月克制着欣喜甜蜜,道:“换得巧,换到老夫人院子里来了?” 周临渊无声地笑了笑。 夫妻两个对视片刻,周临渊道:“走吧,去给老夫人请安。” 虞冷月点了点头。 院子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夫妻二人。 两人齐肩朝正房走,踩着石阶一级级上去。 如果这是在明苑,虞冷月心想,她肯定已经牵着他的手了。 上房厅里,有丫鬟听见动静,打了帘子出来看一眼,又放下帘子进去传话去了。 老夫人知道虞冷月要来,她本来也是想把虞冷月逼过来。 却没料到周临渊也会过来。 她锤着桌子,切齿道:“这个糊涂东西!不肖子孙!” 大丫鬟问道:“老夫人,叫不叫三爷跟三太太进来?” 老夫人躺在床上自己给自己顺气,半晌才说:“……算了。叫议事厅里的人,也都散了吧。” 投鼠忌器,她固然想用妇人手段打发了虞冷月,可周家若少了周临渊,后继无人。 她的儿孙不争气,周家要是想有未来,还真少不得周临渊。 她倒要看看,难道周临渊还能时时刻刻护得住一个内宅妇人? 大丫鬟心领神会,出去传了话,打发走了那两口子。 雪书和那一众下人,也都回了院子。 虞冷月当晚就搬去了明苑。 是周临渊的主意。 老夫人猜得没有错,他的确不能时时刻刻看守在她身边,那就让她永远留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旁人无法踏足。 廖妈妈一干仆妇和顾豫、雪书夫妻两个,也一并搬来明苑里。 再加上王喜一家子,明苑已然是个单独的府邸,有管事有仆妇,五脏俱全。 当晚,明苑里灯火通明,布置好了园子,还热闹了一阵子。 不过周临渊不在。 虞冷月歇下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雪书和她一起,一边铺床一边抱怨:“让你别吃太多,撑了吧。”虞冷月笑一下:“也没吃很多呀。” 雪书要陪着她睡,虞冷月挤眉弄眼:“你只管我,不管他了?”雪书脸颊一红,背过身去,低嗔:“谁管他!自己睡一晚还委屈他了?” 虞冷月捧腹笑:“啧,才成亲都这么泼辣了。” 二人借着床边灯笼的光,躺在被子里讲私话,就像小时候在金陵一样。 翌日,虞冷月起了个早。 陈嬷嬷过来了。 虞冷月问周家怎么样。 陈嬷嬷叹气说:“老夫人气坏了,也冲三老爷发脾气,不过三老爷……” 怎么说呢,她是没想到,三老爷这样会打太极。要说他没跟着生气,那也不是,但若说他是动了真格要把周临渊怎么样,那也没有。 何况现在朝堂之上剑拔弩张,老夫人就是想冲着这对父子撒气,也没恁多机会。 虞冷月听陈嬷嬷说完,也不觉着意外,从公爹周文怀处理周临渊坑徐家钱财的事,她便看出来了,公爹心里有一杆秤,拎得很清,若事关周临渊和周家前程,他便随了周家人的心意出一出手,除此之外在他眼里全是无关紧要的事,凭他什么嫡母、还是他枕边人徐氏,他通通拿出一副好脾气来装糊涂。 事到如今,公爹大概还是更希望有两全之策吧。 只可惜,他这个当爹的不明白,周临渊不肯妥协,并不全是因为她。 周文怀不知道,幼子的成长,是他另两个儿子的遭遇铺出来的血路。 这种遍布荆棘鲜血的锦绣前程,周临渊不想要。 虞冷月脑子里百转千回,回过神来,又问陈嬷嬷:“劳您上心的事,可有消息了?” 陈嬷嬷点头,有些恨恨的:“太太猜得不错,我瞧见三夫人身边的偷偷去见徐家的下人了,好像是盈表小姐身边的奶娘李妈妈。” 虞冷月笑了笑。 她就说么,周临渊做事向来周全,连同她从金陵上京的整个行程都做了假,必然也全部抹去了她在三必茶铺的痕迹,她在市井的消息到底是从哪里流露出去的? 定是有知情人泄露。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16节 但她没有怀疑过徐昭盈。 虽说两人只见过寥寥几面,那姑娘不像是在这关头落井下石的人。 谈完话,虞冷月谢过了陈嬷嬷。 陈嬷嬷拉着虞冷月的手,真心实意地道:“太太,三爷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该谢太太才是。”她眼眶泛红,丰腴的面容展现出一种引人落泪的温柔慈和:“……朝堂上的大事我不明白,可我知道,三爷这样护着太太,是因为太太值得。三爷心里的苦,只有太太能解。” 虞冷月不知说什么,低垂眼眸,微微一笑,眼眶酸楚。 陈嬷嬷惦记着周家的动向,又怕她过来这里会生事,悄然离开了。 这厢,陈嬷嬷才走不久。 明苑里来了稀客,徐昭盈。 这时候还敢来看她,胆子也是够大。 不过王喜一家子曾经可是顾氏的陪房,莫说是徐昭盈来,就是徐氏亲自过来,他们也不会和颜悦色。 雪书进来问虞冷月:“你见不见她?” 虞冷月点头:“见吧,我有事要问她。” 作者有话说: 今晚【如果】顺利,还更一章,收尾写的有点精疲力竭了,脑子有点懵了,不敢保证一定有qaq。 还有几天就能【正文完结】,提前预告下。 这章发个红包庆祝下。 第83章 徐昭盈过来见虞冷月, 是因为她知道,一定没有人敢这时候过来陪伴虞冷月。 所以她想过来。 不过虞冷月过的比她想象中好得多,对方既没有失意, 也没有惊惶忧愁。 虞冷月在窗下修剪花枝, 见徐昭盈进来了,起身迎她。 徐昭盈福了福身子,喊道:“嫂子。” 雪书斟茶过来,坐在一侧剪绣线。 虞冷月也没打算绕弯,先谢过了徐昭盈的好心,便直截了当地问道:“表妹身边姓李的奶娘,近日跟三夫人身边的人来往过, 这事你可知道?” 徐昭盈一愣,摇了摇头。 自从虞冷月的脑袋被砸之后,她就淡了李妈妈,可李妈妈毕竟是她乳母,她又没出嫁,奶娘还是得照顾她日常起居, 她也没把人赶走, 还留在身边伺候。 虞冷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徐昭盈渐渐明白过来, 外面有传言,说虞冷月在市井里抛头露面, 难道是从她李妈妈那里传出去的? 她羞红了脸, 说:“嫂子,这事……我不知道。待我回去一定查清楚。” 就算她真不知情, 但她觉得自己也应该要负责。 虞冷月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只是说:“好。” 徐昭盈觉得内疚, 又想起自己弟弟砸虞冷月脑袋的事, 诚恳地问:“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的?” 虞冷月想了会儿,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姑姑当年守完孝,为何过了三四年才定亲出嫁?” 徐昭盈知道这事,但这事周家和徐家人都知道。 她不解道:“姑姑病了二三年,病好了之后就嫁给了姑父,有何不妥吗?” 虞冷月说:“没有。不过,我听人说夫人嫁给公爹,似乎很奇妙的一段缘分……” 这事提起来,谁都艳羡。 徐昭盈笑了笑:“我姑姑在院子里放纸鸢,意外被姑父拾取,纸鸢上有姑姑作的赋,姑父以为是同科士子,写赋回了过去,两人便有意结识一番,后来辜姑父才知姑姑是闺阁女子,明媒正娶迎了姑姑过门。说起来,算是天赐良缘。” 虞冷月不置可否,这样浪漫的相识,像话本子里的故事。 也难怪当年徐氏嫁给周文怀的事情,成为一桩美谈。 二人也无事可谈,左右心意已经表到了,徐昭盈知道虞冷月不需要她,便要起身离去。 虞冷月送了她一小段路,就折返了。 明苑的下人引着徐昭盈出花园,却迎面撞上归来的周临渊。 两人皆感意外。 周临渊到底镇定从容,脸色十分淡然,只略瞥了徐昭盈一眼。 徐昭盈上前,福身行礼,唤道:“表哥。” 周临渊冷淡颔首,似乎要抬脚就走。 徐昭盈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喊住了他,示意道:“不知表哥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周临渊略一思索,挥退引路的丫鬟,道:“说。” 徐昭盈这才敢注视着周临渊。 他清瘦了许多,衣裳罩着身子骨,挺拔却有些纤薄感。 她忍住不去想无关紧要的事情,垂眸道:“……表哥,我是想跟你说,在你和嫂子成亲之前,我去见过嫂子一面。我跟她说,你要娶妻了,但我并不知道你要娶的就是她。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件事,有没有做错。不管有没有,我还是想跟你说清楚。” 她心里就再也没有大石头压着了。 周临渊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他眼眸清透寒冷,似泠泠一掬雪水,瞧着她问:“你那时怎么知道,我要娶妻之事?” 除了他的心腹,应该无人知晓。 徐昭盈苦笑而未答,福身道:“表哥,我回去了。” 周临渊也未深究,一颔首,大步往阁楼回去。 虞冷月送走徐昭盈之后,在和雪书说话。 雪书怪道:“你不是说有话要问徐姑娘,你怎么不见你问什么要紧的事?” 虞冷月弯着唇角一笑:“已经问过了。” 雪书会意,道:“你是说,老爷跟徐氏成亲的事?可那桩事,谁都知道,徐姑娘说的,和周府里流传的,并无区别。” 虞冷月道:“我就是想知道,她所知与外人所知,有没有出入。” 若她以往的猜测是对的,徐氏与周文怀纸鸢传情的事情,发生在更早的时候——周临渊的母亲顾氏没有去世那会儿,徐氏私底下肯定和周文怀已经来往了几年。 否则徐氏不可能因为一个纸鸢就干等周文怀几年。 徐昭盈也是徐家人,同在屋檐下,府邸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几十上百双眼睛之下,有些事,纵是想瞒也瞒不住。 连她也没有从父母亲那里听说过只言片语,很大可能,她的父母亲也不知道,或者说,知道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雪书大约也想明白了一点,她却还是不懂:“真查出端倪,有什么用吗?” 虞冷月低头,把玩着茶杯,道:“能让徐氏从此以后不能安枕,替羡屿出一口气。” 话音刚落,周临渊就进来了,接过话茬问道:“出什么气?” 雪书抿唇一笑,悄悄出去。 虞冷月放下茶杯,说:“你怎么回来了?” 周临渊坐在她身边,拉着她伸过来的手,道:“回来告诉你一声,我有一段日子不回来了,有什么事,你就去找陈循礼和顾豫。” 虞冷月道想问,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周临渊已经先一步截了她的话头:“我让九弟夫妻两个,有空的时候过来陪你。你要是觉得闷,可以跟他们说话解闷儿,九弟天南海北走过许多地方,九弟媳也是个……” “好,你安排就是。” 虞冷月靠在他肩头。 周临渊蓦然无声,搂着她的肩,闭眸,在她发顶挨蹭。 两人静静相拥,不曾说话。 虞冷月听着周临渊的心跳,一下接一下地数着,然后听到他说:“伶娘,我要走了。” 虞冷月想起在三必茶铺的时候,她依依不舍,问他一刻也不能留? 眼下却是不问了,松了手,整理他的衣襟,道:“早点回来。” 仿佛等待他今日晚归。 周临渊将她抱在怀中,松开之后,于她额间落下一吻,换了身衣服就走了。 周临先夫妻二人,第二天就过来了。 周临先带了许多新奇玩意过来,和他夫人两个逗她开心。 虞冷月很给面子,应和着笑笑,到底是心神不宁,笑着笑着就走神了。 周临先夫妻两个对视一眼,也都不说话了,屋子里静默下来。 虞冷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沉默了。 她笑着叹气:“难为你们两个了,饿了没有?一起去用饭?” 周临先也叹气,敛了笑意,一脸正色道:“嫂子,三哥叫我们夫妻过来,是想你开心,反倒叫你更累了。” 虞冷月眼睫颤了颤,问道:“要不,你和我说一说外面的事,知道的多一些,我心里踏实些,也就高兴些。” 周临渊来之前,嘱咐过,不要说外面的事。 周临先有些为难,到底还是全盘托出了。 “嫂子父亲的事情,如果能够重审,定然是清白的。” 但是皇帝还没点头答应重审,若真翻了案,以后想从户部拿钱就更难了。 周临先继续道:“我听三哥说,内阁里已经有两位阁老准备请辞,他们眼下还在游说三叔父。” 虞冷月听到这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文臣这是打算联起手来逼迫皇帝服软……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17节 若是逼成功,这一茬也就过去了,若是没逼成功,皇帝顺势答应了他们的请辞要求,请辞的这三人家中,算是彻底仕途无望了。 真是兵行险招,估摸内阁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又恰好遇到了“盐引案”这样的好切入口,舍不得放手了。 周临先见虞冷月脸色都变了,又安抚道:“嫂子放心……”他说得很低声:“民间已经怨声载道,南方北方的士子也格外在乎这件事,赴京的考生们已经闹起来,围过一次六部衙门了。皇上就算是再怒,也要先平众怒先。” “考生?” 虞冷月心中一沉,想到了林青荣,莫非他也掺和在其中了? 周临先不知虞冷月有旧友参加科举,只陈述道:“天子奢靡不是一朝一夕了,嫂子的父亲虽已过世多年,活着时却素有贤明。这科的考生们气性格外大,闹得很厉害。我也派人去打听过,虽说是有些人在暗中推波助澜,但大体上还是考生们自发的想替宋大人讨个公道。” 虞冷月觉得喉咙发痛。 她强自压下心绪,说:“九弟,弟妹,烦你们费心了。知道这些我也就安心了,一起去用膳吧。” 周临先夫妻两个陪同虞冷月一起用了饭。 临走前,周临先忍不住同虞冷月说:“嫂子,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三哥像这样。” 虞冷月不解:“哪样?” 周临先“嘶”了一声,琢磨半晌,却又说不上来。 这话到最后也还是没头没尾的。 夫妻两个一起道了别,坐马车走了,周临先上了马车还不住地忖量,到底是那样呢……他回想起在湖上画舫时,那画舫里头的姑娘,一下子心领神会,哦!可不就是嫂子吗! 从头到尾,三哥特别对待的就是三嫂一个人。 周临先也恍然大悟。 相识多年,他是没见过周临渊这样在乎、体贴一个人。 高高在上,如清冷月亮般不可攀的三哥,有了烟火气儿。 三哥也只是三哥,没那么神了。 - 胡侍郎刚刚约见完周文怀,再次劝说他一同上奏请辞。 周文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以他的性子,他可不想掺和进这种激进的事情里,但……整件事都由他的儿子儿媳引起,他若不表态,相当于背刺同僚。 日后在内阁必受排挤。 周文怀独自坐在私有的庭院里,沉默良久。 胳膊一向拧不过大腿,可儿子直接选择断臂,是他始料未及的。 也的确,让他进退两难了。 海岩进来说:“老爷,三爷来了。” 周文怀一挥手,示意海岩去把人领进来。 海岩引着周临渊进来,周临渊身后还跟了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那老人先等在一侧。 父子相见,居然一切如常。 周临渊作揖:“父亲。” 周文怀眉宇竖纹颇重,往日儒和都少了三分,多出三分的严肃,他说:“坐。” 周临渊坐在石凳上。 周文怀问他:“羡屿,之后你还打算怎么做?”事到如今,责怪已经没有意义了,周家走到这个风口浪尖上,只能迎着风浪上了……不过他一向保守,还是想在大风大浪之中明哲保身。 但他儿子不能再给他出难题了。 周临渊摇头道:“儿子没有什么要做的了。” 周临渊静默着,等后话。 周临渊说:“即便儿子没有交出宋家留存的证据,今日局面亦是必然。伶娘父亲的事情,不过是让一切提早了而已。” 他摸着玉扳指,脑海里浮现起虞冷月的笑脸,和鼻尖的一颗小痣,徐徐道:“儿子不过是借机替伶娘父亲洗刷冤屈而已。其余结局,早已注定。” 周文怀“嗯”了一声,没有反驳他。 文官与皇帝有些矛盾由来已久,周临渊没有说错,没有“盐引案”,也会有“铜矿案”、“河堤案”,结局早已拟定。 只是…… 若非是“盐引”案,而是“铜矿案”,他儿子不必冲锋陷阵罢了。 周临渊掀起眼皮子,瞧着周文怀:“父亲已经拿好主意了?” 周文怀凝视着儿子。 他还没有想好周家该怎么办。 周临渊望着站在一旁的白发老人,道:“父亲不如听一听祖父的意思。” 周文怀看向那白发老人,那老人走过来,因为耳朵聋了,常常听不见人说话,嗓门也很大:“阁老,是我,章平溪!” 周文怀连忙起身,不可置信道:“章老?!” 这是他父亲身边的旧人,后来辞官归故里,多年不入京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周文怀请章老入座。 因章老耳聋眼花,叙旧叙得很吃力,周临渊帮忙引入主题:“章老,祖父当年走得急,有些事情没来得及交代,劳您同父亲说说。” 章老笑呵呵道:“好,我都还记着!” 作者有话说: 古言《无上帝宠》之前开的那个坑,因为作者手残,填错了一个信息,会影响榜单,所以重新开了个坑,放在专栏预收第一个位置了!有兴趣的读者重新收藏下0v0 这文还有一两章完结。 过几天就开《帝宠》这本,《帝宠》会换一种迅速的写法,不像这本一样慢慢的磨了。冲冲冲~ 第84章 (结局·上) 周临渊的祖父, 是有意帮宋元贞的。 一则情谊使然,两人乃君子之交,外人眼里虽说关系淡如水, 可内里如何地敬佩对方, 外人难以窥探十之一二。 章平溪感慨道:“当年两位大人哪怕相隔千里,年年都有诗赋往来。这些诗赋未曾公开,我跟在大人身边,有幸读过一二篇。后来,这些东西都付之一炬,不过……周大人定然不曾忘过。” 那些神思相交的过往,是每个读书人心中的秘密巢穴, 温暖明朗,总在不为人知的时刻,缩进去与友人一同小憩。 周文怀能明白那种感情,甚至他如今还保留着一丝丝同样的情怀。 和父亲不同,他这样的情感,是徐氏给他的。 年轻时, 两人柔情蜜意之中夹杂了许多赌书消得泼茶香的雅致情谊, 虽说老来淡了许多, 但他仍旧在某个深夜时,会为此心悸。 这也是他们夫妻时至今日, 仍旧恩爱的缘故之一。 章平溪继续说:“也不止是大人, 除了大人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心里记挂着宋大人的事。我入京时看到街上士子游行, 当年宋大人出事时, 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形……” 只不过当时朝局不似如今, 现在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当年的士子们人微言轻, 有任何动静,很快就被镇压下去。 这就是周攀拙与虞冷月养父,要秘密救下她的第二个缘故。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 君君臣臣之外,士子心中另有一杆秤。 周文怀稍稍出神,倒不是在想父亲的为官原则,而是在想,京中士子之中的轩然大波,这全然在所有官员的意料之外。且不容小觑。 章平溪奉上一封很厚的信,道:“我并不知道大人当年没有把事情嘱咐给阁老,这是老朽勉力回忆起的一些东西,阁老过目。” 周临渊也不知道有这个东西,侧目看了过去。 周文怀双手接了这封信,当场阅览,可能是信中熟悉的,独属于父亲的语气刺痛了双目,他眼睛微微泛红。 末了周文怀与章平溪闲叙了两盏茶的功夫,便命人将章老暂且在京中安顿下来。 - 皇帝召见。 周文怀与周临渊一同换了官服入宫。 父子一同入宫之后,才知道皇帝只说要见周临渊一人。 周临渊跟着内侍,入了乾清宫。 周文怀去了文华殿里,提笔,写辞呈。 他自认无父亲的风骨,但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 事到如今,前路已经渐渐明朗了。 周临渊还穿着六品文官的常服,一路入了乾清宫。 宫廷巍峨,庄严肃穆。 殿宇美轮美奂,左右内侍垂手而立,面目平静,似泥胎木偶,没有自己的情绪。 内侍引周临渊到了殿前阶外,低声道:“周翰林稍等。” 转身进去传话。 宽阔的书房里,几根高柱,帐幔在穿堂风下轻轻飘动,似窗外云霞。 皇帝坐在案前,眉心竖纹颇重,神色极淡,那种淡,不是常人所有的冷淡,而是目之所及,皆为蝼蚁的冷漠。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他有这样一张淡漠的容颜。 天子喜静,不喜惊扰。 贴身内侍走上前去回话,因怕气息过重,喷在皇帝耳侧,大气不出,吐字又不敢含糊,言语间是十分的小心翼翼与恭敬:“皇上,周翰林来了。” 皇帝“嗯”了一声,手里把着的一串佛珠,捻了起来,似毫不在乎地说:“叫他进来。”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18节 内侍又出去引了周临渊入内。 周临渊行大礼:“微臣,参见吾皇。” 他年轻,纵然身份尊贵,在皇帝面前也算小辈。 周文怀过来也许还有椅子坐,他这样的年纪,却是没有的。 皇帝含含糊糊地“嗯”,也不知是嗓子眼儿里发出的声音,还是一声应答。 良久,才道:“周临渊。” 周临渊不抬头颅,回道:“臣在。” 皇帝的声音像钟声一样回荡在殿内:“朕记得你,你是朕钦点的戊戌科进士。” 周临渊应道:“是。” 皇帝笑了笑,混不似人的笑声,自有浑然天成的天家威严所在,将殿内一切死物活物,衬成了缸里养的鱼。再怎么游,始终只有眼前这一方天地,僭越不过去。 “朕,当时想点你为探花郎。是你父亲提前在朕面前提过,‘小子轻浮,不容高看’,朕才只点了你为进士。”皇帝闭上眼,沉浸在回忆里,唇角带笑:“朕到现在还记得你的文章……甚合朕心。周临渊,朕没钦点你为三甲,心中……可有不服?” 周临渊淡垂眼睫,道:“没有。” 皇帝又“嗯”一声,淡淡道:“抬起头来。” 周临渊徐徐抬头,眼眸却只抬到书案高度,并未直视天颜。 皇帝换了个姿态,靠在椅子上,笑赞道:“好个美男子。戊戌科状元,差你远矣。” 周临渊伏下|身去:“皇上谬赞。” 后来,皇帝便没说话了。 直到风吹开了他桌前的奏折,他才闲闲地顺手翻开,说:“你的奏折,朕看过了。”又道:“朕看了好几遍,寤……寐……思……之。”音调拖得很长。 一旁内侍,脑袋更低了。 能叫天子反复看到失眠的奏折,不是大喜,就是忧恼之事。 显然,周临渊呈上来的可不是喜事。 皇帝叹了口气,话家常似的问道:“周三郎可有悔意?” 周临渊掌心在地面印出两个掌印,身子缓缓伏到底,额头抵着地面,声音沉而坚:“臣,读圣贤书,得天子钦点入仕,无悔。” 皇帝哼笑一声,直赞:“好,好,好个无悔。”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急匆匆进来,走到皇帝身边低语。 天子脸色阴沉下去,却并未大怒,龙椅养得人喜怒不形于色,他已极为克制。 周临渊大抵猜到,内阁阁臣请辞的奏章,要呈上来了。 皇帝挥着明黄的宽袖,冷声道:“周三郎,先出去候着吧。” 周临渊退下,跪在殿外。 是夜,殿内灯火通明。 六个阁臣,四个跪在殿外,等皇帝召见。 皇帝隔窗看着跪在外面的四人,默然不语。 折子还没呈上来,他已经猜到了。 这四个人,都是来请辞的。 他吩咐内侍:“……跟他们说,太晚了,都先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明日再议。陈阁老膝盖不好,仔细搀扶。周文怀纵然年轻,他儿子还年纪小,不能这么陪着他们一起折腾,落下病根可不好。” 这是想主动说和,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 然而外面四人,不为所动。 皇帝打发出去的内侍,空手而归。 天子眼下一点点显出乌青。 天光大亮,宫殿内外的人,都有一双熬红了的眼睛,和麻木无知觉的双腿。 太阳升起,皇帝才终于见了阁臣。 自内阁首辅、到次辅群辅,四人一一请辞。 然,皇帝笑着挽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时间,说得臣子涕泪纵横。 阁臣们见好就收,请辞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至于宋元贞的案件,皇帝道:“三司会审,该查就查,一定要还官员一个清白。” 群臣高呼:“皇上圣明。” 折腾到天幕降临,一切尘埃落定。 内侍提醒皇帝:“皇上,周翰林还在外跪着。” 皇帝望向天空,星子闪烁。 他道:“让他进来。” 内侍搀着周临渊进殿,他脸色苍白,唇色更是毫无血色,一双眼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润,微微带着些许霜雪的寒意。 皇帝漫不经心道:“朕想起来,你也该散馆了。西北大旱,国库赈灾的银子一直没拨够,你替朕去西北之地看一看民生疾苦。” 周临渊道:“是。” “好了,退下。早让宋元贞的女儿,认祖归宗。” “臣,遵旨。” 子时前。 皇帝准备就寝,不召妃嫔,沐浴净身过后,躺在床上痛哼:“……朕心口疼,朕心口疼。” 内侍急忙上前:“皇上,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皇帝紧紧捏着眉心,道:“罢了。” 却还是捂着心口,脑子里想起,白日里违心挽留那几人的情形。 - 周临渊从皇宫出来,回到明苑时,都不知道是几更天了。 他还以为虞冷月这时候应该睡了。 准备去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上,又想着还是去看一看她。 他入宫整整一日,只怕她也急坏了,不知睡得安不安稳。 周临渊托着步子过去,屋子里没亮灯,想必已是睡了。 他轻轻挑开帘子走进去,虞冷月躺在床上,呼吸声很轻。 今日皇帝问他,后悔吗。 他说的是真心话,无悔。 眼前突然发黑又发白,脑子也犯晕。 周临渊扶着床框,低头一看,她还睡着,并未被惊醒,唇角淡淡地勾起……结果眼一闭,直愣愣砸到床上,把人给压醒了。 虞冷月在闷痛之中苏醒,身上蓦然躺了个人,吓了她一跳。 借着月光看清了人脸,这才松了口气,捧起周临渊的脑袋,焦急地喊:“羡屿,羡屿?” 周临渊头晕眼花地睁开眼,眼前人影模糊,但那眉眼轮廓,他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虞冷月松了口气,放正了他的身子,问道:“你怎么了?受伤了?” 忙去检查他的身子。 周临渊虚弱地,一把握抱住她,贴在心口,唇角牵起,嗓音低哑:“没有。” “还说没有。” 虞冷月挣扎着,一定要检查。 周临渊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人抱得死死的,说:“别动。让我抱会儿。” 虞冷月听着他的心跳,一下子心静下来,任由他抱着。 周临渊肚子叫了起来。 虞冷月的脑袋从他胸怀里钻出来,在他身上,爬到与他肩膀齐高,道:“羡屿,你不会是饿晕的吧?我去给你做吃的,想吃什么?” 周临渊摇摇头。 饿是饿,却没有什么胃口。 她的头发是散开的,他的手指穿插进去,眼神温和地放空了,问道:“伶娘,以后一定要留在江南吗?” 虞冷月打了个哈切,托腮说:“当然去江南最好。” 她明明该是惊弓之鸟,叫他这么一问,反而生出些夫妻夜话的惬意来。 周临渊又抱紧她,双眸紧闭地问:“那去西北呢?” 虞冷月呼吸一滞,贴在他胸前,不敢置信地问:“咱们能一起去西北吗?” 周临渊:“夫唱妇随,你还想去哪里?” 漏更滴滴答答,声音轻微却急促,仿佛她的心跳声。 虞冷月声音微微发颤:“一起?” “一起。” 虞冷月喜极而泣:“西北好哇,比江南好。” 就算是天涯海角,她也去的,何况是西北。 周临渊轻笑一声:“西北苦寒,受得了吗?” 虞冷月眨掉眼泪,娇气地说:“受不了,所以冷了你要抱着给我取暖,苦了你要想法子喂我蜜糖解苦。那我才能陪着你待上一辈子。” 周临渊抱着她翻了个身,俯身吻下去,舔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关,渡一口甜过去。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19节 “甜吗?” 虞冷月勾着他的脖子,低吟:“……甜的。” 在他呼吸发沉的时候,她还是推开了他,说:“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嗯。” 周临渊疲倦地躺下,却拉了一把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虞冷月回过头,眼中茫然,“怎么了?” 周临渊累得眼睛都没睁开,是闭着眼说的:“伶娘,一辈子,你说的。” 虞冷月把他的手腕放回去,声音很轻:“我说的。” 等虞冷月弄了吃食过来的时候,顺手在屋子里点起一盏灯。 灯下,周临渊已经睡熟了,脸色苍白。 她过去给他脱靴,又撸起他的长裤,果然在膝盖那里看到了骇人的痕迹,心也跟着揪痛。 周临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 七月底,周临渊提前散馆,他被任命为西北一县知州。 任书下来得很快,不日便要上任。 周临渊拿着任书回明苑。 虞冷月正在轩里喂养那几只白鹤。 一段日子的相处,它们竟然也不怕她了,敢在她脚边觅食。 有时候她还能抚摸它们的脑袋。 从今以后,这些可都难见到了……心中还是有些许不舍。 不过—— “羡屿,回来了?” 虞冷月把手里的鸟食儿都撒完了,走到周临渊跟前,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 这才是她最不舍的。 周临渊把文书给虞冷月看了一眼,说:“收拾下,过几日就准备走了。” 虞冷月点头。 夫妻两个絮絮叨叨说起这几日里的要做的安排。 除了向周家长辈辞行,虞冷月还想去见一见故人,周临渊没异议。 另外,虞冷月还有份礼物留给徐氏。 这日,夫妻俩回周家辞行。 周文怀留了周临渊说话。 第85章 (结局·下) 周临渊在书房里向周文怀作揖:“父亲, 儿子要上任了。来向您辞行。” 周文怀“嗯”了一声。 历经请辞风波之后,他脸上儒和不复,眉宇间显出男人该有的凌厉来。 乍然看去, 父子俩眼神有时冰冷的如出一辙。 周临渊这一去, 归来不知是何时。 这是周文怀第一次面对儿子正正经经的辞行,头两个都是不辞而别。 他顿了顿,还是絮絮叨叨说了些父亲应该说的话,诸如保重身体一类。 周临渊淡淡地应着,没有不耐,却也不觉得受用。 周文怀自觉说得多余,收了家长里短的言语, 转而仔细分析起如今的局势:“皇上并不勤政,却穷奢极糜,现在朝廷还少不得内阁诸阁臣,大家请辞,皇上不允也算意料之中。但皇上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帝王心术, 臣子难以窥全。经此一事……爹就要和人比运, 比命长了。” 真正的艰险, 还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 周文怀深深地看着周临渊道:“你这一去远离纷扰也好,若周家……” 当是替周家保存了血脉, 周家还指望着他有朝一日, 在逆境中重新挣扎出头。 周临渊默然无语。 周文怀知道,儿子志向与自己不同, 自己根本强迫不了儿子。 他眼睛向地面瞧了瞧。 周文怀已许久不曾低眉了, 抬眉时眼睛微红:“爹知道对你有所亏欠, 但爹也是真心盼着儿子你往后过得安稳, 过得好。” 周临渊拱手道:“谢父亲。儿子此去西北,定不负祖父、父亲教诲。” 周文怀点了点头,道:“去向其他长辈们辞行吧。记得多写信回家。” 周临渊从这里离开之后,就带着虞冷月去向长辈辞行。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事已至此,周家也无人为难他们两人,反倒装出一副不舍的模样。 虞冷月演得脸都僵了,回到明苑的时候,直接瘫倒在床上,抬起脚使唤道:“给我脱鞋。” 周临渊捏着她的脚腕,扣在掌心里,勾着唇角淡笑:“好啊。” 虞冷月:“……” 突然后悔了行不行! 最后还是没闹成,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真的累了。 虞冷月沐浴完,躺在床上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强撑跟周临渊说:“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交给你自己来决定比较好。” 周临渊搂着她,给她盖好被子,问道:“什么事?” 虞冷月困得声音低小:“……跟你爹纸鸢传情的,恐怕另有其人。” 周临渊拧住了眉头,可枕侧的那人,已然睡过去了。 - 八月初,等不到中秋周临渊和虞冷月就出发了,先坐京杭大运船走水路,再换陆路。 来送行的人许多许多。 有宋家还活着的一些远房亲戚,虞冷月虽不认得他们,也一一见过了。 还有周家的人,海岩和陈嬷嬷也跟在里面。 陈嬷嬷哭得很厉害,但也无可奈何,她身子经不起长途奔波的折腾,只能留在京城养老。 虞冷月说:“嬷嬷安心,我们会好好的。” 她又给了一本手札给陈嬷嬷,说:“这上面的吃食,您都能吃。” 陈嬷嬷当时顾不上翻看,后来回去看到上面的“脆青珠”,才晓得周临渊瞒她可瞒得真久! 海岩也不跟着周临渊走,他家人都还在京城,自然他自己也舍不得京城的繁华。 但他哭得也实心实意,就差当众抱着周临渊的大腿挽留了。 虞冷月瞧海岩这幅模样,佯装十分感动道:“要不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好了。” 海岩脸色一变,反应过来太太这是逗他玩儿呢,苦着一张脸跟周临渊告状:“三爷,三太太欺负小的!” 周临渊拿扇子在海岩脑袋上敲了一下,道:“那能叫欺负?” 又往海岩怀里扔了一袋子银子。 海岩见了银子,立马改口道:“那哪儿能呀!太太逗小的,是小的福气。” 这福气给谁,谁不要啊! 徐氏等女眷也来了几位,周临渊与她们一向是无话可说的。 眼看船上在催,周家的人差不多也就都走了。 陈循礼和顾豫一起赶过来了,身后跟的还有周临先。 顾豫留京还有些杂事,这次不走。至于周临先么,没准儿哪天就去西北蹭吃蹭住,因此也并不觉得是长别,仍旧笑嘻嘻的。 陈循礼还是要和周临渊一起走的,这些日收拾家小,颇费一番功夫,才迟迟赶来登船。 顾豫和周临先站一块儿,望着雪书,笑着说:“我随后就赶来。” 雪书点了点头。 顾豫和周临先催促道:“都快登船吧,这里吵嚷死了。” 周临渊一颔首,周临先和顾豫两个也都转身离开,去找了自己的马,骑马离去。 虞冷月还是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周。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来。 看了半天,还是没等到,但她只是记挂,并未觉得失望。青荣哥哥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周临渊道:“走吧。” “嗯。” 虞冷月刚转身,就听到一声驴叫,有人在远处吆喝:“姑娘,等等,等一等!” 虞冷月与雪书齐齐转过头,老金驾着驴车,拉着林青荣,急急忙忙在远处栓车赶过来。 周临渊望着驴车下来的青年人,衣衫虽洗得发白,人却坚毅挺拔,眉目朗朗。 这就是她的那位兄长。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20节 周临渊与林青荣相视一眼。 林青荣作揖道:“周大人。” 周临渊是朝廷命官,自然不能还礼,因此虚扶起林青荣,道:“不必拘礼。” 林青荣改望着虞冷月和雪书,一脸正色之中终于露出些青年人的笑容。 周临渊识趣地和陈循礼一起先离去。 老金塞了很多东西给虞冷月和雪书。 两人拒不了,只好都领了。 林青荣深深地看着虞冷月,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心里早对一切都释然了,他看到了周临渊对虞冷月的好。 如果换做是他,哪怕赌上所有前途,也不可能为她生父洗刷冤屈。 无他,出身鄙薄,人微言轻。 最后,林青荣只克制地道:“伶妹,一路平安。” 虞冷月红着眼睛点头,说:“我等不到揭榜了,山高水长,提前恭贺兄长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林青荣笑了笑,又同雪书道:“雪书妹妹,一路平安。” 雪书抹了抹眼泪点头。 老金和林青荣一起目送二人登船。 攒动的人头,渐渐都汇聚到各艘船上,岸边只剩下依依送别的人。 巨大的客船起航,浪花飞溅。 虞冷月与雪书在船头挥手同他们再次道别,直到岸边的人都远成了一个黑色的点,她们才回到船内。 - 周文怀此刻正坐在文华殿里,直到天色暗了,才下值回去。 今天是个平常又特别的日子,他的儿子又离开了他。 家中等待他的,大概还是徐氏,想到有人在家里等着,离愁少了些许。 周文怀却先等到了一封乞丐的来信。 小乞丐把信往他轿子里一塞,就跑了。 周文怀身边的侍从,接过信,验了书信无毒,才转交给他。 读完信,他脸色阴沉到不能看。 他撕了信,面色平静地吩咐道:“回家。” 周文怀一如既往地去见了徐氏,心情烦闷的时候,枕边解语花向来是他最大的慰藉。 徐氏知道丈夫最近心情不大好,时刻准备着安抚周文怀。 她正哄着轩哥儿入睡,听见脚步声,一抬头正想先说话,却瞧见一张黑沉的脸。 “这是怎么了?” 徐氏起身迎过去,一脸担忧。 周文怀直勾勾地看着徐氏,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当年纸鸢上的诗赋,真的都是你写的吗?” 徐氏脸色顿然煞白。 - “你怎么知道与我父亲纸鸢传情的,不是徐氏?” 船上有一张榻,夫妻两人都躺在上面。 周临渊在下,虞冷月躺在他身上。 虞冷月对着灯,举起周临渊的手,细细抚摸,语调轻快:“我不知道,也不确信。只是觉得徐氏嫁人的时间上有些诡异。 我若猜得是对的,徐氏与公爹早早就有了来往,这么大的事,徐家居然没传出任何风声,说明事情徐氏父母亲也出手了。后来我又听说,徐家还有个庶出的姑娘被关去了庵堂,时间正好在徐氏在闺中养完病与公爹定亲的时候。你说巧不巧?” 她也就是碰运气,没想到真让她碰上了。 顾豫不光查到了那位庶出姑娘所在,还从那姑娘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 当年与周文怀纸鸢传情的是徐氏的庶出妹妹。 但庶出的姑娘未必能嫁给周文怀,徐家人便偷梁换柱,换做徐氏嫁过去。 周文怀也一直以为,与自己从诗赋相识到相知相爱的姑娘,是徐氏。 徐氏本也出身书香门第,后来的伪装,对她而言,有难度,却不算非常难。 何况后来周家事多,也不天天都是风花雪月,渐渐夫妻两人活在家长里短里,风花雪月也淡了,但最初美好的回忆已经成了周文怀脑子里烙印,很难被破坏。 凭着这烙印,徐氏无论如何都在周文怀心中与众不同。 虞冷月拽着周临渊散开的领口,指腹在他胸口上摩挲,眯眼笑道:“你对你爹都不带手软的呀。” 原本,周临渊不必告诉周文怀事实。 身居高位,连膝盖都不是自己的,疲劳之余,偶尔有一个温馨的港湾,便是一个男子极大的慰藉。 哪怕是虚假的。 但,周临渊要亲手毁了周文怀的美好烙印。 周临渊搂着虞冷月,想起母亲的面容,因时间久远,早就模糊了,摇曳的烛火在壁上投出一个影子,依稀有些女子温婉的轮廓。 他说:“这是他欠我母亲的。” 说这话时,衣裳从他肩头滑下更多。 虞冷月灿笑:“不忠的男人,活该如此。婆母泉下有知,一定乐见其成。” 伸手,将他头上的蝉扣取了,一头的长发散落,双眼里染上欲|色。 周临渊敛眸瞧着她,抓着她的手指头,含在嘴里,唇瓣越来越红润,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脸颊,一点点变得潮红。 虞冷月娇声说:“……不成。” 她依在他耳侧,低声说了一句话。 周临渊欣喜若狂,“真的?” 虞冷月点点头。 周临渊小心翼翼地把人搂在怀中。 - 此去西北,先到的金陵,顺路送了章平溪老人家。 当然也是为了带虞冷月一游金陵。 也许,这真的是她最后一次回乡了。 明日要继续从金陵启程,周临渊等大家都安顿好了,命随身的侍从去租了一整艘画舫,与虞冷月夜游秦淮河。 河面画舫如织,水面浮月碎星,条条起伏的波浪,似蓝缎上绣了银河。 周临渊租的这一艘画舫上,撑了两盏高高的鹤型灯,在水声中轻轻飘荡,恰如白鹤沐着金光展翅,熠熠生辉。 周临渊在船头上亲自吩咐人起锚,虞冷月在里面吃水果。 他生得好看,即便是夜里站在船头上,光是冲着他的身形、面目轮廓,左右船只上就有人,往船上扔手帕、绢花一类。 还有胆大的,直接开口调戏他。 男的女的都有。 周临渊冷着一张脸,瞧都没瞧他们一眼。 一扭头。 虞冷月靠着窗,在里头托腮,大大咧咧看他的笑话,然后笑眯眯唤他:“大人,来呀。” 周临渊压下唇边不善的笑意,大步走进去,紧紧关上了门。 香帐之下,他欺身压过去,把人禁锢住,捏着她下巴问:“为夫的笑话好看吗?”另一只手游走在她脖颈上,一路往下。 虞冷月脸色发红,不是羞的,是身体自然有的感觉。 她知道他想干什么,微微喘气说:“跟你说过了……不行。” 就是知道不行,才敢在他底线上拼命蹦跶,尽情看他难受隐忍的样子。 周临渊俯身在她耳边,垂下眼睫,哑声说:“我不真的碰你。” 虞冷月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 这下子真是羞的。 虽然经历过许多次了,但他们一直都很规矩,他从没有……那样过。 …… 她出了一身的汗,一低头,他的脑袋一点点仰起来,唇边溢着汁,他还舔了舔唇。 - 九月中旬,周临渊与虞冷月夫妻两个赶到了任上,在衙署里住下了。 中秋是在路上过的。 顾豫在后面也快马加鞭地赶来了,还捎带来了一封周家的家书。 周文怀写信问周临渊可平安到达了,还开始同周临渊说家长里短的事,譬如,轩哥儿彻底搬去了前院,非逢年过节,不得回徐氏身边,以免徐氏过分溺爱。 他还准备纳妾了,希望给家里继续添丁。 虞冷月把这家书一看,也解读明白了。 徐氏失宠了,她自然还是周家三夫人,但在周文怀心中地位却不同了。 周临渊看罢,只随手回了一封信,敷衍得很。 我的未婚夫死了以后 第121节 连虞冷月怀孕的事情,都懒得告诉周文怀。 虞冷月肚子还没显怀。 老天眷顾,到了西北这地方,虽说水土不服,难受了几日,但她居然没有孕吐。 就像她从来不痛经一样。 这日,陈循礼过来同周临渊说公事,虞冷月和雪书两个在院子里搭葡萄架。 雪书跟虞冷月说悄悄话:“我听阿豫说,陈先生原先不是生大人的气,怎么又肯一起来西北了?” 虞冷月琢磨了会儿,说:“想要登顶,一定要做对一件事——急流勇退。陈先生也还年轻呢,好日子还在后头。” 两人累了,坐在躺椅上打着扇子休息。 雪书看着天色,说:“这要还在京城和金陵,天都该黑了。” 虞冷月笑着问:“想京城了?” 雪书道:“也没别的惦记,就是不知道青荣哥哥考中了没有。” 虞冷月说:“肯定能中的。” 天色渐黑,星子闪现。 虞冷月惬意地问:“雪书,还记得咱们在崇福寺卖汤饮的时候吗?” 雪书应道:“怎么不记得。” 虞冷月唇边一抹笑:“当时我就想,有朝一日我要和你像这样躺在院子里。” 虽说不在江南小桥流水那样的地方,但身边的人没换,一切就都跟她所期望的一样。 顾豫两手提着水桶进院子,身轻如燕。 周临渊和陈循礼一起从书房出来,周临渊站在上房门口催:“伶娘,吃饭了。” 雪书先起身扶虞冷月。 虞冷月抓着雪书的胳膊,应道:“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这本写到这里就结束啦。 谢谢大家的陪伴。 这是西瓜写的最艰难的一本,一边写一边整理自己的写作体系,很多时候都处在一个混乱期,下笔很艰难,不过还是感觉自己收获挺大的。 下本应该可以提速了0v0 《无上帝宠》已经开坑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瞄一眼,新章留评送红包,去领个红包吧~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