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传奇之娉兰》 第 1 章 十一岁的元馨抱着两岁的袭苦,安静的坐在了我的身侧。一旁的宫女奉上了栗粉制成的糕点,他只尝了一点,便放下不动了。这孩子跟他的父亲一样,都不爱甜腻的东西。倒是他怀中的袭苦最喜栗粉的甜香,扬着小手接连的往嘴里塞了几个。 元馨细心的捧着泉水,轻轻抚着袭苦的后背,而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却默默的定在了满天的浩瀚星海里。 元馨与袭苦,我的两个子女,都像极了他们的父亲。一个少言寡语,一个好动调皮。我静静的望着元馨的侧脸,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子煌的死给元馨带来了极大的伤害,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偷偷拉着我的衣襟,低声问我:“父皇……”他怔了怔,才改口道:“父亲会在天上看着我吗?” 那时我已经成了女皇,便只能对他说:“我们的先辈亡去后,都会变成天上繁华的一点,如果你在星辰最耀眼的夜晚遥望天际,便能传达自己对他们的思念。” 我以为是元馨在思念子煌,却不想他最后竟是对我说道:“母皇,您还会遥望天空吗?我想,父亲应该很想念您。” 我当时便是一怔,后来才明白,元馨要比我想象中的要早熟了太多。他从未怪我杀了他的父亲,相反,他只是把对子煌的思念,深深的埋在了心底,绝不会我面前流露,因为他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怕见我伤心流泪。那时候我忽然觉得,也许元馨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跟子煌的人。 那年冬天过后,我便回应着百姓与群臣的企盼举行了大婚。两年后,我诞下了袭苦。 其实大婚后我就一直担心即将诞生的皇子会对元馨造成伤害,所以一直拒绝受孕。然而还是元馨,那晚他安静的躺在我的身侧,轻轻告诉我:“母皇,您为我生个皇弟吧。” 我心中有些惊讶,便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想?” 元馨却淡淡一笑,对我说道:“因为大郑国需要一位百姓认可的国君啊,母皇您放心吧,我会守护着我的皇弟的,决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 那时他的神情分外认真,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男人,他也是这样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你放心吧,我会守护你的,决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心如刀绞,痛入骨髓。 袭苦出生后,元馨便一直陪伴在她的左右。袭苦与元馨一样,像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本来只是个娃娃,却一脸的淘气模样。元馨很喜欢袭苦,这让我很宽心,却也为元馨这孩子的命运,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悲哀。 他早就知道,自己虽然是皇长子,却一辈子也成不了皇上…… “陛下。”希琰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身后,他像知道我只穿了件单衣般,特地在手里拿了件厚重的披风。“天寒了,怎么不多加件衣服。”他将披风轻轻盖在我的肩上,才从元馨的怀里抱过了袭苦。 袭苦眉开眼笑的叫着皇父,并伸手扯着希琰略长的胡子。 我问他:“怎么过来了。” 他回道:“木泽国派来了使者,正在东殿候着,您要不要见。”希琰脸上仍是那抹他常有的,略带了几分孩子气的笑容,他宠溺的捏着袭苦的鼻子,对我说道。 我心里有几分意外,木泽国虽说与大郑国相互接壤,却少有交往,如今为何会有使臣派过来? 希琰完全了解我的疑虑,对我笑道:“不管木泽国有什么打算,这个使者,您还是要见一见的。”他脸上有种莫名的光芒,我知道,那使者非同常人。 我这才道:“那就去看看吧。” 他又道:“让元馨也跟着吧,毕竟以后要辅佐袭苦为君,现在要多加学习。” 我有些犹豫,想了片刻才道:“那也好。元馨你去换件衣服,先跟皇父一起过去。” 元馨道是,我才转身去了。直到我走过了西园的拱门,我才回头朝那两人的身影望了过去。希琰与子煌,两个相貌相同却性格迥异的男子,我一生至爱的两个男子。现在阴阳两隔的两个男子,却不知,他们在前世,只不过是一个人,一个伤我至深,却爱我至烈的一个男人而已…… 公元2004年春末 当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刻打到十点十七分时,整个办公大楼里便只剩了我和几个负责清扫的小妹。 工作并不多,只是将一些文件整理归位。在完成最后一个分项后,我翻开了手机,刚好看到了那条每日都会准时到来的短信: “她今晚不回家,我下楼接你。——煌” 手机荧幕的灯光默默映在我的脸上,而我的心中却有些隐隐的揪痛。是的,我是个情妇,而且我的情人来头不小,全国数一数二的煌氏企业领头者,家财万贯权倾商界的天之骄子——煌琰。 煌琰的妻子是个大商家的女儿,自己也有着不小的事业,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她见过我。是在公司的周年祭上。她特意拉着煌琰走到了我的身前。就在煌琰面前问我的名字。那天她穿了一身名贵的套装,像极了高高在上的皇后,我窘迫的告诉她我叫程兰。而她的脸上,却一直挂着种淡淡的笑容。那种笑很从容,从容的让我自惭形秽。我想她应该是那种对任何事情都有自信去把握的女人,当然也包括她的丈夫。 她用那种上级社会所特有的舒缓的语气在我面前与煌琰聊着家里的事情,她说:家里有罐糖放的久了,就生了虫子。明儿一早,就让人丢了吧。 我默默的低着头,会场里的人很多,也很嘈杂,而我的耳朵里却只剩了自己的呼吸声。这个女人用着一种淡漠的语调讲述着一件本不重要的事情。就像忽然发现自己的衣服破了洞,便非常自然的脱下来丢掉。就在这个时,我才明白,她早就知道了我和煌琰的事情,然而我在她的心目之中,却也不过是家中坏掉的一罐砂糖,或是衣橱里忽然破了个洞的衣服而已。 其实在那之后,我就在想,我是不是该离开的煌琰。这种相恋却无法在一起的痛楚像一根哽在喉咙里的长刺,长久的折磨我。我是个怕痛的女人,所以我自然的想竖起满身的利刺保护自己,于是我就告诉他,我想离开他。 我记得那日的天很蓝,刚下过雪。煌琰穿着一件淡灰色的西装,很帅气。而他的脸上却没了血色,苍白的像地上的浮雪。 我转身想走,煌琰却在我身后一把抱住了我。地上耀眼的银白刺痛了我的眼,我感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别走……”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我感到一种温热染上了我的衣领。就像炭火一般炽烤着我的皮肤,他的语调带了几分凄凉,像是哀求一般对我道:“我不能没有你。” 刹那间我明白了,其实这个表面上光鲜的男子,内心却是空白的可怜。我一直以为受伤的是我,却不想伤得最重的其实是他。 那日后,我没在提分手的事情。只是变得娇纵,任性,并随意的打骂煌琰。因为我想让他讨厌我,我想让他离开我。然而煌琰却没有像我想象中的对我改变丝毫的态度,他只是默默的承受着我的无礼,承受着我满身尖锐的倒刺。那个月,我们都是血淋淋的。 越是相拥,越是伤的深痛。 所以在三个月后的今天,我决定,彻彻底底的离开他。 电梯那里发出了一声咚的轻响。我抬头一看,正好迎上了他那张比碧玉更加温润的脸。他似乎很开心,手里提了个精致的食盒,盒子上印着古朴的“品罗”印章,我知道那里面是我最爱吃的糯米糕,是我总逼不喜甜食的他跟我一起吃的糯米糕。 他一眼就瞧见了我,开心的笑了,手里举着食盒几步便到了我的身前。 “冷吗?”他问。我自幼就有体寒的毛病,所以煌琰总是怕我冷,就算是在夏天,也不肯让公司的空调降到26以下的温度。 我摇了摇头,任他拉着我冰寒的双手,只抬眼望着他。 我知道我这时的表情很难看,因为煌琰的眼里明显的出现了几分担忧。他脸上仍挂着几分笑,而那笑却已变了形状。 “你怎么了?”他问我。 我仍是拼命的摇着头,然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的抱住了他。 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默默的包围着我,这种味道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净,却忧郁。 我很用力,煌琰有些吃痛的闷哼。而我却舍不得撒手,因为我知道,今日放手后,这个男人的怀抱,也许就再也不会属于我了。 煌琰的气息很促,我知道他很难过,却仍是像以往一样接纳着我任性的行为,他对我是这样的好,却无法给我最终想要的东西。 “琰……”我抬起头,轻轻唤他。 他嗯了一声。 我慢慢松开了紧抱他的手,深吸了口气,才缓缓的,退了一大步。 一丝不解与惶恐迅速的在煌琰的脸上化开,自我对他说想离开后,他就变得比任何人都要敏感。我知道,他已经预感到了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琰……”我的胸口像积下了一块巨石,闷闷的喘不过气。过了许久,才慢慢的从包里拿出了一封信,塞给了他。 那是一封辞职信,也是我们曲终人散的离别信。 煌琰在看到那封信时,呼吸都变了。他的手一松,那食盒啪嗒坠了地,像塌陷了一般瘪成了难看的形状,其中两个糯米糕滚了出来,撞在了一旁的桌角上,无力的倒了下去。 他的身子略微动了动,手扶着一旁的桌子,勉强站住。他的眼里有些氤氲的雾气,过了许久,才幽声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我留不住你……” 我望着他颓然的样子,心中撕痛的想哭,想了许久,才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安慰他道:“如果有来世,你又没有娶妻,那我一定会嫁给你。” 他垂着头,一如以往的沉默。这种沉默让我感到窒息的即将崩溃。 就在我转身打算离开时,却忽然听到身后的他对我说道:“如果有来世,我会将这一世的爱连同那一世,一起给你补上……” 我的泪水决堤…… ※※※※※※※※※ 我离开了煌琰。 之后,我订了飞往新加坡的机票。 临行那天,煌琰打来电话,告诉我,他想送我。 我握着话筒想了想,答应了。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命运真的是很折磨人的东西。 在分别的路上,我与煌琰,一起出了车祸…… 很简单的车祸,一辆巨型卡车将我们撞翻了两个跟头,然后推着我们跌下了路旁的山谷。 我当时就明白,这是蓄意的谋杀。而凶手也只可能是一个人。 在下坠的过程中,我的头部受了重创,但我的脑子却异常的清醒。 因为煌琰在拉着我的手。他脸上的神情认真的让我心惊。 “程兰。”他叫我的名字,语调坚定的让人心疼:“你这一世从我身边逃开,就是你欠了我,而下一世,我绝不许你忘了我,我要你答应我!” 我望着他的眼睛,下坠的过程很短暂,我却觉得有一千年那么长。 是的,在那天,我死了,痛苦没有想象中的剧烈,只一瞬而已,我的灵魂便已飘在了城市污浊的天空之上。 没有黑白无常的领路,我只看到一扇大门对我轰然而开,之后里面走出了一位老者,他告诉我,我可以转世了。 我不懂,他只指着他身后的那些有如蛛网般的路告诉我:“你选条来路来走吧,走到了哪条路,哪个时空便是你的下一世。” 我不明所以,问道:“转世还要挑时空吗?” 老人像是知道我会如此问般,道:“那是自然,虽说是时空时空,但时间是流水,我们无法割断,更无法逆流,但空间却可以并列,其实你们现在所生活的地方,不过是诸多平行的空间中的一个罢了。” 我似懂非懂,老人却对我笑了,他轻轻一拂手,指着其中的一条路对我说道:“你前世拖欠太多,下一世便注定要有所偿还,若是如此,就不如走这条路吧。” 我顺着他的手,瞧见了那条隐没在缭绕云雾之间的路,那路在浓重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条白色的大蛇。 那老人又端出了碗水,放在了我的身前。 “本来,应该让你喝下这碗水的,不过缘分之事本来如此,你的时辰到了,快去吧。”他手腕一翻,那碗水便像一条细珠链般散落在了地上。 我瞧着地上银亮的水痕,心中却忽地想起了件事来:“煌琰会走这条路吗?” 老人却只对我笑,他的神情里像隐了万千不可说的天机。我心中来不及多想,却感到背后一暖,身子已被他推了过去,就在这一恍惚之间,我似是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 煌琰 我是实力雄厚的煌氏企业少主。但与外人想象中的不同,我的生活并不美满。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令我厌烦,家族的政治婚姻更让我感到悲哀,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也许我自打出生起,便注定了要受人摆布的昏暗一生…… 但我这辈子却爱过了一个女人。她叫程兰,是个心细如尘独立自主的女人。 我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正在斗弄一只跛脚的流浪犬,那只狗很脏,脏的超忽了我的想象,而她的脸上却笑的很灿烂。我记得那天正好是春分,杏花开的大片大片如云似雾,花瓣抖落,正映上她一身雪白,我就那么远远的望着她,如痴如醉。 她似乎是察觉了我的视线,略一抬头,便瞧见了我。我慌忙的垂下了头为我的失礼而感到抱歉,却听见了她淡淡有如花开一般的笑声。 那时,我忽然觉得,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一道光芒。 之后我们便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我知道她很委屈,因为我早已有了自己的妻子。但我却自私的将她揽入我的胸怀不肯放手,因为我怕,怕我人生的最后一点光亮也要消散而去。久在黑暗中的我贪婪的从她身上吸取着生命的灵动,但却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她。 那天她告诉我,她要离开我。 只一个刹那,我却像陨落了半世芳华。 我望着她的身影,整个世界,在我心中分崩离析,摇摇欲坠。 我抱住了她,几是用了祈求的语气,告诉她,我不能没有她。她沉默了许久,那一刻每秒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直到最后她终于点头,我才重重的送了口气。 然而那日之后,她却变得焦躁,易怒,并立起了她满身的倒刺。我知道她在逃避我,但我无法撒手,我怕一撒手,自己又会沉到那些黑暗的日子里。所以那个月,我们两个人,都是血淋淋的……。 不过,我却也渐渐的明白了,程兰是可以展翅飞翔的雀鸟,早晚有一天,会飞离我的怀抱…… 所以当该来的来临时,我也只好目送她离去。 一年,不短也不长,只是在她离去时,门前的杏花败了,落了,被风吹得散了…… 我知道她订了飞往新加坡的机票。 临行那天,我打电话过去,告诉她我想去送她。 她想了想,答应了。 我满心的都是欢喜的悲哀,因为我知道,这也许是我与她一起走的最后一段路。 不知道是幸或是不幸,在路上我们出了车祸。我的灵魂离开了我的躯体。我见到了一个老人。 他说我执念太重,放不下的事情太多,很难投胎转世。 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无法转世,我便无法再下一世实现我的诺言。 所以我告诉那位老者,我肯付出任何代价,只希望下一世能跟程兰在一起。 那位老者叹了口气,告诉我,就算再给你一世,你也注定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不明白。 老人直直的看着我,过了许久,才道:你知不知道,你下一世,注定要被她所杀。 ※※※※※※※※※※※※※※ 明纪1072年,永络国开国国君元庆帝后齐氏,诞下皇三子,名曰子煌。少聪颖灵慧,少言寡语,帝甚爱之,长带于身侧。 明纪1076年春,韩王妃茹氏产下一女,未名,至及满月,帝赐名娉兰。 第 2 章 屋外的杏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转眼浮华消纵,弹指间便是五年寒暑。 阳光顺着那雕花的木格子透过来,落了满室斑驳,我伸手当着那略微有些刺目的阳光,空气中缓缓飘来了杏花的香气,我知道,春天了。 外面传来几声脚步,接着便是定儿仍十分稚嫩的声音:“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王爷在找您!”她今年只有七岁,是我母亲身边的陪嫁的女儿,也是我的贴身丫鬟。而可笑的是我的年纪却并不比她大。是的,我今年只有五岁。 说起来真的是件很神奇的事情。我迷迷糊糊的走了那条路,借着便昏沉了数日,当我再次清醒时,我这一世的父亲已经在给我办百岁酒了。我没想到自己会转世到古代来,或许说这是另一个时空的古代。 我所处的国家名叫永络,建国不过四十年。我这世的父亲是个王爷,却不是皇族。王位袭承于他的父亲华子诩。也是我这一世的爷爷,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就连书中都有他的记载。永络国的开国功臣,护国将军,后加官进爵,破例封了韩王,世系罔替,才有了我父亲的光耀容宠。 不过那也是上一辈的事情了,从长辈的口吻里,多少也可以听得出来,自从先皇去世后,韩王府的风光便大不如从前。新皇对父王的战功并不怎么上心,由我的赐名就能看出来,本来该出生后就赐的,而这位皇帝却一直等到了我百岁不能再托时,才随意挑了个名字过来——娉兰,据说是宫中一种种在路旁的花卉的名字。 政治的事情我并不感兴趣,只是苦于这个世界没有电脑电视电话来供我消遣,五年悠悠而过,我这个受数字电子熏陶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多少也感到有点乏味起来。 定儿的脚步越来越近,片刻后,那轻丝的帘帐一挑,她细弱的身子已冲了进来。 “小姐!”她见到后便抓住我往外拖,边拖边数落我道,“您怎么又跑到王爷的书房来了,要是被王妃知道,奴婢怕又要挨板子了。” 七岁的孩子还不知道什么轻重,她抓的我有点疼。我略微拧了拧眉,问道:“父王找我做什么?” 定儿有些烦躁,随意答了句:“奴婢不知道。” 我任她拉着,穿过廊道,过了院门,已到了前庭。这一路上我猛然发觉王府中的侍卫似乎多了许多,就连丫鬟的步伐也变得匆忙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感觉今日府中,似乎是有一位大人物过来…… 果然,一见到父王,他便将我拉到了怀里,轻声对我嘱咐道:“过两天齐皇后会驾临王府,你要乖乖的听你母妃的话。” 我点了点头,原来是齐皇后。怪不得府中的众人会如此紧张。对此我略有耳闻,现在的皇帝成德,生性暴戾,对于朝政总是采取种极端的态度,在民间也早有声怨。 倒是这位齐皇后生性娴德,也有手腕,几次纠正了皇帝的暴行,在朝中民间也有威望,是位才德兼备的厉害人物。 那她又为何会忽然要来韩王府?我心中有些纳罕,抬头望向我的母妃,她温婉的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容,但那笑容里,却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我瞧不懂她的笑容,只觉得心中有些怦动,动的莫名其妙…… ※※※※※※※ 三日之后,齐皇后的风辇停在韩王府前。府中的侍婢家臣,全赶到了前庭接驾,只有我,在细细看管着一炉茶水。 那是雾顶山茶,用的是我出生之前的梅花雪水,在地下埋了三年。母妃将这炉茶水交给我,告诉我,要细细的煮,待香气慢慢溢出后,再端到前庭,亲手递给那坐在首座的皇后。 我不太明白母妃的意思,只是心仪与那茶炉里缓缓漫出的香气。像是梅香,却没那么清冽,相反却多了几丝温润,是种淡漠的清雅。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心绪却越飞越远。在前世,我似是常能闻到这股香气…… 府内的园子一到春日,便开满了绚烂的杏花,风一拂,便有几瓣飘过了我的脸颊,我略微睁眼,却忽地瞧见了个孩子。 他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了。大大的眼睛动也不动的定在了我的身上。我有些不解的朝他一笑,他却羞窘的垂下头来。 我不知不觉的掩嘴笑了,对他招手,让他过来。 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府中哪个家臣的儿子,却瞧了他一身光鲜的衣料,有些诧异,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分明比我大了些许,我却把他当成了弟弟。毕竟我已然活了二十七年。 他张了张口,刚道出了个子字,却把嘴巴闭上了,转而看我案子上的炉火,问我:“那是什么?” 我道:“是母妃让我煮的茶水。” 他哦了声,便将视线定在了茶水上。他很安静,身上是件雪白的长衫,阳光一照,便映了他一脸通透。我望着他的脸,才发现他的视线,也并非在那茶盏之上。 像是春日下的西湖,偶尔微风拂过,便是一片碧波轻澜。我忽然觉得他也许是个忧郁如水孩子。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歪过头问他。 他眼里明显的出现了几分迟疑,有如桃花般的唇瓣紧紧的抿了起来。 “我……”他犹豫了下,才压低了声音告诉我:“我想做坏事……” 我噗哧一声笑了,有些淘气的捏了下他的鼻子,调侃的问道:“怎么你做坏事还要先向别人请示吗?” 他显然被我的动作吓到了,脸上立即泛起了一层红晕,轻声嘟囔道:“我从没做过坏事。” 他的样子像极了处在深宫王府里的小少爷,尚未处世,青涩而且稚嫩。 我心里忽然起了个怪念头,这个念头引得我唇角不由得翘起了老高。 “喂喂,小鬼。”我凑到他身侧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去做坏事?” 他略微一愣,尔后脸上更红,喃喃道:“我从徐嬷嬷那里跑出来了。” 哦……离家出走…… 我淡淡一笑,抬头瞧向了院墙边上那株高高的槐树。“你想不想……爬树?”我轻笑着斜睨他,他的表情略微一怔,像听见了什么新起事物一样,随着我的手望向了那株高大的槐树。 树上有个黑压压的鸟窝,是个新巢,隐在了光秃秃的枝杈中。。 “上个月有两只雀鸟在上面搭了窝,我想现在应该已经有了小鸟,不过昨天那只鸟被府里的孩子用弹弓打死了,那些小鸟肯定活不下去,你能不能帮我把他们取下来,我养。” 其实我是骗他的,只二三月的季节,又怎么会有雏鸟。 不过他却是信了,只是脸上有些犹豫,说实话那棵书很高,就连府上那些下人的孩子也很难爬到顶,何况是他这般娇贵的公子。 我看到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我以为他要退缩了,却不想他竟是咬了咬牙,几步向那槐树走了过去。 他真的是没爬过树的。 动作很笨拙,粗糙的树皮毫不留情的在他那身名贵的衣料上划了数道口子,他却不管,只兀自的向上爬着。过了许久,也只是爬了一米的距离上去,而他那双本是保养有度的手,却已沾了斑斑的血迹。 我眉头略拧,冲他喊道:“算了吧,你下来。” 他却置若未闻,像要向我证明什么似的更卖了力气,我有些无奈,原来这个少年,也是这般倔强的。 我止不住他,只任他笨拙的向上攀爬,又过了约半盏茶的功夫,我忽地听到了片嘈杂的脚步声,而后便是一堆人拥进了后院里。 “哎哟!!我的殿下爷啊!您在做什么啊!”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嬷嬷,她一脸惊恐的拍着大腿,手脚无措的唤人要把那树上的孩子抱下来。 殿下? 我心中一紧,连忙抬头看向那个已到了大树中间的孩子,华贵的衣衫,雍容的态度,不识世事的青涩,再加上今日齐皇后的到访,原来如此,他本该就是殿下的。 我茫然的看着大队人马像潮水般的拥了过来,而就在那些人即将到达槐树下时,我却听到了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 杏花落了,像纷飞的雪花,染了我一身素白。这后院本是极大,而今天我却觉得它竟是如此狭窄,狭窄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 子煌 我出生后,便知道自己定是与他人有着不同的命运。 我的母亲是皇后,我是这个国家的皇三子。 一直以来我都在做着别人要我做的事情,所以父皇很喜欢我,大臣也喜欢我,就连我的两个哥哥,也很喜欢我。 但我却觉得自己很空虚,空虚的让人乏味。 我想过些不同的日子。 所以那日母后带我出宫,我便趁着嬷嬷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我在韩王府中徘徊,他家的园子里种满了如云似雾的杏花,这让我很是欢喜。不知为什么从小我就喜欢盯着这洁白的杏花看,总觉得在这满树的繁华下,会出现我命定的东西。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荒唐,但每逢春末看那杏花衰落时,我的心里就会涌入满满的凄凉,像是被人剜走了一块般,痛的厉害。 韩王府的杏花开的似乎要比任何一处都要好,我心里正在寻思是否让父王将这一院的杏树移到宫内时,我却看到了她。 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像被人塞入了什么,忽地变得安实了。 那是个小女孩,比我小了几岁,正专注的煮着一炉茶水。她细心的模样像是天地间只那么一件物事,几瓣杏花悄然落在了她的发辫上,我心中却痒痒的想替她拂去。 我也是那般专注,就连她睁开了眼睛,也没去收回自己的视线。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很失礼的。 她冲我不解的一笑,我的脸上火炭般滚烫。 但那一刻,我的心底里却有个声音告诉我——是她了。 第 3 章 那年府中的杏花开的分外好,我本已为又是平淡的一年,却不想三个莫名其妙的事故,改变了我全家的命运。 第一个是照顾皇子的嬷嬷不经意让皇子走失了,几乎搞得全府人仰马翻。第二个是那个皇子误打误撞的遇到让他爬树的我,因为当时并没有其他人在,所以这个事故的影响力并没有想象中的强烈,但这个事故的后果就比较严重了,也直接造成了第三个事故——皇子从树上摔了下来。 这件事让翻过去的马和仰过去的人全吓得又正了位。 小臂骨折,全身上下数处划伤,如果在寻常的百姓之家,这应该算不上什么,只是那受伤的人,刚好是皇帝的血脉。 一时间韩王府上下一片黯淡,就连宠辱自若的父王也默默叹了口气。其实这一切若是放在一个明君身上,定是不会起这么大波澜,但问题就出在,这个成德皇帝并不是什么明君。相反,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所以父王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而且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第二日,恩旨便下来了,意思大概是北方不稳,要我父王领兵去镇守边关。若是换作我那个时代,大概就是中央下放地方了。 明里是升了我父王的官职,实际上却跟流放差不多。 皇旨下来后,我的父王一句话也没说,他只默默的磕了头,道了谢主隆恩。 之后的几天里,韩王府完全陷入了一种冷寂的状态。 丫鬟与奴才只是带了贴身的数十个,大多数都是被母亲遣散了,她告诉我,北方那里荒蛮无度,能少带人过去受苦,就是一点功德。 定儿本来也是要被遣散回乡的,她年纪太小,母亲不忍让她跟了去,倒是这个只七岁的女娃娃哭着喊着说死也不要离开我,这让我不由得多了几分感触,其实人心虽然深邃,但有的时候却异常的浅显。 定儿的心思只是认定了她必须一辈子跟着我,但她不明白,为何一定要跟着我,她也不会明白,跟着我并不是她的人生…… 日子悠悠的滑过,转眼间,王府的杏花又落了。短暂的十日花期,满树芳华,便全覆了地。 不过这次不同,府中的下人去了大半,留下的也没什么心思去扫那一地的雪白,我每日便坐在中庭的杏花树下,只片刻,便染了一身的香薰。 花儿注定要化落成泥,只是有的在树下,有的却不知去了哪里…… 三天之后,便是父王启程的日子。而在这日的午后,我却瞧见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的手上厚厚的缠着白布,用夹板固定着,面色仍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倒像极了这一地的杏花。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坐在石头上,拣了两朵新落的杏花,含在了帕子里,待来日风干后,兴许能做香包里的花料。 他有些踌躇,身边的跟了个小太监,脸上的颜色十分不好,我想,他大概是偷偷溜出来的。 “你要走了吗?”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夹了几分淡淡的忧郁,问我。 我点了点头,“大概是三天后吧,我父王是这么说的。” 接着便是如水般的沉默。 今天的天分外的蓝,忽地让我想起了前世的一刻,那天的天空也是这般蓝的不像真的。 过了许久,那孩子才走到了我的身前:“我还会见到你吗?” “那你会去北方吗?”我笑着回问他。 他竟是万分坚定的点了点头。我想他大概不明白,皇宫深莫如海,既是生在了皇家,就早已脱了一世的自由。 “傻孩子,那北方是兵乱之地,你是皇子,又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他却像是急了,大声吼道:“你怎知我不会去!” 我伸手抚上了他的下颚,这个孩子比我高了一头,但孩子,毕竟只是孩子。 “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会懂的。” “我不小了!”他的声音又大了几分,“至少我比你要大!” 我略微一怔,却觉得身子一沉,再睁眼时已被这个小鬼抱在了怀里。 他与定儿一样,还不会掌握力道,虽然只用了一只手臂,却抱的我生疼。 “我会去北方的,我会去那里带你回来,然后我会保护你,保护你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身上皇族特有的龙檀香渐渐围绕在了我的身旁,我忽地觉得满地杏花被阵风撩了一下。慢慢卷入了苍穹,全乱了…… 三日后启程。 父王一向清廉节俭,能带走的大概只有爷爷留下的一些东西。 车马三驾,随从二十三,一个堂堂的王爷,就这样在一个寻常的早晨,默默的离开了皇都。 对于即将的前路,我没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也许我就像那些杏花,一世开,一世败,却也只能随波逐流罢了…… 只是不知这风与流水,会将我飘送到何方。 就着样大概走了一个多月,我终于渐渐感受到了北方的荒凉与寒冷。皇都早就将至夏日,和风细雨,这里却是冷风嚎嚎,柳芽初发。 在即将到达边关时,我们遭了土匪。 那些似乎全是落草的流民,二分是想不劳而获,八分却是被暴政所逼。 我不知是该可怜他们,还是该可怜那些曾经被他们所害的无辜,不过许多事情并不会因为怜悯之心而有所改变,所以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了死人。 我的爷爷是戎马出身,后父王也是武将出身,府中的家丁自然也不可小窥,那些土匪选错了打劫的对象,或许可以说,他们一开始,就选错了道路。 又过了两日,一队兵马与我们汇合了。是父亲以前的旧部,当然,还有我的哥哥华林成。 四年前他被调到了北方。我想那已是父王左迁的征召了。现在的皇帝一直不喜欢我的父王,功高盖主,再加阿谀诋毁,忠臣在帝王眼中,也可以是颗入骨长钉。 他比走的时候又长高了许多,今年十六岁,正是风发少年。 我自小就很喜欢他,虽然他走的时候我还不能说话,但我仍然记得他每日想尽办法逗我欢颜的那些鬼脸,我知道,他是真心疼爱我的。 “哥哥!”我从马车上跳下来,一头便扎在了他的怀里。 他满脸的惊诧,轻易的便将我高高的举了起来,端详了半晌才恍然大叫道:“哟!这不是那尾鼻涕虫嘛,都长这么大了。” 父王大笑道:“这不就是你那妹妹,居然还认得你。” 哥哥也在笑,又紧紧的抱了抱我,才宠溺的抚着我的额头道:“小丫头,你让哥哥都觉得老了。” 这时母妃也从车子里走了出来,哥哥见了,连忙过去下跪行礼,那时,我看到了母妃眼里闪出了带泪的微笑。 我们一家人团聚了,终于。 父亲要镇守的边池叫定真,是个户籍不足两千的小城。如此小城里,倒是驻扎了近三万的将士。 许多都是十四五岁的时候便被征用过来,直到三十多岁还未回过家乡。算是古代兵戎政策的一个悲哀。 因为带的东西少,所以仅用了两天,便完全安置了下来。 新的王府只有四间套房,残旧,矮小,比皇城的县府衙门还要寒碜。不过好在中庭上有一株杏树,只一株,却让我高兴了好几天。 不知皇城内的韩王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我懒懒的不想去想,就如同我不想去想那人一样。 转世了,投胎了,那人却不在了。 上一世的凄苦,在这一世又不知何时能见,或是……如何相见。 “如果有下一世,你又尚未娶妻,那我肯定会嫁给你的。”这是我对他许下的诺言,但我心中却隐隐的揪痛,惶恐的不知可否实现…… 转来转去,儿时年华总易去,桃花红了又落,雪花飘了又融,转眼八年如梦,我十三岁了。 第 4 章 这是必然的,因为我已经活过了三十多年。 到了定真城后,父王便开始教我兵马骑射,也开了他的书房,让我随意进去取阅。 父王的书大多都是兵法韬略,我虽然不喜这些,却也读了不少。学了五年之后,他竟是开始让我学习统兵围猎了。 这让我很是讶异,毕竟受了原本世界古代男尊女卑的影响,却不想在这里,女将军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而此时,北方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木泽国的怀安王谋反,领兵逼皇兄靖晔帝退位。靖晔帝不堪所辱,自缢身亡。后怀安王戬,登基为帝。称为安靖之乱。 朝廷大概是怕木泽国将战乱引入南方,便又赐了我父王五万兵马,给了元帅的兵印。 不过后来听说,这件事其实是齐皇后的意思,而且也有传闻,成德帝纵欲无度,身体似乎出了问题,所以一些朝政已交给了齐皇后处理。 母亲也在不经意间,告诉我那日让我煮水奉茶的缘由。 本来,齐皇后是有意让我成为某位皇子的妃子的。大概是想拉拢忠良,却不想发生了那件事情,引得成德大怒,也只好让我们举家北上。 其实命运这个东西,就是一个偶然,改变了另一个偶然。 后来,我的哥哥娶了妻,成了家,也成了父王帐前的一员将领。 明纪1089年春末,我也有了自己的第一队兵马。只三十个人,父王却高兴的像给了我整个天下。 第二天,父王告诉我,要我去剿灭一队山贼。 我记得我当时正在后院母亲那里陪她一起喝醇香的杏仁露,那略苦带甜的液体瞬间便卡在了嗓子里,险些呛的我背过了气。 我前世只是个给人打工的秘书,今世却要我领兵除暴安良,我何德何能? 母妃含笑着抚着我的头,告诉我:你已经长大了。 可母亲您却不知道,我还没坚强到去左右人命。 那日午后,我牵了自己的爱马,奔出了定真城。 此时暑气初升,灼灼的摧人晕眩,我寻了条小溪,放马去喝水,自己却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兀自发着呆。 过了许久,西方的天际渐渐染了半分红晕,我才起了身子打算离去,就在这时,我忽地听到了一阵破风声,惊骇下却觉身上一凉,再一看时身前的溪水已不知为何溅起了大片,而一半全像雨水般淋在了我的身上。 我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再一看,一个少年已走了过来,在岸上拿起了刚才随着溪水一起溅起的两条鱼,冲我嘿嘿一笑。 “吓到你了吧,我没注意这里有人,得罪了。”他笑得万分顽皮,而我却呆愣了九重天去。 那眼睛,那鼻子,那唇瓣,我都再熟悉不过,正是我每日梦中所出现的人儿。我几是冲口而出:“煌琰!” 那少年愣了一愣,尔后哼声一笑:“煌琰?姑娘你认错人了吧,我的名字可不是煌琰。” 他又顿了顿,看着我满身的狼狈,才小心的问:“你冷吗?” 眼前的身影似是与多年前重叠,那个男子也总是握着我的手,轻柔的问我:“你冷吗。” 我怔了怔,才觉得恍如隔世般的怅惘。 我见到他了。 上一世爱的痛彻骨髓的男子。 我的鼻子里只剩了一阵酸楚,我抬头望他,泪水便不由得滚了下来。与那些溪水混在一起,渐渐的滴落了下去。 他见我哭了,便显了几分无措,有些慌乱的退了两步道:“姑娘你别哭啊,我只是不小心弄湿了你的衣服而已,要不这样吧,我拿这条鱼来赔罪。”他将那条还张着大嘴的鱼递到了我身前。 我心中却是像针刺般的痛。 恍然间也明白了。转世,转世,原来还记得前世纠葛的,只有我而已。 我真的没忘记他,他却早已识不出我的模样了。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起身理了理满身的凌乱,打了个呼哨,先前在一旁饮水的马儿几步便跑到了我的身前,我翻身上马,他却猛然拉住了我的缰绳。 “姑娘,我是不是见过你?”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是种若有所失的神伤,那淡淡的眉毛略微垂了些许。 我心中怦然,以为他要想起什么了,却不想那神情短暂的宛若幽昙一现。他转而笑道:“你这个样子也没法回城去,我家就在附近,你先跟我回去换件衣服也好,这更深露重的,小心着凉。”接着便不由分说地跃上了我的马背。 我还来不及拒绝,他就已然霸道的将手环过了我的腰侧,拉着缰绳道了句:“坐稳了。”便摧马奔驰在了这片野林里。 我心中只是无奈的想笑,尔后淡淡的去回想,他前世,可否有这般霸道…… 我就这样连人带马被这少年劫持去了。直到夜幕慢慢隆起,林子里缓缓飘来一股薄雾时,他方放慢了速度。 “你要带我去哪?”我平下了心,抬头问他。 他笑了,很爽朗,像个大男孩。 “是我家,就在前面了,看到那屋子了没有?” 我顺着他所说的方向望去,果然,雾气之中隐隐现出了几道朦胧的轮廓。 “你是山上的猎户?”我猜测着。他却笑而不答,只用下巴磕了下我的头顶,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所说的家,不过是个破旧的庙宇。 里面很干净,没有脏乱的痕迹,其中一角铺了层厚重的稻草,大概是他睡觉的地方。在稻草的旁边,则是两只掉了漆的木箱子。 他打开箱子,翻了翻,便拿出了件衣服,递给了我。 “你身上还湿着,别着凉,去后面换下来吧。”他指着佛像身后。 我仍有些犹豫,抱着衣服不肯动。 他依旧是笑,夹了几分调侃,道:“你放心吧,再怎么样我也不能亵渎神灵,我还要他保佑我这几点家当不要被人偷了去。” 我不觉莞尔,心中也没了芥蒂,便躲到了佛像后,将自己的衣服褪了下来。 他给我的衣服是件锦织长裙,煞是精细,虽然有些显旧但依然贵气十足。我不由得疑惑了起来,这人看起来只像山中打猎为生的穷苦百姓,又怎么会有如此贵重之物? 待我换了衣服出来,他已升起了火堆,穿了先前的两条鱼,放在上面烘烤。一阵淡淡的香气缓缓飘了出来。 “你的衣服呢?”他见我出来,便道,“我帮你烤烤,明天就能穿了。” 我将衣服递给了他,在他对面坐下,火堆的温度驱走了夜幕的寒凉,我随手拿了根树枝,在木块里挑动着。 过了许久,那鱼香渐浓,我才抬起头来看他。 他的确是煌琰。样貌丝毫未变,只是神态不同了。 毕竟一世十三年,我跟他,都不可能还是从前的样子。 他的嘴边多了个酒窝,笑起来像个天真的大男孩。而那一世的煌琰,却是忧郁的有如月光般淡然的男子…… 我忽地想起了八年前的韩王府,那个偷偷看我煮水的皇子。 他也如煌琰那般,生在皇家,不得自由,像困在笼中的雀鸟,眉眼中全是淡淡的哀丝。 我正兀自神思,却觉得脸上一股热气喷来,一条浑身裹满黑色的烤鱼出现在了我的脸前,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躲,却听那人笑道:“它又不是你杀的,你怕什么。”他顿了顿又道:“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我接过鱼,那香味便直往鼻腔里涌。一天的奔波,也的确饿了,便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只觉香气四溢。 原来,他还是个好厨师。 “你叫什么?”忽然想起跟他处了这么久,却还未问他的名字,潜意识里,真的把他当作煌琰了。 他撕了口鱼肉下来,撑的嘴里鼓鼓的,含糊不清的道:“希琰。” 希琰……与煌琰只差了一个字。 我不由得笑了,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他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满脸升起了一种怪异的神情,忽然对我道:“你这个小孩还真奇怪。” “怎么了?”我不明所以。 他拿着手里插着鱼的棍子在空中一划,道:“明明只有十几岁的样子,怎么说起话来像个老嬷嬷?”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口鱼肉噎在了嗓子里,呛的我直咳嗽。 他连忙过来拍着我的后背,脸上有几分坏坏的幸灾乐祸。 “我只说你的语气像个老嬷嬷,不过你长的嘛……”他用手指了指外面的天空,“倒是像极了月宫里的仙女。” 我还没顺过气来,只边咳边道:“乱说,那月亮上怎么可能会有仙女。”人类登月都几十年了,上面连水都没有,又哪来的仙子。 他却不以为然,依旧逗我道:“先前月宫里是有仙女的,不过现在没了。”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仙女现在就在眼前之类的混帐话,却不想他竟是说道:“那仙女在天上看到了地下有这么漂亮的‘老婆婆’,心里自是悲伤难过,就只好羞愧的逃走了。”说完他便笑,胸口一震一震的。 我似是受了他的感染,也吃吃的笑了起来。胸口里似是慢慢涌入了什么,满满的像要溢出来。 煌琰他……可有那般笑过?忽地想起了前世琐碎,心中一抖,笑容便不知不觉的被自己敛了去。 他似是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便不再笑了,只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道:“你看看你怀中的鱼,都哭了。” “哭?”我一愣,他怎么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条乌黑的烤鱼,仍旧冒着腾腾的香气。便抬手敲他道:“鱼都被你烤糊了,又怎么会哭。” 他却笑的调皮,学了鱼的样子道:“你看看,人家为了让佳人能享用美食,才被人烤成这个样子,而佳人却只顾兀自神思,对我这以身侍火的鱼瞧都不瞧一眼,悲从中来,人家当然要哭了。” 我忍不住又重重的去敲他的头:“你这人怎么这般不正经。” “正经?”他鼻孔微张,不屑的冷哼:“那多没趣。” 他又顿了下,才想起问我:“你叫什么?” 我想了想,才道:“娉兰。” 他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看着庙门外的天空。 今夜是十五,斗大的月亮如银盘般的垂在天幕上,外面的地面白的像撒了层雪。 “你冷不冷……”他像是无意识般的又问了我一句,说完后他也觉得不可思议,神情有些尴尬,只挑了些木头丢进了火堆。 我抱着膝盖,只听那火堆里偶尔噼啪的声响。忽然觉得肩上一暖,他身上的那件外衣已披在了我的身上。 泥土和芳草香味,紧紧的将我包围了起来。 这时庙门外忽地响起了一阵嘈杂,远远的便瞧见了三匹骏马奔驰而来,我立即鼓起了满身的戒备,右手也握住了藏在腰间的匕首。 而希琰却没有半分紧张的样子。他叼起了先前的鱼骨头,脸上全是随意的笑容。 瞧他如此,我也没有理由再去防备下去。 不知不觉间,我竟已开始无条件的信他了。 因为他是煌琰,他体内的灵魂,是我前世至爱的男子。 三匹马很快便到了庙门,仔细一看原来马上只坐了两个人,最后一匹马上驮着的是两个鼓鼓的麻袋。 打头的是个粗壮的胖小子,马还未停他便跃了下来,几步便到了希琰身前,脸上全是一副灿灿的笑容。 “大哥!今儿可是大丰收啊!” 他指了指后面那匹马上的袋子,说道:“昨儿个我领了兄弟们在西北山道上候着,嘿,隆城那个姓张的太守还真他妈的从哪儿过了。这龟孙子可真没少刮了东西,那可是满满四大箱子的银子啊,兄弟们瞧了眼睛都直了,后来每人一百两分了去,还剩下这么大的两大袋子,喏,全在这了。” 他兴奋的解下了那两个袋子,果然叮叮咚咚,全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而我却察觉出了他们言语中的不对,禁不住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答我的是那个胖子:“这你还瞧不出来吗,我们是拦路打劫的山贼啊。唉?对了,大哥这女孩是谁啊?” 我耳朵里似是没了声音,手上一松,那烤鱼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 5 章 她狼狈的想逃,我却忽地涌起了种冲动,伸手揽住了她的缰绳。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就是不想让她从我身边逃走。 所以我霸道的上了她的马背,要她跟我一起回家。 她居然没拒绝。我满心诧异的同时,却也像忽地踏实了一般。 所以我便接着骑马的机会,将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杏花香,这让我想起了长久以来的一个梦境。 梦里的杏花树下,有个女孩,她满身都是洁白的杏花瓣。 那女孩冲我笑,我觉得世界一片光芒。 在路上她问我,我是不是山上的猎户。 我踌躇着,想她知道若我是山贼的反应。 隐隐的,我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知道。 但她还是知道了。 我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与不信,还有一丝神伤,我的心中便没来由的隐隐抽痛。 我想,我受了劫难。 ——希琰 ※※※※※※※※※※※※※※※※※※※ 怪不得他的箱子里会有如此华丽的衣衫。 怪不得他没有告诉我他不是山上的猎户。 原来他是山贼。 那个父亲要我近日剿灭的山贼。 我心中乱了,乱的难以理清。 我只迅速的跨上了自己的马,不管不顾的往山下冲了去。 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喊我,声音急切。 我却找不出留下的理由。就像每年飘落的杏花,风要我去哪里,我便必须去哪里,毫无选择。 策马跑了许久,毫无方向,我也找不到方向,只是忽地觉得热了,累了,身上粘粘的全是汗水。 我勒住了马,下来,靠在树上,不知不觉,泪水便流了下来。 十三年,一世又一世,分别了,不知能否相见,终于见到了,他却忘了一切的一切。 如今,还成了我的敌人。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跟我开的玩笑。 但十三年的等待,真的很苦…… 我的后背传来的阵阵暖暖的体温,我知道是他追了上来。他没说话,只静静站在我的身后,一阵泥土与青草的气息,渐渐的围在了我的周身。 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回头望他。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略微一怔,不说话。 我鼓起了自己仅剩的勇气,告诉他:“我是定真城兵马大元帅华云怀的女儿,奉了父命正要征讨你们这帮山匪!” 他的眼里似是有流光闪过,月色透过枝叶落了下来,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我从未想过煌琰也会露出这般危险的表情,前世他一直都是温润的,温润的像块碧透了珠玉。 但我也猛然想起来,这人并不是煌琰,他只是煌琰的转世,没有了我与他一起的记忆的转世。 所以他当然可以开怀的笑,也可以忽然像猛兽般凶狠。 可我却不想退却,我怕只退了一步,往事就真的如烟了。 “你可以就此杀了我。”我抬头对他道,心里却在赌,赌他的灵魂里,还残存着多少与我的缘分。 如果没有缘分,那我倒真想就此了断。 若是还有,也许我可以抓住这一世的情缘。 所以周围的空气很静,静的只剩了我跟他的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发出了一声闷笑,尔后那笑声越来越大,大的满山都是他笑声的回音。 “你这个娃娃。”他边笑边摇头,然后一伸手,竟是将我揽到了他的怀里,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年多大呢。” 我咬了咬下唇,“13了。” 他哦了一声,便轻易的将我抱了起来。 “再等一年吧。”他随意的说着。 我不懂,满心的还是先前的悸动,而就在我略一闪神时,他已将我抱上了马背。 “就一年。”他伸出了一只手指,脸上还是几分调皮的笑意,“一年之后,你就过来当我的老婆吧。” 回到王府时,已到了天明时分。 父王以前便有过让我夜宿的训练,所以即便我昨夜未归,倒也没让府中起多大的波澜。 只是定儿这个小丫头仍是一脸的焦急,见我回来便是唧唧喳喳问东问西。 我随意的擦了把脸,只觉得满身的疲惫,想倒在床上昏天黑地的睡上一觉。我说:“定儿,我累了。” 她才住了嘴,默默的退了出去。 但当我真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没了丝毫的困意。 希琰的话时时回想在我的耳边,搅的我辗转难安。 一年之后,你就回来做我的老婆吧…… 他的话说得那般笃定。 一年,一年他能做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怕一想,得来的便是空寂的失落,还有十三年沉积起来的哀伤。 不过还好,那个夏天,他再也没出现过。 父王派我去剿匪,我本想就此逃避,但当看到那些匪人时,我却立即明白了。 这些山匪绝不会是他的手下。 这些人猥琐,肮脏,贪婪。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他扯在一起。 虽然没有理由,但我就是如此的笃定。 所以我毫不犹豫,只用了五十个人,便剿了他两百多人的山寨。 那是我第一次立下了军功。 父王赏了我一把匕首。 那匕首的鞘是木头的,古檀木,散着幽幽的香气。 他告诉我,这把匕首并不是用来杀敌的,它唯一可以染上的,只有你自己的鲜血而已。 原来这把匕首,是用来自裁的。 华家的子女,只能死在战场上,觉不允许有被俘的耻辱。 这是华家的骄傲。 我知道,哥哥也有一把。 所以我没说什么,只默默的收下了。 但战场上的一切,却越发的令我讨厌了起来。 转眼,石榴谢了,菊花开了,北方瑟瑟,叶落了…… 我也终于见到他了。 那是个日落的黄昏。 我靠在后院的一株树干上,看着满地金黄的落叶。 他就那么,从墙上探出个头来,然后一翻身,就跳下来了。 我眨了眨眼,他出现的太快,我几乎没认出来他。 他见到我的第一句是:“你冷不冷,又站在这里。” 然后他的外衣,便自然的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手里捏着一片红叶,随意转着,靠在树干上有句没句的跟他聊着天。 一切都这样自然,就像我们从未有过先前的争执,就像他这几个月一直都陪在了我的身边。 我几是要习惯了他。 他侧过头来瞧着我手上的红叶,唇角忽地一抿,从我手中将那叶子夺了过去。 我似是适应了他忽来的奇怪举动,只是问他:“又怎么了。” 他却是叹了口气,然后用种哀怨的语气对那红叶道:“叶子啊叶子,你说说你哪点比我俊俏呢,为何我的娘子如此含情脉脉的望着你,却对我瞧也不瞧呢?” 我脸上像是忽地被烫了一下,连去他手里抢那叶子,他却笑着围着树躲闪,大叫着:“叶子啊叶子,你看我娘子多重视你啊。”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插着腰对他嗔怪道:“谁是你娘子啊,快还我!” 他嘻笑着做了个鬼脸,只引我去夺,而就在此时,院子外面却响起了定儿的呼声:“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 那声音越来越近,我一下子慌了,若是被定儿看到希琰,定是会在府中掀起一片风波。可这院子里除了树就是树,又能让希琰躲到哪里去? 就在我团团的不知若何是好时,却忽然觉得身子一轻,自己竟是被希琰一下子抱着蹿到了树梢上! 那树少说也有十几米,而希琰这一跳,竟是跳起了七八米的高度! 我惊骇的险些呼出来,而忽然的高度却让我有些晕眩,晃了两晃便连忙用力搂住了希琰的腰。 我感到他的身子有些震动,接着便听到了他坚实用力的心跳声。 十三年来的第一次,我离他如此之近。 定儿就在我们的身下,连声呼唤着我的名字。而我却觉得这个世界全然静了下来,静的只剩了我们两人。 秋风依旧沁凉,吹了满树金黄陨落。 定儿转了一圈出去了,希琰却伸出了手,揽住了我的肩膀。 此时我完完全全的,进入了他的怀抱。 香草的薰香萦绕鼻腔,甜甜的沁入肺腑。 他轻轻在我耳边对我说:“我不做山贼了。” 我心里一颤:“那你做什么?” 他笑着抬头看向远方的天际,浅浅的酒窝让他天真的像个孩子。 “你说呢?” 忽来一阵风起,吹得满地碎金起起落落…… 第 6 章 我靠在他肩上,拿起了他手上的红叶,对着阳光照着。 他摇了摇头,“那是什么?” “是我原来看过的一个故事。说是宫廷里的女人,很寂寞,便在红叶上题了诗句,顺着皇宫里的金水河流出来,以寄心事。” 他却笑了,揉揉我的脑袋道:“又哪里看来的荒蛮野史,皇宫里只有一条落碧河,又哪来的金水河。” 我道:“不管是不是荒蛮野史,但宫廷里的女人,不都是很可怜的吗?” 他抬头想了片刻,却忽然对我道:“你知不知道,皇帝病重了。” 我略微一愣,停下了撵转红叶的动作。 “那可有立下太子?”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韩王府里的那个孩子,他现在……应该已经长大了吧。 希琰耸了耸肩:“还不知道,按理来说应该是大皇子,不过可惜的是,皇帝并不喜欢他。” 我哦了一声,不再去问。皇宫离我太远,远的让我没有理由去想那金銮殿上如今坐的是谁,以后坐的是谁,还有将来,坐的又会是谁。 我下意识的又往希琰怀里靠了靠,一种安心缓缓的从心底涌了出来,我们分别了十三年,如今终于相见,即使他已经不认的我,但这样,也很好…… 今年的秋天过得格外温暖。 我总靠在后院的大树下看着满院随风陨落的金黄。看着看着,他那张总挂着一脸调笑的脸便会出现在院墙之上。 然后很自然的,他陪我一起读书,练剑,有句没句的聊着天。 十三岁的我与十七岁的他,不大不小。却也慢慢懂得了珍惜酝酿。 没人的时候我总喜欢看着中庭的那株杏树。心中恍恍忽忽的想,明年花开的时候会不会有个人骑着披红的白马,从这里把我迎回家去。想着想着自己却失声先笑了出来。 一年,从那日算起刚好是杏花消谢的季节。 “你就过来做我的老婆吧。” 兴许那时,满树的杏花,便全全的落在了我心里…… 北方的四季异常的分明。 待菊花满满纷飞成瓣瓣金黄时,定真城里,开始落雪了。 皇城里会不会落雪我不清楚,只是知道那里定是要比这里寒上数十倍。 因为父王告诉我,大皇子,被处斩了。 一切都时这般突然,就像秋风忽起后的蒲公英,一眨眼的功夫,便飘散零落了起来。 “为什么?”我问父王。 父王的脸上被灯火映的暗影斑驳。他边摇头,边叹气。 “盛隆不在,盛隆不在了……” 父王的叹声与屋外的风雪,交织成了一片,我忽地感到了一种沁寒,寒的心肺俱凉。 一个月后,木泽国领兵三十万,开始攻打我国西北边境。 齐皇后拨调兵马二十万给父王,令父王前往西北止乱。 那时我才知道大皇子为何会被处斩。 他闯入了他父皇的寝宫,只为了向上进言:北国即将入侵西北边疆,希望父皇不要再如此荒淫下去了。 当时成德的身体已染了重病,却不肯听太医叮嘱,每日笙歌,通宵达旦,大皇子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只可惜,他的父皇并不喜欢他。 我想起了希琰的话,此时才忽地感到了一丝悲哀。 所以他送了命,只因为他的父皇并不喜欢他。 这个世界的皇帝,完全可以凭个人喜欢,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我的父王如此,那个大皇子,更是如此。 只可惜,齐皇后虽然盛名,但却没有力量来阻止一切。 她知道,这个国家已被他的丈夫摔的千疮百孔,而她能做的,只有无力的修补而已。 十一月初,立冬。父王领兵去了。 定真城便交给了我哥哥镇守。 他今年也24岁了,第一个儿子在秋日里刚刚降生。 8年时间脱了他的年少轻狂,让他多了几分父王的老练持重。 有时候我甚至梦到,他就站在父王的身后,威风凛凛,所向披靡。 但模模糊糊的,我也看到了父王的左侧,立着个熟悉的身影,他脸上仍是那抹调皮的笑意,浅浅的酒窝让他看起来像个大男孩。 不过每当那时,梦就醒了,醒的毫无征兆。 然后我就睁着眼睛瞧着头顶的帐子一直到天明。 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十一月末,战争开始了。 母妃每日坐在正堂上,等着从西北送回的消息。 从那里到定真,快马要十日,每天早上母亲收到的信函,上面都是十天前的事情。 她每天都含了几分担忧的拆开信函,然后看了,安心了,却又将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十日前的安稳,却不知现在那人是何般模样。 我知道,母妃是那么的爱着父王。 所以这个三妻四妾的年代,身为韩王的父亲却只娶了母妃一个女人。 也许母妃是幸福的。 但我不想成为她。我不想在每日心焦的只等着丈夫十日前的安危。 所以我从不敢想,希琰从军的模样。 繁华荣宠,不过过眼云烟。够了。 我只想要安稳的日子。和他一起,看杏花开落。然后携手到老,相守一世。我要的,不过如此。 小年。 定真城里只多了一点艳红。 腾空的烟花,无力的闷闷响了两声,便消散的毫无踪迹。 所有人都在被西北的战事折磨的心力交瘁。 成德的多年暴政,已将他父皇打下的太平盛世挥霍的一干二净。 不过还好,他有齐皇后。 我自我安慰的想着,也许有这个齐皇后,这个国家,还可以苟延残喘。或许,待成德死后,一切也可以有所不同。 或许……只是或许…… 腊月二十五,西北来了消息。 二皇子亲自披挂,又领了十万兵马,相助父王。 听说他来战场,是自己请的命。 身为一个皇子,他本不必如此,但他还是来了。 听说他来战场,送他的只有他的母后。 他的父皇称病,连宫门都没有送出。 听说他在短亭那里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了半日…… 我想,他大概只想让他的父皇能再出来看他一眼。 “只可惜,他的父皇并不喜欢他。” 一句话,又是一个人的悲哀。 那天晚上,我捧了碗水,默默的杏花树下煮着茶。 杏树上挂满了积雪,远远望去就像开了满树缭绕的杏花。 五岁时,我在韩王府的杏树下煮水。 那水关系着我的未来。 而这个未来却被个孩子打碎了。他因为我的一句话,倔强的不肯从树上爬下来,结果摔伤了。所以我与我得父王,举加迁往了北方。因为他是个皇子。 这个皇子,却不知是先前被处斩的大皇子,还是这个领兵而来的二皇子。 但他们的身上,都有种如水的淡淡的忧伤。 我只是冥冥有种预感,那个在杏树下抱着我说要来北方的皇子,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了。 果然又过了几日,母妃收到了一封书函,是用黑色缎子系着的。 她的手一触到的那亲黑的缎带,竟是浑身一软,瘫坐了下去。 她手中的那封信,便像秋风里陨落的一片残叶,飘忽着落在了我的脚下。 我弯身捡起,知道里面是什么。 噩耗…… 西北有大将消亡。极有可能是我父王。 我想我大概是比我母妃坚强的。我拆开了那缎带,细细读了起来。 里面的消息让我脊背发凉。 消逝的并不是我父王。 而是二皇子。 他孤入敌阵,乱箭身亡。 我把信函交给了母妃,她略微一愣,却仍在啜啜的哭泣。 我却满心的像被人塞入了铅块,沉的难以成言。 只觉得那个在杏树下偷看我煮水的男孩,离我越来越远…… 然后我才忽然想起,那天是除夕。 大概是二皇子的死讯,激励的将士与敌一死的决心,之后的数十日,来的全是好消息。 几场大捷后,木泽国的兵马终于退后了十余里,整顿安息。 靖严是谋反得来的皇位,木泽内部空虚,已无后劲。 果然,一月中旬,木泽撤兵,父王大胜而归。 而此时,成德帝却已病危在床。 齐皇后也不敢大宴三军,只各自给了封赏。而且毕竟也陨了二皇子,一切都是黯淡。 尔后又下了场大雪。那似乎是冬日的最后一场雪。 我在后院毫无意识的握着一个雪球。 雪在我手中慢慢融化,那股寒凉慢慢顺着我的手指涌了上来。 冷到极处,不由得一抖,那团雪便掉在了地上。 抬眼便看到一件灰色的外衣正往我肩上披了下来。 我轻笑,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让他坐下来。 冬日后,他便很少出现。但每次出现,都能察觉他的少许不同。 比如长高了,硬朗了。 但那抹不羁的调皮,却仍是挂在他的脸上,像是消不掉了。 “春暖便是极寒,要当心身子别被冷到。” 他帮我紧了紧厚重的棉袄,眼神却悠悠的飘忽了起来,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我问他。 他沉默了许久,才告诉我:“明天我就要走了,大概两个月后才回来。” 我心里一颤,两个月,正是一年之约的尽头。 我哦了一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手上还有那雪球的余寒,凉凉的直钻到了心底。 其实自那日起,他就未在提过一年后的事情,只是在玩笑时叫我娘子。所以我忽然惶恐的觉得,也许这一年来的一切,也不过是他的一个玩笑。 这个想法让我心惊莫名。 所以他走后,我彻夜难安。 总觉得幸福,似乎正在我手心里,慢慢的化成一滩薄砂,缓缓的从指缝里流走…… 又过了半个月。 梅花落了,转眼,杏花也含苞了。 一切似乎都可以平淡的像寻日那般过去,然而今年却注定了不会平淡。 二月初九,成德帝驾崩。三皇子日登基为帝,并选开始选后纳妃,充实后宫…… 第 7 章 春寒料峭,薄暮里全是寒凉的雾气。 我没穿外衣,只一身单薄的坐在河边。河水初融,却像仍在凝结一般团在了一起,没有一点生气。 我像是被满山的寒气包围了。 也许我是故意不加外衣的。 因为这一年来,每当我感到寒冷时,希琰总会适时的为我添上外衣。 这几已成了习惯。 所以我想,我现在又冷了,那他会不会还想以往,嘻笑着在我身边出现,然后怪我怎么又穿的这般单薄。 夜风一阵一阵,染了我满身潮腻的寒凉。 我幻想着,幻想着他出现,然而越是幻想,心里却越是撕裂般的痛。 他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我却在溪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梦中有人给我披上了暖暖的外衣,将我拥在了怀里。然后那种淡淡的泥土芳香便染了我一身。 梦里是那般的温暖,温暖的让我忘记了外面更深露重,寒凉刺骨。 所以当我醒来,便痛彻的只想恸哭嚎天。 昨夜是大哥抱我回来的。 他说,我险些在那河边冻死。 当时昏昏沉沉的嘴里却只喃喃的一个字:琰。 他问我:“琰是谁。” 我摇着头,毫无意识的泪水就滚了下来。心里却像是失了什么东西。 我拉着大哥的手,告诉他:“我不入宫。” 狠狠的说出这几个字,却觉得嘴里一片甜腥,原来唇角竟是被自己咬出了血来。 大哥脸上有些惊讶,尔后便摇着头。 “娉兰,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 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事情? 我又能决定什么事情了。 上一世如此,难道这一世,也要这般过去吗? 我甩开了大哥的手,只将头蒙在被子里,咬着下唇强忍着,泪水却毫无声息的流了下来。 枕头湿了,大片的水渍,粘在脸上,生生的疼。 午后,阳光斑斑驳驳的落了进来,几许尘埃纠缠着在那几道光柱里翻腾环绕。我忽然烦了,起身便将床前的帐子扯了下来。 厚重的窗帐滚落于地,挡了满室的昏黑。 用的力气太大了,一个不稳便跌在了地上。我便就那样坐着,房间里有如黑暗般死寂。甚至有一刻,我以为自己已完完全全的溶到了那片黑暗中,一点光芒都没有。 黑暗注定是要吞噬希望的。 但我却不想做个绝望的人。 立起了身,手触到了脸,还是一片湿腻,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泪水就不曾干过。心中绞痛,我挣扎着只想得到一丝光亮。猛地掀开那厚重的窗帐,才发现外面早是繁星点点,日沉西山。 无论是屋里,还是屋外,都是死一般孤冷的漆黑。 晚上,我去了父王的书房。 他正在一盏孤灯下端详着一盘残局。那白棋的大龙只有一眼,命悬一线。他见我来了,只招手让我看那盘棋局。 “你认为如何。”父王问我。 我心中烦乱,只看了一眼:“白棋输一气。” 父王仍笑,他点了点头:“你的心算又进步了。不过下棋,有的时候也不能全看表面。” 他拾起一枚白子,下在了白龙的腹地。 白子本就气急,这一子下去,分明是自紧了一气,我心中一愣,却见父王又落了几子下去,那当中的白子竟是成了提掉两枚黑子的关键。 一时间那条奄奄的白龙竟是多了口气出来。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那盏悠悠的灯火明灭不定的落在父王脸上,我忽然害怕的倒退了两步。 “父王,您……” “你能明白就好。”他叹了口气,随手一挥,便将那盘棋打散了。 “现在朝中黯淡,佞臣当路,齐皇后虽有治世之材,却终究是个女人,所以我想将你送到朝中去,辅佐即将登基的天子,驱除奸佞,肃清朝政。” 我一下子怔住了,几是想也不想的冲口而出:“父王,可我也只是个女人啊!” 父王的脸上闪出了莫名的情绪,他伸手扶住了我的肩膀,语气说不清是慈祥还是严肃,他告诉我:“娉兰,你还记不记得父王送给你的匕首。” 我垂着泪,从腰间将那匕首拿了出来,自从父王赐给我,这近一年来它从未离过身。 父王满意的点着头,才继续对我道:“娉兰,你不只是个女人,你还是个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为国家奉献。不止是生命,还有灵魂。” 我有些恍惚。 灵魂……灵魂…… 我的灵魂,为何会飘落在了这里? 我禁不住大吼:“我不会去的,我并不属于这里!” 父皇脸上一惊,花白的胡子抖动了下,接着便是“啪!”的一声,打在了我的脸颊上。 “混帐!你给我跪下!” 我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在我的印象中,父王从未生过如此大的脾气,更未打骂过我,如此定是气到了极处。但我,却又情何以堪? “父王。”我啜泣道:“女儿不想入宫为妃,只想侍奉在您的膝下,求您成全。”我磕头,重重的,撞的我头脑昏沉。 “你!”父亲气的几不成言,指着我的手颤了许久,方一挥袍袖,重重的叹了口气。 屋里一下子静寂了下来,只灯火一个噼啪,跳起了老高。 “兰儿啊……”父王俯身将我扶了起来,让我坐到了棋盘前。 他举起了一枚棋,放到了我身前。 “你知道什么叫臣子吗?臣子臣子,说白了,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但下棋的并不是臣子自己,也不是当今天王,而是冥冥中的一种定数,或是说,是天下百姓的一种需要。” 他将那枚棋子放在棋盘上,轻轻点了点。 “以前我教你下棋,便告诉过你,围棋讲究的是一种先机,弃子争先,是一要诀,有时候,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要舍去一些东西,舍得舍得,其实是门大学问,而我们希望能得到的并不是个人宠辱,而是百姓的安康。” 桔红色的灯火在我父王的眼里跳动着,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如今国中紊乱,新皇尚不经事,朝纲水火,百姓多难,我们身为臣子,就必要做得舍这一步。娉兰,你已经长大了,就应该明白这一点。” 我心中翻滚,长久的惆怅一下决堤,泪水瑟瑟,染了满脸。 “父王……女儿明白了。”我默默点头,心中却像被人猛地剜走了一块,痛的厉害。 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我前世是个孤儿,今世才有了父母兄弟之爱,又怎忍割舍? 而救民水火…… 我又何时有了如此担当?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一世情缘,也许至此,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我的腿有些软,踉跄了几步终是从父王的书房里逃了出来。 怪不得家里会忽然收到朝廷册妃的恩旨。怪不得母妃从未过来听我倾诉。原来这一切都是父王的意思,都已是命定了的东西。 前世是他身不由己娶了她人,今世却是我逼不得已的嫁入宫廷。 命运,毫无声息的跟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难道这就是那位老者所说的偿还? 可我前世什么都没得到,今世又为何非要我还! 我冲出了后府,跑了几步,却忽地觉得满身都是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抬头正瞧到了中庭的那株杏树,珍珠似的花苞正含韵待放。 我伸出手,微微一触,却是满身的颤抖,只一股子寒气从指尖沁入了肺腑。 “一年后,就做我的老婆吧。”那玩笑般的语气,渐渐侵了满心,若他只是认真一点,也许就能让我有了跟他一起浪迹天涯的决心。 但是他一点,也没给我。 这一树的繁华终会绽放,而我,却是等不到花开,也等不到花落了…… 明纪1090年春二月十五,韩王女华娉兰动身前往皇都,为淑妃。 ※※※※※※※※※ 希琰: 那天我告诉她,一年后,就做我的老婆吧。 说得时候故意用了玩笑的口气,怕的只是她断然的拒绝。 还好,她没说什么。 山贼对喜欢的东西,只会去抢,这是我惯有的霸道。 但对她,我却不敢下手。 像是从骨子里涌起的一种怜爱,小心翼翼,倾了全心的呵护。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只是觉得,她有满身的杏花香气。 像渗入了我的骨髓,或是我的灵魂。 我想将她据为己有,不是霸占,而是让她扬着幸福的微笑走入我的怀抱,与我相携到老。 所以我解散了手下的弟兄,跟着容若,一起去了北国。 我想打下一片属于我自己的天下,然后去迎接她,迎接她成为我的妻子。 只属于我的妻子。 每每想到这个词,便不由得从心底暖了起来。 猛然发现原来漂泊太久,自己也想安顿的有个家。 这是我十八年生命里,从未有过的感觉。 抬头看看满树含苞的杏花,已到了二月。 心中一喜,便不觉的加快了马速。 那韩王府的杏花,怕是要开了吧,不知道她此时,是否也在那棵杏花树下,等着满树即将到来的绚烂。 她定会是我的,我知道,在这个杏花纷繁的季节,我将娶她为妻,然后在长久的以后,陪她去瞧那满树的花开花落。 我们有一生的时间。 而这,将会是我一世的幸福…… 第 8 章 傍晚时分,行驾到了驿站。 哥哥里里外外细心的安排了番后,便不见了踪影。 我坐在二层楼上的房间里,百无聊赖的瞧着桌上那盏黄铜制的油灯。 拿起签子略微一挑,那灯芯长了,便亮了。 往下一沉,晕黄的光芒略微一闪,便就又黯淡了回去,只是浸在灯油里本是洁白的棉线上,多了道焦黑的痕迹。 浮浮沉沉,苦的是大喜之后的狂悲。 我略微用力,那灯芯便完全沉在了灯油之中,像是绝望一般,只一股青烟细微,缓缓漂浮而上…… 入夜的时候,哥哥回来了。 他手里抓了一把杏花,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知道你一路上都在找这个。南方杏花开的早,家里这个时候应该还没这么艳盛。” 我心里动怵,连躲回了房里。只是那把杏花,却灼灼的烫人手。 其实就算家里的杏花开了,那树下,也没有我要等的人了。 一切就这样,罢了吧。 三月二十一,春分。 隔了九年,我又回到了我出生的地方。 人都道离别苦,最盼是归来。 而我的归来,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车马在皇城最大的驿站前停了下来。而我也必须丝巾遮面,不便再见外人。只待十日后的大婚。 这驿站多是为进京的官员做暂时歇脚的地方,布置的富丽堂皇,与北方的萧条相差甚远。其内的官员也是一副纸醉金迷的模样,却不知今日暂时的安逸,是边疆多少将领用血汗筑就而成的,当然,还包括两个皇子的鲜血…… 来这里的第二日,宫内派了人来,一个教礼仪的嬷嬷,还有四个宫女,两个太监。 安顿一番后待第三日,哥哥的人马便不许再进入我所住的内院,一切起居全交给了那几个宫女和太监。 父亲身为韩王,母妃自小便教了我宫中的礼仪,现在想想她似是在我刚出生时便有了让我入宫的打算。直到父王被迁到北方,才稍有放松。 其实不管是父王还是母妃,他们都是早有打算的。只有我还在沉迷于前世的纠葛,忘了自己今世身份。 原来我不只是个王爷的女儿,还是个军人…… 肩上忽然像覆了千金重担,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十日流水,急逝而去。 转眼便到了我入宫的日子。 其实新皇的大婚是在明日,但依礼妃嫔要早入宫一天。贵淑德贤,四个名号,我是淑妃。 正一品。 早在恩旨下来时,王府中的家臣便一直到恭喜,也许这个称位真的万分荣宠。但我却只觉得荒唐可笑。 明日将是我未来丈夫的婚礼,而我不过是他提早一天入门的二姨太,这又有什么荣耀? 心中多少有了失落,暗暗去想,原来我永远也成不了唯一的妻子…… 昨晚哥哥照例到我的房间交待些日常事宜。 我虽未正式入宫,却也是有了名分的淑妃,哥哥对我也开始有了种淡淡的恭敬。这让我想起了先前看过的一则故事,入宫的女儿回了娘家,父亲母亲便在当街跪迎以示谦恭。 当时看着只是觉得荒唐可笑,现在却有种莫名的悲凉。 这日的事情似乎尤其的多,待哥哥将细细交待完全,已过了更鼓时分。 门口候着两个值夜的宫女,哥哥一挥手,便让她们退下了。 我略微一愣,才意识到哥哥有话要对我讲。 果然,他打开门看了看外面,确认没人了,才退进来并锁上了门匙。 “娉兰。”他的语气多了几分父亲般的沉稳,这让我心中略微有些发紧。顿了顿,才从怀里掏出了封信来。 “这是父王在临行是给我的,要我等你入宫前交给你。” 我接过了过来,信封上并无字迹,想拆开,哥哥却按住了我的手。 “父王的意思,是要你入宫后再看。” 我有些意外,却也默默的将那信收在了怀里。 一时无言,就这样沉默着。 直到烛火噼啪炸了个花。 “我一直觉得你,不像个孩子。”哥哥忽然对我说。 我一怔,抬头却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流转。 “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非常好奇,本来别家的孩子在你那个年纪都是天真好动,而你却沉默的像是与世隔绝。所以我才想尽了办法想逗你开怀,不过现在想想,也许是我以前错了。” “哥哥……” “娉兰。”他打断了我,继续道:“你注定了是与别人不同的。你比任何人都要淡然,所以父王才会让你入宫,希望你能辅佐新君让天下归入正轨,华家的子孙就是这个命运,你跟我,都逃不开,你明白吗?” 我点头,心中却是默然,哥哥你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明白了…… 四月初一,大队的车驾停在了驿站门口,接我入了宫廷。因为先皇过世不久,礼仪全部从简,便只是赐了金册,并安排了居所。 此次册封妃嫔只是册了淑妃与贤妃,另外贵妃与德妃的名号仍是空悬,另外也选了婕妤九人,美人九人,才人九人。都是身份尊崇的贵族之女。 其实宫廷的事情,说起来复杂,却也简单的只用一句话便可解释。 权,还有势。 我之所以会一入宫便成了四妃中第二高位的淑妃,其实只是因为我父亲在远方的兵权。 齐太后的意思很明显,她要拉拢父王,倚仗父王的兵力稳定朝中的势力。而如今的朝廷里,有两大势力斗的正狠。 一个是中书令董商,一个是尚书省右仆射张央。 再加上我父王与齐太后,俨然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势。 不过董商的党羽最多,他儿子董喜也是皇城禁卫军的金吾大将军,族中之人多时居于高官,势力最大,所以他的女儿才成了皇后。 这也多少显出了齐太后的几分无奈。 其实各朝各代,后宫与朝廷,都是密不可分的。 所以如今朝廷烽火狼烟,宫廷里,也自是不会好过,齐太后明白,父王明白,我自然也明白。 入夜后,定儿仍在帮我收拾归整。 宫内本是拨给了我八个宫女,两个小太监以做差使,但定儿怕他们心思不细,东西整理的不妥当,一直不肯撒开手上的活计。 知她是为我好,就任她去了。 宫中一到掌灯,四处便下了匙,也没什么人走动,只静骇的让人心里发紧。 倒是西北一角,还隐隐有些喧闹。 那里是毓仁宫,即将到来的皇后的寝宫。 我想将来繁华,大都也会汇聚在那里吧…… 禁不住打了个哈欠,身子却有些乏了。 心里累,人便昏沉沉的,只想躺在床上大睡一场。 看到定儿已铺好了床铺,便要去歇息,这一转身,却听到了悠悠一阵笛声。 大内森严,除了死寂便找不到其他生气,倒是这一官笛音,像是冲破了什么一般,直直的落在了我的心里。 音律我是不懂的,但音理却是古今相同。那笛音高高低低,本是流水般的清幽,最后却是转了一缕轻叹,似是无尽的孤苦与落寂。 大概是哪个宫人,又在感慨此生无依了吧。 心中为她所悲,百转千回的若有所思。而想着想着却不由得害怕了起来。 怕自己几十年后,也要同他一般,只能对着夜空自怜。 而她有笛音相藉,而我,却又情何所依,能与我相拥的人,早已落在了宫外,永世不来…… 第二日,大婚。 并未睡了什么好觉,宫内从寅时起便开始忙碌,我虽然不用做什么,倒也被那冗长的礼仪弄得有几分慌乱。 宫中迎娶,绕城,太庙参拜,然后再往宫里转回,整整一套下来,便已到了正晌午。 而宫内的仪式,却还只刚刚开始。 火盆,三箭,然后是宫妃参拜,像是早已输入了电脑的程序,一条条往下进行着。耳边全是太监尖声尖气的高呼,开始还觉得几分刺耳,后来就木然了。 站在我身后的是这次一起选进来的张贤妃,闺名婉扬,因为此次未选九嫔,所以在她的后面便是九个婕妤,我没回过头,只是淡淡的闻到这几名女子身上各种各样的香薰气。 仔细嗅了嗅,才恍惚的闻到了股熟悉的杏花香。 像是心中有了莫名的涌动,便悄悄的回了头,想寻那味道的源来,却听礼仪太监一声高呼:“礼成,跪拜……”众人全低头屈身,跪了下去。 也就只好作罢。 杏花的花期只有十日,离开的时候北方刚刚含苞,而此时的皇城之内,怕是早已落尽了。 之后又是一番冗长的礼节,大婚之夜,依旧是一派浮华般的热闹…… 第 9 章 一起去了毓仁宫,给皇后请安。 董皇后闺名董鸳,是中书令董商的次女,年芳十六。 大婚的时候她一身华服,珠玉遮面,瞧不清容貌,此时倒是一脸淡妆,显了几分清雅。 金穗霞帔下是嫣红的大袖长襟,上面绣着织金龙凤纹,腰间扎了条玉翠带,金黄的流苏顺着宝座伏贴的垂顺了下来。 “诸位请起。”她抬手示意,很清澈的嗓音,像是二八少女应有的纯净。 我略一抬头,就看到了她唇角那抹淡淡的笑嫣。 高贵,典雅,又不失温柔。 心中默默有了评价——这女人是当的起皇后之尊的。 之后落了座,宫女捧上茶来,随意的抿了两口,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方散了。 而离开时,皇后却叫了句:“华淑妃。” 有点不适应,脑子里想了想才意识到她是在叫我,便停住了步子:“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她脸上显出了几分腼腆,挥手让后面的婕妤退出去了,才起了身,款款几步到了我身前。 “妹妹。”她虚长了我两岁,又高为皇后,这妹妹是应当的。 只是心里觉得怪,毕竟算起来,她比我小了二十多岁。 她拉了我的手道:“你我都是初入宫廷,日后便是姐妹,自当要彼此照应,以后可要多来走动走动。” 我略微愣了愣,才垂着首道了声是,她回身从宫女手中拿了个锦盒,打开来看,内里是些白玉般的细粉,隐隐还有股淡淡的花香。 “南方不比北疆,过了三月,就干热了起来。这是芙蓉珍珠粉,最为养颜润肤,妹妹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说罢便往我手里一塞,也容不得我拒绝。 我本有些踌躇,不知是否该收下,却听她道:“这只是做姐姐的一番心意,你可不要拿我做外人。” 我心中也立时明白了,默默的收下,行了礼,才退了出来。 今日的天色极好,缎子般的苍穹未有一丝杂云,通透的像块水晶琉璃。 走了几步,便瞧见了张贤妃和几个婕妤走在花丛垂柳之间,那几个婕妤年纪不大,还未脱了活泼好动的本性,围着张贤妃身侧嘻笑调闹,远远的就能听见银铃轻撞的笑声。 我望着那几道鲜亮的身影,她们走的很慢,正中浅蓝色衣服的便是张贤妃,名叫月凝,是尚书省右仆射张央的长女。因与她们离得不远,便听一个婕妤笑着问道:“你说咱们皇上,是个什么模样?” 另一个紫衣服的道:“大婚那日,你不瞧见了吗?” 那个道:“只远远的立着,怎瞧得清楚?又不敢随意抬头,只看见了明黄的人影。” 紫衣服的道:“大伙不都一样?现在估计真正瞧过皇上的,怕也只有皇后娘娘一个罢了。”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们知不知道,其实大婚这三天,皇上根本就没去过毓仁宫。” 她话一出口,就听张贤妃一声闷咳,便连忙住了嘴,低着头退在了后面。 这时定儿问我:“主子,要不要跟上几步?” 我停了下来,看了眼一旁的岔路,只几株早发的嫩柳细细的垂着,便道了句:“那边清净。” 定儿有些意外,只轻轻的咦了声,我想她大概是希望我能过去从那些妃嫔嘴里多知道些皇上的消息,但是她并不懂,宫中最多的就是是非,而是非,却大多都是从宫妃嘴中传出来的。 以前看了太多历史,早对宫廷中的女人多了几分畏忌。唯一的生存之道便是置身事外,淡薄释出,而我也刚好不想搅入那些纷繁。 顺着小路走了几步,却瞧见了岔口, 宫里的路我是不熟的,便问定儿身后的两个宫女:“前面是通往哪里的?” 其中一个叫紫梅的答道:“回主子,右边是往北三舍去的,左边是水苑。” 寿德宫在北三舍,便要往右去,却听着一阵悠扬的笛音从左边传来,高高低低,婉转千回,正是前几日听得的那首曲子,我心中有些微动,便不由得转了方向,想往左去了。 “主子留步!”刚迈了半步,却听见身后的两个宫女全跪了下来,连声道:“主子,那里是禁地。” “禁地?”我有些惊讶,回身望了过去,只瞧见殷红的宫墙,围了那一方世界。 “好好的,怎么是个禁地?”我不由得问道 紫梅回道:“那里是皇上亲自围的园子,平日里是不许任何人进的。” 哦……原来。 不想让那两个宫女为难,便只得作罢,转了右边径直的回了寿德宫。 中午定儿帮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瞧见了董皇后送的锦盒,她向来口快,一下子就惊呼了出来。 “主子,这可是好东西。” 我伏在窗前的书案上,有些慵懒,回头瞧见了也只应了句:“你怎么知道的。” 定儿答道:“是昨天跟紫竹她们聊起了宫中养颜,说道了这个,是皇宫中的极品。” 我哦了一声。 定儿凑了过来,轻声询问我:“主子,您要不要试试?北方太过干燥,皮肤都弄糙了,您可要好好保养一下。” 我不想答话,只觉得外面有些燥热,闷的慌。 定儿仍旧捧着那盒珠粉,面皮上是开心的红晕:“主子,要不定儿去打盆水,给您试试?”她见我不说话,便径直出去了,过了片刻打了盆水来,浸湿了帕子,想给我拭脸,嘴里还道:“今天那个张贤妃,听说是江南百里的美人,皮肤好的不得了,不过在定儿看啊,她也就皮肤好了点而已,主子您稍稍打扮,就比她美了数十倍呢!” 我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丝烦躁,举手想让定儿下去,却不想一下子打翻了她手中的锦盒,就叮哐啷两声闷响,内里的珍珠粉像倾泻一般滑铺了满地。 定儿呆愣在了当场,眼眸略闪连忙跪了下来。 她跟了我十四年,十四年我从未对她发过任何脾气。 张了张嘴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只觉喉咙了一片淤塞,便只挥了挥手:“你先下去休息吧。” 她唯诺的道了个是,才退下了。 我想我是吓到她了。 回身看了看那满地的银白,外面的日头照在上面显得几分刺目,又想起了董后临走的话,也只得蹲下身收了几捧放回锦盒里。 珍珠粉自是养颜护肤的极品,但定儿却不知道,宫廷之中,并非美貌可以成事…… 而这一盒珍珠粉,也远比它表面的身价更加不可琢磨。 今日董后当着宫妃的面留下了我,自是会让些人心里有了想法,也所谓无功不受禄,董后的美意,也不知在余下的日子会带来什么…… 又过了三日。 大婚后皇上便不用再留在毓仁宫,只每到饭后翻后宫妃子的绿头牌子。 不过这三天里,倒也没听说哪位妃子被宠幸了。 午觉的时候并没有睡意,只拿出了几卷书随意的看着,翻了两页忽见几个白白的薄叶落了下去,拾起一看,心上却是一颤,原是哥哥在路上为我采的杏花,被夹在了书页中,如今成了几片干叶。 手触在上面,似是有些温烫。 想家乡的杏花,此时怕是已经开了满树了。 正有所感,却听见窗外又传来了那管笛音,绵长幽转,还是那曲调子。我侧耳倾听,就怕少了个音节,而听着听着却也不知怎地,心中就没了其他的想法,只恍惚的跟着那笛音,走了出来。 待回神时,自己已出了寿德宫老远,而那笛音却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眼前,便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只想尽快见到那吹笛之人。 而刚小跑了两步,那笛音却是断了,我心里一慌,气息也略略显了几分急促,连左右去寻。 忽然瞧见左边一座漆红的大门,虚虚的掩着,内里隐隐传出一阵花香,仔细去闻,竟是杏花的味道! 我心中讶然,南方杏花二月便已落尽,如今又哪来得这馥郁的清香?夹了几分好奇,推门而入,可刚一进去,却立时怔住了。 原这满满的一庭院,开的都是如云似雾般的杏花! 仔细去看,那花开的分外绚烂,大朵大朵张扬了满树凝脂碧玉。全不似宫外消损的落寂,我略微有些失神,往里走了两步,便忽而听到了笛音又起,而这次却是响在了耳边。 难道这吹笛之人正是这庭院的主人? 我心中莫名的多了些期许,便顺着庭院中的碎石路往里走去。 院子本是极大,雪白的一层铺的都是散落的杏花,再往里走,过了个回廊,便远远瞧见那杏花树下,落了一座方桌,而那笛音,也愈发的清晰了起来。 我走下了长廊,几步到了石桌前面,桌上有壶清酒,旁边是玉石的杯子,略微一触,还带着余温,想那吹笛之人,先前定是在此饮酒赏花,而此时,却不知是去了哪里。 我想顺着那笛音去找,可刚欲动,那笛音却是戛然而止,我心里一紧,却听一个温润的男音忽地在我耳边响起:“你来了。” 我猛然一惊,连忙回身,便与了双眸子对上,就这一刹那,我却像是殒了回首百世。 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面的时候。 酸也好,苦也好,思念也好,委屈也好,只一刹那就如决了堤一般狂涌而来,瞬间淹没,毫无喘息。 琰……琰…… 千百次只在梦中提起的名字,此时终于可以亲口呼出,我兴奋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喉咙动了动那个字已到了嗓子眼,却听他忽然说道:“朕已经等了你九年。” 一个朕,却像万般寒水泼下,身体瞬间冰冷……僵硬…… 第 10 章 “你是皇上?”脱口而出,只是脑中乱的已没了方寸。 他略微诧异,却似是理所当然,转而又是一笑,牵了我的手拉我坐下,才道:“朕若不是皇上,此刻你又怎会在这里?”他顿了顿,改口道:“我说过的话,便决不会食言。” 他的眼眸清澈宛如流水,全没了先前的调皮模样,就那样温温润润的,让我一瞬间还以为又见到了上一世的煌琰,嘴里也不觉的念了出来:“煌……” 他却伸手按住了我的唇瓣,拉着我看那满院的碧落:“我专门找了花匠培植,这里的杏花,大概可以开过三月,还好,这个时候你已经成了我的妻子。” 一句话,与一年前的身影重叠,搅的我心绪彭湃,鼻子一酸就滚了两滴泪水下来。 他像是吓到了,连从怀里掏出了帕子,柔声问我:“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 那明黄色的帕子上绣的是团龙纹,散着淡淡的龙檀香气,一点一滴的从鼻间透进了肺腑,我像是被蛊惑了般,微一迈步,便投进了他的怀抱。 他身上少了那些芳草的气息,多了几分雍容尊贵。我心中微微有些异样,却想他现在已不是那个破庙中的山贼,而是九五尊于天下的皇帝,便不想再去深思。 只是隐约中有种暖流,甜的,润的物事缓缓的流到了干涸的心底,渐渐的化了开去。 原来,我嫁的,还是他…… 眼前是座木制镂雕彩漆屏风,外面的烛火隐隐的透了过来。斑斑驳驳,全染在了那轻纱幔帐上。 我支着胳膊,瞧着那张熟悉的脸,与上一世一样淡淡的眉,一样薄薄的唇,一样温润的气质。 心中暖暖的一笑,便伸出手来,抚上了他的脸颊。 他睡得是那般安稳,长长的眼睫下落了一道灰灰的暗影,这让我忽地想起了前世的数个夜晚,我也是如此守在他的身侧,伴他一宿安眠。 还好,转了一世,我们依旧相守。 指尖上传来了一丝震动,以为他要醒了,连忙把手缩回去,却忽地被他紧紧的攥住了。 “怎么起的这么早?”他仍旧闭着眼睛,只是唇边扬了抹淡淡的笑容。 我笑着答他:“父王北方练兵,总是四更起身,久了,就习惯了。” “那不是很辛苦?”他将我的手拉到了胸口,睁开了眼睛望着我。 我摇摇头:“辛苦的是那些将领,每日操练,保家卫国,却得不到应有的补偿,常年回不了家乡,见不到爹娘。有的甚至儿孙长大成人了,也没有机会去见上一面。” 他眸子里略微沉了沉:“兵役的事情,是早就想改革的,只是一直没得着机会。这些事情,还不能太急。” 他顿了顿,又转了话题。 “你现在还在杏树下煮水吗?” 他这突兀的一问,我一时没回过神来,想了想,才猛然一惊。 “煮水?” “是啊……”他笑道,像是回忆一件幸福甘甜的事情:“记得我们初见面时,你就是在满树的杏花下煮水,不过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五岁的小姑娘。” 一种悚然的寒意渐渐袭上了我的心头,往日的事情也一件件的浮了上来。 九年前,九年前…… “我会去北方的,我会去那里带你回来,然后我会保护你,保护你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朕等了你九年。” 是九年,不是一年。 我忽地惊惶了起来,连忙问他:“你可曾去过北疆?” 他脸上略微一愣,才答道:“并不曾去过,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我木然的摇了摇头,只觉一把冰凉刺骨的匕首,直直的插入了我的心脏,满腹的寒凉。 恍惚间想起了父王提过三皇子的名字:子煌——煌……煌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全无先前那种调皮心性,怪不得他身上会换了龙檀的香气,怪不得他的神情会如此温润,怪不得…… 我早该发现的。 原来他是子煌,不是希琰。 与我上一世纠缠的人,今世却分为了两个。 一是山贼,一个是皇帝,一个在我家后院翻墙而入,一个皇旨唐唐宣我入宫。我以为天欲怜我,又让我与他相见,然而却不曾想,那人不知是落在这宫墙之外,还是睡在了这锦帐之中。 我满身的僵硬,而他却倾身靠了过来。细细的吻宛若轻鸿飞过,落在了我颈鬓之间,辗转厮磨,却又精细小心,像在呵护件易碎的宝物。 我的手紧紧的攥着身旁的锦被,几要沁出汗来,只觉两道温烫,渐渐从眼角间淌落,无声般的滴在枕头上,消散化开…… 月渐西沉,满空全是未明前的昏黑。 只隐隐听见耳边一句话:“一年后,就做我的老婆吧……” ※※※※※※※※※※※※ 一个人的幸福。 子煌: 我终于又见到了她,还是在那片杏花树下。 九年来,我一直盼望着这个时刻,还好,她真的来了。 上个月母后要我选后册妃,我第一个便想起了她。 我想让她成为我的皇后,我的妻子。 但我知道,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朝中的势力已然明朗,母后迫于形势,也只得立董相的女儿董鸳为后。这些是政治的无奈,我都知道。 册她为淑妃,也是政治上的安排。 虽然别无选择,但还好,我的妃子,是她。 这是我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 大婚那日,我远远的就瞧见了她。 她一身粉红色的喜袍,立在那里有如杏花般清幽淡然。九年让她长大,而我也成了一国之君,我想我们的缘分,自这时开始,刚好。 本来满心都是甜蜜。而在触到喜帕那一刻,却有些淡淡的神伤。 其实自一开始,我都是希望,能住在毓仁宫的,是她。 水苑是我仍是皇子时的居所,内里种了大片大片的杏花, 我想她定是喜欢的,所以我也安然的在这里等着她的到来。 宫廷内太多钩心斗角,我不想以皇帝的身份待她。 只想让她同我一起住在这里,隔了那一世繁华。 还好,她来了。 只一个拥抱,就暖了我九年躯体寒凉,她终是成为了我的妻子,我一世的妻子。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一股如梦如幻般的幸福在指尖萦绕,缠绵不绝…… 希琰: 直到现在,我仍是不肯承认那是真的。 韩王府前那两个殷红的喜字,像是两滴刺目的血迹,灼灼的逼人眼。 她居然嫁人了,她居然嫁入宫廷了。 满心的不信,便不管不顾的就冲入了王府,混乱之中我只瞧见了府中的杏花开得团团紧簇,略微一怔,便百转千回的乱了起来。心中黯然,一想这杏花依旧,而那个可以与我一同赏花的人,却不在了,便揪也似的痛。 我本是个虚浮于世的人,现在却只想嚎啕一场。 梦转了一回,本该是我的人,却已不在了身侧。 那几日只一场浑噩。 不知怎地就骑马去了皇城。 心中呼喊的都是想在见她一面。 而大内森然,一入宫门,就似隔了咫尺天涯,又怎能相见? 怕她现在,根本就不知我在这绿瓦红墙外,痴苦的等她。 猛的想起了她曾说过的红叶提诗,便狂也般的奔到落碧河畔,盯着那鳞鳞的河面发了一日的呆。 直到夕阳染了河面一片血红, 才恍然现在三月,又哪得红叶飘来? 微微叹气,只怨自己如此的割舍不下,失了那满身杏花香气的女人,而这个伤痛,却注定会背负一生。 杏花疏影,此身堪惊 皇城只桃花正浓,又哪能寻到杏花的踪影? 那洁白如雪的花瓣只十日的花期,而我的幸福,却未及有它久长…… ※※※※※※※※※※※ 五更时分,一个小太监跪在了门外叫起。 子煌并未睡,便应了声,起了身。 他并未传唤宫女,我便起来帮他穿衣。 中衣,外衣,长袍,一件件帮他收拾妥当,在系腰带的时候因是环着他的腰,他便伸手一揽,将我抱入了怀中,附在我耳旁轻声道:“你就在这候着,我下了朝就回来了。” 他语气还是那般温柔,却让我心底有些抽搐,慌忙跪了下去道:“皇上,臣妾……臣妾还是回寿德宫吧。” 我因是跪着,看不见他神情,但却能感到他的几分呆愣,他问道:“怎么了?” 我心里难受的想压了块千金重石,想了片刻才道:“这于礼不合。”能独宿皇帝寝宫的,只有皇后。 他却轻轻一笑,弯身扶起了我,道“寿德宫那边我已派人传过话了,就说你陪母后一起去了西郊鹿园,水苑这边只有我的贴身太监服侍,不会给宫里人落下口实。” 他顿了顿,扶我坐在了椅子上,又道:“母后大概还有三日就回来了,帮我想想准备什么礼物去迎接她老人家。” 他搂着我轻微一抱,便拿起一旁的朝冠,兀自带上,上朝去了。 只留我坐在那红漆木椅上,冷热寒凉。 一直坐到日头渐上,水银般的阳光滚落了进来,我心里才猛的像被人扎了一下,一股温热渐渐的从胸腔涌了出来。 他是他,却又不是他。 他们都是煌琰的转世,与我相遇相知的是希琰,而我此生嫁的,却是子煌。 这一切的一切,又要我该如何抉择? 第 11 章 其实这样做是失礼至极的,只是我没了其他主意,只能选择逃避。 到了寿德宫,瞧见了定儿,她自是多了几分讶异。 “主子您不是说去了西郊鹿园了吗?奴婢正想去告诉东四舍的婕妤们今儿不用过来了呢。” 宫中的礼法,是婕妤以下的宫人每日要到各个妃嫔的宫中请安。 我摇了摇头:“你告诉她们,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今天就不用过来了。” 定儿道了个是,犹豫了下才轻声问道:“主子不舒服,要不要传下太医?” “不用了。”我停了下,头还是生生的疼,却叫住了欲走的定儿:“算了,你叫她们过来吧,顺便准帮我备下,我想沐浴更衣。” 浸在温热的水里,才发现自己身子早已酸痛至极,本以为入宫后,心就冷了,淡了,随波逐流了,不想这一乍暖下的严寒,却是冻得我千疮百孔。 这回才是真真的,杏花依旧,人已不同了…… 整理了衣冠,见了那几个婕妤,美人,虚应了几句寒暖,说的是宫中的什么花开了,什么花又谢了,又说尚食居最近的菜肴可不可口,来来回回的,终也快到了晌午时分。打发她们回去了,才觉得有些乏困,便坐在梳妆台上懒懒的拆着满头珠饰,不经意碰了个檀木盒下去,哗啦两声,内里的珍珠金玉散了一地。 我略微一愣,弯身下去才见到盒子下的夹层,隐隐夹了封棕黄色的信封。拾起后方想起来,那是父王托哥哥在我入宫前给我的信,先前一直忙于别的便没来得及拆看,险些忘记了。 回头看看屋内并无他人,才打了开来。 父王的字一向以潇洒飘逸为名,本已为会看到一纸龙飞凤舞,却不想那洁白的纸宣上只一道竖竖的直线,并无其他。 我心中纳罕,不由得咦了一声,却听得身后忽然传来定儿的声音:“主子,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啊?” 定儿的忽然出现让我着实一惊,却又想她并不识字,心粗懵懂,才未动声色道:“随意乱画的东西。” 她哦了声,给我递上了杯茶来,才道:“主子,听说柳音阁那边最近摆了几台大戏,十分热闹,您要不要去瞧瞧?” 我意兴阑珊,倒也问了句:“摆的什么戏?” “是七国乱。” 我心里一怔,像是涌出了什么,连忙又拿起那张纸看,立时明白了,父王的意思,原来如此。 “宫中的妃嫔都会去看吗?”我问定儿。 定儿见我起了兴致,立即高兴的道:“何止啊,兴许皇上也会亲自过去呢。” 皇上……子煌…… 像是被人触到了极敏感的地方,我手上不由得一颤,立时僵住,过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定儿你去尚食居问问,今日皇后在哪用膳,用的什么。” 定儿不甚明白,偏着脑袋眨了眨眼,才道了是,出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回来了,道:“那儿的人说今日皇后只在毓仁宫用膳,传的是四味咸粥和各色鲜蔬。” 果然如此。 “定儿你去给我挑两件衣服,略微华丽些的,再派人去柳音阁说一声,我今晚过去听戏。” 定儿听了自是欣喜莫名,拍手道:“主子您就放心吧,定儿肯定将您打扮的天仙下凡似的,让皇上一瞧见您啊,就移不开眼。” 我笑着不予做答,只是将那发髻散下,慵懒的倒在床上睡了。 定儿是忠心于我的。 她的心思只在什么对我好,什么对我不好上。 我既然入了宫,那得蒙圣宠,对她来讲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而她却不明白,如今的形势,却已不是圣宠落在谁身上那么简单的问题。 董张二相,目前形如水火,激斗日酣,俨然成了两个不小的势力。而先帝生前宠信奸佞,排除忠良,也早已寒了人心。 现在朝中群臣结党甚多,纷繁复杂,乱成了一团。 董鸳势力最盛,张央因是没有军事后盾输了两成,现如今又算上了我父王,俨然一副三强鼎立的局面。 然而想打破这种局面让齐太后和新皇站稳脚跟,就必须采取合纵的策略。 南北为纵,父王那一笔,也正是为此。 合众弱以攻一强,战国苏秦的策略,想不到这里,也一样适用。 些微的睡了个午觉,又整理了番,才到了掌灯时分。 定儿是要刻意打扮我的,也真按我的吩咐挑了件极其奢华的衣服来,再配上满头珠钗,倒是像极了个雍容华丽的贵妇人。 “主子,您瞧着可好?” 她拿着铜镜帮我左右照看,每处都花了极细的功夫,又怎会不好? 只有一样,假了。 “这样挺好。”我道,拿把团扇遮了面,“起驾吧。” 柳音阁是宫廷之中摆戏娱乐的地方,三重檐,卷棚歇山式顶,覆绿琉璃瓦黄琉璃瓦剪边,乍一看煞是壮丽。夜晚点灯其上,歌舞升平,倒有种太平盛世的模样。 在路上尽可能的放慢了步子,特意晚去了。 到的时候宫中的妃嫔已来了多半,如我所料,皇后并未出现。 大凡贵族子女,生活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律,入宫几日,皇后的饮食起居,我也多少摸了个底。她晚上既是只叫了碗清粥,那就必不会再四处走动,而她不在,也刚好能让我成了事。 刚入了柳音阁的大门,便有太监高呼:“淑妃娘娘驾到。”内里的宫妃便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宫内除了皇后只我身份最高,便坐了正中那龙椅的左方,也算是万般尊荣。 戏台的戏早已到了开场的时间,就因为知道我要来,才一直拖到现在方开了场。 戏名虽是叫七国乱,却是讲的权臣弄朝的事情,主角叫王明左,本是个穷苦书生,却机缘巧合救上了一国的王上,从此便联合宫中内侍与外臣,施云步雨,篡了王位,又搅得七国征战纷起,是位手腕极高的主。 若不是先前在书上读过,我到还真的不能从那咿呀的唱词里分辨出他们唱的是什么,毕竟这是舞台剧,而我身边也没有字幕组来给我做字幕。 迷迷糊糊的听了半场,方到了歇场的时间,只那几个婕妤有坐,其他的都还站着,因是刚入宫廷,倒也一时欢笑。 我捧了茶盏,缓缓的用盖子挑开内里浮着的茶叶,却忽然不紧不慢的说了句:“这个王明左,还真是糊涂。” 一句话下去,果然,不管是台上准备再开场的戏子,还是坐在我身畔的宫人,全是噤了声,默然一片。 倒是张贤妃身位较高,才凑过来问我:“姐姐的意思是……” 我用噗哧一笑,手中还拿着茶盏的盖子,却指向了台上那个饰演王明左的小生道:“他若能忍得一时,不去篡位,定是流芳千古的忠臣良将,如今却吃力不讨好,落了个遗臭万年,还成了众矢之的,引得他国有名目去攻打他,诸位姐妹,你说,他是不是糊涂。” 言罢,自己先笑了出来,其他人自是也跟着笑,有笑得开怀的,有笑得腼腆的,有附和的笑,有想过味儿来会心的笑,还有些阴晴未定的笑。 我借着喝茶用盖子挡着脸,只瞧着下面众生百态,其实这笑,也是大有学问,王明左不过是个引子,只是借着引论朝廷之事,表面上是我在敲山震虎,实际上是想看这些宫妃里有几个是真聪慧,有几个是装糊涂。 看了半晌,心中已有一二,倒是红墙一角的姑娘吸引了我的视线。 她并未笑,只是眼角怀了几分神伤,像是南方的孩子,身材纤细,软绵绵的坐在扶椅上,略一叹气,倒是有几分我见尤怜的林黛之色。 暗自回想了番,记得了,那是光禄大夫余秋的女人余若兰,今年十四岁,册了婕妤身份,住在景宁北舍。 瞧她那模样似是有了心事,闲下来倒不妨问问。 心中想定,便放下了茶盏,对众人道:“我累了,你们继续吧。” 我是真的累了。 回了寿德宫,连妆也没卸,便倒在了床上。 父王要我留意宫中,与他里应外合,辅佐朝政,这第一步棋的准备,我是做完了,今日一场戏下来,打量了宫中众人,也被那众人上下的打量了番。 之后便要靠日后的功夫,一步一步的继续走下去。 可心里却像是失了什么,空落落的难受。 正想着,窗外却传了笛音过来。 高高低低,正是那几是印在心里的旋律。 我知道是他在唤我,可脚步沉重,动了动,也只到窗前,挥手扫落了支着窗棂的倚木。 那窗棂啪嗒一声关上了,发出了极重的声响。而那笛音,便就听不见了。 我伏在案上,毫无意识的将毛笔沾了水,勾勾挑挑,画了半晌,才猛然看见红木的桌面上,已出了数朵杏花来。 原自己的内心,竟是这般脆弱。 无奈的一笑,抬头见定儿端了盆水进来。便坐回了梳妆台前让她侍侯卸装。 刚拿下两个发簪,却瞧见了收在屉里的那盒皇后送的珍珠粉,先前打散了半盒,剩下的也污了不少。 “拿去丢了吧,别让人瞧见。”我回身递给了定儿。 定儿有些讶异,诺诺的道:“可这是皇后赏的东西啊。” 我笑了笑,心中想了想要如何跟她解释,却也只道:“现在也不用管她了。” 定儿顿了顿,才拿着锦盒出去了,刚到门口就听她呀了一声,而后就没了声息。 我仍对着镜子卸着那满头的珠饰,问了句:“怎么了?” 她并未回答。 我心中纳罕,以为她又打翻了什么东西,便起身要过去问,不想却猛的撞入了一个怀抱。 瞬间,淡淡的龙檀香沁了我满鼻。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怎么不来。” 如水般的温柔,轻轻的诉说: 你怎么不来…… 一下子,我慌了…… ========= 柳音阁=畅音阁 请原谅我的懒惰,但畅音阁却是故宫里我最喜欢的建筑。^_^ 第 12 章 我心里一慌,连推开他跪下:“臣妾叩见皇上。” 鎏金的香炉里燃的是水沉香,缥缈着一股凝重的香气,引得房里静谧至极。 我跪着,耳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才感到身子一轻,自己已被他扶了起来。 他似是未被我的无礼所扰,只拉着我坐到了桌前。将手中的玉笛搁在桌上,那笛子是绝好的,通透均称,末尾绑着明黄的流苏。 我瞧见了,却像看到了什么刺目的物事,连把头低下了。 “为什么要走?” 他拉着我的手,见我十指寒凉,又道:“夜凉露重,怎么不多加件衣服。”说着便将他身上那件盘龙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在了我的身上。 那披肩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我却觉得被烫了一下,不由得浑身一抖。 “皇上,这么晚了,您怎么还……” 他像是不想去听般的打断了我的话,问道:“你这里有什么吃的,刚从紫宸殿批了折子过来,肚子有点饿了。” 我愣了愣,才意识到他只是带了贴身小太监过来,并未惊动他人。 “皇上……这……”有些踌躇,却见他半眯着眼靠在椅子被上,似是倦了,也只好躬身一福,默默的退了出去。 在门外看到定儿还跪在地上,便扶起她嘱咐道:“今天皇上来仁寿宫的事情,万万不可让他人知晓,知道吗” 定儿不甚明白,只迷糊着点了点头。 我才问道:“小厨房里还剩下什么?” 定儿想了想:“只有些谷子小米。” 那也只能熬粥了,我吩咐道:“你去煮碗粥来,再切几片咸菜。”说着却觉得于礼不合,便叫住她:“算了,还是我自己煮吧,你去外面告诉当值的宫女,别让她们过来。” 定儿道是,退下了。 到了厨房,才发现内里只有一袋小米。又想他身为皇上,平日里自是山珍海味,天下吃绝,便也只轻轻淡淡煮了碗粥,又切了几片咸菜,点了醋提味,就端了回去。 进门时他仍是半阖着眼靠在椅子上,似是睡了,呼吸沉稳均匀,胸口起起伏伏。 我将托盘放在了桌上,轻轻唤他:“皇上。” 他并未动,似已睡熟。 我解下了先前他披在我身上的披肩,轻轻给他盖上,又想起夜风寒凉,便要去关门,可刚一转身,手就被他抓住了。 “刚刚睡着了。”他淡淡笑着,瞧见了桌上的粥盏,便问:“煮的什么?” “厨房缺了材料,只一碗清粥。” 我还未答完,他已拿起汤匙含了一口下去,眼睑略沉,细细的品着,像是想从那粥里尝出什么别的滋味一般。 “你心里有事?”过了许久,他放下了碗,抬头问我。 我略微一愣,他已将粥碗推到了我身前,依旧淡淡的笑道:“你尝尝看。” 我依言尝了一口,立时怔住,急提了口气跪了下去:“臣妾疏忽了。”那粥中的米粒,还是夹生的。 “臣妾再去煮。”我端了碗,想重新来过,却被他按住了。 “不必了。”他的笑容温润如初,只从我的手中端过了粥碗,道:“我饿坏了。” 一碗清粥,半碟咸菜,他却吃的宛如人间美味,我心中隐隐不忍,生生的又多出了几分心疼。 只怪那粥,竟是夹生的。 待雕花瓷碗现了底,他才将汤匙放下。 我知道他吃的不好,也不敢多言,连递了帕子给他净手。 此时宫中打了更鼓,以至三更。 外面的露气,渐渐重了起来。 “你为何要躲着我?”被他拉着到了床边,他的十指修长细致,比希琰多了几分柔软。 我垂着头,只道:“臣妾不敢。” 他握着我的手略微用了力气,之后又松开,道:“你知道,我不想用皇帝的身份对你。”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觉得心乱到了极处,怕是一开口,就是一个错误。 他的手松开了,然后顺着我的手臂,慢慢移上了肩膀,又从肩膀,缓缓的移到了下巴。 我只觉得灯火一暗,他便已倾身细细的吻了上来。 他的唇是万分温柔的,而我却觉得又万把刀重重的割在了心上。 就听他在我耳边呢喃道:“我只想要你是我的妻子,而并不是皇上的妃嫔。”然后便是一个恍惚,自己已被他压在了床上。 枕榻间只染满了龙檀香气,辗转间他像是渴望着什么,一双细致的手在我从我脖颈间缓缓而下,接着我便觉浑身一凉,衣服已被他全部挑了开来。 外面的寒冷冻得我瑟瑟发抖,双手只能无力的抓着床单,他的吻从我的唇间移开,蜿蜒而下,渐渐落在了脖颈,胸口,动作是那般的轻柔爱怜,逼得我泪水几要涌了出来。 他是我堂而皇之的丈夫,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而且,也早已过了洞房花烛。 但天意弄人。 我以为他是他,可他又不是他…… 这让我心里又怎能放的下…… 感到他的手已抚上了腿侧,即将往内里移去,便不由得惊呼了出来:“子煌!” 他果然停住了动作,我睁开眼,就瞧见了他黑耀石般的眸子里转闪过千般颜色,有不解,有迷茫,有失落,还有神伤。 我咬着下唇,心中本是有千万话想说,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喉咙动了动,也只道出了个“我……” 他不说话,帐外的烛火落了他一脸斑驳。过了许久,他才从我身上起来,一件一件,拾起了我的衣服,从亵衣,到中衣,细细帮我穿好,系紧了带子,才又躺回了床上。 “朕乏了,你安歇吧。” 夜半凉。 外面的门并未关,股股的夜风吹了进来,挑的锦帐起起伏伏。 我些微感到有些冷,却又不敢动,只半侧着身睡在床榻边沿。 知道他还没睡,只是背对着我不说话,我想我怕是已伤了他。 又躺了半刻,手臂寒凉难耐,便忍不住抚着搓了搓。刚动了两动,就觉得后背一暖,他的手臂已揽住了我的腰侧,再一动,身子便完完全全的被他抱在了怀里。 我略微有些挣扎,他却收紧了臂膀,道:“别动,我只想抱抱你。” 我心中温热仿佛有鲜血流过。 他的怀抱温暖至极,我却难以成眠,直到天际将明,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恍惚间只感到一个温柔如水的吻,轻轻落在了我的额头,那一刻,我心中却只剩了难耐的苦涩…… 第二日,来了消息,齐太后祭祖还朝,宫妃美人均要在承安门外接驾。 想起了先前子煌所说礼物的事情,便寻思这送什么礼物好。 齐太后本是贵族之女,又为后二十多年,自是见了不少珍奇异宝,送的朴素了,怕是太过失礼,送的贵重了,又显得父王太过虚华。琢磨了一下午,才拿了主意。 唤了定儿去尚食居拿了面粉蔬果,和了面,打算做几个饺子送过去。 定儿有些为难,道:“主子,这怕是不妥吧。” 我并未解释,只多加了瓢水,将那面团,又弄得稀了…… 过了辰时,各宫妃嫔,已候立在了承安门外。 承安门是内宫南门,出去便是外宫,汇集着各路行政衙门。 子煌早已领着群臣在外宫门外候驾,站在我身前的只皇后一人。 每过半刻,便有个小太监回来报,告知太后的鸾驾到了哪里。来来回回二十多次,终是有了齐太后进了宫门的消息。 按理来说,父王应算是扶持皇族一派的,齐太后要我入宫为妃,大概也算是一种拉拢。但拉拢归拉拢,信不信任又是另外一回事。 父王是忠良之士,而齐太后也是精明之人,现在朝政如此乱,她自会加着万般的小心。如今要看的,就是她究竟对我父**任到了什么程度。 到了将近巳时,终是瞧见太后的鸾驾。 跪拜接迎,又是一派繁杂的宫中礼仪。我跪在地上,稍稍抬头,便见了位身穿明黄凤袍的中年女子,被子煌扶着站在了大红的长毯上。 那就是齐太后。 在先帝时缝补朝政的女人。 四十上下的年纪,身上却含了几分风霜意味。 面色很和善,点头微微笑着,亲身扶起了跪在首位的皇后,然后对我们道:“都起来吧。” 我依旧打量着她,心中不知怎地,就是想从她身上读出来什么似的。 齐太后却是在打量着皇后,她脸上的笑容未变,只含笑着道了句好,尔后眼神略微一偏,就不着声色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只觉浑身一凉,也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视线,便只干硬的垂下了头。 她的神态语气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丝毫的改变。 “皇儿啊。”她道:“你大婚的时候我刚好在西郊祭祖,咱们家的这些媳妇,我也没好好的瞧过,不如这样,你就每天省下些时间给我,让我好好跟她们絮叨絮叨。” 子煌恭敬的道了是,齐皇后又往前走了两步,又道:“你瞧瞧,你瞧瞧,我就说你有福气,这么些个入画似的女子都成了你的媳妇,不过啊,我老了,眼睛怕花,你就叫她们一个一个的去我那宫里,陪我解乏,知道了么。” 子煌道是,扶着齐太后又往里走了去。 接着是安顿,请安,一些繁琐的事宜,又围着说了些话,就散了。 而自始至终,子煌却是未瞧过我一眼。 回了寿德宫,便有小太监过来,说是等太后见完皇后,便要传见我。我心里暗暗有些担心,不是为别的,只是对这位老太后隐隐有些惧意。怕她立时就能看透了我的惧意…… 第 13 章 此时暮色刚昏,西边隐隐压上了几团厚云,空气中夹带了些潮湿的凉气,怕是要有雨水过来。 定儿探出头望了望,关切的道:“主子,天凉了,要不要奴婢给您回去拿件衣服?” 我往宫内看了眼,心想不知太后何时召见,怕定儿一走又不合规矩,便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之后又过了许久,也未见有太监过来通传,心中有些纳闷,却也不好找人来问,一直到了酉时,才见着福喜领了小太监端了盘棋上去。 “公公。”我叫住了他,问道:“太后有没有说何时见我?” 福喜的脸上似有一愣,才回身似的给我请了一安,“淑妃娘娘,太后仍在跟皇后娘娘说话,要不,您先到厢房里歇歇?” 我心里一下子转了千回,却也不敢轻易猜测太后的意思,只跟福喜道不用了,他才恭敬的领着那个小太监打着帘子进去了。 内里燃的应是龙檀香,一打开帘子便有股令人晕眩的气味迎面扑来,我微微有些恍惚,定了定神,才发现廊道外面已静静的下起了雨。 春雨。 细碎的像散落的冰屑。 晚风略微一拂,便涌了进来,沾了人满身潮腻。 沁入骨子里,还真是有些寒凉。 又等了不知多久,远远的听见宫中打了初更。 福喜挑了帘子退了出来,见到我就意外的哟了一声。 我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子,问他:“太后可有说,什么时候见我?” 福喜躬下了身子,道:“太后正和皇后娘娘下棋。”然后抬起头问我:“要不奴才给您问一声?”我瞧的出他脸上的表情很淡,像微微散了层细砂一般。 我也立时明白了,略微一笑,道:“不必了,我再等等吧。” 福喜退下去了,只定儿替我委屈,道:“主子,您为何不让公公给传一下?” 我摇了摇头,只轻声叹了句:“你不懂的。” 太后自然知道我早就侯在了外面,福喜也明白让我久候是太后的意思,就算通传了,也不过是个结果罢了。 齐太后是个做什么都有目的的女人,她如此难我自然也有她的道理。她大概想看看我这个将王之女大概是个什么性子,有多大的忍耐。 我想,她定是有所目的的。 定儿自是不会明白其中的缘由,她苦恼的蹙了蹙眉,便只偷偷往外站了站,替我挡下了那些不断涌入的夜风。 外面打过了二更。 屋内桔黄色的灯光透过镂花格子照了过来,显了几分暖意。而廊道上的青石板却因早被雨水打湿,也只清冷的反着那灯火。 终于,屋内起了几声响动,然后帘子一打,便瞧见董皇后从内里走了出来。 她鬓角的金步摇微微晃动,流闪着种华贵的光泽。我连忙躬身一礼,道:“淑妃见过皇后娘娘。” 她扶我起来,脸上还是那盈盈的笑意,见我衣衫潮湿,便有几分自责的道:“让妹妹在此侯久了。” 我连道:“只是刚到而已。” 她笑了笑,转身欲走,迈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那芙蓉珍珠粉,妹妹用得可好?” 我略微一福:“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自是极好的。” 她方去了。 这时福喜走了过来,对我行礼道:“娘娘,太后说她乏了,要您先回去。” 我一愣,眼角的余光倒是扫到了微微停步的皇后,心中多了几分杂乱,也只回身从定儿手里拿过食盒,交到福喜手上,道:“这是我亲手做的饺子,就劳烦公公送进去吧。” 福喜接了,我才领着定儿出了毓坤宫。 路上定儿甚是不服,也为我委屈,带了几分哭腔道:“您不是太后亲点的妃子吗,怎么还能这么对您。” 我的腿上有些麻,走了几步就钻心的疼,只好让定儿扶着,一步一步往寿德宫挨。 心中自然是乱的,太后的意思我不是十分明白,倒不是怪她今天如此对我,只是猜不清她的用意。按理来说她该是要拉拢父王的,那今天的事情就有些没道理。 猜不透,有些头疼,便叫定儿停下来歇一歇。 一转身便见了台轿子的抬了过来,不是御驾,也不是宫中妃嫔的轿子,我心中纳罕,便瞧见福喜远远的过来了。 “奴才见过淑妃娘娘。”他拱手一礼,道:“太后有请。” 这回不光是定儿,就连我也愣下了,又听福喜道:“太后知道娘娘站了许久,定是累了,特意备了轿子请娘娘过去,还说,娘娘的饺子,是包的极好的。” 我心中猛地明白了,太后果然是在试我。但她的用意,却是不明白了。 我谢了恩,才上了轿子,那四人的小轿抬的极快,过不多久,便又回到了毓坤宫。 进了太后的屋子,便有一股暖气扑了过来。被这夹满了龙檀香气的温暖包着,才察觉自己真是受了寒,满身的酥麻难忍。 隔断的帐子放了下来,我往里走了两步,也只隐隐看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坐在了床榻上。 “臣妾给太后请安。” 默默的行了礼,被那龙檀香的味道一呛,更觉得心绪难安,只忐忑的跪在地毯上,等帐内那人开口。 屋内很静,一旁的书案上坐着鼎香炉,缥缈的轻烟冉冉直上,没有一丝波动。 又过了许久,方听见“啪嗒!”一声,像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响动。 我往里去看,却听太后忽然道:“你进来吧。” 我这才挑起帐子,走了进去。 太后坐在沉香榻上,身前摆了一副玉石棋盘,上面的棋子步了半满,像是一盘未下完的残局。 我不敢去细看,只垂了头侯在那里。 “你叫娉兰,对吧。”她问我。 “是。”我恭敬的答道。 她的手中握着几枚棋子,把玩着,发出玉石常有的那种轻细的摩擦声。 “会下棋吗?”她忽然问。 我愣了下,才道:“父王曾教过一点。” “那就好。”她指着她身侧的位置,道:“过来坐吧。” 我犹豫了一下,才挨着床边坐了。 “你认为如何?”她指着那盘残局问我。 这让我忽地想起了进宫前父王给我摆下的那盘棋,他也是那样问我:“你认为如何?” 我一下子失了神,愣了片刻才猛然想起自己早已入了宫闱,方细细的去看那棋。 “白棋的攻势很强,但太过急进了。”我指着黑腹一角的棋子道:“这里打入虽然很有气势,却顾此失彼,在后方给了黑棋可乘之机,是损招。” 我略微抬头看着她的神色,白棋走的很急,不想是齐太后这种谨慎之人会下的套路。 而黑棋又过于保守,像是对白棋心存畏惧,只守不攻,并不是一局好棋。 但她似乎并不同意我的看法。 只轻轻摇了摇头,对我道:“如果你是白棋,会如何去下?” 我寻思了下,明白她这是在考我,方道:“对于黑棋这种只守不攻喜好实地的对手来讲,倒不如采取腾挪之术,连消带打,应有胜算。” “但如果是这样。”她从棋盒里抓了把棋子出去,掷在了地上,道“白棋根本没有足够的棋子走到收官,又该如何?” 我愣了下,全然明白了,齐太后对于朝政之事,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她自然渴求忠臣良将协她左右,而我似乎是被她挑中了。 “若是如此,那也只能孤注一掷,深入敌腹了。”我拾起了一枚白子,落了下去。 “想法是不错。”她道,却把我落下的子捡了起来,“但只怕我老眼昏花,拿了黑子,却当了白子落了下去。” 原来她还是在疑心父王。 我略微一笑,只问她:“太后觉得臣妾包的饺子如何?” 她果然笑了。 伸手便将那局棋拂去了。 “皮太软,和面的时候放的水多了。” “水多了面就软了,自然包不住那些纷杂,臣妾下回会记得少放些。” 疑心太重,忠臣也会势薄的。 我想我的饺子,是送对了。 之后她唤来了福喜,叫了暖茶,又见我一身半湿,便叫宫女拿了件衣服给我换上。我这才一身干爽,暖和了过来。 “这是我年轻时的衣服,还未穿过,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穿吧。”她低头品着茶,挥手,便叫那些宫女退下了。 “你过来。”她道,然后拉住了我的手,像第一次见着我一般上下打量了起来。过了许久,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果然是个出挑的美人,怪不得子煌会如此急切的想立你为后。” 我心里一慌,连垂下了头。 “你不用怕,这不是国事,我只想跟你谈谈家事。毕竟那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心里想什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只可惜……唉。”她幽幽叹了口气,才继续道:“你不爱他,对不对?” 我只觉腿上一软,便跪了下去:“太后……” 她仍旧叹着气:“罢了罢了。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如此,你起来吧,我们说说话。” 她拉我起来,让我坐在了她身侧。 “子煌的性子很温和,也不肯轻易的吐露自己的心事,但我看得出来,他非常喜欢你,但他现在却并不怎么开心,我想可能就是你这里出了问题。不是我逼你,只是你我都是女人,既然已入了这深宫内院,就要舍得放下一切,子煌能如此爱你,也是你的福分,你就不如回应他,试着让他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你知道,做女人,能有个爱自己的人,就足够了。” 我默默的点着头,心中却难过的想要爆开,许久才咬着嘴唇道了句:“臣妾既然已是他的妻子,自然会好好爱他。” 齐太后方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天色,道:“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今天的事情也不要对外人去讲,先前的只是做给皇后看的,她心高气傲,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我这样做也只是为了能让你在宫中好过一些。” 我点了点头,才跪安了。 出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满皇宫都是种沉默的死寂。我抬头望天,只觉一种悲怆油然而生,像在心里撞了一下般。 之后便不知是什么东西出去了,什么东西又进来了,只是想:也许我真该逼着自己,放下些什么了…… 第 14 章 从齐太后那里回来,又过了两日,便听说哥哥被封了官。侍御史,不大不小,能显出身份,却又瞧不出任何荣宠。 我想齐太后大概是想采取一种静观的态度。她希望的是朝政稳定,三鼎而立,自然可以让她省下一份心思。 就如宫中一样,可以百花齐放,却不可独占鳌头。 我轻轻用杯盖挑开了虚浮的茶叶,抿了口,放下,便听坐在下面的沈婕妤道:“听说昨天,皇上翻了张才人的牌子。” 她就是那日在皇后寝宫外面谈论子煌大婚是否去了毓仁宫的婕妤。 我没吭声,倒是身旁坐着的张贤妃道:“自从大婚后,皇上就未曾翻过我们任何一位妃嫔的牌子,如今终于有了圣宠,那是好事。”张贤妃自入宫以来,便一直以温慧贤淑著称,很得人缘。 沈婕妤听了,也只好缄默不言,拿起一旁的茶盏喝了口,又提起了一件事:“听我父亲说,董相家的园子,似乎又要翻修了。” 这话似乎引起了众人的兴趣,便听下面的一个婕妤道:“可不是,似乎还是皇上亲自下的恩旨,敕建,还会提上匾额以示天恩。” “那园子以前我随我父亲一起去看过,修的分外秀致,南方的妩媚,北方的雄壮,全溶在了一起,怕是比这皇宫还要富贵几分。”沈婕妤说着,才发现自己失了言,连用帕子捂住了嘴,一双大眼偷偷往首座瞧了瞧,方垂下头不说话了。 其实董家的奢华,我也早有耳闻,此番又再次翻建,恐怕也不是子煌的意思,多少还是出于朝廷的安抚。 不过若是长此下去,定是会让民心更加涣散。 我将茶盏放下,侧过身问张贤妃:“那个才人,皇后娘娘可有去看过了?” 她答道:“还没有。” 我道:“毕竟是第一个得蒙圣宠的人,叫尚宫局那里多拨些赏赐。另外御药房那里也交待下。” 张贤妃道:“是。” 我才挥了挥手,道:“我乏了,你们散了吧。” 待那些婕妤和张贤妃都退下,我才觉得太阳穴突跳的厉害。用力按了按,脑海中便显出了那张最熟悉不过的脸。 这次没有酒窝,也没有调皮的笑容。 只一种如水般的忧郁,对我淡淡的诉说:“你怎么不来。” 像是被一道尖锐的利器划过,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定儿低声唤我,才从那片似要麻木了的阵痛中抽离了出来。 “主子,小王爷过来瞧您了。” 永络国对于女子的要求并不算太严,甚至可以说是豁达,禁宫之中的妃嫔若是想见家人,只需给尚宫局递上牌子,再由皇后或是太后审批便可以相见。 这次哥哥过来,大概是太后给了批。 听到哥哥来了,自然是万分的高兴,连忙换了衣服,叫小太监把哥哥让了进来。 半个月不见,他升了官,也换了套官服,褪去了那身铠甲,多少显了几分秀雅的气质。 他进门就要跪,我连把他扶了起来,让那些宫女太监退下,方捶了他一拳,道:“升了官,也不知道进宫来瞧我。”他是自幼与我玩闹的大哥,又多日没见,语气里不觉夹了几分娇嗔。 哥哥揉了揉我打到的地方,勾了我的鼻子,道:“你现在可是万千宠爱的淑妃娘娘,哪能说见就见的?” 他虽是调笑,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硬生生的挤了挤,才叫定儿去倒杯茶来。 随口问他:“哥哥你觉得光禄大夫余秋这个人怎么样?” 哥哥抬起头想了想:“是个很会左右逢迎的主,府中也有不少门客,属于中立的一派。” “那他的女儿余若兰,你可曾见过?” “是跟你一起入宫的婕妤?” “嗯。” “见到没见过,不过听人讲,是个个性不强的女子。身体也不是很好,这次入宫也是他父亲的主意。” 我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时定儿端了茶上来,哥哥低头抿了抿,细细的品着,然后悠然的道:“云南毛峰,是父王最爱的茶。” 我笑道:“你的嘴巴还是那么刁。” “不是我嘴刁,是这茶的味道一点都没变。”哥哥轻轻转着他手中的茶杯,忽然说道:“你在宫中不得宠吗?” 我本端了茶在喝,只木然的放下了,“这话怎么说?” 哥哥指了指那茶叶,道:“皇帝恩宠,多有赏赐,茶自是少不了,而妹妹你却只用了家乡带来的款待我,再加上现在朝中多有议论,皇帝甚少临幸后宫,直到昨日才翻了个才人的牌子。我一想便知恐怕是后宫这边出了问题。” 我不知如何去答,却听哥哥道:“父王又来信了。” 我才抬起头问:“说的什么?” “父王的意思,是想让你走宫。”(注1) “走宫?” “嗯,虽然现在齐太后是支持父王的,但毕竟君心似虎,父王想让你在新皇面前能多有提点,最好能在他处理朝政时跟在他身边。” “可是……” “这是父王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现在朝政紊乱,只能多给新皇一些意见,比如这次董相园子的翻修,就大可以否掉。”他顿了顿又道:“兰儿,哥哥知道你并不是喜欢玩弄心机手段的人,但这一次,你真的需要在后宫里稳固你的位置,最好能成为新皇身边最得宠的一个,这样你才有机会走宫。” 哥哥的语气虽然不重,却也十分坚决。 我咬着下唇不说话,只是心中苦到了极处。 哥哥并不知道我与希琰的事情,当然也不会知道我与子煌之间的过往。所以他才会如此理所当然的说出让我用心思来靠近新皇的主意。 感情的事情,很多时候,也只是一种手段。 一盏茶下去,外面有小太监过来通传:“御史大人,到时间了。” 哥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了句:“宫中万事,要谨言慎行。”才倾身跪下行了大礼,出去了。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从窗格透进来照在身上,便多了几分浮热。 我隐隐觉得后背渗出一层汗来。 想叫定儿将那帐子放下,举起手却又顿住了。 阳光可以挡住一时,却挡不住一世。 转身回了内里,从书架上撤出一本书来。 翻开扉页,便见了那一串颜色依旧的杏花。不敢去想心中的滋味,只从书案上拿了信封,仔细收好,才唤了定儿,道:“把这个拿去水苑,交给里面的禄公公。”小禄子是子煌的贴身太监,我的事情他自是知晓。又想定儿可能没那么容易进到水苑,便拿了把碎银塞给她道:“如果见不到禄公公,就让门口的侍卫通传一下。” 定儿瞧我神色凝重,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我拿起一旁的羽扇,轻轻扇着,三月将尽,马上就到了季春,这南方的气候,也愈发的沉闷了起来。 傍晚。 打过了初更,夜色变得极为凝重。 定儿点燃了香炉,还是那沉沉的水沉香。 “主子,该歇了。”她轻声道。 我摇了摇头,问道:“那封信,你可送进去了?” 定儿道:“送了,亲自交到禄公公手上的。” “那就行了,你先去睡吧。”我挥手让她下去,才随手拿了本书,倚在窗前的软榻上,瞧那外面月色洒下的一片雪白。 其实夜色是极好的。 玉盘似的月亮嵌在半空,照得一切通透碧亮。外面的一切,也瞧得分外清楚。 露水涌了上了,点在初发的草尖上,盈润光泽不像是真的。 我听到身后传来奚簌的衣料声响,知道是他,便只瞧着窗外,未动。 过了许久,那水沉香渐渐馥郁起来,才听他温润的声音响起:“怎么又穿的这般单薄。” 话说道一半,一件带着龙檀香的外衣已披在了我的身上。 他十指触到我的肩膀,我的泪水便难以控制的落了下来。 “皇……”尚未吐出,便改了口,低低道了句:“子煌。” 他碧玉般清澈的眼眸似有流光闪过,伸手一揽便将我抱在了怀中。我靠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化成了千道利刺,汩汩的全扎在了心底。 ※※※※※※※※※※※ 注1:关于走宫。 汗……再次鄙视自己的懒惰。 走宫其实在宫廷中并不多见,只有最得宠的妃子才有这种待遇。因为廷制度,一般处理政事的屋子是严禁妃嫔进内。这时,就有妃子女扮男装,化成小太监,伴在皇帝身侧,不过一般是不允许与皇帝谈政务的,能做的大概就是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一番而已。 比如金枝欲孽里玉莹扮成小太监争宠的行为。 另外走宫与背宫并不同,主要是身份不同。在戊戌前,光绪宠爱的珍妃就时常是这样,她经常穿好了男装等候召唤。所以嫉妒珍妃的人,就说珍妃干预朝政,服装打扮不合宫廷制度,喜好女扮男装大不敬,等等。老太后也曾为此下过诏书,申斥过珍妃。其实那都是隆裕吃醋的原因,也包括瑾妃在内。 而这里娉兰的父王要她得到走宫的待遇,主要是要她可以多少看到些朝政事物,并在新皇面前提点一番。 诸位也许会问,为何齐太后明明是拉拢的意思,却对娉兰的父王多加猜疑呢,其实这不能怪齐太后,毕竟她的丈夫太过昏庸,将祖宗的家业败了不说,还养了一堆佞臣,更将娉兰的父王贬黜西疆。但娉兰的父王虽然被贬黜,却因为木泽国的入侵而领了实权,齐太后自然要拉拢,否则若是韩王一个不高兴,挥军南下,她并没有什么力量去阻挡。 所以可以说这个拉拢是被迫的,而朝中也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官员,只有韩王还是个忠臣,她在拉拢的同时自然希望拥有兵权的韩王可以为己所用,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拉拢合作,并多加提防。 而对于娉兰,她完全是采取一种试探的态度,想看这孩子的性子,心思,究竟可不可以成为她的左右手。所以才有了上一章那一幕。 第 15 章 水苑并没有水,就像我虽然住在寿德宫,却不一定非要长寿德良一般,只是恰巧名字取成那样了。 站在窗前,细心的帮他收起桌案上的书籍。子煌读的书,大多是些经文典物,厚重,又繁杂,稍有不甚就会打散了顺序,太监宫女不识字,也不好让她们去收,只好亲自动手。 拣了几本,对了号码,刚要放回书架,却瞧见窗口的杏树枝上落了只喜鹊,喳喳的叫了两声,便歪着头盯着我看。 我本是喜欢这种雀鸟,却怕它惊了屋里榻上午歇的子煌,便挥了挥手,想叫它离开。 而那喜鹊却只往旁边跳了跳,并不理会,反而叫的更加欢畅。 我心里一紧,往前去探,却不小心撞到了那沉木椅,险些就要摔过去。 仓惶中只连忙抓住了身旁事物,却止不住下跌的力道,就这样一声轻呼,便与那人摔成了一团。 连睁开眼看,却见了自己身下压着的子煌,心里略微轻颤,一股灼热便涌上了脸颊。 “皇上……” “是子煌。”他轻声更正着,举起手帮我将鬓角散出的发簪重新插了回去。然后手就顺势抚在了我的后背。 一时间这姿势,就暧昧了起来。 他轻轻摩擦着我的后背,清幽的眸子里似是有种看不透的情感涌露了出来。我略微动了身子想起,他却是一个翻身,便将我压在了身下。 我的心跳冲击着耳膜。自那日起,子煌并未与我有过床第之事,只将我抱在怀里直到天明,我知道他不想难我,但现在…… 想着想着就乱了心神,不敢再去思量,只听得扑棱一响,先前那喜鹊似是飞了,便紧紧闭上了眼,等着那即将来临的云雨风雷。 然而出乎意料,落在我身上的只有额头那轻如鸿毛,却温柔如水的一吻。 “都成了别**子,就没道理再过偷懒了,换件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轻轻拉我起来,随手在我头上一拂,便拿了支发簪收到了袍袖里,道:“这个,算是你今日还我的。” 我微微一怔,他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腰侧:“你撞的还真有些疼。”然后拉了我的手,道“天不早了,你若是再这么发呆下去,怕是要到晚上了。” 我才连陪他入了内室,帮他褪下那件明黄色的袍子,然后拿起床榻上的衣服,略一展开,却瞧出了不对。 “这是百姓的衣服。”我不解的抬头问他。 他展眉,随手拿起另一件披在我身上,道:“就是百姓的衣服,快去换。” 我猜不透他的意图,只转回屏风后将那衣服穿上,再瞧时,却见了个温润的书生立在了身前。 那是件制功精细的棉布长衫,白色,绣着轻巧的花纹,并不是宫中用物。穿在子煌身上让他像极了皇城里的世家子弟。 而我身上的这件倒是像了他的书童,只头上挽着复杂的宫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滑稽至极,子煌一瞧见我,便闷声笑了出来。 我不觉有些气,哼声道:“是你让我穿成这样,怎么还笑我。” 他不语,只拉我在他身前坐下,仔细将我头上的珠钗宝玉挑开,然后拾起了一旁的玉梳,帮我梳起了头。 他的手一直是温暖如春的,就算在严冬,也像是刚刚从棉被中焐暖了一般。记得许久以前的那些冬日,我总喜懒洋洋的窝在他怀里,捧着他的手当暖炉,说着那些有的没的,天马行空般的情话。 而现在想想,那些日子却缥缈的遥远了起来。 心神稍稍收回,却忽地看到了铜镜中双双映着的人影。他轻轻靠在了我的身后,与我的身影交叠,举起了手似是想放在我的肩上,却是一顿,又收了回去。 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淡淡忧郁。 淡的像滴入清水里的血滴,慢慢晕散开去。 整理了衣装从水苑出来,刚过申时。 小禄子在外面准备了轿子,坐上,一直出了内宫北门才换了马车。我这才明白过来,子煌是要微服出游。 “皇上……”刚张口,却被子煌按住了嘴唇,“是子煌。”他轻声纠正,然后道,“只在皇城里走走,不会有事的,而且小禄子的身手不错,他的师父是福喜。” 福喜?略微回想了番记得了,是太后身边那个总管太监,然而不知为何我却是联想起了鹿鼎记中的海公公,连忙定了定神,才侧过头看着马车帐外那即将脱离红墙绿瓦的世界。 出了宫门,马车渐渐进了闹市,最后在一家规模颇大的酒家前停了下来。 我挑起帘帐望去,就见一个金漆大匾垂在二楼檐上,上面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长门及第” “这里是哪?”我回头问道。 子煌不答,只抽出了把扇子轻轻扇着,唇角还是那种月落如银般的笑容。阳光舒缓的映在他那身白雪般的长袍上,一时间只觉得他儒雅至极,不觉就呆愣了过去,直到他拿那扇骨轻轻敲了下我的额头,才回过神来。 “在这样愣下去,我可就不带你进去了。”子煌轻轻笑着,携了我的手,往里走去。 我心如鹿撞,却也意识到两人的装束与动作不合时宜,连将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躲在身后偷偷擦着那沁出的汗湿。 小禄子今年二十出头,举止很有度数,早已在前面打点了一切,径直领着我们上了二楼,坐在了挨着窗口的桌子前。 小二奉上了菜单,子煌也只是随意点了壶茶,瞧他的样子并不像是特意带我出宫来吃饭。 更像是在等人。 我心里寻思着,便开始打量这酒家内的客人。 多是儒生打扮,却是富贵不一。 有的极尽奢华,有的却朴质贫寒,有的意气风发,有的却愁容满面,倒也是个奇特的景致。 又想起酒家的招牌,春末的时节,一下子明白了。 “皇……”怔了下,连忙改口道:“公子是为了春闱来的吗?” 子煌倒了杯茶递到我手上,柔声道:“日头下去后,这里怕就要寒了,多喝几杯暖暖胃也好。” 看着他眼中流光闪动,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现在朝中多是奸佞小人,子煌的确需要一些新鲜血液来帮他。而这里大概正是皇城内士子云集的地方,怪不得他会出宫来此。 原来如此。 心里想着,嘴角也禁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来。啜了口茶,捧在手心里来回转着,不觉就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子煌似水。 不管是初见时那种水般的忧郁,还是现时这种如水的恬静,他都像极了一幽邃沉碧的潭水,波澜不兴,却又有华光流闪。 他与希琰是不同的。 希琰出身草莽,身上多了几分野性与霸气。那样的性子,怕是对什么都要势在必得。不知在他知道我已入了宫廷后,会是个什么心情…… 想起了几分心事,便不由得叹了口气,抬起头,方察觉已到了日暮昏黑的时候,酒家内华灯点点,而自己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 手中的茶业已寒凉,放下,却听子煌道:“那茶冷了,换一盏吧。” 他接过了茶,递给了一旁的小禄子。也没说什么,只斜倚着窗棂,望着外面街上的灯火。 我知道自己刚才的失神全收在了他的眼中,只是他不来追问而已。 心中辗转,却又在想,也许子煌,更像那无际的大海。 ※※※※※※※※※※ 到了酉时,酒家里忽地热闹了起来。 楼下源源不断的有书生打扮的人涌入,一时间把这偌大的酒家坐了个满实。 要说刚才看到书生云集,只是惊讶,而现在,却是好奇了。 “今日这里是要有什么聚会吗?”我禁不住问道。 小禄子笑着回道:“主子您打北方过来,不知这里的习惯,每到春闱过后,发榜之前,各路的学子都要聚集在皇城里的三楼里以文会友,互通学识,连带打发发榜前的时光,算是个值得称道的风俗了。” “是哪三楼?” “城西雷动楼,城北雨润楼,还有这城东风散楼。” 答我的并不是小禄子,也不是子煌,而是刚刚从楼下上来往过走的一个书生。 他一身青布长衫,二十出头。扇子上绘着的是江山万里风云图,头略微上扬,神情里加了几分倨傲。 领着他过来的店小二脸上挂着谄笑,道:“这位公子,您也知道这两天春闱,风散楼每日客满,只您这还有空位,您看您能不能……”他的意思是让他身后的人与我们做成一桌。 小禄子没答话,只瞧着子煌的神色。 子煌半靠在椅子里,轻轻摇着扇子,将视线落在了那人身上。 我想他是在打量衡量。 却不想只片刻,那个书生便有些生气,哼声道:“公子若是不喜与人同桌大可直说,何必如此拖沓掂量。在下再去寻它处罢了。” 说完就要拂手离去。 这时子煌忽然道:“公子手中的江山风云图,气势磅礴,云雾俱兴,已是极好。只可惜笔法太过细腻,多了几分别样情绪。我看公子为人潇洒,想必这并不是出自公子手中,不知是何人所赠?” 那书生愣了下,才转回身一礼道:“失礼了,公子好眼力,这扇子……”他顿了顿,眼眸有些闪动,才道:“正是友人所赠。” 子煌轻轻笑着,指了他身侧的位置,道“坐。” 那人从容的坐了,似是对子煌有了改观,抱手道:“在下商容,是中书门下侍中商卫兴的长子。不知阁下是……” 子煌淡然的笑着,道:“我姓永,你可以叫我永三,是商人子弟。” 那中书门下的官位已是极高,商人在这个朝代也算寒微,而商容的脸上却未显出丝毫的傲慢与轻视,我心中也不觉赞道:这人荣辱不惊,不卑不亢,有骨气,也有傲气,还算个人物。 这时晚膳的酒菜也上齐了,商容也不推辞,径直与子煌饮了起来。 因是由那扇子开始,他们的话题便只停在书画上。 我细细听着,留意他们的每句话,每个神态,心中也大概对商容做了个评价。 他是世家子弟,却少了那些骄横的脾气。自幼习文学武,算有小成,所以言谈之中倒有点恃才傲物的神态。 不过他还年轻,这点并不是大问题。只要稍加历练,定可成大器。 我是这样想,子煌也是如此。 酒过了几旬,商容大概不善饮酒,脸上已出现了一层红晕,便推辞不再去饮。只把视线却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有些讶异,他却脸色一沉,连凑到子煌身侧轻声问道:“这位,可是兄台的妻室?” 子煌微微笑着,望着我,然后点头道:“是的,她是我的妻子。” 我一下子热了脸颊,连捧起酒杯喝了口下去。 而商容却是万分正式的立起了身,恭恭敬敬对我一礼道:“先前不知,多有失礼了。” 我禁不住莞尔,这人,骨子里还有几分迂腐。 我正笑着,却听旁边一桌的几个书生似是为了什么事情有所争执,就听其中一个道:“我皇圣明,体恤忠良,才下的恩旨翻修董家的园子,这又有何不妥……”他们后面说的什么我听不到了,因为坐在我身旁的商容,竟是一把捏碎了他手中的酒杯,瓷片刺入了掌心,混着酒水,桌上只一片鲜血淋淋…… 第 16 章 我与子煌均是一愣,再看时商容已从座位上跳起,一把揪住刚才高颂“我皇圣明”的书生的衣领大骂了起来。 “圣明?你那只眼睛看到圣明了?董商贪赃枉法,欺上瞒下百姓早有声怨,那皇帝不去惩治他,却还拨钱银给他修什么破园子,圣明?哼,亏你也是读书人,说得出口来!” 他猛然往前一推,直把那人给推了个趔趄。 那几个书生也是金玉般的打扮,料想也是官宦子弟,哪受的下这种气,张扬了手脚就打了回去。 一时间酒碗盆碟,什么能丢的,什么能摔的全在空中飞舞了起来,简直就是在上演一场全武行。 我不觉呆傻,连望向子煌,想看他的意思。而他却是不急,只凝着眉毛瞧着正中央的杂乱。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而立在一旁的小禄子只听子煌的话,面上比水还平,只偶尔动动身子,替我们挡下那些飞过来筷子桌椅。 “不帮忙吗?” 我低声问他。 他拿着扇子半挡了脸,用眼神示意我从窗口往下看。 顺着他所示望去,果然,街角处已黑压压出现了一队人马,直往风散楼这边过来。 过了不多久,便听楼下一阵嘈杂,那些侍卫全涌了上来。 为首的是个身材矮小枯干的中间男子,一双浊黄的眼睛滴溜转了转,正落在了商容身上。 此时商容脸上已带了伤,双手也被那些书生给按住,显了几分狼狈。 他挣扎着动了动,却在瞧见那些侍卫后,冷冷一哼,别过了头去。 为首的矮子谄笑了两声,凑过去连道:“商爷,您今天可喝好了?”又歪头看着按住商容的几个书生,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历声骂道: “你们几个兔崽子,知道他是谁吗,还不赶紧给我撒手!” 那几个书生完全一副欺善怕恶的德行,看见那大批的侍卫,心里早就慌了,呵声之下连忙松了手。 商容这才得了自由,却也没有要谢人的意思,相反脸上藏了一丝隐怒,神色也是百转千回,由红变了白,又从白变成了红。 我想他大概与这个侍卫统领有什么渊源,正兀自猜着,又听那矮子道:“商爷在外面已有些日子了,老夫人一直记挂着,您什么时候回府瞧瞧。” 原来这队侍卫是商容的家臣,但又一想,大内的侍卫全集中在了董相手里,他先前如此大骂董相,董相又怎么会帮他? 正疑惑着,却见商容一把推开了那矮子,怒道:“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说罢便甩袖欲走,到了楼梯口处愣了下,又折了回来,走到了我与子煌身前:“今日未能尽兴,若是公子不弃,它日在下必请公子畅饮一番。”他拱手道,神色里有些苦涩的羞愧。 子煌仍是用扇子半遮着口鼻,略微点头示意,商容才叹了口气去了。 一时看的我有些迷茫,等那些侍卫走了,子煌才收起了折扇,唇角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替我到了杯酒,柔声问道:“还想吃些别的么?” 我摇了摇头。陪着子煌看了这么场戏,就算眼前满满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估计也没什么心思去吃了。 “天色不早了,回宫如何?”我问他。 他心情不错。 “也好。” 回了宫,已打过了初更。 各处宫门都下了匙,我也不好回寿德宫,只好随着子煌去了水苑。 帮他换下那身衣装,细细收好,自己也换上了宫服,只头发仍散着,别了几个发卡,垂在了身后。 挑起帘帐,展开锦被,又捧来香薰薰过,才把帐子合好,一回身,却撞在了子煌怀里。 “这里没有宫女侍侯,委屈你了。”他伸出手环着我的腰,松松的环着,若近若离。 我拿着香炉,怕烫到他,只捧到了身前。内里的龙檀香浓烈的味道直直的冲入了鼻腔,久了,却像吸入了**,身子一软,就要晕眩过去。 鎏金的香炉散落在地,燃着的香木烫到了地毯,静寂中只听到嘶嘶的声响。腰侧是他双手的温暖,耳畔也是他失了儒雅的急切:“怎么了?” 感到他的手抚向了我的额头,“这么烫。”然后身子就是一轻,便被他抱在了床上。 之后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醒来后只瞧到头顶的明黄软帐。 头也昏沉沉的疼。 半撑着身子起来,就听得外面房门一响,隔着屏风只见个人影。看看一旁的铜漏,刚过卯时。心想子煌应还在朝堂上,那就该是小禄子。便道:“帮我打盆水梳洗,皇上爱喝莲子茶,再把昨天没包完的莲子拿来。” 虚软的起了床,而那人影已过了屏风到了床前。 我略微一愣,抬头却着了子煌。 他端着个药碗,见我起了身,便连把碗放在一旁的矮凳上,伸手探向了我的额头。 “还好,不烧了。”他像是猛然松了心般,长舒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太医说你太过劳顿,受了风寒,要好好歇养。” 他轻轻帮我把身上的锦被又重新盖好,才坐在我的身侧拿过了药碗,舀了一匙,细心的吹凉。 我有些讶异,问道:“现在不还是早朝的时辰吗?” 他将吹凉的药送到我嘴里,才道:“担心你的病,便让大臣们早早散了。又刚巧在门口遇到御药房送药的小太监,就一并连药也给你带进来了。” 我这才发现,他身上还是那套华鲜的十二章龙袍,未来得及换掉。 我咬了咬下唇,心里堵堵的难受。 他却以为我怕那汤药苦涩,便轻声劝哄,声音柔的像月洒清池。 他是天子,拥有整个天下。而此时却像是个温柔包容的丈夫,只在细心的帮妻子吹凉那碗汤药。 我心中温热,又痛得难以成言。 “皇……” “是子煌。”他轻轻纠正着。又送了一匙到我嘴边。 我含着那温热的汤药,默默的垂下了头,任着那药水滑过喉咙,染了满腔的苦涩。 渐渐的将那一碗药喝下去,子煌才放了心,他扶我躺下,帮我盖好被子,才道:“你生了病,就不要两处跑,干脆住在水苑吧。一会我差小禄子到各宫送个信,让那些妃嫔也不用每日来扰你歇息了。” 然后便拿了空碗,起身欲走。 见他即将离去的身影,我也不知怎地,心中就涌出了种莫名的冲动,情急下便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待看到他满脸的讶然后,方察觉自己竟是失了分寸,急收回了手,将脸侧到了床内。 窗外隐隐传来喜鹊的叫声,唧唧喳喳,本是极讨喜,却搅了人满心紊乱。 其实这一切,不想也罢…… 我这一病,就有了些日子。 待身子完全无恙后,已到了四月中旬。 带着定儿先去了太后的毓坤宫请安,才知道我住在水苑的事情已让宫里议论了许久。 水苑是禁地,不许任何人出入。就连皇后也只候在门口等皇上出来。 而我却成了那个意外。 一时间花团锦簇,圣宠加身,无人能及。 齐太后并未对我受到的专宠有何言论。 只是对我说:“宫中最忌的就是拔尖,你如今已站在了浪尖上,就要谨言慎行,莫要让别人把你拉下来。” 我当时只默默的点了头,心中却叹道:古往今来,皇庭之中莫不过争强斗狠,眼红算计,如此道理,我又怎会不明白? 一切,只是无奈罢了。 从毓坤宫出来,便要往毓仁宫去。 走了两步却有些犹豫。 对于董皇后,入宫以来就没什么来往。 先前齐太后故意在她面前给我脸色看,只为了不让我太过招摇,而如今我忽然成了皇上的宠妃,她身为皇后自然会多了几分想法。 而我,也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忐忑的进了毓仁宫,皇后正在院子里和张贤妃下棋。 她见我来了,便停了棋局,招呼我坐下,又叫贴身侍女奉上了几碟精致的糕点,才与我聊了起来。 语气亲切无间。 聊的也是天气与膳食。平和,波澜不兴。 后来张贤妃无意中说到了家中的药膳,皇后便像是挑起了几分兴致的问道:“妹妹家中可是有专人执掌药理膳食?” 张贤妃笑道:“不曾有过,只是妹妹的母亲身体不是很好,家父就寻了些药膳的方子,主在调理而已。” 皇后哦了一声,手中的羽扇轻轻扇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妹妹大病了一场,身子自是虚着,可有好好进补过?我身边倒是有几个精于药膳的丫头,不如就拨给妹妹差使,也好有个调理。” 我笑道:“多谢皇后娘娘的关心,御药房每日都有送调和的药剂过来。身子已大好了。娘娘的美意,臣妾心领了。” 皇后仍笑道:“妹妹的话就不对了,如今妹妹正得圣宠,身子自是万分金贵,我身位后宫之主,当然要尽一份心思,妹妹就不要推辞了。” 我不由得苦笑道:“皇后娘娘乃后宫之手,掌理凤印,每日操劳,定然比臣妾更需要精细的调理,若是臣妾贸然把这几个丫头收了,怕皇上还要不乐意呢。” 说了双关语,皇后自是明白,也就不再提起,只拍了拍手,让一旁的宫女捧上了个锦盒来。 “妹妹既然坚持,做姐姐的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这里有两颗西域进贡的千年赫洛果子,补气养颜,就算姐姐的一番心意,你可别再推辞了。” 我刚刚谢绝了皇后拨派宫女的心思,的确也没理由再做推脱,只得让定儿收了,谢了恩,才告退出了毓仁宫。 在回水苑的路上遇到了一队小太监,手上端了十几盘精致衣物与果品,包着明黄的绸带,在宫中并不曾见过,只像是贡品。便问道:“这是哪里送来的?” 为首的小太监答道:“回淑妃娘娘,是南方业国的使臣到了。” 我点了点头,让他们过去,又想起既是使臣到,那哥哥也该入了宫,略微沉吟了番,便带了定儿直往南宫门走了去。 南宫门旁有处园子,通了内外宫,只有三四个侍卫把手。 便掏了锭银子给其中一个侍卫,要他去紫宸殿外传个话,找哥哥过来。 一直过了午后,哥哥才出现。 他显了些疲惫,却也不忘调侃道:“果然是淑妃娘娘,就连我这个当哥哥的,也都开始荣宠加身了。” 我一开始不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他的朝服方恍然道:“又升官了?” 哥哥点了点头,道:“今早下的恩旨。”他左右看了眼,才问,“我不能待太久,找我有什么事?” “只是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我道,是今年春闱的学子。 哥哥想了想,“虽然科举我不太熟,不过也能帮你问问。哦,对了,还有件事。”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递给了我一封信,道:“你上回问道的余若兰,我帮你查了,都写在里面。” 我愣了一愣:“我有让你查过吗?” 哥哥点了点我的额头,道:“我是你哥哥,你心里想什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你既然问了,就一定有你的意思,我只是顺手帮你查查罢了。” 我听了心里不觉一暖,笑了出来,道:“你倒是厉害。” 哥哥笑道:“父王让我帮你,当然要尽心尽力,对了,那个余若兰,似乎在入宫前,就与人定下亲事了。” 我有些意外,问道:“是哪家的亲事?” “好像是中书门下侍中商卫兴的儿子,叫什么商容的。” 我一怔,心中忽地有些了然。 哥哥见我的神情有变,便带了几分担忧的问道:“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他才道:“对了,你要我查的学子,叫什么名字?” 我笑道:“已经不用再查了。” ※※※※※※※※※※※华丽丽的分割线※※※※※※※※※※※※※※※※※※ 汗……没想到这么多人喜欢子煌…… 偷偷说一句,他的确是男猪(顶着铁锅逃窜ing……) 至于他为什么会死,随着剧情大家会慢慢了解。 其实我也很喜欢他,所以一定会让他幸福的。 (继续逃窜ing……) 第 17 章 从南宫门的园子出来,已过了申时。正想去水苑,却不想迎着了张贤妃。 各自行了礼,便走在了一起。 她的确是个温婉的女子。言谈举止都有股子水般的温柔,神韵上也多了几分南方少女特有的恬静。 低低唤了我的名字,她才问道:“妹妹是要回水苑吗?” 我轻轻点头,她便不说话了,只错开了半个身子跟在我后面。 她身上有种特殊的味道,仔细去分辨了番,才闻出来,是亚兰草的花香。 那是生长在高原雪山上的一种药草,像极了兰花,却更加幽绵。 我不想沉默着,便问她:“跟皇后下过棋了?” 她点了点头。耳边翡翠坠子迎着日光,轻轻晃动。过了片刻后才道:“刚才在皇后那里不太方便说,其实……”她略微一顿,水样的皮肤里微微泛了几丝潮红。 “跟着我的这个宫女是从家里带来的,自幼就研习药膳的做法,我看妹妹这两天气色不好,所以想请妹妹吃顿便饭,不知妹妹……”她微垂着头,由下往上瞧着我的神色。 此时正走在甬道的负阴面,微微拂来几缕细风,吹得浑身一凉。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才意识到自己最近身体真的是差了很多,又想这个张贤妃迟早要与她交往,便问道:“姐姐那里有什么好菜色。” 她显得十分高兴,细细数着:“苁蓉杞地海参炒瘦肉,虫草熟地炖老鸭,二冬参地炖猪脊髓,再加上川贝雪梨,全是补气养血兼润肺的菜,对妹妹的身体刚刚好。” 我笑着:“随姐姐的心思。” 她又抬头想着,却忽地顿了下,像是遇到什么难事,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 我问道:“怎么了?” 她脸上显了几分局促,道:“都怪我糊涂,只顾着想菜色,却忘了跟皇后讨拿药的批子,妹妹稍稍等下,我去去就来。” 我抬头看看天色不早,又近了掌灯时分,也只得拉住她道:“宫门快下匙了,姐姐就不要再过去了,说到药材,最近寿德宫倒是剩了不少,若是不嫌弃,就到我寿德宫来吃吧。” 她犹豫了下,答应了。 得宠,就会有人上前大献殷勤。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子煌的水苑他们自是进不去的,就直接把礼物送到了寿德宫。我倒是无所谓,只苦了定儿,每日忙着登记归整,得不下闲来。 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礼物,但想想毕竟也算是一份人心,日后兴许有用得着的地方,也就没在理会,只任得定儿每日忙里忙外。 她脸上的喜悦是显而易见的,就像水苑里即将长出的青杏,光润圆滑而不假修饰。有时我甚至在想,定儿也许是幸福的,她的快乐来的分外简单容易,而幸福的人,通常就不会苛责快乐。 将小厨房打理出来,就放张贤妃手下的两个宫女去捣鼓,自己则是坐在了正堂上与她有的没的聊着天。 此时寿德宫内的茶已换成了白豪银针,低头尝了口,只觉淡而无味,太过虚浮,少了父王的沧桑。 心中不喜,便放下,不想去碰。 后来也不知说到了哪里,便见定儿捧着皇后送的那个锦盒上来,低声问道:“主子,这个要收到哪里?” 她打开给我看了眼,我有些无谓,便随意挥了挥手,道:“先放入内堂吧。”她才去了。 我微微侧了身子,问张贤妃:“听姐姐的言语,似乎对药材很有研究?” 她抿了嘴笑道:“只是小时候经常看父亲煮罢了。” 我哦了一声。 一时无话。 无意识的拿起了茶杯,还未送到嘴边,却不想打翻了,一下子弄了满身狼狈。 定儿连忙过来收拾,但那褐色的污渍,却是染了一片。无奈只得道了失礼,退回了内室将衣服换了下来。 等我出来的时候,酒菜已经奉上。药材独有的味道混着食物的香气,一时勾的人食指大动。 张贤妃脸上仍带着淡淡的笑容,她起了身,等我坐下,才特意夹了菜给我。 “试试看,这是她们最拿手的。” 我尝了口,味道有些淡,但滋味很独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百转千回,难以把握。 并不是我喜欢的风格。 我拿着筷子又多夹了两块,才放下,笑着对她说:“很不错。” 她方满意的吃了起来。 待酒菜过半,忽地听宫外起了一阵骚动。 定儿从宫门外进来,附在我耳边低声道:“有大批侍卫往这边过来了。” 我当时正在帮张贤妃的碗里添着汤,那汤汁清澈无杂,散着淡淡的香气。是满桌菜里我最喜欢的一味。 “领头的是谁。”待我细细将汤盛好,才问。 定儿刚要答,那群侍卫却已经进来了。 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穿着武将的衣服。进门后只草草的行了礼,便招呼他的手下,把我与张贤妃团团的围了起来。 “给淑妃娘娘请安。”他轻笑道。 我扫了两眼,认出来了,此人正是董皇后的哥哥,皇城禁卫军统领,董喜。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董大将军。”我凉凉的说着,低头抿了口汤,那清冽的口味让我心里不禁一喜,便又多喝了两匙。 这董喜算是武科出身,却有着鬼打的心眼,又近功急利,看他那一脸欢喜,想必是领了什么好差使。 而这差使,大概与我有关。 就听他道:“今日南国来使,奉上两颗千年神龙珍果,以保我皇益寿年年。本是收于奉天殿,却不想遭了贼人打算,失了窃。所以下官奉皇后娘娘懿旨,到各宫搜查,有得罪之处,还望两位娘娘见谅。” 说罢便给手下使了眼色,就要动手。 我不禁怒喝道:“大胆!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说搜就搜的!” 董喜却不惧我,脸上还是那抹得意的笑容,道“娘娘,且不说您今日是淑妃,就算他日成了贵妃,这皇后的懿旨,您怕也还是要听的。”尔后转向他的手下,喝道:“还等什么,给我搜!” 一句令下,三十几个侍卫齐齐的冲入了我的内室,不一刻的功夫,便捧了个锦盒出来。 那锦盒是分外眼熟的,正是先前定儿刚刚收进去的那个。 董喜脸上立时有了喜色,捧着问我:“娘娘,这是何物?” 我看了眼,道:“皇后娘娘今日的赏赐。” “赏的什么?” “西域进贡的千年赫洛果子。” 我明显的听到他鼻腔里不屑的一哼,道:“下官看来,未必吧。” 我反问道:“那将军以为,又是什么?” 他伸手,抚在了锦盒的盖子上,道:“恐怕是些不该在这里的东西。”说罢便是一挑,锦盒内的东西便全部露了出来。 “淑妃娘娘,解释一下吧。”他指着那盒子,冷笑着问我。 我却不禁失笑道:“恕我愚钝,我真的不清楚将军要我解释什么。” 他本是得意,便要拿起盒里的东西给我看,却不想在瞧见那两个果子时,一下子呆愣了。 “这不可能!”他大吼道,“这怎么……”他哑然,因为那个盒子里,的确只是两个赫洛果。 我笑着从他手里收回了锦盒,拿起了一个,细细端详着,道:“将军身为禁卫军统领,却让贡品失了窃,这算是失职。又大张旗鼓的到我宫里来搜,说皇后的赏赐是贡品。我倒是无所谓,但将军若是如此侮蔑皇后娘娘偷了贡品,可就是不尊了。” 我淡淡几句,便瞧见他额上已沁出了冷汗。也就不多难他,道:“这贡品失窃,可大可小,将军还是速速去寻吧。” 他脸上还是一片不解的惊恐,只喃喃的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倒是定儿出来,说了句:“难道将军还想再进去搜一遍吗?” 他才回过了神,连连告罪,方退下了。 这么一闹,张贤妃也就不好再多做停留,只说身子不舒服,也回去了。 一下子寿德宫,也只剩了我跟定儿两个。 “主子,好险啊……” 她长长的呼了口气,道:“还好先前皇上赏过您赫洛果,您才认出来那锦盒里装得是别的东西,让我把里面的东西换了拿出去,不然这次就要人脏并获了。”她又有些疑惑,问道:“主子怎么知道那里面的是贡品?” 我吩咐让她把宫门关了,才道:“宫中的事情,大都为此,小心一点,总是上策。” 定儿有些迷茫,却也不猜了,道:“主子您心里七空八窍的,定儿实在是不懂,但定儿以后会多加小。”她想了想,才小心的问道:“这次皇后娘娘对付您,您要说给皇上听吗?” 我按下她:“万万不可。” “为什么?”她不解,“您现在正得宠啊?” “正因为得宠,才万万不能。”我道,“很多事情是说不得的。定儿你只要在寿德宫理好自己的事情即可,宫里,大险恶,你应付不来。” 她还是不懂,只略微蹙了蹙眉,才无奈的笑道:“奴婢还是去整理东西好了。” 入夜。 因是南国使节来访,子煌现在仍在紫宸殿摆宴。 寿德宫一时静了下来。 沐浴后我也懒得再多做装束,便只素面朝天的靠在躺椅上,任那一头乌亮披了满榻。 并未点灯,那月光便流水般的涌了进来。 今日的事情,并不像想象中的简单。 在定儿拿那锦盒给我看时,我便发现了不对。也像她所说的,还好我见过赫洛果。 但让我警觉的,是张贤妃。 她对药理有些研究,又生于南方,就不该不认得那盒子里的东西,但她并未露出半点声色。如此表现,若不是先前就已知晓,是皇后的同谋,就是打算坐观其变。 然而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乐观。 原来这个张贤妃…… 也不止是温婉而已。 虽然今日是借着换衣服的空当让定儿把东西送了出去,但以后恐怕就难说了。 我略微侧了侧身,抬头望向那银盘般的月亮,心中不觉有些微寒。 这宫中的日子,的确难熬…… ※※※※※※※※※※※※※伪装分割线※※※※※※※※※※※※※※※※※※※※※※※ 【关于更新】 由于第八号课设来袭,导致某落精神严重错乱ing…… 所以暂停更新两日。 周五恢复。 请各位大人见谅…… 第 18 章 “皇上也这么早?” “是子煌。”他纠正着,轻轻吻了我的额头,才道:“刚才看你睡得不好,一直在翻身,有心事?” 整夜的梦都是昨日的险情,又怎会睡得安稳? 我摇了摇头:“可能是身子刚好,不能好睡罢了。” 子煌没说什么,只静静的把我搂在了怀里,于是我就陪他一起看那暖帐上的金丝绣龙。 明黄色,江南苏绣,却绣得威武庄仪。突骨出的眼睛略显了几分狰狞。我想起历来的皇帝都要睡在这九龙纹下沾染那一身崇高不可侵犯的气势,就不由得有些心里发寒,连往子煌怀里靠了靠,还好,他的体温如春。 “那些南国的使臣今日上了表奏。” 他忽然说道,“大概的意思是以后不会再向永络国朝贡。” 我愣了一下,意识到子煌是在跟我谈论国事。才略微沉吟,小心试探道:“那皇上的意思?” 他这次没有纠正我,只笑问:“你觉得呢?” 我心中略动,想起了哥哥的话,若是想日后对朝政有所影响,今日未尝不是个机会,便道:“南国多是蛮夷之众,教化未开,又只顾眼前小利,就算在前朝,也只是附庸之辈,如今忽然采取这种态度,想必是受了他国的影响。” 子煌的眸子中有些异样的神采,又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是受了什么影响?” 我盯着他,想从他的神色中读出什么。才揣测般的问道:“皇上……想知道我的看法吗?”他却笑了。用手指轻轻点住我的眉心,让那温热的感觉缓缓渗了进去。 “不用再藏了,知道你的心思,今天的事情也算董喜失策了。” 我脸上一红,原来什么都瞒不过他。 “当今天下,只两国最强,木泽占北,永络踞南,南国与永络接壤,一向是依附永络,靠每年从永络国带走的大批药材与丝品维持发展。而如今如此态度,原因大概只有一个,受了木泽国的拉拢。打算结盟将永络夹在正中。” “那这么说,我们是不是该整顿军务了?”他微微眯着眼睛,笑着问我。 那笑容像清澈却浓烈的酒,一下子让我有些心慌。 我顿了顿,才道:“木泽国自建国起已过了三百年的历史,根基已深,本是强盛,只可惜祸起萧墙,兄弟相争,动了根本,再加上新君性格暴烈激进,登基后不修内而只顾攘外,犯了国之大忌。想不出十五年,定生大变,就算挥军南下,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说完,想去看他的神色,却不想一下被他揽在了怀里。 “真是可惜了。”他道。 我不明白,想去问,却见他坐起了身,将我的被子盖严,才道:“天色还早,你大病初愈,再歇会吧。” 我才不再开口,只抬头望着帐子上的九龙纹,灯影闪烁,那龙,也越发的明晰了起来。 第二日,便听说东西因贡品遗失一事而被罚了一年的俸禄。 定儿有些不服气,哼声道:“主子你为何要我把东西送回去?若是贡品真的不见了,可是杀头的重罪。董家的人是自作自受,我们何必怜惜他们?” 我淡笑不答,只任她在耳边发着牢骚。 定儿想事很简单,从不会深究其内的意思,所以她不懂,昨天的事情远不像表面上的那般简单。 如今南国已有脱离永络附属的意思,如果贡品在他们眼皮下丢失,就不光只是国体的问题,更让那些使者抓了借口,以不尊之名再不朝贡。 而对于董氏一族,子煌也无法真正的去办他们。到时候只能落得个尴尬的境地。 如今这种形势,也算是给两方人一个台阶下。 ※※※※※※ 子煌最近政务繁忙,我倒是闲了下来。起来倚在软榻上看了几页书,觉得无趣,才想起个人来。 便连唤了定儿,穿戴妥当,朝着景宁北舍的方向走去。 此时天色尚早,路上只瞧见洒水清扫的宫人。再往偏僻处一拐,就看不到什么人了。 四周只一片静,略显寒凉的空气灌进鼻孔里,便是由上往下的通透。 走了片刻,终是到了东四所的宫门外,再一拐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只偏这个时候,我抬起了头。 那一刹那,便像天地初开般的静然。 三层柳音阁檐顶,明黄琉璃与碧蓝浩空交界之处,晨风猎猎之中,立着一个男子。 白衫的男子。 身背一把白色长剑的男子。 他身后剑柄上的流苏随风飘舞,白色,耀眼,无法正视。 我一直以为白色不适合男子,太过虚华的颜色,稍微不济的人穿上,就陨了味道,只剩了庸俗。 而子煌不同,这人更是不同。 子煌那日的白衫只衬出了他的温润儒雅,有如月撒长河。而这人则是一种万物无畏的肃然高绝。 我想他是在看着我的。兴许一直就在看着我。只等我抬头的那一刻。 他的脸上出现了几分审视,尔后唇角就微微挑了起来。 那神色,就像是见到了猎物的苍鹰一般。 我只觉一盆冷水从头而下,满身的颤瑟。 原来单凭气势,也可以让人浑身发抖。 我心中揣摩这人的身份与目的,却忽听定儿道:“主子,在看什么?” 我只一个闪神,在抬头看时,那末白影早已不见了踪影。 只晨风仍在吹拂耳边的碎发,一切像是幻觉。 但那绝不是幻觉。 我长长的吸了口气,便听到了胸口沉重的心跳声。 他不是官员宫人,却出现在内宫之中,怕是刺客。白日下穿白衣出现在柳音阁最高处的刺客。 还真是张狂至极…… 我转身想去通知侍卫多加搜查,刚一动,却停住了。 他若真是刺客,就不该青天白日的出现在那么醒目的地方,而既是出现了,就该有些别的目的。 那目的是什么? 我回想着那张脸,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最后只归于无奈,才领着定儿入了东四所。 一进景宁北舍的宫门,便瞧见余若兰坐在花棚下做着女红。此时四周的花开的灿,团团簇簇的直要把她包裹起来。 她就那样坐在百花之中,玉也似的脸孔清新润洁宛若透明。阳光斑驳柔和的散落进来,在她身上泛出了有如白银一般的光泽。 我忘记了要往里走,一时间只觉她美丽至极。 这时她宫房中的侍女走了出来,瞧见我了,抽声行礼,她才蓦地意识到我的到来,脸上一红,就跪了下去。 我扶起她,随手拿起了她正在做的绣工。 是朵并蒂莲,针脚细密,设计也精巧,一看便知是花了颇多的心思。 我心里多少有了数,便似随意的探问道:“花开并蒂,永结连理,做的还真是雅致,是给皇上的吗?” 她脸上一窘,咬了咬下唇才道:“是若兰自己做着玩儿的。” 我笑道:“我瞧着挺好,花了这么多心思,若不是送给有情人,那还真是可惜了。”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忙跪下,细微无力的唤了句:“淑妃娘娘。” 这时宫女奉了茶来,她接过,递给我,茶水倾洒,溅在她手上,也不知痛。 她竟是无措到了如此地步。 我也不忍再难她,只端过茶,抿了口,才谈起了旁的。 先是说花,她是个爱花之人,这满院的花卉便就开的极好,跟她聊园艺之事,也为了让她能松缓下来。 果然过了几句后,她就不再紧张了,只细细的跟我说着那些花的名字,种类,还有种植方法,说得十分详细,直到我手中的一盏茶尽了,她才愣了一下,羞窘的叫宫女过来给我再换一盏。 我摇摇头道:“不必了。天色不早,就不扰你了。不过这些花开的还真是好。”我赞道,才提起:“不如你就绘幅画给我吧。” 她似是一愣,脸上慢慢溢出一种别样的情绪,像是种久远的回忆。过了许久,踩微微一福,道:“若兰笔拙,怕是污了娘娘的眼睛。” 我轻轻压下一枝花簇,那馥郁的香气从流黄的花蕊中彭湃般的滚落出来,沁了满鼻。 “画本无二,只人一颗心思,你用没用心,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淡淡的说着,才松了手,那淡紫色的花枝微微一颤,抖了满地芳华。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她今日穿的,也是淡紫色的衣衫。 从景宁北舍出来,太阳已到了头顶。白光灼灼的射下来,直逼得人睁不开眼。四月的风夹满了浓烈的花粉味,而夏天,也快来了。 回了水苑,子煌还没回来。 自己无聊,便研了水墨,铺了宣纸,起笔画起画来。 前世的我拜电脑所赐,除了签名就没动过笔,而不想这一世却学了一手的好字。 丹青是母妃教的。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几乎无所不能,但终归还是脱不开规则的约束。 父王是她的天地,她只有天地可依。 这个时代的女人,大多如此。 我也不知自己将来会变成怎样,21世纪的思想太虚浮,而这里又太过黯淡,我什么都无法改变。 拿起笔回想着,仔细勾勒,心中只剩了一个人的模样,是那样的熟悉,就像刻在骨子里般的清楚。 温润的脸,略显忧郁的眸子,颀长的身子,还有柔软的短发。 他脸上的是上一世的笑容,包容,却又含着淡淡的神伤。 原来那一世我们的爱,是那般的苦。 而这一世,也不知幸福会在哪里。 愣了半晌,才发现笔上的墨蘸的多了,不经意就滴了下去,正落在那人的唇边,慢慢晕开,便像极了一弯酒窝。 心里一颤,就住了笔,然后虚软的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发呆。 水苑没有种植其他花木,此时只一片淡淡的绿。风一吹,便是摩擦的沙沙作响。 心中悚然,才明白过来。其实春天,早就离我去了,留下的只有夏日的燥热,秋日的萧瑟,冬日的冰彻骨。 即便来年杏花依旧,也不是我心中的那片洁白。 那我还在执着些什么,执着些什么…… 这一坐,就发了半日的呆。待夜色笼上,昏暗的看不清楚时,才恍然一惊,身上也不由抖了一下。 走到案前,拿起了那幅画,细细看着,便要揉掉,却不想听到了子煌的声音:“画的什么?” 我吓了一跳,手一松,那画就滑了下去。 还好子煌手疾,接住了,捧到身前仔细看着,而后就笑了。 自然而然的笑,就像水满了便会溢出一样。 “这画真好。”他搂着我,满心的欢喜。 就像我说的,画本无二,只人一颗心思,用没用心,又怎会看不出来? 我用了全心去画,子煌自然明白,只他不知道我们前世的纷扰,也不知今世的纠缠。他以为那画中所含,全是为他。然而这一切,又怎一幅画能说得明白? 我想将画拿过来,他却一躲,避开了。 我才无奈道:“只是随意画的,若皇上喜欢,明日臣妾再绘一幅。” “是子煌。”他摇摇头,捧着那画,眼里流光华闪,我从未见他如此高兴过。 “这副就很好,明日送到绛轩阁表起来,然后就挂在这里吧。”他握着我的手,举着那幅画四处比对着,笑得像个刚刚得到心仪已久的礼物的孩子,我心中隐隐作痛,那画里乘得满满的都是我的爱恋,而对他,其中又有几成? 这些……我算不清楚…… 正了正心神,才指着面对窗户的一隅,对他道:“就那里吧。” 他愣了一下,笑道:“也好,挂在那里,就可以看到杏花开落……” ※※※※※※※※※※※ 第 19 章 之后又见过董皇后两次,她对前些日子的陷害并未做出任何的表示,只虚应的承受着我的跪拜。 后来我觉得这一切都很假,就不再往毓仁宫去了。 她为何会忽然对付我,我一直没想明白,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但怎么也理不清楚。 而子煌又一直忙于朝政,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唯一的收获是南国使者的问题解决了。 永络国虽然目前无法用兵戎相压,但至少可以切断一切与南国的商业来往。 这是他们的发展命脉,就算地处北方的木泽支持他们,也无法通过辽阔的永络疆土,给予他们实际的帮助。 所以一切看似简单而又荒谬。 只怪领导者的迂钝无能。 而在这之后,子煌便将政务搬到了水苑,有时也会问我的意见。这让哥哥十分高兴,竟是特意派人从家中带了几斤茶叶回来。 他说:“宫中的茶虽然名贵,却也不如家里的有味道。”接着又跟我聊起了家里的春种。说着说着就沉默了下去,我知道他是想起了家中刚满一岁的儿子,那孩子现在已学会了走路,可惜,留在哥哥记忆里的,还是那个只会满地爬的淘气鬼。 我记得很清楚,那孩子学会的第一个词是母亲,第二个是奶奶,第三个是姑姑,第四个才是父亲。 哥哥忙于军务,我嫁入宫廷,都是身不由己。 我们出生后就定了的。 这一日小雨。 天微寒。 夹着寒气的冷风吹来,引得人浑身慵懒。 细雨最留人,这话是一点也不错的。子煌自朝堂上下来,就未再出去,只拥着我,瞧那满院洗过般的浓绿。 自己无聊,便伸了手出去,接那从房檐上淌落的雨滴,却被他拦了下来。 “这水伤人。”他道。 “为什么?”我问。 “房檐的水,流百毒。” 我轻笑:“那是迷信。” 他不语,只掏出明黄的帕子,细细将我手上沾着的雨水擦干净,才握在手心里,不许我再碰。 ……些微的固执。 我也只好不动,靠在他怀里,听雨落于地的声音。 像是一种默契。 只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我的手在他的手心里。 感到他温暖的血,有流动的声音。 我不知道这片掌心里,可否能有种叫幸福的东西滋长出来,但我知道,一旦我握住,就有可能会成全另一份幸福。 我已无妄,却不能再让他为我神伤。 所以我轻轻攥住他的手,贴在了胸前。 他浑身一颤,像被雨水轻激的叶片。 然后他的头便垂在了我的颈窝里。 温热,温热。 浓郁的龙檀香,在鬓角间静静化开,萦绕不绝…… 下午,雨稍住。 子煌拉着我,换上了平民的衣服,又出了皇宫。 这次他是要见人的。我大概也猜出了要见谁。 因为南国使臣的原因,春闱发榜推迟了数十日,所以现在前三甲的排位还没定下来。 而那个商容,便是三甲有名。想子煌,是有意要拉拢他的。 就如哥哥所说,中书门下侍中商卫兴,为人圆滑,目前还未表示出跟随哪一派。这种凭风观望的人,最难对付,也最难拉拢。 而商容的性子却与他父亲不同,也许从他身上下手,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去了城东的风散楼。 因是商容给小禄子送的请贴,所以我们到时,他已坐在雅座里。 青衣长衫,手上还是那把万里江山。 见我们过来了,便起身,与子煌各自行了礼。 他不知子煌的身份,又算是客主,便自然的坐在了首座。 可以看得出,商容是恃才的,但并不傲物。从他对子煌的态度就可见一二。他只会对自己认为了不起的人谦恭,而对那些学识与本领远及不上他的人,就采取一种疏远的态度。 完全一种书生特有的酸腐。 这种人若想收为帐下,便要先去制他的傲气。 而子煌的气度与才华,并不输他。 又坐了片刻,酒菜便端了上来。 商容不擅饮酒,只小杯小杯的喝,倒是子煌,像故意一般往我杯子里不停的斟着,直到那白玉酒壶空了,他才意外的挑了挑眉。 “你的酒量……” 我用手支着下巴,斜斜的瞧他,“怎样?” 他轻巧的笑过,又叫了壶酒,才道:“不让须眉。” 我们就这样一杯杯饮着,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话。 子煌似乎并不急,反正也是商容将我们约出来的,他有什么话,自会与我们讲。 而子煌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耐性都是一样的好。 直到最后商容按捺不住,问:“不知仁兄可有参加今次的科举?”子煌才把他手中的酒杯放下。 “家中营商,便不曾参与科举。” “这样……”商容端着酒杯,放到了唇边,似是幽声一叹,然后摇摇头,又把杯子放下了。 “可惜……”他道。 “有何可惜?”子煌笑问道。 商容的脸上出现了几分怅然,似是那几杯酒起了作用,淡淡的散了一圈晕红。子煌示意身旁的小禄子将雅座的门关上,才问:“商兄高才,想必这次定能高中,可以一展抱负了。” 我很容易就能听到商容鼻间的一哼。 “抱负?”他似是不屑,仰起脖子将手中的酒喝干了,才道:“现在朝中如此,又有什么抱负可言。” 子煌不知何时从袖口里掏出了把扇子,微微挡着唇角,问道:“看商兄对朝中之事,颇有见解,何不说来听听?” 商容摇了摇头,道:“现在朝中如何,不光是国人明白,就连南国的使臣也明白,不然也就不会贸然的上表,表示以后不再朝贡。权臣弄朝,新皇也昏庸无用,永兄你又何必问我。” 他的话让我略微一惊,连去看子煌,见他的脸上并未显出其他的情绪,才松了口气,捧起酒杯啜饮着。 听子煌道:“商兄这番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在人前去说,恐怕就会凭来的惹上麻烦。” 商容冷笑道:“麻烦?怕是就算我想来找麻烦,别人也不愿因让我沾上麻烦。”他又灌下一杯,想是喝多了,那本是白玉般的脸上,已红的滴出了血来。 我偷偷用胳膊杵了下子煌,怕他再任商容这样喝下去,非出事不可。 子煌却不管,只偷偷在下面捏了我的手, 我一慌,连忙抽出来,瞪他,他却对我展眉一笑,然后又给商容斟了杯酒,问道:“商兄这话怎么说?” 商容道:“那日你便看到了,我只不过刚刚跟人动手,那些家奴便全涌了过来,想这皇城之下,谁还能给我麻烦。” 他这话中的意思本该是得意,但语气里却夹满了讽刺。 子煌又问:“看那日的侍卫,应是董家的家臣,难不成商兄与董家也有渊源?” 商容才抬起了头,满脸的无奈的道:“不瞒永兄,董家与我们商家,的确有着不小的联系。” 子煌把扇子合上了。“愿闻其详。” 商容重重的叹了口气,才道:“说来惭愧,商容祖母的姐姐,正是董家的老太君。那时我的父亲还未入朝为官,家境贫寒,而董家长子又刚巧无子,所以父亲就把我暂时送到了董家,打算过继过去,却不想第二年董家的长子就有了儿子。所以才不曾再提起过继的事情,而那老太君似是极喜欢我,便将我留了下来,直到我父亲中了状元,才把我接回去。所以我算是在董家长大的。” 子煌笑道,“那商兄也算是名门子弟了,何来惭愧?” 商容却冷哼道:“名门?那董商若是名门,天下就没有奸佞之臣了!”他一下子气起来了,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摔,继续道:“那董商不识为臣之法,干涉朝政,再上欺君,再下瞒臣,结党营私,龌龊庙堂,他又何来名门,何来忠臣!” 他说道气急之处,拳头也攥了起来,用的力气大了,关节之处全是一片青白。 子煌却仍笑,似是轻描淡写般的道:“董商权大,如今的士子都在竞相巴结,以期望今次科举能榜上有名,成为幕僚。商兄有这么好的靠山不用,还真是可惜了。” 我这才明白,子煌是在试探人心,也不好说话,只低头喝着酒。 商容听言本是一愣,而后脸上便显出了千般神采,先是惊讶,而后不信,青白交转的全是愤怒。最后“啪!”的一声将拳头捶在了桌案上,指着子煌的鼻子骂道:“我本以为你学厚才德,不想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算我商容看错了人,告辞!”说罢拂袖便走。 “慢着!”子煌忽道,他身边的小禄子便立即挡在了门口。 商容脸上全是冷笑,微熏的步伐有些不稳,却也扶着椅子道:“怎么,难道公子还有指教?” 子煌站起了身,走到了商容身前,仍笑问道:“如果商兄不是趋炎附势,那又何必来参加科举,又何必入朝为官?” 商容啐了口,道:“我入朝只是为了告诉那些奸佞之人,朝中也不全是那些只顾自己的小人而已!” 子煌反问道:“若商兄有如此志向,为何不去辅佐新皇,肃清朝政呢?” 商容道:“新皇昏庸,放纵奸臣,又岂知用人之道?” 子煌道:“商兄又未曾见过新皇,怎知他不会用人?” 商容一怔,酒也醒了几分,沉吟打量了番才道:“永兄究竟是何人?” 子煌这才展开了扇子轻轻扇着,示意旁边的小禄子从怀里掏出了一物,展在了商容面前。 那是一块玉佩。 散着水润般的光泽,精工雕琢着九龙戏珠纹,正中是一个煌字。 御用之物。 商容的酒一下子全醒了。 他猛然回头,不信般的用力盯着子煌,又上下重新打量了番才重新扑通的跪在了地上。 “草民……”他提起了一口气,本是有话要说,却也终是一叹:“有罪……” 子煌并没去扶他,只是伸手将他那把万里江山扇拾了起来。展开,端详了番才道:“的确是把好扇子,那就等你到朝堂之上,我再亲自还你。” …… 细雨。 又妩媚般的飘洒了下来。 一把油纸伞,撑起了一小方世界。我跟子煌躲在里面,瞧着满街的灯火流丽。 出门时并未坐车辇,此时也只好辛苦双脚。 外面是寒冷的。 雨珠淅淅沥沥,落在地上,润了万物明亮。 子煌的怀里却是极暖的,混着淡淡的龙檀香,微熏,有如酒醉般的微熏。 待回了水苑,夜色已浓。 雨也变得细腻无声,随着清风左右浮动。 我跟子煌都沾了一身潮腻。也不敢耽搁,连忙换了干爽的衣物。 此时小禄子已点了龙檀香上来,摆在案子上,缥缈浮游着淡淡的香气。 我挑着那香炉,斜眼去看正在换中衣的子煌。 他似乎很少自己动手穿衣服,动作有些笨拙,只背对着我,低头解着腰带。 我隐隐想起了上一世,他也是不擅扎领带的。那是他唯一的小缺点。想不到这一世,也是如此。 心里暗笑,便过去,接过了他腰间的带子,轻声道:“臣妾来吧。” 他才松手。 我低头一看,那带子不知何时已被他系了个死结。便不由得一愣,笑了出来。 他有些窘,轻轻点了我的额头,有些戏谑的道:“这本就该是你的工作。我还没罚你,你倒是敢笑。” 我笑回道:“臣妾知罪了。”然后心情就大好了起来,吐了吐舌头,细心的帮他解那个死扣。 扣子很好解,不一刻便松了。 他的衣服很自然的褪了下来。 我一抬眼,就看到了他白皙精瘦的胸膛。 不觉有些羞窘,脸上火云满天。 也不敢看他,只低着头,回身去拿换洗的衣服。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打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鎏金香炉里涌出的全是令人迷醉的味道。 他猛然间拉住了我。 我只看到灯火流转,然后自己便就倒在了一侧的床上。 身子上方,是子煌。 他黑曜般的眼里,流闪着全是逐渐涌出的情欲。 我闻到他呼吸中那种灼热的酒气。 手心里传出的,是他心跳的震动,一下一下,清晰极了。 他盯着我看,似是要将我印在眸子里一般。然后嘴唇紧抿,用力的抓住了我身侧的床单。 他在忍,在理智与欲望间挣扎。 我心中似是有种温热流过。 像先前所说,我已是他的妻,又能执着些什么,我只想让煌琰幸福。 所以我缓缓的抬起身子,将自己的唇,迎了上去。 只一刹那,我感到了他浑身的颤抖…… ※※※※※※※※※※ 第 20 章 躺在錾金盘龙的大床上,头顶是明黄绣有九龙纹的帐子。淡淡的龙檀香若近若离的飘散进来,引得人浑身酥软。 烛火影影绰绰,透过屏风,落了迤逦千层光华。 子煌伸手挑开了盘龙绳,大帐滑然而下,隔开了那风雨凄离。 他将我抱入床榻之中,似是再也抵挡不住那彭湃的情欲,倾身便吻了下来。那吻温柔而火热,像烙印一样烧着我的皮肤。 “抱着我……”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呢喃。 我颤抖着环上了他的腰,感到了他躯体的灼热。这让我心跳莫名。 衣衫在他手中缓缓散落,有些微的寒冷。但马上便被他的温热包裹。他的手柔软而有力,有些放肆的触击着我的敏感。 从脖颈,到胸房,到大腿,每一寸肌肤都为他的手而战瑟,每一个毛孔都为他而紧缩。 意乱情迷,意乱情迷。 我禁不住**出声。 在他缓缓的进入我时,便似有一声惊雷滑过头顶,缱倦,难舍,近乎放纵的疯狂。 我只听得到他的喘息,他的低喃,他的心跳,他的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纳入了我的身体,纳入了我的灵魂。 这个男人,在不经意间,已成了我的全部…… 风未息,雨未住,淋淋洒洒的滋润着世间万物,只烛火半闪,跳动着帐中迤逦春光。 …… 夜阑珊。 我躺在子煌的怀里,像只猫一般享受着他的轻抚。他的手一向柔软温润,摩擦间像是温碧的软玉滑过。 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的发髻被我挑散了,那乌黑的头发瀑布般的披散了一肩。这时的子煌完全没了先前的儒雅,倒是有种妖冶般的妩媚。 我几要沉醉了下去。 他的怀抱是温暖的,外面风疾雨密,不是我可以承受的寒冷。 一切,都够了,我只贪恋这一时,不想再去思量,自己还有没有未来…… 跟他有句没句的聊着天,微微阖着眼,先前的激情留下的倦意缓缓袭上筋骨,困乏引得意识渐渐飘散,只感到他的吻,细碎,温和,像轻舞的翎羽,不断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即将坠入太虚之时,却恍然听到子煌在我耳边低喃。 细微低哑的声音,我听不清楚,却也没力气再去询问,只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日头早已高挂。 透过窗格投射进来,像是撒了满地水银。 打开锦帐屏风,便看到子煌负手立在窗前,阳光在他身上,泛出了一圈柔润的光晕。 起身,酸痛与**的微寒让我记起了昨日的缠绵,不由得低呼一声,便惊动了窗前那人。 “醒了。”他回身坐过来,轻轻拉着我的手,脸上是和煦的笑容。 “天凉,快换件衣服,跟我去毓坤宫拜见母后。” “一起?”我有些诧异。 他在我额上落下一吻,道:“是一起。”他的眼眸如水,有种看不透的温柔:“毕竟今日之后,就不同了。” 我连垂下了头,不敢看他。 他却一笑,揽了我的肩,从旁拿起衣服帮我披上,道:“时辰不早了,快点吧。” ※※※※※※※※※ 五月,天气越发的热了起来。 进了毓坤宫,齐太后正陪着皇后品茗。案几上摆着各色茶点,是尚食居本季的新品。 齐太后见子煌来了,便放下茶盏,各自行礼后,连招呼着他过来坐。 我坐在了齐太后左边偏坐,一抬眼,就能看到董皇后的笑容。 她朝我点头示意,很标准的笑,波澜不兴也不加感情。 也只好假假的回应她。 这时齐太后与子煌正聊些家常话,比如今日进的什么学,最近读的什么书,小禄子伺候的可妥当,太医院那边可有每日请脉之类。 说了许久,太后方是乏了,将茶放下,叫了我过去。 她拉着我的手,瞧着子煌,问道:“今日怎么想着一起过来了?” 子煌似是随意的说了句:“下了朝堂,正瞧她往过走,就一起过来了。” 太后哦了一声,笑着拿起了两块糕点递给我跟子煌,道:“这是鸳鸯龙凤糕,尚食居只做了两块,你们一人一块,刚好。” 我心里一沉,连往皇后那里看去,她仍是吟吟的笑,头上的金步摇微颤。心里明白太后的意思,却也只得映着头皮,将那糕点收了下来。 齐太后也就不再说什么,只道:“我乏了,你们跪安吧。” 我才逃也似的从毓坤宫走了出来。 之后紫宸殿那边的太监过来禀,尚书省评定三甲,要子煌定名。 我便一个人回了水苑。 一进门就看到绛轩阁送来的两幅画卷。 展开来瞧,是上回我画的子煌,已打上了御字刻章,怕要留世了。想想自己前世只是个文员,如今却画了这么个物事,便不觉莞尔。 另一幅的笔法是极其熟悉的,百花争艳,却细腻的犹如江南水乡。这余婕妤的画技跟她的人一样,柔软的不可思议。 我细细的将画轴卷起,拿锦绢包好,收了起来。 这时门外的小太监来报,说哥哥正在寿德宫请见。 我一愣,犹豫了半晌,终还是将那画又拿了出来,带上去了寿德宫。 见了哥哥,便请了茶,然后让定儿去厨房准备,煮些酒菜过来。 哥哥见屋内没外人了,就回了他先前喜欢调闹的本性,摸了我的额头,嘻笑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我瞪他:“哥哥以为我多大了。” 他才笑着抱住我笑道:“在我心里啊,你永远是那个爱流鼻涕的小家伙。” 我心里一暖,拍了他的手,道:“怎么又过来了,是父王有信吗?” 他才正经了几分,道:“昨日收到的,意思是现在皇城正春闱发榜,问你有没有见过新科状元。” 我略微一怔,道:“现在头名未定,父王怎么会知道哪个会是状元?” 哥哥道:“父王在信里说,新皇求才若渴,今次又是他登基后的首次科举,他定会留意其中,所以想问问你,最近新皇见了什么人。” 我回想了番:“是中书门下侍中商卫兴的长子,商容。”子煌唯一带我见过的,也只有他了。 哥哥略微沉吟,道:“果然不出父王所料。” 我问:“父王说什么了?” 哥哥道:“父王在信中提过,现在董家与张家斗的水火不容,虽然朝中有不少中立的派系,但最重要的一派还是商卫兴那里,如果商卫兴明确立场,那些一直在观望的朝臣恐怕就都会随着附拥了过去。所以商家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受众人拉拢,也就不足为奇了,而且商卫兴与董家有所暧昧,董相便没道理反对。衡量下来,状元之位估计就非这个商容不可。” “那父王是要我帮新皇拉拢商家吗?” 哥哥摇了摇头,道:“父王是要拉拢商家的,但并不是帮新皇拉拢,而是我们自己。” 我心里不由得一颤,手心发寒。 又听哥哥道:“齐太后虽然在背后支持父王,但我想你也明白,太后心中所想的只是朝政稳定,不生大变。就如三鼎而立,求的只是个平稳。她不会任任何一方强大起来,也不会去主动消弱其中一方。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那父王是想……”我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将我包裹了起来。 “谗臣奸佞,留在朝中只是蛀虫,早晚会危害永络根基,这些人只能除之而后快。” 我愕然。 浑身僵硬。 一种让我惊恐莫名的念头涌了出来:“父王想独揽朝政吗!” 哥哥的脸上先是一愣,而后转为了一种愤怒,他松开我,指着我深吸了口气,却又说不出话来。 过来片刻,他才攥住我的胳膊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华家满门忠烈,自开国便一直忠于永络朝廷,你如此说法至父王于何地,又至先祖于何地?” 他用的力气极大,掐得我胳膊生疼。 我垂下了头,心中烦乱的想了千回,才道:“抱歉,兰儿失言了。” 哥哥这才松了口气,将我抱在怀里,道:“丫头,我知道你难,但你应该明白,不管是我们的祖父,还是现在的父王,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永络国能强盛起来。我们华家是永络的开国功臣,自然不能坐视永络国自此没落,所以不管如何,你都该记得自己的身份。” 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哥哥的话在我耳膜间回响着,我只觉的浑身的血脉都涌到了胸腔里,沉重压抑的我险些喘不过气来。 重重一叹,才回身,从架子上拿起刚才带来的画轴。 “商容现在住在城东的永乐居,哥哥你拿着这个去见他,他会与你相交。” 他脸上显出了一丝不解。 我才道:“商容本与光禄大夫余秋的女儿余若兰有过一段感情,此时余若兰入了宫,而商容也是个性情之人,哥哥你有了此物,商容肯定会有所考虑的。” 哥哥想了片刻,明白了:“原来你早就知道了父王的意思……” “我并不是知道父王的意思,我只是想帮新皇,只此而已。” 我将画轴放到了哥哥怀里,打开门,看到外面的定儿已捧了酒菜上来,也就不再跟他说下去,只随意的陪他喝了酒,无话。 ※※※※※※※※※※某落华丽丽的分割线※※※※※※※※※※※※※※※※※※※※ 昨天听别人说,才看到民推投票的帖子里有这篇文。感谢团子团的推荐。 另外如果诸位喜欢这篇文,欢迎投票,呵呵~~地址如下: http://bbs.*****./showmsg.php?board=17&id=9805&msg=碧水江汀 不过貌似只有注册了一个月以上的作者才能投…… 以下是部分回复: 网友弥枝:那首歌偶当了,很好听,很浪漫啊,非常喜欢。^_^ 网友若若:虐待啊……我正在考虑ing……^_^ 网友kong&飘飘:女皇神慧真的是值得称赞的好文。 网友柠檬糖:很喜欢武则天这样强势的女人。但偶们的女主米她那么狠哦~~ 网友aaa:其实叫帝女是有原因的,不过现在想想,还是叫女帝比较贴切。打算改。 网友fhs:(“贵淑德贤,五个名号,我是淑妃。”数来数去,只是四个。那一个是什么呀?)瀑布汗……这是我的疏忽……抱歉抱歉。 第 21 章 这日天尤其热的厉害,子煌自朝堂上下来,也带了一身薄汗。 帮他更了衣,擦了脸,便陪他坐在软榻上瞧着书。 书是寻常的书,只上面的字有意思,时大时小,但每个字却又工整非凡。 我不由得好奇,问道:“谁的字,这么不规矩。” 子煌哼声一笑:“何止是字,就连人也是这么的不规矩。”他将书合上,才拉了我的手道:“你还记不记得从前的吏部侍郎史魏书。” 我回想了一下,“是被先皇派去承恩郡守西郊园子的那位大人吗?” “就是他。”子煌一笑,将我揽在怀里道:“他本是太祖时的功臣,却一直不得志,后来被父王发到了御畅苑。让一个堂堂三品大员去守园子,也是委屈他了。” “那,皇上的意思……” “是子煌。”他轻轻一吻,忽然说道:“再过两日,天气热起来了,亲贵大臣们都要去西郊避暑,到时候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我一怔,“那皇后呢?” 他似是不太在意,道:“后宫事务繁忙,还是别扰她了。” 我也明白了,道了好,便起身去给他沏了茶来。 是洞庭山新进的春茶,条索纤细,卷曲成螺,入得水来,更是清香文雅,浓郁甘醇。 子煌抿了口,便笑道:“这茶叶可真好,叫什么名堂?” 我道:“正经的名堂,臣妾还没记下,不过这个俗称,倒是挺有意思。” 子煌有了兴趣:“说来听听。” 我回道:“是吓煞人香。” 他眉头一挑:“哦?”低头又抿了一口,便赞道:“果然满齿留香,是谁送来的。” “还不是那个商容,似乎是去了趟苏泉郡,寻了不少好茶,特意给您送过来的。” 他哦了一声,略微想了想,道:“这个商容最近似是有点散漫了,不如这次把他也带上吧。” 这正是我的意思。商容最近的确虚浮了许多。 “皇上不是还收了他一把扇子吗,打算怎么处置?” “是子煌。”他微微叹了口气,将我拉到怀里,像是有了心事般的叹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只叫我子煌呢……” 他的气息挑的我耳根滚烫,连垂下了头。 一时无言。 又过了十日,北上的行驾都已准备妥当。 随行的文武官员四十人,随扈一百三十人,侍卫一千五百人,宫女一百,太监一百,杂役两百。再加上地方官员随应打点,也算是浩大了。 不过这自然是太祖留下的习惯,子煌也就没说什么。 只事务繁琐,让人在这胜暑里,又凭添了几分烦躁。 七月十七日,子煌圣驾启程。 ※※※※※※※※※ 西郊的御畅苑,离京不过八百里。却因为安全与过往百姓跪拜,走走停停的行了十余日。 子煌对地方官员的政务功绩做了排察,功过奖罚,升迁贬黜,也算一番调动。 这是他北上的主要目的,不但为找寻人才,也为并治理地方诟病。 之后到了八月,才到了御畅苑。 按照礼法,御畅苑的掌理应是带着各方官员应出五里接驾,而子煌的龙辇已到了御畅苑门口,却仍不见主事的人来迎。 之后派了人去问,才听得一片喧哗出来。 我本是坐在轿子上,不清楚前面出了什么事,便微微挑起帘子,问定儿:“是怎么了?” 定儿回道:“是几个侍卫,架出了个醉醺醺的老汉来,正在那里发酒疯呢。” 发酒疯? 我心里略愣,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往前望去,便见一穿紫服玉带的老者,被两个侍卫架着,拖到了子煌身前。 那人满身的狼狈,五梁朝冠也歪歪的带着,嘴里嘟囔着些不知是什么的糊涂话,就那么仰面朝天的躺在了地上。 看模样应该是个三品朝臣…… 我心里暗自寻思着,这人难道就是子煌口里的史魏书? 便听子煌呵道:“来人啊,给我拎桶水来,浇醒这个糊涂酒鬼,换洗干净了,再来见我!” 说罢便引着众人,入内去了。 在我经过史魏书身侧时,出了闻到他身上那刺鼻的酒气,还听到了笑声。很细微的笑,只从喉咙里轻轻发出的笑。 而当我回头想去求证时,却看到他一个翻身,呼呼的睡了过去。 这人……还真是像子煌所说的,没个规矩。 御畅苑是前朝留下的行宫别馆,先祖重新修葺后,便做了皇家的消暑胜地。到先皇时候,更是大加装潢,四处都显了唐璜的皇家气派。 不过仔细去看,倒也发现其中不少地方少了修整:掉漆,磨损,草木纷杂并毫无章法。 这史魏书,怕是从没花过心思在这里。 待一切都收拾停当了,已过了晚膳时分。 这里的膳食有些油腻,吃下去只觉得不舒服,便连叫定儿沏了茶,喝了两杯下去。 这时子煌也处理完了各项事宜,便过来寻我。 我换了盏差给他,问:“瞧过史魏书了?” 他笑道:“那个人啊,见过了,不过还是睡得跟什么似的,叫也叫不醒,就派人先送回去,等明日再见。” 我沉吟了番,道:“那……可要之他失仪之罪?” 子煌仍笑:“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顾忌。” 我才道:“早年听父王提过这个史魏书,说他并不是个十里之才,被先帝贬到此处,心里郁结也是难免。文人,怎么说都有种傲气,我想,他大概是想看看您。” “看看我?”子煌的凤眼略微一眯,拉我过来,问:“怎么个看看我。” 我笑道:“臣妾只是瞎猜的。” “瞎猜也是种想法,说来听听。” 我微微一福,推脱道:“这个,说起来就无礼了。” 他从我头上拨下只簪子,道:“你我是夫妻,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这才道:“大凡饱学之士,都有那么三分迂腐之气,正所谓良禽择木,越是将相之资,越是难以轻易出仕,我想这个史魏书,是有意难您。” 子煌温文一笑:“你呀,还真是很无礼。”他举起手,又拆下了一支玉簪,瞬时,我满头的发髻便全散开了。 “古来只有帝王选相,到你嘴里倒是将相选王了。” 他轻笑,那种熟悉发烫的气息,迎面而来。 我有些慌,问他:“晚上不是还要接见群臣?” 他不管,只道:“明日再见,也不迟……” ※※※※※※※※ 从没想过,自己倒是先见着了史魏书。 子煌今早接到了北方军务,便一直与朝臣商量,直到下午仍没出来。 自己无聊,便在园子里散心。走了许久,忽地听到前方有马匹的嘶鸣。 “是马厩?”我问定儿。 定儿不知,倒是跟在我们身后的小太监道:“回娘娘,过了那里,就是猎场了。” 我一时觉得新奇,“怎么把猎场修在苑子里了?” 小太监道:“前朝的皇帝喜欢狩猎,就把行馆建在猎场附近,后来太祖重修扩建,就连在一起了。” 我哦了一声,在北方,跟着父王领兵,时常骑马,如今入了宫,就鲜有这种机会了。 一时间玩心大起,便问道:“那里能驰马吗?” 小太监回道:“圣驾来临,侍卫已将凶猛的动物驱赶了出去,娘娘可以放心。” 我才深深的吸了口气,领着定儿,入了内去。 入门就是马厩,里面养着数十匹千里良驹,有从宫里带来的,也有这里本地饲养的。 我一向对马匹颇有好感,走了几步便瞧见马栏里有一匹枣红大马,缎子似的皮毛发亮,煞是威风凛凛。我心中一喜,就吩咐马厩的杂役道:“去把那匹牵来。” 而我的话音还未落,却听见一人道:“娘娘体态尊贵,要想驰马,还是挑个温顺点的劣马吧,不然若是摔着了,咱们做下人的可担当不起。” 那语气甚是轻视,我顺着声音望去,便瞧见一个皂衣老者,打着赤膊,正替一匹黑马刷着毛。五十上下的年纪,身体却是绝佳,颜面通红,有如冠玉。 我看着他眼熟,仔细回想,记起了,正是那史魏书。 “您不是该在西院等待召见吗,怎么会在此处?”我笑着问他。 他却兀自往马背上撩着水,也不答我,直到定儿瞧不下去了,大声道:“娘娘在问你话,怎么不答!”他才冷冷的回道:“皇上若是真想召见老臣,何时不能见,就算老臣真在那里等候了,皇上也不一定能想起老臣来。又何苦在那里浪费时间。” 原来这人,脾气也不好。 我挥手让定儿和其他人退下去,才走到史魏书身前道:“听闻先生是个文官,怎么对驯马也有研究吗?” 他不答我,只转到了马的另一侧收拾。 我顿了顿,才拿起一旁的马刷,边刷边道:“咱们陛下,也是喜欢驭马,他曾经跟我说过,一匹马,就是一个军人的生命依托。如果像看一个人能否有所成就,就要看他的马。烈马难驯,只忠于英雄豪杰。劣马易驾,却任人驱使,难以成功。所以欲成大事者,必要有胯下良驹来扶持。” 我停下,侧过头瞧他的神色。 他沉默了许久,才似是一哼道:“那也要看谁能驯的下那些烈马,搞不好,兴许就从马上跌下来了。” 我耸了耸肩,道:“若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我将马刷放下,拉过了刚才牵出的那匹枣红大马,拍了拍马脖子,便是一个翻身骑了上去。 那马似是极其兴奋,嘶鸣了一番就尥起了前踢立了起来。 我拉着缰绳将它制住了,才对史魏书道:“千里驹若是安于卧槽不出,那便只是匹毫不知世的劣马了。咱们皇上只教了我这么多,可让先生见笑了。” 他依旧沉默,只是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望着我,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的道:“你的祖父……是华子诩吗?” 我点了点头。 他才喃喃道:“那可是个忠臣啊……” ※※※※※※※※※※ 驰马回来,觉得身子沉重,有些困乏,便径直的躺下歇了。 待第二日醒来时,便听子煌说,他已见过了史魏书。 “您觉得他怎么样?”我问。 “脾气有些倔,但的确是个用谋之才。”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口认定我的马术极好,想让我在驰马时,带上他。” 我一听,便噗哧笑了出来。 子煌挑眉,环住我的腰,问道:“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我连忙摇头。 他却有了玩闹之意,用了力气将我固在他怀里,逼问道:“你最好自己招出来,否则我啊……可是要用刑了。” 他知我最怕痒,常拿这个吓我。 我连讨饶,便细细的将昨日之事说给了他听。 他听后先是一愣,而后又笑,抱着我轻轻叹了口气,才道:“你呀,若是男人,怕也是个帝王之才了。” 我听了连忙摇头:“我才不想做帝王。” 他问:“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才道:“一进帝王,子孙反目,兄弟成仇,也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这个位子有着说不出的悲凉寂寞。而我只是个小女人,我只希望能有我的丈夫守护着我,别无它求。” 本是无意的说着,却猛然一怔,连道:“臣妾失言了。” 他却摇了摇头,道:“我比你更明白这九龙加身的苦。不过还好,有你做我的妻子。” 他说着,竟是笑了出来,然后拉着我的手说起了别的:“那个史魏书既然想骑马,我就不妨陪陪他,然后随意找个名目,把他接回皇城去。” 我也有了兴趣,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他笑道:“也好。” ※※※※※※※※※※ 子煌并没惊动其他人。 只遣了小禄子给史魏书传了话,便在马厩那里等他。 我想子煌大概是有话要讲。所以也没带定儿,更没叫侍卫过来。 一时间,整个马场就只剩了我们两人。 马厩旁边就是幽密的林子,一阵夏凤拂过,便是一派沙沙作响。 我跟子煌坐在马栏的木头上,有句没句的聊着天。 这时一片浮云飘了过来,挡下了日头,四野便是一片黯淡。 夏日午后的宁静,也就是此了。 心情异常的轻松,便轻轻唱起了歌来。 是前世学会的某首歌。歌词不记得得了,只记得调子,就干脆用了啦字来代替。这首歌我是万分喜欢的,越唱,越起了兴头。 然而就在此时,我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 就像某天的早晨一般,有种特殊的气息在我与子煌身侧流淌了出来。 我心里一紧,连停下了歌声,此时那片浮云刚刚过去,四周便是一片耀眼的白光。 而只那一刹那,我与子煌的面前,就出现了个人来。 我暗暗一惊,仔细一瞧,立时认出来了,居然是那个人! 第 22 章 我还来不及惊讶,便听他道:“你是永络国君?” 此时子煌已站起了身来,他不着痕迹的将我挡在身后,才道:“我就是,不知阁下是……” 他还未说完,那人便打断他道:“有人雇我杀你,抱歉了。” 说罢便回手将他背上的宝剑拔了出来。 我这两世下来,见得事情也算多了,却从未受过这么大的惊吓。慌乱之中只感到了那人彭湃的杀气。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了满心,我看着他那把寒光熠熠的宝剑渐渐毕竟了子煌的衣衫,情急之下心中只剩了一个念想: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就像亘古自有的誓言,刻骨铭心。 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电光火石,电光火石。 一切电光火石般的开始,一切又是电光火石般的结束。 我抱着子煌,气息紊乱喘得厉害,耳边只听到了一声当啷,便是死般的沉寂。 如死一般的沉寂。 淡淡的我只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不知道是自己受了伤,还是子煌。惊恐之下连忙睁开眼,便瞧见了一点殷红出现在了自己的衣裙之上。我的身体并没有不适的感觉,所以很明显,那刺目的鲜血绝不是出自我的身上。 “子煌!”我几是惊叫了出来,心里紧的发慌,连忙颤抖的在他身上搜寻着伤口,直到所有的地方都确认到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他安然无恙。 那这血,是谁的? 我微微一怔,才猛的想起刚才似是有个人影冲了过来。连忙回身,便与一双眸子对上。 就那么的对上。 天上的浮云缓缓飘过,投的地上明明暗暗。 一切只是恍如隔世。 我似乎又闻到了杏花的香气,又听到了那个约定:一年后,你就做我的老婆吧。 当时嬉皮笑脸跟我说这句话的男子,居然又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 是希琰,我又见到他了。 他眸子里转闪的是无法言喻的波光。身上是淋淋的血迹,臂上那道深深的伤口泛着刺目的殷红。我的神经还未从刚才的惊骇中缓过劲来,便化成了一团乱麻。 我紧张的想去确认的人,安然无恙,而我衣衫上殷红的鲜血,却是出自他的身体。 想扑过去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去问他,这一年多来,过得怎样,想过去问他,还记不记得,当时的约定。 我几要冲了过去。 而就在那一瞬,马厩的门口出现了一阵骚乱。 侍卫粗厚的厉呵让我立时清醒了过来。 我才记得,现在的场合与形势,容不得我有半分闪神。 连去看刚才那刺客,却在那人脸上寻到了一丝异样的神情。像是惊讶,又像是不解。 我暗自揣摩这神情的意思,却是一个恍惚,那个白影就已消失了踪影。 只剩下了希琰。 手臂受伤,只握了把断剑的希琰。 我以为一切都已结束,却偏偏又让我见到了他。 ※※※※※※※※※※ 子煌遇刺,闹得整个御畅苑直到晚上才安静了下来。 副统领及一切有关的大臣在外面黑压压跪了一地,自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微微打开了房门,瞧着正房那里辉煌的灯火,心中忐忑。 希琰被子煌宣到里面,已过了三个时辰。 不知他们现在在说些什么,也不知他的伤,可有好好处理过。 我略微叹了口气,定儿却以为我仍在为遇刺那一瞬感到害怕,便安慰道:“主子,统领派了一倍的人加防,就连猎场都已经封了,就算那刺客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闯不进来。” 我摇了摇头。也没心情向定儿解释。 那刺客既是有着可以独闯皇宫的本事,就根本不会在乎这里的护防。而让我在意的是,为何希琰会出现在那里。而且我也隐隐觉得,那个刺客,似是与希琰有着颇深的联系。 心里正乱,却听子煌身边当差的小太监来禀,子煌回来了。 我连忙准备,却不想在斟茶时将茶碗打翻了,落了满地碎片。 愣愣的看着那配龙的牡丹白头翁,一时间竟是忘记了礼法。待子煌已走近了我身前,才是一慌,急忙往下跪去。 他几是惊呼的拦住了我,然后指着满地的碎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正了正神,才道:“是臣妾粗心了,马上就去收拾。” 他拉了我,有些无奈的点着我的额头笑道:“你呀,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我是说这里满地的碎片,你怎么也敢跪下去。” 我一时语塞,只好叫定儿过来收拾,然后换了茶碗,重新给他倒了茶。 他兀自脱着外衫,跟我说起了今日之事。 “要说起来,也多亏了那位壮士。若不是他,你我都难以幸免。” 我当时正拿着茶碗端给他,却不由得一抖,滚热的水撒了满手。 他瞧见了,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你今天是怎么了?”他端过茶,放在一边,捧着我的手问道。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随意说了句:“可能是受了惊吓。” 他不放心,问道:“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我道:“不必了。”才试探的问,“那人的伤,可无事了?” 他道:“太医说只伤到了皮肉,并无大碍。” 我方是有些安心。 略微松了口气,却感到子煌的气息从身后笼了过来。他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吹着气。 “真该好好谢谢他。” 我一愣,才道:“他救了您的性命,的确当有赏赐。” 他却道:“赏赐是一定的,但不是为了他救我。” 我有些意外:“那是……” 他扳过我的身子,望着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清晰的映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像断线的玉珠子般撞进了我心里。 “若不是今天,你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叫我子煌。” 斯是情何以堪。 ※※※※※※※※※※ 午后,暑气渐渐的升了起来。 御畅苑内一片午休的宁静,我却无法安歇,只独自一人,坐在鲤鱼池旁瞧着那满池的碧波点点。 池水清净,映着我的身影,只瞧见背后的浮云飘过一朵又一朵,被风吹得散了,聚了,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蓦地,一颗石子坠入了池水里,激得涟漪四起,将我的身影打成了无数碎片。我略微一愣,才猛的想起什么般转回了头。 果然是他! 胳膊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却已盈满了笑容。他几步走到我身前,撑手坐在了池边上。闲淡一笑,便是一弯酒窝。 “在想什么。”他问我。还是从前的那种神态,举手投足都不曾变过。 我却怔在那里,难以成言。 心中本来是有万千话想跟他说,可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愣了片刻,也只问了句:“你怎么会出现在猎场?” “是去偷马。”他答得干脆,见我眉头略蹙才改口道:“是容若在这里接了生意,我便跟了过来,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你。” “容若?”那是谁? “算是我的朋友,也是教我剑术的师父,你以前就见过他,在破庙里,跟我兄弟一起过来的那人。” 我仔细回想了番,猛的叫了出来。 “他就是那个刺客!” 希琰连捂住我的嘴,嘘道:“小点声,若是唤了那些奴才们过来,就理不清了。”然后叹气道:“我这次弄砸了他的事情,不知道以后怎么赔罪。不过也好,至少让我见着了你。” 我心里惊骇,在他松手后忙问:“是谁派他来杀子煌?” 希琰的眼波一动,瞧着我,辗闪了一瞬才笑道:“原来那皇帝叫子煌。不过瞧他那样子,倒是有几分像我。” 一个人出来的,又怎会不像…… 我却喃喃道:“他跟你,是不同的……” 希琰却以为我在说他们的相貌,便指了自己的络腮胡道:“你说这个?”他抓了几把,那满脸的胡子,竟全被他扯了下来。 “这是唬人的,怎么说我也是山贼出身,怕被人认出来。” 他嘿嘿笑着,神情比阳光还灿烂。然后道:“话也说完了,跟我走吧。” “走?”我一愣神。就已被他拉了几步出去。 他边走边笑道:“没错,你是我的逃妻,我现在带你回去。” 我的心猛然就乱了,直到看那殷红的宫门越来越近,才情急的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你慢着!” 我有些气喘,努力平复了番才道:“我不能跟你走。” 他脸上的笑容转瞬僵住,讶然的问道:“为什么?” 我垂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他似是有些无措,抓着我的胳膊,轻轻问道:“是不是怕你父王受到牵连?” 我沉默。 他沉吟了番道:“你根本不用去顾及,韩王现在拥兵五十万,驻守北僵,势力之大早已怵动朝廷,就算你悔婚,那个皇帝也对你奈何不得。” 我摇头:“不是为这个。” “那是为何?”他有些焦急,咬了咬下唇,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还在意什么?我们可以从新开始,你不是说宫中的女子可怜,不远身涉其中么?你喜欢的是放马弛鞭的自在,不是这公候加身的束缚。而这些,我都能给你!” 他越说越急,最后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轻轻摇着头,泪水滚滚而落,却也只能拉着他,无力的拉着他。“你不明白……” 他却拧了起来。 “这些我不管,娉兰,你是我的,早就是我的。” 说罢便过来抱起了我,不管不顾。 我几是拼了命的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等一下!” 我吼他,心里本是下定了决定的,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你……能不能让我想想……让我安静的想想……” ※※※※※※※※※※※※ 究竟一个人的心,能乱到何种程度,才会超出负荷? 我不懂,也不明白,总之一切太乱,乱的让我感到无望。 因为昨日的刺客,让史魏书回朝的事情有了耽搁,子煌便想趁着今晚,将一切收拾妥当。 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若是他在身边,恐怕我的心只会更乱。 究竟该如何选择?岂是一言两语可以说的明白,想的清楚的。我只觉得老天给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这个玩笑,让我们三个人受尽了折磨。 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不是生在王侯之家,那该有多好,至少我不会遇到子煌。虽然自由是我的向往,但子煌的温柔,我又何能再去伤害? 无法取舍,难以抉择。 心暗的就像无星无月的辰空,空洞紧缩的几要发狂。 恍惚间又想起了前世,痛彻心扉的感情最后在一场车祸中化为终点,只因为我不是他唯一的妻。 “如果有来世,你又尚未娶妻,我就嫁给你。” 这是我前世的誓言,也许今世……真的可以实现。 只要我一个决定。 宫廷太过昏暗,钩心斗角也并非我所愿。就像希琰所说,我要得只是一种自由,一种四海放浪的自由。 他可以帮我实现…… 在这种黯淡的夜,我又能多想些什么,军国天下是男人的风月,我只是个女人,只是个无法坚强的女人…… 或许我真的是自私的,但在这一刻,自由的想法却像一颗刚刚触床的种子,不停的在心中摇曳的滋长了起来。 最后缓缓蔓延,缠了满身。 也许我一生追求的,不过是那种如水般流淌的时光…… 等回过神,外面天已大亮。我才恍然发现自己竟是在床上坐了一夜。 满身都是无法阻挡的疲乏,却因心中的决定强忍着站起了身。不由得暗自神伤,也许我欠子煌的,这一生也无法偿还了。 却也不知我们,还可不可以纠缠到下一世…… 扶着墙壁,腿酸疼的厉害,忍了片刻,以为无碍了,才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想这一动,竟是浑身一软,便就陷入了黑甜香中…… 昏厥来的突然,醒来后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床上。 床下跪着的,是这次随行的太医。 他们向我叩首,几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口吻道:“恭喜皇上,淑妃娘娘,大喜!” 第 23 章 ※※※※※※※※※※ 八月间,桂花开的喧闹哗然。团团紧簇几要将人吞没 我默默坐在桂花树下,望着高大的宫墙发呆。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般坐着,瞧着那院墙,怀着满心欣喜的守候墙外忽而出现的人影,然后自然的一起读书,练剑,看那红叶飘落。 那时的日子有如杏花般绚烂。 只可惜现在,物事人非—— 我的腹中有了孩子,是永络国君子煌的孩子,且不说这个孩子今后的命运如何,就皇族血统这一说,他就无法流落在外。若是真随希琰去了,那不管是我,还是希琰,都是背负一生的重罪。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而且……我也无法再去伤害他们任何一个人了。 我不能因为孩子而留下来,却可以因为孩子而拒绝希琰。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坐了许久,才感到耳边搔痒难耐,以为是桂花垂落,便用手去拂,却不想竟是一下被人抓住了。 吓了一跳,连忙回头,便瞧见一弯酒窝漾在那张脸上。 他利落的抓着桂花树枝一荡,就已坐在我的身侧。 “想什么都想出了神。”他轻笑着,手里拿着一叉桂花把玩。 我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将那想了千百回的话提到了嘴边,以为会很难,却不想真说出来,却是松了口气。 “我想,我是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桂花飘落的毫无声息。 散散的就落了满地。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过了许久,才喃喃的吐出了句:“是么……” 我默默点头。 他转身问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低头看着他手中的桂花,轻轻拿过来捧在手里,淡淡道:“我是宫妃,只能留在宫里。” “宫妃?”他不屑的一哼,拉着我站了起来。“你心中当真这样想?” “那我还能怎样想?”我反问他。 他笑得暖暖的,拉着我的手轻轻摇晃:“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我抬眼望他,他继续道:“现在容若在木泽国发展,我的武功也不弱,带你从这里逃走易如反掌,等出去后,我们就去西疆,过着放马牧羊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他满眼的憧憬希翼,最美好的未来就像已呈现在了他的眼前,但我知道,那些未来决不会属于我。 “你别天真了。”我甩开他的手,道:“我早就是永络的皇妃,这一切现在不会变,将来更不会变。” 他略微一愣,有些急切,道:“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在执扭些什么,你就不能想想我们?” “我们?”我狠下心看他,冷冷道:“别说我们,我跟你不同,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没资格管我。” 他眼眸一瞪,就连牙关都紧紧的咬了起来:“好,我没资格管你,但你也别忘了我的身份。” “身份?”我一愣,慌抬头看他。就见他脸上乘满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气息。我心里骇然一瞬,便已被他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你别忘了,我是山贼,山贼做什么都是用抢的,我认定你是我的妻,这一辈子就都是我的!” 他大吼,将我扛在了肩上。而姿势却不太对,正压到了我的小腹。我猛然一痛,只想到了我的孩子,连大叫道:“你放开我!” 他却不管,只兀自往宫墙那里走去。 我急了,小腹的疼痛让我不知所措,慌乱下碰到了腰间一物,便想也不想的伸手拔起往他后背上刺了下去。 弥漫的是一阵令人窒息的血腥。 我望着他后背渐渐晕出的一片殷红,只觉得那上面的血迹淋淋的都滴在了心里。 连挣扎着从他身上跳下来,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 他愕然不信的瞧着我,不解,伤痛,汇成了种难以言喻的思绪盈入了他的眼眸。 他向前走了一步,似要问我什么,我却怕他冲动,心里一热竟是将匕首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别难我。”我几要哭了出来。 他脸上骤然一愣,所有的情绪都像被瞬间冰冻,龟裂为一块一块化为乌有。 “好!”他语气绝决,咬牙切齿:“我不难你,这一辈子,我都不难你!” 手中的匕首镪啷一声坠在地上,我浑身无力,几站不住,只抓了桂花枝勉强立着,而手,却被那尖锐刺的鲜血淋淋。 ※※※※※※※※※※※ 哭了一下午。 却不敢多做声响,只默默的任眼泪流下来,然后拭去,反复数次,一条锦帕被染的尽湿。 直到将晚,才止住了泪水。 叫定儿打了热水,拧条帕子轻轻敷在脸上,那温热渐渐从皮肤外透进来,缓缓延至四肢百骸。 松缓之下,只有叹息。 我又能做些什么? 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晚膳时,便听子煌说,希琰请赐离去了。 我心里像被撞了一下,才放下汤匙道:“他闲云野鹤,怕是受不了宫中的禁锢。” 子煌却惋惜道:“那样的身手不能为国效力,实在是可惜了。” 我沉默不语,过而听到外面有些喧闹,便听子煌问:“外面闹什么呢?”小禄子回道:“是商学士,在和随行的学子饮酒对歌。” 子煌的脸色略微沉了沉,举起筷子又给我添了菜,才道:“这人现在是越来越没个规矩了。” 我想起了先前所谋,才强打起了精神道:“商容并非百里之才,在学院士里,也算委屈他了。” 子煌却笑:“这人身上总有种脱不开的傲气,本来想压压他,免得以后浮躁,不过现在看来是压不住了。” 我想了想,才试问道:“就不如给他个差使,让他碰碰钉子也好。” 子煌沉吟了番,道:“新近状元都要在学院士里留个两年再做分派,如果急着提拔他,恐怕会遭人议论。” “那您也可以不用提拔,只做分配。”我道出了心中所想,却迎来了子煌别有意味的目光,他笑问我:“怎么才叫不用提拔,只做分配?” 我心境奇乱,也不想再多做迂回修饰,只直接道:“听闻南方嘉郡年年水患,谷物受灾,朝廷欲派遣官员使者拨钱粮赈灾并兴修水利,这个差使倒不如让商容去,一来看他有多大本事,二来也是给他个立功的机会。” 子煌听了眼眸一闪,并不提他的意思,只给我勺了匙汤道:“过些日子你身子就要重了,不如十日后,就启程回宫吧。” 他看着我将那碗汤喝完,才继续道:“嘉郡的水患主因是地方官员督导不利,水利失修,如今也算是个大工程,若让商容一人去做,恐难服众人,你说派谁随他同去?” 我放下碗,抬头看了子煌一眼:“您不是心中早有定论,又何必考我?” 他才笑着将我一揽道:“商容的年少轻狂但思维灵活,史魏书老重沉稳却过于迂腐。如今两人也算是有了交情,派他们一起出去,倒是可以相互磨磨性子。” 我脸一红,连垂下头,只给子煌夹了菜道:“这苏辣凤,做的是极好的,您尝尝看……” ※※※※※※※※※※※※※ 十日后,因为我的身孕,子煌不得不提早回宫。 在离开的路上,子煌便已下了旨,任史魏书为钦差御史,前往嘉郡布置救灾及水利兴修事宜,商容随往。 记得以前在定真时,父王便跟我提起过,水利,农工,道路,这三样都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责,而朝中官员却对此多有不屑,难以尽心为之,所以永络国大部分地区依旧是水旱不断。 如今嘉郡又生水患,父王的意思便是要我跟子煌提起让哥哥担当此次重任。也可笼络民心。 但哥哥毕竟是个武将,这种农工的事情并不在行,勉强过去,也是徒劳。而哥哥现在与商容交好,商容既去,他便可以以保护钦差的理由同往。如此虽然是绕了个弯子,但目的还是达到了。 后来父王的信中,也未对此说些别的。只是知道了有了身孕,多了些慰藉的话,并提醒我,日后在宫中更要加倍的小心。 而我却一时闲了下来。 子煌以我的身孕为名,免去了一切后宫繁礼。只每日留在水苑,看书描画,日子过得倒也清静。 我繁乱的心绪,也因此而稍有平和。心中想了许久,大概明白了。不管是子煌,还是希琰,都是我无法选择的人,我可以倾我所有去爱他们,但最终,也只能留在一个人的身边。 而这个人,却不是我能选择。 所以现在我能想的,也只是静静守在这里,等着我们的孩子的到来。 我们的孩子…… 苦涩与甜蜜,纠转着涌入心底,用手轻轻覆上,只两个月,还未能感到任何生命的悸动,但我因腹中那块骨血而有了些许的欣然,那是种由衷的喜悦。 我们的孩子…… 刚过辰时,便听宫门响动,子煌已下了朝来。他近日仍未能从最初的惊喜中有所缓和,还是一幅紧张的模样。 “太医说这个时候的蜂蜜对身体是极好的,多喝一些。” 他半劝半哄,在我耳边吹着气,环过我胸前的手里拿着一匙琥珀色散着诱人甜香的液体。 我含了一口,却被那股甜腻呛了一下,连四处去寻水,一时间狼狈至极。而他却闷声笑了出来。 我不觉有些气,扬起手就要捶他,却碍于身份不敢下手。而就这么一迟疑,却被他伸手一拉带到了怀里。 “你说会是皇子,还是公主?”他的手轻轻覆在我的小腹上,柔声问着。 我眨了眨眼,“生男生女,又怎么说的准。” “那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他吻住我的耳垂,语气里含了几分期待。 我心里有些发烫,只道:“男女都好。” 他却像个孩子:“怎么会都好,若是皇子,便要教他军国天下,皇族的教育自小便就严苛,你以后若想见他,怕是难了。女儿就好,贴心。可以像你,生得娇美动人,又有玲珑剔透的心思。不过第一个孩子就是公主,怕日后会有人欺负,我们还是应该先生几位皇子来保护她。” 我不禁失笑,道:“孩子都已经在肚子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他却忽地一叫:“不如就生对龙凤胎好了!” 我笑出了声来,回头瞧他,却不想望见了那明黄色的大龙,心里便就一暗。 “皇上宫妃众多,日后永络国的皇嗣自会繁茂起来的。”本是轻轻一喃,却被他听见了。他将我拥在怀里,在我耳边低声道:“就算是皇上,也只爱淑妃一人。” 我心里一热,被他这**裸的誓言所动,眼里温湿,便不由得滑下两滴泪来。 “子煌。”我拉着他的手,贴在了胸口。 “我们会相守到老吗?” 短暂的沉默。 “会,一定会……” 回到宫中的第四日,有些发闷,便在水苑后面的园子里走了走。 那园子本与御花园相同,却被一道宫门给隔绝了起来。 子煌不喜人入,门口加了侍卫。我也怕遇到宫人凭生烦乱,更不想出去。而此时天热,还未能有半丝秋天的气息,只满园子的花开的灿烂,几要迷了人眼。 我瞧见了几样别致的花色,就跟身后的小禄子询问,他虽然对养花并不擅长,却知道水苑任何一处的构造立意,便细细的跟我讲解了起来。 一时不感时间流动,转眼就到了晌午。 有小太监过来请膳,便要回去,却听与御花园相连的那座宫门有些喧闹。再看时,那宫门已被人打了开来。 闯入的是一个小太监,进来后有些迷茫,左右看了眼才瞧见我,便慌忙跑来跪下: “奴才扣见淑妃娘娘。” 他几是用摔的给我行了礼,然后大呼:“娘娘救命啊。” 我一愣,抬头便见了那几个侍卫,他们行礼道:“娘娘受惊了,此人擅自闯入水苑,小人自会处理。” 我看事有蹊跷,又瞧这小太监分外眼熟,便问道:“你是哪里的宫人,怎会闯到此处?” 那小太监道:“奴才是分到寿德宫的小李子,只管杂物,娘娘还未见过。” 原来是我身边的人。 “那你闯进来做什么?”我问他。 他浑身一抖,更是扑下去重重磕了个头。 “娘娘,奴才自知无礼,可是您再不回去,定儿就没命了!” 第 24 章 小李子今年不过十三四的年纪,生的瘦瘦弱弱,趴在地上几是哭道:“回娘娘,今天定儿领着奴才们去尚衣局领换季的纱帐衣物,经过景翠宫时刚巧碰到了毓仁宫的锦玉与一班宫女围着一圈说话,本来奴才没太在意,却不想被定儿听到她们在议论娘娘,说娘娘您……娘娘您……”他猛然一悚,跪在地上抖成了一团:“奴才不敢说。” 我心念着定儿,不觉多了几分急切,便催道:“恕你无罪,快把事情说清楚。” 小李子这才道:“锦玉说娘娘在宫中一人独占圣宠,风光无限,让其他各宫娘娘都没了伺候圣驾的机会,兴许是用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圣心。” “大胆!”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小禄子在旁一声厉斥,便连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了。 我对他的话并未在意,只忧心定儿,便伸手拦下小禄子,问道:“定儿现在怎么样了?” 小李子半哭半泣的道:“回娘娘,定儿不服锦玉如此说娘娘,就跟那群宫女争执了起来,不想那些宫女越说越过分,最后竟是出手打了定儿,定儿气不过,就跟她们纠缠了起来,混乱中也不知怎的,竟把呈给皇后娘娘的那件鸾凤朝服给扯了个口子。就赶巧皇后娘娘从那里过,一抬眼就看见了那被扯烂的朝服,盛怒下就把定儿给押走了,现在还不知死活,奴才想定儿是娘娘从小身边的人,便不敢怠慢,连忙跑过来给您报信儿了。” 我听了便是一骇,扯破朝服可大可小,再加上跟皇后身边的人起了争执,定儿这次算是正撞在枪口上了。 “皇后把人带到哪里去了?”我连问。 小李子回道:“看方向应是朝毓仁宫去了。” “你跟我一起过去。”我提起裙摆便往宫门外走去,定儿毕竟打小就伺候在我身侧,说没感情是骗人的,如今她出了事,叫我怎么可能不急。 但一出宫门,便停住了,停的万分突然,急急跟在我身后的小李子甚至刹不住步子,险些撞到我的身上。 “我不能过去……”我瞧着外面那一排的侍卫,心里忽地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想法,那想法让我心惊肉跳。 小李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怯怯的在我身后问道:“娘娘您……” 我转身从腰间拿出了一块玉佩,塞到他手里道:“你拿着这个送到毓仁宫,就说定儿犯了错,本是淑妃教管无方,如今劳了皇后,淑妃深感不安,只身子沉重无法当面请罪,还望皇后恕罪。” 小李子更是一脸迷茫,巴巴的瞧着我,手里的玉佩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只得低声问我:“那娘娘您还去毓仁宫吗?” 我摇了摇头:“不去了,你在毓仁宫外候着,若是看到定儿出来了,就告诉她我晚上再去瞧她。” 他面上有几分失望,瞧了眼那玉佩,才磕头道:“奴才告退……” 直到小李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墙之中,我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心中忐忑,也不知定儿能否逃过此劫。 转身回了水苑,更是不知该如何心急。只瞧着宫门的方向等着消息。 定儿的性子过于直率,也不懂什么三思而行。如今出了这种事情也在意料之中,她扯烂了鸾服,且不说我与皇后恩怨,就算在平日也会受到严罚,而此次也只能看皇后如何处置。 我根本无法插手,也不能插手。 这并不是定儿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我跟皇后的问题。 现在宫中的传闻,我多少也有耳闻。子煌只留于水苑,并未招任何宫妃侍寝,这已让皇后失了面子。而此事不只在宫中,就连民间都颇有言论,那些话传到董后耳里,她心中难免会有些狭隙,如今我要是再为定儿难她,只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罢了。 这并非我所愿。 如今只能希望董后像我所想,拉了定儿是为了让我现身整治,而我先低了头,向她示了弱,她就该不会再多加为难定儿。 我也只能希望如此。 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派去毓仁宫打探的人仍是没有回,我坐不住,便干脆走到了宫门口,只望着远处宫墙。 又过了多时,待我几要走出水苑时,终是见着了小李子的身影。 他急匆匆的跑来,也不管门口侍卫的阻拦,便扑跪在地上道:“娘娘,定儿从毓仁宫出来了。” 我心里不由得一颤,连问他:“怎样?” 小李子似是疾跑而来,而不住的喘着粗气。 “娘娘,定儿她……她受了三十宫杖,现在不省人事,正在寿德宫躺着呢。” 未等他说完,我已大步走出了水苑。那宫杖是皇后掌理后宫的刑法,只十公分的宽度,打在身上却是皮开肉绽断骨折筋的重伤。一般宫人撑不住,就活活的被击毙在了竹杖之下。定儿自小跟我就没受过什么苦,这三十下,她又怎么挨得住? 心急如焚的回了寿德宫,果然看平日跟在定儿手下的几个小丫头慌成了一团,在厢房里围着定儿哭的不成样子。我挥手让她们让开,才瞧见了惨白着一张脸的定儿。 轻声叫了她了两声,她只唇角微微动了下,便没反应了。 我不由得急了,大喝道:“还在这里愣着,快去请太医过来!” 仍不住哭泣的宫女相互看了眼,其中一个才跪下道:“回娘娘,宫中宫女太监生病,只许请主子批条去御药房抓药,并不允许另请太医。” 这个规矩我是知道的,也只好改口道:“你去御药房拿些止血的消肿的药膏,并问问那些有经验的嬷嬷,杖伤要怎么调养最好。” 那宫女领命去了,我才吩咐其余几个到小厨房烧些热水,并拿些干净的棉布,然后便仔细的察看起了定儿的伤口。 不止是血肉模糊。 简直是惨不忍睹。 董后丝毫没有要放过定儿的意思。若是再多加两杖,定儿的命大概就已轻易的陨在了毓仁宫了。 我默默的帮她将衣裤褪下,扯到了伤口,便听她喃喃两句:“小姐……救我……”吟吟咽咽,沙哑的难以形容。 我的泪水便不知觉的滚了下来。 这时外面的宫女端了热水,将帕子浸了想要替定儿擦洗伤口。 我从她手中接过,道:“我来吧。” 她犹豫了一下,才行礼退了下去。 我轻轻叹了口气,将帕子敷在了定儿的伤口上。她立时就打了个哆嗦,崩裂的皮肤歪斜着躺在肉上,看了让人心惊肉跳。 我泪如泉涌。心中不断升起的,是种苦闷的挣扎。 宫中凶险,我早已明白,却不想今日竟是累了身边之人,这叫我心何以堪? 细细的为她清理了伤口,便听见外面房门一响,小李子已走了进来。 他手上捧了个瓷瓶,见了我,竟是有些踌躇。 我躲开他擦了泪水,才问:“怎么了?” 他躬身回道:“奴才本是要去御药房拿药,却在门口碰着了锦玉。她拿了这个给奴才,说今天的事本来只是几个宫女闹着玩,不想却让定儿遭了难,她心中不忍,便拿了皇后娘娘从前赏药膏给定儿涂抹。说是西域进贡的良药,对外伤有奇效。她还让奴才在娘娘您面前多美言几句,请您饶了她今日的莽撞。” 我把药接过,打开闻了闻,里面的药气浓郁,并无异味,又倒了些在手上,是些灰褐色的粘稠液体,与先前父王用的活络生筋膏倒是有些相似,才略微安了心,将药涂在帕子上,往定儿的伤口上敷去。 小李子有些担心,凑到我身边问道:“娘娘,我瞧那锦玉可不是什么善类,万一她在这药里做手脚怎么办?” 我轻轻将帕子敷上,才道:“她若是想害定儿,只要在皇后耳边多说两句,定儿今天就回不来了,而且她跟定儿并无太多仇怨,没必要害定儿性命。” 小李子才松了口气,转而却低声抽泣了起来。 “定儿这是招惹谁了,非要受这种罪。” 我无声的替定儿处理好伤口,见她脸色稍有好转,才起身道:“你们日后,在宫中莫要招摇,谨言慎行吧。” 第二日,我便从水苑搬了出来。 并不止是因为我的请辞,还有齐太后。 她昨日到了水苑,亲自来找我。 如今宫中对我的专宠早有微辞,她也不是没有耳闻,又加上今日定儿之事,此次召见,便在情理之中了。 “后宫之内,只可百花争艳,不可独占鳌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这是她昨天对我说的话。 其实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然而我一直留在水苑,却只是想逃避宫中的争乱。 我以为自己可以躲在子煌的羽翼下,求得安逸,然而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永络国如今朝政不稳,便更需要诞下更多优秀的子嗣以安民心,你如今身子沉重,不便再侍侯皇帝,我知道皇帝对你的心思,所以才找你,希望你能为国家着想,劝皇帝能继续为我永络国皇族开枝散叶。” 她的话一直回响在耳边,挥之不去,纠缠不开。 她要我劝皇上去临幸其他宫妃。她要我将子煌,推到别人的宫中…… 鼻间传来了淡淡的水沉香,一时有些不习惯,才猛然记起自己已经不在了水苑,身边也再不能去燃那龙檀香。 挥手让身边的侍女将那香撤了,才伏在软榻上,瞧着窗外的夜色。 今天晚膳时,子煌翻了舒婕妤的牌子,大概也是听了太后的严令,才不得为此。 我与他的关系,一时间竟是模糊了起来。 原来想完全的倾心与他,全是奢望…… 月光珠玉般点点流洒了下来,盛夏之夜只剩了一点虫鸣,却愈发的静谧骇人。 幽声一叹,这夜,大概也就这般过去了。 却也未曾这般过去。 宫门响动,传来了宫女轻微的低呼。 我似是被人惊动的游鱼,连忙坐起,便从那朦胧的屏风外,瞧见了熟悉的人影。 淡淡的龙檀香,渐渐弥散了满室。 他轻步而来,拉了我的手,坐在了软榻之上,然后问我:“怎么还没睡?” 我摇了摇头:“瞧这月色极好,便一时贪恋了。” 他似是无奈般一笑,牵着我的手走到了内室床侧,让我躺下盖好薄被后才道:“你如今也不是一个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注意照顾自己。”说完便拉起被子,躺在了我身侧。 我却猛的坐了起来。 他吓了一跳,讶然的问我:“怎么了?” 我无措的将视线左右移动,最终落在了他眼眸中,才轻咬了下唇,道:“皇上应该留在水苑的。” 他的眸子微微有些黯了下去,对我道:“母后所说,你不用在意,舒芷生性怯懦,就算我今夜没去承恩宫,她也不会对外人乱讲什么。” 原来他是用了舒婕妤做幌子。 我下意识的摇了头。却听他道:“后宫的事情,我不管,但我只会在有你的地方过夜。”他伸手揽住我,用力的抱着:“我只要你一个。” 他的怀抱温暖的让我惶恐,我略微有些挣扎,嘴中也只会道:“皇上该留在水苑的。” 他立时将手松了开来,用他那双夜般沉黑的眸子望着我,闪也不闪。 “你真要我走?” 我不敢回答。 他的手从我腰间移开:“若是你说,我就走。” 我抬起头瞧着他,瞧着他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那样的眉,那样的眼,那样的唇。一点一滴像刻在了心里一般。 心中辗转,意志却在一丝一毫的消磨。 我为什么要他走呢,他是我的丈夫,他是我的煌琰啊! 已经转了一世了,已经无奈的错过了,我为何还要放手?前世分别的伤痛,难道还不够么? 用力的抱住他,抱紧他。我只有一个子煌了,我不能再松手,我放不开,也放不起。 这一世的爱,就让我这般,倾送出去吧…… 第 25 章 而我却没有其他办法,煌琰是我几世都无法失去的人,我无法跟随希琰,便只能留在子煌身边。 我失不起。 所以也只能如此。 中午的时候帮定儿上药,她刚刚苏醒,见到我便禁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宫中的规矩是不许大声号哭的,但这孩子从未经过如此委屈,想心中定是多了几分郁结,便任她去了。 锦玉拿来的药是极好的,只用了两天,便有了效用,那本是狼藉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愈合,看样子再过几日,便可下床走动了。 定儿本是不愿让我帮他上药,后来用主人的口吻逼她,她才乖乖的趴了下去。她的伤很大原因是受了我的牵累,我又怎能对她袖手旁观。 仔细的帮她处理好,便听身边的宫女过来禀告,说是太医院的张太医过来请脉,正在厅上候着,我才低头安慰了定儿几句,出去了。 张明启算是太医院的领头人物,今年六十多岁,膝下只有一子,却未曾继承父业,听说是在十几岁的时候随了一个云游的浪人学武去了。而这在这位年已耳顺的老人心里,也算一件烦扰事。 他细细的为我把着脉,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略一提气问道:“娘娘最近可有不适的症状发生,比如呕吐,腹痛之类。” 我略微回想了一下,只两个多月的身孕,还没有更明显的状况,便摇头道:“最近一切都很好。” 张明启才有些心安,笑道:“娘娘的脉相有些浮软,想娘娘自北方来,对南方的气候多有不适,又因上次的大病虚了身子,下官就给娘娘开些调理补身的药,服用两贴下去就该能有所起色。” 我点了点头:“那就多劳张大人费心了。” 他道:“不敢。”便收拾箱子退下了。 望着张明启远去的身影,我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小腹:依旧平坦的感觉不出什么。而待八个月以后,便会有个小家伙从里面出来,闯入我与子煌的生命。 他一定有着子煌一般的模样,英俊让人移不开眼。还会有着孩子的天真烂漫,调皮嬉闹,那个时候,寿德宫自会热闹许多了吧…… 想着,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隐约间像是睡着了,做着梦,梦中闪烁的全是迤逦瑰丽的光晕,中间是个孩子,三四岁的模样,在野地里巅巅的跑着,笑声洒了一串一串。 我跟着他,也开心的笑,却怕他摔到,小心的在后面护着。 孩子喊着父亲,然后扑入了一个怀抱,我的视线随着他,渐渐上移,然后就看到了那张脸。 笑容邪气霸道,唇角挂着一弯浅浅的酒窝。 然后便是猛然的惊醒。 摸摸额上,早已渗出了一层薄汗。 一直在身旁时候的宫女吓了一跳,慌忙的就跪了下去。 房内一时静让人窒息。 我挥了挥手,让宫女起来,才轻轻叹了口气。 我本是个怕痛的人,又想那些无望的事情做什么…… 又过了七八日,定儿已能自己下床走动,便抵死般的不让我再替她上药。我本来只忧心于她,如今若是再坚持,也只会让她不自在,便不再管了。 安胎药是每天都要服的,张明启有种这个时代男人特有的顽固,药都是他亲自动手选,亲自动手煎,并亲自端了送来。小心谨慎,不容外人碰得一丝一毫。 这些都为了一些必要的防范。至于防些什么,我心里自然明白。 昨天哥哥送了书信过来,他已在嘉郡安置妥当,并开始随着史魏书,商容视察河道,发送银粮。 一切看起来很顺利。想大概三五年后,就会有所收获。 而近些日子,也是过得如水般平和。 一早的天色就有几分阴晦。待下午时分,便开始下起了小雨。珠玉般的雨点打在芭蕉叶上,溅开了千颗水晶粒子,四散滑落而去。 夏末,南方的一季雨水,把院子四角的石头染了一片苔绿。 正瞧着雨,便听到宫门太监喊:“皇上驾到。” 我有些意外,连到廊前去迎,还未踏出门口,便听子煌道:“外面凉,进去再说。” 他小心的扶我进了内室,便拉了我的手,瞧着的瞧着我的肚子,一双碧玉般的眸子全是一幅痴迷。 我笑着脱开了他的手,唤宫女进茶,才对他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他才猛的想起什么般的道:“是母后听说西良玉可以安胎顺产,便求了一块回来,刚开了光,为求诚心要你亲自过去从法师那里拜领。我刚好要去毓坤宫,便顺路过来接你。” 我不觉莞尔,瞧了外面的雨下并不算大,便叫宫人开始准备。 许久未曾出过宫门,正装的衣衫也都放到了衣柜内里。忙了许久,才收拾停当,至此已过了近半个时辰。 匆忙的出了宫,待到毓坤宫时,雨已经停了下来。 永络崇尚佛法,各宫之中都奉有佛翕,法师出入宫闱也不是件稀奇的事情,所以一走进毓坤宫后院,便听见了低沉的经文咏唱。 这院子里种的都是一人多高的灌木,修建整齐,团团簇簇围在碎石路边,竟成了封闭的围栏,外面的人要拐七八个弯才能入得内去。 子煌说里面正在做法事,他不方便进入。然后便开始叮嘱我雨过路滑,要分外小心。 他最近也开始变得罗嗦了起来。 我笑着攥了攥他的手,道:“没事的,我都这么大了,会注意的。” 他才展开了一抹笑容,帮我理了发髻,送我进去。 路的确很滑,漫的全是青石子,润了雨水就像极了玻璃。 小心的往前走,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脚下,便顾不得其他。加之那些高密的灌木,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我只看到了一个人影。 然后便是轻微的撞痛,身子就失了平衡。 阴晦的天空从我眼前滑过,我的心在胸腔中慢慢缩紧。 我看到了我拼命往前伸展的手,挣扎的全是要自己去抓住些什么,只要一点点就可以。 但我什么都没抓住。 时间在空中凝滞,像是隔了满满一世。 我就这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耳边传来的是刚刚那人的惊呼,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 然而这一切,我都顾不得了。 我只感到了小腹中刀滚般的绞痛,下身的滚热让我心惊,连忙去摸,便染了一手的猩红。 那红,让我缩紧的心,几要爆了开来…… 脑海中全是种近乎疯狂的嘶喊: 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昏迷,满眼都是黑暗,找不到出口。 根本不想醒来,怕一醒来,便要接受我无法承受的消息。 心像正被一把钝刀狠狠的撕扯。痛入骨随。 慢慢的睁开眼,便看到了子煌惨白的脸。他握着我的手,缓缓的露出一抹笑容。憔悴至极的笑容。 他将我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低低道:“醒了,要不要喝点东西,你昏睡了两天了。”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却依旧温柔。 我直直的望着天花板,忽地觉得很累,累得连呼吸都想停下。 “我们的孩子没了,是么……” 安静的问他,只是想残存些微的希望。 他的回应却是沉默。 我像浸入水中的烛火一般,闭上了眼睛。泪水,泉般陨落。 幸福来的太快,我无法抓住……留下的,却是沉痛与绝望…… 我们的孩子,还未曾降世,便如此的消逝了…… 后半夜,雨又开始落了下来。 瓢泼般的打在地上,发出了令人心惊的声音。 雷与闪电交加着撕破了夜空,投了满室狰狞。 子煌默默的抱着我,用锦被包住了我们两人的身体。 可我还是觉得冷。身体的疼痛触动了某根神经。哀恸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我呆呆的望着床帐一天,而现在,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晚,在子煌的怀中,终于崩溃了。 我抱着他哭,哭的声嘶力竭。 我用力的捶他,打他,最后开始咬他。 唇齿间传来了血腥的味道,他却动也不动,只拥着我,倾他全心的拥着我。 待我渐渐的倦了,累了,哭不出来了,他才小心的将我的头放在他的胸口。低声轻喃: “我们还年轻……” 我们还年轻……但注定,以后的日子就不同了…… ※※※※※※※※※※※※※※ 这意外的打击让我病了数月。直到冬日将近,才稍有好转。 由于身体的原因,毓坤宫那件事情的起末,我也只是听了小李子的叙述,并未亲自去过问。 撞我的是齐太后宫里的宫女梅青。今年只有十三岁,当时是因为那些灌木挡着,并没瞧见我,又加之雨后路滑,刹不住步子,才酿成了惨祸。 我问了那女孩受的什么责罚,小李子只淡淡的说了句:“已经杖毙了。” 我的心立时雪一样的凉。 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无辜。 而后,我的哥哥也从嘉郡赶了回来。 他担心我的身体,特意在南方寻了不少药材,一样一样摆在桌上,才坐在我床边,忧心的问:“可好些了?” 我点了点头,叫定儿出去烧壶热水,才问他:“嘉郡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却将脸一绷:“你都这般模样了,就别在想哥哥的事情了。对了,我回来就是想问你,究竟是谁害你。” 我心里微颤,垂了眼睑,道:“别乱说,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害我。” 哥哥却用力的拍了自己的大腿道:“你别以为大哥只会练兵打仗,你的事情我多少都清楚。小时候从悬崖上掉下来都没事,怎么这次一摔就把孩子给摔没了。”他略微顿了顿,看了眼室外,才小声的问我:“是不是齐太后?” 我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气道:“她虽然不希望我独宠,却也没必要害我的孩子,而且就算要害,也不会刻意让我在她宫中出事,这样一来皇上定会怪她,她明白这个道理。而且我的孩子没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哥哥沉默了片刻:“难道是皇后?” “也不一定。”我叹了口气,有些乏困,便歪了身子躺着,道:“宫中有很多怀了心思的女子,不一定就是皇后做的。不过不管是谁,日后总会有端倪露出来。到时候,我决不会放过她。” 最后一句话说的很平淡,却是极冷。哥哥愣了愣,才起身道:“你先养好身子吧,别太难过,毕竟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诞下龙嗣。” 他又安慰了几句,便回去了。 但哥哥并不懂,不管日后我与子煌有多少子女,都不会是先前的那个,都不会是先前我怀了万千幸福的念想期待他降生的那个了,一切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也挽回不了…… 近了冬,日头便骤然的冷了下来。 张明启还是每日过来请脉,在他的调理下,我的身子慢慢也回复了从前,只是仍有些虚弱,还需进补。 失子这件事情,在我心中狠狠的划下了伤痕,怕是一辈子都难痊愈。 于是便有些郁郁寡欢。 每日懒散,什么都不想动,只趴在软榻上,看着红叶徐徐飘落。 那日依旧在看红叶,却听见子煌轻快的脚步声。 他拉了我,脸上全是笑容。 “你看你,这两天都闲得有些变样子了。”他笑道,“不过过两日就有得你忙了,快叫宫里的人过来准备,十日后便要秋猎了。” 我微微一愣:“秋猎?” 他点头:“算是每半年的一次审兵,在西郊的猎场,皇亲大臣都会到场,到时候也会有各军的比赛。带你一起去看看,顺便散散心。” 原来是为了此事。 我明白他的心思,便垂了头,略微一笑道:“你不用担心了,我没事的。” 他却劝道:“出去走走总是好的。” 我才点头,应下了。 帮他褪下衣服,又倒了茶给他,想起了一事,便问:“那臣妾的哥哥会不会去?” 他抬了头,有些神秘的笑:“你哥哥是武将,自是会去,另外还有一个人也会到场,你绝对想不到。” 我挑眉:“是谁?” “就是上回在御畅苑救了你我一命的那个,叫希琰的壮士。”他笑着抿了口茶,我却悚然一惊…… 第 26 章 他似乎与张明启的儿子颇有渊源,又加上救过圣驾,很容易便进宫见了子煌。 子煌安排他做了内廷侍卫副总管。随身护驾,并御前带刀。可以随意出入皇庭。 可我一直都没见过他。 我还未从丧子的伤痛中回缓过来,经不起任何的变故,所以我不想去想他为什么会回来,也不想再去想我们之间的关系。 只想留在子煌的身边,等着这一世缓缓过完。 此时的菊花已过了盛节,渐渐有了衰败的迹象,点点金黄散了满地。定儿收了那些碎金般的花瓣,放在坛子里,等秋猎回来后做菊花酿。 我的精神却依旧不好。每晚总被噩梦惊醒,然后就想起我那未能出世的孩子,哀恸便像洪水一般将我团团淹没。 若是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我愿用我余下的生命来换那个孩子。 只可惜,万事总无法尽如人意。 去了的,终归无法挽回。 秋猎将近,寿德宫渐渐热闹了起来。 那些自幼便被选入宫廷的宫人,还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这次出巡对他们来说,是种无上的荣宠。 高兴是自然的,但也只是一时罢了。 待回头,仍是高墙束阁,逃不出的牢笼。 繁琐而冗长的准备,都在子煌的安排下渐渐了结。数千人的仪仗队伍候在承安门外,只等一声号令启程。 这是十月的最后一日,时值深秋,天气也愈发的冷了起来。 ※※※※※※※※※※※ 西郊的猎场的平原之上,早就严密的扎起了十数个帐篷。 中间那座明黄色的,自是子煌的处所。因上回在御畅园遇刺的事情,此次的守卫便比寻常时候多了近三倍。 其中除了董喜的部下,还有三成是哥哥与希琰的人马。 这是子煌第一次将内廷侍卫交给董家之外的人统领,看来日后逐一对两相削权的事情是必不可免了。 与子煌一起入了大帐,便听董喜在一旁道:“启禀皇上,各处人员均已安排妥当,请问淑妃娘娘何时移驾。” 子煌看了我一眼,才道:“出门在外,就别讲那么多规矩了。你退下吧。” 董喜本来还有话要说,子煌却不理他,只兀自拿了本书坐在披着兽皮的大椅上看。董喜无奈下才愤愤的瞥了我一眼,跺着脚出去了。 皇后不受宠幸,加之如今实权被削,他所有的怨恨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想这人生性鲁莽,喜怒皆露于言表,要他设计害人怕是有些难度,倒是很有可能会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 心里有些黯然,加之一路的疲惫,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子煌听见了,抬头问我:“累了?” 我点了点头。 他有些担忧:“身体还不好么?” “只是有些乏,歇一会就好。” 他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仍不放心:“要不要让张明启过来瞧瞧。” 我摇头:“不用了,他每日都过来请脉的,说我只是有些体虚,要慢慢调养。” 子煌道:“没事就好。我要去见那些大臣,可能要晚点回来,这里不比宫里周到,当心别受了凉。” 我点头,他才出去了。 在大帐里歇了会,瞧外面天色已近了黄昏。便想叫定儿准备晚膳,却听她道:“张御医嘱咐过,主子您的药要在膳前服用的,可现在那汤药还没送来,要不奴婢亲自去端?” 我想了想道:“我亲自去吧,顺便散散心。” 御药房的帐篷在兵帐与内眷的交界处,有些远,走了数十步才到。 外面并没有侍卫站岗,便让定儿在门口候着,自己直接挑起帘帐进去了。 那帐子分内外两层,入口出有屏风隔着,我刚要转出那屏风,便听其内有人道:“廷之最近一切都好,仍在跟着容若学习武艺,想年终时,就回来了。” 我的步子一下子便僵在半空中,这种略带玩笑般的语气,除了希琰还会有谁? 又听张明启道:“他若是知道回来,我也不用这么劳心了。” 希琰道:“伯父您也不能这么说,廷之钟于习武,也有所成就,是好事。” 张明启叹了口气,道:“这孩子还年轻,要你们去教导了。”然后顿了下,有些懊恼的道:“只顾着跟你絮叨了,都忘了时辰,这淑妃娘娘的汤药还没送过去。” 我在屏风外面听了,便想撤步退出去,却忽地听希琰问道:“听说淑妃前些日子滑胎了?” 张明启重重叹道:“可不是,皇上为此消沉了好一阵子。” “淑妃原是华家的子女,出身兵戎,身体自该不差,怎么说掉就掉了? 我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停住了要退出去的步子,只听着里面的动静,连呼吸都要凝住。 就听张明启道:“这事本不该跟你说,但你救过圣驾,我也不能瞒你。其实淑妃这次滑胎,是有人耍了手段。”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我却听的一清二楚。瞬时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痛苦的几要爆开。 里面的希琰提了口气,问道:“怎么会有人陷害?伯父知道是谁做的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淑妃受孕的那段日子都是我请的平安脉,很明显娘娘的身子是在一天一天的寒弱,开始我以为只是娘娘先前的大病体虚,但后来直到滑胎时,我才明白是有人给娘娘下了药。” “是什么药?” “是种让孕妇不知不觉体弱的药,然后只需一个契机,就会导致滑胎的现象发生。一点也不会惹人怀疑。” …… 他们之后的话我听不到了,只觉浑身无力,几要倒下去,连忙从帐中退出来,便瞧见定儿担忧的问:“主子您脸色不好,出什么事了?” 我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抬头看了远方彤云密布的天空,只道了句:“快下雨了,回去吧。” 进了大帐,摒退了宫人,才发现唇齿间充斥着一种甜猩的血气,用手一抹就是几点殷红。原来嘴唇早已被自己咬破。 痛是没有察觉的。 那些全淹没在了心底,汇集的多了,就慢慢成了一种绝望。 我的孩子…… ※※※※※※※※※※※※※ 第二日起的很晚。 便素面朝天的在床上坐着,直直的望着床边的地毯发呆。 我想我的人生,想我这一世十多年的人生。 一些纷乱的思绪渐渐涌上来,是洁白的杏花,是散着香气的烤鱼,是悠扬的笛声,还有那一句一句无法忘却的言语。 这些似乎都是我所拥有的,但我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只岁月依旧流淌。 逃避也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 自从上一世我决定从他身边离开,就成了一种习惯。 本不该如此的。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属于我,让我全心的呵护的,就比如我的孩子。 可我却失了他,只因为我的摇摆不定的软弱。 我不能再如此。 我想我该去争取些什么了。 …… 振了振精神,便唤定儿进来梳洗了一番。又细心的换了发式,挑了件粉红的夹袄穿上。 然后用力的深吸了口气,对着镜子低喃:“从今以后,万不可再犹豫了。” ※※※※※※※※※※※※ 午后子煌行猎回来,见到我后就愣在了门口。 我轻笑着迎他,帮他换了衣服,才问道:“今日的收获怎么样?” 他略微回了神,笑道:“骑马射箭可不是我所擅长,只任着那些侍卫自由发挥不过看起来收获应当不错,尚食居的人忙的快要哭出来了。” 我轻笑出声,站在窗前歪着头瞧着外面。那阳光水银般的泻了进来,照得浑身酥软。 “你累不累?”我忽然问他。 他正瞧着我,温润的脸上仍是那抹淡如月色般的笑容,然后摇摇头:“不累。” “那要不要出去骑骑马?” 他愣住了,笑容却未减丝毫:“你的身体无碍吗?” 我摇头:“这些日子太过消沉,忽然想出去透透气。” 他仍是担忧般的犹豫,却也道:“那也好,我吩咐人去准备。” 因只是简单的出去走走,又在猎场范围内,便没带太多的人。 只跟了几个侍卫,还有他新的副总管——希琰。 我骑着马跟子煌并肩走在草原上。而希琰就远远的在后面跟着,只听得到他的马蹄声,若近若离。 我一直没去看他,也没跟子煌说话。 深秋的风有些凛冽,吹得人通体寒凉,子煌便解下了他的披风给我围上,然后特意将马驱策到了迎风的方向。 也许他可以帮我挡住秋风,但有些东西,注定是他无法替我挡住的。 那风吹的越来越大,我心中便渐渐涌起了一种想要发泄的情绪。 略微夹了马肚子,它就往前小跑了几步。 这一跑更是加重了那种情绪,最后干脆重重一鞭下去,便策马往前径直的冲了出去。 我的行为是他们始料未及的,身后一片惊乱,在呼啸的风声中,我只听到子煌的呼喊,还有那迅速奔驰起来的马蹄声…… 胯下的座骑是西域进贡的名驹,一直驯养有道,跑起来自是不一般的快。 若是放到现代,大概就是一辆保养有度的极品跑车了。 我自嘲的想着,又几鞭子下去,那马便像疯了般疾驰了起来 近乎极限的速度中,大脑中的一切似乎都已凝滞。我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放任自己的本性。因为我知道也许只在此刻,我才能找到真正的自由。 跑了多久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只听到身后有种急切的声音在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毫无意识的回了头,却瞧见了一道黑影向我压了过来。 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的翻滚,还有满腔的草屑香气。 一个人将我扑下了马背,并拥着我顺着那缓坡滚了下去 那怀抱是分外温暖与熟悉的。我猛的抬眼,便看到了那双有些桀骜并隐含怒气的眼。 “你不要命了,那边是悬崖!” 他冲我大吼,然后看了看我的身体,急躁的问:“有没有受伤,或者那里疼?”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才恍然的回过神来:“你怎么追过来了……” 他仍有些怒气,呵道:“你那么突然的就跑了出去,我怎么放得下心,还好我跟过来了,不然你现在就跟那匹马一样掉下去了。” 我回头往边上望去,才发现前面不远竟是一到断崖。 原来是他救了我。 而我却怎么也道不出那个谢字。 辗转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仍在他的怀中,便不由得挣扎了起来。 他却闷哼了声:“别动。”又喘了喘,才苦笑道:“我好像伤到肋骨了。” 我听了心里一惊,连问:“伤到哪了?严不严重?”然后便慌乱的低头检查伤口,却不想让他双臂一收,紧紧的将我抱住了。 我脸上立时充血般的滚烫了起来。 他的手意外的有力,像要将我揉进他身体一般。 我有些喘不过气,又不敢去推他,只好道:“快把手松开。” 他却不理我。 过了半晌才道:“就让我抱会你,一会就好……” ※※※※※※※※※※※※ 希琰: 我从来没意识到,原来走了的并不只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她成了皇妃,并决定留在皇宫之内。 我不懂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我知道,她已离我越来越远。 我再也带不走她。 他日的幻想,最终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空梦。 我还是山贼,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王族之女。 这一切都未曾改变。 而我却再也无法逼自己忘记她的一切…… 想我上一世,定是欠了她。 跟随容若奔走了数月,再次回到皇城,只为了公事。却不想听到了她流产的消息。 原来她过的并不好。 而我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什么。 最后只好通过张廷之父亲的关系进了皇庭。 成了皇帝的贴身侍卫。 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她身边。 其实在那日容若行刺时,我便知道有些东西我注定无法给她。 但至少,我还可以替她守护…… ※※※※※※※※※ 公务员复习考试ing,更新速度逐步蜗牛化,见谅见谅 第 27 章 这样是没法走的。 我们也只好等那些出来寻我们的侍卫带我们回去。 希琰就坐在我对面,不说话。过了许久才站起身道:“这样等他们是没法迅速发现的,我去找些干柴把火堆燃起来。” 见他利落的起身,我猛地想起:“你的伤无碍了?” 他愣了一下,才转身坏笑道:“那个呀,是骗你的,不然你怎么肯甘心让我抱。唉唉唉,你别急着打我,当心你的脚!” 他被我用草块丢的逃也似的跑了老远,才对我招手笑道:“我马上就回来,要是害怕的话,我不介意你想我。” 我心中提起了一口气,低头左右找可以拿去丢他的东西,最后竟是从头上拔下了簪子朝他仍了过去。 他跑的快,转眼间已没了踪影。 我叉着腰喘了两口粗气,才不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已经很久没这么活动过了。 气被希琰这么一挑,竟是没了往日的压抑,心中像是涌出了一股清泉,是种说不出的畅快。 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笑了许久,也终究将笑容敛了回去。 这种快乐让人上瘾。 我却无法放任自己去沉迷。 深秋的天本就黑的早。 希琰回来的时候日头已从草原上落了下去。 他打了只兔子,用随身的匕首褪了皮毛,穿在树枝上烤。 “可惜这里没有鱼。”他忽然说道。 我愣了愣,才问他:“为什么要有鱼?” 他却不答,将兔子翻了个个儿,才坐到我身边道:“曾经有个女孩子,吃过我烤的鱼。那时候我真的愿意一辈子都烤给她吃。只可惜……”他像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对我说道:“你不必因为我而感到困扰,我虽然是个山贼,却也明白君臣礼法,他是你的夫婿,我自然会尊重他。” 他说着,音调便沉了下去,之后便是死寂般的沉默。 直到那兔子被烤得炸出了个油花,他才低头从怀中掏出了一物。 “你呀,真是个败家女,这么精致的簪子也往外丢。”说着便轻笑着想帮我别上。 而就在他将要把簪子给我插上的那一瞬,脸上的笑容忽然凝住了,然后就回手将簪子往袖子里一收,起身朝我跪了下去。 我吓了一跳,险些从地上弹起来。连去扶他,却听远处传来一匹快马喀喇喀喇疾驰的声音。 我愣了下,回头往身后去看,便瞧见那马已到了身前,马上那人滚鞍跳了下来,连跑几步就把我抱在了怀里。 是淡淡的龙檀香。 他紧紧的抱着我,过许久才松了手。 “怎么不说一声就跑出来了。” 子煌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我略微垂了头,道:“是那马惊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才拉着我道:“探马说这里有火光,我才过来瞧的,还好你没出什么事。”他伸手理了理我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簪,给我别上,才笑道:“怎么连头饰都弄丢了。” 我摸了模那簪子,想起来了,是上回第一次出宫时,子煌从我头上拿走的。 心里有些发酸,略微回头,却看到希琰的手指,深深的嵌在了泥土里…… ※※※※※※※※※※※ 过了不多久,大队人马才赶过来将我们接走。 张明启仔细的看了我脚踝上的伤,说是没伤到筋骨,用药敷两天后便无碍了。 而子煌却不肯再让我骑马。 我也没有骑马的兴致。 只每日看猎场上人马走动,整兵操练。 从前父王练兵时,我便一直在他身边看着,多少也学了些领兵之策。 皇城内大概有三十万的精兵,统帅是辅国大将军袁跻秉。今年六十多岁,四方脸,细眉毛细眼睛,长得是精壮结实,睿智非常。 他与父王算是旧识,在我小的时候长来王府与我父王对弈。 那时候他很喜欢抱我,然后用他长满厚茧的手捏我的鼻子。 当时我只有一两岁,被他抱的无奈了,便使坏般的用力扯他的胡子,反正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若是被我扯的疼了,就应该不会再来捏我。 而让我想不到的是他竟笑了,笑的很大声,然后点了我的额头道:“你这个小机灵鬼。” 在那个时候他给我的印象是个很爽朗的老人。 不知过了这么久,还记不记得我。 而我却没有时间去问,也没有机会去问。 因为今天凌晨,宫里便来了消息,说是有紧急军情。要子煌回去,刻不容缓。 于是天还未亮,全军便拔营起驾,回了皇城。 一路上,子煌沉默不语。 我看不出他的心思,但也明白,肯定是出事了。 回宫后子煌便去了紫宸殿,直到三更才回到寿德宫。 他看起来很疲倦,进来也不说话,就直接倒在了床上。 我帮他倒了茶,候立在他身侧,也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才见他起身,拿过茶抿了口,问:“小禄子,几更了。” “皇上,这里是寿德宫。” 他喝茶的动作停了下,才叹了口气。 “我都糊涂了。” 我坐在他身侧,不禁担忧的问道:“究竟是怎么了?” 他捏了捏眉心,握了握我的手,微微笑着:“没什么,你不用担心。” 我略微推想了番,现在虽然政务不稳,但由于三足鼎立,短时内倒不会出现什么大的变动,而唯一能让子煌忧心的,也就只有边务了。 “是不是木泽国又起兵乱了?” 他坐在床上,双手交握,细长的眉毛紧紧的蹙了起来。踌躇了许久才道:“这次并不是木泽国,而是比木泽国更麻烦的家伙。” “比木泽还麻烦?”我仔细回想,这个时代虽然属于乱世争雄,却也只有木泽与永络最为强盛,难不成短短几年,又有新的势力兴起了吗? 我不禁问道:“究竟是谁?”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是东北方的一些少数部族,本来不成气候,却不知为何近几年竟是逐渐联合了起来,两个月前更是创立了国号,称为大容国。登基的皇帝名叫不双,今年刚过三十。很有手段,只一个月的时间就招集了八十万人马侵入我国北疆,更在半个月内攻下了两座城池。如今更是势如破竹,挥军南下,看起来过不了三个月,就要打到皇城之内了。” 我听了心里不由得一惊,倒吸了口冷气。 “边疆各处,均有重兵把守,怎么说破就破了?” 子煌有些无奈,道:“永络长年以来只重于防卫木泽,精兵全集中在西北方向,而东北大多是老弱残兵,实在是难以抵御。” 他看了看我,继续道:“今日已发了调遣令给你父王,让他遣派四十万人马救急,想十日后,就能得到消息了。”他说完才微微一笑,道:“你不用太过担心,这些军国之事,我会小心处置。你身子不好,早点歇吧,这两天我先住在水苑,免得那些军情过来扰你。” 说罢便搂了搂我的肩,出去了。 我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微寒,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沁了满身。 连忙摇头,却止不住略有些发急的心跳。 第二日便听子煌下了道圣旨,任袁跻秉为北路招讨使兵马大元帅,领二十万,并发了兵符令旗。 晌午时分尚书省也下发檄文,贴与各省各县,言东北战祸,辅国将军兼北路招讨使兵马大元帅袁跻秉领军二十万,前去征讨。更令各省广征壮丁,凡家中年满十八岁体无残疾者,均要受领兵卷,入伍参军。 一时间永络国便陷入了种战乱的紧张气氛中。 就连宫中,也不例外。 外宫如何我是见不着的,但看那些宫人的神情,便知一切都是黯然。 东北的入侵太过突然,兵力太过强大,速度也太过迅猛。 料想不管是谁,都不会太乐观。 袁跻秉将皇城中的精兵领走了多半,但二十万对八十万,又怎么可能会乐观? 所有人都在等着父王的消息。 我也在等,哥哥也在等。 而此时我才知道,原来朝中也有人对父王调兵之事颇有不满,董商更是上表道:“如今皇城只有精兵十万,若是那韩王拥兵自重,带着那四十万人打入了皇城又该如何?” 子煌对此并没发表意见,只是他的旨意上写的是东北边防虽然吃紧,但西北边防更不能松,料韩王兵务繁重,难以分身,特派钦差将大军领回,韩王不必动劳。 这就相当于在削减父王的兵权。 我实在无法猜测,父王会做出什么反映。 也不敢去猜。 又过了三日,商容与史魏书回来了。 国库的钱粮大半都送到了前线,他们也无力再去掌管水利的事情,只好将一切交待下去,回了朝。 之后史魏书领了命,又从地方上调集了将近十万人马,送往了前线。 这时,父王也终于来了消息。 早上便听紫宸殿升殿的钟声响了数次,之后便是所有人的翘首等待。 父亲是忠于朝廷的。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为永络国好。 我一直是这样想。 从小就是。 但不知为何,自从入了宫闱后,我便有些不自信了。 如今更是心忧,心忧的浑身发抖。 我猜不清,父王会带来一个什么样的消息…… 傍晚掌灯时分,便听宫门响动,有太监报:皇上驾到。 连忙出去迎,跪在地上,子煌也没说起来,更没去扶我,直到他入了内室小禄子才道:“娘娘您快起来吧,皇上找您呢。” 我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随着小禄子进去,便见子煌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奏折,用力的攥着。 我给他行了礼,就跪在地上,等他说话。 屋子里猛然静的发紧。甚至可以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子煌道:“这是你父王带来的奏折,你……自己看看吧。” 他的语气有些叹息,起身扶我,道:“我先回水苑,你若是想清楚了,就过来给我各答复。” 他把走着放到我的手里,漆黑的眸子沉的不像真的。 我只觉得那奏折有些灼热的烫人。 见他走了,我才有些不安的将奏折打了开来。 细细的读了一遍,便觉的似有一瓢夹着寒冰的凉水从头上浇下,整个人都蒙了。 “臣边关军务紧急,难于脱身,而皇上所要四十万兵马救急滋事重大,臣实难放心交与他人。想臣之女娉兰,自幼随臣戎马练兵,素有雄才大略,实乃军中奇才。边关将士更是不弃娉兰年幼,尊她才智。如今又为皇上之妻,故臣下以为,遣娉兰为都帅,统领大军前往东北最为得当,也表臣一家忠君效国之心……” 第 28 章 那奏表“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我却是充耳未闻,只浑身酸软的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了椅子上。 父王啊,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在椅上坐了许久,才猛地回了神,浑身不由得哆嗦了下,连叫来定儿,道:“你拿着我的玉牌去御史所,把我哥哥叫过来。” 定儿有点犹豫,道:“主子,现在宫门都已经下了匙,您又没皇后的牌碟,这怕是……” 我打断她:“你别管,去就好了。” 她支吾的道了个是,出去了。我却忽地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叫回她:“等等。”踌躇了番才道:“定儿你说的也是,天太晚了,哥哥也不方便入宫,明日再说吧。” 她方下去了。 我重新捡起奏表,坐回了椅子上,心里却波涛彭湃大江翻涌般的难受。 子煌下的调兵之旨,在本质上相当于削了父王的兵权。四十万的大军,一旦调入东北便极有可能有去无还。 而父王的意图也十分明显,他不愿放弃这四十万的人马,但是边疆的形势又容不得他不发兵,也只好将大军交到自家人的手里。 哥哥自是不成了,若是派遣他过去,定会招致满朝人的不满,尤其是董张二相,他们忌惮父王的兵权已久,决不会放弃如此打消父王势力的机会。 所以父王才会发来此等表奏。 我是皇妃,在这个时代女子征戎出战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而我又是王族之人,挂帅出兵自会有种振奋军心的作用。这点董张二相也无法反驳。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乃华家的子女,是将门之后。征战沙场,本是职责所在。最后又加上我父王略有威逼般的奏表,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了。 但子煌……他心中又做何感想? 心中思量了许久,也终究只有一叹。 我与他,终究还是无法逃过权势的纠葛。 这夜过得分外漫长。 寿德宫内只剩了两盏孤灯,拉了我的影子轻轻摇晃。 那奏表就摊开在我身前的桌案上,内里父亲熟悉的字迹却像钉一般的全钉在了我的心里。 领兵打仗,这只在前世电视小说中才有的事情,却没想竟是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我该如何是好? 宫中邦鼓打过,已到了四更天。 远远的却听水苑那边传来了幽长的笛音。 低沉暗哑,宛若低诉。 我静静的听着,本是烦乱的心绪竟是慢慢的沉淀了下来。 想起了自我进宫后的日子,想起了我未能出世的孩子。 想起了那揪痛的,心酸的,绝望的一切的一切。 本不该如此的。 我垂了头,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定。 我会领军出征。会带着那四十万人马,在永络国的疆土上,建立自己的事业。 这不是为了父王, 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与子煌,为了我们以后的日子…… 我也无法顾及他会不会怪我。 因为逝子的伤痛,我再也承受不起…… ※※※※※※※※※ 明纪1090年十二月。永络国华氏淑妃娉兰,拜二路援军兵马元帅,领军四十万出征北疆,抵大容国入侵之急。 ※※※※※※※※※ 沙场秋点兵。 从来没想过自己竟是亲眼看到了这片壮阔。 枪刀荡荡,剑戟层层。 此时北风正寒,展的连天红旗猎猎作响,卷起沙尘铺开了万丈黄昏之色。 我站在帅台之上,望着校兵场上有如大片彤云般的四十万人马,心里也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 第一次点将,花名册上的大半名字却是熟悉的。 全是父王从前的旧部。 昨日在皇都之内点齐了三万军士,与希琰,商容,史魏书等人往西北进发,没想到刚出皇城,尚未进入锦州,就遇见了父王派遣来的军队。 原来父王早已发兵,但压住了消息,未将大军驻扎锦州的情况报回皇城。 父王的用意我大概明白了三分,却不敢妄加推断,只连忙交接了帅印兵符,往东北边境秦城而去。 此次发兵,虽是援军,却兵将众多。 且先不说那四十万精兵,光大将便有六十余人,其中四十多人是从西北随军调集过来的。另外还有副将一百七十人,文官书记三十人。 先锋官是袁跻秉的二儿子袁戎得。今年二十多岁,身长一丈有余,粗膀熊腰,面色黢黑,虽然年纪青青却长满了一腮有如虬龙般的胡子。 此人天生一幅好力气,手底下耍着两只车**斧,骁勇善战。只脾气有些暴躁,过于近利。 希琰因是初入朝廷,只作为了我的随身护卫从军而来。 史魏书是军师,商容则是做了压粮官,兼管营中大小事物。 若说笑起来,倒也算是现在的后勤部长了。 而随我一道出来的还有定儿。 开始顾及兵戎战马,她一个女孩子多有不便,却不想被她哭了两天,硬生生的跟过来了。 想她对我,是不错了。 大军浩浩荡荡行了五日,已近了北疆。 此时年关将近,天气就愈发的严冷了起来。 抬头看看天色已晚,便传了令下去,在一块平地之上开始安营扎寨。 父王练兵有道,四十万人很快便将大营安扎完毕,并开始举锅造饭。 我骑着战马,在辕门外挑目往北望去,只一片黑压压的山脉,瞧不清楚。西北多有山峦,直到了边界以外才是一片平原。 这山路难行,若万一下了雪,就更是一道麻烦。 只能加速行军的速度。 我侧过身问身旁的史魏书:“此处离秦城还有多远?” 他回道:“以现在行军的速度,大概还有五日的路程。” 我哦了一声,半眯起了双眼。 布兵排阵,从前只是在父王的书房里学过,没想真让我执掌起这么大批的人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也只能依靠这些经验丰富的老臣部将了。 拨马回了营内,又四下巡视了番才进了自己的大帐。 帐内的定儿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又端了碗热汤给我。 那碗汤喝下了肚,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 这时门军来禀,前方有战报传来。 便连忙升了帐,招送信的差人入内。 把战报拿过一看,是用红绸子绑的,才略微安心,原来是捷报。 仔细阅过,就将折子交给了史魏书,宣读给众将听。 前军大捷,追出大容国兵六十里,并收复了昌舟城。如今正在安抚百姓,整顿军务。打算不日趁胜追击,将另外两座城池一道收回来。 折子里写的十分乐观。 但我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看着堂下众将欢喜的神色,也不好说出来,只得吩咐下去今晚抓紧休息,天明启程。 晚上却睡得分外并不安稳。 总觉得这个捷报来的有些蹊跷。 想大容国戎马出身,兵将多为骠捍之辈,人数上也多于前军数倍,又连胜了数日,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怎么可能如此一败而退,又失了本已到手的城池? 心里寻思了半晌,却找不到头绪。听着军中打过了三更,才稍微有了倦意,想着明日找史魏书仔细问问,就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着外面邦鼓敲了起来。这两日行军弄得身子多少有些乏累,就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想起身,只数着外面的梆声,一声,两声,三声……一直敲了十多下,其中还夹着铜锣的声音。 我心中纳闷,想这打更的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敲的没完没了。正琢磨,忽地想起来了,这可不是什么打更的声音,是军中的令号!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正看到定儿慌慌张张的跑到了身前。 “主子,不好了。”她脸上全是汗,“前营失火了!” 我听了心里一惊,连忙抓起一旁的软甲丝韬套往身上套,一边往帐外走一边问:“怎么失了火了?” 定儿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听那些巡夜的士兵们说,就听见一阵破风声,一个大火球就从天而降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我皱了眉,挑起帘帐往前营一瞧,果然,以一个帐篷为圆心,周围数十米内全是一片焰火,照得漫天通红。 这时一旁的随军已给我牵来了战马,希琰也从前营探看完毕赶了过来。 “是敌人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营外并没有兵马的痕迹,我仔细看了看,那火球是一堆柴木稻草扎结而成,内里裹了硝磺之物,落地便着。不过好在范围不大,想过得半刻,就能扑灭了。” 他看起来并不担心。 我却又把眉头紧了紧。 看奔忙的兵勇全涌聚在了前营扑火,心里一个念头忽地涌了起来。 该不会是…… 我连忙翻身上马,问一旁的兵卒:“后营扎的可是粮草?” 那士兵点了点头,而就在我还没来得及下命令的时候,后面匆忙跑过来一个士兵,扑跪在我的马下,道:“禀元帅,不好了,就在刚才,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队伍,趁着救火的功夫偷入了咱们的后营了!” 我一听连带丝缰,摧马往后营奔了过去。 果然是调虎离山,趁火打劫。 带着数十个兵士,在半路上正碰到了袁戎得。 他的帐篷离前营比较远,所以直到现在才赶了过来。想是有几分匆忙,战甲也没系上,袒着半个膀子拎着斧子就过来了。 “元帅,这是怎么了?”他急匆匆的问。 我也不好跟他解释,只道:“后面有人偷营。” 他一听似是火了,拿着大斧子抡了一下道:“火红奶奶的,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偷咱们的营,看我不过去拍死他。” 说着便摧马跟在了我的身后。 四十万大军远征,粮草自是不能有半分的闪失。我心里着急,驾着马往后营赶,远远的就听那里杀喊连连,早就乱成了一团。 而就在我的马刚入了后营的大门时,一个士兵又慌张来报:“禀元帅,不好了,商容商大人被那帮土匪给抓起来了!” 袁戎得自幼就与商容处的不错,这一听更是急了,也不管我,举起斧子就冲了进去:“他火红奶奶的,敢抓我兄弟,看我不把你拍成人肉帖饼子!” 话还没喊完,人已经进去了,就看纷乱中后营闯进了两百多山匪,为首是个粗壮的胖小子,手里拿了一对砍刀,正左右冲杀。商容就跟麻袋似的横趴在他马鞍子上。 此时天还未明,混黑的瞧不清他模样,只看袁戎得冲进去朝着他便砍,两人一下子缠斗了起来。 希琰骑马候在我身侧,他看着那两人,忽地咦了一声。 我听见了,回头就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便问:“怎么了?” 他眉头紧拧,低低的喃了句:“那个人……我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听希琰一说,我才又仔细的看了眼那胖小子,果然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此时袁戎得打得正欢畅,就看他举起左手大斧,横着往那人的脑袋上扫了过去,这一扫,就连我这里都可以听得到那呼呼的破风之声,想力道定是不小。而那人身材虽然有些略胖,动作却是敏捷。就见他身子往下一趟,躲过了袁戎得的大斧,然后腰一扭,回身就是一磕。 正碰到袁戎得的马后座上。 那马吃痛,嘶鸣一叫就往前蹿出老远去。 袁戎得连带丝缰将马拨回,估计是给气急了,摧马朝着那人扑了过去。 这时二马错蹬,那胖小子的正脸就闪出来了。 我一看就是一愣,然后便听希琰忽地喊道:“二弟!你怎么来这儿了!” 他这一喊,那胖小子就拨把往我这边瞧了,他一瞧,马的身子就横了过来。而袁戎得本是豁开了往胖小子这边冲的,一看那马居然打横了,吃惊之下也忘了带缰绳,那两匹马眼看着就要撞在一起,而好死不死的商容的脑袋刚好朝着袁戎得冲过来的方向。 我一瞧险些从马上惊跳下来,就那么一撞商容肯定要一命呜呼。而就在慌乱之中只听得袁戎得大叫:“完,我兄弟的脑袋要瘪。” 接着就是“扑通!”一声巨响。 再看时,两匹战马已嘶鸣着跑了出去,而袁戎得就那么四肢展开的在地上摔了个大字。 我也来不及去瞧他,只觉得眼睛一花,身前已多出了个人来。 那人八尺身长,身材略胖,火把下只照出一张白玉般颜色的脸。 大眼睛,大嘴巴,圆脸盘,身穿皂衣短打,背后背着一口弯弓,腰围狐皮,足下蹬着薄底狐皮靴,像是猎人打扮。 就见他噔噔几步过来,仔细打量了番希琰,然后就是扑通一跪:“大哥,陆青找得您好苦!” 第28章 父王要我领兵出征的消息,像晴空的一道炸雷,激的我整个人都蒙了。 那奏表“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我却是充耳未闻,只浑身酸软的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了椅子上。 父王啊,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在椅上坐了许久,才猛地回了神,浑身不由得哆嗦了下,连叫来定儿,道:“你拿着我的玉牌去御史所,把我哥哥叫过来。” 定儿有点犹豫,道:“主子,现在宫门都已经下了匙,您又没皇后的牌碟,这怕是……” 我打断她:“你别管,去就好了。” 她支吾的道了个是,出去了。我却忽地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叫回她:“等等。”踌躇了番才道:“定儿你说的也是,天太晚了,哥哥也不方便入宫,明日再说吧。” 她方下去了。 我重新捡起奏表,坐回了椅子上,心里却波涛彭湃大江翻涌般的难受。 子煌下的调兵之旨,在本质上相当于削了父王的兵权。四十万的大军,一旦调入东北便极有可能有去无还。 而父王的意图也十分明显,他不愿放弃这四十万的人马,但是边疆的形势又容不得他不发兵,也只好将大军交到自家人的手里。 哥哥自是不成了,若是派遣他过去,定会招致满朝人的不满,尤其是董张二相,他们忌惮父王的兵权已久,决不会放弃如此打消父王势力的机会。 所以父王才会发来此等表奏。 我是皇妃,在这个时代女子征戎出战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而我又是王族之人,挂帅出兵自会有种振奋军心的作用。这点董张二相也无法反驳。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乃华家的子女,是将门之后。征战沙场,本是职责所在。最后又加上我父王略有威逼般的奏表,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了。 但子煌……他心中又做何感想? 心中思量了许久,也终究只有一叹。 我与他,终究还是无法逃过权势的纠葛。 这夜过得分外漫长。 寿德宫内只剩了两盏孤灯,拉了我的影子轻轻摇晃。 那奏表就摊开在我身前的桌案上,内里父亲熟悉的字迹却像钉一般的全钉在了我的心里。 领兵打仗,这只在前世电视小说中才有的事情,却没想竟是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我该如何是好? 宫中邦鼓打过,已到了四更天。 远远的却听水苑那边传来了幽长的笛音。 低沉暗哑,宛若低诉。 我静静的听着,本是烦乱的心绪竟是慢慢的沉淀了下来。 想起了自我进宫后的日子,想起了我未能出世的孩子。 想起了那揪痛的,心酸的,绝望的一切的一切。 本不该如此的。 我垂了头,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却暗暗下了决定。 我会领军出征。会带着那四十万人马,在永络国的疆土上,建立自己的事业。 这不是为了父王, 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与子煌,为了我们以后的日子…… 我也无法顾及他会不会怪我。 因为逝子的伤痛,我再也承受不起…… ※※※※※※※※※ 明纪1090年十二月。永络国华氏淑妃娉兰,拜二路援军兵马元帅,领军四十万出征北疆,抵大容国入侵之急。 ※※※※※※※※※ 沙场秋点兵。 从来没想过自己竟是亲眼看到了这片壮阔。 枪刀荡荡,剑戟层层。 此时北风正寒,展的连天红旗猎猎作响,卷起沙尘铺开了万丈黄昏之色。 我站在帅台之上,望着校兵场上有如大片彤云般的四十万人马,心里也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 第一次点将,花名册上的大半名字却是熟悉的。 全是父王从前的旧部。 昨日在皇都之内点齐了三万军士,与希琰,商容,史魏书等人往西北进发,没想到刚出皇城,尚未进入锦州,就遇见了父王派遣来的军队。 原来父王早已发兵,但压住了消息,未将大军驻扎锦州的情况报回皇城。 父王的用意我大概明白了三分,却不敢妄加推断,只连忙交接了帅印兵符,往东北边境秦城而去。 此次发兵,虽是援军,却兵将众多。 且先不说那四十万精兵,光大将便有六十余人,其中四十多人是从西北随军调集过来的。另外还有副将一百七十人,文官书记三十人。 先锋官是袁跻秉的二儿子袁戎得。今年二十多岁,身长一丈有余,粗膀熊腰,面色黢黑,虽然年纪青青却长满了一腮有如虬龙般的胡子。 此人天生一幅好力气,手底下耍着两只车**斧,骁勇善战。只脾气有些暴躁,过于近利。 希琰因是初入朝廷,只作为了我的随身护卫从军而来。 史魏书是军师,商容则是做了压粮官,兼管营中大小事物。 若说笑起来,倒也算是现在的后勤部长了。 而随我一道出来的还有定儿。 开始顾及兵戎战马,她一个女孩子多有不便,却不想被她哭了两天,硬生生的跟过来了。 想她对我,是不错了。 大军浩浩荡荡行了五日,已近了北疆。 此时年关将近,天气就愈发的严冷了起来。 抬头看看天色已晚,便传了令下去,在一块平地之上开始安营扎寨。 父王练兵有道,四十万人很快便将大营安扎完毕,并开始举锅造饭。 我骑着战马,在辕门外挑目往北望去,只一片黑压压的山脉,瞧不清楚。西北多有山峦,直到了边界以外才是一片平原。 这山路难行,若万一下了雪,就更是一道麻烦。 只能加速行军的速度。 我侧过身问身旁的史魏书:“此处离秦城还有多远?” 他回道:“以现在行军的速度,大概还有五日的路程。” 我哦了一声,半眯起了双眼。 布兵排阵,从前只是在父王的书房里学过,没想真让我执掌起这么大批的人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也只能依靠这些经验丰富的老臣部将了。 拨马回了营内,又四下巡视了番才进了自己的大帐。 帐内的定儿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又端了碗热汤给我。 那碗汤喝下了肚,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不少。 这时门军来禀,前方有战报传来。 便连忙升了帐,招送信的差人入内。 把战报拿过一看,是用红绸子绑的,才略微安心,原来是捷报。 仔细阅过,就将折子交给了史魏书,宣读给众将听。 前军大捷,追出大容国兵六十里,并收复了昌舟城。如今正在安抚百姓,整顿军务。打算不日趁胜追击,将另外两座城池一道收回来。 折子里写的十分乐观。 但我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看着堂下众将欢喜的神色,也不好说出来,只得吩咐下去今晚抓紧休息,天明启程。 晚上却睡得分外并不安稳。 总觉得这个捷报来的有些蹊跷。 想大容国戎马出身,兵将多为骠捍之辈,人数上也多于前军数倍,又连胜了数日,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怎么可能如此一败而退,又失了本已到手的城池? 心里寻思了半晌,却找不到头绪。听着军中打过了三更,才稍微有了倦意,想着明日找史魏书仔细问问,就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就听着外面邦鼓敲了起来。这两日行军弄得身子多少有些乏累,就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不想起身,只数着外面的梆声,一声,两声,三声……一直敲了十多下,其中还夹着铜锣的声音。 我心中纳闷,想这打更的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敲的没完没了。正琢磨,忽地想起来了,这可不是什么打更的声音,是军中的令号!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正看到定儿慌慌张张的跑到了身前。 “主子,不好了。”她脸上全是汗,“前营失火了!” 我听了心里一惊,连忙抓起一旁的软甲丝韬套往身上套,一边往帐外走一边问:“怎么失了火了?” 定儿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听那些巡夜的士兵们说,就听见一阵破风声,一个大火球就从天而降了。”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我皱了眉,挑起帘帐往前营一瞧,果然,以一个帐篷为圆心,周围数十米内全是一片焰火,照得漫天通红。 这时一旁的随军已给我牵来了战马,希琰也从前营探看完毕赶了过来。 “是敌人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营外并没有兵马的痕迹,我仔细看了看,那火球是一堆柴木稻草扎结而成,内里裹了硝磺之物,落地便着。不过好在范围不大,想过得半刻,就能扑灭了。” 他看起来并不担心。 我却又把眉头紧了紧。 看奔忙的兵勇全涌聚在了前营扑火,心里一个念头忽地涌了起来。 该不会是…… 我连忙翻身上马,问一旁的兵卒:“后营扎的可是粮草?” 那士兵点了点头,而就在我还没来得及下命令的时候,后面匆忙跑过来一个士兵,扑跪在我的马下,道:“禀元帅,不好了,就在刚才,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队伍,趁着救火的功夫偷入了咱们的后营了!” 我一听连带丝缰,摧马往后营奔了过去。 果然是调虎离山,趁火打劫。 带着数十个兵士,在半路上正碰到了袁戎得。 他的帐篷离前营比较远,所以直到现在才赶了过来。想是有几分匆忙,战甲也没系上,袒着半个膀子拎着斧子就过来了。 “元帅,这是怎么了?”他急匆匆的问。 我也不好跟他解释,只道:“后面有人偷营。” 他一听似是火了,拿着大斧子抡了一下道:“火红奶奶的,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偷咱们的营,看我不过去拍死他。” 说着便摧马跟在了我的身后。 四十万大军远征,粮草自是不能有半分的闪失。我心里着急,驾着马往后营赶,远远的就听那里杀喊连连,早就乱成了一团。 而就在我的马刚入了后营的大门时,一个士兵又慌张来报:“禀元帅,不好了,商容商大人被那帮土匪给抓起来了!” 袁戎得自幼就与商容处的不错,这一听更是急了,也不管我,举起斧子就冲了进去:“他火红奶奶的,敢抓我兄弟,看我不把你拍成人肉帖饼子!” 话还没喊完,人已经进去了,就看纷乱中后营闯进了两百多山匪,为首是个粗壮的胖小子,手里拿了一对砍刀,正左右冲杀。商容就跟麻袋似的横趴在他马鞍子上。 此时天还未明,混黑的瞧不清他模样,只看袁戎得冲进去朝着他便砍,两人一下子缠斗了起来。 希琰骑马候在我身侧,他看着那两人,忽地咦了一声。 我听见了,回头就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便问:“怎么了?” 他眉头紧拧,低低的喃了句:“那个人……我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听希琰一说,我才又仔细的看了眼那胖小子,果然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此时袁戎得打得正欢畅,就看他举起左手大斧,横着往那人的脑袋上扫了过去,这一扫,就连我这里都可以听得到那呼呼的破风之声,想力道定是不小。而那人身材虽然有些略胖,动作却是敏捷。就见他身子往下一趟,躲过了袁戎得的大斧,然后腰一扭,回身就是一磕。 正碰到袁戎得的马后座上。 那马吃痛,嘶鸣一叫就往前蹿出老远去。 袁戎得连带丝缰将马拨回,估计是给气急了,摧马朝着那人扑了过去。 这时二马错蹬,那胖小子的正脸就闪出来了。 我一看就是一愣,然后便听希琰忽地喊道:“二弟!你怎么来这儿了!” 他这一喊,那胖小子就拨把往我这边瞧了,他一瞧,马的身子就横了过来。而袁戎得本是豁开了往胖小子这边冲的,一看那马居然打横了,吃惊之下也忘了带缰绳,那两匹马眼看着就要撞在一起,而好死不死的商容的脑袋刚好朝着袁戎得冲过来的方向。 我一瞧险些从马上惊跳下来,就那么一撞商容肯定要一命呜呼。而就在慌乱之中只听得袁戎得大叫:“完,我兄弟的脑袋要瘪。” 接着就是“扑通!”一声巨响。 再看时,两匹战马已嘶鸣着跑了出去,而袁戎得就那么四肢展开的在地上摔了个大字。 我也来不及去瞧他,只觉得眼睛一花,身前已多出了个人来。 那人八尺身长,身材略胖,火把下只照出一张白玉般颜色的脸。 大眼睛,大嘴巴,圆脸盘,身穿皂衣短打,背后背着一口弯弓,腰围狐皮,足下蹬着薄底狐皮靴,像是猎人打扮。 就见他噔噔几步过来,仔细打量了番希琰,然后就是扑通一跪:“大哥,陆青找得您好苦!” 第 29 章 ,过了半晌,他才瞧见我,估计是不认得了,就随口说了句:“唉?我说大哥,多日没见着您,什么时候给我娶了个大嫂子?” 他这一说我差点从马上掉下来,连稳了身形,心想朝中人并不知道我与希琰的过往,也不好认,只道:“你是何人,为何要闯我大营?” 他听了挠了挠脑袋憨憨的一笑:“我呀,是这天荡山的山大王,瞧这快过年了,兄弟们没粮草过冬,正好过来跟您借那么一两车。” 话还没说完,就看希琰“啪!”的一声敲了那人的脑袋,然后拉着他跪倒在我的马前,道:“元帅,此人是我先日的过命兄弟,今日无意冒犯的军营,还望元帅饶他死罪!” 劫营可是杀头的重罪,希琰自然明白。 可我又怎么能去杀他的兄弟?心中转念,才道:“这位英雄,瞧你满身的武艺,怎么就落了草寇?看你跟希大人熟识,何不就此投降,为国效命?” 这一说本是想试探,不想那人却是豪爽,抱着希琰大叫道:“哎呀呀,这位姑娘你别跟我说那么文绉绉的,我陆青一个粗人,听不懂,不过我跟我希大哥可是拜过天地的,你可别赶我啊,你赶我我跟你急!” 这人估计是说急了,连拜天地都出来了。 希琰在一旁捅他,他也不管,起身就抱住了我的马头:“我说这位……是元帅是吧,今天是我不对,烧了你俩帐篷,大不了我赔你,你可要让我跟我大哥在一起啊。唉不过我那天荡山是个穷疙瘩,手下人武器还不齐,你这帐篷……我怕是要还一阵子了。” 他这一说我才发现,原来那些山贼的手里,还有不少拿的是锄头木棒,甚至还有几个拿的是粪叉子。 我身旁有两个副将瞧这人十分有意思,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气氛就稍有缓和,我才想下令收这个陆青,可手刚举起来,却忽地听一人喊道:“好你个火红奶奶的,把我兄弟脑袋挤扁了,看我不拍死你我!” 袁戎得举着斧子就砍了过来。 希琰连忙拦住他,劝道:“将军,商大人无碍的。” “无碍?希琰你可别蒙我,商容的脑袋又不是钢打的,那么一夹怎么可能无碍,你别挡着我,看我不拍死他!” 瞧他真的是气急了,我才道:“袁将军,您先别急,往边上看看。” 他这才愣了愣,转回头看,就见商容躺在地上,已有了苏醒的迹象。 原来在二马相撞的那一瞬,陆青已经抓着商容打马上跳了下来。 商容似乎头上受了伤,现在才清醒。 袁戎得见商容没事,却没把斧子放下来,对我道:“元帅,这人闯入我营,您可不能饶他。” 还没容我说话,陆青过来了,他站在袁戎得面前,叉腰道:“你这个打架不要命的家伙,把我的马都撞跑了,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别跑,咱们大战三百回合。”说完拿起砍刀就要砍。 两人这么一招惹,瞬时就乱了。 副将官兵,加上那几个拿了粪叉子的喽啰,全搅和了进来。 我坐在马背上只得了一阵头痛,看了一眼希琰,他却笑呵呵的朝我耸了耸肩,然后翻身上马,道:“这里有他们乱的了。” “也不知以后让他们怎么相处。” “那可就是你的事情了。”希琰朝我轻轻一笑,“我的兵马元帅。” 我脸上一热,看了眼缠斗在一起的袁戎得和陆青,却想起了件事,便对希琰道:“你随我来,有些事情想问你。” 领着他出了军营,看四下无人,才道:“容若究竟是什么人?”我对希琰的身世从未多有询问,而容若的名字却在希琰的口中听了数次,又加之他行刺子煌,便一直想去问,却未有机会。今日见了陆青,才想起来。 而希琰却是满脸的不以为意。 “他是个杀手。” “为何要刺杀皇上?你怎么会认识他?” “那是他接的生意,我从来都不过问,不过你不用担心,他已经把那门生意退了。至于我怎么认识他的……嗯,我也不记得,似乎我有记忆时,就已经跟他在一起了。” “那你的身世……” 我的话似乎触动他心底的敏感,就见他脸色稍有黯淡,道:“我跟容若一样,都是孤儿,陆青也是。” 然后拉起马的缰绳,看了天边,道:“天将明,想那边也该闹的差不多了,赶快回营整顿,准备启程吧。” 回了大营,果然那两人也都闹够了,袁戎得的钢盔歪了,陆青的勒甲丝韬也断了,两人正坐在地上听着史魏书一顿好训。 史魏书的脾气营中将士多有耳闻,死硬难缠,一骂起来就没停,直把先前暴躁有如干柴烈火的两人给骂得蔫了才罢了手。 之后就是陆青归顺的事宜。 给他做了副将之职,又找了匹战马给他换上。 天荡山上一共有七百多喽啰兵,加上今晚劫营的三百多人,共一千人马,也悉数编排在了他的手下。 那些喽啰大多兵甲不齐,就吩咐商容点齐了一千人的装备,分发下去。也把那些粪叉子,锄头木棒都给换了,大军才起营拔寨。 这时陆青又吩咐他的手下从营外抬了个东西出来。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一辆投石车。 长得像个巨大的勺子,一人多高,下有木轮,被十个大汉推着,勺口里一片焦黑,想昨晚的火球,就是这个投进来的了。 将这投石车收了,然后又是一番布置。 耽误了许久,待到启程时,已近了午日。 想前方军情紧急,容不得多等,便吩咐军马急速前进,往秦城而去。 走了三日,眼看就到了秦城地界。 山势也渐渐开始平缓,又过了一日,便已能看到了平原。 将大军扎在山林之中,便派了探马前去察探,直到黄昏时分,便有人回禀,说是秦城之内,并无守军。 我一听就愣了,那秦城乃北疆咽喉之地,怎可能无人驻守? 正疑惑间,又有探马来报:袁将军领兵驻入昌舟城,不想中了伏兵埋伏,昌舟城被重军包围,已围了三日。 一番话下来便是满帐皆惊。 史魏书更是咦声提气,用力捏了捏他胸前那几缕花白的胡子。然后出列道:“袁将军当初攻打昌舟城时,想是未能携有多少粮草,如今二十万大军被围,定会有所吃紧,破解昌舟之围,刻不容缓啊。” 帐下几名将官均点头称是。 我暗自沉吟,又有探马来报:“禀元帅,前军约有军马八十万,分四方将昌舟包围,东路元帅正是大容国君不双。北路元帅史良,南路元帅史进,西路元帅为田度。已将昌舟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话一下来,就看帐下将官面上都有了些许愁容。 八十万大军围城,可不是说破就能破的。 心里犹豫,寻思着该如何破敌,就听身旁的史魏书道:“元帅,如今若想解昌舟之急,只能里外合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道:“那也要有人将援军到来的消息传进城去。” 正想着,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武将最后的陆青,心里有了主意。 便唤道:“陆青。” 陆青喊了嗓子:“哎,在这儿呢!” “如今昌舟城被围,需有人送消息进去,定下日子里外合攻,你说你能不能去?”话里故意带了几分挑衅,想陆青大战袁戎得,武艺自不在话下,而请将不如激将,独闯敌军八十万大营并不是件小事,定要谨慎行事。 陆青一听我的话,果然脾气起来了,叫道:“瞧您这话说的,哪有什么能不能去的?咱说走就能走,您只要下令,别说闯营,就算让我把那什么……那人叫什么来着,什么双的人头拿来,也不在话下。” 他话没说完,站在堂下的袁戎得站出来了,拱手道:“元帅,闯营送信滋事重大,此人初来本营,就委如此重任,怕是不妥,不如就让末将领兵去吧。” 陆青不乐意了,插着腰道:“哎我说你这个袁胡子,你怎么就说我不行了,别忘了咱俩是谁从马上摔了个狗吃屎。” 陆青这一说,袁戎得也急了,两人眼看着又要打,还是史魏书在旁吹胡子瞪眼哼了一声,才作罢。 我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朝陆青问道: “闯营之事危险重重,干系重大,你敢不敢立下军令状。” 陆青拍了胸脯,道:“有什么不敢的,您把笔墨拿来。” 说罢就从旁边人手里拿了笔墨纸砚,铺在地上抓起笔竿子就要写,可刚一动又停下了,挠着脑袋想了片刻,竟是张开了一双大掌杵在砚台里在纸上按了黑手印。然后朝我嘿嘿一笑道:“我没读过什么书,这黑手印就算是军令状了,要是完不成任务,我就提头来见。” 说着把那黑手印交给了一旁的书记官。 那书记眉头也皱了一下,估计是当了这么久的官还没见过如此独特的军令状。我也不好笑出来,只从一旁的大皮壶里拿出只令箭,交在他手上,道:“给你三千人马,切记要谨慎行事,更不可把援军之事泄露出去。” 他一声得令,拿着令箭下去了。 不多时,就听传令官道:“陆将军已点齐三千军马,往昌舟城去了。 这时史魏书在一旁道:“元帅,此事关系重大,只遣陆青一人过去,稳妥么?” 我看了眼身旁的希琰,他唇角上微微带着笑,面色却异常沉稳,看不出神情。 我道:“陆青勇猛有余,也不知谋略如何,此番看他如何破入敌阵,若是能完成使命,也算一件功勋了。” 史魏书微微眯了双眼,许久,竟是笑了,拱手道:“那臣愿领精兵两千,给陆将军观敌撩阵,看他如何,建这破敌第一功!” ※※※※※※※※※※※※※※※ 史魏书也出去了。 我坐在帅堂上等消息,遣出了探马,不断往回送着前方的情况。 陆青领兵出去时,只天色微明。 而此时却已近了晌午。 想他兴许会在晚些时候闯营,便将那些将领遣散了出去,只留希琰一人。 四下立时静了下来。 我微微歪了头,看着希琰的侧脸。 他不说话,只望着军门外面,偶尔长长的睫毛一动,眉毛便是一蹙。 我等着他跟我说话。 他却一直没动。 最后也只得自己开口,问他:“你怪我?” “为何要怪你?” “陆青此去,吉凶难料,说不好就要命丧北疆,我把他推到此等境地,你不怪我么?” 他却笑了,回头低头看着我:“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陆青正年少,也总不能一辈子落草为寇,这是他功成的机会,我又怎么会怪你?” 我垂了眼睑,拿着那装着子丑寅卯十只令箭的皮壶,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却觉得手上一暖,再看时,已被希琰抓住了。 他蹲在了我的身前,拉着我的手放在我的膝盖上,抬头望着我。 “在我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你领过兵。却不想今日真的上了战场。如今你已掌帅印,我自是不能与你说什么。但这国家安危的重任,就算落在男子身上,也是压身的沉重,你又怎么承受的来?”他顿了顿,才道:“陆青是将,自然会为你冲杀疆场,你不用太过忧心,而且说不定哪日,我也会为你战死沙场……” “你别说了!”我下意识的按住他,心里忽地涌起了种说不出的惊慌。 而就在此时,帐外忽有人来报:“元帅,陆将军开始闯营了!” 我忽觉一痛,希琰抓着我的手猛地就攥了起来…… 第 30 章 但面前的帅印,让我不得不强作冷静。 将命令往下发送了出去,才靠在帅位上,等着进一步的消息。 是吉是凶,没人敢去猜测。 只任时间满满流淌,更恨自己不能替那人,拼杀疆场。 直到过午近黄昏时,才听得一名军士急匆匆来报:“陆将军闯过去了!” 满帐都是送了口气的声音。 我却感觉自己像是刚刚被人从悬崖边上拉回一般。 急忙布置,陆青已将消息送了进去,就只等三日后,大军里应外合,发起进攻。 待一切妥当,就已到了半夜时分。 希琰陪在我身后。看军将都已回去,才轻轻叹了口气。 “之后打算怎么办?”他问我。 我从皮壶里拿出了一只令箭,放在手里把玩。 “大容国兵力众多,比我们多了近二十万,想强攻怕是很难,只有期待三日后可以突围成功。” 希琰不说话,想他心中似是有事,便抬头看着他。他目光如水,静静的沉了下去。 过了许久,才听他道:“这次出征,对你意义重大吧。” 我轻轻咬了下唇。 怎会不重大。 若是胜利,便是奇功一件。自此不管是父王还是哥哥,在朝中的势力威望都会迅猛增加。而我在后宫之中,也会因此功而处于一个独特的地位。 那时,那时我就会…… 我又会怎么样呢…… 默默点了头,却躲闪了自己的视线。 听旁边的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拉着我说:“放心吧,我会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 煌琰也曾经说过这句话。 但最终,也只落得个共赴黄泉的下场。 就算这一世,子煌又何尝不说过:我会保护你。 但我们的孩子却也…… 谁又保护的了我?也只有我自己罢了。 脱开了他的手,正好帐外的军足又来禀报:陆青回来了。 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因为当初并没要求他立即赶回。 心里为他的勇武折服,便想也不想的起身,一直迎出了帐外。 陆青的战袍之上,早已沁满了鲜血。 脸上笼了一层尘土,夹着未干的血渍,凝成了一种黑灰的色泽。 而与此不搭的是,他脸上灿烂如阳的笑容。 先是看到希琰了,便张开膀子,一把搂住了他,大笑道:“大哥,这次兄弟可是杀的痛快啊。” 用力拍了希琰的后背,才松开,而希琰雪白的袍子上,也印出了一片狼藉。 他无奈的朝我笑,摇了摇头,但心中的喜悦却是溢于颜表的。 这时陆青才看到了我,估计是兴奋了,过来张开手就要给我也来一个与希琰相同的熊抱。 我心中在瞬间升起了一抹对自己这套帅服的怜悯。而更快的,是希琰。 他拉过我,挡在了身前,然后用力捶了陆青一拳。陆青才发现自己的失礼,挠着后脑勺憨笑了声:“哟,大帅,不好意思,我失礼了。” 我摇头道无碍,才击鼓招来了众将,聚在大帐之中。 陆青自是立了首功,嘉奖之后便开始布置余下的事宜。 他已与城内的袁元帅商议停定,三日后丑时,发动攻击。 而之所以要赶回来,是想与希琰一同并肩杀敌。 他们兄弟的感情,是不言而喻的。 好的甚至让人有些嫉妒。 之后便是繁琐的军务。 很快便到了三日之约。 营中一派繁忙。 帐中点将。 三卯点过,四十万军将俱齐。 皮壶之中十二只令箭在火把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我站在将令桌前,盯着那殷红的令箭,未发一语。 帐内便是鸦雀无声。 只有火把燃烧的突跳声。 只看今日一战了。 我猛的拿起一只令箭,口中喊道:“左将军许德听令。” 帐下一员猛将出列:“末将在!” “给你一只大令,领五万人马,绕路北门,等到四更天,信炮为号,攻入大营。 “得令!” “常誉听令!” “末将在!” “给你一只大令,带领五万精兵,绕路南门,四更天时,准备攻营!” “得令!” “孔争听令!” “在!” “调齐五万人马,绕路西门,等候四更攻营!” “得令!” “先锋官袁戎得听令!” “戎得在!” “给你一只大令,领十五万军马,带领其余众将,与我一同攻打东门!” “得令!” 派遣完毕,帐下军士各自散去,天还未到定更。 这时陆青留下了,他左右看了看,忽然问我:“元帅,我大哥呢?” 他这一问,我才想起,自吃饭后,便未曾见过希琰的身影。 连忙招来左右军卫询问,都说不曾见过。 陆青有点着急责怪,拍着大腿道:“嘿,您说我这大哥,怎么到这节骨眼上不见了人呢,我还想跟他一起冲锋陷阵呢。” 他这么一说,才猛然想起来什么般的道:“我说不对啊,元帅,您似乎还没给我安排什么呢。” 我有点担心希琰,只随口说了句:“你闯营辛苦,还是好好歇一下吧。” 他却不依,冲到我身前道:“您这话就不对了啊,我来这干什么的,不就为了这一冲么,您要是嫌弃我武艺不精,建不了功勋,担不了大任,咱没话说,但要是别的原因,您可就多虑了。”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暗想:“陆青勇猛,兴许这次,还要靠他。” 便回身从皮壶里拿出一只令箭道:“我不安排,是因为你太过勇猛,要等找个可以发挥你本事的职位才能对你派遣。” 说着把大令给他,道:“封你为四路接应使,领五万人马,围城巡视,及时接应四方军卒。” 陆青接过了令箭,脸上有些不自在,低声嘀咕了句:“合着我这个四路接应使,别名就是围城转。” 我一听连道:“你这话就不对了,今次杀敌,四方兵势都不能弱,你若是可以及时接应,不但可以保证各方军马不败,更可以及时痛击敌军薄弱之地。可以说这次总攻,你的责任最大,担子最重啊。” 我这一说,他才高兴了,举着令箭道:“成,元帅您就请好吧!” 然后转身下去了。 此时大帐内,只剩了我一人。 便不由得想起了希琰,暗道:希琰一向以我为重,而在此等重要关头,又会去了哪里? 心里有些不安,却无法抽出过多的思绪整理。 只好吩咐几个亲兵,在营中及营外寻找。 时间在紧张的准备中飞逝而过。 转眼,就到了二更时分。 将大营内的事务交给了史魏书全权打理,自己则是领着十五万兵卒,往昌舟城东门而去。 此时夜色正浓。 战马早已去了銮铃,裹了软布,在旷野之中听不到半点声音。 走了许久,便到了离昌舟城外五里的地方。 扎下了队伍后便吩咐信炮兵准备好信号,只等四更时到。 此时我的心中,是种说不上来的紧张。 这就是古时的战争。 真刀实枪,稍有不甚就可能会血肉模糊。 我也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但却容不得我多做考虑了。 在四更天时,一声令下,信炮轰鸣而响,明亮的炮弹直射半空,照得半天透亮。 杀声喊声马蹄嘶鸣声,四野震天响起。 胯下的战马早就有了战争的躁动,打着鼻响,前后移动。 我站在高低上,看着其下火光纷乱,几路人马早已拼杀在了一起。 风在耳边呼啸,鼻孔间全是血腥的味道。 尘埃,火把,烟尘,纠结在一起,迎面扑来。 我攥着马鞭,紧张的注视着战事。 尤其是东路。 袁戎得带了十五万人马,城内的兵卒也在东门多拨了人手,那里的拼杀最为激烈。 然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东门的敌军竟是多了几分杂乱。 按理来说,主帅的营帐,自是集中了众多的精兵良将,就算偷袭突然,也不该乱成那个样子。 可以说是毫无章法,只一团散兵。 而且看乱的范围,似乎有一阵子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暗自寻思:难道是我们在总攻之前,那里出了什么事么? 而就在此时,旁边的一位副将指着东门对我道:“元帅您看,袁将军已经杀到中营了。” 我顺着他所指一望,果然,那里的火光最浓。 既然已经到了中营,而城中的军马也冲杀的差不多,眼看东门就要被破了。 竟是比想象中的容易了太多。 我心中仍是疑虑,却看东门的敌营忽地一变,竟像忽然长出头的龙一般队列整齐了起来。 我叫了声不好,连吩咐身旁副官道:“你速领两万人马,到东城接应!” 副将也看出事有蹊跷,连领兵去了。 这时袁戎得的兵马已冲入了敌营内部,就看营门处忽地集齐了一队人马,竟是将袁戎得围在了正中间。 一下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难道这是计策? 我暗暗思量,却也不该,先前的散乱已让东门损失了过多人马,这若是诱敌深入的计策,代价未免太高。 然而究竟是为何? 正想着,就看刚才副将的援军已到了东门。 而敌军也并未怎么抵抗,只是整齐了队伍,往北撤了过去。 原来是要逃走。 连遣传令兵下去,不可贪恋猛追,以防是计。 传令兵下去了。 而此时三面的联络兵卒都过来禀告,各路军马均已杀的敌军大败而退,袁老将军的人马也突出了重围。 这次突围已然成功。 而敌军也无心恋战,护着主帅,不断的往北撤了出去。 大军追出了七十里,一直到了**关,才领命退回。 大捷。 来得万分轻易。 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这通厮杀,也只杀到了天明时分。 之后派人回援军大营,让史魏书整顿军马粮草,准备进入昌舟城。 然后又清点了队伍,才发现,陆青也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将一切都交接整理完毕后,我才想起派人去问。 先前拼杀的几位将军都说,在陆青接应了一通后,就未再见过他。又听跟陆青一起的兵士道:过了东门后,陆将军就不见了。 难道是被俘了? 我暗暗猜测,又加上希琰仍未回来,心中便有不安,看军务都已妥当,就干脆叫人备马,打算亲自去寻。 而在我刚要跨上战马时,门外有人来报:陆将军回来了,还带回了希大人,不过希大人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我心中咯噔一下,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连忙吩咐:快去把张明启,张大人请过来。 希琰怎么会受伤了? 我边走边想,心里像被人烧了把火,最后干脆小跑了起来。 一出帅府大门,就看到正从战马上跳下来的陆青。 他一见我眼睛立时瞪的浑圆:“元帅,快救我大哥!” 我这才看向他的怀里,果然是希琰。 胸前一条深长的刀口,仍在不住的往外渗着血水。 他脸上早没了颜色,昏迷不醒。 我一下子就慌了,连扑过去叫他,他却应也不应。 一种恐惧瞬时占了我满心。 “怎么会搞成这样!” 我几是用吼的对陆青道。 陆青挠了挠后脑,早就带了哭腔,道:“元帅您让我做四路接应使,那我就接应呗,我就在四门外转悠,后来转到东门,我也是兴奋了,一下子冲的过了头,竟是自己一人到了中营。然后就听那营里的敌军说,他们元帅遇刺了,我心想,嘿,挺好,他们元帅一死,那肯定会大乱,这一乱,还愁收不回昌舟么,于是我就想去找他们的中军大帐,不想就在一个帐篷后面看到我大哥了。他那时身上已中了剑,躺在那里眼看着就出气多进气少,我一看就急了,连忙救起我大哥往外冲,可这一冲,竟是转了向,越跑越往北了。后来明白过来了,才急忙赶回来,元帅您快救我大哥啊!” 他说完竟是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 我听完他的话,全明白了。 原来希琰他……他竟是一个人潜入了敌营大帐,去行刺不双了! 我只觉得两脚有些发软,险些栽倒。 这时张明启已被兵卒叫了出来,见到希琰的模样连忙吩咐:“快,快把他抬到里面去。” 里面的军士急忙七手八脚的将希琰抬进去,我才缓过神来。 望着里面的忙乱,竟是一时语塞。 希琰啊希琰,你这是为何…… 第 31 章 此时已过了晌午,天却渐渐阴了下去,厚重的彤云压满了天际,看来定会有场大雪。 果然,到傍晚的时候,扯絮般的大雪便就落了下来,转眼间外面就覆了一层银白。 寒风卷着雪花飞到室内,就连门槛内的一处,也积下了雪花。 身旁的军士凑过来问:“元帅,要不要把房门关上?”屋里冷的足可以滴水成冰。 我摇了摇头。 只从开着的门往外望去,看张明启的屋子里,仍是灯火昏黄。 偶尔有人影走过,心里就是一惊,以为要出来了,提着气等,而那门,却仍无动静。 就这样,在侧屋坐了一夜。 我坐在椅子上慢慢的想。 想我们的关系,想我们之间的过往。 却总也理不清,我与子煌,我与希琰,或是我与煌琰,究竟谁拖欠了谁。 原先在猎场时,希琰便与我说过:不用顾及他的存在,他与我早已过去。只剩了看不清的将来。 但既然过去,为何今日你又如此? 这无异是在拿一把钝刀凌迟我的心。 而你若是就此去了,又让我情何以堪? 难道非要与你同去,再一世纠缠? 屋外风雪呼啸,扫了大地一片苍茫。 血液却像是早已凝结成冰,一点一滴,随着跳动缓缓刺入了心脏。 天明,风雪渐稀。 狂风卷来了一个好天气。明亮的日头映得屋外一片耀眼。 忽地一声“吱呀”门响,激得我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先是小步的走,然后是跑,最后狂奔。 耳畔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到了张明启身前,抓住他,猛然怔住,只呆呆的望着他,却不敢去问。 直到一直陪着我的军将过来,张明启才拍了拍我的手,道:“希大人下腹中剑,刺入内脏,又失血过多,实在是……不过经过老夫一番治疗,已经无碍,只是身子过于虚弱,诸位就不要多做打扰,只元帅您一人进去就好了。” 身后隐隐传来的是众人松气的声音,我听不真切,只觉得胸中疼痛的几要爆开,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是屏住呼吸太久,险些就要窒息。 连忙深吸了口气,也来不及对张明启表达谢意,急切的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点了半截烛火,弥漫着的是种药草与血腥的气味。 轻轻挑起纱帐,便看到了床上安然熟睡的那人。 脸色惨白,但呼吸匀称。一缕头发拂在了唇角,就随着吐纳轻轻跳动。 搬了把椅子,坐在他的床头。伸手,便抚上了那熟悉的眉眼。 浓而远的眉,棱角分明的嘴。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梦中想过千百遍的人。 只可惜,那人却是两个。 “你这又是何苦呢……”低声的呢喃,想着从前的种种,泪水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汇聚了一夜的心酸焦急,猛然决堤,便再也止不住。 衣帕也难禁湿。 到了伤心处,就干脆趴在床沿上,不停抽泣。 本以为他早已熟睡,却不想忽地就听床上的人道:“你不该哭的。” 我受了一惊,连忙起身,便迎上了希琰强打了几丝笑意的脸。 “你醒了?”脸上的泪水也来不及擦去,便惊喜的问。 他微微点了点头,伸手帮我擦去泪痕,有气无力的道:“你是个女孩子,不该哭的。” 我不解:“为什么?” 他朝我轻轻的笑着。 “因为哭了,就不漂亮了。” 心如刀绞,却也只能破泣而笑。 问他:“为什么要独闯大营?” 他的手留恋的停在我的脸上: “傻丫头,不是说了么,我要保护你,上回让你跑掉了,这次,就绝对要做到。” “你怎么这么傻,明知到我……”我什么都无法给他。 而他却不以为然。 “我这辈子,要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你的笑颜,所以,别再哭了。” 我也只得强忍住泪水。 看他满意的笑了,才伸手帮他盖严了被子。 “你好好歇着,不用担心,张太医说你的伤很快就能痊愈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便像累了般,缓缓阖上了双眼,安静的熟睡了过去。 ※※※※※※※ 因为希琰受了重创,我也无心其他,便将军务之事全部交给了袁跻秉,自己则是日夜守在希琰床前。 派往**关的细作没过三日便有消息传回,大容国国君果然受了重伤,在**关已闭门疗养了数日,仍未见起色。军权已全部交给了北路元帅史良。 袁跻秉认为这是个一举破敌收回**关的机会,便派遣了两次进攻,却均因为**关易守难攻的地势无功而返。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 朝中来了旨意。 大概是褒奖昌舟城一役,并鼓舞军心。 然而对我却是只字未提。 在私下里我有问过那传旨官,子煌可有书信给我。 传旨官只摇了头,道:“皇上只说两位元帅此役功不可没,它日还朝必有重赏。并期待大军击败敌寇回复边疆安宁的一日。” 我心中有些微凉,知道子煌还在怪我。 却也无可奈何了。 只等还朝,再与他解释清楚。 然而还朝之日,却茫茫无期。 又过了半个月,希琰的伤势稍有好转,我才重拾二路元帅的帅印,与袁跻秉共议军务。 老元帅在解围时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丫头,没想到老头子我也能看到你掌领大军的一天,果然虎将无犬子。” 他仰头大笑,雪白的胡子一颤一颤。 让我又想起了小时候,那时的日子,天空比水晶还要透明。 现在,只剩了战争的缭乱。 “**关地势险恶,只一条路通往关口,而那路又太过狭窄,只要滚木雷石投下,大军便要损失惨重,不知华元帅有何良策?” 他中气实足的声音有如春雷,在将帅堂上隆隆响起。 我看了眼桌案上的羊皮地图,低头沉思。 这样的地形,易守难攻,只要对方闭门不出,就无法发动任何有力的攻势。实在是棘手,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计策。 只随着老元帅商量了番,就散了。 从将帅堂出来,一直也惦记着破敌的事。 心里烦闷,便带了定儿,想在昌舟城里走走。 刚一出帅府,就在门口看到袁戎得。 他见我便问:“元帅这是要往哪去?” 我道:“只在街面上走走。” 他却来了兴致,道:“不瞒元帅,这昌舟城内末将早已摸了个水透,您要是出去,就不妨让末将带路,做个东道吧。” 我心想带上他也无妨,便应允了下来。 于是三人骑着马,就往昌舟的街区而去。 如今战乱,这昌舟城虽然不是个小城,却也少了几分繁华的样子。不过街头上各式买卖倒也齐全,也有些往来的商客在城中行走。 定儿随我入了宫后,就不曾再见过如此景致,一下子动看看,西瞧瞧,日头就过了晌午。 袁戎得挑了一处店家请我与定儿吃饭,一入店门,小二见我们战袍加身便异常的殷勤,给我们挑了楼上靠窗的雅间,问:“三位军爷,您来点什么?” 袁戎得道:“你这有什么好的就往上上,冷热八个菜,再来三坛子好酒。” 小二一听就是一愣:“三坛子?” “啊,怎么,你怕爷没银子给?” “哟,瞧您这话说的,军爷您为了百姓冲杀疆场,就算您把银子给小的撂这,小的也不能收啊,小的只怕您贪杯,误了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他妈的火红奶奶的,大容国那邦孙子,跟个鳖头似的缩在**关不肯出来,我还希望他有大事呢!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拿酒!” 小二连声称是,下去了。 不多时,便看四凉四热,八道精致小菜,全摆了上来。 袁戎得举起酒坛给我满上,自己则是直接就着那大酒坛子,仰起脖子灌了起来。 其实这个朝代的酒,并不像现代的白酒那么有劲。 微微有点甜,不是十分醉人。 所以不少人都直接拿酒当水喝。 而我身前的这个袁戎得,很明显,就是个大水桶。 心中想着,就低头抿了口酒,然后就着菜,与袁戎得喝了起来。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袁戎得身前的三个个坛子,早空了两个。 他脸上微微透上了点红晕,话也多了起来。 多半是不能出征的牢骚。 我点头听着,心中却仍在想如何收复**关的事。 正在这时,忽听得隔壁雅间里,竟是传来了阵阵哭声。 袁戎得本来心情不好,就加上多喝了点,便大喝道:“他奶奶的,谁在那边哭丧呢!” 小二听到了连忙过来,躬身道:“军爷,军爷您别生气,这隔壁啊,是几位蛮教的僧人,前两天住在这儿的,今早上似乎是其中一个僧人圆寂了,所以在那哭呢,您别见怪啊。” 我这才发现,原来这饭馆后面便是旅馆。 袁戎得却不管那些,借着酒劲就站起来了,攥起拳头便去捶那隔着雅间的大门,大喊道:“我说你们几个,不就是死了个人么,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火红奶奶的,要是再哭,就别怪军爷我不给你老佛爷面子,拆了你们这写秃驴的骨头!” 他怕是喝多了,言语中多有冒犯,我心中怕他惹事,连拖住他道:“袁将军,你醉了。” “我可没醉!”他一把挥开我的手,就摇摇晃晃的往隔壁走了过去,边走嘴里边嘀咕:“他奶奶的,军爷我没法出征,正憋了一肚子的气,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几个和尚究竟死了爹还是死了妈,竟敢在此搅我的酒兴。” 我觉得事情要闹大,连吩咐小二去打盆凉水来,自己则是跟着袁戎得往隔壁而去。 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乒乓的打斗之声。 原来这袁戎得已跟里面的僧人打了起来。 一推开门,就险些被一个飞出来的酒壶砸到,定睛一看,原来里面竟是有七八个大和尚。 这些和尚,却与我先前见过的不同。 各个身高丈二不止,虎背熊腰,满脸骠悍,武艺更是出群。 按理来说袁戎得也算是习武的高手,双手却难敌四拳,很快便被这几个和尚给擒了下来。 我一看不好,连叫:“诸位法师,请住手。” 那几个和尚果然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上下对我打量了番,才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是……” “在下是二路征北元帅,华娉兰。” 那几个和尚听到我的身份微微一愣,连忙双手合十道:“原来是军马元帅,失敬失敬。” 我道:“我的这位朋友酒后失言,得罪了诸位,不知可否给我个面子,暂且饶恕于他?” 那几个和尚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本不欲与人争执,只是此人侮辱我家圣佛,实在是……” 我一听明白了,连吩咐店小二抬上那桶凉水,举起便望袁戎得的头上浇了下去。 “还不快快为你的莽撞向法师道歉!” 袁戎得这时酒才醒了大半,见自己已被擒住,脸腾的就红了。 又加上我的命令,才连回头给那几个和尚行礼,懊恼道:“咱酒后失言,还请法师高谅。” 和尚道:“施主若有悔恨之意,那就无妨。” 这才将解开了一场纠纷。 此时雅间里已狼藉一片。 我心里过意不去,便道:“扰了法师用膳,实在是罪过,不知诸位法师可否赏脸,到对面让在下也好好赔罪?” 那几个和尚相互看了眼,答应了。 于是连忙吩咐小二,又换上了一桌素席,请那几位和尚入座,便就攀谈了起来。 聊了片刻,我才道:“刚才听闻法师哭的伤心,不知是为了何事?” 为首的一个和尚重重叹了口气,道:“得知元帅高义,我们也没道理隐瞒,是这么回事。我们几个是蛮教四处云走传法的和尚,走到此处却不想遇上了战乱。圣僧为救百姓,受了重伤,久治不愈,就在昨天……圆寂了……”说着,和尚的眼圈就有些发红。拭了拭眼角,才继续道:“如今圣僧圆寂,我们也只好商量回蛮教的事情,而就在此时,这位将军就闯了进来,我们就打起来了。”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暗暗寻思,忽地想起一计,连抓住为首的和尚道:“这位高僧,如今**关难下,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高僧可以屈尊答应。” 那和尚微微一愣,问:“是何事?” 我道:“请高僧带我等进入**关,里外相合,攻他个措手不及。” 和尚听我这么一说,先是一怔,转而大笑了起来。 “我等身位永络国民,自要为永络国办事,不过元帅所说之事,还要多做商量,首先一点就是,我们要跟元帅借一个人与我们同去。” “借谁?” 那和尚微微一笑:“就是皇帝亲封,永络国二路兵马大元帅,华娉兰您!” 第 32 章 我不由得与袁戎得对望了眼,才道:“不瞒法师,我虽然身位兵马元帅,却是武艺不精,而且又是个女人,这……” “唉,元帅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蛮教的圣僧虽然被称为圣僧,却都是女子,比丘尼。如今我们的圣僧圆寂,也无法再继续传法,只得寻找一个胆识过人的女子乔装打扮。而您既已成为元帅,想胆识自是不俗,所以此事也只能靠元帅您亲自出马。” 原来如此。 心想此举虽然凶险,却也算是个办法。便道:“也好。” 领着这几个和尚,一同回了帅府。将我的意思跟袁老元帅说了,他满嘴的不同意。 “此去太过危险,我又怎么能让韩王的子女如此涉险呢,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我苦劝了良久,又因为攻打**关实在没有其他法子,老元帅才略微送了口,道:“让你去也可以,不过需要戎得跟着,我才能放心。” 我心想也好,便点头,将此事定了下来。 乔装圣僧,对我来说并没什么。 因为有斗笠长纱遮面,只要将长发拢起藏在斗篷里就可。 倒是苦了袁戎得。 他要装扮成随行的僧人,就必须要头上的须发剃掉。 所以第二天下午,那几个僧人便准备好了剃刀,将袁戎得的脑袋剃了个锃亮。 他摸着自己的头,撇了撇嘴,对自己的新造型不置可否。 然而麻烦的是他那满脸的胡子。 僧人要给他刮干净,他却抵死不肯。 转头对我道:“元帅,只剃头发就可以了吧,咱是个圆脸盘,若是连胡子都没了,白花花的不就成了个肉丸子了么?” 旁边的军士一听全笑了出来。 我忍住笑,道:“昌舟城一役,**关的兵士那个不识你勇猛,还是剃了改头换面一下吧,免得被人认出来凭添麻烦。” 我身旁的袁跻秉也道:“戎得,你就听华元帅的话,要剃就给剃干净了。” 袁戎得这才不说话,任着那几个僧人给他剃了个干净。 转回帅府后堂,将那几个和尚送来的僧衣整理换上。 月牙白的长衫,宽腰博带,束着一条流苏的丝韬。套在身上,倒是真显出了几分仙风瘦骨。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换了个模样,就不由得展颜一笑,心道也不知子煌看见,会说些什么。 本是无意想起,却猛然怔住。胸腔之中缓缓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再看镜中,那笑容也终是转成了一抹苦涩…… 世间万物,不过一个情字最苦。 **关之所以叫**关,是因为那要塞修在一座山岭口上,从远处看就像骑坐着一只老虎。 此时天冷,已到浓冬,地上全是未化的积雪,山路便就难行了起来。 随着僧人走了许久,才停在一块大石上歇息。略微抬头,就能看到山上**关苍白斑驳的砖石墙。 “再往前,就可能会碰上大容国的军人,诸位要加着万分的小心,不可鲁莽行事。”我嘱咐着,特意看了眼袁戎得。 他摸着自己的脑袋,对前两日的冲动仍感到有些羞愧,便红着脸没说话。 在空地上整理了一番,就要启程。而此时却忽地听到了一声微弱的**。 很轻细,若不仔细了,根本听不到。 我心中纳罕,更怕是大容国的军卒,连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开始找寻声音的来源。 最后停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里面有个男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我暗自握了握腰间的匕首,小心翼翼的靠过去,略微探头,就瞧见雪地上倒了个箩筐,原本在箩筐里的土豆蔬果,也滚了四散皆是。 而那蔬果狼藉的正中,倒着一个身穿粗布棉袄的老头,捂着左腿不住**。 看起来不像是敌人。 我略微松了口气,但仍在衣襟的遮掩下攥紧了匕首。 往前一步,探问道:“这位老人家,您怎么了?” 那老者大概五六十的岁数,胸前垂着三缕银白短须,面庞黝黑,嘴唇发青,身形略微偏瘦,看样子像是关外的老农。 似乎已在此困了许久,裸露的皮肤冻得发紫。 他一见我就显出了几分激动,慌忙拱手道:“这位比丘尼,大发慈悲,救老头子一命。” 我急去扶他,问:“您怎么会停在此处?” 他道:“我本是**关外里的伙夫,姓张,排行第三,别人都叫我伙头三。昨天在外面收了些菜,正要往关里赶,没想下雪路滑,一下子就摔在这里了。左腿也给摔断了,没法前行,已在雪地里坐了两个时辰了。” 我听了便去看他的腿,一摸果然,小腿上早鼓起了一个不自然的弧度。 以前随父王行军时也学过些处理骨折的办法,再加上前世的记忆,便多了几分从容。小心的摸着老人的腿骨,用力一扳,给正了位,又吩咐身边的袁戎得去找两条粗树枝,而袁戎得却有些嘀咕,拉过我低声道:“元帅,这人可是大容国的伙头军啊,我们何必帮他!” 我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故作正色道:“就算是大容国的伙头军,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何况他体弱年迈,又不可能拿着铁锅铁铲下阵杀敌,你何必如此防备呢?” 他听了我的话摸了摸光溜溜的大脑袋,道:“得,您是元帅,都听您的。” 我将老人的腿细细处理好,见没出什么差错,才轻轻呼了口气。 “这关里可有大夫?您的小腿骨折,最好还是给大夫看一下,以免以后落下毛病。” 老人对我是万分的感激,就差给我跪下:“救命恩人,今日要是没有您,我老头子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我道:“举手之劳,老人家不用介怀,正巧我们也要往关里去,看您行动不便,就不如结伴而行吧。” 老人道:“那自是好。” 于是我便让一个和尚将老人背上,往**关大门走去。 不多时,就到了关下。 守城的大容国兵早已搭弓防范,站在城墙上朝我们大喊:“关下是什么人!” 老人回道:“我是伙头三啊!刚从外面收菜回来!” 城上的军士往下探了探身,似乎认得这个伙头三,道:“原来是你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看了眼我们,便问:“那几个人是谁啊!” 伙头三道:“是我在路上遇到的蛮教神僧,可是救了我一命的人啊,城上的可是李头,哎哟你快开城门,我这腿上可是受了伤了,要赶紧找大夫。” 那城上的军士看起来与这个伙头三相熟,听他这么一说就转身下了城去。 不多时,就听一阵嘈杂,然后那钉着二十道大铁钉的城门便就打开了。 里面迎出来的正是刚才城上的军士。 他先是走到了伙头三身前,上下打量了番就笑道:“我说伙头三,你怎么出去一趟就升了级了,还有专人背着。” 伙头三啐了口:“你少拿我取笑,还不快去给我找大夫。不然当心日后我断了你们几个的酒路。” 军士听了连笑:“瞧您这话说的,我们这些守城的没了您送的酒,那还能活么,快请进,请进。” 我们随着那军卒指引,进了**关。 抬头一望,街道之内,四处是鲜艳的大容国旗,到处是戎甲加身的大容国兵 便不由得暗想,若是在此时被人知道这几个和尚里面有一个是永络国元帅,还有一个是永络国先锋官,那恐怕我们就是长出了一对翅膀,也难以从此逃脱了。 想到此处,心中竟是多了几分慌乱。 连正了神色,对伙头三道:“既然已进了关内,那我们就此告辞了。” 伙头三却不依,用力拉住我们道:“那可不成,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说也要让我请您吃顿斋饭才行!” 我连忙推辞,他却不依不饶。 正僵持着,忽听一阵嘈杂,眼前猛地闪出了一片军旗。 我略微一愣,抬头就瞧见了一直队伍正往这边过来。 心里暗叫糟,却也无法脱身,只能强逼自己镇静下来。 就在这时,那只队伍就已到了眼前了。 为首的是个骑马的将军,瞧城门这有人争执,便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伙头三慌忙行礼道:“回将军,是我想请这几位圣僧回家吃顿斋饭,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人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我,我连垂下头学着和尚的样子,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他哼了一声,朝领我们进来的军卒道:“你们怎么办事的,不知道现在军情紧急么,还轻易的放陌生人进来!” 那军卒急忙跪下,浑身颤抖的说不出话。 我见事情要糟,急忙道:“我们只是从此路过的蛮教僧人,要回大容国教坛,逗留一日便走,还望将军给个方便。” “蛮教僧人?” 我从那几个和尚口里得知,大容国国民普遍信奉蛮教,便道:“是。” 马上的人低头沉吟了番,估计是顾及我们的身份,便道:“既然是蛮教之人,那就速速过关,勿要在此处多做停留。” 我连道:“是是。” 然后就躬身等这队人马过去。 而不想那队伍走了一半,居然停下了。 我心里突突直跳,略微抬了抬头,便看见刚才那将军翻身下马,走到了队伍中间。那里有个十六人抬的大辇,幔布低垂,只能看着一抹淡淡的人影。 里面的人似乎在跟那个将军说些什么,那将军连连道是,就又往我们这来了。 我急忙将头垂下。 他走到了我身边,问:“你是领头的吗?” 我道:“是。” 他道:“那你跟我过来,我们元帅有话要问你。” 我一看这也无法拒绝,只能跟在他身后往那大辇走去。边走心里边寻思:他口中的元帅,究竟是哪个元帅。是史进?史良?还是田度? 正想着,身子已到了辇前,刚才的将军行了礼,就站在一旁。我便低着头等着那辇中之人说话。 等了片刻,只听到了一阵低沉的咳嗽声。有些急促,还有些喘,像有重疾缠身。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气力不足,似是虚弱至极。 “你就是蛮教的法师?” “正是。” “从何而来?” 我心想自己现在扮的是蛮教的圣僧,说出话来自然要有佛理,但这佛教之事我并不熟悉,该如何是好? 辇中那人不说话,但那种压人心魄的气势却丝毫不减的扑面而来,我心里一急竟是说道:“从来处而来。” 说完就万分懊恼,想自己前世真是电视看多了,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说得出如此做作的句子。 但辇中的人却略微吸了口气,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却只听得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待他气息稍有平缓,才问我:“欲往何处?” 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将后面的那句补上:“往去处而去。” 说完就觉得浑身别扭的直往下掉东西。若是眼前有个地洞,我肯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又听他问:“何谓去处?” 不由得想起了西游记。 便道:“西方极乐。” “何谓极乐?” “无欲无望,省身自悟,得法者自为极乐。” “何谓得法?” “自觉,自信,自尊,修身度性,自然得法。” “何谓尊?” 问到此处,我已出了一身的虚汗,最后无奈,连释迦牟尼的话都搬出来了:“天上天下,为我独尊。” 说完后心里就在打鼓,这“我”指的是“心”,不知这大容国的元帅听不听得懂,若真是以为我在狂妄自大,那就好看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辇中之人却是笑了。 非常轻细的笑声,难以察觉,但因为我离辇很近,就听到了。 沙哑却充满磁性的笑。 “尚将军。”他对刚才那个将军道:“这是蛮教的高僧,难得来此边境传法,你派人下去,安置在帅府之内,好生款待。” “是。” 尚将军?我愕然,这大容国的军营里只有一位姓尚的将军,就是主帅不双的副将尚武,难道这辇内之人,就是那个不双?! --------- 感觉自己在亵渎佛祖…… 第 33 章 “那怎么能成呢?元帅之命是让我好生招待诸位,若是您就此出了关去,元帅岂不是要怪罪于我?您就别再推辞了,只住上两日,元帅自会亲自送您出关。” 这姓尚的将军也是个急性子,竟是拉起我就往里走,一旁的袁戎得似是急了,大喝一声:“休得无礼!”我与尚武均是一愣,满脸茫然的看着他,他才极不自在的挤出了个阿弥陀佛,然后就杵在我跟尚武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为了圆场,我也只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尚武到了大容国帅府,住在了后堂的一个跨院里。 刚一进去,就看到有数十个亲兵守在了门口。 身旁的尚武笑道:“这是元帅吩咐,一直保护到法师安全离开**关。” 我知道这是监视,也不好发怒,便道:“有劳元帅费心了。”尚武道应该的,才举步离去。 他刚一迈出房门,那几个和尚就围了过来,口念阿弥对我称赞道:“不想元帅身为女子,却是深知佛法,那一个来处而来,去处而往,为我独尊实在是禅机无限啊。” 我立时苦笑了起来,跟他们打了几个哈哈,才把袁戎得叫过来,问之后该怎么办。 袁戎得看了看外面,把房门插上,才低声道:“元帅,其实我觉得咱们现在的处境,也不一定就是不好。” “怎么说?” “既然他把咱们请到了帅府,那就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放把大火把这里连同那个什么狗屁元帅一起烧个精光,您看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门口有那么多兵卒守着,哪能让我们轻易的放把火出来?” 袁戎得拍了拍他光溜溜的大脑袋,又道:“那就不如这样,等入了夜,我从这院墙跳出去,把那些守卫都给宰了,咱们再去放火?” 我感到太阳穴突跳的厉害,道:“那些守卫少说也有三四十人,凭你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把他们全部杀掉?万一惊动了大军又当如何?” “那咱们就把他们都弄昏迷了,然后再动手。” 我疼的更加厉害:“八十万的大军,又能有什么办法在一夜之间全弄昏迷?” “那,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跟老爹爹商量着是明天一早内外相应夹攻破关,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他急得险些在房里转起圈,我捏了捏眉心安抚他道:“将军您先不要着急,既然我们已到了此处,就只能按计划行事。” “计划?” “老元帅在临行时,已交待了一些具体事宜,我们只要照办就好。” 他听了才高兴,凑到我身前兴奋的问:“老爹爹都教给您什么了?” 我看了眼窗外,此时已至黄昏,天色渐渐的黯淡了下来。便道:“等三更之后,再与你谈。” ※※※※※※※※※ 入冬之后,夜就来的轻易。 转眼天就黑的宛如泼墨。 出门看了看外面,风猛然显骤,夹了股清冷的气息,想是要有场大雪。 正要回去,却见院门忽动,尚武进来了。 他微微拱手,算是见礼,道:“圣僧,元帅有情。” 我听了有几分意外,回头看了眼屋内,袁戎得正瞪着眼睛瞧我。 心想该来的终归要面对,只得多加小心了。 才道:“有劳将军了。” 低头整了整蒙头的纱巾,回身交待了袁戎得两句,趁尚武不注意,悄悄跟他说:“如果我定更后还没回来,你就找那几个和尚,趁着天黑摸进帅府把**关的军事配置图偷出来。” 他的脸上立时显出了几分慌乱,我也没有时间多做解释,只给他几个万事小心的眼色,便随着尚武出去了。 在外面没走两步,大雪就飘了下来。 一开始还像是在洒小米粒,转眼间就大如鹅毛。 不一刻的功夫,我与尚武两人的身上,就都积了一层银白。 进了帅府后堂,伸手掸掉了积雪,尚武便指着内室对我道:“元帅就在里面,要您自己进去。” 我朝他回了礼,见他出去,才捧着手在嘴边呵了口气。 这天气,还真是寒冷。 隔着蒙面的纱巾往里去看,大厅的布置很简单,地板上铺的是长毛地毯,白色。旁边有一个鎏金雕豹的炭火炉,里面噼啪有声。想燃的定是上等的香木,满室都是那种浓重的气味。 往里走了几步,就转入了内室,层层相隔的全是精致的纱帐,里面隐隐约约似有人影。 仔细听闻,还有些微的轻咳声从里面传出来。 我挑开幔帐,往里而去,与那人隔了两层纱帐的时候,停了下来。 合十,念佛,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里面的人似乎是倚在了一张软榻上,朦朦胧胧只瞧到了轮廓。 过了许久,才道:“你进来。” 我挑开流苏,往里走了一步,停住,重复先前的动作。 他却并不满意。 “进来。” 身前只是淡淡的纱,轻盈,却朦胧。 有种气息在轻涌动,似要扑面而来。 我略微躬身,道:“不敢。” 他却还是简单的两个字:“进来。” 霸道的让人无奈。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便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连定了定神,伸出手,将眼前的鹅黄轻轻挑开。 映入眼帘的,是暗红色的大被。 绣着团龙锦云。 视线缓缓向上,是白色的中衣,胸口微敞,里面缠着白布,似是受了伤。外衣则是披在了肩上。 其他的却是朦胧耀眼。 隐约只知道这人斜倚在了软榻上,唇角下抿,就是种天地均要为之动容的傲气。 这样的人,只能是龙麒之辈了。 没抬头,朝他行了礼,便候立在一旁,不说话。 现在这种情形,说什么都是破绽。 他的手里捧了一卷书,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瞧不清写了什么。偷偷看了两眼,就将头垂下了。 他的注意力似乎只停在了书上。 也不看我。只是偶尔半握了拳在嘴边轻轻咳嗽。 许久无声,我将视线投向了窗外,大雪滚团,夜也深沉。 明日一早,老元帅就要领兵攻上来,我根本没有时间再多做等候。 于是微微上前,对他道:“元帅。” 他的眉头稍有一挑,将手中的书卷合上放在一边,居然就抬头看我。 一张俊秀的脸,却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朝我笑,夹了玩味的笑,然后对我道:“我以为蛮教的圣僧,都会有一幅好耐性。”饱含了暗讽的语气。 这人如狼似虎。 我深深的明白。 所以我更加的明白,自己现在出不得半分的差错。 于是暗暗压下了急躁,对他道:“夜已深沉,贫尼在此多有不便,若是元帅没有其他要事,可否明日再见。” “明日?”他的声调不高,却让人打心里发寒,“若是明日再见,本帅还真的没把握可以再见到圣僧。” 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由下往上的看我。 分明他在下面,分明他体弱伤重,可我却觉得自己被重压的透不过气来。 轻轻呼了口气,在唇角扯出了抹笑容。故作平静的对他道: “元帅说笑了,贫尼与众僧都被元帅盛情所留,没有元帅准许,自然不会离去。” 他笑意更浓:“圣僧如此说来,是本帅在强留于你了?” “不敢。” “不敢?我看你是好大的胆子!” 他忽地从软榻上坐起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往前就是用力一扯。 我没料到看起来伤重体弱的他会突然如此,来不及防备就一个趔趄跌在了床边。 膝盖撞上了床沿,剧痛。 他右手扭着我的手腕,逼我正视他,左手则是抓住了我蒙面的纱巾,满脸邪气的对我笑道:“不知圣僧的纱巾下,会是怎样一张倾世红颜。” 我大惊,急忙按住他的手,慌道:“元帅万万不可。”要是被他发现我并非比丘尼,不光是我的命,袁戎得的命,就连随我们一起同来的几个和尚的命,都要交待于此,更遭的是明日大军即将涌上,到时无人接应,只会死伤惨重。 “这天下间还没什么人能骗过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名为传法僧人,实则不过是永络国的奸细!”他目光凶狠,手上更是加了力气,我只觉自己的腕骨咯吱作响,似要碎掉。 心中骇然,满满的都是想逃,却也明白这一切早容不得我半分退缩。 正了正神色,透过轻纱直直的盯着他,忽然对他说道:“素闻元帅统领一方,勤政爱民,心胸豁达,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就连我教经师,论师,律师直至三藏法师都曾大加称赞,不想今日一遇,实在是见面不如闻名,我以白沙蒙面,其意就是要终生以身侍佛,而如今您若是要强看我容貌,便就是亵渎神佛,此为不尊。蛮教乃两国圣教,元帅对圣教僧人不施礼节,强行**,此为不忠。难道元帅您声名赫赫,却要做这种不尊不忠的小人么!” 他点漆般的眸子忽地闪了闪,我以为那种朦胧的气息是他极力隐藏的杀气,却不想耳边只传来一阵闷闷的笑声。 笑完,便是咳嗽。 剧烈的咳嗽,但攥着我的手却没有半分松缓。 咳完了,他才重新看我,换了闲淡的语气,道:“好一个见面不如闻名。不过大概你是误会了,我不双从不是介意别人看法的人。” 他果然是不双! 虽然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心中仍是猛然一紧。 顿了顿,才听他道:“你刚才所说不尊不忠,却是有几分道理,但若是今日,我不双偏偏要做这种小人呢,你又奈我何?” 他目光流闪,含了一分试探,两分猜测,三分衡量,四分认真,十分的难缠。 我一听心里就是一慌,情急之下竟是从靴子里摸出了父王送我的匕首,举起就横在了自己的脖前。 “您若是非要如此,我也只好自行了断!” 他唇角微微一勾,只多了抹挑衅的玩味,语气冰寒:“在我身下要死要活的女人多了,也不差你一个。”说着竟是将手缓缓滑到了我的腰侧,然后用力一拉,那丝韬便就散落于地。 他的意图万分明显,俊美恶毒有如蛇蝎般的脸缓缓朝我靠近。 这种羞耻让我双颊火烧。 心里彭湃的全是怒火,手中的匕首恨不得径直朝他刺去!但却也明白,此时的我动不得他分毫。 帅府中还有袁戎得,还有那几个无辜的僧人。 他们不能就此受牵。 如此,唯一的出路也只好一赌。 赌这个不双不是不尊佛理的禽兽,赌这个不双如此的行为,不过是在试探于我。 也只好去赌。 输了,就是命丧与此,赢了,也许就是永络的大捷。 也许自己并不吃亏。 想到此处,便毫不犹豫的举起了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狠狠的刺了下去。 此举不能有些微的犹豫。 只要犹豫,就瞒不过不双的眼睛。 所以刺的又急又猛。 也许不双的功夫只要差上那么一点,我便会就此消逝。 然而,他的功夫的确名不虚传。 即便他被希琰重伤,身手依旧敏捷。 他握住了我的剑柄,用力一扯,就夺在了手中。 匕首肩上沾了血,是我的血。 动作太猛,不留后路,所以就算不双神勇,依旧没能及时。 不过还好伤口不大,我感觉的出来,看了看,只渗出了一点血迹。 但不双的愤怒,是显而易见的。 他用力的攥着那匕首,关节发白。 狠狠的瞪着我,眼里满满的都是不相信。 他果然还是在试探我。 所以我赌赢了。 拣了一条命回来。便深刻的明白了什么叫破釜沉舟,明白了什么叫至之死地而后生。 终于。 他的凶狠持续了片刻,便气急了起来。也许是刚才的动作太过剧烈,我看到他的胸口已满满的渗出了血水—未愈的伤口崩裂。苍白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蜡色。 但他的眼睛,依旧锐利如鹰。 他是鹰一般的男子。 抓着自己的猎物,从不轻易放手。 但今天,必须放手。 因为他的身体已然不济。 剧烈的喘了许久,他才松开我,捂着胸前的伤口,然后把匕首扔给了我。 “今日是不双冒犯了,圣僧请回吧。”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眸子也不看我,只转身躺回了床上。 想他应是没力气再起身了,就急忙收了匕首,对他行过礼,缓步走出了内室。 但一出了大堂,便逃也似的回了住处。 不双有如猛虎雄鹰,帅府更是龙潭虎穴,半刻不能多留。 到了自己的住处,刚好遇到潜行回来的袁戎得。 他见到我吓了一跳,揭开蒙面布就要大叫。我急忙捂住他,退到里面,问:“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拍了拍胸脯,道:“我办事,您放心!”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羊皮纸,递给我道:“这是整个**关的驻防图,包括士兵换岗时间和每个岗哨的具体人数。还有兵器库,粮草库的具体位置。” 我一看心中大喜,连忙吩咐:“快去把里面那几位法师叫出去来,我们依计行事,今晚就火烧**关!” ※※※※※※※※※※※※※7 急急忙忙的写完,也没重头看挑错别字……各位如果看到了千万不要见怪……偶明天就改 第 34 章 小心的合上门,将脑中的思路整理清楚,便拿出那张地图,铺在桌上给几个和尚看。 “**关的粮仓离帅府不远,只要那里火起,帅府自然大乱。我们趁乱拿住城门守军,敞开城门,到时老元帅的大军涌入,自然功成。” 转头对袁戎得道:“你与七位高僧先去城门守候,看粮仓方向火起,就立即动手。”又对余下的三人道:“还烦要您几位,随我去粮仓放火。” 袁戎得却对我道:“元帅,粮草存放之地向来是有重兵把手,您只带三个人去,会不会有所不妥,要不然您把诸位高僧都带过去,我袁戎得浑身蛮力,那几个兵卒还看不在我的眼里。” 我明白他在担心,便道:“城门之事是重中之重,如果出了差错就会功败垂成,所以才要你去。粮草那边你不用着急,我自有计策。” 又安抚了他了两句,袁戎得才略微放心,回到内里打点了番,就打开后窗跳了出去。 屋后的围墙要比院墙高了两倍,四人多高,大概是城中兵卒以为没人能爬上去,就未派侍卫过来把守。 而那几个和尚加上袁戎得倒真是有些飞檐走壁的本领,只踩了两个突起,往上一纵,就跳了出去。 我看着有些发傻,以前虽然看过哥哥练武,却也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天外飞僧”。 张着的嘴也忘记了闭上,还好白沙遮着面,没让那三个和尚瞧见。连清了清嗓子正住神色。开始安排余下的事情。 而就在这时忽听到一个守卫走到了门外,问:“诸位高僧,可要安置吗?元帅吩咐要好生伺候着您们。” 我往门板处靠了靠,心想若是此时让他进来,发现七八个和尚都不见了,肯定会坏事,便道:“不必了,我还要读两个时辰的佛经,你们不用伺候。” 门外的人听言,才退出了院外。 其中一个僧人有些踌躇,倾身问道:“元帅,若是我们现在离开,那些守卫看屋里没里响动,定会生疑,那时该如何是好?” 我略微沉吟,看到了一旁的铜盆支架,心中立时有了主意,连将那架子搬到窗前,隔了一些距离,又将自己备用的衣服给它穿好,戴上帽子。然后让灯火一映,倒真是在窗户纸上投下了一个人影。 “这样一来既便是被他们发现,我们的火也早已放起来了。” 三个僧人连道:“元帅妙计。” 我心中苦笑,哪里有什么妙计,不过是被后人用烂了的东西。 又仔细整理了番,看没留下任何纰漏,才随着那三个和尚从后窗户跳到了后院。 飞檐走壁我是不会的,但爬墙却也是什么难事。 抓着那几个和尚顺下来的绳子,踩了几步就纵了上去。然后被他们扶着,落了地。 刚一落地,才感到自己膝盖一阵剧痛,禁不住就倒吸了口冷气。身旁的和尚凑过头来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用手揉了揉膝盖,心想可能是先前在不双那里撞了一下,又在这里从高处跳下抻了抻,错筋了。 “我没事。” 用力捶了捶,让那疼痛稍减,才随那几个僧人低猫身形往粮仓那边摸了去。 大约穿过了两条巷子,就瞧见了关中高大的粮草垛。此时雪下的厚实,远远看去就像是平地之上立了百十来个小雪山。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忽见风雪稍乱,空中已刮起了一阵不算太大的西北风。 昨夜看月,已近了箕宿,从前求学时曾背过几篇孙子兵法,其中火攻一篇记得格外清楚:“月在箕、壁、翼、轸,风起之。” 本来是半信半疑,不想的确灵验。 唇角掩不住勾起了抹笑意,只要有风,我今晚这场火就放的起来。 合计一定,就跟着和尚到了粮库侧门。 那里兵卒不多,只四个门军把手。想大概是因为这粮草堆放在关内,不用担心有人劫营,所以防卫就略有松懈。 而此时已近了三更天色,快到了换岗的时辰。天气又冷,那几个军卒已有了几分倦意。 挫着手,哈着气,正凑到一堆闲聊着些什么。 我歪过头对那几个和尚小声嘀咕道:“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那时你们就闪身进去。把粮草垛子的毡布掀开,从北往南开始点火。” 他们道是,就几下闪到了暗处。 我伸手从腰间拿出了一支金铃,这是蛮教法师讲经传教时的法器。然后轻轻摇晃,从街对面朝侧门走了过去。 那几个门军听到金铃的声音,立即警觉了起来。其中两个见我正往过走,便横着手将我拦下。呵道:“什么人!深夜还在此走动!” 我单手行礼,道:“贫尼是蛮教的僧人,今日刚到**关。” 那几个门军相互看了眼,问道:“您就是今日入关的僧人么?” 我道:“正是。” 大容国倒是有不少人信奉蛮教,那两人的语气立时恭敬了不少,对我道:“这里是军机要处,元帅吩咐不可放外人来此走动,圣僧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请先回去吧。” 我又行了一礼,道:“将军此言差矣,贫尼正是奉了尚武尚将军的命令,在**关内察看风水。” 这个时代的人十分迷信,就连子煌也对那些神鬼之事深信不疑,想大容国子弟也该如此。 果然,那人一听就立时来了精神,恭敬的对我拱起了手,问道:“法师还会察探风水?” 我笑道:“那是自然,我教法师,自幼皆是熟读阴阳,广知五行,解三才之事,了万物之缘,察看风水,只是小事。” 话刚说完,其余的几个门军也围了过来,问:“将军要您解些什么?” 我答道:“是最近用兵不顺,所以要我来看看军是否哪里犯了冲撞。” 那几人连忙点头,用低低的声音朝身边的说道:“说的不错,我们最近是挺倒霉的,接连着丢了两座城。” 为首的门军又问我:“那敢问法师,可有看出了什么?” 我道:“贫尼尚未看完,刚刚行到此处,就遇到了几位将军。” 先前一直在后面嘀咕的几个人忽然问:“那法师可有空闲,帮我们几个掐算掐算?” 我轻笑,微眯着眼睛看他们身后一闪而过的几道身影,道:“有何不可?” 那几个门军连争着过来,抢着要我掐算。 我按下他们的争执,笑道:“不用着急,我看四位的命相相似,不如就一起算了吧。”我捻起莲花指,作势掐指,学着从前看的那些老道的样子,装模作样的念了一通,然后摇头晃脑,斜抬眼皮,嗯……第一个毡子已被扯掉了。 再摇头,抽气,点头。 两个毡子下去了。 “几位将军,您们今年的运势很火啊。” “火?” “没错。”我指着其中一个的嘴道:“瞧您口舌焦躁,命位朝南,南方为火,又守于粮草之地,木生火,看来您定是会有股火气上来。” 几个门军听了十分高兴,道:“那您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哥几个明年会红红火火,官运亨通了?” 我微微笑着,不说话。 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对我的话并不太了解,就在那里小声的嘀咕:“命位朝南,南方为火,木生火,木生火……哎,我说哥儿几个,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另一个道:“奇怪的味道?嗯……好像是种烧焦的味儿。” “是不是法师佛法无边,口吐莲花,说有火,就有火了?” “可能是。” “你们几个不懂就别在这瞎猜,老实听圣僧说法。” …… “哎,我说不对啊,这味怎么越来越浓了?” “好像是……” “还有点暖和……” “嗯……” “似乎是……从身后传过来的……” “我觉得也是……该不会……” “着火了!!!” 四个人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慌忙回身,就见粮仓之地火光冲天,大火早已连成了一片。粮草本就干燥易燃,碰火就着,又加上此时北风甚急,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就看烈焰滔滔染红了浩天一片。 粮仓火一烧着,关中军营自是大乱。瞬时间火警邦鼓声,呼人救火声,战马嘶鸣声,北风呼啸声混响成了一片。 我吩咐那三个和尚放完火后就从径直前去城门接应,他们自然不会回来找我,又看此地也不宜久留,便屏住声息,悄悄往一旁的巷子退去。 那四个门军一直愣着,片刻后其中一个才像想起来什么般的回头道:“我说法师,您可真厉害,一说着火,这火就着起来了。哎?法师,您要去哪?” 我哪有功夫理他,迈开步子就往关门那里跑了过去。 此时整个关内均已被火光照亮,积雪更是映着半天红光。只觉哪里都是红,哪里都是火,四处都是熔岩,四处都是赤炎。 跑了许久又听一阵战鼓擂动,喊杀四起,停下仔细去听,认得了,这正是袁戎得兵马的冲锋鼓号。 看来大军已经杀进了**关。 我心中一块重石落下,便不由得松了口气,可心里一松,却忘了留意脚下。走几步忽地绊在了一个硬物上,往前一倒就摔在了雪地里。 这一摔,膝盖便是一阵剧痛。 咬着牙试着站起来,可腿一落地,便是钻心的疼。把裤子一挽,才发现那膝盖上早已肿起了馒头大小的血块。 看来是没法再走了。我心中暗想,也只好求告能有个我军的士兵从此经过,将我带走才好。 正想着,忽听远处一阵嘈杂。我以为是自己的兵马,可借着火光仔细一看,心里立时凉了半截,那里往过走的,正是一队大容国的士兵。 若是被他们发现我,必就是一死。 我心中急切,连跳了几步往暗处去躲。在我身后是个栅栏,中间有个木门,只用绳子松松的栓着。我一看连解开往里钻了去。 想那里昏暗,这队人马应是看不着我。 正躲着,却觉得耳边温热搔痒,有种气息不断传来。 我吓了一跳,急忙回头,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匹马,正朝我打着响鼻。 这里居然有马! 心里暗喜,往左右看了看,这马虽然高大,却贴着刚才的栅栏站着。只要借着栅栏,就可以轻易的骑上去。 想定,便咬着牙爬上了栅栏,迈开腿就坐在了马背上。 可当我往马上一坐,手往前一揽想扯缰绳时,心中却咯噔了一下。 这马的背上是光的没放马鞍,前面也没什么辔头缰绳,再加上我刚一起上它的躁动,分明是匹未经**的野马! 我现在连哭的心情都有了。 腿受伤也就算了,居然还让我在如此的情况下骑上了一匹野马…… 真是天亡我也。 还没来得及仰头感叹,身下的马已经开始尥起了蹶子。 从未被人骑过的马都有种火爆的脾气,发着狠的要把背上的人甩掉。从前在西疆时我也训过马,但都是些温顺好驯服的军马,而今天这位,很明显是个难缠的角色。 我猫低了身子,用大腿夹住马肚,手死死的抓着马的鬃毛当缰绳,努力控制它安静下来。 但是由于这匹马不断发出的声响,刚才经过的一队人马又折了回来,看到我便抽刀搭弓大喊:“什么人!” 我看着暗叫糟糕,心中直念佛,把自己记得的所有神佛连同西方基督都给请了一遍,只希望这匹马能开了窍,救我一命。 正念着,忽然感到身下一轻,那马居然不动了。 难道是服了?我心生疑惑,却不及多想,那马竟是撒开四蹄往**关南门跑了去。 这显然不是我下的命令,大惊之下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趴在马背上听马由命,跑哪算哪。 马在关内奔跑了许久,从我身边擦过的有火星,有军卒,甚至还有大批的飞羽箭矢。其中几只更是擦着我的鬓角而过,蒙面的纱巾也给穿了个窟窿出来。 一时间狼狈至极。 心中却是忘了害怕,注意力全在这马上,想它什么时候能停下来。 就感觉这马一直在跑,穿弄堂走街市,奔腾跳跃辗转折翻,最后似是开始爬坡了。 我听着周围的喊杀声渐轻,才抬起身子四处观看,原来这马,竟是爬到了城墙之上。 守城的军卒大半都已去了城内支援,只有几个正趴在门洞里朝外观望,看我骑马上来便问:“你是何人?” 他还没问完,座下的马脾气却是不好,居然尥起前蹄就往那人身上踩了去,那人大叫了一声:“妈呀!”整个城墙上立时就乱了起来。 我没法控制这匹马,只看着他左冲右撞,最后竟是急了一般遇人张嘴就咬,直咬得几个士兵头破血流跌跌撞撞的滚下了城墙。弄得城上空无一人,二十多个士兵全被一匹马给收拾了。 这时这马才稍稍安静下来,挠着前蹄,不住摆动着脑袋打着响鼻。 我望着远处狼狈而逃的士兵,心里不由得暗想:这哪里是马,分明是头公牛…… 正想着,忽见城门另一端有火光涌动,看起来像只队伍正往关外退去。我连忙小心扯了扯马的鬃毛,示意它往另一边靠靠。 这马居然听话,真往过移了。 借着下面的火把,看清了,那支队伍正是大容国兵卒。 想来是抵挡不住,打算就此撤离。 我静静的在马上看着,此时北风正急,吹得我衣襟猎猎作响。 一个不小心,头上戴着的轻纱斗笠便被大风卷起,盘旋着滚上的半空之中。 满头黑发便随风撒下,顺风轻舞。 而就在此时,大容国的队伍中有架车辇停了下来。 那里缓缓的走出一人,正朝着我的方向。 我下意识的定睛一看,心里就是一紧,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容国主帅,不双。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面沉似水。 只身边的火把跳跃,在他那双眸子里转出了千般颜色。 最后,唇瓣轻动。 用的是唇语,却瞧的分外清楚: 我不会放过你。 第 35 章 大容国仓惶兵败,一直退到了七十里外的江州城内。 之后便是灭火,安民,收缴敌军残兵。一直忙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得下功夫,整理我这一身的狼狈。 从身旁叫来了军卒扶我下马,因为后勤粮草尚未入关,也只好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膝盖上的伤口。 这时几个副将围了过来,满脸的兴奋,先是问了些军务,然后不住的说这一仗打的漂亮,打的过瘾,打的爽快! 我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关的这把火,说来也有不少侥幸在内。 若不是不双身受重伤,若不是在关门口正巧救了个伙头三带我们进去,若不是那几个门军听信了我的胡言乱语,若不是昨晚一场好风,这一切,也未必会如此幸运。 但终归一句话,胜,就是胜了。 那几个副将又跟我说了些入关后的事情,大概是俘虏了多少人,缴获了多少兵器多少战马罢了。 其中一个叫程虎的人似是对马匹颇有研究,抬眼正好看到了我那匹脾气十分不好的黑马,眼里都快发出光来了。急忙到我身前问道:“元帅,敢问您这匹马,是从哪里俘获的?” 我苦笑了下:“不是俘获的,是误打误撞骑上的。”还险些把我摔死。 他双手抱拳,朝我深深一躬,道:“元帅大喜啊,这可是匹世间无双的宝马!” 我听了一愣,又仔细看了眼那匹黑马,它依旧晃着脑袋一幅你敢碰我我就咬你的凶悍模样,把一旁要给他佩戴辔头缰绳的小厮给吓的躲在一边不敢上前。 我问:“此话怎讲?” 他起身朝那马走去,没太靠前,只远处站着,朝我道:“您看这匹马,曜石缎黑,通体无杂,却只在蹄子上长了四处白毛,这叫四蹄踏雪。再看马匹骨骼,均匀精壮,前蹄稳,后蹄壮,日走千里夜行八百绝不在话下。而最重要的,是在这匹马的额头与后蹄。您再看,这马额有突起,似是有角,鬃毛稍卷,便成日月,而后蹄的白毛之间又有七个斑点,这就叫头顶日月双辉,脚踏七星连环,是几百年都难出一匹的帝王之驹,而且此马还有个特点,就是只驮龙气,非帝王之家的人若是骑上它便会伤其性命啊!” 他一席话说完,我更愣了,下意识站起身,拐了几步到那马身前。 它看了我一眼,嗤嗤的哼了两下气,竟是把头一偏,对我半点不睬。 这马的脾气还真是有意思。 我倒是开始有点喜欢它了,回过身从小厮的手里拿过马鞍,小心注意着这马的神情,然后猛一用力,就把马鞍给它套上了。 它居然没挣扎。 我暗暗高兴,又拿了辔头与草料过来,转到马头,扬起草料引它去吃,好让它张嘴让我把辔头给它带上去。 用草料逗了许久,它却不理,依旧是副高傲的样子。 最后无奈,正要打算放弃,却不想这马竟是嘶鸣了一声朝我怀里扎了进去。然后就在我胸前磨蹭着不肯离开。 我此时还是一身僧衣,并未穿着铠甲,它这一闹真是弄得我哭笑不得。 看来这匹马不单脾气不好,还是匹色马…… 又过了一天,大军已完全驻入了**关。活擒了敌军八百多人,将领两人,编排完毕后便是各自封赏。晚上又大摆酒宴,犒赏三军。 此次火烧**关,我被老元帅给了个头功,军中将领对我更是大家倾佩,酒席上不断朝我敬酒,本要推辞,却让老元帅一句:“丫头,你要是不喝,可就是看不起这些边关的将领了。”给顶了回去。一时间数不清的酒碗朝我涌来,竟是把我灌了个半醉。 这时程虎又问我:“元帅,您那匹马可还没起个好名字呢,不如就今天选一个吧。” 我喝的头有些晕,竟是想起了从前看的漫画,大笑道:“名字还不简单,不如就叫它飞影!” 坐在我下手的史魏书沉吟了番,不住点头:“嗯,飞疾掠地,唯留空影,好名字,好名字,元帅果然高才!” 他举起酒杯又敬了我三杯。 酒一落腹,我才感到天旋地转,实在是顶不住了,便朝袁跻秉说了声告退,回了帅府后宅。 刚进院子,就被晚风吹了两下,酒劲便猛然涌了上来。 一时间视线有些迷茫,腿上有些发软,胃里有些发酸,喉咙有些发痒,然后就哇的一声趴在墙角吐了起来。 像是要把心肺都呕出来。 眼角潮湿温暖,似是有种东西正往外涌。 用手一摸,才发现竟是泪水。 我哭了。 我居然哭了。 也不知是酒精所动,还是猛然情觞,心中忽地有种难以言喻的悲恸传来,涌在心里,不住的往下沉。 我想我领军以来的日子,我想希琰为我受伤,我更想远方宫中那人。 那人,那人对我可有思念? 对我可有原谅…… 我觉得自己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我在想他,想那个杏花林中吹笛的男子,想我的丈夫,想我的子煌。 那种思念从未如此清晰过。 原来压抑的感情一旦爆发,会是如此难以收拾。 痛哭,大哭,嚎啕……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我现在才开始怀念,怀念子煌的温暖,怀念子煌温润如水的怀抱。 但这一切,却离我天涯般遥远…… 也许在不知不觉中,我早已爱上了子煌,早已爱上他了…… 肩上忽然传来了一丝温暖。 我眼里盈满了泪水,略微回头,却怔住。 月色朦胧,在那人身上映出了一圈淡淡的光晕。 宛如神祈。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形,甚至是熟悉的味道。 酒醉自然轻狂。 我猛地投入他的怀抱,用力抱紧他,我不管这是虚幻还是浮华,我只想拥紧他,感受他怀里的温暖。 我听到他轻轻的一声闷哼。 也许是被我抱疼了。 我却不管。 思念太深,只能在此发泄。 我抬头,轻轻将自己的唇覆上他的,然后在他耳边呢喃:“我爱你,子煌,我爱你……” 只是酒醉,醉入沉沦…… ※※※※※※※※※7 从未宿醉,刚一清醒便觉得头痛欲裂。 待那种难忍的滋味过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了房里。 定儿在一旁拧了条帕子递给我,担心的问道:“主子,您脸色不好,要不要让张大人过来瞧瞧?” 我摇头,问她:“昨天谁送我回来的?”隐约只记得自己酒醉,在后院里狂哭了一阵,余下的就全忘记了。 定儿抬头想了想:“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晚上回来时,就看见您已经躺在床上了。” 我哦了声,仔细回想,却是沉重,像是有种伤心莫名涌了进来。 急忙摇头,拿帕子抹了把脸,起床梳洗。 早饭过后,便有军卒传禀,老元帅邀我去帅府堂议事。 到了帅府堂,才发现堂中只有我、袁跻秉和史魏书三人。看来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分别坐好,就听袁跻秉对我道:“如今我军已收回**关,算是占了阻止大容国入侵的重要地形,但江州城也属我过领地,不可不收回啊。” 史魏书捋着他的五缕长须,问我:“华元帅可有计策?” 我笑道:“史大人,正所谓军师军师,有事先知,您又何来问我呢?” 史魏书笑道:“素闻华家子弟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元帅领兵以来接连大捷,我这个老头子啊,可是很想先听听您的意见呢。” 看他笑的祥和,确是在问我,才道:“攻城事大,而强攻却非良策,何况如今我军最要紧的事情也并非强攻江州。” 史魏书眼里一亮,又问:“那重要的是什么?” 我道:“如今大容国兵败,自要时间休养生息,而与此同时,我国军力大都集中东北,若是大容国趁此勾结木泽国联合攻我边境,就会使我军陷入两难之地,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派遣使者往木泽国走一趟,即便不能说服他们与我们同盟,也不能让他们与大容国联合起来。” 我话刚说完,就看袁跻秉微微一笑,朝史魏书点了点头,道:“我就说这个孩子绝非池中之物。” 史魏书也点头:“要是这样,我也放心了。” 我不懂他们猜的什么哑谜,就问:“元帅您的意思是?” 袁跻秉道:“其实我与军师早已商量停定,要他往木泽国都走一趟,却怕你年轻无经验,有些事欠考虑,就问问你之后的策略,看起来你这个孩子还是很会考虑,我也就放心了。” 我听了才明白,原来他们这是在试我。 只好苦笑,道:“元帅您又取笑我了。” 两位老者哈哈大笑。 既然决定要史魏书往木泽国走,就没多做耽搁,下午便整顿人马,打算出发了。 临行前他将我叫道了身旁,告诉我:“如果军中有什么难事,我倒是可以给元帅推荐一个人。 我心中一喜,连问:“是谁?” 史魏书道:“他家世代均为史官,叫郑则名,学识丰厚,此次也从军而来,记录战事,如果元帅有用人的地方,可以考虑一下。” 我回想了番,似是见过,便道:“那就多谢军师了。” 史魏书却笑道:“元帅可不必谢我,只是这个郑则名脾气比我还臭,元帅您可要担待些了。” 我心中暗想:估计我这人命令注定,惹到的人全是一水的倔脾气。就连马也是。 身下的飞影(其实到现在我还在怪自己,怎么起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像是明白了我的心事一般,扑棱着脑袋不屑的打了个响鼻。 我也只好一笑而过。 史魏书走后半个月,军中并无大事。 此时已近年关。 派到江州的细作回禀,不双伤重,已被手下送回了大容国京师将养。城中主帅则是换成了田度。 看来近些日子应该不会有太多麻烦。 大容国需要整顿,我们也需要等史魏书的消息。 所以几天,算是少有的安祥。 腊月二十三,小年。 想这些争战在外的士兵思乡情切,就吩咐下去好好准备准备,让他们过个好年。 皇城里也有圣旨下来,表彰三军夺下**关,更带来了牛羊酒肉,鼓舞士气。 而那里,依旧没有给我的书信。 轻轻的叹息,走出帅府,朝着皇城的方向望。 也不知此时的子煌,在做些什么…… 下午,军中开始热闹了起来。 宰牛杀羊,气势高涨。 我随着袁跻秉看着,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而正在此时,忽听士兵来报:“禀元帅,**关外忽然出现了一只队伍,领头的将领大呼要希琰希大人出城迎战。” 我听了就是一愣:希琰并非将军,怎会有人找他叫阵? 连随着众将登上城墙朝外观看,果然,在城下一百米外,出现了一只千人队伍,燕翅排开,中间两人举了一丈大旗,蓝底金字书着一个“风”。为首的是员女将,手持两百阔刀,正在关下叫阵。 “快让你们那个希琰出来受死!” 我歪过头问身旁的一位守城将军:“这员女将是谁?” 那将军到:“末将也不曾见过。” 我便朝着下面喊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叫阵?” 那女将见我问她,也不犹豫,大声道:“我乃是大容国新进先锋官,风素素!快叫希琰那个胆小鬼下来与我决一死战!” 我心想既然有人来叫阵,也不好不应,便叫来一旁的陆青,道:“你大哥被人叫成胆小鬼了,你还不下去报仇?” 陆青因袁戎得在**关内立了大功,一直心里不服,现在听要用他,立时来了精神:“末将得令!” 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跑到我身边道:“元帅啊,您让我杀敌我自然高兴,可是,可是我没跟女人打过啊。” 我笑道:“阵前只有敌我之分,哪顾的什么男女,难不成你怕他了,那我叫袁戎得去好了。”说完作势要叫人,陆青连将我拦下,求道:“得,元帅,我去还不成么?” 说完领了帅令,点齐五百人马,打开关门前去迎战了。 我想陆青勇猛,一个女人应该不再话下,便要下城门将此时报与袁跻秉,可刚走了两步,就听关外一阵骚乱,城上守城的士兵慌忙朝我大喊:“元帅,不好了,陆将军被擒住了!” ※※※※※※※※※7 前两天在学校吃了一个鸡翅,然后就感冒了,现在头昏眼花,吃了n片百服宁也没见起色,愤怒惶恐(担心自己禽流感了……)之余只好赶紧更新了…… 第 36 章 下床,穿衣,梳洗。 因她睡在水苑,所以从前只让小禄子做的事情如今只好亲自动手。 一开始还不太熟练,现在竟是驾轻就熟。 我想我大概是第一个自己动手穿衣穿的这么利落的皇帝。 想着,就又笑了出来。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连忙绷起脸色。 做皇帝,自要谨言慎行,如此轻易便笑,也许哪天会吓坏门外那群奴才。心中暗想,以后万不可再在奴才面前想她。 想她,就会不自觉的笑出来,这点可不太好。 是君威呀…… 整好了衣服,出来,早膳也已备齐。 四个清淡小菜,淡粥一碗。 勺起尝了尝,里面加了酸菜,很奇怪的味道。 又想起昨天看她高兴的连吃了两碟酸梅,便叫来小禄子,将这粥多留了一碗。 孕妇似乎都偏爱酸味,那是不是该吩咐尚食居多准备些酸甜的吃食? 她爱些什么呢,只见过她吃酸梅,其他的倒是没注意。 要不然就让那些厨子准备一套吧…… 或许应该问问她? 正痴痴的想着,待回神时,匙里的粥已全洒在了外面。 不由得一笑:自己最近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吃完早膳,上朝。 昨日拟了三项事务,要在今天处理。 一是减免税收,二是开科取武,三是改编兵制。 张央与董商依旧意见相左。争执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什么。 母后的意思让我不偏不向,她曾经告诉我,君术,就是弄臣,处理臣子的关系。有时候臣子相睦并不是什么好事,而同样的,臣子相争也不见得就是件坏事。 母后的心机颇深,这些我都明白。 但看他们争的面红耳赤,始终还是不妥,便草草的下了朝,打算私下里再跟他们沟通。 回到书房,处理政务。 一抬头就看到了史魏书送来的奏表。 居然用了大红的绸子包着。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些秋种的种子。异常饱满。看来他是顺利了。 拿着朱砂红比勾点了半晌,已到了巳时。 离开紫宸殿书房,前往毓仁宫请安。 母后在理佛,并没问朝中的事情,倒是对娉兰的身孕很是担心。又派人拿了数十样精贵的补品,让我带了回去。 看来母后,也是在期待这个孩子降生的。 我居然会莫名其妙的欣喜。 陪母后用过午膳,回到水苑。 此时秋意萧瑟,太监虽然勤于打扫,依旧在院子里洒下了一层碎金。 她没在屋里,而是在杏树林中,结了个秋千轻轻荡着。 洁白的衣裙在落叶间轻轻移动,明亮温暖却又耀眼。 只是面上有些疲倦,懒懒的抓着绳子靠在一旁,有些嗜睡。 自从她有了身孕,就一直疲乏,想是身子的元气依旧没有回转。 真是心疼她。 悄悄靠近,扶了她的秋千。 她知道是我,就没回头,只略微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倚在我的腰上。 我的手轻轻抚摸她柔软的秀发,如水的触感,让指尖都在眷恋。 风有些凉,卷着金黄落了我们满身,怕心寒气伤了她,便解下了外衣,轻轻披在她的肩上。 她回头,拉着我,手有些凉。 “这冷了,回去吧。” 她朝我笑。 我贪看着她的笑容,点头。 回到屋里,就拿了本书来看。 她坐在一旁陪我。 看了许久,她却毫无声息。有些好奇,抬头看她,才发现她时而低头,时而皱眉,手上划划点点,像在演算着什么。 一时兴起,就绕到她身后看,她居然没有察觉。 略微低身,看着她身前的纸,满满的居然只有几个奇怪的字符。 “?evol” 是什么呢?我只看出第一个是问号,其他的则是闻所未闻。 开口问她,她居然是一惊,然后满面铺红。 像是春日的桃花,那般好看。 她眼眸闪烁,像是盈了一汪秋水。 最后,她告诉我,这是鹰文。 是老鹰的文字么? 倒是十分奇怪的答案。 有时候她还真是神秘。 不想再想,就拉了她走到棋盘前,陪我下棋。 她可能是我身边唯一肯赢我的人了。 而且棋艺甚好。 只是……并不及我。 第一盘,我赢她半子。 她的眉头稍稍蹙了起来。 第二盘,我算计着输了她半子。 她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有点害怕,第三盘,不输不赢。 她别有意味的看了我一眼,那神情,却像被猎人逮到的狐狸。 不惊慌,却依旧狡猾。 她拿出纸,画了个奇怪的图形。 又抓了二十个棋子,分四份放在了上面。 然后拿了两块镇纸,放在中间两点上,对我道:“这是老虎吃猪,我们玩这个好了。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棋,但听着她细细为我讲着规则,也是一种享受。 因为那时,我可以名正言顺的直直看她,看她神采奕奕,似是周身都要散出光芒。 讲完,开始玩,却是惨败。 她才轻轻一笑,像是算计得逞,又逃脱了的狐狸。 在水苑跟她一起用了晚膳,又要开始处理公务。 有些繁琐,不及陪她有趣。 而且内容不用想也知道,全是董张互相排挤的手段。 将最后一本处理完毕,转回内室,她依旧在等我。 这让我高兴,却只能责怪她。 有了身孕,又怎能如此操劳呢? 她笑而不语,坐在凳子上,支着下巴看我。 居然是我先脸红了。 故意咳嗽了声,掩盖我的尴尬,然后轻轻趴在她小腹上,想要听里面的动静。 以前微服去一个大臣家去时,那个大臣当时也在做这个动作。 我只是觉得他过于紧张。 不想如今自己也爱上了这个。 做父亲,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 诚惶诚恐,却是满腹期待。 她腹中蕴育着我们的孩子,我跟她的孩子…… 算算日子,应是在明年夏日降生。 那时水苑,可要热闹了起来。 想着,自己又先笑了。 才记起今早还告诫过自己,不可随意就笑。 急忙将唇抿住。 二更天,帮她睡下,自己也解衣安寝。 她最怕冷,喜欢贴在我胸口睡。我也只好逼着自己半夜不要乱动。 看她睡踏实了,才敢让自己睡。 最后竟是成了习惯。 想今夜应是好眠。 因为我似是梦到了我的孩子。 有她的眼,有她的鼻,有她的嘴。 是那样乖巧的美人。 幸福呵……不就是如此么。 只是,哦……真是讨厌。 门外的小禄子又在叫起了…… 我可以懒床吗? 但是…… 君威啊…… 第 37 章 ※※※※※※※※※※※ 听得陆青被擒的消息,倒真真的吓了我一跳。 急忙回转城楼,往下观望,果然,城下我军已乱,陆青正被人绳捆索绑往敌阵压去。连吩咐人鸣金收兵,问观战的副将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副将道:“陆将军在交战中本是占了上风,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灰翅枭,直扑将军眉眼,将军一惊的功夫就被那女将用套绳给套住了。” 我听了一愣,心想怎么人打仗,连畜生也搅和进来了?再往城下定睛一瞧,就见敌军阵营上方,果真有只灰色雀鸟正在不住盘旋,只弹丸大小,并不容易被人发现。看来这鸟应是那风素素特意训练,专在战场使用的武器。 暗自沉吟,叫来了将军常誉。知道此人虽为武将,却心思缜密,处事小心。对他道:“你再领二百军士,下关一战,仔细探察她那只鸟,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常誉道:“领命!” 于是擂鼓又鸣,关门又开,常誉跨上战马,拿起了追云戟,直往关外而去。 我站立在城墙之上,观敌撩阵, 看两将话不多言,几句后就缠斗在了一起。 我紧盯着战况,看这女将的功夫果然不凡,与常誉打了二十多个回合,依旧不分胜负。而常誉一直是父王的部下,从小我就知道他,为人小心,只求稳胜,所以打的并不急切。 然而两人来往过了四十回合后,风素素似是体力有所不济,动作稍有迟缓,就被常誉一戟打到了小臂上。 她吃了一惊,拨马就往回赶,常誉催马去追,追了两步却忽听一声呼哨,先前一直盘旋在半空的灰翅枭朝着常誉扑了过去。 远远的只看到常誉一捂眼睛,扯住缰绳便往回来了。 我知是不好,连叫人前去接应,此时城下一阵混战,乱拉乱扯间也总算把常誉给救了回来。 此时我已到了关下,就见常誉满脸是血,眼上三分之处豁出个血口子,森然入骨。我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他见过我来,面色微红,有些懊恼,道:“末将辱命了。” 我不好说什么,只让军医急忙给他止血,包扎完毕后才问:“那枭怎么这么厉害?” 他叹道:“先前知陆将军就是被此鸟所伤,所以末将就一直加着小心,怎奈它身子太小,动作又疾如闪电,真是促不及防啊。” 看来这只灰翅枭还真成了问题。如果不想出个办法对付它,估计事情就难办了。 正想着,忽有军士来报,风素素又在关门外叫阵,领着士兵破口大骂,说我们永络国无人,全是蝇狗之辈。 常誉一听就站起来了,从一旁拿起追云戟,请命道:“末将要再去与她一战!” 我急忙拦住,问题的症结尚未解决,就算常誉再去出战,也只落得个伤亡的下场。便对他道:“你伤势不轻,待稍有好转再做商量。”又叫过军卒,吩咐高挂免战牌,任何人不得轻易出城迎战。 命令刚下,却听身后有人说道:“且慢。” 我回过身,却怔住了,那人不是别人,竟是希琰。 连忙走到他身前,道:“你伤势未愈,怎么起来了?” 他却反问道:“城外之人,可是呼的我的名字?” 我立时瞪向了负责照顾希琰的士兵,那孩子浑身一颤,扑通跪下,大呼:“元帅,不是我告诉希大人的。” 希琰脸上露着抹淡淡的笑意,对我道:“你不用责怪他,是我想起来走动,偶尔听到的。”他顿了顿,又道:“陆青是不是被擒了?” 我看瞒不住他,只好点了点头。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 忽然,他转身对身旁的士兵道:“去把我的战甲拿来!” 我一愣,再看时,希琰已走出了老远。 急忙追过去,拉住他问:“你要做什么?” 他面色似水,淡淡的道:“去救我的兄弟。” 我当时就急了,用力扯住他,呵道:“你疯了吗!你身上的伤才刚刚愈合!” 他却不管,兀自往里走,我却牟起了性子,干脆像个孩子一般抱住他的手臂,半拖半拽,最后竟是拉着他的手蹲在了地上,死活不起来。 一时间两人的姿势甚是不妥,旁边捧着战甲的士兵干脆就钉在了地上,看着我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希琰才轻轻一叹。 他转过身,拉我起来,帮我整好因为拉扯而有些歪斜的帅盔,无奈的笑道:“你看你的样子,哪里有三军将帅的风范?” 我脸上一红,却也顾不得那么多,抢道:“我也总不能让你去送死。” 他摇头:“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既然决定出战,就有必胜的办法,你不用担心,而且……”他的唇动了动,似要有话说,却也只轻轻一笑,转而对我道:“饮酒伤身,你以后可不要喝那么多了。” 我不懂他的意思,略微一愣,他已拿过了士兵手里的盔甲,进入一旁的门房里替换去了。 只有我怔怔的立在那里。 不多时,就见他白袍银铠,整顿利落从门房里走了出来。旁边的士兵牵过一匹银鬃战马,他扳鞍认镫,跨上了座骑,弯腰从得胜勾上端起一杆银枪,随手一抖,枪身呼啦一颤,便是一个漂亮的枪花。 然后他朝我一笑,带了几分淘气,道:“从前学了几年枪法,不知道现在还记得几分。” 我不由得唇角微抿,却听他又道:“所以还要再多带几样兵器,来人,给我张好弓!” 一旁的士兵连忙呈了口檀木弓给他,他斜背身后,对我拱手一礼,道:“下臣要去了。” 我拉住他的马头,问:“非去不可?” 他默默点头。 “那好。”我举起了手,对他道:“我要你跟我击掌盟誓,此去万不可莽撞,若是情况稍有不对,立即鸣金收兵!” 他似是愣住了,眼睑微微低垂,却又抬起,换上了常有的笑容,对我道:“好,我发誓。” 轻轻的三掌,让我的心稍有安稳,才放开马头,让他过去。 在长长的门洞里,我默默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却紊乱复杂:希琰一直都在为我,但若是如此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把命都送进去…… 打开关门,特意任希琰为副将,好让他可以领上那三百军士。我则是特意又带了两百人,守在关门口,给希琰撩阵。 两军一打照面,就听风素素道:“你是何人!” 希琰笑道:“你又是何人?” “大容国先锋官,风素素!” 希琰坏笑:“哦,我问你,你就答,看来你这小丫头倒还是听得懂人话。” 风素素听了大怒:“混帐!你敢骂我是畜生!” 希琰依旧坏笑:“我可从没说过,不信你问问你身后的士兵,喂,我有没有说过你们先锋官是畜生?” 那些大容国士兵居然还真一本正经的答了个没有。 我也不觉轻笑出声,先前的紧张慢慢淡去,却想起了一些模糊的过往,希琰,还是原来那样,喜欢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又听风素素道:“你这个无名小卒,我不跟你计较,快让希琰那个懦夫出来!” 希琰啧啧摇头:“你这个姑娘好不知羞耻,领了这么多人在我们关下只为了一个男人,看你们大容国,还真是可悲了。” 风素素一听就怒了,拿起两把阔刀喊道:“我找他是为了要给我义兄报仇,在此之前我先杀了你这个小贼!” 说着催马来战,希琰却不急,等风素素已到了两军正中,才举起银枪迎战。两人斗在了一起,马来马往,只片刻就出去了十几个回合。 我心里揪得死紧,生怕希琰有什么闪失,就连身旁的擂鼓,也让我烦乱了起来。 斗了约莫一刻的功夫,忽看希琰举枪虚点了一下,身子就是一晃,然后拨马往东面败了去。 风素素看起来是非要擒住希琰才罢休了,催马就追,两人一直跑出去老远,我也只能将将的看到他们的动作。 而就在此时,希琰的马忽然停住了,他不知何时已将背上的弓箭拿下,拉弦朝着风素素就是一箭。 这一箭我瞧的分外清楚,又快又猛又突然,正擦着风素素的肩膀过去,把她肩上绑着箭矢的带子给抹断了。在那箭矢袋稍一打横还没落地时,希琰的第二箭又过来了,这一箭刚好落在了风素素的箭矢袋里,一点尖都没透出来。 就是这两箭,引得我身边一位将军不由得大喊了声:好箭法! 我自然也明白这两箭决不寻常,第一箭是精准,第二箭是力度。而且两箭之间间隔甚短,更加大了难度。 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希琰有着如此精湛的箭法。 正叹着,忽听弓弦响动,希琰的第三箭也出去了。 这箭瞄的是马鞍扣,从马两腿之间过去,正打在马鞍扣上,那马鞍扣一松,风素素身形便就不稳,扑通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此时希琰催马往回,手里拉满了弓弦,朝着敌军又是一箭。 这箭瞄的是陆青的绳索,也是在肩上一蹭,那五花大绑就全松了。随着陆青绑绳松开,希琰朝敌军大喊了声:“谁敢乱动!” 大容国兵全被希琰的箭法给吓愣住了,居然谁也没敢动。 只任着陆青抢了匹马,大喝一声就往我军这边奔了过来。 我看到此处,急忙吩咐:“擂鼓!” 战鼓一响,五百军士喊声冲天,朝着敌军就杀了过去。 那些士兵见主将都已落马,谁也不敢恋战,急忙收兵撤回。 大快人心的胜利。 我在关门口迎接希琰。 他白袍银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像古代的战神。 我亲自迎他下马,挡不住满心的喜悦。 正要与他说话,却不想看他身子稍晃,竟是栽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一下子四神无主,往他铠下一摸,居然满是血水。 可他却在我怀中笑,轻轻对我说:“我答应你的,都会做到……” 而我除了泪水,却什么都给不了他。 ※※※※※※※※※※※※※ 击退了风素素,又修整了两日。 细作来报,江州城内正厉兵秣马,大概不日就会大举来攻。 看起来更像是气急攻心。 傍晚,我去探看希琰的伤势。 他正半卧在床上,听身旁的士兵讲着军中的琐事。见我来了,就连忙吩咐奉茶,又要对我行礼,我对他笑道:“你我之间,还客气这些做什么?” 他才不动了,坐正身子问我:“怎么过来了。” 我说:“来看看你。” 他的脸上就有了几分不自在,却也笑,调侃道:“我只是受了点伤,你就如此照顾,不怕那些将士们说你偏心?” 我笑着不理会,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告诉他:“近几日可能会有场恶战。” 他点头:“那些人早就坐不住了。” 我从一旁拿过茶盏,抿了口,笑问他:“你不想知道另外一个原因么?” 他不明白:“还有其他原因?” 我道:“嗯,而且这个原因,还是因为你。” “我?”他哭笑不得,“我一个伤病,怎么还左右起战势来了?” 我道:“是因为你前两天那几箭惹出来的。听常誉说,大容国马上打天下,最喜的就是弓术,甚至有些女子婚嫁,都跟弓箭扯上了关系。” “哦?”他的眉头挑了起来。 我继续道:“你那天的前两箭,都是有说法的,第一箭叫风抹云腰,第二箭叫龙凤同巢,都是追求女子的把戏,想那风素素是以为你在戏耍她,恼羞成怒了。” 他苦笑:“若是我事先知道,就算被擒也不会玩这个了。” “是么……”我喝着茶,看着窗外。 过了许久,才将思量了许久的话告诉他:“希琰,你该娶房妻室了。” 话说完,却不敢看他,只将茶放下,转身走到了窗前。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此时反得夕阳一片橙红。有几只麻雀在树梢上嬉闹,挑落了几团积雪,啪嗒落在了地上。 室内很静,我的耳朵里却在嗡嗡作响。 直到窗外渐渐的黑了下去,才听身后的人沙哑一叹:“也好……” ※※※※※※※※※※※※※ 我火烧**关,他四箭传名,那时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会成为日后分离的引因…… ---------------- 加些某落的胡言乱语。 拖各位的洪福,感冒终于好了,再也不用头晕眼花的敲字了。 在此主要是说点子煌的问题。算是临时透露吧,子煌会在第二部中出来,不过还要等两个事件过去,大概要四五章的样子。到时候他会与希琰产生一些争执。而且他也会一直坚持到倒数第二章的,各位放心吧。 另:对于政治与军事的确不是我所长,所以还请各位见谅。 感谢支持~ 第 38 章 明纪1091年元月初一。晴好,万里长空一片干净,不见浮云。 直到傍晚时分,仍有细作来报:江州城内并无军马调动,安静平宁。 我以为今晚也会是个好天气。 却不想暴风一向就来的突急。 二更时分睡下,三更仍不安稳。起床看天,外面皓月当空,却被几分乌云压住,四野不明。 有些莫名的烦乱,以为是自己多心,又转回睡下,头刚沾枕,忽听屋外一片锣鼓冲天,是迎战的讯号。 急忙起身,衣服也未来的及整理清楚,只扯过一条大麾裹住身子,便出了房门。 “怎么回事?” 问门口的士兵,士兵摇头,并不清楚。 这时从院外慌慌张张跑进一人,晃荡了几步就趴跪在了我的身前,大呼道:“元帅,不好了,北落国兵从南北关门外攻进来了!” 我听了心中一惊,**关东南走势,是永络国八百里山峦南北唯一出口要塞,那些大容国兵又怎会绕到我君身后,攻我南门的? 也来不及多想,急忙往将帅堂赶去。 一进屋,就险些被个慌忙出来的传令兵撞着,再往里看,内里一片繁忙。袁跻秉坐在伏虎案后调兵排将。见我进来了,连道:“你可是来了。” 我几步过去,问道:“怎么会从被敌人打到了后腹?” 袁跻秉重重一叹,从案前拿过一卷羊皮,展在我身前,道:“是老臣疏忽了。”他指着**关外的一处地形,道,“**关附近虽然是八百里连山,却在此处有一大湖,湖水咸涩,寸草不生。且湖面常年不冻。但今年天候极冷,竟是冰封六十里。那些大容国兵,就是从此处偷袭过来的。 我看着羊皮卷那处大湖,也大概明白事情已糟到了极点。南门一直未多加防范,此时被人攻打,无疑是宣纸挡大炮,一捅就破。 正想着,忽听袁跻秉道:“华元帅,南门那里,就拜托你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那殷红的大令交在我手里,我才猛然一惊:“袁元帅!”他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力道很重。 “你是华家的孩子,当得起这则重任。” 一句话,压下了我所有反驳。 只看着千斤重担辟头压下,却无处可逃。 走出帅府,早已有人将黑风备下。(后来觉得飞影实在是别扭,就又改了回去。)那马被战鼓激的分外兴奋,长鬃飞舞,热气喷腾。 我搬鞍认镫,吩咐手下,立即整集八百弓箭手,四百持盾手,三百投石手,往南门而去。 到了南门,喊杀冲天,四处乱石飞矢,一片狼藉。 城外似是有万千敌军,如狼似虎,汹涌而来。 南门守军似已被此势力打散,四处奔忙,其中一个更是失措到撞在了我的马上。 黑风扬起前蹄,嘶鸣了一声。那人却是吓得失魂落魄,踉跄几步就跌倒在了地上。 借着火把闪烁的光芒,我看见他一脸稚气,只是十三四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动,便问道:“你是哪一军的,今年多大?” 他还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直到一旁有个校尉踢了他两脚,才慌忙跪在我马前颤声道:“回……回元帅,小的是虎部七队的编军,今年,今年十三了。” 只有十三岁,我略微皱眉,问他:“你慌些什么!” 他几要哭了出来:“小的,小的是……” 就在此时,一块大石忽然从关外投射进来,撞在城墙以里,就听一声巨响,碎石便像雨点般洒了下来。 那孩子吓的抱着头缩成了一团,大呼:“救命呀!”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不忍,却又怒他毫不争气,临阵退缩,便把手往他身前一伸,呵道:“上来!” 见他一脸惊恐茫然,就又加了一句:“这是命令!” 他才忑忑的拉住我的手,跨上了马背。 我大喝道:“让你明白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军人!”话音未落,我已催开战马,领着八百弓箭手齐集于南门下。 下令队列排开,盾牌举起,弓箭手搭弓上箭,等候号令。 待我手臂一举,大呼:“放箭!” 数百箭矢便如飞雨流星,瞬时在耳边呼啸而过,直冲关外。 第一拨弓箭手蹲下搭箭,第二拨又起,紧随其后,又是一层乱箭冲天。 骑马奔上城上,往关外观看,皓月之下只见蚁群般敌军密密麻麻蜂拥而上,云梯爬锁不时往城上而来,更有几处已出现了敌人的身影。 连从马鞍桥得胜勾上摘下自己的银枪,摧马杀向了城上的敌人。 黑风最喜争斗,不管是蹄踏脚踢,还是牙咬齿啃,竟也收拾了数十个敌军。 然而敌人层层裹上,杀之不绝,眼看就多了起来,我心中焦急,忽见城门下堆着数十个木桶,不经意间想起来了,我军的伙头军就驻扎在南门附近,那十几桶里装的全是火油。 连吩咐士兵,去把那十几个木桶扛上来。装在滚木车里,等我命令。 然后拨马下城,告诉弓箭队长,全换成火箭。 又摧马转回城上,此时木桶已被士兵准备停当,只等我的命令。 拔出腰刀,刀身映着火光滚碎了琉璃妖媚。 大喝:“放!”十几个木桶被滚木车抛射下地,直滚关外。 其中稠密的火油江河一般往敌军的阵营里滚落,转回身,换成火把,对着弓箭手下令:“放箭!” 瞬时,繁星万千,冲入九天之上,下入碧海之中,点起银河千丈。 月斗大如盘,映着万里江山一片碧透,**关外火海澎湃,如长蛇吐芯,吞噬万千生命。 瞬时杀喊之声全变成了一片惨叫,大容国靠前的部队全卷入了焰火之中,就听一阵鸣金之音,数万士兵丢盔弃甲,逃落山下。 **关外只一片火红。 敌军暂退。 坐在我马背后的孩子则是瞪圆了双眼,眨也忘了眨。 急忙吩咐兵卒整理城墙,察看统计损伤,并调集大量滚木雷石以做守备。 自己则是骑马赶回了将帅堂,禀告战况。 此时北门围军也已击退,关中众将军在统计伤亡。 慢慢的就到了四更天色。 忽见一个士兵慌慌张张从外赶来,在袁戎得的耳边嘀咕了一阵,袁戎得脸色大变,急忙过来,轻声对我与袁跻秉道:“元帅,不好了,南城墙那里出了个豁口。 我一听心里也是一紧,连去看袁跻秉。 袁跻秉不愧是征戎多年的老将,脸上并未多有声色,只眉头略皱,对我道:“跟我去看看。” 到了兵卒所引之地,果然,城墙上已坍塌了个七八米见方的窟窿。 我明显的听到袁跻秉倒吸了口冷气。 如此程度的缺口若是被大容国士兵发现,定会蜂拥而上。到时就会成为**关致命的伤口。 现在天色未明,虽能拖一阵子,但天亮之后,又该如何? 修补定是来不及了,那又该怎么去抵挡? 在场的将领脸色黑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袁跻秉正了正神色,对手下道:“此时不可张扬,以免紊乱军心,派人在此严密监视,万万小心。” 士兵领命。 我与袁跻秉又转回了帅府堂,叫来主要负责兵工辎重的官员,询问修补城墙的事情。结果非常不乐观:此等缺口,非十日的功夫绝难工成。 扑通修补难以牢固,根本无用。 实在是没了办法。 从帅府堂出来,月亮仍挂在中天,偶尔抚过一层黑云,死气沉沉。 忽感到一阵寒意,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大麾下只穿了一件单衣,先前是因为领兵抗敌,出了满身汗,现在被冷风一激,不由得就打了个哆嗦。 北方本就极冷,如今更是滴水成冰。 急赶了几步,想回自己的房内加件衣服,却偶尔听到一旁的两个士兵低头议论道:“今儿晚上可真冷。” “嗯。” “泼盆水就能冻成个冰坨子。” “就是。” 听着听着,脑子里似乎就有什么要涌了出来。灵光一瞬闪动,像破土而出。我也顾不得周身的寒冷,惊呼了一声就往帅府堂赶去。 三国时期不是有个冰沙筑城么,难道我就不能来个冰沙补城! 回到帅府堂,袁跻秉还没回去,案前灯火摇曳,照得他苍老的面容恍恍忽忽。 我气息略喘,几步冲到案前,也来不及行礼,径直道:“我有办法了!” 砂石,麻袋,就地取材,来得分外轻易。 袁跻秉向外发出军令,大军立即于关内各处井内挑担井水,送到南门豁口之处。 动静一响,关内百姓也开始帮忙。一时间只见南城往里一条挑水长龙,蜿蜒不见终结。 只不到半个时辰,缺口便已堵好,天气严寒,冰砂相容,意外的牢固结实。 再看,外面依旧还有数千桶水桶未用,我心中一动,干脆吩咐道:“挑水上城,我要冰冻**关!” ※※※※※※※※※※※※※※7 天破晓,东方一片红云火烧。 **关城墙内外冰封三尺,阳光一照,碧透晶亮,水晶般耀眼夺目。 放眼望去,关内白雪晶莹,城墙华光迤逦,壮观有如神话。 惊叹,难以言喻。全关将领百姓,一时间竟是为此半晌哑然无声 辰时造饭,众将稍做休息,却听探马来报,关外大容国兵又来进犯。 急忙布置防备。 亲自到城门领军观战。 而此时自是不比昨晚。 冰墙厚重光滑,云梯勾锁难以施用,又成胄甲,攻城无策。 我军准备充分,大容国只攻了一个时辰,便败退了。 袁跻秉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 拍着我的肩膀,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形容他的心情。 只道了三个好。 但这三个好,却让三军四十万人,欢呼雷动。 我又被记上了一件大功。 军功赫赫。 傍晚,与袁跻秉商量。 他道:“冰城虽然是奇策,却难长久,如今我军后路被断,昌舟城内只留了三万军马,实难接应,若是天气转暖,冰雪一化,又该如何?” 我尚未想出办法,只研究了一番,就各自退下了。 正要回到自己的屋子,却在拐角看到了希琰。 他面色依旧不好,身边有个士兵搀着,在院子里慢慢的走。 见到我,先是一愣,尔后脸上就显出了几分不自然。 那士兵朝我行礼,他才不得不对我微微倾身,不说话。 一时竟是有几分尴尬。 我咬了咬下唇,问他:“身子可好些了。” 他点头。 又是无话。 鼻脸间全是冰雪的气息。 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只好对他说:“要好好将养,不打扰你休息了。” 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却听他忽然道:“今天……” 我停住步子,回头看他。 他轻轻笑着,那笑容竟是像极了子煌。 “今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一直都很勇敢……” 勇敢?我愣住,转而苦笑。 若是我一直勇敢,就不会到此,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感情了。 伤人,又伤己。 这是我前世今生都没法挽回的失败。 回到自己的住处,定儿几是从屋里跳了出来,拉住我的手道:“主子,您太厉害了,那些大容国兵还不及您一人的智慧。” 我笑她:“你呀,自从来了军营,就一点模样都没有了。” 她不以为然,一边往屋里拉我,一边道:“您不是一直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么?我呀,只要伺候好您就行了。” 我也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到了屋里,早已燃好了火盆,分外暖和,我搓着手烤了半晌,有个士兵过来禀报:“元帅,压粮官商容求见。” 商容?我略微一愣,他怎么会过来?自从我领兵以来,除了收陆青时就没见过他,一是军务繁忙,二是军中琐事都是史魏书向我报告,对他,就疏忽了。 立即吩咐那士兵,传见,又告诉定儿速去倒茶。 茶还没端上来,商容已经进来了。 多日不见他,清瘦了些,一身淡紫色的官服穿在身上,倒显出了几分俊秀。 招呼他坐下,问:“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 他淡淡笑着,抿了口茶,却是反问我:“素闻元帅自幼饱读兵书,商容倒是有一事,想请教元帅。” “哦?”我眉毛一挑:“是何事?” 他轻声一笑:“是用兵之略。” ----------- 错别字啊错别字,头疼…… 第 39 章 “正是。”他略微抬头,看了眼定儿,便止住不语。 定儿知意,笑道:“主子,今天早上伙头军那里送来了两只兔子,要我收拾了给您补身,我这就去看看。”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这时商容才道:“敢问元帅,可用间之策?” “用间?”仔细想想,倒是记得有那么一段,“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见,有死间,有生间,不知商大人问的是哪一段?” 商容微微一笑,用小指沾着清茶,在桌上点画,我仔细一看,竟然是个死字。 “元帅可知何为死间?” “死间?”我吓了一跳,抬头看他,他脸上还是一幅闲淡的笑容:“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死间者。”他轻轻念着,目光流闪。 我心中猛然明白了几分,惊呼:“你什么意思!” 他站起身,撩起长袍扑通一声就我跪下了,我吓得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他抬起头,眼眸间还是那抹从未掩饰过的倔强:“元帅,商容有一事相求。” “不管你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元帅不答应,商容不敢起来。” 我无奈,知道商容的心性,高傲倔强,从不低头,今日这一跪,看来定是有所苦处,便问他:“你究竟有什么事情?” 他才抬头,清雅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是抹似有似无的惨淡。 “元帅可还记得曾让华御史带过一幅画给为臣?” 画?我略微回想,记起了,是从前要余若兰画的一幅。 当时让哥哥给他是别有意图,此时也不好直说,只淡笑着点了点头。 商容才继续道:“既然是您带给下臣的,那臣也就不再隐瞒,请元帅您替下臣照顾若兰。” 他念到若兰这个名字,语调竟是温柔的不可思议。眼中流露的全是如月如水的光泽,这种光泽我是万分熟悉的,思念,还有爱恋……他对余若兰,是倾了全心的…… “我与若兰同在宫中,自然会照顾他,你先起来吧。” 他摇摇头,弯下身,给我重重磕了一个头。 “那臣下与若兰的性命,就交托给您了……” ※※※※※※※※※※※※※※※ 商容对我献出了一计。 用间。 死间。 所谓死间,就是故意制造虚假情报,让打入敌人内部的间谍传递给敌人,使敌人上当受骗,但万一真相败露,我方的间谍不免会被敌人处死。 商容要做这个间谍。 “大容国受**关之灾,军草粮用多有不足,若是此时以粮草为饵诱敌深入,倚**关之天险,自会将敌军一网打尽。” 商容从袖子里抽出了**关地图,道:“**关两面环山,均为断壁,可派劲弓强弩守于山上,滚石雷木置于高处,到时万箭齐发,就算敌人有千军万马,也绝难逃脱。而我则是以诈降之名混入敌营,施计引他入瓮。” 我沉默不语。 他以为我在犹豫,道:“元帅不必迟疑,若是您肯信我,我定保他中计。” 我又怎会不信他,他心中想些什么,我早已猜透。 轻轻点头,拉了他的手。 他像是受了惊,浑身一颤。 我对他道:“只要我在宫中,就自会护她周全,你安心吧。而且……”我静静的看着他:“也包括你在内,你是子煌亲点的状元,还未为国尽忠,我不许你轻生。” 这话是有意说给他听的,他却只是低垂着头,声音带了几分沙哑,谢道:“臣,领命。” 送走商容,便歇也不歇,立即去见了袁跻秉,将商容的意思与他说了。 他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轻轻一叹。 “商大人这一计,也只能如此。” 也只能如此。 计策已定,便着手安排。商容自我领兵之日起,就一直没跟什么人表现出亲近的样子,又在收陆青时受了几分屈辱。就想由此下手。 叫来陆青,告诉他我的意思。 他憨憨一笑,摸了模后脑勺:“元帅,您说的我都不太懂,不过要说打架咱可是从小打到大的,您放心,绝不给您弄砸了。” 送走了陆青,又秘密叫来军中的暗探询问,火烧**关时俘获了大容国大批军士,有一半排给了商容负责粮草辎重的队伍,其中多少是奸细多少是降兵我也算是清楚,早在他们身边安插下了亲信之人,这次,算是用上了。 告诉他们在军中散播消息,说是商容与陆青多有不合,常犯口角。更说两位元帅重武轻文,对文官多加苛责。 如此布置十几日后,就找了个引因,让陆青与商容大打出手。并将事情弄得沸沸扬扬。 最后闹到帅府堂,袁跻秉自然以军务紧急,不宜整治武将的原因而大事化小。商容愤懑而归。 又过一日,商容醉酒,故意失手引燃了一处粮仓,被袁跻秉捉来问罪。 军杖八十,行用苦肉计,打得商容骨肉模糊。又降了他军中的职务。 然后顺理成章,半个月后,商容带领亲部,杀了南门守军,暗自反出了**关。 一切顺利,只看商容如何定计。 袁跻秉有些担心,问我:“商容此去,可能成功?” 商容的性格我是了解的,更明白他此去意味着什么。也只能默默点头,低声轻喃:“他已经拼了性命不要,又怎会不成……” 与商容约为三日,布置弓弩手准备上山,并广伐滚木,多垒巨石,只等敌人陷入圈套。 我知道商容自会有办法让大容国兵信他。 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回来。 只要他留在敌军中以为人质,敌军将领自不会怀疑他所说有诈,定然领兵入关来犯。 然而当我军击溃大容国部队时,他就不免一死。 这些我都清楚。 袁跻秉也清楚。 只是没有人将这些说出来。 因为就算说出来也没用。 天气回暖,冰雪融化,到那时,**关腹背受敌,又无支援,五十万大军难眠全军覆灭。 一次牺牲换来一场胜利,谁也说不清究竟是谁输谁赢。 就像袁跻秉所说,只能如此。 三日后,先是将奸细捆绑押入监牢,待胜利后处置。 一万弓弩手左右准备停当。 数十万大军暗自埋伏暗处,悄无声息。 待四更时分,南城门上守军传来信号,大容国领兵而来。 此时弓已张弦,箭已出鞘。就看那漆红大门一阵摩擦响动,守军已将城门大开。 提气,紧张,手抓银枪,看数以万计人马蜂拥涌上。 直冲到关内正中才停下。 为首一员大将,拨马来回察探,似是看出了端倪,忽叫:“不好!” 我见时机已到,大喝一声:“放箭!” 便是百万箭雨追魂而落。 瞬时,敌军大乱,仓惶逃窜者,箭雨毙命者,马匹踩踏者,误伤者,往来不计其数。 而城门又关,倒真真成了那瓮中的老鳖,笼中的草鸡。 箭搭三回,关内敌军已是死伤过半。 又命人擂鼓呐喊,隐于城巷暗处的士兵便如下山之虎冲入敌阵。一番冲杀,大容国兵只有破开了关门,仓惶逃命。 战鼓不停,众将领着士兵就追赶了出去,誓要把敌军全部剿灭。 一直追到先前那片咸水湖前,方才止住。 此时天气回暖,湖面上已有数处融化,为防止意外,我并未派兵再追。 只看那些大容国兵战战兢兢行于冰面之上,时而就是一声惨叫,陷入冰穴,狼狈至极。 看样子是大胜,而且自此之后此湖也无法过人(虽说人可以浮在咸水湖中,但要是穿上三四十斤的战甲,还是会成了秤砣,一沉到底。)算是除了一块心病。 又想起了商容,连派人去攻打敌军营帐,并吩咐人一旦遇到商大人,立即回来禀告。 但直到第二天天亮,敌军收缴完毕,也没听人说有商容的消息。 看来他是…… 心里打了个哆嗦,烦乱的厉害。 袁跻秉犒赏三军,我却无心筵席。只饮了三杯便回了自己的屋里。竟是无端的就对定儿发起了脾气。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事情。 定儿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我却是仰面倒在了床上,想着自己,想着这场胜利,不知不觉就哭了出来。 我以为自己很善良,至少我从没对别人起过歹意。 但到了这里,我却一直在利用着身边的人,甚至让身边的人为我去死。 就连残忍,都残忍的那么理所当然…… 而商容,无疑的是死在了我的手里。 ※※※※※※※※※※※※※※※※※※※7 一月回暖。 二月冰融。 一直不曾放弃过寻着商容的消息,却一直是失望。 不由得想起了宫中那名女子,她那样美好,美的让人心颤。不知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会不会怪我。 一定会吧,与心爱的人生离死别,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痛苦? 幽幽叹了口气。 却无心军务。 江州城那边并没有任何动静,而去木泽交涉的史魏书也没有书信回来。 就这样一直到了二月中旬。 下午从校场回来碰到了袁戎得,他行色慌张,见到我就大叫了起来:“元帅,不好了,父帅让您赶紧去帅府堂!” 我被他的样子弄得有几分无措,刚要问却被他性急的往帅府堂拉了去。 一进帅府堂,就看袁跻秉一脸愁容,在那里捏着胡须叹着气。 我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轻声问他:“老元帅,究竟是何事如此满面愁容?” 他见我先是一愣,面色依旧不好,踌躇了番才道:“是商容商大人有消息了。” 我听了一喜:“真的?他在哪里?” 袁跻秉拿起案上的一封书信,递给了我。 我展开一看,却是一惊。 上面写道:数日前,彼军有降将数人,至我营中,本欲真心相待,却不想此数人行为不端,在我军中惹下事端,罪应处斩。但我朝君王有感天之恩,不忍杀之,故望兵马大元帅华娉兰肯亲自至我军中将此数人领回处置,不胜感激…… 落款是:大容国先锋官风素素拜上。 语气相当客气,但内容却是凶险。 要我亲入江州城,领回商容。 袁跻秉在旁幽叹许久,才过来问我:“你的意思是?” 商容为我才被擒住,我怎能不去救他,想也不想便道:“我去。” 袁跻秉却不答应:“此行凶险,你是三军之帅,可万万去不得。” 我轻笑:“老元帅,我虽然掌有帅印,但真正的三军元帅当是您老人家才对。而且商容是因为为国尽忠才落入敌人手里,若是我们不去救他,又怎么对得起奋勇拼杀的将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我真的因为惧怕危险而犹豫不前,也会让世人耻笑,让大容国欺我国无人。” 袁跻秉听了重重一叹,转而道:“我让你去也可以,但不能让你入城,一会我修书一封给大容国,要他们把地点改为**关与江州城的交界之地。” “那也好。”我点头。却已暗下了决心。不管如何,只要商容没死,我就要救他! 从帅府堂出来后,袁戎得就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不住劝道:“元帅,江州您可去不得啊,那帮龟孙子指不定安的什么心呢。” 安的什么心? 自然不是好心。 但我又怎能不去?商容的才德无双,稍加时日定会成为子煌的左膀右臂,现在子煌求才若渴,我怎能让他死在这里! 推开袁戎得,告诉他,我意已决,与其在这里劝我,倒不如先仔细想想怎么救出商容更好。 他才挠着脑袋,不说话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毫无意外的见到了希琰。 他坐在屋里看着我,眼眸里多了几分惆惘。 我却愣在了门口,不敢进去。 两人僵持了半晌,他才略微叹气,问我:“真的要去?” 我点头。 他长长的吸了口气,道:“那好,我也去。” 我一愣,要阻止他:“那怎么……”他却打断我,“我知道你的脾气,你也该了解我。我们都是永不回头的人。” 呆愣的看着他,许久,居然笑了。 笑过就是哭,扑到他怀里哭。 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失控,只是忽然想大哭一场,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因为我觉得,自己很悲哀…… 两日后,大容国回信,答应了袁跻秉的要求,更指明告诉我们可以让大军同行。 这让袁跻秉有些安心,却更加多疑,因为他猜不出来大容国此举究竟有何目的。头疼了数日,才将我前往的队伍打点妥当。 那天刚好是二月十四日。 有风,吹得军旗猎猎作响。 袁跻秉拨给了我两万人马,自己又带了三万随在身后,以保我万全。 他是在尽心竭力的保护着我,真心对我好的人。 我笑笑,又看了眼那些甘心听我调遣的将士。想父王,还是极有威望的…… 领兵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在地平线上看了一队人马。 派遣士兵前去探看,不久回禀:是大容国的人,数量却不足五百。 所有人都是当场愣住,不明所以。 我回身看了看自己浩浩荡荡的两万兵将,终是无奈一笑,命令其他人就此停住,自己则是只领了三百人前去赴约。 当然,希琰也化妆在内。 摧马缓行,片刻,就到了那队人马前。 果然只有不到五百人马。 一字排开,中间一员女将,正是风素素。 她见我过来了,便翻身下马,道:“请了。” 我还礼,也要下马,却在此时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敌军的队伍里传来:“圣僧,别来无恙啊。” 我当时就是浑身一颤…… ========================= 痛定思痛,下章起不写战争鸟…… 第 40 章 呆愣的看着那宛如从天而降的人,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而他却他闲散的靠坐在虎皮大椅上,舒适的支着下巴,一双含了几分邪魅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我。 那眼神让我浑身沁凉。 手里也出了一层冷汗,竟是不敢上前。 不双,有虎狼之心的永络国君,今日又见到了他。 在结果不明的交会中见到了他。 本不该退缩。但我的确在怕,打心底里的害怕。 不觉的就往后退了半步,撞在一个人的身上,他握紧了我的手,温暖有力。他说:“不用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手的温暖从我的指尖传入,慢慢汇聚在了心里。我知道身后那人,就算风雨欲来,也会在我的头顶上,为我撑起了一片晴空。 深深吸了口气,终于露出了笑容。 故作从容,上前拱手作礼:“想不到会在此处遇到您。” 不双的唇角微微勾着,挥手,指着旁边的椅子对我道:“坐。” 漆黑的檀木椅,奇怪的形状,倒是像极了虎口。 翩然坐下,不多客套,那些东西说来太过浮华,对于不双来讲全是浪费口舌,就径直对他道:“两国兵戎,今日国君亲自到此,实在是让我国兵将惶恐,还望国君体谅,速将我国降将送回。” 而不双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先是闷笑,转而大笑,那笑声中气十足,不住回响。 看来他的伤势早已已痊愈。 我微微调整了坐姿,问他:“国君在笑什么。” 他收住笑,依旧歪着头看着我,然后向前探了探身子,用只有我能听到的语调道:“我是在笑,以元帅这般美貌,做尼姑真是可惜了。” 我脸上羞的发烫,却不好发作,只发狠的瞪着他。 他靠回大椅上,拍手。一旁的士兵便从里押出个人来。 我一看,正是商容。 两个月没见,竟是被折磨的不成了人形。头发松散,两颊凹陷,衣衫褴褛,哪里还有当初风流才子的样貌? 我险些就没认出他来。 心里满满的全是恨意,用力咬了咬牙,才挤出一抹笑容:“国君心胸有如大海,娉兰在此先行谢过。待我将此人带回,自会严加处置。”一刻不想多留,说完就要起身,他却伸手拦住。 “且慢。” “怎么?国君要反悔吗?” 不双抬起眼,朝我轻蔑的笑:“我不双说过的话,从来都会兑现。今日让你过来,人自然会让你带走,但也不会那么简单。来人!” 他话刚说完,就有人从旁边捧过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两樽清酒,漾着碎玉般的光泽。 他将酒放在我身前,一脸邪气。 “这是我国国师特意为元帅所酿的葡萄绿,元帅不尝一尝,又怎么好走?” “你什么意思。”我盯着那两杯酒,心里涌起了种不祥。 他依旧冷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元帅的胆量,而且我也不妨告诉你。”他凑到我的耳边,轻声道:“这酒里,有一杯是毒药。” 冷汗,涔涔的就从脊背上涌了出来,我抬眼盯着他,他却挑衅的扬起了手中的杯子,唇轻动,那形状竟是:不敢么? 毒酒,若不是一心寻死,又有几个人敢喝? 我伫立在原地,半晌未动。 只是头脑中,忽然涌起了千般念头。 一些陈旧的,发黄的,温暖的,凄凉的,痛苦的,无奈的,哀伤的东西混在一起,纠转着彭湃涌出,在心中百转千回。 商容,我对他是有誓言的,又怎能临阵退缩。 淡淡一笑,对那个万般狂傲的人道:“好,我喝。” 随意挑了一杯,墨绿色的酒在金樽中轻盈跳跃,微甜的酒香滑润绵长,果然是好酒。 回身看了看那三百士兵,只有希琰的脸上含了几分担忧。 他们没听到我与不双的对话,自然不会想到他们的主帅此刻正在面临着什么。 举起酒杯,朝着远方,心中想念着早已刻入骨髓的容颜。 淡淡的说:“子煌,这杯敬你。” 一饮而尽。 酒汁滑爽,入喉干醇。余味缠绕舌齿之间,久久不散。 真是奇怪,在那一刻我想的竟然不是我的未来。 而是那些从未淡忘的过往。 是杏花飞落的烂漫,是玉笛的清婉绵长,是白衣下的一片鲜红,是腹中幼儿陨落的惨白,是一切一切的幸福,是一切一切的无奈。 如果我必须离去,我只少要为你做完最后一件事。 将金樽摔在地上,问他:“可以带他走了么?” 他脸上的笑容却从未变过。 “当然。” 然后依旧是唇语:“我说过,决不会放过你。” 我看懂了,但这些与我已经毫无干系。 拉起商容,领兵而归。 路上,我告诉那个日后自会才盖四方的男子:“不管皇家欠了你什么,你要为永络国,尽仁臣之道。” 他点头,铭记于心。 我说:“那就好。” ※※※※※※※※※※※※※※※※※※※※※※※※※ 二月,平缓的过去,三月默默的来。 袁跻秉调派兵马回了昌舟城,并开始组织士兵帮忙春种。 我从来没去想,那杯酒喝下去后会发生什么,也没去想他究竟是不是毒酒。 因为我早就知道答案。 不双说他不会放过我,那两杯酒,定然全部都是噬骨的毒药。 就算让我选,结果也是一样。 所以在三月初来的那天,我并没对我身体所出现的异样感到意外。 只告诉袁跻秉,我想去关外走走,不让人跟。 骑上黑风,策马驰缰。 它的脾气虽然不好,却甚通人性。 兀自带着我去了那篇咸水湖。 此时已是满湖的碧波荡漾。打碎了银霜般的日光。 坐在沙地上,放眼望去,万里山河一片晴好。 我摸了摸身下的土地,仰面躺下。 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释然。 我累了,太累了。只剩了最后的固执—— 就算死,也要死在这片子煌的土地上…… 又开始做梦。 梦太长,记不清有了什么。 只耀眼的苍白,日月在头顶交替。时而温润,时而暴烈。 胸前难受的几要裂开。 猛然睁眼,却难以回神,感觉一切都不真实。只听见耳边有人呼唤,是万分熟悉的声音。 直到眼前的那片白光渐渐散出,才惊醒,转过头。 分不清梦与现实。 念了千百遍的人,居然真的出现在了我的床前。 淡淡的龙檀香,萦绕鼻间。 偷偷与记忆中的比对,居然没有半点差错。 真的是他。 “我又在做梦了……”伸出手拢上他的脸庞,坐起身,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轻轻的笑,“若是梦,就不醒来了。” 他的气息轻柔的扑在我的脸上,用力抱我。 “傻丫头。”他吻着我的脖颈,“你都睡了半个多月了,不能再睡了。” “都半个月了……”我揉了揉眼睛,笑着看他:“怪不得我的头昏沉沉的。”搂着他的手舍不得松开,就干脆窝在他的怀里,柔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袁跻秉发了折子给我,说你……病了,我就赶过来看你。” “朝里面的事情怎么办?” “母后会打理。” “不要紧么?” 他看着我,眸子里盈满的全是怜惜。轻轻摇头,只将我拥的更紧。 长久的思念,就像悄无声息落入心中的种子,待发现时,已疯长成了一片森林。 压抑不住。 我抱住子煌,抱住这个在我梦中无数遍出现的人,只想将他的感觉融入我的骨血,让我即便坠入黑暗,也不会淡忘。 生离也好,死别也罢,我经历了太多,然而幸福却像手心的流沙,再也把握不住。 稍稍抬头,透过子煌的肩膀,看到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张明启。 他定然已经知晓了吧。 也不知道我们还可以相守几日。 ※※※※※※※※※※※※※ 子煌留在了军中。 自然没向人张扬他的身份。只有少数亲信知晓。 子煌,希琰,张明启,袁跻秉,都没向我透露我的病情。 但这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抬头看看天空。 快到了四月。 **关内才有了几分春意。 这让我的精神有所转好,便起身,拿出纸笔细细的画了图样,交给定儿让她带给军工所打造。 我忽然想去做一些事,一些前世今生都无法实现的事情。虽然只是我的奢望,但我却倔强的想去拥有。因为那些,已经渴求了两世。 傍晚,送去打造的东西已经拿回来了。 用锦盒盛着,交到了我的手里。 子煌瞧见了,便过来问:“那是什么?” 我笑而不语,只拉了他的手,一同依偎在软榻上。 这时月亮从云端露出,轻易的就泄了我们满身银白。 我的手在他的眉眼间轻轻勾画,想把这模样深深的记在心里。 画了许久,才有些累,轻轻叹了口气,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你知不知道,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他点头。 我明白他想的是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却也继续道:“那时有些不愉快的经历,但终究,我还是要跟你在一起。这些似乎无论如何也不会变。” “是永远都不变。” 他握紧了我的手,却是满脸苍白的笑容。 “我想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任何事都可以。” 我起身,拉住他,目光转闪的望着,道出了我心底最深的愿望:“娶我好么……” 他微微一愣,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们已经……” 我摇头,从旁边拿过了那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两枚银色的戒指。 没有精心的雕琢,没有刻意的装饰,这大概是子煌一生中见过的最朴素的首饰。 我拿起其中一枚,翻转,望着里面刻的字迹,轻轻的笑了。 forever, 永恒—— “帮我戴上,好不好?” 伸出无名指,耳畔边似是传来了音乐。 是那样熟悉的旋律。 每个音符都在心中跳跃。 “这是我们那里的仪式,是结婚的仪式。” 子煌听了,先是望着我,尔后便垂下了头。 我看到他眼角闪出的泪花。在月光下,竟是恍恍忽忽。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亘古不变的誓言。 他小心的握着我的手,将那指环轻轻的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我看着手指上的那抹银白,竟是无法控制的泪水汹涌。 拿起另一枚,握住他的手想帮他戴上,却是浑身颤抖了厉害,几下都没套进去。不由得低头笑自己,然后吸着鼻子看他,他莞尔,拉了我的手,帮我轻轻给他戴上,然后两手交缠,配成一双。 举在月亮下,天地为证。 若是有来世,我定会娶你为妻。 他前世的话,今生终于实现。 此生无憾。 不由得就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坚强也好,倔强也罢,在他面前一一瓦解,只剩了最初的我,最初的娉兰。 过后,稍稍止住了哭泣,他才吻着我的额头,问我:“累了么?” 我摇头。现在的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在哪里,又怎么会累。 往他怀里靠了靠,然后举起手,笑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套在无名指上?” 他抬头略微沉思,道:“以前听张明启说过,无名指的脉络直通心房,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摇头。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 “你啊,别在卖关子了,究竟是什么?” 我才将双手合起,中指弯曲相抵,展示给他看。 “大拇指,代表的是父母,食指是兄弟,小拇指是子女,这六跟手指都十分容易分开,代表着不管是父母,兄弟,还是子女,终有一天会离我们而去。但只有无名指。不管如何用力,也难分开。”我望着他,缓缓的说:“这是永世不离。” ※※※※※※※※※※※※※77 我的身体,眼看着就坏下去了。 夜里难睡安稳,不住的咳嗽。 子煌就在我身边,却也整夜难眠。 有时做了噩梦,惊醒,就看到他依然没睡,只痴痴的望着我。 问他,他却说:“不想睡,只想多看你几眼。” 我的心,疼的难以言喻。 张明启每日都来看我,开了许多药,却都不见效,直到四月份,鼻子竟也开始时常流血了。 看来那毒,是万分厉害的。 早上起来,梳洗,发现脸色苍白的厉害。 就叫定儿多点些胭脂。 她点着点着,居然就哭了出来。 嘴里念着:“主人您是个多么好的人,病一定会痊愈的。” 我也只有笑笑。 梳妆完毕,就开始想今日要做的事情。 很多东西都还没料理完,一定要趁着身体还能动,全部解决掉。若是拖的久了,我就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份力气。 留下子煌,自己去了商容的住所。 他的身体早已调养过来,自是回复了那分潇洒。 见我来了,咬唇不语。 直到左右退下,他才撩起长袍,又给我跪下。 “臣,死罪!” 头颅重重的磕在青石砖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我急忙去扶他,忍着喉咙里的干痒,对他道:“不必太过介怀。你是为了国家才被人擒住,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他却不肯起身。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问他:“还记不记得那日你跟我说的话?” “那日?” “你要我答应你一件事,要我好生照顾若兰。” 他默默点头。 我才道:“如今,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他连忙磕头:“臣惶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我轻轻笑着,扶他起来:“我想拜托你,去帮助子煌,用你的一生去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不要负他,可好?” 他的眼眶里转闪了泪花:“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 文中提到的关于无名指的手势,各位可以试试看,反正我是死活都分不看……汗 另外关于娉兰那匹马的名字,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最怕给马起名字,难道真叫飞影?还是阿斯兰……(被人pia飞……)各位有没什么好的建议呢? 第 41 章 三月二十日早朝后于书房批示奏折,有军情呈禀,一份记述军中常规琐务,另一份却用了红蜡密封。疑惑,打开来看,居然是她重病的消息。 书房内有大臣左右忙碌,我无法对此事展露太多,只强抿着下唇,拿起朱砂红笔,木然的写:知道了。 然后合上,放好,拿起另外一本,机械的查阅。 而头脑却像被人用纸糊住,什么都进不去。 最后“啪!”地将奏折合上,用的力气大了,满屋子的人立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恭敬的低着头,只差跪下。 书房里静谧的像要死去。 我呆愣的看着满屋子的朱红明黄,终是把持不住。 起身,拂袖,大踏步出去,最后竟是跑了起来。 风在耳边呼啸,灌在袖里,寒冷极了。 只有暗暗埋怨:怎么已经到了三月,冬天却还不退去…… ※※※※※※※※※※※※※※※※※※※※※※※※※※※※※※※※ 告诉母后我要去边关的消息后,她并没有反对。 只是叹气,默默的念:红颜既是祸水,祸水…… 我却不以为然。 我的妻子病了,我去看她,理所当然。 交待了宫中事务,一日后启程。 途中换了四次马,终是在第二日下午,见到了她。 她睡在帐子中,安祥,宁和。只脸色苍白。 叫了她许久,却仍是毫无反应。 问张明启,才知道原来娉兰为了救商容,饮下了毒酒。 剧毒,无药可医…… 我呆愣的难以成言。 不祥最易成真,四个月的思念,每天都在想她如何生活,而如今终于见到,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渐渐的将芳华陨尽。 束手无措…… 强压着心里的焦急,问张明启:“真的毫无办法么?” 他摇头,只道:“皇上,请节哀……” 那一瞬我只觉天昏地暗,几要崩溃,用力拉住张明启,强硬的命令他给我一个保证。 他却摇头,安静的双膝跪倒,对我道:“皇上,老臣命不足惜,但这个担保,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江山易得,人命难求,望您能明白……” 明白,又怎么会不明白,我拥有一个天下,但也只能眼看着最想留下的人慢慢离我而去。 这个皇帝,坐来又有何用? 静静的望着无名指间的银色戒指,居然是我所剩不多的幸福。 昨夜她睡得并不安稳,醒来了数次。每一次都是惊恐,张开眼睛空洞的望着头顶的帐子。然后就用力的扑到我的怀里。不舍得放手,直到沉沉睡去。 我看着她的睡颜,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中竟是开始在想,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 若是她不来边关,她依旧是我的娉兰,是我宫中的爱妻,但我也明白她固执统领大军来此边界的原因:她只想拼尽全力,保护自己而已。 因为我根本无法用我的双手来保护她和我们的孩子。 我本想给她一世的安宁幸福,可却从未料想,这些微的愿望,实现起来居然是那么的难。 早晨时,她去了商容的住处。 我知道她最近很忙碌,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担心她的身体,告诉她,“这些事情以后再做也不迟。” 她却摇头,苍白的脸上强展出了抹笑容,对我说道:“要趁着现在精神还好,把想做的都处理完,那也就不是什么遗憾了。” 我想有些事她早就知道,却不肯与我点破。 怕点破,我与她之间,就只剩了绝望。 中午,定儿将午膳摆上。 她却还没有回来。想让定儿去问,却瞧见了袁跻秉。 他朝我行过礼,之后就微微侧身,往里看。 我道:“娉兰去了商容那里,尚未回来,有什么事老元帅可以直说。” 他才拱手一礼,道:“皇上,臣有一事禀报。”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牛皮信封,递给我,“这是今早江州城里的使者送来的,臣不敢擅自做主,故来请示。” 我接过,打开,倒是先看到了落款两个煞是不羁的字:不双。 是那个大容国君。 他怎么会写信过来? 仔细将信的内容看完,猛吸了口冷气,居然讶然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更是突跳的厉害。 这时忽听到院子有人声响动,知道是她回来了,就急忙把信收到袖子里,朝袁跻秉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娉兰也迈进了屋里。 她看到袁跻秉有些意外,各自行过礼,送袁跻秉出去后才问我:“老元帅来这里做什么?” 我有些无措,拿起茶盏作势要喝,才发现里面竟是空的,只好淡淡一笑,掩饰道:“不过是些军务琐碎。” 她哦了一声,忽然问道:“这次征兵,兵部可有回报究竟征集了多少兵丁,对百姓补贴了多少恩饷?” 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想了想,倒是记得,便道:“共征集了兵丁二十四万,每户补贴恩饷五两,米粮五斗,合起来大概是纹银二百万两。 她的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子煌。这次征兵看起来有点问题,我想了很久,还是跟你说说最好。” “是什么?” “兵部的征令可有指出此次征兵只收年龄在十八岁以上五十以下并非独子的丁壮入伍?” “我亲自看过的,的确如此。” “但大军的士兵里,却并非如此,守卫**关时,我曾见过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伙夫与押解粮草的士兵里也有不少已经到了耳顺之年,而且据他们所说,有很大一部分人是被地方官员强拉而来,家里也没收到任何补贴恩饷。就算有拿到,也只有每人二两,一斗米粮的回报。战乱征兵本就损人心,如此下去更生民怨,我想你应该好好查查,别让地方上的几个小蛀虫,毁了永络的基业。” 她说完,有些微微的喘,连忙帮她顺气。 这些事情我倒是有些耳闻,只是未曾证实,但就算都是真的了,也很难整治,父王在世时太过纵容,朝中官员多成党系,牵一发便抖得朝野动荡,无法收拾。要想肃清,怕是要下一番功夫了。 没回她,只静静的拍着她的后背,过了片刻,却是听不到她的声息了,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竟是依在我怀里早已睡熟。 最近她总会这样,前一刻还在跟我说着话,下一刻就陷入了昏迷,看起来只像累了,但我却明白,总有一天她会这样一直睡下去,再也不会醒来。 我恐惧那样的日子。 所以就算只有半点的希望,我也要救她。 ※※※※※※※※※※※※※※※※※※ 娉兰: 最近的梦似乎变得多了。 日子也过得迷茫,像是刚睁眼,就到了天黑,时间快的抓也抓不住。 我知道最近的我时常昏迷,也明白这是要到油尽灯枯了。 想到此处,自己居然还会笑。 人的生命到了尽头,就算不舍,也只能一点点的数着日子,等待最终那一刻的到来。 而我,这一生也就到此处了。 该交待的都已交待完全,军务,政务,国家,天下,还有…… 那个人,我怕是要欠他一辈子了。 再也无法还清。 这次睡的很沉,本来是中午见的子煌,待醒来时,只听到了三更的邦鼓。 睁开眼望见的还是熟悉的帐子,习惯的摸了摸身旁,居然是空的。 有些讶异,侧过头,才看到屋外似乎停留着几道人影,耳边也传来了些许的争执。 仔细去听,分辨出来了,一个是子煌,一个是袁跻秉,另外一个,居然是希琰。 他的声音很激动,听得也最清楚,似乎在说送不送的问题。 袁跻秉在一旁劝,而子煌,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外面夜已过半,这三个人怎么还在此处? 有几分好奇,便起床去看,刚走了两步忽听里面的希琰喊道:“我不会送娉兰过去,也不会让你们任何人把她送过去!” 听到自己的名字,自然就是一惊,便暗自屏住了呼吸,贴在门边听他们说话。 先是袁跻秉,他还在劝希琰,语气徐缓,道:“希大人,华元帅体内的毒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我们根本无法医治,若是不如此做,只能看着那个孩子中毒身亡啊!” 希琰的口气却是越来越冲:“那到了大容国就能治好么,您别忘了娉兰体内的毒就是不双下的!” “可他信里这么说,我们总要试试,不然的话……” “什么叫做不然?若是不然,娉兰也不一定就没有医治的办法,但要是把她送到了那个男人的手中,她就比死还不如!” 我越听他们的话,越觉得不对劲,大容国?不双?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心里发慌,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生怕露下了一个字。 这时希琰又道:“我不管你们想说什么,总之只一句话,你别想再把娉兰从我身边带走。” “希琰!你胆子太大了!”子煌忽然大喝了一声,饱含了怒意,我从没听过他如此的声音,里面瞬间安静,僵硬的让人窒息。 我贴靠在墙里,手心里一片潮腻,下意识的就站在了门口,刚好看到了希琰的背影。他站在子煌身前,居然拔出了腰间的宝剑。 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汗,就见希琰用剑指着子煌,几是用了咬牙的语调道:“你别在我面前摆什么皇帝的架子,我已经看着她从我身边走掉了一回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我告诉,我会带她走,我会治好她的病,我会带她浪迹天涯,我会把你没法给她的东西都给她!” 袁跻秉本要去拉希琰,却在他这番话后惊悚的瞪圆了眼睛:“希大人……你这是,你这是说得什么疯话!” “疯?”希琰冷笑,“若是我稍微疯一点,娉兰早就已经是我的妻子,她也不用再受下这些苦痛!” 他说完往后又往前走了一步,那剑尖离子煌的咽喉只有一发之隔。 我的心在一寸寸的缩进,浑身的血脉似是全被挤压到了一处,难受极了。 里面仍是凝住般的寂静,袁跻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希琰的剑上,而我的视线却忽然变空了,里面的一切都瞧不清楚。 只看到有些微的红从剑尖上涌出,滚滑,沁湿了子煌的衣领,刺痛了双眼。 稍微往上移,看到了子煌的唇,轻轻扬着,他居然在笑。 清淡如水的笑。 “她不会跟你走。”他往前,抵着剑,逼着希琰退后,“她是我的妻子,我会救她,只要有任何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不双既然来信说会解娉兰的毒,我就要试,不管任何代价,我都要她活着。而且……”他抓住希琰的剑,“我也不会让你在此胡来。” 用力一扯,鲜血从指缝间泉般涌出。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怪不得今天中午子煌的神情会那般古怪,怪不得直到深夜他们还会在此处争执,原是不双写了信来,要子煌把我送到大容国去…… 想到此处,忽然觉得身子一阵发软,踉跄了几步几站不稳,幸而扶住了门框,才勉强立住。 这个动静,却惊动了屋内的三个人,见了我全愣在了当场,最先回过神的是希琰,他急忙过来扶我,我被我伸手拦住。 “你别过来。” 抬起头,正迎上了他那双漆黑的眸子,是那样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我曾经以为会在那里看到过我的未来,但现在,却是一片黯淡。 “我不会跟你走。”我低着头,毫无表情的说完。以为自己会难过,却不想心里竟是平静的出奇,无伤无悲。 又看向子煌。 他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我猜不透,也不想去猜。 此刻我除了疲倦,再没有其他感觉。 “我也不会去大容国。”抬头告诉他自己的决定,从没这般坚持过:“就算死,我也只死在永络国的土地上。” 第 42 章 ※※※※※※※※※※※※※※※※ 四月的天气,无风无雨,却是乍暖还寒。 摸摸柜子里的书,被一冬的寒冷沁的有几分潮软,就叫定儿搬出去晒。 两大柜子的书,定儿身材弱小,挪动起来分外吃力。想去帮她,可刚要起身,便感到了几分晕眩,连坐回椅上,动也不敢动。 这时陆青刚好从院门外走过,连叫他进来帮忙晒书。 陆青答应的爽快,伸手一揽就把定儿手上成山般的书收在了怀里,却还叫着:“不够不够,要多放一些才好。” 定儿脸上嫣红的桃花一般,低声笑道:“就一把蛮力。”又弯腰拣了几本,放在了陆青的怀里。 我瞧着他们,忽然有些**。那些春日的阳光跳碎在院内的一方土地里,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暖洋洋的。 想从前自己忙于军务,倒是没注意。 有个小小的幸福正在自己的身边着床滋长,摇曳着就要烂漫开来。 微微一笑,心里想着:寻思个日子,就定儿给了他吧。 深深吸了口气,却触动了胸腔中的麻痒。用力咳了几声,忽然感到一阵甜腥从喉咙里涌出,急忙用帕子捂住,却不敢放开。 忑忑的将白绢手帕从嘴边拿下,那股殷红刺目的心都要抽搐。 第一次呕血。 是否代表我已时日无多? 苦笑,看那两人已将书本摊好,要过来,便急忙翻手将帕子塞到了袖子里,不作声张。 又一天过去。 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未来。 夜里,烛火把子煌的脸映的分外柔和。 他抱着我,细碎的吻蝶翅般的轻轻落下。 自那天的争执后,我与他,与希琰之间就全然的变了。 听军士说,希琰每日饮酒,直到酩酊,然后就在后山上疯也似的练剑,直到再也没力气起来。 而子煌,也没再提起去大容国的事情。 他应该是明白了吧,我不会走,我们的戒指是套在无名指上的,那个永世不离的誓言,又怎能轻易被我们打碎? 这样的日子,也好。 将衣服褪下,与他纠缠。 夜半阑珊,所有的混黑在房间里汇聚,看不到半点光芒。 再没了希望。 只有他进入的那一刻,分外明晰,像是刻在了骨子里。 抱紧他,些微的**。 眼里是滚烫的,有些咸涩的东西不断涌出,湿了鬓角枕帕。 闭上,就是一片空白。 纷飞的是洁白的杏花,陨落的无声无息。 最后只剩下了无力的挣扎。 过后,看他沉沉的睡去,才在他耳边低喃: 子煌,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7 睁开眼时,居然已到了下午。 浑身乏力,竟是起也不能。 只好静静的趟着,听着体内血液的流动。 过了片刻,嘴里有些微的甜。 却没有力气去想,只任着自己的意识渐渐飘离,最后竟是又昏昏睡去,心里也猛然冒出了个念头:不知这次醒来后,还能不能见到子煌,或是,这次我还能不能醒来…… ※※※※※※※※※※※※※※※※※※ 子煌: 今早起床,偶然看到了她衣袖里的帕子,展开,里面居然是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我忽然感到一阵无所适从。 捧着那帕子愣住了半晌,恍然无言。 她的身体已不能再拖,我却无法劝她医治。 她的倔强是宁死不降,可我又何尝想要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但事已至此,毫无办法,只能看着她痛苦,那种感觉直像拿把钝刀不住的凌迟我的心。 人生最痛,不过生离死别。 但我情愿她活着,即便不是活在我的身边…… 下午回去看她,她仍在昏睡,但唇角却挂了抹未干的殷红,这让我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叫来袁跻秉父子,告诉他们我的决定,让他们开始准备。 之后,又到后山找到了满身狼狈的希琰。 “娉兰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拖,我要送他到大容国。”知道自己必须把这件事告诉他,否则不管对他,还是对娉兰,我都会感到拖欠。 他没说话,只坐在地上抱着剑,满身的泥土。 我以为他不会再跟我说些什么了,却在转身时,听到了轻轻的呜咽。 那一刻我心底忽然涌起种悲凉,仰起头望着西边略微发红的天空。 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他与娉兰会有些什么,但现在至少明白,他是比我洒脱的。 毕竟,我连哭都不敢。 真是有点羡慕他…… 下午发的书信,晚上就有了回复,约定的是明日午时。 回去看了看娉兰,依旧没有转醒。急忙找张明启来看。他面色凝重,从怀里拿了几颗丹药给娉兰服下去,才对我道:“华元帅,大概只有这几天了……” 虚软的几要昏倒…… 一年前的四月,她成为我的妻子。 一年后的今天,我亲自送她离开。 ※※※※※※※※※※※※※※※※※※※7 娉兰: 这次梦到了坐船,身子总在左右摇晃,难以安稳。 后来睁开了眼,那颠簸的感觉仍在继续。 疑惑的看着陌生的头顶,才猛然发觉那并不是我所熟悉的睡帐。 心中不由得暗想自己何时学会了梦游,一觉醒来身体就换了地方? 起身,却被忽然的抖动摔了个趔趄,再起来时身前的帐子已被人打了开来。 进来的是定儿,她眼眸中露出了几分兴奋。 “小姐,您终于醒了!” 我揉了揉被撞疼的膝盖,问她:“我怎么会在马车里?” 她有些语塞,垂下头不敢说话。 我透过那帘帐的缝隙,看到了人马杂乱。耳边更是一片嘈杂。 心中有了种不安的预感,急忙起来将那帘帐打起,眼前的景象像是给了我当头一棒。 庞大的车马行驾,整齐的队伍,熟悉的马匹嘶鸣。 但这一切的一切,却因为头顶那面硕大的龙麟旗而显得分外刺眼。龙麟交错,大容国主帅的旗子,不双的旗子…… 浑身的力气像被人忽然抽走了一般,无力的跌坐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切的一切,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有人叫我,才略微回身,转头看,竟是袁戎得。 他骑着马,走到了我的身边,挥手示意,那马车便停了下来。 我像疯了般拉住他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脸上搀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为难,只咳了咳,才低下声音跟我说:“张御医说您的身体已经……所以派我过来送您,我只能送您到此处了,再往前就到了大容国边境,您不要太过难过,要保重身体,还有……”他左右看了眼,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封,塞到我手里,道:“这是皇上让我给您的,要您不要怪他。” 无力的接过,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已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望着左手的无名指,心里挖空一般的痛。 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说好了不会分开,为何还要这么做? 坐在马车里,眼泪哭得干了,才看到手里的信封,略微一捏,竟是软的。 有些颤瑟的打开,里面是块洁白的绢子,正中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字迹: —— 活着,才有希望。 —— 可不在你身边,我该怎么活? 用力的把绢子握在胸前,难受的几要崩溃。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是这般曲折。一直以来都是心中那若有若无的坚持,支撑着我走到现在。但现在这种坚持,居然被他一手打破。 我只想在你身边,不管生死,你难道不明白么? 现在送我走,我又哪里还有力气回到你的身边? 这长久以来的无奈痛苦,究竟是未得哪般? 你让我究竟该怎么办! 半靠在马车里,神情恍惚,眼前的一切都是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那摇晃的感觉忽然停下,才发现手中的绢子里似是有一处硬物。疑惑着展开,发现在绢子的下面,有一铜钱大小的蜡渍。 下面若隐若现有几个字。 此时我的心里居然是一片空然。只下意识的揉着那白绢。 屏住了呼吸。 待那蜡渍脱落,终于看到了内里的字迹。 用力吸气,说不出话来。 怔怔的坐在那里,也不管从外面进来的人是如何把我从马车内抱了出去。 一心全在那几个字上,舍不得移开。 —— 我爱你 forever —— 第 43 章 用力的将帕子握在手里,捏烂在心里,随着血液跳动。 缓缓又涌回了胸腔。 好,既然你让我活,那我便活。长空浩阔,我在这里守着,守着我们残存的那一点,可以重聚的希望。 被人从车里抱出,却没力气走动,只好被那人一直抱到了帐篷里。 透过间隙,才发现队伍并没有进入江州城,而是在径直往北移动,四野里一片翠草新绿,望不到边的平原。 也不知是走了多远。 不双并未在这队伍里,他提早回了大容国国都,而我大概正朝着那个方向去。就像被折掉了翅膀,身不由己。 躺了片刻,有人送进一碗药水,逼着我灌进去,味道极苦。口中满是辛涩的余味,而身体却是再也不能动。就这样昏昏沉沉睡去,醒来时又开始了行程。 倒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喉咙里还是昨晚药水的味道,动了一下,便难受的干呕了起来。 定儿一直陪在我身边,她眼角的泪水不曾干过。 嘴里哽咽:“小姐您究竟是招惹谁了,为何偏偏要受这种罪。” 招惹?我苦笑。恐怕天下最不能招惹的人,如今已经死死的缠上我了。只因为他那不曾被人撼动过的自尊与傲气,被我无意中的挑拨,就如此翻起了滔天大浪。 这种男人,一生平顺,稍微碰上了绊脚的藤蔓,就定要刨根去底,斩草除根不可。那我还能怎么办? 队伍走的很快,十天的功夫就已到了大容国的腹地。 每日服下的还是那难喝的药水,味道越来越腥,让人难以忍受。开始还可以勉强含下些稀粥,但到后来只觉得满嘴都是那种味道,任何东西都吃不下,身体也愈发的消瘦了起来,更是毫无力气。 醒来,被灌了满嘴苦涩,尔后昏迷。 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这种痛苦似乎漫长的没有边际。 略微叹气,一缕头发挡在了眼睑处,痒的厉害。 想去抚开,才想起自己此时早已没了抬手的力气。那药汁似在延缓我体内的毒素,却没给我任何活着的办法。 像具仍有意识的尸体,仅此而已。 晚上,在一座城外扎下了营寨。 那城墙高耸整齐,来往穿梭,似是不小。 却不想去想我们又道了哪里,因为总觉得那些,已经开始与我没有关系了。不知不觉就开始了浑噩,浑浑噩噩。 今天并没人送那难喝的汤药进来, 有些庆幸。 但身体却顶不住了,好像有很多麻痒的东西涌了上来,激得胸腔里痛苦不堪。 最后是嗓子里的甜腥,和嘴角的温热。 我怕是要死了。 死在这里么?挣扎了那么久,不过还是这样一个结局。也好,至少还会给远方那两个人一个希望,一个绝望的希望。 睁着眼睛,望着我不熟悉的帐子。那青灰的颜色慢慢模糊了起来,汇聚了,又分散,瞧不清楚。他们都说人在临死前会想起很多事情。但真奇怪,我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总觉得有很多沉重的,难以负荷的悲痛积压上来,喘不过气。 帐篷里似乎有气流涌动,带的床角灯火骤然明灭。 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亮,山一般压住了我的一方世界。 他的手探入我的腰侧,用力一推就把我抱在了怀里。 这下明晰了。味道是不熟悉的,身体也是不熟悉的。自然会排斥。 挣扎了几下,嘴里含糊着念着什么。 而那人的双臂却像铁箍一般,死死的将我禁锢住。 然后唇上就是一片濡湿。 有些东西被硬逼着塞到了嘴里。咽下去,不知道是什么。 只听到了头顶的笑声,梦魇一般。 “你终究还是逃不掉的……” 之后头就疼的厉害,像要裂开。神智也开始变得不清晰,马上眼前就是一片混黑。 再醒来,帐外已有曙光摇晃着透入,从掀起的窗口外照进,有些刺眼。抬起手挡住,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然能动。 惊异的坐起身,用力握了握手掌,并没有先前那种无力感,而胸口,头,也没有以往的那种疼痛。 难道我是好了? 想起昨日一些模糊的记忆,又想起了那个身影,浑身不由得就是一颤。这时帐子忽然被挑起,走进了一个人来。 屏风后只有大概的轮廓,但身体已经意识到了是谁,不由自主的就紧张了起来。 他几步就绕过了屏风,站在我的身前。手抱在胸前,脸上还是那抹若有若无带了几分讽刺的笑。 “醒了么?” 我强压着心头的彭湃,咬着牙,别过脸去。 他没动,只冷笑,然后床头一沉,就坐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我,啧啧发出赞叹。“上回匆匆一别,已有数月,不想圣僧竟是憔悴了不少。” 感觉他的话像一盆热炭,全扑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又听他道:“不过想以后的日子,圣僧背井离乡,恐怕还要再憔悴一些了。” “你何必在此跟我说这么多的废话,既然我已经落在了你的手里,就随你怎么样吧。” “随我怎么样?”他不屑的轻哼,却又坏笑,缓缓靠近我,离我的脸只又一发之隔。 “我倒是真想把你怎么样。”话说完猛然把我的身子用力一按,然后翻身上床把我压在了身下。他的手勾着我的下巴,挑逗的语气:“听说你是那永络国君的爱妃,他为了你连国家都不在乎了,是不是?” 心里微微有些恼意,盯着他:“子煌仁政爱民,比起你动辄发起战乱的暴戾,要好得太多了。” “好的太多?那也不见得。想你应该是没听过最近边境的留言,你们那个好皇上,现在已经成了百姓口里软弱无能用女人来买得江山太平的无能之辈了。” 我听了不由得一惊:“你什么意思?” 他那双丹凤眼微微一眯,邪气的笑:“意思就是你那皇上为了保全自己的江山,已经把你送给我了。” “胡言乱语!”我怒极,扬手就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捉住,对我调笑道:“这一路上灌了你不少药,怎么还改不了这泼辣的性子。想我昨天真不该替你解毒,说实话我更喜欢看你躺在那里动也不能动的模样。” 我用尽了力气想从他的手中脱离开来,可体内的毒刚解,只动了两下便出了一身虚汗,气急而娇喘连连。 可他的眼中却忽地扬起了一把**,漆黑的眸子熠熠发亮,那种兴奋像极了将要捕食的猛禽,我心中不由得颤瑟,身体也开始抖了起来。 “放开我!”最后的挣扎,他却狠狠的打破:“你再没希望了!” 即明的天色里,除了掠夺什么也没有。 那霸道的吻开始在我的脖颈间密集落下,我呼喊,他却堵住,翘开唇齿,登堂入室。我躲开,他却捏住我的下巴,逼我迎合。那是几要窒息的耻辱。死都不如。 他的手在我的腰间游走,扯开了中衣,即将滑入内衣,我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而就在我将要绝望时,忽然有人挑起帐篷闯了进来。 几在同时不双朝外面怒喝道:“哪个不长眼的蠢东西!” 那人似乎被吓住了,过了半晌才扑通跪在地上。声音都在颤抖:“回,回陛下,是,是一匹马闯到大营里来了。” “马?”他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一匹马也要让我告诉你们怎么处置么!养你们这些蠢材是干什么的!” 屏风外的那人不住磕头:“陛下饶命,是属下无能,可那马太厉害了,又会咬人,啃我们脑袋像啃西瓜似的,已经有不少人被它给伤了,现在正往中军帐这过来,所以才闯进来启禀陛下,该如何是好。” 会咬人?我听了就是一愣,这世上能如此厉害的马除了黑风还会有谁?想到此处,也顾不得身体的状况,一把推开了不双就踉跄的跌了出去。 此时帐外已开始变得骚乱了起来,我拼尽力气,跑倒门口,掀起帐帘,就见外面朝霞之下,跑来一匹黑亮的骏马,马鬃迎风舞动,被霞光染成了一道血红。那道神祈将领般的景色让我呼吸渐促,伸出双手,去迎它,它却早就发现了我,嘶鸣着撞开了一切向我狂奔,直到我身前一步才停下,然后便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欢快的打着响鼻。 可我的泪水却在触及它鬃毛的那一刻,流了下来。 “我已如此,你又何苦硬生生的往牢笼里闯呢?”默默的对它诉说,它却不懂,只刨着前蹄,满心全是见到我的喜悦。 我抱着它的脖子,将泪水藏在那里。心中也明白,这种欢喜,我怕是这一世不会再有了。 回头,看了眼不双,他只说了一句:“想不到这个畜生还能追到此处。”便拂袖而去。之后有个军卒把定儿了领过来,告诉我开始准备,中午就要进城。 这时我也知道,前面的那个城池便是大容国的首都:圣京坤定城。 不知觉间已走到了此处。往回看,早已不见了永络国土。 就连风都陌生。 黑风是怎么追来的我并不清楚,但它与定儿一样,都为了我而身陷囹圄。但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不一定就能时常相见。 从头上拔下一枚发簪,交给喂养马匹的小厮,告诉他,好好照顾我的马。那簪子的玉质是极好的,拿去卖了大概可以让贫民百姓一辈子都衣食无忧。可那小厮却犹豫了半晌,不肯收,只说:“陛下吩咐过,您的一切,只能归陛下一人支配,我们不敢。” 太息…… 中午时分,大队整理了一番,入了坤定城。 让我意外的是不双并没让我再坐在马车里,而是让我同他一起登上了盘龙金漆辇,坐在他身旁。 手被他死死的握住,无法动弹。耳边也是他威胁的语气:“你若是不想让我在此就占有你,最好就不要乱动。” 怒目瞪他,他却笑的更加欢畅。 这人,是从来都不知道耻辱为何物的。 队伍很快就走上了坤定城内的主路,道路两旁全是围观的百姓。密密麻麻跪了一地。 这么多的人,四野里却一片安静,只偶尔有人略微抬头,低声轻喃:“辇上那个就是永络国用来和谈的女人么……” 之后的就听不清了,心里一片烦乱,转头看不双,他面色如水,半分不露。只偶尔唇角,会露出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心里寒凉一片,看来永络国有些地方,是被他死死的算计到了…… 走了半晌,就看到了皇宫。 与其说是皇宫,倒不如说是四座城堡。 白璧雕琢一般倚山而造,俯瞰整个坤定城。 入了宫门,便有整齐的两排大臣守候,跪地行礼,齐呼万岁。 中间偶尔还会有人抬头看我,指指点点。 又往前走,穿过了条横跨山涧的宽大石桥。瀑布在脚下飞溅,煞是壮观。可我却没有心思欣赏这种美景。只觉得一切都是昏暗。 过了石桥,前面出现了十数个紫衣老者,笔直的站着,并不行礼,直到大辇走到身前,才略微拱手,道:“陛下辛苦。”然后就直直的看着我,丝毫不避讳。 不双有些烦躁,挥了挥手,喊道:“我乏了,直接回昭阳殿。” 一旁人道遵命。然后就继续往前抬。 直到过了一个宫门,往前是一串蜿蜒的石梯时才停住,换了里面的八个人抬着大辇继续往前。 走了许久,到了石梯尽头,便是霍然开朗,一片空地上跪着数十个如云般的女子,齐声道:“陛下。” 那景象连我都是一愣,转想,暗暗冷笑,这里怕就是不双的后宫了,还真是好大的排场。 穿过这些女子,辇停了,有几个老宫女走过来,领着我去安置。 我住的地方很偏僻,前面是悬崖,后面是峭壁,只一座木桥通到外面,还有四个士兵轮流把手。 可谓是座插翅难飞的牢笼了。 但我却并不讨厌。 因为它清净。 我现在唯一能得到的,也就是这番清净了。 我的身体已稍稍恢复,只是乏困。 坐了会,喉咙干痒,想叫定儿倒水,唤了两声也没听她答应。 有些奇怪就起身往外看,却不想正迎到了那个男人。 他随意的进来,随意的坐,随意的把玩着我的茶杯,问:“对这里可还满意?” 我冷哼:“若是没有讨厌的人来,自然会更喜欢。” 他却不恼,轻轻的笑,食指点着茶杯的边缘游走,绕了一圈,才抬头对我道:“你梳洗一下,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我累了。” 他仍笑:“刚刚我命人给你带来了些胭脂水粉,都是最上乘的东西,你选选看,毕竟都是你家乡的东西,还有如果你打扮的漂亮了,兴许我会告诉你一些你急切想知道的事情。” 他目光流转,全是一片邪魅…… ==================== 回猪猪:生来魔物正打算改,大概是在女帝系列完结后吧……(怎么听起来遥遥无期的样子……) 第 44 章 之上,只一座木桥连通有无。数十年来我并未涉足过。那里太过清冷,不适居住。 按内侍来讲,更像座牢笼。 今日却迎来了一位娇客。 那个曾经让我尊严扫地的女人。 从最初的见面,到现在已有数月,她看起来变了许多,但又似乎丝毫未变。 即便形神被大容国密制的毒药弄得衰败不堪,而那双眼睛却依旧干净透亮,清澈的不像真的。 我一直在想,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为何可以在男人殊死挣扎的战场上存活,并成为数十万兵勇之首。又为何会有着那种与她柔弱外表丝毫不称的倔强。 明知道酒杯里的是剧毒,却可以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明知道投降可以救她一命,却固执的选择死亡。 真搞不懂她。 这让我想起了从前被我驯服的野马。 就算再不屈,最终还是会臣服,只要有时间和手段。 我突然想看看她可以撑多久,想跟她慢慢磨,想看她最终接受命运的样子。 因为我十分好奇,加上小小的报复,仅此而已。 从木桥上走过,进了麟趾宫,有淡淡的龙檀香。 是她身上的味道。 我可不喜欢,命人换了薰香,终日不停。想终有一天,她身上的味道定然就会改变。 把玩着茶杯,在烛火下看她。 说是灯下观美人,不俊增三分。 不可否认,她的容貌是无可挑剔的。在灯火之下更动人心魄。 可惜太冷。 像是寒冰雕琢的塑像,没有活着的气息。 在我过来之前,南北王派人过来,说要见见她。 那些老顽固怕是以为我又要收一名宠妃了。 这次不知又想说些什么。 虽然不一定非要领着她去,但看看她梳妆的模样也好。 不可否认我是喜爱美女的,何况是她这种绝色之姿,我想不管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我都该得到她。 无所谓用何手段。 珠帘轻响,她从里面出来了。 只略微的梳了梳头,在唇瓣上点了些胭脂。 脸依旧苍白的像一张纸。 不知为何有些看不惯她这样有气无力的样子,就用力扯过她,拿起胭脂细心帮她点缀。 她躲也不躲。 眼睛弥散着,毫无焦距的望着远方。 待弄完了,她才问我:“你在边疆散播了什么消息?” 我愣了一下,就笑了出来。 她是绝顶聪明的,只稍微提示,就能推出更多的东西。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过她的年纪。按理来说像她这个时候的女子,正是美的耀人眼的时候,应该无忧无虑的生活,只考虑自己将来的嫁事。 可她却不,她身上含了太多沧桑,太多神秘。 而这些东西,正是我想去挖掘的。 “没什么特别的。”不打算瞒她,“只是把你来这里的消息和我国退军的消息传给了边关百姓。” 她脸上闪出了一丝深思,立时变成了愤怒:“你好卑鄙!” 看来她是明白了,就干脆都告诉她:“无所谓卑鄙与否,我只是在做对大容国最有利的决定。既然已经知道木泽打算与永络合兵联防,我又何苦自讨没趣?败退与和退,你认为我会选择哪个?”而且这些消息一旦传回永络国,那个皇帝的声誉便会扫地:谁会对一个用自己爱妃来换得国土平宁的皇帝抱有希望?那时即便是永络国胜了,在百姓心里仍旧是大败。 她脸上的怒气未消,因为激动而闪出了一抹红晕,有了些微的血色,这才让她显出了几分活着的气息。不像刚才,死气沉沉。 这让我的心情轻松了起来,心想也许以后时常这样挑拨一下她的情绪也好。 带她出了麟趾宫。 有太监在前面打着灯引路,我就走在了她的后面。 她穿了一身流雪般的长裙,在月光下散着分外柔和的光泽。 可人依旧是冷的。 那美丽的头颅不仰也不沉,只直直的望着前方。 像在看着什么,却又像什么都没看。 我心里猛然有些空落,像被人敲了一下。 到了南北王府,果然那两个人同他们族系的人早已候下,只等我们的到来。 当初为了统一大容国,特意给了南部大族长尚喜与北部大族长革海特殊的位置。 虽是王,却可干政,地位仅此于我。 但这些也止于大容国不稳的时候。 我对他们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进去后先落了座,而她就在正中间站着,不说话,也不四处去看。眼睑略微低沉,像在沉思,又像是呆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南王尚喜已先发了问:“这就是永络国进献的女子么?” 我没答,却瞧见她的眼里出现了几分隐怒,狠狠的瞪了尚喜一眼。是那样的气势,竟是把尚喜余下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我还是笑,这一切对我来说,实在是有趣。 把身子往宝座里靠了靠,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问革海:“北王认为怎么样?” 他要比尚喜沉稳的。捋着花白的胡子打量了她许久,才对我道:“启禀陛下,臣认为此女不可留在宫中,应立即处斩。” “哦?”脸上的笑容未曾改变,只微微眯了双眼,“为何?” “亲贵不娶他人之妻,更不要糟糠之女,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此女虽为永络国进献的美女,但毕竟是永络国君的飞嫔,若是陛下就此被陛下收入后宫,传到百姓耳里,只会沦为笑谈。而我国与永络已为水火,陛下处斩此人,也可振奋军心。” 这些老顽固果然还在拘泥旧条。 我不予置否,只看她,却瞧见她眼里明显的几分轻蔑。 这样的女人,算是世间少有了,好不容易才把她弄到身侧,怎能轻易让她就死。 斜睨革海,用了懒散的语气:“此女曾经大破我军八十万兵马,就如此杀了,未免太过可惜。” “一个女子,能有多大作为,我才不信**关那几场仗是她打的。”尚喜粗声粗气的抢了话,冷哼。 我道:“那倒不一定,听说永络国对女子限制不深,只要有才,自会委以重任,她既然可以担任四十万大军兵马元帅,就该有着不凡的本事。” 革海道:“就怕她太有本事,在宫中成了永络国的奸细。” 我道:“如今大容国初建,正是用人之际,若她能收为我用,岂不更好?” 尚喜道:“那也要她真有本事才行。” 直到此时,她依然是毫无所动。 就像我们现在争论的事情,完全与她无关一样。 眼神有些散,就像在望着一些遥远的东西。 我想若不逼她是不行了。 拍手,清脆的在大殿内回响。 事先安排下的两个卫兵押了一个人上来。 她开始并没什么反应,后来视线才停在那人身上,眉头一蹙,大概是认出来了。 “这是在边关抓回来的兵士,据他所说,他们的元帅华娉兰对兵法甚有见解,排兵部阵更是厉害,若是此话属实,我想这华娉兰自会有办法证明,而若是不实,我留此人也无用,干脆就一起斩了吧。” 说完,就去看她,听她的士兵说过,她对兵士一向爱惜,想此时定不会坐视无辜人受她所累吧。 果然,她的眼神略微的变了,最后轻轻一叹,像是放弃般幽声开口道:“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我这才又笑了出来,看了眼南北王,示意他们开口。 那两人嘀咕了会,道:“素闻我国兵部大司马孙顷对兵法甚有见解,陛下不如就请他来问。” 我想也可以,便吩咐人去传。 过了不久,孙顷到了,把叫用意跟他说明白,就让他去试。 他沉思了一番,才问道:“听闻你两次火烧**关,是不是?” 她点头。 “那看来你对火攻之术甚是了解。不过火攻之术只是一般兵法,我只想问你对付敌人火攻的方法:若是在峡谷之地,我军前方受阻,后方被截,敌人用火烧谷之时,该当如何?” 各国虽然好用火攻,却很少有能对付火攻的办法。我看着她,她略微抬起了头,眼眸闪动,流星一般。 过了许久,在我以为她要放弃时,忽然听她道:“遇到此等情况,需立即焚烧离我军较远的一块草地,并事先在前面整理出一块干净的空地以隔离火势,然后在下风处燃起火焰。如果敌人在下风处,见火起自会四散逃窜。如果敌军在我军前方,我军就要立即占领被烧过的黑地。左右支起盾牌强弩守卫,这样即便是被火烧,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她说完,便略微低下了头,不喜不怒,面色似水。 我却为她的言论深深感叹。 从来没想过有此种办法对付火攻。自古以来将领大多是冲杀拼出,死伤过半,却没人试过在火攻时又放上一把火来自救。烧过后的黑地自不会再有火起,到那时即可守又可攻,实在是惊人之谈。 孙顷已是满脸的讶然之色。 过了半晌才轻咳了一声,道:“姑娘果然高论。在下还有一问,若是我们想打击敌军,又不想用军事的手段,该当如何?” 她依然半抬头,眼神迷离,或远或近。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深深吸了口气,道:“所谓文伐,有十二节,一为因其所喜,以顺其志。二为亲其所爱,以分其威。三为阴赂左右,得情甚深。四为辅其淫乐,以广其志,厚赂珠玉,娱以美人。五为收其内,间其外。六为养其乱臣以迷之,进美女淫声以惑之,遗良犬马以劳之,时与大势以诱之,上察而与天下图之。七为……”她顿了顿,柳眉轻蹙,我以为她要说什么,却不想竟是一句:“我不记得了……” 意外非常。 孙顷的表情更像是被人猛然掐住了脖子般,一片错愕,更不死心:“姑娘所说均是奇策,在下实在钦佩,这余下的五条也望能不吝告之。或是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依旧摇头,显出了几分疲惫。那样子让人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怜惜。 我挥手止住孙顷的追问,道:“就到此处吧,孙司马,你觉得如何?” 他满脸的意犹未尽,自然会道:“此女万万杀不得,实在是将才,将才啊!若是能收于我国,乃是陛下之福,万民之福。” 他拱手就拜,我再看南北两王,均是无言。 就此散去。 跟她一起回了麟趾宫。 依旧走在她身后。 今晚月色圆润,洒银一般。照在她身上,竟是织出了一道绝美风景。 真是极品。 到了宫内,她安静的坐在椅子上,脸朝着窗外。长长的睫毛被灯火投下了一道剪影,动也不动。 我却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寻了个话题,问她:“你觉得那两个老头怎么样?” 她却依旧望着外面,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一般。 一种怒火凭空涌了出来。 还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这样对我,没有人可以如此践踏我所有的骄傲,就是她也不成! 用力扯过她,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我。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现在你身上可不止你一条人命,想想非要跟你一起过来的小丫头吧!我随时都能让她生不如死!” 她的眼神空洞,像被抽去了灵魂,过了许久才有了焦距,居然是那样的看我。 怨恨与鄙夷。最后跟我说:“你这人,无可就药了。” 我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含着笑对她:“你才发现么,我以为你第一次遇到我时,就该有所觉悟了。” 她依然怨恨的盯着我,盯了许久,才道:“我从没想过你竟会如此轻贱人命。” “是吗?” “今日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包括那个士兵,如果我不说那些话,不管他是不是我们永络国的人,都难逃一死,你为了逼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微微一愣,原来她以为的是这样。 瞧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满是恨意的眸子,心里忽然有些寒凉。 “我的确什么都做的出来。”笑着看她,早忘掉了抓她来的本意。 既然她已经认定了我的邪恶,那我就可恶到底吧,让她恨我,恨得一生都忘不掉。 “来人啊!” 对外呼喝,候立的内侍立即走了进来。 “传我旨意,一个月后,册华娉兰为妃!” 第 45 章 天气马上就进了五月。 蝉音聒噪,令人心烦。 礼部已将下月册妃的名帖拟好,呈送与我过目。 打开看了两页,就没了心情。干脆把公事一推,径直朝麟趾宫方向走。 到了门口,竟是听见了一阵笛音。 略微低沉,如歌如诉。 可惜技巧并不高明,只转了几个音节,就放下了。 从半开的宫门往里瞧,是她坐在树荫下,手里握了只笛子。半抬头,仰望着天空。动也不动,安静的不真实。 我忽然想起了前几天绝食而亡的一匹野马,就算死也决不臣服的模样让我心里多了几分不安。 推门想迈步进去,却听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将头埋在了膝盖间。 我似乎是听到了她自嘲的笑,几不可闻。但最清晰的却仍是咽泣,断断续续,悲痛欲绝。 将脚步收回,默默的关上的宫门。 然后靠在那里发了半晌的呆。 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样进去。 她的心太冷太硬,又太倔强。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冲不开她那层防御。 其实我本该快乐的,毕竟她现在已落在了我的手中,我可以任意践踏她来报复先前她给我的耻辱。 但不知为何我现在却是失落。 我们之前从来就没有过快乐,有的只是恨,我有时会恨她,但她却一直在恨我,从未间断过。 到现在我甚至开始察觉,我对她已经没了办法,我以为我这样折磨她总会有个结果,但最终她还是原本的样子,丝毫未变。 天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但这样也好,至少让我明白了我究竟想要的东西。 她的身体得来太过容易,并非我愿,我要的是她的心,就算不一定要爱她,但她的心一定要属于我,完全属于我。 ※※※※※※※※※※※※※※※7 娉兰: 昨日定儿收拾东西时,翻到了一只玉笛。 看尾部上刻的兰字,才猛然想起一些事情来。 是秋日的时候,阳光温暖柔软,透过杏树的枝叶,斑驳的落在我们身上。 我们的孩子也在,闲来无事就听他吹笛子。 后来自己也学,却怎样也学不好。想自己大概是没这种天赋,便放弃了,只听他吹。 现在将笛子握在手中,才后悔。 能过目不忘又怎样,读过万卷兵书又怎样,我拼了命去回想,也再也寻不到他的调子。 自嘲的笑,笑得苦涩,眼里一片酸痛。 ※※※※※※※※ 不双说一个月后要册我为妃。 我知道这是他的报复,他怕是要与我纠缠到死方休了。 没说话,也没做任何反抗。 其实有的时候反抗也没有用。 他想见的只有我的痛苦,只有我的挣扎,我又何苦去顺他的意?他要怎样,那就怎样吧…… 早晨定儿起身时,就告诉我,木桥外的守卫不在了。 开始并不信,走出去看,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猜不出不双的意图,却听到几声马鸣,是分外熟悉的,正在麟趾宫下面的位置。 没多想,径直就往那边走去。 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就不怕再失去什么,去哪里都无所谓。 顺着山势往下,倒是遇到了不少内侍,看样子是认识我,却也不拦,只候立在一旁恭敬的等我离去。 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先前那个喂马小厮说过的话:“陛下吩咐过,您的一切,只能归陛下一人支配,我们不敢。”便不觉的奇怪了。 走过一道宫门,到了外宫,又从绵长的石阶下去,就看到了一片平地。 用矮墙围着,上面不远处就是麟趾宫。 马蹄声就是从此传出来的。 探头往里,门没锁,一推就开。 映入眼帘的是片空旷的草地,再往里就是从山顶湍流而下的瀑布。被阳光一照,竟是显出了万千绚彩。美的令人惊叹。 还没从这美景之中回过身来,眼前便就忽现了一道黑影。 像是从天而降般,吓得我险些叫出来。 定睛仔细去看,竟是意料中的惊喜。 是黑风。 十几天没见它,依旧威风凛凛。 缎子般的皮毛在阳光下反着耀眼的白光,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看来它过的还好。 欣喜的揉了揉它长长的鬃毛,却不想竟是被它一头扎进了怀里,在我胸前蹭来蹭去,得意的嘶鸣。 举在半空中的手无奈的收回,用力敲了它一下。 这‘好色’的本性,它怕是再也改不掉了。 可我心里却是十足的高兴,不由自主的就笑了出来。在这种地方,也只有黑风的身上才有家的味道,才有我怀念的味道。 抱着它就想起了些事情,直到出了神,才被头顶上忽然出现的声音惊醒:“姑娘,你抱够了没有?” 分外清亮的嗓音。 抬头一看,原来黑风的背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个人。 十二三的年纪,穿着麻布短衫,皮肤有点黑,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看起来分外精神。手里拎了条马鞭,正盘腿坐马鞍上,托着下巴好奇的瞧着我。 这让我意外极了。 原本在永络军营里,黑风的脾性是众人皆知的,目前为止只有我和希琰骑坐过它,其他不是被它甩下来,就是根本不敢去招惹,而如今这个孩子却可以安稳的盘腿坐在黑风身上,若不是驯马有术,就是本领超群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问他:“你是谁?” 他嘿嘿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然后手撑马鞍,一个翻身就跳下来了。 “我是这里的马倌,专门喂马的,那你是不是华娉兰?” 我一愣:“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指了指黑风:“它告诉我的。” “它怎么会告诉你?” “普天之下,也只有这匹七星踏雪配的上华家的娉兰,看它对你那么热络,难道不是么?” 他的笑容依旧灿烂,我却被他的话惊得难以成言,过了许久才正色道:“你究竟是谁?” “我么?”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仰起头嘿嘿的笑,“我就是马倌啊,专门喂马的。” 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只觉得眉眼间有几分熟悉,像是见过,但若是见过,如此古怪的人我又怎么会不记得? 正要细想,却看他朝我吐了吐舌头,不住的向后使眼色。 随着他的眼神往后去看,心里就是一凉——不双往这边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内侍,手里托着一盘东西。 不想见他,也无处去躲,只好回身去抚摸黑风的鬃毛。 这时才发现,刚才那个马倌已经不见了。 旷野里只有一片水声,哪有他的踪影? 心里讶然一片,却不敢多想,只抱着黑风的脖子等不双过来。 他心情看起来不错,同我一齐站着,脸上挂着几分笑意。挥手让人将黑风牵下去,便道:“怎么有心情来这里了?” 我没心情答他。 他依旧自言自语:“礼部已经把册妃的礼仪拟好了,要不要看看。”旁边的内侍便托过一张大帖,上面绣着龙凤合玺。 我摇头。 他强拉了我的手,将帖子塞进去,笑道:“上面有列邀请的名单,你看看也好。” 不耐烦的将视线从名单上滑过,正要推开,身体却再也不能动了。 几个大字,像刀刻一般,硬生生的划在了我的心里。 “永络国君:子煌……” “你又想搞什么!”情绪已不能控制,转身就吼他。 他漾着惯有的邪笑,在我耳边吹气:“你不是一直想见到他么?我这是在帮你。不过你们这次见面,恐怕身份就要不同了,我可是我的华贵妃。” 一股怒气冲得我什么也不顾,扬起手就要打他,却被他攥住,狠狠的对我说: “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羞辱我。” ※※※※※※※※※※※※※※※※※※7 不双: 五月十七日,离册妃的日子还有十天。 宫内开始忙碌了起来。 本来册妃并不是什么大典,却因为对象是她,我就定要弄得世人皆知。 至少要让那人男人知道。 因为他跟我的恩怨,还未曾了结。 原本在边疆时,对于娉兰的消息我就未曾中断,也更明白只要她在这里,那人就一定会来。男人一旦沾了情爱,就会变得万分愚蠢,甚至连性命也不会再管。 更何况是为了她。 所以才要把我册她为妃的消息,通传四方。 好将我所受的一切,还给他。 ※※※※※※※※※※※※※※※7 娉兰: 那日后,我的宫门外依旧没有守卫把手。 但直觉告诉我,只要我一出宫门,身边定会立时充满了暗自跟随的侍卫。 果然那人不会那么轻易就给我自由。 但有些东西,我还是要弄明白的,比如那个奇怪的马倌。 怕不双生疑,一开始并没特意的去打听,只是每日到麟趾宫下面的草地上碰运气。可黑风并没出现在那里,他自然也没有。 有点泄气,后来几要放弃。 就在我以为那日的一切都是幻觉的一个中午,意外的他居然又出现了。 手里捧了把瓜子,坐在树杈上悠闲的嗑着。 第一句话是:“要不要吃?是五香的。” 我微微摇头。 他又往嘴里送了两个,才跳下来,对我道:“我本来也想把那匹笨马拉上来,可惜要绕过侍卫实在是太麻烦,而且它也不会轻功。” 会轻功的那就不是马了…… 我轻笑,不自觉的就对他感到亲切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眉眼中的那几分熟悉。 “你总是这样飘忽不定么?”我问他,总觉得他太过神秘。 他摇了摇头:“不是我飘忽不定,是那些人太慢了,我师父说,我的轻功举世无双,就连他都逊色了几分。” “哦?那你师父是谁?” 他淘气的一笑:“那可不能说。” “怎么不能说?” 他却不答,站起身瞧了瞧外面,道:“那天那人又过来了,我晚些再来找你。”说完,只是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我除了诧异外,再也做不出其他的表情。 不双过来跟我用膳,他没说什么话,我也没吃什么东西。 直到一盏茶的功夫,有个小太监过来找他,才算散了。 之后到晚上,他也没再出现。 倒是那个马倌十分守信,刚一掌灯的时候便跳进了我的院子。看他的身体轻盈,倒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 这次他没拿瓜子,只是天气太热,手里拿了个简子般的小木板呼扇着。 我开始没在意,就问他要不要用些消暑的甜品。 他忙点了点头,感激道:“我这人最怕热了,刚六月就跟火烧一样。”然后就把那竹简放在一旁,从定儿手里接过甜汤灌了下去。 这下我才注意到那块板子,似乎写了几个字。 落款是张什么。 一时好奇,就拿起来看,可看了不到两行,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永络国君近日染疾,病体沉重,已回国都。边疆由袁氏驻守,守军二十三万,其中四十万已为韩王暗中调离,势弱。且木泽亦有反悔之意。此乃天赐我朝良机,陛下可立即挥师南下,卷土重来,定能直捣黄龙,建不朽之功业。” 这分明是潜在子煌身边的奸细给不双送来的密报! 我急忙抓住那马倌,问他:“你这个是从哪来的?” 他愣了一下,看着我手里的竹简才恍然:“哦,是我在宫里溜达时随手拿的,你认识上面的字么?” 我浑身都在颤抖,也不能跟他多说,而上面的内容更让我揪心,子煌病了么?怎么会病的?还有父王为何要把大军调离回去? 一下子太乱,弄得我有些失措,但之后那马倌之后说的话,更让我愕然。 他伏在我耳边,轻轻的问:“你想逃出去么?我可以帮你。” 第 46 章 近日的国事颇忙。皇城外的乌索江迎来了汛期,河水暴涨。有大臣上折奏请示延缓册妃并举行祭天的大典。 批示是再议。 她最近看起来有点奇怪,我不能再等。 原本拖一个月才举行册妃是为了多方的准备。首先要劝服南北王,其次要把这个消息送到永络。还有就是收服她的心,让她在那时能心甘情愿的走入我的怀抱。 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惘然。 她的心已被她死死的锁住,拒绝任何的窥探。 我也只好用时间来和她纠缠。 这几天的雨水一直不曾停过,打在芭蕉叶上琵琶作响。 我站在麟趾宫的长廊下,看着身前的那抹倩影。 她今日穿了件白纱长裙,拖在地上,腰身有些松,更显了她的纤瘦。 头微微抬着,望着那雨帘已经半晌没动。 只要我来,她总是这个姿势,除非我走。 就算我过去抱她,她也不会挣扎,就那样任我抱着,像精致的玩偶。 开始我还会愤怒,还会逼她回应,但过了这么久居然最先妥协的会是我。 我想我已开始怀念那个在战场的统兵领将的华娉兰,开始怀念那个火烧**关的华娉兰,甚至开始怀念那个咬牙切齿骂我卑鄙的华娉兰。 那个娉兰,绝不是眼前这个。 而眼前的这个,也不是我喜欢的那个。 叹气,转身,离去。 隐约想起了从前老人说过的一句话:鱼注定入了大江才能成龙,鸟只有遨于浩空才能成凤。 被剥离了的,不是改变,就是死亡。 不知她会是哪一种,而这两种,却偏偏都不是我想要的那一种…… 雨下到了半夜,还没停。 五月二十五日,离册妃还有两日。 工部送来了她的朝服,看了眼,就直接命人带过去。 可内侍刚出了门,自己就后悔,叫他回来,伸出手轻轻抚摸那蹙金绣云霞翟纹的衣服,滑润,柔软,精致,华贵。 穿在她身上,不知要怎样的倾国倾城。 最后还是决定自己送过去。 到了麟趾宫,将衣服给她,让她换上。 她知道那是朝服,却也没说什么,径直转回寝室,不一刻就出来了。因为没穿厚底靴,衣服的下摆有些长。 但人是那般漂亮的。 白玉的皮肤,精致的五官,令人窒息的绝色。 我竟是有几分失神。 可就偏偏在这个时候,她被那下摆绊到了。 朝着我就倒了过来。 我不自觉的伸出了手去迎她,她就那样跌在了我的怀抱。 柔软,馨香,还有些令人迷醉的东西不断往外涌出。 下意识的就拥紧她,拥在怀里。 深深吸取她身上的气息,依旧冰冷。 可是却像破开的冰凌,狠狠的扎进了我的心里,不住的扩散开去。 已经这么多天,她还是那样的女子,那样怎么都化不开的女子。 只有低声轻叹:“我该拿你怎么办,该拿你怎么办……” 五月二十六日,离册妃还有一日。 今天不能再见她。只多调了些内侍宫女,去麟趾宫候命。 在中午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密探的回报,那个男人果然来了。 刚刚进入坤定城,没带随从,也没带他的弟兄。住在和悦客栈,地字三号房内。 派人盯牢,命令下去若是他有些微的动作,就立即抓捕。 那人是独闯八十万大营的人,任何的闪失都及有可能致命。 但我这次并不怕他再闯进来,因为我们还有一笔恩怨没有了结。细作曾经跟我说过他与娉兰的事情,所以这次我更不能输。 任何人都不能让她逃出我的世界,除非我死。 这是我的固执。 五月二十七日,雨终于停住。天空一扫往日阴晦,蓝的琉璃般清亮。 皇宫内钟鼓齐鸣,喜气洋洋。 麟趾宫里终是多了些别样的色彩。 红色是喜庆,金色是堂皇,紫色是尊贵。 可苍白却仍映在她脸上,就算有胭脂遮掩。 本来我不该到此,却怕发生一些我无法掌握的事情,就亲自来迎。 将手扶在她的腰身,柔软,隔着衣料透出股温热。 不自主的就往自己的怀里收了收,她却抬头,眸子里一片刺人的寒光。 那一刻我的心忽然收紧,毫无预兆。 望着她,手也不知如何放下。 就这样怀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带她离开了麟趾宫。 先是祭拜神灵,三跪九叩,而后是先祖,再是五福社稷,因册她的是贵妃,我又没有皇后,所以还要到外宫接受百官朝贺。 一套做下来,礼仪繁琐,她身上物事又累赘,体力也不济,很快就显出了疲态。 我偷了空问她是不是累了,她却以为我又有什么险恶想法,眼里满是防备。 也只好作罢。 大臣在朝殿里满满跪了满满一地,内侍手里拿着册封她的恩旨正打算宣读,就在刚才还有密探回报,那人只在宫外徘徊,并未进宫的办法。 看起来顺利的不可思议。 只要这道旨意读下去了,她就是我的。 马上就会是。 已到了这种时刻,我又怎会让意外发生? 但意外总像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草,出现的毫无预警。 殿外忽然涌起一阵骚动,而后就是内侍的慌忙。 开始声音较远,也不大,但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眼前。 “怎么回事!”我怒喝,外面有人进来,跪倒道:“禀陛下,外面有匹马闯进来了!” 怎么又是马!心里讶异,却不及多想,只觉得耳边一阵风拂过,流雪一般。还有那抹淡淡的只她独有的味道。 下意识回身就要抓紧,只得了一片空气。再抬头,她已拎着衣裙跑出去了老远。 满地都是跪倒的大臣,没人敢动,只是惊愕的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我张开嘴喊:“抓住她!”那些人脸上仍是呆愣。 最后干脆自己冲出去追。 外面的热浪汹涌逼过来,浑身上下有如水浸。 她怎能离去?这是我的地方,外面只有高耸的宫墙,她怎么逃得出去? 眼看着她就出了朝殿的大门,殿前的广场早就一片混乱,中间是匹黑亮的马,正往她那边来,快到了身前。 我急了,呼喝:“不管怎么样,都给我把她拦下!” 侍卫这才惊忙着动手,但她的身手却灵敏极了,几下穿梭已到了混乱的正中。然后扯住辔头顺势一带,就那样一个翻身坐在了马背上。 长风之中,她的鬓角有发丝飞舞,微微挡住了颜面。 我却依旧看得到她眸子里迸发出的恨意。 有如赤火一般。 立时怔住。 涌上的侍卫渐渐将她包围,也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她,却能听见那些打斗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 可她那双眸子,依旧留在我的脑海里,似要褪不掉了。 我在想我究竟做了什么,换来她的如此恨。或是她做了什么,让我非要如此的留…… 急忙调派人手,拦住她的去路。 广场上的侍卫越来越多,一片混乱。她的移动才慢下来,可那马却毫不死心,仰起前蹄不住嘶鸣,竟是开始踩踏侍卫。 一时间伤者无数。不少侍卫败退了下来。 包围圈又敞开了缺口,她策马而去。 我远远的只看到她与那匹马的背影。 侍卫涌动,立即下令关闭城门,却传来城门门轴被毁的消息。下令骑马去追,却听统领道:宫内的马匹全部卧了槽。 这下明白了,她早有预谋。 百官朝拜的大典是在靠近宫外的大殿里进行的,与外面只有三道宫门,她骑了马出去,还不容易? 我一直以为自己控制着外面那人的动向,她就不会有机会。却没想,那些人早已进入了我的宫廷之中。 怒气难以压抑,撩起龙袍,扯下龙冠,对身旁的百官大吼:“定坤城立即严禁,若是谁放了她出去,就提头来见!” ※※※※※※※※※※※ 她就那样闯出了皇宫。 待侍卫集结全城戒严时,已有人来报,早些时候有匹快马出了城门,因为持有我的玉牌,所以没人敢拦。 我这才想起,前天从她那回去后,腰间的玉佩就不见了。本以为是自己大意弄失,却不想竟是被她拿走。 大概她那一摔,也是故意。 原来她也有这样的心计。 华娉兰…… 换了马,出城去追,她那匹马我倒是认识,西域进贡的宝马,火烧**关时被她带走了,是千里良驹,寻常马匹根本追它不上。 但我却有把握。 因为在不远的前方,是她根本过不去的天堑。 乌索江,正值汛期,内里江水彭湃,两侧是断壁高崖,早先已发焰火下了严令,禁止任何人通行。那就算她有飞天的本事,也定是穿越不过。 我可不会让她逃。 马行了不多久,就听见乌索江汹涌的涛声。 再往前走,便看到了刀劈一样的深壑。在江边寻找了片刻,果然就看到了她。 深红的影子。 像团火焰。 原来的那匹马已经不见了,只她自己一人,身上的首饰有些散乱,珠玉流光纷飞。 望着彭湃的乌索江,不进,亦不退。面色平润,阳光洒落在上面,几要透明的白玉色泽。 我下了马缓缓靠近,怕惊动了她。此时的她就像虚浮的幻像,好像稍微用力,就要消失不见。 可她似乎早就预料到我的到来,就那样回头,望了我一眼。眼眸里已没有了那种刻骨的恨,只一种平静的,解脱般的笑容。 她那样的笑。 眼眉弯弯,新月一般。 她说:“我永远都属于我自己。” 然后缓缓往后退,她身后是百米深的沟壑,是汹涌澎湃的江河。 我心中忽然害怕了起来。 伸出手,拼了命要去抓她,却根本来不及。 她就那样,纵身跳了下去……像火焰烧尽之前的些微晃动。 我怔怔的站在原地,手向前伸着,指尖寒凉。 居然不知该怎样去接受这个事实。 她是个女人啊,她只是个女人。为何要这样倔强,为何要这样绝决?为何如此,还不能跟我在一起? 只因为我是她的敌人么?难道她那点尊严就如此重要?非要弄得玉石俱焚才肯罢休? 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回丹青客: 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里……想想还是写在这吧。 大人看的很仔细,知识也那么的丰富,实在是羡慕……说白了某落对历史的确是一窍不通,汗,因为是工科学生,对历史的了解仅限于高中与初中那点底子,写女帝虽然查了些资料,但显然还是个历史小白……对于扇子倒真的没想那么多。 而且自己倒是很偏爱阴柔的男子,写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带进去了。 对于子煌的性格,说起来也有点复杂,主旨是温柔的,但也有些其他的东西在里面。开始做人设的时候,心中的子煌是个很温柔的大男孩,很会包容,但有时也会嫉妒,也会有点坏坏的小动作,比如灌女主喝酒之类。但后来写着写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偏了,到现在怕是已经跟心里的子煌不一样了。 汗,好像说了一堆废话。 不管了,感谢丹青客的意见,抱住亲亲~~~~嘿嘿 另回宝宝:这两天我不是跑掉了,是去考试了…… 结果还考糊了…… 之后的速度还会保持原样吧。 而且女帝到此大概还有五万的内容就要结束了(初步预料)感谢大家的支持哦~~~ 第 47 章 阵沁入肺腑的甜润香气,好闻极了,不自觉又多吸了几下,才猛然清醒。睁开眼,坐起,只觉的浑身冰凉,低头一看,原来衣服早已被水浸湿了。 “你醒了呀。”身边是那马倌的声音,他蹲在我面前,正拖着下巴瞧我。 我点了点头,随手从头上拿下几个发钗,将及腰的长发散下,然后清理满身的狼狈。 他的脸上多了几分歉意,道:“让你掉在水里了,实在是抱歉,因为我没想到你会就那么直接的跳下来,还以为你会跟那个人说些什么。太意外了,就没把握好时间。” 我苦笑,跟那个人还有什么话说么?早就没有了吧。 接过先前准备好的包袱,在一块石头后面将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然后用块蓝色碎白花布,包起了长发。 这是大容国普通百姓的打扮,再普通不过。 问他:“定儿呢?” 他道:“定坤城里来了几个永络的细作,我让他们把她带走了,毕竟这种情况,带着她也不方便。你也不好跟那些人一起走。” “嗯……”我点了点头,转身谢他,“这次多亏你才能让我从那里出来。”他却挠着后脑勺笑:“有什么好谢的,是我师父的意思。” “你师父?”这才想起问他:“你师父究竟是谁?还有你叫什么?” “我师父的名字不太好被人知道,不过我的就无所谓啦,我叫廷之。” “廷之?”意外的有些耳熟,就问:“我们见过么?” “没有没有,我是生在木泽国的。” “木泽?”更糊涂了,怎么会有个木泽国的人跑到大容国来救永络国的我?正要仔细去问,却听他在口里打了个呼哨,把黑风引了过来。 “这个地方不能久待,估计一会那人就要派人下来寻你,还是先离开再说吧。” 他翻上马背,动作轻盈,也就只有这样的身手才能在半空中抓住掉落悬崖的我,然后无恙的落地。 最初跟他商量这个计划时,是拼了命的。 想让那人以为我死了,就不会那般逼寻了吧。 抬头望了眼崖上,长空一隙,看不到岸,只偶尔听到有马匹徘徊的声响。最后渐渐消失在了远方。 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上马,揽缰,低呵,向南而去…… ※※※※※※※※※※※※※※※ 一路狂奔,从未停过。 直到西方渐渐染上了几抹血红,才勒住了丝缰。 前方现出了一片密林,黑黢黢散出股寒气。 廷之坐在我身后,指着那森林道:“通过这里,就出了定坤城范围了,不过那个不双看起来不像是轻易放弃的人物,她一天看不见你的尸首,怕就要一天四处寻你。我们要不要连夜过去?” 我想想,也好。 进了那森林,枝杈错踪,密密匆匆。马不可再骑,只好下来牵着。 这时天色已渐渐的黯淡了下去,森林里更是一片黑暗无光。前面的路不知深浅,只好跌跌撞撞的走着。 倒是廷之的身手是万分灵敏的,总能在我即将跌倒时用力扶一把。 朝他道谢,他总是嘿嘿的笑。 就这样走了半个多时辰,视野忽然开阔了起来。 身前一道蜿蜒的大河,挡住了去路。 头顶的月色碎在河面上,碧波荡漾。 八月的天气,先前在森林里走了一路,汗水早已浸湿了衣襟,此时被河上的冷气一吹,散了满身躁热。 廷之四处看了看,似乎是没找到渡船,便对我道:“这河的上游有个专门渡客的船夫,都管他叫老李头,我在那吃过两次鱼,现在这么晚了,估计也就他那里有船,我们往那边走走吧。” 我道:“也好。” 就随着他往上游而去,走了片刻,他却忽然停住了,捂着肚子叫了声哎哟。 我吓了一跳,连问:“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道:“不好,估计是今儿早上吃的东西不太干净,肚子撑不住了,你在这里等等,我先去方便方便。”说完就往森林深处跑了过去,还回头跟我招手道:“你别过来啊,会熏到你的。” 我看着他匆忙的背影,不觉就笑了出来。 这人,虽有一身的本领,也终究不过是个孩子。 找了块石头坐下等他,过了半盏茶,却不见他回来。 四野里只有些虫鸣鸟叫,一下子显得分为安静。 这孩子怎么了? 拖着下巴算了算时间,他去了大概有半个时辰。这么久还不回来,难不成是出了意外? 有点担心,便起身往他消失的方向去寻。 没走了两步,就听林子深处传来一声巨响,“咔嚓!”一声像是树木折断倒下一般。 我隐隐觉得好像有事,急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心想那孩子莫不是碰上了什么?但以他的轻功手段,就算碰到了敌人,也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闪失…… 就这样胡思乱想,也不知跑了多久,忽然听到头顶一声:“你在跑什么?”急忙刹住步子。 抬头,看不到人,愣了一下,才被眼前忽然出现的人头给吓的往后猛退了几步。 他却一脸无辜的问道:“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我努力平和自己刚才不住猛跳的心脏,一把扯住他问:“你跑哪去了,怎么去这么久?” 他不好意思的笑:“这林子太大了,我不小心迷了路。不过还好你过来找我。我们要快点赶路了,天要亮了。” 说完他便拉了我往河边走去。 他的手潮腻汗湿,像是刚出了一场汗。 我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何会满身是汗?还有刚才那巨大的声响又是什么? 感到了一丝不对,但他又走的及快,也不好去问,只好想等找到了渡船之后再说。 就着样被他拉着走了许久,终是在前面隐隐看到了一个茅庐般的轮廓。 他说到了,然后就过去敲打木门。 过了好久,里面传来了一阵咳嗽,然后有个沙哑的声音问:“谁啊!” 廷之道:“是我,廷之。” 过了不一刻,里面燃起了一丝昏黄的灯火,然后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有点驼背,一双三角眼,眼皮耷拉着,他举着灯对着我们打量了番,才道:“进来吧。” 那声音像是嗓子被沙砾磨过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廷之对他笑道:“我们就不进去了,想直接过河,您现在方便么?” 老人没说话,只随手拿了件衣服,就往外走去了。 我们急忙跟着,在河岸的一个木头搭的简易码头上上了船。 那船并不大,前后两舱。 廷之让我先在前舱坐下,把黑风牵到后舱,然后就跑到后面跟那个老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老人看了我一眼,长艄点岸,唰的一下就行出了老远。 借着将隐没的月色,隐约能看到对岸黝黑的森林。 我靠在船舱上,微微舒了口气。 这时廷之走了进来,他脸上仍是一副轻松的笑容,捧了碗水给我道:“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喝点水?” 我接过,喝了一口,问他:“大概多久才上岸?” 他道:“我让老李头多送我们一程,毕竟水路要比陆上安全,等天亮了我们就上岸,这会你要是累就先睡会好了。” 我点头,看他出去,倒还真的有些累了。 先前的紧张现在放下,疲惫感便来的汹涌,不一刻眼皮就灌铅一般,勉强的挣扎了两下,就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只一片强光刺眼。 耳边传来的是吱呀的声响,一束阳光从个缺口投射进来,直直的落在了我的脸上。 还在船上么?怎么感觉身子还在摇晃? 坐起身,头昏沉沉的,用力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才仔细将周围的环境打量了一番。 并不是我先前所坐上的那条小船。 而是一个巨大的船舱。 那吱呀的声音是船体与水摩擦时所发出的声响。 从床上站起,走到那窗口上往外去望,竟是一片水波茫茫,望不到边。 立时怔住了,揉了揉眼睛又去看,碧绿的水,卷起了白沫般的浪花,不住的击打着船身。 这是怎么回事? 正愣着,头上的甲板响了,廷之端了个托盘从楼梯上下来,见到我先是“哟!”了一声。 我急忙问他:“我们什么时候换的船?这船要往哪里去?” 他挠着头,依旧嘿嘿的笑:“在天亮的时候,我们就换了船了,这船要往木泽去。” “木泽!”我叫了出来,“怎么会往木泽去?” 他将托盘放下,笑着问我:“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什么?” 我哪里有心情吃东西。 急走了两步想上前去问他,却不想腿上一软扑通就跪在了木板上。 他过来将我扶住,责备道:“你怎么这么急躁呢?现在你身上钉着几根针,若是乱动的话,可是要残废的。” 我皱紧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他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条布带子,开心的展示给我看:“就是这些,忘了告诉你了,其实我的医术也不错。” 我看着他一带银亮有如发丝般纤细的针,心里立时凉了一半,用力抓住他的手腕,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笑容依旧灿烂的没有半分邪气,对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叫廷之,是个马倌。”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你不是来救我的么?” “我是要救你啊,这不已经把你从大容国里给带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下针?” “是担心你趁我不注意离开,我师父告诉我,一定要把你带到他那里去,我怕你半路不肯答应,就只好封住你几个穴位了。” “你师父究竟是谁!”问了他这么久,依旧迷茫一片,看来这些必须从他口中的师父上问起了。 可他却没答我,转回身看着那托盘,兀自念叨:“嗯……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样都做了点,现在看起来你的身子很虚,还是把这些都吃了吧。” 他端着托盘,朝我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我一时间觉得所有事情都很乱,乱的难以理清。 又仔细的看了眼廷之,自那日他出现在我身前起,我就一直觉得他十分亲切,而他的身上也清澈的透亮,就算到了现在,也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邪气。 但是否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还有他的师父,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带到木泽去? 问题像水泡一般,一个一个从我脑海里冒出来,挤的我几要窒息。 而就在这时,甲板上忽然传来了先前那个老艄公嘶哑的声音:“廷之,上来帮忙,船要靠岸了!” 廷之哦了一声,把托盘放到小桌子上,过来推我:“你不是想见我师父么?等下到了山庄,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第 48 章 从船舱里出来,先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视野之内全是百人大船,整齐的列为一排靠在巨大的码头之上,其中有小船穿梭,人头涌动,或是搬箱抬柜,或是拉绳套索,一派热闹忙碌。 我转头看廷之,他正嘻闹着跟那些船工打着招呼,见我在瞧他,才咧嘴笑道:“这里是木泽最大的码头,我小时候常在这玩。” 是码头么……怪不得他要我坐船。 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举起手搭在眼眉上,往远处看了看,才道:“雪照山庄。” “那是什么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哟,你看,那边已经来人了。”他伸手指着码头口的一点,我顺着望过去,就见一队人马闪出,大概十几个人的样子,正往这边过来。 还想仔细去看,却忽听廷之在我耳边道:“抓紧了,我们要下船了。” 话音刚落,就觉脚下一空,之后就是耳边呼呼风响,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站在了岸上。 望着离岸百十米的大船,再看看脚下殷实的土地,只剩了嗔目结舌。 这人的功夫,还真非一般。 心里想着,那十几个人已到了身前。 整齐的翻身下马,为首之人对着廷之半跪一礼,只道:“您回来了。” 廷之道:“啊,我回来了,我师父在么?” 那人道:“楚先生昨日出去了,只留下了一封书信给您。”说着从怀里抽出一张牛皮信封,递给了廷之。 廷之接过,嘴却嘟了起来:“师父也真是的,明知道我不识字。喏,你帮我看看写的什么?”他把信塞到了我的手上。 本来就对他的师父感到好奇,又是个这种情况,也就没拒绝,拿过来看,急切的想在信中寻找出来什么,但令人失望的是,那上好的宣纸上只写了一个字:“等。” 将这个字说给廷之听,他脸上更是一副为难。 “怎么是这样呢,师父他明明知道我这两天要回来,怎么还往外跑……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那几个人道:“在老李的船上有一个大箱子,是我在路上带回来的,我想主人看了肯定会很高兴,你们帮我抬回去吧。” “是。” 有几个人上船去了。 又有几个人把黑风弄了下来。 因为我体内还有廷之的几根银针,毫无力气,也没法去骑马,只好在他的搀扶下上了一驾马车。 廷之坐在我身边,嘴里哼着小曲,扬着马鞭,一副兴高采烈。 我看着他的样子,又想起之后要发生的事情,就更加的捋不出头绪。 逼自己冷静,不管廷之的目的如何,我现在已经到了木泽国,唯一的办法只有坐观其变,到时候再想该如何应对。 坐在马车里行了半个时辰,终是停下了。 透过窗帘往外看,车子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庄园门口。 汉白玉的石阶,红漆楔钉的大门,两是一人高的大石狮子,威武非常。 再抬头看,门上挂着一副金漆匾额,上书四个字:雪照山庄。 廷之将我扶下来,对我道:“这里就是雪照山庄,我让人给你收拾了座院子,你先住下,等我师父回来就好。我就住在你旁边,若是无聊可以过来找我,我带你在山下的泉州城里四处转转。” 他脸上充满了热情,招呼着我进了山庄,刚一进门又坐轿,原来先前那门只是虚门,往里还有好大段距离要走。 在轿子里感觉是七拐八扭,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廷之叫停。 下了轿,自己已进了一座院落,内里假山流水,四季花草,无一不显露出了主人的贵气与财力。 我不由得暗自寻思了起来:这雪照山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怎么会如此富贵? 又听廷之叫:“哟!东梅夏荷,在不在,你家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正房里就出来了两个小丫头。一样的身段,一样的衣着,一样的打扮,就连样貌也是一样——居然是双胞胎。 只是一个声音略高,一个声音略甜。 出来后见到我们就瞪起了眼,指着廷之道:“你这个孩子,一放出去就忘了回来,看看又多久没过来瞧我们了。” 另一个也道:“就是就是,我说让你跟主人说说,什么时候也把我们姐妹俩带出去看看,你就是不管。” 廷之陪笑道:“都是我的错,下次一定记着,好了两位姐姐,我还要去见主人,赶紧把话先跟你们说了,这就是我师父请来的贵客,你们好生伺候着,一直到我师父回来,行不?” 两个丫头瞧了瞧我,面皮上立时现出了几分尊敬,先是一礼,道:“小姐既然在这院子里住下,自然是我们的主子,平日里有什么使唤的,您只管叫我们姐妹好了。” 我瞧着她们两个,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又想起自己应该算是被人“绑架”到此的,也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 之后稍微安顿了一下,两个女孩声音高点的是姐姐,叫东梅,甜点的是妹妹,叫夏荷。陪着我说了会话。 先是问她们这里是木泽国的哪里。 她们告诉我,是在靠近三国边界的地方,叫泉州。 又问雪照山庄是个什么地方。 她们道这里主要以铸剑为主,在木泽的江湖中算是有点名气。 还试探着问了雪照山庄的主人,她们两个也不瞒,对我道雪照山庄的主人叫岳新凉,前年刚继承了家业,是位二十多岁的公子。 可每当我问道廷之的师父时,她们两个就闭口不言了,只眨着两对杏眼,捂着嘴偷偷的笑。 这让我愈发的糊涂了。 直到晚上睡下,摸到了腰间的一块竹简。 是廷之随手从大容国宫里带出来的。里面是子煌身边人通国的证据。 只是落款的名字瞧不清楚,只一个张字。 那会不会是张央…… 暗自去猜,但张是个大姓,永络国中不少官员均为张,实在不好去妄加定论。 突然怀念起了从前那个时代先进技术,就算不能还原,至少可以检验指纹,但也说不定是那人找人代写,或者…… 胡思乱想了半晌,也不知如何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夏荷帮我准备了早点,又拿了套衣服给我换上,跟她们的款式差不多,只料子跟样式显得更加高贵了不少。 看来这是木泽国的服饰。 永络的女装典雅,大容的柔媚,到了木泽,就是华贵了。 不想几个月里,三种风格都被自己穿了一遍。 用过了早膳,廷之过来了,依旧是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问我住的是否习惯。我看着他的脸,居然多了几分无奈。 到目前为止,我都无法适应他是“正在绑架”我。 想是他那满身的干净气息,实在让我难以对他升起厌恶的防备。 摇了摇头,淡淡的对他说:“我想回家了。” 他挠了挠后脑,笑容里多了几分为难。 就这样住了几日,天也慢慢的凉了下来。眼看着就到了十月。 听廷之说,边疆最近算是平静,并无战祸。 看来不双还是对三足鼎立的形式有所顾及。并没对永络有何不利的举动。 记起了自己离开时的事情。那人看见我跳崖,应该会死心了吧……说实话我对不双的确有几分惧怕,他那种执着不是我所能受,而他的不择手段,更让我恨他。 与子煌的离别,全是他一手造成…… 子煌……低头看了看无名指,那戒指的银辉仍然耀眼,只可惜,人却早已不在我身边。 我逃出来了,子煌你知不知道,我在找回家的路,找回到你身边的路,你知不知道……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不好让东梅夏荷瞧见,只掏出帕子揉了揉眼角,轻轻的道:“这天气,砂子都吹到眼睛里了……” 晚上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脊椎。 那里又三个硬硬的点,是廷之插在我体内的银针。 虽然日常生活都不受影响,但体力是减了一半以上的。所以院子外面也没有人看守,因为以我现在的身体,走不了几里就会累倒在地。 想要从这里逃跑,怕是不能了。 翻来覆去的怎么样也睡不着,就干脆起来。听着外面更鼓,已到了三更天。 在床上坐了许久,忽然听到外面有一丝响动。 接着就出现了一点火光。 我站起身,扶在窗口从缝隙里往外望去,是东梅提了盏灯,拎了个食盒,正要往外走。 本来并没在意,只是东梅忽然小心翼翼的往我这边看了眼,神情诡异的出奇。 我急忙躲在暗影处,眯着眼瞧着她。 她蹑手蹑脚的往我这边靠,似是听我屋里的动静,过了片刻,才举着灯,往外走去了。 她这是要做什么?一切看起来太不寻常,我略微皱起了眉,随手拿了件衣服,轻步追在了东梅身后。 她走到并不快,我勉强能跟上,就见她东绕西绕,最后进了一个院子,在一间屋子前停下了。 那屋子看起来有几分破旧,像是常年没人居住。 她从腰间掏出了一串钥匙,将门锁打开,拎着食盒迈步走了进去。 屋里的火光亮了起来。 然后就听东梅道:“你还是想不开么?主人已经说了……”后面的声音太过细小,我听不清楚,急忙往墙角处凑了凑,才听道:“我不妨把实话告诉你,那位姑娘前几日已经被楚先生接来了,就算是为了她,你也该听楚先生的话……” 那位姑娘?难道说的是我?而这个楚先生……似乎听那些庄丁称过廷之的师父为楚先生。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立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贴在墙角仔细去听,生怕露下了一个字。 但是里面却没了动静。 过了好半天,才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她……果然来了么……” 而这声音却让我浑身的血液都要凝住了。不自觉的站起了身子,伸出手就要去推那木门,而就在此时,一道极寒的冷气忽然由我身后袭来,在我还没做出任何反应时,那宝剑已横在了我的脖颈上。 月色如水般的撒在那淡青色的剑身上,晃在眼里,耀眼的白。 身后那人闪了半个身子,缓缓绕到了我前面。 他唇角含了几分嘲弄,半扬着下巴看着我。然后轻蔑的对我道:“姑娘,我看你这次又越界了……” 我望着他,用力眨了眨眼,确定自己不是看错后,才下意识的喃了句:“你是容若……” 他冷冷一哼:“想不到你还知道我的名字,是他告诉你的么?” “他?” “是他。” 他抬腿一踢,那木门轰然倒地,现出了里面惊然的两人。 只不过一人惊呼的是楚先生。另一个则是茫然的叫了句娉兰…… ※※※※※※※※※※※※※※※77 从没想过会再见到希琰,更没想过会在此等情况下见到他。 在我被人用剑指,他被人用锁链吊在柱子上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他。 惊愕的喊出了声,抬腿想进屋,脖子上却传来了一阵巨痛。 “你就给我站在这里,别乱动。” 楚容若的脸上沉凉如水,他转头看了眼希琰,才道:“本来没想让你们见面的,不过这样一来也好,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让你明白什么事情才是你该做的。” 说完就把剑一收,别在了身后,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一般。 而我却再也不能动了,他的剑虽然离开了我的脖子,但那种沁入骨髓的逼迫感依然还在,好像稍微一动,就要灰飞烟灭。 这时楚容若已进了屋,并没看跪在地上的东梅,径直的走到了希琰身前,半笑不笑的问:“她现在已经在此了,你还要回去么?” 希琰低着头,不说话。 楚容若又道:“你若是没忘记当初跟着我来雪照山庄时所说的话,就把从前的一切都给我忘掉。永络国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不光是永络,就连木泽,大容,以及任何国家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你是个杀手,杀手决不能成为掌权者的附属,你应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希琰依旧不动。 楚容若直直的看着他,过了好久,才轻轻一叹:“这次廷之把你带回来了,也是件好事,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他说完,就走到了我的身前,由上往下的打量我,那视线让我浑身都不自在。而就在我被他看得想逃时,他却一把扯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像麻袋一样扛在了肩上。 我惊呼出声,捶着他让他把我放下来。可他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对里面的东梅道:“你去准备盆洗澡水,给他好好清理一下。在箱子里窝了一路,满身的臭气。” 我踢着双脚继续挣扎,他估计是不耐烦了,忽然对我道:“喂!女人,你要是再闹我就把你剥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 也只好闭嘴…… 第 49 章 想不到他是如此偏爱一种颜色的人。 暗自思量着,又看了眼他放在一旁的那口宝剑,果然,与那日在御畅苑他刺杀子煌时一样,剑鞘,剑柄,甚至是剑穗,全是一水的白色。 真是—— 有点变态呢…… 瞪着眼睛看他,我知道自己身前的这个男子与往日见过的任何人都不相同。我不了解他,却也明白即便我了解,也只不过是加重我对他的畏惧罢了。 容若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以前就常听希琰提起,又加上他行刺子煌,就像刻在骨子里一般再也抹不掉。 但以往那些只是惊鸿一瞥。今日却必须要面对。 我要弄明白他想做什么。 不管是对我,还是子煌 “你是廷之的师父么?”衡量了许久,终是开口问他。 他淡淡的应了声,把视线收回,放在了手中握着的书卷上。 看他反应冷漠,一时竟是不知怎么应对,但想了想自己现在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便提起一口气大声道:“你为什么要囚禁我和希琰?” 这时他才略微抬起了眼睑,好笑的看着我:“你这人哪来那么多问题?” “你若是告诉我了,我自然不会再问。” 他把书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道:“我从没囚禁过希琰,而且对于你,我也没打算让你长久留在此处。” 我愣了,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将手收在袍袖里,交叉着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的模样:“你知不知道希琰的身世?” 略微回想,倒是记得希琰曾经提起:“他与陆青不是孤儿么?” “是孤儿没错,不过也限于从前,我也不妨告诉你,希琰他是杀手,而且肯定能成为最出色的杀手。” 一下子骇然,指尖都是冰凉。 “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却哼笑:“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两年前希琰决定追随我时,就注定了他的身份,而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我交给他的,你这么聪明,应该多少能猜的出来。” 这下不只是手脚冰凉,就连五脏六腑也全部冻僵。 怔怔的看着他,不能成言。 “你……让他去杀子煌?” “正确的说,是他阻挠我刺杀那个皇帝,所以不得不让他亲自动手。” “你居然利用他!” “那是他自愿的。” “你!”一口气噎在了胸口,顺不过来,牵扯着体内的神经造反,头脑里混乱一片。 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让希琰做这种事情! “你知道我跟希琰的事情么……”压住心中的愤怒,嗓音嘶哑。 他笑,无所谓的笑:“就因为知道,所以才让他去,有了你这层关系,他刺杀成功的几率就会成倍增加。而且一旦他完成了这次任务,自然会给他以后的道路打下坚实的基础,毕竟刺杀一个皇帝,并不是每个杀手都能做的到的。” 他的话,字字狰狞,扭打着涌起了我的心里,我再也听不下去,再也无法听下去。 “你这个混蛋!” 握紧了拳头朝他的脸打去,拼尽了力气。 却在意料中的被他闪过,然后手腕上就传来了一阵剧痛。 他抓着我,那样敏捷的身手,那样无法反抗的力气。 我心中忽然涌上了一种彭湃的无力感。 满眼的白缓缓化开,朦胧一片。 什么转世,什么王女,什么将帅,什么地位高权。 我身边的人都在因我而受着伤害,而我却毫无办法。 我保护不了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在内。 以往的想法,太天真了。 “你怎么能让希琰做这种事情,他怎么会去做,怎么下的了手……”咽泣,泪水滑落。 “就是因为下不了手啊……” 楚容若的声音忽然柔了下来。他松开了紧握我的手,轻轻的点在了我的眉心上。“就是因为下不了手,他才抛弃了雪照山庄,就因为下不了手,他才落到了那样的下场。明明已经自身难保了,却还要固执的救你,你说这样的人,傻不傻……” 怔住,哽咽,不知该如何去答。 他却忽然对我说:“你大概不知道,希琰马上就要被处刑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湿润的眼眶才呆愣的睁大,睁大。 “你说什么?” “他无视自己的任务,投靠了永络朝廷,坏了规矩。在雪照山庄里,背叛者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今晚我去本是监刑,没想就遇到了你。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大概已经……”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一下子就吼了出来。用力打掉他在我额上的手,不管不顾的往外冲了出去。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到了现在竟是他要被处刑? 可腿刚迈出了门槛,却听身后的容若道:“别那么着急,我是骗你的。” 动作立即僵住,耳畔便几乎是听到墙皮裂缝的声音。 回头看他,他脸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举起手指了指我的脚下,提醒道:“要当心门槛。” 我的身体一直僵硬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缓过劲儿来。仍不敢相信的问:“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你在骗我?” 他点头:“包括指派希琰刺杀的任务在内,都是骗你的。”居然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我恨不得扑上去狠揍他一顿。这人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寻我开心?瞪着他:“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他却像只狐狸,眯眯着眼。 “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要在将来发生的事情,那你会不会信?” “将来?” “是的。”他朝我招手,让我坐在他身前的椅子上,继续道:“希琰与陆青身上的功夫,都是我教的。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对于他们的个性,我是再了解不过了。所以在两年前的时候,听到那个家伙忽然说不想做山贼了,实在是吓了一跳,仔细询问,才知道他是想成就一番事业,好去迎娶一个女人。你应该明白他的心吧,那个人,一旦认准了,就是一辈子,只是可惜的是……你们注定无法在一起。” 注定无法在一起。 这个我早就已经明白了。 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视线游移在地板上。 楚容若又道:“希琰为了你跟着我做了杀手,我教他更深一层的功夫。但杀手也有自己的法则,就是不能跟朝廷扯上任何的关系。特别是雪照山庄的杀手。” 我满脸迷茫,他解释道:“这么跟你说吧,雪照山庄是木泽国势力最大的杀手组织,我们甚至有可以颠覆政权的实力,但正因为是拥有了这样大的力量,那个庄主岳新凉才警告旗下的所有人,决不允许与朝廷有任何勾结,不然的话就极有可能会挑起争乱,惹得民不聊生,而希琰跟身为永络国妃的你有了如此牵绊,已经违背了这条法则。虽然今天看起来没什么,但保不准哪天他就会为了你背叛雪照山庄,那时候他得到的也只有审判而已,你能明白么?” “保不准会背叛么……”头仍是垂着,因为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立场抬起。楚容若的话我又怎会不明白,离开希琰,对他来说再好不过,而对我……会是件好事吗……会吧……至少他离开我,就不用再那般神伤,我也已经……有了子煌了。 点了点头:“我明白。” “那我让你住在雪照山庄的目的?” “是让我劝说希琰留在这里,对么?” “……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 些许的沉默。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那样柔软的动作让我想起了我的哥哥。 已经很久没有家人的感觉了。 他对我说:“其实有个女人能为自己哭,为自己怒,实在是件难得的事情,希琰这辈子,也算无悔了。” ※※※※※※※※※※※※※7 在楚容若这里坐了许久,才终于扯出了抹笑容。 抬头看看外面,东方已微微发白。这一夜总算过去。 转身告诉他:“我想回去了。” 他点了点头,又让我稍等片刻。 然后叫来了东梅,帮我在内室里褪下了衣衫,露出了后背。 “廷之这孩子没什么分寸,在你身上用了银针也是怕你不见了完不成任务。基本上这针对身体没太多害处,你可以放心,我帮你拿掉后,大概一天就能恢复体力了。” “那你不怕我逃走么?” “不怕。” “为什么?” 他微微一笑:“因为我是你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 今晚夜色如水,月色如银。 四处都散着粘人的寒气。 走到那座院子里,叶子已经开始飘落。没人清扫,就铺了薄薄的一层。 伸手触上了那木门,里面有淡淡的烛火,摇曳着迤逦的光泽。 犹豫了许久,终是下了决心,用力推开。 他果然吓了一跳,那样的看着我。 我拎着个食盒,里面是记忆中他喜欢的东西。在他面前打开,轻声道:“楚先生让我过来看看你,给你带了些吃的。” 从内里拿起一块桂花饼,夹在他嘴边。他的双手被锁链锁着,呈大字形吊在两根柱子中间,没法动,我就喂他。 他看了我许久,只喉咙动了动,却没说话,低着头那饼吞下了肚腹。然后才道:“你做的么?” 点头:“嗯。” “跟以前的味道一样,没有丝毫的退步。”他笑,佯装那种爽朗。 我想我必须要跟他说了。 “希琰。”叫他。他嘴里塞满了吃食,有些含糊不清:“什么?” “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你不用说话,只认真的听就好,好么?” 他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才点头。 问他:“你信不信前世今生?” “嗯。” 有点意外:“为什么?” 他微微偏过了头,苦笑。 我也没在追问,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抬起头略微回想,一些酸的,甜的,苦的,明媚的,阴晦的东西渐渐浮现了上来,然后跟他讲,讲我与煌琰的故事。把我心中的煌琰,统统都告诉他。 “说出来也许你会觉得荒诞,但这的确都是事实。在前世我们就认识,不光是你,还有子煌。而且……你跟子煌,本就是一个人,就是煌琰。” 他的脸上现出一片雾水。我继续道:“在那一世,我爱他,用尽了生命去爱,只可惜我们依旧不能在一起。所以我曾告诉他,如果有下一世,他又未娶妻,我一定嫁给他。而他也对我发誓,会还给我两世的爱,就这样……” “才会有了我,和那个皇帝吗?” 望着他难以致信的神情,默默点头。 他沉默了半晌,似要将这些无法令人接受的事情仔细消化。却忽然吼了起来:“你不是说如果尚未娶妻,才嫁他么?那你为什么还要成为她的妃子,你为什么还要选他!你知不知道只要你稍微等一等,稍微等一等的话……”他的声音弱了下去,“只要稍微等一等……” 我垂下头,只是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神情,而且,我也不想再让自己的心犹豫。 “木已成舟,有些事情不是我所能改变。我不能再那样自私下去了,抓着你们两人不放,游离在你们两人之间,对我们三个都是伤害。而且我想给煌琰的是幸福,只有这个经过了两世从没改变。所以……所以……对不起……” 向他深深的弯下了腰,泪水低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 “我要走了,以后也许,也不会再见,你保重……” 转身,逃也似的离去。 身后那人没有出声,只锁链在剧烈的响动,知道是他在挣扎,可却没有回头的勇气。 直到出了院子,才听到他的叫声,声嘶力竭…… ※※※※※※※※※※※※※7 希琰: 兰,你知不知道,我只是想爱你而已…… 第 50 章 今晚十六,一轮皓月当空,洒在他身上如银似雪。 轻声告诉他已经对希琰说清楚了。他点了点头,然后问我:“你还有什么愿望?” 想了想,对他说:“我想回去。” 他道:“也好,后天我亲自送你。” 又一次跨在了黑风的背上。 心情却沉重,提不起精神。而黑风也似乎明白我,一改往日的脾气,不吵也不闹,安静的等我下命令。 楚容若的坐骑是匹雪花白,浑身上下半根杂毛都没有,倒是很符合他的风格。 另外还有一个人也跟我们一起上路了。 是廷之。 他乐呵呵的对我道:“好久没回去看看,不知老爹会怎么惩治。” 对他的话感到十分意外,问道:“你不是生在这里的么?” 他咦了一生,看了眼容若才道:“我没告诉您吗?我的父亲是永络国人,而且您应该认识呢。” “永络国人?那你父亲是……” “他是御医啦,听说也随军来了边疆,伺候过您。上明下启,我姓张,叫张廷之,您想起来了吗?” 上明下启,张明启!他是张明启的儿子! 这回就不只是惊讶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也明白了自己为何看廷之这般眼熟,原来是一直在我身边帮我调理身体的张明启的儿子。 可是……心里生了疑惑,看向楚容若,他解释道:“廷之从小与我在一起,跟他的父亲并不亲近,而且你们永络国,御医也无法当权。与希琰的情况完全不同。” 我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又回头看了眼这个雪照山庄。 “要跟他道别吗?”容若问。 长声一叹:“没那个必要了。” ※※※※※※※※※※※※※※※※※※※7 归心如箭,而箭的翎羽有时却成了牵扯。 当自己的脚又落在永络国这片大地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揪心的盼,又揪心的痛。 远远看着边关的旗帜,那样的熟悉,又恍如隔世般的遥远。 半年,我离开这里半年了。 楚容若先让廷之带了消息回去,而他并不打算送我过关,毕竟永络国的地方,他不太好出现,更不好让人发现他与廷之的关系。 就这样,在到达边关的第二天,便有大队的士兵来接我回去。。 临行前,楚容若对我说了一些话:“看在希琰这面上,有些事情还是应该让你知道,永络国的皇宫,现在早已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么简单。要当心奸细,不只是大容国,还有木泽。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便消失了踪影,不给我任何追问的机会。 只有廷之挠着脑袋,嘟囔了几句:“师父总是这样,真让人搞不清楚。” “他总是让人感到不安。”暗自攥了攥从大容国带回的竹简,心里居然慌了起来。 出去见接我的士兵,领头的是袁戎得。那样的汉子见到我后居然有点语无伦次,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就抱着我大哭了起来。 他厚重的手掌拍在我身上,虽然有点疼,却是久违的欣喜。 拉开他,笑道:“我不是已经回来了么。” 他却不管,仔细的上下将我看了个遍后又道:“您瘦了,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我摇头,“只是有点累,想早点回去。” 他这才放开我,起身招呼队伍启程。 回去的路上,袁戎得跟我说了些边关的事情。 首先是希琰走了,这我知道,而陆青也不见了倒让我有些意外。 其次就是大容国已从边关撤兵,据细作回报是内部出了乱子。大概是南北王跟不双不合,引起了纷争。 看起来一切都不算太坏。 我也终于能些许的安下心来。 回到了**关,见到了定儿。 她早就被人救了出,却一直不肯回皇宫,说要等我回来。那样的固执,我曾经也有过,只是不知道经历了这么多还剩下了多少。 晚上大宴,跟那些士兵将领大肆庆祝,喝得烂醉,才隐约记得有人曾提醒过自己,不要再喝那么多。然而此时的身子早已乏重。 以为是酒醉,告退回了自己的屋子,倒在床上就起不来了。 大病了一场。 几乎是脱掉了半条命。 每日卧床不起,药石无效,人也消瘦了起来。 张明启说这是心病,他没有办法。 只能慢慢养着。 一直到天气冷了下来,也没有半点起色。 这日天寒,从昨晚就刮起了嗷嗷的大风。 早上起来更是阴晦,沉沉的似要下雪。 身上冷,就要定儿将暖炉的火挑旺,可唤了两声却没人答应,再想叫第三声时,却听门呼啦一声响了。 似是被风雪推开。 拿起身旁的衣服披上,往外走,却在见到那些涌入的雪花时,愣住了。 接着就被人抱住。 冷烈的空气,温暖的身体,还有熟悉的味道,缓缓聚集在鼻间,渐渐浓郁,就再也化不开。 手指僵硬,难以置信的上移,上移,却在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才像有了生命。 猛然抱紧他,没有力气也要抱紧他。 “你回来了……”他温柔的声音轻轻响在耳边,就连风雪都开始消融。 而我的眼眶立时涌出一股温热: 颤抖了嗓音,对他说:“嗯……我回来了……” 那日后,边关开始下雪。 棉纱锦帐内却是温暖如阳。 昨晚做了好梦,便想贪睡,知道早已过了时辰,却死死的抱着子煌的腰,不肯起来。 他的怀里多温暖,外面那般的寒冷,我又怎么舍得起来。 睡了片刻,觉得额头痒痒的,知道是他在吹气想引我睁开眼,就干脆哼了几声,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 他闷闷的笑,胸口颤动。“小懒虫,快起来了。” “我现在还病着。” “张大人说你的病已经好差不多了。” “可还要休养。” “你呀,再睡下去不病也病了,快起来。” 我干脆跟他耍赖:“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翻了个身,继续睡。 他将在我腰上的手收紧,靠近我耳边,坏坏的笑:“真的不起?” 闭上眼,用力摇头。却猛然惊呼,用力按住了他被子下的手。 他依然笑,温温润润的,好像刚才那事不是他做的一般。我气乎乎的被他扰的睡意全无,便干脆回手与他闹了起来。 最后却被他抓在怀里,深深的吻,吻得两人气喘吁吁才分开。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脸上热辣辣的。 以前在宫内,子煌的吻总是发于情,止于礼,从未这般狂热。现在离了皇宫,又数月未见,压抑了太久的思念一下子爆发出来,竟是如此的炽热。抬头看他,他面如秋月,温柔的像个仙人。 我拉起他的手,手指交叠在一起。 无名指上的戒指,熠熠生辉。 忽然有种幸福慢慢涌上来,将自己淹没,毫无空隙。 然后他就说:“这样的日子,真好……” 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了笑容。……是啊,真好。 用罢了早膳,袁戎得忽然求见。 以为是有什么军务,却不想是过来请戏的。 “启禀皇上,北方这里有个习俗,一入腊月,就要摆上三四天的大戏热闹热闹。如今边务并不紧,我们几个将军就商量着想操办操办,跟**关的百姓一起庆祝一下,不知您的意思。” 子煌听了十分高兴:“那很好啊,与民同乐,是好事,我在这里不方便下旨,你就全权负责吧。” “是!” 袁戎得领命下去了。 子煌才拉着我道:“这两天你身体不适,总在屋里闷着,趁这个机会散散心也好。然后等过了这两天,我们就启程回宫。” “要回去?”心里不由得暗了一下。 子煌搂住我,明白我的担心:“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回去的。这次是听说你病重,才又放下朝务出来,怕你刚回来就……”他顿了一下,面色有些许的后怕,转而又笑,像在安慰我:“不过还好你没事,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有长长的未来。” 长长的未来……是啊,我们还有长远的路要走,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 握着他的手,那温暖缓缓流入心底,汇聚成碧,也就不再多想。 中午趁他午睡的时候,把那张写了通国证据的竹简暗暗收了起来。现在永络国的皇宫里也许真的如楚容若所说,凶险非常,那我就更应该守在子煌身边。 这些烦扰的事情等回到皇宫后,再说吧。 第二日起来的甚早,不是被子煌从床上拉起,而是被一阵干嚎吓醒。 慌张的穿了衣服出门去看,问怎么回事,侍卫道:“是袁将军在练嗓子。” 我与子煌一副睡眼朦胧的到了将帅府后院,果然看到袁戎得穿的红红绿绿,正敲着锣鼓唱着不成调子的小曲。 他那嗓子百步以外都能吓死几个胆小的,如今这么一打扮更是荼毒五感,左右望望,已经有不少将领起来抗议了。 其中有几个跟袁戎得关系不错的,更是随手抓了几把炒来做零食的黄豆朝他扔了过去。 袁戎得边躲边喊:“唉唉唉,你们别光扔我,我可告诉你们啊,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可没地方找唱戏班,要摆戏与民同乐只能我们自己动手,你们要是不想听我唱啊,就得自个上来!” 正说着,一个黄豆猛然跑到了他张开的大嘴里,就听他咕噜了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下面的人开始笑,有的连去给他顺气,有的起哄说:“袁将军的歌唱的好啊,就连黄豆都喜欢钻进去听。” 袁戎得也不在乎,嘿嘿笑了笑,便拎了个士兵上来要他唱歌。 那士兵的歌比袁戎得强点有限,但是唱的高兴,完了倒是一片掌声欢笑。 我靠在子煌怀里,望着院子里的一番热闹。 此时的人已经多了起来,也不知是谁提的头,竟开始齐声唱起了几段在永络国甚为流行的小调。 “这些人很有精神。”我笑道。 子煌随着我一起笑。 唱完了,院子里的人也越聚越多。今日是月中,不用升帐,兵士大多闲暇。就连后工房的人也来了。 远远的瞧见了商容,他穿戴整齐,正眯着眼睛靠在一旁的廊柱上看这边风景。 我玩心大起,忽朝里面喊道:“素闻商大人才学出众,怎么今日不请他来?” 这么一点,那些将领果然将一旁的商容拎了过去,将他推到正中,起哄着要他来段曲子。 商容平日只跟那些才子佳人来往,哪见过这阵势,立时窘的面颊绯红,求救般的望向了我与子煌这边。 子煌也不想饶他,对里面道:“将军们这么大的热情,商大人怎么好扫兴?” 商容这才露出了一副赶鸭子上架的神情,无奈的摇了摇头。 四周安静了下来,商容略微神思,尔后展开了一把折扇。 朱唇轻启,缓缓唱来,是首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身边忽然响起了悠扬的笛声,回过头,原是子煌拿出了他那只玉笛,正与商容相和。 画面一时唯美的令人惊叹。 又听商容继续: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 商容的声音清朗,子煌的笛音润泽,配合起来天衣无缝,不知不觉就让人痴醉了下去。 正这时,却不知是哪里来的一声嚎啕,破坏了所有景致。 我吓了一跳,子煌停下了笛音,商容的歌声更是走了调,抬起头看那嚎啕的来源,便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猴子般模样的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朝我冲撞过来,好在子煌眼疾手快将我拉在怀里,才没让我刚好的身体又躺回床上。 而商容就没那么好运了,只一下就让黑影给撞飞了出去,而那黑影也停了下来,仔细一看,竟是张廷之。 他朝着身后的地方望了一眼,然后哇哇大叫:“爹啊,儿子这不是已经回来了么,您打我都快打了一个月了,歇两天成不?” 张明启手里拿了根棍子,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嘴里骂着:“你这个不孝子,一出去就是十年,看我不打死你我!” 廷之边躲边哎哟,看起来像被打得挺惨,但从他灵活的身形上看也能知道大概。而张明启那看起来凶狠的棍子,却在落地时收了十二分的力气,打在身上能有多疼更是谁都明白。 这对父子,从我回来起就要每天上演这出,看来他们的沟通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 院子被廷之这么一闹,散开了不少,我靠在子煌怀里笑,心里一片晴朗。已经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兴头起来,便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担心我的身体,有些犹豫,却也答应了。 于是牵上黑风,两人一骑,出了**关。 身后是有大队人马跟着的,我们也不好往远了走,只在一片小树林前停下。 黑风有点不习惯两个人的重量,不住的打着响鼻,更回头用嘴咬子煌的下摆。我笑着把黑风的“事迹”跟子煌说了,子煌提起了嗓子,敲了下黑风的头:“呵,你这头色马,怪不得老回头咬我,原来心怀不轨,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黑风似是听懂了,不服气的甩了甩头,竟是忽然往森林里面跑了起来。 我惊忙的扯住缰绳,它却不管,跑得更加欢畅。直到了树林深处才停下来。 而此时身后的大队人马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又惊又笑,拍着黑风的头,回头想对子煌说这匹怪马。 却不想刚回头,唇就被覆住了。 温暖湿润的吻,在寂静的森林里有如雪落般的灵动,惹得人心扑通的跳。 缠绵结束,他就在我耳边道:“我爱你。” 是我爱你呵…… 第 51 章 我们本想着腊月中旬启程,赶在年关回到宫中,可惜大雪封山,寸步难行,也只好耽搁了下来。 我却是满心欢喜,比起宫中,边关显得惬意了许多。 这日小年。 军中一片热闹,由于父王已经将从西北遣来的四十万大军调回,我也就不再掌管军权,一切由袁跻秉作主。 傍晚时分约了袁戎得与商容,坐在屋子里吃酒。 火锅下燃起的火焰,照得四个人面色通红。 商容不善饮,袁戎得却喜欢灌他,最后喝得酩酊,也忘了什么君臣礼法,抱在一起大叫大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有炮竹升起,蹿到半空之中,炸开了朵美艳的花。 光晕迤逦,投射在我们身上,那样的明媚绚烂。 我拉着子煌的手走到后院,那里的雪早已积了厚厚一层,照得夜色通透。我回身,轻轻捧住他的脸。 “你怎么不太高兴?”他今天总会不留意的恍惚失神,像有心事。 “没……”他的唇动了动,被我按住。 “我看得出来的。”拉住他的手,用力攥着:“你是一国之君,每日都要肩负家国天下的担子。而我是你的妻,只想在你累了的时候,帮你分担些烦恼。所以如果你信我,就不妨对我说说。” 他含笑,用手揉了揉我的额头:“傻丫头,我有什么不信你的,只是怕说出来,坏了你的心情。” “我倒是希望子煌能把心事都说给我听呢。” 被他搂在怀里,身上微微有些凉。过了许久,才听他道:“今天……是我二哥的忌日。” “哦……”静静的听他说,记起了这件事。 几年前西北战乱,二皇子也就是子煌的哥哥曾参与过,最后冲入敌军被乱箭射死。据说那时他是故意的。 “其实二哥比我大不了多少,但他走的时候我却忽然觉得他比我成熟了许多,看的也比我长远。现在想起来,大概他那时已对这个国家失望透了,所以才会……” “就因为他看得长远,才要把国家交给你。”我打断他,“皇位不是儿戏,你的皇兄们拼死杀场,只为了他们想保护的东西,他们希望这个国家能够继续长治久安下去,也许他认为你更适合成为一位君主,而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失望……你不该这样说……”我垂下脸,心里涌起了些许的难过。帝王家事,根本就不像我所说的那么简单,但不管那位皇子究竟为了什么去寻死,我都不想让子煌那样去想,那对他太不公平。 没有谁,有责任去承担另一个人的生命的…… 我们站在雪地里,沉默了许久。 天上的火光闪过了一朵又一朵,在最绚烂的那颗炸开后,余烬竟是朝我们散落了过来。 道道流火划开了夜空,在我们周围蔓延开去。子煌抱着我,将头埋在我的脖颈之间。 我眼前是流离的焰火,脖子上却有股疼痛传来。 他又咬又吻,过了了许久才抬起头。 星眸闪过的是月华般的光泽。深深浅浅,幸福的笑:“你说的不错,你是我的妻,我们要站在一起。” 他低下头,缓缓靠近我,可就在温暖即将落在我的唇上时,屋里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狼嚎:“来人呀!商大人摔在酒坛子上了!” 乐极生悲,一点也不错。 昨晚商容与袁戎得喝得烂醉,也不知玩起了什么游戏,最后竟是一屁股坐在了酒坛子上,并把那及膝的坛子给坐了个粉碎。 这下倒真是开了花了。 我与子煌站在床边,看着只能趴着的商容,强忍着笑意。 张明启在一旁边收拾药箱边数落:“商大人啊,以后要坐可一定要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咱们军中的酒坛子只能装酒,可装不了凳子啊。” 他说完,我与子煌再也忍不住,立时笑成了一团。 这时商容的酒早就醒了,脸上青红交错的,窘的只差把自己埋起来。 瞧他那模样,我与子煌也不在逗了,交待了两句便回了自己的小院。 刚过了四更,将帅府安静了下来。 子煌拿了件厚厚的披风,将我与他团团抱住,然后依偎着坐在窗下看夜景。 “又过了一年呢……”轻轻感叹,下意识的摩擦着他的手臂。 他不说话,但他的气息却让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然。 “子煌……” “什么?” “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好。” 商容臀上的伤,似乎受了些感染,过了十余日也不见好转,有时候还会发些低烧。 张明启用了些药,但因为是冬天,伤口不易愈合,也只好慢慢养着。 我每日都去瞧,前两天他还有些羞窘,死缠的劝了番,才稍微有所放开。 这人身上那种书生的傲气,倒真是一点都没减。 今天廷之也过来了,进门前还虎头虎脑的探看了遍,确定他父亲没在,才嘿嘿笑着进来。 “你还疼不疼了?” 商容摇了摇头,道:“张大人开的几方药,很有效用,已经好差不多了。” “要是真有用,你现在早就能下床四处溜达了,要不要让我瞧瞧?” “让你?”商容有些意外,“少侠也会医术吗?” “嘿嘿,还说得过去啦,不瞒你说,我以前还卖过狗皮膏药呢。我试试看好了,你别动啊。”说着就掳起袖子要去拔商容的衣服。 商容吓得面色死青,我却坐在一旁捂嘴偷笑,知道这个廷之古灵精怪的,越劝他,怕他越会玩的厉害。 倒了杯茶,权当里面的惨叫是在演歌剧,满意的抿了两口,却忽地想起了件事。 “呀!”的站起了身,也不管里面立时愣住的两人,飞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进去就叫定儿。 定儿此时正在准备午膳,手上还微微湿着,从厨房出来问:“主子,什么事这么急?” 我拉过她问:“你上回受伤,皇后的宫女不是给过你一罐药膏吗?你涂上见效很快的那盒,有没有拿过来?” 定儿开始没回过神,我又问了一遍她才恍然想起来:“哦,那个呀,我看主子您领兵出来,安危难测,就带出来备着呢。” “你收在哪了?快找出来,我急用。” 定儿连忙去拿,不多时便捧了个小盒子出来,里面正是上回董后杖责定儿后,锦玉拿来的创伤药。我心中暗想,既然是进贡的药材,定然比军中的好了许多,也许商容他用的着。 干脆带过去试试。 再回商容的居所时,那两人已经不闹了。 只商容脸上绯红一片,见了我更有几分尴尬,就明白廷之定是得逞了。 暗自笑,从袖子里把药拿出来递给了廷之,道:“这是西域进贡的良药,想该是有所效用,还烦请张少侠给商大人涂抹上吧。 廷之眉开眼笑,而商容脸上则是立时呈现了片痛苦的表情。 我强忍着笑意退了出去,坐在外面,继续喝我的茶,听我的歌剧。 那两人闹了将近一刻钟,廷之才从里面出来,把药膏递给我,笑道:“元帅手上的宝贝可真多呢。” 我捧着茶杯玩着,“是么?” “是啊。”廷之来了兴致,坐在我身旁道:“就说那匹马吧,我瞧了一辈子,都没瞧见过一匹像您那样的马。” 我伸手敲他脑壳:“你才多大呀。” 他揉了揉,嘿嘿笑着:“我只是说嘛,真是一万匹,百万匹里也找不到比他强的呢。我当初在大容国看见了,可是高兴了好几天呢。” “你那么喜欢,我把他送给你好不好?” “不好不好,元帅你应该知道啊,那马只驮王气,要是被寻常百姓收了,会招灾的。” “哪那么迷信。” “是真的呢!还有您这罐药,可是疗伤的极品,我在雪照山庄待了那么久,见过不少药,可还没见过比这个好的。要是能拿出去卖,肯定能值个万八千的。” 我捏了捏他的鼻子:“傻小子,这可是进贡的药材,哪能随便就在街上卖的。” “呵呵,也是。这次商大人用了这个药,大概用不了两天就能痊愈了,您也不用太过担心。”他抬头望了望窗外,忽然叫道:“糟了,快午时了,我要先走了,不然被老爹爹瞧见,又要数落我一通。”说完就从桌子上蹿了出去,可刚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轻轻在我耳边道:“不过元帅,这个药您还是少碰为好,也别轻易使用。” “为什么?” “哎?您不知道吗?这药根本不能给女人用啊,特别是怀了孕的女人。”他凑到我耳边,道:“会滑胎的……” 把玩茶杯的手指立时僵住…… ※※※※※※※※※※※※※ 边关的雪下了数日。 上元过去,天气却依旧阴寒。 我坐在炉火旁,出了满身的虚汗。 手里攥住的,是那罐药膏,那罐董后身边侍女送来的药膏,能让女人滑胎的药膏。 太过用力,关节早已发白发青。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下全明白了。 以为是我多心,以为是我太过猜疑,以为这个董后先前对我所做,不过是受人挑拨。以为她毫无心计,只是妒火太盛,但现在看来,她何止心计沉重,简直是歹毒至极。 她杖责定儿,从开始目标就是我。 我与定儿的关系宫里人人尽知,她若是因为我受了伤,我决没道理不去管。所以才会接触到这罐药膏,这罐抹煞了我所有期待与幸福的药膏…… 身上忽然感到冷,打了个颤瑟,而后有风雪的声音。 “外面的雪又下起来了,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子煌迈进屋内,将外衣脱下,站在廊外弹着雪花。 “不过大概也就这几日了,我看你的身子也调养的差不多,我们回去后,就跟母后说让你搬到水苑来,这次建了大功,想母后也不会拒绝。你说好不好。” 他的手已经扶在了我的肩上。 温热,却烫人。 我急忙将那药膏翻手藏在袖子里,道:“你说好,就好。” 那转过去整理衣衫,又道:“快一年了,你离开那里。” 点头:“嗯……” 他道:“水苑那里扩建出了几间房子,我想用来做我们孩子的书房,你回去后就有的忙了,要好好看看,计划一下都要摆些什么。” “我们的孩子?” “是啊,我们的孩子。你不是说想要个孩子么,我们以后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看着我们的子孙长大,好不好?” 回头望着他,他脸上满满的全是幸福的憧憬。 我却垂下了头,过了许久也只说了句:“这样啊……” ※※※※※※※※※※※※※7 天尚未亮。 子煌睡得安稳,如玉般的面孔上一片安详。 我起身,穿好衣服,从梳妆台的暗阁里拿出了一物塞进了袖筒里。 回身望向榻上那人,心里揪痛,狠狠咬了下唇,便冲出了院子。 对不起子煌,我真的不甘心,我只希望能为我们的孩子做点什么,所以,你别怪我。 昨夜一场大雪,积雪没入脚踝,寒冷刺痛。 北风呼啸,扯得我的披风猎猎作响。出院门,左拐,右拐,再往后,商容的住处。 里面漆黑,与夜色混在一起。 扣打门环,叫门。 开门的是伺候商容的军士,见到我吓了一跳,我无法顾及那么多,径直问:“商大人起身没有?” “还没,您快请进,我这就给您叫去。” 不多时,商容起身了,因为伤未好,只能趴在床上,我转过屏风,咬着下唇望着他。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十分奇怪,因为商容的脸上满是错愕。 过了许久,他才有点不安的问我:“元帅,您这是……” 我什么也没法再说,只扑通一声,就给他跪了下去…… 第 52 章 我心中早已下了决心,说出来也没有半分的迟疑:“我要你帮我斗垮董家。” 话说完,商容的身上明显就是一僵,他松开扶着我的手,满脸的难以置信。 我抿着下唇,朝他低伏下了身子:“我知道你跟董家的关系,但现在我最能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了,我想你,不,我求你帮我。” 屋内一下子变得分外寂静,现在还未到黎明,烛火怎样也驱不开黑暗。 我微微抬头,看到那橙红色的光在商容脸上跳跃,变幻出了千种神采。 他凝视着我,有不解,有惊诧,但最终,却转为了一声低叹。 “元帅,您在臣的心中一直是坚韧有担当的女子,臣敬佩您,所以有些话必须要跟您讲,现在董家势力颇大,盘枝错节渗入宫廷内外,想要彻底除掉他们定然会动摇国之根本。所以现在不管是皇上还是齐太后,都采取了静观腾挪的态度,而以您此时的语气,恕臣妄自猜测,似乎是与董家忽然有了深仇大恨,要除之而后快。那臣可不可斗胆问一下,究竟是何原因,让您一夜之间非要如此?还有,您想让臣帮您什么?” 我垂着头,听着自己的心跳,那样强烈的声音,不住的撞进了耳膜。 “在庙堂之上,我的确是仅次于董后的德妃,在战场上又是统领千军的元帅,这样的身份由不得我软弱,但你也该明白,我曾经也是个母亲,我曾经也有过对将来的梦想,但这一切都被毁掉了……那个女人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当这件事情从没发生过,真的不能……” 鼻子里有些酸楚,却无法擦掉那即将滚落的热泪。 低头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块竹简,交到商容的手上,道:“这是我在大容国时,廷之从不双的书房中偷来的,里面明显是宫中奸细与不双互通的证据,所以商容,我想让你帮我做这件事,帮我……” 嘴唇动了动,难以启齿。 但商容全都明白。 他倒吸了口冷气,木讷的望着我:“您是要我栽赃嫁祸?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从前的一切,我失去了太多,在经过了那些来来回回的过往后,从前只要一夕幸福的我,早就不在了。 深深吸了口气,对他道:“我想要你帮我把这条竹简,变成董商通敌卖国的罪证。董商行事一项谨慎,很难抓住他的把柄,然而通敌卖国,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诛杀九族的重罪,虽然我们是在嫁祸,但是以我父王的势力,以及张央的立场,不怕他会抵抗,毕竟朝中希望董家倒台的并不只有我们。只要有这个契机,那些一心想搬倒董商的官员定会对此大做文章,到时候,就算董商身有百足,长有百口,也绝难逃脱。当然……” 我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塞到他的手上。 “我知道这个要求实在是委屈你,如果你觉得我的行为不妥的话,现在就可以将我绑上,押送到袁老元帅那里告我诬陷之罪,这一切都是我的私心当得的报应。我决不会怪你。” 又是沉默。 商容精亮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气。 他跪在我身前,忽然低下了他那秀雅的头,向我正式的跪拜。 “元帅,商容很小的时候,就对自己的身世感到过迷茫。我不想与董家扯上关系,但由于父亲那一环,又不得不与他们千丝万缕。旁人怕我,士子们看不起我,没人承认过我,只有您跟皇上,真心的信我,而您又拼了性命救过我,不论从哪里来看,商容的命都应该是您的,所以不管您要商容做什么,均是万死不辞……” 他朝我磕头,用力的撞在地上,发出了咚咚沉闷的声响。 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溃堤般涌了出来。 对不起…… 只这三个字,根本无法表述我心中的愧疚。这不只是对商容,更对子煌。我现在,在背叛他,在背叛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 从商容那里出来。又开始下雪。 新的一年刚刚开始,却每日都在阴晦,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过了二月,冰雪初融,我与子煌的行驾启程,终是回到那风雨欲涌的皇宫…… ※※※※※※※※※※※※※※※※※※ 本是早上到的承安门,却因那一串繁礼,直到正午才回到寿德宫。 那里一切都没变,还是我走时的样子。只是几个小宫女见到我分外想念,喜庆溢于言表。 说了会子话,才各自散去。 这时定儿过来禀告,张贤妃和几个婕妤各自拿了礼物,过来看我。 长途跋涉,本来就累,现在也没什么精神,便只让定儿请了张贤妃。 一年多没见,她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温婉楚楚,菡萏出水般的模样。 请她喝了茶,闲散的聊着我不在时宫中的事情。 就跟寿德宫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有意无意的提了下,皇后最近身体可好? 她捂着嘴轻轻笑:“还算不错吧,只是偶尔会发些脾气。惹得几个婕妤宫人不太敢去她那里。” 我听明白了,看来是不太好。 在边关临行前,我便遣派了父王留在军中的亲信给父兄带了消息,告诉他们我的计划。 当然那竹简的真伪并没直说,我想父王也不会在意这些,他的目的只是肃清朝政,那用什么手段就已经无关紧要了。 既然父亲开始对董家施压盘剥,那董后的精神,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 暗自寻思父亲究竟做到了什么地步,又想应该找个日子见见大哥,与他商量之后该怎么去做。 就这样愣了半晌,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去。 子煌自回来就紫宸殿接待百官,现在差不多也要回来。便将一直随身带着的竹简拿出,又看了一遍。商容铁画银勾,落款早已用董商的笔法改成了他的字号伯成,又让精于摆弄稀奇药材的廷之做了些手脚,简直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 其实自那日起,我便一直在想商容跟我提过的事情。 董家势力过于庞大,轻易不能去动,如果动了,就要做好伤根本的准备。那现在的永络是否可以承受这次动荡? 每当我想到这里,心里就万分的烦乱。而越乱,我越分不清自己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但董家终归是要除掉的,恶瘤不清,身体便不会好,就只能割伤皮肉,不过如果假以时日,应该会慢慢康复吧……我如此乐观的想。 第二日,父亲有信送来,通篇都是问候的句子,只在最后加了句:一切依你。 便什么都明白了。 先前见张贤妃时,有意无意的将父王对董家的意思透给了她听,她远比我想象中的要精明,那些话什么意思她定会明白。 又叫了些朝中处于中立态度的老臣,若有若无的提点了两句。 由于我在东北战乱中立有显功,有些官员已经开始向我靠拢,看起来一切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了许多。 然而这一切,我对子煌却是只字未提。 ※※※※※※※※※※※※ 这日醒来,换上了以往的宫装。对着镜子看里面的自己,竟是那样的陌生。 转过头问定儿:“我变了么?” 定儿抿嘴一笑:“主子一直是这样天仙般漂亮的,要说变,也只是多了些妩媚而已,奴婢的额娘说过,女人呀,到了这个年龄都要变的。” 我摇了摇头,手扶在镜子上,深深吸了口气。 “看来我真的是变了。”淡淡的笑,嘴角却有些微的苦涩涌了上来。 不知道明天这个时候,我又会变成怎样。 下午,哥哥来了。 将竹简教给他,又写了封书函,让他转送给商容。 父王从前就一直在留意董商的行动,也掌握了不少他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罪证,但那些只是些小鬼,根本无法撼动董商的地位。 如今,却不同了。 即便只是栽赃的证据。 “你做的很好,父王说他以你为荣。”哥哥吻着我的额头,那样的高兴,“现在朝中不少中立的大臣都已倾向了父王,而张央也决不会放弃这次斗垮董商的机会,还有,你知不知道父王来了。” “父王?!”我惊呼,“他老人家怎么来了?” 哥哥捂着我的嘴,要我低下声音,道:“父王只是秘密前来,并未告诉任何人,主要是为了确认张央不会倒戈,所以宫里的一切你都可以放开手脚去做,只要皇上信咱们,董商一派这次绝对再也翻不了身了。” 他信誓旦旦,我心里却万分的复杂。 “是这样……”轻声道:“宫里,我想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声音很小,哥哥似乎并没听见。他收起了那块竹简,连同我写给商容的信,向我告退。在临出门时他又有了几分犹豫,转身对我说道:“兰,其实……”他踌躇了半晌,终是没有说下去,只揉了揉我的头,道:“我家小妹,看来是长大了,以后你还会有更大的担子,要多加保重。” 我点头,送他出去。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的肩膀,真的没有你们想象中的坚强…… ※※※※※※※※※※※7 1092年三月一日。 杏花开始绽放。人依旧是那些人,却有了些许的不同。 今早哥哥在朝堂上,参了董商一本。 罪名是:结党营私,滥用职权,残害百姓……并将数年来父王收集的罪证呈了上去。还有张百官的联名上书。 并没有指出通敌卖国的罪名。 结果只是送交大理寺、御使台、刑部审查。 晚上子煌回来跟我说起了这件事,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并没什么变化,只是在睡下时发出了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我的心立时就紧了起来。 三月七日。本来僵持的调查有了些微的眉目,忽然每日开始有数十本匿名状告董商的折子呈上,到后来,竟是发展成了群臣声讨的模样。亦有大批原是董商旗下的臣子加入,形势变得诡异非常。 我每日都能听到有官员被罢免定罪的消息,等到了三月十四日,哥哥便向大理寺呈送了董商通敌卖国的罪证。 此时的董商已没有精力辩驳,加之廷之与商容的证词,眼看董家就要崩塌。而我的心里却隐隐感到了些不安。 事情太过顺利。 董商无论怎么说,也权倾朝野了十余年,根基早已稳定,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倒覆? 正在我疑惑间,忽然记起了哥哥曾对我说过的话:“兰,华家早已不是你想像中的样子,你离开了一年,一年,什么都会变的。你就算想想也该明白,父亲为什么在这一年里都没跟你联系,还有,为什么要你领兵出征。” 这下不安竟是变成了恐惧。我开始觉得这次朝中巨变,自己不过是个棋子罢了,不管那竹简上写的是谁的名字,或是有没有那个竹简,结果终究不会改变。 三月十四日,雨。 朝中依旧一片纷乱。 子煌最近很少来寿德宫,大概他早就看出来这些事情与我的关系。只是不想跟我提罢了。 我们之间,竟是变得奇怪了起来。 举着油布伞,在寿德宫门口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没让定儿跟着,只是自己想理清一些事情。 低着头走了许久,忽然在伞下看到了那双明黄绣龙的靴子。 立时停住,心里想的竟是要逃。 都到了此时,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他? 攥着衣角,觉得有雨滴渗到了脖子里,寒凉的让人发抖。 “这么大的雨,怎么还在外面站着。”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不知说什么好。只听他道:“我刚从母后那里回来,她跟我说了许多东西。还有你父王的事情。” “恩……”点头。又是沉默,只觉得远远近近的都是雨声。 飘忽不定。 他撑的伞上描着青鸾盘龙,那样富贵狰狞,与他似乎格格不入,与我也是。 望着他身后,水云天连成一片,雾气朦胧了高墙深宫。 我忽然丢开了手中的雨伞,伸出手抱紧他。雨立时张狂的落了我们满身狼狈。他的手在我的腰上,我的头在他的心口。 却没有温暖。 怎样都是寒冷。 他低叹,带了几分自责:“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我摇头。 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发,触到了我的唇,然后翩鸿的吻过。 像是别离。 “我想,我以后再不能来寿德宫了。” 他这样说着,慢慢将我松开,然后就是离去…… 我只看到大雨中,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我的世界,似乎渐渐的陷入了黑暗…… 第 53 章 惊喜,在这种黯淡的日子。 然而我却不能再走出寿德宫,齐太后也下了严令,任何嫔妃宫人不许与我再有接触。 名目是怕扰了我的胎气,实际上是她已经开始担心起我父王迅猛膨胀起的势力,从现在起软禁我,未尝不是个牵制我父王的办法。 而子煌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即便知道了我怀孕的消息。 四月中旬,董商的事情已经到了平稳的缓和区,败落有如巨山瓦解,朝中局势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董商谋反的罪名也在父王与哥哥的谋划下就那样定了下来,诛杀九族,秋后问斩。董皇后也被贬到西僵,成为庶人。 我的仇,就这样报了。 但我却觉得更加空虚,每日的心都在抽紧,被浓重的失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开始迷茫,迷茫我所做的事情,究竟是对还是错…… 五月的天气分外暖和,定儿帮我在院子里搭了个软榻。 慵懒的倚着,任阳光温暖的洒在身上,柔软而平和。 伸手覆向小腹,已经开始隆起。这一胎分外的安静,到目前为止还未有过任何的妊娠反应,大概是个女孩吧……不像上回,才一个月就那样折腾我。 唇角露出了抹笑容,也只有想到这个孩子时,我才能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就开始想他,想他细细的眉,温润的眼,粉红的唇,想他的气息,更想念他熟悉的体温。 但这一切似乎都要被我亲手毁掉。 我对不起他,但我不想后悔。 轻轻抚摸着小腹,知道那里正有个小生命在慢慢成长,就忍不住要一阵傻笑。 “没关系,你还有娘在身边,娘会牵着你的手,领着你慢慢长大,再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再也不会……” 蜷缩着身体,不知不觉慢慢的睡去。 梦里几番镜花水月,一触即碎,醒来时人已经在屋内的床上。眼角的泪水似乎有被擦拭过的痕迹。 猛的起身,恍惚间有几分失神。急忙大叫着喊来了定儿,抓着她问:“今天有谁来过吗?” 定儿的脸上迷茫一片,不知我在说什么,就干脆问她:“是谁抱我进来的?” “抱您进来?奴婢不知道啊,您吩咐奴婢不要靠近,奴婢就去外面给您炖安胎的药材了,这才刚刚回来。” “是么……”缓缓松开抓着她的手,一片颓然:“你下去吧,我有点累了。” 她的脸上闪过担忧,忽然对我说:“小姐,您太苦了。”然后趴在我的床边开始痛哭。 我对她的反应感到意外,急忙扶起她,拿起怀中的帕子帮她抹掉泪水:“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她却摇头:“小姐您一点都不好,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你呀。”拉她在床边坐下,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定儿你已经很好了,只是女人有时候总要面临这些选择。等你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明白。对了,记不记得那个陆青,等到了秋天,你就出宫吧。” 她浑身一紧:“主子您要赶定儿走么?” “不是赶你,只是没有人非要跟着另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定儿你有你的生活,这么多年,我霸占了你太多,再缠着你,怕我就还不起了。” 她却哽咽。 我回身用力抱紧她,将脸埋在她怀里。 其实我并不坚强,有时候也需要个肩膀可以依靠。 外面青灯摇曳,在这个无风无雨却寒冷的夜里,我开始埋葬自己的眼泪…… 第二日,仍然在院子里晒太阳。 张明启过来请过了脉,又开了些调养的药材,然后对我说:“娘娘您心结太重,这样对您和孩子都不好,如果需要老臣的,尽管吩咐。” 我笑道:“您都说是我心结太重了,旁人帮不了什么的,我自己就可以。” 起身送他出去,再三保证自己会慢慢好起来,他才放心的离去。 转回宫内,一时间不知该去做些什么。 只好在软榻上发呆。 过了许久,忽然感到身边有人的气息,急忙回头,就看见背光处隐隐有个高大的影子正朝我走过来。 我心里莫名的涌上一种紧张,僵硬的从软塌上站起,已经意识到了那人是谁。 正是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大容国君:不双。 就听他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般的死气沉沉。” 浑身上下打起了冷战。不自觉做出了种防备的姿势,盯着他讶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邪邪的笑,抖了抖长袍自然的坐在了我的软榻上。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不知是被他的意外出现吓到了,还是被他威慑住了,呆愣着不知如何开口。只听他道:“我还以为你那个皇帝千辛万苦把你救回来,会怎样的疼爱,不想竟是把你丢在了冷宫了,实在是可怜。”他随手拿起一枚苹果,放在手上把玩,抬头眯笑着望我,带了几分挑衅。 我低着头整理自己的思绪,过了许久才有几分安然的看他。 “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也许吧。”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让我寒心的话,却不想他竟是轻轻一叹,道:“反正你一直都是这副模样,这样的你,实在是索然无味。真不知当初在战场上那个号令三军的女人跑到哪里去了。” 对他的话感到意外,抬头看他,他依然冷笑,将手中的苹果丢给我,道:“跳崖的经历很不错吧,是不是值得让你对你那些拥扈吹嘘。” 我木然的接过,摇摇头。 他支着手靠在软榻上,毫不顾及的舒展着他那颀长的身体,含笑对我道:“你不用做出那样防备的样子,我早就瞧够了,再说现在我是在你的领土上,对你做不出什么的。” 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我的心也稍微放了放,问他:“是不是永络与大容的外交出了问题?” 我隐约记得自从我被逼到大容时,两国是休战的状态。 那他身为一个国君,会突然出现在敌人的皇宫里,一定是发生了异常紧急的事情。 可他却以挑拨我为乐,对我道:“如果我说,我只是想来见见你,你会不会相信。” 我拧起了眉头,怒气涌了上来:“荒唐。” 他却大笑。猛然站起身,一把就攥住了我的手腕:“那我说,我特意过来就是为了占有你,你信不信?”他的眼眸中爆发出一种黑夜惊雷般的神采,冰冷却剧烈。 就连眉眼也开始变得狰狞。 我盯着他,真是奇怪,这个以前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现在对他竟是不怕了。心里一片平和,就像死水。 “你别再来这种幼稚的游戏了。以前是那个样子,现在不过再逼我死一次罢了。” 他横着眉盯着我,有点意外,还有些别样的东西。 过了片刻,慢慢松开我,打了个哈欠。 “果然还是从前的样子,你这种女人真是……”他的笑容敛了下去,转成像无奈般的模样:“索然无味,如果你还是从前的华娉兰,也许我真的会把你从这里抢走,不过呢……” 转眼间的功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恶毒调弄的样子:“我生来就喜欢有挑战的事情,现在的你就像一滩烂泥,还不值得我动手,而且你那个皇上,怕也是分身乏术了。”他凑到我的耳边,轻声道:“你诬陷的那个董商,已经在西南鲁州反了,怕你现在还不知道吧。” “反了?”我惊骇,“怎么可能?” 他啧啧轻叹:“看来你不光是人被关傻了,连消息也不灵通,没人告诉你吗,董家的女儿早在三月二十九日押往西僵的路上自尽身亡,董商本人也被人救出,在鲁州拥兵二十万,自立为王,想用不了多久,就要打过来了。” 他狐也似的笑,像是非常满意我的反应,点了点头,道:“这种表情才对,你适合这种表情的。如果你能一直这样有精神,我想我也……”他说到此处,却被一个盘碗碎裂的声音打断了。 我惊忙回头,见到定儿一脸错愕,手中的茶碗早已摔在了地上,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不双收住了要说的话,对我微微一笑:“看来是被人打扰了,我以后再来看你。” 他将手收在袖筒里,缓缓退了出去,在路过定儿身侧时,伸手拍了拍她:“好好照顾你们主子吧。” 定儿的腿明显的抖了一下。 待他出去,我才瘫坐在软榻上,定儿急忙过来问:“我的妈呀,主子,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摇头:“不知道,定儿你听我说。”我拉着她,道:“现在我没法出去,你等天黑时,去趟景宁北舍,把余若兰余婕妤叫过来,好不好?” 定儿不太懂:“主子,太后不是说不让您……” “这些你就别管了,记着要小心,千万别让人看见。” “是。”她看起来有点不安,问道:“主子,是不是出事了?” “希望没有,你先去把人叫过来再说。” 三更过后,寿德宫后院的门轻响,闪进了两道影子。 我急忙去迎。 余若兰披了件风衣,轻缓的将帽子拿下来,就要对我行礼。我扶起她,道:“在我这里,你不用这么多礼。” 将她让到屋里,上了茶,才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你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她温雅的一福,道:“娘娘您太客气了。” 余若兰的性子是分外宁和的,我抿着茶,她也不多说话,就像江南的山水,波澜不兴。 “我今天找你来……” 她忽然打断我:“娘娘,我见过商容了。”然后握住我的手,放在了胸口。“商容告诉我,您对他有恩,所以不管您要我做什么,我都没道理推辞。” 她目盼含光,春江水一般明媚清澈,饱含了诚恳。 我微微一笑,了然。 “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我现在没法出去,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所以想问你这两天朝上有没有发生些不正常的……状况。” “我知道您就会这样问。”她的声音像初雪般纯净,“商容也认为,这些事还是告诉您比较好。但希望您不要激动。” 我点头,她娓娓述来:“首先是董皇后在押解的路上自杀身亡,董商的儿子董喜也在牢中被人暗杀,凶手尚未查清。之后董商被人从牢中救出,在鲁州自立为王,打的旗号是要废除昏君。似乎在那里有不少百姓相随,势力膨胀的很快。另外袁老元帅四月份生了重病,兵权全部移交在韩王手中。华御史也在前天被封帅印,领兵去镇压叛乱,在国内征集了三十万兵众。也就是说,现在韩王手里已经集结了全国大部分的兵力,大概一百五十万人。与此同时,三天前,大容国使臣到了京内,似乎是有休兵之意,但这个消息并未证实。以上这些都是商容让我转告给您的话,他说您冰雪聪明,自然会明白其中的意思。” “你是说,大容国使臣来访?来的是什么人?” “听商容说好像是那边的兵部司马,孙顷。” 原来是他,见过一面,在不双逼我留下的时候。 “还有其他人吗?” “不清楚了,大概只有几个侍从,今天还来过内宫,带了些大容国的土产。” 这下明白了,那个男人看来是以侍从的身份隐匿而来的……丝毫不怕泄漏自己的身份就来见我,果然张狂至极。 “我知道了……还有,谢谢你。” 她莞尔,轻轻摇头。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她朝我行礼,默默的退去。 那一刻我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叫住她问:“若兰你……想不想出宫?” 她怔住,眸子里轻轻一挑,水波轻动。 “若兰很羡慕那些在天空上飞的雀鸟,但女人有时候也要认命,就比如娘娘您,最终还是逃不出仇恨的束缚。若兰这一生,已经够了。” 第 54 章 雪过花开,转眼四月。 先前安排在宫内的细作又送回了消息。永络生了内乱,董家与南北王的往来也愈发的频繁。 孙顷的意思是联合永络国君,共除国害,并要往永络皇宫走一趟,名目是两国外交事宜,实则为收集南北王通国证据。 就在此时,我知道了些她不知道的有关她的一些事情。 原来她的身份并不只如此而已。 永络的形势也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看起来那个皇帝,定是要头痛万分了。 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最终追求的东西只有一个,始终都没有变。 只是不知道这次再见她,会是个什么样子。 ※※※※※※※※※※※※※※※ 娉兰: 送走了余若兰,心里更是不安。感觉有一些我无法掌握的东西在渐渐发生,而这种东西,很有可能让我与子煌成为陌路。 第二日天色有些阴沉,风雨欲来。 后局早就把寿德宫的院子植上了芍药,眼看着开的娇艳欲滴,却是将离之意。似乎灿烂与辉煌,总伴着衰败而来,挡也挡不住。 正要吃午膳的时候,不双居然又来了。 他理所当然的向定儿要了一副碗筷,坐下,吃着为我准备的食物。然后理所当然的指责定儿,说这道菜咸了,那道菜淡了。 弄得定儿一脸错愕,慌慌张张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他又给我夹了满满一碗他认为“糟糕至极”的菜,说:“这种东西,也就你这种女人才吃的下去,如果你都不吃,我想那个侍女也就别留在这里了。” 本来对他的东西都很抵触,但看了眼定儿为难的样子,也只好吃了。 用完膳,外面早阴黑了下去。天气有些闷热,人也疏懒,有气无力。 不双依旧坐在我的身侧,并没有要走的样子。我也不喜欢他的气息,就干脆站起身往外面走。 他倒也不跟着,只当我走到廊下时,忽然闲闲的说了一句:“你那个皇帝,有多久没来看你了。” 一下子怔住,手也寒凉。抓着旁边的栏杆,不知该怎么站住。 有些东西本来已尘封了许久,忽然被挖出来,就像迸裂的伤口,马上就会渗出森然的血水。 “大概……有一个月了吧。” 淡淡的笑,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弱势的样子。 他走了过来,陪我站着,语气还是那般的辛辣。“红颜未老,恩已断绝,你这个女人,还真是有点可悲呢。”顿了顿,问:“要不要我安慰你?” 下意识的躲开了他一步。“敬谢不敏。” “是避如蛇蝎吧。”他调侃自己,“我真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自豪还是悲哀,难道你就这么怕我?” “你不是一直希望别人怕你么?” 他愣了愣,却笑而不语。 随手摘了外面的一片叶子放在手中把玩。 “那你的父亲……有多久没来看你了?” “父王一直身负边疆重责,怎可能轻易离开。” “那你的哥哥呢?” “大哥?”仔细想想,似乎大哥已经许久没有送消息回来了,就连领兵的事情也没通知过我。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默默摇了摇头,不双却陷入了沉思。 有点好奇,问他:“你怎么会这些感兴趣?” “只是问问罢了,另外也有些事情想告诉你。”他露出了鲜见了迟疑神色,顿了片刻,才笑道:“不过我还想考虑一下。” “真是稀奇,你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他轻笑道:“毕竟涉及到了我在乎的东西,不仔细思量下怎么能行。” 我转过身,望着外面阴晦的天气。浓云勾出了几抹奇异的色彩,垂在半空中,毫无生机。 感觉到身旁的他在靠近,浑身的肌肉都在紧绷。 想躲闪,却听到外面想起了一阵慌忙的脚步声。 “主子!主子大事不好了!”是定儿的声音,她跑到廊外,头发凌乱的浸满了汗水。见到不双先是怔住,然后嘴巴张大,再也发不出声音。 我被她的神色弄得有些不安,连问:“到底怎么了。” 可定儿却没来得及告诉我,只不双一把将我搂在怀里,用力的抱紧,然后轻轻在我耳边道:“你的父王,怕是要反了。” 一道炸雷批开了万里黑云,大雨轰然落下,泼天漫地…… 我的身体被人抽离了力气,瘫软在他怀里,却不死心的反驳:“你胡说些……什么。”才发现自己早没了底气,想这件事,我大概早就有了预感,所以就算否认,也没有任何能支撑的借口。 父王的兵力早已成了他谋反的凭借,但我真的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世代忠良的华家走上如此一条不归路。 难道王权真的能让人如此丧失理智? 想着,泪水便从脸颊滑落,视线空洞迷茫,“我不信……”毫无意识的摇头,几乎疯狂。“我一点也不信!” 眼看着定儿跪下,雨打在她身上,她却动也不动,完全的默认。 我觉得我的世界,就要崩溃了。 趴在不双肩头,张开嘴,用力去咬,直到唇齿间全是血腥。 不双轻轻抚着我的后背,像在安慰,然后忽然扳住了我的身子:“我带你走,好不好?” “走?”本来神智就有些不清,此时更是迷茫。 缓缓抬起头,居然是瞧见了他一脸担忧的神色。看来自己真是被打击太多了。出现了幻觉。他的脸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表情。 冷笑着推开他,退后两步:“我哪也不去。” 他居然急了,拉着我,用足了力气:“你知不知道一旦你父王造反的消息传到宫内,马上就会有内侍将你丢入大牢,到时候就算那个皇帝想包庇你,也毫无用处了!” 我摇头,本是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抓住了他话中的意思。 “你是说……宫里还不知道我父王反叛的消息?” 他点头。 “那你又怎么会知道?” “想以我的身份,知道些东西也不是件难事。” 我心里却是寒凉,转身望向定儿,她已深深的拜了下去,头用力的碰着青石板,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奴婢……对不起主子。” “你……又怎么会……”浑身僵硬,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听定儿道:“奴婢不想再欺瞒主子。奴婢是王爷特意安排在主子身边的,为的是把主子身边发生的事情及时像王爷通报。奴婢见不到王爷,只能跟负责通信的人联络,结果就跟那个人……有了私情。王爷要反叛的消息,也是他告诉我的,我想小姐怕是……怕是……定儿自小就追随着主子呀,早就把主子当成了亲人,定儿以前以为王爷是担心主子,可是现在……定儿对不起主子。” 她用力的磕头,额上早一片模糊。 我却不知怎么去拦她。心中塞满了酸楚的东西。 “那你跟陆青……又是怎么回事?” 她脸上已是拼出去的决然。“是王爷认为希琰希将军身份不明,特意让我接近他们察探他们的底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现在全明白了。 想起了那日在书房,父王为我摆下的一盘棋。从来都以为自己是那个下棋的人,却不想只得了个棋子的命运。 眼看着大雨模糊了一方世界,在这个朦胧了午后,我最信任的人,背叛了我的一切。 混黑渐渐将我吞噬,真是……再也不想醒来了。 神智不清,头也沉痛。 感觉是不双将我抱入了屋内,然后就不知怎样睡去。 梦里有人握着我的手,温暖的感觉。 但知道是那个人,就下意识的躲开,眼角也是泪水。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以为转世后,一切都会不同了,原来只是自己在想而已。 有谁曾想过,要放过我? ※※※※※※※※※※※※※※※※※※ 子煌: 二月与她一起回了宫中。 知道她对里面的一切都抵触,但也没有办法,因为总有一些事情需要我去解决。 我是个皇帝,身上有天下的重责,是责任,也是枷锁,说起来,倒是真有点羡慕那个叫希琰的人。 一直在想他与娉兰有过怎样的过往,也在想,娉兰与他在一起,也许会开心许多。 但这些只是想想而已。 我希望她能留在我身边,就算是私心,也希望她能留下。 但有些事情,总会发生,我们之间,总要隔道沟壑。 她与她的哥哥,告发了董商的通敌之罪。 虽然董商与大容的关系,我早已查出一二,但也知道他们手中所谓的证据不过是诬陷。 母后告诉我,这是韩王即将采取行动的准备,要我小心娉兰,那个女人是韩王的女儿,她已经为了她的父王不择手段了,总有一天要背叛你。 然而母后却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女人,却早已占据了我全部的心。 其实董家的事情,我很早以前就做了安排,就算是张央,或是其他朝中包藏野心的权臣我都有信心来对付,但一旦被她缠了进来,就远比我想象中的复杂。 韩王的野心已露端倪,朝中文武百官也采取了静观的态度。我也无法再去寿德宫来引人口舌。想想自己真是失败,这种时刻身边居然只有几个老臣仍在信任我。 史魏书对我说过,娉兰胸怀奇才,又有可以让将领心甘臣服的气质,若是韩王真有心反叛,娉兰自是员难以对付的虎将。 他的意思,让我尽快做下决断。决定娉兰的命运:是一生囚禁,还是处死。 听起来是种血淋淋的残酷。 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但只有一种感情是注定的。 我想保护她,不管如何,都要保护她,我已经因为自己的犹豫而失去了一个孩子,这次决不能再放手了。 想她,念她,满心都是她。 她又有了身孕,我是那样的狂喜。却也只能半夜去瞧她。 隔着纱帐偷看她酣睡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帮她盖紧被子,成了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想把她从这场纷乱中抽离出来,我不能让她与我因为别人的阴谋而变成分离。 这日忽闻她昏倒的消息。 那时正在母后宫中。母后的眼神告诉我,不可去。然后只派了几个宫女连同张明启去探看。 回来告诉我,她只是身子虚弱,并无大碍。 才松下了颗心。 晚上又去看她,拉了她的手放在掌心,小心的握住,却看到她眉毛蹙了起来,然后从我这里将手抽走,翻过了身子。 叹息……我想我大概,是伤透了她的心了…… ※※※※※※※※※※※※※※※※※※※※ 娉兰: 醒来后,不双依旧在自己的床边。 他身后跪的是定儿,还有……张明启。 猛然起身,看着不双闲适自若的神情,脑子又要不清楚了 “张太医,您怎么会……” 他轻轻朝我磕头行礼,抬起头道:“娘娘应该还记得您送去作为诬陷董商丞相的那张竹简,那上面的字迹,正是出自下臣的手笔。” 我觉得最近自己受的打击太多,已经开始麻木。如此的话从我如此信任的人嘴中说出来,竟是没有半分的意外。 “是么……”淡淡的回应,却想起了个人:“那廷之为何……” “下臣的不肖子,给陛下添加了不少麻烦,下臣已经将此孽子,押回大容了。”他居然叫不双陛下…… “你是大容国的人?” “臣自从七岁起,就已经被人送到了永络了,为的是有天大容部族强大起来,建立大容国后可以助陛下一统天下。只可惜臣才疏学浅,只能入宫做个太医,传递情报而已。” 原来他才是那个与大容通往来的奸细。我居然忘了,子煌身边,不只张央姓张,这个张明启,也是…… “你为什么特意来这里跟我说这些。”太阳穴跳的厉害,感觉头脑中的神经,全错了位。 回答我的是不双:“我带他过来见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些真相。” “真相?” “就是你的第一个孩子,究竟如何死去的。” 第 55 章 ,直视着不双,他黝黑深邃的眸子里流出了种我怎样也看不清的熠采,我发现自己越发的不懂他了。 “你该不会还在天真的以为,那个孩子是被董后所害吧。”他冷笑,示意张明启讲下去。张明启微微一拜,对我道:“娘娘,容下臣细细道来。下臣在永络为官,担的是太医院的差使。从先皇起就一直伺候宫中妃嫔,也见过了不少事情。先皇只遗下三子,均为齐太后所出,受臣照料成人,所以臣在太后那里,也算有些分量。然而先帝生性好淫乐歌舞,后宫佳丽不只千人,却仅有三位皇子遗下,娘娘难道不觉的奇怪么?” 我心里一动,恐惧感油然而生。只能压着自己的情感,装成一种淡漠,反问道:“你是要说后宫的是非么?” 他道:“下臣不敢,下臣是大容国的臣子,永络国的后宫如何,与臣无关,臣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准则,就是是否对大容国有利。所以为了博取齐太后的信任,臣做了不少违背良心的事,包括对娘娘您。” 他说到此处,我已经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自然是震惊的无以成言。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我的立场岂不是…… 想到此处,又听张明启道:“齐太后是个懂得把握朝政的女人,这些年一直在周转董张两家的势力消长,然而最近董家已超出了她所能控制的范围,有威胁朝政的意图,所以她才会想起扶持韩王,使朝中形成鼎立之势,牵制两家的争斗。但她没想到的是,韩王的权力比她想象中增长的要快了许多,再加上娘娘您受了皇帝专宠,怀了第一个龙胎,齐太后会有所动作,也并不奇怪。” 关于齐太后的手段,我自有领教,也明白她的平衡理论:不管是宫廷还是朝廷,只可百家争鸣,不可一支独秀。却也没想过她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对张明启的话并不全信,只冷下声音问他:“只你一家之词,又怎能让我相信?” 他却笑道:“臣只是奉命将事实将给娘娘听罢了,娘娘若是不信,臣也不能强求。”他顿了顿又道:“齐太后曾经找过为臣商量如何处理您的事情,而那时您与董后的关系虽然不好,却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太后就在想如何挑起您与董后的争纷。说起来齐太后为了此事也下了不少的功夫,您还记得贡品的事情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董后找您麻烦,但实际上,那贡品早在交到您手中时,就已被人换掉了,另外再找个人通知给董喜,董喜这个人好大喜功,也没心计,要利用他相当容易,而且齐太后也知道,您见过那贡品的本来模样,并不担心您会中计,所以才会有那么一出闹剧。” 我怔住,猛然清醒:“董后身边一直安排着齐太后的人?” 张明启笑的自然:“这是必然,其实并不只董皇后,宫中所有妃嫔身边都安插有齐太后的眼线,她是个小心翼翼的人,消息网更是灵通。害定儿被责的锦玉就是其中之一,所以那个引起您滑胎的药,才会出现在您的手里。本来开始打算由臣亲自将这个药的效用说给您听的,却不料陛下在您回到边疆后,就改变了主意,让我放弃这个计划。所以我才没有提及。不过廷之的出现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他让您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道路。不过估计齐太后也没有想过,您自从前往北疆后,便吸引了大批兵卒跟随,韩王势力更加庞大,早不是她盘上的棋子,所以现在才会如此烦恼,将您软禁在此处,想以您为威胁,至少不会让韩王轻举妄动,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韩王似乎并没有那么在乎您的处境,轻易便发起了反叛,所以……”他的声音沉了沉,然后就跪伏在地上,不再说话。 室内一下子静了下去,只外面雨声愈发的清晰,若近若离,像卷了千万魑魅魍魉。烛火在风雨中舞动,拉扯着那两人的影子,长长短短。 好像任何生气都被寒冷凝住,又好像所有寒冷都被黑暗吞噬。 我终于开口:“你替齐太后做下这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容建国初始,根基不稳,而又与永络木泽两大强国相邻,为了自保当然希望这两个国家从内部开始紊乱起来。齐太后想挑起韩王与董家的仇恨,借而从中取利。而韩王又掌控了永络大部分兵权,他们两人相斗,不管最后是谁的胜利,都会对永络国基造成重创,在我的立场来看,自然希望这件事发生,所以一切也都是理所当然。” “那你这样在我身边挑拨是非,是否也是想让华家开始对付齐太后?” 这回冷笑的是不双:“你以为现在挑拨你与太后的关系,还有什么用?再过六个时辰,韩王反叛的消息就要传到宫内了,到时候你还有精力去想你跟齐太后的关系么?” 我默然,不双的话的确句句属实,到了现在,一切争辩都变得苍白无力。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紧抓着身下的被子,有丝绸破裂的声音。 “为什么……”他的眼神转成铺满水汽的迷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缓缓靠近我的床,在我还来不及反应时,就已将我横抱在了怀里。 “我只要你跟我走。”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我几是叫了出来:“你放开我。” “放开你?”他唇角微调,露出了不屑的笑容,“你还没对这里死心么?你的亲人已经放弃你,你那皇帝的母亲害了你的孩子,你还有什么理由要留下?” 他这样的话,像数千钢针直直刺入我的胸膛,针针见血。 我沉默了,就那么一个闪神的功夫,他已将我抱到了门口。却猛然停下。 并不是因为我的挣扎,更不是因为定儿在身后的呼喊,而是因为门口忽然出现的那个人影。 “放开她。”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嗓音,只是多了几分冰寒,失了温暖。 我怔怔的抬头,只看到一把流水宝剑,正抵着不双的喉咙。 “子煌!”叫出了声,他却并未看我,只直直的逼视着不双,又说了句:“放开她。” 不双开始是有些意外的愣住,他上下打量了番子煌的明黄龙袍,喉咙里才发出了一声轻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 “我也没想到,大容国的国君会出现在我的后宫里。” 不双满不在乎:“闲得久了,四处走走也不错。” “如果陛下喜欢我国风土,朕自会好生招待,但若是行此不速之事,怕会辱了鄙国的风范。”子煌的剑更冷,透着股凛凛的寒光。 而不双笑的挑衅:“那如果我偏要如此呢?” 子煌上前了半步:“就莫怪我剑下无情。” 我此时早已失去了思维的能力,只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这两人。已有一个月没见到子煌了,却不想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我与他,怕是再也回不到初见面的时候了。 恍惚中又听不双道:“你有本事让我放开她么。” 子煌道:“能带走她的,决不会是你。” 两人的气氛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我再也忍不住,朝不双大吼了起来:“你这个混蛋,你快放开我!”我又捶又打,他却动也不动,最后终于无奈,从腰间摸出了匕首,想也不想的朝他肩膀上刺了下去。 听到血流动的声音。 那人的身体颤了一下,却依旧没把我放开。 殷红的鲜血珠碎般的洒在了我的脸上,我握着匕首,快要哭出来。 “求你……算我求你,放开我。” 他这才小心的将我放下,一瞬间他那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茫然,转瞬逝去后便是凄冷的嘲笑。 “也罢……看来这里最多余的人,是我才对。” 他胸口的伤口颇深,汩汩的涌着血水。不羁的脸上早已惨白。生平第一次,我心中对不双这个男人,产生了种莫名的情感。 深深的恨,又怀着淡淡的悲伤。 复杂的说不清楚。 他往外走,迈过门槛时有些站不稳,踉跄了两步。 后面的张明启急忙起身去扶,他却挥手止住。却没回头,仰天大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不住的回响在我耳畔,漫天的大雨,诡异的天气。 这样的寒冷的时候,我看着他离去…… 屋子里的定儿在断断续续的咽泣,她见不双消失在视野里,才朝子煌行了礼,然后起身出去,关上了房门。 一时间只剩了我们两个,却找不到共同的话题。 他将剑收起,手一揽,将我抱回了榻上:“你有了身孕,要仔细照顾自己。”然后推了推锦被,坐在了我的身侧。 鼻间立时盈满了他的气息:“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不想让他离去,只好找个话题来说。 他回道:“是定儿来找过我。” 哦了一句,竟然不知下面要说些什么。 一时间只是想哭。 我们怎么变成了这样,几个月前还是幸福的美满,为何只数十日就变成了如此陌路。眼角湿涩酸疼,泪水不曾停过。 感到他伸出了手,却在触到我的脸时停下。到了此时,居然连一个碰触都是奢望! 再有几个时辰,那个彻底分离我们的消息就要传到他的耳中,我又能怎么办。 迟疑的叫了他的名字,抬头望着他,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从前的熟悉,却不想忽然被他抱紧。 用力的抱紧,几要窒息的抱紧。 外面的风雨猛然狂暴了起来,珍珠撒地般的敲打着黄色的琉璃,殷红的砖墙。他身上的温暖暖不回我们的从前,有些事注定发生了,就标示着失去,无法挽回的失去。 子煌啊子煌,你知不知道,我再也无法这样的拥紧你了…… ※※※※※※※※※※※※※※※※※※※※※※※ 五月的最后一天,是风雨过后的明媚。 阳光昭昭,好天气。 青挛珠玉,蹙金翟纹,环佩叮当。 站在铜镜前看了看自己的模样,除了稍稍隆起的小腹,一如自己当初进宫出嫁的模样。用袖子掩了嘴,感叹自己居然还能笑出来。 拉了定儿的手坐下,捏了捏她的脸颊:“傻丫头,还哭什么。” 她一下子跪下了,竟是嚎啕:“主子,您不能去啊!” 我淡然的笑,扶她起来,一起坐下,然后帮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才道:“定儿,你自小就跟着我,也受了不少的委屈,我对人太冷,也没能好好照顾你。衣柜里有些银子,你拿去出宫后谋份生计吧。” 定儿摇头:“奴婢不要,奴婢要主子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着。” 我捧起她的脸,从怀中掏出帕子细细为她清理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人只要活在世上,总会犯错。有些可以被世人原谅,但有些却一定要受到惩罚。定儿,我犯了错,犯了大错,若想要弥补,就只能用命去偿还,你懂么?” 定儿摇头:“我不懂,我只知道小姐是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您受了那么多委屈,怎能还是这样的结果!” 我闭上了眼睛,幽声长叹。拍了拍定儿的手,从床上拿起了那把匕首。 木质的鞘,雕着华家的纹路。是那年父王的赏赐。 塞到袖子里,站起身,欲要往外走去。定儿却忽然扑倒在了我的脚下,泣不成声。 我瞧着她的样子,嘴唇动了动,也只说了句:“你自己多多保重吧。” 许久不曾出过寿德宫的宫门,让路过的宫女太监们瞧见了,竟是呼啦拉的跪倒了一片。大概过不了多久齐太后就会知道我出宫的消息。但已经无关紧要了,比这更快的,怕是我父王反叛的军帖。 本来我是不许四处走动的,但因穿了命服,又携了子煌赐的玉佩,那些侍卫倒是不敢拦我。 就这样到了外宫的紫辰殿外,也不让人通禀,径直就里走。 此时早朝还没退,满朝文武分列站在两侧,见到我自是一阵讶然,而后便是嗡嗡的议论。 我跪在十步之外,抬起走,又看了眼坐在金殿之上的子煌,深深的拜了下去。 耳边的嘈杂渐渐的细微了下去,我的世界只剩了安静。 起身,将袖子里的匕首抽出,高高举在头上。 清冷的声音,沉闷的气氛。 “叛臣之女娉兰,拜领死罪。” 第 56 章 定儿在旁边小心的伺候着,生怕我有个什么闪失。我笑她的太过紧张,她却抿着嘴摇头,更专心的照顾我。 “怜你身怀龙裔,待分娩之日,再做处置。” 那日,他走下殿收起了我的匕首,眼眸如水,那样对我说。 我仰头望着他,天子之姿,明黄的颜色,九龙盘身。 这样威严的大殿,那样曾经深爱我的男子。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在想,我们究竟会变成怎样,然而却不想我们终究还要走到这一步。 定儿曾经小声的问过我:“主子您为什么不跟不双走呢?” 我反问她:“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子煌来?” 见她不语,我才道:“定儿,如果那日我跟不双走了,也不见的会有什么好结果。我对他的感情只有畏惧,就算他想救我,不过是想将我囚在另一个牢笼罢了。我跟他是同一类的人,固执,又冷淡,在一起除了相互伤害,就不会有别的。” “那您为何非要如此寻死呢?” “能由得我不死么?父王在西北拥兵反叛,无论是朝中也好,宫中也好,多的是想落井下石想至我于死地的人。而且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未必……”下意识的顿住,转头拍了拍定儿的肩膀,“你不是帮我炖了补品么,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好?” 她呀了一声,急急忙忙去了。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肚子有些痛,看来被里面的小家伙踢了一脚。 “至少你还是活生生的。”轻轻的笑,“娘欠别人的,大概这条命就已足够,别人欠娘的,最终也会要还。孩子呀,可怜你是生在帝王家,有这样的命运。” 父王的叛军,浩浩荡荡,攻池掠地眼看着就已经吞并了西北大部分地区。另外董商的军队也与父王发生的冲突,最近正在僵持中。外面的一切似乎硝烟弥漫,与寿德宫的冷清截然相反。 倒上一杯桂花蜜,略微抬头,就看到菊花隐隐中的那个身影。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提起壶,又倒了杯,递给来人:“最近这里只剩了甜腻的东西,没什么好招待的。” 余若兰接过轻抿了口,笑道:“加了薄荷与菊花。” “你还是那么厉害。” 她陪我坐下,拿出了个布包,道:“最近冷了,给姐姐做了件夹袄,穿着御寒。” 我接过打开来看,是件无袖的袄衫。针脚细密,做得精致淡雅。我笑道:“有劳妹妹费心了。” 她摇摇头,又问:“最近孩子怎么样?” “很安静,没怎么折腾我。” “会不会是个女孩?” “也许呢。” “要是女孩肯定像姐姐一般漂亮。”她笑道,“也不知要怎样倾国倾城。” 我唇角含笑,抬头看她,她眉眼中也透出了那种对即将诞生的孩子的期待。看来她也是喜欢孩子的。 “若兰。” “嗯?” “……你出宫去吧。” 她立时愣住,抬头看我。 我道:“以我现在的身份,求别的怕是不能了,但至少应该可以给你一个自由。你与商容间该有个好结果。嫁给他,替他生个孩子,幸福美满的过完一生,好不好?” 她微微垂下了头。 我拉着她的手道:“你说女人总逃不开束缚,但指掌间就能得到的幸福,为什么不试着去争取。就当是还我一个心愿好了。” 她道:“也许我可以出去,但您呢,您莫非真要等到被行刑的那天?” “若兰,有时候死,不一定就是结束。也许会是另一个开端。” “开端?” “是开端,为了这个孩子。”我轻轻抚着小腹,感受里面些微的悸动:“谋反是灭门之罪,我虽为皇妃,兴许可免一死,但腹中孩子终究还是要背上一个罪人的身份,随我被放逐荒疆,枉负骂名。我不想变成这个样子。若兰你曾说过,我的仇恨过重,其实我现在最当恨的,应该是齐太后,若是没有她,我大概也走不到今天这步。但恨又有什么用?我的恨已经被人利用过一次,伤到了我最重要的人,现在再去……我怕是要没有颜面来面对我即将出生的孩子了。那些罪过用我的死来担下来,至少能给这个孩子一个身份,能在宫里理所当然活下去的身份。” 说到这里,明显看到她的眼里有些雾气弥散了上来,我连转了话题,道:“说起来下午商容是不是要过来?看你的模样,也没好好打扮一下,可惜了这样花般容颜。” 她才破涕而笑,道:“您又拿若兰开玩笑了。” 转身离去,在她那纤细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花丛中时,我隐约听到了她幽幽的一叹。 看来自己是被她怜悯了呢。 仰头看着一方天下,碧蓝的天空丝缎般柔软,几朵浮云流水般抹出丝丝纹路。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7 十一月。 子时的邦鼓刚刚落下,寿德宫下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悄然无声,精灵般冰清玉洁。 在月光下显得分外宁静,散出了柔和的光华。 在这样的雪夜,我的孩子即将诞生。 痛楚比想象中来的要强烈。大概是因为这个孩子九个月里从来没给我带来什麻烦,现在却是排浪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咬着牙关,不想**,但一波波巨大的痛楚折磨得不得不发出嘶哑的哀嚎。 稳婆在旁边碎碎念着,什么用力,加把劲,快出来了。 那声音分明就在耳畔,却感觉比现实更加遥远。 喘息,虚弱,大汗淋淋。 隐约听到稳婆对旁边的宫女小声道:“快去请皇上跟太后过来,是难产。”然后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出去了。 接着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身边的稳婆边轻按我的肚子,边道:“娘娘,您已经撑到这个地步了,要再努把力啊!” 我微微睁开了眼,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沾满血迹的白布,不断换出的热水,匆忙的人影。 是啊,我已经撑到了这个地步,又怎能轻易的放弃。 又一波剧痛传来,忍不住大喊出声。 抓着床单,瞪着双眼看那头顶的云罗绣帐,曾几何时,我也这般看着帐子难以安眠,但那时至少枕边还有良人相伴。 人有的时候,真的不得不去靠自己。 用力,拼下了最后一分力气。 生命似乎在体内渐渐的流逝,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然后就是稳婆惊喜的呼声:“娘娘,快出来了,快出来了,再努把力。” 我的世界瞬时陷入了一片安静。像沉闷的雨季忽然响起了一声惊雷。婴儿的啼哭声猛然响彻了一方天地。 我睁开早已朦胧的眼,却没有力气再去扭转头颅。 听着旁边的稳婆恭喜:“娘娘,是位皇子呢。” 而我的视线却渐渐被黑暗吞噬。疲惫感汹涌袭上意志,就算怎样挣扎也挤不出任何让我看清那个孩子的力气。 渐渐的昏睡过去。 有到光在心中忽闪而灭。 突然在想:如果我还能再活下去,该有多好…… ※※※※※※※※※※※※※※※※※※※※※※※※ 希琰: 在雪照山庄的日子,木然而绵长。每日不过练剑,出任务,或是杀人。 廷之自从回了永络,就一直没有消息,所以我也不知她现在究竟如何。大概过的不错吧。毕竟那个男人是那样爱他。 今日又练剑。因容若在旁边瞧着,更不敢怠慢,收回了心思全在了剑上。 耍了套九降剑,收势后才发现庄主岳新凉也出现在了武场上。他手里捏了两封信,交到了容若手上,又跟容若耳语了几句,然后脸上就是诡异的笑。 这个被江湖中称为鬼西子的男人,头脑中总要涌出些莫名其妙的主意,这次看他的神情,也不知要算计谁了。 忽见容若眉头轻蹙,竟是抬头看向了我。 心里猛然打起了鼓,看岳新凉朝自己招手,那种不安就更加的强烈。 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听岳新凉戏谑般的一笑,对我道:“这次有个大人物给咱们托下了桩买卖,指明要你去。” “要我去?” “就是要你去。” 他从容若手上拿过了那封信,塞到了我的手里:“你自己看看。” 我展开一看,两张信纸的质量都是意外的好,再仔细去看内容,不由自主的惊呆。“这是!”举着信封看向容若,容若似要反对,却被岳新凉用手指一掐给拦下了。 “我们雪照山庄的宗旨是顾客至上,既然你被点名了,只好让你去,反正你每年在庄里白吃白喝了惯了,动动也好。” “可是……”我看向容若,容若的脸色极差,岳新凉却一脸调笑,将自己挡在我与容若之间,半推半搡道:“还犹豫什么,要你去你就去,三年五载的回不来,我也不会说什么。就当少了个混吃喝的人物罢了。” 我心里不觉涌起了股热流,站在原地,向岳新凉深深一揖:“感谢您成全。” 他却笑:“傻孩子,你以为我真是成全你?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好玩罢了。毕竟能让永络国与大容国两个如此身份的人共同委托救助的女人,谁不好奇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人?她上回留在庄里我都没能好好招待,这次可不能错过了。况且,总比看你每日死狗般的模样要好太多了吧。” “死狗?”听着周围侍女传来的轻笑,面红耳赤着想离开,又听岳新凉道:“廷之昨天回来了,你把他也带上!” 上路后才明白,原来那两封信的其中一封,正是廷之带回来的。他告诉我,他被张明启带回了大容,并关押了起来。直到十天前才释放。 而原因就是来这里送信。 低头看了看那封信,实在是意外那个叫不双的男人,居然会用如此恳切的语气来求雪照山庄救走娉兰。 自己在木泽国与世隔绝了近一年,不知这世上,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巨变。 娉兰的父亲韩王居然会叛乱,但最想不到的是那个男人居然会对娉兰判下死刑! 隐匿了自己的声息,藏匿在宫门之外。 各处的叛乱,引得宫中的守卫更严。我没有廷之那样厉害的轻功,只有在此等候。等待可以悄无声息进入宫中的机会。 子时时开始下雪。 天气愈发的冷了起来。也不知为何,自己看着这让天地茫茫的大雪,竟是有种莫名的悲怆感涌了上来。 正在此时,忽然感到有人声靠近。急忙收了心神,隐在暗处,盯着来人的方向。 听脚步声并不向是侍卫,更不是习武之人,稍稍安了心,却听那人忽然小声问道:“希将军是在这里么?” 一下子警惕起来,安抚住了身旁的廷之,想了想仍然站出了身形。 “你是什么人。” 那人走到我身前,借着宫墙上的灯火这才看清:“是商大人?!”实在是意外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又见他朝我微微一礼,道:“商容在此久候大人多时了。”心中更是讶异,“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笑道:“在下受了王爷之命,特来此处接应大人,好将大人领入宫内。” “王命?哪家的王命?” “希大人受了哪家的王命,在下就是受的哪家王命。韩王关心郡主安危,特意命在下在宫中照顾,又差人托了木泽的雪照山庄,希大人难道不是为此来的么?” 这下明白了,原来自己身前的这人,也不过是韩王的手下。 “你要怎么带我进去?” “那不是难事,现在宫中侍卫首领,与商容关系甚好,大人请放心。” 说完他拿出了两件侍卫的衣服,给我们换上,道:“请随商容来。” 看起来这个商容在宫中似乎可以随意行走,带着我跟廷之径直走入了内宫,也没有任何人拦阻。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一座宫殿后,他才道:“希大人,这前面就是郡主所居的寿德宫了,今晚郡主分娩,已得下一位皇子,周围侍卫大都被皇上撤下,只等明日行刑,所以大人如果今晚不得手,郡主恐怕就要性命难保了。” 他这样道,我竟是有一瞬间的失神。被廷之捅了把,才凝下了心神。 将廷之留下接应,自己从矮墙上跳了进去。落地的地方是个花圃,往里走,就到了后殿。 里面似乎只点了一盏灯火,昏黄的光芒若隐若现。 这是不是她的寝宫?心里想着,戳开了窗纸往里去瞧,只见了屏风与床榻。大概就是了。 绕到前面,并没有人守候,便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直到了床前,果然看到了她。就那样不由自主的愣住。 一年没见,她居然消瘦的那般厉害。长发凌乱,面色苍白。不知是受了怎样的折磨。 轻轻坐在她身边,看到她眼角未干的泪水,抬起手,想帮她抹去。 却听她轻轻一叹,无尽的哀伤。 心立时疼的厉害。 将她打横的抱在了怀里。低低呢喃,是对自己的誓言:“我带你走,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刚迈出两步,绕出了屏风,却忽然看到门口出现的那个男人的身影。 他没穿龙袍,只一件单衣披风,松松的披着。 我竖起了防备,可他却淡然一笑,对我说:“你终归是来了。” 万分的意外:“你什么意思。” 他轻轻摇头,道:“你带娉兰走吧。” “你肯?” “我一直都在等你来,将她从这里带走。宫廷里的是非太多,我因为儿时的固执而将她拉下了火坑,是我对不起她,让我们弄成了这个样子,我想她在你身边,会自由自在的多。” 他这样说着,又从身上拿下了一块玉佩,递到我手里: “这是宫里的令牌,你拿了出去,侍卫不敢拦你,另外寿德宫周围的宫女太监,我都打发走了,只要不让外人瞧见,就无大碍。而且……”他唇角扬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今日的一切,你对她能瞒就瞒吧,就让她以为我负了她,免得她为难,毕竟她的父亲已经……” 他顿住,然后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娉兰盖上,缓缓收起了眉目中那种眷恋。 “你走吧,今生今世,你与她,都不要再回来了。” 第 57 章 银耳燕窝,甜腻的喉咙发痒。含了两口就放下,再也吃不动了。 交给定儿,转身躺下。 定儿支吾了会,终是对我道:“主子今天的精神还不错,要不要……去见见王爷?” 我转过了身子,对着墙壁,不想说话。 身后一时没了声音,定儿大概是退出去了。正想歇下,却忽听道:“郡主的月子已过,身体还是不好么?” 仔细分辨,居然是商容的声音。 从床上起来,正看到他跪下身子,朝我行礼。“下臣见过郡主。” 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种不安,问他:“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道:“臣是韩王的书记,自然会在此处。” 立时明了,只觉得惊讶:“你也叛了朝廷?” 他苦笑:“叛?商容早就做了背叛朝廷的事了,郡主您不也是么,因为自己的仇恨,将董家最终逼到了谋反的地步。” 说到了自己的痛处,我无法反驳,只是下意识的低声道:“真是想不到,居然连你这样的人都……” “郡主,商容自从第一天认识郡主,就一直没改变过自己的信念,如果郡主不嫌弃,可否听商容将这一切细细跟您道来?” 我抬头看他,忽然觉得他那张平日看起来文雅倔强又有些酸腐气的脸忽然陌生了起来。他的眼眸里似乎藏了无边暗夜,深不见底。 叹了口气,道:“你说吧。” “是。”他道:“臣的父亲在先皇在世时,一直抑郁不得志,有才难抒,常唉声叹气,最后连妻儿也难以供养,不得不将臣送入董家。在董家的这些日子里,商容看够了那些官场黑暗,也对朝廷失望透顶,后来心爱之人又被所谓权衡朝中势力被迫入了宫廷之中。商容那时的确陷入了绝望,每日饮酒闹事,堕落其行。不过还好,在那时您与皇上将商容从烂泥中拉了出来,给臣一个些微的希望。臣本来想,倾臣全力辅佐皇上,肃清朝政,光复永络。但现在臣认为,臣的想法完全错了。” 他顿了顿,依旧跪着,面上不喜亦不怒,波澜不兴。继续道:“木随茂而根朽,无药能就,非除之而不可用也。永络国的根基已然腐朽不堪,朝廷内外贪官横行,即便皇上有整改之心,怕也是丝绢补瓷,一时完好。举国上下,百姓心如死灰,毫无希望,若是这样发展下去就只能得一个分崩离析,土坑瓦解的下场。所以臣唯一想到的,只有涅槃重生而已。永络要的不是修养恢复,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开始?”我讶于他的言辞,不由得冷笑道:“真是好听的说辞。” 他不为所动,朝我扣了头,道:“不瞒郡主,其实韩王是被臣劝反的。” “被你?!”这下完全是意外了,不由得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怎么会是你?” 商容依然平静,道:“臣偶然间,听史魏书史提起过华家的过往,这是让臣最终来到此处的原因。郡主,也许您并不知道,您,其实是帝王之女。” 他又深深的扣了下去,伏拜在地上,不肯起来。 “帝王……之女?”若刚才还是惊讶的话,现在完全是错愕了,感觉董商嘴里说的这些话,全是梦呓一般的胡话。 却听他又道:“臣没有资格跟您讲这段过往,但是臣可以告诉您韩王为何会不顾您的处境,在西北就发动了谋反。那时华大人与臣交好,也明白臣的心思,便带臣一起见了韩王,正好收到了齐太后的诣旨,要韩王入京商量国事。臣当时就已明白,这是齐太后想要削减韩王兵权的手段,因为臣听手下人讲,张央早已调集了董商留下的五万侍卫,将皇城团团包围,大概是有威逼之意,所以臣才立时建议,韩王不如就此反叛。而郡主又因怀有龙裔,广受龙恩,安危自不用担心。就算有危险,臣也会拼尽全力守护。而齐太后也不会想到,韩王会毫不顾及您的处境如此谋反,所谓兵贵不意,是险中求胜。” 他平静的说完,才抬起了头,此时的他穿了件朱红的长袍,并未加冠,散落的刘海半挡了眼睛。点漆般簇黑。 我一时无言,坐在床上,身体里汩汩的都是血流动的声音。冲到脑子里,竟是燃起了一把怒火。猛然起身朝着他的脸就挥了下去。他也不躲,就听一声清脆,那五道殷红的印子便已出现在了他秀白的脸上。 我心中愤怒至极,举起又要打,可瞧着他的样子,竟下不去手。怔怔的愣了半晌,才颓然的放下,道:“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他道遵命,一拜三扣,才跪着退了出去。 屋子里燃了水沉香,袅袅的青烟纠缠着盘旋而起,远处陈着镏金兽,似乎要在这若有若无的烟雾里不断狰狞下去…… 第二天希琰来了。 我知道是他带我从皇宫里出来的,但总觉得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他。又加上心绪宁乱,这几日精神总是恍惚,没见任何人。 看他的样子应是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风雪,卷进了种寒烈的气息。 我本是朝外面躺着,想了想,还是翻过了身,对向了墙壁。却也忍不住问他:“我的孩子……怎样了。” 他道:“留在宫里了,取名叫馨,元馨。” “元馨啊……”元,第一个孩子,想有了这样的名字,宫里人自会好好带他吧。 默默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开始像只鸵鸟,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外面的风雪了。 他并没说话,除了进来时皮靴踏过地毯的声音外,便是一片安静。我的视线毫无目的的游离在身前的帐子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的眼前的光线忽然一亮,身上就是一凉,然后是撞痛,人已被他拉起托到了地上。 “你难道想一辈子就这样了么!”他瞪着眼睛怒喝,又拉又拽把我抓出了房间,一把甩在了屋外。 此时大雪没膝,那冰冷的寒气一下子透过单衣扎在了骨子里,我不由打了个机灵,抬头看他,他依是满脸怒气。 “我认识的华娉兰,是独闯敌人大营,建立不朽功勋的巾帼英雄,不是这般无用的女流之辈。”他嘶吼一般的骂我,“都一个月了,你还没想清楚吗,你跟他之间早就过去了,你以为就你可怜需要每日哀怨叹息么,那天下的百姓怎么办,贪官污吏,连年的灾害,早已民不聊生,你那皇帝的永络已经过去了,你明不明白!” “明白……你让我怎么明白,他是我的丈夫,你们难道真要逼我拿着弓箭枪戟对付他!” “这不过是你想逃避的理由罢了,兰,你自己仔细想想,你早就没有退路了,你跌在了风雪里,就要自己站起来,你知道吗?虽然很痛苦,但是……但是……”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神伤,这时听到动静的家将侍女都涌了出来,定儿先是看见我在雪地中,就要惊恐的去扶,希琰却大喊:“谁也不许碰她!” 四周围了一圈人,希琰拔下了腰间的佩剑,插在了地上,对着那些人喊:“你们都给我退下,谁也不许靠近!” 最后连定儿都被遣走。 他半跪在地上,解下了披风,松开了丝绦,脱下了软甲,褪下了衬甲棉衫,最后仅着一件单衣。 “不管怎样的寒冷,我都陪着你,陪着你站起来,在你身后看着你走,你跌倒了我会去扶,你走得快了我就拼命去追,你想休息了,我就帮你搭下暖帐。总之,我要你振作起来。在最难过的时候振作起来,好么?” 最后两个字,他几用了哀求的语气。 我坐在雪地里,双手早就冻的发紫。泪水无声息的低落在上面,竟是麻苏一般的温暖。 身体的疼痛似乎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嚎啕。 我扑在他怀里,痛苦失声。 一直以为自己的泪水已经干涸,却不想这时仍像溃堤般汹涌。我渴求的不过是一夕温暖,但此时却不得不去面对这样的寒冷。 他的体温隔了两层衣衫,挨着我冰冷的皮肤,居然那样的清晰刻骨,我想我经历的风雨已经太多,过往也被凌迟一般划的千疮百孔。 我好像没有过去了,将来也是那般朦胧。只有这体温是真实的,逼着我站起来,在这样刺骨的积雪里,站起来。 ※※※※※※※※※※※※※※※※※※※※ 那日被雪冻伤,修养了几日才见好。 穿整齐备,带着定儿,在父王的书房前停下了。 着人去通禀,不一刻就听里面的父王道:“是娉兰么?进来吧。” 将定儿留在外面,自己推门进去,转过屏风,入了内里,父王正拿着一卷书翻看。见我来了,便放下,问道:“身体好些了么?” 我被希琰带到此地时,父王曾来看过我,可那时我还沉于悲痛,并没说上话。离开了父王将近两年,竟是这样的重逢。 低低回道:“已经大好了。” 父王才道:“那就放心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想你这个孩子,也该知道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 见父王如此说,便冲口道:“父王您究竟为了什么要做这种会留下千古骂名的事情?” 我的语气是万分无礼的,父王却没在意,他朝我招手,让我坐下,才道:“孩子,你不知道,父王这么做,不过是要拿回华家应得的东西。” “应得的?”想起了商容那句“帝王之女”心中顿时升起了疑惑,道:“华家……是不是与王族有过什么?” 父王微微一笑,道:“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与别家的孩子不同,你聪颖机灵,心思细腻,所以父王才让你入宫,为的就是这一天。” “父王,娉兰不懂。” 父王道:“其实这些,不过是些陈年往事罢了。要跟你解释,还要从先祖开创永络国时说起。那时你的爷爷与先祖曾拜天地为誓,结为兄弟。你爷爷为长,先祖为弟。后因前朝君王暴戾,两人决定起事,召集了数万乡里,闯荡天下,最后终成一方霸主。而此时,先祖却背叛了你爷爷。趁夜露深重,独自领了十万军马破了皇城,并在四方百姓面前斩了前朝皇帝,如此以来,百姓自然尊先祖为新皇,就算你爷爷有再大的功劳,也不过成了先祖鞍前马后的忠臣良将而已。你爷爷虽然郁抑,但为了天下大定,也只得领了韩王这个称号。而先祖明白是有愧华家,才对华家如此厚泽。不过……自从先祖崩后,成德帝却残暴成性,不但收回了华家应有的待遇,更是对我一贬再贬,最终将华家赶出了京城。” 父王说道此处,有些激动,但终究平静下来,按着我的肩道:“娉兰,我希望你明白,父王不是反叛,只是想拿回华家应得的东西。而且你也该明白,成德帝登基后,永络的人民就如终日水火,再加上最近两年的战乱灾害,永络已经不是从前的永络了,百姓要的是新生,是新的王朝,所以父王就要站出来,即便被后世辱骂也好,父王的心思与你爷爷一样,只想天下安定,百姓安居而已,你懂不懂。” 懂不懂……我岂能不懂。 我侧过头看着父王按在我肩上的手,只觉的有千斤重。 这一切不管是父王的私心也好,还是真正为了百姓也好,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轻轻点了点头,朝父王展颜笑:“娉兰明白了。” 然后避开他的手,默默退出去。 这个第一次让我感到亲情的男人,也让我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残酷。 原来刘项之争,并不只原本的历史会有。 只不过那个霸王自刎于乌江,这个流于浮世。然后……后代相争罢了。 那日之后我领下了十万铁骑。 点兵时,对着苍天指誓:“华娉兰之剑,只斩董氏祸乱,只斩贪官谗臣,只斩流贼草寇。只斩不从军令者,只斩临阵退缩者,只斩叛敌倒戈者,只斩……”一下子噎住,不敢再往下说,只好停住。再看将台之下,呼喝声整天,剑雨戟林,黑压压塞了满眼。 这样的气派。 却淹没在了远方渐渐压来的彤云之中。 看起来今年冬天,定会又长又冷。 ※※※※※※※※※※※※※※※※※ 关于最近的沉闷以及娉兰性格的一些回复,另说下双线结局: 感谢晴的回复,您的意见我也想过,在故事的前面,娉兰的确是一个聪明女子,她对朝廷,对人心都有自己的一番见解,所以就算宫中复杂,也可以从容应对。 但是聪明的女子也不一定会在感情上有棵坚定的心。就拿前世来说,娉兰对感情的处理其实是采取逃避的态度的,她选择离开,是因为不想自己受伤。其实越是这样的女子,越会在自己的感情上迟疑拿不定主意。 说些牵强的话,我们的女主不过是个女人,是女人总有点小心眼(笑) 让娉兰开始转变的,其实是从她的第一个孩子开始,之前的娉兰大概是想平淡一生罢了,她本身对自己与男猪的感情就有些迟疑,大概在想,不管是谁,反正我身边的都是前世的爱人了吧(继续笑)但自己孩子无缘无故的没了后,她的心里就起了些微的变化,就是开始不信任周围人给她的保护,她不想受伤,就要竖起全身的硬刺,靠自己保护自己,所以她才答应了领兵出征。 娉兰的心里其实是有些阴暗面的,就如晴所说,进了宫廷的女人,哪个能全心全意地谈爱情和忠君。所以她才背着子煌做了些其他的事情。这些事做后,已经让她为子煌的心起了动摇,以至于之后会毫不犹豫的逼商容帮她诬陷董商,只为了自己的复仇。 但之后知道了自己所作的一切不过是受人利用,她所亲,所近的人都开始一个个的背叛她,她才发现自己的错误,而这个错误让她最重要的人受了无法弥补的伤害,所以才会那般懊悔。大概是打击过多(笑,自己折磨她太久了) 晴说到这里娉兰什么都没有了,我倒是并不这么认为。其实娉兰是个闷骚的人(大笑不止)就算关心别人,也不会轻易流露,比如对定儿。她现在也有些私心,至于是什么下章就能明白。 最近几章因是到了后面,所以显得很沉闷……仰起头想想,大概圣诞节前后就能完成了吧。感谢各位跟着我一起完成了这么一个沉闷的故事,非常感谢。 另:狼,不知道你看不看的到这里,关于你的双线结局我会写的啦,现在把字据立在这里,不用担心我反悔的,亲亲亲 第 58 章 三年的时间能带来什么? 或许能够埋藏些不能忘却的东西,或许能让人重新站起,或许能让人麻木,又或许能引起天下巨变。 我低头看了看沾满血迹的掌心,轻轻呼了口气,叫来队长对战场开始进行清理。昨夜一役,至今晨方出了结果。着人统计伤亡,好生安抚。又派人去登记降兵服将,一番忙碌。 回到自己的军帐,商容正坐在伏虎桌下的偏坐上低头看着什么。见我进来了,便起身相迎,道:“郡主,您回来了。” 我解下披风,搭在衣架上,他走过来,递上了三封信。有两封并未拆,是希琰与哥哥写来的。打开来看,里面是另外两军例行的行军消息。 另外那封,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心中有些期待,急忙展开,果然是余若兰隽永的小楷:“殿下一切皆好,现已能识得数十字,皇上除处理朝政外,终日相伴,照顾入微,姐姐不用烦忧……” 洋洋洒洒数百字,讲的全是元馨的事情。 这三年里余若兰并未从我安排随出宫去,而是担起了照顾元馨的责任,有时也会寄信件回来,告诉我元馨会走了,会说话了,会认字了。点点滴滴都是令人心酸的幸福。恨不得每日都有这样的信件回来,可也明白战事紧张,由不得人。 那些信一开始,我也曾犹豫过是否要留给商容,他也知道我的心思,苦笑道:“郡主不必为这些事烦心,信中对商容并未提只字,商容怎能厚了脸皮讨来。”他脸上一副讨饶的神情,我却明白他心里的苦。余若兰不肯回来,大概也是在怪商容的倒戈反叛。她是个极其古典的女子,满脑子全是类似儒家那种忠君贞烈思想,对商容,怕是一时半刻难以接受吧。 不着声色的将信件收好,便让商容开始记录前日的战况。 他的字写的是极好的,珠玉圆润,又不失潇洒,我站在他身后边看着他写,边道:“我军昨日已攻入舍洲峦城,将董军逼退七十里扎寨,想不日便可消除董军在西南实力……”想到了刚才那封信,忽然说了句:“希琰似乎也快打到舍洲了吧。”低头看商容,正一字不露的往上写,脸上立时红了起来,推了他一把道:“这些你写什么。” 他收住笔,不紧不慢的用纸刀将那句裁去,才对我笑道:“商容笔,写郡主口,郡主口,表郡主心,郡主心里想什么,商容写些什么罢了。” 我当他在调笑,便不理,从伏虎案上拿了公文来看,却听商容淡然的一笑,道:“今天看起来要是个好天气,只是可惜了,不能吃酒。” 低头处理公文,过了半晌才停住,用余光扫了眼下面的商容,不由得低声一叹。从去年春日开始,商容便会若有若无的提起我与希琰的事情。父王对希琰分外赏识,而希琰却不肯接受过多的赏赐,这样一来他的去留也成了种不太安定的因素。 商容心思细腻,早就知道我跟希琰的过往,在他认为,留住希琰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联姻,又加上我们的关系,也许一切都能顺其自然。 但他也明白我现在的心思,就像搅乱的一池浊水,花了三年才渐渐沉淀透出清澈,此时再经不起半分变故,也就未曾难我。 可他却不懂,我现在并不是担不起感情。而是那几年的一切给我留了太多阴影。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人想清楚一些事情。我与子煌,与希琰,甚至是不双,丝丝缕缕的情感都夹在了政治阴谋之间。所以才造成那些无奈的神伤的离别。这种痛楚痛彻心扉,我再也不想要。 又过了三天,峦城的安民工作已到了尾声,便领着商容下去视察,这里已逢了三年大旱,又加上战乱祸事,民生疾苦,虽已着令人从后方运来粮草救济,但此时看起来,仍旧一派萧条。 倒不是因为街上清冷,而是从那些孩童的眼神中看出:无奈,迷茫,黯淡无光。 就连孩子都对生活失去了希望,还有谁能挽救这个败落的城市? 这样的情形,在西南见的尤多。子煌的先父成德帝挥霍无度,每年向地方苛以重税,不管水旱,只照年供进行封赏,造成官员暴富,百姓却难以温饱的局面。 商容曾说过:“民乃国之根本,民生怨,国可抚之,民生恨,国可改之,若是民生绝望,则国不为国矣。” 想子煌登基以来,曾大赦天下,令四方官员施以怀柔政策,抚政安民。又对官员节操施以严审严办制度,惩治贪吏,提拔清廉,任用了不少在成德帝时被埋没的人才。只可惜下行不利,朝中多得是奸佞小人,这股改革浪潮也终是在大容国入侵时被迫停了下来。而漏洞百出的征兵制度,也让民间雪上加霜。 永络早已岌岌可危,只是我自己身在皇宫,不知天下事罢了。 随着商容走过了几条街,见着主管安民的文官,问了下情况,说是调来的粮食不足用,军需紧张。要么减少对百姓的赠援,要么就立即使人往西北摧粮。 看了眼商容,他的眼神表示了许然。我便道:“立即着人回西北摧粮,另派探马四处察探,以免敌军反扑。” 传令官下去。随着他身影往街角一望,忽见一侍卫急匆匆而来。见着我就拜,道:“禀元帅,百里加急。” 从他手里结果竹筒,本来是忐忑,以为是什么紧急军情,却不想竟是那样的消息。 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将竹筒递给商容,漫不经心道:“看来几天后,将帅府怕是要有场大宴了。” 商容接过来看,眉尖微挑,道:“想不到希将军如此神速,居然这样轻易的就拿下了舍洲东南四城,等会师那日,怕是一番欢庆了。” 我怕他又要提些不相干的事情,就没露出什么欢喜颜色,道:“我出去走走,你把这个消息通知部将就好。” 他道是。 闲闲散散的踱步到了马厩,正瞧着几个马厮在那赌牌。我知道军中苦闷,就对一些士兵的小嗜好便未曾苛刻,只要不扰民,不因赌内讧,其他只当没看见。所以看到这番光景,也不过是在门外咳嗽了一声罢了。 见他们几个慌慌张张把赌具收拾干净了,我才进去问道:“黑风呢?” 其中一个道:“禀元帅,黑风今天……” 瞧他支吾着,立时明白了,黑风怕是今天又给自己“放假”了。它生性野气,总不喜待在一个地方。又偏生生了副好牙齿,那几根麻绳哪能拴的住它。所以有时候就会出现元帅临时要巡军却找不着马的情况。不过它倒是通灵性,明白这假什么时候休得,什么时候休不得。所以至今还没出什么乱子。 看黑风不在,只好换了匹马,又告诉他们各自去马司那里领十板子,晚上清洗马厩作为处罚,才打马一鞭,往城外而去。 这峦城附近群山环绕,林木众多,只城周围有几片平地。此时已到了晌午,远远望去山丘之外似乎有几处炊烟升起。想自己曾下过严令,军队过往,不许扰民分毫,看来是执行得彻底。战事过后,本逃亡一空的村落也渐渐住回了人家。 又想起峦城中的情景,大概是董军撤败后,将城池洗劫了一空,才弄得如此萧败。董商并不是什么仁慈之人,若是被他得了天下,百姓怕是更要置身水火了。 就着样胡思乱想发了半晌的呆,忽然发现先前的炊烟竟是在朝自己缓缓过来。仔细去看才明白,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炊烟。 现在是秋初的日子,舍洲又逢大旱,天气干的发紧,那烟尘不过是马匹踏过扬起的浮土。 看样子起码有数十骑的模样。 一下子竖起了防备,这里虽说已被我军占领,却仍有些流亡盗匪为祸四方。可再瞧仔细,那十几骑人马步履整齐,明显是受过训练,并不像劫路之人。 正疑惑着,眼前却是一亮。就见那些马中间,有匹黑亮的骏马突围而出,四蹄飞快,显然是见着我了,又加了几分速度飞奔过来。 知道是黑风,本来是欣喜,却在看到它身旁那匹马上的男子时,立即愣住了。 惊讶的不能成言。 直到那人从马上跃下,直直的用火般的眸子瞧着我,才猛然清醒,失声叫了出来:“你怎么到了。” 希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猝然将那种视线收起,才笑道:“那边的事情都料理完了,我嫌大军太慢,就先过来了。” “这样啊……”我随着他笑,伸手拉过黑风,揉着它的鬃毛娇嗔道:“你呀,老是四处乱跑。” 希琰拍了拍黑风的脖子:“可不是,跟主人一样,总喜欢乱来。”未说完,他自己先笑了,又道:“如果行军的速度不变的话,大概明天大队人马就能入城,准备的怎么样。” 听他说起了公事,心里倒是安然了许多,就没直接答他,抓起缰绳翻身上马道:“你进城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他笑的温暖,也跨上了马背,道:“那倒是要好好看看了。” 领他入了城,见过手下人等,才安排住处。 晚上就是小宴,因为大军未到,只请了几个心腹之人。行军之中本来不宜饮酒,却为了高兴捧上两坛花雕。几个副将喝得倒是尽兴,而我与希琰,商容则是浅尝辄止。 酒席过半,希琰忽然在我耳边道:“你出来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我吓了一跳,去看商容,他本是盯着我,这时却佯装饮酒,低下了头去。而希琰又是面沉似水,我也只得硬着头皮随他出去了。 到了院子里,希琰也不避讳,径直对我道:“明天大军过来时,你怕是要见一个人。” 看他如此紧张,我料到此人身份定是不寻常,便问:“是谁?” 他道:“史魏书。” 史魏书?这倒是让我一愣:“他怎么会在你的营中?” 他脸上显出了一丝不自在,道:“是擒来的。上个月朝廷的军队已占领了东南一角,正好阻在了你我中间。一场恶战打了近一个月,才告胜利。后来手下人来报,说是擒到了一员大将,带上来看我才知道是他。之后曾劝他归降,他却是宁死不屈。我想你与他有些交情,所以才强硬着把他带来,好让你拿主意。” “这样……”我却是一时没了主意。想到的也是另外一些事情。 只能跟希琰道:“这件事先搁着,等人到了再说吧。”说完就想回去,他却一把将我拉住。 我怔了怔回头看他,此时一轮秋月皓皓,挂在中天,照得万物皆是蒙了层雪般银白。他脸上被这华光勾起了深深浅浅的阴影,像云烟般捉摸不定。 一时间有些慌,看他的唇微动,连忙装出了笑容打断他:“你干什么呀,那些副将还等着咱们呢。”就怕他会说出些扰乱心情的话来。 他果然就停了下来。感觉他抓着我的手透出几分冰凉,我当作没有感觉的想要挣开,他却是再也无法忍耐下去,猛然提起了口气,大声叫道:“娉兰!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难道三年来你还看不到……”忽然他就将话噎住,往我身后狠狠瞪去。 我下意识回头,就看到门口僵掉般的常誉,他本是举了个酒坛,像是来叫我们回席的,可现在却被希琰骇住,蜡封一般动也不动。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晃过来几个喝得有点醉的将军,口齿不清的嚷着:“元帅怎么还不回来……都说,咱们元帅的酒量,那是……唉,我说常誉,你站这儿干嘛呢?” 眼看人越来越多,希琰才将我放开。忽然调侃般的笑道:“怎么吓成这样,不过跟你开个玩笑,别当真。”然后招呼着外面的副将,呼喝着:“你们这些家伙,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今天不陪我喝个够,就别想回去。” 说完就是大笑。 听着那些嘈杂离我越来越远,才稍稍舒了口气。 找个地方坐下,前面欢饮声隐隐传来,似乎时近时远,朦朦胧胧。 第 59 章 见到了桌上未动的碗筷,知道他已绝食了数日。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往前走,他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我轻轻唤他:“史大人。”他没反应,又叫了一声,才听他道:“我就知道自己免不得要见你。” 他缓缓站起身,这些个日子不见,只觉得他消瘦的厉害。身上的衣服有些破烂,松松的系着。面色污黄,白发蓬乱,一副惨淡模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老人,现在看起来却像是风中勉强支撑的残烛。 我急忙过去扶他,让他坐在椅子上,才劝道:“您要不要吃些什么。” 他微微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将死之人,吃什么都是无用。” 我坐在他对面,本来心里有千般话想跟他说,可是到了此时又不知怎么去说。只好静静的陪着。 桌上的灯芯燃的短了,屋里渐渐陷入昏暗。 我拿起竹签去挑那油灯,却忽听史魏书开口道:“娘娘可知最近朝廷里发生的事情?” 我的手立时停住,看了他一眼,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不轻不重的道:“张央被处死了。” 我手里一松,拿着的竹签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急忙弯腰去拾,在桌子下面长吸了口气,才起身问他:“怎么会被处死了?” 他道:“是皇上亲审,揪出了十条罪状,立即问斩,连同裙带族内三百余人,或是同罪或是发配,一个不剩。”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过了半晌,才道:“娘娘您应该知道,自从袁跻秉老元帅病重后,朝中便是空虚,大部分事务要靠张系一派支撑,而皇上在这种情况还要动手拔除张央,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老臣曾经劝过皇上,可是皇上却跟老臣说了一番话……” “什么话?” 他忽然就不往下说了。只是将视线停在了那盏油灯上,喃喃道:“看来老臣真是要油尽灯枯了。” 我听他说出这样的丧气话,就再也忍不住,对他道:“史大人,您这是何苦,不如就……” “投降么?”他干枯苍老的脸上缓缓溢出一丝笑容,淡漠的神采:“老臣还记得当初娘娘要老臣辅佐皇上时的事情。那时娘娘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明媚的气息。也就在那时老臣对永络燃起了一丝希望,但老臣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现在的朝廷已无法担当天下的重任,木朽而败,根已烂,回天乏术。老臣知道娘娘是个仁义之人,所以,天下苍生百姓,还望娘娘能多加体恤。而老臣是个懦弱之人,虽然也怕死,但更怕后世的骂名,这贰臣之罪老臣说什么也担待不起。” 他缓缓说完,就朝着我跪了下去,我没法去扶他,只听他对我道:“求娘娘能成全。” 然后就长跪不起。 感觉一些咸涩的东西缓缓流进了我的心里,不知怎么化开。沉默了许久才伸手解下了腰间的佩剑,放在了桌上。却沉重的无法挪步。 看着他就这样跪在我的脚下,破烂的衣衫,蓬乱的白发。猛然就升起了种悲怆,浓郁缠绕,将心勒的死紧。 最后终是从屋里退了出去,带上门,靠在那里。 隐隐约约听见暗夜里一声闷响,金属当啷落地。 撒雪般的月色裹住了浩瀚星空,只几点闪烁。一切都是凝住般的沉静,连风也悲凉。 只有生命在不断的逝去,逝去,逝去…… 明纪1095年秋,史魏书在含洲峦城自尽明志。同年冬,齐太后染病,三个月后薨逝,谥号孝圣慈烈文皇太后。1096年五月,袁跻秉病重不治,猝于与董商鏖战前线上。袁戎得接帅印,或有反扑,然终是后劲乏溃,退于京外百里之处。 此时西方战事已平,董商被迫转战东南,集中力量与哥哥的军队展开了正面交锋,难分胜负,成胶着状态。 我与希琰打算在安民的各项事宜处理妥当后再去东南参战,却不想于昨日接到了父王的一封加急书信,让我速回北疆王府。 信中并未说明是何事,但言辞中已能看出不可耽搁。便急忙将善后的工作交给了商容,与希琰一同踏上了北归之路。 自从领兵后的三年里,除了例行的公事,极少与父王有书信来往,更不曾踏进过家门。 倒不是因为父王对我的利用而心怀恨意,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 小时候我对父王是万分敬重的,也因为前世是孤儿,不曾有过温暖亲情,所以对这个家就有种感恩般的依赖,我喜欢英雄般的父王,喜欢温婉的母亲,更喜欢走在我前面,却时常回头拉我的哥哥,但这一切都在王权面前改变了,扭曲的不堪入目。 所以我每次见到父王,都会想起一些无法再回头触及的东西,这种感觉痛入心肺。自前世起我就有了逃避的习惯,现在也改不掉。 入了六月,终是到了北疆定真城。 这时天气热的厉害,我与希琰一路奔波,早就出了满身粘汗。万分的不舒服,却不敢停下修整,直到了韩王府前。 甩开丝缰,跳下马来,门口有家丁老远就看着了我,一个连往里通报,一个过来帮我牵马。道:“郡主,您可是回来了,王妃在后堂呢,要您回来就立即去见她。” 我听了就是一愣,看了希琰一眼,他似是与我升起了同样的疑惑,便道:“先进去再说。” 路上我就问他:“为什么要见我的是我的母亲?父王呢?” 希琰道:“难说,总之见到王妃就明白了。”他见我有些不自在,道:“你别急,也许只是家事。” 就着样忑忑不安的到了后堂,正碰着几个大夫从旁边的厢房里出来。我心里疑惑,想着兴许是府中谁染了病,便没仔细琢磨,径直打起了帘子,入了内去。 一进门就听见嘤嘤的哭声,连走了几步,绕过屏风,正看到母亲坐在椅子上啜泣,好不悲伤。 我一下子懵然,叫了声:“娘。”她才抬头,泪水还不曾止住,急忙胡乱擦了两把对我道:“你回来了。吃饭了么,我叫下人给你下碗面去。” 我拉住她:“娘,我早就吃过了,您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 她慢慢的将泪痕抹去,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刚到嘴边,泪水又流了出来。 我心里有些发慌,知道王府中定然出了大事,就问她:“父王呢?父王写信要女儿回来,到底是为了何事?” 母亲刚才还只是断断续续的掉眼泪,可当我问道父王时,就一下子泣不成声了。 我着急着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亲却只一味的哭,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急匆匆的挑起竹帘进来,还没走到身前就嚷道:“王妃,不好了,王爷又吐血……”他这个血字还没说完,就瞧见了我,立时像噎了个鸭蛋般怔住,我却一下子全明白了。 不管不顾的冲出了屋子,朝刚才那厢房跑去。 喘息着揭开帘子,绕到里间,就立时呆了。 浓烈的药气,地下猩红的血迹,丫鬟慌忙的身影,所有刺目的,扰人的景色都围着那榻上的一人。 没有生气的一人。 我下意识的喊了句:“父王。” 他似是听见了,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我,气若游丝的说了句:“你回来了。” 我点头,他却慢慢的闭上了眼,像要睡去。 这时的蝉好像一下子都鸣了起来,耳边只是嗡嗡作响,伏热的天气。 浑身都是汗湿,浑身都是粘腻…… ※※※※※※※※※※※※※※※※※※ 待母亲的情绪稍微和缓,我才向她问起父王的伤势。 横胸的一剑,又深又狠,已夺去了父王七分的性命。却不想这样的一剑,竟是拜一个女子所为。 “那个孩子半年前饿昏在了韩王府。你父王本要出城去巡兵,正好遇到了,就怜她年幼,收在了身侧。可谁料到,那样柔弱的女孩,竟有这样的心思,蛰伏了半年,只为了刺杀你的父王,谁能料到,谁能料得到。” 母亲的语气里饱含了懊悔,说着说着又要哭泣。 我连忙追问道:“父王行事一向小心,怎会平白的收个女子在身侧?”这数十年,父王连侍妾都不曾有过,更何况是那样来历不明的人。 母后却摇头,长声一叹,道:“孩子,你不知道,那女子的样貌,有八分似你,想你的父王怕是把她当成你了。”母亲哭了会,就不说话了,默默的含着泪,望着窗外。 这时院子里早团团紧簇的开满了花草,一番热闹,却入不了人眼。 我随着母亲的视线望出去,心里也如这些颜色一般,杂乱,翻搅,找不到头绪。 晚上陪侍在父王的榻前。 他仍旧昏沉沉的睡着,偶尔张开嘴,只是几段梦呓。 母亲并没把父王受刺的消息散播出去,也没告诉哥哥。一来怕木泽趁乱兴兵,二来也怕扰乱军心。 哥哥与董商激战正酣,此时更是容不得半分差错。 听着外面打过了三更,看身前的铜盆里水已污浊,正想去换,却听见父王略微哼了一声。 急忙伏在他身前,以为他要醒来,轻轻的唤:“父王。” 他应了,没睁开眼,只叫了声:“娉兰。” “我在这呢。” 他还是叫:“娉兰……”像是毫无意识,又像是字字泣血。断断续续念了几个字,仔细去听,是:“国……百姓……万民为家。” 万民为家,父王常说给我听的四个字。 国基为民,以民乐而乐,以民愿为愿,方能使万民乐家,万民为家。 父王一直以来的理想。 我几要忘记了。 坐在床榻旁边,看着父王沉沉睡去,心里慢慢涌起了一些东西。 想起了史魏书临终前的那些话,才意识到史魏书的言辞中从未责难过父王的反叛,相反,他似乎是赞成的。 这是否就代表了,其实父王与他的信念,本就一致,只不过表现的方法不同? 家国天下,以民为先。 终究是为了百姓苍生而已。 看着窗外渐渐发白,一夜未眠。 深吸了口气,稍稍振奋精神,走出了厢房。 我必须要往哥哥那里走一趟。 父王的身体眼看着就要衰败,哥哥必须回来见上父王一面。我想父王应该会有许多话要对哥哥嘱托。 因为哥哥以后走的路会万分艰难,他需要父王的支持。毕竟那是条肩负天下苍生祸福的,帝王之路。 ※※※※※※※※※※※※※※※※※※※※※※※ 往东北的路明显没有西南好走。战局不稳,流寇猖獗。又加上是三国交界之处,已经无法用紊乱来形容了。 而我却不敢耽搁,只能仗着希琰保护,连夜赶路。 这日行到闽洲地界,忽然下起了大雨。本来因为赶路而满身燥热,被雨水一激立时打了个冷战。 急忙找地方避雨,在山脚处寻了个人家,说明了来意,山里人朴实,立即把我们让了进去。 女主人煮了热水,又拿了一件衣服过来,有点不好意思的道:“这兵荒马乱的,家里没什么东西了,就一件衣服,你们夫妻俩将就下吧。” 我听了有点不自在,身旁的希琰倒是坦然,将衣服接下,道:“是我们打扰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锭碎银:“我们夫妻俩逃难出来,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只这半两银子,权当谢你们收留。” 女主人先是一愣,扭捏着不知要不要收,希琰则是一笑,径直的将银子塞到了她手上,她才笑道:“不是我说,你们夫妻俩还真是般配,这样的郎才女貌。” 希琰看了我一眼,才笑道:“我们赶了一天的路了,有点饿,您有什么吃食东西没有?” 她道:“昨儿个我男人打了几只野鸡,现在还没动,我给您炖了去。” 待她走得远了,希琰才对我道:“这里乱,夫妻至少能掩人耳目。” 我轻轻点头:“我知道……” 因雨下的大了,连路也看不清,就只好在这猎户家住下。 还不等我说什么,希琰已经拿了条长板凳,放在了门口,对我道:“我习惯坐着睡了,不然总觉得不安全。” 然后就将宝剑抱在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转回身躺下,听见外面远远近近都是雨声。还有些树叶摩擦的唰唰声,听着让心也沉静,不知不觉就睡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希琰低低的声音:“娉兰,醒醒,有人来了。” 在外面我总能保持十二分的警惕,听希琰这么一说,立即清醒了过来,随他躲在窗下,听着外面的动静。 开始只是雨,不多久传来了马蹄声,渐渐近了,就听有人喊:“有人没有,这雨下的,走不动了,能不能借我们避上一避?” 屋里有了动静,问:“谁呀!” “我们是前线的军人,放心吧,是华元帅麾下的。” 猎户听了似是安了心,起身去开门。我与希琰则是对望了眼,小心的往门缝那里挪去。借着昏黄的灯火,看到外面走进来两个壮汉,果然是华家军的打扮。 其中一个脱下了头盔,先塞给猎户一把碎钱,道:“我们兄弟三个路过此地,为了避雨,想住一宿,我们元帅有命,不得随意扰民,万不得已时,也要留下银钱,你不要害怕,收了吧,顺便有什么能吃的都拿出来,快饿死了。” 那钱看起来不少,猎户连道是,就退出去了。 我与希琰依旧躲在门后,虽然那人称是哥哥手下的人,却真假不明,再加上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们也不想暴露身份。 这样想着,就想回去接着睡,却忽然发现希琰的一丝异样,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开门走了出去,边走边对刚从外面进来的第三个军人道:“陆青!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了一愣,也往外去瞧,就见那军人脸上开始是错愕,而后是不信,接着居然大哭了起来,抱住希琰大叫:“大哥!我可找到你了!” 屋里剩下的两个军人加我见到这个场景皆是一脸茫然,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时陆青已哭的像个孩子,希琰转过头来看我一眼,无奈的笑,然后又安慰陆青,问道:“你这些年去哪了,怎么会在小王爷的军队里。” 陆青这时才抹了把泪,道:“自从您离开**关后,陆青就一直四处找您,后来听说您入了华家,我就往华家这边找了,刚好那天华家征兵,我就入伍了,可转悠了两年,也没您消息,不想今天才碰着您。” 希琰笑道:“你倒是只一门心思。”又问,“前线怎么样了,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陆青道:“前线不太好,前几天出了大事,听说是华元帅为了救一个副将,深入敌人腹地,却不想那人本身就是奸细,忽然领兵相向,将华元帅逼在了荒山上之上,救兵来不及到,敌军就大批的攻了上去,一直打到昨天早上。败下来的士兵有人说华元帅被抓住了,也有人说华元帅已经殉国了,我们也不清楚,只是上面给了任务,要我们送封信给北疆韩王府,信还在我怀里。”他拿出来,我却再也忍不住,冲上去就抢了过来。 那信上裹着厚厚一层油布,捧在手里分外沉重。 我却不敢打开,好像一打开,里面就要有些不详的东西涌出来。 这时希琰走到了我的身后,用力拉住了我的手,安慰道:“没关系的,我在呢。”听着他的话,我稍稍安心。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将油布解散,几层的油布,我却不知包了多久,终是看到那黄色的信封,拆开,展在手上,只看了几个字,就是满身寒凉:小王爷于昨日被困承迁岗,因不肯受伏被绑,已自尽身亡…… 后面的就再也看不清了,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哄然,像被数百只虫蚁啃噬,再也无法思考,木然的就要往外走,却被希琰一把拉住。 他将我用力按在怀里,又劝又哄:“兰,没事的,我在呢,我在呢……” 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遥远。大雨依旧滂沱,连天一片。那些在我心里却渐渐的明晰了起来,我知道这场雨会一直下下去,不知何时会停。 抬起头看希琰,他满脸的担忧。 不想他担心,只好说道:“我没事的,只是心里有点乱,这个消息太突然,有点接受不了。想静静,你别跟来。” 走到了里屋,将门关上,滑靠着蹲了下去。 心口沉闷,却不想哭。 这些年眼泪流得太多,已经开始厌烦那样的自己。 而且我也知道,前面的路,正慢慢变得坎坷了起来…… 第 60 章 拦下了陆青与那两个送信的军人,并将信件焚毁。想父王那样的身体,决然受不住丧子之痛,这个消息还是暂且压下。而父王的情况,自然也没跟他们讲。现在最重要的是军心稳定,不能多生事端。 就着样在大雨里急行了两日,终是到了前线沛阳。路上倒是没见到大批的流民,也没听见华军败退的消息,看起来一切似乎还在华军的控制中。 我心里惦着哥哥,路上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想那时哥哥十七八岁,我五六岁,哥哥将我驮在肩上,说妹妹你总有一天会长大,大到哥哥再也驮不动了。我当时只是笑,然后坏心的把他的发髻弄散弄乱,却让他被父王因为容装不整罚跪了一天。 又想哥哥手把手的教我枪法,剑法,教我行军打仗,教我一步步走下来。 可我却再也做不了那样的事情。 离别终是一场伤恨,可惜那样的离别,却只剩了回忆。 到了沛阳城将帅府,先前已派人察探,说是城中一切安好,我才略微安心。此时迈步进去,只见里面一片素哀。 白色的灯笼,白色的长缎,白色的灵堂。 绕过影壁,一眼就看到了正堂上那漆黑的棺椁,搭着白色的缎子,正中挽了朵花。 早有人去通报,一干将士都从后面赶了过来,见了我先是见礼,我却忘了叫他们起身。只怔怔的看着那灵堂,神情恍惚。 本来已经知道了消息,本来已经哀伤过了,但此时见到眼前这一切,依然难以接受。 曾经那样鲜明的活在我生命中的人,此时却就此长眠,永世不醒。 我再没办法见到他了。 可我现在,却只能把悲伤,沉痛狠狠的往心里塞。 用力磕了三个头,用那疼痛逼自己振奋精神,然后站起回身,问代理的副帅:“董商那里有什么动静?” 副帅名为严康,四十多岁,跟了父王一辈子。 他回道:“目前倒是有不少调兵的动静,但是不是朝着沛阳,而是一路往北。” “往北?” 他道:“是的,昨天探马回报,北方有一队军马已与董商开战,但具体底细还不清楚。要等日后的回禀。” 我道:“知道了。”又问,“军中一切可还稳妥?” 他道:“华元帅是个英雄,军中将士对此都分外悲痛,全都誓死要为元帅报仇雪恨。” 他的眼睛有些红,拳头攥的死紧。我知道他的心意,回了淡淡的一笑:“实在是辛苦诸位了。” ※※※※※※※※※※※※※※※※※※ 这两日安排哥哥下葬的事宜。 天气太热,尸身不能久放,停了七日后就出了殡。 现在战事紧张,一切从简,只在天将明时将哥哥的棺木抬出了沛阳城。然而令我惊讶的是,那天送哥哥走的路上,沿途竟是站满了身着素衣的百姓。从将帅府门口一直到成仁所,浩浩荡荡的队伍。 我望着这一幕,不尽感到欣然,哥哥这一辈子,也算无憾了。 将哥哥火化,拣了骸骨,供奉在将帅府后堂。想等他日回北疆时,再做安葬。 这些暂且不表,倒是派到北方的细作送回了消息,说是已经查明了与董商开战的那队人马的底细。 让我意外的是,那群人竟是大容国的军队。 猜不透不双想要做什么,但他这样横插一脚进来,倒是给了我喘息的机会,董商已没机会趁乱反击,而我军也有时间整顿调配。 严康将帅印移交给了我,自此哥哥的二十万军马,也成了我的手下,想自己现在倒真可谓是权顷天下了,却不由得露出了抹自嘲的苦笑。 然而不双这个人,注定是我无法预料的。 昨天还收到他与董商鏖战的消息,今天却忽然看到他领了一万多人兵临城下。 吓苦了沛阳城里的老百姓。 他却是云淡风轻的一句:“在宫里呆太久了,出来走走。” 按理来说是不应该放他进城的,但也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一万人在二十万军马里,实在是微不足道,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该担心安危的是他才对。 就这样把他带进了将帅府,安排住处,他却开始挑三拣四,直到把我的住所给他,他才稍稍满意。在这过程中,希琰险些就要跟他打起来。 这两人的恩怨所谓源远流长。不双又是个记恨的人,希琰当初闯他大营,给他那一剑他现在还记得,而希琰又在芥蒂不双逼我饮毒的事情,所以现在这两人,倒真是水火不容了。 就连晚饭也吃得不安生。还好自己有些预见,将菜夹了满满一碗端在手里,才没像那些陪我们一起吃饭的老将军一样,眼看着满桌美食随着桌子轰然塌陷,只好含泪吞下无味的白饭。 真是有些头疼。 第二天去不双那里看他,想问清楚他此行的目的。永络现在四方战乱,他若是再**来,估计形势只会更加复杂。 却不想他竟是不在。问侍卫,只说他彻夜未归。 心里怕出事,急忙去寻,正在门口遇上他。 他那一身华美的衣衫沾了不少尘土,还有几处破烂,显得十分狼狈,就连俊美的脸上也有几处淤痕,我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他只是不屑的一笑,道:“被只狼狗咬了口,没什么大不了。” 我想起昨晚似乎希琰也没回来,一下子明白了。 他们两人总会有这么一天,我也无权过问,只好扶着他进屋,打了盆水帮他清洗。 三年没见他,倒是一点都没变,不论相貌还是脾气。 又想起那日在宫中刺他的一剑,心中有些异样,下意识的问道:“伤口好些了没有?” 他没说话,待我回头时,他已站在了我的身后,似笑非笑的问我:“你会为那一剑介怀吗?” “当时……的确是我对不起你。” “那现在呢?你已经离开那个皇宫了,又是个什么心情。” 我被他问的有些发怔,将毛巾又放在了水里,才道:“我现在想的,只是父王手下的这近乎百万的人马,他们将来的命运都在我的手中,我没发丢开不管。” 他冷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想知道你此行的目的,毕竟你对我,实在是种……”略微犹豫了下,还是说出来:“威胁。” “威胁……是么……”他将头别过去,又忽然大笑道:“你这个女人脑子里还真是装满了天真的东西。” 我被他忽然的话弄愣了,他却用力按了下我的头,道:“董商联合了一些大容国边境的蛮族,那些人本打算臣服归顺大容的,却不想如今倒戈,让我很是不爽,才让我决定跟董商交战,永络这块破地方,风不好,土不好,还总出你这样的蛮横女人,我可没兴趣**来,你放心好了,打完这场仗,收回了我该得的东西,我自然会回去。” 我立时愣住,抬头看他,看他冷笑的,讽刺的,不屑的,狂傲的脸,心里只觉的有些东西在不断的扭曲,就像那条毛巾,被人用力的拧,绞痛的厉害。 我以为我负了子煌,我以为我欠了希琰,而此时就连这个男子,也非要塞给我一些我永远无法偿还的东西。 从他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哀怨的脸,只好垂下头去,喃喃两个字:“抱歉。” 他却急了,忽然大吼道:“你要是觉得欠了我,就跟我走。如果不能跟我走,就别觉得欠了我!” 然后就转身往床上一倒,不说话了。 我在原地停了半晌,不知怎么进退,也只好默默的退出去。 伸手关上门,正看到希琰从外面走进院子,他脸上果然不出所料带着深深浅浅的伤,然而神情,却是万分焦急。 他道:“娉兰,有件事情你听了别急。” 我从没见过他如此,有些疑惑的问:“出什么事了?” 他道:“商容回来了,还有……北疆有噩耗……” ※※※※※※※※※※※※※※※※※※※※※※※ 明纪1096年9月,影响了我这一辈子的两个人,先后离逝。只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展开掌心,生命线在正中交错纠缠,对这月光仔细摸索,想知道究竟还有波折隐在里面。 感觉夜比我想象中的要静,四更的天色,月色从头顶的槐树缝隙里斑驳落下,影影绰绰。 坐在廊下,靠着墙,冰凉的感觉渗入脊背,缓缓蔓延到四肢百骸。死物终究还是死物,不管是谁的体温,都暖不回曾经的热度。 幽声叹了口气,将腿蜷缩,抱着膝盖,毫无意识的在地上写写画画。 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是商容。 他伏下身子问:“我能坐在您旁边么?” 我挪了个位置,他坐下,将手中的酒杯递给我,道:“天开始凉了,要不要喝杯酒。”我接过,里面的液体轻轻摇晃,打散了投在里面的月色。 仰头饮下,灼辣的感觉直冲肚腹,没想到会这样烈,呛了一下。 商容笑道:“暖身的酒,自然不会那么柔和,您该明白的。” 我将酒杯给他,拉了拉身上的披风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知道他现在定有不少话想讲,实在是累,没心情跟他绕弯子。 他将酒杯放在了地上,沉闷了片刻,才轻缓的对我道:“郡主有没有想过这片天下。” 没答他,只抬头默默的看着月色。 他继续道:“如今永络已乱,四方战乱纷起,就算没有华家,也会有董家,或是赵家,或是什么家出来瓜分这片土地。然而看董家就能知道,若是被那样的人做了皇帝,百姓只有更苦,而华家的先祖又有那样一段过往,已让民心所向。但如今小王爷却不幸遇难,韩王薨逝,军心渐有浮动,长此下去定会埋下隐祸,所以……”他停下了,望着我,转身跪下,“请郡主称帝吧。” 我的视线只停在了那轮皓月上,对他的话尤若未闻。他就这样一直跪着,周围簌簌的只有风过树梢的声音,却又安静至极。感觉地上的影子缓缓移了三五寸,我开口道:“商容,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他道:“商容不敢妄自揣摩。” 我轻笑:“你怎么会不敢,那样高傲的人。”我看了他一眼,他将头深深垂下,我才继续道:“既然你不肯,那我就说说你现在的心思。你大概在想,现在韩王去了,群龙无首,郡主以前又是宫中的德妃,身份暧昧,军中大概有不少将士会心生犹豫,以为反叛朝廷名不正,言不顺,久了自然会导致军心不稳。而郡主决定领兵,很大部分是被形势所迫,但现在这层枷锁已然不在,郡主一介女流,念旧情是万分自然的事情,郡主万一起了归顺朝廷之意,自然无人能挡,但这样一来从前的努力定将付诸流水。是不是?” 他沉默半晌,只用力磕了一个头。 我抱着膝盖,闷闷的笑,“商容,子煌果然没看错你,你的确是人才,但可惜了……”叹气,手指在地上漫无目的的画:“如果我归顺,这百万大军才是真正的无论可退了。数百名将军里,九成以上都跟了父王一辈子,自是怀了满腔热血跟着我想闯出一番事业,如果胜利了,他们就是开国的功臣,但若我归顺,他们就不过是叛臣贼子,不但抹煞了他们长久的志向,更断送了他们将来的道路。而你,希琰,甚至是常誉严康,又该怎么办?贰臣?小人?我想你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担这份骂名,最终只能像史魏书那样,一死终了罢了。” 稍微顿了顿,又道:“其实最开始领兵时,我的确如你所想,带了份私心。我想永络变成这样,都是董商造成的,只要除掉他,一切都能回去。但自从史魏书死后,我全想清楚了。我现在早已不是一个人,我的肩上扛着千万人的性命,每走一步都要小心斟酌,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大哭大笑,更不能随意选择自己喜欢的路。你该明白,我早不是那个偎在子煌怀里淡看风云起伏的小女人了。所以你的担心,我接下,却也要你明白,你该相信我。” 他的头挨着石板,又沉沉的磕了下去。 我站起身,扫了扫身后沾上的尘土,长吸了口气:“你去拟称帝的草章吧,时间就,明天好了……” 第 61 章 照例推辞,将士再请,如此三次,以自己为民请命为由,无奈登位。建国号郑,其余从简。就连龙袍,也是两天一夜数十个能工巧匠赶制出来的。 通天冠、降纱袍,玉辂,警跸。对着镜子端详,倒是贵气逼人的模样。 问定儿:“觉得怎么样?” 定儿笑道:“别有番风韵呢,主子先前的宫服,漂亮是漂亮,可惜太柔媚,衬不出主子的不凡来,要奴婢看啊,主子天生就该这样的打扮。”她说完,才觉察不妥,连捂住嘴巴,不敢再讲。 我当没听见,只低头想去整那玉带,却想起了先前遥远的过往,那些日子里,自己也是这样帮他整理衣衫,明黄的颜色,狰狞的绣龙。然而今天,这一切却都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女帝,女帝,自此成了皇帝,与他就走到了同条路上。只不过从前我们是并肩,现在却是敌对。连平行都不能够了。 ※※※※※※※※※※※※※※※※※※※※ 明纪1096年九月六日,华娉兰于沛阳登基为帝,建国号郑,自此西部大部分地区均顺于郑,只以沛江为界,南为永络,西为董商。 同月十日,大容与郑合兵,在沛江东岸与董商展开自开战以来的最大一次规模鏖战,为时两个月,董商大败,往东南退去。 明纪1096年十一月二十日,董商在东南齐洲彭承县称帝。 十一月二十一日,大容军队与郑军兵分两路,一路与董商纠缠牵制,另一路直击永络。永络元帅袁戎得兵困粮少,最终于十日后投降。 郑军直下南方,于明纪1096年十二月十四日兵临永络皇城,离七十里外驻扎,已成逼王之势。 ※※※※※※※※※※※※※※※※※※※※※ 十日前收了袁戎得,也亏了商容这一番关系。那两人一向交好,劝降倒没花太大的力气。 说真的我实在是怕又出现史魏书那样的情况,最后弄得阴阳两重。 但几日后,看那些人又能说说笑笑的走在一起,一块心事才算放了下来。 如今兵营里,希琰,商容,陆青,袁戎得,常誉,再加上前日从木泽国回来的张廷之,几日里关系越打越热,总能在校场上看着他们相互切磋。 商容虽然不懂那些,但也在旁边看,讲一些典故,那些人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一副轻松模样。不只他们,军中大多将领已对不久的胜利有了完全乐观的态度。想现在大军已经兵临城下,而皇城里,也不过是两万的禁卫军。 但我却犹豫了。 如今我要回去,领百万之众回去,回去夺他的皇位,要他的性命。 这又是怎样的残忍。一条条路走下去,转了几转,终究还是如此不堪的下场。虽然早就有所准备,将心团团包裹起来,但终究还是有一方柔软,被刺的血肉模糊。 冷风猎猎,刮的脸颊生疼。下了马,半蹲下去,将自己的身子蜷成了一团。不知什么时候,我习惯了这个姿势,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的心安稳,找到依托。但是今天,却怎么样也平静不下来。 最后干脆躺下,躺在干枯的草地上。 看着蓝绒般的天空,抹上了层几要透明的薄纱,浮浮沉沉,感到精神有些倦怠,想要睡去。 结果就真那样睡了过去。 再醒来,浑身都是苏麻,针扎一般痛的厉害。但却觉得温暖,身子被什么东西包裹着,有淡淡的青草味儿,让我觉得安心。 伸手往前按了按,立时怔住。那搏动的声响,那触感,那温度,分明是人的胸膛! 惊也似的睁开眼,只看到了光滑的脖颈,猛然抬头,却撞到了他的下巴。 头朦朦的疼,呆愣的看着他,许久才记起要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希琰的眼里隐隐含着一股怒火,忍不住揉了下被我撞疼的下巴,才咬牙道:“你现在暖和过来了么?” 他这样一说,我才惊觉现在的自己只穿了件单衣,正被裸了上身的希琰抱在怀里。 一下子羞红了满脸,急忙去推他,却被他按住。 看起来他气的不轻,深深吸了口气后竟是对我大吼道:“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知不知道现在是几月的天气,居然在那种荒地睡着了,若不是黑风拉我过来,你早就冻死在那里了!” 我被他吼的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转头看了看四周,问他:“这里是哪里?” 他叹了口气,道:“本来要带你回军营,可半路上下起了大雪,天也黑了,山路不好走,就只好找了个山洞暂且帮你把身体暖过来。” 我哦了声,自己的身子贴着他的胸膛,那种温热透过来,让我心里突跳的厉害。鼻间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分外尴尬,想了想还是对他道:“我现在没事了,你让我把衣服穿上。” 他撇了撇嘴,才松开我。 两人围着火堆坐下,一时无言。 听着木头的噼啪声,抬眸望着洞外,黑暗的视野,风雪正急。 他终是开口对我说道:“很辛苦吧,要做这样的事情。” 我捡起了一根木条,挑着火堆,无意识的**几下,又放下,道:“不只是辛苦,还有了些微的恨。”苦笑道,“不想瞒你,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逃避,甚至有点遗憾,若是刚才就那样冻死了该有多好……” 看他的神情略微有了变化,才道:“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人有的时候,只能靠自己。希琰,你已经陪我走了很远了,但是前面的路太窄,只能我一个人过去,就算害怕,就算无助,也只能是我自己一个人。” 说完,依旧蜷着身子,前面的火堆燃的大起来了,身上一片酥软。 希琰扔了几根木头下去,盖住了火,转头望着我。 他的发髻略微有些松,额角上几丝散碎的刘海。一些星光耀眼般的东西,就着火焰在他眼眸中跳跃。 他起身,坐在了我身边,揽住了我的肩膀,将我抱在了怀里。 “傻丫头。”他的语气温温和和,全然不像他。倒是与回忆里的身影有了重合,“没人逼你要一直这样坚强下去的。你是个女儿家,哭一次两次也没人会怪你。这里天寒地冻,只剩了风雪,你想怎样都可以。” 听着他的话,眼睛便开始酸痛。 这么这么久以来,一直逼自己冷硬,一直逼自己坚强,连泪水都鲜有流过。然而现在,却是决堤。 立即明白了,女人不是不哭,而是把那些泪水囤积在了心里,只等那一个触因,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不想在为难自己了,只在这个风雪连天的山洞里,抱着他,将自己所有的伤痛委屈,全部倾泻。 雪一直没停,等回到军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了。 我彻夜未归,军中已有骚动,最后又与希琰同乘一骑回来,便生了些议论。商容等人是乐见这种情况的,也就不去澄清,结果越传越厉害。 傍晚商容来见,说是大雪连天,后方的粮草受阻,估计要延迟几日才到。我道知道了,他却不走,只等我问他还有什么事,他才道:“陛下,大军已在郊外驻扎数日,粮饷军用所耗颇多,这样下去绝非长久之计,下臣以为……” 我打断他:“你要我攻城是吧。” 他拱手:“是。” 我的眼没离开身前的折子,依旧披阅,只淡淡回了句:“知道了,你命人去准备,三日后开始攻城。” 他明显愣了愣,大概是以为我不会这么快答应,也准备了长篇说辞想要劝我,却不想我竟是应下了,一时间有些愕然。 我将笔放下,帐外的雪仍下的紧,虽然燃了巨大的火盆,却还是寒气袭人。看着商容要离去,我忍不住叫住他。 他回身:“陛下还有什么吩咐么?” 我有些犹豫,摒退了左右才问他:“商容……朕……我必须要杀他么?” 商容略微抬头,他那张江南学仕特有的俊雅面庞上显出了丝忧容,“陛下,以商容之见,恐怕是的。” 我不死心:“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商容摇头,道:“陛下您心思细密,自然比商容看的透彻,只是不愿接受现实罢了。您该明白,就算您心有慈念,不欲要他性命,但您又能把他安置在什么地方呢?他终究还是亡国之君的身份,后半生只能深陷囹圄,您若是真要为他好,就不该给他这样的尴尬耻辱。” 他说完,躬身退下。帐帘掀起,有股寒冷的空气狠狠吹在了身上,一下子打了个冷战,手中的笔滑下,在白宣上划出了条歪斜的痕迹,就像个无奈的叹号…… 决定起军,便是一番准备。 晚上定儿整理我的衣服,却不想一抖,叮啷的掉下个事物。 我被那声音吸引,不经意低头去看,瞧见一个环样的东西滴溜溜的朝自己滚过来,正撞上靴子,停在旁边。 我弯下身子捡起,对着烛火瞧清楚了,心里就像被人猛揪了下。 “forever……” 记得那时,我告诉他这是永远。记得那时,我告诉他无名指是永世不分。 可惜现在永远成了诀别,无名指上也淡去了戒指的痕迹。还剩了什么?只有梦里那些缠绵,只有梦中的心碎。 子煌,我爱了两世,辛苦得的还是满身伤痛。 定儿大概是被我吓到了,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带了几分愧疚:“主子让奴婢好好收着的,可是定儿每次看您见了都那么伤心,就想……可没想……” 我摇摇头,拿丝帕将戒指包了,放在怀里,才对她道:“你不用介怀,我早就明白事情终究会变成这样,怪不了别人。” 定儿还想安慰我,却被我止住,正想让她回去休息,却听见侍卫通禀,商容来见。 天色已经不早,看起来应是有急事,便让他进来。 商容没直接说是什么事情,而是直接递了封书信给我。 我有些疑惑的接过,打开视线却在落款处凝住——永络国顺宪帝——竟是子煌的名字! 急忙去看正文,却是一封完全外交式的书信:永络国顺宪帝子煌,诚邀大郑国皇帝娉兰于十二月三十一日寅时,城北紫薇阁高台相见…… 连看了两遍,也没弄清是什么意思,眉头稍稍蹙起,让商容看到了,他问道:“上面写了什么烦心的事?” 我摇头,将信给他,他看过,略微吸了口气:“陛下,若是臣没猜错的话,这大概是请降的意思。” “请降?” “紫薇垣寓为帝王,紫薇阁乃新帝登基祭天之所,想邀您在那里的话,大概是有降意了。” 我听了心里一动,抬眼盯着商容,他却垂下了脸:“陛下,如果顺宪帝真的心甘情愿投降的话,也许可以随您所愿,但是……” 我怕他说出什么不爱听的话,连打断他:“就这样去办吧,你下去准备,拟好书表,后天大军拔营。” 打发走了商容,心情稍稍有些好转。 似乎在沉重的乌云里寻到了一丝光亮,就想爬上天将那道裂痕继续扯大。贪念那阳光。 他曾经说过,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所以我开始觉得,我真的可能会有希望。 明纪1096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永络皇城大开,百姓于街道两侧跪拜迎接郑国军队入城。 虽然只带了两万人的队伍,却也浩浩荡荡走了近一个时辰。此时的永络已算是投降,没有任何的挣扎。 看着往日熟悉的街道,百姓埋首,只有几个孩童偶尔抬头瞧着仪仗,却立时被旁边的大人给按了下去。 到了紫薇阁,抬头望向北方,彤云厚重,又在夜色阑珊时分,已看不到半点星光,隐隐有股寒烈的冷风迎面吹来,挑开了几缕碎发,挡住了我的视线。 就这么一个闪神,他已出现在了那一边。 滚雪貂的大麾,玄色龙袍,迎着寒风鼓鼓舞动。 四年没见他,只这一刻,我已深深的沦陷在了他温润的眸子中。 魂牵梦萦的身影,清晰明透的站在我身前,心中似乎正缓缓流过温热的血,就要哭出来。却必须佯装淡漠,逼自己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怕再这样看下去,便会把持不住的扑到他怀里。 相顾无言,只沉默着望着彼此的身影。我们身后是高高的紫薇阁,那前面站着四方百姓,还有我那几万军队。 侍卫随从都已退了下去,这里只剩下了我们,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剩下,冷风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鸡鸣,似要天亮,他才开口道:“很久没见了。” 只这样一句话,却像猛然杵进我心湖的一根栏杆,搅得波涛叠起。 微微点头:“四年了。”这三个字后面却隐住了我快要崩溃的心情。 他轻轻的笑,歪着头看我,蓦然道:“你变了不少呢,我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龙袍,只觉得面庞发烧。展露了个笑容,拉起龙袍给他看:“很可笑的东西吧。” 他摇头:“不,很美。这身衣服,在你身上才合适。” 我鼻子有些发酸,抬头看他,禁不住要问:“煌,我们怎么就到了今天这步……” 他抬起手,放在了我的额上,他温暖的体温裹着龙檀香气,慢慢的沁入了我的血脉。 “傻丫头,有些事情已经注定了的。”他安慰我一般的笑,“这个国家我无法再承担下去,怕要辛苦你了。” “可我……”本来还想再对他说什么,唇却被他食指点住,然后是翎羽抚过一般的吻。 月光流水的笑容依然挂在他脸上。他朝我伸出了手,上面有圈淡淡的银色,嵌入血肉。 是我们的戒指。 心里一热,泪水终于掉了出来。 用手背抹着,却仍要心酸的笑:“你看看我,还是这样的没用,你怎么能把一个天下给我。” 他望着我,灯火映在他脸上,神祗一般。 将手放在他掌心,让他握住,我们的生命线便就交错。 随他迈上那一百零八级的台阶。缓缓的,一阶一阶的走。 我知道这是我们能一起走的最后的路。只能希望他没有尽头。 可这条路,这样的短,又是那样的长。 长到了我们的一生,却只能仓促结束。 鸡鸣了三遍,天该亮了,却被乌云压住,红黑纠缠。 他终是要将我的手松开。让我与他一起站在了天下的顶端。 身下是百姓,仰着头看着这上面的一切。他们不知道我与子煌的过往,只是在期待一个朝代的交替。 现实往往总是那么残酷。 子煌对着台下深深低下了头,他说,顺宪无能,枉负天下。 然后就站在了我的身侧。 我离他那样的近,甚至闻得到他身上的气息,我们之间只有咫尺的距离。我将自己的视线沉在了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我想对他说:子煌,等这一切都结束,我就陪你去种杏花。那时满天都会是粉雪般的薄云,云下有我们的孩子在嬉戏,我可以煮酒,你可以吹笛,好不好……好不好…… 心里这样想了千百遍,鼻尖倏地传来了微凉的寒意。 抬头,方知道是雪落下来了。 星星点点,细细碎碎。 飘落的静寂无声。 我刚想转回头告诉他下雪了,却不想竟是被他一把拉住,然后往我手里塞了个冰凉的事物,就是一扯,让我顺势栽倒在了他的怀中。 有什么被刺中的声音。 惊呼,难以成言,心也揪紧。 听他在耳边说:“对不起。” 可一切都在我眼前朦胧。 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已深深的插入了他的肚腹,那温热的血在视线里弥散,像朵朵即将腐烂的芍药…… 他抱着我,声音竟是那样的祥和。 我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泪水毫无意识的大滴大滴滚落。 只觉得一切希望,一切憧憬都在瞬间化为了尘埃,随这些细雪消散而去。 听见他的气息渐促,我却毫无办法。只能搂着他哭。问他为什么,他依旧在笑。 “逼你做了残忍的事了,对不起,娉兰,我不是个好皇帝。” 我拼命摇头,声音早已哽咽。 他却再也撑不住,身体略微摇晃,我只好用力抱紧他。 这万里长空中,开始下起了永世不融的大雪,挡住了所有的视线,也挡住了所有曾经美好的奢望。 他积攒了些力气,将最后,最好,最完美的笑容,昙花一般在我眼前绽放,他说:“要是能永远这样抱着你,就好了……” 最后他的身体缓缓滑落,倒在地上。我依稀听见下面齐声高呼的万岁,然而我那一方世界,却已开始分崩离碎…… 第 62 章 他在我的手中死去,我如何承担下这样的死别。 恍恍忽忽从紫薇阁上下来,恍恍忽忽接受朝拜,恍恍忽忽换了龙袍,又恍恍忽忽的坐上了紫辰殿那錾金盘龙椅上。 一切结束,却昏倒在那金砖上。 之后就大病了一场。 固执的不肯休息,彻夜候立在子煌棺木的旁边。 躺在里面的他,素容净面。月牙白色的龙袍,垂着紫玉珠碎。 那样平静,那样安详。 不想让人在我的身旁,便摒退了所有侍卫,想划出一个只有我跟他的世界。 外面风雪,有新年的钟声,一番喜庆。我却沉溺在自己的哀恸中,拔不出来。 只偶尔抬头,就看到了那人一直候立在外面的身影,被灯火拉的笔直,投射在乌光沉沉的砖地上。 我在守着我的过去,他在外面等着我们的将来。 该怎样迈过去,我不知道。 子煌快要下葬的那一天,希琰终于走进了殿内。他将我从地上扶起,轻轻在我耳边道:“已经够了,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我茫然的摇头,空洞的眼里早没了泪水。 看着希琰唤人进来,一套礼仪完毕,就要合那棺盖,我却像疯一般的扑了过去,双手死死扒着那厚重的木头,不肯松开。 希琰在身后抱着我,用力的抱着我。 他说:“马上就过去了,马上就过去了……” 我终还是累了,扭不过那力气,看着棺盖慢慢覆上了子煌的脸,这一次,是真正的诀别。 哭跪在地上。 看着他永远的离开我。 真的,恨不得就此随他而去…… 子煌的墓在城西。 一片密静的森林之中。那天雪已积的没膝,刺骨的寒冷。我不知他长眠在这里,会不会感到寒冷。 转回身,看到了那些臣子担忧的神情。 心里顿时复杂的掐出血来。 他给了我一个天下,一个容不得我软弱的天下。 转回宫,病愈发的厉害。高烧,昏迷不醒,眼前都是些模糊的幻像。 想我们初见面的时候,我五岁,他九岁,似雾的杏花,如雪的衣衫。又想嫁给他时,皇宫上空那一片鬼魅迷离。还有**关时的分别重逢,新年的酒醉,断断续续的幸福,刻入骨髓融入血脉的甜蜜。 但这些都是一触即碎。 挣扎着起来,看着屋外灯火昏昏,天明时分。 披上衣服往外走,绕过趴在桌子上熟睡的定儿,打开房门,果然在旁边看到了那人。 他抱着剑,靠在墙上,微微阖着双目,却万分警觉,感到我靠近便立即睁开了眼。 “醒了。”他道。 “嗯……” 他望着廊外:“看来今年的雪,还要下一阵子。” “大概吧……” …… 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叫他。 他转回头,看着我。 雪簌簌的落,却又安静。缓缓对他道:“我脾气不好,又太倔强。以往摔倒了,总不肯让人扶,非要一个人爬起来。可是这次……”顿住,靠在柱子上苦笑,“这次摔的太重,我怕是要起不来了,所以……要你扶我一把,扶我起来……” 话没说完,他已将我拥在了怀里。 他说:“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吧。” ※※※※※※※※※※※※※※※※※※※※※※7 子煌下葬了四日,我的身体才稍有好转。 倒不是药石见效,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倒下。刚登上大位,天下初定,本就不稳,再加上董商那边还尚未有下结果,如果我支撑不住,一切辛苦都可能会付诸流水。 这日商容来见。他已被封了开国成南王,一席紫袍加身,领袖口滚了紫貂毛,显得分外雍容华贵。想他是该如此的,当初那个沾酒就醉的人,现在也替我撑起了半边天下。 问他:“地方的公文布告都发下去了?” 他点头:“朝中的人事问题,臣拟了一张百人表,陛下可以从中挑选十余人担任各部要职,当然,陛下也可以从民间选拔,另外恩赦,科举的事宜也都已进入了轨道,您不用担心。” 我见他似乎有事藏在心里,便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禀奏吗?” 他犹豫了下,才道:“陛下,臣想让您见两个人。” “谁?” “您见过就知道。” 绮绫殿,昔日的冷宫,现在暂且成了囚禁前朝宫人的局所。 按我的意思,这些宫人若是愿意留下,便让他们留下,不愿意的给些银钱,让他们出去安家也好。 但总有些身份背景复杂的人被关押了起来,比如子煌曾经身边的小禄子,还有齐太后,董皇后身边的贴身使女。 再有一些就是宗亲了。等着大理寺的判决,或是发配,或是出家。 走在里面,只觉得阴气逼人。 不是什么好地方。 商容在一座宫门前停下,转身对我道:“商容要陛下见的人,就在里面,商容就不进去了,告退。” 他退了出去。 我推开宫门,没有修葺的院子,被积雪铺的起起伏伏。往里走,转过影壁,便看到前面长廊上,似乎坐了个小小的影子。 心立时就紧张的透不过气来,屏住呼吸缓缓往那里靠近。 是个孩子。 三四岁模样,穿着身干净宽松的外衣。本该是玩闹欢笑的年纪,此时却安静的出奇。 抬头看着外面的雪,漆黑的眸子,那种神情,竟是像极了那人。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孩子的身份,忍不住迈步上去,地板的吱呀声却惊动了他。 小小的头转过来望着我,有几分不解,问我:“你是谁?” 我咬住下唇,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样突来的相见,我丝毫没有准备。 就在此时,里屋有了响动,是余若兰的声音,她不知道我来了,出来给那孩子边加衣服边道:“殿下,您怎么又这样出来了,万一着了凉该怎么办。” “姨娘,有人来了。”那孩子指向我。 余若兰抬头,略微一愣,视线在我身上停了片刻,才慌忙跪下:“陛下圣安。” 我一时间忘了要扶她,只盯着那孩子舍不得移开眼,余若兰似乎明白我的心情,急忙叫那孩子过来,推到我身前道:“殿下,这是您的母皇。” 孩子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丝迷茫,却也乖巧的问:“您是我的母亲吗?”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难以成言。 那晚,立即将余若兰与元馨从绮绫殿接了出来。 第一次跟自己的孩子共眠,万分的期待,却又有些忐忑。 提前了一个时辰从紫辰殿回去,那孩子已经睡眼朦胧的躺在了我屋外的软榻上。有点诧异的问他:“怎么不去里面睡?” 他揉了揉眼睛,羞羞的低下了头:“馨儿想等娘回来一起睡。” 心里涌起了一股温暖,轻轻抱起他,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躺下身,侧过脸看他。 见他水一般的眼睛一直直直的盯着我,便揉了揉他的头,笑问道:“在看什么?” 他竟是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往我身边靠了靠,道:“馨儿能搂着您睡吗?馨儿以前就想搂着娘睡了。” 我轻轻一笑,将他抱在了怀里。他身上暖暖的,有些微的乳香,干爽舒服。想这块血肉,分别了四年再又回到我怀里,不觉有点怅惘。 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他就像猫儿一般又往我怀里凑了凑,马上就睡熟了,偶尔轻轻喃了句: “父皇说过,娘是天下最温柔的女子……” 对于元馨,有些大臣抱的是反对态度。他们认为元馨是前朝余孽,即便有我一半的骨血,也该着人看管,流放边疆。 这是我第一次对着折子发火,气得险些掉下泪来。 希琰在旁边看着,默默的帮我把凌乱的奏折收好,什么也没说。 也是看着他那个样子,我才忍下,只让此事平淡的过去。 等过了一月,宫里开始转暖,冰雪稍融。 自己独自在外宫里走着,不经意路过了四库院。 里面朗朗有读书的声音。有点好奇,便走进去,只看到一个老者,拿着酒杯,边饮边吟着诗句。 我身后的太监叫了声:“陛下驾到。” 他才往门外瞟了眼,慢腾腾起身,不深不浅的行了礼。 这让我隐约想起个人来。同样的倨傲,同样的倔强。只可惜那人已…… 停下回忆,问他:“先生是何人,在此任何职?” 他道:“回陛下,臣姓郑,名则明,是史官。” 郑则名……似乎在哪里听过,仔细回想,记起来了,当初在**关时,史魏书曾向我推举过此人,后来倒是一直忘了。 便笑道:“原来是郑先生,史大人曾向我举荐过您。” 本来是客套,他却不领话,只那样站着,给了我一个冷钉子。一时有几分尴尬,只好把视线转到他身前的书案上,问道:“先生在写什么?” 他道:“整理前朝的大小事物,归于整理,以便日后开始撰写前朝史书。” 我道:“这样……朕可以看么?” 他道:“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您又何必询问。”然后低头,将那史册交给了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贰臣录。 为首的名字是商容,然后是董商,严康,袁戎得,甚至还有希琰。 所谓贰臣,就是身事二主之人。被史书记载,被后世谩骂“无耻,忘八”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又翻过一页,却被那行字弄得满身寒凉。 华氏娉兰,刺王杀驾,篡夺皇位。 猛抬起头,他已经跪下,朝我叩了个头,道:“臣知道这些会引起陛下盛怒。但臣家世代写史,就算臣死了,臣的儿子也会写,臣的儿子死了,臣的孙子也会写,不管怎样,这段历史终归还是要记载在史书上。” 我捧着那史册,半晌无言。 最后才放下,让他起来。对他道:“郑先生,史臣要做的事情,就是记录事实,您写的都是事实,我自然无法抹灭。但历史终究还是历史,在以后的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万年,总会有些人的看法与我相同。而且郑先生,我从来不认为子煌不是个好皇帝,相反,他是位明君。所以我想让先生,把子煌所有的事情都记录下来,不管功过是非,自会有后人论断。而朕,已经无所谓了,不管是赞还是骂,我已经走到了今日的这步,历史只是给后人看的,而我们要看的,只有将来而已。”说完,看他略微垂下了头,便稍稍按了下他的肩,道:“劳您辛苦了。” 从四库院出来,夜色已浓。 璀璨的星光坠在上面,抬起头看,只是长声一叹。 不管什么,终归还是要湮没在历史的浩瀚之中……我们只不过是寥寥的几个过客罢了。 ※※※※※※※※※※※※※※※※※※ 明纪1097年冬,大容国收兵回国,郑国军队与董商展开了最终之战。历时一年零四个月,董商终是兵败,于西南一荒村吊颈自尽。其兵势瓦解,自此永络国原有疆土大定,正式改国号为大郑。 ※※※※※※※※※※※※※※※※※※※※ 明纪1099年夏,宫中走水,一把火将寿德宫烧的只剩了瓦砾。 还好当时我与元馨在御畅苑消暑,并未有所损伤。然而再建宫殿,怕要过上些日子了。 这样,我只好搬到了水苑。 那个我一直不敢进去的园子。 几年来让小禄子在这里守着,尽力保持了原样。现在踏进去,居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想我的心应是够坚强了,可以面对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 所以我决定住下来。 因为我知道,子煌应该很寂寞…… 夏日的风,柔软裹着香薰,房檐下挂了几只紫金铃,发出了悠扬的声响。 一切都那般安详宁静。 站在窗前,外面的杏树早已结满了青涩的果实。想以前的那些春日,这里的杏花开的该有多么绚烂。 再抬头,书架旁的墙上挂着一副画像。 是子煌的模样,只不过在唇角旁,多了一个酒窝。 略微一笑,伸手轻轻抚着那画。 当时他以为我画的是他,竟是那般欣喜。还记得当时他的笑容,像个刚得到中意玩具的孩子。 手指顺着他的轮廓游走,记忆中他的模样,从未模糊过。 可当手触到画卷的正中时,却停住了,只觉得里面有个硬硬的物事。 疑惑着将画拿下,翻到背面,竟是一封书信。 呆愣了瞬间,打开,头几个字是:爱妻娉兰…… 泪水不觉潸然落下。 时而有阵清风徐徐的涌进来,杏树沙沙作响。寂静的夏日午后,有些东西被吹得散了,似乎是往日沉在心底的似水年华…… 第 63 章 对于商容,我已帮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然而希琰…… 正想在这,定儿又转回来了,她唇边挂着暧昧的笑,进门就道:“主子,您瞧瞧谁来了。” 随着她的声音望出去,正看到希琰进来。 天已转冷,他身上裹着件紫貂皮袄,内里是金丝拔线的麒麟袍。贵气,又威武不凡。 让他坐下,含笑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他将皮袄递给定儿收起,才道:“王府里的事处理的比想象中的快了不少,就过来看看您。” 我道:“今天定儿准备了不少酒席,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 他笑道:“陛下您呀,估计是太忙了,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略微一愣,才猛然想起:“今日是不是商容大婚?”他拿起茶杯抿了口,才道:“您费了那般力气,才成全了他与余若兰,居然连这个日子都忘了,估计那商容,又要气上些日子。” 我哎呀了声,急忙叫来定儿拟份礼单送过去。希琰却道:“只一份礼过去,怕是不妥。” 我道:“商容现在身份虽然尊贵,但若要我亲自过去,估计又要引起群臣猜忌口舌。” 希琰摇了摇头,道:“去是可以去的,但不一定要以皇帝的身份。” 稍微闪神,他已起身拉住了我,脸上多了几分坏笑,道:“我们今晚出宫去。” 希琰总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突然的不给人准备。 稀里糊涂被他从水苑打劫走,等我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跟他一起走在了皇城的玉泉街上了。 还带了个附属品——刚好进入水苑打算给我送冬至礼物的元馨。 六岁的元馨,生的有些瘦小,被希琰抗在了脖子上,安静的望着街上的流离灯火,不吵不闹,也不说话,只脸上偶尔露出的新奇神情能看出是开心的。 我有些怪希琰的鲁莽,道:“怎能这样冒失,还把孩子带出来,万一……” “万一有什么,我也会拼死保护你。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容若吧,他教出的徒弟,有几个差的。” 他皮皮的笑,扯了扯元馨的脚丫,道:“馨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宫外的世界,以后还怎么统领天下?” 被他说到了我心里的痛处,一时有点不自在,看了他一眼,他却是无所谓的模样。最近有些臣子频繁上奏,希望我能快些大婚,诞下继承人,以安民心。我总是以战事初定,天下不稳为借口拒绝了,但现在想想,元馨这个孩子的身份在往后的日子里,的确会带来不少争执。 那又让我能怎么办才好?那些朝廷大臣,各个嘴里仁义礼志,却容不下一个前朝皇子,而民间……民间对元馨,怕也是不信任居多吧,以这样的背景,元馨的日后的路,定是会荆棘坎坷。 下意识的叹了口气,被希琰听见了,问:“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他没继续往下问,只是跟我并肩缓缓往前走。 这个时候街上的百姓正多,来来往往好不热闹。前面忽然有人说:“唉,那边开始摆戏了!”便是一阵人潮涌动。 几个汉子莽撞,往前挤着撞到了我。我重心不稳,就要往旁边载去,还好希琰眼快,一下子把我拉到了旁边。 我道谢谢,他却没松开,而是顺势一滑,拉住了我的手,道:“这人多,我们走胡同。” 被他拉着转到了旁边。这时天正冷,我手脚早已冰凉,而他的手却是温暖,仔细感觉,略微有些粗糙,正中长了不少握剑磨下的茧子。 倒是让人感到安心。 抬头看了看他的侧脸,也就没挣开,任他拉着往前走。 商容的府邸在玉泉街的南侧,我与希琰不好走正门,便转到了后院的一处木门前。 希琰上去拍了拍,倒真有人来开,见了我们先是一礼,道:“您来了。” 我看了希琰一眼,他回以一笑,道:“要拐个皇帝出来呢,怎能不事先安排下。”然后把他肩上的元馨放下来,道:“馨儿可要好好看看这作府宅,要是极尽奢华,与那人的俸禄不符,馨儿长大后就判他个贪赃枉法之罪。” 元馨似懂非懂,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我,我忍不住笑,伸手将他拦在怀里,道:“芮王讲的是将臣之道,馨儿现在还小,以后会慢慢学的。” 正说着,商容已经到了,他一身大红喜袍,簪花高冠,趁的面色也红润,不像往日的清冷模样。 见我就要跪,急忙将他拦下,道:“既是微服出访,也没那么多规矩了,新娘呢,朕好久没见若兰了。” 商容道:“在南厢房,还没成礼,也就……”他脸上显出了一丝红晕,想他现在已是封王拜相,紫玉金沙,早就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味道,然而到了此时却也像个初识情事的少儿朗,不由觉得好笑,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与芮王先去前面招呼客人吧,不用理会我,我去瞧瞧若兰。” 打发那两人走,自己领上元馨,让商容府上人带着,去了南厢房。 余若兰已经改名为华嫣然。身份是华家族下分支的养女。而从前的余若兰则是被遣到宝刹寺出家为尼,路上遇了劫匪陨命荒郊了。 这样安排,主要是为了商容的身份。 毕竟余若兰算是子煌的妃子,再嫁人正室,总归不妥,何况商容还是个王爷。 推门进去,看到蒙着盖头的新人脸稍微动了动。 我笑道:“天色还早呢,你那满身酸腐的相公可没这么容易就回来。” 她听出了我的声音,急忙将盖头扯下,叫了声:“陛下。”便要跪倒。我指着她叫道:“你要是真跪了,我可就走了。” 她方犹豫了片刻,方站起身将我让了进来。 元馨与她分外亲近,进去就甜甜的喊:“姨娘。” 余若兰拉过他,比对着道:“殿下长的还真是快,已经这么高了。”我笑道:“小孩子就这个时候最能长,你也有日子没进宫了,元馨日日念着你。不过呢……”我将元馨抱在腿上,捏了捏他软软的脸,道:“再过些日子呀,你可就不能缠着你姨娘了。” 元馨不懂,抬头问我为什么。 我看了眼余若兰微微隆起的小腹,轻笑道:“因为你姨娘啊,就快给你添小兄弟了。” 余若兰的脸立时就红了,端了杯茶给我掩饰羞涩,道:“陛下又取笑若兰了。” 我道:“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的,我哪有理由取笑你。” 这时门外传来了希琰的声音,他道:“成南王给殿下准备了些礼物,要不要臣带殿下去看看?” 我将元馨放到地上,摸了摸他的头,道:“小心点,别跟着你芮王叔叔到处乱疯。” 元馨点点头,乖巧的出去了。 见门又被带上,余若兰才对我道:“那陛下您呢,您打算怎么办?” “我?”没想到她忽然提起我的事情,倒是一愣,转而笑道:“怎么又说到我了。” 她道:“陛下别怪若兰多嘴,只不过若兰是亲眼看着陛下一步步走过来的,也就更明白陛下的辛苦。如今大郑国已经建国两年了,您就真没想过要给芮王一个机会吗?若兰明白您对顺宪帝的感情,但去了的人,不管怎样刻骨铭心,都早已成了回忆,您又何苦执着?” “执着?”我将茶盏放下,垂下了眼睑,“若兰,我这并不是执着。” “那您?” “你知不知道现在朝中那些大臣的折子都是怎么写的?那些大臣希望我能再婚,不过是为了继承人而已。虽然他们是忠于朝政,但我不想我的婚姻成为政治的工具,说实话,我怕那样的感情。” “但您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芮王辛苦,您也痛苦,何必还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就因为他太辛苦,我才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情。子煌给我留下的东西太多,若不好好收拾心情的话,我会更对不起希琰。而且……”说到这里,却不想再往下说了,起身拉住余若兰,道:“你呀,都快为人妇为人母了,还这么爱操心,我先说好了,这胎若是女娃娃,就讨给我们家元馨做老婆,若是男孩子,就给我下个孩子做相公,你可不许赖掉。” 她脸上一愣,我却已经笑开了,将桌上的盖头又给她从新盖上,才道:“外面来人了,估计是那群闹洞房的,我不好在这里多留,等过几日婚期结束了,别忘了来宫里陪我。” 说完退了出去,转身,正看到希琰带着元馨往这边走。脸上挂了几分苦笑道:“那边来了不少人,怕是躲不过了,咱们从后门走吧。” 说完就用剩下的手拉起我,慌慌张张的逃向了后门。 想我与他,一个是当今天子,一个是堂堂芮王,竟要为了躲避那些大臣不得不连走两次后门,说出去也会成了笑谈。 出了后门,到街上,早就是万家灯火。元馨对外面的一切都万分好奇,希琰宠他,便不着急回宫,带着他四处闲逛。 我有些担心,希琰却道:“你怎么这么不相信自己治理的天下,身为皇帝,看看自己的子民安居乐业,也是好事。” 我才任他去了。 走了两条街,在一个酒楼前停下,方觉得自己饿了。 希琰总能看透我的需要,不必我开口,已迈步走进了酒家,包下了个雅间,随口点下了几个菜。 “外面不比宫里的吃**制,但也别有番滋味,尝尝看也好。”他笑道,然后头转向了外面,这酒楼里此时正演着鼓戏,似是城中出名的角,每段唱腔过后,都是如雷的喝彩声。 希琰偏着头听着,有时会半眯双眸品味,像是陶醉其中。 我这样看着他,想起了从前在北疆时,他总是爬墙来见我,那时的少年身影与现在重合,早就多了种叫沧桑的东西。 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从前模样,也不会再有那样的轻狂。 正想着,菜已经奉了上来,尝了几口,竟都是我喜欢的风味。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只是喝酒,时而给元馨夹菜,却不看我。 他在回避,我在逃避,我们之间的拔河,似乎总也没个结果。 等桌上那些菜被吃得零星,元馨却是困了,打了个哈欠便睡在了希琰怀里。希琰轻轻的抚着他后背,眼睛还是停在楼下的鼓戏台上。 那里是一番喧闹,酒味薰香。 我们之间则是宁静,有淡淡的情愫萦绕。 等那唱角将声调挑入高段,延绵结束时,楼下终是爆发出一阵海浪般的喧嚣。 我也终是对他说:“琰,我们成亲吧。” 淡淡的句子,淹没在声淘中,可他却听见了。 惊一般的将视线投向我,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是狂喜,接着又是辗转复杂的感伤。 他想动,却碍于怀中的元馨,不敢乱动。 我便转身坐在了他的身边,抬头望着他,看着他眸子里渐渐跳跃出的火焰。这样对望了许久,他终是底下头吻住我,小心翼翼,却又含着如火的热情。 我渐渐沉浸在他的吻中,稍稍喘息。 他才离开我,略微垂下头,我看到滴在他手上的那块湿润。 心中有些不忍,只好靠着他,看着楼下涌动的人潮,又想起了某些事情。 子煌,你说的不错,我的未来,还是那样的长…… 第 64 章 本是想到太书阁检查元馨的功课,却不想刚迈进门,就看到一堆奴才追着个小东西在院子里四处乱跑。 一时看的有点愣,倒是旁边的定儿咧嘴一笑道:“陛下,估计是公主又来找馨殿下玩闹了。” 我听了倒是会心一笑,嘴上却是几分严厉,呵道:“袭儿,又在胡闹!” 小家伙听到了我的声音,抬头便是甜甜的一笑,清亮的嗓音喊道:“母皇!”然后就往我这里跑了来。 我展开双手迎她入怀,蹲下身捏了捏她粉红的小脸,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你皇兄在这里读书,不许你来吵他,你偏偏不听。” 袭苦嘟着小嘴,刚要解释,屋里的元馨却出来了。朝我跪下道:“是馨儿自己无聊,才要公主来陪我的。” 十一岁的元馨,脱了孩童的稚嫩,多了些稳重。只怜他小小的年纪,却经了太多事情。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 他太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 刮了下袭苦的鼻子,过去扶起元馨,却瞧见他袖口上沾了的星点墨迹。不由得一笑,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他脸上微微泛了些红晕,腼腆的摸了摸袖口,有点犹豫的道:“馨儿……给母后准备了仲秋的礼物。” “哦?”我瞧着他,他脸上更红了,偷偷歪头瞟了眼屋里。 我了然,抱起了袭苦,拉着他,笑道:“是在里面吗,母皇去看看。” 走进门,近了那红木书案,才发现上面展了幅画卷。 刚刚画好,墨迹未干,在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甜香。而画上的内容,竟是排浪一般如云似雾的杏花。 我略微一愣,转头看他,他微微低了头,轻声道:“馨儿想母皇的水苑里种了那么多杏花,母皇该是喜欢的,就画了来送给母皇。” 他这哪是因为我喜欢……分明是…… 心里涌起了些别样的东西,拉了他抱在怀里。“傻孩子,你想你父亲了,是不是?” 他在我怀里不说话,我也只好拍着他后背,笑道:“也是呢……馨儿有一年多没去看你父亲了,这样吧,明日母皇带你去城西陵,好不好。” 他轻轻点头,我才叫人进来,将画收起去裱。 这时小太监过来禀,道:“成南王携王妃郡主已经到了西园。” 我才记起今日仲秋佳宴,请了商容一家过来赏月。 连忙过去,他们一家已经候立多时了。袭苦扬着小手嚷嚷要让商容的儿子陪她玩,便叫元馨看着,任他们去了。 此时的余若兰已成婚五年,两个多月没见她,似乎发现她有些福胖,便问:“怎么胖些了?” 她脸上铺红,抬头看了商容一眼,不肯说话。 我便明白:“又有身孕了?”她微微点头,我才笑道:“那是好事,宫里也能热闹热闹。” 而商容却一直没有笑意,脸色有些阴郁。 我明白他还在为前些日子的事情芥蒂。但那件事情,怕是谁也不能怪。 他上奏要把他的儿子送到大容国已做联姻时,我着实是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会要如此,他竟是道:“如今大容国不断侵吞边界小国,实力大增,而我国仍处于重建时期,受不得半分动乱。若是此时大容国挥师南下,我国定是难以抵御。又加上木泽国的虎视眈眈,前景实在堪忧。为臣得知大容国君去年已得一女,便想为今之计,联姻自是最好的方法,一来可以延缓大容国的野心,二来也能牵制木泽。但陛下只有两子,又身份尊贵,为臣便想要陛下认臣儿商垣为子,待两位殿下前往大容国。” 他淡淡的叙述完,我却气的浑身发抖。顾不上小禄子的拦挡,下去就给了商容一巴掌。 大骂他道:“你到底还是不是商垣的父亲!商垣现在才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你要他孤身一人前往他国,你也狠得下心!” 商容不反驳,也不辩解,只那样的跪着,对我道:“陛下,商容生是您的臣子,死也是您家的鬼魅,商容一家想的都是如何让大郑国强盛起来,只商容一个孩子,能换得大郑国几年安稳,值了。” 我不能成言,自从子煌过世后,我就对这种政治分外抵触。更听不得这种什么为了国家牺牲自己的说法。而商容今日如此,更是勾起了我的伤心事。 “不管怎么样,朕都不会准。家国天下是大人的事情,何必要牵个孩子进来!对于不双……朕自会与他商谈两国的边界之事。你退下吧。” 为了不让他再来劝我,我狠狠的罚了他一顿,也不许他擅自进入后宫。直到今日才特许参宴。 怕他还是不死心吧。 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抬头看了看远处玩耍的三个孩子,还是那样小,天真浪漫不知国事家情,怎能让他们现在就肩起一个天下的重任? 一席酒宴就这样吃完了,商容还要跟我提那事情,我婉转的警告他,他才不再多话。 等他们退下,月已中天,想希琰大概是不会过来了,便拉着两个孩子,坐在月下赏菊。 却不想他还是来了。 手里拿了披风,轻轻给我披上,才道:“天寒了,怎么不多加件衣服。” 我道:“怎么过来了?” 他道:“木泽那边派了使者过来,正在东殿候着,要不要见?” 有点惊讶:“使者?” …… 到了东殿,居然是意料之外的人。 是廷之,还有……看了眼那人,竟是有点无措,故作平静的咳了两下,才道:“楚先生,真没想到又会见到您。” 楚容若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傲模样,见我行了使节大礼,道:“木泽国使楚容若,见过陛下。” 实在是想不懂这个极端避讳朝政的杀手,为何会突然成了使者,却听他先道:“容若此行,主要是因为雪照山庄庄主擅自接下了朝中委托,不得已而行。” 瞧他的脸色极端厌恶,倒是明白了。 曾经听希琰讲过,那个雪照山庄的庄主行为诡异,实在是难以用常理来衡量。便对容若道:“那不知楚先生出使,所为何事?” 他从身旁的廷之手里接过托盘,托盘里乘有一物,用锦缎盖着。 “这是我国奉上的宝物,名为叶荷灯,燃起后百日不灭,有安魂宁神之效,久用之,则可益寿延年。” 他将礼物呈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 “这是我国国君送上的国书,旨在希望木泽与大郑两国为四方百姓,永世交好,不生战祸。” 旁边的太监将书信接过,转到了我的手里。 打开一看,的确是交好的意思。 有几分安心,便道:“先生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不如就在宫里多盘桓几日吧。来人,带两位使者下去好生安置。” 廷之却不走,上前对我道:“陛下,廷之鲁莽,也有封信想交给您。” “哦?是什么信?” 廷之笑道:“是很私人的信,关于陛下您的。”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锦布包裹的物事,交给了旁边的太监。 我接过,有点好奇里面的内容。 想问廷之,他却已经出去了。 再回到住处,夜早过半。 我靠在龙床上,摆弄那封信。 希琰脱下外衫,让宫女伺候着擦了脸,才问我:“你弄了半晌了,怎么还不拆开看?” 我心里还在犹豫,便叫希琰过来,将信拿给他,道:“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看。” 希琰瞟了眼信封,脸上立时多了几分不屑:“是那个家伙。” 我道:“就知道你还在意。” “哪能不在意,你我都明白,这个家伙有多危险。” “那看不看?” “既然是托廷之带来的……你看看也无妨,而且现在大郑与大容的关系,的确是要好好商讨一下。” 听了他的话,我才要打开,而他却一头倒在床上翻身睡了。 我知道他这是在回避,也不好说什么。只低头将信打开,一眼就认出了不双那满纸不羁的字。 跟他的人一样,强硬的很。 低头仔细看信的内容,还以为会是什么,不想却只几句话:你要是怕我的军队,就好好治理自己的国家,别跟我说什么外交的东西。国家之间永远不会有和睦的时候,别奢望那些虚无的词令! 似乎是不同意交好的意思。 但转念一想,也明白了。 的确,那些什么永不侵犯的誓言,不过是些外交上的客套罢了,真要翻脸,也只有国力才是根本。 竟是被他骂了呢…… 有些好笑,将信折起,才发现背面也有一行小楷。细细读来,写的竟是: 我与你之间,似乎是隔了千山万水,但这些我都不在乎,只是可惜了,那千山万水里,包含了两个天下…… 心里一下子起了涟漪,转头看希琰,他背对着我睡着,身子随着呼吸微微有所起伏。 我躺在他身旁,从后门靠着他的背。 感到他的温热,一点一滴涌到心里,汇聚成海,便不禁微微一笑,抱着他道:“琰,能遇到你,真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第二日答应了要带元馨去西陵。 可刚上了龙辇就有人慌张来报:“陛下,大事不好了。” 我问怎么了。 他满脸苦涩,似是有话噎在心里,不敢说,却又不得不说。 我许他上前回禀,他才在我耳边道:“昨日木泽国送来的礼物:叶荷灯今早忽然不翼而飞了!” 我心下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人来报:“陛下,臣有事启奏!” 本来就有几分心乱,随意挥了挥手,道:“又怎么了!” 那大臣是负责今日祭灵的官员,见我脸色不好早已趴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的道:“臣知道陛下今日要前往西陵,便派人打点,可是臣忽然发现……忽然发现……” 他颤抖着不敢往下说。 我急了:“到底发现什么了!” 他道:“臣发现顺宪帝灵寝的墓室大开,而顺宪帝的灵体已经……不见了……” “什么!” ※※※※※※※※※※※※※※※※※※※※※※ 估计是会被人打的一章了。不过……打人不许打脸!!!! 呵呵,抱抱各位,关于各位所说的番外,某落会尽快补上的,只是速度会……另外:子煌最后那封信属于商业机密,恕不外泄,hoho~~ 好了好了,余下是 【后记】 开始想这个故事的时候,脑子里琢磨的都是怎样才算刻骨铭心。我自己倒是认为,爱情其实并不向我们想象中的那般温馨甜蜜,完美。毕竟掺杂了现实这种东西,很难还有纯净留下了。然而故事中的三位男主,便都是被现实给弄得伤痕累累。他们给女主的爱都可谓是不顾一切的。希琰为女主放弃了一切,子煌的自杀,还有不双那种表面上故作潇洒,实际上却躲在幕后啜啜哭泣(笑)的神情,看起来万分的无奈,但这种无奈是无法选择的。 我个人对爱情还十分懵懂,我不太懂得付出,爱的很自私,所以让他很痛苦,也很苦恼。实在是对不起他了。 呵呵,说远了,对于文中女主的性格,我还是很喜欢的。私人觉得娉兰是个很淡漠,骨子里有股寒气的人。但真要是遇到了事情,也会不顾一切的付出。倒是个“豪爽”(?)的女主。 很多人觉得娉兰在后面性格转的有些僵硬了,我仔细看了看,似乎也是,大概是前面刻意强调悲伤,忘了开始的本意。 对于子煌与娉兰的爱情,究竟是不是悲剧,我也无法定论。娉兰最爱的,的确应该是子煌,就像大家说的,逝去的才是最美好。但是娉兰也是个懂得珍惜的人,她也爱希琰,但这两份爱情,是完全不同的,可以说是相差甚远。 对于这篇的最后,那个叶荷灯,其实该算是下篇小说的题目。也是开头所说的双线结局(结出一个故事了……汗) 不过不知道何时才能开这个坑。我并不像十四那样有汹涌的灵感,每想写一个故事,都需要时间仔细构思架子。所以恐怕要些时日了。 看了各位的留言,真的是相当感动,有时候泪水也会不自觉的流下来。各位恐怕要笑了,不过呢……真的是感谢陪我走过来的朋友。 留言某落都非常珍惜的留下了,每每打开来看,实在是一种幸福。 借用娉兰的话:能认识各位,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呢~~~~ 某落鞠躬爬下,再次感谢。 另外:真的表打脸啊啊啊啊…… 第65章 极端bt加rp之后的产物,本来是有一百问的,不过有一些不太适合问这三个人,so,就没写。 前50问还算cj,后面的比较bt……不太习惯的,还是不要看好了,某落拜谢这么多人,这么长久以来的支持 1请问您的名字? 子煌:在下子煌 煌琰:煌琰 不双:(鄙视ing)你谁啊! 某落:啊,我是本书的作者。 不双:原来是你啊!(狰狞,暴起,揪领子)你这个破坏我跟娉兰感情的祸首! 某落:啊!不是我的错啊,救命!子煌救我! 子煌:抱歉,虽然我也很想帮你,不过……我已经驾崩了 某落:…… 2个小时后,奄奄一息的某落 2、请问你们的年龄 煌琰:这个……不太好算 子煌:恩,我们太古老了。 不双:自己写的还问我们。(继续鄙视ing) 某落:这个……我回去翻翻 3、请问你们的性别 煌琰:(挠头发,阳光一样的笑容)男 子煌:男 不双:(优雅的翘着二郎腿,冷哼ing) 某落:……下一题 4、你们的性格是 不双:高贵 某落:(小小声)我问的是性格……呃……好吧,请问煌琰。 煌琰:读者说我挺阳光的,虽然有过黯淡的时期,不过还是坚韧的挺过来了,总体来说,挺坚韧的一人。 某落:小声说:那是,不然怎么禁得起我折腾。 子煌:(微微打开扇子,又合上,半低头,沉思状) 某落:完美的侧脸啊,hcing 子煌:听读者说,我稍微有点懦弱了,没能好好保护娉兰,让娉兰受了那么多苦,实在是…… 某落:(抹眼泪)子煌啊,不是你的错,是我的,我的…… 5、您觉得娉兰的性格呢 煌琰:嗯,怎么说呢,很清凉的人,跟她在一起,很开心。她总是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让人禁不住想把她拉出来。而逗她开心的过程,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某落:小琰你是好男人…… 子煌:(半拖着下巴,眯着眼,仔细的回想ing)娉兰,初次见到她时,觉得她身上,有种特殊的光芒,就像阳光一样温暖,忍不住想去靠近她,跟她在一起,很幸福,嗯,真的很幸福。 不双:娉兰那个女人啊,像刺猬!对,她就是一刺猬!到处扎人!不过……(眼神稍微黯淡,声音变小)她实在是我见到的,最坚韧的女人了…… 某落:我越来越感到罪恶感了…… 6、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煌琰: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样。 子煌:嗯,我也是。 不双:好一个大胆的女人。 7、喜欢娉兰哪一点呢? 煌琰:说不清了,感觉她像清泉。 子煌:跟她在一起,可以忘记很多烦恼。 不双:喜欢她身上的刺,开始是想驯服她,但后来发现……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冷哼ing) 某落:(拿笔唰唰记)好的好的,我知道我知道。 8、讨厌娉兰的哪一点? 煌琰:太过独立了。 子煌:嗯 不双:那女人不只是太过独立吧,简直就一野猴子! 煌琰:(抬头想了想,黑线ing……) 子煌:没有吧,娉兰很温宛,也很善良。 煌琰:(继续黑线ing) 10、您觉得自己与娉兰的相性好么? 煌琰+子煌+不双:对不起,那么现代的词,我们古人不明白。 某落:==|||下一题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煌琰+子煌:娉兰 不双:女人 某落:…… 12、您希望怎样被娉兰称呼? 煌琰:琰就可以了。 子煌:不喜欢她叫我陛下,还是子煌好一点。 不双:(声音稍弱)她若是肯叫我,不管什么,我都接受…… 13、如果以动物来比喻,您觉得对方是什么? 煌琰:猫,很高贵,不容易让人靠近。 子煌:娉兰的感觉,很难用动物来形容,她更像杏花,纯净,芳香。 不双:野猴子 某落:==||| 14、如果要送给娉兰礼物,您会送? 煌琰:一些小玩意吧,能逗她开心就好。 子煌:字画,她很喜欢这些。 不双:一个天下! 某落:不双,容我膜拜你一下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不双:最想要的,还是那个女人的真心吧……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她就是那么一个人。 煌琰:什么都好,只要是她送的,都是珍宝。 子煌:如果说礼物的话,卡落落,您能不能把我的尸体还给我? 某落:(==+)这个……咱们进入下一题 16、对娉兰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煌琰:她抛下我,一个人入了宫,当然我知道那是她身不由己,她总是把家国天下放在自己之上,这是让我最难过,也是最无奈的事情。 子煌:她太过独立了,很多事情都不跟我商量,我其实希望,她能多依赖,多信任我一点的。 不双:那个女人身上,没有一个让我满意的,又难看,性格又差! 煌琰:哪有!娉兰的样貌绝对是万里挑一的! 子煌:嗯,娉兰的性格也很好,非常善解人意。 不双:(靠椅子上,目露凶光) 17、您的毛病是? 煌琰:有时候,会太过在意身份了。如果在娉兰还没入宫前,我就直接带她走,也许……我们会很幸福吧…… 子煌:说起来,大概就是考虑太多吧。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完全是我的过错……后来,还让她受了那么多罪……(黯淡) 不双:对不起,我很完美,没有毛病。 18、对方的毛病是? 煌琰:考虑太多。 子煌:太过独立 不双:参见十六题,不想多说。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煌琰:就是她入宫的时候。 子煌:她决定去战场的时候。 不双:挑衅我威严的时候,不过那种感觉相当的爽。 某落:不双,请注意你的用词,您是古人―― 不双:这女人是谁啊,罗罗嗦嗦的,给我推出去,砍! 20、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娉兰不快 煌琰:强迫她违背那些所谓的家国天下吧。 子煌:她很体谅我,说到伤害她,大概是我死的那个时候吧,我知道,那时候,她一定很伤心。 煌琰:是的是的,那时候你不在,她哭的死去活来的,我在大雪中陪了她好久,她才稍微恢复了些许。(感叹)娉兰啊,真是坚强的女人呢。 子煌:(沉默ing) 不双:(无视那两人)嗯……我似乎没做过什么让她愉快的事情…… 某落: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21、你跟娉兰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子煌:(拿扇子稍微半遮了唇,温柔的笑) 某落hcing…… 煌琰:她终于肯嫁给我了,我们现在很幸福。 不双:(黑了一张脸)下一题! 22、两个人初次见面是在哪里? 子煌:在她家的杏花树下。 煌琰:西疆的某个山里。 不双:**关,将帅府 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子煌:很美。 煌琰:呆愣 不双:琢磨着怎么算计她。 某落:―― 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子煌:只想在远处看着她。 煌琰:想引起她的注意 不双:算计她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某落:约会就是在一起谈情说爱 子煌:(继续用扇子半遮唇,轻笑)大概是水苑吧,我们住的地方。 煌琰:现在,宫里事情太多,难有出去的机会,以前是在她家的后院。 不双:战场 某落:不双你那是约会么…… 不双:本王说是,那就是! 某落:好好好…… 26、您会为娉兰的生辰做什么样的准备? 子煌:宫里对寿辰,有严格的规矩,但是,会画幅画给她吧,然后跟她在院子里一起饮酒赏月。 煌琰:以前没能好好给她庆祝,现在是一起微服出宫,探察民间的风情,然后陪她一起在骑马上山,看星星。(转头面向子煌,有点犹豫)其实我觉得,她那个时候,是在思念你…… 子煌:…… 不双:她生辰的时候,我没法去给她庆祝,不过每年都搜集了大批的宝物送给她。 煌琰:说起来……好像娉兰每年生辰,都会听到有些国家,忽然向不双那里进贡了大批的国宝。 不双:(无视ing)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子煌+煌琰+不双:我 28、您有多喜欢娉兰? 煌琰:她已经完全融入在了我的生命中。 子煌:(半垂下头,幸福的笑) 不双:我可以给她整个天下! 29、那么您爱娉兰吗? 煌琰:(毫不犹豫)爱! 子煌:(微微点头) 不双:废话! 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煌琰:就是她那一套家国天下 子煌:她说对不起的时候,那让我很心痛。 不双:她说什么我都觉得没辙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煌琰:守候,娉兰经过的事情太多,我知道,她的心没法承受那么多的爱,但我可以守候着她。 子煌:我只希望,她能幸福,有个男人,能替我给她,那些我完全没法给她的东西。 不双:她的心从未在我心上……不过我这辈子,不会原谅的只有两样东西:背叛我的男人,还有背叛我的女人。 某落:您就一曹操 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三人:上一题答过了 33、如果约会时娉兰迟到1个时辰以上,您会怎么办? 煌琰:一般我都是去她家里找她的,现在则是一直跟她在一起。 子煌:我想我与她,不只是迟了一个时辰,而是迟了一辈子…… 不双:(咬牙切齿)亲自过去,把她抢回来。 某落:喂喂……我说的是迟到…… 34您最喜欢娉兰身体的哪一部分? 煌琰+子煌:(脸微红)这个可以跳过么? 某落:不可以不可以,不然我写这篇东西做什么! 煌琰:好吧……这个……嗯,大概是腰吧,搂着她感觉很舒服。 子煌:手,她有一双非常灵巧,温柔的手。 不双:嘴,喜欢吻她,不过前提是那女人别咬我。 35娉兰性感的表情是? 煌琰+子煌:(有点坐不住了) 某落:这只是,小意思,后面还有h呢!你们两个少给我摆古人的样子,要开诚布公,知道不? 煌琰:(干笑)大概是,呃,开心的笑的时候吧。 子煌:好吧(继续温柔的笑)很温柔的大家闺秀的样子。 不双:发狠的时候,像母狮子! 某落:全部所答非所问……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煌琰:她靠着我的时候。 子煌:她依偎我的时候 不双:她算计我的时候 37您会向对方说谎么?您善于说谎么? 煌琰:很少,不想骗她。对于说谎,我还好,因为有些时候,江湖人,你知道的,只是习惯。 子煌:不会。说谎的话,以前是帝王之术的一课,所以……还好吧。 不双:会,骗她很有意思,我很会骗人。 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煌琰:两人一起的话,什么时候都很幸福。 子煌:她亲手给我煮茶的时候。 不双:跟她吵架的时候,而且是我赢的时候。 某落:不双少爷啊,怎么觉得您这么小孩子脾气―― 39曾经吵架么? 煌琰:(低头)嗯…… 子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吵架,但总会发生比吵架更严重的事情(开始看某落) 某落冷汗ing 不双:我们一直在吵。 40都是为什么吵架呢? 煌琰:她的执着,还有大道理。 子煌:立场,还有身份的原因。 不双:我想征服她,让她成为我的女人,可是她却跑了。 41之后如何和好? 煌琰:自然而然的就和好了吧,像子煌说的,娉兰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人。 子煌:(摊手)我的最后,读者跟作者都很清楚,也不用我说什么了。(继续看某落) 某落汗流成河…… 不双:和好的话……其实我觉得,她从未生过我的气,也许恨过我,但是……我倒是希望她能生我的气,至少证明,她心里能有我……(忽然怒了起来)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某落:小小声:你已经说这么多了。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三人:希望! 43什么时候觉得自己被爱着? 煌琰:她微笑着望着我的时候。 子煌:叫我子煌的时候 不双:…… 44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煌琰:嗯……这个,不好说吧,其实……娉兰的爱,怎么说呢,很飘忽,虽然现在她是我的妻子,但是,我仍觉得,有点抓不住的感觉。 子煌:我伤她太深了,对不起。 某落:子煌陛下,请您仔细看问题 子煌:…… 某落:好吧,请问不……呃……不双你把剑收起来,咱们进入下一题。 45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煌琰:让她开心。 子煌:让她幸福。 煌琰:让她屈服。 某落:某落第n次黑线 46您觉得与娉兰相配的花是? 煌琰:幽兰 子煌:杏花 不双:曼陀铃 47您与娉兰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煌琰:有时候会,大多数都是公事,不过娉兰很聪明,瞒不住她 子煌:嗯,有一些,她有时候,会按自己的想法做事情。 不双:她从未想过要了解我,也不给我去了解她的机会。 48您的自卑感来自? 煌琰:身份 子煌:无法保护娉兰 不双:在我面前,自卑的是别人 某落:是的是的,我现在就很自卑 49您与娉兰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 煌琰:我们的大婚,是召告天下的。 子煌:同上。 不双:同上,可惜我们的婚礼被别人给搅和了 50您觉得与娉兰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煌琰:(坚定)会 子煌:我伤她太深了,但我会一直爱着她。 不双:她在我心中,留下的东西太多了,不过这些,我迟早有一天会还给她。 某落:惊!我怎么不知道! 不双:你知道什么啊! ―――――――――――――――――――――― 以下内容……汗,知道这个一百问原题的,应该明白下面怎么回事了,不过我把一些不合适的问题给改了 51~53我删了 54初次h的地点是? 煌琰:(惊讶的张圆了嘴) 某落:我说了下面的内容18n,你们三个给我配合点啊 煌琰:这样……(干笑ing)在大婚的晚上。 子煌:她入宫后,第一次遇到她的晚上 某落:唉?子煌陛下怎么答的这么干脆? 子煌:(继续温柔的笑)配合你而已。 某落:(膜拜)子煌你人太好了。 不双:(有点小不爽)我们没h过。 某落:嗯,这我知道。 不双:你找死! …… 55当时的感觉? 煌琰:(稍微擦了下汗)终于得到她了。 子煌:很幸福,像是许久的愿望,终于成真了。 不双:(继续不爽ing) 56当时娉兰的样子? 煌琰:你的问题,怎么都这么bt啊! 子煌:对不起,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不双:僵硬的像跟木头! 煌琰+子煌+某落:唉?你不是没跟娉兰那个啥过么? 不双:未遂的,怎么,不行啊! 某落:成……成…… 57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煌琰:这是不是真的……兰,你打我一顿吧,我觉得我在做梦。 子煌:怎么起的这么早。 不双:那个女人起来没呢! 某落:一o一 58每七天h的次数? 煌琰:(脸已经是苹果了)这个……啊……嗯,可以不说么? 某落:(握拳)不可以! 煌琰:因为国事繁重,还有,子女都长大了,大概就一两次吧。 子煌:(坦然自若)我现在是魂魄。 某落:哦……真对不起,还有就是,不双,你现在好歹也是一方霸主,别没事老拔剑…… 不双:(危险的表情) 某落:怕……后面的都是这种问题,不然您老人家先出去歇会? 不双:别命令我! 某落:t.t我没有啊……要不您后面的题,就答跟别人的好了,反正您老人家经验丰富==|| 59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七天几次? 煌琰:(脸红如血……)我其实,只要抱着她,就好了。 子煌:如果我还能拥抱她的话……(消沉ing) 不双:(冷笑) 某落:我汗,好吧,下面的问题我跳过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煌琰:大概是腰吧,我很怕痒。 子煌:锁骨。 不双:(邪气的笑)那个地方,你想试试么 某落:xx||不用了,谢谢 62娉兰最敏感的地方? 煌琰:腰哦~她也很怕痒的。 子煌:腰。(很温柔的笑) 不双:嘴,亲她的话,她会咬人。 63如果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煌琰:(彻底暴掉了……) 子煌:(微微脸红,扇扇子)很迷人。 不双:彪悍! 某落:(我知道了……) 64坦白的说,您喜欢h吗? 煌琰:(还没恢复过来) 子煌:(迷人的神采啊)这个……呵呵^_^ 不双:要看那个女人怎么样了,能被本王看上的女人,不多。 某落:我明白我明白。 65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煌琰:(稍微有点理智了)她宫里。 子煌:水苑(依然镇定自若,果然王家风范啊……) 不双:想来的时候就来。 66您想尝试的h地点? 煌琰:对不起,我拒绝回答。 子煌:同上 不双:(摸下巴,仔细思索ing)嗯……同上 某落:那你还想什么! 67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煌琰:前。 子煌:前 不双:一般是女人洗干净了等我。 68h时有什么约定么? 煌琰:希望她幸福,守护她一辈子。 子煌:让她幸福 不双:如果对方不是她的话……能有什么约定 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煌琰:没 子煌:没 不双:有 某落:你肯定有 70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有什么看法 煌琰:很下流 子煌:不会那么做。 不双:除了娉兰,没想过要得到女人的心。 71如果恋人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么做? 煌琰:砍人,报仇雪恨(江湖风范) 子煌:(拧眉)大概会做出让我出乎意料的事情吧。 不双:这世上敢动我不双女人的人,不是还没出生,就是已经死了。 某落:(望着子煌跟煌琰……) 子煌+煌琰:(低头,不想惹事) 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煌琰:不会 子煌:会 不双:(冷哼) 某落:我知道,您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煌琰:能有多远,躲多远,然后找其他人陪她 子煌:仔细安慰她,但决不会做出越矩的事情。 不双:没人能命令我 某落:==擦汗ing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煌琰+子煌:定格+干笑ing 不双:很擅长! 76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煌琰:希望她叫我的名字 子煌:嗯,能叫我子煌 不双:如果对方是娉兰的话,希望她能心甘情愿。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煌琰:不可以 子煌:不可以 不双:以前无所谓,现在…… 某落:现在怎样 不双:不想回答。 某落:哦…… 79您对sm有兴趣吗? 煌琰+子煌:那是什么? 某落:呃……我就不毒害两位了。 不双:以前经常,现在…… 某落:现在怎样? 不双:…… 某落:我知道,您老人家不愿意回答。。。。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煌琰:她国事太忙了,我会多帮她处理的。 某落:似乎不是问这个…… 子煌:我现在是灵魂。(阳光的笑容) 某落:呃……我错了还不成么 不双:一般只有我去索求女人的身体。嗯,下一题。 81您对强奸怎么看? 煌琰+子煌:您问过了。 某落:哦……sorry 不双:低水准的做法,要征服女人,就要征服她们的心! 82h中比较痛苦的是? 煌琰:半途中,她会忽然惊叫:啊!那个,xx省的水患还没处理完……之类的,那个让我感觉很挫败。 子煌:她以前有阵时间,会心不在焉。 某落:哦,我知道是什么时候。 不双:得不到她,就很痛苦。 83在迄今爲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煌琰:第一次跟她的时候。 子煌:第一次的时候 不双:她反抗的时候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么? 煌琰:啊……(刚稍稍恢复的脸一下子又火红) 某落:估计一定有了 子煌:(淡淡的笑)…… 不双:没有,她不讨厌我就万岁了。(咬牙切齿) 85那时您的反应是? 煌琰:这个,呵呵(傻笑ing) 子煌:(继续风轻云淡的笑) 不双:下一题 88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对象是? 煌琰+子煌:我只要娉兰 不双:有个性的女子,至少要极品的女人。不过现在…… 某落:嗯嗯,明白明白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煌琰:嗯!(精神!) 子煌:我是灵魂,呵呵(某落:我想逃了) 不双:不符合,感觉很空虚 90在h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请不双单独回答 不双:鞭子 某落:you……无语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几岁的时候? 煌琰:三十多…… 子煌:第二次遇到娉兰的时候 不双:十岁。 某落:==您真早熟 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煌琰+子煌:是 不双:不是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煌琰:嘴唇。 子煌:是娉兰的话,哪里都好。 不双:我高贵的胸膛!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煌琰:嘴 子煌:脖颈 不双:全身 95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煌琰:嗯……告诉她百姓安康吧 子煌:吻她的额头,她很喜欢。 不双:技巧! 某落:擦汗…… 96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子煌+煌琰:很专心的想着自己的妻子 不双:肚子饿了。 某落:== 97一晚h的次数? 煌琰:她国事很累,大概一到两次吧。 子煌:一到两次。 不双:高兴就好。 98h的時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煌琰+子煌:自己 不双:对方 99对您而言h是? 煌琰:让我切实的感到,娉兰在我身边。 子煌:能跟娉兰一起,真的很幸福 不双:发泄! 某落:你是禽兽啊! 不双:你找死啊!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煌琰:那个……今后的路,还很长,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所以,不要停下来,继续往前走吧。 子煌:爱妻娉兰……(停顿了数十秒)我想说的,都写在那封信里了。 某落:我倒…… 不双:我没有恋人,只有一个无法得到的女人。 某落:那就对那个女人说 不双:如果……我是说如果,还有来生的话,把你欠我的,都还给我,如果你不还的话,我绝对会去抢,而那次,我就决不会再手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