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洛仙江陵》 1章 人祭 嗡~ 三枚铜钱,外圆内方,落在碗里,两正一反。 是为二阳衔阴,卦象为坎。 “吉时已到,送行。” 一人扯着破锣嗓子,送行二字拖着长音。 随他一声喊,浒江无风而浪起。 一粗壮汉子,持起柴刀便砍断了一根手指粗的麻绳。随即,一艘扁平竹排顺着水浪迢迢,逐流向远。 岸上有妇人声绷不住,嚎啕大哭,匍匐在地,望着竹排,心如刀割。 然而,在一祭台上,一位身穿道袍的八字须者忽露出不悦神情,喝斥一句:“孝敬河神大人,乃是尔等分内之事,哭什么?若惹得河神大人不悦,你一家担待得起吗?” 经他一声斥,立有几人拉起妇人,或劝或捂嘴,将她带走。 随后,岸上鞭炮声响,锣鼓齐鸣,所有人对着狂浪奔腾的浒江接连三拜。 翻腾水浪里,小小竹排随波而去,只须臾,便隐没于众人视线尽头。 而那竹排之上,置有两坛,坛边横绑猪牛羊三畜,而坛中则分别装有一男女,谓之人祭。 “晦气!” 左边坛子里,一位十六七的男童忽睁开了眼。 看着摇摆不定的竹排,他紧绷的心儿悬到了嗓子眼里。 话说昨日他莫名其妙就来到这个世界,一过来,就被人洗净置于坛中。 来时虚弱无比,连开口出声都是无力,无法与人交流,今日稍恢复一些,不想就碰到了“良辰吉日”。 方才于码头时,他本想开口说话,劝村民不要这么迷信,但看着无数巴不得他们立刻被河神笑纳的眼神,他终是打住了这念头。 他名唤【江陵】,本是一普通应届生; 昨日下午,于药店上班时偶感疲倦,便趴在桌台上本想歇一会儿,未想这一歇,再次醒来,就到了这里。 此时的他已换成一具孱弱之躯,这身体的原主与他也唤同名,家有一兄,父母双绝。因这地方靠水而生,遂有三年一祭之习俗。 今年轮到江家,其兄本有双子,不舍献出,便嫂出一计,由他代行。 只要未行及冠,那就都符合【祭祀】标准。 也不待与江陵商量,长兄如父,一言而决。他便成了今年的祭祀童男。 嘶~ 江陵忽然猛吸了一口冷气, 腿部的酸麻让他感觉已经失去了对双腿的掌控; 只奈手腕、脚腕皆被绳索绑住,缸里空间不大,便是想伸展些许,也是不能。 江中风浪愈大,若非竹排边有猪牛羊绑着,这缸子怕是早得滑落水里。 砰! 忽然闷响传来, 江陵仰起脑袋就往后面砸,撞在缸壁上。 顿时,他金星眼冒,瞳中阵阵泛黑,疼得差点晕厥。 可他仍是咬牙,未待停缓,对着后面又狠狠砸撞了一下。 嚓~ 缸子到底是碎了,可他的头,也见血了,也算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种火辣辣的刺痛于后脑在萦绕。 他艰难地伸手朝背后摸了摸,侥幸抓到一瓷片,心中略幸。然后就抓着瓷片在手腕上的绳索上摩割起来。 瓷片虽然钝拙,可眼下,这也是他唯一可自救之物。 咕噜~ 约半刻钟后,一道大浪打来,江陵听到了缸子掉落被灌入江水的声音。 紧接着,他亦感觉到天翻地覆,一阵翻腾后,江水灌入鼻腔,一种刺痛又难受的感觉在咽喉上方龃龉。 他张开嘴,呛出声,却立马被灌入大量江水,整个人差点眼前一黑就此呛死过去。 也因缸子被他后脑砸破,几圈翻腾后,他从缸里落出,顺着水流,迅速卷走。 三月初春,水正泛滥。 面对洪水,人力本就微渺,何况江陵还手脚被绑,只得一路随流。 卷入暗涌中,未待须臾,他便被不知名物体撞得鼻青脸肿。 也所幸,他不停地割绳也终有了松动,本就瘦弱的双手忽然咬牙一抽,竟成功抽出了右手。 脱困后,他疯狂挥舞手臂,在水中借力。冲出水面后,眼看接近岸边,他勾手一抓,便揪住一条树根。 凶猛地洪水从身上冲过,他就像是摇摇欲坠的风筝,随时要断线飞离。 求生本能驱使下,他用尽浑身力气,沿着树根往岸边爬,短短两米余,足足爬了一刻多钟。 筋疲力尽时,也终是翻上了水岸,倚在交错的树根上。 当解开腿上绳索时,他见身上被暗流当中的杂物割出的伤口,流了不少鲜血。 最痛之处,却仍是后脑。 “那缸真硬。” 可惜了隔壁缸的女孩,这会儿已不知被卷走到那个地方去了。 也实在是能力有限,江陵着实顾不上她。 此时虽已脱离洪水,但瞧这身上的多处伤口,若不寻药医治,怕也是熬不了太久罢? 可若寻郎中,那就只能寻山路,返回村里。 但作为祭品的他,若是再跑回去,其结果也自可想而知。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看着大腿上一条长约寸许,尚在流血的伤口,江陵抽着冷气咕哝道:“若是能有瓶云南白药就好了。” 身上伤口多,他两只手也实在按不过来,也干脆不按了。 说话间,他以沾着血的手指,无意识地就在旁边的石头上画了一个大致的瓶子图案。 却没想,只待三息之后,那石头上的图案竟隐现光辉。 只一眨眼后,一个褐色的小瓶子就赫然出现在石头上。 瓶上有标贴,正是写着【云南白药】四个小字。 江陵看着这瓶药,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满脸惊愕的他,想着连穿越这种事都出现了,这更离谱的事,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便不多想,拿起瓶子拧开盖,将保险子就着河水吃了下去。 之后又将粉末倒在几处较大的伤口上。 至此,血总算是可以止住了。 2章 荒山胡庄 在树根上躺了约莫小半时辰,迷迷糊糊间,江陵发现自己已半个身体浸在了水里,这才爬起身来,顺着河岸往山野走去。 这个时代没有高楼大厦,入眼之处皆是青翠盎然,稍远处,更是雾天相接,仿佛水墨铺开,一切都浸在朦胧里。 经过这小半时辰的歇息,这孱弱的躯体也总算是恢复了些许力气。 再度站起时,忽觉腹中饥如刀绞。 才走了几步,双足便觉虚浮,貌似这躯体已是两日未曾进食了。 想着之前在石头上随手一画,便成真了一瓶【云南白药】,此时既然腹中饥饿,身上也是冰冷湿凉,何不画只烧鸡、一套衣裳。 故技重施在石上作画, 这一次,却是等了好半晌,也未见其物凝真。 “之前明明能成,为何现在就不行了?” 他抹去衣服,只留烧鸡,但那石上画作,又过盏茶时,仍是未变。 他又抹掉烧鸡,又画了一瓶【云南白药】,也仍未生效。 由此可见这奇异能力,并不是次次都能奏效,或许只能每天一次?或者偶尔那么一次? 前方空谷幽幽,隐约回荡着远处的锣鼓和鞭炮声。 从声音判断,这里离村庄,应是不算太远。 “该走了,再不走被人发现了,怕是就得被抓回去了。” 即便双足虚浮无力,他也强撑着寻一木棍为杖,跌撞往东而去。 村子在西,往东而去,总归没错。 路上,他给自己灌了三次水,每当清水入腹,那饥饿之感这才稍适。 也随着前行,这具躯体的某些记忆也渐渐于脑海清晰起来。 于乱山丛野一顿乱钻,终于走上了一条青石板路。记忆中,只要顺着此路往东六十里,便可到郭北县。 这躯体的主人在幼时,曾随父母赶集去过一次。 “郭北县地方不小,只要去了那,应就无碍了。” 行约五里,天忽降雨,淅淅沥沥,霏霏靡靡。 冒雨前行,因无鞋可穿,数次滑倒,狼狈至极。 又过五里,雨虽仍下,可天上也冒出了太阳,晴雨交加,忒也怪异。 前方不远忽然隐约传来敲锣打鼓声,极是热闹。 听到这声,江陵却惊悸顿生,生怕是绕山路又绕回村庄了。 立刻驻足远眺,见树荫错漏间,偶有红裳晃动,且这锣鼓欢庆,不是祭祀之音。 心中这才稍定。 ‘这敲锣打鼓,好生热闹,莫是有人办寿?’ 向前复行二百步,果见一队伍身着红衣,于林中走来,吹吹打打。 江陵先是远看,确认那些人都是陌生面孔,这才走上前去,与之招呼。 队伍里的人,纷纷侧目看他,却不言语,只是一脸微笑。 有一矮胖老者位于队伍末尾,弓着身体,略有驼背,抬头看他一眼,哑声问道:“小相公这是要往哪去?” 江陵回道:“欲往郭北县去,不知这路该是没走错罢?” “路倒是没走错,只是此去郭北,路途尚远哩!”老者淡笑道。 江陵赔笑两声,没走错就好,远不远的倒是无妨。 看前方有八人抬轿,但轿子却是空的,江陵就问了声:“老先生这是去迎亲?” 老者边走边道:“新娘子已迎了,正去新郎官家呢。” 已迎了? 江陵再往轿子看去,方才明明隔着红纱隐见空荡。可这会再看,只见里面已坐妙曼绰影。 眼花了? 走了几步,老者又道:“这边山野人稀,相逢不如偶遇,小相公既然碰上了,不知可否赏脸一起去喝杯喜酒?” 喝喜酒? 路上的偶遇偶请,通常不过是客气话罢。 江陵刚想拒绝,怎奈腹不争气,一想到食物,胃里翻腾如刀绞,先前饮下的水也再难压抑。 老者又道:“新郎为胡员外家公子,就在前边不远,胡员外好客远近皆知,小相公若去,胡家定然欢喜。” 这话说的,还真让人难以拒绝。 江陵讪讪一笑,半推半就。 待须臾,果见前方野岭有一庄院,修的颇具气势。 迎亲队伍一到近前,锣鼓唢呐更甚之前,更有红花抛洒遍地。 待得队伍进了院门,只见外边雕梁画栋,里面又是别有洞天。 那亭台水榭如梦似幻,正厅大院富丽堂皇。 队伍进入,便自落座。庭院里,桌席满布,少说得有二三十桌。 作为偶请之客,江陵也懂得分寸,就在最外边的一张桌子落座,与几个刚刚敲锣打鼓的年轻人共桌。 心情忐忑着,只想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就走。 却忽见这桌上竟然摆着金杯玉盏, 盘中珍馐琳琅,好不华贵。 不由心说这胡员外家好大的气派。 桌上食物虽多,但其他人还没动手,他也不好意思先动。 想着与同桌几人搭讪几句缓解尴尬,可他无论怎么搭讪,敲锣的几人也不言语,只一脸傻笑,就像一个个哑巴一样。 之后他就看到了繁琐的一套拜堂程序,席间人来人往,细节倒没看个真切。 前后约莫是过了半个时辰,先前那位驼背老者居然带着两位新人往这边走来。 新郎新娘红袍加身,新郎年纪轻轻脸上毛发却十分茂盛,新娘脸型小巧笑容看着略为生硬。 两人也是不说话,只举杯示意。 那驼背老者在旁笑脸说道:“新郎新娘得知有贵客来,特来感谢,还请小相公赏脸,饮上一杯。” “叨扰了,祝福你们早生贵子万事如意。”江陵祝福了一声,端起酒杯就一饮而尽。 酒,是果酒,有很纯正的水果清香。饮入下喉,好似溜冰入腹。 “好酒。” 那老者见他痛快,脸上喜色也多了三分,“今日恰逢喜事,小相公可否留一份墨宝以作庆贺?” 墨宝? 大抵是他瞧见江陵头绑方巾,该是个读书识字的。 这既来吃席了,也该留点东西做贺礼。 见他这么说,江陵面露窘色。 也未待他回应,那老者就让人取了笔墨纸砚。 见此,江陵更是神情略滞。 墨宝?他墨宝个锤子,毛笔字他可写得不利索。 若真留个墨宝,定会叫人笑话。 念此,他就说道:“不如改作画可好?” 老者听了,无不欢喜,作画?那自是更佳。 于是江陵就让他们弄来一块木炭,削了削,又在砚台里磨了磨。准备给一对新人描个素描。 让新人落座,静为参照, 只小半时辰后,一幅素描画就完成了,自己看了看,虽不是铅笔画的,但功底还在,水准之上。 将画交给老者,老者竟惊为天人连连夸赞,立马将画作传给他人观赏。 见他们这般模样,江陵也笑了,古代人的画作多为写意,而素描比较写实。 在这样的时代,突然弄出这么一幅画,对他们的视觉冲击感,该是很强烈罢? 画作被传阅后,两个新人小心翼翼收藏起来。之后,他们一家子就轮番过来敬酒,表示感谢。 江陵不好推脱,只得多喝了几杯。 满场欢庆,气氛融洽。 好不容易喝了七杯,本以为就此作罢,却没想到,男女方亲戚颇多,敬了一轮还有一轮。 作为路邀之客,逢人敬酒,江陵实在不好相拒。 于是干脆仰头连干三碗酒,趴在桌子上就装醉。 都醉成这样了,你们总不该还要敬吧? 大抵这个计策是高妙的, 他趴下后,一连过了好几分钟,也没人再来打扰他。 初时,江陵只是装醉,可趴了一会儿,那酒劲居然真的上来了,不知不觉间他就真的睡过去了。 梦里迷迷糊糊,好像掉进了棉花里,身上被毛茸茸的东西拱来拱去。 3章 古寺少女 初时觉得瘙痒,紧接着,又觉一冰冰凉的东西贴上胸膛。 之后就是刺痛, 奈何江陵醉酒太深,实在抬不起眼,也不知这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只是,胸口才觉刺痛的下一秒,这周围似是起了什么争执。 似有狗吠狐鸣之音交错。 那声音争斗着,十分激烈。 江陵听着听着,完全陷入梦里。 待得他再次醒来,只见天色发黑,竟是已近傍晚。 双手托额,只觉头部要炸裂一般。 心里悔不该吃这么多酒,且酒是喝了,食物却没吃,这刚醒来,腹中又被饥饿闹腾。 这酒席,应该还没散吧? 刚举目朝四周看去,所见之处皆将他骇得倒竖汗毛。 慌忙起身走了几步,定睛再看。 只见这哪里是什么胡家庄? 分明只是一片乱石山谷,而他刚才所卧之处,又哪里是什么客桌凳椅? 分明是一处连墓碑都没有的乱坟! 且坟头周围,遍是禽类毛发,想起之前迎亲队伍抛洒的满地花瓣,竟原来是这臭烘烘的鸡鸭杂毛? 地上有血,成片而凝结。 心情惊骇之下,江陵再次觉得胸口刺痛,低头一看,竟也这才发现,胸口的衣服似是被锋利之物割破。 胸膛口更有一条长逾三寸的伤口,已形成血痂。 回想之前的怪梦,江陵不禁地跌足后退。 忽朝背后看去,只见一乱石堆里,竟摆着五六只狐狸尸体。 它们浑身是血,身上碎烂,像是被绞肉机反复撕扯了一遍。 再往远看,一棵榕树之下,两个身影并排而立。 见他看来,六目对视,那两人面带微笑,一动不动。 江陵只觉毛骨悚然,一种激灵从脚底直冲脑顶。 那两人,分明就是之前的新郎与新娘。 反应过来的他刚欲拔腿而去,却也忽见榕树之下那两道身影笑着笑着身影模糊。 转瞬之间,他们双双飘落。 刚踏出一步的江陵,又忍不住停下脚步。 朝榕树走去,见地上落着一张宣纸,四四方方。 再凑近些,这才发现,刚才所见哪里是什么新郎新娘,根本就是他之前用炭笔所画之素描。 这画之前已被新郎新娘收了起来,怎落到了这里? 再者,这地上的狐狸尸体,以及他胸口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细看胸口之伤,那血痂处还略沾几根狐狸毛,从伤口钝拙来看,这恐怕是被锋利的爪子给抓出来的。 “恐怕这些狐狸是想害我啊!” “可这些狐已经死了,又是谁在它们的爪牙下救了我?” 思忖之间,他的目光看向了那张画。 难道,是它? 他画的东西,有一定几率能够成真。 该不会是这画里的东西,在他危险的时候跑了出来,救了他? 心里越想越玄,搞不好,还真有这个可能! 空谷幽幽,怪鸟长鸣。 眼看天色渐黑,江陵也实在不敢在这里继续逗留。 鼓着勇气于榕树下,将画卷了起来,收在身上。 临走时,又捡了根狐狸腿,准备留着路上充饥。 却刚翻动狐狸尸体,他就从那狐狸的毛发间发现了几根珍珠项链,其中一条狐狸腿上居然还拴着一个黑色戒指。 想来,这该是狐狸从某处坟墓里偷出来的东西。 这些狐狸也真是成精了,竟懂得将饰品往自己身上穿戴。 摘下项链戒指,那戒指材质特别,似木非铁,十分轻盈。 戴在手上,还有一环儿能够转动。 就在江陵随手一转之下,忽然间,天地摇晃,只一瞬之间,他就落在十里之外。 再看周围,哪里还有什么空谷乱坟? 只是依旧荒野,但前方数百步外,隐有光亮,似有人烟。 这奇异的一幕,让江陵怔忡半晌,想摘去手上戒指,却再去拔它怎么也拔不下来。 循着光亮而去,未几,见一寺庙座在前方。 那寺庙老旧,瓦败廊颓,院落里蓬蒿遍地,长得比人还高,稀落几间禅房也是缺门少户。 那晃动的火光正是来自其中一间。 到寺门外,瞧那匾额,已缺一半,可【兰若】二字,还算隐约可猜。 兰若寺? 这感觉就有点熟悉了。 走近那带火光的禅房,也果见一书生借着光亮在奋笔疾书。 大抵是因为听到了脚步声,那书生忽而回头,与江陵四目相对。 他年龄不大,礼貌一笑,也未言语,继续疾书。 江陵则问他天色将晚,可否在此借住一宿? 书生笑说:“此处无主,小可亦是逆旅之客,兄台既已到此,随意就好,不必拘束。” “怎么称呼?” “小可姓宁。” 听他姓宁,江陵暗暗点头,这就对得上了。 于是就从庭院收拢了些干草,选了另一个比较干燥的禅房,借了点火来,烤起了狐狸腿。 待得肉熟,即便无盐无料,肉味还腥臊,可吃在嘴里仍觉味美。 匆匆十几口,便将狐腿吃了个干干净净,意犹未尽之下也忽后悔之前该多带几条才是。 ‘既然来了兰若寺,还碰到了姓宁的,那应该也有燕生才对。’ 江陵便去问姓宁的书生,问他这寺庙是否还有第三人住。 书生却道:“只你我二人,不曾有第三人来。” 不曾有第三人? 这就跟熟知的剧情有点出入了。 ‘或许,也只是碰巧罢?’ 如此自我宽慰一句,又复回房中。 因之前都在赶路,且身躯本就孱弱,饱食之后,疲感涌来,围在火堆边,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睡了也不知多久,直到听闻院里响起喝斥声,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不义之财,莫要脏了我的口袋,拿走。” 听声音,是那书生,也不知在跟谁人说话。 瞧着外面天色太黑,江陵也没打算起身,管他与谁说话,反正与己无关。 闭着眼准备继续睡,却未待须臾,忽听得外面隐有哭泣声传来。 声音很近,就门边。 “谁在外边?”他就问了声。 话才出口,那破碎的门边就怯生生走出一条倩影,长发凌乱却冰肌玉肤。 身形高挑,玉腿修长,光着脚丫而来,畏畏缩缩立在门口。 她身着青色长裙,略见破烂,玉手捂胸,嘤嘤而泣。 “见过小郎君,不知可否让小女子在你这,受庇一晚?” 她目光乞怜,话带哭腔,说话间还行了个礼。 4章 相许以身 荒山野寺,夜中孤女,面对她的请求,江陵却心怀谨慎。 忽坐起身来,瞧这女孩身姿,的确曼妙可人。 便问她:“姑娘怎么称呼?” 女孩怯赧,轻声答:“小女子姓聂。” 姓氏,也对得上了。 “可是本地人?” “不是,小女子本为官宦女,随父上任,却路遇劫匪,一家人惨遭杀害,唯有小女子在父亲庇护下侥幸逃脱。可……尽管如此,如今也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 说着,掩面而泣,楚楚怜人。 “小女子一路逃至此地,也实在无处可去,又逢天色向晚,故想请求小郎君,收留小女子在您这受庇一晚!” 若是正常女子, 江陵倒没意见,荒山野岭有美人相伴,至少可解寂寞。 只是这女子,正常么? 兰若古寺,姓聂孤女。 这剧情可并不陌生。 本想与那姓宁的书生一般,直接拒绝之。 可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又稀里糊涂遇上这些事,宛如做梦一般。 在梦里若是还恪守本份小心翼翼,那不浪费了这么个梦境么? 一念及此,心中豁通:“也不必说什么收留不收留,说起来我与姑娘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姑娘也不必拘束,请随意吧。” “多谢小郎君。” 得到江陵允肯,女孩抹去眼泪,怯怯靠近过来,坐在火堆对面。 几番偶然对视,俏面霞飞,螓首低垂。 江陵之前虽睡了一觉,可身体仍是疲乏,简单说了几句,又自沉睡过去。 未几,梦境复来, 梦里有巨鳌从浑浊的大河里破水而出,其背上,有金页闪动,光斑文字于其中熠熠生辉。 忽然,怀中异物抖动, 江陵于梦中惊醒,定睛一看,见是那画卷似乎动了几下。 再看身边,那长裙女子不知何时已近身前,她玉手解下细长丝带,青色长裙如瀑滑落。 转眼便露出冰肌玉足,浑身上下寸缕也无。 “聂姑娘,你这是作甚?” 江陵瞪大双眼,坐直了身。 “幸得小郎君收留,若不嫌弃,小女子愿以身相许,以谢收留之恩。” 女子款步走来,媚态天成。 江陵直视之,目光不避。 既是对方自己主动脱的,他自是不必虚伪转过头去。 “姑娘美意,我倒是不想推却,只是在下目前体虚,姑娘可否改日再许?” 如果这真是进入到了某段剧情,美人送上门,又哪有亲手推开的道理? 女子闻言微微愣怔, 大抵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回答, 男人么,每当碰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饿虎扑食,要么就是铁石心肠厉声呵斥,如那姓宁的书生一样。 可这种回答,日后再许? 被江陵直勾勾盯着看,女子即便出于主动,也是不由赧然。 “先穿上吧,晚上风冷,别着了凉。” “谢……谢郎君。” 女子只得将长裙捡起,重新穿上,随后也不知从哪处捧出了个元宝,送于江陵面前。 “郎君既愿接受小女子,那小女子之物便是郎君之物,这锭元宝,还请郎君收下。” 江陵看着元宝,眉头微锁。 聊斋志异里,聂小倩以美色撩人,若无果,便以钱财惑人心。若有人真为钱财动心,那夜晚就要被罗刹找上门。 “姑娘芳名可否相告?” 虽说女子【待字】不能轻易说出名字,但现在的情况,脱都脱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女子姓聂,单名一个‘倩’字。” 聂倩。 在《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里,聂倩就是聂小倩。 ‘还真不是巧合,还真是进入到这段故事里了!’ 江陵心中感叹,了然之后,再看聂倩,仍未有丝毫惧怕。 只说道:“我可不习惯用女人的钱,这元宝你自己留着,孤身在外身上有钱,心中也会更踏实些。 你若诚心跟我,我自也诚心待你。若有需要帮衬之处,只需言语,吾自当不吝。” 听着这番诚恳之言,女子神情微动,似是首次被人如此对待。 再看他时,目光也多了三分礼敬。 心道:此人目光虽饿,其本心却还是个君子! “早些睡吧,你若愿意,明日可随我一同去郭北县。” “嗯。” 说完,闭眼又睡。 女子倚在火堆旁,贝齿轻啮红唇,几次欲言又止。 大概到了午夜子时,江陵又觉胸口有异物抖动。 这次抖动剧烈,只两三下,那插在怀中的画卷竟径自飞了出来。 迷迷糊糊间,江陵睁开眼,只见这禅房内,目光三尺外莫名出现了一个青面獠牙的东西。 它面色发青,头如黑炭,眼睛极大,肚皮浑圆,四肢多爪而纤长。 看到它时,它正往这边张抓扑来。 而江陵怀中的画卷飞出去的时候,正好撞在它的头上。 下一瞬,画卷展开,一男一女凭空而现。 只是几道利爪发出了青光,那青面獠牙的东西当场烟消。 随后,那对男女徐徐转身,他们脸上带着笑,生硬而诡异。 笑着笑着,又飘然而下,重新变回了一张纸。 火堆边,女子忍不住惊叫,瑟瑟发抖,看着那画卷生出浓浓惧意。 而江陵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也终确定了。 ——是了,之前在空幽山谷里,定然也是这画里的东西救了他。 可这画,乃是他亲手所做,却能有如此威能? “我好心收留你,你却要害我性命?” 忽然,他向女子责问。 女子娇躯剧震,当即跪倒,解释自己与此无关。 “郎君明鉴,小女子并未想害郎君性命,方才那罗刹,不是小女子能控制的。这……都……都是姥姥安排的。” 生怕江陵不信,她指着地上已然发黑的元宝,哭道:“姥姥每次让我们出来,都不许空手而归,我……我真没想害郎君……” “哼!” 就算她确无害人之心,但罗刹鬼出现的时候,她一没提醒二没阻拦,是一种放任的态度。 凭此, 江陵也不必再与她客气什么。 “为何只针对我?怎不见你们针对那书生?莫非真是善心可欺?” 江陵面色变得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