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品媚红颜》 第1章 《极品媚红颜》 作者:华甄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楔子「还是那句话──你娶妻,我交权!」 峨嵋山下「华云城」的谭氏宗祠内,一位满头银霜,脸上布满皱纹,神态威严的老太太坐在宽大的红木椅上,右手撑着一把银头铁杖,不容置疑地对坐在她前面的男人说。 「娶妻?又来这一套!」男子坚毅的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他冷哼一声仰头靠着椅背,狂肆地将长腿架在桌上,眼神如同冰岩般冷硬。 老太太无视他的嘲讽,坚定地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论如何你必须娶妻成家!既然名媛淑女你不要,还将自己搞得恶名远扬,那我只得亲自过问了。」 「哦?那么姑婆这次又想塞给我什么样的女人?」他的语气和眼神一样冰冷。 老太太对他的冷漠视而不见,径自说道:「三天后蚕市开集,所有华云城适龄女子都会到宗祠,你自己从中挑选……」 男人不耐地打断她的话:「我的女人多的是,何必找麻烦?」 老太太将手中的银杖猛力往地上一顿,气势逼人地说:「你那些女人没一个配做城主夫人,更不够格生养谭氏继承人!」 听到老太太的话,男人倏然收腿挺身,结冰的眸子盯着她阴沉地说:「妳选的女人就配吗?」 他的无礼竟让老太太的脸上浮现一丝赧色,但随即又昂起花白的头颅,对这个桀傲不驯的男人痛心疾首道:「九年了,你已经恨我整整九年了!难道你要为此事报复整个谭家?你要让先祖华云公创下的数百年家业毁在你我之手吗?!」 「不,只要妳将蚕桑丝织坊交还给我,我定会让华云城更加富足显赫。」 「不行,我承诺过你爹,要在你娶妻后方能将这份产业给你。」 「哈!」男人发出刺耳的冷笑。「难道妳真是老糊涂了?忘了我已经娶过妳亲自挑选的纯洁美丽的新娘?」 「纯洁美丽」四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而他的脸色愈加铁青。「如果妳是个守信之人,早在九年前花轿进谭家大院时就该将产业归还!」 「可是美娟死了,而你们并未……」看到男子紧绷的下颚,老太太神情一黯,顿住话头。「算了,说也没用,还是那句话──你何时成亲,我何时放权!」 「那妳就带着这份坚持进棺材吧!别想再操纵我,反正我最终会得到它!」男子冷酷地说。 老太太带着同样的冷酷道:「如果你没按我的要求娶妻,在我死前,我会将谭氏蚕桑丝织坊交给王士杭,从此它将姓王不姓谭!」 「休想!」听到老太太的这番话,年轻男子暴怒了,他猛然站起,声音异常平静低沉,但周身却释放出奔腾的怒气。「妳不要忘记这里是谁当家!谭家自古家业传子不传女,规矩都还白纸黑字的写在族训上,蚕桑丝织坊是谭家的产业,这十年来也一直是我亲手打理的,妳想将它拱手送给妳夫家那个淫贼,妳作梦!」 「咚!」老太太手中的铁头杖重击在地板上,发出巨响。 她霍然起身,浑浊的双目射出令人胆寒的精光,对着男子举起了手中的手杖,彷佛要砸在他头上似的。 可是男子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冷漠地注视着她。 手杖重重地落在男子前方的桌面上,又是一声砰然巨响。 「谭辰翮!」老太太怒吼道:「我知道你是城主,这里是你当家!但你给我仔细听着,我虽被人称为王大姑,可嫁去王家不过数月,守寡后是你爷爷亲自把我接回来,到如今已独居谭家大院数十年。从头到脚我都是谭家人!你爷爷、爹爹在世时都对我敬上三分,只有你敢对我如此无礼,若非看你是我谭氏唯一血脉,我今天就是一杖打死你也没人敢说一个字!」 对她的威胁,谭辰翮竟然咧开了嘴,扬起冰冷无情的笑容斜眼睇着她。他不屑的神态把这年近七旬的老太太气得跌回椅子上浑身直哆嗦。 稍歇口气后,她不容置喙地说:「三天后宗祠见!你选了媳妇成了亲,我立即将产业交还予你,从此回峨嵋山上讨个清静,与你再无相干。记住,我言出必行,绝对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说完,老太太挺直腰杆高声唤她的丫鬟。 门应声而开,两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妇女走进来搀扶着她往门口走。 男子在她身后吼道:「妳何不干脆再送个新娘到我床上?」 老太太身子一晃,但仍手拄铁杖坚定地说:「不,这次你自己选──当然,我是要亲自看过的!」 「老巫婆!该死的老巫婆!」 看着那尽管苍老,但依然硬朗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男人挫败地咒骂,一掌击在桌上。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得听她的,这种受制于人的愤懑积郁在他心头多年。此刻他再次恼怒爹爹当初既然将谭氏大部分产业都交由他掌管,为何偏偏将制造蜀锦川绣最重要的部分──蚕桑丝织坊交由那个刚愎自用的老太婆监管?! 「监管?哼!」他愤怒地想,那老太太监管的目的就是要刁难他、控制他!每逢他想在事业上有所拓展或创举时,就得为了获得她的印信而来求她,并不得不在某些方面屈就于她。 他厌恶这种跟一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摆长辈威风的老女人纠缠的状况! 也罢!为了取回原本就属于他的家业,为了求得今后永远的独立,他甚至愿意与魔鬼共舞,更何况是跟个快跨进坟墓的老巫婆周旋?! 娶妻?不就是用花轿抬个女人进屋吗?他这一生何曾愁过没有女人? 哼,她要亲自看过,无非是想藉此安插个心腹盯着他,而她的算盘打错了! 十二岁起随父亲涉足商场,十八岁独掌家业,十几年来的商场搏杀,早已令他明白人心的贪婪险恶与狡诈。 娶妻换产权?好吧,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娶就娶! 这次的婚礼,他绝对不再是个听人摆布的木偶。如今的他已经不像当年那样青涩无知,他要让所有人──包括那个自以为是他的姑婆,就可以左右他人生的老巫婆明白,天下没有人能够控制他谭辰翮! 第一章晋朝时代,蜀地富绅华云公谭杪为了促进当地丝织刺绣业的发展,兴建了「华云坊」,此后事业代代相传,更形壮大。数百年来因生产制造素有「蜀中之宝」称誉的蜀绣、蜀锦而富甲一方、名扬天下。甚至由最初的「华云坊」逐步发展为今日规模庞大的「华云城」。 可惜谭氏一族事业发达、财源滚滚,却香火不济、人丁稀少,实乃谭氏历代城主的一大憾事。 十年前,上一任城主急病猝逝,留下庞大的家业和独子谭辰翮。当时,附近不知有多少打算欺孤的同行摩拳擦掌,梦想瓜分华云城这块肥美大饼。然而精明的城主早有预见,在一息尚存之际将产业的一半交给儿子,另一半则委托寡居娘家、同样精明强悍的姑妈王大姑监管,并且嘱咐等儿子娶妻自立后方可将其归还。 当时未臻弱冠的谭辰翮,接掌家业毫不含糊,与人周旋强硬果断。十年来,不但断了那些图谋不轨的同业贼心,还让华云城的织、染、绣坊规模远胜往日,产品更是打出名号,其生产的蜀绣蜀锦成为朝廷每年指定的贡品。 近年来他急于收回爹去世前托交给姑婆的谭氏蚕桑丝织坊,雄心勃勃地计画着将华云城建立成一个集栽桑养蚕、煮茧缫丝、织染刺绣于一体的完整丝绸生产地。 然而,固执又刚愎自用的老太太却以侄孙不婚无后为由,拒绝将谭氏产业交还给他,于是多年来他们两人之间一直打着一场不见烟硝的战争。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巴蜀一带土质肥沃,适于桑蚕生长。眉山时令性的蚕市是由华云城主办的一种以蚕具交易为主的集市。每逢春夏,半旬一次。集市当日,附近各地乃至更远地区的蚕农蚕商们都会集中到此进行交易。华云城内人山人海,喊价竞标的声音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这样的集市也为平日居住在三乡八里,互不往来的青年男女们提供了相识的机会,使繁忙的集市更增添了令人期待又喜庆的气氛。 蚕市之日,谭辰翮早早离城出外视察桑林。一来他想趁桑农赶集的空档查看桑叶的生长情况,二来也为了躲避那些因得知他要选妻而刻意奉承迎合的人们纠缠。 等他将整个桑地巡了一遍后,日头已过了晌午,他叹了口气往城里走去。无论如何他得振作起来,等会儿还得与老太婆斗智呢! 「好姑娘,快起来,若着凉了怎么办?」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左前方的山壁下传来。 「不会的,太阳将石头烤得暖暖的,这水一点都不凉呢……」另一个柔柔的,透着轻松和满足的声音更加吸引了谭辰翮。 他不由自主地往声音处走去,当轻轻拨开挡在眼前的茅草时,他呆住了。 对面山崖下有块巨石,一股细小但是落差极大的瀑布沿山壁流下,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两尺见方的泉眼,那泉眼就像天然澡盆般地镶嵌在巨石上。 此刻,一个赤裸的女孩正披散着长发从泉眼里站起来,走进旁边那个中年妇女撑开等着的长衫里。 第2章 尽管长衫很快遮掩了她美好的娇躯,但谭辰翮依然看得分明。阳光下,娇小水灵,柔嫩细致的女孩如同一尊精美的象牙玉器,乌黑的秀发与白皙的肌肤形成绝妙对比。 可惜当她扬起头,将一头长长的乌丝甩到身后让中年妇女替她梳理时,谭辰翮看到她的右颊至眼角处有一块明显的黑色斑块,破坏了那张近乎完美的脸蛋! 谭辰翮惋惜地看着她,好似遗憾一匹极品锦缎有了瑕疵。 由于头发太长,女孩不得不时而仰头,时而俯首,转动着腰身配合中年女子梳头的动作,也令谭辰翮得以尽情欣赏她美妙的体态。 而她举手投足间的那种柔媚和娇俏,令他这个见多了美女的老手都不免意乱情迷。 注视着那妩媚动人的躯体,他的目光逐渐变得火热。 「宋娘,我们快回去吧,不然等会儿巧巧夫人又要骂人了。」女孩说。 「别着急,今天集市放假,她不会注意到我们的。而且从妳答应教她们新绣法后,她对我们已经不那么凶了。」中年妇女说着,动作利索地将那束长发绾成髻,用簪子、发钗一一簪上,再将前额的一绺散发垂在她的面颊上,挡住那块黑斑。 也许是谭辰翮的目光太过锐利,女孩突然似有所感地抬头往山壁看来,与谭辰翮的视线不期而遇,原来尚有一丝笑意的脸上霎时布满惊惧。 谭辰翮也不回避,依然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她。 女孩更加惊慌。「宋娘!那里有个人!」她低头拉拉正在收拾东西的宋娘。 「哪里有人?刚才我们都仔细检查过的,这里根本没有路怎么会有人呢?」宋娘顺着小姐的手指四处看去:陡峭的山壁上,并无人影。 「别怕,妳恐怕是看错了。」宋娘安抚着凤儿。 凤儿回头再看,刚才那个男人站立的地方果真只见白云悠悠,茅草轻曳……但她肯定自己没有看错,那里真的有个人! 「不,刚才那里真的有个男人,我看到他了……」 自从逃难途中在长江边与姊妹们走散后,凤儿一直跟宋娘过着流浪的生活,半年多来艰辛备尝。直到一个月前辗转来到眉山郡,凭借一手绝佳的刺绣活儿被「华云绣坊」的主事巧巧夫人相中,留了下来,这才有了稳定的生活。 虽然周围都是女子,但女人好妒,小心谨慎的宋娘为了保护她,一直坚持用锅底灰抹黑她的脸。 一身粗鄙简陋的衣服掩去凤儿曼妙的身材,丑陋的黑迹藏住了她绝世的美艳,沉默缄口锁住了她动人的嗓音,正是这样的伪装让嫉妒成性的巧巧放松了警觉,也让凤儿平静地过着不再提心吊胆的日子。 由于今天是蚕市,绣坊依惯例放假半日,从未出过城的她们来到城边的山上,原想找一间庙宇进香拜佛,可是庙没找到,却发现了这个泉眼。 温暖清澈的泉水令凤儿心动不已,看看恍若天屏的石壁,认定今天这样的热闹集市必定不会有人来这幽静的密林,于是不顾宋娘的反对,洗了个舒服的温泉澡。不料却发现有个男人在偷窥,她怎么能不怕? 凤儿肯定的语气和惊惶的神态令宋娘也紧张起来了。要是真的有个男人暗中跟着她们,还看到了凤儿洗澡,那就糟了。 于是她拉着凤儿滑下大石头。「走吧,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两人沿着山道匆匆地走了。 等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后,谭辰翮才从山壁后闪出身来,跃上那块巨石,若有所思地巡视着四周依然湿淋淋的泉眼。 「宋娘?」女孩管那个女人叫宋娘,还提到了巧巧夫人和新绣法,这么说那女孩应该是「华云绣坊」的绣娘啰? 他想起几天前巧儿曾得意地告诉他,绣坊已经可以制出复针套绣的精品,因为她找到了这方面的人才。 是这个有着魔鬼身材却丑陋胆小的女孩吗?带着少有的好奇心,谭辰翮决定回去后要跟巧儿察明一下。 一边想着,他悠闲的沿着凤儿与宋娘离去的山路走去。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傍晚,凤儿随着其他绣娘来到谭氏宗祠,这里是华云城主举行重大节庆活动和婚宴大典的地方。 因为王大姑规定参加的人必须是适龄未婚女,所以宋娘没有来。凤儿打心底不愿意来,可是巧巧夫人不允,她正是要拿凤儿这样的「丑女」充数,又怎会放过她呢? 幸好后来得知这是城主的选妻暨订亲大典,她的心才稍稍安定。就她目前这个样子,别说是名声显赫、风流倜傥的谭辰翮,就是一般男子见了也会躲避三尺的,因此她不用担心会被看中。 虽然一再为自己壮胆,但进了宗祠看见那么多陌生人,凤儿心里还是很慌乱,她悄悄地躲在廊柱旁,静静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看得出来,来到这里的女人都是精心装扮过的。看着打扮得美艳娇媚的女人们彼此讨好奉承又极力表现时,她不由厌倦起来。 对于城主谭辰翮,她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和绣坊的女人们一起工作,她早听说了很多关于城主的事,譬如:他是个很霸道的人、从不信任人,也从来没有朋友,行事总是独往独来﹔而且他还是个英俊冷酷的风流种、他有很多女人,就连掌握绣娘们生杀大权的巧巧夫人也是他的女人。而最令人不齿的是,他竟在大婚之夜扔下新娘去嫖妓;当他的妻子因难产死去时,他还在与其他女人鬼混…… 噢,多么可怕的男人!但愿自己永远不要碰上他!每次听到这些时,凤儿都默默地祈祷。 同时她也知道,尽管这男人是如此冷酷邪恶,仰慕他的女子仍比比皆是。然而生性好妒,眦睚必报的巧巧夫人心狠手辣,华云城内外对谭辰翮有意思的千金贵妇们都很怕她,再怎么春心荡漾的女人都不敢冒生命危险公开与城主调情。 而绣坊的绣娘如果谁长得有几分姿色,或被前来巡视的城主多看了几眼,事后必定遭殃,就算不被立即赶走,之后的生活也苦不堪言,动辄遭受她的辱骂打掐。 凤儿胆寒的想起这一个月来,在绣坊看到和听到她如何惩罚那些犯错的绣娘,不禁告诉自己,得尽量远离那个美丽又恶毒的巧巧夫人。 「看,城主来了!」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在她面前兴奋地叫着。 对城主来否凤儿毫不关心,只是她们的吵闹声令她的头好疼,她好想离开,可是她知道时辰还早,一时半刻走不了。于是她再往柱子后挪了挪。 勉强忍住呵欠,她悄悄闭上眼,让浓密的睫毛掩盖了她的无聊。 将嘈杂的人事隔离在她的世界之外,她脑海里出现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姊妹们。 半年多前,因金兵进犯,她随姊姊云儿和妹妹兰儿逃离了越州美丽的家园,不料在江边,姊姊被人强掳上马背带走。她拚命追赶,却被逃难的人群推拥上一艘正在起锚的船,仓皇无措的她和紧随其后的宋娘,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来到了巴蜀。 江上的风浪和舱内恶劣的空气,使本来身体就弱的她晕船得厉害,后来又生了病,一路上一直呕吐、咳嗽不停,引起其他人的嫌弃和鄙视,被人当乞丐似的驱来赶去。颠簸艰苦的日子使她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但邋遢虚弱的外貌也保护了她,没像其他逃难女子沦落风尘,或成为船主及其他男人的玩物。 在她病势加重时,船主不管她们已经付了船资,仍不讲理地将她们赶下船。多亏宋娘曾随姊姊学得一些把脉诊病的知识,而当初逃离家园时,姊姊不仅要宋娘带了专为她准备的药,还要她们在身上藏些银子,于是宋娘才能带着她住进一家小客栈,每日尽心看护伺候着她。 花了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她的身体才康复。而此时她们身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于是宋娘开始到外面找替人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活,挣点小钱。 就在她们觉得生活渺茫时,她无意中听人说眉山有个「华云绣坊」在找寻有手艺的绣娘,于是她们决定到眉山来试试运气。 而老天爷也没让她们失望,凭着独特的绣技,她们得到了这份工作。 在绣坊的工作和生活虽然带给她些许平静,但她心里最挂念的,依然是被掳走的姊姊和失散的妹妹。 她们都好吗?她们在想我吗?眼泪悄悄地滑落眼眶…… 「死蹄子,见了城主竟敢不理不睬!」突然胳膊被狠狠地拧了一下,痛得凤儿瑟缩着,并睁开了泪汪汪的眼睛。 这才发现一身华服、艳丽动人的巧巧夫人正站在她面前瞪着她。在巧巧夫人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当看清那个男人正是下午在石壁上偷看她洗澡的男人时,凤儿的心猛然一跳,充溢眼里的泪水顿时被羞愤逼回去了。 原来他就是城主,果真是绣女们口中那个邪恶又冷酷的家伙!她既惊讶又生气地想。 「发什么愣?还不向城主行礼?」 正转念间,巧巧夫人再次喝斥,胳膊上又挨了一下,吓得凤儿浑身一颤。赶紧低头向城主行礼,藉此避开那双令人胆寒的眼睛。 「妳叫什么名字?」就在她双腿抖得快要站不稳时,城主开口了。 第3章 「李……李凤儿。」她的声音比蚊子的叫声大不了多少。 大堂内静得只听得见王大姑走上台子时,铁杖头敲在地板上的「笃笃」声。 没理会凤儿的惊惧与窘迫,谭辰翮又问:「就是妳教大家用复针套绣吗?」 凤儿没回答,头垂得更低了。 倒是旁边的巧巧夫人娇声笑说:「哎哟,城主真是好记性,巧儿只是随便跟你说了一次,你倒记住了……是她,就是她,她是从江南逃难来的,听说那一带就时兴那种绣法。」 谭辰翮没再问什么,看了眼那个只见头顶不见脸的女孩,转身往台子走去。 巧巧夫人亦步亦趋地跟随他身后。 人们的注意力也随着城主的脚步移去,凤儿这才吁了一口气。 吓,好一对相配的狠角色!凤儿心里暗自对那刚离去的两个人做着评价,再次倚回柱子上,继续无聊地熬时间。 一走到台上,谭辰翮就径自对威严地坐在台上的姑婆说:「叫大家散了吧,我已经选好人了。」 「是谁?」王大姑一对虽然浑浊但仍不失锐光的眼睛充满了疑问,随即瞟了眼紧跟在侄孙身后的巧巧夫人。如果是这个美艳能干,但出身青楼又十分狡诈的女人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看出王大姑的心思,谭辰翮单手一挥,道:「不,不是巧儿。」 巧巧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青红交错,她原以为,凭她多年来对华云绣坊任劳任怨的付出,对他忠心耿耿的服侍,他会娶她为妻,给她一个名份。 况且今天在场的女人,有谁比她更美丽漂亮?有谁比她更适合做华云城的城主夫人?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够久了!可他竟敢说不是她?! 但她不是台下那些少不更事的少女,更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女人,她可是当初名满川黔的巧儿姑娘!她不会将心里的不满表现出来,她能忍,因为她相信这个男人绝对是属于她的! 「她是谁?」一听不是这个女人,王大姑面色微霁。 「李凤儿。」谭辰翮懒散地回答。 这个名字一出,巧巧的心定了。她窃喜的想着:哈,我就知道他不会舍得甩开我。找那个丑丫头,不过是为了敷衍眼前这个老巫婆罢了! 巧巧自认太了解李凤儿那只小老鼠的能耐了,除了刺绣活儿做得好外,她简直一无是处!相处一个月了,没人听她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怯懦得彷佛天上掉下一片叶子都能吓坏她。她既无女人魅力又无胆量。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入得了谭辰翮眼中?又怎么可能赢得他的心?! 「李凤儿?」王大姑重复着这个生疏的名字。「是谁家的千金?」 谭辰翮讥诮地撇撇嘴。「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不过是个绣娘。」 「绣娘?」王大姑大感诧异,一向眼高于顶的侄孙竟然倾心于一个身分低贱的绣娘? 然而,看着他讥诮的笑容,她旋即了然于心地往拥挤的大堂瞟了一眼,淡漠地说:「别跟我斗气!你以为乞丐也能做城主夫人吗?」 谭辰翮立刻针锋相对地问:「为何不能?妳既然邀她来,就摆明她有此资格。这是妳定的游戏规则,不是吗?」 王大姑冷然一笑,道:「你不必像只刺猬似地全身带刺,只要你是认真的,我不会干预,但是我得先见过……她在哪里?」 「随妳!」谭辰翮回头往下面一指。「门边大柱子前那个。」 王大姑看了看,却看不清楚,便命令道:「带她过来!」 她身后的一个丫鬟立刻走下台去。不一会儿,凤儿被那个丫鬟带到了台上,站在王大姑和谭辰翮的身前。 「把头抬起来!」看着身材纤细,垂头而立的女孩,王大姑不耐地命令道。 凤儿小心地往前挪了一步,缓缓抬起头来,但在王大姑严厉的目光下,她控制不住地全身颤抖,即刻又垂下头,似乎随时都有晕倒的危险。 「不行,这个女孩太娇弱,难以担负城主夫人的责任!」王大姑皱着眉头说。 她话一出,垂首而立的凤儿立即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肩头也没那么紧绷,紧绞在身前的双手也放松了。 她毫不掩饰的神态和动作反而令王大姑纳闷了,显而易见,这个女孩不想嫁给辰翮,而且非常害怕被选中。 这倒奇了,辰翮年轻富有、相貌出众、体魄健壮,天底下哪个女孩不争着想嫁给他,成为富甲一方的城主夫人?就连当初她那侄孙女都…… 唉,掩藏起心底的一丝落寞,她大声说:「李凤儿,我叫妳把头抬起来!」 凤儿一颤,随即将头抬了起来,还有意地将额前的头发拨到脑后,扬起脸。 王大姑突然以她那年纪少有的灵敏动作站了起来,拄着手杖走上前几步,凑着凤儿扬起的脸庞细细端详着。 谭辰翮注意到,姑婆的目光只停留在那块令人厌恶的黑色胎记上一会儿,随即便直盯着凤儿的眼睛。 此时的凤儿真想不顾一切地逃出去,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她没有退路,也不会有人来帮助她。这次她得靠自己! 就在这时,她想起大姊常教她的:「当有人令妳感到害怕时,看着他的眼睛,不要回避,坚持着,直到他先撤回视线为止,那说明妳比他强!」 于是她勉强鼓起勇气面对老太太严厉的目光。 一、二、三、四、五、六……她默念着数字坚持着。 哦,时间怎么过得那么慢呢?! 终于,就在她的心脏快要因恐惧而衰竭时,那双浑浊黯淡、却彷佛能看穿她灵魂的眼睛转开了! 她感激得想大哭!大姊是对的,我赢了! 王大姑坐回椅子上,心里也不平静: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虽然貌丑,但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和胆识。 她将目光转向谭辰翮。「为什么选她?」 「因为她是个好绣娘,谭家绣坊需要她。」谭辰翮直言不讳地说。 这个理由显然令老太太怀疑,她白眉轻扬,问:「就为这个?」 「这还不够吗?」谭辰翮看着那个已经精疲力竭的女孩,漫不经心地反问。 「你想好了?」老太太追问。 「没什么好想的,不就是个女人。」谭辰翮玩世不恭地说,他的目光仍锁在凤儿身上。 稍早在山林里看到她时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其实她真的很丑又很畏缩,可是她身上就是有种独特又自然的妩媚撩拨着他。 而且她虽然貌丑,但皮肤细腻,眉眼清秀,更主要的是她神情淡雅,丝毫不沾浮华之气,浑身飘散着一种淡淡的傲气。她完全不像个下人,而且完全不合他的胃口,可这不正是他所要的吗? 娶一个不会引起他兴趣又对他充满畏惧的女人,既可以为将来省掉许多麻烦,又能夺回产权,报复姑婆。 当姑婆在与这个胆小的女孩对视中败下阵来时,他心里有种报复后的快感,亦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他就是要与老巫婆作对!何况这个貌不出众的女孩也的确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刚才一眼不眨地观察着她,将她害怕至极却还硬撑的倔强看在眼里,不由得在鄙视中又佩服她竟敢与刚愎自用、强硬如铁的老太太较劲。老实说敢这么做的人,除了他之外还真的没有。 对,就是这个女孩!谭辰翮十分满意自己的选择。 凤儿的视线与谭辰翮带着挑剔与轻视的目光在空中相交,她的胃部顿时紧缩。与老太太对视已耗尽了她的勇气,此刻她无法再接受任何挑战了。 于是她的目光在与他短暂相接后迅速逃离,落在自己的脚尖上。 谭辰翮深邃的眼眸中出乎意外地闪现一丝赞许的光芒。不错,她有脾气,这个发现增添了她的魅力。 「既然是你要的,那么就这么定了!」老太太彷佛痛下决心似地说。随即将手杖威严地往台子上顿了几下,早已经安静的大堂内更加鸦雀无声。大家都无比敬畏地看着她,这情景似乎大大的取悦了她。 王大姑大声宣布道:「华云城第十一代城主夫人已经产生,她就是──」 她的目光在谭辰翮身上停留片刻,再转到站在台上,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具蜡人的凤儿身上一溜,回头大声宣布道:「她就是李凤儿。婚礼将在一个月后举行!」 「哇,终于又有了城主夫人了!」 「──怎么是她?!」 各种议论声高高低低地响起,有欣喜、有遗憾、更有失望的。 然而,它们都不能进到凤儿的耳里,因为此刻的她已晕倒在老太太的脚边。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夜里,穿着一袭薄裳羽衣的巧巧坐在床上,火辣辣的妖娆眼神不时飘向慵懒斜靠在床头的谭辰翮,觉得他是如此的壮实性感和难以掌握。 九年前,当他醉醺醺地走进眉山郡最有名的「红苑」大喊着要风流快活时,是她──「红苑」头牌名妓巧儿姑娘侍候了他。 从那时起她就迷上了他,不仅因为他年轻力壮的身体,更因为他是富甲天下的「华云城」城主。 她渴望将他降服,那么她的一生就有了依靠。 第4章 于是她在他身上使出浑身解数,果真很快就将他迷住了。不仅替她赎了身,将她接进华云城,更让她管理「华云绣坊」。在许多人眼里,那已经暗示了她的身分和地位,更何况他还为她专门建造了一座寝院──由她自己命名的「月香居」。 多年来,除了名分外,她该有的都有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但她从来不计较。因为那些女人都不是稳定的关系,也没有一个被接进谭家大院里。于是她认为自己在他心中地位特殊,她相信这次选妻会上被选中的一定是她,她马上就要达成目标,成为名符其实的「城主夫人」! 可是她失望了,成为城主夫人的并不是她,而是那只毫不起眼的小老鼠! 她感到不平可又毫无办法,庆典后,她故意将他引到月香居就是为了得到他的一个承诺。可是他居然一进门只是与她亲热,什么话都不讲,好像他今天的订亲典礼不关她的事似的。 「城主!」她嗲声喊着。谭辰翮从不允许女人直呼他的名字。「你娶妻了,我怎么办?」 「妳怎么办?还是老样子啊。」谭辰翮面无表情地拉过衣服穿上。「妳管好绣坊就行,其他的事妳不用管。」 说完,他一如往常般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这个她从来无法真正了解的男人离去的身影,巧巧十分失望,她知道他从不与女人共度春宵,无论多晚,他总是完事就走,毫无留恋。 真是个冷酷的人! 她该怎么办?如今看来不管是真是假,那个小老鼠都坐定了城主夫人的位子。当然城主是不可能迷上她的。巧巧怀疑,那个女孩恐怕连男人女人的区别都还搞不懂呢,如何懂得去侍候取悦像城主那样强悍、霸道又意志坚强的男人? 因此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也许等城主拿到谭氏所有的财产权状后,就会抛弃那个小老鼠,转而迎娶她。不是吗,他仍然对她的身体非常着迷…… 想到刚才的情景,她的自信又重新回来了。 是的,他要我,那个小老鼠不过是颗棋子,是让老巫婆归还财产的障眼法。最终他会娶她,「华云城」城主夫人的头衔最终将属于她! 带着这个满意的推论,她安心地睡着了。 第二章婚礼前三天的清晨,谭辰翮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很不高兴地将门拉开。在看清来者是巧巧时,他生气地瞪着她和紧跟其后的老仆林伯。 「城主,我可是不得不来找你的喔──」巧巧知道他最讨厌女人到宅院找他,赶紧一见面就言明。「李凤儿跑了!」 「跑了?」谭辰翮对这个消息略感吃惊。自订亲后,凤儿仍住在绣坊内,只不过受到的待遇比以前好多了,不再住在七八人一间的大房间。「跑到哪里去了?」 「逃跑了!」巧巧幸灾乐祸地极力渲染道:「差不多全城的人都知道她不想嫁给你,就你还蒙在鼓里。今早有人发现她跟那个叫宋娘的都不见了,连她们的随身包袱也带走了,我在来你这儿的路上,又听说昨夜她打伤了更夫逃跑啦!」 「不想嫁给我?」最初听到凤儿逃跑的消息时,谭辰翮倒不以为意,那个又丑又弱的女人走了就走了,对他来说娶妻本来就是权宜之计,娶谁不都一样?可是听到凤儿逃走是因为不想嫁给他,而且闹得全城皆知时,他的想法就完全变了。 「哼,她胆大包天,竟敢摆我一道?!我谭辰翮非娶她不可!」谭辰翮愤怒地穿好衣物,在巧巧诧异的目光中忿然走出门外。 刚出院门,就看到姑婆的马车停在那里等着。 「上车吧,我随你一道去!」满脸怒气的老太太显然也被那不识好歹的凤儿激怒了。「谭家人不亏待人,但也绝不容人轻侮!」 谭辰翮不满的看向身后的巧巧,但她把视线转开了。 「你不要责怪她,巧儿这次做得对,既向你禀报,也没有忘了我,毕竟李凤儿也是我首肯的。」说着,她示意谭辰翮上车,然后马车急速往城外驶去。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清晨的眉山,空气清新,鸟儿啼啾,寂静的山道上走来两个仓皇的身影。 「宋娘,妳说那个更夫会不会死掉?我是不是打得太重了?」 「放心吧,就妳这点力气,他不会有事的。」宋娘安慰着她。 「但愿如此。可是──他流血了……」凤儿忧心忡忡地在衣裙上抹了抹右手,因为方才太用力抓着石块,她的手掌被划破,有道小伤口。 她紧张地回头看看空寂的山道。「妳说我们逃出华云城了吗?」 「应该是逃出来了。」宋娘不确定的往四处看看。「我记得当初我们就是从这里进城的,再过去一点应该就是码头了。」 一听到码头,凤儿的紧张和疲惫消散了些,她拉着宋娘说:「那我们快走,到了码头找到船,我们就可以逃得远远的了。」 那日在宗祠昏倒后,她被送回绣坊,从那时起,她日日夜夜期待着城主会改变娶她的决定,毕竟她是这么「丑」,又这么胆小。 而且,她明明在城主眼里看见他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视,他怎么可能真的想娶她呢? 那天在台子上她听到了他与老太太的对话,知道他们不和,于是相信选她只是城主一时仓促的决定,是要利用她与他的姑婆斗气。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城主却毫无悔婚的表示。反倒让裁制新衣的裁缝每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弄得她心烦不已,只好做出逃跑的决定。 她知道这个霸道的城主得知她逃走后会有多愤怒,小小的绣娘敢逃婚,这大大折损了他的尊严和面子,更糟糕的是她还打伤了他的更夫。 想到他那双冰冷的眼眸,她的心就颤抖。于是她拉着宋娘加快了步伐。 就在她们全力往前赶路时,山道后方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 「有马车来了,我们要不要搭他们的车,可以快一点啊?」宋娘问。 「不行,万一是华云城出来的,那我们不就自投罗网了。还是躲一躲,让他先过去吧。」凤儿拉住宋娘往路边站,想让马车先行。 可奇怪的是,那辆马车见她们站住竟也随即减速,缓缓地停在她们面前。 正在她们感到诧异时,车上的门帘被挑起,两张令凤儿恐惧的脸出现了。 「宋娘──是他们!」她绝望地大叫一声,躲到宋娘身后。 宋娘虽未见过这两人,但从凤儿的喊叫中猜出──他们就是令凤儿夜夜作恶梦,逼她们不得不半夜逃跑的城主和王大姑。 于是她将凤儿护在身后,「扑通」一声跪在山道上,对车上的两个人不断磕头求情道:「求城主和老夫人饶过我们吧,凤儿才十七岁,身体不好,性格太软,实在不适合做城主夫人,请行行好,让我们离开吧!」 「妳起来!」王大姑严厉的口气令凤儿更加惊恐。 她扶起宋娘,看到谭辰翮走下马车,倚在车辕上悠然地看着她们,不由一阵心慌意乱,不是因为他的怒气,而是因为他脸上反常的笑容! 他的笑容毫无温度,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过了好半晌他说话了,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威严。「妳们好大的胆子,居然以为打伤我华云城的人后还能逃走?!」 「是……是我打伤了那个更夫的,不关凤儿的事!」宋娘护着凤儿挺身而出。 凤儿一听,急了。「不、不是的,人是我打的,不要责罚宋娘。」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她害怕得四肢冰冷,但她不能让宋娘背黑锅! 王大姑和谭辰翮都没说话,只是怀疑地看着她似乎随时会倒下的柔弱身躯。 「妳怎么打的?」彷佛不相信她有这能耐,谭辰翮问。 「他、他抓住宋娘,还要大喊,所以我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砸向他的头……」 「不是,是我打的!」宋娘截断她的话。 「妳过来!」谭辰翮突然唤宋娘过去。 凤儿不想让宋娘上前,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宋娘看城主虽然面带笑容,但眼睛里却有不容置疑的冷酷时,知道她们无法反抗他。 她轻轻拍拍凤儿的手要她安心,然后走到谭辰翮身边。 谭辰翮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翻转过她的手掌看了一眼,然后将她推给身后的随从,厉声命令:「把她关在绣坊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放开!」 「是!」那个随从立即下马,粗鲁地将宋娘抓到身边。 「宋娘!」凤儿一见宋娘被抓,立刻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谭辰翮一把抓住她的手,同样查看她的手掌。当看到那个伤口时,他的眼神更加锐利,口气也更加冰冷。「看不出来妳貌似柔弱,却如此心狠!」 他转头对那个随从说。「将她捆起来!她们俩都得受点教训!」 「不要!不要伤害宋娘!」凤儿看到那人用粗大的绳索捆绑宋娘时,凄厉地大喊着扑过去。可是王大姑的丫鬟──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妇女,上前紧扣住她纤细的肩头拦住了她。 钻心的疼痛和束手无策的无助感令她当即泪如雨下。 「别哭! 第5章 妳不能哭啊!」被束缚住的宋娘一见到她流泪,急急的大声警告。 可是来不及了……被伤心击垮的凤儿,任由泪水像山泉似地冲刷过她的面颊。很快,用来做伪装的黑斑随着泪水洗去,她的脸变得白一块,黑一块。 见此情形,宋娘无奈地叹了口气,谭辰翮等人则怔怔地看着凤儿。可她却浑然不知,依然哭泣不已。 「把她带过来!」片刻后,车上的王大姑厉声命令道。 丫鬟立即将哭得声嘶力竭的凤儿带到车前。 王大姑扯下衣襟间的手帕,就着凤儿滔滔不绝的泪水擦拭着她的脸,当那些黑色污迹全部被拭去后,众人眼前出现了一个闭月羞花的绝丽佳人──虽然她依然哭得昏天暗地,可那种绝望的悲泣更给她增添了慑人的美感。 谭辰翮大步走过来,从王大姑的手中夺过凤儿。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他抬起她的下巴,彷佛想确定她是否真实存在,大手仔细地摩挲她的脸。 凤儿细如凝脂的肌肤,在他的抚摸下彷佛正在融化,那颗颗宛如露珠的泪滴从美丽的秋水翦瞳里不断滚出,她的唇瓣似刚成熟的樱桃般红润,只要看一眼,就令人急欲品尝…… 「让我跟宋娘死在一起,我不要离开宋娘……」没在意人们的异样,凤儿哀哀地哭泣着,一心只想挽回宋娘。 谭辰翮用手指接住她的泪,皱眉道:「不要再哭了。只要妳嫁给我,就没有人会死。但是……」他顿了顿,轻轻弹去指头上的泪滴,眼光一凛,威胁道:「如果妳再想逃跑或是做出任何蠢事,那么她就会死得很痛苦!」 他严厉的语气和毫无笑意的眼睛令凤儿胆寒,也令她更加泪水涟涟。 看着她悲伤却无损美丽的面容,宋娘知道自己再也无力保护小姐了,她忍住泪大声提醒道:「凤儿小姐,别哭!记得吗?李家人永远不会在要她哭泣的人面前流泪的!」 「小姐?!」老太太目光犀利地看向宋娘时,谭辰翮心里也是一惊,但他的目光依然停驻在凤儿脸上。 看到他们的神色,宋娘深悔自己情急中说漏了嘴,但已无法挽回。 悲泣中的凤儿只注意到宋娘说的话,那话彷佛一记重锤击打在她心上。 没错,那正是大姊常说的话:李家人是有骨气的人,李家子孙绝不在想让自己哭泣的人面前哭泣!想起先祖荣辱不惊、威武不屈的人品风骨,凤儿的勇气油然而生。 她抬起泪眼,看着依旧托着她面庞的谭辰翮,第一次正视着他的眼睛清晰地说:「放开我!」 她瞬间改变的神态显然震慑了谭辰翮,他松开了箝制她的手。 凤儿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水抹去,抽噎地看着宋娘说:「我不哭了,我是李家后人,我会勇敢,我不会再哭了。」 被捆坐在马背上的宋娘看着她含泪笑了。 当看着驮着宋娘的马往山道走去时,凤儿的心空了,但她果真不再流泪,默默地由那个丫鬟拖上马车,任由他们将自己带回城。 她认命了,对这个凶狠的男人和他同样冷酷的姑婆是没法讲理的,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保持尊严,绝不再在这些人面前哭。就是死,也要勇敢地死,绝不给李家丢了名声! 光线昏暗的马车里,凤儿对一切的感觉都是麻木的,她不再在意自己正坐在一群将要吞噬她的猛兽中间,不再在意老太太似有所悟的眼神,也不再在意谭辰翮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努力想象着如果遇到这种情况的是姊妹们,她们会怎么做? 自立自强?对,她们总是很坚强,她也要像她们一样,因为她身上流的是李家人傲然不屈的血。况且宋娘已经被这个恶魔抓走了,自己如果不坚强地面对命运,既救不了自己,还会害了宋娘。 她知道城主威胁她的话都是认真的,他说得到做得到,绝对不是吓唬她。看来现在自己只有乖乖嫁给他,才能让宋娘安全。 小姐?她一定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因战乱才流落此地。难怪她有这么好的气质。坐在昏暗的马车里,谭辰翮默默的想着。他如鹰般的锐目,一瞬也不瞬地将这女孩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实在没料到,她竟是如此美丽动人,现在他更决心要娶她了。因为她的美,更因为她的反抗! 回到城里后,马车没有回绣坊,而是直接进了老太太的住所「紫竹院」。 「好啦,你回去吧,三天后她就从这里出阁。」老太太下了马车后,对谭辰翮说。 谭辰翮面无表情地看了凤儿一眼,后者同样是面无表情,而且显得十分憔悴,老太太的大丫鬟手抓着她的胳膊,不知是搀扶还是压制地引着她往内宅走去。 他什么都没说就转头离开了。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城主的婚礼总算是风风光光地办完了。虽然外界对新娘的相貌有截然不同的传言;虽然僵硬冷漠的新郎和新娘,令所有赶来参加婚礼的财商富豪各路高官感到纳闷和吃惊,但碍于「华云城」的声望及谭辰翮的狠绝孤傲,没人敢打听,也没人敢多嘴。 于是在表面的喧闹欢庆中,一对新人拜了天地,拜了祖先,也拜了谭家唯一在世的长辈王大姑,随后一条大红彩带将凤冠霞帔的新娘送入了洞房。 洞房自然是设在谭家大院的主屋,那里是谭辰翮出生与成长的地方。 然而,新郎并没有按常规,在酒宴结束时回到新房与新娘喝交杯酒、吃合欢果﹔更没有如人们预期的亲自出面,将好奇围聚在新房外的人们轰走,反而在将新娘送入洞房的途中消失了踪影。 有人说,他去了月香居。 凤儿对谭辰翮的消失及大家围在门前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对嫁人、洞房之类的事情本来就知道得很少,这两天住在姑婆院里,被她含含糊糊地灌输了一点,也是似懂非懂,所以听说新郎不来,她倒无所谓。老实说,他要是永远都不来那才好呢!只是,他得将宋娘还给她。 王大姑的两个丫鬟往新房门前一站,极具权威地要众人散去,那些好奇的人们才不得不失望而去。 月光,在渐渐安静的楼宇庭院中缓缓地流淌着。 新房内的凤儿觉得好累。今天一早她就被繁琐的礼仪搞得头昏脑胀,后来又坐在花轿里,被抬着在城里转了一大圈才进谭家大院行婚礼。被引到这里后总算获得了清静,但此刻头上的凤冠压得她头好痛,而那块密不透风的绣帕也令她有窒息的感觉。 她记得王大姑讲过,凤冠盖头是要等新郎来摘的,可是都好几个时辰了他也没来,恐怕不会有人来替她摘下这帕子了吧? 如果宋娘在该有多好啊!她暗自叹了口气,昨天她曾求老太太让她见宋娘一面,可是遭到了拒绝。也不知宋娘在绣坊过得还好吗?什么时候她们才能再见面呢? 摇摇沉重的头颅,她想自己摘除凤冠,又怕坏了规矩惹笑话,只好忍着。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有点耐不住了,头痛颈子酸,再加上从早上到现在她滴水未沾,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为何没人来呢?」她纳闷的想。「难道这屋里连个使唤丫鬟都没有吗?」 又忍耐坐了一会儿,直到脑海里突然想起绣娘们的议论,凤儿才惊觉到自己是不是太傻了。「说不定他又跑去哪个女人屋里了呢!上次娶妻时,他不也是在婚礼后跑去妓院了吗?这个邪恶的男人!」 她心里揣测着,决定不再枯坐。她侧耳倾听,房里没有任何声响,于是她试着掀起盖头的一角。 哦,宽敞的房间里烛火明亮,在她面前的桌上,正放着几碟看起来很可口的小菜,那诱人的香味令她的肚子叫得更响了。 她偷偷瞄了瞄四周,没有人,而且房门紧闭,于是她放心地想拉下盖头,可是却扯不下来。她干脆连凤冠一并摘下放在一边,抓起可口的糕饼,大口地吃起来。她欣喜地发现,华云城的糕饼很好吃,口味质感一点不比江南的差。 一连吃了几个,又掀开桌上的小茶壶盖闻闻,找出了不是酒的香茶后,惬意地喝着,这茶虽不是她最爱的茉莉花茶,但味道浓醇,也很好喝。 吃饱喝足后,她精神好了很多,站起身环顾四周。 这间屋子很大,布置得十分简单,所有家具都显得古老陈旧,但看来很耐用。房内除了两对红烛和显示新房特点的红色绣幔、鸳鸯床幛及喜庆窗花外,并没有太多特别的布置。 凤儿走着看着,用手轻轻摸着床、柜、桌……可就在这时,一种悲伤压抑的情绪突然蔓延在心头,她再也无法感到这房间里的任何喜气。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住在这里的人不开心,而他的气息也融进了房间里? 她惊惧地想着,赶紧走回椅子上坐下。略感不安地抓过凤冠,细心地将盖头帕从上面取下来。 看着凤冠上灿烂夺目的纯金和珠宝饰物,她小心地将它放回桌子上。再将那块头帕展开,看到绣帕上,绣了两个肤色红润、笑容满面的少年男女合抱着一个大花生。 凤儿被这朴实的画面逗笑了。 第6章 她摸着色彩明亮的绣片,侧头看看床上那些绣着各式各样花鸟图案的被子、枕头、床幛、绣帷等,再次感觉到巴蜀刺绣跟江南刺绣的不同。 蜀绣似乎很注重实用性,因此针法十分紧密平贴,色彩也很浓﹔而江南苏绣更注重观赏性,因此针法上讲究灵活多变,而且色彩淡雅。 摩挲着红色绣帕上银色丝线绣的「百年好合」吉祥语,凤儿笑不出来了。从今往后她的命运就跟这个凶狠冷漠的男人连在一起了。 「百年?多么可怕喔!」她叹息着将那四个字捏成一团攥在手心里,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想:「百年有多久呢?我现在已经受不了了……姑婆为什么要我等他回来后才能睡觉呢?」 看看屋内唯一的床,又想:「若他回来了,我该睡在哪里呢?」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当五更鼓响时,谭辰翮从醉梦中突然醒来。他一跃而起,可剧烈的头痛令他颠踬一下,他忍受着晕眩与呕吐感匆匆穿上衣服。 「城主,你不舒服就多睡一会儿嘛!」巧巧看着动作迟钝的谭辰翮胡乱穿上新郎喜服,惊讶他在喝了自己暗中加药的酒后还可以这么快就醒来?她预期他应该要睡到日出后才醒的。 谭辰翮用布满红丝的眼睛盯着她,森冷地说:「我警告过妳不许灌我酒!」 「哎哟,你冤枉巧儿啦。」巧巧噘着红唇说:「是你自己心情不好要喝酒的,人家也是看你不开心才带你来这里陪你喝的嘛。」 「哼!」谭辰翮摔门而出,透着寒意的冷风一吹,倒让他清醒了几分,但仍感到头晕得不对劲。 看着谭辰翮离去的背影,巧巧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她的计谋虽未能完全实现,但此刻已经五更,马上天就要亮了,会有人看到他从自己院里出去的。流言很快就会传遍全城,她就是要人们知道,这次城主的新婚之夜与九年前一样,都是在她的床上度过的。这样,看谁还敢以为她失宠了?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坐在椅子上睡着的凤儿被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惊醒,心脏因受到惊吓而狂跳。 看清来者是满身酒气、衣衫不整的城主时,她的心脏依然狂跳不已。 他的样子好野蛮,不仅头发、衣服凌乱,而且满眼通红,脸色发白。 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话,只能默默地注视着他。 看看那个显然又被吓到、僵直地坐在藤椅上一动也不动的女孩,谭辰翮混沌的头脑乍然恢复了几丝清明。她还没睡,仍穿着繁琐的新娘装等候着他。 但他也有一瞬间的困惑,拜堂后他去了月香居的事必定人人知道。他以为当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时会歇斯底里的发脾气,毕竟,有哪个新娘能容忍自己的新郎在新婚之夜就与其他女人胡混? 他也以为会看见一个泪水涟涟、含怨指责的女孩,可他从没想过会看见一个以沉默来面对他的年轻女孩。 她好像比三天前更美丽了,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肩上,眼睛大而明亮,贝齿正紧咬着红润的下唇,防备地看着他,彷佛他是一只突然闯入的狼。 她双手紧握着那块本该由他挑走的丝绣盖头,薄曦伴着桌上的烛火,照亮了她原本梳理得整齐,可现在稍显凌乱的黑发和紧张的面容。 「妳、为什么不睡觉?」他舌头不灵活地问。 听到他说话,她仅仅是抬了抬眉毛,双眼依然看着他,而她的双手将红帕绞得更紧。 即使她身躯紧绷、眉头深锁,外表看来依然十分镇静。这倒令谭辰翮有几分懊恼与好奇。管她呢?爱睡不睡,谁在乎?!他阴鸷地想。 可是心底深处却有一股令他陌生的──罪恶感,弥漫开来。 「呕……」头晕恶心的感觉突然袭来,他踉跄地走过她身边,一头倒在床上。 看着他步伐不稳地走过身边倒在床上时,凤儿生气地想:自己所嫁的男人不仅是个恶魔,还是个酒鬼! 可是生气归生气,看到他不舒服的睡姿,她又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她站起身,犹豫地走到床边,看着俯身向下,半截身子在床上,半截在床下的男人,心想:干脆别管他,就让他趴到天亮吧! 想着,她转身走回椅子,却听到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那呻吟彷佛是从最沉重的压迫中发出的,饱含痛苦和无助。那与凤儿先前所感受到的悲伤压抑的情绪蓦地融和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冲击震撼着她的心灵。 唉,为什么会这样? 她走回床边,踌躇一下后,弯腰想抬起他垂在床下的腿。可是他实在太重,她根本抬不动。 于是她只好替他脱掉鞋子,再将他两条长腿一只一只地挪到床上。 在这当中,谭辰翮又呻吟了几次,还一直含混不清地咕哝着什么。 她喘了口气,看着口鼻全部埋在枕头里、睡得很不舒服的谭辰翮,她再次鼓足勇气,将双手放到他的腰侧用力推他,想将他翻个身。可是他魁梧的身材却像盘石一样难动分毫,她只好将手探到他的身下,而他腹部的热度,令她像被火烫着似的猛地收回手。 皱眉看着床上庞大的身躯,凤儿不知该怎么办。 唉,真为难!管他吧,她又搬不动他﹔不管他吧,又怕他被枕头闷死。 他虽然可恨,可是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凤儿无奈地想,再次将手放到他的身下,这次她不容自己有退缩的时间,立即用力往上翻抬他。 她成功了。谭辰翮嘟囔着翻了个身,他眉头紧紧地拧着,脸上是凤儿从没预期会看到的痛苦与脆弱。 他低声地咕哝着,好像在跟人争吵什么。 这次凤儿俯身靠近他,终于听清了他所说的话:「别想控制我,你们别想……控制我,我死都不会认输的……我是、是谭家人!」 凤儿愣住了,真没想到,这个强悍冷酷得让人害怕的男人竟会怕被人控制?那个要控制他的人是谁呢? 她疑惑地看着床上眉头纠结,睡得很不安稳的谭辰翮。 天哪,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凤儿知道这是酒醉后的症状,爹爹生前因娘的病逝也常伤心喝酒,结果醉得一塌糊涂,那时她还帮着大姊照顾爹爹。 于是她按照以前的做法先为他脱下身上的长衫,可是当她将那件长衫脱掉后再次愣住了──谭辰翮,这个贵为一城之主的大富豪,身上穿的竟是破旧、甚至有破洞的衣服! 怎么会这样?他是故意的吗? 第三章带着疑问,凤儿放下那件长衫,起身走到衣柜前,小心地拉开柜门,眼睛因吃惊而瞪得大大的:怎么可能呢?富甲天下的华云城主居然没有锦衣罗袍? 她又连连翻了房间里其他的橱柜,事实证明堂堂城主的衣柜几乎是空的。为数不多的衣物,也大都是穿了多年的旧衣,颜色多为青、黑色。 难道都没有人照顾他的生活吗?她惊讶地想。 天生体弱多病,造就了凤儿敏感多情又极富同情心的个性,当谭辰翮以一个强悍的掠夺者身分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恨他又怕他﹔可是当他不经意展现出内心绝不轻易示人的脆弱与无助时,她的同情心泛滥了。 床上的人再次烦躁地翻动。凤儿沉默的关上柜子,对这个男人的恐惧和怨恨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怜悯和同情所取代。 她走到桌边倒了一碗茶水。虽然茶凉了,但她相信还是有用的。将茶碗放在床边的小柜上,她坐在床边,轻轻地托起他的头。 很奇怪,当他的头依偎在她胸前时,她一点都不怕他了,反而觉得他像个生病的孩子,软弱而令人同情。 她端起碗,将茶水送到他嘴边,轻声诱哄着,要他张开嘴巴。 「城主,喝点水吧,喝水后你会好过点的……」 听到了她的声音,谭辰翮睁开眼睛,木然地看着她。 与他四目相对,凤儿又是一阵心慌,但并不完全是害怕。在那双眼睛睁开的剎那,她惊讶地看到这男人眼里竟出现一丝忧郁与哀伤。 「妳在这里干什么?不要再骗我!」谭辰翮喃喃地说,他的词锋依然犀利,可是语气却含有祈求的成份,这令凤儿深感诧然。 她的心无由的抽搐了一下,柔声说:「喝水吧,喝了你就不会难受了。」 谭辰翮彷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一直看着她。他的嘴角抿起,眼光慢慢地脱离迷惘,那丝忧郁与哀伤彷佛天边的云彩,在一阵风吹后消失无踪了,但它们却已烙印在凤儿的心头。 就在凤儿觉得他要拒绝时,他突然一口气将她手里的茶水喝了个精光。 「还要!」他模糊地说。 凤儿立即将他轻轻放回枕头上,又去给他倒来一碗茶水。刚走到床边,他猛地坐起身,抓过碗一口气喝完,然后一言不发地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凤儿见他连喝了两碗茶水,额头冒出不少汗。于是她放下碗,取出手帕擦拭他的额头。 等谭辰翮终于安稳地熟睡后,天也亮了。 凤儿吹灭燃烧了一夜的红烛。看着烛泪点点的烛台,感到短短的时辰里,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更具体了,而她对他的感觉也发生了某种变化……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阳光斜斜地照进房间,凉爽的风吹醒了在床上沉睡的谭辰翮。 第7章 他小心地转动着头,并没有感到宿醉后的头痛恶心,再转动舌头,嘴里也不像往日那样干苦。 他回头,发现了今天醒来不那么难受的原因──那扇高大而很少打开的窗户此刻正大方地敞开着,让屋外清新的空气源源不断地涌入。 一声轻微的喟叹将他的目光吸引到屋角,他看到另一个真正让他宿醉后不那么难受的原因:他那胆小却固执的新娘──已经换下大红色新娘喜服,穿上一袭浅蓝色衣裙的凤儿。 他忆起昨晚的点点滴滴,是她替他宽衣,为他递上茶水……她不是很怕他,也很恨他吗?为何又愿意那样伺候他? 他不解地注视着那个令人迷惑的身影,也因自己昨夜流露过多的真实情绪而感到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昨晚究竟吐露了多少心事,但他记得自己说过一些胡话,只是不知这个小女人是否都听进心里去了? 坐在墙角的长桌前,凤儿正努力地梳理她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平常都是宋娘帮她,今天当她自己整理头发时,发现这真是一大难事。 突然,门口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谭辰翮知道那一定是林伯。在他身边除了自幼照顾他的林伯,他不许任何佣人进出。 凤儿急忙抓着头发,走到门边将门拉开了一条缝,轻声说着话。 很快地,她关上门,对着大铜镜胡乱地将长发盘起来,用一条丝巾绾住,就匆忙地跑了出去。 「她去哪里?」谭辰翮心里琢磨着,又立即否定自己的关心。「呿,管她去哪里呢?」 凤儿急匆匆地随林伯来到大厅,看到和平常一样,打扮得一丝不苟的姑婆端正地坐在堂上,两个老丫鬟面无表情地站立在她两侧。 「老太……哦,姑、姑婆早!」凤儿想起老太太警告过她,成亲后得称呼她为姑婆,于是赶紧改口问好。 「辰翮呢?」老太太的目光停在她散乱的头发上,不高兴地问。 「他还、还没起床……」在老太太冷漠的注视下,凤儿觉得非常慌乱。 老太太的龙头杖在地上一顿,厉声说:「看看日头都到哪儿啦?去叫他来!」 凤儿想到谭辰翮昨晚那痛苦的样子,犹豫地说:「可是他……」 「没有可是!」老太太再次将铁杖头一顿。「去告诉他,想要产权就起来!」 「产权?」凤儿看着老太太凶悍而冷酷的眼神,脑海里出现了另一张同样凶悍冷酷,却又无意识中流露出忧郁与哀伤的眼睛。 控制他?难道控制他的就是这个老女人? 「发什么愣,产权妳不懂吗?若不是为了要回这份产业,他会娶妳吗?」看到凤儿愕然的表情,老太太刻薄地说。又大喝一声:「快去!」 「我这就去。」凤儿浑身一颤,转头就往里走。 原来这就是谭辰翮娶她的原因:为了要回产权。那么说,他娶她就像她嫁给他一样都不是自愿的?那么要控制谭辰翮的人,一定就是这个冷漠的老太婆。 想到心高气傲的城主竟然要忍受这个难缠的老太婆,凤儿不由有点可怜他。 「城主,快起来!姑婆来了!」一回到屋里,她就直奔床边急忙唤醒谭辰翮。 「让她走开!」谭辰翮不耐地转身,他其实并未熟睡,凤儿一进门他就醒了。听到那个老巫婆来了,他就更不想起来去见她了。 凤儿一听,那还行?急忙伸手推他,「你还是起来去见她吧,不然她不会把产权给你的,那你不是白白娶我了吗?」 「妳说什么?」他倏然坐起身睁开眼睛看着她,惊讶她何以知道这件事? 没料到他会猛地坐起来,正弯腰喊他的凤儿闪躲不及,差点与他头碰头。 她连忙退开床边说:「是……是姑婆说的,她说你想要产权的话,就马上去见她。」 「该死的老巫婆!」谭辰翮愤懑不平地低声咒骂着,掀开了被子。 凤儿赶紧将一件她为他找出来的青色长衫递给他。他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地接过来穿上。 当两人来到大厅时,姑婆已经很不耐烦了。 「辰翮,都什么时辰了,现在才起床?」 凤儿感觉到谭辰翮身上霎时放射出冰冷的寒气,令她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哆嗦。 然而他的神情和语气,却平淡得好像并不介意姑婆的指责。「昨晚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嘛,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姑婆又何必在此时计较那么多呢?」 他吊儿郎当的态度令凤儿为他悬着一颗心。 他的态度果真激怒了老太太。她习惯性地顿着手中的铁杖,训斥道:「身为一城之主,你怎可如此放纵?」 谭辰翮脸上嬉戏的神色瞬时敛去,换上令凤儿害怕的冷酷表情。 「今日来此,若是为了训话,那么妳省省吧。我在这位置上已经十年了,该如何做城主,不需要别人说东说西!倒是妳应该考虑如何兑现妳的承诺!」 「你!」老太太气得皓首频摇。「你这小子永远不懂得尊老吗?」 「哼,尊老?」谭辰翮讥诮地挑了挑眉头,微瞇着眼望着怒火中烧的老人,放肆地说:「妳不觉得做老的应该先自尊吗?对一个不守信用,善于欺骗的老人、值得尊敬吗?」 「城主……」听到他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辞,又看到老太太将手中的拐杖握得死紧,浑身颤抖,似乎气坏了,凤儿忍不住轻轻拉扯谭辰翮的衣襟,想制止他。 不料谭辰翮一掌拍开她的手,怒喝道:「闭嘴!这里没妳的事,回房去!」 没想到他说变就变,竟对她如此凶狠,凤儿吓得立即转头就跑。 「站住!」姑婆的气势一点都不比谭辰翮弱。「谁说没她的事?!」 凤儿只好站住,回过身看着姑婆,后者正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盯着她。 「白绢呢?」老人威严地问。 「白……白绢?」凤儿的脸色霎时血色尽失,脑袋一片空白。 天哪,她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呢?这下糟了,会不会影响到城主的产权呢?她慌乱地想。 见她兀自呆立着,老太太更加不悦了,厉声问:「怎么回事?」 她本想说出实情,可看到老太太的怒容,再看看谭辰翮,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脸上。她只好惶恐地说:「在……在房里,我、我这就去取……」 说完,赶紧往内宅快步走去。 回到房间,她将昨天穿的新娘服找出来,幸好那块白绢还安全地塞在袖袋里。握着那块柔软的织物,她松了口气。但不到一秒钟,她又犯愁了。 昨天在她上花轿前,姑婆的大丫鬟将这块绢子塞进她手里,要她在洞房之夜将它铺垫在身下。 当时她不明白,还问了她,可她只说老太太隔天会来看这块白绢。 「看什么?」她当时茫然地问。 「落红。」大丫鬟简单地说。 「什么是落红?」她仍然不明白。 大丫鬟烦了,她本来就不是爱讲话的人,于是粗鲁地说:「就是妳的血。」 「血?看我的血?」凤儿震惊地看着白绢,这太恐怖了,居然要看她的血! 「哎呀,不要问那么多了,只是一点点血啦!」大丫鬟夺过凤儿手中的白绢,将它塞进新娘装的袖袋里,为她拉好盖头,于是她就这样上了花轿。 后来在轿子里晕呼呼地被抬来抬去,接下来的喜乐、爆竹、贺喜、吶喊……各种喧闹加上谭辰翮的醉酒,让她完全忘了白绢的事。 此刻她该怎么做呢?那个看起来从来不会笑的凶老太太还等在外面,而城主好像也想要这块白绢,不然他也不会在老太太朝她要白绢时,那样的看着自己。 唉,我的血,为什么要我的血呢?老天爷,帮帮我…… 凤儿四处看着,突然,她看到烛台上那把用来剪灯芯的大剪刀,于是她走过去握住它。 将白绢在桌子上展开,她迟疑地握起剪刀,不知该如何下手。平日在她手里轻灵自如的剪刀,今天却变得沉重笨拙。 想到外面那对混浊但犀利的眼睛,她卷起袖子,将心一横,举起锋利的剪刀往白嫩的手腕扎下…… 好痛!殷红的血点点洒落在洁白的绢上,晶莹的泪滴滴浸染着光洁的桌面。 凤儿哽咽着,用手绢将伤口包扎起来,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抓起桌上那块白绢往大厅走去,希望老太太能看在她这么痛的份上,不再为难她! 「真是这个吗?」检视着凤儿递上的白绢,老太太大声地问。 所有人都注视着她,而谭辰翮火辣辣的目光,更令她有种偷人东西被当场逮着的羞耻感,她的脸「腾」地红了,但她勉力克制住惊慌,镇静地对老太太点点头。 老太太盯着她看了好久,终于说了声:「很好。」又回头对谭辰翮扬扬白绢,「这次你对你的新娘该不会有疑问了吧?」 谭辰翮耸耸肩,不发一语,凤儿提着的心总算放回了原处。 老太太又对谭辰翮说:「三天后,我们在宗祠交接产权。」 「今天!」谭辰翮的脸上平静无波,声音不高,但却冷硬如铁。 第8章 「明天,今天太赶……」 「今天下午!」谭辰翮打断了她的讨价还价。 「无礼……」老太太再次发威,但她的气势很快就被压住了。 「谁无礼?!」谭辰翮一拍案几站了起来,严厉地看着她。 他眼里发出的寒光,充斥着积郁已久的悲愤和绝不妥协的决心,而他的语气更是让固执的老太太无言以对。 「当初是谁亲口说『选了媳妇成了亲,我立即将产业交还给你,从此我们各不相干』?如今我已履行了妳提出的条件,妳的『立即』究竟是几时?」 「这──」姑婆的语气稍软。「我们总得作点准备。」 「哈,『准备』?九年前妳也用同样的借口敷衍我。这次休想再骗我,我是不会再上当的!」谭辰翮断然拒绝道:「没什么好准备的,蚕桑丝织坊本来就是谭家的产业,也一直由我打理,妳只需将权状交还就行。」 「好吧,今天晌午后,宗祠里见。」老太太彷佛突然衰老了好几岁似的,虚弱地站起身,她身后的两个丫鬟立即搀扶着她往大厅外走去。 凤儿困惑地看着姑婆突然显得老态龙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不明白她为什么九年前要欺骗谭辰翮?为什么谭辰翮九年都等了,如今多一天就不行?更不明白姑婆是谭辰翮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们应该和睦相处、彼此关怀,像她与姊妹、家仆们那样亲近才对啊,为何弄得这样剑拔弩张、彼此仇视呢? 而且她看得分明,无论是姑婆还是谭辰翮,虽然他们表现得像仇人似的,但他们实际上很在乎对方。也因此,姑婆才会逼迫他娶妻,要他有个正常的家庭,而他无论表现得如何恶劣,却总是听从姑婆的建议…… 「哪里弄来的血?」就在她仔细分析这对婆孙之间的关系时,谭辰翮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啊?」她一抬头,看到谭辰翮就站在自己面前。因站得太近,让她立刻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深重压迫感。 他实在很高大,自己平视也只能看到他的心窝。他的肩膀好像比躺在床上时更宽阔,胸膛也显得更厚实,高大魁梧的身躯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哪里来的血?」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谭辰翮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啊,血!」他的问题终于进了她的大脑,并提醒了她手腕上的伤,疼痛这时才直袭心间,她捂住手腕就往房间跑去。 她要查看伤势,又不愿意在他面前卷起袖子,而且她知道,冷漠无情的他是不可能关心她的,于是也没有必要对他讲。 当她回到房里轻轻将袖子卷起,看到浸透丝帕的血迹时,眼泪又出来了。 「笨女人!妳是怎么弄的?」谭辰翮凶狠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而她的手腕也落到了他的大掌中。凤儿光顾着伤口的疼痛,没想到他竟尾随她回到房里。 他粗暴的吼声,将她本来只是一颗颗如珍珠般的泪水逼成了汩汩小溪。 「是姑婆要的。」她抽噎着说。 「她要什么?」谭辰翮口气依然毫不温柔,但手下的动作轻巧多了。 「她要我的血……落红……」凤儿看着手绢上更多的血渍时,泪水流得更急。 谭辰翮的手一顿,看了眼那悲惨而美丽的脸,淡淡地问:「什么落红?」 「谁知道,就是我的血嘛!哦,好痛,要是大姊在就好啦……」那神态彷佛这是要命的伤口似的。 满心都被疼痛占据的凤儿,没有看见当听到她的哀号时,谭辰翮冷峻刚硬的脸上竟出现一道浅浅的笑容,瞬间柔和了他强硬的表情。 「妳用什么东西弄出这个小窟窿的?」谭辰翮语气轻松地问,并将浸染了血迹的手绢扔在桌上。 「诺,就是这个。」凤儿指指桌上的剪刀。 看看那件不算小的「凶器」,谭辰翮挑了挑眉,真没想到弱不禁风的她竟有这样的勇气。他试探地问:「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凤儿犹豫地看看他,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我怕如果我不给她的话,她一定会为难你。」 谭辰翮的心被这句淡淡的话打动了。他想保持一贯的冷漠,但她──这个被强逼着嫁给他的小女人却再次感动了他。 他默默地将她带到床边坐下,伸手打开床头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箱。 「那是什么?」凤儿睁大眼睛看着那个黑色木箱。 「药箱。」谭辰翮将她的手腕平放在自己腿上,揭开药箱盖子。 凤儿想将手缩回,但被他按住,说:「放轻松,上了药后就不会有事了。」 「我知道。」凤儿抑制着因与他接触而引起的颤抖,低声说:「我小妹总是闯祸受伤,大姊帮她上药包扎,小妹也说不痛的……」 刚说到这,谭辰翮将药抹在她的伤口。 「噢──好痛喔!」她惨叫着试图挣脱他的箝制,一边还低声埋怨:「小妹骗人……」 「行啦,不要大呼小叫的,只是一个小伤口而已。」谭辰翮不理会她的反抗和啜泣,将她的手腕压在腿上,令她无法挣脱。 直到他用干净的细布条,仔细地将上了药的伤口包扎后才放开她,并准备承受她的抱怨或是大把眼泪,却没料到竟看到了他意想不到的表情── 凤儿并没有抱怨或大哭,她只是好奇地抬起手腕,看了看包裹得紧实的伤口,再看看他。泪珠还在睫毛上闪烁就毫不掩饰地称赞道:「喔,你包得真好,跟大姊一样好!是谁教你包扎伤口的?」 她惊人的美丽和独特的柔弱与纯洁,似流星般直击他的心灵。 老天,我得小心,这个女孩真的不一样!谭辰翮心中的警铃声顿时大响。 「没人教,自己学的。」他兀地站起身,整理好药箱将其放回柜子内。 见他木然的表情,凤儿也不介意,此刻的她觉得很疲倦。 当谭辰翮收拾好东西回头看她时,她已经倒在隆起的被子上睡着了。 「唉!」他轻叹,想起她昨夜不仅一夜没睡,还担惊受怕的等他,不由在罪恶感的同时也兴起了一丝怜悯之情。 他弯腰脱掉她的鞋,将她抱到床上躺好,再为她盖上被子。 妻子?这个精致得像玉雕,脆弱得像昙花,纯洁得像新雪的女孩真的是他的妻子吗?无论是身体还是性格,她的每个方面都与他所期望的截然相反。可是她却能在短短的一夜间改变那么多东西。 不,不能改变,不管她有什么能力,他都不想被改变! 美丽的女人是祸水,柔弱的女人是毒药,就像王美娟! 想起前妻,他的心冷了。于是他摒弃所有的念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凤儿睡了一会,谭辰翮离开后不久她就醒了。她向来就不是个深眠的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她。 她无所事事地整理着房间,中午林伯来问她,是要到饭厅用餐还是为她送进来? 「去饭厅吧。」她不想让年老的林伯为自己忙碌。 穿过专为城主内眷设置的甬道,凤儿这才看清,谭氏主屋其实是个高墙深筑、屋宇轩昂,呈三进四合院排列的大院子,房间很多。 整个建筑是青瓦木质结构。但是并没有任何装饰,就连通常富贵人家喜好的石刻、木雕、砖雕等都很少看到,比起她江南的家,简直是差了很多,但是这里每一处的材料都甚为考究。天井两侧的厢房略矮但十分精致,加上屋檐不高,院内绿影婆娑,使人感到温暖而明快。 不过它的建筑还真是奇特,看着屋顶,凤儿纳闷地想。 看到夫人驻足看着顶上的屋角时,林伯笑着解释道:「我们这里雨水多,夏季日晒长,所以建屋时多用这种穿斗式屋架,屋顶相连,雨天可免受雨淋之苦,夏日不致使强烈的阳光射入室内。」 「是吗?」凤儿饶有兴趣地说:「等有空时,您能不能带我出去看看?」 「这……」林伯犹豫了,为难地说:「城主不让夫人离开主屋……要不夫人就在这个院子里转转?」 听他这么一说,凤儿的好兴致没了,沮丧地说:「那就算了吧。」 她原以为嫁给了他,自己就可以自由地去绣坊看望宋娘,甚至以为可以向城主要求,让宋娘到这里来和自己住在一起呢!可看这样子她是不敢指望了。 「夫人,您别难过,城主只是想留住您……」林伯当然知道凤儿曾经逃走的纪录,因此他理解城主将夫人「关」在这里的原因。 「算了,我们去吃饭吧。」凤儿不想因这件事让林伯这个老好人为难。 来到饭厅后林伯就离开了,当凤儿看到只有她独自用餐时,觉得很不习惯,也对谭家大院的生活有了好奇之心,于是匆忙吃完后就跑去找林伯。 林伯告诉她,饭厅是主人用餐的地方,佣人们则在各自的住所吃饭。 大院内主要有五个别院──主屋,也就是这整个院内最大的院落,也是世世代代,城主及城主夫人和子女们居住的地方﹔紫竹院,是城主的姑婆居住的地方﹔幽梦楼,是当年为城主谭辰翮娶妻而建造的新房﹔月香居,是九年前城主为青楼女子巧巧建造的小楼﹔再来就是后院,那是厨房、柴房、洗衣房所在的院子。 第9章 各院吃饭都凭主人的需要,由丫鬟杂役去厨房取。 谭辰翮十年前继任城主后,非常忙碌,通常都不回来吃午饭,晚餐也不一定。因此大多数时间她只能独自用餐。 听林伯介绍后,凤儿对这个大院有了点认识,她与宋娘到此地不过二个多月,其中一个月还是在惶惶不可终日中度过的,对外面的事知道得实在太少。 「为什么城主当初娶妻盖的楼,要取那么不吉利的名字呢?」她好奇地问。 对这个漂亮又没有架子的新夫人,老林伯非常欣赏,便爽快地告诉她:「那并非一开始就取的名字。是夫人──呃,应该说是前夫人自己后来改的。」 「她怎么会取那样不详的名字呢?」凤儿心里突然有种感觉,觉得谭辰翮今日的愤世嫉俗与阴鸷都与那次婚姻有关。 「唉!」林伯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才说:「夫人不要再问,这都是陈年旧事,老林伯也记不起来了。」 凤儿知道林伯是不想告诉她,于是也不再逼问,只是随着自己的思绪自言自语道:「一定是城主脾气大,冷落了夫人,她才会将居处改名为『幽梦楼』。」 接着又忍不住地问:「她是怎么死的?」 「难产死的。」林伯愁苦地说:「其实城主的性情原来不是那样的,那也是被逼的,他年幼丧母,少年失父……他也苦啊!」 凤儿惊讶地看着老人凄凉的表情,很想从他嘴里知道更多关于谭辰翮的事情,可是此时有人敲响了门环。 「夫人,有人来了,我得去开门。」林伯急忙跑去开门。 凤儿也跟随他走到门口,只见大门处进来了几个挑夫。 看到凤儿,那几个男人顿时被她的美艳惊呆了,直到林伯一声厉喝才将他们唤醒:「大胆!见了夫人还不行礼?」 一听眼前这个貌胜天仙的女孩竟然就是外传「丑女」的夫人,挑夫们更是大吃一惊,连忙将那几个木箱搁在院里,正想对着凤儿鞠躬行礼时,却见她惊慌、局促不安地躲到林伯身后,令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伯,不要让他们行礼。」凤儿在林伯身后低声说,她这一生都极少与人打交道,见这群虎背熊腰的大汉冲着她看时,心里已经发毛了,再要与他们寒暄?那是她想都不要想的! 林伯看出新夫人的胆怯,于是笑笑说:「行啦,夫人知道了。」又指着那几口箱子问:「这是什么?为何往这儿送?」 「哦,这是城主令我们送来给夫人的东西。」领头的一个男人说。 「是什么?」一听是城主送给她的东西,凤儿有几分吃惊,也有几分欣喜地从林伯身后探出头来问。 那男人见夫人与他搭腔,开心地说:「是很漂亮的针线跟锦缎丝绸呢!」 林伯一听立即说:「那你们将箱子抬进厢房去吧,一会儿夫人自会去看。」 几个挑夫马上将箱子抬了进去,放在大厅旁的一间小屋里。 等挑夫们走后,凤儿在林伯的帮助下打开那些箱子,看到果真是她最爱的绣花针线和各色好布料时,她立即眉开眼笑地对林伯说:「啊,太好啦,这下我不会闲得发慌了,我正想给城主做几身衣衫呢。当然……」她又转头对林伯说:「我也要给你做一身好衣衫。」 「哎哎,给城主做就行,可别给我做,我一个下人,怎敢劳夫人大驾。」 凤儿惊讶地问:「林伯怎么这么讲?我在家时也要替车夫、管家、守门人做衣衫哩!」 听她这么说,林伯心里讶然,不是说新夫人是绣坊出身的绣娘吗?但依她此番口气,她该是大户人家出身才对。他心里一琢磨,觉得她虽说胆小,但行为举止确实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再看那细皮嫩肉、纤指丽容,实非寻常人家的闺女。于是他试探地问:「夫人原籍何处,府上还有人吗?」 不料他这一问,勾起了凤儿的伤心事,她黯然失魂地拨弄着那些布料,简略地说:「我家在越州,去年十一月,金兵进犯,我随姊妹逃离家园,可是在汉口江边与姊妹走散,此后随乳娘流落到此在绣坊安身,不料竟嫁了进来……」 第四章想起往事她不禁再次潸然泪下。 见她伤心,林伯不忍,于是安慰她道:「现在不要紧了,城主是个好人,他会保护妳的。瞧,城主多疼妳,送了这么多漂亮东西!」 听了林伯的话,凤儿转悲为喜,抹抹眼泪说:「是啊,这么多的好料子,可以做很多衣服耶。」 想起谭辰翮内衣上的破洞和衣柜里少得可怜的衣裳,凤儿又问:「城主还有其他住所吗?我在他房里只看到旧衣服,没人为他添置衣服吗?」 「唉,城主自小就缺人照顾,我也只是看门跑腿的老仆,怎敢逾越规矩呢?」 林伯叹息道:「他是在这间老屋出生的,一直住在这里。老城主过世后,他一直忙着家业……而且他的脾气哪里容得人靠近?他的房里从不让人进去。」 「他的房间就是我昨晚住的那间吗?」 林伯点点头。 想到自己是除了林伯外,唯一被允许进入他房间的人,凤儿心里有丝安慰,她坚定地说:「没关系,我会给他做漂亮衣服的。」 「那就好!那就好!」林伯满是皱纹的脸上漾起宽慰的笑容。 凤儿去房里取来谭辰翮的旧衣物丈量着,开始为他挑选布料做衣裳。 时间悄悄地流逝,凤儿浑然不觉,直到林伯进来为她点上灯,提醒她该吃晚饭了,她才知道已经天黑了。 到了深夜,一件衣服都成型了,她还没见到谭辰翮回来,不免觉得奇怪,便离开厢房查看。 才走进大厅就看到林伯守在书房门口。一见到她,林伯马上迎了上来。 「林伯,城主怎么还没有回来?」凤儿着急地问。 林伯皱着眉头说:「回来好一会儿了,正生气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生气?为什么?」凤儿大惊,今天下午他不是去跟姑婆交接产权吗? 「不知道。」林伯摇头,提醒她道:「夫人千万不要去招惹城主,这种时候让他一个人呆着还好点,我会守在这里。」 「不行,他总得吃饭吧?」凤儿坚持要去喊他。她越来越同情他的孤独和缺少关爱,可是她忘了他毕竟是一头受了伤的狼,他的凶残和冷酷在他的伤口被人碰到时会表现得更加彻底。 「滚开!不要烦我!」当她轻敲书房门呼唤他时,换来的是一阵重物砸在门上的轰鸣和他愤怒的咆哮。 凤儿惊骇地退开,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会突然这么坏。上午他还那么细心地为她包裹伤口,现在为何又变得如此令人恐惧?难道他与姑婆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伯,到底是什么事令城主生气?」凤儿惊慌地向林伯求教。 林伯将她带离书房门口,轻声说:「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王大姑变卦了。」 整个晚上,凤儿都无法安心入眠。于是她去厢房取来针线,在烛光中继续缝制衣物。刺绣与缝纫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庇护,只有与这些她可以掌握的东西在一起时,她才能战胜恐惧和不安,获得平静。 灯芯终于熄灭,朝阳缓缓升起,趴在桌上睡着的凤儿醒来,看着手中那件完成的白色凉衫,她心里想着要为他做夏衣,然后是秋装,当然,还有冬装…… 可是他会高兴吗?想起那个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的男人,凤儿的心情变坏了,她赶紧将新衣服折好放进衣柜里,又匆匆跑出去找林伯。 可林伯却告诉她城主一早就随商队走了,要两三天后才会回来。 「他有问起我吗?」听说谭辰翮没有告别就离开了,凤儿急切地问。 林伯摇摇头。「城主只是交代说夫人不可离开主屋……」 凤儿略感失望,忙问:「那他有没有说宋娘会来看我?」 林伯为难地摇摇头。他知道夫人很关心她的乳娘,可是他却爱莫能助。 凤儿只得失望地回到厢房,将全副身心都集中在缝纫里。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三天过去了,谭辰翮并没有回来,他的衣柜里倒是一天一个样地变化着。 这天,凤儿出人意料地接待了一个访客──姑婆的大丫鬟。 「老太太让妳过去一趟。」依旧冷漠的大丫鬟对她说。 凤儿正纳闷为什么姑婆要违约令谭辰翮生气,于是她也不多问,对林伯交代一句后就随大丫鬟去了紫竹院。 「妳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当听到精神矍铄的姑婆说出她三天前称病不出,就是为了不将产业交还给谭辰翮时,凤儿生气地指责她。 老太太神色一凛,严厉地说:「妳好大胆子,才嫁给辰翮几天就转了性,敢跟我较劲啦!」 凤儿心里害怕,双腿发软,但正义感和对谭辰翮的同情心驱使她勇敢地面对老太太。她诚实地说:「不是我转了性,我还是很怕妳,也怕城主,可是妳这样做是不对的。妳是城主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亲人,而且我相信妳很想得到他的尊重。妳知道吗?妳在城主的心目中有很重要的地位,是无人能取代的。 第10章 所以当妳用言语伤害他,甚至欺骗他时,他即使愤怒也没有做出伤害妳的事。」 看到王大姑震惊又若有所思的表情,她接着说:「其实你们都很在乎对方,可是如果妳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他的话,妳让他怎么尊敬妳呢?难道妳真的不在乎谭家最后这点血脉毁在妳的手上?」 想到那夜城主酒醉中流露出的孤独与忧郁,凤儿的心好痛,眼泪潸然而下。 「不要哭!我不吃这一套!」老太太固执地漠视心里的触动,冷硬地说。 「我也不想哭!我说过我不再哭的,我恨自己这么软弱,我也希望像你们一样强硬,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凤儿哭喊道:「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会这样,产业不过是身外之物,值得让亲人反目,彼此伤害吗?如果我能与我的亲人相聚,我宁愿付出所有的一切……」 她的真情表白不能说没有感动老太太,就连两个凶悍的丫鬟脸色都舒缓下来。不过凤儿没有注意,她只是觉得自己真的很没有用,除了哭之外什么都不行。 「妳坐下。」姑婆口气依然很硬,但眼神不再那么凌厉。 凤儿坐下,用手绢不停地擦拭着眼泪。 姑婆缓缓地问:「李凤儿,妳是个守信的人吗?」 「是,虽然从来没有人要我守信,但我相信我是!」凤儿鼻音浓浓地说。 「理应如此。」老太太自信地说。「『南渡第一名臣』李太师的孙女应该是个守信之人。」 「您知道我爷爷……」凤儿惊讶地问。 王大姑将手一挥打断她的话。「我已经问过宋娘妳的身世了,妳毋需再隐瞒。现在,我要妳保证──永远不背弃辰翮,要对他好,不伤害他。」 老人的要求实在奇怪,凤儿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美目道:「我已经嫁给他了,当然永远不会背弃他,也不会伤害他。」 「妳爱他吗?」老人再问,精明的眼睛似乎要将凤儿的心看穿。 「爱?什么是爱?」凤儿有点迷惘。 她的反诘令老太太一愣,随即不耐烦地说:「爱就是时常想着他,关心他。」 这可难住了凤儿,她绞着擦泪的手绢,困扰但诚实地说:「这几天我是时常想着他,还为他做衣服,可是城主不想要我接近他……他甚至不让我去安慰他、照顾他。我想我是有点可怜他。」 「可怜?」听到这两个字,王大姑很惊讶,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将这样软弱的字眼用在辰翮身上。 她看着凤儿道:「这倒是新鲜事,有人可怜辰翮?」 凤儿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是真的那种可怜啦,只是……唉,反正就是觉得他满孤独的,虽然是城主,却没有人真的关心他。」 听她这么一说,王大姑却笑了,这还是凤儿第一次见到她笑! 「姑婆笑起来慈祥多了。」她由衷地说。 王大姑闻言,立即将笑容一敛,板着脸说:「好啦,我今天要妳来就是要妳的承诺,既然妳已经承诺了,就回去吧!」 「姑婆,我也想问妳,妳是个守信的人吗?」凤儿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问。 「我自然是守信的人!」王大姑口气不爽地说。 凤儿立即针锋相对地说:「那妳就应该将产权给城主,这是妳允诺的……」 「这个不用妳担心,妳守好妳的承诺就行了。」王大姑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凤儿知道自己无力说服这个顽固的老太太,只好起身告辞。 可就在她随大丫鬟出门前,王大姑又喊住了她。「妳刚才说我是辰翮世上仅有的亲人,那么妳呢?」 「我?」凤儿不解地问。 「对,妳难道不是他的亲人吗?」老人神情略带不满地说。 「我吗?」凤儿真的从没想过自己是他的亲人,被姑婆问起,她仔细一想。「对啊,他娶了我……没错,我当然算是他的亲人。」 带着这个新的认知,凤儿在大丫鬟的护送下回到了主屋。 走进房里,她觉得神经放松了许多,与姑婆和她那两个丫鬟打交道使她觉得好累,还是待在这间房间里要安全些。 现在她已经能够理解这房子的阴郁之气了,他相信自己住久了,那股气是会改变的。 又过了几天,谭辰翮还是没有回来,凤儿的成绩却是惊人的,她计画替谭辰翮做的衣服都完成了,还给林伯做了一身秋衣。 看着谭辰翮原来空荡荡的衣柜里不断增加的衣物和变化多样的色彩,她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和成就感。 现在,她正在逐渐空了的箱子里寻找适合做冬装的布料。 一块黑色带金线的蜀锦吸引了她的目光。 啊,这正是给城主做件夹层锦袍的上好材料!她欣喜地将那匹布料从箱子底抱出来,脑子里已经迅速地勾画出剪裁的样式和配料的色彩。 最后她决定不用其他颜色,因为城主应该是个不喜欢花俏的人,那么她就给他做件特别的吧。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当灯芯被点燃的那一瞬间,凤儿醒了。她猛地坐起来撩起床幔,看到离家多日的谭辰翮正手举烛火往床边走来,不由惊喜地掀被下床。 「城主,你回来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乍然见到他,竟感到很开心。 「别,妳别下床,天气凉了。」谭辰翮将烛台放在床边的矮桌上想阻止她。可凤儿已经走到他面前,弯腰将他滑落在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 当她直起身时才发现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距离,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打量着眼前这个已经娶了她多日,但她还非常陌生的男人。 他刚刚洗了澡,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穿着单衣,半干的头发披散着,英俊中透着几分狂野,粗犷间展现着无穷的力量。 从来没见过男人身体的凤儿,面对如此强壮健美的躯体不由面红耳赤,却也惊觉到他的身体和自己是多么的不同。 「看够了吗?」一声低沉的问话惊醒了凤儿。 她赞赏的目光从他健壮的胳膊移到发达的胸肌,再上移到他没有笑容,线条刚硬的脸庞。当与他调侃的目光相遇时,凤儿脸上的热度更高,但她依然毫不吝啬地赞美他。「你真漂亮!」 「漂亮不是用来说男人的。」谭辰翮边说边脱掉单衣,坐在床沿踢掉鞋袜,平静地命令她:「把衣服脱掉。」 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凤儿已经震惊得手足无措,再被他这句轻描淡写的命令吓了一跳,乍见他时的喜悦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脱……脱衣服?」她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唯一一件薄衫,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要脱……脱衣服?」 谭辰翮不耐地站起身走向她。「要妳脱妳就脱,哪来那么多话?」 「可是……」凤儿还想争辩,却在看到他赤裸精壮的胸膛时,所有的话都消失在嘴边,她惊骇得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她腰间的带子已经被谭辰翮一把扯开。接着,他大手一翻,她身上的睡裙像朵白云般软软地飘落在脚下。 「啊!」她惊呼一声,双手连忙护在胸前,恐惧地看着神情已经不再平静的谭辰翮。 谭辰翮抓住她的双手背在身后,专注的目光巡视过她全身,最后盯在腹部。 他怪异的神态和无礼的举动让凤儿害怕,而与他这样「裸裎相对」更令她感到不自在。可是无力挣脱他的束缚,她只好难为情地别过脸,努力隐藏自己的羞怯。 谭辰翮再次被凤儿绝美的姿色所震撼。 在泉眼边,他见过她赤裸的身躯,但那毕竟是惊鸿一瞥,其震撼力远远不如现在,只见她小腹平坦,腰肢如柳,黑发似墨,媚冶销魂。 她的体态婀娜,文静中充满了撩人的风姿。最令他迷惑的是她身上这种柔弱与娇媚本是他最讨厌的特质。可是此刻不仅没有引起他的怒气,反而引发了他心中蛰伏的柔情。 离开的这几天,他时常想起她。而每当想起自己酒醉时她的轻言细语和贴心照顾、想起她刺伤手腕帮助他的勇气、包扎伤口时的眼泪……他的心就无法平静。 他告诉自己,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女人──一个比别的女人漂亮却更笨拙胆小的女人,他不必在乎她。可是他的心似乎不是这么想。 此刻她楚楚动人地站在他眼前,他的意志和情绪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为此,他感到无比的恼怒和沮丧! 于是他不理会凤儿的感受,一把将她抱住。「过来,别磨蹭了,我们还没洞房呢。」 凤儿试图推开他,可是却无法挣脱他有力的怀抱。 「城……城主……」凤儿被他紧紧地抱着,彷佛胸腔里的空气全被窒住就要被闷死了似的。她一点都不冷,被他炽热的身躯围住,又有被子盖着,她该热得出汗才对,可是她却一个劲儿地打着哆嗦,牙齿也不时发出轻微的「格格」声。 「辰翮。」他低声说着将她的长发拨开理顺,放在枕头上。 「啊?」凤儿不知所措地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穿行。 「辰翮,叫我辰翮。」他重复道。 第11章 凤儿的心快要不能负荷狂猛的心跳了。她结结巴巴地说:「辰、辰翮,你……你在做什么?你……你要、要伤害我吗?」 「我不会伤害妳。」他低沉地说着,一只手在她的小腹细细抚摸。 「放、放开我,我……得穿、穿上衣服……」她懊恼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 「不,跟我在一起,妳不用穿衣服。」谭辰翮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温柔,令她不由仰起脸来看他。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看到他的表情,就被他深深地吻住了。 双唇相接的剎那,凤儿的世界倾覆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她惊骇地想逃,可是根本没有退路。 随着谭辰翮的唇舌在她嘴上不断移动,她的身上忽然觉得冰冷,然后又变得滚烫,她的呼吸也更加困难,颤抖得更为厉害。 可是当唇间的压力变成一种缠绵地倾诉和无声的祈求时,她的意识渐渐丧失,她张开了嘴,接纳了所有的入侵,也纵容一缕陌生的情愫滋生。她所有的感觉只是唇上的火焰正蔓延至她的全身,而她竟然愿意被这烈火燃烧,哪怕烧成灰烬…… 谭辰翮并没预期自己会亲吻她,他与女人交往一向都不允许亲吻,如果哪个女人违反他的规矩强吻了他,那么这个女人就永远被踢出他的生活。他认为唇舌相交是一种更亲密、更接近心灵的动作,他无意将自己的心与任何人分享。 可是他却吻了她,而且还欲罢不能! 当感觉到来自她的接纳和热情回应时,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激情!但在逐渐加深的吻中,他也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脆弱和迷茫。 「老天,怎么会这样……」他愕然地低语。 他猛地移开唇,紧闭双眼埋首于凤儿的肩颈之间,努力克制着心里突然升起的恐惧和仿惶。 突然失去热源的嘴唇感到了寒冷,也获得了空气。 凤儿大口地呼吸着,急于调整自己过于激烈的心跳和依然茫然失措的神志。当她的呼吸逐渐正常后,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双臂不知何时已经环在辰翮的腰上,而他们的身体正以一种令人羞耻的姿势纠缠着。 她急忙想抽回手脚,可是耳侧却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别动,就这样。」 凤儿僵住了,不敢再动弹。 颈间再次传来他低嗄的声音:「睡吧,今晚这样就够了。」 凤儿不明白他此话的意思,只好安静地躺着。不一会,她耳边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寂静中感受到他平缓有力的心跳。 「哦,原来这就是『洞房』啊。」确定他熟睡后,凤儿放松了紧绷的身躯,偷偷地咧嘴笑了。这样的洞房之夜除了让人呼吸困难点,好像也不坏嘛!而且这个已经成为她夫君的男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凶狠。 她试着往后挪,想移出他的怀抱,却发现她越动就与他靠得越紧,而他圈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也收得越紧。 她转头想看看他是不是还醒着,可是他整个脸埋在她颈项间,她看不到。 怕把他弄醒,她只好放弃了,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心想反正这样也挺舒服的。在他稳健的心跳声中,她也渐渐的睡了。 清晨,当轻微的声音将凤儿惊醒时,她看到谭辰翮正翻身起床。 「城主……」 「我说过叫我的名字。」一根手指头毫不温柔地压在她的唇上。 「可是,大家都说城主……」她想说,大家都说城主从来不许女人直呼他的名字,可是她的话消失在他严厉的注视下。 「妳听大家的,还是听我的?」谭辰翮不悦地问。 「听……听你的。」凤儿又感到了那股逼人的寒意,只得吶吶地说。 「那么就叫我的名字。」 「是,辰……辰翮,你的衣服在凳子上。」凤儿怯怯地指指床前的凳子。 谭辰翮回头一看,一套藏青色滚边长衫和同色腰带都已经放在那了,而且看起来还是新的。 「哦?新衣服?」他拿过那迭衣服翻看,问:「哪里来的?」 「我用你送来的料子替你做的。」凤儿躲进被子里小声地说。 「是吗?妳几时放在这的?」他的心头一热,却故作没事似地穿上衣裳。 「天快亮时。」凤儿低声回答,因为没有听到他的赞美而有点失望。 谭辰翮没再说什么,穿戴好后出了门。 等屋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个人时,凤儿长叹口气: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总会体验到这么多的情绪呢? 她坐起身,拍拍身边还残留辰翮压痕的枕头,发现昨晚到今晨,自己对他的恐惧情绪已经褪去了许多。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下午,当凤儿沉浸在缝纫的快乐中时,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巧巧夫人。 巧巧是带着一肚子的醋意来的。昨天她听说谭辰翮中午就回来了,心想他一定会像以往那样去月香居见她。可是直到晚饭了也不见他去,她派个小婢去打听,说他正在与王大姑等人在宗祠里交接产权,于是她耐心地等着。 然而,到了晚上快三更了还没见到他的人影,她急了,再差人去打探,竟被告知城主早已回主屋去了。同时她还得知是凤儿促使王大姑将产权交出的。 气得她一回到月香居就摔了几件玉器。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小老鼠会有那样大的能耐说服固执的老太太?如此一来,她不是更得城主欢心了吗? 巧巧越想越恼,若非怕惹到谭辰翮,她真想当夜闹到主屋来。为长远之计,她按捺着心头怒火熬到天亮。 一大早,她就等在谭家主屋外,总算等到了神清气爽的谭辰翮,可是没得到他的一个好脸色,反而被他狠狠训了一顿。 巧巧恼羞成怒地回到绣坊,她无端地找宋娘的麻烦,找所有绣娘的麻烦,搞得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喘。可是她还是不甘心,午饭后又去祠堂找城主,她绝对不能让那个丑女人抢走他! 可是她没找到城主,又不甘心就这样回绣坊去。于是带着又妒又恨的复杂心情来到主屋。却在见到凤儿的一瞬间,震惊地僵立当场。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美得勾魂摄魄、气质高雅的女人竟然就是那个身着粗布衣裳,低头垂目,从不言语的小老鼠? 难道城里的那些传言是真的,她真的是绝世美女?!巧巧难以置信地想。 眼前的女人是如此娇媚,她根本用不着笑,用不着开口,光那双盈盈水眸往人身上一瞧,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年老还是年少,准被她连魂都勾掉。她的美艳足以让任何靠近她的男人疯狂!更会让天下女人心碎! 难怪自从成亲那夜后,城主就没有再踏进月香居半步! 作为女人,尤其是青楼中打滚多年的「行家」,巧巧知道自己遇到了劲敌,可是她岂是轻言放弃的人? 看到巧巧,凤儿倒没有多少芥蒂,只是急着打听宋娘的消息。哪里知道巧巧这会儿正妒忌得发狂呢! 「宋娘?妳还记得宋娘啊?」巧巧嘴巴一瘪,将所有的愤怒和嫉妒都发泄到无辜的凤儿身上。「有妳这么个媚狐狸在,宋娘能吃亏吗?」 听到宋娘没事,凤儿安心了,对她尖刻恶毒的话语也不想理睬,坐回去继续缝制那件即将完工的锦袍。 看着这件她精心缝制的袍子,凤儿的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而僵硬地站在她身边的巧巧看到她毫无反应的样子,可是气炸了,一开口就是恶毒的话。「哟,当初我真是看走了眼,竟把这只媚狐狸错当小老鼠了!」 听到她的谩骂,凤儿心里有气,但平素的教养让她无从还口,只能沉默。 她的平静更激起了巧巧心中无法克制的妒忌和恨意。「哼,别以为凭妳就可以迷惑城主。」 听出她言辞无趣,凤儿不想理她,埋头在针线活中。 凤儿的沉默使巧巧心头的妒火到达最高点。她失控地骂道:「狐狸精!妳别得意,我才是城主的女人,城主心里只有我,永远只有我!」 被她左一声「媚狐狸」,右一句「狐狸精」喊得心烦,又听到她口口声声宣称是城主的女人,凤儿也有了脾气。 她放下手中的活儿,生气地说:「既然妳是他的女人,为什么不关心他?他的衣服又破又旧了也不为他换新衣?」 巧巧得意地扭动着身子,说:「哈哈,城主找我就是为了脱衣服的,妳不知道吗?就在妳苦守新房等新郎时,他可是到我那里呢……跟他在一起时我们不需要穿衣服,我又怎会知道他衣服上有洞呢?」 听她这么说,凤儿的脸色「唰」地白了。 她想起了昨夜──「跟我在一起,妳不用穿衣服……」他是这么说的,可原来他对这个邪恶的女人也是那样的! 心头突然涌上了酸涩的异样滋味,她忍着心里的难受,对这个得意洋洋的女人说:「妳走吧,我很不舒服。」 「我话还没说完,要知道,凭妳那点媚态,还不够迷住城主!」 「林伯──」凤儿知道自己无力赶走这个女人,只得求救。 她声音未歇,林伯已经出现在门口,显然他已经待在那儿多时了。 第12章 看到凤儿面色苍白,便对巧巧说:「夫人累了,请妳回去吧!」 「我也不想待了呢!」巧巧臀部款摆地离开了主屋。 林伯将大门关紧后,回来对凤儿说:「对不起,夫人,我不该让她进来的。」 凤儿摇摇头道:「不怪你,该来的总是躲不了的。」 「可是,」林伯犹豫了一下,说:「那个女人的话,妳不要相信,城主……」 凤儿淡淡一笑,说:「这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不会介意她的话,毕竟她跟了城主这么多年,我能跟她争什么呢?」 第五章出了一口恶气的巧巧走出谭家主屋时,看到王大姑那辆华丽的马车在一队家丁的护卫下正缓缓驶出谭家大院,谭辰翮正站在台阶前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去。 巧巧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她凑近谭辰翮的身边,别有用心地说:「城主,恭喜啊,你总算拿回了日思夜想的产权,这还得归功于你那个无人能抵的小新娘喔……」 一听她的话,谭辰翮猛然转身,恶狠狠地说:「妳说什么?」 巧巧故作不知地说:「难道城主不知道?尊夫人三天前去见了王大姑,不然王大姑会这么爽快地让你回来接受产权……」 她的话没说完,谭辰翮已经夺过正经过他们身前的一个守卫牵着的马,跃上马背往那愈去愈远的马车追去。 看着那怒气勃发的身影,巧巧脸上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狞笑。 「站住!」谭辰翮扬鞭跃马,不一会儿就追上车队,挡在马车前。 一见城主追来,车夫立即吆喝着让马车停下,其他的护卫也都纷纷停了下来。 王大姑的丫鬟将车门拉开,露出了王大姑疲惫而衰老的脸。 「有什么事?」看到谭辰翮怒气冲天的神情,王大姑皱着眉问。 谭辰翮冷冷地说:「妳好像忘了解释为什么妳称病毁约后,又突然改变主意派人找我回来接受产权的原因。」 「怎么?你不是一直要我这么做吗?」王大姑挑眉,瞟了他一眼说:「我早就想回峨嵋山清修,既然你已经娶妻圆房,达成了你爹对你的期望,我为何还要自找麻烦?」 谭辰翮冷笑了一声,道:「难道妳没对我那胆小如鼠的新娘做什么吗?」 他的口气令老太太很不高兴,冷冷地回答说:「我不需要对她做什么,我只要有她的承诺就够了。」 「承诺?」谭辰翮眉头高挑,眼里布满了阴霾。「什么承诺?」 「这是我们的事,你没必要知道!」出于自尊,老太太并不想让侄孙知道自己关心他。于是她淡淡地回答,又对车夫喝道:「上路!」 因挡在车前的城主没开腔,车夫也不敢妄动,只是为难地拉着缰绳,不知该如何是好。其他护卫也和他一样失措,大家都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城主和老太太怎么转眼间又斗上了? 见他脸色阴沉,老太太声音略缓,说:「你回去吧,凤儿说我在你心目中有很重要的地位,是无人能取代的,那么就请你表现一次给我看看吧!」 谭辰翮身躯一震,锐利的目光愈加严厉。「就是因为她的承诺,妳才将产权归还的吗?」 他希望能听到否定的答复,可是他失望了。 「不错,我一直觉得你太反骨,想用这点东西提醒你记得我是谁……但是凤儿让我明白人生苦短,所以我改变了主意,不想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王大姑的口气里有许多感慨,可是谭辰翮没能听进去,他此刻的心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的情绪。 他双腿一夹马腹,和来时一样突兀地策马飞奔而去。 王大姑深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最后挥手让队伍继续赶路。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凤儿的好心情因为巧巧的来访而化为乌有。 幸好完成的新锦袍给了她不少安慰,她不愿去想谭辰翮与其他女人的关系,更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毫无理性的妒妇。 看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冬衣,她又露出了笑容。 她没有按照当地人的习惯在黑色锦缎上加鲜艳的刺绣,而是在锦袍的领口、袖口和所有的边沿都以天然蚕丝为线,绣上了一对对可爱活泼的飞鸟,每对飞鸟之间还绣了花叶图案。银色绣花配黑色锦缎,再加金色暗纹,整件袍子显得十分精致素雅,又很稳重华丽,与城主的身份地位十分匹配。 「她在哪里?」 就在她收拾着散线布头时,一阵砰然作响的噪音伴着谭辰翮大声的问话传来。 哦,他来了!凤儿的心跳突然失序。 「夫人在厢房。」随着林伯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往这里走来。 凤儿抱起锦袍往门口迎去。才走到一半,谭辰翮已经大步走进来了。 「辰翮,你来得正好,试试这件新衣服吧。」也许是习惯了他的冰冷,凤儿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脸上阴郁的表情,兴奋又羞怯地将那件袍子递给他。 可是她没有想到谭辰翮竟一把夺过那件凝聚着她无数心血的袍子,看都不看就在手里揉成一团攥着,鄙弃地说:「少来这套!我不稀罕!」 「你在说什么?」当看到她精心缝制的锦袍被他不当一回事地揉着,说话又阴阳怪气时,凤儿傻了,弄不懂自己又在什么地方惹他不高兴了。 「我说什么难道妳不知道吗?」谭辰翮的面色阴沉得如同深海中的礁石,语气冰冷得如同雪峰绝顶的冰霰,语言更毒得如同大黄蜂螫人的毒刺。 「我倒是真的低估了妳,忘了漂亮女人从来没有一个好东西!妳别以为施舍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掌握我,更别以为送上妳娇媚的身子就能控制我!告诉妳,天下好女人没有,狐狸精有的是,妳的那点道行比起她们可是差远了,妳还是留着去魅惑其他男人吧!」 「狐狸精?」 再次听到这个侮辱人的词语,凤儿既生气又委屈,可是她不知道要如何去反驳他,更不知道要如何为自己辩护,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谭辰翮像只受伤被困的雄狮般,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踱着。 他突然站定在她的面前,阴沉沉地问:「几天前妳是不是去过紫竹院?」 凤儿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只得点点头。 「妳对老巫婆承诺过什么吗?」谭辰翮的声音更加阴冷。 「没什么……」凤儿再次点点头。「而且,而且那……那是为你……」 「为我?!凭什么?凭什么妳要那么做?」不等听完,雄狮已然发怒了。 他将手中的锦袍猛地往地上一甩,厉声道:「妳与老巫婆做了什么交易?」 「你……没,我没有……」看着被他掷在地上的锦袍,凤儿彷佛心窝被打了一拳。面对他的步步进逼,她惊恐地连连后退,此刻的他与昨晚的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这一个令她害怕,昨晚的那一个令她心折。 「收拾妳的东西!」暴怒的雄狮狂吼着,一脚踏上那件精美的袍子。 凤儿彷佛没有听到他的咆哮,她的心全落在他的脚下,那是她精心为他缝制的冬衣,那厚厚的锦缎是多么坚硬,为了缝制夹层,她的手被针扎了无数次,可是现在,他竟然狠心地用脚践踏着它! 彷佛看到自己的心血付之江水,凤儿的心好痛,她突然扑过去,双掌猛力推开他,尖叫道:「走开,你踩到它了!」 毫无防备的谭辰翮没想到她会大胆的出手,被她猛地一推,他重心不稳,顿时踉跄后退,庞大的身躯撞在门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林伯闻声进来,赶紧扶住他。 「妳?妳居然敢对我动手?」谭辰翮难以置信地瞪着她,揉揉自己撞痛了的肩膀,不敢相信她竟有如此的胆量和力气! 「城主……」看到他怒气冲天的样子,林伯担心他会扑过去将夫人撕碎,急忙出声想劝导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送她去幽梦楼!我不想再见到她!」说完,他挟带着勃勃怒气冲出了厢房。 凤儿抱起那件黑色缎面上已经印上一个大大泥脚印的袍子,心里涌起无尽的悲哀。过去给人做衣绣花,没有人不赞美她手艺好,感谢她好心肠的,可是今天,她精心制作的衣服竟被弃如鄙屣,她觉得好像是她的心被人践踏了。 她抚摸着那柔滑的料子,喃喃地说:「他不要!他不要!」 突然,她抓起针线堆里的剪刀,毫无犹豫地往锦袍剪去。 「不行啊,夫人!」林伯大声喊着,抓过那件锦袍。可是锋利的剪刀已经在精美的衣服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裂口。 「夫人……这么美的袍子,怎舍得?」林伯惋惜地抚摸着破裂的衣服,他知道夫人为了这件袍子付出了多少心血,他不明白城主为何如此对待善良的夫人,可是城主的脾气,又有谁能劝的了呢? 「走吧,林伯,带我去幽梦楼。」挥刀剪衣后,凤儿反倒冷静了。她看都不看那件袍子一眼,就往门外走去。 林伯赶紧放下袍子,问:「夫人不去收拾点东西吗?」 「不必了,这里没有我的东西。」凤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厢房。 第13章 林伯只好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 一道燃烧着怒火与痛苦的眼睛注视着那道消瘦却极有尊严的身影,消失在谭家主屋的大门外。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走进幽梦楼的那一瞬间,凤儿的尊严垮了,她身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林伯在将她送达后,就无奈地匆匆回去了。 看着这个杂草丛生,空寂无人的楼宇,凤儿的心里充满惶恐。她不敢想象自己要怎么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茫然地看着无人居住的小院,没想到自己嫁人没有多久便被休弃。 但凤儿对离开主屋,离开谭辰翮并没有太多抱怨,只是好想知道被休的女子是不是可以离开夫家?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离开去找宋娘,与宋娘一起离开此地去找寻姊妹……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有了一丝希望。 她跑到门边想出去找谭辰翮或姑婆问问,可是门是被从外面锁上的,再看看四周,她发现旁边还有一道小门,便赶紧跑过去用手推,可是那门依然是从另一头锁上,她根本就出不去。于是她明白,自己成了另一座院落的「囚犯」。 唉,如今看来只有等谭辰翮上门了。 她无精打采地看着这个据说是为了城主的第一次婚姻而建造的院落,看着三面高高的石墙,和一面坚实的木栅栏,不禁纳闷为何独留一面是木造的? 她走到木栅栏前打量着,栅栏的底部与其他墙面一样,大多长满了苔藓,一蓬蓬的杂草和藤蔓覆盖了大部分。 三层木板楼前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内有个用木板盖着井口的水井,里面的水清凉宜人。井边是个圆形石桌,四个同样形状的石凳围绕着它。 这座小楼和她见过的华云城其他建筑都不同,虽然同样是木造结构,但屋宇较高,即使荒废多年,但仍处处可见当时的富丽和奢华。显然,设计它的人是有意要使它成为整个华云城最美的建筑。 就在她边看边想时,侧边的小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鲜艳的女子提着竹篮走了进来。当她看到僵立在院子里的凤儿时也不说话,只是很粗鲁地将手中的竹篮重重地放在院里的石桌上,掀开竹盖,将里面的一碟菜和一碗饭放在桌上,然后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这位姊姊,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凤儿急忙唤她。 那女子脚步不停地说:「妳的晚饭,以后我会给妳送饭。」 凤儿见她就要出那道小门了,急忙大声喊道:「城主呢?他为什么不来?」 那女子总算回头,对她不屑地冷笑道:「城主?妳以为自己还是城主夫人哪?哼,这里是幽梦楼耶,妳没听说过吗?在这里的女人是不可能见到城主的。如果不是我们夫人好心,妳连饭都别想吃!」 「妳的夫人是谁?」凤儿急忙问,可那女子早已穿过小门,消失在门板后。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凤儿急忙上前推,可是那道紧闭的门仍文风不动。 「不可能见到城主?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夫人?她是谁呢?为什么要将我关在这里?」凤儿迷惘地想,她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谭辰翮的事,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就算她对姑婆许诺说永远不背叛他,但那是罪过吗? 她有太多问题不明白,她得找人问清楚。可是……她又能去问谁呢? 她失神地走回石桌边,看着菜碟上已经飘落了一片树叶,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有什么胃口? 望着空寂的院落,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她拉紧衣服,往楼里走去。随着她推门的力量,木门「嘎几」一响开了。 随即一股霉味伴着尘土味扑面而来,令凤儿不由自主地掩住了口鼻。 「这要怎么住啊?」她叹息着,这厅里没有窗户,看着从门外泄入的斜阳里飞扬肆掠的灰尘,她皱紧了秀眉。 这间显然是客厅的房间里,家具一应俱全,可是每件家具上都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四处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和灰尘味,几只不知名的飞蛾从她面前飞过,吓得她直往后退。 她出身名门加上身体不好,自幼备受关照,就是在逃难的路上也有宋娘一路照应着,她何曾见过这样骯脏又凌乱不堪的居所? 可是,如今她又能怎么办呢?没有疼爱她的大姊在身边、没有主意特别多的小妹帮助她,更没有宋娘的照顾,她该怎么办? 拖着沉重的脚步,她慢慢地走过厅堂,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裙襬在木地板和因年久失修而嘎嘎作响的楼梯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二楼由楼梯口分为左右两厢,由宽敞的走廊连接着。这里的房间都没上锁,凤儿逐一巡视笼罩着灰尘的房间,最后走进位于右边,显然是前主人居住过的卧室。这间卧室大而明亮,室内陈设着考究的家具和各种精美的装饰品,厚厚的灰尘也无法掩去它曾有过的富丽和光辉。 凤儿用手指在床头柜上一抹,露出了红色桃木纹路的台面。看着那些放置在床头、几案上的铜灯台、镜子、玉如意,再看床上虽然褪色但仍不失华贵精美的床褥绣幛,不知道为什么,凤儿的身躯突然窜过一阵寒颤。 彷佛有人从身后走过,她猛回头,可是满眼只有镂花窗洞投进的一道道光影中飞扬的灰尘,并无一丝人影。 「哦,幽灵!一定是那个夫人的幽灵!」她恐惧地想。「我从没做过坏事,应该不会有鬼寻来吧?」 眼泪突然涌出眼眶,恐惧和孤独感占据了她的心房。凤儿转身离开房间,用力将门关上,并彷佛怕有人追来似的将门上的锁紧紧扣下。 突然间,她很讨厌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女人!如果没有她,谭辰翮也许不是这样冷酷的人!如果她不死,自己今天就不会受这种罪! 她抓着扶手,看着空荡荡的楼宇,感觉到一股寒气直往自己的心里灌。 「天哪,这地方好可怕!」她害怕地奔下楼,逃出客厅,逃到院子里。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永远地逃离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可是眼下的她无路可逃,她跌坐在石凳上,任由眼泪狂泄而下。 「为什么会这样?」她坐在那里哭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她不知道为什么谭辰翮会突然翻脸将她关在这里,但她相信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如果好好跟他解释,他应该会听吧?毕竟他并不是真的那么不讲理的人。 可是她要如何见到他呢? 日落了,她不知道;月升了,她没有反应,可是当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她却大梦初醒般地突然跳了起来。 「辰翮!是辰翮!他来了!」她往门口跑去。 可是那声音却渐渐消失在隔壁的院落里。 「辰翮!辰翮!」她大声地喊叫,但没有反应。 她不顾一切地寻着那声音往院墙的另一面跑,可是声音断断续续,她却无法看见他,而她喊他的声音也被那边热闹的喧哗声淹没了。 她好着急,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掉。 她抬头看到突起的屋檐时猛然想到,便急急的往楼里奔去。上了楼,沿着走廊跑到最高处,果真清楚地看到了她想看的一切。 隔壁竟是一个与幽梦楼完全相似,但更宽敞美丽并生气勃勃的院落。 此刻那院里灯火明亮,笑语不断,好几个穿着戏服,脸抹重彩的戏子正在花树下整装,而琴师鼓手们也在调弦摆琴,似乎正要开始一场演出。 摆满食物的石桌前坐着满脸笑容的谭辰翮,而那个言语尖刻、心思恶毒的巧巧正毫不知耻地趴在他身上。几个丫鬟走来走去,侍候着他们。 原来隔壁是月香居!看到巧巧,凤儿终于明白了她就是丫鬟口中的「夫人」。 转眼看向谭辰翮,凤儿呆住了,不是因为他与巧巧狎昵放荡的举止,而是为了谭辰翮脸上那抹她从未见过的笑容。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明亮的灯火和月光下,那笑容像一把刀深深地在她心上割了一下。 「辰翮──」她无意识地大喊一声。 也许是她异样的声音惊动了下面那些人,琴师歌女们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她,四周突然安静了。 谭辰翮同样也抬头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未变,但他的眼神彷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而不是那个他昨晚还拥在怀里对她轻言细语的妻子。 凤儿看着他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她看不到昨夜的温情,也看不到今天下午的怒气,她看到的是负伤的雄狮面对强敌时既不愿逃跑,又无力应战的悲哀。有什么是比强装出的笑容和掩藏不住的悲哀更令人心痛的? 巧巧看到她,立即抱紧谭辰翮的颈子,大声说:「妳喊什么喊?城主的名讳是妳可以随便喊的吗?」 她的叫声唤醒了凤儿的意识,她眨眨眼,想重新回到自己最关切的问题上来,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她? 可是面对那个虚假的笑容她无法做到,她只能轻声问:「辰翮,你还好吗?」 此言一出,谭辰翮神情一震,笑容僵在脸上。 巧巧却鄙夷地大笑,道:「真是个疯子!妳没有看到城主正高兴的笑吗? 第14章 没有妳这个骗子在身边,城主怎么会不好?妳别扫兴了!」 凤儿没有理会巧巧的喳呼,只是看着谭辰翮,见他听了巧巧的话后无任何的反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她的心凉了。她伤感地问:「可以放我离开这里吗?让我回到宋娘身边,让我们离开……」 「妳休想!」谭辰翮果决地说。他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做错了什么吗?」眼泪模糊了凤儿的双眼,她紧紧抓着木栏杆,凄惨地哀求道:「请你不要把我关在这里,我好怕……」 她的声音消失在无法控制的啜泣里。 「怕?妳会怕吗?少装那种可怜样!」巧巧斜着眼睛骂道:「下午妳跟我吵的时候不是挺横的吗?」 谭辰翮突然将巧巧从自己身上推开,站起来走到院子的另一头。 巧巧对站在楼道上的凤儿吼道:「妳滚开吧,不要再烦城主了!」说完,她走到谭辰翮身边,挽着他,将他拉回到石桌边。「来吧,让我们听曲吧。」 「辰翮,把宋娘还我吧……」 「别理她,我们继续。」谭辰翮突然将巧巧抱起来,走回石凳前坐下。 坐在他膝上的巧巧得意地对着凤儿撇撇嘴,对乐师歌女们喊:「唱吧,让城主高兴高兴。」 琴声再次响起。 凤儿抹去脸上的泪水,说:「那根本就不是笑,你根本就不高兴,为什么要装呢?寻欢作乐真能让你高兴吗?」 说完,她像孤魂般地飘离了走廊。 谭辰翮僵硬地坐着,虽然琴音歌声早已响起,但他仍然听见了凤儿说的每一个字,他的心也被撕扯着:她为什么可以轻易地拆开他层层包裹的面纱,看透别人看不到的真面目?她为什么能看清他的内心? 就为了这个,他也要远远地躲避她! 「舞娘呢?为何不跳?唱大声点!」他高声吆喝着,把巧巧抱得更紧。 轻歌曼舞,鼓钹丝竹将月香居变成了彩袖飞扬,歌乐妙响的舞榭歌台,也将凤儿的心搅得七零八落。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撒满青白月光的走廊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魔音似的笑声、喝采声像甩不掉的符咒缠绕着她,她感到自己四肢发凉,浑身无力,但她仍硬撑着走向离月香居最远的那间房间。 她害怕黑暗,也害怕那耳边萦回不断的音乐声和笑声,彷佛那些声音同样有鬼神攫取灵魂的力量。她渴望远离他们,渴望找到一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 推开房门,房间里愈加黑暗和可怕,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就像她小时候常常作恶梦,梦到害怕的事情而惊叫哭醒时,总是有大姊,或是宋娘抱着她,安抚她,让她平静。 可是今天,她知道自己的这场恶梦是没有尽头的。无论她多么渴望有人陪伴她度过这个可怕的夜晚,都不会再有人出现。 站在门口,她无法再踏进一步,她不知道蜡烛在哪里,也不知道今夜要怎么度过,她的情绪突然在这一刻崩溃了。她抱着栏杆放声大哭,彷佛只有哭声可以驱除她内心深处无边无际的恐惧感和无肋感。 她凄凉的哭声被歌舞音乐声和淫声浪调淹没。 声音嘶哑了,身子哭累了,她昏昏沉沉地趴在走廊上睡着了。 凤儿,妳不能在这里睡,妳要坚强,要照顾好自己,妳答应过我的…… 是谁?是谁在她耳边喊? 哦,是大姊!是大姊!可是她为什么不出来?我为什么看不见她呢? 「大姊,妳出来吧,我会坚强,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会的!妳快出来,让我看见妳,让我看见妳啊!」 没有回答,大姊走了! 「大姊──」 凉风乍起,一片落叶落在她脸上,她蓦然惊醒。 摸摸自己沾满泪水的冰冷的脸和手,她喃喃自语道:「不,大姊,别走,我会坚强的。我不能在这里睡着,我不能生病,我要好好活着找到姊姊和妹妹,我不要死在这里!」 她抓着栏杆站起来,在隔壁院落传来的嘻笑和歌乐声中,瑟瑟发抖但坚定地走向黑暗的房间。 在淡淡的月影中,她终于在抽屉里找到了蜡烛,并将它点亮,尽管只是小小的一点火光,但却给了她极大的勇气。 看看这间窄小简陋,但家具一应俱全的房间,她决定这就是自己今后的卧室,但她得先将它打扫干净。于是她努力排除心头的杂念,一心只想着打扫,以此摒弃心头的恐惧。 她将窗户推开,让室内的空气流通,再将所有多余的摆设统统扫进一个大木桶里,又将床上破旧的床幛帷幔扯掉,选出好的做抹布,其余的扔进木桶里。再将床上的被褥一一拿到外面走廊上拍打,挂在栏杆上让月光秋风将霉气驱除。 然后她找出一个铜盆到院里的井边打水。 虽然挂在井边的吊桶又重又大,而她也从来没做过这样的粗活,但她还是努力地模仿着在家看到佣人们从井里汲水的样子,在多次尝试后终于打满了一盆水。 等端着水回到房间时,一盆水只剩下不到半盆,而其它的都到了她的衣裙上,她还是很高兴,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将水从深不见底的井里提上来,又端到房间来的! 怀着这份成就感,她一次又一次地下楼上楼,汲水换水,专心地擦洗家具、地板和窗台。辛苦的工作令她忽略了隔壁的喧闹,忘记了恐惧。 最后她将被褥一一拿进来铺在擦干净的床上,在柜子里找还能用的床单。 寻找床单时,她无意中发现了几件料子不是太好,但还能穿的女佣衣服。于是她明白了,这间屋子以前住的一定是前夫人的丫鬟。 拿起衣服闻闻,虽然也有一股浓浓的霉味,可是她也无法挑剔了,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差不多都湿透了。 她把衣服往自己身上一比划,虽然略大一点,但总比没有强。 于是她将衣服拿到走廊上抖抖,回到房间,关上门,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她想起了昨夜,想起被谭辰翮脱掉的衣服…… 唉,为何又想起那个?!她用力拍拍自己滚烫的脸,撇开那些思绪,匆匆换了衣服后,爬上了床。 实在太累太困,来不及对床上的异味做出反应,她就已经睡着了,而所有的干扰与烦恼,恐惧与担忧都消失了。 第六章就在凤儿想到昨晚,并竭力忘掉的时候,主屋内的谭辰翮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将凤儿赶走后他依然无法平静,心中除了腾腾怒气外,还有一种他陌生的空虚感。 为了消除那种感觉,他将自己投入到最累人的工作中,他希望将自己累得无法思考。可是他做不到,无论他在做什么,凤儿的脸,凤儿的单纯,甚至凤儿的惊恐和颤抖,仍一刻不停地搅动着他的心。 直到满天月色,他依然不能将她逐出心房。在沮丧与迷乱中,他提醒自己该汲取教训──美丽的女人有媚惑男人的力量,也有摧毁男人的力量,自己如果不能把持理智,不能像过去多年来一样无心无情,那么必定再次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于是他用层层硬壳重新武装好自己后,他去了月香居。 是的,只有巧巧那样的风尘女子能够安抚他疲惫又空虚的身体。他当然明白一旦他在月香居出现,隔壁的凤儿一定会知道,这也正是当年他故意盖这座楼房,让曾为妓女的巧儿与他尊贵的「夫人」比邻而居的目的──报复与羞辱! 今天他也用同样的心态报复那个妄想操控他的女人!可是他没有想到,当凤儿出现在楼台上,哭泣地喊着他的名字时,他的武装竟失去了御敌的能力。 她的眼泪轻易地击溃了他防卫森严的感情壁垒,她的直言一针见血地刺中了他的心脏,他感到沮丧而且愤怒。 你根本就不高兴……寻欢作乐真能让你高兴吗?这话是如此地逼近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也令他无法容忍被人看穿的事实,于是他伤害她,逼走她,绝不让她再窥视自己的内心世界! 凤儿终于消失在他眼前,可是他的耳边一直萦绕着她哀伤的声音,高昂美妙的歌声乐声都无法将之驱散。 巧儿极具诱惑的挑逗失去了往日的作用。 几个时辰后,他不胜其烦地离开了喧闹的月香居。 回头看看漆黑冷清的幽梦楼,脚步曾有一剎那的踌躇,但他最后还是离开了。 没想到回到主屋,还有人在等着他── 「城主,您不该把夫人送到那里去。」林伯一见他进来,就急切地对他说。 他的脾气正无处可发,当即脸色一变,说:「做好你本分的事就行,少管我的事!」 「可是,那么好的夫人……」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没听见吗?」 城主阴沉的脸色令林伯噤声,但他仍倔强地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忍受着谭家最温顺、最忠诚的老仆饱含谴责意味的目光,谭辰翮大步迈进屋。 「谁都想管我!」谭辰翮恼怒地骂着脱掉身上的衣物。 不料林伯竟尾随而入,一言不发地走过他身边,将衣柜打开,弯着身子恭敬地说:「城主,请你看看这个。 第15章 」 谭辰翮纳闷地看看反常的老仆,走到衣柜前,当即愣住了。 他的衣柜里增加了不少新衣,折迭得整整齐齐地按照季节,分别放置在不同的格层中,连内衫、头巾都没有少。 「这些都是夫人用城主的旧衣服比着亲手缝制的,为了这些,她可是夜夜挑灯吶……」林伯鼻音浓重地说着,摇摇头离开了房间。 看着那一迭迭衣物,谭辰翮抓着柜子的手微微颤抖。 多少年了?他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年,没有人为他做过新衣服,通常都是他将钱扔给某个裁缝,然后换回一身衣服,再不然就是他出外跑生意时,随处买件成衣了事,他自己从不在意穿着,自然也忽视了自己衣柜的空虚与窘迫。 此刻,他看着眼前一件件簇新的衣服,心底的一块冰岩坍塌了。 他「碰」地一声将柜门关上,用力闭上眼睛,将心里突然涌出的热流压回到最深处。 不,他不能让自己的脆弱表现出来,缝几件衣服不能证明她的真心! 他颓然地倒在床上,心里如同咽下了蜡般地苦涩。 手不经意地摸到一块柔软的布料,他抓起来一看,却是凤儿昨晚穿在身上的那件白色内衫。 昨夜,他曾亲手将这件薄衫从她身上脱了下来。 他的眼前出现了昨晚两人相拥而眠的情景,鼻息间彷佛又闻到那股少女馨香,耳边是她急促的呼吸和喃喃低语,唇齿间充满了她的气息…… 他竟如此想念她! 原本以为他们今夜会有一个不平凡的夜晚,他会教她什么是真正的「洞房」,可是他却把她赶到了那个受诅咒的地方,那个一定会吓死她的地方。 是他残忍吗? 想到姑婆似有所得的神色,他立即恢复了理智。 不,永远不要信任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是她心术不正,竟敢背着他与老巫婆交易!今天这样的结果,都是她自找的,她不能怨他! 他将那薄薄的衣物扔到床下,努力想将那恼人的身影赶出自己的思绪。 可是他的意志力似乎一整天都在和他作对。他苦闷地想: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到底是承诺了什么竟让老巫婆肯让步? 两天前,他在益州行台与官衙磋商今年贡品之事时,忽然接到王大姑的传书,要他即刻赶回云锦城接交产权。 虽然不太相信姑婆会突然改变心意,但他仍然如约赶回了家。而这次姑婆确实在地保官、公正人面前将产权完整地交还,这令他十分惊讶。 对姑婆,他有着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从小他就很敬佩家族中这位颇具「巾帼不让须眉」之风的姑婆,并以她作为自己学习的榜样。 姑婆自幼许配给夔州望族王氏长子,可惜该子体弱多病,常年汤药不断,十八岁时的一场大病使他从此卧床不起,拖了二年后已是奄奄一息,为了「冲喜」,十六岁的姑婆出嫁,可仍未能救回病人膏肓的夫君,半年后姑婆成了寡妇。她恪守妇道,贤良聪慧,又极尽孝悌,深得王氏一族的敬重,被尊称为王大姑。 直到公婆相继去世,小叔接掌王氏后,娘家哥哥才去将她接回。从此她除了每年固定到峨嵋山清修外,其余时间多在城中辅佐人丁稀薄的娘家发展谭氏家业。 她精明的商业头脑和果断泼辣的作风,对行事作风儒雅的前任城主──谭辰翮的爹爹有极大的帮助,也对幼小的谭辰翮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 谭辰翮的个性与他爹爹完全相反,当他继任城主后,他不喜欢姑婆对他的决定横加干涉,也不允许姑婆插手他的事。而已经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姑婆对此自然很不高兴,于是利用手中的产业托管权处处箝制他,于是两人间的龃龉逐渐产生。 而他们真正交恶则是在谭辰翮成功地当上城主后,王大姑希望谭、王两家再次联姻,坚持要他娶她婆家小叔──王氏当家人的孙女王美娟为妻,并承诺在他们婚后即刻将托管产业归还给他。 可是这次的婚姻令谭辰翮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也使他与姑婆的关系恶化。 如今,他知道了姑婆的改变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一个他以为胆小善良又安全无害的女人。这令他非常失望和愤怒,他痛恨自己的事情被女人所左右! 父亲骤然去世后,他经历了太多的明争暗斗,再加上娶妻风波,他对人性已经十分失望。他发誓除了自己,他永远不会相信别人,特别是女人。 他不要朋友,即使身为城主,他也拒绝有随从护卫跟在身边。无论是出门办事还是城内商业活动,他永远是独往独来。他确实成功地成为不被女人迷惑,不被他人左右的精明强悍的强者。 然而就在昨晚,当他不由自主地亲吻凤儿时,他明白了那个娇媚柔弱的女人正以她独特的方式在不知不觉中潜入他封闭的心房。 这个发现令他措手不及,但真正令他害怕的是她似乎太过了解他的心。 于是当她竟敢与姑婆私下来往,做出承诺时,他发火了。 但他也知道,真正促使他将凤儿赶到幽梦楼的并非是这个原因,而是他不能再让一个女人走入自己的内心世界! 「你的夫人说我在你心目中有很重要的地位,是无人能取代的……」姑婆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他的手不由地握成了拳。 在他与姑婆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下,她居然能察觉到姑婆在他心目中的实际地位和份量。今夜,她更用短短数语戳破了他费力伪装的高兴。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辰翮,你好吗?」 「那根本就不是笑……寻欢作乐真能让你高兴吗?」 不,我不能要这个女人,在她的面前我无法伪装,而失去伪装的我将如何能保护自己? 不,我不要她! 带着这个沉重的念头,他渐渐沉入了并不安稳的梦乡。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清晨,凤儿被一缕阳光唤醒。 陌生的环境令她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她很快就想起这里已经不再是她住的谭氏主屋。她静静地让自己多躺了一会,在寂静中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昨天她已经被谭辰翮无情地抛弃了。 而这里将是她今后的住所…… 她浑身酸痛地坐起来,埋怨自己真是无用,才做这么点事就累成这样。她挣扎着起身,换上昨晚找出来到衣服,推开窗户。 霎时,明媚的阳光一泄而入,将整个房间照得明晃晃的。 她欣喜地看到自己漏夜辛勤打扫的成果,并为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那曾经布满灰尘的家具和地板在阳光下泛着悦人的光泽。 再看看窗外,晴朗的蓝天上白云轻飘,使她的心情也如同天地一样明亮。 走出房门,她站在廊上看着远处在阳光下闪动着潋滟波光的河流。这里应该是华云城的最高点,放眼望去,可以看到整个城的结构是依山傍势,逐流而栖。 幽梦楼座落于谭家大院的最深处,所以它的背后就是院外集市。站在危楼上眺望,除了可以看见远处繁华喧闹的集市外,也可以看到周围鳞次栉比高低不一的楼房。 低头看,一条磨得青光溜滑的石板路从楼下蜿蜒而过,将人引向高处。这条小街与远处的集市相比显得十分冷清,但仍不时有肩挑手提的小贩叫卖着走过。 听着那一声声拖腔带调的叫卖声,凤儿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生活气息。 站在阳光下,这里完全没有了夜间令人恐惧的氛围。于是她振奋起心情,继续她昨晚没有做完的打扫工作。 虽然多年闲置,小楼已多处有虫蛀蚁咬的痕迹,但触摸着木板门窗上那些依然鲜明的文武门神浮雕,凤儿仍可想见当初新建成时这里的美丽风采。 凤儿不明白为何原来的女主人要将这么雅致的小楼名为忧伤的「幽梦楼」,按说新婚夫妇的居所该是喜气洋洋的才对啊? 难道她不幸福? 也许她是被迫嫁给他的,就像自己一样。可是就算是被迫的,在被他锁到这里来以前并没有感到幽怨啊?况且,这座楼院是专门为迎娶她而建造的,当初一定十分热闹,她又为何会失意呢? 啊,对了,也许是因为新婚之夜谭辰翮就去妓院的原因,造成了她的心结。 也是,有哪个女人能忍受夫君宿花眠柳的?更何况还是出嫁的第一个夜晚? 想到自己的新婚之夜,凤儿困惑地想谭辰翮为何要那样对待自己娶的新娘呢? 喔,他真不是个好男人,凶狠、乖戾又暴躁。那位夫人真可怜! 凤儿就这么胡乱想着,同情着那位早逝的夫人,也怨恨着寡情薄义的谭辰翮,似乎忘记了自己现在也是个受害者。 她缓缓地将阁楼门用绳子绑上,下了楼。 刚一下楼,就听到一阵「砰砰」声,原来是隔壁的丫鬟来送饭了。 仍然是昨天的那个女子,仍然是一脸的不耐烦。 凤儿既然已经知道隔壁院里住的是巧巧,自然不想自找没趣,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女子将竹篮里的饭菜重重地放在已经打扫过的桌子上。 不料那女子倒先开了口:「城主总是时常到隔壁屋里去的,妳不准那么无礼地去打扰他们。 第16章 」 凤儿心头一沉,问道:「是妳们夫人的话,还是城主吩咐的?」 「他们谁说的不都一样吗?反正妳想安静地过日子的话,就不要去惹事!」说完,她扭头走了。 凤儿刚有的一点好心情消失了。 「难道他要将我关在这里直到老死吗?那么宋娘呢?宋娘好吗?」她心里自问道。多日来,她一直都不知道宋娘的情形,实在是让她很担心。 她郁闷地拨着饭菜,只吃几口后就放下了筷子。 到了下午,天暗了,四周一片静寂。心绪不宁的凤儿举着一盏灯,来到一楼最角落处紧闭着的储物间,这是她唯一没有来过的房间。 进屋一看,里面堆放着很多箱柜,而且房间内出奇的干净清爽。这令她惊异不已,细细查看才发现这里由于背阴向阳,四边墙角又放置了不少能驱虫避湿的石灰块,而且常年门窗紧闭,所以没有那么多灰尘虫蛾和湿气。 凤儿将灯放在门边的灯台上,在一个个箱柜中翻找,希望能找到针线、绸缎布料什么的,她必须找她最喜欢的针线活来做,不然,她会在日后漫长的忧虑和寂寞中闷死。 她找到了保存完好的被褥,质地不错的床单、漂亮精致的帷帐布帘及其他床上用品,看来这些都是当初新娘的嫁妆,她心想要用这些去换自己昨夜睡的床。最后她幸运地在一个大木箱里找到了几匹上等绸缎,尽管放了这么多年,但依然色彩斑斓。 可是她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她最想要的针线。 没有针线,她如何熬过今后孤寂的日子?沮丧的她跌坐在杂乱的物品上,将头埋进屈起的膝盖上,无声地哭泣。 她觉得好累,浑身像散了似地痛,而她的心里更充满了悲伤和愤恨。 她悲自己不可知的命运,悲宋娘的处境,悲与姊妹们团聚永无可期…… 她恨金兵入侵,导致她不得不随姊妹们逃离家园;她恨盗贼猖獗,若不是盗贼掳走大姊,她又怎会沦落于此?她更恨谭辰翮,为何非要将她娶来,却又对她不理不睬,将她关在这里饱受痛苦和煎熬? 同时,她也恨老天爷瞎了眼,她一生从没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甚至连重话脏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为何将她掷入这样悲惨的境地? 她的悲是如此浓,她的恨是这样深,以至于当一个高大的身影进入客厅,蹙眉站在早已冷却的饭菜前沉思,又转身沿着微黄光亮走向储物间时,她竟毫无所知,任由悲愤的泪水发泄着她郁积已久的忧伤。 站在门边的谭辰翮看着她耸动的肩头,知道她在哭,他的心脏猛烈地抽搐,可是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不要以为几滴眼泪就可以证明妳的无辜。」他冷漠地说。 他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沉浸在痛苦与愤怒中的凤儿吓了一跳,她猛地抬起头,看着高傲地站立在她眼前的男人,眼泪冻在眼眶里,心跳撞击着喉头,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怎么可以头发凌乱,衣衫褴褛,却依然艳光夺魄呢?谭辰翮心情复杂地想。他走到打开的储物柜前,看着那些依然五彩缤纷的华丽织物,故意冷酷地说:「在寻宝吗?别白费力气了,这里的宝物早被隔壁的女人们搬走了。」 说着,他抬脚将箱盖踢下。 「碰!」箱盖落下发出的巨大声响,令凤儿不由自主地惊跳了一下。 「不要说我又吓到了妳!」谭辰翮凌厉的眼神直视着她。「敢与老巫婆交易的女人绝对不是胆小鬼!站起来!站起来告诉我,妳是怎么让那个顽固的老巫婆就范的?是如何『帮』我夺回产业的?」 他讥诮冷酷的话语刺激着凤儿身上的每一条神经,她心头的悲伤和愤怒更加被激起。她是很想站起来对他的凶狠「以牙还牙」。可是她全身虚软,双唇哆嗦,除了眼泪,她连说几句有份量的话都难! 此刻的她好恨,恨无用的自己! 高高在上的谭辰翮看着她溢满泪水的双眼和哆嗦不已的嘴唇,不,是哆嗦不已的身体,嘴角露出残忍的冷笑。「怎么,妳没话说啦?妳以为妳可以控制老巫婆就可以控制我吗?这妳就错了!」 说完,他转身欲走。 「宋……」凤儿抓住箱子,拚命地撑起身,颤抖地说:「宋娘,你……不、不能伤害她!你答……答应的。」 谭辰翮回头瞇着眼打量着她,见她容颜惨澹,声音凄楚,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可想起过往的经历和姑婆一贯的作风,他又寒了心,于是无情地说:「想要宋娘好好活着,妳就告诉我妳究竟承诺了姑婆什么?」 「我……」凤儿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不就是承诺了不背叛他,要对他好吗?可在这样屈辱的状况下,她实在无法开口对他直言。 她的犹豫令谭辰翮生气。 沉重的脚步声后,客厅门传来一声巨响,而后一切归于沉寂。 确定他走了之后,凤儿无助地垂下头。闭上眼睛忍住泪水,强迫自己要坚强。 「他是个冷酷的人,不要再对他抱有希望!」她不断地对自己说,彷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坚强起来,让她摆脱过去这短短几天里被迫面对的一切。 她打起精神地站起来,她一定要找到她要的东西! 终于在一间最小的房间里,她找到了一个针线篓子,里面有她想要的针线,还有一个虽然小,但是质地不错的绣花箍子。对她来说这就够了,无法绣大的,但她可以绣小的。 如获至宝般地将针线篓子拿回房间,再回储物间取来布料与丝线,凤儿的心平静了,她不再为将来担忧。 绣什么呢?看着眼前她费尽心力才得到的材料,她脑子里出现了往日在家时,姊姊云儿在花园中剪花,她同妹妹兰儿在旁扑蝴蝶的快乐情景,那时花叶伴着蝴蝶漫天飞舞,她们满园追逐,那时的快乐彷佛是上辈子的事了,此时想起,她又是泪水满腮。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将精美的绸缎「唰唰」地剪开,熟练地用绣箍绷平,彩线银针穿上后便专心地绣了起来。她将对家人的思念,对自己未来的茫然都倾注在手上让回忆带着她手头的针线在锦缎丝绸间穿梭。 就这么疯狂地思念着,绣着,凤儿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悠长寂静的夜晚,她觉得彷佛家人们就陪伴在她身侧,她不再孤单,她的胆子似乎真的变大了,被风吹得发出怪响的窗板、门板声,或是夜里的黑暗等都不再令她惊恐万分。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巴蜀多雨水,在这黄叶如蝶的秋日,寒气渐渐逼近。 自那日储物间见面后,谭辰翮再也没有来过幽梦楼,隔壁时有喧闹歌舞声,凤儿知道谭辰翮去了那里,但她不在乎。她的世界缩小到只有生存必须的最小空间。 一个阴暗的下午,她到储物间去取丝线布料。 这几天她已经绣出了好几块漂亮的绣布,她希望绣更多的,在刺绣中她又找回了自己的平静,她要将她的记忆一一绣出来。 她专心地挑选着,突然一道黑影彷佛从天而降,猛地落在她的面前。 「啊!」她抬头一看,大叫一声,几乎吓晕了过去。 那是个浑身长毛,双目突出,龇牙咧嘴,脸上一半黑一半红的怪物,牠短小的身躯在地上扭动着,凶狠地看着她,而长着一对利牙的嘴正向她逼近。 「怪物走开!不要吃我──」凤儿恐惧得直往后退。 「哈哈哈──」那个令凤儿心胆俱裂的怪物突然发出孩童般的笑声,接着,一个男孩清秀的脸蛋从怪物脑袋后头露了出来。 「哈,真好玩,妳的胆子还没一粒米大。」男孩笑着将身上的假面具剥下。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吓我?」看到男孩的笑容,凤儿依然惊魂未定地问。 「我是飞飞,妳呢?妳是谁?为什么在这里?」男孩神情自然地问。 「我叫凤儿,我是……我是……」凤儿为难地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 男孩大人样地说:「哦,妳一定就是他们说的城主不要的女人。对不对?」 凤儿对男孩的话很是吃惊。「他们?他们是谁?」 「就是那些士兵和我的乳娘。」男孩边说着,边爬上窗下的一只大箱子。 凤儿见他动作熟稔,好像对这里十分熟悉的样子,很是诧异,又见他站在箱子上打开了窗户。于是纳闷地问:「你在做什么?」 可男孩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对着窗外喊「爹爹!爹爹!」。 凤儿更加惊讶了。她赶紧学他的样子站到箱子上往窗外看。 窗外站着个相貌端正,身材瘦高的男子。只需一眼就可以看出飞飞与他的血缘关系。 只见那男子同样急切地抓着男孩伸出窗外的手,叫着:「飞飞!飞飞!」 然而看到突然出现在飞飞身边的凤儿时,他愣住了,急忙抹去泪水,局促不安地说:「妳?妳……就是城主的……嗯,新夫人吧?」 凤儿平静地点点头,说:「没错,我叫李凤儿。」 那男子仍然没有收回握着男孩的手,歉疚地说:「对不起,打扰了。我叫王士杭,是……是来看望飞飞的。 第17章 」 凤儿看看身边的男孩,见他此刻已经没有了刚才恶作剧时的笑容和调皮。 「爹爹!爹爹!」 王士杭听到他的呼喊,也转眼向他,一手紧握着他小小的手,另一手轻抚他瘦削的脸,疼爱地说:「飞飞,爹爹给你带了好多东西喔。」 他们之间对彼此毫不掩饰的感情令凤儿感动。尽管满腹狐疑,她仍默默地跳下箱子走出了储物间。在她身后,传来他们父子深情的对白。 「爹爹,你何时带我回家?」男孩带着哭腔地问。 男人道:「快了,快了,飞飞要有耐心,要乖……」 听他们的对话,凤儿心里很难过。为什么这男孩会在谭氏大院内而不能与他的爹爹团圆呢?而他的爹爹又为什么不能进来与他的儿子相见呢? 这些疑问直到男孩从储屋间出来,她仍然没有得到答案。 「你爹爹呢?」看着抱着个包袱垂头丧气走来的男孩,凤儿关心地问。 「走了。」 「你为何不跟他住在一起?」凤儿小心地问。 男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妳不会告诉城主这件事吧,对吗?」 「这……」凤儿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男孩已经机灵地说:「我知道妳不会说的,因为城主从来不来这里,也不会让妳出去。」 闻言,凤儿沉默了,这孩子说出了一个事实:她真的不会再见到谭辰翮。 见她神情凄凉,男孩大方地对她说:「别担心,我会来陪妳玩。」 看着这个瘦小机灵的男孩,凤儿脸上露出了多日未曾有的笑容。 「啊,凤儿姊姊,妳长得真好看!」男孩连声赞美她,「我娘一定也像妳一样好看,爹爹说,娘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 「飞飞,你怎么会在这里?」突然一声厉喝,将相谈正欢的凤儿跟飞飞吓了一跳。 凤儿一看,原来是送饭的丫鬟来了。 再回头看时,男孩已经没了影子,心里不由暗恼这丫鬟的打扰。 可丫鬟毫无歉意,还口气冷淡地对她说:「饭菜我可都是热着送来的,别放凉了才吃,让城主以为是我们做丫鬟的不尽心!」 凤儿对她的态度早已习惯,也不计较。此刻,她心里想着的还是飞飞那孩子。 「还有,妳别想着从飞飞那里得到好处,虽然他是城主的儿子,但他才八、九岁而已。」丫鬟收拾好篮子出门前,警告她。 「儿子?谭辰翮有个八、九岁的儿子!」凤儿震惊万分。 谭辰翮的儿子却管另外一个男人叫爹爹?这是怎么回事呢? 整个晚上,凤儿都在想这件奇怪的事。 虽然她嫁入谭家日子短,但她相信谭辰翮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认他人做爹,也不会漠视自己的儿子。可是,为何她从未听他或是其他人谈起过他有个儿子呢? 第七章这天上午,凤儿站在井边一手捧着纠结成一团的头发,一手握着剪子。 突然,她身边木栅栏下的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害怕又好奇地走近,却见一个小脑袋从草丛里探了出来,接着是飞飞快乐的笑脸。她这才发现那木栅栏下有个小洞,因为飞飞身子瘦小单薄,才能过得来。 「飞飞,你又吓了我一跳!」凤儿怨嗔道。「你住在那边的院落里吗?」 「是啊,那里是偏厦,原来是和这个楼连在一起的,后来城主不让人来这里,就用木板把它隔开了。」飞飞说着指指楼房,又拨拉着杂草将洞口遮住。 「你跟你的乳娘住吗?」凤儿这下明白为什么这个院子看起来不成比例的原因了,原来是后来人为的分割。 「是啊。」飞飞站起身急切地问:「凤儿姊姊!妳会画风筝吗?」 「你想做风筝?」 「没错,现在正是放风筝的好天气,可是乳娘替我画的风筝都好难看……」 凤儿一听,笑了。「我当然会画啰,你想要什么?」 「要个大大的蝴蝶或者蜜蜂什么的,可以吗?」飞飞兴奋地说。 「行,可是,」凤儿看看手中纠结的头发。「你得等我把头发剪短。」 「啊,妳要剪掉吗?」飞飞抓起一绺黝黑闪亮的头发,好奇地问。 「我要剪掉一点。」说着她挥动剪刀。一阵「喀嚓、喀嚓」声后,她那及膝长发只剩下了不及腰的半截。 「哈,这下轻松了。」凤儿欣喜地说,心里为自己果断的行为感到高兴。 她用梳子很快将头发梳好绾成一个简单的髻,用簪子、发钗固定好,说:「好啦,我们画风筝去吧。」 「好咧……」飞飞快乐地随着凤儿跑进楼。 凤儿进了房间,取出文房四宝,并庆幸自己几天前找到了这些笔墨。 飞飞立刻帮忙将一张茶几拖出来,放在明亮的走廊上,于是飞飞研磨,凤儿执笔,按照他的要求为他画风筝。 「那天那人真是你的爹爹吗?」一边画,凤儿一边问。 「当然是,从我很小的时候他就一直来看我。乳娘说我长得跟爹爹一个样。」飞飞紧盯着凤儿笔下渐渐出现的蝴蝶,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城主也是你的爹爹吗?」凤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 「我不知道。」飞飞闷闷地说:「大家都说是……可是,我怎么会有两个爹爹呢?而且我很少见到他……城主好凶,我怕他,妳怕不怕?」 凤儿觉得心口像被硬物捅了一下,她轻声说:「怕,我也怕他。」 听到凤儿也怕城主,飞飞觉得自己跟她更亲近了,「凤儿姊姊,城主不喜欢我们,也不许我们离开大院,以后我来陪妳玩,好不好?」 「好啊。」凤儿高兴地答应,在这个寂静的地方有个伴总是好事。 「飞飞,以前住在这里的是你娘吗?」画快要完成时,凤儿小心地间。 飞飞麻木的点点头。「我娘生下我就死了。」 凤儿没说话,只是同情地看着他。 「我娘不要我爹爹,只要城主,可是我要我的爹爹。」飞飞说着,走到楼台边坐下,身子趴在栏杆上,神情煞是可怜。 凤儿搁下笔,走到他身边坐下,默然地看着他,不知该跟他说什么才好。她想帮助这个显然一直生活在孤寂中,缺乏父母关爱的孩子。可是她自顾不暇,如何能帮助他呢? 如果我有孩子,我一定不会舍弃他!她暗自想着。 「龙──抄手!担担──面!」 楼下一声声悠扬起伏的叫卖声传来,飞飞立即探头往下看,说:「凤儿姊姊,妳饿吗?」 「有点饿。」凤儿见他突然又眉开眼笑了,觉得果真是小孩儿心性,不会忧愁太久,于是高兴地应和他。 「我们买担担面吃吧。」飞飞满含希望的眼睛看着凤儿。 「担担面?那是什么?」凤儿不解地问。 飞飞指着楼下说:「看,就是那个,很好吃的。」 「可是怎么买?」凤儿低头看着二楼到地面的高度,心里纳闷地问。 「哈,看我的吧。」飞飞得意地一笑,对楼下小贩喊:「担担面!」 那小贩闻声立刻仰起头,大声喊道:「客倌可是要担担面?」 飞飞性急地说:「没错,要一碗担担面,一碗龙抄手……」 「好咧──」小贩二话不说,双手一抛,一条绳子已经准确地抛上栏杆。 飞飞熟练地握住绳子,不一会,小贩叫了声:「起啰!」 飞飞便小心地往上拉绳子,就像从井里提水一样。凤儿趴在栏杆上,看到绳子那头吊着个带盖的竹篮子。当凤儿帮助飞飞将篮子提过来,打开盖子时,里面两碗冒着热气油香飘散的食物立即引得她胃口大开。 将两个碗细心地端出篮子后,飞飞对凤儿说:「好啦,妳把钱放在这里吧。」 「钱?」凤儿傻了,摸摸身上。「可是我没有钱啊。」 飞飞一听她没有钱,立刻瘪着嘴看着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妳怎么会没有钱呢?大人不是都有钱的吗?」 看到他失望的样子,凤儿赶紧镇定心神,说:「别急,我会想办法。」 她摸摸头上的发簪金钗,心想现在头发少了,用不着簪那么多了。于是她探身问楼下的小贩:「一共多少钱?」 「两文。」小贩看到她美丽的容貌,脸上即刻露出了大大笑容。 「我身边没有铜板,用这个可以吗?」凤儿摘下头上的一支玉簪问。 小贩一见,立即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凤儿闻言放了心,她把玉簪放在竹篮里,将盖子盖好,再将篮子放了下去。 当小贩看到玉簪时,十分惊讶,那可是上等白玉做成的,可值不少银子呢!于是他抬头高声喊:「夫人!夫人!」 凤儿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探身出外,飞飞也跪在她身边一起往下看。 「夫人,两碗小吃值不得几个钱,这簪子太贵重,小的不能收……」 凤儿一听,打断他的话,说:「东西很好吃,值得那么多,你留着吧。」 小贩被美丽的夫人夸奖,不由笑了。 第18章 「那日后小的天天来这里转转,夫人要吃什么尽管说,小的还有其他绝活呢!」 「好啊,好啊,你来吧!」凤儿还没开口,飞飞倒乐得连口应承。 「是,是,小的一定来!」小贩笑着,悠扬地吆喝着继续往前走了。 「哇,真好吃!」尽管被麻辣刺激得够呛,凤儿依然对这小吃赞不绝口。 飞飞高兴地说:「我们这里的小吃很多,我听话时乳娘就会买给我吃。」 「那碗怎么办?」凤儿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放在窗户沿或门阶边,摊主自己会取。」飞飞笑着说。 他们两人趴在楼台上作画闲聊,津津有味地吃东西,丝毫没有察觉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距离幽梦楼一街之隔的楼宇间,幽暗的房间里谭辰翮正伫立于一扇格子花的窗后,阴沉着脸注视着对面楼台上两个细小的身影。 这里是谭氏印染坊的二楼,也是这几天他常常停留的地方。 从这里,他清楚地得知凤儿这段日子都在做什么,她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坐在楼台前绣花,她是那么娴静而美丽。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天都忍不住要到这里来,花那么多的时间就只是为了看对面那个胆怯又可恨的女孩。 这几天他越来越不确定自己的心了。他远离凤儿,可是他想要她。自从那夜亲吻过她后,他就明白自己想要她,而且是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女人想要的不仅仅只是她的身体。他想要她的心──一辈子不变的忠心与真心。 衣柜里那些崭新的衣物,无不显露着她对他的关心。但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她不告诉自己她对姑婆的承诺是什么,也不告诉自己她为什么要去紫竹院? 他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纯真的人,也不相信会有不计回报,只知道付出的人,可是,凤儿为他做这些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从那日在幽梦楼储物间见到她独自饮泣后,他再也没有去见过她,也没再去过月香居,他的心头时时环绕着那个孤独又悲伤,坐在一堆杂物中哭泣的女孩。 他无法停止想她,无法抹去脑海深处她举眸相望时的模样──眼中饱含幽怨,两腮落满泪珠。 他只好天天到这里来,隔窗看着她在楼台上来来回回地打扫,用力地梳头,或者只是安静地趴在栏杆上,张着美丽的眼睛看着人影寥寥的小街。只需看着她,他心里的躁动便被平息了。 可是今天,当看到飞飞出现在她身边时,他确实是大吃一惊,他几乎忘记那个瘦弱的孩子了。 他看到那个孩子在她身边打转,听到她与小贩有趣的对话,也看到她脸上流露出极为少见的轻松自然的笑容,为了那个笑容,他愿意让飞飞陪着她,而不去追究那个孩子是如何进到那幢小楼……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眼下早已过立秋,天气也渐渐见凉。凤儿虽然认识了飞飞,有了针线活做,但她依然感到孤单。 恐惧和压抑仍时时折磨着她,尤其在冷风习习的夜晚,她拚命绣花直到眼睛酸涩,手指麻木,仍无法排解那几乎将她吞噬的寂寞感。只有在那样的时刻,凤儿才体会出前夫人将这里改名为「幽梦楼」的原因。 飞飞与王士杭之间流露出的强烈父子亲情深深打动着凤儿的心。现在她与飞飞已经很熟了,从他模模糊糊的讲述中,她大概猜到了谭辰翮、前夫人和王士杭之间的关系,那一定是非常不愉快的,才导致了他今天对飞飞的态度。 可是在她看来,无论大人间有什么过节,孩子总是无罪的,他不应该被牵扯进大人的冲突中成为牺牲者,所以她希望能有机会帮助这对父子团聚。 同时,她也认为谭辰翮偏执的个性,一定与他的第一次婚姻有直接关系。 她脑中浮现了他们新婚之夜,谭辰翮酒醉回房后曾流露出的忧伤。 也许正因为他过于强壮威严,因此他那一瞬间的脆弱才会留给她如此深刻的记忆。她无法忘记那缕忧伤,她相信那是他撤除防御后真正的感情,是无人时他才展现的真正自我。她多么希望能找出原因,帮助他走出过去的阴影。 晚上,凤儿蜷缩在厚厚的被褥里。她知道每年的冬天都是自己的难关,过去有亲人相伴左右时还离不开汤药,今年自己孤身一人,不知能否安然度过? 「轰隆!」一声惊雷将熟睡中的凤儿惊醒。 她骇然坐起,注视着黝黑的房间。 「隆隆」的响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凤儿惊惧地看着一道道白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过,将静寂的房间幻化成无数个面目狰狞的鬼影,她紧紧地抓住被子。 「天哪!」她颤抖地注视着在雷声风声和雨声中颤动不已的房屋,觉得四周的一切彷佛都在雷雨中摇摇欲坠。 「啪咑!」就在她惊恐万分时,紧闭的窗板被狂风吹开,发出惊人的巨响,而窗外震耳欲聋的雷声和萧瑟的风雨随即扑面而来,凤儿惊恐地躲在床上用被子裹住了自己的全身。 可是在狂风的肆掠下,窗板撞击着墙壁发出一声声骇人的巨响,房间里的东西也在风雨中东倒西歪,发出碰撞的声音。 「啊,老天,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她绝望地从床上跳起来,迎着风雨冲到窗口,试图将窗板关上,还自己一个安全的小天地。 可是不断灌入的强风劲雨令她难以达成心愿。 就在她踉跄的与风雨搏斗时,「啪!」又一声巨响,房门彷佛被人野蛮的一脚踢开似地狠狠砸在墙上,如同窗板一般无力地摇晃着呻吟着。 更强劲的风、更刺目的闪电挟着惊天动地的滚滚雷声复仇似地向她扑来,顿时她彷佛置身于万倾波涛中。 风在怒吼,雷在轰鸣,犀利的闪电无情地撕破沉沉苍天。 远处的河水在咆哮,院旁的树木被折断,看着眼前这惊心动魄的情景,想着自己如同在风雨中被分解的大树般脆弱的生命,凤儿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不由万念俱灰。 她再也忍受不住,冲出房间,站在廊前迎着风雨伸出双臂哭喊道:「老天爷,拿去吧!如果你要的是我的命,就拿去吧!」 就在这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时候,谭辰翮也被惊醒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注视着外头恶劣的天气。 「请你不要把我关在这里,我好怕……」 眼前彷佛出现了凤儿惊惧的面容,还有她的哀求声。 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雨,谭辰翮犹豫了,那个连树叶落下都会被吓到的女孩,在这样的夜里怎么能不怕? 他匆匆地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就往幽梦楼跑去。 然而,就在他距离幽梦楼不过数尺时,他看到了一幅令他终身难忘的景象── 灰蒙蒙的天色和时而闪现的白光中,凤儿站立在幽梦楼的楼台上。她看起来是那么不真实,彷佛石化般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狂风暴雨中,身上的衣裙在狂风中飞舞,彷佛要将她带走,带往那片她仰头所向的天际。 谭辰翮竭力排除这个想法,默默地看着这个他所见过最美的女人。 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飘飞的雨点铺天盖地横扫天地,可是她依然不动。谭辰翮惊慕的神情里多了一份讶异。 凤儿屹立在风暴中,让雨水和狂风扑面而来,她的身躯是冰冷的,她的心却是火热的,她对一切的伤心和失望,愤怒和怨恨都在这一瞬间爆发了,此刻的她无所畏惧,她第一次感觉到她不再是胆小的、懦弱的,当一个人将生死全然抛开后,她又何惧之有? 「妳在干什么?」 一个在风雨中更显冷漠的声音促使她缓缓地转过头来,闪电在她身后划过,惊雷在她头上乍响,她透过泪眼看着身后的男人,说:「我不害怕,我不怕!」 谭辰翮的心里涌出了比风雨更激荡的感情,他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凤儿仰起脸平静地说:「如果我有错,我愿老天爷惩罚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谭辰翮的唇已经紧密地覆盖在她冰冷的唇上。 「妳怎么可以这样作践自己?」将浑身湿透的凤儿抱进屋里,谭辰翮责怪道。 凤儿无语,她被他突然的出现和突然的吻迷惑了,她的神志似乎不清醒。 谭辰翮皱着眉看着她迷迷糊糊的模样,动作俐落地将她的湿衣服脱掉,用被子密密实实地把她包住,然后将窗板关上,点上灯。 「乖乖躺着!」他对她说,然后他出去了,还随手将房门关上。 凤儿迟钝地看着他毫不费力地做着这一切,在她来说是那么艰难的事情。 此刻窗外的风雨雷电似乎不再那么吓人,她的整个心思都在那个刚刚出现的男人身上,他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不一会儿,谭辰翮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烧得红红的火炉。 他将火炉放在屋子中央,又出去了。 屋子里因为有火炉,还有他的进进出出,变得十分温暖,不一会儿,凤儿就沉入了梦乡。 细微的声响惊醒了她。她听到门外有说话声。 「……会照顾她。 第19章 」女人说。 哦,是巧巧!她怎么会在这里?凤儿心里蓦地一惊。 「不用,妳们都走吧。」谭辰翮的声音一如以往般冷漠。 「城主──」 「不要吵,快走!」谭辰翮不悦地制止了那高亢的声音。 「好吧,那你明天要去我那里喔。」巧巧不得不退让。 「再说吧。」谭辰翮不置可否地应着,推门走进来。 「来吧,妳得喝下这碗姜汤。」看到她睁着眼睛看他,谭辰翮知道她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也不作解释,径自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将手里的碗凑到她嘴边,另一只手则托起了她的后颈把她扶起来。 这情形令凤儿想起,那夜他喝醉了自己伺候他时的情景,不由感慨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别,同样的事情,他做来轻松自然,而自己做时却万般艰难。 她小心地抓着被子不让身子露出来。 谭辰翮见状嘴角轻扬。 「是她熬的吗?」看着嘴边颜色深暗的汤水,凤儿低声问。 「是我看着丫鬟熬的。放心喝吧,没事。」谭辰翮话语间流露出兴味。 从未听他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凤儿倒是诧异了。她侧头抬眼看看他,果真看到他眼里的笑意。于是大胆地说:「我不是怕死,只是不想死在她手里。」 谭辰翮没说话,将碗递到她嘴边,示意她快喝。 喝下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后,凤儿身上的寒气消失了,她蜷缩在被子里忧虑地看着谭辰翮。「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从衣橱里拿件衣服?」 「妳没有别的衣服了吗?」谭辰翮打开衣橱看到几件丫鬟的粗衣,奇怪地问。 凤儿摇摇头。很难开口提醒他,被他赶出主屋时,她什么都没带。 谭辰翮看着她,似乎明白了,随手抽出衣服放在凳子上,说:「那些料子妳全用来做了我的衣服,是吗?」 缩在被子里的凤儿点点头。 谭辰翮不再说话,取下盆架上的毛巾,走到床边,将凤儿连着被子抱起来。 「你要做什么?」凤儿惊慌地问。 谭辰翮不语,只是将她抱在自己身前,为她擦拭依然潮湿的头发。 「妳把头发剪短了。」他的手指摩擦着凤儿的头皮,令她头皮酥麻,身上起了一阵轻颤。 「为什么?」谭辰翮浑然不觉似地继续问。 「因为头发太长我梳不开。」凤儿依然晕呼呼地回答。 「我是问衣服。妳为什么将所有布料都做了我的衣服?」谭辰翮低哑地重复。 「哦,那个啊。」凤儿局促地拽紧身上的被子。她可不能说因为看到他穿破旧的衣服,那样会使他很没面子的。「因为你的衣服不够多。」 谭辰翮没有再问,坐在他怀里的是个不会掩饰心事的女孩,她的思绪和她的感觉都清楚写在她的脸上。只需看一眼,他就明白她所顾虑的东西。 再一次,他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两人紧紧地连在一起,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那么了解自己的心思。 他仔细为她擦干头发,又用梳子替她理顺。 凤儿在他暖暖的怀里昏昏欲睡,但当谭辰翮终于将她的头发理顺,让她躺回床上时,她突然眼睛睁得圆圆地问:「你要走了吗?」 「妳要我走吗?」谭辰翮似笑非笑地反问。 「不,不要。」想都没想,凤儿就说:「外头还在打雷下雨呢!」 谭辰翮目光炽热地看着她。「今夜如果我留下,那么明晚我还会来。」 「来吧。」凤儿急切地说。 看着她坦诚的目光,谭辰翮的心一热,他站起身走到门边将门锁拉下,然后解开衣服,同时将桌上的灯吹灭。 屋里骤然转暗,只有红红的炉火提供光明。 正在凤儿对自己大胆挽留他而感到忐忑不安时,身边的被子被拉开了,透进一股冷气。未及出声,她的身子已被谭辰翮搂了过去。就像很久很久前的那个夜晚,凤儿紧绷又好奇地躺在他的怀里,不敢动也不敢出气。 没想到这次他不是像上次那样让她安静地躺着,他突然将她抱起来,让她睡在他的身上,而他的手臂则紧紧搂着她。 这样他们身体接触的面积更大,那种感觉实在太骇人了。 当感觉到他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同样发热战栗时,她深喘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要……要跟我像那……那天一样洞房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自己的唐突,天下哪有女子开口说这种事的?幸好没有点灯,否则让他看见她涨红的面颊,准会笑话她,那才真是羞死人了呢! 想到这,她已经羞愧得将脸藏进了他的颈窝。 谭辰翮轻轻笑了。「那天不算洞房,起码不是完整的洞房夜,不过今天我们会完成……」 然后他用他的嘴,他的手,他的身体告诉他的新娘子什么是真正的洞房。 在他充满怜惜的爱抚和柔情中,凤儿消除了恐惧,忘记了害羞,体会到一种全新的深入骨髓的情意,那不同于与姊妹们骨肉相连的亲情,更不同于与宋娘或飞飞那样的感情,那是一种将生命与灵魂都交与彼此,全然的信任和完整的融合,是一种从此以后彼此的生命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密不可分联系。 哦,这一定就是姑婆说过的「爱」。 那么说我是爱他的?是的,我爱他!我爱这个凶悍强硬的男人,爱这个受创伤却永不屈服的男人,爱这个折磨她,也折磨着自己的男人! 确定了自己的感情后,凤儿觉得心中激情荡漾,她多想将这新发现告诉他啊! 「辰翮,不要离开我……」凤儿在谭辰翮的耳边情难自禁地低声呼喊。她的情感在这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里找到了归属,她相信自己今后不会再孤单。 听到她的话,谭辰翮身躯一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更加激烈地抱紧她,用最热烈的行动回应她…… 直到她昏然欲睡时才听到他低声说:「妳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不会离开妳!」 哦,自大的家伙。凤儿娇嗔地想着,让睡意带走了她的所有思绪。 第八章就在幽梦楼里充满了浓情蜜意时,隔壁小楼里却酝酿着另一场风暴。 「亲吻!他竟然亲吻了她?!亲吻那只无用的小老鼠?!」 妒火中烧的巧巧,被谭辰翮冷酷地赶回月香居后,在她的房间里越想越气。 今夜狂风暴雨骤起,她的丫鬟起来收拾东西,无意中发现隔壁楼台上失魂落魄的凤儿,便报告了她。 看到伫立于风雨中的凤儿时,她既诧异胆小的她竟敢站在那里面对惊人的雷电风雨,又暗自希望大风雨能将她卷走,让她无声无息地消失。 可是老天爷跟她开了个大玩笑,她不但没有看到凤儿消失,反而看见了令她吐血的一幕──他,那个从来不亲吻女人,也不准任何人亲吻他的冷酷无情的城主,竟然主动亲吻了那个可恶的小老鼠! 亮如白昼的闪电将他亲吻凤儿那一幕清晰展现在她眼前,令她妒火顿生。 她不明白,那个小老鼠不是已经被打入「冷宫」了吗?为什么城主还会去看望她?他不是不要那个胆小的小老鼠了吗?为什么那么关心她,甚至怕她受凉生病,还要丫鬟连夜熬姜汤,并拒绝她让丫鬟侍候的建议而坚持亲自侍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细想着今夜所看到的一切,她禁不住暴跳如雷。 不,我一定要让她身败名裂!谁都不能将城主抢走!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暴风骤雨过后,天地又是一片祥和光明,外头到处都还是湿湿的。 凤儿站在楼台上眺望着远处,无法想象同样是站在这里,昨晚与今天的情景却两样。若非街上那些断枝败叶和河里上涨的浑浊河水,及楼台上依然潮湿的长椅,她真看不出昨夜这里曾遭受过一场骇人风暴的袭击。 看看晒在日头下的床单,她的脸上腾起一片火热。 今晨起床时,当她惊见床单上的血渍时,谭辰翮却一副得意地说,那就是当初姑婆要的「她的血」。 想到当时自己傻傻的表情,她轻轻地笑了。 她转身回到房内,今天飞飞没来,她想一定是由于大雨后泥泞路滑,他的乳娘不许他四处乱跑。 唉,这孩子虽身世可怜,但有个好乳娘也是一件幸运的事啊!凤儿叹息地想,自己不也是有了宋娘而少受了不少罪。 突然,凤儿听到楼下有声音,猜是送早饭的丫鬟,便没有理会。 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凤儿惊异地抬起头来。她知道那不是谭辰翮,他的脚步声她分辨得出。 这时候,有谁会来?正想着,门口出现了她日思夜想的身影。 眼泪霎时充满了眼眶,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来人伸出双手。 「凤儿小姐!我的好小姐!」宋娘热泪盈眶地呼唤着,伸出双手接住了迎面扑来的凤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凤儿小姐,啊,妳瘦好多……头发,那么漂亮的头发也被剪掉了……多可惜啊! 第20章 」拭着凤儿满脸的泪水,宋娘端详着她愈加清丽消瘦的面庞,自责道:「哦,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让妳受这么多折磨……」 「不……宋娘……」凤儿哭泣着抱住这个待自己视如己出的乳娘。 「小姐,我知道一些妳的情况,可是无法来看妳,要不是今天城主同意我来,我们还不知要何时才能见面呢。」 宋娘轻拍她的背,哄道:「别哭,别哭,妳得保重身子,大小姐和三小姐一定苦苦盼着跟妳相聚呢!」 提起姊妹们,凤儿的眼泪更多,最后宋娘也忍不住陪着哭出声。 「宋娘,这阵子妳都在哪里?有受罪吗?」等情绪稍稍平稳后,凤儿问宋娘。 「我都在绣坊,没有受罪。」宋娘擦擦眼睛,对凤儿说了自己的近况。 「原来他并没有把妳关起来,那真是太好了。」在得知因有谭辰翮的命令,宋娘回到绣坊后没有受到巧巧的折磨,还被奉为「师傅」,训练那些绣技不熟的绣娘时,凤儿心里很高兴。 「其实城主表面上很凶,内心里却不是那样的,他不让我们见面,是怕妳再次逃走。」宋娘轻轻为凤儿梳着头发,既惋惜她剪掉的头发,又可怜她的遭遇。 「我知道,他是用妳我成为彼此的羁绊,让我们好好听话。」凤儿低声说。 宋娘将她的头发绾好,用金钗插住,轻声问她:「你们圆房了吗?」 「圆房?什么是圆房?」凤儿不解地问,但在看到宋娘不自在的神色时,立即恍然大悟道:「妳是说『洞房』吗?」 她清亮的嗓音令宋娘微赧,也令站在门外倾听她们谈话的男人忍不住摇头。 真是个单纯的傻丫头!谭辰翮无奈地想着,心里却泛起了甜甜的味道。 他并不是有心要来偷听的,这不是他的作风,可是当他同意宋娘来见凤儿时,却不由自主地跟来了。 他不得不承认,他害怕失去凤儿,害怕有了宋娘的帮助,她会再次逃跑,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为了保住她,他一定得握住一个筹码,那就是宋娘。他知道凤儿对宋娘的感情,只有将宋娘控制在手中,他才能掌握凤儿。 房内,凤儿想起了昨夜,不由羞红了脸。但对宋娘,她不会有任何隐瞒。于是承认道:「有啊,还流了血。」 宋娘一听,也不知是安心还是担心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问:「妳有感到什么不适吗?」 宋娘并不知道他们何时圆的房,只是觉得自己有责任教导单纯的小姐一些女人孕育之类的事。 可是凤儿却以为她问的是昨夜的事,于是娇羞地说:「没有什么不适,只是有点痛,不过只一下下就不痛了。」 宋娘怜爱地看着这个由她一手带大的女孩,想到她已经嫁为人妇,也许不久就会生儿育女,从此落根此地,不由一阵唏嘘。 看到宋娘伤心,凤儿慌了。「宋娘,妳不要难过,我已经不痛了。」 宋娘微微一笑,伤感地问:「小姐,他娶了妳却又将妳扔在这里不理不睬的,妳能原谅他吗?」 凤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他受过伤害,在他的心里有一块阴暗面。妳知道,我从小虽然没有得到多少爹娘的疼爱,但一直有妳、有大姊、小妹和其他人给我关怀和爱护。但他虽贵为城主,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这些亲情。甚至还遭遇了被欺骗、被算计的不公平……」 她低声说:「他的样子很凶,但他也可以很温柔,很体贴。他有很强大力量,意志也很坚强,我相信他心中一定有善良的一面,只是他将他的心封闭了,没有人能够打开。因为如果他不这样,他就会受到伤害。我既然已经嫁给他了,就会好好对他,希望有一天能打开那扇门,如果不能帮他把心底的黑暗驱除的话,起码我要与他分担那片黑暗。」 「唉,我的小姐,但愿城主能明白妳的心,但愿老天爷保佑,让妳的苦心有所回报。」宋娘叹息。 「我没想过要回报,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如果可以的话,只求老天爷让我们姊妹早日重逢……」 门外的谭辰翮震撼地倚在墙上,他根本没想到会听见凤儿这番话,更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会如此深刻地看透他的心。 她果真是他的红颜知己!忍住心里翻腾的感动,他悄悄离开了幽梦楼。 那天宋娘陪着凤儿,就像过去一样为她整理房间,清理杂务,擦地板抹桌椅,还找出大木盆,烧了热水帮她洗澡、洗衣服,凤儿也一刻不停地动手帮忙。 当看到凤儿虽笨拙,但已经很熟练地做着这些她过去从未曾做过的事情──特别是将木桶投进井里提水,用力地搓洗衣服、打扫时,宋娘心痛得泪流不止。 「我的小姐啊,看妳这般受罪……妳让宋娘如何安心哪?!」她抓着凤儿的手,心疼地说。 凤儿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掏出手绢为她细心地拭泪,安慰她道:「妳别哭,我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看到宋娘更多的眼泪,她赶紧又说:「妳看,多活动活动后,我现在身体好了很多耶。妳看我比以前壮实多了,那天趴在走廊上睡着了都没有生病喔……妳看,我多有劲啊?」 说着还撩起衣袖让宋娘看看胳膊上的肌肉,这动作还是跟飞飞学的呢。 「别,小心着凉!」宋娘一见她露出洁白的胳膊,赶紧拉下她的衣袖,并急忙提醒道:「不可以,妳千万不可以在走廊上睡着!」 「那妳说,我是不是比以前壮实了嘛?」凤儿撒娇地抱着她的肩膀摇晃。 这是她从小到大要逗宋娘高兴时常有的动作。宋娘终于破涕为笑了,看看她因干活后红润的脸色和焕发的精神,点头道:「是,妳真的比以前强壮了。我还一直担心最近秋风急,天转凉,妳又该犯病了呢!」 凤儿轻笑道:「那是因为老天爷知道大姊为我准备的药早让我吃光了,所以祂保佑着我没让我生病。」 「这就好。老天爷保佑,让我的凤儿小姐平平安安!」宋娘真心地祈求。 随后她们快乐地吃着宋娘带来的东西,说着贴心的话。 一直到掌灯了,巧巧差丫鬟过来催宋娘离开,她们的快乐才消失。 看着宋娘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凤儿终于忍不住哭着奔回房间,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放声大哭起来。 谭辰翮无声地走进来,看着床上颤抖不已的身子,心里很难受。 他坐在床沿,将她拉入怀中。「是我不好,可是我还不能让妳们在一起……」 凤儿抽泣地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们,等你相信了,你会让宋娘回来的,是吗?」 「是。」谭辰翮为自己虚弱的回答感到羞耻。 这个胆小怯懦的女人明知他的心里有片黑暗,却愿意为了驱除这片黑暗孤身作战;明知他心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却愿意做扑火的飞蛾。 在他的生命中,从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为他做出这样的牺牲。 他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以他的方式传达着他的感激──没有承诺,没有未来,甚至没有一个好听的词汇。 在他的怀抱里,凤儿感觉到他的心跳,体会着他的情绪。 她缓缓地说:「辰翮,你爱过任何人吗?」 「没有。」谭辰翮想都不想就干脆地说。 凤儿胸口一窒,但仍平静地问:「这个世界上有你思念的人吗?」 「没有。」又是一句毫不犹豫的回答。 凤儿无声地叹息,悠悠地说:「你难道对你的爹娘都毫不思念吗?」 「有什么好思念的?人死如草芥,随风四处飞,想又有什么用?既然无用,何必去想?」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正像他追寻的人生。 凤儿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问道:「你的前妻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她背上游移轻抚的手倏然停住,他的身子一僵,凤儿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霎时绷得紧紧的。她心里很害怕,但她勉强自己保持不动,依然安静地躺在他怀里。 突然他在她腰上的胳膊收紧了,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等他将她勒死或是扔到地上去时,他却开口了,语气阴冷得令她四肢冰凉。 「她是个淫妇,以后不准再提起她!」 「淫妇?」凤儿忘记恐惧,突然大胆地问:「飞飞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吧?」 「大胆!」这次谭辰翮发威了,他猛地将凤儿半扔半推地丢到床上,怒不可遏地训斥道:「不要得寸进尺!也不要试图探测我的内心,我讨厌这样的女人!」 说完,他转身就往门口走。 凤儿不想让他这样走掉,可是又无力起身追他,便在他身后大声说:「你说过昨晚你留下了,今天也会留下的,你说话不算话!」 她的激将法显然奏效了。 那个已将门拉开一半的男人愣了半晌,突然爆出一阵大笑,他将门再次关上,回过头看着床上的凤儿,见她的气息急促不稳,手指紧张地抓着被单边缘。他脸上的暴戾之气一敛,换成了玩世不恭,虚假而放荡的笑容。 「看不出,妳已经喜欢上昨夜我们玩的游戏了。 第21章 美女相邀,我何乐不为呢?」 说着他扯开身上的衣服回到床边。 他骤然改变的态度令凤儿惊骇地睁大了双眼,而他冰冷的眼神更令她害怕,她后悔自己将他叫住。 「怎么?妳害怕了?后悔了?」谭辰翮将衣服扔在凳子上,动作俐落地脱去裤子,蹬掉鞋袜,翻身跪在床上逼视着她。 凤儿是害怕,是后悔了,她想抓过被子来掩住自己。可是被子被他庞大的身躯压住,根本拉不动。 「起来,脱掉碍事的衣服,让我今天再教妳几招。」谭辰翮说着就伸手拉她。 凤儿受不了他这种浪子样,想起他曾进出妓院与巧巧那种青楼女子为伴,不由怒气猛升。 她挥开他的手,往后一缩坐起身来,说:「你走吧,我不要你这个样子,你这样子就跟街上调戏妇女的流氓恶棍一样,我不要!」 谭辰翮闻言,眼光一凛,肃然道:「我谭辰翮就是这个样子,妳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说完张臂向她扑来。 凤儿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抬脚就往他用力踢去。 谭辰翮人大目标大,又跪在床沿,被凤儿这全力一踢,正踢中胸窝,毫无防备的他身子往后一仰竟掉下了床。 「辰翮!」凤儿没想到自己竟一脚将他踹下了床,当即慌了。 她匆忙跳下床扑到他身边,着急地道:「辰翮,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突然谭辰翮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阴鸷的眼里充满了暴戾。 「泼妇,妳居然敢使用如此卑鄙的招数!」他的手毫不留情地揪住她的头发,宋娘为她精心梳理的发髻当即散了。 头皮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凤儿忍着,她知道是自己过分了。 「你打我吧,是我不对,我不该将你踢下床……」凤儿泪水滂沱地说。 谭辰翮怒气腾腾地说:「我当然得教训妳,天下哪有这样的事,为妻的竟敢把为夫的踢下床?」 他一把抱起她坐在床边,翻过她的身子压在腿上,撩起她的裙子。 凤儿知道她这顿打是无法幸免了,她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腿上,绷紧了肌肉准备承受他的重击。 她从来没被人打过,不知道会不会很痛?紧闭双眼,她低声喃喃说:「爹爹,娘亲,姊姊、妹妹,李家的列祖列宗们,请保佑辰翮,让他不要打得太重,不要让我太痛!爹爹,娘亲……」 手掌高举的谭辰翮在扒下她的裤子,看到她白皙细腻的肌肤时已经无法下手,再听她嘀嘀咕咕说着可怜的祷告辞,而祷告辞所求的居然是「保佑辰翮」,就更加无法动手了。 他的手轻轻地落下,无奈地叹息。「算了,算了,妳连我的一下都经不起,打着也没劲儿!」 凤儿一听,忙回头道:「你不打了?真的不打了?」 谭辰翮没好气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说一句是一句,妳还真的想讨打啊?」 「不要,不要!」凤儿急忙整好衣裳,怯怯地说:「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把你踢下床了……」 想到自己刚才的狼狈样,再看看凤儿有趣的表情,谭辰翮真想放声大笑。可是他不能让这小女人太得意,于是他板着脸威胁道:「妳已经两次对我不敬,若再有下次,我定将妳的屁股打得开花!」 「是,是我不对。」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这么粗鲁地伤害过人,可这次她竟伤了自己夫君的自尊心,这让她心里如何能安? 「好啦。」看她确实很不安,谭辰翮心里得意,却仍板着脸道:「我不打妳,但还是要惩罚妳,不然以后妳还会再犯。」 「不会了、不会了。」凤儿知道他既然刚才都没有打她,那么她就不用担心他的惩罚了。 「亲我!」当凤儿刚躺下,谭辰翮立即将她揽进怀里,充满霸气地命令道。 「啊?」凤儿以为听错了,扬起脸来看他。 谭辰翮理所当然地说:「快点,要是真的知错了,就亲我。」 凤儿看看他不像说笑的样子,就大着胆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不对。」谭辰翮懒懒地说。 凤儿又在他另外一边面颊上啄了一下。 谭辰翮瞪大眼睛看着她,说:「这就是妳的道歉啊?」 凤儿赶快在他面颊上再用力亲了一下,仓皇地说:「这、这可以了吧?」 「不行,这里!」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这里?」凤儿看看他的嘴唇,发现他的嘴唇形状很美,嘴唇不厚也不单薄,轮廓分明,颜色红润,再瞄向他的鼻子、双颊和眉眼,真的越看越有吸引力。 她从来没有真正认真的看过他。以前她一直很怕他,从来不敢盯着他看。现在这样凑到他鼻尖前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真的长得五官匀称,眉目疏朗,方鼻阔唇。 他的肌肤大概因长久日晒而较深暗,在烛光的照拂下焕发出悦目的光泽;他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洋溢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野性味道,那头如墨般的浓发和浓眉为他凭添了无限的粗犷魅力。哦,真没想到他这么寡言少语的人,竟是个沉重稳健的美男子! 凤儿赞赏的想着,但当她的目光对上他那双黝黑的眼眸,看到其中明显的笑意时,她脸上立刻显现出羞愧和不安。 她赶紧垂下眼睛,想避开他。可是他如何肯放过她? 「我还等着呢?」谭辰翮嗄声提醒她。心里不无怨艾地想:有没有搞错?明明是要惩罚她的,可到目前为止,受到惩罚的分明是自己嘛? 「等,等什么?」凤儿迷糊地问。 谭辰翮不说话,噘了噘嘴。 「哦……」凤儿想起来了,平时她并不轻易动心。可是此刻,她不知怎么地竟很想试试主动亲吻他的感觉,于是她学着他的样子,噘起嘴贴在他的双唇上。 不等她品尝个中滋味,谭辰翮已经张口嘴,将她噘起的小嘴含在口中。 这就是「惩罚」啊?那真的不坏,挺甜蜜的。凤儿傻傻地想。 随即谭辰翮用更多甜蜜的惩罚,将她带入了忘我的两人世界……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她很漂亮。」 稍后,当凤儿依偎着谭辰翮昏然欲睡时,突然听到他低沉的嗓音。 开始她一愣,抬脸看他,见他平躺着,目光聚集在头顶的木椽,脸色凝重,于是她明白他说的是他的前妻,于是她安静地等待着。 「我与她是在我爹爹的丧礼上相识,她是姑婆家的侄孙女,她的美丽一下子就吸引了我。」谭辰翮平静的声音彷佛在说他人的事。「后来姑婆做媒让我娶她,她也愿意,于是我们订了亲。守丧一年后,我盖好了新楼娶回她。」 谭辰翮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凤儿知道要讲到他心中最隐密的痛了,于是她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断他。 「婚礼在宗祠举行,后来等我进新房时,发现她头上的喜帕扔在桌上,可她并不在屋里。我四处找,在偏厦找到了她……」 谭辰翮的话断了,他的胸膛起伏,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凤儿轻抚他的胸膛,小心地问:「她在那里做什么?」 「她和一个男人紧紧抱在一起,她在亲吻他!」谭辰翮艰难的说,每一个字都彷佛有千斤重。 凤儿震惊不已,她难以想象一个新娘竟会在新婚之夜对她的夫君做出这样残酷的事。她也同情谭辰翮的遭遇,大喜之日竟亲眼目睹新娘红杏出墙。 「你、你很生气?」凤儿小心翼翼地问。 「对,我很生气,我想将他们碎尸万段!看到我时,王美娟并不害怕,反而撩开衣襟让我看她隆起的肚皮……她竟有脸求我不要打她,让王士杭──那个占有了她身躯的表哥走,还说她以后会好好对我,会帮我生很多孩子……」 谭辰翮的声音再次顿住,而凤儿早已震惊得全身僵硬,连思维都十分混乱。 那个女人居然怀了孩子嫁给谭辰翮,而那孩子就是……飞飞?喔,他们怎么可以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来?! 谭辰翮高高兴兴地迎娶美女,却在新婚之夜受到了这样的侮辱,他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难怪他第一次叫她脱掉衣服时,会用那样的眼神盯着她的腹部看。 杂乱的思绪令她四肢冰凉,口舌麻木,她结结巴巴地说:「姑婆呢?姑婆该管教他们……」 谭辰翮说:「她管教了。她训斥他们的胡作非为,令王士杭从此不得到华云城来,令王美娟好好待在家里思过,令我宽恕他们,并感谢她送给人丁单薄的谭家一个宝贵的孩子!」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凤儿的心却碎了,她抽噎地说:「她不该那样对待你,他们都不该那样对待你……」滚烫的眼泪滴落在谭辰翮的胳膊上。 谭辰翮转过身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别哭,妳不值得为他们或是我流泪,况且那已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他轻轻抹去她睫毛上的另一滴泪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为他哭过。 他冷酷地微笑着说:「我已经报复他们了,我将王美娟关在这里不闻不问,在她的旁边建楼房跟妓女厮混,不准她的儿子认祖归宗,不给姑婆好脸色看,甚至处处与她作对……我报复了! 第22章 」 可是,你也在报复你自己啊。凤儿心里哀伤地想。八年来他的每一天都生活在仇恨里,生活在愤怒中,这样的生活有何乐趣可言? 「好啦,不要再说那些陈年旧事,快睡吧。」谭辰翮起吹灭了烛火,再次将她抱在怀里。 第九章依偎在谭辰翮的怀里,凤儿的心仍隐隐作痛,她现在明白了为何他会在新婚之夜去妓院、为何妻子难产时不在她身边、更明白了为什么飞飞会与乳娘住在偏厦,以及为什么姑婆和辰翮之间会有那种针锋相对的情形。 「不行,我得帮助他消除他心中的恨,这样他才能有快乐的生活。」凤儿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彷佛知道她的计画,谭辰翮突然轻拍她的背,说:「睡觉,这里没有人需要妳的拯救。」 凤儿对他如此洞悉自己感到吃惊,但她仍试探地问:「孩子是无罪的,让飞飞回到他爹爹身边吧。」 「妳在胡说什么?」谭辰翮闻言,生气地斥责。 他的口气虽严,但拥抱依然温柔,因此凤儿的胆子大了些。「你该忘记过去,将飞飞还给王家,不要再伤害你自己和那个孩子……」 谭辰翮搂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收紧,生硬地说:「这些事不要妳管。」 「可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不能不管啊!」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感觉不到他的怒气,凤儿的胆子更大了。「将报复加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吗?仇恨并不能带给你快乐……」 「妳闭嘴!」谭辰翮霍然松开她坐了起来,厉声训斥道。「不要以为给了妳几分颜色,妳就可以开染坊了。」 「可我说的是实情。不然,你就放我离开这里。一个心怀仇恨的夫君能给我什么未来呢?」凤儿也坐了起来,她努力使自己不要害怕。 幽暗的屋子里他们只能看到彼此的身影。 「哼!」谭辰翮嗤鼻道:「妳想都不要想!妳既然已经嫁给我,妳生是我谭辰翮的人,死了也是我谭辰翮的鬼!」 「辰翮,飞飞只是个孩子,他想回到他爹的身边啊!」凤儿仍不放弃努力。 「聒噪的女人!」谭辰翮咒骂着,掀开了被子。 「你要去哪?」意识到他发怒了,凤儿惊慌地问。 谭辰翮不理她,穿上衣服大步离开了,凤儿愣愣地坐在黑暗而冰凉的床上。 此后几天,谭辰翮再也没有出现在幽梦楼。可是决心要帮助他脱离仇恨和往事纠缠的凤儿依然不改初衷。 她知道她已经爱上那个暴君,也相信辰翮对她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他们每一次肌肤相亲,每一次眼神交会,她都会感觉到和他心灵相通,也因此她渴望帮助他摆脱心底的黑暗。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夫人,当初是我错了,可是飞飞是我的儿子啊!」 这天,王士杭再次来看望儿子,凤儿趁飞飞到旁边玩时,很不客气地指责他与王美娟当年不当的行为,王士杭立即惭愧地认错。 「我与美娟是青梅竹马,可她后来竟嫌我不如谭辰翮英俊有钱,所以来华云城参加葬礼时,她一看到他就变了心,还一直骗我。」 说起往事,王士杭脸上有着激愤的红晕。「直到谭家的花轿来了,我才醒悟。那天我追着花轿来到这里,求她随我回去,可是她要我在偏厦等她……那时我才知道她竟带着我的孩子嫁过来!她还安慰我说孩子会给我带来财富,因为她会说服谭辰翮接受这个孩子……接着,谭辰翮就出现了……」 王士杭看看在地上玩耍的儿子,低沉地诉说着往事。「美娟死后,我央求姑奶奶让我认回飞飞,可是她不允。我只得买通乳娘偷偷在外面见飞飞,后来飞飞长大了,不方便带出来,我就装成伙计混进大院看他,却又被谭辰翮发现断了路。两年前飞飞发现了这里,于是我们每个月都在这儿见面。唉,我别的不想,只求谭辰翮能放了飞飞,让我们父子团聚。」 凤儿虽恨他们对辰翮做的事,可也同情他多年来思儿心切,和为了见到儿子而煞费苦心的努力。于是说:「你再耐心等等吧,我会试着说服城主。你下月初五来时,也许我可以给你好消息。」 「那真是太好了,夫人,妳是个好心人!」王士杭感激地说。 看着旁边的飞飞,凤儿没再说话。 然而,他们的谈话却落入了一个人的耳里── 最近巧巧的心里一直很不痛快。城主已经很久不上月香居了,在绣坊或其他地方碰面,他也对她的暗示视而不见。 相反的他常到幽梦楼去,有时甚至是过一整夜!这令她十分恼怒。于是她夜夜笙歌,自寻欢乐。今天懒懒地直到正午才起床,看看隔壁安静无声的小楼,她忽然心生一计,于是悄悄地拿了侧门的钥匙,进了幽梦楼。 一进院子她就看到客厅门大大地敞开着。难道是城主在里面?她嫉恨地想,悄悄溜进了客厅,却意外地听到孩子的声音,接着是轻微的说话声。 于是她轻手轻脚的潜入,偷听到了一段故事,其中包含着一个大秘密── 原来九年前那晚,城主去妓院是有原因的!原来飞飞不是他的儿子! 这个发现令她震惊,也令她心喜!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终于让她等到了! 哼,下月初五等着看好戏吧!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谭辰翮匆匆地走在去幽梦楼的路上,他决定不管凤儿说了什么令他生气的事,也不再追究她到底承诺了姑婆什么,他都原谅她。因为他无法抑制对她的想念,而且他想信任凤儿,也喜爱她的陪伴。 她的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敢踢他,还鼓起勇气来与他抗争!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那样对他。当然,他不喜欢她指责他,更不喜欢她跟他争辩。可是他却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将他踢下床时的神态相与他抗争时的勇气,而且每次想起都忍俊不禁。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是她的柔顺?不,那会很无趣。是她的反抗?更不,那样令他心碎。 那么他到底要她怎样呢?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那就是无论如何他要让她回到他身边,回到主屋,做他完完全全的妻子。 「城主要到哪里去?」熟悉的声音嗲嗲地传来,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路。 「让开!」谭辰翮冷漠地说。 「哟,城主,你真的把人家忘记了?」巧巧风情万种地贴在他身上。「城主,就算你再无情,但我可是不愿看着你一无所知的跳入火坑哪!」 谭辰翮皱起眉头,问:「妳在说些什么?」 「你随我来,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巧巧见他不悦,也不再调笑,正色说着,拉着他进了月香居。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入冬了,凤儿坐在廊沿上看着灰暗的天空。最近她眼皮直跳,心神也恍恍惚惚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自从辰翮那夜生气离开幽梦楼后,他就变了。最初几天他连影子都见不着,后来他来了,但每次只是沉默地坐一会儿就走,有时还会问她一些奇怪的问题和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她不明白他为何有这些变化,但知道他又开始怀疑自己了。于是她也没有再提飞飞的事,想等一段时间再说。 一天,他来到幽梦楼,凤儿看到他身上穿的正是那件自己亲手缝制,后来又亲手剪破的黑色锦袍,不由得吃惊。虽然近来他身上穿的大多是她缝制的新衣,可是她真的没想到他会穿这件。 「我找人缝补好了。」看出她的惊讶,谭辰翮坦承地说:「这么好的料子,这么精细的手工,不穿有点可惜了。」 凤儿凑近看了看被补上的地方,立即说道:「是宋娘补的,对吧?」 「没错,也只有她能将妳的针线补出样子来,看来妳果真有几手绝活。」他话虽然是在赞美她,可是凤儿总觉得他阴阳怪气的,不免心里惶惶不安。 初五到了,凤儿知道王士杭会来,可她还没有说服辰翮。也许她该置身事外,不理会这件事,可是想着飞飞与他爹爹相见时的情景,她实在于心不忍。 凤儿心烦地拿起刺绣,希望藉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似乎没有见效,她的手在忙,心思却依旧纷杂。她不断的想:如果她能明了辰翮的心思就好了。 一群大雁鸣叫着从头顶飞过,凤儿放下手中的针线,仰头看着天空。 阴沉沉的天空就和辰翮的眸子一样深邃难懂。大雁银白色的身体掠过头顶,几只家鸽落在对面的屋檐上,牠们热情的眼睛打量着底下的人群,并不时地扑簌着羽翼「呼朋引伴」。 牠们的自由与活泼令凤儿看得如醉如痴,她多么渴望走出这紧闭的小院,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呼吸与飞翔…… 深沉的悲哀笼罩在心头,令她情绪十分低落。 突然一阵反胃的感觉袭来,她大口地吞咽着,强力忍住晕眩和恶心的感觉。这几天她的这种症状越来越严重,以至于她胃口全无。 感觉有些寒意,她打了个哆嗦,于是走进屋里加了件衣服。 第23章 暴风雨之后的第二天,辰翮让林伯为她送来了这些新衣服,想到这,凤儿的心里又有了一丝安慰,也许他目前这种怪异的表现只是暂时的,过几天就会好了。 「飞飞!」「飞飞!」楼下突然传来呼喊声,凤儿听出是王士杭的声音,不由大惊,赶紧走下楼来。 果真,王士杭正站在客厅里大声喊叫着飞飞。 「你从哪里进来的?大门不是锁着的吗?」凤儿大惑不解地问。 「丫鬟带我来的。夫人,不是妳派她们去找我来的吗?飞飞呢?」王士杭脸上难掩兴奋地问。 凤儿更迷惑了。「我?你说是我派人找你来的?」 「难道不是吗?我进城时见到两个丫鬟,说是夫人派她们来接我的……」王士杭看到凤儿失去血色的脸色时话头断了,他紧张地问:「难道有人发现我们……」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在他身后跟着面带阴冷笑容的巧巧。 「辰翮,你不要误会……」看到他,凤儿眼中闪过一丝怯懦,急忙想解释。 「误会?是误会吗?」谭辰翮的脸上布满了令凤儿魂飞魄散的杀气。他看着那个已经吓得缩成一团的男人,冰冷地说:「这次你又想做什么?」 王士杭乍见谭辰翮出现时,也是大吃一惊,鼻尖上顿时渗出细汗,但他虽然十分害怕,仍毫不犹豫的跪下,大声地说:「士杭来此绝无他意,只是求城主归还小儿!」 凤儿见他这样瘦弱的身躯,跪在城主的面前却毫无畏缩的模样,不禁暗想:「真是天下父母心,他为了儿子已经不顾一切了。」 她忐忑不安地盯着谭辰翮,不知他会怎么对付这个人。 「这里没有你的儿子!你找错地方了!」谭辰翮冷冷地说。 凤儿一听,忍不住插口说:「辰翮,飞飞就是他的儿子啊。」 「闭嘴!妳竟敢在我的屋檐下与男人私通,还敢替他找托辞?」谭辰翮怒斥。 听到这句指责,凤儿惊愕得浑身发冷,她张着泪眼怔怔地望着谭辰翮。「你怎么可以将我说成那样?你明明知道我不是……」 「不是什么?荡妇淫娃吗?」谭辰翮怒不可遏地打断她的话。「我早知道妳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妳是不是也像当初对我那样,将这个男人拉上了妳的床?」 听到他如此不堪的辱骂,凤儿的脸上顿时失去血色,她呜咽出声,用手背堵住嘴巴,抑制住又一次涌上来的呕吐感。 谭辰翮没有理她,对巧巧说:「叫人来将这个男人拖出去示众!」 巧巧一听立即往门外跑去。 「不要!不要打我爹爹!」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扑进来,撞在巧巧身上,将她撞倒在门槛边,院里顿时响起她杀猪似的号叫声。 「爹爹!」飞飞扑到王士杭身上,将脸埋在他胸前大声哭喊。 王士杭伸出双臂将他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涕泪泗下。嘴里喃喃说着:「我终于又可以抱你了,飞飞,你长高了、长大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谭辰翮暴怒地扑过来要拉扯飞飞。 「辰翮你冷静点,不要这样!」凤儿知道这对父子在他面前如此深情相拥,定会逼得他失去理智,于是扑到他身上阻止他。 「好啊,妳果真和他们串通好了!」被凤儿阻挡,谭辰翮更加火大了,他一掌将她推倒在地,嘶声吼道:「我成全妳,妳就替他们去死吧!」 此刻,潜藏在他灵魂最阴暗处的野兽复活了。当前阵子巧巧告诉他凤儿的背叛时,他已经心里冒火,但他努力克制着,不相信凤儿有那样的胆子,而且他从来不是个遇事慌张的人,他要查出真相再说。 可是今天他亲眼目睹王士杭在凤儿独居的小楼里,而且彼此并不生疏,于是他彻底失望了。 不了解凤儿真面目时,他感受到温柔和喜爱。现在他却觉得残酷及冰冷。是他太傻了才会相信她,让她侵入他的心中。 是的,她肯定会喜欢王士杭那种文弱书生,她说过她不要跟一个满怀仇恨的夫君生活,那样没有安全感,原来那都是真的。她竟是比王美娟更可恨的骗子! 想到这,他无法忍受!他几个大步冲进院子里,四处寻找,猛地将井边的水桶摔在地上,解下上面长长的吊绳,将它来回对折,拧在一起,怒气腾腾地返回客厅对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凤儿劈头就是一鞭,她再次跌倒在地上。 看到他神情狂暴地冲进来,凤儿已知不妙,可却没想到他会如此狠绝地打她。 绳子不断地落在她的手上、胳膊上,身上……没有求饶,没有哭泣,过度的震惊令她完全失去了对疼痛的反应,除了抱住头外,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脸上湿淋淋的,她分不清到底是绳子上的井水、泪水,还是血水? 客厅里的鞭打声和飞飞尖锐的哭声令人恐惧不安,几个家丁闻讯跑来。 就连巧巧也被吓傻了,早已停止了号叫,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夫人没有错啊!」王士杭跪在地上不断地替可怜的夫人求情,可他的求情更加激怒了疯狂的谭辰翮,怀着满腔又妒又恨的怒火,他两眼充血地挥动着绳索抽向柔弱的凤儿,直到飞飞突然大喊:「凤儿姊姊死了!」 谭辰翮的意识才猛地清醒,他停住手,看看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人儿,那破碎的衣服,零散地披覆在地上的失去光泽的头发……心里一阵剧痛。 可是当他看到紧紧抱在一起,流着眼泪担忧地看着凤儿的那对父子时,怒火再次燃起。 「你们统统该死!把他们带去关起来!」他对着那几个家丁狂叫,然后命人将凤儿关到储物间,也不管她是死是活,「砰」地一声锁上了门,大声命令道:「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许进去!」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冷!她彷佛身处冰冷的地窖! 寒冷中,凤儿缓缓地从疼痛中醒来,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多久,身上的疼痛令她忆起先前发生的一切,她感到无比绝望。 虽然她惊讶辰翮打了她,可是奇怪的是她并不恨他,只是一再地想着:他误会她了,她该怎么样才能解释清楚? 本来他已经开始相信她,并将心底最深的痛都告诉了她,可是她却辜负了他的信任。他一定以为自己是和他前妻一样的人。想到这里她不禁微微打一个颤,对辰翮的担心像石头一样沉沉压在她心底。 唉,她本来想要帮助他消除心头的仇恨,却不料差点把自己的小命赔上了,还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好冷啊!她艰难地抓着箱子想坐起来,可是小腹突然一阵抽痛,她急忙捂住肚子,可是疼痛依然未减。 天啊,我是怎么啦?我要死了吗? 黑暗中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只好凭记忆摸索着打开了一个箱子,摸到一床被褥似的东西,扯出来塞在身下,隔绝地上的凉气,再将另一半盖在身上。 这样似乎不那么冷了,可是不一会,疼痛再次向她袭来,她已经分不清是什么地方痛,她觉得身上每一处都在痛。 她想咬牙忍受,可是却忍不住嘤嘤地哭了出来。眼泪流下面颊,碰到伤口,疼得她浑身颤抖。 就在这时门开了,凤儿既担心又满怀希望地等待着。 「凤儿小姐!」 熟悉的声音传来,凤儿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宋娘,我在这里!」 宋娘将灯放在对面的箱子上,看到伤痕累累的小姐时,不禁哽咽出声。「我的天哪,那个该死的家伙!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地打妳?!我得找他算帐去!」宋娘边哭边骂,起身就想往外走。 「不要、宋娘,我不要独自在这里,我好痛啊,好痛!」凤儿大声喊她。 宋娘连忙走回来坐在她身边,将灯拉近一点,看着她脸上的伤痕,心痛得眼泪直掉。 「这个杀千刀的,难怪他要我带药来,这个混蛋!」宋娘边骂边从身边的篮子取出一个小瓶。 「是辰翮吗?」凤儿问。可是当宋娘将药瓶揭开时,那药味忽然引起她恶心,她「呕」了一声立即捂住口,忍住那阵干呕。 「小姐?」宋娘忙担心地看着她,用手摸摸她的额头,似乎有点热度,但是没有往常发病时的急喘和咳嗽。于是她拉下她的手腕替她诊脉。良久,她惊叫起来:「天哪,我的好小姐,妳怀孕了!」 「怀孕?妳是说我……」凤儿震惊地问。 「是的,是的,虽然脉弱,但肯定是怀孕了,妳要做娘了!这差劲的男人,妳有了身孕,他怎么可以打妳?」想起她的遭遇,宋娘既紧张又生气地说。 「他不知道。」凤儿摇摇头道:「他这几天一直怪怪的……喔,宋娘,我肚子好痛……」她呻吟着倒下。 宋娘立即将灯挪低,掀起凤儿的裙子查看,见到她正在流血时,宋娘心慌了,她塞好被子站起身,说:「不行,我得去找城主来,妳躺好不要动!不要动啊!」说完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怀孕了,我怀孕了!宋娘走后,凤儿兀自沉浸在这个消息中。 第24章 想到自己的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她的心里霎时充满了光明,抚摸着腹部,觉得肚子的疼痛似乎减轻了。 「妳很想生下城主的孩子吗?」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凤儿一惊,回头看到巧巧正从灯光的阴影处缓缓走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妳怎么进来的?妳出去!」凤儿惊慌地说。 「进来还不容易吗?一个月前若非我进来听到妳跟那个姓王的在讲话,哪会有今天的好戏看呢?」巧巧的眼里充满了令凤儿恐惧的疯狂。 「原来是妳搞的鬼,妳出去!辰翮马上就要来了!」[手机电子书17z.] 「辰翮?喊得倒是挺亲热的。」巧巧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刀,在手上把玩着,冷笑道:「他居然让妳喊他的名字,还吻妳……」 「妳想干什么?」看着她心怀不轨地靠近,凤儿戒备地坐直身体。 「干什么?我想要妳死──」 「死」字未落音,她手里的刀子已经往凤儿身上刺来。 凤儿想往旁边躲闪,没想到小腹再次剧烈疼痛,令她动作慢了一步,结果刀刃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肩膀,她只好奋力用头往巧巧撞去。 巧巧猛地往后退,碰翻了烛火,剎那间红红的火焰点燃了她的衣服,也引燃了地上的棉被,巧巧的惨叫声随即与「呼呼」作响的火声混为一体。 灼热的火焰在四处飞舞蔓延,凤儿一心只想护住腹中的胎儿,她无力拔出插在肩上的刀,也无暇顾及身上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冲出火海,逃避火舌的吞噬。 浓浓的烟雾令她两眼迷蒙,肺部窒息,她咳着喘着,在奔窜的火舌和带着火星飞溅的木屑中寻找出路。当她一脚踏空滚下台阶时,感到身下流出了更多滚烫的液体,彷佛是火焰窜进了她的身体,将她融化成液体后再流泄出来。 意识昏乱中,她抬眼看着被火光映红的天空,想起至今不知身在何方的姊妹,不禁心如刀割,再想起腹中尚未成形的生命,眼泪更是滚滚而下:「孩子,娘跟你在一起……」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 谭家大院的一场大火将幽梦楼和与之比邻的月香居一夜之间烧了个精光,而两座小楼的主人也在大火中一死一伤。 衙门官差来取证查案,宣布事故是烟火失事惹起,肇事者已死亡,故不再追究责任,就此结案。 人们议论几日后,也便各自忙各自的事了,无人想念那个被烧得焦黑的夫人。 城里是平静了,可是谭家大院的主屋内并不平静。 经过多方救治,大难不死的凤儿,自打从昏迷中醒来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以后,便不再睁开眼睛。 她不哭不笑,无论对谁都毫无反应。 「凤儿小姐,妳睁开眼睛看看宋娘好吗?」宋娘抓着她的手哭喊着。「我知道妳在生气,是我没照顾好妳,我好后悔!城主也好后悔……那天我去找他,他正在盘问巧巧夫人的丫鬟,让她们与王家当家的对质,她们已经招认……小姐啊,妳知不知道当时城主就后悔了,我骂他,他也不回嘴。我跟他说妳有孕流血了,他立刻就疯了似地往楼里跑……可是,我们来晚了……妳倒在院子里,已经没气了……城主一直抱着妳用嘴将气度给妳,是他救了妳……」 说到这宋娘跪下了。哭道:「小姐啊,是我辜负了老爷、太太的信任,负了大小姐的嘱托!我不会让妳独自走的,就是到了阴间,我还是妳的宋娘,妳还是我的好小姐……」 宋娘的哭诉椎心泣血,可床上的人儿依然平静的躺着。 看她这样,心里又痛又悔的谭辰翮毫无办法。虽然是他救活了凤儿,但也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心中充满难以释然的罪恶感和愧疚感,他一步都不敢靠近她的身旁,怕再刺激了她。 他转身走向书房,落魄怅惘的坐在书案前。数夜无眠,他的下颚已冒出杂乱的青色胡渣,身上的衣服也因多天的经历而显得凌乱不整。 他手里一直把玩着那迭在大火中抢救下来,绣有「彩蝶戏英」的美丽绣品。它们确实是精品,他知道那是凤儿在一个个寂寞的日子里绣成的,她用色彩明亮的丝线将一群美丽的蝴蝶,在翻飞的花叶中漫天飞舞的情景表现得十分传神。 而他也知道那每一个图案花色都寄托着她对姊妹的思念。为了赎罪,也为了他的爱,他决心要替她找到失散的亲人,就用这些绣品为引子。 是的,凤儿是他的爱,他爱她,他早就该认识到这一点,而不是在她倒在燃烧的废墟中濒临死亡的时候,不是在他使她失去他们的孩子的时候! 「辰翮,你不能只是坐在这里发呆!」姑婆铿锵有力的声音将他唤醒。 「姑婆?妳怎么回来了?」谭辰翮木然地问。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能不回来吗?」老太太还是那样自负。 她将手中的铁杖用力一顿,大声说:「走,随我去看凤儿,谭家人绝不做缩头乌龟,错了就认错,从头来过!」 说完她伸手抓住谭辰翮,二话不说就往主卧室走。 这次谭辰翮没有反驳她,像个听话的小男孩似的由她拖着走,这倒令老太太身后的两个丫头惊讶地互看了一眼。 一见老太太进来,守护着凤儿的宋娘立刻站起身,站到床脚。 「凤儿,睁开眼睛。」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老太太不无威严地命令道。 可是床上的凤儿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老太太不理她的沉默,严厉地说:「当初妳承诺永远不遗弃辰翮,不伤害他,我才放心把他交给妳的,可是现在妳竟想毁约遗弃他,妳就是这样守信的吗?」 床上的凤儿还是毫无动静,谭辰翮却被姑婆说的话震撼了。原来这就是她对姑婆的承诺!这就是导致固执的姑婆让步的原因! 他眼眶发烫,热浪在他胸中翻涌澎湃。 姑婆突然冷冷地开口:「我知道妳醒着,妳只是不想活了。」 姑婆此言一出,不仅宋娘,就是谭辰翮也不悦地看着她,怨她出言太重。 凤儿的眼睑猛地颤动。老太太挥手阻止他们谴责的目光,继续说:「因为妳愧疚,妳为没能保护好自己腹中的孩子而愧疚,所以妳想死,妳想同妳的孩子一起死掉来报复辰翮,报复谭家。」 眼泪从凤儿紧闭的眼睫毛下渗出,豆大的泪滴滚下她有伤的面颊。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姑婆乘胜追击道:「听着,妳还年轻,只要妳健康,妳还会有孩子,那个走了的孩子还会回到妳腹中,妳还是他的娘……」 「不要再说了!」凤儿终于有了反应,哭喊出来。「我要我的孩子!」 「凤儿!」 「凤儿小姐!」 谭辰翮和宋娘急步向前,被老太太拦住。「让她哭,哭出来就没事了。」 「行了,不要再折磨她了!」谭辰翮不顾姑婆的阻拦,抱住了凤儿。 老太太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个人,示意其他人随她离开房间。 凤儿哭了很久很久,姑婆说中了她的心事,解开了她心中的结,她为她失去的孩子哭。她将所有郁积在胸口的委屈、愤懑和失望都尽情地宣泄出来。 谭辰翮没有阻止她,只是不断地用手轻抚她的背。 痛哭过后,她觉得胸口不再郁闷。「孩子真的还会回来吗?」靠在谭辰翮的怀里,她哽咽地问。 「会的,一定会的!」谭辰翮保证,在她耳边反复诉说着对她和孩子歉疚的话,令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凤儿,不要离开我,给我机会!我会让我们的孩子早日回来的,我不会再让妳伤心失望!」谭辰翮的声音阴沉又暗哑。抱着她瘦弱的身躯,抚摸着那些由他造成的伤痕,他后悔莫及,两行热泪无声流下他刚硬的面庞。 「原谅我,我已经照妳说的,让飞飞随王士杭走了……我心里有过太多不好的记忆,它们使我变成了恶魔。可是,」他的声音破碎,手臂发抖,她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绝望。「我真的害怕失去妳……」 他?害怕?他的话让她本能地抱住他。「你不必害怕,你是一个值得人爱的男人。」 他轻声说:「可是我只要妳的爱,没有妳,我不知道该怎么度过后半生!」 他的声音充满了急切的渴望,当他的唇和她的轻触时,激起她的感觉。他小心地避开她脸上的伤口,带些绝望的吻着她。 她被他男性的气息紧紧包围,她无法抗拒他。他的舌头滑过她的唇,促它们开启,就在它溜入她口中时,她感觉到浓浓的挚爱之情在他们之间散发开来,将他们包围。 狂野在谭辰翮的内心爆发,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她的伤病。于是他试着放开她,结果凤儿却将他拥得更紧,换来更多温存的吻。 「凤儿,好好休息,身体好了,我们的孩子才能早日回来!」他低嗄地在她的耳边低语。 「如果你陪我休息,我会好得更快。」凤儿喘息地说。 这话彷佛是一道最美妙的天籁之音,谭辰翮轻轻躺在她的身边,将她小心地搂在怀里。 第25章 再次倚进他熟悉的怀抱,凤儿的心平静了,在安然入睡前她轻声祈求着:慈悲的菩萨,请将我的孩子早日还给我! 谭辰翮在她额头轻吻一下,默默地保证:会的,我们的孩子会很快回来的! 尾声二个月后。 霏霏细雪将巴山蜀水浸染成一幅美妙的山水画。 与外面的萧瑟寒风、冰冷雨雪截然不同,谭氏主屋里灯火明亮,温暖如春。 面色红润,更显得美丽动人的凤儿蜷缩在厢房火炉边的竹榻上,正一边缝着衣服,一边跟坐在火炉另一侧的宋娘说着话。 宋娘现在又跟她生活在一起了,谭辰翮要她专门照顾凤儿的起居生活,而凤儿身上的伤早已康复,脸上的伤也恢复得很好,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小姐,妳这件袍子绣得比上次那件更华贵吶。」宋娘托着锦袍的下襬赞叹地说。 凤儿用剪子剪断线头,愉快地说:「没错。这可是今年官锦坊要华云城送给皇上的贡品──多彩缇花锦呢!妳看,这花楼织机织出来的锦缎就是不一样喔!」 「是啊,华云城的蜀锦果真名不虚传。」宋娘附和着,又道:「这么漂亮的料子,可不能再使性子剪了,上次那件城主找我缝补时,看得真让人心疼哪!」 凤儿噘嘴道:「如果他还那样对我的话,我还会剪……」 「妳敢!」有力的声音打断了凤儿的话,谭辰翮大步走了进来。 看着霸气依旧的丈夫向她走来,凤儿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挑衅地说:「为什么不敢?如果你再把它摔在地上,我就再剪了它!」 看着她仰着头毫不退让,却更显妩媚的样子,谭辰翮笑了,对宋娘说:「看到没,她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现在她可真是变得胆大妄为了呢!」 宋娘宠溺地看着凤儿笑笑,走出厢房,留给他们小俩口单独相处。 谭辰翮走到竹榻边坐下,将凤儿抱起来安放在自己腿上,在她噘起的嘴上亲了一下,说:「这么漂亮的袍子,我怎么舍得摔了它。」 说着他拿起那件色泽淳厚,花纹古雅,剪裁完美,绣工精致的长袍,感激地搂紧她,真诚地说:「凤儿谢谢妳,自从娶了妳,我就一直都有新衣服穿。可是妳不要让自己太累。」 将头倚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前,凤儿满足地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我不累,我喜欢做针线活。」 谭辰翮握起她的手,逐一按捏着她纤长的手指说:「那么妳就多绣点『彩蝶戏英』吧,今天我听商队回来说,有人在打听刺绣者呢!」 「真的吗?是真的吗?」凤儿立即兴奋地直起身子问:「有没有说是谁在打听的,会不会是我的姊妹?」 「我还不确定。」谭辰翮将她又压回怀里。「妳别急,我上次故意将妳以前绣的那些卖出去,就是为了引出妳姊妹的线索。现在有人打听,也许就是妳的姊妹,但也可能是看到妳精美的绣工,慕名而来的。」 一听他这样说,凤儿的心情低落了,她垂下头不说话了。 谭辰翮托起她的下巴,安抚道:「别失望。我一定会帮妳找到妳的姊妹。我已经派人明天就出发到鄂州去。」 「去鄂州?」凤儿心头一动,抬头看着他。 「对,因为上次妳的那些绣品我就是买给鄂州丝绸行的。这次打听妳的人也在鄂州。」 凤儿的眼泪溢满了眼眶,她急切地说:「没错,那一定是我的亲人。当初我们就是在江汉大堤失散的,鄂州离那里很近,一定是我的姊妹或者是家仆落脚在那一带,那时大姊曾说要在那附近的小城镇找个落脚的地方呢!」 谭辰翮理解她的心情,轻轻抱着她,安抚道:「妳放心,有我在,我们一定能找到她们!」 「喔,辰翮!」凤儿哽咽地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说:「谢谢你,我好爱你!」 她的气息暖暖地吹拂在他颈边,她率真直接的爱语深深地撼动他的心灵。谭辰翮克制着心头的感情狂潮,故作轻松地说:「因为我替妳找家人吗?」 「不,不光为这个。」凤儿坚定地说:「我爱你,爱你的一切!」 谭辰翮没有说话,将她抱得更紧。 得不到他的回应,凤儿侧脸看他,「你呢?」 谭辰翮故作不知地问:「什么?」 「你爱我吗?」凤儿面红耳赤地问,如果不是早知道他的想法,她绝对是问不出这句话的,可是他从来没有明确说过这三个字,令她时有不满足感。 谭辰翮依然没有回答她,只是用一个缠绵的长吻堵住了她的追问。 「辰翮,」许久,凤儿努力找回理智,追问道:「你说嘛!」 「说什么?」谭辰翮依然继续装傻。 「说『我爱妳』。」其实从刚才那个吻里,凤儿已经体会到他深藏的情感,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可是她仍然渴望听他亲口说出来。 谭辰翮将她抱起来往门口走去,笑道:「很好,妳已经说过,我知道了。」 凤儿瞪眼看着他,这个男人怎么那么固执,连一句爱语都不给她。她就不相信今天不能逼出他的真心话! 可是她没有机会再「逼」出他的心里话,因为才被他抱进卧房,她就被他饱含热情与爱意的亲吻与爱抚带入了云山雾海。 直到她昏然入梦前,才听到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傻丫头,我当然爱妳,远远超过妳能想象的!」 凤儿笑了,她终于听到了她渴望已久的那句话! 而她没有看见,在说出这句话后,谭辰翮也笑了──真心的舒畅地笑了…… 【全书完】 ◎编注 1.欲知李家大姊云儿的精采爱恋,请见《纯爱系列》710「极品美娇娘」! 2.欲知李家小妹兰儿的爱情故事,敬请期待──最新力作「极品俏佳人」! 后记戏说胆小的魅力华甄 又到写后记的时候了,对着白花花的萤幕,华甄两眼茫然,不知该从何处下笔。此刻的我,满脑袋挥之不去的仍是李凤儿受惊吓时,怯怯的模样和受委屈时哀伤的哭泣;还有谭辰翮暴跳如雷,冷如严冰,爱如烈火的霸道与专横。 心里依然叹息:胆小如鼠的美女怎么就偏偏遇到了胆大妄为的暴君呢? 这是凤儿的幸?抑或不幸? 她真是个可怜的胆小鬼!她怕痛、怕被骂、拍挨打、怕孤独、怕鬼魂,甚至怕打雷闪电刮风下雨…… 坦白对大家说,某些方面而言,华甄自己也是一个胆小鬼──老鼠小蛇蛤蟆就不必说了,就连小小飞蛾、蟑螂、毛毛虫、蟋蟀、蚱蜢都能将华甄吓得四处逃窜。 当我独自一人在家时,尤其是晚上,是绝对不能关灯入眠的,静谧的氛围常常令华甄过于丰富的想象幻化出青面獠牙的鬼怪、血盆大口的妖魔。 因此当初到太平洋彼岸留学时,华甄宁愿住在狭窄闭塞的地下室,也不要住在三楼明亮的套房。其原因除了省钱外,更因为地下室的房间没有窗户,四面紧闭便少了许多恐怖的想象空间。 有时深夜里的一通骚扰电话,会令华甄惊吓到不敢睡觉,起码数十天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想象着在自己身边的某个地方正潜藏着一个色魔…… 当晴朗的天空突然刮起能掀动衣襟的「大」风时,华甄必定拔腿就跑,若有同行友人或路人问及:「为何要跑?」 回答则是:「风来了。」 闻者哗然,一幅见到「神经病」的模样,但华甄从不在乎,依然「闻」风必跑,除非前有绝壁,后是险滩,无路可逃时,才会两眼一闭,听天由命。 走在路上,如果看到打架闹事的,吵架骂街的,华甄包准转头就闪,闪无可闪时则是迂回前进,憋着一口气直到越过「战区」,抵达安全地后才深吐出来。 若华甄某日心情不爽,外出与人发生龃龉时,必先行噤声退让,绝不在口舌上逞勇。有人说此乃涵养也,其实华甄知道是胆小使然耳。 举目一览,天下之星遍布五洲四海,「影星」、「歌星」、「商星」、「体育星」、「政治星」(可惜尚无「作家星」)……星光灿烂,于是「追星」成了这个时代的一大风尚。 生活在凡间,华甄自不能免俗,也有极为崇拜的「星」,可是即使心中的「星」们在眼前闪烁,华甄也绝对不会出现在狂热的「粉丝」中。不为他故,只因害怕,怕稍一不慎,就被激情横溢的人潮吞没…… 太多太多了,华甄的胆小实在不胜枚举,然而以上种种,却令华甄有了天外之福──嫁了一个胆子特大、人品特优的酷哥! 待「使君」成夫,「罗敷」成妇后,华甄悄悄问夫君:「为何百花园中弃牡丹芍药不采,独取我这不起眼的杂草?」 夫君但笑不语,逼得急了,轻答:「杂草有生命力,其韧性可经风雨。」 哈,一语中的! 于是华甄坚信,胆小的魅力一定不小。否则,穷困潦倒且面目「丑陋」的李凤儿何以征服眼高于顶,年轻富有的谭辰翮?而姿色平平,才财两缺的华甄又缘何得此佳婿? 细细想来,胆小的魅力确实无可限量。 第26章 女主角李凤儿的胆子还没有一颗米粒大。然而,在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时,她勇敢地与凶悍强硬的老太太较量;为了乳娘的安危,她将自己当作人质似地投入如虎狼般的谭家祖孙及丫鬟之中;在谭辰翮受到不公平对待时,她挺身而出,打抱不平;为了飞飞,她挑战谭辰翮无人能撼动的权威;为了腹中的孩子,她敢与邪恶的巧巧搏斗……尽管做出这些勇敢的举动时,她心乱如麻,身抖如筛糠,可是她还是果断地、勇敢地做了。 她在胆怯中反抗,在恐惧中努力,用她坚韧的生命力赋予了她无比诱人的魅力,终于掳获了强悍、霸道又冷酷的谭辰翮的心。 那么,胆小的华甄是否也有此魅力呢? 嘿嘿,那个嘛,就不好说了,还是让它成为一个谜题吧。至于华甄的夫君绝对不像谭辰翮的,否则华甄再胆小,也早一脚把他给踹开了。 胆小的李凤儿功成身退了,下面出场的将是她的同胞妹妹李兰儿。 在这里先预告一下,李兰儿可是与凤儿完全不同性格的人物,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顽劣丫头。这真应了那句老话「一娘生九子,九子不像娘。」 不知要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驯服这丫头?还没动笔,华甄已经准备要让那个倒楣的男人先脱三层皮啦!^^ 咱们下次见啰!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