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家的丫头》 将军家的丫头 第1节 《将军家的丫头》作者: 鲤鱼大大 简介: 褚随安穿越了,为了生存下去把自己卖了,却发现主子想让自己当姨娘,这可不行。因此,褚随安趁乱跑了……主子爷这下可不依了,满世界的开始找她。这个将军家的小丫头不知不觉间搅起一场大风波,将军自觉命苦啊,摊上这么个小丫头。 第一章 卖身救父 褚随安抬头看了看天,天空很蓝,间或飘来几朵白云,一眼能望出去老远,可见这地儿的空气好,质量优。 然而,他乡再好非故乡,人离故乡贱,这话同样适合穿越人士。虽然这地儿空气好,水也甜,可她宁愿回去在小城镇上做个收入不多却安稳的月光族。 这会儿她站在人群里,摸了摸包袱里头的半块窝窝,竭力按压住心里的焦急,可又怕面容显得太平稳了,导致那些选人的牙婆们觉得她可有可无,不乐意选她,所以努力睁着大眼,热切的不错过任何一道看过来的视线。 然而,好的不灵坏的灵,那看过来的视线却带着嫌弃,“哎呀,怎么还混了个黄毛丫头在里头?瘦巴巴能搬动二斤柴?” 这话一说完就引来一阵哄笑,是周围同样卖身的孩子们附和的笑声,甚至有几个已经被预定下来的笑得格外大声。 这种附和式的笑声随安能够理解,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谄媚而已,不过是生存的手段,就是落在自己身上,听着刺耳。 褚随安动了动嘴刚要开口说话,一个认识她的人牙子替她解了围,“老姐姐难得也有打眼的时候,她爹是上水乡里的褚童生,只是时气不济,赶考的时候偏得了重病,这丫头跟着也识了好些字,我拿了一本书试她,能大体说下来……” 他这样一说,周围的目光又一下子变了,大部分人目光中少了嘲讽,添了尊重,还有几个眼光里头竟然也掺杂了嫉妒。 褚随安见有人替自己出头,连忙感激的拜谢。 牙婆们则互相交换着眼色,这年头识字就好比懂第二语言一样,有这项技能,总归是条混饭的途径。 当下的大户人家里头时兴给孩子请先生在家坐馆,这先生都请了,自然也要配上几个识字的伴读,或者小厮或者丫头之类,所以像褚随安这样的,就有了市场。 人群之中有个婆子动了心思,笑着问她,“那你是打算签活契还是死契?” 随安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先福身行礼,然后才答道:“回这位大娘的话,死契活契我都会好好干活,我爹爹病的不轻,家里急需用钱。” “哟,你这孩子,倒有几分孝心,只是你这瘦巴巴的,不怪我老姐妹走眼,主家买了你去,可得好好的养两年呢,这要是签了活契,那不成替你爹养闺女了?” 听在耳朵里头总像是养两年再杀的感觉。随安的心随着那养两年七上八下,咬了牙道,“大娘,我吃的不少,就是长不胖。” 她的胃随着她这句谎话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子。 但随安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卖出去。这会儿别说胃不服,就是肺造反她也能毫不留情的血腥镇压下去。 那婆子粲然一笑:“行了,都说日行一善,我先把你定下来吧,我这里倒有些个伴读的活计,只是你能不能干的了却不是我说了算,将来主家若是相不中,那也没办法,就当我损失几顿饭钱了。” 说着示意身边一个黑瘦的男人拿了定契的纸出来,又松开荷包数了一百钱,随安先接了契纸在手里,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 “小丫头可认得这是什么?”黑瘦子嘿笑着试探。 “大叔,这是定契的合同,写了先下定金,若是我将来寻不到主家,这定金还要退回的。”她认真的回答。 那婆子也其实提着心呢,听见她说的有板有眼,眼里有了一分笑意只是又迅速的敛了回去。 随安按了手印,接了定金,转身便把钱交到陪同自己来的同村的李松手里,嘱咐他拿了钱一定先去给自己爹买了药。 李松心里慌慌的,低声道:“囡囡,这钱……”刚才那女人说了,要是人家相不中,这钱还是要退回去的,可若是买了药,那以后拿什么还人家? 随安知道他要说什么,坚定道:“松二哥你先拿药给我爹看病,我一定会留下的。”她也不想卖了自己,可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亲爹病死? 所以自己一定要竭尽所能的留下,只有她爹好了,她在这世间才能有依靠。 李松想到随安这一去来回也要好几日,自己去山里寻寻,说不定就能碰到山禽之类,到时候卖了钱,再寻人借借,凑上一百钱应该也容易。想通了这才松了心神,又一个劲的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 不怪李松这样想,实在是随安的境况已经差无可差,褚家到了每天连一顿饭都吃不饱的地步。随安小时候明明是个白胖的小姑娘,跟现在这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简直天壤之别。 随安深吸一口气,为自己鼓了鼓劲,跟李松约定了三日后还在这里听信,便手脚并用的上了牙婆的驴车。 可是,她这番的乖觉并不能令牙婆开心,她点了点人数,再看一眼坐在车边的随安,对赶车的黑瘦子道:“我总觉得是个赔钱的买卖……” 随安郁闷的垂下头,让牙婆这样一说,她都觉得若是不能顺利卖了自己,都有点对不起人家了。 怕什么来什么,头一家的连主母的面都没见就被管事的给拒绝了,到了第二家虽然见了主母,但是一句话也没问,仍旧是不留…… 牙婆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这是最后一家了,他们家虽然是这二十年才渐渐起来的,可规矩上比先前那些还大。” 一路上随安从孤注一掷到几乎绝望,最初的那点儿孤勇像被戳了一针的气球,快消耗的丁点不剩,见牙婆主动说话,连忙问道:“大娘,他们家是做什么的?” “说起来也不差,正四品的武官家,大老爷现在在外头带兵,是个将军,还跟你是一个姓儿。不过,这门里的爷们没几个喜欢念书的。”后头一句直如一盆凉水泼到随安身上。 进了褚府,她木呆呆的跟着众人一道下拜,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直戳脑仁:“既然是给我选人,怎地我不能做主?” 随安被这一声拉回心神,飞快的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色披风的高挑个子男孩从正厅旁边的一道门里进来。 上首主母的声音带着笑意跟欢喜,“怎地不能做主?自然是选你中意地呀。你来看看这几个,都识字,模样也周正,年纪正好比你大几岁,看着性子也沉稳,在书房里头伺候不错吧?” 随安的心直坠深渊,即便再来个人选,也不会从她们这些涮下来的人里头选。就算牙婆有心推荐她,也不敢当面反驳主母的决定。 大红的身影围着那选出来的几个丫头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点头,“是,一个个花枝招展的,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这书房连着几个哥哥侄儿们的书房,这些丫头别看我年纪小,三两步的窜到人家床上……” 这话委实的刻薄。 却不知这府里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事情。 上首的主母忽然不说话了,厅里鸦雀无声,随安小心的呼吸,终于又听到主母开口,“那依照你的意思再选几个吧。” 也就是说先前选的人都不算,随安心中一动,热切的看向那手握决定的红衣少年。 其时,那少年的眼光也正好看过来。 才他那刻薄的话一出口,先前以为自己入选的丫头们纷纷红了眼眶,没入选的也觉得不是好差事已经有不少人退缩。 可随安不在乎,她嘴巴紧紧的抿着,牙齿咬着内侧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目光迎着那少年的视线,仿佛在说,我决不会跑到别人家的床上去。 红衣少年正是府里的九爷褚翌,随安的目光叫他不由的片刻恍神。 见她长相只能算中等,脸容细瘦,衬托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散发着渴求的光芒。 褚翌没由来的想起白锦缎上衬着的两只黑珍珠,再看一眼随安,心里倒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惜。 或许是那双眼睛里头的渴望太过于强烈,他抬手指了一下,“就留下她好了,我那书房又不大,她一个人尽够了。” 上首的主母目光看了过来,随安连忙双膝跪地,依着规矩将目光定在面前的地面上。 “丑了些……”主母嫌弃。 随安自尊碎了一地。 九爷不耐烦,挥了手:“家里模样俊的还少么?我这书房安一个丑人正好。” 随安目光坚定的磕头。 九爷走了,主母不知想到了什么,径直愣神,牙婆跟着管事娘子出去结算,屋里悄悄的,没了动静。 良久之后,主母才叹气说道,“这孩子任性,选了这么个丫头,”她的目光重新看向随安,似在询问,又似在自言自语:“你有什么好呀?!” 随安拿不准是不是在问自己,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回答,就听旁边传来一个翠鸟般的声音:“夫人在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口气骄横。 随安忙直起身,目光直视前方地面,“奴婢生在乡下,见识有限,不知自己将来如何,只有一颗忠心,请夫人明鉴。”先表明自己身无所长是因为环境限制,又表示自己会忠于九爷,算是回答了刚才九爷那些刻薄之语,间接的明志。 主母一听笑了,“看着差了些,也算言之有物。”问随安叫什么名字,听说她姓褚,又笑,“倒像是我们家生的奴才儿。” 随安来早已这家人家姓褚,也不讶异,只稳稳的,无意间也博了夫人一些好感,“既是刘牙婆送来待选的,那应该也识字,你认得多少?” 说到这个,随安多了几分自信,“回夫人的话,四书上的字奴婢都认得,只是意思仅仅粗通,学的不精细。” 她确实身无所长,女红厨艺全不中用,所以在有限的时间里,为了把自己推销出去,也只得把功夫下到学问上,把褚父的书大体都读了一遍不说,还将论语背了下来。 不过任凭她之前付出多少,主母也并不在意,懒洋洋的问道,“行了,先留下看看再说罢。”挥手叫人领了她下去。 第二章 为奴 连着两日的细密小雨,天地间浑然一色,随安推开书房的窗户,迎面扑来的寒气让人忍不住精神一震。 “随安在吗?” 褚府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紫玉扬声说着话,时而俯低身子穿过院中的花树走到屋前。 “我在。”随安应了声,转到门前掀开棉布帘子,迎着人上前笑着福了一礼道,“紫玉姐姐。” 紫玉握着她的手,笑盈盈的看了又看。 随安不知道她为何这样看她,心里虽然觉得不自在,面上还依旧神色自若的请了紫玉进门,“天冷,姐姐请进屋说话。” 紫玉望着她的脸,看了一眼四周,笑着道,“不了,老夫人叫了九爷身边伺候的人过去说话,我难得来趟这里,自己请了这差事。” 随安一怔,接着道:“再过一刻钟林先生就过来了……” 她虽然名义上是伴读,其实还是个伺候的丫头,要端茶倒水,还要整理九爷笔墨。 紫玉很显然也知道,“老夫人说了,她那里不着急,等你先候了九爷念书再说。”说完拍了拍随安的手转身走了。 随安被她来的这一趟搞得有点一头雾水。 她只是书房一个小小的伴读,平素连管家的面都不常见,主母更是难得见上一回。 现在突然差了人过来叫她…… 由不得她不胡思乱想。 因为手头的活都是做熟练的了,所以她一边想一边做,竟然也没耽搁差事。 等褚翌进了书房,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左手边的茶碗里头袅袅茶香升起,是他素日里头吃惯的碧螺春。 褚翌落座之前看了她一眼,他没有说话,随安可不会自作多情的用眼神回应,仍旧稳稳当当的把滚水浇淋到林先生喜欢的茶汤上,又从身后书架旁的小几上取了罐子,用竹勺舀了一勺芝麻碎,一勺花生酥放到里头…… 等林先生进来,茶汤正散发香气,九爷大刀金马的坐着,百无聊赖的翻着书。 至于随安,林先生一直为褚翌竟然用奴婢做伴读一事耿耿于怀,所以她见了林先生总是主动退避三舍,努力站成壁纸或者背景,免得消耗林先生对九爷为数不多的耐心。 林先生是褚府的当家人褚元帅在战场上救了的书生,听说原来在岭王的藩地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子,岭王叛乱,他也被赶上了战场,亏得撕了里衣当白布条举的早,这才没成了刀下亡魂。 也不知道褚帅怎么想的,反正问明情况就将人送到上京了,正巧九爷的师傅辞馆,林先生便担当起教导九爷学问的任务。 说起九爷的学问,那可是个大事,九爷更是阖府的眼珠子心尖子。 九爷是褚帅的老来子,年过四旬方得,既是老儿子,又是嫡子,九爷的出生比之他大侄子出生还多了几分隆重,听说当年皇帝他老人家听说,还特意出宫来瞧了一回。 褚帅是一员老将,在战场上不输战国名将廉颇,只是大概文化水平不高,所以对子弟们进学的事十分重视,偏这褚府的儿郎个个不喜舞文弄墨,尤其是到了九爷这里,褚老夫人辛苦筹建了两次族学,都被自家小儿子给搅和了,这才兴起念头找先生,拘了九爷单独念书。 在林先生之前,九爷的先生已经过了六拨,大部分是被气走的,最早的那师傅听说还是当朝太傅。 将军家的丫头 第2节 随着褚帅军中的捷报频传,九爷竟然忍了林先生很有一段时间。 随安暗地里腹诽,“肯定是知道褚帅大捷后要班师回京,这才没有把林先生气走。”毕竟如果褚帅来了之后发现先生没了,少不得要一顿棍棒。 跟先生这种消耗品不同,随安这个伴读的饭碗倒是一直端的安稳,原因么,大概她比较耐打…… 记得刚来的那会儿,有一堂课,九爷打哈欠的时候,随安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那次事件闹得挺大,先生被气跑了,九爷被罚跪,随安挨了十板子,可九爷竟开口要留下随安。 打那以后,随安再也不敢打哈欠,要是忍不住,也是伸手或者转身,力图掩饰过去。 但她知道,九爷一直挺盼望见她再打哈欠的。 九爷的表兄弟王家的瑜少爷就挺喜欢随安,还夸她,“你这个伴读好,安静,有念书的样子。” 九爷从鼻孔里哼笑:“道貌岸然。” 随安面无表情。 九爷问:“你不服?”旁人不晓得,他可是一清二楚,这货一听先生念书就发困。 随安俯身,“奴婢并非不服,只是觉得用道貌岸然这个词来形容奴婢有些浪费。”王子瑜跟褚翌听了哈哈大笑。 林先生洋洋洒洒的讲了一个时辰,他讲课的时候是不会盯着九爷看的。 随安觉得这样很好,否则一低头要是瞅见自己学生在打哈欠或者打盹,那得多糟心啊,绝对会早生华发的。 讲完课,布置了两则作业,一则让九爷抄写文章,另一则是做一首诗。 九爷照样无视,待林先生走了,自己站起来也走。 却又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随安低着头收拾书案,没听见他说话,抬头一看,九爷已经甩着袖子走了。 随安将书案收拾干净,也不敢再耽搁,看了自己着装还算得体,径直关了书房的门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褚家原来是寒门,能兴旺起来多亏了褚帅在外征战。褚府这几年随着褚帅的功劳越大也是几经扩建,现在的褚府占地百余亩地,家中子弟众多,也有从老家晗阳依附过来的族人,因此褚府十分繁盛。 幸好褚帅以军法治家,赏罚严明,比起其他高门世家时不时闹出来的后院笑话,府里向来还算安稳。 九爷的书房院子在整个褚府的后方,再后头是后花园。随安从院子里头出来,往前走出半里地才算到了褚府的主母老夫人所在的徵阳馆。 在门口正好碰见提了食盒从外头进来的棋佩。 棋佩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之一,跟紫玉一样等级,随安觉得能混到老夫人身边做大丫头,走路也得带风,简直都能把大部分男人踩在脚下。 随安虽然连老夫人的脸都记得不熟,但对于老夫人身边的丫头或者其他丫头都还记得清楚,见了棋佩恭敬的见礼喊了一声“棋佩姐姐”,又问,“姐姐这是打哪里回来”。 棋佩笑着回了礼,手里的食盒交到身边的小丫头手里,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裙,笑着道,“外家太夫人过来,老夫人高兴,说太夫人喜欢大厨房里头刘大做的千层酥,我这才去立等取了来。” 又问随安,“你怎么有空过来。” 随安是奉命过来见老夫人的,按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该都晓得才是,但棋佩问,她也不好不说,便道,“是老夫人命我等九爷下了学过来一趟。” 棋佩闻言若有所思,抿了唇笑道,“老夫人最疼九爷,总归是好事。”说着重新拿过食盒,又牵了随安的手一起进了门。 一个二个的神神秘秘,随安只觉得心里长毛。 正房东边的宴息室里传一阵笑声。 “你在这里等等,我去禀了老夫人。”棋佩说着松了她的手,提着裙摆进了屋。 随安应了,站在门外不由的就紧张了起来。 说起来,她虽然姓褚,却不是褚府的家生子,而是签了死契卖身进府的,论起出身还比不过这府里的家生子,就更比不上那些夫人们的陪房或者贴身丫头了。 这些人都更能享受到府里的恩典,而她这种,若不是当初因为认识几个字被留下,说不定连这府里的粗使丫头都做不得。 前两年她在府里一直担心父亲的身体,好不容易等他老人家身子骨养得有了一点起色,可听李松说秋里下地翻土的时候又扭了腰…… 有个这样温柔到柔弱的父亲,她虽然当初逼不得已卖身进了府,但一直还想着能够出去奉养他晚年,最好能找个上门女婿,可这也只是她的妄想,目前,她连赎身银子都没有攒出来。 可怜的,她每每攒够一两银子,父亲那边必定要病一病,这钱赚的时候难上天,花的时候却似流水。 她已经十三岁了,府里的丫头通常满了十八岁就要放出去成亲,大部分都是嫁给府里的小厮,或者有时候褚帅还要要些漂亮的丫头赏给身边得力的干将。 若是不等府里安排……,前年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赎身出去,听说交了足五十两银子。 她这样的,该妄自菲薄的时候就要毫不吝啬的妄自菲薄——反正她觉得自己要是赎身,主家肯定不会要五十两这么多的! 但是,就是十两银子,她现在也没有。 再想一遍,仍旧还是觉得前途暗淡。只能暗暗祈祷老夫人过几年能看在她伺候九爷读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主动放了她归家。 虽然在心里暗暗思忖,可身体却绷的极紧,像面对未知危险的小动物一样,时刻关注着周边的情况。 没多久帘子一晃,一个身穿绯红色棉线小袄的娇俏少女出来,四周一望,见了随安道,“原来你在这里,快进来,老夫人叫你呢。” 随安跟着她进了屋子,垂了眼睛只觉得足过了七八个站在屋里伺候的人才到了老夫人跟前。 她站定,行礼:“奴婢随安给老夫人请安,给太夫人请安”。 第三章 通房丫头的人选 上首的老夫人声音温婉,对了旁边的一位老安人道,“母亲,这就是老九的伴读丫头。”话里对九爷这个小儿子格外的亲昵。 王老安人笑着点头,“这丫头行,看着干干净净的,难得的是不见妖娇,可见翌哥儿是认真读书了。不像外头那些看着花团锦簇,内里不知做些什么勾当。” 老夫人噗嗤一笑,“母亲可别偏了他说话。他哪里是读书的料子,只求他认识几个字我就念佛了。” 王老安人不理会老夫人,正色打量了随安,又道,“这丫头眼睛好看,脸也圆圆的,有福相。” 随安一听这话心里的毛一下子蹿得老高,摇曳着像芦苇一般。 一般夸人能夸到有福相的,那八成接下来要说到姻缘,丫头们有福的,呵呵,大部分都成了爷们的通房。 她真没那意思,并且看九爷的样子也不像对她有那意思的意思,这也是他们主仆相得的地方。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这转过年,翌哥儿就十五了吧,也是时候放人在他屋里,我……” 王老安人的话没说完,碧纱橱那边突然转过来一个人,“母亲,我的九连环放哪里了?” 随安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褚翌。 褚翌一过来,先头那话就打断了,很显然他早就知道外祖母在这里,上了炕就挤在王老安人怀里。 老夫人没奈何道,“这孩子,侄儿侄女一大群了,还撒娇。” 王老安人可喜欢外孙跟自己撒娇,见状伸手摆她,“你也说了是孩子,孩子可不关辈分的事,孩子就该做孩子的事。”低头问了褚翌早膳吃了什么,最近可有什么爱吃的,想玩的…… 九爷一来,后头丫头们鱼贯而入,捧盆递帕,又有着意取了九连环送过去的。 随安恨不能时间赶紧过去,她也好随着人流退下,怎耐老夫人并没有忘记她,正色问道:“林先生来了也有段日子了,你可清楚他的喜好?” 林先生来了之后就住在九爷书房旁边临街的一个小院子里头,他性子孤傲,不要伺候的人,老夫人便叫人传话命随安多看着些,免得那些粗使的婆子不尽心怠慢了。 随安其实也仅仅是多关注了一下林先生的穿衣吃饭,其余的林先生不喜,她也没有硬贴过去。 主母问话,随安恭敬的回道:“林先生喜欢穿棉布衣裳,饭食上偏向南方菜,饮茶极其讲究,曾指点过奴婢两次,林先生的起居的地方不要人伺候,一切都是他自己收拾,说是在自己家里也是如此。” 老夫人见她说的还算在点子上,点了点头道。 转头却是对了王老安人解释起来,“这位林先生,说的好听点是降将,难听点百无一用,偏您女婿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不仅巴巴的把他送了来,还打南边把他的家眷也找到,说是人在路上了,我这又要准备宅子,竟是没有头绪。” 王老安人就笑,“常话说客随主便,你尽着好的安排,他们识不识抬举的,又有什么关系?” 语气里头对林先生并没有多少尊重。 随安觉得应该是都听说了林先生举白旗投降的缘故。 时人重视气节,林先生既然上了战场,不战而降确实是会遭人鄙夷。 老夫人也点头道,“我这里是看九哥儿跟着他还算安生,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着顿了顿,转头对了随安,“你既然晓得林先生的习惯,那等林先生的家眷来了,还是你去理一理,需要什么,管你紫玉姐姐要。” 来之前紫玉的那眼神儿叫随安发毛,现在一听是这事,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是老夫人不重视的事,不代表她一个做下人的也能跟着敷衍了事,面上依旧慎重的应了。 老夫人便对王老安人道,“您别看她年纪小,心里倒是有一杆秤呢。” 褚翌在王老安人怀里哼笑,指了随安道:“她这样的一杆秤,不是缺斤少两,就是赔的血本无归。” 当主子的看不起奴婢是常态,要是把奴婢当成朋友才叫奇怪。 随安不动如山,心里却腹诽道,您能忍下林先生,不是也是害怕褚帅回来揍你? 王老安人见她不说话不反驳倒高看她两眼,这之后随安告退,老夫人才悄悄问王老安人,“您看这个丫头怎么样?我仔细看了有段儿时候了,想把她放到老九房里。” 她说这话也没背着褚翌,褚翌一听就皱眉,“我不要什么房里人,也不要那破丫头。” 打小儿他身边就围满了丫头,对他有没有那意思他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富贵乡里养出来的少爷的心高气傲,去温存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丫头? 王老安人拍了一下褚翌的胳膊,“我见你大哥哥都不敢这样跟你娘说话。”老夫人是褚帅第二任继室,先头故去的原配继室都留下了几个孩子,现在也尊称老夫人母亲。 褚翌不再言语,却仍旧低了头把玩手里的九连环。 老夫人见他没了声,这才对了母亲解释道:“老九十四岁了,老大在他这个年纪都成亲两年了。” “先时我怕他性子不定早成亲说不定要掏腾坏了身子,一直压着,有上门说亲的也被我推诿了过去。 “不过岭王叛乱之事已定,老爷迟早要班师,我琢磨着等老爷回来,他这亲事也要搬到台面上说一说了,到时候再往他房里放人,显得我跟老爷打擂台似得,也让新媳妇没脸面。” 王老安人一边听一边点头。褚翌撇了撇嘴,起来告退:“七哥说平郡王寻了把好剑,儿子也想去看看。” 老夫人打发走了他,又接着跟母亲道:“随安这丫头,寡言少语,心里有数。您不知道,她刚来的时候,老九拿着书当柴烧,整日里说要学大老爷当劳什子将军,我都忍不住火气捶了他好几次,偏随安问他的小厮,是不是当将军不用念书识字,又问那些兵法阵法要略是谁写的……老九竟然听到了心里,打那以后虽然也是混日子,却磕磕绊绊的熬了下来,好歹没把师傅们气吐血。 我又暗地里试了她几次,对了财帛也不动心,难得的是这份儿定力。她又识字,放到老九房里,替他管着他的那些东西也还算稳当。 现在老九身边的几个丫头,不是年纪太大,就是大字不识一个,想抬举也抬举不起来。若是现从外头找,又不知蹉跎多少时候才能寻一个可心的。” 王老安人缓缓点头:“你说的在理。” 随安还不晓得这些故事呢,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们倒是知道一些,但是主子不明确的表示出来,谁也不会乱传。 随安这边接了新活计,就忙着列单子。 人生四大事,衣食住行,林先生的家眷来了,先头第一件事就是住下。 这院子么,当初是林先生自己挑的,位置也不错,还有个小门能通到外头街上,出行也方便。 将军家的丫头 第3节 只是也不是没有任何缺憾,便是因为后头有个水塘,冬天要格外阴冷些。 林先生又是南边儿来的人,这头一年的冬天格外难熬,到时候家眷们来了,用的炭最好一次领足了,免得冻着客人,也免得她后头跟着受累。 再就是屋里的布置,林先生雅致,房里也没什么富贵的物件,他的家眷们可就不好说了,随安按着客房的家具清单列了两份单子,添添减减的,依照中庸之道终于列成了一张单子。 譬如这床就选了上好的黄杨木,黄杨木硬,易雕刻,刷了枣红木漆,显得亮眼,又散发淡淡清香。 其余的面上的东西看着平淡,但细节里头又体现着精致,譬如女眷们的梳妆台,那镜子就是上京里头的中等人家也用不上的,胭脂水粉自然是从老店里头买了好的来。 这样总列下来,要添加的大约有二三十件,如琉璃风灯,四季如意屏风,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茶具等等不一而足。 更因为林先生有一儿一女,儿子已经十岁,想来是读书的,所以随安又准备了文房四宝,虽然不是多么珍贵的,但也是家里爷们寻常在用的。 她这里寻思了一通,觉得没什么遗漏的,便另外抄了单子,拿着去找紫玉。 谁知紫玉见了她又是那种意味深长的笑。 随安那本来已经慢慢卧倒的寒毛瞬间又直立了起来。 拿着单子也不着急交给紫玉,只一味儿的说软话:“好姐姐,有什么事您可得提点着我些,只别瞒着我,到时候一下子砸我头上,我可找您抹泪儿。” 紫玉握住她的手,笑着捏了一下随安的腮帮子,“小丫头看学会排揎人了,我可不怕,只怕你到时候喜得合不拢嘴,不肯出来见人呢。” 随安心里一沉,姑娘家躲羞,一般就是说定了亲事。她年纪这么小,不到放出去的年纪,那些想做媒的管家婆子也不敢打包票说能让主家将她嫁出去。那么能叫她躲羞的,也就只有入了哪位爷们的眼,她是九爷的丫头,若是被别的男人看上,九爷那性子,不打死她就是恩典。 她心里沉重,面上却不敢显示出来,仍旧夹缠了紫玉:“姐姐就跟我透露一二吧,免得我回去抓耳挠腮的想不通透。有那些琢磨的功夫,我都能给姐姐画几张花样子了。” 第四章 林姑娘进府 紫玉笑:“想你才来的时候,瘦瘦巴巴,谁想到这才过了三年就长成一个小美人儿了,不怪老夫人喜欢,就是我见了也喜欢呢。” 想着老夫人说话的时候也没背了人,她年纪比九爷大好几岁,跟随安她们竞争也竞争不着,倒不如在这里结个善缘,想到这里便道:“真是好事,我只说一句,你是九爷的丫头,这一辈子可不就得好好伺候九爷?”却不是直说老夫人看上你了,想要把你给九爷当通房丫头。 随安一下子就听懂了,都说到要一辈子伺候了,那肯定就是通房丫头,至多混成个姨娘,就算是了不起的了。 虽然心里不乐意,面上还是不敢露出分毫端倪,不仅如此,还撅了嘴道:“姐姐说的,我自然懂得,一奴不事二主么。” 紫玉笑着拿过单子,不肯再多说一句。 随安也无心跟她再说下去,回去之后就关了门悄悄数起自己的私房来。 却是越数心情越糟糕。 她手头的银角子跟大钱加起来统共也不到二两,再加上那些过年过节偶尔得到的赏赐,几根铜包金的簪子,一副细细的银镯子,几幅珍珠耳环,全部当了能有二两? 当年她的卖身银子是五两,可她那时候瘦小,现如今在府里这样养了几年,想原价赎出去简直不可能。 平日里觉得自己省吃俭用,又不涂脂抹粉的,比起其他人尚且算能攒住钱的,可现如今才发现努力了这么久还是白瞎。 外头爹不能指望,里头既然存了出去的心思,主子身边自然是不能过分的去讨好,讨不来好,自然也就得不了多少赏赐。 徵阳馆里老夫人已然拿定了主意,但想着距离褚帅回府还有一段日子,她也正好可多观察观察,便道:“这事儿等过完年再说不迟。”说完请了王老安人品尝千层酥。 褚翌听了却在心里冷笑,随安这死丫头,旁人只觉得她乖巧懂事,他却知道她有多么狡猾,脑袋瓜子里头又有多少主意。 想着不远不近的离了自己,到时候好从府里全身而退? 也不想想若是身边的伴读丫头赎身出去,他这个主子脸上会不会有光?会不会以为他这个主子身有怪病还是怎么的,否则怎么会连个丫头也笼络不住? 想到这里,觉得就算他看不上她,但为了自己的名声,将这破丫头收到房里也很不错。 他下次遇到她,便把这事好好的跟她说说,仔细瞧一瞧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日,褚翌格外放了心思观察,结果发现随安依旧如同之前一样,似乎对要成为通房丫头一事毫无所觉。 褚翌性子上来,偏要看一看她的真面目,还没等他找出点事儿来,林先生的家眷到了河口,估计再有五六日就能进京了。 “不是说约么要在路上走大半个月?这才几日啊就到了。”粗使婆子们也诧异。 随安不清楚内情,却是知道自己不能怠慢了这一家人,着意去请了老夫人身边的路妈妈,“到时候还请您老过去看着点,我年纪小,怕是哪里有做的不到的地方。” 路妈妈并不在府里当差,只是她家里男人是这府里的大总管,她也就常围在老夫人跟前,跑跑腿,传传话,又是个热心肠的性子,大家也都喜欢跟她亲近。 路妈妈可是知道老夫人看不起林先生,闻言就有点犹豫,“这……,要不到时候再说,我也说不准那日里头有没有功夫。” 随安存了说服她的心,笑了道:“老夫人着意叫了我去,派了这差事给我,我也好奇他们南边那边的人是什么讲究呢,这些事又不懂,也怕怠慢了客人,到时候抱怨给了老爷听,我自己挨一顿训斥没什么,就怕失了九爷的面子。要是妈妈在,见多识广的,也能对上话,比我一个毛丫头不知强出去几百倍,妈妈往那儿一站,体面风度又胜过我们百十倍,好妈妈,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千万要去。有您在呀,我这腿也不抖了,心肝也不颤了,也有主心骨了。” 路妈妈听了心里舒坦。 都说九爷这个伴读丫头会来事,可不是说虚话。这一席话,说了好几个意思。 头一个就是请路妈妈见识见识南边的人的行事规矩。好不好的,她见到说给老夫人听,权当说笑了。 第二个就是随安接待这家人,是代表了老夫人的体面的,若是有什么不妥,被元帅知道了,肯定会怪罪到老夫人头上。 第三个就是若是路妈妈去了,那就没什么不妥了,有也是那家人不妥,可不是这府里不周全。 “那我到时候就抽空走一趟,你个小丫头儿,可是机灵。” 随安高兴的谢了又谢。回去后果然路管家就打发人来问,林先生的家眷到京的具体日子。 又去找了紫玉,催促着库房将东西发了出来,一口气领足了过冬的新炭,这一番忙忙碌碌的安置倒是把心里的惧怕散淡了不少。 “其实九爷也还是一个小孩子,他能知道什么。”她在心里嘟囔。 “死丫头你在说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褚翌的怒喝声,随安这才知道自己刚才竟然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请九爷安。”她连忙行礼,反正错已经铸成,能描补一点是一点。 “行了,没有外人,别假惺惺的给爷来这套!”褚翌恶声恶气的看着她,“说爷什么也不知道?哼,知道的总比你多,等你进了我的房……” 话说了一半,故意不说,意犹未尽的斜睨着随安。 随安装傻,故意做出怕怕的样子:“九爷难不成要照了一天三顿打奴婢?还是不给奴婢吃饱饭?” 褚翌却突然脸色微红。他想起自己今年春天夜里烦躁……,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派了教导人事的姑姑过来说的那些事,再看看随安还一副插科打诨的傻样,抬脚就踹了过去,不过用的力道却不大。 褚翌踹完就走,随安自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这次终于管住了嘴巴,在心里琢磨:“也不知林先生的夫人过来,会不会打赏,要是她们不知道行情,一次就赏个十两八两的……” 又想到自家老爹那文弱书生样子,到时候冲了府里哭哭啼啼的来两声,没准老夫人心一软,可怜他无人奉养,就把自己放了出去呢…… 随安想的极美,双手捧着腮帮子,笑的眼睛都弯成峨眉月,连褚翌去而复返都不晓得。 褚翌想起自己跟那些粗混的汉子们在一起时,听他们说的家里婆娘就要时不时的收拾一顿才安生老实的话来——难不成随安也喜欢被人打? 褚家九爷摇头走了,他觉得自己未知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尤其是女人心,海底针,有时候没捞着,说不定还要被扎一下哩。反正他是绝对不要随安这破丫头的,让她美也白美去吧。 因为怀抱着不可告人之目的,所以随安在对待林先生家眷这件事上既用心又慎重,连带博了林先生不少好感。 林太太进京这日,随安着意穿了一身喜庆的棉纱小袄,褚翌跟林先生前后脚进了书房,两人俱是眼前一亮。 随安脸小,皮肤又白,仔细一瞅还真有点诗经里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林先生许久不见家人的缘故,这堂课讲的有点生硬,最后直接颠三倒四,一句话说了好几遍。 褚翌笑着站起来:“师母今日到府,学生正该也去拜见,今日不如早下学方好。”又问随安,“书房里头可有我的衣裳?换身郑重些的。” 随安伺候这位爷也都是做熟练的,只是褚翌的个头高,足足高出她一头半去,搭披风的时候,随安那胳膊就显得短,踮起脚都够不着。 褚翌撇了下嘴,极其轻蔑的给了个“蠢”。 随安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 收拾好了随着林先生跟褚翌一起到了大门口。 到了大门口的时候,林家人还没到。 随安也是难得来到府门这儿,有了机会自然好好打量。 褚府的大门是广梁式,门扉在门庑中柱之间,门前既宽敞又亮堂,在规格上仅次于王府大门,这也是今年褚帅率军节节获胜之后,陛下恩赏了重新翻修的。平日大门紧闭,只留了旁边侧门供人往来。 褚翌站在门房跟前,见林先生连着两次往后看,也扭头一看,就见满院子的门房小厮,眼光都偷偷落在随安身上,顿时恼了,没好气的给她使了个眼色,“滚到二门那里去等!” 不能第一时间给林太太请安领到赏钱,随安很不开心。 她刚到了二门,有小厮飞快的过来传话,“随安姐姐,林太太并林公子林姑娘进府了。” 随安连忙拉住他,抓了十来个大钱给他道:“麻烦你去后头跟路妈妈说一声。” 林先生有一子一女,公子林颂枫,姑娘林颂鸾,从这取名上就可看出林先生对林姑娘的重视,女床之山,有鸟,其状如翟,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林颂鸾虚岁十五,本来在路上已经跟弟弟商量好了,见了父亲的学生,要以师弟相称的。本来么,这进学讲究的就是个先来后到,可不是以年纪论。他们林府虽然不是豪门望族,可也是世代书香,姐弟俩都是早早跟了父亲启蒙,褚家的少爷再早也早不过他们。 刚下了轿子,就见到了褚翌。 第五章 想赎身的丫头 褚翌一件银白色长袍,五彩丝攒宝石腰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头上戴着紫金冠,又系了一件大红色镶金边的五福如意披风,冬日的寒风之中站立,真个儿面如冠玉,身形如松柏,神采飞扬,叫人见了觉得阳光都落到了他身上一般。 亲人相见,林先生也不忘介绍儿女,褚翌站定与众人分别见礼。 林颂鸾的那句师弟突然就叫不出口,她几乎下意识的抚了一下头上的青丝,原本自傲的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一下子变得黯淡了下去,连跟父亲久别重逢都没能使她更为欢欣喜悦。 相比较而言,林颂枫更加耿直一些,直接道:“还以为武将世家的儿郎都个个粗犷豪放,不想师弟竟是这般的俊秀人物,以后少不得要常常打扰师弟,还望不要嫌弃才好。”这师弟说的毫不迟钝,那是又亲切又自然。 林颂鸾闻言连忙替他描补:“让师兄见笑了,我弟弟性子直爽,跟了父亲进学又早,还请师兄多多包涵。”伸手扯了林颂枫的衣袖不许他继续多言。 褚翌笑:“林姑娘过虑,林公子客气了,我也盼着早早见到林公子呢。”话说的很漂亮,但话里一点也没有深入结交的意思。毕竟要是显得亲热,叫师兄弟可比叫公子姑娘的好。 林颂枫还要再说,林先生道:“天气冷,进去再说。” 一行人到二门。 随安跟着路妈妈迎了上来。 随安一边噙着笑,一边暗暗打量这家人。 林太太是个面容白皙,身形娇小的妇人,林公子还是一脸孩子气,林姑娘身材中等,五官精致,很是矜持。 林公子跟林姑娘手里都拿着包袱,路妈妈迎上去之后,林姑娘更是将包袱直接抱到了胸前。 路妈妈热情的说道:“林太太跟公子姑娘这一路辛苦了,我们家老夫人念叨了好几日,可终于把您们盼了来了,林先生阖家团圆,再好不过的事情……” 林太太大概不惯应酬,目光怯怯的看了丈夫。 林先生目下无尘,连路妈妈是谁都不大清楚,于此事无能为力。 将军家的丫头 第4节 还是林姑娘聪明,看了褚翌。 褚翌咳嗽一声,喊了随安:“随安过来,”扭头对了林太太道:“师母跟林公子林姑娘的房子都是这丫头看着收拾的,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尽管找她。路妈妈是母亲身边的妈妈,随安有做的不到的地方,可找路妈妈说话。” 林太太见连房子都给准备好了,心底感激不尽,林颂枫跟林颂鸾则误会,以为随安是给他们的使唤丫头。 林颂枫把包袱往随安怀里一放,随安小小的个头完全被埋住了,林颂鸾见弟弟也不知让着她这个姐姐,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瞪完想起褚翌在身边,连忙描补:“我们的行李那么重,你自己拿着。” 林颂鸾又看了一眼随安,顿时心里更加不喜欢。一个下人丫头,长得跟娇小姐一般,穿的比她还好,哼,没有那样的命,就别作那样的打扮! 随安的心哇凉哇凉,这林家,别说赏赐了,连一句谢都没有,刚才林姑娘的眼神跟小刀子一般。 大宅门里最要不得乱发善心。 随安的目的没达到,之前那费的功夫就只当是用心当差了,见林颂枫听了姐姐的话果真过来接她手里的包袱,便毫不客气的又还给了他,笑着道:“林先生高洁,没想到林姑娘跟林公子也这么客气。院子里头一切都是妥当的,林先生并不要人伺候,所以只有一个打扫院子的粗使,还有一个会做南菜的厨娘。林太太去看看若是还需要什么,只管到九爷的书房院子里头来问奴婢。” 褚翌又在心里冷笑,依照他看,这通篇就这“九爷”二字是这破丫头想表达的,让这林家人知道她是他的丫头。这会子倒是知道拿他当挡箭牌了。 当着外人的面,他不收拾她,回头可得好好给她找点儿事儿。 林颂枫没在意,他刚进京,这一路的赞叹还没发散完,这会儿也没心情关心这些小节:“这宅子可真阔,真大!”又问有没有湖,占地多少亩等等……“南边多水,家宅里头有湖不算什么,难得是北边儿竟然也有湖……” 褚翌笑道:“林公子住的院子后头就是湖,现在天还不够冷,等结了冰,京里不少人都来我们家参加冰嬉。” 南边儿别说结冰,就是雪花都难得一见,冰嬉的事林颂枫也就在书里看到过,还没真切的见识一次呢。 他是真赞叹,所以林颂鸾也就越发的气恼,这也显得太没见识了,纵然他们家比不上,可也不能缀了读书人的气节。 偏林太太觉得儿子说的对,觉得林颂枫跟褚翌这个主人相谈甚欢这很好,不住的点头赞同。 路妈妈抿笑看了这一家人,今儿她算是开了眼,回头也有话对了老夫人说叨。 她们九爷的师兄弟,呵呵。当朝太傅亲自给九爷启蒙,太傅的学生才能算得上是九爷的师兄弟吧?! 进了院子,林颂枫又叹,“这院子比我们家的还大。” 林颂鸾笑的快没了脾气,轻描淡写的道:“北方宅子宽阔,原本跟南方的小巧玲珑没得比,不一样的建造格局罢了。” 不管怎样,一家人见了随安收拾出来的房子都还满意。 随安看见林太太脸上整个儿轻松起来。 林太太确实满意,她这一路受了苦,好歹在这儿能觉得有个家样了。 这院子北边有八九间屋,很是宽敞,东西又有厢房,南边几间屋分别做了厨房浴间,厨房旁边的炭池子里头已经装满了炭,以备林家冬日之用。 林姑娘选了东边的一间厢房起卧,定了隔壁做书房也一并做些女红之类,林颂枫住哪儿都可,便选了西边的厢房,留了正房给林先生林太太。 褚翌今天能来作陪还是受了母亲的嘱咐,此时耐心快要耗尽,直接拱手道:“先生一家刚团聚,翌就不打扰了,等先生将家人安顿好了,再给先生家人接风洗尘。” 林先生颔首同意,他教导褚翌也是无奈之举,在他眼里,褚翌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师生俩一个不爱学,一个勉强教,这师徒情分薄如蝉翼,说实在的,今日褚翌能站在门口迎接家人,已经很叫林先生吃惊了。是以,褚翌说的诸如接风洗尘的客套话林先生也没放在心上。 褚翌要走,随安也跟着走,前几日奔波的热情这会儿完全的偃旗息鼓。 老夫人听了路妈妈描述的林家众人的寒酸劲,没如路妈妈料想的那般欢笑,说了一句:“可怜见得,从普膳坊叫一桌席面进来,贺一贺林先生一家团圆罢。” 想了想又突然问道:“随安那丫头在做什么?” 路妈妈做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被老夫人没好气的瞪了一眼,才连忙答道:“九爷说要写诗,要按着九九消寒,一日做一首诗,让随安抓紧了时间做出九九八十一张诗笺来。” 老夫人笑着只说了一句“这孩子”,就打发了路妈妈下去。 上头人有上头人的烦恼,下头人呢,烦恼更多。 主子一句话,奴才跑断腿。 随安这会儿就是如此,忙活到傍晚,才把笺纸放在模子下头,又搬了石块压上,累得腰酸背痛直喘气,一句话也不想说。 好不容易挪动到一旁,捶着肩膀坐在木机子上发呆。 也亏了这院子在内院后头,傍晚的时候前头热闹,后头反倒安静下来,隔壁轻声细语的说话声听不真切。 早上没得了赏,午饭的时候她郁闷的一连吃了两个馒头,这会儿虽然累倒是一点都不饿了,便借着傍晚的余光想了自家心事。 前世的记忆依旧新鲜齐整,初初考上军校,年轻气盛,见了几个骗子做套,看不过眼,上前揭发却被人从台阶上推了下来,醒来却换了世界。说是穿越,前身的记忆一清二楚,亡故的母亲,柔弱的父亲,印在心底。说是黄粱一梦,却又清晰记得前世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喜悦,辞别家人独自北上的感伤,还有那摔到台阶上脑壳的剧痛,以及晕过去之前众人扭曲的面容…… 焦虑,伤心,父亲的哭泣,一点点的浇灭了她回去的希望,父亲的病急需救治,她不得不卖了自己。 大宅门里头的丫头,小心翼翼的生存,这三年里头,没有一天忘记她的初衷,赎身出去。 可签了死契如同判了无期,赎身并非容易事。头一件便是要有足够的钱。内宅丫头们想要赚几个钱,做点女红,譬如帕子,荷包,络子之类的卖给外头算是一条道。但很可惜,随安母亲早逝,进了褚府,也是在书房伺候,没有学女红的机会。 她倒是画的一手好花样子,可纸笔都是府里的,偶尔给老夫人,夫人们院子里头的丫头们画几张也还罢了,想要外销,九爷若是知道,挨顿板子都是轻的。 九爷看着对什么都毫不在意,可她知道,他这人阴狠着呢,心思跟带了刺似得,又是众星捧月的长大,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第六章 没有上进心的丫头 女红这路子不通,随安也没有气馁,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不能局限在一个地方,她这局限性就很大,天天在这府里,这小院子里头,九爷一天待不了俩时辰,打扫林先生院子的婆子过来找她聊天,话说的多了,也说她一句“不上进”。 说实话,以前随安觉得不上进挺好,她卖身进府,很有为奴的自觉,府里出钱买下她,她有了钱替她爹看病,也有了口饭吃,父女俩这就算活了下来,说到这里,她是很感激府上的,做事的时候就老老实实,也不偷奸耍滑。 她从来也没想过福气能从天而降,钱财能够不劳而获,这样她付出,收到回报,她觉得才能够心安理得,才能睡的踏实。 所以,她理解的不上进就是安分。 当然,她也不是说那些上进的不好,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造化。 像她虽然爱钱,但有时碰见九爷有用废的不要的好纸,能裁出那么一截子来写字,她心里比得了什么都高兴。 相比那些上进的姐姐妹妹们,她原本觉得她走了一条最为简单容易的路,可现在看来,这条路也不怎么好走。 随安觉得自己现在头顶压力巨大,一个就是赎身,另一个赎身之后如何把日子过下去。就她跟她爹,说实在的,她都比她爹看上去更汉子些。这家里没有个壮劳力,总归不能长久。总不能她赎身出去,以后再遇到什么事,再把自己卖了吧? 想到这里她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刚站起来想出去看看,就见伺候林先生一家的那个粗使婆子过来了。 “方大娘怎么有空过来?这么晚还不回家?”方大娘虽然是个粗使,但活计不重,一般大半天的功夫就能干完活回家,她们又是家生子,虽然房子不大,但总是自己小家,比随安这样的看着还自在些。 随安看看外头天色,今天这么晚了还没走,难不成是因为也没领到赏钱,所以来找她抱怨来了? 方大娘一脸的神秘,瞅着随安欲言又止的动了动嘴唇。 “大娘?” “随安,我有个事儿跟你说,哎呀,这么说吧,我知道个事儿,你给我出个主意,看我该怎么办好。” 随安一听这个还行,就算她没什么主意,听听也不碍事,“您坐,我去倒杯子热水”。 刚站起来就被方大娘拉住说不渴,随安也就随她。 “刚才我都想走了,这不想起上午把笤帚落在院子后头,走过去,可巧就听了那么一耳朵,你猜我听到什么了?” 这种时候作为一个好听众自然不能不捧场,随安连忙正了神色,低声问道:“您听到什么了?” 方大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里头人仿佛是林太太的声音,说能有这院子落脚,多亏了林公子林姑娘的小姨,还说元帅这是看在他们小姨的面子上才安顿了他们……” 随安倒吸一口气,这信息量好大。 方大娘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明白了,拍了一下她的手道:“我就知道你这个丫头是个聪明的。” 随安立即就想到刚才为何方大娘说要她帮着拿个主意了,这事儿,是方大娘发现的,若是报上去,上头人心里先有了底,自然不会亏待方大娘。 难就难在怎么报,说给谁,方大娘是家生子,也认识不少人,可这事真不能人人都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说给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偏这样的心腹方大娘平素接触不到。 找随安的目的便是为了能够递话,当然,还不能昧下方大娘的首功。 随安想了想,这个忙必须要帮。否则,她劳心劳力的做了这么多事,没有功劳也还罢了,再被有心人说一句她谄媚林家,到时候老夫人恼怒,她可就惨了。还有九爷,若是不知道还罢了,知道了,铁定要把林先生一家轰走,到时候再看见自己,再想起自己最近的作为,到时候恐怕一脚就把自己发落了。 但自己说给谁呢,她虽然是伴读丫头,可跟九爷的其他贴身伺候的大丫头们到底有所区别,像莲香,荷香,梅香几个都是跟老夫人那边的大丫头相熟又亲热的,要不让方大娘去找莲香? 不行,这事儿太大,虽说现在碍不着她,可备不住将来给自己惹麻烦,方大娘不说,自己蒙在鼓里也还罢了,既然说了,自己不主动了去回事儿,岂不是就成了看戏不怕台高的了? 方大娘见随安若有所思,却不做声就有点急了:“你这丫头,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这几日为了她们家忙前忙后的……” 随安回神,方大娘的话正好灌进耳朵里头,连方大娘都看在眼里的事,她再推脱也显得太怕事了:“那我替大娘走一趟,正好老夫人身边的紫玉姐姐央了我画几幅花样子,我画好了,还没给她送去呢。” 方大娘笑了起来,一个劲的点头嗯嗯。 随安问了人,在徵阳馆的小茶房里找到了紫玉。 紫玉一见她就笑了:“今儿可得了赏?” 路妈妈来说林家人做派的时候,她就在边上,听了个全套。 要论讽刺嘲笑人,这阖府也找不出一个能跟九爷媲美的,随安早就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对于紫玉的那点嘲笑充耳不闻,眼光却瞄到了紫玉刚才吃的点心上。 “呶,给你吃。”紫玉也看到了,笑着拉她坐下,又将点心碟子往随安这边推了推。 “本来不饿,气都气饱了的。”随安嘟着嘴,用帕子捏了一块恨恨的吃了一口。 紫玉给她倒了一杯茶,笑道:“亏了老夫人说你沉稳,这上门打秋风的亲戚每年咱们不得见识个几十回的?不就是没给了赏钱,这也值得生气?” 甜香的点心让随安吃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用手挡着嘴嘟囔:“不是因为这个,老夫人派了差事给我,我尽心去做了,就算没赏钱,原也没什么,可打扫林先生院子的方大娘却说林家这是托了林太太妹妹的福,还说这是林太太亲口说的……”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是老夫人吩咐我,我去劳心劳力的帮着安排布置了,林太太说什么都是林公子林姑娘小姨的功劳,关他们小姨什么事儿?” 随安一边说一边不住的往嘴里塞点心,似乎没觉得自己刚才那些话值得三思。 紫玉先是一怔,想到老夫人对待林先生不同以往的冷淡,顿时觉得周身寒冷了起来,却又问:“是方大娘说的?她不会听错了吧。” 随安摇了摇头:“方大娘忘了拿笤帚,经过林先生的屋子听到的。” 紫玉起身从旁边的小柜子里头又端出一碟子红枣糕,放到仿佛一门心思盯着点心的随安跟前。 心里却在想了难怪九爷身边围了那么多人,随安却能牢牢占据了伴读的位子好几年没被挤下去,这份儿说话行事,那就不是一般二般的丫头能学会的,连老夫人都说她人品好,依她看,人品好还是其次,这份儿明哲保身跟八面玲珑才叫难得。 需知在这宅子里头,只一味的好人品,难保什么时候就替人背了黑锅,能安安生生的活着这才叫本事。 “行了,你若是很喜欢,便包了回去吃,只小心别吃多了积了食。”她脸上带出一个温和的笑,“林家本就是落魄了来投奔的,老夫人也是看着老爷的面子,否则谁理会他们,等老爷班师回京,自有计较。” 有了紫玉这话,随安才看上去像是消气了不少,不过仍旧嘟囔了一句:“林先生看着挺清高的。”意思是,看着清高,却不是真清高。 “行了,姐姐还要当差,我就先回去了。哦,差点忘记了,上回您要的那个菊花的花样子……”她从荷包里头拿出几张纸。 紫玉接过来看了又看,小心的收起来,才笑着道:“还是你画的好,她们画的那些不是样子不好看,就是纸张皱皱巴巴的。” “样子不好看没法子,纸张皱许是因为画完没好好阴干,这小东西不能急于求成。”随安一边用帕子将剩余的红枣糕包起来,一边飞快的说道:“其实我就没觉得好看,菊花有什么好看的?张牙舞爪的,偏那么多人喜欢……” “哎呀,你这丫头,亏了跟了九爷读书,好叫他听见捶你一顿?”紫玉好气又好笑,“好了,你也回去,小心太晚,路上不好走。” 随安站起来,接过紫玉手里的灯笼,道了谢轻快的往外走,倒霉催的,偏在门口碰上了来给老夫人请安的一堆主子。 将军家的丫头 第5节 大爷领头,他在战场上替褚帅挡箭,受了腿伤,有些不良于行,却看着仍旧精神奕奕,大夫人在他旁边,身后是大房的一群儿女。 随安提着灯笼跟其他丫头一起躬身贴在路边,好不容易等这群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要抬头,直觉有危险,视线里停下一双五彩金线靴子,再往上,大红色披风映入眼底。 暗骂了一声自己倒霉:“请九爷安。” 褚翌看她一眼,突然道:“你最近来老夫人院子倒是勤快。”莫不是改变了主意想留在自己身边,所以上赶着来巴结母亲? 随安却被他话里的那个“勤”字吓了一身冷汗。她可不就是勤快,除了头一次是老夫人召见,其余的好几次都是她主动来的,催了紫玉开库房,催紫玉拿东西给林先生一家布置房子…… 想到这里整个人都不好了,恨不能立即跪下抱了九爷的大腿说自己清白。 第七章 暗涌 褚翌只是习惯性的讽刺她一句,哪里想到她已经考虑了那么多,低头再看她一眼,嫌弃道:“你今年也十三了吧,怎么个头还这么矮?”自己一低头都能看见她后脑勺了。 随安深恐他说出自己不长个头光长心眼子的话来,身边这么多人,到时候她的名声还要不要,连忙道:“九爷,奴婢比起进府的时候已经长高了不少了,奴婢还能长的。” 褚翌嗤笑一声,转身走了两步,随安刚要松口气,一颗心立马又提了起来。 “今天晚上的功课我还没写完呢,正好你来了,伺候我写完再走。” 随安内牛,恨不能买块豆腐撞死。九爷从来也没写过功课,这是不知道想到什么法子准备折磨她。 两人正说着话,前头请安的大爷已经出来了,见了褚翌道:“母亲有些不舒服,你进去看看,我去请大夫。” 褚翌一听连忙应是,匆匆进了徵阳馆。 随安也只能跟上。 徵阳馆里头静悄悄的,她不确定紫玉是不是已经告诉了老夫人,又心里存了侥幸,希望老夫人能够先问一问方大娘,时间上也有个缓冲,这人只要过去最难受的那段时间,其余的也就好熬了。像她当初,娘死了,爹也眼看着不行了,她心慌意乱难受的恨不能随着死了,一家人在地下团聚,可后来,卖了自己,爹也救了回来,日子熬过去,也便觉得当初的那痛不算难了。 褚翌的脚步放轻,随安则紧张的双手握拳贴在身旁。 见九爷过来,立在门口的紫玉连忙打起帘子,她见随安去而复返,使了个眼色给她。 随安趁机留在了外头。 老夫人居住的正屋不同上次她来时一般热闹,这次静悄悄的没有声音,院子里头也格外压抑。 褚翌进了屋子,发现平素在屋里伺候的丫鬟一个也不见,他不由的抬高声音叫了声:“母亲?” “你来了?!”老夫人的声音比平素低了一个调子,显得有些气力不足。 褚翌心中一紧,连忙三步并两步转过屏风去看她。 老夫人背靠着茜红色的大迎枕,神色略带了一点疲惫,见了褚翌脸上带出一点温和的微笑。 褚翌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也不要坐,就跪在脚踏上拉住老夫人的手道:“大哥才说母亲不舒服,母亲哪里不痛快,给儿子说说。” 老夫人轻笑:“我没事,就是多吃了几口糟鹅掌,积了食,胃里有些不舒服,待一会儿就好了。”又吩咐了自打褚翌进来就站在一旁的徐妈妈:“你给他拿个凳子坐,你看他这么大了,还动不动的就跪在我跟前,跟个小孩子似得。” 褚翌这才看见徐妈妈,不好意思的站起身来,嘟呶道:“徐妈妈。” 徐妈妈笑着果真端了一个锦凳放在床头。 褚翌一直拉着母亲的手没有松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老夫人来回看了好几眼。 徐妈妈就笑,意有所指的对了褚翌道:“九爷放心,老夫人还要好好的看着您娶亲生子呢,这身子骨有什么不舒坦啊,见了你也就舒坦了。阖府谁不知道,九爷就是老夫人的灵丹妙药。” “瞧瞧你徐妈妈,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促狭。”老夫人拍拍褚翌的手,笑着道:“我好多了,你来时正跟徐妈妈说眼看着就要进了腊月,你的功课是不是该停一停了,正好林先生的家眷也才接了过来,让人家一家四口好好团聚团聚……” 一说这个,褚翌就高兴了,“母亲,真的可以不去上学了?那书房椅子我坐上就打瞌睡,平日里我多精神,偏林先生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头,那叫一个心烦意乱……” “那也不能不学,等你父亲回来,知道你一直上学,总不好捶你。”褚帅最笃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几个成年的孩子小时候没有不挨揍的,就是褚翌,是最宠爱的老来子,那也曾经挨过巴掌。 谈论起父亲,褚翌意气风发:“母亲,将来我也要带兵,做大将军。”小时候还指挥了仆人当士兵,自己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现在大了,可对带兵的渴望不降反升。 老夫人就笑:“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叛乱叫你们爷们去打,不叫你去上学,可你的功课却不能荒废了,好好把大字练好了,你父亲回来可是要看的,你写的好些,他也高兴。” 母亲训话,褚翌站起来恭敬的应是。 母子俩又亲亲热热的说了一阵子,徐妈妈看着这会儿眉眼舒适的老夫人,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紫玉过来说,常给府上看病的宋大夫过来了。 老夫人连忙摆手,支使了褚翌,“我这会儿都好了,快打发他回去,记得给诊金,你也不用再过来了,得闲好好念念书……,你若是不去书房,随安那丫头……” 褚翌唯恐母亲这就说把随安安放到自己房里的话,连忙道:“我还是去书房,那里清净,若是在我屋里,指不定谁就过去找我说话,也没空看书。” 徐妈妈也道:“九爷说的在理。” 老夫人这才说道,“罢了,就依你。”打发了褚翌出去不提。 褚翌一出来,大爷就问:“母亲怎么样了?” “已经歇下了,说是积了食,消散消散就好了,大哥还是请了大夫回去吧。” 他这样说了,大爷也只得作罢,率先往外走。 随安偷瞄了褚翌一眼,见他脸上没有怒色,方才放下心来,小声跟紫玉道了别随着褚翌也往外走。 黑漆漆的夜晚,灯笼里头豆大的灯光说是照明,其实也照不了多少范围,随安八字软,紧紧的跟在褚翌身后。 褚翌走了两步站定,蹙着眉头突然转身,随安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然后就听了褚翌沉声问话:“你今天来老夫人院子找谁?说了些什么?” 两句话就把随安的心给提溜了起来。 见随安面色有异,褚翌眼底闪过冷光:“你跟我过来。” 徵阳馆上房,徐妈妈待人都走了,面上笑容温和的说道:“也是好久没伺候您了,今晚让奴婢给您值夜吧。” 老夫人摇头,“用不着,这算什么大事,跟从前那些事比起来,这都不算事。再说,也早就知道了的。只是到这会儿,我就是替他隐瞒,也瞒不了几日,重孙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我能说什么?人伦羞耻不顾,他那点子名声也不要了!”说着说着声调就扬了起来。 徐妈妈闻言低首怆然,当今士林最重名声名节,偏他们大老爷爱色,即便上了战场,也竟然不顾军规纳了一房妾室,得知此事的老夫人还要替他遮掩,免得被御史晓得,一纸弹劾惊了朝野,到时候褚家儿郎热血疆场的功劳大还是褚大老爷身为元帅战场纳妾的笑料大? “也罢了,拘着林家人,不要让他们满府里乱跑,等他回来再处置吧。”老夫人叹息。 徐妈妈劝道:“您也别太放在心上,大老爷一向用兵如神,奴婢觉得其中另有内情也不一定呢。” 老夫人冷笑,手里的和田白玉茶盅一下子砸在床边的小桌上:“他用兵如神是真的,这贪花好色也是真的,哪个都假不了。眼看着坐六望七的人了,孙子曾孙都跟在身边,这种事,哪怕是长龄他们做的,我也不会这么憋闷。你让我这张老脸怎么出的去门?” 徐妈妈看着仍旧面容白皙,美貌斐然的老夫人,也忍不住泪湿眼眶,低低叫了一声:“姑娘”。 虽然叫着老夫人,可今年到底也不过才三十六岁,可恨皇家为了笼络武将,硬是将已经定亲的姑娘赐婚嫁给了一连死了两任妻子的大老爷。老夫少妻,本就委屈了姑娘,没想到大老爷并不珍惜,这么大的年纪,仍旧不断纳妾。 可即便徐妈妈心里同样怨恨大老爷,却不能火上浇油,还是劝道:“那林先生的妻妹能誓死不从岭王,逼得林先生上了战场,却又从了大老爷,可见也是个贪生怕死水性杨花的东西,这样的女人进了上京,也不过是个人人鄙夷的玩意儿……,只怕这其中真的另有内情才是,您也消消气,就是怪罪大老爷,也要看七爷跟九爷的面子,您瞧瞧,九爷一听说您不舒服,脸色都白了。” 说起两个儿子,老夫人脸上少了几分怒意,摆了摆手:“老七已经成家,他——,好好地就行,我也不指望他多孝敬我,只是老九的亲事,我必定要自己做主!” 老夫人生的七爷得了当朝的平郡王青眼,娶了平郡王的独女德荣郡主,成了郡王爷的女婿,一年倒有半年要住在岳父家里。 “话可不能这么说,七爷多孝敬您?就是郡主,我看她对您也只有尊敬的,您对小辈们又一向宽和,就是大爷,奴婢看着也守规矩,知道孝顺。” 老夫人嘴角多了几分笑意:“算了,老七能跟德荣夫唱妇随,我也就知足了。”接下来却是话锋一转,“只是老九的亲事……,他的性子可不跟老七一样,到时候咱们俩可得好好看看。” 徐妈妈劝了老夫人回转,连忙笑着重新端了热茶,挑亮了烛火,两个人热热闹闹的谈论起这京中适龄的小娘子们。 第八章 赎身,想都别想 被褚翌带回锦竹院的随安则不怎么好过。 褚翌虽然是小儿子,可他辈分高,这锦竹院算得上是府里头一等的好院子,不仅宽阔明亮,更建筑大气,比起老夫人所在的徵阳馆都不差分毫,兼之每次府里扩建或者大修,老夫人必定要给他重新粉刷收拾,所以锦竹院称得上是个富贵窝。 随安进府几年,也有幸来过几次锦竹院,但次次感受不同,这次尤其强烈。 单说九爷这个人,性格就如同这锦竹院变幻多端的风格一样,在老夫人面前是个顽皮的儿子,在先生面前是个桀骜的弟子,在兄长跟前是个听话的弟弟,在仆从们面前,那绝对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子。 对随安来说,阴晴不定还是小事,他性格里头的冷酷乖张更叫她胆寒。 即便她已经伺候他多年,说要什么主仆情分,恩赏之类,那也是没有的。 所以随安也从没指望他能过几年主动发还身契将她放出去。 锦竹院里头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是老夫人精心选出来的,就这样听说过段时间就有人在九爷跟前犯了错要被杖责出去。 这次被九爷逮住,随安其实已经做好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准备,但是,一件事,听在旁人耳朵里是个什么意思,那还要分说话的人怎么说。 尤其是根据之前在徵阳馆紫玉透露的意思,她思忖着,莫不是老夫人其实先前已经知道了褚帅纳妾的事? 可这种事,只能猜测,不能明着去问。 锦竹院的大丫头莲香见了随安,眼底闪过诧异,不过当着褚翌的面还是很客气:“随安妹妹可是稀客。”叫了自己身边跟着的小丫头子去给随安倒茶,她则跟另一个丫头荷香一起伺候褚翌更衣。 褚翌丢下一句:“你去书房等着我。”就进了里间。 随安知道他说的书房是锦竹院里头的书房,主动过去等褚翌,正好她也趁这个机会想想待会儿该怎么说。 是站着说还是跪着说,是说两句就开始表明心迹痛哭流涕还是坚定的表达自己对九爷忠心不二? 褚翌过来的很快。 天气很冷,书房的炭盆刚升起来,可随安背后已经出了密密实实的一层汗。 “你去给我拿一碗冰块过来。”他笑着吩咐莲香。 莲香见他心情还好,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九爷,您要冰做什么?” 褚翌不耐烦:“我让随安用这个磨墨试试。好了,叫其他人也都下去。” 莲香一听这个,连忙去准备,很快就拿了一碗冰块进来。 随安见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褚翌笑:“你已经晓得我要做什么了是不是?听说女人小日子来的时候,吃了冰,以后不仅月月痛苦难忍,将来生孩子也要遭大罪……” 随安面色发白,却还强忍着惧怕道:“九爷,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欺瞒您。” “你在我身边也不短日子了,晓得我的手段,这很好。那你就说吧,把你知道的,猜测的,都说出来,记住,我要听实话,还有,你的心里话,若是胆敢有一丝谎话……” 随安被吓得连忙提了裙摆跪在地上,也不管地砖冰冷:“九爷,奴婢不敢。”将自己从方大娘那里听来的话还有自己之后找紫玉的事都说了出来。 “方大娘仿佛是猜到,猜到大老爷纳了林太太的妹子,就想告诉老夫人,奴婢以为,她虽然想立功,可心还是朝着老夫人的,是忠心为主的。” “这个不用你说,你接着说其他。”褚翌的声音凛冽,这时候的他一点也不像那个在母亲面前天真懵懂的少年,而是一个真正的冰冷的男人。 “奴婢出来之后,紫玉姐姐当值的时候跟老夫人说了这事,后来紫玉姐姐说老夫人当时什么也没有说,看着也如往常一般,就是饭用的不多,还叫了丫头们都退下,只留下徐妈妈一个人说话。剩下的,就是大爷来了,老夫人说不舒服。” 褚翌盯着跪在地上吓得的颤颤巍巍的随安,一直看到她摇摇欲坠,才开恩道:“起来吧。去炭盆那边烤烤。” 将军家的丫头 第6节 随安连忙爬起来,坐在炭盆跟前的一只小小的脚凳上使劲揉搓着又麻又痛又冰的膝盖和小腿。 不同于一般的世家子弟,褚翌虽然也是在内宅长大,但他没有太多的妇人之仁,七八岁的时候,就被褚帅带上战场杀过俘虏,心性坚硬可见一斑。 随安说的事他知道后,并不觉得是大事。依照他的想法,若是看的不顺眼,要么撵出去,要么找个借口杀了,这在他眼中真不是大事。 就是母亲的不愉,他放在心上,母亲是阖家尊敬供养的老夫人,能这么快就压下心绪,波澜不兴,他怎么记得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在家,两个人为了一个丫头还打过架,当然是父亲让着,可母亲的脾气也是真大,反而这次没什么动静? 坐在椅子上思考不久,扭头看见随安正拿了帕子在擦鼻子,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不想留在府里?是不是想脱籍出去?” 他都这样问了,她要是违心的说不想,没准儿他真能将她永远的留在府里。 “奴婢不敢说谎,奴婢想到了年龄能赎身出去,也不是因为外头有什么相好,只是奴婢的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奴婢想出去照顾他几年。” 褚翌笑:“你就不怕他给你找个后娘,转手再把你卖了?” 随安虽然郁闷,却也只能答话:“奴婢家无恒产,就只有那二亩地也不值几两银子,可是奴婢的爹却体弱多病,就是现在这样,也无人肯嫁,若是过几年,等奴婢爹年纪更大,估计就更不好找了。” 褚翌哈哈大笑。 笑完喊她:“过来。” 随安忙站起来,走过去,唯恐他要踹自己几下,所以站的比较远,嗯,至少留着两三步的样子。 褚翌没理会她的小心思,眯着眼从上到下的打量她,他个头高,坐在椅子上看随安的目光也是居高临下。 随安倒不局促,就站着叫他看。 褚翌看够了,噗嗤一笑:“你才多大,还知道什么是相好?” 见她不回答,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老夫人说马上就要进了腊月了,这上学的事可以停了,以后只每天念念书写写字,你说是你搬来锦竹院呢还是每天仍旧劳驾你九爷我去书房?” 果然褚翌一说,随安的心又紧跟着提了起来,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她守着那书房小院,虽然平日也忙碌辛苦,但好歹不染是非,日子还是非常舒心的,这要是来了锦竹院,四个大丫头,十二个二等丫头,还有数不清的小丫头,她这种空降过来的,又算什么品级? 她这样一想,面上也就带了出来,神色都消沉了好几分,鼓了鼓勇气,还是咬牙道:“奴婢听九爷的。”她很想仍旧住在书房小院,但不要说这种事,连她都是九爷的奴婢,自然是事事听主子的吩咐。 褚翌听她这么说,心里还算满意,也就不继续吓唬她,直接道:“我已经回了母亲,每天仍旧去书房小院读书,你便好生蹲在那里等着吧。” 随安一听眉开眼笑,她眉眼本就生的干净,这一笑更像雨过天晴的天空一般,没有一丝杂质,澄澈,明亮。 褚翌突然就觉得,放一个这样呆傻的蠢货在自己身边,也未尝不可,最起码不敢对了自己撒谎。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突然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冷冷的打量她的眉目。 面前的人再无三年前初见时候的干瘦样子,杏目乌黑,皮肤细腻白皙欺霜塞雪,不像其他丫头,抹上粉,脸跟脖子就成了两种颜色,他摸一下那些人的脸都觉得脏了自己的手。 随安被他看的胆战心惊,却不敢后退一步,只觉得后背上的汗水一层一层,被风一吹打了一个寒颤。 见到她眸子里真真切切的害怕,褚翌才满意的松开手,却轻飘飘的来了一句:“赎身的事想都不要去想。” 回到书房小院,随安才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使劲跺了跺脚,点亮了烛火去看白天做的诗笺,见一切停当,径直回了住处,点着了炉火,也不升炭盆,只烧了一壶水,把秋里收集的桂花拿出来泡了一杯花茶,就着紫玉白天给的点心强吃了几口。 她今天过得有点跌宕起伏了,总之分外的不顺,不知今年老夫人还去不去大成寺为褚帅祈福,要是去,她也该求了管事的妈妈,带上她去拜拜菩萨。 吃过了点心,随安见热水还有剩,便拿了盆来洗漱,又热热的泡了泡脚,想起她差点就喝了冰块的经历,更加坚定了赎身出去的想法,至于褚翌说的叫她想都不要想,她偏想。 但是事情总是这样,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第二天她天不亮起来活动,小院门那里就有人敲门,恨搓搓的想到“这是不是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打开门一看,是林颂鸾。 老夫人跟九爷摆明了不待见这一家人,随安也不敢显得多热情,直接问道:“林姑娘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 第九章 人海一粒渣 “没事,就是初来乍到,只认得你一个,过来找你说说话。”林颂鸾脸上挂着一个矜贵又高傲的笑。 随安看了她一眼,这一大早的,府里的粗使们才开始上工,主子们还在睡,她连早饭都没吃。 南边人不是更怕冷吗?这么冷的早晨难道不应该好好的待在被窝里头吗? 心里默默吐槽了一阵笑着道:“林姑娘若是嫌闷,那院子角门就通着大街,出去逛逛方便的很。”只是恐怕这么早街上除了卖早点的也没有其他人。 林颂鸾似乎没听出她语气里头的拒绝,自顾垂了头玩着自己的帕子:“我不爱出门,平日里也多是看看书,写几个字罢了。”语气瑟瑟,甚为销魂。 随安无语,这不爱出门的,现在就站在别人家门口…… “林姑娘吃过早饭了吗?往日里头林先生仿佛要辰正才用。” “吃过了,我们习惯早起,用饭也用的早。” 随安本想活动活动身体这会儿也不好意思了,干脆就请了她进门,“林姑娘廊下坐坐,我正要打扫院子。” “这院子是你扫?”林颂鸾四下看了这小院,倒是比自己住的那院子小,可看着更为精致,从南边一路过来,路上她也算长了些见识,只那窗上镶着的琉璃怕不值个千八百两银子。 “是,院子不大,九爷读书的地方,不喜欢太多人过来。”她一边打扫院子,一边把掉在地上的落叶都捡了起来,用的是个竹钳子,省去了弯腰的功夫。 林颂鸾见了称奇,下了廊子过去拿在手里,大觉好用:“这个倒是方便,看不出你个小丫头很会找省劲儿。” 这话听在耳朵里头,怎么听都觉得不像夸奖。 随安正要说话,褚翌来了。 院子门开着,他一来就看见这两个人。 凝望了两人片刻,眉头轻皱,继而灿然一笑,“怎么还叫客人做奴才们干的活?” 林颂鸾听到他的声音,笑着转过身,月白色的裙裾滑过一道漂亮的弧度:“师兄过来了?这么早就起来读书?我就是看了随安小小年纪一个人干这些活,觉得不落忍,才帮了一点忙,这点事也不算什么,早先在家,我也常帮了家里的仆妇们做事,我就是心太软了,父亲母亲也常这样说我……” 随安张大了嘴,她昨天还觉得这姑娘挺识大体,起码比她弟弟强。现在看来,果然其实还是她蠢。 褚翌却全无顾忌,似笑非笑的神情使人看了觉得他天真懵懂:“真的吗?林先生一向高洁,不肯用仆从,没想到林先生家里也有仆妇。” 林颂鸾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但她又觉得自己没从里头听出讽刺,连忙答道:“是,父亲喜欢亲力亲为,可母亲的身子虚,不宜多操劳,所以家里有几个仆妇帮忙,她们拖家带口的也很不容易,我有了空便要帮她们做活。只可惜这次我们匆匆北上,她们故土难离,便都留下了。”说完不胜唏嘘道。 随安看了林姑娘那一双白嫩的如同刚出锅的豆腐的手,心里对她说的帮仆妇们做活的事十分不以为然,仆妇还不是给她们家做活,怎么到了这林姑娘嘴里就成了她关心仆妇生活,努力帮助底层人民了? 褚翌噗嗤一乐,见林颂鸾神色不对,连忙描补道:“林姑娘也不用担心,等兵乱平定,到时候你们就能平安还乡了。” 这话里的意思就不怎么友善了,她们昨儿才到了京中,本是奔着前程过来的,这前程还没看到,先有人提前祝她们早日还乡。 林颂鸾勉强随着笑了一下,那句借您吉言怎么都说不出口,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打起精神来:“我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这就回去了,师兄快忙吧。” 褚翌点头:“随安送送林姑娘。” 林颂鸾咬了咬唇,缓了步伐轻轻的往外走,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站住脚步,转身温柔贤淑的对随安道:“你快去忙吧,我知道路,不会找不到门的,你年纪小,身子骨还在长呢,以后有什么活计忙不过来,就喊了我过来给你搭把手。”还顺手把随安肩膀上的一片落叶给拿了下来。 把个随安丫头吓得毛骨悚然,连忙摇头道:“可不敢劳驾姑娘,您慢走。” 林颂鸾红唇微抖眼波流转的看了褚翌一眼,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随安也“依依不舍”的目送了林姑娘,喃喃道:“原以为是高岭一朵花,谁料到竟是人海一粒渣。”“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院中褚翌叱道:“你嘟囔什么呢,还不滚过来!”她扶着门框,像是送别良人的怨妇。 随安被震回神,握了握拳头,悄悄走过去小声道:“九爷今天来的早,您早膳用了吗?”奴婢早饭还没吃。 褚翌用脚踢了踢竹钳,抬起头眉目间全是笑意:“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要是再晚点,说不定还不知道你小小年纪这么辛苦……” 随安望着搁在自己头顶的那只胳膊,声音里头带了说不出的委屈:“奴婢在这小院干了三年活了,也就今天,突然觉得真的好辛苦,好辛苦,好辛苦……” 她一连用了三个好辛苦,褚翌原本阴沉的心绪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胸腔里传出阵阵笑声。 随安见他真笑了,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干活其实真不辛苦,如何不动声色的谄媚了自己的头顶上司才是个辛苦活,尤其是上司脾气还极其阴晴不定。 褚翌笑够了,突然出声问道:“昨儿吩咐你做的东西可做好了?” “做好了,奴婢这就去拿。” 做诗笺这样的事虽然辛苦,但随安也乐在其中,可以说是无怨无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亲是个书生的缘故,她天性好学,对于笔墨等物有种天然的热爱。 像这次做诗笺用的模子就是她花费了很久的功夫在光滑的青石上一点一点的刻出来的,搬开压着模子的石头,再拿开模子,底下便是做好的诗笺。上头纹路清晰,花边细腻流畅,如流水一般蜿蜒自然,纸张不过比巴掌略大,却齐齐整整,使人看了舒适,随安心里也得意,吹了吹上头并不存在的浮尘,送到褚翌眼前。 褚翌顿时有种本是惩罚她却被她当成奖赏的感觉:“寻一个锦盒装了,我要去外祖家,正好送给子瑜。”王子瑜是他的表兄,琅琊王家的嫡子,平日里头也是个爱舞文弄墨的人。 劳动成果一转眼就成了别人的东西,随安还不敢说什么,装好了,殷勤的送了褚翌出门。这会儿依依不舍的便又成了她,她不是不舍得九爷,是不舍的自己辛苦做出来的东西就被九爷这么轻飘飘的送了出去。 “行了,你回去,把我这些日子落下的功课赶紧补起来。” 随安啊了一声,眼睛一下子瞪得又大又亮:“褚帅要班师回京了吗?” 褚翌没回答,伸手推着她的额头,把她推进门里头:“好生干你的活。” 待褚翌走远了,随安才敢悄悄嘀咕一句:“个子高了不起啊!”竟然把胳膊放到自己脑袋上,把自己当成炕几了吧? 去水井那儿照了照自己,然后再叹:“个子高了不起啊!”任劳任怨的去写功课。 王子瑜收了这份儿礼,极为高兴,笑得合不拢嘴:“这肯定是随安做的!”他用胳膊肘子拐了一下褚翌,“也就你这家伙,生在福窝里头,不珍惜。” 褚翌没好气:“怎么,把她给了你红袖添香,就是珍惜了?” 王子瑜只是惯常的怜香惜玉,若是真要了褚翌的丫头,甭管是不是伴读丫头,那他老子娘铁定要先收拾他一顿。 因此只是笑,却不顺水推舟的真要了过来。 褚翌原也不是真心想给他,便转了话题,他这次来,是要让王子瑜帮着他做些诗。 王子瑜这才知道他停了课,顿时羡慕的看着他,褚翌便把母亲的原话说了,“说是林先生一家才团聚,给他们几日功夫让他们好好亲热亲热,再有几日进了腊月,停课都是惯例。” 王子瑜有些讶异,却并不感到震惊,连林先生家人进京的事也没有问。 褚翌一见他的样子,便知道其中定有缘故。笑着诳了他出来喝酒,王子瑜不察,掉到褚翌挖的坑里,只好苦哈哈的把自己知道的都倒了出来:“这事儿也就我爹跟祖母他们知道,我也是在祖母跟前睡觉时听了一耳朵。” “说是那林太太的妹子生的闭月羞花,岭王见了心喜,非要纳她不可,她又不从,岭王便把她姐夫林先生弄上了军帖,这之后林先生投了元帅,元帅平了乱之后,那林太太的妹子便……” 说道最后支支吾吾,褚翌却完全明白了,结合了随安跟他说的,看来这林太太的妹子很不一般,这没进京,一群人已经对她如临大敌了,他倒是好奇了起来。 王子瑜不怕说林家如何,可若是果真褚帅将林家人纳了,他再说就有评点褚帅的嫌疑了。 他跟褚翌两人虽然是亲表兄弟,可褚翌跟褚帅也是亲父子,褚帅又一向溺爱褚翌。因此王子瑜便住了嘴,一个劲的猛灌酒,灌醉晕乎乎的嘴皮子都说不利落了算完。 褚翌不过想事儿的功夫,王子瑜就喝了个烂醉。 第十章 醉酒 “你喝成这样!难不成我是煞星?” 酒家见他们用的酒多,又都是世家子,早备好了醒酒汤,命粗使婆子送了进来,两人的小厮合力给王子瑜灌了下去,又抬上马车,还没走到王家府门所在的街上,王子瑜就吐了,不仅吐了自己一身,还溅到褚翌身上许多,马车里头也到处都是污秽酒气。 将军家的丫头 第7节 褚翌阴着一张脸,声音比寒冬还寒冬:“回褚府。” 又叫了王子瑜的小厮过来吩咐一通,回家好给舅舅舅母跟外祖母报信。 褚翌本想将人往锦竹院带,蹙眉一想,锦竹院里头个个的巴结母亲,若是给母亲若是知道子瑜大醉,少不得要训斥自己一顿,想到这里,直接吩咐小厮:“把马车赶进书房小院,我今晚在那里住一宿。” 小厮只求这祖宗平平安安的到家,别再起其他的幺蛾子,对于九爷要宿到哪里是没有一点意见的,往常九爷还经常宿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头呢。 马车进了小院的时候,天已经半昏黄,随安正从大厨房那里领了自己的晚饭来,她的饭食不错,有两个大白馒头,一碟子小咸菜,还有一份量足足的老厨白菜。 初冬的嫩白菜,肥瘦正好的五花肉还有泡的滑软的粉皮,看着都直流口水。 主厨的大师傅家里有个跟随安差不多大的闺女,长得白白胖胖,一个顶随安两个,因此大师傅看见随安便相当怜悯,饭菜都要按一个半人的量给她。 耳房小小的,炉火比烛光还要亮,她正将白菜放到小锅里头热上,院门处的喧嚣声吓了她一跳,慌忙起身出去看。 褚翌从马车跳下来,指挥身后两个小厮抬了王子瑜下来,见了随安,随口就道:“你去收拾下书房,今晚我住在这里。” 书房的隔间倒有一张大床,随安从箱笼里头拿了两床棉被,褚翌嫌弃道:“有没有晒过?” “九爷,奴婢都是五天晒一回。”随安手脚麻利的端了炭盆,趁机回到自己小窝把菜从炉子上端下来,免得把白菜烤焦了。 小厮们抬了热水进来,随安连忙垂头出去,这伺候沐浴可不是她的活儿,她也干不了。 褚翌先让王子瑜洗漱了,等他上了床,没等小厮熄灯呢,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王子瑜虽然身上香喷喷的没有酒味,但一呼吸,喷出来的酒味简直酸爽。 随安好不容易得了空,慢吞吞的摆好了晚饭,见炉火快要熄灭了,起身去小橱子里抓了十来个栗子,刚埋进去,褚翌来了。 “你在吃饭?吃的什么饭?” 随安唯恐他说出诸如“猪食”之类的倒人胃口的话,忙拿了一旁的盖子将盘子盖住。 褚翌却直接走过:“吃的什么还不许我看?”扫一眼,皱眉:“猪食!” 随安:“……” 甭看褚翌说是这么说,可他这会儿看见饭菜,才想起自己今日压根儿就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 所以虽然仍旧觉得白菜看上去像是被狠狠的蹂躏过一般无精打采,肥肉也有点徐娘半老颤颤巍巍,但还是坐了下来,嫌弃筷子是随安用过的,在旁边的茶水杯子里头涮了两下,就自顾自的拿起炉子旁边烤的酥脆的馒头,就着白菜粉条吃了起来。 直到他吃了两口,随安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慌忙道:“九爷怎么能吃奴婢们的饭食?您饿了?奴婢去大厨房,让大师傅现做些来吧?” 褚翌瞪她:“难不成我还要忍着饿等你提饭菜回来?” 随安默默的把那句“奴婢给您下碗面条”给咽了回去。 褚翌吃完了饭,大刀金马的往随安的床上一坐:“今晚我就睡这儿!” 随安突然脸一红。 褚翌一见她脸红明白她想歪了,顿时羞恼:“你想什么呢?小爷岂是你能染指的?还不滚去伺候王少爷?!” 随安心里大呼冤枉,任何一个男人这么来一句要睡自己的床自己的被窝,能不脸红?再说,就是她想染指,也不会想染指个阴晴不定的少爷!说实话,九爷这样的可不是良人,从小生在富贵乡里,美人窝里,这样的九爷,上赶着请她染指她也不愿意! 脸上的红晕迅速褪下,她轻声道:“那奴婢把您的铺盖拿过来。” 她很快恢复了正常,褚翌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他当然不是稀罕这臭丫头,只是,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心里燥燥的,她怎么做他都看不顺眼。 随安不等他回话就转身出了屋子。 书房里头两个守夜的小厮蹲坐在地上打盹。 王子瑜已经把两床铺盖都卷在身下呼呼大睡。 随安只好开了箱笼重新拿了一床出来,这是最后一床了。 褚翌正百无聊赖的打量她的屋子。 屋子很简单,靠西的墙上挂了两副画。一副田园图,上头一颗树,几块石头,树下一只老母鸡带了一群小鸡低头吃虫,老母鸡肚子大的跟怀胎十月似得,小鸡们眼瞅着虫子不敢下嘴,画法拙劣。 另一幅却是仿的前朝大师的名画竹报平安,竹子也还罢了,就那竹笋张牙舞爪的,不仔细看还以为哪里的大闸蟹爬出来吓唬人呢! 这两幅画都没有落款,装裱的水平也不是一般的差。 见随安抱着被褥进来,褚翌仰着下巴问:“这两幅画是你画的?” 随安答:“是。”心里的小铁人默默的把盔甲拿了出来,挡在胸前。 “嘁!这水平,看着眼疼!” 随安不为所动。 她伺候的这位爷,院子里头的丫头折损率那是全上京都数的着的。本来么,不好的丫头都进不了他的锦竹院,能进了锦竹院的丫头哪个不是心高气傲?这两个高碰在一起?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哪怕一公和一母!”,她要是想过安稳的日子,必须不能成为老虎。 整理好床铺,把自己的铺盖放到一边:“奴婢过去照看着表少爷了。” 褚翌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算是答应,扯了被子过来睡。 随安重又进了书房,隔间里头一股子酒气,她重新点了两个炭盆,然后散开一半的帐子,开了半扇窗户,过了多半个时辰总算把这酒味散了去。 王子瑜的呼吸也更舒畅了些。 小院那边有人砸门。 两个小厮动了动,没睁开眼,又继续睡了过去。 随安打着灯笼去开门,一边走一边想或许是老夫人那边不放心打发了人来看。 开门一看却不是。 林颂鸾披着一件薄如纸的斗篷,笑颜如蔷薇花盛开:“听见你这边还有动静,想是没有睡着吧?我也睡不着,就过来看看能不能借几本书……” 随安笑道:“林姑娘想看什么书?” 林颂鸾眼珠子一转,“一时也说不上来,我能自己选选吗?” 打探书房的心思几乎昭然若揭,随安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笑容不变:“这却是不巧,九爷跟表少爷今日都歇在书房,实在不便请林姑娘进去。” 林颂鸾还要说话,远处长廊的拐角拐过一群人来,前头的婆子打了两只灯笼,说笑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走到近处才看出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紫玉。 紫玉笑道:“好丫头,知道我过来,先迎着了。”她年纪长,又自诩跟随安有共同的秘密,所以说笑起来很是亲热。 紫玉说完才看见旁边杵着的林颂鸾。不过只这一眼她就知道这是谁了,不是奴婢的穿着,却又衣装寒酸,该是林先生的家眷。 心里有了底,面上却笑着问随安:“这位是?” 大家都是明白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嫌累,随安又要叹气,一下子想起自己今日已经叹了不少,连忙刹住,叹一口气少活一年,她不能早早完蛋。 “这位是林先生的女儿林姑娘。”她笑着向紫玉介绍。 又对了林颂鸾道:“林姑娘,这是老夫人身边服侍的紫玉姐姐。” 林颂鸾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介绍人都是先为尊贵的介绍,随安先把她介绍给了紫玉,那就表明随安认为紫玉的地位比她高。紫玉有什么地位?不过是一介奴婢!她可是良民小姐! 她这样想,却没有考虑到自己现在是借居在褚府,紫玉是主家的奴婢,有道是客随主便,随安这样介绍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紫玉刚才占了上风,并不咄咄相逼,笑着行礼:“林姑娘好。” 林颂鸾坦然受了,端了架子轻轻颔首:“原来是老夫人跟前的紫玉姐姐,颂鸾这厢有礼了。”说完才要行礼。 紫玉连忙避开,两个人寒暄一阵子,紫玉才对随安道:“老夫人不放心,打发我过来看看。” 林颂鸾见状告辞。 随安陪了紫玉先看了王子瑜,王子瑜脸色红润,睡颜可爱,紫玉微微放心,转眼看见两个虽然已经站起来,可还迷迷糊糊的两个小厮,正要教训,被随安拉住手,笑着小声道:“姐姐,九爷怕委屈了表少爷,让我夜里给表少爷值夜,他歇在那边屋里了,我陪着姐姐过去看一眼,说不定九爷还没睡着呢。” 第十一章 折节下交 紫玉想教训小厮的心思不由的一顿,九爷可是个煞神,来之前,老夫人还嘱咐了自己,“哥儿歇在书房,就是不想咱们知道,所以你去也要悄悄的,别惊动了他,免得他以为我到处管着他……”她要是在书房越俎代庖的教训九爷的小厮,九爷不在还好,九爷若是在,就是天皇老子的丫头,他也会当场下脸子…… “那咱们快点过去,我悄悄的看上一眼,回去有话回就行了。”她长长的舒一口气,脸上重新带了笑,挽着随安的手去了耳房。 耳房里头烛火跳跃,褚翌正翘着脚在床上发呆。 紫玉悄悄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连忙放下,出来到了外面对了随安道:“也罢,委屈九爷了,今夜你多费心,两头都看着些……” 随安笑:“姐姐严重了,这算是什么委屈,我送姐姐。” 她这么知趣,紫玉先头的不快也渐渐消了,两个人手挽手走到院门。 林颂鸾却是去而复返。 她回去之后神情不好,林太太便问了一句,听林颂鸾说起紫玉是老夫人身边的丫头,顿时眼睛亮了:“咱们来的时候,正经该去给老夫人请个安的,免得叫外人说我们不懂礼数。可这满府的人,能叫得上名字认识的一个也没有,院子里头的厨娘跟粗使婆子我倒是问了,可她们有什么见识?就凭她们,也进不了老夫人的院子啊!” 催了林颂鸾快去找紫玉说话,最好能请到她们这院子里头来:“我来的时候你姨母给了我两块好料子,一块茜红的我得闲给你做一件衣裳过年穿,另一块烟粉色的就送给那丫头,叫她见了,也不敢小觑了你。” 林颂鸾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不服,抿着唇道:“一个丫头,比那些真小姐还架子大,我不想去奉承她。我今天还见了褚翌,也没低三下四。” 林太太吃过的亏多,生活经验也多,不免要劝她:“你能求了九爷去跟老夫人说?丫头们每天就是围着主子,到时候见机帮我们说一声,总比我们这样摸不着头脑好吧,再说你姨母还想让我们多打听打听这府里这上京的事……这眼瞅着过年了,各家各户的走动也勤,我还没什么,你若是能讨了老夫人欢心,能跟在她身边,定能入了这京中的贵人们的眼。” 末了又道:“我儿这样的人品才学,总要强过你小姨去才好。” 乱世出佳人。 林太太看着明珠一般的女儿,既怕她在养在深闺人不识乃至于明珠蒙尘,又怕她遇人不淑明珠暗投,真真操碎了一颗软软的慈母心。 林太太这样说,林颂鸾虽然依旧不情愿,却是又再次出来了,且正好跟紫玉碰到一处。 随安眼底闪过诧异,主动打招呼:“林姑娘。” 林颂鸾笑的生动又委屈:“还是睡不着,我母亲说我这是认床,随安妹妹这里有合适女孩子读的书吗,借我一本看看。” 紫玉笑:“林姑娘昨儿就来了吧,这认床可不会一时半会能好,要过段日子才能适应,想来昨夜歇的也不好。”转头又对随安道:“听说南边的小姑娘个顶个的水灵,我原还不信,见了林姑娘倒是信了,林姑娘歇息不好,脸色却看着极好。” 这话不仅透着讽刺,还透着不屑。 林颂鸾本是存了奉承拉拢紫玉的心,此时也被她这一番话说的怒火高涨。早就忘了林太太的嘱咐,这会儿别说要送紫玉衣料,就是让她请紫玉去她那里说话她也说不出口。 这两人眼瞅着就要在书房门口吵起来,要是在别处,或者九爷不歇息在这里,随安才懒得管,可这会儿九爷还未睡着,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作,她可不敢叫这俩人这么对上。 “林姑娘昨天才经了长途跋涉,疲累得很了,哪里还顾得上认床,夜里睡足了,气色自然是极好的。这认床我倒是有个偏方,用点花椒水泡泡脚,或许能早点入睡。可惜我这里的书只有女戒女则,这些书想必林姑娘早就会背了,我拿出来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她替林颂鸾在紫玉面前周旋了话语里头的疏漏,又不软不硬的回绝了林颂鸾的请求。 林颂鸾固然很想反驳紫玉,可也知道自己这时候正该压下火气,不能此时就跟这丫头一般见识,笑着道:“是我想的不周到,罢了,等明儿让舍弟去街上看看吧。”只是握紧的拳头,还有说完话就紧抿的唇角无不显示出她的恼怒,连转身走路的背影都透着僵硬。 紫玉见她走了,心里刚才别扭的那口气才算出来,即便如此,她依旧用亲昵到逾越的态度点了一下随安的额头:“别说我没告诉你,他们这一家子,你离得远点才好呢。” 耳房里传来哐哐哐的用脚砸床的声音。 将军家的丫头 第8节 褚九爷从小到大的毛病,唯独这个最瘆人,这是暴躁极了的征兆。 紫玉不再继续说话,匆匆道了一句:“你好好伺候着,我先走了。”说完带了那站在院门口的粗使跟小丫头走了。 随安亲手插了院门,回到耳房门口,战战兢兢的问道:“九爷有什么吩咐?” “闭嘴!滚!” “是。” 三更天的时候,王子瑜口干舌燥的挣扎着醒了过来,看见坐在床边的随安还以为自己做梦。 “表少爷可是渴了?” 王子瑜点了点头:“又渴又饿。”还想解决一下人生大事。 打量了四周:“我这是在哪儿呢?九哥儿呢?” “是褚府我们九爷的书房院子里。”随安端了温着的蜂蜜水过来,又轻声问:“表少爷可有什么想吃的?” 两个小厮也都站了起来,等着吩咐。 王子瑜不好意思,“这里有什么现成的拿来我吃点就行,要是没有,就算了。” “奴婢做了些面条晒干了,要不给您煮一碗?” 王子瑜连忙点头,“有劳了。” 等随安走了,伸手招了自己小厮过来,先打一下脑袋:“我醉了怎么不叫我回家睡?”趿拉着鞋子,扶着小厮慌慌张张的去更衣。 书房小院虽然没有厨房,却有个小小的茶房,今夜炉火也没灭了,热水是现成的,随安切了葱花,又从吊着的篮子里头拿了两个鸡蛋,用小锅烧热,放了油葱花,做了一碗香喷喷的荷包蛋面。 解决了生理问题的王子瑜看着面条口水横流,一边吃一边夸赞:“随安你这水平赶得上春风楼大厨了。他那一碗面可是十两银子。” 一说到银子,随安顿时觉得亲切。她可不是缺银子,快缺疯了! “表少爷谬赞了,您这是饿了,才觉得面好吃。” 十三四的豆蔻少女,如花蕊初绽,笑意婷婷,王子瑜抬头看了一眼,连忙低头继续吃面,嘴里呐呐道:“才不是。” 吃完洗漱后重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看了灯影里头安然坐了的随安,觉得自己的右边腮帮子那里有种隐隐的酸麻,就像小时候换牙时候的感觉,牙齿要松不松,说痛算不得大痛,说舒服还隐约有点…… 他以前其实就有点喜欢随安,但都没有今晚这种感觉强烈。 他觉得自己今晚情窦初开了! 好想真的把她要到自己身边! 褚翌睡到后半夜,觉得被子厚,蹬了摸索了一床薄的盖在身上,偏那被子不知被什么熏了,有种淡淡的香气,他皱着眉卷在怀里,天明醒来觉得下半身那里湿漉漉的,一看自己竟然将随安的被子抱在了怀里! 随安刚打了热水进来准备叫褚翌起床,就见他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的被子,听见动静转头看见随安,更是恼火:“你个丫头用的被子比我这少爷的被子还软和!你莫不是偷拿了我的被子?”说着把随安的被子往地上一扔,犹自不过瘾,胡乱穿了中衣赤着脚就下去踩。 这种找茬的事幼稚的小孩子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随安在心里咆哮,这要是她有个这样的弟弟,早拿了鞋底子上前去往死里抽了! “叫他们抬浴桶过来,我要在这里沐浴!” 气得随安转身出去吩咐。 这个早上注定鸡飞狗跳,褚翌把随安的屋子弄得到处都是水,已经躺在地上的棉被更是没能够幸免,把随安气红了眼,“少爷,奴婢就这一床被子,真是跟府里其他奴才们的被子一样。” “你盖盖本少爷的被子试试!还敢顶嘴!你是不是觉得本少爷的被子更好,那你盖!” 褚翌一大早的火气就大。 不大怎么能够掩盖他的羞恼呢。 可惜随安全部的心思都在如何挽救自己摇摇欲坠的被子上头,根本没注意九爷其实是恼羞成怒,是色厉内荏。 棉絮不易得,一床被子通常要盖个二三十年,有的贫穷些的人家,更是要盖一辈子。 随安分到这床棉被的时候刚进府,才十来岁,费了好大劲儿做了一床被罩,一直小心翼翼的用到今天,连针脚线头都没弄坏一丝,现在却被褚翌踩成了泥水。 “九爷也太不讲理了!”她没嫌弃他用了自己的被子,他倒想无理赖三分! 褚翌大获全胜,也不理会随安,自己胡乱系了衣裳带子,神清气爽的走到院子中,见两个小厮贼头贼脑,大声喝道:“敢偷偷告爷的黑状,直接打死!” 两个小厮八卦的心思瞬息熄灭。 别人说打死还有可能是吓唬人,可九爷——从来不吓唬他们,他都是来真的。 第十二章 来自丫头的报复 “这一大早闹哄哄的,你平日就起这么早?”王子瑜也醒了,打着哈欠出来问。 在锦竹院里头担了一夜心的莲香正好带了人进来,笑着道:“表少爷早,这算不得闹,您要是在锦竹院住上一晚才知道什么叫闹。”拿了新衣裳过来给王子瑜换,又对了王子瑜道:“表少爷别嫌弃,九爷这身衣裳是没上过身的……”说着话团团的指挥了丫头们进来伺候,两个爷们很快的焕然一新。 褚翌拉住王子瑜,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早了,咱们出去练练,你也使使大哥的枪,练完正好吃饭。我跟你说,大哥的那杆枪九十九斤,我爹他老人家还有一杆更重的,不过没在家,随身带着了……” 王子瑜被拉的叫唤:“哎呦,你慢点,我头还晕着……” 莲香来的时候,随安心里正难受的很,就躲在耳房里头,一直到莲香离开也没出来。 一群人闹哄哄的走了,书房小院就跟被蹂躏过一样,到处乱糟糟。 随安先把两个人换下来的衣裳收拾到一处,按理说莲香来的时候就应该顺道拿回去,这种事,随安拿不准是莲香忘记了,还是故意留下的。但她这会儿一点也不想理会,随便这对主仆去作,她也是有脾气的人。 继续收拾房子,一通忙活下来,到吃午饭的时候算是松一口气,书房小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整理的干净整洁,非得结结实实的花时间不可。 这么一来,留给随安生闷气的时间就不长,剩下的时间把自己的被子拆洗晾干,夜里没得盖只好拿了褚翌的被子先将就一日。 接下来几日褚翌没再来书房小院,林姑娘也没过来串门,随安好歹的缓过劲来。 进了腊月,天气更冷了,随安夜里睡觉非要把被窝暖热乎了才敢进去,早上起床满屋子冷气。 初六这日天还蒙蒙亮,一串串的鞭炮响在府里点开来,随安开了小院,碰见个小厮一问才知道,褚帅大获全胜,岭王以及儿孙全数投降,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褚帅是统帅,虽然还兼着几个地方职务,但必定要进京面圣交还帅印的,班师回朝,请功受赏,是武将毕生的荣耀! 褚府的人欢腾了起来。 褚翌高兴完了,想起自己的功课来了,别人还在高兴,他已经冲到了书房小院,一面打发了小厮去王家跟王子瑜要做好的诗,一面喊了随安过来。 随安抱了足有十多斤的字纸进来。 “九爷,这些都是您往常该做的功课。” 褚翌看着这差不多赶上他一半儿高的“功课”,脸色阴沉了下去:“这么多你叫我怎么抄?” 胡乱翻腾了一下,发现都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更是生气:“行书隶书草书,你写哪一种不好?”偏写女子们用的簪花小楷!这样他想冒充一下自己写的也没办法!就算他能忽悠住父亲,但这么娘气的字体——父亲铁定笑话他! “回九爷,行书隶书草书九爷往日都写过,府里的规矩,奴婢们不可学主子们的字体,奴婢只会写这个。” 见她脸色也青青白白的不好,褚翌更烦:“这些都是你近来写的?” “是,奴婢这几日除去吃饭,就是写这个。”事实当然不是,这些都是她往日悄悄写下来的,否则叫她一下子写这么多,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褚翌虽然很怀疑,但还是道:“行了,你下去歇着吧!” 随安:“九爷,奴婢给您墨墨吧?”她故意连旧年写的也抱出来,就是为了看他奋笔疾书,好出一出自己胸中恶气,自己要是走了,岂不是看不到? 褚翌想着她墨墨向来比那些粗鲁的小厮磨的好,点头应了,也不多说,直接挽了袖子闷头抄写。 随安心里暗爽,天色暗下来,还殷勤的点了大灯,十几根蜡烛把屋子照的如同白昼。 褚翌一口气写了百十多张,累得手腕子都要断掉了,摔了笔道:“今儿不写了,明日早起来写。”他明明写了百十张,可怎么看怎么觉得随安那一摞没减少。 一整天下来,随安还能悄悄出去活动活动,褚翌是保持一个姿势不吃不喝的书写,他这股劲头,随安面上淡定,心里还是很佩服的,当然,她也暗暗腹诽,九爷这么卖力,也有可能是因为褚帅的棍棒威力巨大。 褚翌站起来,全身的关节都咯嘣响。 “九爷,奴婢唤两个大力的粗使过来给您捏捏肩膀吧?” 褚翌回头看了她一眼,这还是两人前几日闹了那一场之后头一次这么和谐。但是这丫头的殷勤,他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味儿。 “不用了,你替我捶两下就行。” 随安刚才那样说就是为了避免自己给褚翌捶肩膀,没想到褚翌突然来这么一句,愣了一下,见褚翌已经在看她,连忙上前给他捏肩。 她用上吃奶的劲儿,褚翌还不满意:“怎么跟只奶猫子似得,你用点力啊!” 随安累得说话都断断续续:“奴婢就这么大的劲,刚才就说了,叫两个有力气的人来,您又不让。” 两个人唇枪舌剑,褚翌累的狠了,听她抱怨几句,权当是猫叫,也不理会,竟然坐着睡了过去。 褚翌再醒过来,耳朵里是莲香的声音:“这一整天,除了早上吃了点东西,竟是没再进过一粒米,我这里还不敢告诉老夫人,也替妹妹担着心……” 不理会莲香话语间的暗锋,随安也学了她的声音低低道:“姐姐不用担心,九爷一直在做功课呢。我见了九爷能静下心来做一整日,就想着褚帅排兵布阵,岂不是比这个还辛苦,可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上阵父子兵,九爷现下能吃了这个苦,将来岂不是定能青出于蓝?说不定啊,咱们府里还能被封个异姓王或者上柱国呢!到时候我们这些伺候的,虽说比不上姐姐功劳大,可也能跟着风光风光不是?” 莲香轻笑:“你这丫头,读书识字儿就是嘴甜会说,我这才一句,你就来着这么一大段。” 随安见糊弄了过去,暗暗擦一下冷汗,心道以后还要按时让褚翌吃饭,她跟他生闷气事小,要是被上头人看在眼里觉得她伺候的不尽心,她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褚翌其实仍旧很累,可被随安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受的这点累实在不算什么,父亲说过行军在外,有时候走上几天几夜,喝污水,啃冷雪,天冷天热都是受罪…… 他就是没想到随安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觉悟。这样想来,不仅在接下来的几天都安安分分的写功课,还放话要放随安假,准她歇息。 随安奸计得逞,不,应该是吹捧得当一举数得,褚翌真真就日日不辍的抄写功课,拿出了以前数十年都不曾有过的劲头。 连徐妈妈都陪着老夫人悄悄来看了一次。 徐妈妈回去后就对了老夫人道:“您可宽心了,九爷有这股子劲头,还有何事可愁?” 老夫人心里高兴,倒比当日知道大老爷得胜回京还要真快活上两分,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敢将话说满了:“就怕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若是这功夫下在平时多好?你说这算不算临时抱佛脚?” 若是随安在这里,一定大赞一声老夫人慧眼如炬! 到了腊月初八,先是宫里的腊八粥头一份的赏出来送到褚府,到了正午奖赏褚府的圣旨出了宫。 紫玉直接把接旨穿的衣裳送到了书房小院,“大奶奶把九爷的衣裳送到了徵阳馆,知道九爷在你这里,我就不多跑到锦竹院去了。” 什么叫九爷在她这里? 随安心里吐槽,面上呆呆,只作不懂的接了衣裳,嘴上却道:“莲香姐姐想必快过来了。”早几日她就发现锦竹院的小丫头在书房小院连廊那边鬼鬼祟祟的,不过她们不靠近,她也懒得理会,个人的心思都有,若是为他人操心,只怕自己先累死了。 随安说完见紫玉一怔,立即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连忙补救:“这衣裳繁复,我可不会摆弄。” 正说着话,莲香果然匆匆过来:“妹妹别怪我莽撞,实在是,若是伺候不好闹了笑话,不只是一个人吃挂落。”话都说的气喘吁吁。 随安把衣裳给了她,笑道:“九爷在书房,那便多偏劳莲香姐姐了,我送送紫玉姐姐。” 将军家的丫头 第9节 莲香这才对了紫玉行礼,说了句怕耽搁接旨的时辰就捧着衣裳去见褚翌了。 紫玉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的对随安道:“你倒是大方。” “我是一个人,年纪小,也不如诸位姐姐们稳重,难不成我事事都要上手儿?我还怕伺候不好九爷挨训呢!再者咱们府里的姐姐们,我还没见过几个掐尖要强争强好胜的呢。”话头一转:“不知道这接圣旨咱们能不能去听听?我这还是头一回见呢。” “接旨在西跨院,你说我们能不能去听?” 自然是不能,西跨院虽然不是正院,却是府中宗祠所在,平日里都是大门紧锁,除非重要日子才开门的,别说奴婢,就是姨娘们等闲也进不去。 第十三章 猪食跟面条 随安对圣旨内容的好奇心不大,她就是盼着能多放点赏钱,可一直到了腊月初十,也没见有人来放赏。 腊月十一,褚府众人被恩准进宫谢恩,褚翌走了,随安连忙出去。 方大娘窝在林先生小院的门口嗑瓜子儿,见了随安忙招呼。 “大娘,这还没过年呢,您这新衣裳就上身了,穿了可真精神!” “大老爷打了胜仗,老夫人高兴,这次的赏钱格外多,都快赶上九爷出生那会儿了。可巧我那天站的显眼,老夫人身边的徐妈妈见了跟我说了几句,见我身上的衣裳开了个线头,便把这件送了我,说是新的,她穿了有些瘦,白放着可惜了的。” 随安真是先喜后惊,喜的是果真有赏钱,惊得是不知道她的赏钱叫谁昧了,她这会儿就想冲回去问问紫玉,好在理智慢慢回笼,勉强压抑住激动,费了老大劲才笑着道:“可不是您穿了正正好儿,就像贴身量了您的尺寸做的一样,您穿了这件衣裳,人也看着精神,我方才差点没敢认,心里还以为是哪家太太来府里串门呢。” 方大娘被她奉承的合不拢嘴,随安道要回去伺候九爷做功课,被方大娘拉住又多说了好几句,两人这才分手。 回了小院不久,七爷褚钰、九爷褚翌跟王子瑜一起进来。 褚钰边走边笑:“这头一遭儿的名声就叫九弟占了,柳永奉旨填词是一段佳话,你这里奉旨做功课,更是一段佳话……” 褚翌不以为然:“你何不说是一段笑话?!” 王子瑜笑的前仰后合,手搭在褚翌的肩膀上,整个人都快笑散了架,余光里头见了随安身影,才尴尬的收了笑,伸手握拳咳嗽两声。 褚翌见他收声,这才道:“我托你做的诗都做好了没有?上次才给我十首,还差了四十首。” 王子瑜连忙摆手:“这东西又不是现成的,那十首已经够叫我伤脑筋的了。何况你这还领了旨意,若是再叫我替你写诗,岂不成了抗旨?不成不成,我可不给你写了。” “我又没照抄你的,”褚翌揽住王子瑜的脖子,往随安那边一推:“书房里头纸笔都是现成的,你今儿先做出十首来,否则就不叫你回家了,把你送给随安当女婿!” 随安听了只一愣就没放在心上,她是知道王家的,就算褚翌敢送,王子瑜也不敢收,府里老夫人纵然溺爱褚翌,也不会由着他给王子瑜塞人,王子瑜可是老夫人的亲外甥。再者,褚翌又在兄弟们之间霸道惯了,只有他能说的话,旁人若是真动了心思,那绝对得不了好。 王子瑜倒闹了个大红脸。 七爷褚钰是成亲的人,见了一挑眉,唇角一勾便笑,王子瑜的脸更红了。 随安的心思全在那赏钱上,听了褚翌的话没当回事,淡定的给三个人上了茶,走到王子瑜身旁的时候,见他浑身都要发抖,连忙放下茶杯,退到了门口,她可不能招惹。 许是身边的人都是自己最亲近的,褚翌干脆把腿搭到椅子上,斜靠着跟王子瑜说话:“你真喜欢她?若是你今儿把四十首诗都做完,我就把她送给你,你若是怕舅舅舅母揍你,由我跟外祖母去说。” 褚钰也掺和:“你跟外祖母去说,母亲定要揍你,我看你们不如给这丫头脱了籍,将她安置在外头……,父亲身边的林参将你们还记得吗,别看他有个惧内的名声,听说十三岁就置了外宅……” 王子瑜坚决不松口:“你自己诌几首应付过去就是了,姑父难道还跟你讨论平直曲折不成?”虽然嘴里这么说,余光却打量门口的随安,见她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不禁有几分失落。 他那点儿心思逃不过褚翌的目光,褚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拦住王子瑜不叫他走:“你写几首,我改改词句总成了吧?” 连带褚钰也被拉住:“七哥你也做五首出来,否则我就去告诉五嫂你十三岁的时候带着我去偷看芳华洗澡。” 芳华是褚钰书房的丫头,人长得美,又八面玲珑,深的褚钰喜爱。 褚翌这样一吓唬,褚钰也只好帮忙作诗,却又强调:“若是在你七嫂面前胡扯,不用爹回来,我先揍你一顿。” 褚翌则深谙见好就收之道,哈哈笑着,叫随安去喊他两个小厮跟大厨房要一桌酒席。 随安正愁找不到人问赏钱的事,两个小厮武英跟武杰可巧过来。 “徐妈妈说各个房头的自己领回去,咱们都是九爷这边,赏钱便由莲香姐姐统领了。” 随安忙问是哪一日发下来的。 “当天就发了啊,怎么姐姐没领到吗?” “或是莲香姐姐忙,忘了我这边也不一定。你们快去领了酒菜回来吧。九爷留了七爷跟表少爷吃饭。” 武英跟武杰走了,随安靠在廊上盯着书房的动静,心里却在想着莲香。 莲香跟自己是同一年伺候的褚翌,论资历比她来的时间短,可莲香的娘是老夫人陪房王妈妈的闺女,爹又在外院账房上专管记账,论起跟这府里的亲疏远近,当然是莲香甩自己好几条街。 可自己也从来没想着跟莲香比,或者跟她打擂台。她自问这么多年,遇到往后缩的时候绝对不往前迈一步,也不知莲香对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防备。 武英跟武杰说着话,身后跟了抬着饭盒的婆子过来的时候,随安已经隐隐有了猜想。 主母治家,若是给爷们选通房,一般会一下子抬举两个,免得形成独房专宠,叫新奶奶进门反倒不好收拾。 褚翌的四个大丫头,莲香跟荷香是老夫人给的,现在的月钱也是从老夫人那里领,芸香是褚翌乳娘的女儿,梅香却是都不靠,凭着绣工出众留在锦竹院的,也因此,锦竹院的大丫头小媳妇的,渐渐以莲香为首,丫头们之间也有矛盾,可一旦有外人了,她们立即抱团,共同排外。 随安便是那外人之中的一个,发现了这一点她也没上赶着去巴结谁,只本分的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不想这样竟是入了老夫人的眼。 要不是紫玉提点,她还真没想到。 褚翌十四,她十三,搁到现代也就初一初二的学生。褚翌模样很好,个头也高挑,可再好再帅,那也是个青春期儿童,她对他从无那种想法,也从无暧昧的暗示。日常接触,把自己定义成少爷课堂上的跟班,不说一点差错没有,可大部分时间主仆还是十分相谐的。 她也相信褚翌对自己没什么想法。她被留在府里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母亲亡故,爹爹重病,自己瘦骨嶙峋,褚翌也不止一次说过自己丑,她相信,见过自己最狼狈的丑样,他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上她。 由上推论,两个人之间是清清白白,一目了然。 莲香应该也明白,那她的排斥就不是因为情感,而是因为利益。 难不成老夫人选定的另一个通房丫头不是莲香? 这种事老夫人身边的丫头们应该清楚,得趁空去问一句。 想到这里便有些烦躁,若是在现代,谁敢这样占了她便宜,她早冲上去问到那人脸上了,就是面对痞子流氓也不怕。可在古代,不讲人权,只看身家背景,她想留着小命赎身出去,便不能莽撞行事。 正想到这里,褚翌在房里喊她去斟酒。 随安应了一声进来,王子瑜已经做了五首,褚钰也做了两首,这一会儿的功夫能得了这么多,可见褚翌的威力不仅在丫头仆妇们之间厉害,在同辈人里也是佼佼。 褚钰发觉随安一来,自家表弟的表情便不自然起来,扭扭捏捏仿佛屁股底下有根针,偏九弟浑不在意,不是指挥了随安拿碗,就是叫她倒酒夹菜,把她当成小厮使唤。随安呢,又一副木木讷讷,对酒席上的事儿一窍不通的样子。 酒席刚过一半,王子瑜已经吃的双颊通红,褚翌笑:“你可别醉了,休想躲过做诗。”抬头看了一眼一旁斟酒的随安。 随安领会,转身悄悄出去,把酒壶里头的酒倒出大半,然后兑了凉开水进去。 褚钰一喝就吐了,叫道:“这是金华酒?” 王子瑜已经上头:“我喝着还好。” 褚翌趁机道:“你酒量浅就别喝了,这酒寡淡无味的很,上次外头吃饭,我还没吃东西呢,你就醉倒了,害得我回来吃随安的猪食。” 王子瑜听到他说随安,又说吃饭,晕晕乎乎的露出一个傻笑:“我记得呢,半夜饿了,随安给我下了碗面条,好吃的很,比春风楼的大厨的手艺都好。” 褚钰也是个人精,听到这里,心下已经是十分确认,他本来以为是个玩笑,可如今看来王子瑜竟然有几分当真了。自家这个亲弟弟可也不是吃素的,他若是不稀罕还罢了,若是稀罕,倒霉的一定是那丫头。想到此,他悄悄打量褚翌,见褚翌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褚钰心里先打了个突,笑着道:“你那是喝多了,饿得很了,就是吃咸菜也是香的。” 随安在听王子瑜说到面条的时候脸色就变了,褚翌吃了她的猪食般晚饭,她却给王子瑜下了一碗堪比春风楼大厨手艺的面条…… 她这会儿顾不上王子瑜再说什么,脑子只管盯住褚翌,见他抬起慢吞吞的抬起眼皮,乌目沉沉,随安顿时觉得如同有一柄钢刀在给自己刮汗毛。 第十四章 亲爹褚秋水 “什么样的面条这么好吃?你去下三碗过来。” 随安听了指示,连忙应喏,到了茶房一下子就瘫在地上,伸手抹一把额头,上头的汗水已经凉了。 主子可以随意的践踏奴才,他睡了她的被子也就算了,又把那被褥糟蹋的不成样子,她也没敢放一个屁。她不过是没给他煮上一碗面条,就惹得他不悦。 旁人家的男主子不都是胸怀宽广,可以任由丫头们在里头划小船的么,怎么到了她这里就这么倒霉,遇上个小心眼又睚眦必报的主子! 这么多年,她时刻谨记当初褚翌的言语,知道他是个不容许他人觊觎自己东西的性子,所以对外人尤其是其他男主子们都时刻保持距离,她倒不是觉得褚翌多么看重自己,只是尽自己本分。 就是王子瑜,她也没同他谈笑过什么暧昧的话。偏今日她觉得这两人都不正常了,连带她也觉得好似有危险。 三小碗清汤面端上去,随安谁也没看就往外退。退到门口,武英在小院门那里冲她招手。 “角门那里说你爹来了。” 随安一惊,立即想到肯定有事,忙托了武英:“你帮我看着些,我去去就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去了住处,把攒的碎银子都揣在身上,然后又急匆匆的到了角门。 褚秋水人如其名,是个少见的美男子,同时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别人是屡考不中,他是身体都不足以支撑他去考试,褚家又在乡下,这么来一趟没三个时辰到不了,能让褚秋水上京,那肯定是有不得了的大事。 父女俩许久没见,随安先上下打量他,见他衣裳虽然旧,但洗的干干净净,略略放心。 来自女儿的关怀一下子让褚秋水想到了老娘在世时看自己的慈爱眼神,忍不住就泪盈于睫。 随安知道他爱哭,递了帕子给他擦泪,毫不耽搁的问正事:“爹,大老远的,天又冷您是怎么来的?松二哥呢?” 褚秋水弱弱的流了一会儿泪,才哽咽道:“快过年了,他进京说要卖两张好皮子,我就跟他来了。” “那您早饭吃了没?午饭肯定没吃!”随安觉得自己操不完的心,看了街对面的包子铺,撇下一句:“你等等我。”拔腿就跑了过去,先买了三个,想起李松说不定也没吃午饭,又买了五个。 褚秋水见随安买了一堆包子,嗫喏道:“我吃不了这么多。” “这是给松二哥的。”随安将他拉到门口避风,转身进去跟看角门的婆子要了碗热水,看着褚秋水背着人胆怯又斯文的吃了包子,这才问话:“您上京是有事?什么事?” 不问还好,一问褚秋水的眼泪又哗得一下淌了出来:“呜呜……,都是爹不中用,死了也没脸见你娘亲……” 随安忍不住嘴角抽搐,一句话翻来覆去哭了三年,每次见到她总要来上这么一遭。 “不是跟您说了么,您好好活着,一时半会儿也就见不着我娘亲了;您要是现在下去见娘亲,娘亲肯定会生气的,万一拿着扫把去揍您,没得丢人丢到阎罗殿……” 后头有人噗嗤一乐,父女俩齐齐转头。 角门正对的甬路上,褚钰,王子瑜,林颂枫,林颂鸾,褚翌站在最后,所以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父女二人身上。 看门的婆子跟小厮纷纷给七爷九爷表少爷行礼,随安顺势拉着褚秋水站到了一旁。 褚钰笑着对林颂枫道:“这个门对着的外街向来热闹,府里人若是想出去逛逛,走这个就极其方便。” 林颂枫道了谢,林颂鸾变戏法似得拿出一顶帷帽,两兄妹别了众人出了门。 王子瑜讷讷:“这,还要戴这个?我们家几个姐妹出门,怎么没见她们戴过?” 褚钰常在外头行走,见识多,闻言笑道:“想必是南边那边的风气如此,不过,他们出去这一回,下次再出门应该就不会戴了。” 随安见褚翌转身就走,想着自己没告假就偷溜的,把银子跟包子都给了褚秋水:“现在天色暗的早,你们若是赶夜路太辛苦了,不如去大车店歇一晚,热热的喝些汤面,也免得受寒……” 褚秋水不要银子:“我来又不是跟你要钱的。”下头又没了话。 将军家的丫头 第10节 随安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就道:“若是今晚你们不回去,你叫松二哥来找我一趟吧。”见褚翌已经走得快看不见人影,连忙告别:“爹,你多多保重,我先回去当差了。” 说完就提着裙摆小跑去追褚翌。 王子瑜看了看褚秋水,又看随安,嘴唇动了两下没说什么,褚钰便笑:“你表嫂说要奉记的桂花糕,左右走到这里了,我们去买点,多买些也孝敬孝敬外祖母。你也跟我一块吧,免得被九弟抓回去做诗。” 随安终于在进院子之前追上了褚翌,气喘吁吁的问武英:“怎么去角门?”她这还是头一次被抓包。 “林姑娘进来就说看见你急匆匆的跑了,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她想问问看能不能帮上忙,我只好说了你去见家里人,谁料她又说既然无事想出去逛逛,只是不知道这府里路该怎么走……,七爷知道她是林先生的家眷,便道自己也要出门,结果大伙儿就都去了角门……” 褚翌进了书房。 随安同武英武杰一起收拾了酒席,又开窗通风,点了一炉木蜜香祛除酒气,伺候着褚翌仍旧做功课。 天擦黑的时候,武英瞅了个机会跟她说角门有人找,随安看了一眼褚翌,正埋头书写,一点要休息的样子都没有,熬了一刻钟,最终磨磨蹭蹭的走到桌案旁边。 “九爷,奴婢想告个假。” 褚翌不作声,直到把一页纸都写完,搁下笔才看了她一眼,他早就看出她心不在焉,一直等着她开口呢。 随安捏着衣角,心里急得不行,怕李松等不及走了,怕爹爹那里是真有事儿,怕褚翌还在生气不许告假,心里盼着他开口,又怕他开口说出不中听的话来。 “面条是你做的?” “是,隔壁院子的方大娘教的奴婢,奴婢跟她一块做的。前些日子忙起来忘了领饭,就做一碗。没,没有表少爷说的那么好吃。” 褚翌笑了起来:“你紧张什么?怕我说你巴结新主子?” 随安被他吓跪了:“九爷,奴婢那晚是领了您给的差事照顾表少爷,奴婢只是当差,照顾表少爷也不是奴婢自己的意思啊。” 褚翌看着随安战战兢兢低眉顺眼的跪在那里,心里很是得意,他的其他丫头都是旁人调教好了送过来的,唯独随安是自己按着心意调教的,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平日里又有点小聪明,他一个眼神她便知道要去做什么,他只说上一句,她便知道该如何接下一句……,这样的一个丫头,他嘴上说送给这个,送给那个,其实心里根本没那意思,且这种话,他怎么说都行,却容不下旁人说一句,更容不下随安生出什么另投他主的心思。 想到这里他隐隐兴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眸光大盛的问道:“真是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随安愣住,看着褚翌冷静中带着兴味的少年人面孔,怎么也没法往她以为的那个意思上牵扯,不过大脑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九爷是主子,奴婢惟九爷马首是瞻。” 褚翌却不满意她的回答,更进一步问道:“若是让你贴身伺候我呢?老夫人说明年给你开脸,放到我房里……” 随安轰得一下就脸红了,这人还要不要脸!他才多大年纪?就好意思想着跟女人睡觉!不要脸不要脸! 褚翌以为她这是害羞,嫌弃般的松开手,大为得意却又刺道:“看把你美得!”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手指在桌上点了一下:“行了,准你的假了,不是要见家里人?!” 随安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角门,李松见她忙道:“你别急,我总归等着你呢。”待要伸手摸自己帕子,又怕随安嫌脏,略犹豫了道:“你快擦擦额头上的汗。” 随安随便抹了一下,喘气道:“松二哥,我没事,我就想问问我爹来是有什么事?” 李松张着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声音:“褚叔没告诉你?” “没啊,我们一见面他就哭,再问就说对不住我,没脸见我娘。到底有什么事,快跟我说说啊,急死人了。” 李松为难的摸了摸头:“褚叔也没告诉我,他就是听说我要上京里来,就跟着来了,我看他也不像高兴的样子,就没敢多问。” “家里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家里都还好,你们家的粮食今年都没卖,想来过冬够吃了。” 随安把提着的心放回胸腔,说不定褚秋水只是忽然想她,所以才来看看她。 “松二哥麻烦你在家里多照看下我爹。” 李松看着她盈盈的眉目,想着白天褚秋水提回去的包子,心中的情谊又冒了出来,鼓了鼓勇气道:“囡囡,我,我已经攒了五两银子了。” 第十五章 下马威 随安不知李松的心思,听到李松喊她小名,总是有些不自在,喃喃了几句才重新打起精神来跟李松告别。 李松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拐过了假山,再也看不见。 看守角门的婆子一脸兴味儿的看着他,把他看的落荒而逃。 随安回了住处又数了一遍私房,越数越灰心。 今天褚翌说的要将她收房的冲击很大。只是他说,她还不一定放到心上。后宅一向是女人的天下,如果老夫人也有了这意思,她几乎可以想见自己的命运。 通房在主母嫁进来后有两条路,一条是抬为姨娘,另一条就是被主家打发出去嫁人。 抬为姨娘,妾通买卖,不仅要立规矩,主母哪天看不顺眼抬手就能卖了;出去嫁人,背着一个被主家收用过的名声,将来子女也要被人看不起。哪一条路都不好走。 她这里为了前路愁苦不已,手头要做的事也没少。 莲香打发人将她叫了去,给了她一摞花样子。 “今年过年,九爷要跟着大老爷进宫的,他这过年的衣裳就要重新做,针线房里头做上头的几位爷的尚且来不及,夫人便叫了我去,把九爷的衣料领了回来。这不想着先把绣样画一画,每人分一块,也好做的快些。好妹妹,知道你忙呢,只是这活儿精细,锦竹院的丫头们呆手呆脚的伺候不了,这才劳驾你。” 此话一出随安顿时觉得落到身上的目光如刺,她这些日子隐隐的感觉莲香大概不喜欢她,本还没放到心上,可莲香扣着她的赏钱不给,还使唤她做些并非份内的活,她要是再任由莲香这样下去,将来只会有更多的活落到她身上,不仅如此,还讨不了好。说不定哪一日就惹来大麻烦。 “姐姐谦的太过了,论手巧,谁也比不过芸香跟梅香姐姐,我可是拿针都拿不好的。姐姐分派的活计我自然义不容辞,只是还要先问好了,是什么时候要这些,我人笨,画当然是能画出来,就是慢,一快就出错。这些要让我画,若是不干别的,最少也要四五日的功夫。现下九爷白天要做功课,这是顶顶的要紧事,听说连咱们陛下都说了要他好好写的……” 莲香抬头笑问:“我怎么没听说过?” 随安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只是七爷那日过来说话,说了一句九爷奉旨做功课。姐姐也知道九爷认真起来,是不喜人打扰的,我还真不敢去问。” 莲香垂下眼皮,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东西要的急,本想着妹妹耽误半日的功夫……” 随安拿着那纸心里苦笑,这花样子复杂不说,着墨还浅,要想描着画,除非是极薄的好纸还不怕墨晕开,这阖府里头或许七爷那里能收着几刀,要是比着画,半日能画一张就不错了。 她笑着摇头:“若是平日里画惯的那些,半日里头说不定能成,这花样子太复杂了,姐姐看这几个地方,虽然看上去差不多,却不是一样的东西,不经心若再画错了,到时候进了宫被人看出来岂不是要被治个藐视圣恩的罪?” 被随安这样一说,莲香有些讪讪道:“这可如何是好?” 府里到时候要进宫的可不单单是九爷,别人有衣裳穿,没道理到了九爷这里就没得穿了。 随安不知莲香打的什么主意,她看了看天,起来告辞:“出来是在九爷跟前告的假,不敢呆久了不回。” 把花样子轻轻放到莲香身旁的桌子上。 只是她刚一转身,一个小丫头就端着热茶撞了过来。 随安待要躲开,可想到身后小桌上的花样子,情急之下抓起手边的一只坐垫挡在了脸前,虽然如此,可那茶水滚烫,仍旧将她的手烫红了。 周围一群丫头扑上来,莲香更是拉过随安:“妹妹怎么不躲一躲?” 随安看刚才那上茶的小丫头已经被挤到外围,知道这是锦竹院众人包庇,冷冷一笑,看了一眼仍旧在桌上的花样子:“我就说了自己手笨脚笨,姐姐这下子该信了。” 她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只是这些阴谋诡计的看着实在恶心人。 莲香非要将她送到门口,分别的时候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目光里头看到冷意。 随安一走,莲香便转身回了房,炕桌的抽屉里头拿出另一份颜色更深花样子,懒懒的对荷香道:“叫芸香梅香过来吧,趁早描好了把衣裳做了。” 荷香拿了那份深的,又把浅的那份折起来:“先让芸香描,梅香就比着这个绣着,也免得耽搁功夫。” 荷香出去招呼了芸香梅香,回来对莲香道:“你往常总说她是个老实的,如今看来老实人也有脾气。” 莲香哼道:“看主子抬举,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这样的人,你我见得多了,还怕她不成?!你看着吧,新奶奶进门头里先处置的就是她。” 还没走到书房小院,随安的手腕上就起了水泡。暗道要是泼到脸上,这会儿说不定都毁了容了。 本来想着谁都不靠,就安安分分的做事,没想到是非还是这样上身,不管怎么说,今儿莲香这下马威是使出来了。 她不想接招,却也不能留下把柄让人以后来坑自己。 刚进了院子不久,林颂鸾就跟了过来。 林太太出门逛花园遇上了褚府的柳姨娘,听说柳姨娘生的褚八爷跟着褚帅在战场上挣军功,顿时生了结交一番的心思。 “将相本无种,褚八爷年纪轻轻就有这番魄力,可见柳姐姐教的好……” 柳姨娘捂着帕子直笑:“我哪里教过他,我们府里的爷们七八岁就上战场,这前程啊都是自己挣的。战场上刀枪无眼,要我说还是科举入仕方能长久,安安稳稳的在京中做官,我也不用整日替他忧心。你看我们家七爷,才中了个秀才,平郡王就欢天喜地的招为女婿。不过,说起来,还是九爷最有福,能得了林先生教导,这以后啊,我们府说不定能出个举人老爷呢!” 林太太早就听林先生说过褚翌孺子不可教,她虽然见褚翌长得一表人才,但也不会怀疑夫君的话,因此听到柳姨娘恭维林先生,又高兴又尴尬。 这万一褚九爷连个秀才也考不上,岂不是林先生的不是? 林颂鸾知道母亲心事,就过来道:“父亲才教了几个月,若是有功也是九爷之前的师傅们教的好。听说连太傅都教过他。” 她不说还好,一说柳姨娘就吃吃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出来道:“我们府里就只有九爷在这后院单独辟了个书房院子,你道这是为何?是夫人要拘着他罢了,从前的先生也是隔三差五的就换人。也就到了林先生来,九爷才肯每日正正经经的坐在书房里听上些课。” 柳姨娘说的这些事林太太跟林颂鸾都不知道,听了之后都心生欢喜。 林太太更是把憋了好久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们投奔过来,论理该去拜见下夫人,可是这府里也没个认识的人,我今见姨娘是个实诚人,还请指点我几句。”说着就下了炕行礼。 柳姨娘连忙扶住:“好姐姐看你说的,我可没把你当外人,你教出来的孩儿一个比一个俊秀文雅,我这心里也欢喜的紧。”拉了林颂鸾的手,赞道:“这么俊的姑娘儿,夫人见了也一定欢喜。” 沉吟了一下又道:“只是年根底下府里事务繁多,夫人既要准备过年的东西,又要准备老爷班师回京的事,或是一时忙忘记了。这样吧,我明儿请安的时候跟夫人说一声。” 林太太喜不自禁,把那极珍贵的衣料拿出来,硬送了柳姨娘一块。 林太太便跟林颂鸾商量见夫人要穿戴的衣裳首饰。 林颂鸾见那柳姨娘满头珠翠,心里羡慕,嘴上却道:“依女儿之见,咱们穿的素淡些就好,一来咱们家也不是那种豪奢人家,二来我看那天紫玉就穿戴的极为华丽,老夫人日里想是见多了这样打扮的人,不如咱们就画了个南边儿妆容,清清爽爽的去拜见。” 林太太道极是,又道:“咱们先见过了,你小姨来了也有面子。” 第二日果然有陌生丫头来传话,说老夫人有请。 林颂鸾笑着谢过,回了屋却皱眉:“柳姨娘帮了这个大忙,若是等褚八爷回来说也要跟着父亲读书,可怎么是好?” 林太太奇怪:“叫你父亲一并教了不就好了?” 林颂鸾摇头:“不成,褚九爷再不成器,是这府里的嫡出少爷,嫡出尊贵,先贵后贱,到时候恐人家要看不起父亲。若是父亲先教的是庶子,被嫡子看中,那外头人说起来也说父亲是有真本事,名声也好听。” 林太太一听心里的欢喜一下子去了五成:“这可怎么办好?到时候她要是说起来,我可怎么回话?” “母亲不用着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你就说要听父亲跟褚帅的。爷们的事就交给爷们办好了。” “那要是褚帅让教八爷呢?” 林颂鸾自信的一笑:“母亲忘了小姨了?” 林太太方才放了心,母女俩找出昨天商量的衣裳来,穿戴好了却不见了来传话的小丫头。 林颂鸾恨的跺脚,去了书房小院找随安。 随安知她来意,心里不甚情愿,却也只好说:“林姑娘且稍等,奴婢跟九爷禀报一声。” 林颂鸾一听褚翌在,忙拦住:“还是我去跟师兄说一声。”说着就要往书房走。 随安勉强才压住火气:“林姑娘要见九爷,还请也稍待,等奴婢禀报了。” 林颂鸾知道自己刚才犯了错,脸色一红道:“那麻烦你快些,老夫人那边还等着。” 将军家的丫头 第11节 第十六章 倒打一耙 “林姑娘很着急,过来见九爷,想请您同意让奴婢领她走一遭……”随安低低的说了。 褚翌唇角一挑,没有作声,直到写完一页,见随安上前帮着换纸才道:“那你就去一趟吧。” 随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竟觉得那眸中冷光如刃,顿时不敢再看,低低应了一声“是”后告退。 从她进入书房到出来,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林颂鸾等的心情焦躁,面色发沉,生硬的问:“可以走了吗?” “林姑娘请。”随安躬身。 林颂鸾一甩帕子率先走了出去,等扶着林太太走了一段时间,恼怒散了大半,才问随安:“你最近在忙什么呢?也不见你出来。” “林姑娘到之前,锦竹院的莲香姐姐刚叫了奴婢过去,想让帮着画几幅花样子,那花样子复杂难描,奴婢正头疼呢。” 林颂鸾旁的不敢说,这书画一途还是超有自信的,随口道:“你怎么不找我?” “她们要的急,奴婢看着实在是难,便推了。” 林颂鸾心里越发的看不起随安,心里有了个主意,便又问随安老夫人平日里头的喜好。 随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支吾了过去。她纵然再坦荡,见了这么多人的私心,也是难免觉得疲累。 如果可以,她宁愿每日里辛苦的下地干活,也不愿意去听这些人言语里头的机锋。 这样一路支应着,三人不多时到了徵阳馆门前,可巧又是棋佩从外头回来。 随安先上前行礼,棋佩拉了她的手,笑着对林太太示意,又问随安:“你怎么过来了?没听说老夫人唤你?还是九爷那里有事?” 随安问了好,回道:“小丫头给林太太传话,说老夫人相请,林太太跟林姑娘换了衣裳出来,却不见了人,求到九爷跟前,九爷便命我过来带路。” 棋佩眼睛弯了起来,大家都是明白人,随安的话说的简洁,却把意思都说明白了,便捏了捏随安的手,又对了林太太道:“请太太跟姑娘稍等,我这就去通禀。” 随安忙谢过,林太太也道了谢。 过了一会儿自有人出来领了林太太母女进去。 随安正要走,听见有人喊自己,见是紫玉在茶房那边,便走了过去,两人略说了几句,棋佩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道:“你们猜猜怎么着,林姑娘请缨要帮着莲香画花样子呢。”说着就捏随安的脸:“说你年纪小,怕事躲懒也是有的。” 紫玉悄声道:“就没见过比这更不要脸的了。” 随安便把那日清晨林颂鸾当着褚翌的面说帮她打扫院子的话说了。 紫玉跟棋佩笑得前仰后合。 随安趁机告辞,见紫玉还要挽留,忙道:“好姐姐,我先回去,否则林姑娘出来,说不定还要让我领路去锦竹院。” 紫玉笑着推了她走,还道:“那你悄悄儿的,别叫她听见追出来。”说完自己又捂着帕子笑了开来。 出了徵阳馆,随安长长的吐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回书房小院,半道上跟武杰撞上,武杰一看是她,急急道:“姐姐快回去,九爷在发火呢。武英磨墨,加水多了,害的九爷快写满的一张纸都废了。” 随安一听不敢耽误,提了裙摆往前跑去,进了书房没等喘口气,褚翌伸手就来拉她,一下子攥破了她手腕上的水泡。 钻心眼儿的疼,叫她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褚翌一愣松了手,见随安泪都喷了出来,眉头挑的老高,以为她跟自己矫情上了,提脚要踹,看见她两手都有红点才顿住,冷声问:“怎么回事?” 随安小声说了在锦竹院的事。 褚翌不傻,皱着眉头看了她,直到把她看的眼泪又流出来才骂了句:“蠢货。” 这丫头们上茶的规矩都是前头翻来覆去的教的,没有上头的命令,谁敢直接上滚水?明显就是有人使坏。 “有本事对着爷哭,你怎么不泼回去?” “回九爷的话,府里的规矩,丫头们打闹不论对错,双方先打十板子。”随安哽咽道。 褚翌又暗暗骂了句蠢,见武英跟武杰在门外探头探脑,立即喝道:“还不去拿药!” 芦荟胶书房小院就有,武英送过来,褚翌已经坐到榻上,见随安跪在地上哀哀的流泪,心里疼了一下,嘴上却道:“还不滚过来?就知道跟爷使苦肉计。” 等掀开衣袖看见那三个铜钱大小已经破了的水泡,褚翌的眉头已经皱得能夹住蚊子。 随安伸手去接芦荟胶:“九爷,这个看着腌臜,奴婢自己来。” 被褚翌一巴掌拍开,斜了她一眼:“怎么没把你烫熟?平日里的机灵劲往哪里去了?不知道躲开?” 随安刚要挤出一个笑,被他一下子拉住手,又嘶嘶的哀叫了一声,却仍旧辩白道:“奴婢是想着那花样子难得,若是泼到上头,说不得您进宫的衣裳就耽搁了……哎呦,痛痛痛!” 褚翌使劲捏了一下她的手,恨道:“还敢嘴硬!”垂下头帮她胡乱擦上芦荟膏。 “奴婢一颗忠心,日月可鉴。” 褚翌差点喷笑,好不容易忍住擦完,把剩下的药膏胡乱塞她手里:“行了,滚吧。”别个丫头蹭破点皮都是勾勾缠缠千娇百媚的撒娇,到她这里,跟自己表开忠心了。 他生气的时候,她吓得战战兢兢,可他不生气了,给她一点儿温柔,就叫她感动的不行,虽然那点儿温柔也只是被夹裹在恶劣的口气里头。 褚翌看她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却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表情,心里就暗骂她蠢。 他从前见褚钰的丫头芳华裁纸弄破点皮就坐到褚钰怀里撒娇,当时虽然看了觉得辣眼,但随着他长大,现在想来,竟然觉得那样也是一种情趣,只是指望随安这只呆头鹅给他来点情趣,他还不如指望头猪!蠢死个人的货! 可他心里这样想,却忘了别的丫头不是没冲他撒过娇,而是被他嫌恶心给撵走了。 说来说去,不过是对随安有那么一丁点的认同感而已。 随安受了褚翌一点恩惠,心里便想着回报一二。 她手里有一块青田石,是褚秋水的收藏,因为形状不整齐,卖不上价去,后来见她喜欢,便送给了她。 青田石虽然不如寿山石鸡血石那么有名气,却也石质细腻清脆,是刻章的好材料。 石头有了,刻刀也有了,要刻些什么内容呢?随安犯愁。 要是送情人,可以刻个“比翼双飞”,送文人刻个“博学悠远”,褚翌既不是她的情人,也不是个好文的人,要是真刻了这些,说不定能把自己踹湖里…… 思量了很久,才决定刻个“鹰击长空”。 褚帅今年都六十多了,虽然屡次获胜,但也同时说明朝中无将,后继无人。据她所知,褚家儿郎上战场的极多,成名的却少,大爷受了伤退下后便在家荣养,二爷三爷都死在战场上,六爷八爷现在随父出征也不过是小将,就是七爷跟九爷,听说小时候也被带上战场过,不过老夫人强势,把人又叫了回来而已。 七爷还好说,已经成亲,又有了秀才功名,有平郡王照拂,前程怎么也不会太差。 九爷这些年却一直心心念念的想当大将军。 随安为自己的“投其所好”沾沾自喜了一刻钟,然后便决定动手。 她这里刚挽起袖子来,莲香就带着小丫头匆匆来了。 随安刚要出去,被武英堵在门口悄声道:“九爷让姐姐学着些。” 随安撇撇嘴,站在窗边看着莲香,听她说话。 “春兰打小就在咱们院里长大,最是个热心好动的,这次也不光要怪她,随安转身走的急,又没躲开,这才撞上的……,春兰已经知道错了,奴婢带了她来,随安妹妹任意处置……,只要妹妹消气。”莲香提着裙子袅袅行礼,话说的不疾不徐,让听话的人觉得她的话里透着万般的无奈跟委屈。 春兰跪在后头,眼泪流的情真意切:“九爷,奴婢真不是故意的,随安姐姐有学问,奴婢看着就想亲近,这才抢了芳儿姐姐的差事帮着上茶……” 褚翌搁下笔,瞟了一眼耳房那边,漫不经心地对莲香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锦竹院的大丫头,小丫头们不懂事,你教导了就是。” 莲香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很快又敛了去,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是,九爷教训的是……,只是奴婢叫了随安妹妹过去,本也是想着大家都是伺候九爷的,九爷好了,奴婢们才能好……没想到随安妹妹推脱了不说,还告诉了林姑娘,奴婢是想着,咱们一个院子里头,无论怎么闹,那都没有外人,叫林姑娘知道了,显得奴婢们无能不说,看我们笑话,也给九爷丢了脸……” 褚翌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既然描不好那花样子,怎么就把活接到手里?” 莲香怔了怔,有些不大自然地回到:“老夫人那边忙的翻天覆地,人手不足,奴婢想着为老夫人分忧也是为了九爷分忧就……,都是奴婢的不是。好在林姑娘肯帮忙,说多半日的功夫就能描好,奴婢们熬熬夜也就做好了。” 褚翌道:“既如此,你且回去,把衣裳做好了是正经。” 莲香脸上一喜,继而迟疑道:“那随安妹妹……” “林姑娘去老夫人那里,喊了她作陪,不知道去哪里野了,还没回来呢,等她回来,我跟她说一声就行了。”褚翌说着就重新抬了笔写功课。 莲香不敢再打扰,再说她要说的也已经说完,自忖没什么遗漏,便使了眼色叫了春兰起来,两个人齐齐告退。 第十七章 妙计 随安看了手上烫起来的皮,那一块地方因为摸了药膏,里头发黄外头泛白,看着就疼,莲香只字不提把她烫伤的事,却在褚翌这里给她上眼药,话里话外说她不顾大局,把锦竹院的事情透露给外人,叫林姑娘看笑话。 武英笑嘻嘻的过来:“九爷喊姐姐过去呢,小的觉得九爷是真疼姐姐地。” 随安眼前一黑:“你小孩子家的,乱说什么呢。” 褚翌正在翻蹬那一摞功课,看见随安进来皱着眉道:“这些你写了多久?” 随安知他开始怀疑,连忙道:“奴婢的字小,写的快还写了好些日子呢。盒子里头的墨条奴婢用了四块,您写的这些就用了六块了……” 褚翌刚才那样说,只是因为写累了烦躁一下,搁下笔揉着手腕问:“你的手怎么样了,拿来我看看。” 随安连忙背到身后:“九爷,这个很丑,您就别看了。上了药过两天就好了。” 褚翌一口气闷住,难得他发善心想温存她,简直浪费自己心意。 这不解风情的呆货! 他不再强求,而是冷冷说道:“莲香的话你也听见了?跟林姑娘说又是怎么回事?” “林姑娘问奴婢最近在忙什么呢,奴婢便说了那么一嘴,谁知林姑娘艺高人胆大,说到了老夫人跟前。奴婢知错了。” 随安恨的牙根儿痒痒,偏这事要是按莲香说的,她还真不占理。可她当时也只是推脱林颂鸾而已,谁成想林颂鸾这么热情啊!就算那只是花样子,可到底是给男子做衣裳,不是亲近的人,就该远着些才符合当下规矩吧?! “那茶水呢?是你撞上去的?” “不是,奴婢就转了个身。”她生硬的说道。 褚翌冷笑:“这会儿有火气了?早管着做什么去了?说你蠢你还不服?!刚才要不是我替你挡过去,你若是跟莲香对质,铁定要挨一顿罚。”他瞄一眼她的手:“到时候你的手就不是烫破皮了,五十手板子下来,一定肿成馒头。” 随安当然不服,可她也知道,要是换了自己来,没准真能被莲香带沟里,就算她据理力争,大不了那春兰挨一顿罚,莲香是不会伤筋动骨的。 想想这些勾心斗角就烦!她为什么整日里头想着如何赎身出府,还不是烦这些污糟事?! 想到这里情不自禁的低声嘟囔:“九爷,你说莲香为何要阴我啊?我也没得罪她啊,她还扣了我的赏钱没给呢,我也没问她要。” “你瞧瞧你那出息,一点小事就叫你灰心丧气了?” 随安点点头:“是不想理会。最烦这些婆婆妈妈的阴私,换做我宁肯正大光明的打一架呢。” 褚翌闻言一笑,他果然没看错她。在这一方面,他们二人也算知己。 只是随安这种知己,顶多算半个,太呆太蠢了。 思忖了一会儿,循循善诱的问道:“莲香为何看不惯你,你真不知道吗?” 他问的意味深长。 将军家的丫头 第12节 随安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她很想说大概莲香嫉妒自己要成为通房的命运,可又觉得万一不是,显得自己忒自作多情。 所以她憋得通红不是因为害羞。 可褚翌就认定了她是害羞,呵呵的笑了不说,还轻巧的道:“原来你也晓得?还不算太蠢。” 随安嘴角抽搐,她前世还没毕业,自然也就没参加工作,家里人口简单,奉行的是直来直去,所以她本身是谈不上什么见多识广的,可她好学啊,为了明哲保身,她能学的都学了点,学不会的,也看在心里记在心里,似莲香的言语杀人,她就极排斥,可又不得不服,高门大户里头的世情如此,你不踩了别人,别人就踩你。她能周旋着安稳活到现在,有时候想想都挺佩服自己。 但她真的没打褚翌的主意。 两个人的心思各异,书房里头的气氛却奇异的安静了下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流缓缓流淌。 过了很久,褚翌突然问:“你是不是怕了?” 随安愕然,而后摇头:“没怕。”真刀实枪的时候她都没怕过,暗箭伤人就更不会怕了,她只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而已。 “九爷,”她眼睛澄澈,小声问:“要是被你收了房,奴婢还能不能在书房继续伺候?” “你说呢?”见她竟然好不知羞的问收房的事,褚翌没好气的反问,越发的觉得褚随安是个笨蛋。 随安则彻底死心了。 她研究了两条路,一条是拿钱赎身,这个有点难,再说有钱也不一定能成,主家不让赎,或者加高筹码怎么办?第二条路比较光棍,比较一劳永逸,逃跑。跑没影了,天下之大,嘿,她一个小丫头,褚府应该不会满天下的寻找吧?!可是逃跑也有弊端,先不说她如何求生,就是褚秋水那里,她怕褚翌把褚秋水抓了。 她在这里寻找出路,林颂鸾也在跟林太太说到出路。 “你看那地上铺的,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金砖?我看着都能照出人影了。”林太太赞叹。 “承尘上的彩绘才是不俗,”林颂鸾一边描着花样子,一边鄙视随安:“还好意思做伴读丫头,这点子描画都描不出来。” 她在那花样子上覆盖上一张纸,整个图样清晰可见,林太太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笑道:“她年纪小,哪里有你这么些个细心耐心的?!再说你拿笔多少年了?!” 林颂鸾道:“我已经看出来了,这些个世家大族里头的丫头个个眼高于顶的,手里却没多少真本事。您看那正房奢华吧,还不是靠着褚帅在外头拼搏?” 说起自己这位妹夫,林太太就放下手里的针线叹息:“你说褚将军阵前挂帅,也算是个有真本事的,就是这年纪大了些,若是再年轻个几岁,你小姨能得个孩子傍身,这一辈子的富贵就安定了。” 林颂鸾却有了不同意见,垂头道:“到底是做人妾室,不如正室来的体面。”因为涉及的是自己的亲人,所以那句“名声也不好听”就没有说出来:“武官不如文官,若是在文官家做一府的主母才是真好,凭小姨的容貌才华,就是进宫做妃子也是做得的。” 林太太没听出林颂鸾话里的不妥,喜滋滋的道:“我的女儿也不差,等你小姨来了,让她帮着相看相看,到时候找到好的,好叫褚帅帮着做媒。” 林颂鸾眼高心高,放下笔,皱了眉道:“这京中之事小姨能知道多少?娘,我们不能坐着干等了,我们得出门交际才行,要是天天闷在家里,能闷出什么好来?” “我看老夫人就挺喜欢你的,不是叫你有空多过去走动?听说她没有女儿,若是能认了你为义女,你也有个好些的身份……” 林颂鸾叹了一口气,怅然道:“若是小姨没给褚帅当妾室,我纵然厚着脸皮贴上去呢,可现在这样,哪家的主母能看妾室顺眼的?” “我看老夫人不是那样的人,你想想那个柳姨娘,她生的孩子还不是被褚帅带在身边,这样有军功也能挣些,柳姨娘也穿金戴银的,看不出一点受磋磨的样子。” 林颂鸾抿了唇不语,过了一会儿道:“娘你给我买两个丫头吧。” 林太太小心翼翼的问:“你父亲是九爷的先生,叫他开口问九爷要两个不行吗?我看那叫随安的丫头就挺好的,人也机灵……”买丫头要花一大笔银子,他们家现在统共没有二十两银子,这将来林颂枫还要成亲,林太太都愁死了。 “随安不行,这府里的都不行,你想想,这府里的人都是向着府里的,我们纵然对她再好,也养不熟,不如从外头买了来,直接依靠我们,若是不好,重新卖了也不麻烦。” 林太太一向不敢反驳大女儿的话,闻言苦恼的道:“买人的事可以问问柳姨娘有没有相熟的牙行,可这买人的银子……” 林颂鸾道:“您看到炭房里头的炭了没有,这都是些好炭,虽然不是那些顶好的银霜炭,却也不便宜,烧火都没有臭烟味。咱们卖上一半,留下一半,总能支撑到褚帅进京吧,到时候小姨也来了。” 林太太一听立时眉开眼笑:“你这主意好!就按你说的办!” 林颂鸾便轻轻笑了起来。 第十八章 褚帅回京 林颂鸾花了一夜的功夫便把花样子描好了,早上一大早梳妆打扮了去书房小院,结果守在门口的武英很抱歉的说:“随安姐姐被九爷打发出门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林颂鸾本想在莲香面前踩一踩随安,昨日她就从莲香的话里听出对随安的不满来了。 可惜随安竟然不在。 “我认识路,这就自己过去吧。” 等她袅袅婷婷的走远了,武英才跑回屋里:“林姑娘走了。” 随安从炉子上提了一壶热水,招呼他:“过来喝杯茶。”又问:“你看她是往锦竹院的方向去的,还是往徵阳馆的方向去的?” “自然是锦竹院,不是给莲香画的花样子么?” 随安想了想解释道:“林姑娘很有自信,她要是去老夫人面前送花样子,到时候老夫人不免要寻思丫头们是不是做事不利,再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褚帅也要回京,老夫人那么忙,林姑娘要是去编排我们一通,我们纵然不怕,可叫老夫人心里添了气多不好?老夫人可是我们九爷的亲娘呢!” 老夫人还没添气,屋里奋笔疾书的褚翌先添了气!死丫头说话总是气人,到底会不会拍马屁?! 随安又跟武英聊天:“不知道褚帅什么时候回来……”语气很是期盼。 武英是个男孩子,比她更期盼:“年前回来就好了!过年肯定热闹。” 褚翌火冒三丈:这俩家伙到底有没有想到他们的主子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他拉开书桌下头的抽屉,抽出一个小本子,一连在上头划了三道杠,这都是随安的“罪证”!等他忙完这阵子,一块收拾她! 随着得胜的队伍一日日的临近上京,京中的气氛渐渐热烈了起来,大家都盼着见见班师的盛况,连腊月二十三日的祭灶都过得心不在焉。 大爷带着七爷早就出发去迎父帅。褚翌也想去,被老夫人拦住:“总得有人留在家里帮我待客,再说他们去了,也是远远的跟随着,也没法进了队伍里头去见你爹,你爹可是有皇命在身的。” 褚翌垂头丧气的继续写功课,老夫人抿了唇笑,特意叮嘱了随安:“好生伺候了九爷,不要叫外人打扰他。” 随安听说林姑娘最近跟锦竹院走的近,正好不想陷进她们的那些算计里,连连点头,等褚翌进了院门就紧紧关闭门户,有人来说话也是隔着门说几句。因为奉了老夫人命令只管照顾褚翌,所以她有了时间,趁机把那个鹰击长空的闲章给刻了出来。 方寸之间,一只雄鹰舒展翅膀直冲飞天,四个比绿豆略大的字凌厉非常,看着就极有气势,随安得意极了,忍不住就想起前世里头的热血沸腾蓬勃向上的青春,感觉整个胸腔都热了。 “你又在美什么?”褚翌在她耳边喝了一声,看见她手里的东西一下子夺了过去。 美丽的梦瞬间破灭。 褚翌的自大绝对不会比林颂鸾少:“这是预备给我的?” 随安哑然,她说给他肯定要被他嘲笑说是谄媚他,要说不是给他,那下场更惨,说不定都会挨打。 褚翌等不到她的回答,眼神越来越细,眼瞅着马上就薄成了刀片儿,随安忙道:“九爷的生辰快到了,奴婢想着……”她就算讨好他,那也不能挨顿嘲笑不是? 褚翌的生辰在正月初七。 褚翌拿着印章在阳光下看了一圈,吐出一句:“无事献殷勤!” 说完想起后头接着的那句“非奸即盗”就格外别扭,哼唧了一下,没好气的问:“想要什么好处,说来听听。” “九爷,您把卖身契还给我吧?!” 这是她目前最迫切的愿望,一有点想头就迫不及待的从心里发了出来。 随安觉得自己可能脑子进水了,要不怎么会提这个敏感话题? 褚翌的目光渐渐阴沉了下去。 随安偷着扭了下自己,立即眼泪汪汪,跪下抱了褚翌的大腿:“九爷,奴婢就想活着好好的伺候九爷一辈子,您看奴婢不是良籍,连府里的小丫头都能说泼热水就泼热水……九爷,”她仰起头给他看她眼中真实的泪水,哀哀的哭道:“奴婢都是要做通房的人了,这点体面不能给么?” 褚翌被她抱得脸红耳赤,又怀疑自己的认知是不是哪里出了错误,皱着眉迟疑的问:“你真的想伺候我一辈子?” 随安猛点头:“奴婢可以发誓。”却没说发什么誓言,誓言当然不能乱发,她都能穿过来,一切皆有可能,万一给实现了呢? 褚翌虽然知道她一向狡猾奸诈,但决计没有想到她能无耻到欺骗纯真男童的地步,是以心里就有点相信了。 相信之后,又有点不好意思,拽了拽腿,没拽动,当然,他也没用上多少劲就是了。 过了很久,随安正在思虑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就听褚翌阴森森的问:“你把鼻涕擦我袍子上了?!” 上扬的疑问还没落下就直接变成了个肯定。 随安当然不承认:“是眼泪,真的。”她倒是想恶心恶心褚翌,但眼泪都是假的,鼻涕就更不好制造了。 褚翌却在思忖自己答应随安当通房答应的太过容易:怎么看都觉得好似吃亏的是自己呢?这丫头还没当上通房,就跟自己要卖身契,要是当上通房,施展点魅惑手段,自己万一再发昏,说不定就成了姨娘……想到最后,褚九爷的大脑已经编制了一顶“祸国妖姬”的帽子戴到随安头上。 他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把腿收回来,恶狠狠的对她道:“想的美。” 地上随安神色哀怨,只目光中闪过一抹狡黠笑意又转瞬即逝。 日子被众人一天天的数着,似乎过的飞快,到了腊月二十六,褚帅率军到了外城,军士们各自归营,只剩下一千御林军随褚帅进京,上京的气氛到了一个新高潮。 具体到随安身上,就是莲香竟然让人把她早先应得的赏钱送了过来。 王子瑜则亲自送了其余的诗作跟文章过来,又千叮嘱万嘱咐的让褚翌:“一定要多改几个字,这里头有些文章也是我以前做的……,这两日给你作诗作的我看什么都是四四方方仄平平仄的。你这个章不错,你竟然有闲工夫刻章?!” 褚翌得意:“这是有人孝敬我的。”一副“老子做人就是这么成功”的模样。 随安端了茶上来,王子瑜放下手里东西,笑着道:“祖母终于松口允许我去蜀中游学啦!等过完年出了正月就走。” 褚翌笑:“我敢打赌,你到三月三也走不了。” “我若是走的了又怎样?” “条件随你开,只要我有的。”褚翌放言。 两个人伸手在空中击了一掌。 随安送王子瑜出门,王子瑜轻声问道:“大军班师,你不去看看?” 随安想起天朝威武雄壮的阅兵,摇了摇头:“我不去。” 到了门口,王子瑜站定,朝着书房看了一眼轻声问道:“你想不想去巴蜀看看?” 随安不疑有他,笑着回道:“巴蜀之地,天府之国,若是有机会当然很愿意去看看。听说,只一个都江堰就可看到伏龙观,二王庙,玉垒关,玉女峰,灵岩寺,翠月湖等很多名胜呢……”她前世也还没机会去过,细细想来日月变迁,但山水不变,说不定她走过的地方,她的亲人在后世也会驻足。 第十九章 姨奶奶 “陛下钦定了腊月二十八日亲迎班师的队伍,太子已经在外城见过了父亲,儿子也有幸见了一面,父亲还好,问候了母亲身体,说二十八日下午回家。”七爷褚翌坐在徵阳馆的椅子上笑着说道。 老夫人点了点头,“咱们家女眷还有亲戚们,若是有想看一看班师盛况的,你问了你大嫂帮着跑跑腿吧。” 褚钰笑:“德荣一早就叫郡王府的管家把离城门最近的盛合居的二楼给包了,因不知具体到哪一日回来,所以一下子包了半个月的,说要请母亲跟亲戚们到时候去看看。” 大夫人坐在他对面闻言笑道:“这可省了好多的事儿,母亲跟大爷都说咱们家不可仗势,这到了跟前才松口,可哪里还有能看见城门的酒楼啊!” 褚翌坐在下首,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系带上的流苏,褚钰便问:“你的功课做的怎么样了?” 大家的目光便都落到褚翌身上。 “自然是都做好了。”褚翌懒懒的道,甭看他奋笔疾书这么些日子,劳心劳力,但到了众人面前,还是很低调淡定的。正所谓不同的世界,同样的装逼。 将军家的丫头 第13节 老夫人笑了笑教训道:“功夫也要用在平时才是。” 褚翌站起来领受:“知道了娘。” 老夫人看着玉人一般的小儿子,心里又欢喜又柔软,松了口道:“你也跟着你七哥去玩玩罢。” 褚翌笑着应了,却觉得班师并没什么好看的,真正的盛景都在战场上,这些亲迎,班师,无非是做给平民百姓看的,满足一下帝王的天子欲而已。 老夫人便转头又跟大太太商量起来:“亲戚们若是有问到你这边的,便好生的请了来吧,还有到时候府里的丫头婆子们,各处留下值守当差的,其余的人给他们也放一个时辰的假……” 老夫人的话很快就传遍了全府上下。 褚翌回了锦竹院没坐一刻钟就被丫头们商量外出的衣裳声给闹得起身。 这些日子他白天大多数时候都待在书房小院,这回心里燥燥,信步又到了院门口。 院子里头很安静,随安正坐在房里打磨刻刀,阳光透过窗,薄薄的刀刃反射冷光,她忍不住手痒拿着刻刀比划了两下子。这两下子还是看着褚翌有时候在院子里松筋骨的时候偷学的。 结果还没比划完,褚翌的笑声就到了。 她一个踉跄起身,绊倒了椅子不说,还把自己摔了。 褚翌心情瞬间大好。 腊月二十八,随安并没有出府,府外的热闹也并未见到,不过单听府里众人议论纷纷俱是班师情况,想来也是真的很盛大的,听说皇帝亲自扶起褚帅,还散了许多赏钱。 褚翌跑到书房小院换衣裳,亲戚朋友们来的多,锦竹院里头都被占满了,林颂枫竟然也趁机到了锦竹院,褚翌心里腻歪,干脆躲了出来。 武英武杰来回跑着传话,一会儿道:“大老爷进宫了。” 直到来报:“大老爷出宫门,往家来了。” 褚翌才匆忙的往外跑。 随安送走了他,刚要回去,就见在林先生家小院做粗使的方大娘冲她招手。 方大娘没说话,挤眉弄眼的拉着她的胳膊指了指院子,随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只见院子里头一顶落着华丽暖轿,大红遍地洒金的帷幔跟富丽非凡的顶盖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顶盖四周缀满了长长的流苏。 随安挑了挑眉,从屋里掀开帘子出来两个高挑美丽的丫头,一个端了茶盘跺脚抱怨:“这儿天可真冷,奶奶要冻坏了。” 另一个则道:“要死了,不是交待了要喊姨奶奶,你再这样,小心姨奶奶罚你月钱。”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去了茶房。 方大娘悄声道:“今儿一大早就来了。从那边的院门进来的。” 随安心里砰砰乱跳,虽然她存了离开的心,但见褚翌马上就有个小妈心里还是不舒坦。又担心褚翌知道了,说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只觉得心慌意乱,匆匆的跟方大娘说了一句先回去了就往书房小院走。 到了门口却又顿住,转身往徵阳馆方向跑去。 褚大老爷也就是褚元帅见过了众多儿孙家人之后,回内室换衣裳,老夫人刚要吩咐柳姨娘进去伺候,见柳姨娘的一双眼睛都粘在八爷身上,就笑着道:“你们娘俩也许久没见了,老八跟着你姨娘回去尽尽孝。” 柳姨娘忙谦辞:“夫人是嫡母,八爷就是尽孝也是孝顺夫人,奴婢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头的人呢。” 老夫人笑,喊了紫玉跟棋佩进去侍奉,而后仔细打量老八,见他皮肤黝黑,眼神镇定,显然比之从前更有长劲,便点了点头:“说不得孩子们还是摔打摔打才有出息。”又对了柳姨娘道:“你辛苦怀胎生了他,他孝顺我一口饭,也得孝顺你一口汤才行呢,否则我也不依的。” 柳姨娘这才跪下磕头,而后拉着八爷退下。 褚翌坐在八爷下首,站起来就道:“八哥你跟柳姨娘说完话,我去找你啊!” 被七爷拉住:“八弟刚回来,一家人团聚来日方长,你就算急着上战场这会儿也没仗给你打了。” 褚翌悻悻的坐下,然后往下首看,他的大侄子,比他还大五六岁的褚家大少爷褚长龄也是才回来。 褚长龄看见他的目光,立即伸手捂住眼:“八叔看不见我,八叔看不见我。”把一屋子人弄得哄堂大笑。 褚大老爷在内室换了衣裳,四仰八叉的瘫坐在椅子上道了一句:“还是家里好。” 老夫人哼笑:“家里可没那么多美娇娘。”这种话自然不能在外头让儿孙们听见。 大老爷立即起身向老夫人走去,老夫人忙慌乱的道:“你坐那里好好说话,儿孙们可都在。” 大老爷便贴着老夫人挤在榻上坐下,笑着道:“谁敢闯进来不成?”这样一说,突然想起还真有个儿子曾经不管不顾的闯了进来,就问:“老九还是那么淘气?” 老夫人最听不得人家说她儿子不好,闻言白了大老爷一眼。 大老爷并不生气,妻子的年纪比儿子还小,闺房之中两个人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这也是武将的好处,若是遇上个之乎者也的,夫妻俩在房里子曰子曰,也够叫人生气的。 “大老爷还是快出去吧。”老夫人催促。 大老爷便起身拱手应了个“是”,越发叫老夫人生气。 等出了门却立时恢复一家之长的威严:“老夫算是解甲归田了,以后大家尽可称我太爷,老大年纪也不小了,我跟你母亲商量着以后这个家还得你来挑担子,长龄也是个好的,咱们家算是后继有人……”一句话说的大爷一家喜不自胜。 大爷是嫡子又是长子,虽然有腿伤,可儿子褚长龄已然成人,他们这一房怎么看都比其他房里强。 不过大爷还是很尊重老夫人这位继母,就是大夫人也没什么话说,老夫人的两个儿子一个七爷前程不愁,一个九爷今年才十四,尚未成亲,家里矛盾算是少的。 “以后阖府都要改口,你们天天喊老夫人,那我也要做名副其实的老太爷才行。” 众人都起身应了。 新上任的褚老太爷看着儿孙满意的颔首,着意问了褚翌:“老九,听陛下说叫你好生做功课的,你可曾做了?” “儿子都做完了。” “行,我这就去看看,咱们爷俩也该好好说说话啦。老七,你跟你老丈人说一声,改日一起喝酒。”说完又令其他人都散了。 褚翌自然一百个同意,他心里惦记着想让父亲给他找一个好一点的武师傅,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呢。 随安在外头听说了,急的不行,正好看见紫玉出来,忙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紫玉姐,我今儿从林先生小院经过,见他们院子里头停着一顶流光溢彩的暖轿,你说他们家来什么客人了?还带了丫头,说什么姨奶奶……” 第二十章 又一粒渣 紫玉脸上的笑一下子收了回去,站起来就要往屋里走。 随安连忙拉住她:“姐姐你听我说,我是九爷的奴婢,您是老夫人的奴婢,只要九爷跟老夫人好,我跟姐姐还怕什么姨奶奶不成,我是怕九爷若是知道了会伤心……”她一字一顿的看着紫玉道。 紫玉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随安的意思,九爷要是知道自己做了父亲跟小妾相会的“鹊桥”……,伤心是假,伤人是真吧? 老太爷去见姨奶奶老夫人或许还不怎么生气,可若是九爷因此背上杀害父亲小妾的罪名,老夫人要被人议论教子无方,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绝对得不着好! 当然,褚老太爷或许不会这么做,但是随安不敢这样想,她只有想到最坏的打算,才能防患于未然。 紫玉看到随安坚定的眼神才渐渐镇定了下来:“你先快点抄小道回去。我这就进去跟徐妈妈说。”这种事儿,她不敢直接报给老夫人。 随安当然知道事不宜迟,转身就走,幸亏此时院里人来人往的,也没人注意她个半大不小的丫头。 她这头刚进了书房小院深呼吸喘匀和了气息,那边父子俩的身影就可以看到了。 老太爷看了看院子,笑道:“这院子挺朴素,怎么也没个匾额?” 褚翌声音清脆利落:“就是个书房,写字用用,要的什么匾额。” 老太爷深爱幺儿,褚翌的脾气又是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自然是褚翌说什么就是什么:“行,是这么个理儿。你看这些朝堂上的文人,时不时的弄个什么公什么婆的,要不就自称某某居士,要我说真这么出尘脱俗,干脆也别吃喝拉撒了。” 褚翌大笑,眉眼在阳光下极为生动,老太爷心里得意的很,看儿子如此,比打了胜仗都开怀。他本就是个爽朗的性子,再加上有了年纪,便显得性格疏阔了起来。 步入书房,随眼打量,见桌案上摆了笔墨纸张,虽不齐齐整整,胜在简单利落,怎么看都觉得风雅,靠墙的书柜上满满的书册,有那些常看的或者没看完的,斜斜的夹了一个叶型书签,屋里没什么异味,就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随安在茶房烧水准备泡茶,听老太爷继续道:“这儿怎么也没个人伺候?平日里头谁收拾?倒是看着真不孬。” “就一个笨丫头只会烧烧水,其余都是我收拾的。”褚翌大言不惭。 随安目瞪口呆的听他说完这一句,突然想到曾经有个人也是这么毫不犹豫的抢走了她的功劳,说她年纪小,看着做这些活都不落忍…… 以为是世间灵芝翠,原来还是人海一粒渣啊! 就是不知九爷是不是受了林姑娘启发。 但,不管怎么样,这也忒无耻,忒不要脸了。林颂鸾说话的时候,她还能指望九爷能够慧眼辨真假,可九爷都这样说,她却是真无话可说了。 老太爷却又开启了夸儿模式,大声叫好:“好!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你能事必躬亲,真是少年英才。” 有夸自己儿子少年英才的吗?你咋不说他芝兰玉树,玉树临风呢?! 随安捂住眼睛:这父子俩一样的叫人受不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跟随老太爷的人都留在了外头,武英跑进茶房问:“随安姐,热水好了吗?九老爷叫你去泡茶。”他已经改了口。 随安悲愤的恨不能学人猿泰山一样捶胸顿足,却也只得站起来提壶:“这就过去。” 因为对老太爷的睿智明理已经不抱希望,所以这场见面,在随安看来很寡淡。 老太爷无所谓的打量她一眼:“嗯,泡的功夫茶?也算是一门手艺。看来你是专门靠着这个吃饭的。” 随安一律照单全收:“奴婢愚钝,蒙九老爷不嫌弃,只会烧烧水。” 褚翌微微笑着端了茶递给父亲:“爹爹喝茶。” 老太爷眯着眼喝了一口道:“不错。赏她十两银子。” 随安脸色从平淡转吃惊,又从吃惊转惊喜,她日日夜夜的盼着发笔大财,没想到竟然在她心灰意冷的当口上能飞来横财,她连忙跪谢:“谢谢老太爷赏赐!” 老太爷虽然舒朗却并非傻蛋,这感谢是不是真心自然也能看出一二,更何况他早就从褚钰那里知道自己小儿子有个能写会画的丫头,褚翌能领了她的功劳说书房是自己打扫的,他不意外,军中这种上级冒领下级军功的事多不胜数,褚老太爷能做到元帅,靠的不单是带兵的本事,这和光同尘的本事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 做臣子的道理亦是如此,君主靠着臣子治理国家,国家治理好了,那是君主圣明,国家出了问题,那是臣子不力。 老太爷也从未想过把儿子教导成圣人,只要大面上过的去,私底下他不仅不会管束,还能放任自流,他只把握住家族的大方向,别叫这个家分崩离析了就是。 褚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跟她说把她收为通房她都没这么欢喜:“行了,你下去吧。” 又跟父亲撒娇:“爹爹,你给我重新请个武功高强的师傅吧,我想学那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老太爷便道:“不着急,我先看看你的功课。” 褚翌这才打开柜子,露出里头写的满满当当的纸张。 随安这头出来,武英就捧着银子笑着过来给她:“老太爷的一个清客相公给姐姐的赏钱。” 随安当即觉得老太爷真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德才兼备,满腔热忱…… 真是个——大好人,跟九爷比起来! 武杰则悄悄道:“我刚才看见林先生了,好像还跟太爷跟前的一个相公说话了。” 随安瀑布汗,若是林先生来了,见到褚翌的功课,肯定会讽刺他临时抱佛脚,要么他们就会谈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姨奶奶。 “你快去看看,是不是老夫人来了?我听着好似有动静。”随安嘱咐武英。 所幸老天爷站在她这边,她话刚说完,就听外头有人说:“有女眷过来了,大家回避回避。” 将军家的丫头 第14节 随安出门一看,果真是老夫人做了小轿子过来,顿时出门在路旁行礼。 老夫人见了她奇怪道:“是随安,怎么没在屋里伺候?” “回老夫人的话,太爷要看九老爷的功课,打发了奴婢出来。”随安恭敬的答道。 老夫人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个浅笑,对轿子旁边的徐妈妈道:“一眨眼的功夫,我们翌哥儿也是老爷了。” 徐妈妈笑道:“行辈之序长幼之别,九老爷虽然年纪小,却是辈分高。长龄少爷也能称大爷了。” “你说的很是。”老夫人笑着扶了紫玉跟徐妈妈的手下来轿子,打量四周:“这书房我不常来,看着倒还齐整。” 随安憨笑,要是老夫人也肯赏她十两银子,她一定承认这都是褚翌亲自打理的。 第二十一章 偷听 随安跟着老夫人进了门,褚翌大步流星的从屋里出来迎接母亲。 他脸上神采飞扬,像一头年轻的小狮子。老夫人伸出手,他便跑下台阶,笑着喊:“母亲!” “是九老爷了,可不能再这么孩子气。”老夫人笑道。 “父亲正在看儿子功课,母亲来的正好。”褚翌接过老夫人的手,扶着上了台阶,“母亲小心。” 屋里就传来褚太爷的声音:“你母亲年轻着呢,又不是七老八十的。” 老夫人从前也来过书房,这次见了仍旧忍不住夸了一句:“这书房布置的倒有些读书的样子。” 随安在后头听见心里偷笑,褚翌看书不出两页就打哈欠,而且林先生一来,他睡得更快更香,还能同时睁着眼睛。所以她帮他抄写功课,而不是拿着书本指出来给他。 褚翌亲自泡了一杯茶端给老夫人,丫头们一见他动手都退到一旁。 褚太爷便道:“儿子的字很有长劲。”其他的他也不知道该夸什么,他读书少,有限的几句还是跟那些清客相公们学的。 见书柜旁边的小几上有几个陶罐看着古朴可爱,咦了一声问道:“这里头是什么?”伸手取了一个,“原来是花生碎啊,那这个是芝麻喽?生的还是熟的?老九竟然好这口,这可是南边儿人的口……” 没等他说完,老夫人的茶碗重重的落在桌上。 徐妈妈便拉着褚翌出来,还体贴的把房门关上。 褚翌甩开徐妈妈的手,大步走到茶房,随安看了一眼徐妈妈,连忙追了过去。 像是不知父母为何吵架的其他少年一样,他焦躁的站在茶房中央,眉头紧紧蹙着,显然又在憋气。 随安知道这不是好兆头。她连忙上前轻声道:“九爷,耳房那边原来有个门洞。”虽然后头砌上墙,可只是薄薄的一层。与其在这里不知道父母为何生气,不如干脆去听一听,了解真相,反正这是在褚翌的书房,房里头的人纵然是夫妻也不会太过分。而褚翌这边,只要个答案就可以了,哪怕这答案其实并不是正确答案呢。 随安说完就低下头去。 褚翌看着她这幅万事在心又万事不管的样子就来气,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跟我来。”两个人顺着抄手游廊进了随安住的耳房。 褚翌先将耳朵贴在墙上,见随安站在一旁装鹌鹑,立即伸手把她的脑袋也抄了过来。 随安刚要挣扎,就听墙那边传出来一声:“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姓林的一家住在府里可以,但以后就把这边的院门垒住,让他们从外头行走去。我若是知道你纳了林先生的妻妹,是绝不会同意林先生教导老九的,老九的性格你难到不知道么?他若是知道父亲竟然拿他当掩护去私会小妾……” 褚太爷就气冲冲的打断了她的话:“我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事?” 老夫人不以为然:“我这是防患于未然,我不能等着我儿子的名声坏了,心也被你伤了再来找你算账。” “你,你,你,年轻的时候就不饶人,当着仆妇下属的面就敢扯我耳朵,都是被我娇惯的你!” “你不惹我,我不会扯你。” 褚太爷没法,叹了一口气道:“老九也是我儿子,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我就是再胡闹也不会拖累了他。再说这事你满可以等我回房再说,你看看刚才你的样子,把孩子都吓着了。” “你放心好了,他胆子大着呢。要不是为了他,我管你是搂着姨奶奶睡还是搂着一头猪睡!” “我除了搂姨奶奶,就搂着你。” 随安差点喷笑出声,幸好褚翌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口鼻,费了老大劲儿她才拆开他的口,露出个能呼吸的鼻孔。 屋里的话题已经转到褚翌身上。 老夫人道:“老九前两年就已经出精,我怕被人掏腾坏了身子,一直压着没给他放房里人,你瞧着刚才那丫头怎么样?” 老太爷来了兴致:“你是说我刚进门看到的那小丫头?豆芽菜似得,儿子能喜欢?要不从外头重新买两个,到时候卖了也不可惜。” “怎么你觉得不好?” “这倒不是,只是看那丫头倒是知道几分进退。” “怎么,我儿子还配不上她?这知道进退的你不舍得,难不成要买那些不知进退的回来?” “你看看你,这话就带着呛药,我不是寻思老九将来脱不了分家出去,身边有几个得力的管事妈妈,他这日子也好过点么……” “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你就这么肯定儿子将来的作为比不上你这个老子了?” “哎呦你这个婆娘,铁了心跟我犟嘴,小心我晚上回去收拾你!” 偷听的褚翌跟随安纷纷脸红。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响起老夫人的声音,多了些无奈:“家里伺候的人还少么?值当的大老远拖家带口的弄一个过来?” 老太爷的回答似乎驴唇不对马嘴:“我年轻那会儿原来只是个边镇小将,那是战事多,但都不大也不怎么激烈,靠着逞勇斗狠累迁了军功,忠显校尉,忠武校尉……一直慢慢的这样升,又没什么帮手,家里的事全靠了家里人自己支撑,前头那两个,都是这样累死的,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整日整夜的担惊受怕,心神先受不了了……后头又娶了你,人人都说我好福气,一个小小的昭武将军,能蒙皇上赐婚,可我却没敢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福气,你得好好活着,替我看着家里,我呢,在前头必须要打胜仗,要胜得毫无悬念,才能不叫你担忧。我就像一头毛驴一样被人用铁皮绳子赶着往前,没想到竟然真的叫我打败了岭王,收复了旧河山,陛下命人在阵前给我送了帅印,我却觉得那东西烫手,这军功累累,被人看来繁花锦簇,我自己却感觉摇摇欲坠……你真有点喜欢我的啊?” 最后一句,简直神来。 褚翌默默的抿着唇把随安的下巴往上合了合,而后拉着她出了耳房。 他要是再不出去,以他爹娘的聪明劲,迟早能发现他偷听,到时候他爹气急败坏,他娘恼羞成怒,说不定就叫他做了他们俩的出气筒。 褚翌小声道:“不想死的话今儿什么都没听到。” 随安狂点头,今天这事,褚翌暴露了都没好果子,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奴婢? “九爷,您换件衣裳吧。” “你这里有我的衣裳?” 随安一听他这么问就知道他想歪了:“上次您在这里歇着,第二日留下的衣裳莲香姐姐忘记拿走,奴婢洗了就放在这边了。”本来打算回坑莲香一次。 “莲香姐姐问起来,您可要替奴婢周全周全。”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道:“太爷,老夫人,林先生求见。” 话音刚落,又有小厮飞快的来报:“太爷,宫里下圣旨了,请太爷跟老夫人去接旨。” 一个月内,得了两份圣旨,这份圣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老夫人浑身一凛,被太爷拉住手:“慌什么呢,就算卸磨杀驴,也得让驴喘口气儿吧。”两个人出了门,正看到站在院子里头的褚翌,太爷立即笑了:“老九过来,你这又换了一身?不错,看着更精神了。是个大人了,该娶媳妇了啊!” 第二十二章 圣旨下 “奉天诰命,皇帝制曰:昔诸列祖,乘乾坤涤荡,扫前朝荒茀,体元御极,作人父母。又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左右经纶,昭文复武,威不若,康不乂,端命于上。国家思创业之隆,当崇报功之典,人臣建辅国之绩,宜施袭爵之恩。此激劝之宏规,诚古今通义。今有正三品昭武将军褚元雄,武略德备,奉职克己,宣劳罔懈,小心益励,加封为正一品太尉衔。原配马氏,雅性温慎,追封容柔夫人。继妻李氏,官肃闺门,追封容素夫人。继妻王氏,相夫克谐,宜家著范,封一品夫人……” 褚翌怕将随安留在书房小院会遭人询问,便把她也带了出来,她随在徐妈妈跟紫玉后头安静的伏倒在地,有幸聆听了皇朝的这次颁旨。今时今日,褚氏子孙齐聚,密密麻麻的跪在院子中,她也有幸见证了褚氏一族最为兴旺的时刻。 虽然跟自己关系不大,可心里依旧感到淡淡的喜悦。只是想到褚太爷之前在书房小院说的话,又有些担心,不过既然褚太爷都想到了,他也应该做了些什么安排才是,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褚府就这样没落下去吧。 谢恩过后,褚太爷双手接过圣旨站了起来,褚府众人脸上一派喜悦。内侍便笑着跟褚太爷说了几句,就被褚府众人恭敬的送走了。 褚太爷带着大爷将圣旨摆放在祠堂,剩下的人则在大声的讨论接下来该如何庆祝。 徐妈妈便牵了随安的手:“你这丫头,日常只闷在那小院子里头有什么意思,也多出来走动走动,走动的多了,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能念着你的好呢。” 随安立即想起之前老夫人跟太爷在书房说过的话。 这是眼瞅着通房的那把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 人群里头突然有道目光直直的落在徐妈妈拉着她的手腕上,她侧头去看,就见莲香正一脸恨恨的看着她,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莲香毫不相让,甚至微微扬起了头。 “莲香姐姐不大喜欢我,我还是待在小院里头。”她轻声对徐妈妈说道。 徐妈妈略显平直的眉头一挑,慢慢松开了手。 随安不确定自己的“挑拨离间”能不能奏效,但她不能顺着徐妈妈的话说,她只有安安分分的多待在小院里,将来逃出去才能不至于引起轩然大波。 “徐妈妈,我先回去了。”她行了个礼,转身挺直了脊梁走了。 紫玉是知道她几分的,就挽了徐妈妈的胳膊:“徐妈妈,她是个不知上进的,您别生气。” 徐妈妈看着随安的背影,淡淡道:“这几日忙着过年,有什么事儿也得等着过完年再说了。” 随安刚到小院门口,留下看门的武英就急急的过来道:“随安姐,刚才林姑娘陪着一个娘子说是她姨母的过来了,要不是我拦的快,就进门了,您说这叫什么事?” “林家是客,还是太爷亲自请的客,咱们不好怠慢了,要不你去徵阳馆跟徐妈妈说一声?我留下收拾收拾书房。” 武英点头:“您不知道,九爷好不喜欢林家公子,今天林公子一到锦竹院,九爷就生气了,吓得我这心到现在还直跳。” “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你尽早过去,免得九爷真闹出事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武英应了,又嘱咐了一句:“你关紧院门。”然后才往徵阳馆去。 随安果然就插了门,然后才想起刚才两个人竟然又把褚翌的称呼搞错了,现在应该称呼九老爷才对。年纪轻轻就当了老爷,不知褚翌习不习惯。 说起来她来褚府三年,生活里头多数时候都是褚翌的影子,她对他有害怕的时候,也有敬重的时候。起初,她见过或者听说过惹恼了褚翌的丫头小厮很多,下场都不怎么好,也因此战战兢兢。可后来她不越雷池,谨守本分,还是赢得了褚翌的一些好感,算得上是主仆。渐渐的,虽然身份还是奴婢,可她仍旧把自己定义成给褚家打工的,好好工作,希望能受到赏识,但没想到,这赏识竟然是要给褚翌当通房。 越想,她越心乱如麻。 自己该怎么脱身呢? 还有自己的卖身契——,这可不是别的,只要这纸东西一日捏在别人手里,那人家就攥着她的命。 不远处突然有鞭炮声传来,吓了她一跳,紧接着就听见哐哐的砸门声。 暴躁到这种程度,只能是褚翌。 她跑出去开门,手才拨开插销,半扇门就呼了过来,她往后躲了一下,仍然被砸了额头。 “青天白日,你关什么门?”褚翌攥着拳头,脸色铁青。 随安偷偷瞄了一下跟在他身后的武英。 武英呲牙咧嘴,伸手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也就是褚翌知道了林姨奶奶来小院找褚太爷的事了。 不管怎么说,一个父亲的小妾找男人找到自己的书房,这确实够叫人难受的。 “爷爱憎分明,奴婢怕进来些不相干的人,没得惹了爷的闲气。奴婢势单力薄,手无寸铁的,只好紧守门户。”她慢慢的回道。 褚翌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听了她这话也没消气,手里一把拽过身旁的一丛竹子一下子砸到廊柱上:“蠢货,都是蠢货!” 将军家的丫头 第15节 大冬天的,土地都冻得结实,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劲把竹丛拔起来,随安不由抿了抿唇,这要是把自己扔出去……她整个人都可以直接销户了。 可是任由褚翌这样暴躁?当然不行。 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拉褚翌的手。 褚翌大力甩了一下,随安没敢呼痛,继续再抱,这次干脆将他的胳膊抱到自己胸前:“九爷累了一天了,也没坐下喝杯热茶,奴婢刚把书房收拾出来,热水也烧好了,您进来坐坐。” 褚翌进了书房,先四下打量,随安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顺便把那些装了干果仁的陶罐都收走了,否则叫褚翌拿起来一砸,可够自己再收拾一通的。 褚翌没发现可砸的东西,便坐在椅子上。 随安则轻手轻脚的拿了茶壶茶杯:“爷常吃的碧螺春还剩了点底子,这竹叶青茶是七夫人知道九爷这些日子用功狠了,命人送了过来的,说是最能清热去火化痰解毒的……” 第二十三章 将心比心 随安手下不停的烫茶壶茶杯,絮絮叨叨:“七夫人还叫人嘱咐奴婢,这茶要紧的要用凤凰三点头冲泡法,您说都是解渴的东西,非要弄出一套套的法子来,奴婢虽然也会做,但真没觉得有什么意思。自古以来,仿佛文人骚客们的时间就格外悠闲……,偏不管是朝堂上是战场上,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太爷是武将,家中族中子弟也多数习武,从前奴婢不明白,明明太爷也不喜欢文人墨客,却为何要逼着您读书识字,今日奴婢听了太爷的一席话,却有些不一样的想头……” 她双手往上递了一杯茶,褚翌没有作声,但紧绷的面孔松了松。 随安知道他听了进去,便笑着道:“您要做将军,要带兵打仗,可您不能只叫您的兵光打仗啊,总要管他们吃喝,生病了要买药,受伤了要疗伤,到了发军饷粮草的日子,您总得跟朝廷要钱要粮发给他们,您可别存了自己贴补的想法,到时候文臣参一句您养私兵,真没处说嘴儿去,就像那日奴婢不过是没有替莲香画个花样子,她就能折腾那么多事儿出来一样,这日子啊,要是过的闲了,过的舒坦了,总有人要找点不舒坦折腾折腾。就算您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架不住别人有啊。”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史书中——”她闭了闭眼,本来想说“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之例数不胜数,可今日真不是时候,她这话若是说的重了,再激起他的另一重血性,她可要吐血了。就是现在,她额头还痛着呢。 “史书中大多数时候,武将对上文臣,武将要吃亏。太爷要您好好读书习字,不是为了让您科举及第光耀门楣,而是为了一旦将来您位列朝堂,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仅要在战场上百战百胜,还要在朝堂上跟那些文臣打嘴仗的时候能立于不败之地。”别轻易的被人坑了。 褚翌脸上的厉色徐徐敛去,却是说了一句:“多嘴。” 随安立即从善如流:“奴婢这点子愚民见识,还是在九老爷的熏陶下才有的,自然及不上爷您英武神明。” 她仰起脸,白玉似的面庞就落在褚翌眼底,神情笑嘻嘻的,眼神清澈,不像其他女人,看他的时候都带了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估量。 褚翌更多斥责的话便有些说不出来。 朝廷有三公,太尉,司徒,司空,皆是正一品,皇上封太尉是对父亲交了帅印的补偿,可太尉之上再无辅臣,朝廷封无可封,也就意味着朝廷不会再用父亲。太尉虽有名声,却无实权,还不如封个镇国将军之类,虽然品级低些,但军中事务能插手,也不会落个人走茶凉的结局。 褚翌想到父亲说解甲归田,自称太爷,心里就有些不平,可父亲说的也对,站得高能看得远,但也跌得更惨。 府里大哥的仕途已断,二哥三哥早年战亡,六哥八哥带着侄子们在军中也不过六品七品,七哥虽有功名,却不再去考,他转过年十五岁,若是以后再有战事,也不过跟在六哥八哥后头,说不定还要遭人压制…… 若不是偷听了父亲母亲的说话,他还想不到这么远。 一想这些,就把林家的事忘了个干净,怒气也渐渐消了。 一旦气势下去,再想起来就难,随安见他的视线落在放着托盘的小几上,忙把茶水往他身旁推了推:“爷,您喝口水。” 褚翌不喝,也没再发脾气,随安便笑着将杯子端了起来,褚翌这才拿起来喝了一口。 随安便又劝到:“老夫人根本不在乎那家人,您何必去生闲气。” 褚翌放下杯子:“你是谁的丫头?!我又不是为了母亲才生气的。” “那林太太的妹子要不是太爷的带回来的,若是成了大老爷的姨娘,或者六老爷八老爷的姨娘……您还会生气吗?” “您不过是怕老夫人伤心,可老夫人呢,却怕您冲动,怕打老鼠伤了您这玉瓶……”她深深的看了褚翌一眼,垂下眼帘,声音有些犹豫:“就是奴婢,将来做了您房里人,他日九太太进门,见了奴婢心里也不会高兴的。” “你什么意思?”褚翌看了随安一眼,目光瞬间凛冽。 随安心里一抖,脸上的笑容不免露出几分僵硬,重新往他的杯子里添了茶水,而后才道:“奴婢的意思是,人都是将心比心的。”男人要三妻四妾,就不能指望后院永远和谐没有纷争。 褚翌若是参不透这一点,也就不是褚翌了。 “你别把两件事扯到一块,你什么时候见我对父亲的姨娘不敬了?他们不来恶心我我会生气?” 随安心道若不是太爷的姨娘的娘家,您也不会觉得他们过来恶心。 褚翌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不服。 越发的心里来气,偏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她。 武英在门外战战兢兢的禀报:“爷,前头打发人来找您了,说快开席了。” 褚太爷今天归家,晚上肯定有家宴。 随安见他仍旧气息不平,不由的苦笑,上前拉了拉他的手:“爷,您想想,老夫人是见您高高兴兴的心里欢喜,还是见您怒气冲冲的心里欢喜?家宴就要开始了,有什么事不如等到吃完饭再说,也免得老夫人跟着担忧。”使了眼色叫武英打水。 褚翌任由他们两个伺候着梳洗完毕,不发一言的带着武英走了。 随安摸了摸额头,这才发现胀得已经觉不出痛来,连忙找出上次收起来药膏对着镜子抹了一层,又用刘海遮住,总算不太明显。 把茶盘端到茶房,看见那几个孤零零的陶罐,叹了口气,将它们装在篮子里头提着去找方大娘。 “九老爷不爱喝这些果仁茶,我想着大娘家有几个小孩子,不如拿回去叫他们分了,虽然不多,胜在都是现买现炒制出来的,干干爽爽的泡了茶闻起来还是挺香的。”她笑着说着就把篮子递了过去。 方大娘欢喜的眯起眼,双手接过来客气道:“九老爷不喝,姑娘留着自己喝多好,还用惦记我们家那几个小兔崽子。”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方大娘偷偷道:“就是前头几日,太爷还没回来,林太太找了牙行,同着林姑娘一起出去买了两个丫头呢。” 随安有些惊讶,笑道:“这事儿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他们有了丫头,也免得老是支使您。” “可不就是,哎呦,这一家那个抠法就别提了,我听那俩丫头说,林姑娘跟林太太商量,就一年给她们两身衣裳,其余的统统没有,说是买断了的,没道理再发月钱。”伸手偷着指了指东边厢房,“看着大方得体,里头竟是个面甜心苦的。” 随安想起之前太爷来的时候林先生求见,也学方大娘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林先生在吗?之前说要见太爷,正好老夫人过来,也没见成。” “不在,跟着太爷的清客相公们走了,今儿前头肯定也有酒席呢。” 随安点点头,刚要走,方大娘拉住她:“有件事不知道当不当说。” “什么事儿?”随安捧场的问,在褚府这几年,她已经很能对自己的面部表情收放自如,需要提供一脸好奇的时候,绝对不带掺杂旁的表情。 “就是前儿,忘了还是大前儿,林太太过了中午说放腊月二十三没叫我歇着,补上一日假给我,我就早回了,当然我那时候活儿都做完了。”见随安还在认真的听着,便继续道:“说也巧,我家里的炭当然比不得府里,可这不过年,总得要买点好炭,伺候着有个上门的亲戚啥的,就寻思着买个二三十斤,够两日用的就罢了,没想到能碰上了林太太,她没看见我,我就偷了个懒没打招呼,第二日回来后才发现这院子里头炭池子里头的炭竟然少了一多半……” 随安张着嘴,林太太这是把炭卖了?她打算怎么过冬?往年上京总是倒春寒,春天比冬天还要冷啊! 第二十四章 挨打 随安犹犹豫豫的走到门口,按理,林家卖不卖炭跟她不相干,可细想一下那一家人品行,还有林姑娘那些个几乎是不要脸的伶俐,她无端的心里有点怕。 连老夫人都不得不硬忍着,她一个打工仔犯不着弄些事出来叫林家没脸。 不过,伤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林家悄悄的瞒着人卖炭,总归是心里有鬼见不得光。 不知是不是因为砸了额头,这一夜她睡的很不安稳,做了好些乱七八糟的梦,第二日醒来被风一吹,就有些摇摇晃晃。 太爷升任太尉,府里过年的气氛浓欲,到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虽然小院安静,可心情还是跟着好了许多,仿佛那些烦心事都被鞭炮炸跑了一样。 一个小厮过来叫她:“随安姐,你家里来人了,在西边角门那里等着。” “多谢你!”随安从船盘里的碟子里抓了一把长生果给他,刚要关了门去,想起今时不同往日,万一林家人再过来串门,便多跑了几步路去锦竹院寻了武英过来帮忙看一下门,然后才去了角门。 看见李松她脸上露出一个笑,喊了一声:“松二哥。” 李松递了一个小布包裹过来:“猎的皮子剩下些零碎,我托人给做了个小坎肩,你穿在衣裳里头避寒。” 随安打开一看竟然是灰鼠毛料的,连忙摇头:“这个贵重,若是托在店里卖,得卖个几两银子吧!我有棉袄,也用不上这个。” 李松有点急:“这个毛色不好,是好几块拼起来的。”他攒了很久才攒出来,就算能卖个一二两银子,也不如送给随安:“你快收着,我还有事问你。”他看了一眼角门的婆子,然后压低声音问:“你知道自己的赎身银子是多少吗?” 随安咬唇,脑子却转的飞快,褚秋水在乡下多亏李松照顾,她欠下的人情够多了,上次李松说攒了五两银子,她心里隐隐的就觉得或许他得提这事。若是老夫人不想让她当通房,她努力一把,到了十八岁求着府里,说不定能赎身出府,跟李松走的近些也没什么。可老夫人已经跟太爷表露了叫她当通房的意思,她若是跟李松走近了,留下个暧昧的印象,只怕褚翌先打死她了,到时候还要连累李松。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从前听说老夫人身边一个二等丫头,赎身用了五十两。我年纪还小,也没考虑,再说就是十两二十两也是个大数,够庄户人家过个十年八年的了。不说这个了,我爹回去好吗?” 李松的手随着那五十两的话慢慢的攥紧,心不在焉的道:“他还好,过冬的柴也收拾好了,烧炕足够用了。” 随安点头,拿出三两银子:“松二哥,这三两银子你帮我收着,若是我爹那里有用钱的地方你再拿出来贴补,别一下子给了他。” 褚秋水不懂生计,给他多少也要被糟蹋了。 李松迟疑的接了过来,最后下定决心道:“我过完年可能要跟着人走镖,押了货物往西北那边,来回一趟多半年的时间怎么也有二十两银子,这样不出二三年的功夫就能把你赎出来了。” 随安没想到他真的说了出来,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可府里有可能叫她当通房的话她没法说,她自己想逃跑的话更没法说,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的道:“那二哥路上可要小心些,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李松没听到她拒绝,长长的松一口气,又说了几句褚秋水那里到时候他会托了人继续照顾着,最后道:“要替里正家买些好炭带回去。” 随安一听他要买炭,连忙道,“松二哥你帮我个忙。”幸亏她昨儿问了林家卖炭的是哪一家,偷偷把自己的主意说了。 李松点头,重复了一遍,然后道:“你放心吧,就这点事,给你办不坏。” 随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目送李松走了,回到小院,重新睡了一觉,感觉头脑清醒,神情气爽。 结果一睁开眼看见褚翌正坐在她床边,吓得她差点叫出来。 额头上清凉清凉的,原来那神清气爽是他给涂了一层药膏。 褚翌皱着眉,一脸嫌弃:“你多大的人了,睡觉竟然流口水。” 随安连忙伸手去摸,褚翌见她衣裳松散,露出雪白的脖颈,便有些不自然的扭头:“你这屋子也忒冷了,烧个炭盆吧。” “二等的丫头才能领到一些炭,奴婢也没那么娇贵。” “听说你家里来人了?最近来的挺勤啊!” 随安嗯了一声,起身找鞋子:“快过年了,来城里的机会多,捎了些东西给我。”她越坦坦荡荡,褚翌才不会多心,若是支支吾吾遮遮掩掩,没事也能弄出事来。 没想到褚翌这次竟然扭捏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该避忌的要要避忌一下。”又道:“也不是不叫你见家人,总该有个陪着你的才行,下次不如叫武英跟着。” 随安回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道了声:“好。”她有时候还猜不透褚翌的想法,若说两人之间有暧昧,那也是没影的事,否则她早被老夫人打死了。老夫人让她做通房,跟她自己往上凑着去做通房那是两回事。要不莲香怎么只敢给她使手段,却不敢正大光明的勾引褚翌呢?在后宅里头生存,活下来的都是清楚主子们的底线在哪里的人。 褚翌高兴起来:“我叫武英领了些红纸,这院子的春联咱们自己写。” 随安笑着道:“那奴婢去裁红纸。” 两个人把这一茬给揭了过去。 谁知年三十中午,她就被人喊到了林家院子。 进去之后没来的及行礼就被人踹倒在地,褚太爷怒道:“好你个贱婢,竟然替主子做功课,我说老九怎么拦着不叫我见先生,闹了半天,这功课都是你写的,给我打!” 随安张嘴刚要反驳,才说出一个字就被人堵住嘴,按在了地上打了起来。 十板子下去,她已经半晕,脑子里头那喊冤辩驳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褚太爷能够默认书房小院都是褚翌自己打扫整理,自然也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先打她一顿。 只是没想到谁会这样在褚太爷跟前污蔑她。 可这事儿,少不了林先生的推波助澜。 将军家的丫头 第16节 第二十五章 辩白 打完了板子,有人提起随安的衣领拖到褚太爷跟前谢恩。 感谢她这些年不曾偷懒懈怠的工作,让她的身体没那么娇贵,二十板子下去,脑子里头还保持了三分清醒。 上首的褚太爷怒气未消:“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竟然偷奸耍滑,挑唆了主子不学好!要不是看在年节底下,直接把你打死都不冤。” 随安已经挨了揍,若是顺势告罪应下来,好歹也能保住一条命。 可她从前根本不知道受了冤屈竟然是这般的痛苦,再加上心底的疲惫,恨不能一死了之,最好能穿越回现代,也比在这里憋屈的活着强…… 这样一想,竟又隐隐生出怒意,自己上一辈子是莽撞行事,可到死也还留着一份清白,穿过来后明明觉得自己比上一辈子长劲许多,难道结局竟还不如上一辈子? 就算是死,也要留个清白的名声才行! “太尉容禀。”她使劲眨了下眼,目视上方,其实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但她知道上首是褚太尉,便定定的看着他:“奴婢是良籍入府为奴,从小跟着父亲读书,也知道一些君辱臣死的道理。太尉大人要教训奴婢,奴婢无话可说,然九老爷的功课实是自己做的,奴婢并未帮忙写一个字。头一次府里得了圣旨之后,九老爷进宫谢恩,听说陛下还问起九老爷的功课,嘱咐他好生念书。九老爷从前的功课都是近来补的,却未曾落下一日,七老爷之前还说九老爷这是奉旨做功课……,还请太尉大人明鉴,九老爷就是敷衍谁也不敢敷衍陛下。” 褚太爷显然不知还有这么一出,然而怒气上来,仍旧强硬的冷笑道:“林先生都说了,褚翌不思上进,日常进学都是在瞌睡,你身为奴婢不知劝告主子,还帮他往自己身上贴金。” 随安没想到她祭出陛下,太尉都能如此蛮横,既然他不讲理,她也犯不着讲理,干脆就将林先生拉下马,她转头看向林先生:“林先生进府教导九老爷半年,期间从未斥责过九老爷一句,功课布置下来,也是不闻不问,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国法律令,以子告父,以仆告主,都是死罪,奴婢不敢视律令为无物,更不敢越俎代庖教导起主子来。” 褚太爷张嘴结舌,他那日决计未想到自己儿子的这个丫头竟然是个口舌伶俐的,又觉得她分明是在讽刺自己,当下更加生气,不待林先生辩驳便由怒火冲了随安过去:“你还敢狡辩,老夫人信任你,叫你安顿林先生家眷,你倒好,偷偷盗卖府里财物,累得林家五口人没有炭取暖,林先生还说就算看着褚翌的面子,不叫我说,林家一家人都在为你求情,你反而污蔑起先生,褚翌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来人,拖下去再给我重重的打!” 当权者如此蛮横不讲理,随安一扫胸中惧怕,被人再拖下去也昂着头就定定的看着褚太尉,看着林家人。 板子再落到身上,她只紧咬着唇看向众人,但见褚太尉眯着眼,林先生将视线投到一旁,林颂枫看她的目光充满愤怒,林颂鸾则咬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明是林家人自己卖了炭火,却反诬赖到她身上! 板子落在自己身上一下,她对林家的仇恨,对褚太尉的仇恨就更多一层!哪怕褚太尉立下赫赫战功,在她看来,也是个和稀泥不明事理的无耻之徒! “是林太太家吗?”靠着街的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疑问,众人停了手扭头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一辆炭车,见了林太太跟林颂鸾便回头跟赶车的说道:“果真是这一家。” 再扭头就道:“林太太,上门打扰不好意思,只是我们仔细查过之后才发现,你们前几日卖与我们的炭都是掺了水的啊,加重了分量不说,这天气这么湿冷,这炭可是不是按炭灰的钱来买的,足足五十文一斤,要不是看您这里的炭的成色好,能卖到些中等人家,俺们何必舍近求远的过来拉炭?!” 林颂枫大叫:“你胡说,我们卖的炭才没有掺水!” 不知道底下谁噗嗤一笑。 林颂鸾面上青青白白,提了裙摆往褚太爷跟前一跪:“褚伯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看着母亲辛苦忙碌便想着给她买两个仆婢使唤……”把卖炭的因由推到孝道上头。 林颂鸾面容紧绷娓娓道来:“想把此事推到随安姑娘头上,也是因为怕父母面子上不好看,我们本来寄人篱下,委曲求全……,若是因为生活拮据让父亲伤了颜面,作为儿女万死难辞其咎。” 随安却不想笑,说起来,她倒是很佩服老夫人的先见之明:“太尉大人,奴婢可以作证,老夫人并未苛刻半分,林府家眷所用之物全是从府里所出,件件都记录在册,日常嚼用,更是日日送新不曾间断,府里从管家到小厮,可以作证之人无数,就说林家没有仆婢,可做饭的厨娘,打扫卫生看户宅院的粗使也都是有的,从前老夫人送了丫头给林先生,林先生说克勤克俭,不要人伺候也是众所周知的!不知林姑娘说的生活拮据从何而来!”她大声的说道。这一刻,她心里想的并不是为老夫人正名,而是撕下林颂鸾的面皮,看看在这一张如画的娇颜下头,是怎么样的一副黑心肠。 她才说完,门口的那卖炭的汉子便跟了一句:“喂,你们说完没有,林太太,炭在这里,把我那五十两银子的买炭钱还回来罢!” 众人俱呆,而后目光全部都集中到了林太太身上,林太太何曾经历过此种阵仗,她颤抖着举起手:“你胡说,明明只卖了三十两!” 此言一出,全院皆愣。 先前,林颂鸾的以退为进已经扭转了一部分局面,可林太太这一句三十两瞬间又把他们打回原形。 那门口的汉子不依不挠,双手环臂,扫了一眼众人:“看你们也是读书人家的样子,做事还没有我们这些下九流的爽快,那日你们两个小娘们去卖炭,我们那里可是有好多人都看到的,对了,还有个婆子曾经问过我。”他目光缓缓一扫,见了门口站着的方大娘:“这位婶子,那日仿佛就是你罢,你不是还买了几斤炭说过年待客使来?” 众人随着他的手指所指,目光落在方大娘身上,吓得方大娘面如土色,跪下道:“太爷,那日是林太太放了奴婢半日假,奴婢这才想着去买些炭好过年,没想到在那里碰见了林太太,奴婢没敢细看,就,就问了那卖炭的一句。” 褚太爷面沉如水,心情极为复杂,林先生终于坐不住,站起来请罪:“都是我教导无方……” 随安心里呵呵一声,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打脸 不知道是不是穿越过来增强了体质,随安被人扶回院子就醒了过来。 看见是方大娘,她强忍着疼痛喊了声:“大娘。” 方大娘瞅见没人,低声说道:“没事儿,都过去,大家都知道你是冤枉的。老夫人命人给你请大夫了,还说叫你就在这里好好静养。” “老夫人来了?九老爷呢?”随安问的气喘吁吁,“老夫人来了,叫我先照顾你。”方大娘吧唧了一下嘴,“你放心吧,老夫人是向着你的。那一窝子狐媚子都不是好东西。” 随安点了点头,小心的挪上了床,只感觉全身的血都往下流,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着。 心里清楚,老夫人哪里是向着她,是向着九爷,害怕坏了褚翌的名声才对。 她仔细回想着褚太爷的话,说她替褚翌做功课,这是林先生告的状还是林颂鸾告的状?或者根本就是他们父女俩沆瀣一气?! “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她喃喃道,拉了方大娘的手:“大娘,你帮我个忙,那个箱子里头有好几只包袱,你只拿一只就行,还有书房里头九老爷的功课,都交给老夫人,老夫人一看就知道了。我用的纸,笔,墨,都是自己的月钱买的便宜货,跟九老爷也不相干。我的字迹,跟九老爷的也完全不同……”她不把证据摆出来,凭林颂鸾的不要脸,说不定就能翻转出什么剧情来。 林家卖炭反过来冤枉她的事已经板上钉钉,可这件事在她这里是大事,在主子们跟前,也不过就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不能拿小事说话,说了也没人听,更没人在乎。 她要做的,自然是把褚翌的名声给保护好了,帮褚翌正了名,她的名声才能跟着清白了。 林家小院从未有过的热闹,几乎是挤满了人。 褚太爷扫了一眼,动了动嘴,再看身旁的妻子,面无表情,显然是胸有成竹。 林颂鸾低低的哭泣,梨花带雨的求饶:“老夫人,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听风就是雨。” “快扶了林丫头起来。”老夫人声音宽厚:“听见有人说老九的功课是随安做的,我便过来看看。这话是你说的?” 林颂枫浑身一颤,捏了帕子,这话她当然不愿意承认,可她刚才说话的时候好些人都听见了,且是说给褚太爷听得,当时只是为了想显摆下自家才学,说褚翌不学无术也是想多衬托一下,谁知褚太爷听了就发怒,弟弟又道炭火不足,夜里好冷,褚太爷一看炭池,就认定了是府里克扣,问是谁往这边安置的东西…… 老夫人见她不说话,耐心十足的问道:“你刚才说自己听风就是雨,难不成这话是听旁人说的?” 林颂鸾忙道:“是,都是我的错,因帮着锦竹院的莲香姐姐描了几幅花样子,来往的勤了些,就听她那边的小丫头们说的,说是九老爷虽然在书房,却是叫随安写的功课……” 老夫人并不生气,继续温声问道:“这么说来,你并非亲眼所见了?” 林颂鸾这才惊觉上了当,人云亦云,她这是犯了口舌,可她敢承认是自己亲眼所见吗?她目光惶惶,不自觉的就看向东厢房,那里住着她的小姨。 林先生见状连忙上前给老夫人致歉:“老夫人息怒,是孩子们说话说得不清不楚,惹得太爷误会了。” 褚太爷刚要作声,从东厢传来一声轻轻咳嗽,便叫他住了嘴。 老夫人心中怒火滔天,这会儿见了他这样子也被累累的疲惫压住了。 只是若要放过林先生,那褚翌的清白呢? “孩子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话说的颠三倒四也是有的,只是林先生是老九的师傅,明明知道太爷误会了,却怎么也不跟太爷解释一番,由着太爷误会了老九的清白么?” 林先生也恼怒起来:“老夫人明鉴,在下是褚翌的先生不假,可褚翌并不尊师重道也是真的,上京人尽皆知……” “所以你就任由你的子女污蔑他叫人代写功课?”老夫人紧追不舍。 林先生汗如雨下。 褚太爷刚要说话,另一处院门那里又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太爷,老夫人,奴婢把九老爷的功课跟随安写的都拿过来了……” 徐妈妈忙走了几步接在手里,拿到上首,见老夫人点头便打开两个包袱让众人看。 方大娘见状舒了口气,才敢接着说道:“九老爷的功课写满了两只柜子,随安写的字都收在她的箱笼里头,这里的不过三分之一。” 褚太爷翻了两下,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整整齐齐的一厚摞纸张,再看褚翌的功课,他先前已经看过了,字迹飞扬,用的是上好的雪花纸。 方大娘见无人叫她住嘴,想起随安躺在床上的可怜样,便把那话儿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随安用的纸笔墨都是她用月钱托了九老爷的小厮在四宝斋买的,说打发人去问问就知道了。” 老夫人心里暗赞一声,她早就知道随安本分小心,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存了心思想让褚翌收房,没想到褚太爷竟然还不如一个小丫头,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人…… 想到这里,她讽刺道:“太尉大人可有话说?我就是想问问大人在外带兵,也是这样不查看了人证物证,只凭他人的几句话就能给别人定罪?” 姜是老得辣,褚太爷受了讥讽也没继续发火,反而起身给老夫人施礼:“都是我的错,略灌了几口黄汤,想着老九又是那么个上房揭瓦的性子,便信了,好了好了,林先生也不是故意为之,教不严师之惰,他看不过去,又以为你护着老九,就跟我略提了几句……” 一副大事化小的样子。 正好不知道哪里的鞭炮声响起,他顺着便道:“年纪下闹了这一出,都是我的过错,看来是人真的老了,不服不行。” 老夫人恨不能吐他一口痰,此时便道:“既然太尉大人都如此说了,我也就不追究了。徐妈妈,拿五十两银子给外头那收炭的,把那炭买回来吧。” 依照她的本心当然不愿意出钱,可若是她不拿出来,叫褚太爷巴巴的贴钱让林家再把炭买回来?还不如这样花五十两银子再打脸林家一回呢! 第二十七章 训服 老夫人打了脸,并不乘胜追击:“今日过年,若是闹一个不愉快,想来接下来一整年都不痛快,依我看,太尉既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消了,不如就随我归家吧。” 太爷也笑道:“可惜夫人竟不是男儿身,否则这太尉头衔我竟是要相让才行了。” 其余人等俱都松一口气,也有笑着上前奉承的:“原是误会一场,解开就好了。” 老夫人跟太爷一走,之前人满为患的林家小院瞬间成空,先前因为主家争执而龟缩一旁的几个丫头才缩着肩膀出来,整治酒菜安排过年。 林颂鸾咬着内唇上前重新跪倒:“父亲,都是女儿名利心太重,坠了父亲名声。褚翌他不做功课的事,女儿真的是听锦竹院的丫头说起的,女儿怎敢凭空捏造?” 林先生刚要开口教训,一直坐在东厢的丽人出来,软语道:“姐夫何必着恼,小儿女家争强好胜总比那碌碌无为要好。便是撞了南墙,再回头绕道走就是了。” 林太太看看相公,再看看妹妹女儿:“年节下头,相公还请看在除夕将至的份上先消消气,便是教训孩子们,也还请过了上元再提不迟。” 林先生只得道了一句:“罢了。” 老夫人跟太爷到了前院,老夫人脸上无笑,褚府子孙也俱都知道林家小院的事,兼直到现在都未看见褚翌,不少人便窃窃私语起来。 大夫人上前禀报说年夜饭已经齐备。 德荣郡主便上前过来扶老夫人去更衣。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道:“你跟老七吃了饭还回去那边,明日一早过来给父亲拜年即可。” 德荣郡主忙道:“来时爹爹吩咐了,要要跟相公都留在府里……” 老夫人摇了摇头:“你听我的,你跟老七好好的,我也就别无所求了,他心肠花,随了他老子,你日常里头多管束了他,别叫他闹出事来。” 德荣郡主很维护褚钰,听了婆婆的话乖巧的回道:“相公一向待儿媳好,儿媳也尊敬相公,娘您放心。” “嗯,好了,我这里也用不着你伺候,去外面跟你的嫂子们一起坐坐说说话,一家人难得聚得这么齐。” 德荣郡主想问一句怎么不见褚翌身影,却知这时不好开口,只好应“是”,起身走了出去。 老夫人则阴沉着一张脸转身进了内室。 碧纱橱里头的太师椅上,褚翌被人堵了嘴紧紧的绑缚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老夫人到来之前,他挣扎的厉害,白色的里衣上已经浸出了血印来。 里头徐妈妈正一脸焦急的劝着他。 将军家的丫头 第17节 “他若是连这点事都想不通想不明白,趁早也别入仕,也别从军,免得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死不瞑目!” 徐妈妈听见老夫人的声音侧开身,露出褚翌胀得通红的脸。 看见母亲,他的脸颊动了动,大大的眼眸似在问:“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你父亲就是这么个脾气,暴躁,蛮不讲理……” 褚翌摇着头,这不是他印象中的父亲,他当时被母亲的人手押在墙外,亲耳听到父亲的话,只觉得心如刀割,他不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儿子么,怎么父亲连这点信任都不给他? 他甚至不怕人前辩驳,可竟然连一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他,就定了他的罪。 “为什么?”他的心里,眼里,只想着要问个为什么。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就算他是你爹,你也没办法知道他的所有想法。你看看随安丫头,她辩驳的不好吗?连我都要赞她一句,可她不照旧先挨了一顿打?寻常百姓,想要敲那登闻鼓,不管有没有冤屈,不也要先受廷杖五十?他是你爹,他自己也说了,喝多了,被人一激,以为你骗了他,就抓了你的丫头来问。你还想怎么着?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你作揖赔礼?你记好了,这话我只跟你说一遍,昔年太祖分封诸位王,后来却有三王谋反,当时天下大定,他们只分的一域,有什么能力跟朝廷作对?堂堂的皇族贵胄,不照旧被人扣上谋逆的帽子,受他们连累者数以万计,难不成那些人也跟着谋反了?你若是想的通了,便点点头,我自然放了你,咱们一家人难得团聚,好好过一个年。若是想不通,你就留在这屋里,直到你想明白为止。”说完就目视一侧,眼角有泪闪过,却被她硬憋了回去。 褚翌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原来父亲的宠爱,母亲的溺爱,都是那么的不可靠。 他呜呜的挣扎,绳子更是往皮肉中勒紧,血水慢慢的浸透了衣衫。 徐妈妈站在门口焦急得看着褚翌跟老夫人,欲言又止。 老夫人平定了下心绪,而后转身硬声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是跟我出去好好吃年夜饭,还是在屋里待着?” 褚翌闭了闭眼,脸上的泪痕宛然,而后点了点头。 徐妈妈不等老夫人叫就冲上前给他解开绳索。 徐妈妈拿走了他口中布巾,褚翌就开口,嗓子却有些哑了:“我想去看看随安。” 徐妈妈便道:“九老爷别担心,老夫人已经命人给她请了大夫,也让方婆子去照料她了。若您还不放心,奴婢一会儿就去看着。” 老夫人也说:“等吃过了年夜饭,我跟你一起去。” 褚翌方才不语,任凭她们两人帮着换了里衣,上了药粉,换上过年的新衣。等三个人走到吃年夜饭的正厅时,其余人等都已经到了。 几个儿媳妇就上前扶了老夫人,六老爷八老爷都看着七老爷褚钰,褚钰笑着起身拉了褚翌过来:“快给父亲见礼。” “父亲。”褚翌行礼。 褚钰见他脸上虽然没有笑容,却也还算平静,松了口气去看褚太爷。 褚太爷声音和蔼:“都到齐了吧?咱们先去祠堂祭祖。” 大老爷忙道:“都到齐了。” 一家人就去了祠堂祭祖,太爷主祭,大老爷陪祭,大爷献爵,其余人等依次焚帛,捧香,展拜毯,守焚池等等。褚钰紧紧的挨着褚翌,唯恐他在祠堂做出什么事情来。谁知褚翌竟然完全的随着做了下来,虽然看不出多么恭敬,却也平平静静的。 女眷这边则由老夫人领着在祖宗遗像跟前供奉祭品,一切都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祭完祖,再回到正厅,徐妈妈已经指挥着人把酒席布置好了,一家人分主次坐了,老夫人抽空往男客那边的席上看了一眼,见太爷身边陪着的是大老爷跟大爷,褚翌身边则坐着褚钰跟八老爷,这才微微放了心。 一顿饭总算是热热闹闹的吃完,老夫人便打发德荣郡主回去:“你父亲那边替我们问个好儿。” 德荣郡主看了一眼褚钰,有些犹豫的低声道:“母亲,让相公陪着您多坐会儿吧。” 老夫人摇头,叫了褚钰跟褚翌过来,吩咐了褚钰:“别耽误了,大过年的,路上也小心些。”又跟褚翌说:“你去送送你七哥七嫂。” 第二十八章 探望 随安没想到挨了顿打后竟能睡得沉了,乃至于她一醒过来第一眼看到褚翌脑子发抽竟然说了一句:“九爷您也被太爷打死了?” 褚翌阴沉着一张脸,道:“醒了就喝药,别大过年的再发烧烧傻了。” 随安一动才觉出屁股上火辣辣的疼,顿时想到某年春晚看过的那些农民模特,“火辣辣的心,火辣辣的情,火辣辣的小辣椒它透着心里红,火辣辣的眼睛会说话,火辣辣的小样招人疼……” 可惜她没个撒娇的人,便只好忍着痛直起身子,褚翌见状扶了她一把,又帮她端了药。 黑乎乎的一碗散发着中药味的汤汁,随安扶着碗边一口气喝的只剩下一个底。 “喝干净。”褚翌道。 随安再瞅一眼,底下那些药渣就像泥巴一样,她喝下去没准儿能吐了,刚要坚定的拒绝,想起褚翌随父,性情不定,难保不会再给她一顿打,反正她已经决定要逃跑,这会儿当然是顺从些少吃些苦头最好,便道:“那您帮我添点儿水吧。” 褚翌没作声,听话的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半碗水。 随安晃了晃碗底,闭上眼全喝了进去。喝完她感觉有点支撑不住,重新趴到褥子上。 屋里的蜡烛烧到最后干脆灭了,外头的鞭炮声,爆竹声,还有烟花升空,把天空弄得很亮,随安适应了一会儿就能视物。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跑也跑不了,还不如好好养着,便闭上眼,一动也不动。 屋里只能听见褚翌的呼吸声。 奇怪的是漫天烟花声竟然也没能将他的呼吸掩盖过去。 睡不着又不能翻身,她侧了侧头,再睁眼发现褚翌放在自己枕头边的手竟然在颤抖。 她盯了老一会儿才发现褚翌是真的在抖。 随安这才确认他确实是气急了,也气狠了。她来褚府的时候褚太爷就在外头带兵,昨儿算是头一回见,本来觉得他还不错,当然,也是她大意了,慈不带兵义不养财,她不能仅凭一面之缘就认定褚太爷是个好人好父亲。 要知道那些推翻前朝政权,改朝换代的可几乎都是武官。 就她所知的,赵匡胤,朱元璋,努尔哈赤,哪一个不是战功卓绝?这些人是好人吗?史书上写着,他们是军事家,政治家,却从无一个人说他们是好人。 是她太过想当然了。 当然,估计褚翌也跟她差不多,算起来,他跟褚太爷也有五六年没见了吧。 想到这里,她伸手盖在了褚翌的手上。 触手冰凉,像握住一块冰块一样。 褚翌撩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随安不知道说什么。褚翌是主子,是上司,她一个下级奴婢,顶多能劝几句,这安慰的事儿,她做不来。 这样一想,她觉得褚翌快点成亲也有好处,到时候就有了人说话了,免得受了气窝在她这里。这算什么事儿呢? 她不能安慰他,再说她也比他倒霉多了,起码他没挨揍。 随安说服了自己,就略抬了抬身子,仰起头喊了:“爷!” 褚翌垂下眼看着她。 随安呵呵笑了一声,见他脸上仍旧化不开的寒冰,只好再接再厉:“爷,这大过年的,奴婢饭还没吃呢,您去给我要两只鸡,要是有炖鸡,就要一大锅炖鸡,没有炖鸡,两只烧鸡也行,奴婢我吃一只,……剩下一只明天早上吃!” 褚翌胸口起伏了一下,从她的手下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站起来就往外走。 走到外头才发现自己忘了戴斗篷,扭头一看,随安正扒拉了他的斗篷盖在自己身上。 褚翌看着她左支右拙的两只爪子还有被子底下扭来扭去的身子,这回是真有点无语。 他来之前明明想过的,她被打得气若游丝一见他就痛哭流涕,他呢,一腔愤懑思忖着如何复仇,两个悲情苦逼的人在一起,最后抱头痛哭才是符合逻辑吧? 可现在呢,她支使他去拿鸡,还贪心的要两只,今儿一只,明儿一只,见他落下斗篷,也不喊他穿上,反而自己划拉到自己身上…… 在母亲屋里丝毫没有减少的愤懑却在此时奇迹般的消减了许多。 褚翌的斗篷是貂毛的,又轻又暖,随安舒服的几乎想叹气,扭头朝外一看,没见褚翌的身影,还以为他走了,刚趴好,就听见推门声。 褚翌抱了一床被子进来。 随安张着嘴,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您要在这里过夜啊?”是看她挨揍心里愧疚准备打地铺照顾他吗?完全不必,把卖身契还给她就好了。 褚翌往前走了几步,单手把她背上的斗篷拿开,然后抖了被子往她身上盖去。 “轻点,轻点,真的好痛!”她哀哀的叫。 褚翌手下不见温柔,粗鲁的把被子盖到她身上,眼瞅着她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一样,虽然足够倒霉,但真没看出哪儿可怜来。 蠢货。 她要是不这样说,没准儿他会更相信她痛。 随安挤出一个“心碎”的笑:“九老爷,外头天冷,您出去的时候记得穿上斗篷。” 褚翌没搭理她,浓长的睫毛垂下来,抓着斗篷走了。 随安心里想着即将到来的鸡汤或者烧鸡,越想越饿,感觉过了好久也没见褚翌回来。 禁不住喃喃自语道:“怎么饭还没来?没有烧鸡来两根鸡腿也行啊……” 接着又道:“两根鸡腿可能不够,至少要五根,不,十根,留五根明天再吃!” 刚说完就听外头噗嗤一笑。 门外老夫人扶着徐妈妈的手说:“原以为她挨了打受了冤屈这会儿得哀哀的哭呢,没想到却在这里惦记鸡腿。” 徐妈妈忙吩咐身后的丫头:“去大厨房,捡着密云火腿还有那大大的烧鸡腿,多拿些来。” 老夫人点点头,推门进了屋子。 上级探望受伤的下级,随安当然要做好准备:“请老夫人安,给老夫人拜年!” 徐妈妈吹着了火折子,却没发现蜡烛,紫玉机灵,忙从书房取了一盏灯过来。 老夫人这才坐在徐妈妈搬过来的圆凳上:“屋里没点灯,以为你睡着了,想着瞧一眼就走的,好孩子,你今儿受委屈了。” 随安暗暗庆幸刚才没有埋怨褚翌,更没说什么“反动”言论,否则今儿这顿打白挨了不说,说不定还会被人悄悄的处理了。 “老夫人,奴婢当年卖身为奴,跑了好几家都无人肯收,是九老爷留下了奴婢,奴婢这才有了银钱给父亲治病。九老爷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这三年一刻也未曾忘记过。奴婢还是那句话,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奴婢不能眼看着外人败坏了九老爷的名声,奴婢更不能自己给九老爷抹黑。”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她既然已经存了离了这府的念头,此刻就不能跟老夫人犟嘴抬杠,更不能喊冤哭诉。 褚家这样,虽待不出个好待来,可换了别家,不一定就能跟上褚家。说来说去,还是人权跟自由最好。 “我没有看错你,你是个随和通透的。”老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九老爷那里,你平日也要多开解着些。好孩子,委屈你些日子,等你九老爷成了亲,我自然要好好抬举你的……,将来有了一男半女,消了奴籍,就是正经的姨太太。” 在徐妈妈看来,这几乎是一种承诺了。 随安垂下头,没有做声。 徐妈妈就笑道:“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再说有您抬举着,随安怎么会委屈?!” 这就要她表态,这个好说。 “老夫人,奴婢没觉得委屈,不委屈,您放心。”她连忙抬起头大声表白。 老夫人跟徐妈妈就笑了起来。 将军家的丫头 第18节 第二十九章 试探 紫玉一口气点了六只蜡烛,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老夫人一抬头看见墙上的两幅画,站起来走到跟前:“这是你画得?” 她的尾音略微的有点翘,若一恍惚就能想到褚翌,褚翌也是这样,她还记得那日他躺在床上,也是这样问她,不过那评价可不是好话。 “奴婢无人指点,闲来涂鸦,倒叫老夫人见笑了。” “虽然不精致,但也还算质朴,有几分意思。” “老夫人过奖了。九老爷说看着眼疼。” 此话一出,徐妈妈没崩住,一下子乐了。 老夫人也呵呵笑:“老九这嘴也够厉害的。” “你这画不错,送我一副吧,我也不白要你的,待会儿送你一套新头面。” 随安忙道:“老夫人能看入眼都是奴婢的福气,您想要尽管拿去,头面我也用不着。” 徐妈妈笑:“这傻孩子,哪里有嫌首饰少的?你啊,尽管收着,老夫人没有女儿,可是最喜欢打扮女孩儿的!” 随安嘿嘿一笑,暗道老夫人这是打算拿她跟太尉打擂台呢? 如果说这是迟来的补偿,她当然要收下。不收下,难得要反揍褚太尉一顿? 见随安没再推辞,徐妈妈笑着上前问老夫人:“您要哪一副?奴婢替您取下来。” “你觉得呢?” 徐妈妈有点书画见识,闻言仔细看了一下便道:“这幅竹报平安不错。” “我觉得田园图好些。” 竟然像在菜市场买菜一样,两个人认真挑剔了起来。 随安可没觉得自己画的有多么打动人心,她刚要开口请老夫人两副都拿走,想了想又闭了嘴,这也太掉价了。虽然目前她只是个奴婢,未来还有可能是个逃奴,但未来的未来谁又敢保证呢。万一她做了皇后呢,呃,到时候这两幅估计得被销毁…… “啧啧,这两幅,难分伯仲啊!随安,你说该怎么办?”老夫人问的意味深长。 上层阶级的精神领域是不好窥视的,随安不理会她话中若有似无的深意,乐呵呵的道:“老夫人,奴婢可以买一赠一。” 老夫人再度大笑,一连说了两个好。 “去拿饭菜的人还没回来吗?” “来了,这就来了,刚出锅的热鸡汤跟烧鸡……”棋佩亲自提着食盒进来,她后头还跟了一个婆子,手里也提了两只食盒。 四喜丸子,红烧狮子头,炸黄鱼,糖醋里脊,片火腿还有黄橙橙的大烧鸡腿…… 随安笑着咧开嘴。 棋佩笑着道:“老夫人,前头儿说太爷累了要歇着,大老爷跟六爷八爷商量着要重新摆席叫了人说书呢……” “行了,我这就走了。随安你好好养着。” 随安将目光从大鸡腿上收回,甜甜的道:“多谢老夫人赐饭!” “可了不得了,这丫头竟是个馋嘴的,我看她得了头面都没得这顿饭开心呢!”徐妈妈笑着取了两幅画下来。 棋佩也跟着凑趣:“老夫人,奴婢想留在这里照看随安。” “这也是个猴儿,老夫人您可别信她,我看啊,她就是看上那些吃食了。”徐妈妈毫不留情的揭棋佩的老底。 满屋子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随安你看呢?”老夫人却突然问随安。 随安一怔,老夫人这是抬举她还是替她找麻烦? 她说留下棋佩,好似能留下都是她的意思,若说不留下棋佩,那就是呼啦啦的打脸棋佩,时人都重面子,她何苦给自己拉个仇恨? 不管说留还是说不留,都不好回答。 “叫奴婢看,今儿过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让紫玉姐姐一同留下吧?反正这么些菜,奴婢跟棋佩姐姐就是再多两张嘴也吃不完。”她笑意盈盈的说着。 老夫人眼中多了几分意外,更多的则是满意。 紫玉忙在一旁开口:“还是你们两个馋猫吃吧,我还要等着子时一过给老夫人拜年好抢先拿赏钱呢!” 登时屋里的笑声更大。 徐妈妈见老夫人的脸上不复来之前的阴霾,心里松一口气,就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老夫人,咱们走吧,这些啊都是些成精的猴儿,可不得了。” 老夫人就携着徐妈妈的手往外走。上了青帷小油车,老夫人突然轻笑了一声。 “这份聪明劲儿……”话只说了半句,却没了下文。 书房小院里头,紫玉到底被棋佩留下,棋佩只跟随安招呼一声,就埋头大吃,紫玉却拉着随安八卦:“你跟我说说今儿的事?” 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径是在随安的伤口上撒盐。 随安哭笑不得:“好姐姐,妹妹一整天没吃东西,灌了一碗药,连碗底的泥渣子都舔干净了……” 紫玉就笑着拿了帕子给她擦手,又特坏心的从棋佩眼皮子底下拿了一碟子密云火腿:“这个味道最好,你吃。” 随安眼瞧着逃不过,便也只好趴着吃了开来,一边吃一边嘟囔:“那你问吧。” “我啊,最想知道林家是如何自己卖了炭却又赖到你身上的,还有就是,听说那什么林姑娘说九老爷的功课都是你写的,你真这么能干?还说这事儿跟锦竹院有关……你吃慢些,又没人跟你抢?!” 随安接过她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先叹了一句,“这火腿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而后慢慢的组织语言把事情说了。 紫玉听了一拍床沿:“就说能临战脱逃的都是小人!” 棋佩也从饭桌上抬起头,义愤填膺:“很是。” 紫玉一看她的样子就笑的打跌,随安跟着回头,一看也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唇角示意棋佩。 棋佩这才慌忙去擦嘴,原来是好几粒芝麻粘在嘴角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吃了一顿饭,随安便道:“两个姐姐回去吧,方大娘说打发她大孙女过来跟我作伴,估计差不多也该到了。” 紫玉跟棋佩帮着把东西收拾了,到底惦记着前头,棋佩便道:“等我回去,叫两个小丫头带些茶果子过来,说说笑笑的一夜也就过去了。” 方大娘之前的时候一个劲的说家里没人整治过年的物什,她这才叫她回去的,当时走的时候说的好好的,叫她大孙女过来帮衬,随安虽然没指望小姑娘能帮上什么忙,可有个人陪着总比自己冷冷清清的好,但现在都这么晚了,看样子不是忘了就是不想来,想到这里,她就笑着对棋佩道:“那劳烦姐姐了。” 棋佩笑:“不用客气,等你好了,也给我画几幅好看的花样子就行了。我要独一无二的。” 随安把头磕在枕头里,伸出手挥了挥,表示:“好走不送。” 紫玉便嘻嘻的笑着跟棋佩牵手走了。 第三十章 殊途 褚翌却是被莲香匆匆拦下。 “她能给老夫人身边的丫头们画花样子,偏奴婢这里还是您的事,她就百般推脱……,便是如此,奴婢也不敢在林姑娘面前说她替您写功课啊……” 莲香泣不成声的揪着褚翌的衣角。 褚翌却在想着褚钰临走说的那几句话。 “爹爹打的胜仗越多,朝廷对他的防备就越大……” 所以就可以拿他的脸面说事,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先把随安打一顿是吗? 难到在军中也是这样治军的?专门朝最亲近的人捅刀子? 他心里像放了一捆湿柴火,又沉又闷,怎么点也点不着,只能闷闷的飘出呛人的黑烟。 莲香哭了一阵子,一直求不来褚翌一句话,抬头往上看,只见褚翌满脸阴沉,吓得再不敢说了,只好又捏着帕子呜呜的啜泣了起来。 褚翌的拳头攥了攥,才算竭力遏制住把她扔到湖里的念头。 他的名声已经够臭了。 谣言止于智者,这世上,智者少,自以为是智者的人太多。 “林姑娘信誓旦旦说是你说的,你可愿意跟她对质?” “这……”,莲香犹豫,道:“林姑娘是客……” 也就是说她不敢。 褚翌笑了一下,父亲还是一府之主,随安都挨了打还拼命辩白,区区一个林颂鸾便把他的大丫头吓得退避三舍了。 难道他看上去很仁善很心软吗? 褚翌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莲香咬了唇,想再追上去,却不敢,她怕真惹恼了他。攥着帕子在原地转了几圈,而后提着裙子往家里跑去。 “爹,娘,明儿你们就去求老夫人,就说——替我算了一卦,说我要早些嫁人才行!娘,您不是相中了回事处的那个李三?就他了,爹,你今天晚上就去他家,问他爹娘!”莲香急急的嘱咐家人。 王妈妈被闺女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弄得一头雾水:“怎么回事?你犯了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 “说不清楚。今天白天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就是跟那事有了牵扯!……林姑娘非说是我说的,我是九老爷的丫头,说谁不是也不敢说九老爷的不是!” “你既然没说,难不成还能屈打成招了你?我跟你去老夫人面前分辩就是了!”王妈妈一拧眉头:“这屎盆子可不能扣你头上!” 莲香急的眼泪又出来! “不是,你们听我说,这事再不能提了,林家能自己卖了炭诬赖到随安身上,随安都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这还是有人证物证的!” “随安一个外头进来的丫头,怎么能跟你比?” 莲香跺脚:“你们不知道,我也是影影绰绰听老夫人院里的人说的,说那林太太的妹子被老太爷看中了,老太爷正抬举她们家呢!难道我的脸面还能大得过九老爷?我去跟林姑娘辩白,还不如一头撞死!早知道就有多远躲了多远!”说着想起她跟林颂鸾来往,还是因为随安不画那花样子,又恨恨的咒道:“那贱丫头,最好挨顿打病死算了!” 随安在房里等到了亥末,既没等到去拿鸡腿的褚翌,也没等到棋佩说的那两个小丫头,索性也不等了,只留了一根蜡烛,然后把头歪向墙里睡了过去。 褚翌在园子里头游荡了大半夜才想起随安要的鸡汤。 因第二天一早要进宫朝贺新年,所以大厨房的灶都是开着,有的烧着热水,有的干脆就只让它那样小火苗燃着,褚翌来的时候,大厨房的人正聚在一起用酒饭,主事的听说他要些烧鸡跟鸡汤,连忙装了满满的两食盒,又打发了个粗使帮他提着,一直到了书房小院的门口,褚翌才接过手。 院子里头廊柱上的灯都亮着,照旧因为过年今夜也是都不熄灭的。 随安睡的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摸自己额头,瞬间吓醒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19节 一看是褚翌,松了口气,也禁不住抱怨:“九老爷,大过年的,您也忒神出鬼没了。” 她知道他心情恐怕不好,本没指望他说话。没想到褚翌竟然开口:“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随安一下子想到一个事,她挨了顿打,若是发烧,那么岂不是要挪出府去?到时候悄悄的叫了她爹来把她运回家……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焉知非福…… “你不用怕,就算发烧我也能立即给你请了大夫过来!若是……”他垂下头,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若是他连忠心自己的人都护不住,他自己都要唾弃自己了! “你之前用的金疮药是军中他们用的,旁的不说,这效果是很好的。也没有发烧,不会有事的,更不用担心被人挪出去……” 随安忍了一会儿,才把翻白眼的冲动忍回去。 她很想说不要主子的怜悯同情,只要把卖身契还她就行。 可是她不敢。小心翼翼的走到如今,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她宁愿仍旧蛰伏以待他日。 “不是没吃东西?来,喝点鸡汤。” 随安不想吃:“爷您歇着去吧,这些留着我明天吃。”她吃的太多,如厕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吃上东西,才能好的更快!” 是吃的太多,她更想去上厕所才对! 可她能熬得过他吗?不能。 褚翌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啃着鸡块,嘴上挂了一个浅笑,竟然觉得很有食欲,喝了另一碗鸡汤。 随安好不容易吃完,用帕子抹了抹嘴,挤出一个体贴入微的笑:“您明儿不是也要进宫朝贺?早些歇着吧?”皇帝早先赏了个虚职给褚翌,这样一来,他虽然年纪不大仍旧可以进宫。 谁知褚翌竟然翻身上了床:“你这里也没个人,我今夜替你守着,天亮了再走。” 随安眼前一黑,吓得差点掉下床去。 他在这里,她怎么嘘嘘,难不成要拖着病体跑到院子那头的茅厕去?何况天还这么冷! 就算是平时,夜里她也没傻乎乎的半夜出门的!都是用夜壶!那小东西就在她床下头! 本来没喝鸡汤还能坚持两个时辰,现在能坚持两刻钟就得冒着把膀胱憋坏的风险! 褚翌却是真心打算留下来。 他一个明天才勉强算是十五岁的男孩子,能指望他多么贴心? “爷,求您了,您就是去隔壁书房睡几个时辰也行啊!”随安苦兮兮的劝道。 褚翌干脆拉过她身上的一层厚被子,闭上眼。 “奴婢不是担心自己的名声跟清白,奴婢是担心您的清白啊!您说您一个风华正茂玉树临风生机勃勃奋发有为的芝兰玉树一般的公子,怎么能让奴婢这朵狗尾巴草给拖累了呢?” 褚翌这才睁开眼:“你真不要我在这里陪你?” “不用,不用。”随安猛点头。 褚翌掀开被子迈过她下床:“那你好好休息,可别害怕,今晚这院里也没放爆竹,我本来还担心百鬼都躲到这里,你再害怕……” 第三十一章 同床 随安瞪着眼看着褚翌,过了很久才呲牙咧嘴的道:“不怕,人比鬼可怕多了。” 褚翌挑了挑眉,一甩袖子走了,这次又落下了斗篷。 随安气哼哼的拽到自己身上:“算了,能盖一会儿是一会儿。” 褚翌回到书房才发现只有一床被子——之前被他拿走一床给了随安,有心去拿回来,又觉得自己忒婆妈,干脆只盖了一床睡。可勉强睡到子时就被鞭炮声吵醒,一看窗外白茫茫的,竟是在大年下起了雪。 褚翌有点后悔了,觉得不应该睡在书房,要是武英跟武杰留下一个也好点,给他弄个炭盆也免得受冻。 “不行,再冻下去,明天我得发烧了!”想到这里他一骨碌的爬起来,也不穿外衣,披着被子就往随安住的耳房跑。 屋里的烛火已经灭了,可依旧能看的很清楚,随安正趴睡在床外,那床他拿过来的被子被推到一边,身上重新盖了自己的斗篷。 小心翼翼的越过她爬到床里头,弄了两床被子在身上,可惜来的路上被子被他抖搂的好冷,又重又沉。再看看随安,心里先有点隐隐的羡慕了,然后是嫉妒,挨了揍还睡的这么香甜,可不气人? 带着一点儿恨意,他悄悄掀开她的被角,然后整个人都滑了进去,立即就被温暖了。 这后半夜他睡得极好,好到几乎可以忽略她踹他的几脚。 当然他的脚凉,不小心碰到她的,似乎是情有可原。 但随安就不太好了,任谁吧,睡着睡着发现旁边睡了个不明物都得吓一跳,她胆子算大的了,要不是她在床外头,早就把他踹下去了。 清白这种东西,她虽然不大在乎,可这个世道在乎哇! 所以她果断的把他推醒了,并且一本正经的跟他说:“你怕鬼啊?!” 褚翌抬起脚就想踹她,想起来是自己睡了人家的床,几乎恼羞成怒,随安忙道:“说的是几点进宫来?这得快到了时辰了吧?您回锦竹院,还是就在这里凑活着洗洗?” 褚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若无其事的收回已经蹬了一半的右脚,然后就是起床。 随安伸手去拔开炉子底下的风门,以便让炉火更旺些。幸好昨天晚上紫玉走的时候把炉子跟炭火都给她放到了床边不远,本是为了取暖,可也无形方便了她。 褚翌提了一壶水,勉强热了热,洗了一把脸,再看随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货竟然又闭上眼睡过去了! 刚回到书房穿上衣裳,武英跟武杰来了。 褚翌看了眼武英:“我记得你家有个妹妹进了府?在哪里当值?” “回爷的话,在粗使上呢,管着打扫院子。”武英恭恭敬敬的回道。 “嗯,你去把她叫过来,给随安打打下手。” 武英忙应了,转身跑出去找妹妹去了。 武杰就催:“爷,您进宫的衣裳放到老夫人那里了,咱们过去吧?” 褚翌走了不一会儿,武英就带着妹妹过来,小姑娘才九岁,脸儿圆圆的,名字也叫圆圆。随安忙谢了武英,又嘱咐他别忘记给褚翌带几个包子:“要在宫里待很久。” 圆圆已经在家吃了早饭了,正跟着粗使婆子们在院子里扫雪,她哥能把她叫来,可叫她高兴坏了,就问随安需要她做什么。 “先不着急,你吃过了?还要再吃一点不?”随安指着柜子叫她把昨天的东西都拿出来:“你也吃一点吧,吃完把食盒送到大厨房,足有三个呢,能拿的了吗?” “能的,姑娘,我先拿去大厨房再回来吃饭。” “好,你快去快回,先把饭拿过来,在炉子上热热。” 总算有了一个靠谱的人帮忙,随安便安心趴在被窝里头。 褚翌到了徵阳馆的时候父亲母亲已经醒了,他上前拜了年,老夫人见他眉间没有郁气,担了一夜的心才落下,拉过他的手问:“昨儿没回锦竹院?在书房窝了一晚?” 褚翌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其他人也到了。 七爷跟德荣郡主也过来,老夫人便道:“昨儿忘了嘱咐你们直接去午门汇合就行,没得多绕路。” 太爷便跟老夫人坐在了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分了男女接受儿孙们的拜年,无论大小人人都有红包。 褚翌也接了两个,露出一个浅笑道谢。 褚钰就揽住他的肩膀:“九弟来,咱们俩好好商量商量……” 德荣郡主就笑着跟老夫人道:“七爷惦记九爷的压岁钱惦记了一夜。”说的老夫人笑了起来。 大夫人吩咐人准备了果子跟点心放到马车里,以备众人路上吃。 大家说说笑笑的上了车,气氛比昨天好了不少。 褚翌自然跟褚钰一车,褚钰难得的问了一句:“随安没事了吧?”被德荣郡主偷着拧了一下。 说起随安,褚翌心情微妙,长长的睫毛扑扇下来,遮住眼中情绪:“她没事。”没心没肺的能有什么事? 马蹄声踢踏着过了端门,在午门停下,褚钰扶下妻子,就领着褚翌赶到褚太爷身边,已经有不少人到了,彼此打着招呼,拜贺新春。 褚家昨日发生的事没瞒住人,在场的不少人都影影绰绰的知道了一些,当然也有更多的人将目光落在褚翌身上。 王子瑜没来,他的大兄亦是老夫人的亲侄子的王伯行含着微笑大步走了过来,先给褚太尉行了礼,又问候了众人,然后拉着褚翌的手:“宫里赏了一筐福桔,祖母一个人给我们分了一个,剩了一多半说全都要留给你……” 王伯行已经是正四品的行太仆寺少卿,他说的笑话,捧场的人不少,褚钰也跟着玩笑:“怎么会全都留给老九,肯定是外祖母惦记外甥们多,所以才留的!” 在一片笑声中运昌侯也缓步下了马车,走到褚太尉面前:“褚太尉,一别经年,您这身子骨一向可好?怎么听说一回家就打骂子孙?难不成在军中打的还不过瘾?” 运昌侯兼任东宫辅臣,是正二品的太子少保,论品级虽然跟不上褚太尉,可论起跟皇室的远近,褚家那是远远不及的。 父亲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父亲,褚翌仰起头就要看过去,褚钰拉住他笑着道:“运昌侯的表兄在军中贻误战机,被父亲打了二百军棍……” 褚翌心中若有所悟。父亲不在京中,朝廷以战事为要,自然没人上赶着说父亲坏话,可若是一朝得胜回朝,享受赞誉的同时,自然也要承担诋毁。 他将目光转了开去。 褚钰就冲着王伯行苦笑,小声道:“孩子气的很。” 第三十二章 朝贺 众臣在奉先殿朝贺完毕,皇帝跟众位臣工入座免不了说起朝事。 褚太尉刚起了个头:“東蕃人素来狡诈,不知信义,虽连翻求和与朝廷,可这些年边境骚扰时有发生……” 话没说完就被太子笑着打断了:“太尉虽不常在朝,却能关心国事,真良臣猛将也,不过西北边事有李玄印、刘倾真这两位老将主持,倒也不必担心。” 又有人道:“太子说的对,何况今日乃是春节,说战事未免不吉利,倒不如商议一下何时请了陛下开放夏霖苑,好让百姓同乐!” 梁皇一直含笑听着,并没有表态。 褚太尉无人支持,连一向交好的宰相韩远铮都苦笑摇头。 这一场朝贺,把褚翌彻底从那一点儿小儿女的情绪中拉了出来,连同他半夜做登徒子爬了随安床的那点不自在都一同撇在了脑后。 回到马车上,女眷那边还没出来,褚翌便问褚钰:“七哥,运昌侯的表兄被父亲打了二百军棍,打死了吗?” 褚钰笑:“若是死了,直接说打死了就行,何必说打了二百?”又道:“好了,你也看到了父亲在朝中孤立无援,不可多跟父亲置气知道吗?你是小儿子,该多担待点的时候也得体谅父亲。” 褚翌倚在车里的迎枕上,拿了早先武英准备的包子就着温水吃了一只,然后才说话:“敢情打得不是芳华!” “哎吆!”褚钰去抓他的嘴:“你这话叫她听见,我今晚又没得睡了!”这个她自然是指德荣郡主。 又悄声反驳:“我跟芳华清白着呢!我们感情也没你想的那么深!” 褚翌拍开他的手:“你们搂抱还亲嘴了!我都看到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20节 褚钰如同吃了个盐团子,卡在喉咙里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好半天才找回理智:“芳华又没怀孕过!” “那睡在一张床上也不算清白有失了?” 褚钰白了他一眼:“只要没被人抓住,就不算清白有失。”然后绞尽脑汁的教导弟弟:“譬如骂人,你在心里或者背地里没人听见的时候骂人,能跟大庭广众之下骂人一样吗?虽然大家都说君子不欺暗室,但能真正做到的有几个人?就是陛下,听说皇后责罚贵妃,还偷着骂皇后不贤呢!” 说完见褚翌一脸兴味,连忙道:“我这也是听郡王爷说的,当然可不能乱传,传出去我也不承认自己说过的。” 褚翌胡乱点了点头,心想自己跟随安这也算还清白,随安肯定没怀孕,就睡了那么一下,能怀孕才见了鬼呢!反正事情过去了,没被人当场抓住,他死不承认就行,还有随安这里,他也得解释清楚,是昨天太冷了,他才不是怕鬼! “怎么还不出来?”他掀开帘子往外看。 “这没成亲的就是跟成了亲的不一样,”王伯行笑着走了过来,踩着车夫摆好的踏脚凳上了车,对褚翌道:“你若是急着回去,不妨去坐我的车,你表嫂今儿陪着大侄媳妇坐了一车。” 褚翌也想趁着家里人少先跟随安对好口供,连忙谢了,上了旁边不远空着的马车。 王家车多,外边又大同小异,走了一辆也没人在意。 王伯行跟褚钰目送他走了,返回车厢才笑着问道:“昨儿到底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你外祖母知道外甥受了委屈,脸色那叫一个难看,今年过年的红包都克扣了一多半。我们这些亲孙子是一年不如一年。” 褚钰笑的胸腔震动:“你拉到吧!都多大年纪了,还吃他小孩子的醋!别说外祖母,就是我们家郡王爷,昨天夜里也拉着我说,要我把老九请到家里,他好好抚慰抚慰……”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王伯行端起茶杯,两个人轻轻碰了一下,才转而说起旁的话。 书房小院却前所未有的热闹,不仅紫玉跟棋佩来了,还把昨天疏忽值守的小丫头也揪了过来:“这俩任凭妹妹处置,说是昨儿走到一半,风把灯笼吹灭了,两个人就吓得冻住了,跑回了屋里缩进被窝……” 随安刚才花了一根鸡腿又好说歹说的把方大娘还有她的大孙女打发了,人都有私心,她也有,也能理解:“不打紧,这两个妹妹一看就是娇柔小胆的,若是责罚,目前我这样也拎不动板子,嗯,不如就替我打几根络子吧,过完年做衣裳正好用上。”又叫圆圆拿出花生果跟瓜子来招呼众人。 紫玉听说圆圆是武英的妹妹,少不得要夸两句:“是个好孩子,回头我跟徐妈妈说一声,你只管在书房小院伺候,难得九爷也肯叫外头的人来,又是武英的妹子,是最信得过的!” 随安忙推了圆圆:“快谢谢你紫玉姐姐,她是最热心肠又最乐善好施的。” 棋佩这会儿已经啃了两根鸡腿,心满意足的挑事:“那我呢?” 随安便笑着开口,“这院子里头的姐姐们得罪了谁都得头疼,唯独得罪了棋佩姐姐,只需两根鸡腿就能哄好了!” 说的屋子里头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圆圆甜甜的笑着认了人,棋佩看着她的样子笑眯眯的道:“你别听随安的,我啊没那么麻烦,一根大鸡腿就成。” 笑得紫玉骂她“上辈子是狐狸来着?就跟鸡过不去?” 棋佩意有所指的看了看西侧:“总比那些跟人过不去的好。” 这话随安也不知如何接口,按理,说她坏话的是林颂鸾,可不辨是非的是褚太尉,要是褚太尉多问一句,或者查证了再说,她也就挨不着那一顿打了。 林颂鸾固然可恶,褚太尉也忒可恶,不能因为他平了叛乱就可以说他做的一切都对。 随安想来想去,觉得要是自己逃走,褚府不追究的话,她就原谅褚太尉这一回。 紫玉跟棋佩估摸着时间觉得老夫人该从宫里回来了,就回了前头,临走又罚那两个小丫头给随安跟圆圆送饭,省了圆圆的力气。 她们前脚走,后脚随安就叫圆圆:“这些菜有老夫人赏的,有九老爷赏的,都是好菜,你挑着那些看着干净整齐的拿回家去,这到了午时就又有新饭菜来了,你在家吃了饭晚上再过来也行,或者放下东西过来在这里吃午饭也行,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许多。” 圆圆涉世未深,还不会跟人客气,点头应了,随安高兴的不行,指挥着她用油纸各样包好,又嘱咐她,若是路上有人问,就说在九老爷书房里头伺候,免得叫人误会她偷盗。 她才走,褚翌后脚就进了门:“你倒是会打我的旗号!” 随安没料到他竟然听壁角,笑问:“您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以为得到午后呢。” 褚翌没回答她的问题,围着床边转了一遭,而后鼓足勇气开口:“你怎么解决的如厕问题?!” 他是回来的路上才想起这件事的。 第三十三章 谈心 我谢谢你! 随安一下子泄了气,以手掩面,语气颓丧的道:“这事您不用管。” 褚翌的尴尬不比她少,只是觉得她是受他连累,所以心里多了一份责任。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很快他就找到另一个话题:“你的药换了没有?谁来换的?” “换了,换了。” 看出她对这个话题也不喜欢,褚翌闷闷的坐在一旁。 外头北风卷起树上的雪花,扑撒撒的打在窗上,偶尔也发出簌簌声,像人在扫落叶一般,两个人的心情都安静了下来。 随安舒了口气,轻声问:“你还想去从军吗?” 褚翌咽了一口口水,目光看着虚空,朝廷,军队,从前他想过,但现在看来还是他想的太少了,但是他的梦想就是在战场上。 好儿郎保家卫国,血战沙场:“还想。”他扬了扬头答到。 随安就把拳头放到下巴底下,微微笑了起来。 “但我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随安笑了一下,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还有去什么地方?大梁有几千个卫所,你想过要去哪里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道褚翌去哪里,自己以后逃跑的时候也可躲的远远的。 褚翌不知她心中所想,认真想了想回答到:“父亲今日在奉先殿说東蕃人不可尽信,害怕西北会再有战事,如果让我选,自然是去西北最好。”也免得留在梁地,整日不是这个起兵就是那个造反,平了叛乱还要被人说自己人打自己人…… 他这样一说,随安也跟着认真了起来:“東蕃人自称是秦氏后代,秦祖以擅离间闻名……要说他们兵力多厉害也是没有的……” 褚翌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東蕃的?还知他们擅长离间。这些小人!”说道東蕃更是直接评判道。 “先生之前给您讲列国志的时候说过。” 褚翌挑高一侧眉毛:“你不是在打盹?” “我听过的内容,让我反复的听才打盹!您要不要听我说?!” “好好,你说。東蕃人如何,离间又如何?”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觉得她在自己面前自称“我”,听起来也很舒服。 “我这也是纸上谈兵……”随安想一想自己前世的雄心跟抱负,那绝对不比现在的褚翌少,可惜,前世的她做的,今生的她做不得了:“孙子兵法里头有用间篇,里头的话很有道理,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打仗固然好,可花费如流水,国力空虚,百姓自然无法富庶,这样的战争就算胜了,土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对君主来说也失去意义,而若是能用计策,或者用间,消弥灾祸,除掉最厉害的敌人,这样一来,可能用计的人得不到什么声名显赫的好处,但百姓跟国家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曾经,余则成一度成为她的偶像先师…… 她继续道:“人的名声,跟做的事有关,对于那些受益者来说,这个人就是个好人,可若是对于那些受害者来说,这个人就是个坏人。” 褚翌点头:“你说的对,在父亲眼里,林家没有坏人,哼,他得了美人,倒是偏袒的厉害!” 随安苦笑:“太尉这事,他老人家的心思如何,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对于我来说,挨一顿打,能挽回些名声就值了,若是能从中再得一些好处,不定还有人觉得我赚了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只纠结在它对不对,应不应该这样那样,那都是浪费时间,是做无用功,或者亡羊补牢,或者大彻大悟,或者痛改前非,就算对事情没有丝毫的挽回或者帮助,但对于更长远的未来来说,说不定它还是一件好事,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 褚翌也跟着苦笑:“是啊,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可这一堑吃到心里才知道它有多难受。” “是,可我还是要说,太尉有许多儿女,您只有太尉一个父亲,父子关系,既亲密,又不对等……”说到这里,她又起了郁闷:“这事我最无辜,是最大的受害者,论理,真不应该我来劝你!可林家也没得了好,她们卖炭的事也被揭穿了……,对了,后来那三十两五十两的,是老夫人的手笔还是你的手笔?我觉得是老夫人——林家初来乍到,还没有胆子敢在外头坑人。” 叹一口气:“不过也说不定呢,等他们发现太尉对他们的容忍比海还广阔的时候,她们就会更爽快的坑人了!” 褚翌咬唇:“林家我不会放过的!” “可别,您就看着太尉怎么做好了。您现在是依附在府里!要不大家怎么都说成家立业呢!只有您将来有了本事,能通过自己的真本事来报复也好,报恩也罢,那才是您自己的事呢!” “可我什么都不做,他们还以为我认怂了。”褚翌不服,而后想起昨日随安挨打,很郁闷的道:“我知道了,本要去救你,结果母亲派人把我带到了徵阳馆,还把我绑了起来……,其他的事我都是听徐妈妈说的……” “所以那五十两还是老夫人的手笔?”随安也是才听说褚翌被绑,可她不敢再说这事,惹得褚翌对父亲母亲同时起了叛逆之下才最糟糕。 褚翌顺着她的话点头:“要是林家真的只卖了三十两,那剩下的事肯定是母亲安排的,母亲的安排你放心,一定万无一失的。再说,林家若是不卖炭,不陷害你,也轮不到我们来出手打他脸。我猜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声张,一声张,他们的名声可就更糟糕了。” 说起老夫人,随安的心情更加微妙。以老夫人闺中盛名以及身份,当时竟然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且死了两任妻子的人,老夫人当时也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吧? 这个世道对男人总是比对女人宽容。 可老夫人还算是投胎成功的,至少有两个亲儿子,老公不靠谱,儿子们孝顺心里也舒坦。 再想想自己,简直要悲从中来!辛苦工作被人陷害不说,还得安慰另一个人受害人…… 第三十四章 委婉 这一番谈话把褚翌的那点儿蹭床的尴尬消弭的干干净净,到了最后褚翌干脆拿了列国志跟堪舆图来,本是想看看東蕃如果扰边会从哪里进行,没想到发现堪舆十分粗糙,有好些地方跟列国志不同。 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褚翌咬牙:“父亲那里应该还有堪舆,我去拿了来。” 这个随安炒鸡赞同,知道大体位置,以后她逃跑也好有数。 等褚翌走了,她干脆就趴在床上仔细看列国志跟堪舆里头到底有那些地方不同,没有铅笔,只好记在脑子里头慢慢琢磨。 这边褚翌到了徵阳馆,正好听见莲香的母亲王妈妈在奉承母亲:“莲香她还不愿意出去,可她年纪也不小了,成了亲趁着年轻多生几个,我们也能帮着多照料着些,要是晚上几年,我们两家老人的身体先不成了,不叫他们伺候就是好的,更说不上帮他们小两口的忙了……” 老夫人虽对莲香近来的行事很不满,但是对自己的陪房还是有几分恩典,便松了口:“行,此事我允了,你们跟李家说说清楚了。到时候一起过来见我。这结亲不是结仇,要双方都乐意了才好。”到底刺了王妈妈一句。 王妈妈不知是欢喜的过了还是糊涂,没听出来,反而笑着奉承道:“我们家都是您的陪房,莲香只要乐意了,那李家又不是高门大户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有一丝不满啊。” 褚翌在门外正好听了这一句,哼笑一声,回身交待武英:“你去把那个什么李三李四的给我找来。” “九老爷,让他去哪里等您?”武英问。 褚翌本是来找父亲的,进院子的时候就知道父亲不在这里,此时干脆道:“去外院书房,让他在夹道那里等我。” 武英应了快快的去找李三去了。 紫玉从屋里出来,笑着帮了打帘子:“九老爷来了怎么不进来?老夫人还念叨您呢。” 屋里老夫人也停了说话,见他就笑:“中午也没顾上问你,晚上一块儿好好吃饭才好。” 褚翌笑了笑:“儿子本是想找父亲借借他的一件东西,听说父亲不在这里,过来给母亲请了安便要去前头书房再找。” 老夫人盼着他们父子破冰,闻言忙道:“那你快去吧。” 褚翌笑笑拱手行礼转身出去,王妈妈看了就有些纳闷,莲香眼界高,一心念念的想当褚翌的姨娘,这才过了多久就松口了?本是依着她的心愿,当然还是嫁了旁人做正头娘子的好,莲香本就比褚翌年纪大,过一二年这九太太进门,屋里哪里还有莲香站的地儿。 王妈妈既怕莲香昧下什么祸事,又觉得莲香就在锦竹院里头,锦竹院也没什么大事传出来,便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不提。 可没想到她才到家,还在琢磨这去李家说合的人选,李家那边的人先邀请了马房管事家的,去了老夫人面前,说要两家结亲。 这事儿不到天黑便传遍了褚府上下。 莲香丢人丢得连锦竹院都不愿意待,直接窝回了家里。 随安也听圆圆说了那么几句,一听李家的事,她就觉得这该是褚翌的手笔。 圆圆把她哥也卖了:“我哥说是九老爷找了那李三说话,然后李家才又结了亲……” 随安看着门口的影子,连忙义正言辞的替褚翌辩白:“九老爷肯定不会给莲香姐姐拆亲,再说,九老爷看谁不顺眼直接就上前揍人了,用得着使这种手段?这手段也忒委婉了!” 褚翌咳嗽一声,转身走了,本来想着她受了伤,给她些好菜,说他委婉! 吃饭的时候,褚钰隔着老八褚琮悄声问褚翌:“父亲瞄你好几眼了,你又干什么事了?” 褚琮也小声道:“原来我是遭了池鱼之殃,我还以为父亲是在瞪我。” 将军家的丫头 第21节 褚翌鄙夷:“八哥你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什么池鱼之殃,我又没惹父亲生气!” 褚琮道:“今日你不在,我听父亲说年后要重修族学,然后你我还有长龄他们几个以后都天天去上学,而且,当日的功课当日得完成,后头补的都不算!” 褚翌拧眉:“我要去从军,父亲不帮我,我就自己去边关做一个小将。我今儿把父亲的堪舆借了过来,八哥你说现在哪边儿战事最多?” 褚钰知道母亲肯定不允,连忙低声喝斥:“大过年的你说这个,没得惹了母亲伤心!” 褚翌这才不说了,心里却觉得褚钰胆小怕事,成了亲就一点作为都没有了。 散了饭,老夫人又嘱咐了明日都去走外祖家,依旧按了惯例,大老爷带着自己的儿女去自己亲外祖马家,六老爷也带了自己妻子去自己亲外祖李家,这两家都算是平民,褚太爷便道:“两家都不可疏忽了礼数,中午还去王家吃饭。” 大老爷跟六老爷都起身恭敬的听了应“是”,而后告退,褚钰摸了摸鼻子懒着老八的肩膀道:“父亲,那我们明儿等大哥跟六哥都出来,再一起去王家吧。” 褚太爷嗯了一声,冲他使了个眼色,褚钰没看见,却被褚翌看在眼里,褚翌便道:“父亲,母亲,儿子先告退了。” 褚太爷没辙,只好嘱咐了一句:“那堪舆图可得保存好了,不能损毁啊!” 老夫人这才知道:“他毛手毛脚的,怎么把这个给了他?”又转头吩咐褚翌:“拿回来还给你父亲。” 褚翌刚才听父亲那样说,便知道有这么一出,也没有继续生气,恭恭敬敬的道:“是,儿子一会儿就送回父亲书房。” 他一走,老夫人也不看褚太爷,径直回内室去了。 褚太爷这才打发褚钰跟褚琮:“行了,你们也早点去歇着,也不许起晚了。” 褚翌气汹汹的回到书房小院,先踹了院门。 武英跟武杰吓得都不行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随安正被圆圆扶着挪步子,圆圆被吓了一跳,一下子把随安撂在了地上。 屋里“哎呀!”一声,褚翌这才回神往屋里走。 看见随安就骂:“不在床上躺着,你干什么!” 随安苦笑:“手脚都麻了,下来活动活动。没事儿!”扶着圆圆的手就要站起来,褚翌就背着手看她。 圆圆哪里够,随安只好喊褚翌:“九老爷帮帮忙,扶一把。” 褚翌这才上前,直接把随安的头往下一按,托着她又把她送回床上。 随安顾不上丢脸,连忙道:“武英说您从太爷书房借回了堪舆,给奴婢看看吧?” 又喊圆圆:“给九老爷泡茶,拿书房柜子里头的碧螺春,你哥哥也知道地方。” 把人打发走了,才对了褚翌谄媚一笑:“爷,让奴婢临摹一份儿吧?” 褚翌心里堵了一口气,本想撕了的,哼道:“瞧你那点儿出息。你临摹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已经答应了太爷要过一会儿就给他送了过去。” “奴婢只把大州府画一下就行,用不了多少时间。” 褚翌想着她说他“委婉”,心里还记恨,因此声音平静的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到时候他趁着她画的快完工的时候给她来个釜底抽薪…… 第三十五章 心思 可谁也没想到那堪舆那么大那么细致:“别说一炷香了,就是十炷香……”褚翌犹豫道。 “事在人为!”随安抬起头冲他一笑,招手叫了圆圆取了纸跟炭笔过来,盖上纸先从上京开始画起…… 褚翌见她说做就做,神情一顿。 他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觉得随安还算顺眼的,但或许跟她这样的性格不无关系。 他不喜欢废话太多,偏内宅的女眷们,就是那些粗使婆子,有时候使唤她去做一个事情也要琢磨一二,丫头小厮们更是推三阻四,这样的人多不胜数,他又是跟着父亲在军中待过,军中将领的说一不二,军士们的为令是从他也是见识过得,两下里头对比,才令他烦躁不堪,恨不能早早从军。 就是七哥褚钰,有时候答应了他什么事,回头说不定都能黄了。 像随安这样,能做的就说能做且立即去做,不能做的就说不能的,除了她,他认识的还真没几个。 所以,就算面上一个劲的觉得她蠢,可心里还是隐隐的有点珍惜。 褚翌看着烛光下的侧颜,乌黑的头发垂在一旁,刘海顺滑微微遮住眼睛,她伸手拨到耳后,不一会儿就自己滑了下来,后头她干脆不管了,任凭它们跟浓长的睫毛连成一片分不出来。 烛台旁有剪刀,是用来剪烛芯的。 圆圆端了泡好的茶送到他跟前。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褚翌开口打发,接过茶水发现温热,干脆一口饮干了连茶碗也还给圆圆。 随安低着头随口道:“九老爷也去休息,明儿不是还要出门走亲戚?!” 褚翌没有说话,圆圆看看褚翌,再看看随安,不知所措,还是武英在门口悄悄冲她招手,才把她叫出来。 圆圆出来后小声问了一句:“随安姐那里……” 武英道:“老夫人那里已经过了明路,单等着过段日子就开脸呢,徐妈妈过来的时候叫了我们几个都悄悄说了,以后九老爷跟她在一块,不用人伺候,我们就不要上赶着过去了。” 武英琢磨,徐妈妈八成是担心九老爷害臊。 其实九老爷…… 武英嘿嘿笑了几声,拉了妹子在另一端的耳房:“这是哥进府的时候发的铺盖,当时九老爷把他的一床赏了给我,这一床我没盖过,你盖吧,先在这里歇着,别睡死了,别人叫也听不见……”唠唠叨叨的。 屋子里剩了两个人,门外也渐渐没了声音,褚翌的舌头就从里向外舔了一边,然后拿起剪刀,趁随安不注意一下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乍然看向他,眼睛里头的光像星子一样璀璨明亮。 褚翌好半日才找到自己要说的话:“我帮你剪剪刘海。” 随安被他捏住根本说不出话,只好眨眨眼表示“快点”。 生活就像那啥,没法反抗的时候就让他快点pe吧。 “你别动啊!”他拿着剪刀,心里也有点害怕戳破她的额头。 几剪子下去,随安的心越来越凉,伸出手悄悄一摸,刘海已经少了二分之一,再剪下去,离秃不远了。 她心里哇凉哇凉,面上还要挤出笑容:“这样就行,不挡住视线了。” 褚翌还有点不满意:“不算整齐,我再……” “这样就很好啦!”她一把攥住他拿剪刀的手。当人家奴婢就是这么命苦,天天说违心的话,还要说的很真诚。 没有剪刀手的本事,就不要挑战剪刀手的活么! 从前她上初中那会儿,剪了个很帅气的短发还偷着哭了一回,这次刘海剪成狗啃,却要笑着感谢。 幸好褚翌尚有自知之明,没有拿镜子勉强她说美丑。 随安复又埋头画了起来,地名太多,那些比较熟悉的,她干脆简单的用拼音的前一个字母代替,譬如“吉安”就直接写“ja”。 褚翌见她下笔如飞,也来了兴致,跳上床,挤在她旁边道:“我帮你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 可画堪舆真是个累活儿,趴了一会儿就受不住,到了最后他干脆就搁下炭笔,托了腮帮子像个昏君一样,色眯眯的盯着随安看了起来。 随安也不管他,两个人昨天就同床了,这会儿再矫情也没意义,当然要是褚翌敢对她这个那个,她肯定不从,她才十四岁! 过了子时终于描完了,褚翌挤过去看了起来,随安再飞快的检查一遍,没发现太大的出入,就将褚太爷的堪舆收了起来,然后再一页页的描补自己画的那些,她没有那么大的纸,都是裁成a4纸那么大,褚翌就帮她依次排开,见她露出一个放松的笑,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累不累?我帮你按按肩膀。” 说着话不容拒绝的帮她捏了起来。 随安怕痒,褚翌的手一到肩窝那里她就受不了了,挥着手笑的去掰他:“我不要,不用你!哈哈……走开,走开!” 褚翌不理她:“你趴的太久了,小心在床上趴一辈子!瞧你这些症候,哪儿痒啊!”说着就抓了一下她的腰眼。 随安笑的浑身无力,挨打的地方本来因为长伤口就又痛又痒的,褚翌再一弄,她顿时如同散了架的瓜秧子,哈哈大笑停不下来。 耳房里头的笑声惊天动地,值夜的武英打了个哈欠,却在想明天早上吃什么才好。 武杰起来起夜,揉了揉眼角的眼屎嘟囔了一句:“九老爷跟随安姐可真恩爱啊!” 武英刚灌了一口浓茶闻言顿时全数“噗”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指着武杰道:“你能不能别乱说!”就他所知,男人女人在做那事的时候,还没有哈哈大笑的呢!这笑,指不定九老爷在屋里怎么闹随安呢。 屋里随安终于完全的按住褚翌的两只手。 褚翌也不反抗,双眼眸子乌黑,亮晶晶的看着她。 随安刚才笑出了眼泪,正好有一颗滚到鼻尖上,褚翌刚要伸手去抹,就见她鼻子一皱,连忙躲开,可床里的空间有限,随安又怕喷到画好的图纸上,再转头侧向床外已经来不及了…… 屋里的暧昧戛然而止。 第三十六章 二心 良久,屋里才想起褚翌的声音:“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语调是扼腕而嫌弃的。 这个喷嚏把随安打得昏天黑地,缓过劲来立即惋惜的回:“我也想成为一个男人。” 穿越到男尊社会里头,就是搞基也比这样给人家当通房姨娘性命说不保就不保强啊! 褚翌被她这一句想成为个男人给炸得头昏眼花,反应过来立即就敲她脑袋!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随安把画好的纸压到枕头底下。 褚翌看了就道:“我明天拿几张大纸过来,你替我好好的描一副。” 随安不敢催他走,故意问:“那我明天再用大纸这样描一副吧?”拿起放在一旁的堪舆匣子摇了摇。 褚翌皱眉:“不行,我今天就还回去了。”堪舆虽然不等同于布防图,可像这样珍贵的堪舆图京中能有的人家一巴掌也数的过来,父亲那里,他不光把他当父亲,以后还会把他当成将领……,既然答应的事,多晚也要做到。 “行了,你歇着吧。”声音微微转凉。 随安忙指了指一旁的斗篷:“夜里很冷,您多披一件衣裳。” 褚翌从鼻子里哼了一气,心情却奇异的好了一点。 武英打着灯笼走在前头,褚翌用胳膊夹着堪舆匣子,一边走一边想随安要是个男子会怎么样? 又矮又小的男子有什么好?没得惹人嫌弃,到时候娶不上媳妇,岂不是要整天躲在被窝里头哭鼻子? 当时她家的情况他事后也知道些,褚秋水就已经够无能的了,随安这幸亏是个女子,要是个男孩子,要么被人拉去当赘婿苟延残喘,要么被卖到小倌馆生不如死…… 说起褚秋水,反正大家都姓褚,说不定以后他能给他找个活干,也好过年纪不大就靠随安时常接济…… 若是父亲反对,他也可以反驳说自己这算有样学样,他爹都能包庇林先生到那种程度了,再说,就褚秋水跟随安,十个加起来也比不过林家那一家的厚脸皮!他这番“好意”可惜忘记了艾特到随安。 随安正扶着腰小心翼翼的下床,伤口虽然痛,可多活动活动,有助于血液循环,恢复的会更快。 将军家的丫头 第22节 有了堪舆,她心情极好,她从前跟着现代的家人也有野营集训的经历,虽然历时最长的也才半个月,可那时还是学到了很多经验,比如野外如何弄吃的,如何分辨方向,如何生火…… 现在她不担心自己,她担心她爹啊。 告诉他,怕他说漏嘴,不告诉他,怕他伤心难过。 随安叹了一口气,老夫人觉得她好,她不错,说对她有安排有交待,那为何不问她一句呢?! 呃,问了也白问,她不敢说实话。她敢说她不想伺候褚翌么? 主子们的心意就是奴婢们的心意,奴婢们没法有自己的心意,生了二心,纵然有天大的功劳,也是一个死。她在这一点上看的很开,历朝历代,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比比皆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连改变自己命运都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的进行,功劳也没有那猎狗跟良弓大,实在没法舔着脸说自己兔死狗烹,她这种行径,充其量也就得个“不识抬举”的评语罢了。 她慢吞吞的走了百十来圈,累得有点出汗,才挪回床上,翻身不行,便略侧了侧,渐渐的睡了过去。 武英叫开二门,褚翌将堪舆亲自送回褚太爷书房,也懒得再回后院,就在前院书房主仆俩凑活了一晚上。 第二天用早膳的时候褚太爷听说褚翌已经把堪舆还回去了,讶异了一下道:“其实也不必这么……” “食不言寝不语。”老夫人说了一声,就垂目吃饭。 褚太爷就小声道了一句:“昨夜不是都赔罪了?!” 老夫人一下子把筷子扣在桌子上,怒目而视。 底下的伺候的丫头婆子们个个垂着头闭着耳朵一言不发。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啊!”褚太爷又把筷子给她拿了起来。 徐妈妈忙从旁边用帕子托了一双新筷子给老夫人。 褚太爷瘪了嘴不语,自从成婚后,她们主仆这种打脸的事不知道做了多少回…… 他管教自己儿子,连层皮都没戳破呢,这俩人就跟他要了儿子的命一样。 那么多的妇人之仁,也就幸亏嫁给自己。 褚太爷越想越觉得自己太亏,前头两个老婆,都算他对不住人家,可现在这一个,诰命也上去了,儿子们也生的人高马大,体体面面,可是这娘们愣是看他不顺眼! 褚太爷决定任性一回,今天不去岳父家。反正跟那一家子文人也没啥好来往的。 是以孩子们过来请安的时候,他就抚摸着肚子道:“为父今日身体不舒坦,就不出门了,你们随意,该干什么的就去干什么啊!别耽搁,走吧!” 褚钰看了一眼母亲。 老夫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你父亲不舒坦,我自然要在家里照顾,你们也都已经成家是大人了,这都外家都自己去吧!” 褚钰:这是城门的火还没扑灭啊! 大老爷率先行礼告退,他要是跟着在这里磨叽,等到了中午也吃不上饭了。 六老爷一向沉默寡言,也行礼带着同样沉默的六夫人走了。 德荣郡主就有点着急,说起来是凑巧,平郡王除夕夜里熬了一阵子,这两日身上是真不舒坦,她想早点回去看着他。且,家里这事儿,真怪不到她头上不是么?她就是硬往自己身上揽也没个理由啊!实在是她这一池子鱼离城门太远太远。 老八褚琮本来打定主意跟着褚钰的,他没成亲呢,虽说父亲给他定了一个媳妇,可这成亲的事还得嫡母操持,所以褚琮也不作声,窝在褚钰后头,要不是本身块头太大,又没有超能力,他能缩成一颗土豆球。 褚翌来的最晚,到了之后,先灿烂一笑,然后躬身行礼告罪:“父亲母亲恕罪,儿子今日起的迟了。” 褚钰见他的样子不喜反惊,他实在怕自己这个弟弟在压抑中变态,所以他很支持老娘的决定——给褚翌找俩通房。 第三十七章 良器 褚太爷看了妻子一眼,这才笑着开口:“夜里睡的好吗?”自己觉得自己已经很低三下四的跟孙子一样了。 褚翌像是完全从除夕那日的阴影里头走出来了,也笑着回话:“看了半夜舆图,夜里睡得还好。” 太爷听他说看了半夜舆图,眼睛一亮,正要开口再问几句,听见旁边老夫人轻轻一咳,立即道:“天色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出门好了。礼品都准备齐全了吗?” 德荣郡主忙答:“都准备好了,大嫂昨日就同我们说好了。”说上大夫人,表示她也不愿意夺人的功劳。 褚翌却诧异的看了褚太爷:“父亲不去外祖家了吗?” 褚钰这会儿跟褚琮一样,两只鹌鹑窝在一起垂头都看着地上长金子,但是鹌鹑的耳朵都竖的笔挺。 褚太爷看着褚翌的盈盈笑脸就有点说不出拒绝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刚才有点不舒服,这会儿感觉好多了。” 褚翌就道:“那我跟父亲坐一辆车吧,正好有些舆图上的事情想请教父亲。” 褚太爷瞥了一眼老夫人,然后轻轻咳嗽一声,装模作样的站了起来。 褚钰立即上前扶了他的手,笑着道:“我也跟父亲一车,想听听九弟问什么问题呢。” 褚琮被褚钰抢先一步,也没气馁,反正大嫂安排的车辆都是尽够的,大不了他自己坐一车呗,那舆图就跟蜘蛛网似得,万一爹爹有不知道的,再问他,他更说不上来,到时候不够丢人地。 男人们先走一步,德荣郡主就上前去扶老夫人,笑着道:“母亲,咱们也走吧。”这一刻她心里倍儿想有一位亲弟媳妇帮着分担分担。 这一路上不知褚翌跟褚太爷说的什么,但从王家出来,父子间的隔阂已经消弭的一干二净。 这之后,褚太爷也不管过年,直接给褚翌找了两个武师傅,根据褚翌的情况,指点了他学刀法。 到了傍晚父子二人就坐在徵阳馆里讨论兵法。 褚太爷这一辈子大战小战无数,小战忽略,有许多大战都有可借鉴之处,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事有不对,就极有可能造成完全相反的结果,他把这些例子说出来,褚翌不仅能跟上他的思路,还能举一反三,褚太爷心里暗赞他“真乃良器”。 老夫人见他父子二人如此,嘴里不说,心里却如释重负。 她的儿子她自己知道,心里那股火到现在还没发出来,就像蜡烛换了一头烧而已,总有一天要搞点事出来。 她招了徐妈妈悄声问:“随安那丫头养的怎么样了?” 徐妈妈一听,脸色有点不好,也悄声回道:“白天净是趴着睡,问她她说不睡觉就好疼,大夫请了两回,都说恐是骨头裂了,论理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又是个小丫头,身子比不上那些小厮强也是有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这几日都把她给忘了。” “现在可是过年,您不是去东家就是去西家,还要张罗来家里的宾客,说起来,她生了病没把她挪出去,就是您的恩典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问:“她就没让人给老九递信?” “没有,近来九老爷不是去演武场,就是在徵阳馆跟着太爷,您都是知道的,再说随安那里就只有一个小丫头圆圆,见了九老爷大气不敢喘的,怎么敢乱说?” “如此,你说我是按兵不动呢,还是把她挪出去看她的造化?我是怕老九知道她好不了,会再起事,还有林家,消停了这大半个月了,估计也坐不住了吧?” “是,林太太过年的时候请了柳姨娘两次,柳姨娘只去了一次。柳姨娘回来都跟我说了。” 老夫人就瞪了徐妈妈一眼:“我又不是新娶进门的小媳妇,你还瞒着我干什么?” “是,我盼着您过个舒心年,这些事也不是大事,就是柳姨娘说她见了林太太的妹子小李氏,说她长得狐媚。” “这有什么好瞒住的,想也想的出来。”老夫人不甚在意道:“倒是随安这里,怎么办才好呢?” 徐妈妈道:“本也是不要紧的,只是恐老太爷会趁着元宵节,让您喝小李氏的茶,到时候惹得九老爷想起来,才是一桩大麻烦。” 如果可以,老夫人甚至想把林家一家都给灭了。 “这样吧,悄悄的把随安挪出去,挪到临着北街的那一排房子里头好了,跟她说大夫经常进内宅不大好,在那边清净,大夫过去也便宜,老九要是问起来,也这么说。” 徐妈妈点头:“九老爷这里,要不是还是让随安跟他说,免得他想起来自己去了那边房子……”临北街的那一排房子阴冷潮湿不说,府里有病的全都挪过去,就是病好了,再回来也得过个十天半月才行,免得带了病气回来。 “就这么办吧。让她好生将养,开春……,不着急,养上三五个月,这事儿过去再叫她回来吧。”老夫人吩咐道。 徐妈妈虽然替随安惋惜,可那惋惜也只一瞬,悄悄看了一眼外头正跟褚太爷说话说得头碰头的褚翌,行了个礼,无声的退了出去。 书房小院安安静静,圆圆正蹲坐在炉子旁打盹,脑袋像啄米的小鸡一样。 徐妈妈吩咐了随行来的婆子先待在屋外,低低咳嗽一声推开了耳房门。 心里也觉得随安没有福气,一般人挨了板子,有这半个月也好的差不多了,偏随安还没好,虽然没发热生病,可这一碰就说疼,看来是伤了骨头,若是能养好还好,养不好一瘸一瘸的,纵然九老爷再喜欢,老夫人也不可能让她再伺候九老爷了。 随安被圆圆推醒,看见徐妈妈先露出一个笑脸。她夜里成了夜猫子慢慢的锻炼,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为了那个不能言说的目的,所以才白天装的病弱,也不再起身。 徐妈妈看着她,又暗道了一句可惜,这才缓缓的将老夫人的意思说了。 随安的眼睛随着她的话越来越亮,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时候连忙垂下头,使劲攥了攥拳头,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可不能功亏一篑。 第三十八章 天随人愿 徐妈妈仔细的打量她的样子,见她没有反驳,没说自己快好了不用挪地方,先舒了一口气,接着才迟疑的道:“虽说挪出去是为了你好,可这九老爷的书房一向都是你拾掇,老夫人放心,九老爷也喜欢,你这一下子出去……九老爷那里……” 随安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明白,徐妈妈这是想叫她自己去跟褚翌说。可她这会儿,能不见褚翌最好,这个褚家,若说对自己有两分真心的,或许武英武杰算俩人,有一分真心的,加上褚翌圆圆,可这些真心,唯独褚翌的她回报不起,也不想回报。 “妈妈也知道,九老爷从前就不爱念书,悄悄跟您说一句,他来书房也是睡觉,我……就是偶尔磨一磨墨,裁几张纸,打扫清洁这些活随便一个小丫头也能做了,反正我就在后街那里,离得也不算远,到时候有问题,不若就打发人去问我一句,……妈妈别怪我拿大,实在是没什么可交待的。”她苦笑道。 徐妈妈就略带了夸张的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还谦虚上了,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就放心了,你先养着,等九老爷想起来再说。”接着一顿,又问:“你看是今儿搬好,还是明儿再搬?”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好了,一应待遇还跟在这里一样,就是在那里养病,大夫能方便些。” “老夫人能容我在府里养了这些日子,已经很感激了,都怪我这破身子不中用,福分薄……”随安说得气喘吁吁,这一会儿功夫就额头冒汗,苦笑道:“睡着了还好些,否则疼的难受,也不是多疼,就是又麻又痒的受不了……要是早点过去,请大夫再看看,给句准话也好。”话说的语无伦次。 徐妈妈连忙点头:“那就宜早不宜迟,今儿搬吧,你的箱笼体己……” “也没什么体己,就一只小包袱,里头最贵重的还是老夫人过年命人送来的那副头面,这个……”她故作犹豫:“放在这边倒是比拿到那边还要保险,要不就让紫玉姐姐先帮我保管?我走了,还是从锦竹院来个姐姐先照顾这院子?这样的话,就放这屋里最好。” 徐妈妈就笑:“你既然喜欢,又觉得贵重,不妨就戴在身上,也是你的体面,到了那边也无人小瞧你。” 随安知道她这是笑话她眼皮子太浅,她心里自然是想带走,但那点子道义又想着自己能够不欠褚家,她已经打定主意,何况留下东西,也可表达一下她还想回来的心思:“还是留下吧,那边人来人往的,万一被人偷了,还不够我哭死的。” 这些都是小事,徐妈妈当即便道:“留下也好,总归还是回来最好,那就收拾一下,这铺盖也带了你自己的过去吧。”扬声叫了外头的婆子进来。 随安的东西是真不多,留在靠墙的柜子里头的文房四宝等等都不用带,正合了徐妈妈的意,只带了几件简单的首饰,几块光滑漂亮的小石头,十多两银子,几件衣裳,加上铺盖,一点没瞒着徐妈妈的铺陈开来,又都兜了起来,吩咐了圆圆帮忙拿着,圆圆照旧跟过去帮忙,是以她的被褥也卷好了。 随安摸摸卷在袖子里头用布头子缠好的刻刀,这是她唯一藏起来没给人看的东西,她寻思了很久,若是逃的远了,不妨就做个专门刻章的,或者代写书信抄书的活计,慢慢的有了积蓄再将褚秋水接出来……所以刻刀绝对不能丢,这可是她的饭碗。 她身上的痂皮已经结了,她故意弄开一点,等人挪她的时候也不用表演,那痛足够徐妈妈心灰,一个劲的叫那些粗使们:“小心点搬动。” 随安临出门,又想了想道:“九老爷虽然不爱看书,但兵法战术之类是很能读的下去的,这个书房小院没有,妈妈若是得空,不如替九老爷在老太爷书房找找,或者从外头寻寻。” 徐妈妈眼前一亮,她不怕褚翌上战场,一则现在并没有战事,二则,有老夫人看着,九老爷想上战场不容易,但有了兵书之类,让他慢慢读着,说不定没空想起随安,等日子长了,随安若是不好,老夫人也该带着九老爷各家串门给他相看媳妇了……九老爷纵然能想着随安,可也绝对不敢违逆了母亲,做出什么有违孝道的事情来。 “行,你这丫头,不怪老夫人那么疼你。”徐妈妈眉开眼笑:“请医问药需要的钱财尽管打发圆圆来找我拿。” 随安连忙摆手:“我这里的体己您也看见了,这些就尽够使得,妈妈快去忙吧,不敢劳烦妈妈。” 徐妈妈在书房小院门口看着两个粗使抬着随安走远了,长叹一口气,这一趟差事处处顺遂,转身锁上院门,往前头去找老夫人说给九老爷买书的事情去了。 随安更是求仁得仁,她做这种事,没经验,这算是误打误撞,撞了个正着。 没出正月,北街的屋子都空落落的,几个生病的也被家人接了回去,婆子们把她抬了进去,圆圆先不乐意了,实在是落差太大:“这屋子里头比外头还冷!” “随安姐,我去找徐妈妈说一声吧?这儿根本没法住人!” 将军家的丫头 第23节 那婆子们看她一个小丫头折腾,皱着眉道:“小毛丫头说话仔细着些,怎么没法住人?屋子盖好就是给人住的,外头多少人都没地方住缩在破庙里头呢。” 随安悄悄摸了一下伤口,感觉血已经凝住了,可还是嘶嘶的疼,忍不住后悔,自己刚才用的劲太大了,她感觉裤子上湿乎乎的,也不知流了多少血……回神的功夫,圆圆已经要跟那俩粗使吵起来了。 随安忙道:“婶子们说的对,这事可犯不着找徐妈妈,府里的规矩,生了病就要往外挪,免得过了病气给主子们,不独我,就是主子们跟前得力的也一概如此的。” 圆圆还是气呼呼的,却小声道:“这我们可怎么睡啊?” 随安先打发那两个粗使:“多谢两位婶子,婶子们自去忙便是。” 两个婆子见她不给赏钱,气得哼了一声摔了门就走了。 等没了人随安才对圆圆道:“我这里好歹还有两床被褥,我又整日窝在床上,你跟我不一样,被褥少,还不如拿了被褥回家去睡,白天再过来也是一样。” 圆圆摇了摇头,执意要留下。 随安因为“心怀鬼胎”,怕在圆圆这里落了话柄,后头她跑了再连累了她,只好答应了下来。 屋子都这样,吃饭就更不用提,菜是萝卜咸菜,馒头是掺杂了豆面的窝窝,那咸菜冰冷,吃到嘴里都能嚼到冰渣子,唯一的好处就是有点热水,随安跟圆圆凑活着吃了一顿,到了下午,天还没黑,圆圆也干脆钻到被窝里头。 第三十九章 赌约 随安一心一意的窝在被窝里头想如何逃跑的问题。 李松说过完年就走,不知道现在动身了没有,若是走了也好,这样没人带褚秋水上京,他不知道她的情况,也免得难过…… 想完了褚秋水,她才分神想自己,自己这事儿说好弄也好弄,她走不得路,是大家都知道的了,起码圆圆深信,刚开始还让圆圆强扶着下床,后来下来一次痛好久,圆圆都不敢叫她下了。 她再跟圆圆说几回总有人在屋子外头徘徊,让她告诉,嗯,告诉徵阳馆的粗使婆子就行,徐妈妈大忙人一个,圆圆也不一定能见上,就算能见上,徐妈妈指定也是烦躁,绝不会派人来查看。 到时候,寻个借口让圆圆回家去住,或者哪天下雪就打发她回家,夜里趁着无人,她做出被人翻了屋子的样子…… 被人掳走虽然名声不好听,但跟主动逃跑比起来,当然是抓走要好一些。 她看了一眼空旷挑高的屋顶,在这里还要再待几日,按理,她应该让圆圆帮着去买点炭,可想着自己走的时候说不定还要留几两银子迷惑众人,就有点舍不得,她能动的钱太少了。 就在随安思索规划逃跑路线的时候,王子瑜进了褚府大门。 他本就相貌儒雅,穿了一件藏青色素面细葛布袍子,分明就是要外出的打扮。 褚翌这一段日子不是练武就是看兵书兵法,或者跟褚太爷讨论兵事,整个人都跟年前不大一样了。见了王子瑜,还恍惚了一下。 “我来向你辞行的,再过三日就走了。” 褚翌这才想起他说的要游学的事,顿时笑了起来:“好小子,你这可够快的!” 王子瑜就含着笑温和的道:“还以为你在书房小院,没想到你干脆就留在徵阳馆了,姑母也不管你。” 褚翌点头:“我好长时间没回后头了,走,咱们去后头说话。” 徐妈妈忙拦住:“九老爷,表少爷,后头许久没住人,屋子阴冷,你们要是说话,不如就在暖阁那边。” 褚翌看了看王子瑜,点了点头。 徐妈妈早早派人清理了暖阁,打发了小丫头伺候,见褚翌不再想着去书房小院才松一口气。 褚翌便拉着王子瑜说起最近自己的见识,中间根本没有王子瑜插嘴的份。 王子瑜眼底的犹豫还有中间几次欲张嘴说话,都被褚翌看在眼里,他嘴里一边说话,一边在寻思表弟有什么为难的事,直到了中午才想起王子瑜恐怕还惦记他们年前的赌约。 想到这里,他假装恍然大悟:“哎呦,你不来我险些忘了我们的赌约,说吧,我这里有的,你尽管拿了过去。” 他这么开口,王子瑜倒不好直说,本来就不大坚定,这会儿眼中的犹豫更是全都蔓延到脸上。 褚翌心里咯噔一声,若是个把物件,王子瑜犯不着这么为难,想起自己说的那些顽笑话,心里一紧,嘴上却轻松的笑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便是一件两件的东西,我这里没有的,打发人出去寻就是了,若是个把子奴婢丫头,嗯,有卖身契的,直接打发人领了给你,嗯……锦竹院的都没问题,书房小院里头,你也知道,随安因为我挨了顿揍,我已经答应了她,把卖身契还给她了……”说到这里特意去瞧王子瑜的脸色,见他脸色瞬间变化,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 王子瑜没想到褚翌会骗自己,闻言一怔,而后道:“那也挺好的。”又道:“我实在想不出跟你要些什么,不如先暂时放着,等我游学回来再说。” 褚翌拊掌:“这样也好,你可好好想想,但丑话先说前头,你要是跟我要成千上万的金银,我也是没有的!” 说的王子瑜也笑了起来,却又道:“随安的伤不要紧吧?”其实年前他就听说了,可过年那阵子人来人往,实在不好去问。 “我找了武英的妹子照料她呢,这也好些天没回去看看了。”褚翌随口就道:“她能有什么,吃了睡睡了吃的。” 王子瑜便不再问,同褚翌一道陪着老夫人跟褚太爷一起吃了午饭便走了。 褚翌却转身打发了武英:“去看看随安在干什么?”他不过去,也不知道日常过来给自己请安,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主子? 徐妈妈正好从外头进来,连忙拦住武英:“九老爷不知道,随安这丫头养的娇嫩了些,三天两头的要看大夫,可那大夫进内宅多了随安又不是主子,难免有些闲言碎语,老夫人便做主将她挪到停善堂那边去将养,那边离得北街进,大夫进出也方便,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也要让她好好养上三五个月才行。” 褚翌皱了眉:“谁敢说三道四?她怎么挨的打大家不知道么!” 眼看着脾气就要上来,徐妈妈忙道:“这也是随安姑娘的意思,本来老夫人是开了恩,定了开春抬举她进屋伺候您的,可这一拖延,总不能叫她带着伤来照顾您吧?您就放心好了,圆圆也跟着去了,那边我也交代了,随安姑娘就是过去养一段日子,过后依旧回来伺候,到时候老夫人再抬举她不比现在这样名分不定的强?” 褚翌的眉间透出不耐:“这跟名分不名分的有什么关系?”大哥的院子里,外院书房里头都有丫头伺候,就是父亲跟他在外院,还有好几个丫头伺候呢,也没通房的名分。 瞪了武英一眼:“你去一趟停善堂看看她。” 徐妈妈就抿了唇,掩下心中不满,却觉得老夫人说的对,是该给九老爷正经的说亲了。 停善堂褚翌没去过,可武英去过,那儿是个什么地方,他最清楚不过了。 到了停善堂,看门的一听是九老爷打发过来的,忙引了他到随安跟圆圆的屋前,圆圆正好出来倒水,看见武英就要咧嘴哭。 武英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的手往台阶上带,低声问:“你这是怎么了?想家了?” 圆圆红了眼眶,吭吭的道:“哥,这里又冷又潮,我晚上睡觉跟被鬼压床一样……,还不如去扫院子。” 武英朝房里一看,只见随安趴在床上,形容狼狈,就皱眉道:“怎么这样?徐妈妈明明说都安顿好了,这屋里怎么连炭都没有?” 圆圆悄声道:“我听那大夫说随安姐这许是上了脊柱还是什么的,说都这么久了还不能下床,不定要落下什么残疾。” 武英大惊:“你可别胡说,九老爷……”话没说完突然住了嘴,九老爷是喜欢随安的,他们都看的出来,可若是随安姐没这福分——难怪老夫人要打发她出来,这停善堂总有那些病的重的,不小心染上什么病,一病不起没了的也不是没有。 第四十章 意外之喜 圆圆又抱怨:“哥,我手上都长冻疮了,以后我若是生病,才不来停善堂,叫娘把我接家去!” 武英忙吧腰上的一个荷包解下来给她:“你用这里头的药膏子抹手,每天多擦几遍就好了。” 随安听见武英的声音,喊了一声:“圆圆,谁来了?怎不进屋?” 圆圆就推开门,这会儿也不用避嫌,请了武英进去,屋里光线不好,衬的随安脸色也发黄,不过她精神看着还不错,武英拱手行了礼道:“随安姐,九老爷让我过了看看你。” 随安笑着道:“我挺好的,多谢九老爷惦记。”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 武英略惊讶,心里倒是对她有几分同情,大家都是伺候人的,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里太简陋了,您看我要不要跟九老爷说说挪个地方?” “不用,怎么着也是府里的规矩,没有叫九老爷为了我们坏了规矩的道理。我还好,铺盖也都带着,就是苦了圆圆,你妹妹是个好孩子,有责任心,我几次三番的让她回家去住,她偏要在这里受寒。” 这是随安的真心话,圆圆虽然抱怨几句,可毕竟是个小孩子,八岁的年纪搁在现代也就是个三年级的小学生,上学都还要家长接送呢,圆圆能陪着她,同样是奴婢,她很不好意思。 圆圆就骄傲的挺起胸,武英见她刚才还要哭鼻子抹眼泪,这会儿又傲娇了起来,心里好受不少,想起褚翌对王子瑜说的身契的事情,连忙道:“对了,随安姐,九老爷今日跟王家表少爷说话,说您是替他受的冤屈,要把卖身契还给您呢。” 随安听了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差点就跳下床跑到武英跟前问他是不是真的。 她转身从匣子里头拿了一块足有五两的银子:“武英,托你个事,你帮我一把,不知九老爷当初是随口说的,还是真是这个意思,若是真能还了我卖身契,我先记你一个大人情,就麻烦你替我跑一趟去消了奴籍,然后再给我买份户纸回来。” 她没有房产,想落户是不可能的,可买一份户纸,就像个流动户口本一样,还是个暂住证,遇到差役不会把她当成流民抓起来。 一份户纸只三两银子,那剩下的二两就归武英所有了。 武英没想过她拿了户纸会跑,她这样的,还有圆圆这样的,托庇在大户底下才能活得像个人样,这都是他们一贯的想法。就算有了户纸,将来也还是在府里做工最好,况且若是好了,抬了姨娘,也算良籍。 武英就接了过来。 随安又看向圆圆:“我没法子说服你妹妹,你替我说说她吧,夜里这堂子里头也有人走动,不差她一个,况且我也没别的事,就让她回家住,白天给我送点饭跟水就行。” 武英不敢做主,连忙摇头:“就让她照顾照顾姐姐,九老爷那里也放心。” 随安这才不说话了,圆圆噘着嘴送了武英出门,武英找了停善堂的主事,借着褚翌的势,让她们给随安那屋送一个炭盆,虽然那主事老大不乐意,可到底不敢太过得罪,就应了下来。 圆圆聪明,一个劲的说:“哥,你可常来看我。还有随安姐交待你的事也要尽快办好啊!”她哥能狐假虎威,她也能。 武英回去,才看见徵阳馆的院门,就被徐妈妈拦住了。 武英被她拦的七上八下,徐妈妈就笑着问他“随安在那里怎么样?一切都挺好吧?物品饭食可有克扣”之类。 武英不是个笨得,立即发现徐妈妈这是怕他在九老爷跟前说停善堂不好。停善堂不好是真的,可这话他不能说,说了就得罪了徐妈妈,更得罪了老夫人,思来想去,还是把随安的话说了:“我妹妹年纪小,嫌那里太闷,没个认识的人,随安姐还好,也说一切都好,说我妹妹,这是府里的规矩,生了病就挪出来,没得传给别人……” 徐妈妈就笑,伸手替他扯了扯衣裳:“九老爷问起来,你也这样回话知道吗?”又威胁:“若是说走了样,可不行的。你老娘一直托人想进大厨房管事,我还想等过了正月就跟老夫人说说呢。你好好当差,老夫人知道你懂事,也能抬举你老子娘。” 武英点了点头,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别扭,可这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背后这一家人,若是他有了不好,连累了家人,到时候家可就不成家了。 不过他觉得老夫人一向都还看重随安的,没想到这次竟然如此薄情,又想起圆圆的话,难不成是因为随安以后真要瘫在床上?那还不如死了呢。 心里略有些不忍,便把那卖身契的话昧下了,没对徐妈妈说。 褚翌听了他传的话,想了想叹气道:“正月里请不到好大夫,过了正月,我看看能不能托了七哥给她找个御医看看吧。”又问:“她真说那里很好?” 武英只道:“随安姐是这么说的。还问了九老爷好。奴才就多嘴一句,说您答应给她卖身契,把她高兴的不行。” 褚翌气笑:“你可真够多嘴的!罢了,是为了我,就还给她吧。你记得告诉她,得了卖身契也还是我的丫头,若是赶跑,抓回来仔细她的狗腿。” 武英实在觉得随安的情况不容乐观,可不敢多说一句。 褚翌便去了老夫人内室,翻出装着锦竹院众人身契的匣子,找出随安的身契,交给了武英。 衙门过了正月十六就开衙,武英让武杰给自己站半天班,跑了出去去为随安办理消籍的事。 负责户籍的就问:“何故消籍?” 武英笑嘻嘻的行了礼道:“是我们九老爷心爱的一个丫头。” 大家都明了了,爽快的盖了章,把户纸也填写好了,等墨迹干了,就给了武英。 随安没想到这么顺利,高兴的流了好几滴眼泪,又再三谢了武英,连带也谢了褚翌。 武英这半日得闲,便跟随安说了一声把圆圆带了出去:“去街上买点她喜欢的零碎东西。” 随安忙让他们自便,等他们走了,悄悄的起身插了门,把那户纸用油纸包了,缝在了贴身的布棉袄里头…… 第四十一章 请和 圆圆走在路上问武英:“哥,九老爷真的拿出身契来还给随安姐啊?既然那么重视随安姐,怎么不把她挪回府里?停善堂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将军家的丫头 第24节 武英揉了揉她的头发:“随安姐姐自己都说了这是府里的规矩,不单咱们府里如此,京中大多数人家,可不都是这样的?生病了就挪出来,有那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说不定能返还家中,而且你当拿了身契就那么好么?没有府里庇护,在外讨生活更为不易……好了,不要说这个了,正月十五没带你出来,正好咱们趁着今儿多逛逛去……” 所有认识随安的人,包括褚秋水,就没有一个能想到随安有这胆量,也或许她这种想法在时人眼中简直就是自不量力。 大多数人理解不了她的心态。 随安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平素的表现就尽量的往“安分”上靠拢,做一个时刻维护主子的利益,纵然为了主子牺牲也是自己荣幸的“好奴婢”。 她比一般人做的都好,可惜她得到的回报,不提也罢。 因为对于褚府来说,她就是个五两银子买入的丫头。当人的性命跟命运可以买卖的时候,就不能祈求被公平平等的对待。 世上本也没有绝对的公平,譬如当初她可以卖身救褚秋水,可若是有人说要救褚秋水需要用她的心肝肺呢?反正她绝对不会很爽快很大无畏的去这样奉献——就算告诉她奉献完毕能穿回现代,她也不敢。 古往今来也就萨波达王敢以身饲鹰,人家成了佛祖,她一点也不想成佛。 她目前的心态,只能算是被封建思想荼毒的半残,反正精神领域还没有万全沦陷,并且因为过过有人权有人身自由的好日子,未来完全沦陷的可能也不大。 当然,褚翌肯还给她卖身契,她对他有那么一些感激,可这感激跟自由相比简直可以被忽略不计,佛祖都割肉给鹰吃了,应该能原谅她这一点的自私。 “以后有机会再报答你吧。”她埋在被窝里头轻轻的叹息。 不过现在有了这户纸,她还不能立即走了,否则消息报到褚翌那里,他可是一向都爱用最坏的恶意揣摩她的,她跟他讲道理讲不通,耍赖更不行。 “唔,过完正月吧。”离着二月二也就还有十来日,正好到时候她身上的痂皮估计也能掉一些了。 傍晚圆圆回来,随安见她精神大好,也跟着高兴,与她说了自己的一个决定:“我镇日这样趴着,又不会女红,就想看些书打发时间,你可知街上的书肆在什么地方?问问他们能不能往外租书?若是能,你给我租几本回来。” 圆圆也喜欢出去逛,立即答应了下来。 隔日果然租了两本书,押了一两银子,可看一天只需五文钱。 随安看书是想替褚翌搜集些有用的信息,所以看到跟地理民俗有关的或者行兵打仗会有用处的便记了下来,也不用笔墨,只用那烧尽的炭笔,写的虽不够整齐,却能认出是些什么字来。 圆圆在一旁见她写字,羡慕的不行,随安便教了她一些字,让她学着写熟练:“熟能生巧,你写的多了,写顺了,心里先知道这个字,见了就觉得它亲切无比,就算一时忘记,后头也能想起来……” 把圆圆说的捂着嘴笑:“姐姐说的真好玩。” 圆圆跑了那书肆五六回后,书肆老板终于对她多了几分信任,渐渐的一两银子也可多拿一本两本的书了,随安来者不拒,白天看书,晚上活动,三两日里赶着让圆圆回家住一晚上。圆圆因为哥哥武英说若是真想家可以回去住,就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随安就趁着她回家的时候,多活动些,慢慢的沾湿了帕子,把痂皮捂软,揭掉一些早已干了的。 因为看不到,有时候会揭过头,结果就是疼得自己泪眼汪汪。 不过好在恢复的真不算慢,她有时摸着比较平整的肌肤忍不住暗自庆幸,这要是落了疤痕可难看了。 可她的庆幸只持续了两日,京中就有了变故。 東蕃派了使者通过肃州节度使李玄印请和,李玄印不敢擅专,将東蕃使者送到了上京。 褚太尉在朝上不仅反对请和还道:“肃州临近边界,素来兵祸颇多,東蕃此心不良,若是假意求和迷惑圣目,而以重兵绕道肃州,进攻栗州华州,则上京危矣!” 宰相韩远铮此时却支持褚太尉的意见:“陛下,東蕃人狡诈不可轻信,臣听说去岁冬東蕃北边牧场遭遇大雪,牛马活人冻死无数……” 太子却笑着打断了宰相的话:“若是以太尉跟宰相大人之意,東蕃在连遭不幸的时候求和不可信,在粮草丰盛兵壮马肥的时候求和才可相信是吧?俗语道日久见人心,既然東蕃有求和之意,不如且稍待看他行事。” 太子一说完,朝堂上不少人都窃笑了起来。 运昌侯就道:“陛下,不管怎么说,求和总比请战好,况且,可每逢大战,粮草马匹兵械俱都开支极大,更毋论国库空虚,兵士伤亡,即便我大军战胜,这些开支也不会少一分一毫。臣以为太子所言甚是,眼下以静制动,对我梁国有利,若不利的,恐怕也是因无战事而使得某些人不能捞取功劳!” 此言一出,太子一党纷纷出言支持。 韩远铮见梁皇端坐在龙椅上面上表情晦涩不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这次朝会终究以太子一党获胜告终。 可巧東蕃递了请和书一连数日并不动静,有人就开始笑褚太尉想挣军功想疯了,天天盼着打仗。 京中流言愈演愈烈,褚太尉干脆告了病,躲在家中不出。 圆圆从外头听了流言,回头来就问随安。 随安虽然被褚太尉无理取闹的打了一顿,但觉得他分析的还是没错的,東蕃人若果真离间梁国各州,必定先离间各州节度使,他们请和于李玄印,若再出兵栗州华州,到时候栗州节度使必定要弹劾李玄印勾结東蕃…… 有些计策看上去很简单很容易被人识破,但百试不爽。 因为人心自私。 第四十二章 病中 不过太子说的也有道理,总不能天天陈兵于边界,等着跟東蕃开战。 “可外头的人说的太过分了,说太爷是为了获取功劳才故意在東蕃请和上生事!”圆圆抱怨道。 随安心里暗想:这恐怕也是梁皇跟太子的意思。自古以来武将就不如文官升迁平顺,夺取政权或许用到武力,可治理国家还是要用文臣,何况史书上杀良民冒充贼匪以获得军功的例子多不胜数…… 先前平定岭王叛乱根本就是梁国自己人打自己人,若有看不惯褚太尉行事的敌对之人,或许就要借此机会参奏褚太尉纵容手下冒功,而且,从褚太尉的行事上来看,他也并非那种步步谨慎之人。 随安的担心很快就应验了,不过二日功夫,就果真有人弹劾褚太尉在平定岭王之乱时,夺取他人功绩,人证物证具在,折子递上去,梁皇虽然留中不发,却一连召见了几个褚太尉的直系下属。 因为東蕃求和,也就意味着近日没有战事,上京里头渐渐又热闹了起来,不少人家开始商量如何过二月二的春耕节跟三月三的上巳节。跟外头的热闹正相反,褚府上下似乎弥漫着一层阴云。 圆圆通过武英也陆续知道了许多消息,譬如褚翌搬回了锦竹院,莲香亲事不成,也被王妈妈撵回去重新伺候褚翌,褚氏族学重新开课,林先生跟另外一个致仕的老翰林一起教导褚氏一族年轻子弟。 这种情况之下,褚太尉却高调宣布要正式纳小李氏为妾,据说要连摆三天酒。 画风突变之下,随安既庆幸自己躲病出来,又隐隐的有点担心褚翌,她作为一个旁观者都有点扛不住,更何况褚翌这亲儿子。 想想若是在搁在现代自己老爹高调说要包二奶,估计不用老妈出面,他们这些子女们能先联合起来把老爹修理一顿,单打当然是打不过的,也不敢,可合揍的话,大家还是很愿意的,何况小时候也不是没打过。 但是再替褚翌担忧,随安还是默默的祈祷,褚翌可千万别想起她啊!这种蒙主宠召的感觉坚决不能要。 现在上京的天气白天暖和了些,可一到晚上就寒风刺骨,炭盆又被收走了,晚上冻得人骨头痛,随安有了借口将圆圆正大光明的赶回家:“你若是受了风寒,我们俩可就真是难兄难弟了,到时候相顾无言唯有泪四行……” 把圆圆逗得噗笑不停,终于还是回家睡热炕头去,结果还是感冒了,反倒随安这个睡冷屋子的一点事也没有——当然没有啦,她为了加强体格,最近都回忆着前世的体能训练,夜里能活动两个时辰,手脚都热乎乎的,可比睡炕头忽冷忽热的好多了。 “那炕晚上睡的时候烫的你躺不住,到了半夜就冷了,早上的时候冰凉冰凉,反倒是我要去捂它。”圆圆拿着帕子擦源源不断的鼻水。 随安的月钱是武英从锦竹院要的,干脆就给了圆圆:“你去抓些药,再跟管事的要个炉子,就在这里屋里煎着喝了。” 圆圆人实诚,跟随安混的熟了,知道她不是个爱说虚话的,也不跟她客气就接了钱,随安笑着看她又出了门。 然后圆圆回来又给她带了一个消息:“太爷也病了,只不知道什么病,府里来了好几个大夫,我听门房的大爷说有太医呢。” 随安算了算日子:“明天不是太爷纳妾的日子?” “可不是么,可太爷病的好像不轻。不过纳妾又不是娶妻,一顶轿子抬进门也就是了。更何况咱们家这位新姨奶奶本就住在府里。” 可随安觉得,依照褚太爷对林先生的重视,或者那重视根本就是看林太太妹子小李氏的面子,怎么想这个传说中的“小李氏”都得是个贵妾,就是名义上不是,那也至少是个良妾。 林颂鸾的野心都可见端倪,这个小李氏,来了上京这么久,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一个病老头么? 褚翌跟着几个兄弟在上房伺疾,夜里是他伺候的,想着父亲的病来势汹汹,自己本也以为是被朝堂上的事气得,等太医说了才知道,父亲常年征战,伤病无数,病根早已落到了骨头里。 梁皇也听到了消息,他笑着对太子道:“太医院的人惯会夸大,朕看他这病,有三分是旧伤,有七分倒是面子伤。” 太子笑:“也难怪了,征战了这么多年,从来是大权在握,现在赋闲,总要不适应一阵子。”太尉也就名声好听,并无实权,何况来自的武将的实权不外是兵权,现在褚太尉兵权上交,可不就像拔了牙的老虎。 梁皇便道:“朕去瞧一瞧。” 太子也要陪同前去,梁皇挥手止了:“朕微服即可。” 太子便送到宫门,看着远去的车架目光深深。 早有小太监到了褚府通传。 褚翌正好听见,目光一转,回了内室,见父亲犹自沉睡,悄悄出来,喊了武英:“你找个人去叫林先生过来一趟,就说父亲找他。不要自己去。” 武英点头在外头找了个七八岁的小厮去找林先生。 林先生在族学听到之后一愣,心里却想到了明日的纳妾酒,以为褚太尉跟他商量此事。 让那小厮走了,自己连忙回了家,找了林太太去见小李氏:“若是太尉跟我商量明日的摆酒之事可怎么回?” 小李氏自然也听说褚太尉病了,只是她现在没有名分,探不了病:“姐夫可先瞧瞧太尉的气色,若是气色还好,那就听太尉的吩咐,若是气色不好,那就推迟了婚期,等太尉痊愈再说。” 林先生犹豫:“怕褚家存了让你冲喜的念头。” 小李氏笑:“这样我就不能嫁了,万一冲喜不成,我岂不是要跟那些老太婆们一起熬着?” 林太太欲言又止,褚家已经是大富贵,就是当个姨奶奶,那也很富贵。 林先生点头:“好。我还要赶紧过去。” 小李氏不理姐姐,起身送:“姐夫看看情况如何,尽快回来跟我说一声。” 第四十三章 微服 武英回来冲着褚翌点了点头。 褚翌目无表情,又转身进了内室。 父亲这几日苍老的厉害,昏睡之前还笑着跟他说東蕃贼心不死,又道自己果然老了,让他跟林家好好相处,别再别着一股劲。 林家是一窝什么样的东西,他今日就好好瞧瞧清楚,看林家配不配的上父亲这份心。 林先生来的步履匆匆,听到通传,褚翌出来,朝他行了一礼:“先生怎么过来了?” 林先生觉得褚翌在诘问自己,有点生气:“是太爷打发人叫我过来的。” 褚翌方作出一副了然的样子,而后迟疑道:“刚才我出去了,并不知此事,不过父亲现下用了药又睡了过去。” “那我进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吧。”林先生想要打探褚太尉病情,抬步上了台阶,刚才他站在底下,褚翌站在上头,总有一种矮人一头的感觉。 内室窗帘紧闭,褚太爷脸色姜黄,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林先生心里咯噔一下,刚要问太医怎么说,就又听通传说路管家到了。 前头的几个兄弟都到了外头为迎接陛下做准备,路管家过来,见屋里只有褚翌几个也没吃惊,只是拱手行礼道:“九老爷。林先生。” 褚翌就问他什么事。 “我来问关于明日摆酒的事。” 林先生心里已经灰了泰半,连忙摆手:“太爷这样,摆酒吵吵闹闹的,没得扰了太爷休息,不若等太爷病愈之后再做计较。” 路管家不说话,只看了褚翌。 褚翌道:“等父亲醒来再说。你还有什么事?”后头一句是问路管家。 “无事了,只是陛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九老爷还是过去吧。” 将军家的丫头 第25节 褚翌刚要点头,就听林先生一声惊叫:“陛下要来?看望太爷?” 褚翌缩在袖子里头的拳头使劲攥了攥,才挤出一个笑:“陛下是微服前来,所以并不要阖府去接,先生只做不知即可。” 林先生很想在皇帝跟前露脸,可是褚翌这样一说,他也无可辩驳,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本想直接去族学的,可想起自己这位妻妹从来甚有主张,连忙跑回了院子。 他走的匆匆,也没注意一直有人跟着他。 小李氏一听褚太爷的情境就面色阴沉了。 “姐夫可问过了太医怎么说?” 林先生摇头:“没来得及问,路管家来了,正好问明日摆酒的事,被我推脱开了,褚翌倒是说要等太爷醒了再说。然后就听说皇帝要微服过来,因是微服,所以不必都去迎接,叫我们假做不知。” 小李氏听见“皇帝”二字一下子咬了唇站了起来。 林太太看看林先生,再看看妹子,此时方插嘴一句:“要是太爷愿意摆酒,我看就按日子摆也挺——”被小李氏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个“好”字就不敢说出口了。 “姐夫你快去打听,陛下来了会去哪里?是了,是来探病的,肯定要去徵阳馆,然后呢,我……”小李氏急急的,在屋里转着圈。 她一向是自诩温雅,看不起那些急躁忙慌的,现在这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模样,惹得林太太悄悄撇了撇嘴。 林先生先是诧异,扬眉问:“你要见陛下,见陛下做什么?”说完立即恍然,丢下一句:“我这就去。”转身就往外跑。 林太太拉着小李氏的手:“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看看你现在哪里有一点闺秀的样子。” 小李氏眉眼里透着欢快明亮,立在林太太跟前:“姐姐,你想不想有自己的宅子,不是这种寄人篱下的?是很宽阔,前头几进后头几进,假山湖水花园样样俱全的宅子?!” “这,这得多少钱?”林太太咋舌。 小李氏就咯咯的笑了:“傻姐姐,有些好宅子,可不是钱能买到的!你先说你想不想要吧?!” “想啊,当然想要。” “那就跟我过来!帮我挑衣裳!”小李氏旋着身子如乳燕投林般飞入内室,假如随安在这里,就会发现,小李氏这旋儿可比林颂鸾当初在书房小院的旋儿还要好,要灵动自然。 徵阳馆里,梁皇先亲自看了躺在病床的褚太尉。 褚家兄弟们到齐了陪站在一旁,老大就俯低身子轻声喊:“父亲,陛下来看望您了。” 叫了几声褚太尉依旧酣睡不止,褚翌连忙跪下请罪:“陛下恕罪,因为伤在骨里,天气一变疼痛难忍,太医说睡着比醒了要好受些,开了些助睡的药物让父亲服用了,父亲现在一天里头倒有八、九个时辰在睡觉。” 梁皇就叹了口气,摆手示意一旁的太监扶起褚翌,又问了一句:“最近是你在侍疾?” “几位兄长身上都有差事,白日里头臣在这边待的多,晚上是大家都在。”统一打地铺。 梁皇从年纪最大的褚家老大看到最小的褚翌,再看站在外头的褚家孙辈,刚要说一声褚家人丁兴旺,想起褚家老二老三都是在战中亡故,也算是不幸,就点了头:“你们都是孝顺孩子,叫太尉好好休养。”率先走到徵阳馆正厅。 褚家兄弟也出来站着陪了梁皇说话,褚钰因为是平郡王的女婿,因此得了梁皇多问几句,诸如“你丈人跟你爹都盼着早日抱孙”之类的话。 褚钰汗流浃背的回答完,眼角余光就发现褚翌的小动作不断。 好不容易梁皇重新跟老大说上话,褚钰立即慢慢退后,小声问褚翌:“你在做什么,可不许捣乱。” 褚翌面无表情,一点也不理他。 褚钰气得半死,偏又不能发作——这个弟弟,他已经打不过了!都说长兄如父,可他排行老七!跟老九这兔崽子只能算七十步跟九十步的差距。 不过一盅茶的功夫,梁皇身边的太监就小声提醒了两回,褚家老大便带头恭请皇上回宫。 梁皇刚走到院门,就发现了不对劲。 不光他,守门的侍卫跟身后的褚家众人也都看到了,在院门外不远的小径上缓缓走来一位丽人。 褚翌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躲躲闪闪的林先生,心里冷冷嗤笑。 小李氏上身月白色绣粉芙蓉云稠褙子,下头是官绿色八宝奔兔双喜临门暗地织金襕裙,外头五彩缂丝石青银鼠披风,头上只戴了一支白色珍珠发箍,手里拿着一柄雪白色的兔毛团扇,见了众人先遮了脸。 可那飞天发髻下妩媚多情的眉眼,赛过初雪的玉色脸颊,还有若桃蕊般的红唇,婀娜的身姿,都重重的落入了众人眼底。 第四十四章 一飞冲天 阖府的女眷都等在徵阳馆西厢房,褚家众男除了褚六跟褚八还有褚翌隐隐猜到这缓步而来的女子是谁,其他人都一头雾水。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主人,褚家大老爷沉声问道:“你是谁?怎地走到这边?” 小李氏的眸子就飞快的溜了一眼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穿着不俗,华贵天然的男人,心里先满意了七分,比褚太爷年轻,而且看着身强力壮,长相也好看。 原本想着若是皇帝不行,她就说过来给褚太爷侍疾的,现在既然生了高飞的心,这对答上就不能出纰漏,抿了下唇盈盈下拜:“妾李氏二娘,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冷眼旁观的褚翌在心里鄙夷,林家的厚脸皮果然一脉相传,小李氏倒是比林颂鸾更多几分脑子。不过她既然存了往上飞的心思,他怎么也要帮一把不是,毕竟飞的越高,摔下来就越好看。 褚大老爷也反应过来这是谁了,更明了她的心思,心里顿时涌上一阵反感,不留情面的呵斥道:“退下!” 梁皇眼中虽然闪过惊艳,却没有作声。 小李氏似是被褚大老爷的呵斥吓住了胆,低头垂眸,泫然欲泣,腰肢盈盈,仿佛不堪支撑。 褚大老爷说完,便躬身背对她,也挡住一部分人的视线,梁皇微微顿首,方又抬步往前走去。 送完梁皇再回来,褚大老爷眉头能皱得夹死蚊子,看见褚翌立即把他叫住。 往日褚太尉带兵在外,家里男丁就褚大老爷跟几个小孩子,再就是褚钰跟褚翌,褚钰不大在家,对家事也不管,只有褚翌,内院外院的人都怕,褚大老爷知道父亲喜欢这个小弟弟,又兼他只是在家里横行,还没有胡闹到外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小李氏分明是得了信才上赶着过来的,若说里头没有褚翌捣乱,褚大老爷愿意把另一只眼也闭上。 兄弟俩相差岁数很大,要是褚大老爷成亲早,褚翌的年纪都能做他孙子。 “我前头就见你不住的支使人?你想干什么?”褚大老爷低声问。 他声音虽低,褚翌却不敢等闲听之,连忙道:“没,弟弟就是怕内院女眷丫头们乱闯冲撞了陛下,叫人跟各处守门的人都通报了一声。”不过是召集到一起通知的,小李氏就是趁着这个空才闯过了两道门。 褚大老爷非常想相信褚翌真是这么干的,他冷哼一声:“今日父亲醒来,就叫小李氏过来敬茶冲喜。” 褚翌心里不满,刚要反驳,就听褚大老爷慢吞吞的继续道:“若是父亲病愈,也就这样,百年之后,允她继续去地下服侍。”言下之意若是父亲不好,自然一根绳子勒死。 褚翌的眼睛唰得亮了,上前揽住褚大老爷的肩膀:“哥,你真是我亲哥。” 褚钰赶巧过来听见这么一句,刹那心凉半截,错,是大半截! 皇帝一走,小李氏就转身飞快的跑回了小院,她知道褚家现在极其不待见她。但这又如何,她虽然有点感激褚太爷将她从岭王那边救出来,可若是她没有如花的美貌,褚太爷会救她?这一点感激跟愧疚真的只是一点,很快就被她团团塞到犄角旮旯里头,剩下的心思则全部都被一飞冲天的想法给占据了。 徵阳馆里头,老夫人一脸阴沉。有时候她是很痛恨褚太爷,可夫妻敌体,伤了褚太爷的体面就是伤了她的体面。 褚大老爷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老夫人沉吟道:“此事等你父亲醒了再说。”林家毕竟是褚太爷带回来的,他没有个交待,被人擅自动了不好,虽然是给他纳妾。 老夫人说完就让众人都回去歇着:“你们先回去各自梳洗歇息一会儿,太医说你们父亲傍晚就会醒。”说着她使劲瞪了褚翌一眼,徐妈妈早就问出来了,褚翌命人将那药熬了三遍,熬成一碗,药效倒是好极了。 褚翌唇角含笑,完全不在意,一副我什么也没干的模样。可他这样都骗不过褚大老爷,就更骗不过老夫人。 没等老夫人收拾褚翌,路总管进来报告一个坏消息:梁皇走后,他身边的大太监不一会儿回转,询问有关小李氏的事情。 路总管说完飞快的睃了褚翌一眼,他可是按照九老爷的吩咐一丝不差的回的话。对那个太监说:“褚府上下都对林家人以礼相待,小李氏自打上京后,亦是足不出户,与太爷间更是清白……” 路总管肯按照褚翌的想法说,还是因为他觉得这算是一部分事实,不算误导,若是小李氏跟太爷早就有了首尾,肯在林家小院等上一个月? 老夫人叹息,心里深恨小李氏这个不守妇道的祸害,皱眉道:“行了,都散了吧。” 褚太尉申初才醒过来,醒了就道:“睡了个好觉!” 老夫人看了一眼留在徵阳馆没走的小儿子,到底没有火上浇油,命人去告诉各位老爷,又叫人喊了路总管过来。 而后就坐在褚太爷床边,命路总管说:“从知道陛下要进府探病开始,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路总管很不敢说,他怕把褚太尉给气死,到时候这罪名岂不是要落到他头上?但又不能不说,只好慢吞吞的,七扯八扯的,但说的再慢,也还是把话讲完了。而且中间省略了褚翌吩咐他做的那些事。 褚太爷就苦笑:“这人老了,难免受人欺负。” 褚翌坐在外头,听了内室褚太爷这话微微垂头,他做了这事,并不后悔。反倒是觉得留这个小李氏在褚家膈应他娘,才是不孝。 紫玉匆匆撩开帘子进来,在内室门口禀报:“太爷,老夫人,坤宁宫的楼公公过来了,现在在外院书房。”皇后住坤宁宫,楼公公是皇后身边的得力太监。 褚太尉的眉间就多了一抹烦躁,打发了路总管:“你去看看,若要问起我,就说我醒了,问他有什么事?。” 路总管应声而去。 第四十五章 宫女 褚太尉就嗤笑:“皇后这两年贤惠的太过了。” 老夫人没说话,她固然看不上皇后的作风,但也没觉得褚太尉是个什么好东西。 果然等楼公公到了,说皇后宫里想要个伶俐的宫女…… 褚太尉就笑道:“陛下乃君父富有四海,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万民景仰,我等是臣民也是子民,儿女贡奉父母乃是尽孝,何况区区一女子。”要什么给什么,十分爽快。 楼公公能做到坤宁宫大总管,那世面也是见了不少,可皇上暗示皇后,皇后纵然气恼也还是要把人要到,否则失了皇上宠信不说,还要连累太子。可这种事,说到底也不会用皇后亲自出面,出面的是他这个首当其中的坤宁宫总管。楼公公就有些个不好意思。 实在没想到的是,褚太尉竟然如此大方,能把爱妾相赠。 褚太尉又支棱着身子道:“说起来能进宫侍奉陛下跟皇后娘娘,也是她的福分,从来也没有当臣子的把这福分往外推的道理。” 楼公公这下佩服了:“太尉大人的忠心,奴婢一定如实转告给皇宫娘娘。” 褚翌亲自端了药过来,楼公公见状连忙告辞。 褚翌见父亲心情不好,母亲也冷着一张脸,就笑道:“父亲既然不舍得,随便找个女子送进去不就好了,反正皇后娘娘也没指明要谁。”再说,就凭皇上那一眼,他能立即深刻的记住小李氏?恐怕记住的也只是她那身华贵的衣裳而已。 褚太尉笑笑:“也没什么舍不得,就像你在山野之地看见一丛好看的花,想着把它挖回家,回家之后呢,发现它艳俗的很,恰有人想要,顺手就给了也不心疼。” 见小儿子还懵懂有些不明,他笑笑,也不解释:“去叫太医过来再给我针灸。” 褚大老爷同楼公公一起出来,恭敬的道:“徵阳馆到小院还有段距离,公公请上车。” 楼公公谦虚的道了句“不敢”,还是仍旧坐了车同去了林家小院。 林先生一听是来接小李氏进宫的,脸上的喜色一下子露了出来,楼公公不免鄙夷:“还请姑娘换上衣裳,随杂家进宫,皇后娘娘还等着呢。”一挥拂尘,身后的小太监送上一套衣裳。 林太太忙接了过来,送到东厢,结果一会儿就传出小李氏的惊叫:“怎么是进皇后宫中?!我不要做宫女!” 褚大老爷心里轻蔑的笑笑,楼公公脸上却不好,这还没进宫呢,就先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中了。 也不知是被林太太劝住,还是小李氏想明白了,出来的时候脸上虽然仍旧带了不忿,却是也将衣裳换了,低垂着头,梳了宫髻。 楼公公看了她一眼鄙夷道:“那就走吧。” 小李氏一惊,抬头道:“我的箱笼还没收拾。” “住嘴!”楼公公呵斥道:“以后在宫中要自称奴婢!你见哪个宫女进宫还能带行李的?!” 小李氏坐了轿子才开始后悔,她对于宫中规矩完全不懂,换了衣裳,连个傍身的银子都没带,还有她那些哄着褚太爷给她置办的衣裳首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咬了唇后悔,早知道进宫这么容易…… 将军家的丫头 第26节 楼公公这一趟被小李氏这么一折腾,心里都存了一股恼火,觉得太尉是武将出身,连选美人,也没选个规矩好的,这种无礼的东西进了宫,岂不是给娘娘添堵? 褚翌听了武英回报,笑了一场,以为是天堂,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族学也快要散学了吧?你再跑一趟……” 打发走了武英,回徵阳馆,徐妈妈过来道:“老夫人说太爷重新睡下了,让九老爷也回去歇一歇。” 褚翌便带了武杰出来,他走在前头,刚到锦竹院门口,一下子顿住扭身往书房小院走,到了之后却发现书房小院挂了把大锁。 褚翌的眉头皱紧:“随安还在停善堂?” 武杰也知道一点,遂点头道:“武英是这么说的。” “她怎么样了?” “说还是将养着,这才一个月,不是说要养三个月么?”武杰也不甚了解。 褚翌垂下眼帘,一撩袍子就往北走。 然后走到一堵墙跟前。 武杰抬头看了一眼高耸的院墙,有点拿不准九老爷这是想干啥。 褚翌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冷着声道:“既然走到这里了,就去停善堂看一看吧!你在前头带路。” 武杰呆呆:“哦。” 武杰一边走一边思考,停善堂离这边好远,那九爷刚才来这边上做什么呢?只为了看一看那堵墙?那院墙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是为了参禅? 主仆俩又走了一刻钟才远远看见停善堂的大门。 停善堂里头冷冷清清,没什么烟火气,褚翌皱着眉看了一圈,对这个地方不满到极点,这儿能住人? 主事的不见人影,他站在走廊里头,不知随安住在哪一间:“随安!” 随安正坐在床边用帕子沾了水擦身上,为了躲风,她是背着门坐在床边的,又把棉被从头披下,贸然听见褚翌的声音,吓得她一哆嗦,身子往后仰,顿时摔了。 褚翌听见最东头的屋子传来一声“哎呀!”,立即往东大步走了过去,踢开门一看,随安正躺在地上,身下一床棉被,衣衫半露。 褚翌迈进屋立即关门,武杰本来跟在后头刚要也跟着进去,结果就被关在了外面。 随安刚才摔的眼花缭乱,地上还一滩水,别提多么狼狈,看见果然是褚翌,想死的心都有了。 褚翌顾不上打量屋子,皱着眉走到她跟前,可看她躺在一堆绿被子里头,身上穿了月白里衣,没忍住笑:“你这样真像一只四脚朝天的蛤蟆。” 笑了一阵子才捏起被角将她提溜到床上,看着地上的水渍道:“你这在做坐什么?衣衫不整的样子像什么话?圆圆呢?” 随安被他那句四脚朝天的蛤蟆给气得差点一命呜呼,听见他问话,简直不想理他,过了几秒才闷声闷气的道:“奴婢已经一个多月没洗澡了,身上都馊了,刚才弄了点水想擦擦,结果您一叫,吓了一跳,就把水打翻了。” 褚翌刚才还坐在床边的,闻言立即捏着鼻子站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两只蛤蟆 褚翌仔细一想,就明白自己上了当,其实也不是上当,随安在这里肯定没法好好沐浴,但就像今天这样用水擦拭还是能做的,所以身上根本不会馊。 随安闷了好久没发现动静,抬头一看,褚翌竟然又坐了她身边。 她一抬头,正好挨了他一个爆栗子:“竟敢拿话哄我。” 随安嘿嘿一笑,她可不想在这里跟他讨论洗不洗澡的话题,连忙道:“您怎么过来了?这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您还是快回去吧。” 褚翌偏不,将她往里推了推:“你往里点,我要躺躺。” “锦竹院的床多舒服……”随安自动消音,噘着嘴不满的挪了两下。 褚翌看着她的身子往里扭动,越发的觉得她像一条虫,等她空出的位置差不多了,便拽下斗篷翻身躺下,并体贴的将斗篷盖在两个人身上:“对你好吧?我知道你肖想我的斗篷好久了。” 随安:“……” 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有气无力的问:“您过来干什么啊?这里住着的都是病人。”赶紧回去吧。 褚翌将双手放到脑后,不理她的话:“今儿高兴,过来看看你。” 随安只好顺着他的话问:“什么事儿叫您这么高兴?是太爷的风寒好了?还是因为陛下来探望太爷,您心里高兴?” 褚翌但笑不语,随安知道他的性子,这时候若是不好声好气的哄着问出来,他一定在别的地方给你找别扭,只好直起身子看着他笑问:“您跟我说说呗?” 褚翌见两个人许久没见随安都没跟他见外,心里仿佛被蜜水打湿了,更加坚定的不说,一直等到随安伸手推了他两下,他才看着她的手道:“没大没小,竟敢推爷。” 目光落到她脸上,一箭穿心:“这才几日的功夫,你就能把自己瘦的尖嘴猴腮的!” 随安默默接下他这一箭,舒坦日子过久了,忘记他的毒舌,这不防毒小盾牌一时拿晚了就遭了毒手。 “您过来就是专门为了嘲笑我一顿啊?” “行了。”他伸手把她的脑袋重新按回枕头上,然后悠悠的说道:“小李氏,就是林太太的妹子,进宫当宫女去了。” 随安一愣,半晌回神:“她见着陛下了?不对,是陛下看上她了?她故意的?” 褚翌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小李氏这事在府里被禁言,所以他很确定随安没听说过。他只说了一句,她就能推理出来,没有辜负他对她这份另眼相看。 随安颇有点儿无语,还有一点对小李氏的佩服,这种勇气不是人人都有的。 不过人各有志,有人喜欢靠双手努力生活,有人则喜欢或者说妄想着不劳而获。 褚翌侍疾,睡了好几天地,这会儿躺在床上,褥子被子都在身下,就开始打盹。 随安忙推他:“您在这儿睡,夜里好冷的,小心着凉。” 褚翌侧脸看着她,眸子像含了一层雾气,嘟囔着问:“你好了没有,还疼不疼?”说着突然伸手把胳膊搭到她腰身上。 随安毛骨悚然,反射性的就把他的胳膊拿开。 这姿势太暧昧了。 褚翌刚要皱眉,却发现随安不敢看他,而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虽然遮住她眼中情绪,然而她的耳朵却渐渐变红,继而越来越红,最后烧上脸颊。 褚翌的手就动了动,心里很想再揽她一下子,却又不知为何不大敢了。 他干脆又仰头躺下,而后转着头看这屋里布置。空荡荡的,有的地方墙皮剥落,亏的这是冬天,要是夏天,还不得招虫子?这样的屋子,他还是头一次见,就是跟着父亲在军中,住的营帐也比这个强。 明儿打发人来把她挪回去。可是挪到哪里呢?小李氏进宫,林家的腰板肯定要直一阵子,书房小院虽然好,却紧挨着林家院子,又许久没有住人,不如干脆挪到锦竹院好了,正好今天晚上回去,叫人给她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或者干脆就住在自己屋里。 一想到这里,褚翌的心就滚烫滚烫。 这地方实在不是个人住的,还是接回去的好,纵然随安肯吃苦,那也还得问过他这个主子愿不愿意她吃苦呢…… 譬如那些好马,也是只有一个主子,并不是随便谁想骑就给骑的…… 随安这边刚把心惊跟羞臊压下去,就看见褚翌红得脸颊似火烧。 她心里默默吐了一口血,深觉这样下去不行,今年倒春寒这么厉害,看褚翌的样子却有点想要发春啊,万一自己给他啃了,对他来说也就是蚊子咬人一口,可对她,那可是整个前途都定下来再无转圜了。 想到这里连忙揉了揉脸,一本正经的咳嗽一声,然后再小心翼翼的问:“我们俩这样,像不像两只蛤蟆?” 褚翌:“噗……” 什么情思,什么旖旎,也被这“两只蛤蟆”给冲的无影无踪了。 恼羞成怒的后果就是,褚翌伸手照着她后脑勺直接来了一下子骂道:“才出来几日,就俗成这样,连蛤蟆也说的出口!”却把自己刚才说得倒是忘记了。 随安被他打到枕头里头,哎呦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褚翌气得无话可说,目光落在她的腮上,只觉得白皙如煮熟刚剥开的鸡蛋,不,比鸡蛋看着更透亮,若是染上红润,则如初绽的芙蓉,可惜他从前只爱武装,不爱红妆,也没用更好的比喻用在此地,不免生出些个“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扼腕。 随安干脆使劲推了他一下:“您快说啊,只小李氏进宫,您还没这么高兴,还有什么事儿?” 褚翌不答反问:“你觉得林颂鸾此人怎样?” “不怎么样。”随安飞快道。 褚翌悠哉的翘起腿:“可不就是这个不怎么样,你说林先生知道陛下要过来,没告诉自己的亲闺女,却告诉了自己的小姨子,林颂鸾要是知道了……” 随安支撑起身子看褚翌。 褚翌被她看的浑身都不自在,悻悻的放下腿,没甚么底气的问道:“干嘛?” 这话问的,随安压下心里那一团“污”,正儿八经的表扬他:“攻人攻心,您真厉害!” 第四十七章 刀子嘴 褚翌问心无愧的笑纳了她这句“赞誉”,然后皱着眉头道:“闪一边去,你身上的味儿都熏着我了。” 出来混,随安早就把自尊心塞到直肠下头。你看,就算他心里很想叫她成为他的女人,可说出来的话照旧跟片羊肉的刀子一样利索,三岁看老,这辈子她是甭想看见他温存谁了,也或许将来能转性子,可为了谁转也不会为了她转。 她看了褚翌一眼。褚翌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能是前几年第一次见面时候给她留的印象太深刻,她到现在也从来没有产生那种“成为他的女人”的想法,甚至在这些日子里头,她都产生过“成为他的兄弟就好了”的想法。 喂,褚翌,我是有点喜欢你,但不是那种想成为你女人的喜欢,咱们还是做弟兄吧!我虽然做不到为你两肋插刀,但能为了你插别人两刀。 她要是这样说了,褚翌会怎样? 褚翌不会怎样,她大概会被掐死吧?!这种死法还不如她前世见义勇为光荣那啥呢。 她也没想过改变褚翌那种男人就得三妻四妾的念头,要知道,这时代男人三妻四妾,就如后世一夫一妻一样,都是社会发展所形成的必然。她要是是跟褚翌说“来,咱俩相亲相爱一生一世一双人啊”,这就是“反社会”言论,男人不纳妾可以,只要一个老婆也可以,但女人不能这么说,不是一个女人不准说,是整个社会中女性群体,对男性来说都是附属关系,女人依附于男人,否则无法存活。 她是试图脱离,而不是冰清玉洁的拒绝,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顺应着这个社会形态来更好的保全自己,可这样一来,难免就要跟褚翌接触,亲近还要哄他。 若是两个人在现代,褚翌敢心里肖想她这个未成年,她早就暴起先打他一顿了,可这是在古代,她的行径只得迂回着来,当然,自己吃了亏,有时候还是会很羞愧的认为“我也其实挺卑鄙地”,白沙在涅,无可避免的要用这个时代的道德感衡量自己。 但想想还有许多“前辈”也是如此,虽后来居上,也曾“卧薪尝胆”,勾践,韩信,刘备,武则天,甄嬛…… 当然,跟这些响当当的人物相比,她那点儿道行还完全不够。 觉出自己在“卑鄙”这方面还有进步空间,随安立即伸手将斗篷往自己身上扯了扯,后头干脆把自己包了起来,褚翌乍冷,一下子彻底清醒,坐起来看她,笑道:“你这会儿像只老鼠精。” 随安不理他,反而一个劲的催促他回去:“听说风寒快好的时候反而最容易过人,您伺候太爷也小心些自己,快回去吧,现在夜里冷的跟进了冰窖似得。” 褚翌觉得她话中对父亲的有点不敬,但想着她挨揍也挨的很冤枉,就没有教训她,反而摸了一把她的头发道:“本想明天一早叫人过来接你,也好吓你一跳,还是直接跟你说了吧,以后你就住锦竹院,我今天晚上回去帮你选屋子。”顿了顿,看她的神情讶然,脸上更是布满惊讶,不免有点不满,恶狠狠的问:“还是你想直接住我屋里头?” 随安的确是吓住了,她计划了这么久,趴在床上装了这么久病号,连卖身契老天都帮她送到自己身边,结果若是仍旧成了褚翌的女人,这可算怎么回事? 褚翌伸手拉了下她的耳朵,额头低下来马上就要贴上她的,呼吸都喷到她脸上:“怎么,你不愿意?” 随安打了个寒颤,是真抖,也是真害怕,跟大话西游里头二当家中了春十三娘的迷情大法,打的那个寒颤差不多,都是被吓得。 褚翌的脸越来越黑,眼神越来越厉。 随安往后靠了靠,喘了口气,而后尽量用十分的奇怪的语气道:“九老爷,您对奴婢真好,可奴婢一个月没洗澡了啊。” 将军家的丫头 第27节 褚翌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只觉得随安怎么看都像军中那些糙汉子说的自家婆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跟她好好讲话,讲不通道理。 他冷冷的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随安没等他说完那个“泪”就忙点头:“住哪儿都行,听您的,只有当主子的嫌弃奴婢的,哪里有奴婢挑三拣四的道理,只是奴婢这身子,恐怕还不能替您端茶倒水。” 褚翌哼一声:“不用你端茶倒水,洗刷干净,给我暖床就行。”他在这方面还是首次,因此说完略脸红。 不过就算这样,随安仍旧听的一脸血。 她就说她扛不住了吧?! “您不是说要去从军吗?西北这几年这么不太平,太爷跟老夫人会同意您去吗?”还是说点正经事吧,她拼命的回想脑袋里头记得的东西:“听说東蕃那边这个冬天冷死人,牛马都冻死了,今年边界想必太平不了吧?” 褚翌轻笑道:“你管这么多呢,東蕃不是已经请和?” 随安的眼睛就瞪了起来,连敬称都忘了用:“你相信他们请和?” “你不信?”褚翌的神色带了一点挣扎,他自然是不信,但外头的人都信啊,而且家里的女眷们也是盼着能不打仗。 “当然不信啊,两国之间只有利益,难不成会讲信义跟承诺么?”就是现代社会,合同满天飞,约定遍地走,可照样该争的时候谁也不会手软。 “而且,東蕃屡次求和,难道不是为了迷惑我们?”这种烟雾弹太浅了好不好。 见褚翌歪着头看着她,她被他看的莫名其妙,只好道:“譬如两家人,一家穷的揭不开锅恨不能顿顿舔锅底,另一家不说富得流油,可也算温饱,这穷的一家主动向富的一家示好,说咱们两家以后永远相亲相爱不打架不骂人,您觉得会是什么原因?東蕃那边的人本就靠着畜牧过日子,天气寒冷,壮年的马牛都抵抗不了,更何况那些幼崽?明年还怎么放牧,怎么生存?東蕃人狡诈,可他们偏把牲畜看的重,牲畜都冻死了,这时候还能想着跟大梁求和,除非他们的蕃王是个二愣子。要是我——” 褚翌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東蕃人为何把牲畜看的重?” 随安就道:“看的重是真的,但为何这样,大概跟他们的生活习惯有关吧,他们的地域广阔,人员分散,没有聚居在一起,人跟人之前的感情就没有那么深厚,每日与牲畜为伍,自然觉得它们忠诚不会背叛,而牲畜之间的争斗抢夺,却被他们视为勇猛。”这其实跟一些人着重培养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一样,肯定也允许下属之间有竞争。 褚翌又接着问:“要是你会如何?” 随安话被打断,思绪没断,继续道:“要是我是蕃王,眼瞅着族人就要没了活路,那肯定去抢啊。”命都没有了,眼瞅着就要活不下去了,内部自相残杀也没用,杀了兄弟照旧没吃的,还不如去抢别的国家,再说国家不同,这道德感就更弱了,或者干脆,祖宗们都经常做的事,子孙们抢掠的只会更加娴熟。当然,从另一方来说,你活不下去是你的事,但你来抢我的,我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抢啊,再说你抢走了,我吃啥呢? 第四十八章 离开 褚翌仰头朝天,过了一会儿才道:“可惜陛下跟太子不信,臣民们更不信,反倒过来说父亲是为了挣军功。” 随安这会儿就不厚道了,心里暗想:不会褚太尉因此气病的吧? 褚翌低头看她一眼,见她双手握拳搁在下巴底下,看不出神情,便又继续道:“就连我,虽然不信,却也并不希望边关震荡血流成河。” 他有建功立业的心,御外敌自然会毫不留情,可外敌入侵,百姓遭殃,他心里也难受。 随安见他情绪低迷,就笑道:“不说这个了,这还没过完正月呢。天也不早了,您快回去吧,斗篷也穿上。” “斗篷留你这,反正明天你就回去了。”褚翌不甚在意的说着话,起身下床。 随安连忙拉住他:“天太冷了,还是披着叫人放心。” 褚翌走到门口,迈过门槛后却又转身,看随安正趴在床上看着他,目光中竟隐约带出不舍,心中刹时一荡,竟然疾步就回,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软:“你委屈一夜,明日一早我就打发人来接你。” 随安原本打定主意就是近几日走,今日听说明天要搬回去,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主张,只是褚翌对她总有几分好,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今日一别以后各自安好。可实在没料到褚翌竟然能去而复返,她心中感动,更多的却是歉疚,唯恐他看出来,连忙埋在枕头里头,嘟囔:“您快回去吧。” 可是谁也不曾料到,这一别想再见,却是不由他,也不由她。 就是这没过完正月的最后一夜,東蕃人竟然绕过肃州,大举进犯栗州华州,栗州本在肃州东南,原以为离東蕃远,又有肃州做屏障,可高枕无忧,谁料東蕃这才请和数日,就撕下面具。不仅如此,東蕃之中最精锐的一支骑兵,竟然避开各州关卡要道,似卡着时间埋伏在了上京,单等了进犯的这日,在上京纵火抢掠,其中褚家因一直支持开战,竟成了東蕃伏击的首要目标。 随安这里等褚翌走了就开始布置现场,等到半夜,却突然听到街面喧哗,天空似有光,没等细想就见从外头院墙射入一根带火油的箭,这是有人纵火! 随安连忙跑去取了挂在墙上的一面破锣,使劲敲了起来。 她这一惊动,这射入的箭又多了好几只,而且墙外听声音似乎是外族口音:“这是褚家?褚元雄的家?” 停善堂的人不多,随安见有人出来,连忙放了锣,跑回屋子,把屋门打开,床上的被子掀开,作出屋里的人仓促出了门的假象,然后自己躲在了早先就伪装过的床底。 现在外头明显的是敌非友,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也亏了她那锣声提醒,停善堂的主事虽打着哈欠出来,一看那火箭就清醒了,一面喊人,一面飞快的往里头报信去了。 事实证明,随安的空城计不是杞人忧天。不过一刻钟,外头的人就进来了,看了一眼房里,叽里呱啦说了一串,然后就往别处去了。 停善堂的屋舍开始烧了起来,霹雳啪啦的声音很清晰,随安闻着烟味,连忙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她将衣裳都穿在身上,手里的小包袱里头只有几块点心跟一只小水袋,户纸跟银两都贴身放了,而后趁着无人,悄悄的跑到停善堂通后街的门,门本就是两扇薄木板,早已被人破开,她伸出头看了看街上,有好些宅子都着了火,反倒是街上略暗,不过也不时的有人声传出,嚷着“走水”或者“快救火”。 随安回头看了一眼褚府,压下心中歉意,朝她早就规划好的土地公庙跑去。 土地公的神格不高,土地庙也因此多小且简陋,而上京的土地公庙则因为占了地段便利,又有许多平民愿意布施,便建的好了些,平日能收容一些因贩售货物或者其他原因滞留在京城的外乡人,且它离宣武门不远,想要出城,在土地公庙躲避一阵最好不过。 也是近日五城兵马司巡防排查不严,这请和书压在皇上的龙案上尚且不满十日,上京人本又心宽,今日事发之突然,竟叫五城兵马司指挥慌了一阵子手脚,才连发几道命令,当先令一副指挥进宫禀报,而后传令精锐去抓捕放火之人,又命剩下人等赶紧救火,火从东北起,贼人八成是早就从北门或者东门入城埋伏好了。 宣武门在城南,反受影响最小,随安没到过宣武门,但到过土地公庙所在的柳树斜街。她小心翼翼的避开人走,安全第一,走的不快,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总能吓得她心脏砰砰。 户纸在手,那为奴的时候缩小的胆子又渐渐涨大,远远看见柳树斜街,连忙瞅了瞅左右,而后飞快的跑了进去。 土地庙门口有个功德箱,随安将用红纸包着的十个钱放进去,默默求土地公一定收留她这一晚,千万别被人抓回去。 庙里头人很多,或坐或卧都在睡觉,有点像现代的火车站,这些人随安并不怎么怕,先找到茅房,忍着臭味整理了一遍自己,而后进了正殿,在门口的蒲团上拜了拜,学别人的样子找了个角落窝下很快就闭上眼睛。 本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的,没想到一觉到天亮不说,还被人推醒了。 她睡得迷糊,被人一推虽然那人很快放手,还是吓了她一跳,睁开眼一看,推她的那人竟是个捕快,连忙站了起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然睡的这么好!起来挨个走到前头去!” 就有人问:“差爷,出了什么事?夜里没听见动静啊?” 随安也忙竖起耳朵听。 那差役估计知道的也不多,只说有贼人在上京多处放火。 民众们七嘴八舌的问:“在哪里放的火?” “这也太坏了,烧了宅子可怎么住人!” “火大不大,扑灭了吗?” 有人就庆幸:“咱们这里没遭了难,多亏土地公保佑。”此话一出,不少人附和,有几个连忙摸出钱来塞到功德箱里头,随安看了一眼多是像她一样出几个钱。 第四十九章 出城 差役们例行问话,随安跟在一对出城的母子身后,问道她的时候她说出想了许久的借口:“去下里县投奔姑姑,她在一户人家做先生,说我识几个字可以去给那户人家做伴读。” 那差役上下打量她一眼,问道:“既要出门,怎么宿在土地公庙。” 随安脸一红,垂下脑袋:“本想早早出城,熬了半夜,支撑不住睡过头了。” 那差役闷笑一声,随安趁机装作好奇的问:“差爷大哥,那放火的坏蛋抓住了吗?上京没事吧?” “抓住了几个,听说有几个跑了。”或许是见随安不像坏人,差役随口说了两句,然后指着一旁:“行了,站那边等着。” 随安连忙站了过去。 当朝差役的地位比贩夫走卒略高,但平常也就跟这类人打交道,所以并不难接触,随安在旁边,故意离的近,听了不少信息。 可那差役不知道是真不知放火的是東蕃人,还是被上头下了禁令,只满口都是放火的贼人,被抓了一多半,还有零星几个竟然逃出外城了,所幸救火及时,总算伤亡不大云云。 随安提着的心刚要放下,就听外头又冲进一个差役,皱着眉头:“问完没有,赶紧走!” 那先前的差役本还轻松,看他的样子连忙走过去道:“问完了,都没问题。这是有什么急事?” 后来的差役就匆匆道了一句:“朝廷接了急报,栗州被攻下了,贼人正往华州。头儿叫我们帮着去从南往西挨家挨户的排查。” 虽然心里设想过,可突然听到栗州真的被攻下,随安还是吓了一跳,面色跟着苍白,不独她,旁人也是如此,有几个消息灵通的就道:“不是说東蕃主动请和么?” 换来的不过是众人的沉默。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战争本身就是残酷冷血的,敌人都占领一州了,再提请和,不亚于反手掌掴自身。 随安沉默的跟着众人往宣武门走,留在上京能听到许多消息,可现在对她来说,安定下来才是第一位的。 现在做出被東蕃人掳走的假象,那么就应该绕路往北走才行。毕竟東蕃人的老巢在北边。这样她留在落跑的路途中即便以后被人发现,也说的过去。 当然,若是褚府不在意她一个奴婢的去留那就最好了。 宣武门还没开,随安看了看天,按照往常,天不亮就该开门,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队伍里头有人道:“前头开了一扇小门,一个一个的往外走。” 路旁被圈出一些人来,抱怨声更大,随安听了一阵子才知道他们是早起准备出城的,没想到现在放其他人走,却不放他们走,尤其是他们的队伍里头还有两辆同样要早早出门的污水车,味儿实在酸爽。 随安却毫无阻碍的出了城。她将头发束城成了个男孩样,又穿了厚厚的土黄色粗布棉衣棉裤,脸上也用了黄米粉,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家碧玉,走路的步伐再不扭捏,看着就像个普通的乡下男孩差不多。 出了城的人表情差不多,大家都有点儿劫后余生的感觉,当然,随安更严重,旋即又苦笑连连,她这样顺利出逃竟然是从東蕃这次的行动中得利。 难不成还要感激烧杀抢掠的東蕃人不成? 可现在这样子,先前纸上谈兵的谋划就要搁浅了,想要绕路北上,就要雇车,她那点钱,估计没到什么地方就先花光了吧。 幸亏她所说的下里县真的不远,走了十来里路就到了,站在县城大街上,她茫然片刻很快就清醒过来,在包子铺买了两只包子,而后一边吃一边看街上的铺面。 下里县临近上京,说起来也很繁华,单一条街上就有两家书肆,里头不断有人来往,随安没有贸然去问,而是又回去包子铺那里,买了两只包子做晚饭,然后再朝老板打听这附近有没有能代人写信的人…… 包子铺的老板是个四十开外的男人,脸生的像只胖包子,相由心生,脾气也很绵和,告诉她想要托人写信直接去书肆就可以了。 随安就笑着打听:“大叔我看见街上有两家,哪家的比较便宜?” 包子铺的老板就笑:“你都知道有两家了,那他们肯定不会为了几个字分出高下来,都是差不多的价钱。” 随安也跟着笑,书肆的老板不想竞争,可耐不住大家的选择多了,就会想着压价,明面上价格都一样,私底下谁更容易说服,那肯定就能便宜一点。 “那哪家比较好说话?能有大叔您好脾气的一半我就去试试。” 包子铺老板哈哈大笑,指了东边的一家道:“去吧去吧。” 随安连忙谢过,去了他指着的那家。 这家的老板果然好说话,听说随安要去投亲,但盘缠不够就收了她:“正好我这里前头的一个抄书的先生回了乡,说是要再试试看能不能考上秀才,我这里就我一个会写字的,实在忙不过来,你既然能写,那就留下试试。” 随安高兴的不行,连连谢过,又在他的指点下花了五十个钱租了一间小房子。 书肆老板姓杨,大家都叫他杨老板。杨老板的一家都挺和气,见了随安肯定也问了一番来历,随安拿出户纸给他看了,杨老板便道:“你这姓儿好,跟咱们当朝太尉一个姓。” 随安但笑不语,将自己写的字递给他看,杨老板大加赞赏:“你这字,写信浪费了,这样吧,以后写信我来,你呢就专心抄书。”他看出随安是个女子,但做男子打扮,也就把她当成个男孩子使唤,这正中随安心意。 杨老板的独子杨综才八岁,虽然开蒙了,可明显对学习没什么兴趣,随安在书肆的隔间里头写字,杨综也过来玩耍,他见随安下笔如飞,渐渐被吸引。 “为何你写的字没有洇湿纸?” 将军家的丫头 第28节 随安手下不停,一心二用的回答道:“首先是纸,纸要好,其实是墨汁的浓度,既不能太浓,太浓黏滞,下笔拖累,又不能太稀,太稀就容易洇,最后就是书写的速度,速度要跟墨汁的浓度结合,笔尖在纸上停留的时间短,纸张吸收的水少,自然不会洇。” 杨综一脸佩服:“你写了多少字才练出来的?” 随安笑:“要是都落在纸上,这三年写了足有半屋子吧。不过我不是为了科举,所以写的多,跟先生念的书少。” 杨综点了点头,跑了出去。 第五十章 丢失 褚府这边多亏了随安那几声锣,虽然扰人,也确实把褚府惊动了,褚家兄弟几个都在老太爷这屋里值夜,大老爷根本就没睡,还在寻思白日的事,听见锣声,连忙喊人起来,连老太爷都叫醒了。 所幸褚家兄弟军中没白待,几个人分了块,老八去前院,老六去后院,老七在老太爷跟前,本想叫老九也留下,谁知褚老太爷亲自发话:“老大,你带着老九。” 别人都一脸紧张严肃,只有褚翌一脸兴奋。 还别说,进了褚府的東蕃人都给抓住了,褚翌在大老爷的帮助下也抓了一个。然后就是检查各处伤亡,路总管吊着受伤包扎的胳膊过来汇报:火是先从停善堂那边烧起来的,也是那边的人先发现了贼人,然后敲锣示警的。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也没法昧下那边的功劳。 褚翌原本挺得意的围着自己抓住的東蕃人看来着,听到路总管说停善堂还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转了半圈,一下子想起自家那蠢货丫头不还留在停善堂?她受了伤,人又没法移动,顿时焦心不已,拉起袍子就往那边跑去。 可到底是晚了。 停善堂的房子烧了一半,管事因为示警遭了毒手,随安不见踪迹,院子里头乱成一团。 褚翌的脑子里头都是前一天两人分别时她的眼神,目光幽幽,像一泓湖水,本是平静无波的,却总觉得带了些欲说还休的什么。 生平第一次,他深切的体会到失去的痛苦,而且很后悔。 他要是不听武英的,头回听说随安挪到停善堂之后就过来看一眼,也不会这么晚才想着将她挪回去。他要是昨天晚上不想那么多直接将她带回去,也不会有今日一别。可现在呢,不管是她自己走的,还是别人掳走的,总之她不在了,他丢了她。 随安的屋子东西乱糟糟的铺陈着,圆圆一边哭一边对了武英说:“这是昨天才租回来的书……,这些是随安姐自己写的一些东西……” 武英接在手里翻了一下,连忙给了褚翌:“九老爷您看。” 上头密密麻麻的记着一些东西,有写大梁内各州的一些民俗地理,也有写東蕃的,上头记着日子,像是读书笔记一样。 褚翌闭了闭眼,吩咐道:“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好,送到书房小院。”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似得。 武英跟圆圆连忙打包。 外头下起了雪,有人就道:“这破天气,正月都过完了还下雪,晦气!” 屋外渐渐风起,寒风卷着几片雪花刮开门,武英连忙加快了速度。 褚翌的目光落在那床被子上,那是他那次宿在随安的床上留下的被子,对了,她的被子被他糟蹋了。 “圆圆以后就在书房小院,管着洒扫屋子,若是有人问起随安,你们就说她回家养伤去了,其他的不要乱说。” 圆圆应了,武英则望着褚翌,欲言又止,褚翌就问,“有什么事?” “不派人出去打听打听吗?”丢了人总要找找吧。 “不找了。”褚翌说着就往外走,她要是自己走了也还罢了,若是真被人掳走了,那么去找,也同时坏了她的名声。 他的心里难受极了,想起大哥一发现出事之后,迅速的召集出自己的护卫,心里空前的也想要有自己的人马,他有自己的亲卫人手,就可以打发他们出去找人,而不是这样束手束脚。 不能在这里呆的太久,“圆圆先拿了这些东西回家,等过两日再进府。”才说完就见褚钰身边的小厮飞快的跑来:“九老爷,大老爷有事找您。” 褚钰疾步去了正院。 朝廷已经收到华州的八百里告急,栗州昨夜被攻破。 褚太尉一大早就被梁皇派人接进了宫,大老爷不放心也没法子,只好让六老爷将褚府抓住的人送到皇城司。 老夫人一夜未睡,精神不大好,褚钰惦记住在娘家的妻子,大老爷不发话他不敢回去,老夫人干脆打发他走。 徐妈妈就劝老夫人:“七老爷也是成家之人,惦记媳妇是他们夫妻恩爱,您更该高兴才是。” 老夫人就嫌弃道:“我哪里是因为这个,你看他那扭扭捏捏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个恶婆婆,非要巴着儿子才能过活一样!想去哪里说一声就是,支支吾吾的,看着就眼疼!难不成非要让我说出来,他才有体面?!” 府里虽然闹了乱子,但总算男人们顶事,不光护卫着女眷,还能出去帮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人活着救火,因此老夫人没受什么惊吓,只叫了几个媳妇过来商量了安抚下人,修缮房屋的事宜。 徐妈妈想笑连忙忍住,褚家人多是武将,只有老夫人生的七老爷褚钰没有上过战场,九老爷褚翌小时候也被老太爷带走过,老夫人那次直接追了过去,才把褚翌要了回来……可打那九老爷的性子跟行事就狠厉了起来,不像七老爷那么的和顺。 而其他的几位爷都不是老夫人亲生的,老太爷可都是带上战场了。 这种事情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见,老夫人掩耳盗铃,徐妈妈就是再贴心也没法跟她一样。 也幸亏七老爷不仅有功名还是平郡王的女婿,平郡王又只有一个独女德荣郡主,因此褚钰就算身上没有差事也没人小觑。 徐妈妈才这样想着,褚翌就撩开帘子进了门:“母亲,听说您不舒服,打发人去请大夫吧?” 東蕃贼人扰京,不少达官显贵家的老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惊吓,太医院不当值的太医都被人请走了,就是街上的大夫也不是那么好请的。 老夫人摆了摆手:“我没事。你去哪里了?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带着人手,那些贼人也不知全抓起来没有,说不定就有藏匿在什么地方的,可千万要小心……” 褚翌边点头边仔细看了她的神色,“您是不是夜里没睡好头疼?我服侍您进去歇一歇吧,要不父亲回来,您又不能歇着了。” “九老爷说的可是,老夫人这也是老毛病了,夜里睡不好,白日就头痛。”徐妈妈帮腔。 紫玉打了热水,褚翌亲自服侍着母亲擦了脸,见她还不想睡就道:“母亲阖目休息一下,儿子在榻上歪歪。” 第五十一章 护身符 老夫人闭着眼睛,睡不着:“京里遭了这些乱,也该去大成寺拜拜。想过些太平日子总不那么容易。” 褚翌也没睡,却是在想些别的,国家穷了,要想办法叫小民富起来,否则小民就闹乱子,東蕃那边是直接带着人去抢别的国家;国家富裕,要想办法保住这繁华安定,就要陈兵四方,威慑周边,免得被人来抢。也就是说不管穷富,这兵士武将都是少不了的。 梁皇喜好安逸,但还算有见识,可这个太子,他经过这几次算是看出来了,胆子没多大,心倒是放的很宽,要是华州不保,说不定太子就直接说跟東蕃议和了。 褚翌从榻上悄悄坐了起来,这次不管谁去华州,他都要跟了去。 见母亲也睁开眼,就道:“您不是要去大成寺,我出去看看,叫他们安排一下,到时候我陪您去。”他也拜拜菩萨,好叫菩萨保佑随安。思来想去,竟是求告神佛成了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褚太尉至晚方归,也带回了宫中的最新消息,栗州华州的节度使刘倾真参奏肃州节度使李玄印勾结東蕃叛乱。 宰相韩远铮立陈“若是李玄印真的叛了朝廷,则上京危矣”,希望梁皇不要把李玄印真的逼急了。朝堂上争辩了两个多时辰,梁皇才下旨一面让李玄印调兵支援华州,一面让他上折子自辩。 梁皇本想让褚太尉挂帅,可褚太尉这一病,老态尽显,自己也推辞,年纪大了,病痛长存,最后直接暗示万一死在路上就不吉利了。 梁皇只好退而求其次,给褚家几个上过战场的儿子都安排了差事,连大老爷也进了户部,负责粮草。平郡王帮腔,七老爷褚钰也得了个差事。 可惜事情虽多,却与褚翌没什么相干。 褚家热闹了起来,一改先前的低迷,老八褚琮跟着先生念了几日书,这会儿戳了戳褚翌悄声问道:“九弟,这是不是先生说的祸兮福之所倚?”前几日朝上的人还不待见武将,现在见了他们都说褚太尉有先见之明啥的。 褚翌直接不想理他,去找六老爷。 “六哥,我要跟你去华州。” 六老爷褚越而立之年,平日沉默寡言,没想到幼弟有这番话,径直苦笑,又怕他夹缠,只好道:“若是父亲母亲同意,我带了你去自然没问题。”他这次被梁皇任命为西路军统帅,仍有许多事要请教父亲。对褚太尉的决定自然不敢违逆。 “六哥怕我吃不得苦?” 褚越笑着摇头:“褚家人没有怕吃苦的,我只是觉得我们都走了,留二老在家……,算了你去说一声吧。” 褚翌看着他,定定道:“就是父母不同意,我也要去。”说完就走。 褚越看不见他人影了才讷讷的说了一句:“九弟你不要淘气。” 说完就听见屋里噗嗤一声,六夫人转出内室,笑着出了来。 褚越辩解了一句:“我是怕母亲那里……” “省的,母亲生气是必然的,只是并不怎么迁怒,相公放心。”六夫人安慰,老夫人平日并不怎么在儿媳妇们跟前摆婆婆款,叫六夫人自己说,这个婆婆很是明理。 第二日褚翌便奉了母亲去大成寺。 大成寺的正殿宝相庄严,万籁无声,老夫人进香之后,就转到后头听经为家人祈福,褚翌却缓步走到佛像跟前。 这几日他的心时而如岩浆翻滚,时而空空毫无着落,却难得有此刻的安静。 知客僧见他的目光落在佛祖脚下,连忙道:“这些都是近来进香的施主求的平安符。” 褚翌这才看清自己面前的红绸托盘里头放的是什么,问道:“既然是求的平安符,怎么没带走。” 知客僧笑道:“施主有所不知,平安符有的要供足七七四十九日,有的要供足九日,求告不同,用处也不尽相同。” 褚翌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才问:“我想求三个平安符,要怎么做?” “施主想为谁求?” “父母,并一个……知己。”想起随安,她算他的一个知己吧。 知客僧想是见惯了形形色色人等,并不以为意,只引领着褚翌安置好三个护身符,一并放到供桌的托盘里头。 大成寺一行之后几日大军出发,褚府女眷回来果然不见了褚翌,褚家上下众人都心知肚明,只不敢拿出来说,唯恐老夫人生气。 大成寺的主持派了僧人上门送了三只护身符:“是贵家陪老夫人进香的九公子所求,因要在佛前供奉九日,故托了本寺送来。” 这三只护身符有两只自然是给父母的,那余下的一只众人都有些讶异,然而老夫人却毫不为意的收了下来。 柳姨娘正好在一旁侍候,看到了就低笑道:“莫不是九老爷看中了哪家的小娘子,因此悄悄替她求的?” 被老夫人瞪了一眼,连忙道:“少年慕艾,咱们九老爷爷到了相看的年纪。” 这一说却正戳到了老夫人的心事。虽然边关事急,然而内宅妇人,并不曾真正经历过什么兵乱战争,就是前几天那阵子乱,也没乱到女眷们跟前,是以老夫人虽然担心他们,却更想着替褚翌好好选一门亲,也好将他拴住。 说起来,德荣郡主这个媳妇尊贵也有好处,起码能管住褚钰,在这方面老夫人并不要多操心。可褚翌就不一样了,自小被娇惯的行事十分肆意,就是老夫人这个亲娘想要教导,竟然也要想法子委婉着来。 并且,这第三个护身符,老夫人即便不是十分确定,可心中隐隐觉得应该是给了停善堂那丫头所求。 随安失踪的事别人或许不是十分清楚,老夫人可是早就知道了,并且还晓得前一天晚上褚翌布置了锦竹院的一间厢房,等随安失踪之后,又打发了人悄悄去褚家打听,看随安是否回家等等。 “给他的时候,他还不要,这没想到后头却又自己上了心。”老夫人苦笑着对徐妈妈道。 徐妈妈端了参茶过来,送到老夫人跟前道:“哥儿到了年纪,仿佛是开了窍。” 老夫人就笑:“可不是你说的这话,没给他的时候觉得他就是一个孩子,等看着他知道疼人了,这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 “叫我说啊,您这是吃味儿了!”徐妈妈打趣。 因主仆俩确实亲厚,这话说出来,老夫人也不禁一笑。 却又想起随安,道了一句:“可惜了的。”也并不十分在意。 将军家的丫头 第29节 第五十二章 金手指 被老夫人说可惜的随安现如今过的却如鱼得水。 杨综见她伸着食指朝天看,十分纳闷儿,就问:“安哥,你在看什么?” 随安掐腰仰天嘿嘿笑了数声,然后小声嘟囔:“我在看穿越女的金手指。”当然这话实在不敢叫杨综听见。 不怪她这么说,实在是穿过来这几年,在下里县的日子竟是最为舒心开怀,她不是奴婢,靠双手赚钱,租给她房子的房东王大娘得知她认字,竟是说免了她的房租,只要她帮着教小孙子识几个字。 随安连连推辞,说房租已经给出去了,没有收回的道理,再说教几个字,也很不必给钱,王大娘因此感激不尽,有了好吃的,都想着给随安一份。 不知不觉就过去月余,“一场春雨一场暖”,几场春雨之后,大家都脱去寒衣,随安用布条束胸,渐渐觉出不舒服来,便惦记着去上京北边的雅州落脚,打算在雅州找个营生,也好接了褚父一同生活。 她平日省吃俭用,数了数银钱竟有三十多两,高兴的不行,抽空将其中的二十两都换成银票包上油纸贴身藏了,跟杨老板告辞。 “多承蒙您这几个月的照顾,这是我闲来刻的一方小印,送给您聊表心意。”说着将自己刻的书肆名“博古斋”的小印递了上去。 杨老板看了啧啧称奇,“实在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打磨的十分圆润的石料上清晰的刻着博古斋三个字,杨老板也是有雅趣之人,连忙拿出印泥来试。 使劲按下去,博古斋三字跃然纸上,杨老板连连点头:“若非你来之前就说了要不久投亲,我非留你不可,咱们县里也很有许多文士,酷爱书法闲章,我看你这个,丝毫不比他们收藏的差。” 随安笑道:“您过奖了,我做这个闲章,本是想起一事,在京中的时候听说的,说是有家人家托人写信说给远房的儿子捎去二十两银子,后头那儿子回来,却说只收到二两,连同书信也拿了出来,最后竟闹到了打官司的地步。我见您这儿给人写信,也并不在信上做标记,不如就盖个小印……” 杨老板被她说的眼前一亮,“你说的很是,我竟没想到。”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以前也不是没吃过亏,可遇到事情,就没想过随安的法子。 随安笑笑,很真诚的说道:“是我看您做生意诚心诚意,正好自己又知道有人在这上头吃了亏,所以才拿出来说一说,您不怪我多嘴多舌就好了。” “早知道你要走,我也不劝你留下,只是这段日子,真是,哎,好!他日你若是决定回下里县,一定过来!” 随安笑着道:“一定。”靠双手赚钱,不用卖身,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当然她孤身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好运,也是她遇上了好人。若是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子,有这样的本事,完全可以引以为傲,可她是褚随安,过去的一切都不能抹掉,那就不能只骄傲的做一个小女子,而是要思考如何安身立命。 辞了杨老板,又辞了房东王大娘,送了王大娘的小孙子一本千字文,随安直接去了车行。 雅州离得肃州不远,肃州那边虽然没有战事,但栗州一直也还被東蕃人占着,车行有专门北上的车队,等凑齐了人便出发。 随安仍作男子打扮,她这几个月大多数时候都在屋里抄书,脸比在褚府还要白,因此只好多用黄米粉,又把眉画的黑粗,狠了狠心将又长又卷的睫毛剪了,粗粗一看倒是不怎么打眼。 因为嗓音的关系,她一路上都尽量少喝水不开口,随着大流儿,一路艰难的到了雅州。 雅州是个大州,州府也热闹,要论安全,自然是在州府更好,可她一个小女子,要想讨生活,却殊为不易。 随安想了想,仍旧坐了车,这次是去雅州下头的富春县。 富春县虽然偏了些,可那儿有名的夫子庙,夫子庙两旁东西延伸,全是卖字画,文房四宝的铺子,此外,专门篆刻的,装裱的铺子也有不少,这样的热闹,不说雅州,就是整个大梁都少有。 在马车上颠簸了三个时辰,终于到了富春县,县城颇大,竟比下里县还要繁华三分,随安捏了捏鼻子,决定就在这边落脚:“这辈子都坐够马车了。” 问了路先去夫子庙拜山头,可怜的,自从穿越过来,她已经不是个很坚定的无神论者了。 路上买了个素包子,一边啃一边循着人指的方向去找,终于在一个街口的杨树上看见一只刻着“无尤”二字的木牌随风飘荡,上头刷的朱漆在夕阳下似乎渡了一层金光。 随安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了下去,伸手在厚棉衣上擦了擦,不理会路人看自己的鄙夷眼神,抬步进了这“无尤街”。 屋檐低矮,门脸狭窄,只那黑底朱字的匾额突兀,像一个人眼小脸瘦却露出宽大的额头一般,门口也有的牌子写着“招工”,却不知招的是什么人。 随安走了一遭,心里暗道,不管招的什么人,来了这条街,自信心先削掉了三分之一,若没几分胆量,还真不敢进去应招。 这一磨蹭,天色已经发暗,她已经决定不住客栈,就在行脚店凑活一晚,可这活计还是先定下来才好。 这样想着,便进了夫子庙,很是舍得花了钱买了九柱高香。 正殿内高悬孔夫子画像,殿内陈设符合春秋时期祭礼样式,庄严无比,偶有乐声传来,却似小锤敲打心房,令人一震。 出了夫子庙,却一时茫然不知往西往东,忽然想到男左女右,就从右手边寻起,进了一家招工的书肆。 那书肆老板正在算账,见她进来,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外地人?” “是。”一出口却发现嗓子有点哑,不过这样也好,正好掩饰。 “你从哪里过来?” 随安一愣,这问来历,却是最难回答,她能说从几千年后过来? 她这一愣,书肆老板已经又抬头,皱着眉看她,那眼神仿佛在问“你怎么还没走”。 随安被他鄙夷,连忙垂下头,快速的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孔夫子您老人家一定要保佑我”,拱手作揖:“回先生的话,学生刚从夫子庙出来。” 这样说也不错,不管怎么穿,孔夫子都是大家认识的,正所谓不同的世界,同一个孔子。 老板其实刚才是问她来历,可她这样说,竟然也没错,可心里就像被一团棉花塞住,十分不爽:“街口的字看到了?出自哪里?” 随安不敢马虎,谨慎的道:“若先生问的是无尤,想来应是出自老子,‘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行了,会些什么?” 随安心里一喜,自己竟然连过两关,果然孔夫子仁善,连忙道:“会抄书。” 第五十三章 偶遇 随安在夫子庙前街上安顿了下来。 说起来简直神奇,那东家招人,原是因为他乡下的媳妇生产在即,他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又不敢将祖上传下的书肆关门,这才要招个伙计,然而工钱低,活计还不轻省,那些略识几个字的男子不是去高门大户当管事,就是一门心思想中举,阴差阳错的,竟然叫随安捡了这个便宜。 等东家走了,傍晚随安学着别家关了店门,躺在窄房的木床上的时候,心里欢喜的恨不能跳个骑马舞。 入夜之后还有些冷,她便将棉衣从包袱里头扒拉出来盖在身上,脑子里头算计着明日要买的家什,旁的不说,铺盖是目前急需的,衣裳也要备下两套可以替换的,这些东西买成品自然要费一笔钱,不如买了针线棉布自己做,可棉被她能勉强缝了,这衣裳就有些为难,看来要逛逛成衣铺子或者当铺了。 想完了这些,不免又想到褚秋水。 想到褚秋水,不免要想到他秋水一般的眼泪。 结果就越想越睡不着,干脆起来,点了蜡烛,给褚秋水写信,却不是以自己的口气写,而是以褚秋水表姨兄的身份写的,说自己在雅州落脚,在一家书肆抄书为生,一年也能赚十两八两的,想着外甥女也到了许嫁的年纪,如果褚秋水不怕吃苦也过来这样好生赚上几年,也能给外甥女赚幅嫁妆云云。 这封信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字里行间完全的为褚秋水父女考虑。 写到最后随安自己都信了,“要是真有个表叔就好了。”觉得自己已经到达安利的最高境界,在把别人说服之前,先把自己说服了。 当然,以褚秋水的记性,他肯定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表姨兄,这也是随安敢乱掰的原因之一。 褚秋水没有好记性,性格也偏弱,属于硬按给他他就接受的那种类型。 随安有时候都怀疑要是有个女人跳出来说是他娘,没准他能叫随安喊奶奶。 总之,脾气不是一般的弱啊。 写完信,双手合十在空中拜了拜,“菩萨一定要保佑让我把我爹哄来。” 第二日买早点的时候顺便问了路,把信给寄了出去。 书肆的生意算不上很好,但每天也能卖出点什么去,随安算了算,觉得东家维持生计还真没啥问题。毕竟书不是其他时鲜货物,没有保质期,只要能一直干下去,就不存在亏本的问题。 当然,随安也没想着搞什么创新,她有限的空闲都拿来抄话本了。除去笔墨跟纸张钱,这个卖了得到的就是她的纯收入。 话本子当然是捡着畅销的抄,她的字小且清晰,三五天的功夫竟然有了个回头客。 “呃,上次看你们这里的书挺全的,你看看这本有吗?”小青年脸儿红红的,做贼似得拿出一本书。 随安刚瞄了一眼书名,他就立刻收了回去,还垂下头,脸更好了,闹得随安觉得自己跟个流氓似得。 她还什么也没干呢! 不过看那书名,应该是本,嗯,有点香艳的话本子吧?! “实在不好意思,本店没有。”她这话是实话,确实没有,但凡香艳的过头的,那都是禁书,不能在世面上流通的,当然,私下里头谁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那……那……”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什么来,随安却懂了他的意思。 这本书八成是这孩子借的,看入了迷了后就想收藏。但他平日看都偷偷摸摸,更别提抄一本了,来这里应该是想让书肆的人帮着抄一本。 随安皱着眉打量他,个头没有她高,可见年纪肯定大不了太多,说十二三也就顶天了——智商有限,都没发现随安是个女的。 不能说他看了这样的书就变成了个流氓或者坏人,但朝廷不允许这样的书流通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果然就听那人支支吾吾的:“银子好说,最好能快点抄完。” 随安客客气气的拒绝:“实在不好意思,要不您问问其他店家?” 那人一呆,迟疑片刻才点头走了。 这本是一个小插曲,结果没过几日这条街上一家书店被查了,原因就是买卖禁书。 随安听了一身冷汗,十分怀疑之前那事是有人引她犯法,幸亏她当日守住底线,若是什么事都干做,相信她的胆子会越来越大,就算不倒在禁书上,也要犯个旁的什么事。 如此过了一个月,随安得空出去逛逛,倒是把这一片都熟悉了,褚秋水的信没收到,书肆东家的信先来了,说媳妇坐完了月子,要带了孩子来县里住,让随安把后头的两间正房给收拾出来,又约了初六的日子,让她去县城东门接他们。 到了初六这日,随安便不开门,只挂了一只小木牌在门上,写着:“歇业一日”,然后穿戴整齐了早早的出门。 富春县城的主街热闹非凡,随安买了串糖葫芦,一边笑嘻嘻的问卖糖葫芦的:“大叔,这街上怎么这么热闹?” “你竟不知?!说是打了个胜仗,把蕃子赶出了华州,听说今日有些将军要进京,路过咱们富春呢!”大叔说的一脸兴奋。 随安咬了一口糖葫芦,点了点头又问:“那栗州呢?” 旁边就有人回答:“咱们大梁兵士骁勇又何惧東蕃,栗州不日定能收复!” 他说的斩钉截铁,周围不少人附和。 随安跟着点了点头,三口两口的把糖葫芦啃完,前边有人兴奋的说道:“来了,来了!” 人群推挤着往街口去,随安一面心想幸亏东家要过了午才到,否则非得被堵在路上不可,一面打了个哈欠抬头望前看。 一眼望去,差点吓尿。 那一群深衣骑士中间的红衣小将不是褚翌又是哪个?! 身体先大脑一步,往下一蹲。 旁边有人扶她,还好心的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可她现在就想缩成一团,只好伸手挡着额头,低声道:“无事。” 这几秒的时间,褚翌已经过去,很显然他没看到她,随安长舒一口气,脸上的肉刚放松下来,忽然觉得有人看她,一侧脸,又吓得差点摔倒。 随安下意识的双手盖脸。 就听褚翌在前头不耐烦的声音:“子瑜,你这后头磨蹭什么!”大街上明明什么声音都有,可偏他的声音就那样冰冰凉凉的钻进她耳朵,她想假装听不见都不行。 王子瑜没有说话,他跟褚翌隔了七八匹马的距离,随安正好在他二人中间。 要不是刚才随安缩身的动作实在明显,他不一定能发现她。 将军家的丫头 第30节 第五十四章 王家表少爷 眼看着褚翌调转马头,随安干脆背对着他,哭丧着脸双手在胸前小幅摇摆。 在极短的时间里头,她的心情从平静到吃惊、从茫然到慌张,就在即将绝望的前一刻,听到王子瑜的声音:“没什么。” 然而这句没什么也不能安抚她受惊的心,随安的脑子已经糊成一团,本能的挤开人流往远处退去。 褚翌看过来的时候,王子瑜在目光已经抽离,狭长的眼角笑意纵横。 褚翌见他无事,重新将马头拉回,一行人继续往前。 故事到这里,要是完结,那该多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随安自觉亏欠了褚翌一点。但人与人之间,本就无法算的太清,也不要去想那些扯平扯不平的问题啦,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人生,这样多好? 可随安偏有一种好日子到头的感觉。 她这种心情,与她这两个月来顺风顺水简直天堂般的感触密不可分。 她浑浑噩噩的走,路过了果子铺,热乎乎的香气四溢的糖炒栗子没叫她停一停脚步,又路过了点心铺,浓浓的糕点香味缠缠绕绕的上来,她也如唐三藏面对老鼠精一样心不在焉……,直到一阵臭气扑面而来,褚随安神魂归位。 原来到了一户主家的菜园前头,菜园里头刚刚洒了粪水,臭气熏天。那菜园主人正提着一只溺桶,满面惊愕的看着这个傻乎乎即将一脚踩到粪水上的年轻人。 随安回神的头一件事就是捏着鼻子退步,却不料身后有人,一下子撞入那人怀里。 “走路怎么这么不当心?”王子瑜轻笑着扶住她。 他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汗味,在这春末夏初的日子里并不难闻,只是随安的心还是不可避免的往下沉了沉。 “表少爷。”她垂下头,穿着男装,却行了个福礼。 王子瑜脸上笑意没变,伸手拉她:“你穿这样再行这个礼,看着怪,走,咱们别处说话。” 随安抬头往他身后望去,只见一个随从牵了两匹马,不见其他人。 “九表兄急着回上京复命,不似我本就是闲杂一个。”他轻笑俨然,一边低低的解释,一边握拳低咳:“他乡遇故知,人生一喜。说来话语菜苗圃,本是美事,只是……”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菜田。 随安的本不想动的步子也不得不跟上他了。 王子瑜拉着她的胳膊,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见她一步一步走的从容,脸上的笑意便又加深了两分。 他要是能理解随安现在心如死灰的感觉,就知她为何能走的从容了,要知道查理一世上断头台的时候还朗诵了自己做的诗呢。 随安好歹也在富春县成呆了月余,然而王子瑜走在街头,竟比她仿佛还对富春熟三分。 茶楼的小儿将宽巾搭在肩头,笑着上来迎客:“少爷,雅间已经备好了。” 王子瑜点点头,拉着随安径直往楼上走去。 到了门口他推开门却不进去,而是对随安道:“里头备了衣裳,你换好了咱们再说话。”声音温和,然话中的意思却不由令人多想。 随安虽有户纸在手,心里也并不怕王子瑜,可王子瑜那头的褚翌她却是怕的要死,因此听了王子瑜的话,也只低头道:“是。” 王子瑜将她推进门,而后细心的从外头关上了门。 随安站在门口听见他吩咐从人:“我这里暂时无事,你们去下头喝杯茶歇歇吧。” 她吸了一口气抬步往里头,嫩黄色绣了细碎小花的锦缎抹胸跟一条绯红色绣白梅花的十二幅湘裙工工整整的搁在床上。 随安只觉得扎眼,转身就往窗口疾走,然而开窗之后,却又悻悻,窗外就是大街,她并非飞檐走壁的侠女高手,若是跳楼,即便侥幸没摔断腿,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个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心里虽然很不愉快,却仍旧换了衣衫,并思忖一会儿对王子瑜说的话。 “随安。”王子瑜在门外轻唤。 “在。”她回道。 “盆里有水。”他唇角微翘,说完又将耳朵往门口靠了靠。 屋里没声,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她略带颓唐的回答:“是”。 听到她像猫叫一样的嘀咕声,王子瑜的唇角终究完全翘起,脸上露出一个笑,因这,便是多等一刻钟也不觉得难熬了。 不一会儿她打开门。 王子瑜一手背后,仔细打量她。 两鬓的头发往后梳起,底下的头发却没盘上去,而是披散在了肩头,一张脸素白,也不是先前的蜡黄,眉毛变细了,被修剪的略平直,却不难看,反而让人觉得多了几分娇媚。 裙子是从人在成衣坊买的,他只指定了颜色跟高矮,肥瘦则无法满足,然而看她宽宽的穿来,竟也觉得分外好看。 其实他也清楚,是他先喜欢了她这个人,所以才爱屋及乌。 进屋,听见她关门的声音,他面颊微红,不过仍旧安稳的落座。 随安则走到他面前三步的距离,锦缎冰凉的贴着她的肌肤,令人无端的多了些凉意。 她双手微握,再迈一步就要跪下,熟料王子瑜竟然先她一步将她扶住:“出门在外,不讲究这些虚礼,你也坐下说话。” 随安便虚虚的坐在圆凳上,只是这样一来,却离王子瑜远了一步。 她不肯开口,王子瑜也不强迫,反倒说起自己知道事情来:“九表兄先说你在家养伤,后头又说你在庄子上养伤,你好了么?” “不敢劳动表少爷垂问,奴……奴婢已经好了。” 王子瑜听她喊自己表少爷,眼角一跳,脸色的笑也敛了起来。 随安似无所觉,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又问:“您不是要去游学么,怎么……”跟褚翌凑在了一块?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虽然力弱,也想为国为民尽一份心。”他轻声道。 随安讶然的抬头。 王子瑜大笑:“我这样说你也信?” 她点了下头:“自然是信的。”不管是为了军功还是为了国民,都已经上了战场:“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说不如做。 王子瑜眼睛重新含了笑看着她:“说说你吧,到底怎么回事?今日我看你的样子仿佛不想让九表兄知晓你。” 第五十五章 说服 随安早就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可她这不是不敢说实话么。 “奴婢……”刚开了头,就被打断了。 “九表兄说你脱了奴籍,武英也跟我说你已经有了户纸,就不要自称奴婢了。”他话语温婉,全不似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随安想起自己脱了奴籍还有一份表少爷的功劳,这样说来,自己不仅欠了褚翌一点,还欠了王子瑜一点。这一点加一点的,眼瞅着就要变成一大点。 她想了想,仍旧依照先前编造的说了出来:“那贼人把我抓了,逼问我皇宫的位置,我也不知,就胡乱指了,可他们非要带我去……,我指错了地方,后头官兵也追了过来,他们便将我打晕带出了城……,后头再醒来,就到了富春,在一家书肆落了脚,扮作伙计,替那老板招呼客人……” 说完就闭了嘴,中途说到被打晕的时候本应该挤出几滴眼泪渲染一下悲痛的感情,可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的就是哭不出来。 王子瑜递了杯水放到她跟前,轻声道:“不用怕,我们会把東蕃人赶出大梁。” 说实在的,随安没怎么怕。 她要是这点胆子没有,也不敢只身一个人上路了。 可这会儿也只能顺着王子瑜的话说:“嗯。” 王子瑜又问她在书肆的情况,这个不用扯谎,随安便一五一十的答了。 “这么说来,你今日出来,是为了接你东家跟他的家眷?” “是。” “随安,”他唤了她一声,见她抬头看着自己,笑了笑道:“若是你是个男孩子,在书肆做活靠劳力赚钱我还要高看你一眼,可你别忘了你是个女子。” 随安不乐意听这种话,反驳道:“可我之前也做的好好的。” “那是之前,也有巧合的成分,单说你东家的家眷过来,你是依旧在书店做伙计还是在后头伺候人?你也说了,那东家的孩子才满月,若是东家支使你去照顾,你去还是不去?” 那他先前也不是招的老妈子,再说若是谈不拢,大不了走人,到时候另外找份工就是。 可这种话说出去就显得气势弱。 王子瑜见她不说话,可面上淡淡,显然是心里不服,轻轻一笑:“你在褚府也呆了几年了,褚府在上京世家里头算是好的了,可哪年不填些人命进去?这些人里头固然有自己作死,也保不齐是旁人陷害,但死都死了,活着的不是还照常活着?大家族里头这还是有规矩拘着,小门小户里没有规矩,东家说你偷了东西,你能找着帮你说话的人?再者男女有别,你就笃定你的装扮没人认出来?” 随安被他说得脸上火辣辣的,若是没人认出来,王子瑜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她出了褚府以后就觉得自己运气爆棚,没想到这才混了几个月就混不下去了。 不过总是遇见王子瑜要比直接面对褚翌好。 再想想前些日子那拿着禁书过来想让她抄的,她那次要是贪图钱财,后头被抓的可能就是她了,到时候不拘哪个衙门一关,命丢了也没人知道。 个人之力面对国家机器,她自是没有扛鼎的本事。 这样一想,脸上的表情就慢慢的软了。 王子瑜一直关注,见状就道:“还有一事,你恐怕不知,九表兄安排你父亲进了府。” 这话犹如天雷,炸的随安头晕眼花,要不是坐着,说不定这会儿都能倒了。 “我也是才知道没几日,具体的情况不清楚,但九表兄对你被掳一事颇为内疚,因此留下你父亲照顾也不是不可能。” 难怪写了那封信却没动静,随安的心凉了半截,根本没听见王子瑜说褚翌内疚的话,只想着万一褚秋水发现自己不在褚府,说不定要哭成泪人,天天以泪洗面,偏李松不在,连给他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欠着褚翌跟王子瑜的,那还能说是愧疚,可到了褚秋水这里,随安就有点悔恨了,自己固然不乐意给褚翌当通房姨娘,逃跑之前也很应该跟褚秋水透个底儿,褚秋水就是再不靠谱,那种父女逃命的时候总该上心吧!偏她脑子发热,胆气冲天…… 见她落了泪,王子瑜心里一松,他是不想逼迫她,但见她的样子,似是觉得不靠旁人就能过的很好,也不想想这个世道女子讨生活哪里有那么容易。 随安正自愧悔,眼前突然递过一方帕子,她连忙侧身,拿了自己出来擦眼泪:“多谢表少爷告诉我这些。” 王子瑜听着表少爷还是觉得有些刺心,不过既然这是他跟随安的缘分,也就不再执着多想,反正来日方长,因此徐徐劝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既然知道了你父亲的消息,你又脱了籍,总有团聚的一日。只是那书肆你顶好还是辞了,若是担心生活没有着落,我母亲在富春有一个庄子,临着官道,不算偏僻,你先去庄子上,等你父亲到了再做打算不迟。” 随安忍住眼泪,“多谢表少爷,我还有些银子……” “坐吃山空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懂得,再说那庄子,你也不过是去住其中一间,若是不好意思,不如就替我做点东西吧。我父亲那里有些孤本,既为孤本也是珍品,年岁长了,纸张脆的像枯叶,我本想抄一份,却一直没得时间,你是女孩子,又一向心细,来做这件事最好。” 连台阶都搭好了,随安几乎无其他路可走,便站了起来,微微屈膝,敛衽行礼道:“多谢表少爷。” 王子瑜笑着起身相扶:“这才对。” 两个人重新坐下,他便问:“九表兄那里你是怎么想的?”他心里隐隐的并不想告诉褚翌。 “还请表少爷帮我隐瞒一二……”她抿唇低眉,咬了咬牙,脸上的羞愧无法遮掩:“还有我父亲那里,希望表少爷能够,能够帮我们父女早日团聚。” 王子瑜心愿得偿,含笑看了她一眼:“此事并不难办,你放心。”说着站了起来,低声道:“我还要赶回上京,便将我的一个侍从小顺留给你。你将书肆那边的事情都了结了,再好好的回庄子上。” 将军家的丫头 第31节 第五十六章 春情 小顺一点也不小,像座山一样。 有他从旁,随安接了东家一家之后就介绍说小顺是自己哥哥,要接了她去一起过活,因故请辞。 书肆的东家倒没有挽留,只说:“那你若得空十天半月的来一趟,有抄书的活我还找你。” 随安谢了又谢,拿着东家结算的钱跟着小顺走了。 王子瑜说富春有自家的庄子还真不是骗她,且这庄子并不算偏,就在富春县城北边,靠着官道,占地极广。 路上随安便向小顺打听:“这里离上京有多远?” 小顺答道:“骑快马半日功夫。” 随安作为一个“无知”姑娘,是该这么问。接着她又问:“你们这一趟回来,还会再去华州么?” “这个要看上头的意思。”小顺谨慎的答到,看了一眼前方道:“好了,到了地方了。”说着拉停了马车,又把自己的马给解下来。 这车是随安自己花了三两银子买的,其实王子瑜已经留了钱,但随安实在做不到心安理得,坚持付钱,小顺也就应了。 守门的人很快就把庄头叫了来,小顺把王子瑜的话传达了,庄头连忙应了,然后上下打量随安。 随安见庄头态度不算迟疑,可见并不敢敷衍王子瑜,心里跟着松一口气,含着笑冲他点头道:“以后有劳您了。” “不敢,不敢。”庄头笑着摆手。 小顺便道:“我还要回京拿书,明日给你送过来。”这话也同时是说给庄头听的。 庄头也听了出来:“顺爷尽管去,这位姑娘我会让家里人好生照料的。” 小顺大概觉得少爷很重视随安,说了前头那句之后又多问了一句:“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并给你带一些过来。” 随安想了想道:“我要帮王少爷抄书,麻烦您带些纸还有笔墨过来吧。”她以后就在庄子上,买东西也得托人买,还不如直接从王家拿出好的来,免得耽搁功夫。 小顺点了点头:“我省得了,这就走了。”拉过一旁啃草的马,一踩马镫翻身上去,对着庄头跟随安拱了拱手一夹马腹疾行而去。 庄头跟守门的人一直到看不见人影还在看,随安觉得这俩人眼里应该都有红心,不过小顺上马的动作确实很帅,套马车,赶车等等做事情也特别利落,给人的感觉十分可靠。 这种可靠跟褚翌或者王子瑜那种高高在上的可靠不一样,他是朴实的,接地气的可靠。 将来她要是找对象,也应该找个小顺这样的才行。 田庄的空气实在太好了,随安觉得自己的心口噗通噗通跳的厉害,青草的香气钻进鼻孔,让她想拿着铲子把自己埋进土里——实在是太不矜持了。 王子瑜带着自己的另一个侍从小舟进了京,在城门口被前来接人的王家管家拦住:“少爷,您怎么才回来,可把老安人跟夫人担心的不行……” 王子瑜下了马,上了马车,管家还在唠叨:“怎么在半路上耽搁了?亏了褚家九老爷打发人来说一声。” 王子瑜笑问:“九表兄说什么了?” “只说您晚半日功夫回来,老安人急得不行,非要当面去问,亏得夫人拦住了,说这定是您自己的主意……,刚才我已经打发人送信回府了!少爷您说您去游学,老安人就担心的不行,这闷不愣的跑到了战场上,那哪里是好顽的?老安人跟夫人自打知道了就没睡踏实过,天天儿念经,盼着您好好儿的回来!” 王子瑜从车厢里拿出茶壶茶杯,倒了两杯,推给管家一杯问家里可有什么大事。 两个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一下车就看到了武英。 武英也看到王子瑜,忙上前行礼:“九老爷打发小的过来看看,说只要表少爷回来就好了。” 王子瑜听他也喊自己表少爷,原本的好心情顿时遭堵,不过仍旧拿了银子赏他,又道:“你明日再过来一趟,我有些事想问你。” 武英答了,又往褚府传话去了,王子瑜这才回家。 王夫人扶着大儿媳妇的手急切的等在二门口,见了王子瑜眼泪就崩出来了,王大奶奶连忙上前宽慰了,和王子瑜一起扶着王夫人往王老安人的住处走去。 王子瑜脸上笑一直没断,一路走一路问:“听说姑姑要给九表兄相看媳妇儿啦,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娶回九表嫂来?” 王夫人拿了帕子擦眼泪,眼神片刻都舍不得离开儿子的身上,“你说你,不懂事的很,你祖母多疼你,你倒好,回来先问这些有的没的!” “在城门管家接了我,我就问了祖母跟母亲,说一切都好,就是想我,我也想您想祖母……祖母!” 王老安人扶着丫头的手已经出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迎了上来…… 相比王家这一出哭哭笑笑的喜相逢,褚家就淡定了许多。 老夫人亲自给了褚翌三板子,第四板子刚抬起来,就被德荣郡主给抱住了。 大夫人也上来劝和,老夫人这才丢开板子,又迭声道:“晚饭不许给他,先去跪祠堂。” 褚翌瞅了父亲一眼,褚太尉就上前说话:“儿子好歹也是官身,给他几分面子,这以后还得领兵呢。”说着就把褚翌扶了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欣慰道:“这出去摔打摔打就是不一样,才两个月功夫就见长!行了,咱们一起去书房,跟父亲好好说说这场仗怎么打的?” 老夫人面色不虞,褚钰悄悄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德荣郡主就道:“父亲,让九弟在这里说吧,我们也跟着涨涨见识。” 褚太尉心里觉得女眷们又不懂战事还特别能叽叽喳喳,但德荣郡主不是一般的儿媳,她的面子不好驳了,便只得点了点头,听褚翌说这两个月的经历。 只说到武英回来说表少爷也回了家了。 褚翌眉头一挑,放下手里的茶,这才跟众人解释:“子瑜在富春耽搁了一会儿,他不让我等他,他那两个侍从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我也急着回来复命,便先回来了。” “这幸亏富春离得上京不算远,他莫不是半路闹了肚子?”褚钰哈哈笑着道。 褚翌勾唇一笑,王子瑜正是用了这个理由,还不叫他等他。 一家人用过晚饭,褚翌带了武英往锦竹院走,路上慢悠悠的问:“你把见到表少爷的事都说了。” 第五十七章 慈父 武英挠了挠头:“表少爷是坐了马车回家的,看着很高兴,还赏了奴才一两银子。” “他没带什么人回来?” “没有啊,噢,他们家总管也坐在车里来着。” 褚翌白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抬脚要踹,武英连忙告饶:“奴才还真发现了一件事,表少爷的侍卫小舟跟着马车后头,小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人跟马都不在。还有,表少爷说明日让奴才去一趟,说有些事要问。” 褚翌神色不变:“那你就去一趟,看看他要问什么,顺便悄悄打听一下小顺去做什么了?”不能怪他怀疑,实在是昨日子瑜的态度太奇怪,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可惜那时跟在他身边的都是军中的人,他也不好单指派出一个来去查自家表弟。 出去一趟才知道要想找到真正忠心自己的人不容易,武英武杰年纪又小,武英机灵有了,可也只机灵在皮毛上,举一看三的本事是丁点没有的。 又机灵又能做事且做的能十分合他心意的人…… “对了,随安她父亲不是在府里?你把他安排到哪里了?带我去看看他。” 提起褚秋水,武英的脸立时成了黄连拌苦瓜,脚步一转,“爷看着些脚下。”领了褚翌去跨院见褚秋水。 一进门褚翌就觉出不对来了,这个跨院原来住着一些褚太尉养的清客,晚上尤其热闹,喝酒的,闲话的,串门下棋的,可现在统统都没有了,只有东厢的一间屋子亮着灯。 “其他人呢?这里怎么这么冷清?” “都走光了,褚先生一天能哭十个时辰,原来跟他同屋的孙先生说他睡梦中还会哭。”孟姜女哭长城的威力他没见过,但褚先生这哭功他算是彻底的跪服了。 越走越近,哭泣声越来越清晰。 褚翌抬头望了望天,这样的男人,怪不得逼得十岁的女儿卖身出来。 等了一刻钟,褚秋水的哭声从大到小,开始抽泣。 “他什么时候能不哭了?” “爷您要见他就现在进去吧,要不一会儿褚先生缓过来又要大哭了。”武英的脸色发白,听见哭声,他也想哭了。 褚翌虽没料到是这么一种情形,可也不会因为褚秋水哭泣就折身回去:“去敲门通报一声。”还是给褚秋水留足了面子。 武英只好捏着鼻子上前,“褚先生,我们九老爷来看您了。” 主仆二人紧接着就听见屋里一阵踢里哐啷,褚翌面色微变,提开武英推门进去。 炕桌翻在了地上,褚秋水的眼睛已经哭肿了,摸索着找鞋子。 看着这张跟随安有七分相像的容颜,褚翌的心一下子软了,上前扶他:“褚先生请坐。” 又扭头吩咐正在扶桌子的武英:“去要几个熟鸡蛋过来,帮褚先生敷敷眼睛。” “随安,”褚秋水张口喊了一句,眼泪又流了出来,其余的话哽咽着都堵在胸口。 褚翌跟着大军去华州,也是觉得在外头打探消息会比在府里强。 将褚秋水架上炕,耐着性子安慰道:“随安是我的人,不管怎样都会找到她。” 因为褚秋水太能哭,那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没说。 “多谢九老爷。”褚秋水眼睛发涩,对着褚翌的方向说着话。 褚翌觉得自己不敢看他的脸,到底也是因为自己,才致使他们父女分离。当初随安一开始念念不忘的想赎身回去,也是为了照顾褚秋水。要不是父亲命人打了她,母亲又让人将她抬到停善堂,她也不会没了踪影…… 随安若是父亲的心腹,父亲会不辨是非就打她吗? 随安若是母亲的陪房,母亲会这么冷漠的将她送到停善堂吗?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们觉得随安无足轻重,她的生死不值得大惊小怪而已。 褚翌想到这里,胸口的血气翻涌,心里难受的说不出来,如果自己当初想得多些,这些事也不会发生,褚秋水也不会失去女儿坐在这里哀哀的哭。 武英很快去而复返,还带了妹妹圆圆过来。 圆圆本不乐意,武英说了她几句“还不将功赎罪,连九老爷都去看望褚先生,你拿的什么乔”,说的圆圆哑口无言,到底跟着武英来了。 褚秋水别别扭扭的躺在迎枕上,由圆圆跟武英一左一右的给他拿鸡蛋敷眼睛。 褚翌整理了一遍心绪,温声道:“明天还是请个大夫来帮您看看眼睛,您也以后不要再哭了,否则随安回来您却看不见了,到时候她该多么伤心。” 褚秋水喃喃道:“是我对不起孩子。” 这话说的,屋里其他三个人都深以为然。 武英见状就劝道:“褚先生,随安姐一定吉人自有天相,您就放心吧。她人机灵又识字,在外头也吃不了暗亏,您也不想想,她就是不要我们这些人了,也不会放着您不管的,说不准啊,这会儿就托人给您捎信呐。” 褚翌听了心头一动:“褚先生是什么日子来上京的?” “是三月初十,”武英抢着答到,“褚先生接了他表兄的信,想去雅州做事,想着来跟随安姐说一声……” 褚秋水又要流泪,哽咽道:“本想出去赚几年银钱,给她攒些嫁妆,谁知她竟然被人害了!” 武英只好把那安慰的话翻来覆去的说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内牛满面,随安姐,你在哪里,快回来吧,再不回来,我也要陪着你爹天天以泪洗面了。 褚翌也有点羞愧,褚秋水的一番爱女之心,本是想奔个前程,没想到欢欢喜喜的来,却得知噩耗。 “褚先生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旁的我不敢说,随安这孝顺我们还是看在眼里的,她若是平安了,一定会捎信给家里……” 将军家的丫头 第32节 褚秋水一下子坐了起来,抓住褚翌的手:“九老爷说的对,您不愧是带兵打仗的,就是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强,我出来这么久,说不定她都回去找我,要是发现我不在,还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子,不行,我要回家!”说着就要收拾东西。 褚翌哭笑不得:“就是要回去,也别现在走,总得等了明天,您放心吧,我这里要是有了随安的消息,一准儿打发人去通知您。” 褚秋水有了精神寄托,连连点头,这次是喜极而泣:“还是九老爷洞幽烛微,不像我们雾里看花,只知道慌了手脚……” 褚翌被他夸的赧颜,终于安抚好了褚秋水,让他重新歇下,这才带着武英跟圆圆落荒而逃。 第五十八章 安排 “明日你找路管家,跟他说就说我说的,让他派辆车送褚先生回乡,再拿五十两银子的盘缠……,算了,你从外头雇一辆车,让武杰送他回家,把我的月例银子从锦竹院拿出来,以后这钱就归你管,从里头拿五十两给褚先生,让他安心在家等着随安。” 马车跟银两通过管家固然省事,可这样一来,随安失踪的事也瞒不住了,还不如现在掩耳盗铃,能掩饰一时先掩饰一时。 “信里说的不清不楚的,就是褚先生过来找随安,跟他说一声随安去庄子上也就算了,怎么让他知道实情?”褚翌胸中别提多憋闷了,实在忍不住,还是踹了武英一脚:“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武英还一肚子委屈:“褚先生来的那天正好碰见林姑娘,他又是个拎不清的,林姑娘说随安替您写功课挨了揍,都几个月了还不能下地……,还说贼人入府的时候就是从停善堂进的门,说不定随安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们一家子怎么还没有搬走?”褚翌听见林颂鸾的名字就胸中烦闷,心里恨恨不平,觉得世上怎么有这么恶心的女人! “那个小李氏刚进了宫,東蕃就占了栗州,七夫人身边的丫鬟姐姐说宫里都在说小李氏不吉利,皇后娘娘就一直拘着她学规矩,并没有到陛下身边伺候。林家也就赖在咱们府里不肯走了。” “父亲什么态度?” “小李氏进宫后,林先生仿佛在族学里头很不受待见,求见了老太爷几次,老太爷都没见他,现在林家人还住在那个小院子里头,等闲不出来走动。”武英自然知道褚翌不待见林家人,因此就毫无遮拦的道:“头先儿林姑娘知道小李氏进了宫,跟林太太林先生闹了一场,后头见小李氏进宫后就没了动静,这才消停下来的,不过她在族学里头到处跟人说,是陛下偶遇小李氏,惊为天人,所以才命人抬了小李氏进宫……” 褚翌噗嗤一乐,回想当时情形,当时皇帝的神情可不像是惊为天人,倒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当然,皇帝也很可能就喜欢这些美且蠢的人也不一定。 他暗暗腹诽了一阵,紧接着想起林家人还住在府里,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了。不知道林家给老太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就是到了这种地步,还没把人给赶出去! 武英想起褚翌之前说把月例从锦竹院拿出来的事,不由暗暗叫苦,管银子表面上看是个好差事,起码是个肥差,可也分给谁管,再说锦竹院里头那些丫头们也不是吃素的,说不定到时候就在老夫人跟前编排他,他都能想象她们说的话,无非就是说他挑唆了九老爷之类…… 主仆两个人脸色一般难看,拐上抄手游廊后,武英才发现这不是去锦竹院的路,忙问:“爷您不回锦竹院啊?” “不回,难得回来一趟,我住徵阳馆,行了,你也回家吧,记得我交待你的事。” 老夫人见他去而复返,神情微怔:“怎么还没回院子,你赶路也累了,早些歇了吧。” “儿子后日就走了,这两天就在您碧纱橱里睡。” “胡说,”褚太尉先生气,“你眼看着就要成亲的人了,还跟着父母睡,传到外头不怕人笑话,回你自己院子去。” 老夫人瞪他一眼:“我今日跟你父亲要商量些事,你听你父亲的话,回去住去。” 褚翌点头:“行,在哪里住无所谓,只是有一事,儿子想跟父母说清楚,八哥比我大都没成亲呢,我也不想这两年成亲,还有,儿子的媳妇得儿子看过相中了才行,太蠢太呆的都不要……” 褚太尉气得抬手:“你小子还挑剔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挑媳妇!” “他没有,你有!”老夫人大怒,冲着褚太尉就吼一嗓子,幸亏徐妈妈早把屋里伺候的都带了下去。 褚太尉一脸委屈,褚翌不敢笑,行了个礼道:“儿子也知道自己本事不足,科举无望,靠父亲恩荫能庇佑一时,不能遮避一世,不如就让儿子去从军,立些功劳,将来也好说亲。” “什么立些功劳,捞些功劳还差不多!”褚太尉又扯后腿。 “你这么多年不在家,才回来几个月就待不住了是不是?”老夫人高声叫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他已经是个横的了,你还在这里戳挤他,那功劳那么好捞,你怎么不给我捞几个看看!以后下雨阴天,不许喊痛!” 褚翌心里得意,但面上还得做出惶恐的样来,低声劝:“母亲息怒,儿子自会当心。” 他知道母亲疼爱自己,也不敢在此时撩火,就告退道:“那父亲母亲早些歇息,明天儿子再过来受教。” 一出门就碰上来接他的丫头荷香跟梅香。 锦竹院的丫头原本以莲香为首,不过莲香犯了口舌,老夫人出了正月就打发了她出去,现在的大丫头还剩了三个,其中芸香跟梅香被老夫人提拔成了通房,有莲香的前车之鉴,荷香虽有心也不敢太多。好在老夫人也说了,只要九老爷喜欢,收用了过去说一声就行,因此荷香倒是一如既往的细心伺候。 褚翌回了锦竹院,丫头们围了一圈,人人都有心思,他要是贪花好色些,或者愚钝顽劣些,这会儿就该如鱼得水,偏他头脑自来冷静聪慧,当初看不上随安那种冷着他的,现在也看不上这些把他当肥肉,想从他身上捞好处的。 荷香见褚翌进了锦竹院的大门,眼里闪过一丝欢喜,“爷,热水跟宵夜都是备好的,您先洗漱还是先吃宵夜?” 褚翌出去两个月,在军中养成了跟士兵抢大锅饭吃的习惯,回来锦绣堆里,心里腻歪,觉得花上六七个时辰熬粥简直浪费,有心说两句,可也知道这就是上京大户人家家里的习惯,改是不好改。 便想着若是自己成了亲,一定好好调理内宅,想着想着又想起随安,他所思所想,也就随安能跟上一二,其他人都如一个模子里头出来的,动不动就拿着规矩说事。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虽然口口声声的将规矩,可那规矩都是约束旁人的,到了自己这里,总是有万般理由为自己开脱。 “先洗漱,以后都不用准备宵夜。”他挥了挥手,抬步进了房门。 第五十九章 立志 荷香听了说不出的失望,还要再劝:“您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徐妈妈说您还在长身体……”说着话使劲看了一眼梅香。 梅香便也上前:“是爷往日最喜欢的鲜鱼胡辣汤,厨下今早做糟银鱼和富贵螺,给您都盛一碟子上来?” 芸香就带了小丫头端着铜盆上前,伺候他洗漱。 褚翌看了满屋子的莺莺燕燕,皱眉道:“把东西放下,你们都出去。” 天天身边围了各怀心思的人,做什么也没心情。 荷香脸色一暗,咬了咬唇恭声道:“是。”带着其他人都一起退了出去。 褚翌自己洗了脸跟手,他刚回来的时候已经在徵阳馆沐浴过了,此时便只换了衣裳,就躺在床上。 半夜里猛见東蕃人拿着刀像随安砍去,褚秋水站在一旁只知道哭,他挽救不及,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冷汗。 醒了再也睡不着,便将被子踢到一旁,喘着大气把自己天明要做的事都寻思了一遍之后,觉得再无遗漏,就开始想打仗的事。 这跟着出去一趟,说是行军打仗,其实就是去涨见识的,有一些军中的东西,单靠人说根本无法跟实际联系起来,还是亲自去看一看琢磨琢磨。 譬如上京人人怕蕃人,可蕃人也是人,不是老虎狮子,纵然身子强壮勇猛些,也并非坚不可摧。 可笑他这一路上来回,听得都是蕃人多么狡诈勇猛狠毒,泱泱大梁,处处可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无知之人。 他受够了这种无知!下决心一定要将蕃人打出大梁,还要把他们彻底打趴下,世世代代的龟缩起来! 出征的时候他是沾了家里的光从小校开始做起,又带头搞了两次突袭,一次是侥幸,第二次则是拼了全力,总算没有丢了褚家的脸,也算不负自己的职位。 军功的升迁可以一步一步的来,但军功背后的事也不能忽视,粮草,兵饷,医药,兵器,这些都要跟朝廷要,正应了那句朝中有人好说话。 所以他才想着请父亲带着自己拜访拜访宰相,还有兵部户部的一些人,有了引荐,彼此熟悉,以后也好说话。 天色微微发白,东侧间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 “谁在那里?”褚翌皱眉,不假思索的问道。 “爷已经醒了?是奴婢。”荷香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一套衣裳,“您出去一趟,衣裳都磨的起了边,昨儿奴婢粗粗一看,这个头也长了,该做新的了,这一套里衣是奴婢估摸着您的身量赶工做的,您试试?” “不用试了,只要不比原来的小就行。”褚翌想都没想便道。 荷香再脸皮厚也经不住他这连番的不待见,自己熬了一夜做了衣裳,知心的话没有,却得来这么一句,已经走到床边的脚步一顿,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 褚翌视而不见,继续赶人:“行了,把衣裳留下,我要穿衣裳了。” 以前他跟七哥要好,因为是同母的兄弟,再加上褚钰也活的细腻,可这次出去,他才彻底明白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还有八哥褚琮,平日在家里见他都是闷嘴葫芦,可出了京,就变了个人似得,行军布阵更是果敢冷静,战场上拼杀浑然不要性命,帅气逼人。 他跟八哥也不过才差了两岁,可那阅历却不是他紧追两年就能追上的,他言语间的神采更不是世家纨绔里头那种飞扬浮躁,而是由内而外的,历经战火洗礼而成就的顽强与自信。 锦竹院不负盛名,就是个锦绣堆,可这锦绣堆是父辈跟兄弟们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有人喜欢不劳而获,但他褚翌不喜欢,更不愿意在这锦绣堆上高卧。 都说真名士自风流,可他觉得上阵杀敌的八哥才是真风流,不用于那些文人墨客的假模假样,而是强敌当前,无畏不惧的傲然血气,是危急关头展现的机智,魄力以及临危不惧! 可惜的是,他这些想法在锦竹院中若是露出一分半分,那不出一刻钟就能传到母亲耳朵里头,他也看出来了,父亲年纪大了,对母亲多有忍让,若是母亲坚持,说不定就能将他拘束在家里。 若是随安在就好了,她虽是个女子,有时候说话行事也还颇有章法,有些小见识,倒是比一般的男子还要强些…… 他摩挲了一下那枚鹰击长空的小印,终还是将它收到荷包里头,而后起身穿衣,依照从前的习惯先练功,而后洗漱,最后到徵阳馆给父母请安一道吃早饭。 褚太尉知道他先练了功,连忙大大的夸了他一通,褚翌就假作愕然的问:“六哥八哥还有长龄他们不都是如此么,怎么到了儿子这里,父亲就这般夸?” 把褚太尉堵了个哑口无言,老夫人倒弯了弯嘴角,冲褚太尉讽刺的笑笑。 褚太尉真心觉得人生不太好了。 好在褚翌也就那么一说,吃了饭,就将昨日跟褚太尉商量的事又拿出来说。 褚太尉叹气,“你啊,讨债的小冤家啊!”到底换了外出的衣裳。 褚翌扶着褚太尉上了马车,自己也坐了进去,拜访人的时候还能正襟危坐,可一出来回到马车,就不停的支使褚太尉的小厮,闹的褚太尉皱眉:“你自己的小厮呢?” 褚翌不在意的道:“昨天子瑜说有事问他,一大早就走了。” 褚太尉哼了一声:“战场上刀枪无眼,你这次回来也好,跟我去庄子上选几个人手。” 褚翌一听来了精神,一下子坐直了,讨好的对父亲道:“您怎么不早给我啊?” 褚太尉就斜睨着他:“是谁闷不吭声的跑了的?又是谁整天对着老人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夸你一句还夸出毛病来了?”攒了一肚子的火气跟拔了高压锅的塞子一样噗嗤噗嗤往外冒。 “儿子知道父亲母亲心疼我,可我是真的觉得大哥他们能吃的苦头我也能吃,父亲一视同仁的教导儿子才真的欢喜……”见褚太尉的神色渐渐严肃,忙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就差举手向天发誓了。 第六十章 选人 褚太尉还是不大信,他前头的几个孩子,包括战死的老二跟老三,还有伤残了的老大,那都是他从小打到大,有时候嫌棍棒不趁手,都直接拳打脚踢。 也就是后头娶了老夫人,老七从小文静,爱看书,动不动就风花雪月,褚太尉打也打过,不过看老七挨打之后那一副悲春伤秋的样子自己先恶心的想吐,后头就少打他了,可到了老八还是一样的打。 再后来就是得了最小的褚翌,那时候他的大孙子都能打酱油了才得了这么个小儿子,连皇帝都惊动了,就更不用提自个儿了,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就是褚翌小时候带他上战场,那也是看得跟自己眼珠子似得,从未离开身边。后来妻子一日三封信的催促,他这面上装作没法,其实心里也觉得还是家中安全,这才命人将褚翌送回家。 褚翌知道自己的想法还有些不成熟,但他已经决定自己要走的路,这时候就不再犹豫:“爹,七哥那样的日子不是不好,但不是我喜欢的,我想过自己喜欢过的日子,做喜欢做的事。” 褚太尉发现小儿子有事相求或者想跟自己亲近的时候就会喊自己爹,而一旦父子俩翻脸,他就会喊父亲,想到这里他不由一笑,“你是大人了,将来的路怎么走自然是你自己选,老七的路也是他自己选的。” 褚翌听到这句,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他害怕父亲摄于母亲的威视不同意他的意见,连忙道:“您只给我一些人手就行,其他的军功我会自己挣,不会给您脸上抹黑的,更不会坠了您的威名!” 褚太尉嘿嘿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你要记得你的话,别前脚说了,后脚就忘了一干二净。”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升起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这是他的儿子,骨头缝里淌着热血哩! 父子俩午饭也不回府吃了,直接让人在路边买了二十个包子,一个人十个吃了个肚儿圆! “好小子,这才俩月,你这饭量就上去了吗?以前吃的跟鸡崽子似得,我老担心你被风刮走。” 褚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不是初出茅庐不懂世情的笨蛋,打仗也不是游历:“在华州的时候,吃饭就半刻钟的功夫,我头一天去就晓得不能细嚼慢咽,一天三顿饭都跟打仗似得,抢的晚了就没得吃,不光大梁这样,我听说蕃人吃饭能真打起来……”滔滔不绝的把在军中吃饭的事说了个没完。 褚太尉不满的斜睨他:“臭小子,你才吃了俩月的军灶,你老子都吃了几十年也没你这么聒噪。” 将军家的丫头 第33节 “我这不是怕在家里说被母亲听见又要心疼么……” 父子俩斗着嘴,很快到了京郊的庄子上,“这庄子是我的私产,一些退下来的老兵,老家也没人,就投靠了我,这些年帮着训练了一些人,你大哥他们几个身边的一些人也都是从这里选的……” 褚翌认真听着,不时的问一句:“这些人是从哪里选过来的?”“还有家里人么”“现在是良籍还是奴籍?”等等之类的话。 褚太尉答的不全面,嫌他啰嗦:“你想知道啥,等见了自己问。” 下了车叫了庄头,“把庄子里好手好脚的十六岁到三十六岁之间的年轻人都喊过来,我给你九老爷选几个人。” 庄头是个相貌丑陋,身材中等的老头,抿着唇沉默寡言,听了褚太尉的话也没回答,只点了点头就拖着一条残腿走了。 若放在往常,褚翌肯定觉得他太不知礼,经过外头一趟,也算是知道些人情世事,只看着他的背影不说话。 庄头走了不足一刻钟,褚太尉跟褚翌也才到了庄子正院,庄头找的人就都到了。 齐呼啦的一下子来了五六十人,都是青壮,穿了一样的短打衣裳,面容干净,透着一股精气神儿。 褚太爷见褚翌面露惊喜,心里略得意,这个庄子有几百亩地,这些人虽然是奴籍,可也允许他们佃庄子上的地种,平日就当成佃户,真到要需要人手的时候,随时都能够奴籍转军籍。 “既然是给你的人,这人怎么选,你自己拿主意。”褚太尉看着褚翌道。 褚翌点头,转身上一步台阶,他个头本就高,现在站的位置更是能把众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过了一会儿等到众人都安静下来才开口:“想要跟着我上战场,挣一份军功的站出来!”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瞬间都抬头看向褚翌。 褚翌不惧人看,他身材高大,相貌集中了父母的优点,自有一番独特的神采,自信像是胎里带出来的一样,相由心生,又兼肩宽腿长,看上去就是一个性格开朗,胸有成竹的人。 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成事不在年少,他的相貌很给人一种信服感。 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有三十多个人站出来:“愿效忠九爷!” 其他人还想观望,就热切的盼着褚翌再说点什么,不料褚翌一挥手:“行,你们留下,其他的人都散了吧!” 褚太尉暗暗点头。 这些观望犹豫的人之中未必没有好手,但是这些人一旦思虑的多了,上了战场,褚翌也不能如臂指使。 选择效忠之人,不是行军布阵用计策需要斟酌又斟酌,而是要当断则断,如此到了危机时刻方有背水一战的勇气,也是一个眼缘,一眼相中,剩下的尽可不用。 这留下的一些人,褚翌也没用上来就训话,而是让大家围坐了起来,不用褚太尉指点,就开始问一些诸如:“你家里有几口人?有几个兄弟,兄弟们在做什么?姐妹们多大了?”等等,话开了家常。褚太尉间或搭腔几句,完全沦为陪衬。 同一时间王家外院,王子瑜在书房一口气写了十张大字,搁下笔方才看见武英,笑着道:“过来等了很久了吗?怎么不使人通报一声?” 表少爷谦逊有礼,武英也是喜欢他的,就笑着行礼道:“才到不久。” 王子瑜见他鞋子上有泥土,就问道:“你上午去哪了?鞋子上还沾了泥。” 武英脸红,他听了褚翌吩咐,一大早的就雇车让武杰送褚秋水回家,可褚先生又开始哭了起来,武杰宁肯去锦竹院要九爷的月例银子,也不肯送褚秋水,没办法只好他跑这一趟,匆匆忙忙的来回,连口水都没喝。 不等他回答,王子瑜就转身:“过来咱们去东边说话。” 第六十一章 端倪 坐下后,王子瑜看了一眼武英,就吩咐人:“拿些点心跟茶水过来。” 武英忙道:“小的能在表少爷跟前有个座儿就是天大的恩典了,哪里还敢吃茶。” “没事,你是九表兄跟前得力的,再说这是过来替我办事,先垫垫肚子再说话不迟。” 不一会儿茶跟点心都送了过来,武英侧着身子塞了几口点心,又灌了一碗茶,总算肚里有底心不慌了,就问:“表少爷唤小的过来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年前表兄送了我一些诗笺,我这次出去,行李散落了,诗笺也找不到,就想问问表兄哪里还有没有,若没有,再帮我制一些可还使得?” 武英一听就知道诗笺是随安制的那些,可随安不在,他也不知道怎么制,他踌躇道:“诗笺是九老爷的丫头随安制的,若在平日只是小事,可现在随安姐受了伤被安排到庄子上养病,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能够给表少爷制作诗笺了。” 王子瑜见他说的犹豫,心中一跳,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在华州的时候,我听表兄说随安的爹进了褚家,他呢,会不会制?” 武英哪里想到他的那些弯弯绕绕:“应是不会吧,再说就是会制,他也回家了啊!” 王子瑜脸上露出笑容:“不是大事,等随安好了回来再说吧。” 这话一说出来,武英的脸色就黯淡下来,他也不知随安能不能回来了。 王子瑜心中有数,见状就道:“算了,今儿这话当我没说,你回去也别跟表兄说,免得他烦心。” 心里越发的认定当日随安不管是自己跑了,还是被人掳走,她不愿意回褚府都是真的。 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喊了自己的小厮小广送武英出门。 小广跟武英也算相熟,武英就笑着问他:“怎么不见表少爷的侍卫顺大爷?” 小广不疑有他:“今儿一大早就送东西到富春的庄子上了。” “我就白问一句,是昨儿也没见他跟表少爷一起回来,还当他……,嘿嘿,那个在战场上受伤了呢?” “那哪里能够?!”小广对小顺很是推崇,举起大拇指道:“顺大爷的功夫也是顶呱呱的,就是十来个贼人,那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昨儿就回来了,不过回来的晚……” 武英回去把小广的话跟褚翌说了,褚翌也没觉出哪里不对,拧着眉问;“他叫你去作甚么?” 武英知道这会儿提随安的事会惹他心烦,但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 褚翌皱着眉头在屋里走了几圈,突然停住脚步:“你说他还问了随安的父亲?他还真是……,不对,你跟我说过,褚先生接了谁的信,要去投靠谁来着?去哪里?” 武英道:“是他的一位姨表兄,说是在富春……”说到这里,他一下子顿住,“小广说小顺也是去了富春……” 褚翌的脸色已经青了。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心里已经有三分怀疑。 褚钰推门进来:“你们俩关着门做什么呢?母亲打发人叫我们一起去徵阳馆吃饭。” 褚翌看了武英一眼,“七哥先去吧,我换身衣裳再过去。”他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裳。 褚钰点头,不放心的嘱咐道:“那你可快点,我先去接你七嫂。” 等他走了,褚翌才对武英道:“这事你不要漏了风声。”他今日才收了三十五个侍卫,本想明日就带着人回华州,可父亲却说入军籍的事,要告诉兵部一声,这样明日就还要耽搁一日。 武英应了,找出他的衣裳来帮着换了。 结果褚翌在饭桌上吃的心不在焉,褚太尉还乐呵呵的对老夫人道:“别管他,他这是高兴呢,这小子天生的将领。” 老夫人看了下首坐着的大老爷一眼,勉强忍住才没有呵斥褚太尉,只是那眼神儿实在是不善,似乎在说“你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 褚翌听了褚太尉的夸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吃完饭就跟着大老爷一起告退。 “大哥,父亲给我的人手不少,在庄子上也有了些基础,不过我今天看了,他们单打独斗还算有些本事,可若是在军中,恐怕那点本事不够人笑话的,我想请你教我如何训练护卫,八哥说他的护卫当初也是您帮着训练的。” 大老爷的大儿子年纪都比褚翌大好几岁,因此他一向也是将褚翌当儿子看的,又因为隔母,所以平日里算是关爱有加有求必应,又多了一些对儿孙没有的尊重,听了褚翌的话就笑道:“可以,难得你有事找我,走,咱们去外书房说话。” 两兄弟一说就说了半夜,褚翌灌了几杯浓茶,精神极好,打算趁着跟東蕃一战,将自己的人手也训练出来。 告辞出来干脆就住在自己外书房的榻上,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白日里头武英说的话又趁机钻到了脑子里头。 不想还好,越想越觉得子瑜肯定有事,且这事仿佛还跟随安有关。 外间传来武杰熟睡的呼吸声,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对着空气长呼一口气,重新理顺着自己的思路。 随安一直有想赎身的念头他是知道的,但看在她还算忠心,且做事认真的份上,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母亲流露出让她当通房的意思之前,他本没想着收拢她,那是什么时候,她走进他的心的呢? 是她对着外人说他能吃苦,有恒心的时候?还是她刻了鹰击长空的小印送给他的时候?还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挨了板子之后,厉声陈词的维护他的名声的时候? 他明明嫌弃的要命,为何却一直又放不下她? ——是因为他觉得她勉强算得上自己的知己。 直到她不见了,他才渐渐的觉出她在自己心里的重量。 所以他愿意维护她的名声,愿意照顾褚秋水。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她不是主动离开褚府的基础上的。 若是她是故意逃走的呢? 仿佛有人在用锉刀锉他的脸皮,他胸口起伏一下子大了起来。 几个深呼吸之后,他才平静下来,随安不见了之后,除了户纸,其余的东西几乎都还在,这些年得的赏赐,首饰,月例银子,衣裳,若是逃走,没道理不带这些东西走的道理…… 第六十二章 惊闻 他一方面觉得随安逃不逃都是小事,他就是再重视她,将東蕃赶出大梁,也算是给她报了仇了。可另一方面,身为男人的尊严,还有胸中莫名的情绪,都令他无法平平静静的看待这件事,若是她果然被人掳走,他能原谅她,可若是她是自己逃跑的呢?以她的聪明,留下那些财物,说不定正好能迷惑众人…… 越想越睡不着,也不睡了,干脆起身,本想在院子里打拳,可想着这是外院,若是自己真这样,到时候难免会有人就觉得自己刚得了护卫就沉不住气,还不如出去跑马,这时候城门应该也开了。 他一起身,武杰也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 褚翌就吩咐道:“你不用跟着,我出去一趟。” 武杰以为他要如厕,揉了揉眼睛继续睡了过去。 褚翌这一纵马,等黎明来临时,他已经跑到了上京城外百余里的灵隐山寺外。 浑厚的钟声带着一点悠扬破开长夜,闻钟声,烦恼轻,褚翌轻舒一口气,下了马,把缰绳拿在手里,一步一步来到山门,一人一马顺着青石铺成的山路蜿蜒向上。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时四月尚未过半,不过近日气温骤升,桃树被催发,花已经开了不少,更有花苞无数,争相待放。 一夜未眠,褚翌的精神却极好,藉着纯厚绵长圆润洪亮的钟声,他将马栓在路旁的一棵柳树上,自己弃了大道寻着小径往桃林深处疾步走去。 此时天气微发凉,但他却出了一身汗,微风吹来带了几片粉色花瓣,落在他的肩头,银灰色的常服在桃树下并不扎眼,他便将衣袍撩起来扎到腰间,露出下头的裤子,而后沿着小径往山上疾行,这也是昨晚大哥告诉他训练体能的一种法子,人往上跑比在平地上跑更累,也就是花同样的时间能更大幅度的让身体的肌肉得到锻炼。 跑着跑着他渐渐远离了主峰,所幸山中小路也夯实,并不难走,很快就到了山上,山顶是一块巨大石峰,直上直下的屹立着,一眼竟望不到顶,这石峰倚靠着旁边的山体,褚翌左右看看,竟没发现有上去的路,他此时精力充沛,心气也提了上来,仰头看着巨石,胸中油然升起一种攀登而上的冲动。 说做就做! 将常服后头的衣摆也塞进腰里,围着巨石的三面找那些凹凸不平有助于攀爬的地方,在碧色的晨光中深吸一口气往上攀去。 攀爬过程十分艰难,还要仔细寻找那些结实的凹陷或者凸起之地,免得一脚踏空了摔到下头地上,若是寻常人,这时早就后悔了,褚翌年轻气盛,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只是他也不敢大意,免得摔死在深山无人知。 时间开始过的缓慢,他慢慢的往上蠕动着,远远的望去,跟巨石成一色,几乎没法分辨。 不知过了半个时辰还是过了一个时辰,褚翌终于爬到山石上唯一一块较为平坦的突出的石块上,再往上爬个三两米就能到上头了。 他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只觉得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站起身刚要继续,就听山头突然传来人声。 “……回去后请节度使放心,陛下喜爱安逸,太子好高骛远,不足惧也,他日节度使黄袍加身,定能成就一代英豪!某在这里,先遥祝李大人心想事成!” 将军家的丫头 第34节 褚翌的手才贴到山石上,就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大为愕然。 紧接着就有另外一个浑厚的声音道:“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再说東蕃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我们大人送了他们五千担粮草,害得现在肃州的军粮都不足了。” 头先发话的人就道:“这事你大可放心,我今日回去,就向太子进言,皇上要掉肃州军去救栗州跟华州,自然也要把肃州军的粮草先给足了……” 浑厚的声音就道:“嗯,这是其一,其二则是若是肃州军收复栗州,希望先生能替大人斡旋,让李大人成了栗州华州肃州三州节度使。” 褚翌至此才敢确认,这二人对话中的李大人该是现任肃州节度使李玄印,想不到他竟然生了二心,要叛出朝廷,并且听话里的意思,竟是跟東蕃亦有勾结! 他现如今手无寸铁,而听那浑厚的声音,很明显是身负内家硬功夫的练家子,这二人肯定不会像他这样费劲攀爬上来就为说几句话,那就是从巨石傍山的那一侧过来的,而且选择这里,也八成是因为此处无人偷听……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的一个突发奇想,竟然听到这样的秘闻,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跟父亲商量,李玄印一面对朝廷生不臣之心,一面还跟朝廷索要好处,其行径令人发指。 上首的两人显然很有自信,他们继续说着话,有时候还带出几句对大梁武将的蔑视。 褚翌则屏气敛息小心的寻找下去的路。当然最好的法子是等这两人谈完滚蛋他从上头离开,可那人是高手,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不被人发现,还不如现在原路返回来的安全。 他这次心里存了事情,而且这种攀爬下去并不比上去更容易,反倒因为要避免搞出动静,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距离地面还有十来米,他心里一松,双手用力的攀住岩石,刚伸出脚要踩左边的凸出石块,突然听到上头一声厉喝:“什么人!” 巨峰顶上一个魁梧的男人已经看到了他! 褚翌心中一慌,瞬间涌上心头的竟然是委屈——他明明没发出什么声音! 却见那人反手拿箭,挽弓就向他射来! 箭头刺破空气向着褚翌疾驰,他再抓着山石不放,活靶子马上就变成死靶子了! 幸好距离地面不算太远,干脆一咬牙松开手往下头跌去,只觉得头顶带风呼啸着往下。 这一空档中那人已经又拔出一支箭,毫不犹豫的继续向他射来!分明是要取他性命! 褚翌也顾不上委屈,眼睁睁看着那箭射过来,把即将掉落在地上的恐惧都忘记了。 箭比他的速度还要快,这幸亏是同方向,要是反方向,非得射个对穿不可,可就算同方向,那箭头也射进他的肩甲窝里了。 只听砰得一声,他仰面朝天重重的跌在地上,瞬间疼痛从心口像四肢蔓延,远远看去就像他被人用箭钉在地上一样。 第六十三章 缘分不够,天意来凑 他还没有死,但死亡的阴影已经迫近——他听到上头传来尖锐的哨音。 剧痛令他恨不能昏过去,可理智告诉他,这时候真昏过去,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肩头那里已经痛的麻了,强忍着疼痛起身,本想拔出箭头,可一动就锥心刺骨的疼痛,他怕痛晕在这里被人抓住,只抚着肩头往桃林深处来时的路上跑去。 他刚才跌下来的时候摔到了脑袋,眼睛已经有点发花,尽量选择平整的地方落脚,可就这样仍旧是深一脚浅一脚几乎要绊倒的架势,终于磕磕绊绊的到了主道上,看见了自己的马正在低头吃草,他早已大汗淋漓,强撑着一口气跑过去,抖着手解开缰绳。 可惜他的右肩受了伤,怎么上马都上不去,脑子也越来越晕,使劲咬了一下舌头,牵着马找了一块大石头,踩着石头上了马,一夹马腹往山下冲去。 马背上的颠簸使得他疼痛加剧,觉得五脏六腑都裂开,鲜血争先恐后的往外涌,汗水流下来,流入眼睛里头,他顾不上眨眼,只模模糊糊的看着前方的路,同时尽量伏低身子。 终于到了山脚下,他嘴里已经满是铁锈味,大脑却出奇的冷静——因为根本转不动了。 只凭着本能,让马沿着官道往前跑。 富春的官道上,随安正在学着驾马车。 她仍旧做小子打扮,束胸用久了,也有点习惯,庄子上生活很平静,她抄了半天书只觉得全身关节都僵硬了,出来活动正好看见庄头家的老爷子赶马车,她便厚着脸皮上前喊了一声“爷爷”,支支吾吾的说也想学驾车。 老爷子性格朴实憨厚,“你一个女娃娃,会识字写字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怎么还要学赶马车?你不怕马?” 他说着话,那马在旁边大大的喷了一口气,似乎在嘲笑随安不自量力。 随安笑着摸了摸头,她当然不怕马,在现代的时候她上初中的时候就跟哥哥偷开爸爸的车呢,也骑过马,不过都是那种很温顺的老马。 “爷爷,您教教我,等我会赶车,我就能自己赶车回乡把我爹接过来了。” 褚翌这会儿应该又奔赴边关,王子瑜说过要帮她,只要她爹回到乡下,那她现在悄悄回去一趟也没什么了吧。 父女俩在一块,到时候由父亲出面,他们俩个总能够生活下去的,不管是替人抄书也好,还是自己攒点钱支应个小摊子卖早点也好……平平顺顺没有生命危险的日子才是她在这个世上要过的理想生活。 当然,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理想就像内裤,要有,但不要逢人就告诉说你有。 她好不容易磨着老爷子答应了,连忙回屋换了一身衣裳,又将头发扎了起来。 庄子上有五六匹马,因小顺的交待,庄头没有犹豫就借了一匹温顺的母马给随安。 随安便学着套车。 老爷子见她果然不怕马,就笑着指点她,本有心看她难为,没想到随安很有耐心,也不怕脏,该动手的地方只要他说着自己就上前做了。老爷子点了头,“不错,你要是托生成个男孩子,在庄子上不愁找不上媳妇。”古往今来男人没本事,到哪里都找不到老婆,庄子上更不例外。 随安哈哈大笑,牙齿在阳光下发光,她扶着车辕跳到马车上,在空中轻轻甩了一下鞭子,得意的看了一下老爷子,而后双手抱拳:“师傅,咱们走吧?” 老爷子在庄子外头的官道旁选了块空地让随安练习:“……赶车就是这样,你心里先稳住,声音也就跟着稳了,马通人性,自然也就能跟着稳了下来,其他的也没甚么巧头,快驾,慢吁,转弯喔,然后用手拉缰绳带动马头,给它左右向指示……,行,不错,就是这样……” 随安嘿嘿笑着,冲他摆手:“您忙去吧,我自己练练。” 老爷子见她像模像样,便放了一半儿心,却又殷切的嘱咐道:“不要跑远了,有事喊一声。” “哎!”随安高声应了,伸手摸了摸马毛,轻轻地吁着,听马儿踢踏踢踏的在场地上走了起来。 练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太阳升到半空,她便跳下马车,打算牵着马回庄子。 穿过官道的时候突然看见从南边跑过来一匹枣红马。 定睛一看,才发现并非马上无人,而是那人趴在了马背上,双脚已经脱离了脚蹬,眼看着就要摔下马来。 待看清马上那人,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对褚翌的恐惧令她下意识的躲在马后,直到他从马上滑下来,她才醒悟过来,连忙飞快的上前。 “九爷!” 随安不假思索的喊道。 褚翌早已累得脱力,听到随安的声音,嘴角翘了翘,勉强翘出一个类似微笑的弧度,最后的力气顷刻泄尽,强撑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松了下来,手打在地上,眼睛看着那奔过来的人影似乎在说“咱们俩竟然在黄泉路上又相见了”。 在以往的岁月里头,他们二人一个把对方当成喜怒无常,暴戾恣睢的主子,一个把对方当成奸猾狡诈,离心背德的奴才。 可是在最危急最为关键的时刻,在他以为自己终于一死的那一刻,他给了她一个浅笑,她则跑过去,全然不顾的将他抱在怀里。 随安的后背一下子被冷汗打湿了。咬着牙想将他扶起来,可怎么也弄不动。 看一眼旁边不足五十米远的庄子,她喘一口气:“九爷!我去叫人!” 刚要站起来,发现他拽着她的衣裳,用劲力气道:“不要,喊人,后头有……” 随安这才看到他的肩头上的箭头,衣裳已经被鲜血洇湿,跟泥土混在一起,头发更是掺杂着血跟土,整个人简直要撑起一部恐怖片的样子。 要不是她对他以往的恐惧太深,是绝对绝对不会一眼就认出他的。 不知道这算不算命中的无敌相杀,相亲比不过相杀,相爱也比不过相杀,廉颇与蔺相如一开始就相亲相爱的话,也成就不了刎颈之交。 欧亨利说过,没什么所谓的命运岔路,一个人的未来会怎么样,取决于他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偶然随机的选择并不会改变我们的人生命运。 就像随安与褚翌,她心心念念的逃来逃去,都逃不过命运之手的拨弄,这次是干脆将褚翌送到她的面前。 缘分不够,天意来凑,是也。 第六十四章 人不如马 随安往身后看了看,没发现追来的人,可既然褚翌都这样说了,她也不敢大意,架着褚翌的那只好胳膊先站了起来。 褚翌现在已经很确定自己没死,便重新提起力气,摇摇晃晃的扶在她的肩头,试了几次终于爬了起来。 马车离他们距离有十来步,可刚走了两步褚翌就挪不动了,几乎全压在随安身上。 随安一咬牙,蹲下身。 褚翌的胳膊没了着落,又见她一下子矮了下去,然后就见她双手圈住他的大腿试图抱他起来…… 结果自然是抱不动,褚翌虽然瘦,可他个头高挑,肉不少。 随安抱了三次,吃奶的劲使出来也没抱动,却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她仰起头,却见他眯着眼,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虽然嗓子里头全是血腥味,可褚翌还是忍不住的骂了一句:“不自量力。” 只不过这骂声极低,就像在嘴里呢喃一般。 也幸亏随安没听见,要是听见非得把他就地扔了不可。 褚翌吃力的转了转头,然后吩咐:“把马车,拉过来。” 随安“噢”了一声,把他的马牵过来,让他拿着缰绳靠在马腹上,然后擦了一把汗,小跑着把自己的马车弄了过来。 还没到跟前,褚翌的马就颠颠的跑过来了,一个劲的往马车上的母马身上凑…… 褚翌觉得自己又要吐血了。 随安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之后,顿时无语。 她现在最怕的不是别的,是这两匹马抛下他们私奔而去…… 好在母马比较矜持,虽有些扭捏,但好歹让她拉着走到褚翌身旁。 褚翌的公马也跟了过来,是的,随安很确定这是一匹公马,且是一匹进入了发情期的公马,不仅因为异性相吸,还因为要是同性,陌生人之间不会一上来就亲人,那两匹陌生的母马一见面也不会就互相亲吻…… 公马喷了喷气,又讨好的低下头,看样子想吻母马,母马则害羞的偏了偏头。 随安的嘴抖了两下,要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问问褚翌眼睛疼不,反正她是立即垂下头,努力保持不抖,像做错事的是她一样,将褚翌扶上了马车。 褚翌躺在马车上,眼睛一抬就能看见两条甩来甩去甩的欢快幸福的马尾巴,干脆闭上眼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随安牵着马车往庄子里头走,眼睛离开褚翌才想起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 这庄子可是王家的庄子,王家又是褚翌的外家,这一个弄不好她就能两面不是人。 想到这里,她顿时眼含羡慕的看了一眼褚翌的坐骑。 主子都蒙受危难了,还欢欢喜喜的勾搭异性,也没让主子暴跳如雷,这才是主子们真爱吧。 相反,她这种鸡肋,活儿不少做,稍微干点坏事就遭主子惦记不忘…… 真是人比马,气死人。 将军家的丫头 第35节 庄子上正值中午,家家户户炊烟升起,亏得没人在外头走动,随安这才顺利的将人拉回自己暂住的小院子里头。 随安停住马车,先将车辕搁在石头桌上,然后解开套在马身上的绳索,把两匹马绑到一棵树上。 年轻无极限,在褚翌身上充分的证明了这一句话,随安把马笼头解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扶着马车边上的横木坐了起来。 随安扶着他进了屋。 褚翌打量了一下,明暗三间屋,中间南窗下摆了一张榻,另有几件家具,看上去古朴整齐。 随安扶着他往东边走,东屋里有一张小巧的拔步床。 让他坐在床边之后,她任劳任怨的帮他除了鞋子,上衣已经没法穿了,上头还带着箭。 “先给您请大夫还是送您回上京?” 她这样问,就是想提醒褚翌,后头有追兵,就不要质问她那些有的没的了,抓紧时间办正事要紧。 可惜不知褚翌压根没听出来,还是听出来了也不想回答,反而问道:“这是哪里?” 随安脸上闪过挣扎,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这是我暂时落脚的一个庄子,刚才进来的时候没发现官道上有人,这里还算安全。” 褚翌垂眉,就着她的手默不作声的喝了一杯水,浓长的睫毛盖住眼中幽深双眸。 他已经听出她话里回避的内容,可他现在就是那落架的凤凰,若是强自追究起来,万一随安闹的动静大了,他虽然自忖能制住她,可让他这样一人再返回上京却是不能了。马跑出灵隐寺一个时辰后他才发现跑到了相反的方向上。本应该往南跑进上京,现在一路往北,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了。若是当时返回,无异于自投罗网,所以他才纵马继续前行。 吞咽的动作微微牵扯到肌肉,额头的汗珠重新冒了出来,随安口气急了起来:“不行,您这样就算回上京,也得先把箭头拔出来。”她一激动,口气就强硬了起来。 褚翌反倒放了心:“我的马背上的褡裢里头应该有伤药,你把东西拿过来,我自己取出来。” 箭头上有倒钩,不能硬拔,要把箭头挖出来。 随安又跑到外头,公马的样子简直不忍直视,她端了一盆水放在树下,让两匹马都喝点水,然后飞快的将马背上的油布袋子取了下来,又一溜烟的跑回屋里。 幸亏这院子是她一个人住,当初特意跟庄头要的,为的是抄书的时候没人打扰,没想到此时倒是便宜了她。 把褡裢放下后,她看了看,从外头搬了一张桌子过来,又将屋外头的红泥小炉抱进来,重新烧上热水。 褚翌闭了闭眼,吩咐:“帮我把衣裳脱了。”他要集聚力气以备待会挖出箭头。 箭头穿透了衣裳,“直接剪开扔掉。” 随安犹豫:“我这里没有您能穿的衣裳,还是我一会儿出去借一身?” 褚翌看她一眼,“外衣不能要了,那群人看见我的衣裳,说不定能认出我来。” 随安不再心疼衣料,拿了剪子直接把箭头那里剪开:“那我烧掉去吧?”这种泥血混合的衣裳,洗也不好洗。 褚翌点头,她忙拿起来放到一边,然后又在他里衣肩头那里剪出一个大圆,把里衣也脱了下来。 一边忙活,一边琢磨自己早先从上京出来的时候的棉袄倒是极为肥大,就是不知道褚翌嫌不嫌,又觉得自己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嫌不嫌的问题。 第六十五章 拔箭 随安将马褡子里头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发现里头不仅有伤药,还有一卷用油纸包着的桑皮线。 “你知道这个?”褚翌见她看着桑皮线不错眼,问道。 “嗯,听说过,不过这还是头一回见。” 相传武则天在位的时候,有人密告皇嗣李旦“潜有异谋”。武则天就命来俊臣奉命审理此案。来俊臣惯于罗织罪名、严刑逼供。他对李旦左右的人严刑拷打,逼他们供出皇嗣“谋反”的罪行。太常工人安金藏宁死不屈,并向来俊臣说,如果不相信我所说的是实话,我宁可挖出心来证明皇嗣不反,立即拔出佩刀自剖胸膛,露出五脏,血流遍地。安金藏此举使武则天猛然醒悟,遂命人将安金藏送入宫中治疗。医者将其五脏复位,用桑皮线缝合伤口,敷上疗伤药物,安金藏获救并且后来又活了四十多年,直到老死…… 桑皮线是不用拆线的,也就是说里头的肌肉也可以缝合。 想不到在这个异时空,竟然也有桑皮线,可惜她不是专精医科的学生,知道这个也不过是赞叹一下古人思维之精妙。 炉子上的水咕噜咕噜烧开了,她连忙回神,拿了一只小铜盆过来,先仔细的用开水烫了一边,而后取了食盐过来,把褚翌指出来要用的刀放在盆里烫了好几遍,然后又把自己仅有的两块布巾也烫过,放到干净的地方备用。 “您等等,我去借点烧酒。”用酒清理创口能够消毒杀菌,避免感染。 “回来!”褚翌沉声喝道,见她停住脚步,方才闭了闭眼,左手持刀往右肩那里划下去。 随安没敢看,听见闷哼一声才睁开眼,见血又开始流出来了,心里一慌:“这样不行,要不我来。” 褚翌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却将手里的刀扔进铜盆里头。 随安就咽了一口口水,扶着他往床上,让他趟好,而后一边用开水快速的洗了手,一边唠叨:“用点烧酒更安全,这庄子上又没有坏人……” 褚翌权当她的声音是麻沸散,也不说话,只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她拿了一截木棍放到他嘴边,示意他咬着。 “我不用。” 随安虽然胆大,可这动刀子割活人还是新媳妇上花轿头一回,不免紧张,听到他接二连三的拒绝,心里烦躁的不行,声音里头带了暴躁:“你咬着,免得发出声影响我!” 褚翌就冷冷的看她一眼,可惜他现在受伤严重,狼狈的像个病美人一样,是以随安也没被他的冷意冻伤,只是拿着木棍,用最后的耐心道:“我已经洗干净了,不脏。” 心里觉得他要是再不配合,干脆就一棍子把他打晕再说。 褚翌没听见她的心声,到底张开嘴咬住了棍子,顿时神情更冷。 随安没再看的他的表情,而是专注的看着他的伤口。历经两世,她骨子里头的“浑不吝”又露出头,她不怕,不惧,不相信旁人能做到的事她做不到,她更敢于尝试从未做过的事情,敢于走自己从未走过的道路。而生活的经验又告诉她,做事情要有耐心,要胆大心细,无所畏惧而又小心翼翼。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拿过重新烫过的刀子沿着他刚才划开的切口深入进去,她屏住呼吸,眼睛不敢眨一下,嘴唇更是紧紧的抿着,现在她总算知道为啥外科医生手术的时候要戴口罩了,因为不小心就会喷出口水…… 万幸箭头刺入的不深,她拨开层层肉皮,终于看清楚那已经张开挂着肉的八只倒钩,忍不住又倒吸了一口气,再不复之前的气平手稳。 之前还在想他怎么没像电视上演的那些中箭的人一样,帅气利落的把箭拔出来,原来这箭头有倒钩,要是硬拔,非得拔出一大片肉来不可。 中了这种箭,对穿过去倒比现在这样好,不过要是对穿不成却射进骨头里头,那样可就惨了,不死也得半残。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射箭的人本是百发百中,直射心脏的,因为褚翌当时从高处往下坠落,中途有了偏差,这才救了自己的小命…… 她眯着眼皱着眉一边剥肉取钩,一边胡思乱想,落在褚翌眼中,却觉得她冷静干练,神情庄重。 终于八只倒钩都取了下来,最后的箭头却触及骨头,她眼中闪过不忍,开口道:“最后可能有点痛,你忍着点。” 箭头像一只大号的钢钉,钉在肩胛骨的边缘,这不是刀子可以挖出来的,要用手拔。 再吸一口气,她双手握住箭身,垂直往上用力。 褚翌突然定在那里,像断了呼吸一样,顷刻间力气尽数散去,良久才软了下来。 随安松了口气看了他一眼,重新洗手,给他上了止痛止血的药,然后拿起桑皮线,开始一针一线的给他缝合伤口。 缝完最后一针,她直接坐在了地上。 褚翌更是头昏眼花,他受了重伤,又两日一夜未睡,一粒米也没进,只喝了随安倒的一杯水,这时强撑着才用舌头把木棍顶出牙关,然后吐了出来。 随安听见动静,喘着粗气道歉:“忘了帮你拿出来了,你还好吧?” 褚翌看她一眼,沙哑着嗓子开口:“外头有人叫门。” 随安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像无头苍蝇一样,“不是吧,我怎么没……”后头的“听见”二字被她吞进肚子里,她听见了,确实有砸门的声音。 也顾不得别个,连忙将手脸擦了擦,把外头的衣裳脱了,房里的东西一股脑的都收拢到床底下,又把帐子放了下来。 这才高声叫着:“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薄薄的床帐自成一个空间,褚翌疲惫至极,耳朵却清晰的传来外头随安说话的声音。 “……是啊,刚睡着……,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忘了,哦,这马?哈哈,这是我的马啊,帅吧?我托小顺帮我买的……想来想去,还是有匹马好,对吧?不是有句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打算这两天就启程,去把我爹爹接过来,嗯嗯……,到时候看看,他若是能教的了,就让你们跟他识字……,我?我可不行,教师,呃,先生可是个伟大的职业,我这样的可做不到诲人不倦,倒是能毁人不倦……哈哈,听不懂没关系,好了好了,你也快回去吧,把马牵好了,再来玩啊……” 第六十六章 生气 随安擦着冷汗关了院门回到屋里,没听见任何动静,心里一紧连忙奔过去,见褚翌睁着眼才重重的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重又冒出的冷汗解释道:“是庄头的小儿子过来,没事我已经打发走他了,那匹马是我借来练习驾车的,忘了还回去,已经被他牵走了。” 说着就想起牵母马的时候,公马那黯然销魂泫然欲泣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跟雷峰塔下拉开白素贞手腕的法海和尚有得一拼,都是坏人姻缘的刽子手啊刽子手…… 随安说完见褚翌仍旧不说话,连忙道:“这里缺医少药的,虽然给您的伤口上了伤药,但最好还是找专门的大夫看看吧,免得留下后遗症……” 褚翌看着她唠唠叨叨,几乎要滔滔不绝天长地久的架势,心里那股火再也憋不住,吃力的张嘴:“刚才你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以为我死了?”你是不是盼着我死? 随安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堵得心口一噎,立即就升起怒气,她怎么就以为他死了,她不是担心他出事?她抿着唇朝他尤带了血迹的脸瞪去! 正月里两个人分别的时候,他虽然也是精瘦,但是因着一直以来生活优渥,皮肤很细嫩白净,身上也带着一股贵家子弟的优雅跟桀骜,而时隔两个月,现在的他虽然受了伤,却更像个战士,眼里有不服输的韧性。 随安看着他白里透着青的面孔,那点儿因他不客气的问话而生出来的闷气也就烟消云散了:“您在想什么呢?我这不是怕您发烧么?要是盼着您死,我干嘛辛辛苦苦的救人?”说到最后话已经软了下来。 褚翌心里却仍旧不爽,他见了她,见到这庄子,还有这颇为女性化的闺房,觉得处处诡异,简直就是连听到的秘闻都比不上的诡异,可他不能再多说了,起码在他回到上京之前,他不能把自己唯一的帮手给闹的离了心。 可他心中还是委屈,还有怨气——他担惊受怕,给她求了平安符,又安抚她老爹,还仔细的收着她的东西,一想起她就默默的祈祷苍天一定要保佑她平安,结果呢,她果真平平安安,且还过的很好! 这就像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扶贫对象是个土豪一样! 他没有当场怒发冲冠,都是他涵养到家了。 他将怒火压了又压,实在压不住,主要是看着她在眼前活蹦乱跳,就恨不能起来先打她一顿,终究还是理智压住怒火:“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随安忙道:“喔,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做饭。”她出了房门,直奔南墙根的小厨房,里头有庄头送来的米面肉油,生肉不宜保存,随安昨天才切成细条炒熟用盐腌了起来,这样不容易坏。 她想了想,决定给他做碗肉丝面,这个不在忌口的行列里头,还能饱腹。 先挖出一碗面,看了看觉得褚翌大概不够,又挖出两碗,弄了点温水放了一勺盐进去,开始和面。面和好之后放到一旁醒着的功夫又开始刷锅,添水,然后引着火,做完这些面也醒的差不多了,便开始做面条。 她先把面揉好,攥了五六个剂子,而后用擀面杖擀成一张薄薄的大饼,把大饼叠起来,上刀切开,细长的面条就做好了。 这个做面条的法子还是她在现代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的时候学的,那时候她才上小学,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一直期待自己快快长大也能擀面条。 而现在的她,已经想不起现代的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那飞扬的理想也仿佛早已从灵魂里头剥离,她只想着平静的生活下去。 水很快就烧开了,正好把切好的面条放进去,她又将炒好的肉丝挖出一大半,用刀切碎了,挖了开水把肉沫烫开。 面条的香味渐渐传了出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也是饥肠辘辘。将火熄灭,然后大体清洗了一下自己,端着碗进了屋。 褚翌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一则是疼的,另一则是饿的。 他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又流了那么多血,早就饿的不行了。 随安先给他盛了几筷子放到空碗里头,以便让面条快速的散热,然后轻声唤他,见他睁开眼,就用小勺子先喂他汤水,然后喂面条。 褚翌一连吃了三碗。 吃完突然说了一句:“确实像子瑜说的,堪比春风楼的大厨。” 听起来像夸赞服软的一句话落在随安耳朵里头就像炸了蜂巢。 只觉得胆子都裂了,好险才没有将碗直接盖到他脸上,她双手捧着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抖:“这是您饿的狠了,您快歇一歇,我把锅刷了去。” 因为褚翌的一句话,两大碗面条进肚子她才找回安全感,大脑终于肯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将军家的丫头 第36节 是杀人灭口还是送他归西? 啪!她用手打了一下脑袋。别看她心里想着灭口跟归西,可那都是没用的想头儿。 当务之急是送他到安全的地方,对了,还不知道他到底得罪了谁,怎么落到让人追杀的地步! 他身上的事她没搞懂,她身上的事她不想让他搞懂,这是怎样的一团糟乱? 把事情分出轻重缓急来,她开始重新套车,马身上也沾了些泥巴跟血迹,幸亏刚才没人庄头的小儿子进来,否则他看见还不得大呼小叫。 从厨房找了几块糖,先托在手心里头喂了马,然后就认命的开始洗马。 自从母马走了,枣红马的精神就一直很不好,像失恋了一样,随安看他的可怜样,心里一酸,开始碎碎念:“你放心吧,你有个好主子,以后想要什么样的美人他也能给你弄来,等他好了,我也会在他跟前替你说好话的,你是一条好马,跑的快,把追兵都甩的没影了……” 枣红马不理她,眼中似乎要流出泪来。 随安就叹了一口气:“我懂,我都懂!一见钟情,偏又无缘,哎!可怜的马……” 屋子里头褚翌听她大放厥词,气得浑身抖成一片——等他好了,先宰了那匹只顾着发情的死马,然后再把她拆了! 第六十七章 龙困浅滩被虾戏 随安出了一身汗,好歹把马身洗干净了,还继续叨叨:“这样才对嘛,你洗的干干净净,也好勾搭女孩子不是?现在把你牵出去,保准她们眼前一亮,都不带你用眼神勾搭的,铁定就倒贴过来!” “嗯,真是好马!”连哄带骗的,终于给马安上了辔头,又看了看车,琢磨着该怎么摆弄,突然想起外头有些草垫子,是春里时候用来养苗的,现在已经无用,就悄悄开了大门去抱了两大摞回来。 又去厨房看了看,寻了两只水囊跟一些萝卜咸菜,又把了几碗面生火烙成饼。一面做一面想着,小顺快马都要半天才能进京,她要是驾着马车,就算一路上不迷路,怎么也得一日一夜的功夫,所谓穷家富路,还是要在路上准备充足了才好。 至于王子瑜那里,她好歹救的也是他表兄,算是他的家里人,心里就不必感到愧疚了。顶多下次见面的时候跟他解释一下。 这样胡思乱想着,站到了屋外,再想一想屋里躺着的“刺头儿”,这才是重中之重,是她打起精神要好好应对的,做了良久的心里建设,她才推开房门。 褚翌坐在桌子旁边正冷冷的看着她。 “您怎么坐起来了,这时候就该先好好歇着!” 褚翌终于觉出哪里不对劲来了。 两个人这次相遇,她对他回话不再使用谦称,而是直接自称“我”,当然,她要是喜欢说“我”,他也不是多么在意,是他发现她的话里虽然依旧带着谦卑,却没了谄媚! 也就是说,她从心里开始觉得不用“讨好”他了! 这个褚随安! 吃了三碗面,肚子里头热乎乎的褚九老爷恨不能现在就将她按住打一顿先出一口气。 偏随安没看懂他的脸色,还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难道发烧了?” 褚翌使劲忍着,才没把她的手打开,而是垂下睫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道:“我不能留在这里,那些人迟早会找过来。” “啊?现在就走吗?” “我有要事,要回上京!”他身上有了力气,回话也不断断续续,口气里头就又带出桀骜。 随安气结,这人就不会好好说话,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龙困浅滩啊!!! 褚翌看她一眼:“过来扶我!” 随安慢吞吞的过去,将他的左胳膊拉在自己肩上,然后右手去扶他的腰。 褚翌闷哼一声。 “腰上也受伤了?”她一下子缩回手,去掀他的衣摆,然后重重的倒吸了一口气。 他的背上一片青紫,有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看着就瘆人。 “怎么不早说?!”她没了火气,软软的说了一句。 就这一句软话,像是剥开了他的内心,没了那些隔阂,显得略软弱跟无奈,却同时又让他觉得亲切。 随安已经将他的里衣脱了下来,也没时间暧昧了,直接拿了药问他:“您后头都青紫了,是用这种药还是这种?” 褚翌伸手指了其中一瓶,随安拔开塞子,倒出来是些液体,闻了闻,奇怪的问:“是红花油么?里头有冰片的味道。擦上就行,还是要揉开?” “不用。” “噢。” 她不再说话,而是专心的给他擦药。 弄完之后顾不上擦汗:“还有哪里受伤吗?” 褚翌垂头看着她,她的双手正扶在他的腰身上,眼睛望着他,里头仿佛有盈盈的水光,像是有了心疼的泪。 这一刻的她是真心实意的吧? 褚翌心里有片刻酸软,面上却不带出来,只抿着唇摇了摇头。 随安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汗,从一边的箱笼里头扒拉出逃跑穿着的土黄色棉衣,“先前不知道你背上也受了伤,这个虽然不好看,但里头的棉花是新的……” “这是谁的?”褚翌问。 “我的,就穿了一回。” 褚翌便伸手先将右胳膊穿到袖子里头,然后示意她帮着穿左手。 随安猛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面上飞红一片。 褚翌勾了勾唇,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一点。 随安帮他把棉袄穿在身上,却没系住扣子,主要是现在天气比较热,要是再给他捂的发烧那就得不偿失了。 “真的现在走吗?要不我们晚上走?这庄子里头人不多,避着人的话应该不难。”当然再难也是她难,旁边这位大爷是不知道什么叫为难的。 褚翌转身看了一下外头的天色,随安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呃,好吧,天色已经有点发黑了。 她咬了咬牙,思忖片刻,然后拿定主意:“您稍等一下,我收拾收拾东西。” 说完也不看他,径直小跑到西屋,把写的字纸都收拾了起来,然后把小顺送来的两本孤本收了起来,用自己的衣裳裹了,打包了一个小包袱。 又出来对褚翌讲:“我跟庄头说一声,就说我去接父亲,顺便借一把砍刀使使。” 没等褚翌反对她快速的道:“我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褚翌便点头,重新坐下,示意她赶紧去。 随安出了院门就往后头庄头家的宅子走去。 庄头家正在吃晚饭,她把来意说了,庄头脸上就显出为难,“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我明天有事,要不这样吧,后日我跟你去接你爹?” 随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王少爷找到我之前,我也是一个人来来往往的,这没什么可怕的,正好我回上京,也去见见王少爷,到时候说不定留在上京也不一定呢。” 庄头又问:“那什么时候走?” 随安撒了个小谎:“明天走吧,反正就这一两天,您别管了,我没事儿,今天夜里好好歇歇,这回去就去睡了。” 庄头跟庄头媳妇要送她,她急忙拦住,又拉了他们家小儿子的手,“让壮壮送我吧。” 壮壮嘿嘿笑着,他正换牙,两颗门牙都下岗了,随安把一小袋糖给他,“给了你你可得少吃,两天吃一块儿才行,还有,姐姐有件事要请你帮忙……,我买了马的事你先别说,其实我那是吹牛呢,一匹马老贵了,把我卖了都买不起,那是小顺从少爷那里借来的……” 第六十八章 发烧 壮壮道:“我回来爹就让我去给马割草,刚想着说呢,嘿嘿……” 随安就摸了一下他的头,笑着道:“等我将来赚了钱,真把马买下来的时候你再说,你现在还是不要替我吹牛皮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外头的坏人进了我的屋子,顺走了东西。” 壮壮就道:“姐姐你快去快回啊!” 随安“嗯”了一声,想了想道:“我要是一时回不来,就买些开蒙的书让小顺顺路的时候捎过来。”王子瑜应该还会再去华州,到时候从富春走也算顺路。 壮壮不乐意,“你不能立即回来啊?” 随安心虚的笑笑,“我也想啊,可我爹那里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万一他给我找个后娘啥的,我看看到时候再说吧。” 壮壮很是替她忧伤的点了点头,突然道:“随安姐,你下次回来,说不定我会不在家呢!顺爷替主子少爷找小厮,说要跟着去华州,我爹想等主子爷来的时候带我过去试试,要是行,我也能去华州那边打蕃子啦!” “你才多大?那儿太危险了!”随安本来要让他回去,一听又顿住脚步:“你娘也同意?” “同意呀!再说打東蕃那是干正事,我娘说好儿郎保家卫国,不能叫東蕃人欺我们大梁无人!” 随安汗颜。 她一直对大梁没什么归属感,看待東蕃的入侵,就像看历史课本一样,从未想过自己要不要去尽自己的一份力…… 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住处,好在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放到马车上就行:“虽然现在外头没人,可保险起见,您还是躺下,我给您盖上床被子,要是发现有人,就把头蒙起来,等出了庄就好了。” 褚翌见她魂不守舍,哼了一声,任由她小心再小心的扶着自己躺倒,随安又拿了自己的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又盖上两个草垫子,把马车的车篷支了起来。伪装的差不多了,才悄悄的拉了马出了门。 出了庄子门,她往回看,见庄子里头灯火点点,处处透着安逸,然而这安逸之下,谁又料到他们也有保家卫国的热血? 夜色并不浑浊,漫天繁星照得大地清清楚楚,她轻轻喊了一声“驾”,让马车小跑了起来。 等走出了十来里路,她才回头问褚翌:“您要不要坐起来?” 褚翌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他发起了高烧。 随安伸手一摸他的额头,烫的差点滚下马车,连忙停下将马栓到路旁,然后把他从草垫子跟被子里头扒拉出来。 “九爷!九爷!”她小声的喊着。 褚翌睁着眼看着她。 春末夏初的夜晚,凉风习习,入目是她满脸的焦急。 随安从马腹上的褡裢里头拿出水囊,倒了一杯小心的托着他的头喂他喝了,就这样还洒了小半,她顾不得拿帕子,就用袖子直接替他擦落在脖子里头的水。 “还有点湿,垫上帕子好了……你烧的厉害,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庄子上虽然没有大夫,可我去寻点蒲公英或者三七什么的……”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攥住手。 “继续赶路。”他的手滚烫,而她的冰凉。 他几乎将她拉到怀里,两个人距离近到她都闻到了他身上的药味。 他的呼吸带出热气,喷在她耳边:“我睡一觉就好了,赶路罢。”她几乎下意识的抹了一下脸。 他说完却闭上眼。 随安战战兢兢,她对于发烧的知识一直一知半解,只知道发烧是身体对抗病原微生物感染的有益的保护性机制,但一直发烧也是肯定不行的,必须适当的降温。 拿了帕子重新沾湿水放到他额头上,一咬牙解开缰绳继续赶路,就是求医问药那也得找到有药堂的城镇才行。 将军家的丫头 第37节 她左手拿着马鞭,右手时不时的摸一摸他,指挥着马儿小跑了起来。 官道平坦,但也有少许的颠簸,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他还没有退烧,随安觉得自己也要发烧了,翻出自己当日画的堪舆,借着星光勉强辨了辨方向,然后决定往东北走,那里离得富春最近,等天明感到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到达镇子上,这样虽然绕点远路,可给褚翌看了病之后再赶路也不迟。 褚翌高烧不退,她难免急躁,这也有好处,就是抵消不少了赶夜路的恐惧,但是恐惧是不可避免的,在月亮落下后,她越来越着急,越来越担心,她怕褚翌会死。 估摸着应该过了子时了,她从未如这夜这般渴望着黎明快快到来。 听到环佩叮咚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幻听,结果四下张望,竟然在旁边小树林的边上发现了一条小溪,马儿这次没用她喊吁,就自己停下了,想来是渴了。 她按着老师傅教的,摸了摸马脖子,果然摸到一手汗:“好马儿,你出汗了,不能这么着喝水,得等你汗干了才行,这次多亏你,要不是有你,我自己非得吓死不可!等回了上京,我一定督促着九老爷给你找匹好母马!” 枣红马嘶鸣一声,随安立即求饶:“好好好,不要别的马,就要那一匹母马,对吧?我记住了!绝对帮你实现愿望!就算我一辈子单身,也要让你有个老婆!你叹什么气?嫌我唠叨?哎!该叹气的是我才对,我要是不唠叨,我就要发疯了!你说我遇上的这都什么事儿!我也好想哭,真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人平常还是比较乐于助人的,可我真不想当你主子的救命恩人,当然,我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啦,可你知道不,他就是个刺头儿,嘿嘿,你笑了,你也觉得我说的对吧?以后咱俩说他,就用刺头儿代替……” 不一会儿马身上的汗干了,她将马车搁到一处空地,解开马把它牵到水边任它低头喝水,把缰绳栓到路旁的树上,然后返身去照顾褚翌。 褚翌照旧无汗,脸色已经通红了,要是用冷水给他擦身子,汗更不容易发出来,这样也不是办法,跺了跺脚,她去树林里头寻了两块石头,又找了些干树枝,将带着的铜盆装满水搁在石头上,然后开始生火。 等铜盆里头的水烧温了,她就投了帕子去给褚翌擦身上。 第六十九章 喂药 褚翌还在昏睡,呼出的气都烫人,他不能说话,她只好无话找话:“我这是为了救人,你可不能觉得我冒犯了你,还有啊,想让我负责也不行!要是医生救一个人就负责她的下半生,那也不用行医了,整天光忙着娶老婆吧!” 擦完脸跟脖子,又解开他身上穿的棉袄,避开伤口帮他擦胸膛,嘴也没闲着,继续叨叨:“想想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当初我是走投无路,可三年的当牛做马也算报答的差不多了吧,为了你的名声还挨了那么些板子,没想到竟然都出了上京了,还能叫我救着你——你说老天这是在考验我,还是看我不顺眼在惩罚我啊?” 胸膛很快擦完了,帕子也有些脏了,上头带了些血,是原来伤口那里流出来的。 拿着帕子,她才突然想起,以前好像在医院看见手术后要带着导流管,是把伤口里头的脓血给导出来,避免发炎感染——这里没有导流管,总不能把伤口重新拆开吧?! 不行,身体能不能好,还得靠他自身的免疫! 大喘一口气,重新投了帕子,又换了一盆水烧上,继续帮他擦,刚才还有点犹豫要不要给他擦腿,现在没有一丝犹豫了,必须擦,连脚丫子也给他擦了! 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被她善心感动,褚翌终于开始出汗,身上的温度也慢慢的降了下来。 随安累得直喘:“……这就是冲动的惩罚!”她要是不逃走——,呃,褚翌要是死在半路上,她也不一定有好结果。 收拾好了东西继续赶路,终于在启明星亮起来的时候看见了城镇的影子。 天太早,药堂还没有开门,随安站在门口,看着朦胧昏暗空无一人的大街定了定神,然后使劲砸门。 顾不上留私房做后路,她把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大夫,实在不好意思,我哥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是去打猎,结果被老虎挠了一爪子,还摔了一跤……” 有银子开路,大夫的神色总算缓了缓,出去把脉,看了看伤口,而后皱着眉头道:“这是你缝的?嗯,能缝成这样不错了。外伤是一方面,他这是受了内伤,五脏六腑都受损,又累脱了力,确实不宜挪动,你们这是打哪里来?” 随安看了看褚翌,再转身乌黑的眸子就浸满了泪:“我家在上京,婶娘给我哥说了个媳妇,他不乐意,心里烦躁才跑出来的,谁知就遇上了这事,要不是我出来找他,他就要在山林里头喂狼了……,求大夫给他开点药吧,他夜里发烧,我都要吓死了……,要是我哥有个好歹,我也活不成了……” “行了,行了,他还年轻,这又不是要命的病,我先开些固本培元行气活血,养血安神的药,你煎好给他服下。” 随安神色窘迫,“那个,能不能用用您的地方?” 大夫皱眉:“他这样子必定要好好休息,最好躺在床上养上半个月,否则落下病根以后年纪大了还要受罪!” 随安想着褚翌坚持要回京的话,神色更窘,只得厚着脸皮撒谎:“我们出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匹马,这车还是后头买的……,借用您的地方先让他服一次药就好,您给我方子,等回了京我再抓其他的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家里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多的,要是知道我哥犯了这么大的事,说不定又编排些什么,我们早点回去,悄悄的进了门就好了……” 大夫看了看神骏不凡的枣红马,再看看明显不匹配的破落马车,还有那马车上露出了的红绫被子,勉强相信了随安的说辞,点了点头:“你把马车先赶到后院,等喂了他药再行上路吧,这儿离上京不算远,今天要是不耽误应该也能到。” 随安千恩万谢,听那大夫喊了自己徒弟起来,拉着马车从一旁的大门进了院子,她摸了摸褚翌的额头,见不发热了,如释重负,小声喊了他两声,他仍旧在昏睡。 再回到药堂里头,刚才放到柜子上的钱都收了起来,她如释重负,看着那药堂学徒抓了药,拿着在院子里头寻了个避风的地方煎好了。 只是喂药比较麻烦,小声喊了几声九爷,他都没有反应,她只好揪着他的耳朵喊“褚翌”,褚翌努力的睁开眼,面白如纸,嘴唇失去了血色,随安连忙拉着他耳朵的手,低声道:“您喝了药再睡。” 她摸着药碗还有些烫手,但也顾不得再放凉了,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然后用勺子舀了喂到他嘴里。 褚翌的眼神还有些迷糊,被她接二连三的灌了几勺子,再看一眼她手里比头还大的碗,吃力的道:“你扶我起来,我坐着喝。” 随安怕他又发火,就低声道:“您夜里发烧,我怕的厉害,好不容易寻了个镇子……”见褚翌的眉头又皱,连忙道:“那大夫说喝了药咱们上路的话,今天定能到达上京,不过您要好好躺着,不能再挪动了。” 他盯着她,良久突然说了一句:“我昨天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我们两个都死了呢。” 随安的嘴动了动,想笑着说句顽笑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慌慌的,“你快喝药,大夫说你的伤不要紧,好好养上半个月就好了。” 褚翌眨了下眼,这次没再说别的,而是直接一口一口的由着她将一大碗药都喂了下去。 随安直起腰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看着就要倒下,褚翌眼疾手快的伸手将她抓住,只是他也不稳,两个人齐齐的摔在马车里头。 褚翌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将她抱在怀里,只是这样一拉,两个人成了女上男下嘴对嘴的样子。 褚翌的唇上还残留着弄弄的草药味。 天色大白,院子里仍旧静悄悄的,药堂里头传来卸开窗板的声音,随安心跳如雷,万分尴尬,勉强笑道:“对不起,是我刚才没站稳。”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褚翌一下子重新压在了怀里。 她脸上的笑几乎坚持不住,不由自主的朝他望去。 第七十章 非礼 褚翌却在这时又重新松开了手。 随安慌不迭地趁机爬下马车,这种事,当事人不认,大家都死无对证,也算是没有照相机,没有摄像头的唯一好处了。 随安又熬了浓浓的一大碗药,把其中一个水囊倒空了,把药灌了进去,那大夫吃过早饭出来看见,暗自点了点头,见随安小小年纪忙里忙外的,也多了几分佩服,倒把她那些说辞都信了大半。 等随安还了炉子跟药罐,郑重朝他谢过,他笑了笑道:“你们兄妹俩也不容易,看病的诊金你给的多了,这些你拿回去,路上买点吃的吧。” 随安感动的不行,跪下结结实实的给他磕了一个头。 她为了让大夫看病,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说她不计后果也好,一时冲动也好,但她当时做的时候只怕人家嫌少不收,从没想过自己这是给的多了,现在大夫还回一块碎银子,于她来说,无异于是意外之喜,还是带着浓浓的人情味的意外之喜。 她之前撒谎,把箭伤说成是被老虎抓伤,其实是为了避事,毕竟到现在为止她也还不知道褚翌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只是他着急回上京,那么上京对他来说应该是安全的。 上京既然是安全的,那么褚翌就应该没有被官府通缉…… 她之前在大夫面前一再强调回京,也是隐晦的告诉大夫他们并不是坏人。 上京可是天子脚下,他们要是坏人,回上京那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大夫又道:“这天白天热的很,他再穿棉袄就不好了,你最好给他换身衣裳。路上或许还会发烧,要注意帮他降温,你先前用温水给他降温的法子就不错。” 随安恭敬的应了,告辞之后,牵着马在镇上寻了一间当铺。 进门之前她悄声问褚翌:“咱们这样大摇大摆的进京城没事儿吧?” 褚翌睁开眼,她清澈的眼底分明写着“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八个大字,他现在已经不想跟她置气了,可也不想这么简单的满足她的好奇心,就淡淡道:“不一定。” 随安在心里撇了撇嘴,都这个时候还装! 当铺死当的东西是直接可以拿出来卖的,活当的,过了约定的日期也会拿出来卖,死当拿的钱多,一般人比较珍惜的东西才会活当。 随安手里捏着银子,先看了死当的衣裳,有几件没有洗过,上头的油污都满了,价钱当然也不高,可褚翌现在受着伤,这些脏衣裳上头还不知道带了什么病毒细菌的。 “我再看看活当到期的衣裳。” 那小二就笑:“客官,咱们这里活当的男装不多,倒是前儿才从后头出来一件女装,这时候穿是正好的,掌柜的还让人洗了,现在就晾在外头……,您是今儿头一个进店的,若是买了它,那就按当初活当的钱给八钱银子就行了。” 随安刚要拒绝,突然灵机一动,褚翌说“不一定”,那就是说极有可能有人在上京对他不利,上京那么大,要想找一个从外头回来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在城门口,然后来个瓮中捉鳖,到时候,她作为跟褚翌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没准还没到城门口,就被人给咔嚓了。 自从随安离开马车,褚翌就睁开眼,没想到她很快又回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包袱,脸上笑得跟——保媒成功的媒婆一样。 褚翌就动了动唇角。 随安心情甚好,“你饿不饿,给你买几个包子吃好吗?”她虽然带了饼,但这会儿特别想对自己好一点。 褚翌才灌了一大碗药,胃里并不舒服,微微摇头,那大夫给的银子在当铺用了之后还剩下一百个大钱,随安便买了两只包子,把其中一只包在油纸里头,另一只咬在嘴里,然后驾着车离开镇子,继续上了官道。 过了不久,褚翌药性上来,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随安指挥着枣红马沿着官道一阵小跑,心里却在发坏水儿——该怎么说服褚翌穿上那身女装呢? 别看他现在受伤,她要是用强,恐怕还用不过他哩! 天气果然如那大夫所说越来越热,还没到中午,她身上脸上已经出了一层汗,再回头看褚翌,果然脸色又不好了,连忙拉住马车,白天比夜里的时候多了经验,她便先把枣红马解下来,拴到路旁让它吃草,她则先去摸褚翌的额头。 褚翌的脸通红,却没汗,再摸他身上也是一样。 暗道一声不好,她连忙四下张望,没发现水源,只得把车辕上的小水罐拿下来,这里也没干柴,便又从车上拽下一张大草垫子,照旧把水倒进铜盆烧热…… 褚翌浑身是汗的从梦中醒来。 而后整个人就不好了。 他过了五岁,不,四岁就不让外人摸,他自己也鲜少摸的那个宝贝,现在正被人擦洗着,还不是精心擦拭,是从上往下撸的那种擦洗!是那种毫不为意的擦洗! 随安不知他醒了,还在碎碎念:“多长时间没剪指甲了,也不怕戗了……”她已经擦到了脚底板那里,一直到她擦完从马车里头退出去,都没发现褚翌醒了的事实。 不过她退的正是时候,褚翌本来打算将她踹下去的。 可没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手里的帕子重新洗过,拧的半干,由于是从马车后头进来的,她直接掀开他的棉袄,从脖子那里开始擦。 温热的帕子擦过他胸前的两点,眼看着就要继续往下。 他一下子抓住她的手。 他的左手抓住她的右手,她的左手便落了空,又因为受惊,所以一下子按在了男人最重要的地方…… 这真是…… 在这之前,随安目光清正,她就是在照顾病人,就像医生眼中病患无性别之分一样,可褚翌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她,她又按到了不该按的地方,现在手底下还一团暖软…… 随安脸上顿时升起腾腾热气,有种被病患控告性骚扰的负罪感。 她几乎是火急火燎的挣脱了褚翌的手,然后跑下了马车。 第七十一章 强词夺吻 高门大户里头的丫头,尤其是贴身丫头,即便没有通房之名,把主子爷们伺候到去的也有的是,主要是贴身伺候什么的,实在太容易发生事情了,不说别的,就是每天的沐浴更衣,总不能闭着眼睛给主子裳吧,搓背洗丁丁那不都是寻常? 随安虽然没做过贴身丫头的活计,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不都是一清二楚明摆着的世俗么! 怎么到她这里,明明是好心,却被褚翌连番嫌弃了呢? 救死扶伤,她明明立场很正经! 既然不是她的不对,那就是褚翌的不对! 将军家的丫头 第38节 想明白这一点,她顿时变得理直气壮,走到马车跟前,对褚翌道:“您还发着烧,大夫说用温水降温的法子不错……” 褚翌气闷不已,他就是再难伺候,也知道她那样做是为了自己好,他生气,不是因为她帮他擦拭,而是因为他觉得那擦拭太,怎么说呢,太云淡风轻,太冷酷无情了!简直就是大禹那种过家门而不入的冷酷无情! 她怎么能那样对他! 他是越想越生气,所以在随安说话的时候,直接不留情面的打断了她的话:“扶我起来!” 随安被他一噎,没来得及生气,先阻拦道:“您刚出了汗,而且还是好好躺着的好……” 褚翌想更衣,但犟劲上来,不想跟她解释,她不来扶,他就自己起来。 随安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耳朵都气疼,这人就不知道好歹!可她虽然心里这样想,却是仍旧伸出手扶住他,还体贴的给他穿好鞋,将他扶出马车。 褚翌一下车还有点眩晕,不过站了一会儿就好了,看见地上石头搭成的简易炉灶跟铜盆,也没说什么,径直往不远处的一棵三个人都合围不起来的大树走去。 随安跟过去,直到褚翌站定,劈叉,单手裤带,她才嗷呜一声,转身就跑。 褚翌觉得自己总算报了一摸之仇,就是暂时只收回了一点本金,那利息还要等以后了。 随安恨不能给自己几个耳刮子,她今天接二连三的犯浑。 抬起自己左手看了看,刚才那种触感仿佛还在手上停留,她恼羞成怒的往身上快速的擦了两下。 然后就有种被蛇盯上的感觉。 她蓦地回头,只见褚翌一手提着裤腰带,正冷冷的看着她:“过来帮我!” 她正气凛然的走过去,目不斜视的帮他系好腰带,在这个过程中甚至没有喘一口气,直到褚翌抬步往前走,才敢慢慢的放开呼吸。 褚翌站在她临时搭建的简易炉灶旁,眼光目视她:“洗洗你的脸。” 随安不明所以,但看他神情十分不善,好像再多加一点就能过了临界值似得,她不敢反抗,“哦”了一声,乖乖的将脸上的黄粉洗了去,露出一张干净白皙的俏脸。 在这个过程中,褚翌一直皱着眉显得极为忍耐,就是她洗完脸,也没见他多么高兴,而是继续冷声道:“站到那边那块石头上。” 见随安张嘴要反抗,他立即道:“快点!” “做什么啊?!”她低头呶呶着,心里虽然很不情愿,却仍旧依言站到了石头上。 石头不矮,这样一来她就高出了褚翌半个头。 褚翌站到她面前,“低头。” 见她睁圆了眼睛,一脸懵懂,他不再跟她废话,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往下。 两个人嘴巴撞在了一起。 随安只觉挨着牙齿的那侧嘴唇瞬间刺痛,肯定破了! 别看她又牛逼哄哄的穿越经历,但在亲嘴这事儿上,尚属新手,换言之,完全无感。 褚翌却在华州的花楼里头见过。 打退了東蕃的新一轮进攻之后,守城的兵将欢呼着跑下城墙,手里有几个钱的就惦记着往花楼去。 褚琮自然是不差钱的,一些跟他相熟的就起哄让他请客,褚翌那时故意避开到一边,等褚琮他们都走了,他才慢吞吞的跟上。 他自小被老夫人精心教养,花楼这等地方踏足便如入了污池,自是不会进入,然而人都有好奇心,却不妨碍他找了个相邻的酒楼,将花楼里头的一幕幕看了个分明。 满头珠翠花枝招展的,嘴对嘴儿将酒喂给恩客,而那些男人的手早已都伸进了女人的衣裳里头…… 更有花楼二楼房里,有人敞着窗户,就坐在窗边行那等事。 那时候他眼里见了,心里却只有厌恶,对那事也不喜了起来,没想到随安早上趴到他身上,唇贴唇的时候,他的心竟然热了一下。 当然,她那时候没洗脸,脏的跟只花猫一样,他看着眼疼,现在洗干净了脸,再亲就顺眼多了。 这事儿就跟吃水果以前先把水果洗一洗是一样一样地! 贴上她的唇之后,他并没有乱动,他身上的温度在下降,但是嘴唇仍然灼烫如火,她的唇倒是柔软又冰凉,什么怪味也没有。 确定了她里里外外都很干净之后,他微微张开嘴,伸出舌头去顶她的牙关。 随安已经回神,张嘴就要说“我好几天都没有刷牙漱口”,褚翌这时已经能把握她的思绪,赶在她开口之前低声喝道:“你闭嘴!” 随安浑身一颤,他趁机伸进去咬住了她的舌头。 褚翌虽然生病发烧,力气却仍是随安数倍,牢牢将她按住,手指贴着她的软发,想起老人们说的,头的人心肠也软,他却不觉得她哪里心肠,只知道她惯会给人插刀子,尤其是插他,知道他爱干净,便整日不是说自己没洗澡,就是说自己没刷牙…… 他心底忽冷忽热的胡思乱想,身体的反应却格外诚实。 随安很快就感觉褚翌下面的小火箭隔着衣裳顶到了她的腿上,她的心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全身血液跟沸腾了似得,顾不得别个,她双手齐发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则往后倒去,一下子摔在了草地上。 褚翌则捂着右肩,嘴唇红艳,上头犹自带了晶莹的涎液。 胜负已分,他也就不再计较她的冒犯,往前两步伸手拉她。 第七十二章 撕破脸皮 随安心还乱跳,对他伸过来的手视而不见。从前她是不敢这么干的,但现在,呵! 她抓下马车上的包袱就往回走。 褚翌都做了初一,也不在乎多做初二,伸手将她拽住:“你做什么去?” “这里离上京已经不远,九爷自己回京。我已经不是九爷的奴婢了,送九爷到这里也算全了咱们主仆情分……” 褚翌冷笑,他能做初二就算是大发善心,想让他做初三那是没门:“说你不知天高地厚,你果然如此。难到不知道一日为奴,终生为奴的道理?就算脱了籍,也仍旧是我的奴才!奴背主,可是死罪。” 随安气急败坏,头上冒烟,伸手去拍打他的胳膊:“你放手!以为我没看过大梁律吗?” “律法大不过人情,大梁律还规定官员不许行贿受贿呢,你见着几个清官?”他把她的拉扯当成是小打小闹,不为所动的耍无赖。 随安气结,简直笔墨难以描述,直接上腿去踹他。 “跟着我有什么不好,我是打你还是骂你或者虐待你了?!”褚翌单手将她双手扣住,心里气也上来!该死的婆娘果真是不打不行。 “跟着你有什么好,做牛做马挨揍,我都经历过了,你还要我给你当通房!叫我喝避子汤那种虎狼之药!你们男人怎么不喝!你看看老太爷的通房,哪一个有好下场,有的才三十不到就跟五六十的老妪一样!还有大老爷,七老爷家里的通房,哪一个落了好的?!”反正已经撕破脸,她干脆想到哪里说哪里,放开声音大声嚷嚷起来。 褚翌气得发抖:“我什么时候给你喝过避子汤!” 随安知他还是个童男子,便口不择言的忽悠道:“你都亲我了,亲了我我就有可能怀孕,就要喝避子汤!”张牙舞爪的掐腰做茶壶状! 褚翌是没见过猪跑,但吃过猪肉,闻言哭笑不得,腰下的物什为何被叫子孙根,那是因为只有那样了才会生孩子吧! 他怀疑的看着随安,半晌突然冷冷的道:“既然要喝,那先多亲几次!”说着就低下头做状去咬她的嘴唇。 随安:“呸!” 口水都落在自己脸上了。 忘了地心引力,她是仰着脸的,呸的力度不够,嘴里吐沫没喷到褚翌脸上,正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虽然褚翌没得逞,她也没落着什么好。 褚翌的唇角就挑起一个随安极为熟悉的讽刺的笑,搁在以往,那对她来说就是清风拂面,可今儿她心情不好的很,长久以来的奴性也压抑不了她的坏心情,于是使劲往他小腿上踹去——女生打架撕破脸的阴狠表情加动作。 褚翌只轻轻往后一退就卸了七分劲,相处这么久,他当然知道如何让她害怕,面容不免冷淡下来,沉声:“你闹够了没有!”伸手去抓她。 随安将包袱抱到身前,这次不“呸”了:“我才没跟你闹,是你发神经!”说完就往北跑,反正褚翌急着回京,她等他走了,再去镇子上坐车行的车去接父亲就行。 褚翌长手长脚,在她转身跑的时候就扑了过去,结果一个被压在身下,一个牵动伤口,齐声闷哼。 褚翌缓过口气:“你就不能消停点?” 随安被两人的天然差距气得柳眉倒竖:“是你不消停,还……,哼!” 褚翌左手压在她胸前,摸上去扁平一片,他不理她的话,又摸了一遍:“咦,你这里怎么这么平?”以前总还有个小笼包的,现在直接只剩下笼布了。 随安火冒三丈:“你起开!” 褚翌单手完败她,阴恻恻的笑道,“信不信我在这里要了你?” 随安又想呸他,可惜现在形势依旧不利于自己,使劲压抑下去,竭力用“冷静”实则“走调”的声音道:“我现在是良籍,你若敢用强,我就去官府告你!” 褚翌更是嗤笑,眼神冷冷的去看她。 她虽然没哭,眼睛周遭却变成粉红色,面颊也由白皙变成淡粉,果然是一白遮三丑,洗干净下嘴还不算难,好吧,亲起来也还可口。 他想不通那些男人们怎么就喜欢花楼那些迎来送往的女子,一个亲了另一个亲,不嫌吃到先前那男人的口水么? 随安不知道褚翌心猿意马,看他蹙眉冷眼,还以为他在琢磨什么折磨她的法子,心底顿时惊风怒涛——据王子瑜所说她爹还在上京褚家呢。褚翌可不是个不会迁怒的人,她跑了,褚秋水可没跑,到时候再被大卸八块了。 这么一想,先前好不容易集聚的气势顿时一泻千里。 可,就这样示弱,然后走以前的老路?那她辛苦跑一趟岂不是成了笑话,她那些理想梦想,都成了荒诞可笑的梦。 她撇了撇嘴,歪过头:“你不是急着回京?我可以送你回去,也可以掩护你进城,但我已经脱籍不是你家奴婢的事你不能再纠缠……” 褚翌见她服软,待要乘胜追击,想着自己处境不妙,目前过多的跟她硬拼,那是两败俱伤,还不如等回到家中再“炮制”她。 他翻了身,支使她:“拉我起来。” 随安将他拉起来,脸色拉的老长,褚翌心中也不舒服:“你背主逃跑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反正他早前放出风声说把她挪庄子上了,要是对外宣扬她背主,无异于自扇耳光,“但以后你好好待在府里,你的终身我自有安排,不会委屈你的。” 随安对这个条件不满,强调道:“反正我不做姨娘,也不做通房。” 褚翌看着她冷淡无情的神色,只觉得心里憋闷几乎喘不过气,恨不能上前掐死她先解了自己的闷气再说,漆黑的眸子里头乌云翻滚,转身就往马车走去。 随安迟疑一下,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褚翌坐在车板上:“你给我的买的衣裳呢?”他总不能穿这身土黄色棉袄回上京。 随安血量瞬间急增,她怎么忘了这一茬:“在包袱里头。”心里揣揣,她刚才惹毛了褚翌,这会儿让他穿女装,他会不会直接杀了她啊?暗自下决定,若是他再对自己不利,那就直接去按他伤口,给他来个伤上加伤。 第七十三章 病美人 随安从当铺买的是一件浅蓝色底上绣了白玉兰花的曳地长裙。 “……上京有危险,我又只有那一点银子……,那小二还另外搭了一顶皂纱帽子……”她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事,也就无从说服他,越说越心虚,最后声音完全低了下去。 褚翌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把跳的比袋鼠还欢快的眼皮给压制住,他觉得自己已经够隐忍够宽容大气了,偏她每次总能再替他刷新个新高度。 刚才也明明是她来回的撩拨他,到最后却像个宁死不屈的贞洁烈妇一样。 这就是现代人跟古代人的区别,古代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别说摸到丁丁了,就是摸个小手都要负责到底。随安在褚府里头还算谨慎,跑出来后自由了俩月,授受不亲的规矩就没那么严格的执行了,当然她之所以给褚翌擦身子,还是站在一个很正经的立场上——要帮他降温,救都救了,要是救了一场还给他死了,那还不如一开始不救。 说来说去,就是两个人观念不同。 将军家的丫头 第39节 随安向往自由,越大越不希望自己的身家性命握在别人手里。 褚翌觉得她对自己也不是全然无情,可也真不算有情,有时候做事忒绝情。 穿女装进京还是穿土黄色棉袄进京?他心里天人交战。 随安见他没有动手的倾向,胆子渐渐回来:“记得老夫人有家药堂就开在柳树街口,咱们从北门进,到时候就装做……”把自己想到的主意说了一遍。 半晌褚翌闷道:“帮我换衣裳。” 随安心里“耶”了一声,面上丝毫不敢泄露情绪。 在换衣裳的过程中,褚翌一直盯着她。 谢天谢地,虽然情绪已经处在爆发边缘,但理智还在,他听了她的话,觉得勉强有点道理,可就算这样,理智跟发疯两种极为矛盾的感情也在他脸上也交织变幻个不停。 随安没敢耽误时间,又帮他简单梳了梳头发,最后带上皂纱。 这样的褚翌看起来就像个个头高挑的冷美人一样了,虽然浑身上下连一点饰物也没用,但他双手白皙细长,如同最好的白玉,唇色艳丽,在皂纱中若隐若现,又因为身带重伤,颇有几分弱不禁风的病态,忽略他的阴寒眼神的话,还是很能入眼,令人一看再看的。 随安垂着头在心里小声嘀咕:“眉毛还有些浓。”但她绝对绝对不敢动他的眉毛。 试想一下,把一个大老爷们的眉毛修的弯成柳叶…… 剩下的路程两人再无交流。 褚翌改躺为坐,因发烧跟遭“调戏”而跑掉的思绪也渐渐回笼。 他说上京不一定没有危险,并不是危言耸听。听那两人话里意思,一个在李玄真身边,另一个在太子身边,就算不是太子的属官,也是太子身边的近臣。 皇帝还只是喜欢安逸,太子原本就属于脑残,再被人一撺掇,妥妥的坑爹神器。 褚翌一想到连同自己在内的整个褚家要为这样的昏君卖命就直犯恶心。 他心里恶意不断,不如谁都不告诉,任凭李玄真称王,到时候太子脸上就好看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一度占了上风…… 乃至于随安告诉他“前头就是城门了”的时候,他竟然“哼!”了一声。 对于这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回答,随安只敢在心里回一声“哼”。 褚翌“哼”完回神,见她面露踟蹰,讽刺道:“怎么,近乡情怯么?” 随安舔了舔后槽牙,她现在有点后悔当初为何连脑子都不用的去救他了。 上京褚家,昨天一大早起来褚翌不见人影,把老夫人急坏了,好在现在家里有褚太尉坐镇,打发了好几拨人悄悄出去找人,最后查出褚翌天不亮就出了城,具体去哪里却不知道。 褚太尉一面打发了人守着四个城门,一面让人沿着褚翌出城的门口一路往北寻去。 要不是随安因为褚翌发烧,夜里回京的时候饶了远路去寻医找药,估计这会儿两方人就遇上了。 前天夜里当值的武杰因为怠忽职守挨了十板子军棍,趴在床上起不来,武英就戴罪立功,守在外城北门。 随安则早早的跳下马车,牵着马排在进城的人流身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事,她总觉得今日城门排查的特别严。 后头不知哪家官宦家的家眷也在马车里头抱怨,有个小丫头掀开车帘俏声喊车夫的名字,“少奶奶不舒服,就不能让咱们先进去么?!” 随安撇撇嘴,要是这样,她这里还有个受伤的呢! 那马车夫向她看过来,她连忙作出一副焦急又伤心的样子,拱手道:“还请见谅,若在平时我们让一让也没什么,只是我大嫂怀孕有些不大好,急着要进城给大夫看……” 那车夫显然没什么主见,听见她这么说,便又看向车窗,过了一会儿,先前那丫头便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让你们先进。” 随安连忙点头哈腰的道谢。 感谢完连忙牵着马车往前挪了挪,感觉到褚翌看她的目光又变冷了,即便隔着皂纱,那冷气都挡不住。 这个京城,她一点回来的兴趣都不大! 不光是因为“上京物贵居大不易”,还是因为京中贵人太多,就如那俗语里所说,“天上掉块砖,都能砸着两个三品官”,她就算脱了籍,也是个无权无势的无名小卒,避祸都来不及,更何况主动惹事了。 随安想了想,把马身上的马褡子抽了下来,放进车厢里头,故意大声道:“嫂嫂,这里还有些面饼,你饿了就吃点,千万别饿着我的小侄子。” 又等了一刻钟左右,才轮到随安的马车。 “车里什么人?下来检查!”门将扶着腰刀上前。 随安连忙开口:“这位军爷,马车里头是我嫂子,她怀了身孕,有些不好,我们乡下的大夫说看不了,让我们套了车进城让城里的大夫看看。” 那守城的用刀拨开车帘,只见里头影影绰绰坐了一个带着皂纱的妇人,又看了看车底板,见无异状,就挥手让他们进城。 随安松了一口气,脸上还没敢露出轻松的笑容,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迟疑的道:“随安姐?!” 第七十四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随安穿了小子服饰,声音沙哑,但再怎么改变,也只能模糊一下陌生人,对于朝夕相处的武英来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事实上,她的打扮还算成功,武英一度觉得自己魔障了,可等她看过来的时候,他就确定他没认错人。 随安被他这一声喊吓得炸毛。 也不知道武英哪里来的魅力,他一声叫唤,竟然有好几个人向她这边看了过来,先前扶着腰刀的手一下子攥紧。 对未知危险的敏感让随安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急中生智的笑着上前拉住武英的胳膊:“英弟弟,你果然来接我们了?九老爷临走的时候说你会在城门口等着我们。” 武英一听有褚翌的消息,惊叫出声:“你见过九老爷?” “他就是去看我们去了,不过只在庄子上待了一个时辰,就直接动身去华州了……,说他厌烦了侍卫跟着,要自己走这一遭。” 武英长大了嘴,随安没等他说话,就直接跺脚道:“哎呦,我不能跟你多说,我嫂嫂刚查出怀孕,这几日就落红不止,我这是进京来求医的,老夫人名下有间药堂吧,我恍惚记得在哪里,你先带我过去,稍候我就进府给老夫人请安……” 她滔滔不绝的说着,终于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渐渐转移了开来。 武英被她推着,哀哀的叫:“九老爷出门也不打声招呼,害的武杰挨了十板子,那可是军棍啊!” 随安坐在马车里头,拍拍边缘让武英坐上来:“打了招呼还怎么能潇潇洒洒的只身远赴边关?” 武英平常是很聪明的,可他怎么聪明也联想不到褚翌出城后的遭遇,听见随安这么说,松了一口气,却又替褚翌紧张上了,“九老爷怎么一个人走了?这一路岂不是要风餐露宿?” 马车里头的褚翌:老子在你眼中就这么不济?!还有随安,喊嫂子喊上瘾了是吧?小侄子快保不住了是吧?! 好在,城门口的异样他也感觉到了,所以才一直没有出声,就只冷眼看着随安唱念做打,他从前竟然是小看了她,说起谎话来面不改色心不跳,那叫一个真。 马车行到柳树街,随安刚回头要喊“九爷”,就听褚翌压低了声音,“后头有人。” 她立即坐的好了,武英也听出车里褚翌的声音,浑身一震,吃惊的看着随安,随安继续笑着:“我出去这几个月,老夫人可还好?老太爷可好?” 武英一直跟不上戏,全靠随安出色的演技撑场子。 武英演技平平,终于被随安拉回一点智商,到了老夫人名下的药堂,主动进去说话,不一会儿那掌柜就亲自出来,开了大门,将随安并马车迎了进去。 药堂店内就有人走到连着院子的门口往里头探头探脑。 随安浑身一凛,站在马车前头抓着掌柜的衣袍就跪下了,嚎哭着:“大夫,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小侄子啊!” 声音太过撕心裂肺,连树上的鸟都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两根鸟毛飘飘荡荡的落在武英头上。 药堂的掌柜也看到那些几乎进了内院看热闹的人,顿时撵人:“这种事有什么好看热闹的?!”又吩咐药堂里头的学徒:“去请保和堂的徐大夫,还有广善堂的刘大夫,这两位都是擅长妇科的,请过来探探脉吧!” 吩咐完这些就关了药堂连接内院的门,然后小心翼翼的请了褚翌下车。 褚翌不肯下来,他像关在笼子里头的困兽,愤懑的低声喝随安的全名:“褚随安!” 随安跟他心有灵犀,闻言忙跟掌柜解释:“敌暗我明,九老爷做了些伪装,麻烦您跟武英先回避一下,您只跟我说让九老爷住哪里,我伺候九老爷进屋就行。” 掌柜的表情有些复杂,九老爷失踪的事他也听说了,还打发了两个儿子去府里听使唤,没想到九老爷回来是回来了,却不仅受了伤,这其中貌似还有极大的内情…… 他或许不必听一个小丫头的话,但这个小丫头若是代表九老爷,那他自然是要尊重九老爷的意思。 “后罩房那边最安全稳妥,里头也干净,不如请九老爷先暂住在那里。” 随安也不用褚翌做出决定,连忙点头:“行!” 掌柜跟武英就都转过身,背向马车。 褚翌已经将皂纱扯了下来,他右臂受伤,左手没有右手灵活,衣裳只扯开,却没脱下来。 随安上前扶他:“您慢点。” 说完发现自己话里又带了谄媚,手上则已经快速的帮褚翌将外衣脱了下来。 褚翌自然也听出她话里的情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率先往刚才掌柜指的后罩房的夹道走去。 随安恨不能捶自己两下,别的穿越女不是发家致富奔小康,就是自强不息勇登人生高峰,或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玩弄权势,为何到了她这里,却这么奴性坚强?!这才伺候了一日一夜,她好不容易集聚的气势进了京就荡然无存,就像筑基期大圆满的修士眼瞅着就要结金丹了,却渡劫失败,一下子掉阶到了炼气期……还被褚翌拿住自己把柄,简直就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不能再衰了! 她就是再有户纸,也无力对抗褚家。 至于她救了褚翌的事,她从来也没想过能从中得到好处……,褚太爷是非不分,褚翌睚眦必报,她跟他们要好处?! 掌柜的机灵,很快就送了热水跟衣物进来,跟武英一直等着随安叫进才敢进门。 武英一声惊呼,他抬头一看,情不由己的往前走了两步,脸色苍白道:“这是军中重弩所伤!” 上前仔细打量褚翌的伤势,又小心的按了按伤口:“虽然上药缝合,可里头已经化脓,要把脓水弄出来,否则以后这肩膀就废了。” 随安羞愧的垂头。 褚翌淡淡瞥了她一眼,而后吩咐掌柜:“你先把外头的事处理了,我这里不着急。等那两位大夫来,要仔细应对,实在不行,就找个女子,遮掩容貌让他们把脉。” 第七十五章 温存 掌柜都一一的应了,“那小的先下去处置这些事。” 他早年也跟着褚太爷在军中待过一阵,那时候老夫人还跟老太爷算情浓,舍不得老太爷死在战场上,后来八爷出生,老夫人就把他叫了回来,这一晃都过去近二十年了,他在这药堂对外的名声是精于风寒风热辩证,可谁又还记得他也是精于外伤治疗的呢。 褚翌打发了掌柜,又打发武英:“你去门口守着,一会儿问问掌柜有没有后门,到时候你跟随安一起进府。”他说两句气喘吁吁,时不时的咳嗽一声,听起来像是越发的严重了。 武英应“是”然后快速的退下了,褚翌回来他有了主心骨,可褚翌又受了伤,令他一下子安静沉稳了起来,虽然心里有无数疑问,可也知道此时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随安用两个杯子倒替着让热水变温,然后放到褚翌身边:“您喝口水。” 褚翌左手握住杯子,杯子上的余温烫的他心口仿佛也跟着发热,他看了随安一眼:“我的伤口你处置的已经很好了,比军中的一些军医都好,不用自责。” 随安听了他的安慰,莫名眼眶发酸,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声调都有点变了。 褚翌喝了口水,把胸腔里头升起来的咳嗽压下去,她的情绪,他自然也感觉到了,这便是他要的结果,她不是怕性命不保,怕生不了孩子么,他便慢慢的温存了她,看她到时候还舍不舍得离开自己。 心头涟漪微微荡过,他继续说道:“我接下来的话,你听仔细了,然后回府,只说给父亲母亲两个人听……” 将军家的丫头 第40节 随安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本已疲惫不堪的身子像是瞬间被打了一针鸡血。 这种狗血的剧情都能被褚翌遇上,说他什么好呢?天命所归?! “太,太子本就耽于享乐,若是身边再有些坏人恶意撺掇,太子以后做出的决定岂不是要祸国?” 褚翌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他就知道,随安的想法有时候会跟自己不谋而合。 随安将他说的话快速的复述了一遍,褚翌听完点了点头,“我不再回家了,在这里养几日伤,等伤口好了,就直接去华州,父亲母亲也不必即可就来,总要等着完全安全了再说。” 随安将双手都绞到一块,那她呢,能不能真正的放她自由啊?! 似乎听到她的心里话,他平淡的语气添加了三分冷淡:“至于你,我会给母亲休书一封,让你不要做通房丫头,先跟着母亲学学,将我的那些产业管起来。” 随安一时五味杂陈,她为了逃跑酝酿了那么久,没想到才短短两个多月就不得不回到此地,还是自投罗网性质的,可褚翌这样的安排,将来她脱身的话,只要借口年纪大了,让父亲进府求一求,说不定老夫人真就准了。 “那我要怎么说自己在半路遇到您的事啊?”他们俩总得对好口供,免得将来泄露消息。 “就说我把你送到了一个庄子上,母亲知道你救了我,不会过于追究的,她若问你详细的,你只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 随安应“是”。 等她叫着武英从外头走了,褚翌的气势才卸了下来,像个真正的病号,咳嗽不停。咳嗽虽然牵动伤口,可不咳嗽更是难受。 掌柜的过来复命:“两位老大夫都是精于养胎名声在外的,把了脉都说孩子没了。”他看了褚翌一眼,觉得褚翌对待随安很不同:“随安姑娘就求两位大夫开药,药方里头用到黄芪跟阿胶,随安就说家里值钱的都变卖干净了,这药太贵,武英在一旁就说不如回府去求求老夫人,老夫人最是心善,没准会赏些什么……” “两位大夫出门,小的都使了人送他们,果然回来后都说有人打听这次看病的事……” 褚翌眼神一眯,看来是事发之后,他们也认定自己是从京城出来的,又因为褚家找他的事没瞒住人,这是怀疑上他了。 掌柜一边说话令褚翌分神,一边麻利的用在烧酒里头泡过的剪刀将他的伤口上缝合的桑皮线剪开,动作做起来比随安强了无数倍。 见里头的肉也缝合了线,还赞了随安一句:“随安姑娘竟然知道将里头的肉也一层层的缝上,想当年小的做军医的时候,还以为将外头的皮缝好就好了呢!” 他给褚翌用了麻沸散,褚翌没觉得痛,只是听他偶尔说起随安,会觉得心里又麻又痒,随安确实不一般,换做别的丫头,谁敢连夜上路将他送回上京?谁敢一点点从他的皮肉之下将箭头挖出来?谁敢大声的对他吼不要做通房,也不做姨娘? 说她胆子大志气高,她龟缩在一个庄子上,他现在不查,不代表以后不会查,她若是好则罢,不好,这就是一辈子的把柄。 褚翌小小的,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不知足,也是他惯得她。 一会儿又想太子如此不堪,不知道皇帝的其他儿子们怎样?好像贤妃生的三皇子,淑妃生了四皇子,可惜这些皇子平素都不大出宫,也没多少消息传出来,皇帝到哪里倒是都带着太子,所以在外人看上去,太子地位很高,远远高于他的其他兄弟姐妹。 “接下来要给您挤出脓血,有些痛,您忍忍。”掌柜的说完就两手使劲挤压。 他之前在伤口外头贴了几张草纸,褚翌左手按住草纸,脓血出来,很快就被草纸吸收。 一连用了十来张草纸,掌柜的更是出了一身汗,见褚翌一声痛都没喊,心里佩服至极,他以前见过一些贵家公子,手上扎根刺,都要疼的哭。 重新上了药,将伤口包扎了起来,先前在屋里熬的药也好了,褚翌喝了药,汗水立即从额头上出来。 “过两刻钟您再喝些粥。” 至此,麻沸散的药效过去,褚翌方才觉出痛感,他问:“这样的脓血还需要挤多少回?”拆了线再缝合,实在太麻烦,他想尽快赶回边关。 第七十六章 回府 掌柜一边擦汗一边道:“以后就不用跟今天似得这么麻烦了,明天看看伤口愈合情况,幸亏那箭头早就拔了出来,否则整块的皮肉溃烂,到时候就需要挖出肩头的肉才行,在战场上,中箭尚未死的人,通常都会因为救治不及时出现险情,冬天还好些,要是赶上夏天,伤口一旦腐烂,那也离死不远了。九老爷这次做的就很好,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褚翌点了点头,这伤口能到如今的样子,多亏了随安,没有她,他自己或者是遇上别的人来处置伤口,十有八九比现今要差。 不过他也不打算夸她,免得她眼睛长到头顶上去。 更何况,若是没有这两天的经历,他竟不知道她心里存了那么多小心思…… 就算她害怕喝避子汤,可因此就远远的逃开也着实可恶!可恨他还与她抵足而“眠”谈天说地,引以为知己! 褚翌是完全不觉得自己脾气阴晴不定,才使得随安不敢说心里话。 他浅浅咳嗽了两声,觉得喉咙比之前舒服了,跟掌柜说道:“你把马车上的东西都拿过来。” 掌柜出去亲自办这件事。 褚翌便暂时将随安的事拨拉到一旁,专心想朝堂上的事,想父亲知道李玄真会拥兵自立后会有什么打算…… 随安跟着武英一路走到褚府角门,路上向他打探父亲的事,知道父亲已经被送回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武英迟疑道:“随安姐,你要不要换身衣裳?圆圆现在在书房小院里头。” 随安看了看自己,摇了摇头,她风尘仆仆才有说服力,若是进门先去换衣裳,落在褚太尉眼里,说不定又是一重罪过:“事不宜迟,先见了太尉跟老夫人再说。我这样,徵阳馆可能进不去,你进去通报的时候就说我遇到了九老爷,九老爷让我进城跟家里说一声,他已经去了华州,另外还交待了我一些话要亲口转述。” 武英不解,“九老爷明明在上京……” “你也看到了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因为这京里有人对他不利,所以九老爷才不得不遮掩身份进京,你放心,我会偷偷告诉太尉跟老夫人的,到时候主子们自然会有所安排。” 武英听了最后一句就放心了,又道:“随安姐,等你见过了老太爷跟老夫人一定要给我讲讲这两天的事,还有这段时日你都在哪里啊?” 随安冷汗:“这个以后再说,行了,你快进去给我通报。”推着武英往前。 武英进了门,她则垂头立在门口,不时有小丫头经过,会瞧她一眼,可她这会儿疲累上来,才想起自己也是两日一夜没有睡过了,脑子里头晕乎乎,思绪也飘得虚虚浮浮。 没过多久,紫玉就匆匆出来,没等随安行礼,就一把拉过她的胳膊:“快跟我进来。” 温暖的春风夹杂着脂粉的香气扑到她脸上,本是安逸温煦的气氛却一下子将她理智拉回。 她进了门,跪在地上冷静的开口:“随安给老太爷、老夫人请安。” 上首无人叫起。 随安心里并不惧怕,她既然走到那一步,就不可能再倒退回去,救命之恩她可以不要,但她先前所得,也不希望被褚府众人无视,然后继续当这府里的奴婢。 褚府老太爷或者老夫人给她的威压,也不过是使她更为冷静,她弓身以额贴手静静的跪俯在地上:“贼人乱京之前,婢子得了九老爷恩典,得以脱籍出府,在临近雅州的一个庄子上讨生活,就在昨日,婢子正在官道旁学着驾车,未曾想巧遇了九老爷,九老爷留了几句话,让婢子转告老太爷跟老夫人,请老太爷跟老夫人屏退众人,容后禀报。” 她说完继续跪在地上,没有抬头,但知道屋里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不乏有许多不满意的目光。 这府里的仆从向来也分三六九等,可老夫人院子里头就是洒扫的丫头,她也不敢小看不敢得罪,不过那是从前,现在她只是不愿意多事,所以才一直低着头。 屋子里头似乎展开了拉锯战,静默逼人。 随安只觉得腻歪,这些贵人,个个将自己的威严看得那么重,觉得是不可侵犯的,可若是换了她,得知自己孩子下落,还不得立即去问,哪里来的这些啰嗦。 诚然,若她一开始以奴婢自称,也不会有这些事,她一旦表现的自立了些,这些人便觉得受到了冒犯,这冒犯甚至会大过儿子的消息——所以她才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或许他们不觉得累,且还乐在其中,但她不愿意当背景满足他们的贵族心。 “老夫人,这随安失踪两个多月,再回来,却拿着鸡毛当令箭,依老奴看,定是她狐媚了九老爷,才脱了奴籍,现在听见九老爷不见了,所以过来府里看是否有机可乘来了!这奴婢的话不可尽信!” 屋子里响起一个仆妇的声音,随安没听出是谁,不过这话里的恶意倒是听出来了,她不着急辩解,想听听老太爷跟老夫人怎么回答。 德荣郡主度着老夫人的脸色,低声咳嗽一声:“母亲,您为了九弟也担了一夜的心,儿媳去帮你煮碗杏仁茶吧。” 老夫人露出个微笑点了点头:“小九不懂事,让你们这些做哥哥嫂嫂的跟着担心,他下次回来,我定然要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这家门出好出,进难进。” 随安一动不动,将这些话听在耳里,心道,我若是个小气的,就把这话传给你儿子听听,有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父母,难怪褚翌脾气跟着阴晴不定。 德荣郡主因地位最高,她说了要离开,其他人自然也都站起来往外走。 刚才说话的王妈妈没走。她是老夫人的陪房,也是莲香的亲娘,莲香当日没当成九老爷的通房,又被九老爷压制,匆匆忙忙的随便嫁了个厨房管事的侄子,男人不务正业,把王妈妈恨的不行,她不敢恨九老爷,就恨上了九老爷看中的随安。 “老夫人,您可不能听她的。”她急促的喘着气道:“若是只留了您跟老太爷两人,谁知道她会不会行那不轨之事。” 第七十七章 说明 随安暗自撇了撇嘴,她又不是刺客,能对褚太尉跟老夫人行什么不轨?再说就是她脑子进水刺杀了这两人,她怎么出这褚府? 王妈妈却越说越急躁,她本想惹得随安跟她分辩几句,她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再在老夫人面前上点眼药,可随安一句不说,显见的是个心思阴沉的! 她更怕随安借了九老爷的势,趁势回府。 要知道老夫人给九老爷这次安排的两个通房,九老爷可是一个都没有收用,若不是心被眼前这小蹄子拴住了,能见了美人不心动? 紫玉有点着急,她是不相信随安能对老夫人有什么不轨的,可王妈妈是老夫人的陪房,她的面子一般二般的丫头是不敢折的,也就徐妈妈能说几句,偏徐妈妈这会儿不在,只好看着老夫人行事。 这便过去一刻钟,随安只静静趴跪,说实话,她于跪地一时,特别入乡随俗,若是一味威武不屈,这会儿恐怕坟头的草都能盖屋了。 褚太尉瞥一眼王妈妈,对于她觉得这丫头能对他们夫妻造成伤害一事十分不满,他虽然年过花甲,可寻常的壮年男子也少有能打过他的,更别提随安这单薄的小丫头片子了。 “都出去,且先听听老九不辞而别有什么由头。” 褚太尉发话,王妈妈犹不愿意,她将希望寄托在老夫人身上,便拿眼睛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拿着帕子抿了抿唇,“不管怎么说,他这样不说一声就跑出去,明白的知道他一心为国尽忠,那些糊涂的还不是想怎么败坏他的名声就怎么来,他也太任性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褚太尉刚要说话,看见妻子目光紧紧的盯着随安,他也看过去,只见随安仍旧稳稳当当,一丝也没有动——她若不是有底气,听到老夫人这样的话,就该辩白几句。 想到这里他立即道:“没听见我的话么,都出去!我倒要看看这小丫头有什么说辞!” 屋里伺候的很快都下去了。 “你可以说了。” “是,”在来的路上,随安已经组织过语言,“婢子先前所说九老爷回了华州,是无奈之举,因为九老爷受了箭伤,现在进了京安置在老夫人名下的柳树街药堂里头。” 老夫人一听褚翌受伤,只觉眼前一黑,先是心痛,后头紧跟着怒气上涌:“你该死!怎不早说!” 随安抿了下唇,告诉自己,这就是上位者,他们拥有权力,所以可以不讲理。 “婢子不敢早说,因为九老爷受的伤虽然暂且无性命之忧,但他卷入的事件却非小事,若是不甚走漏消息,后果不敢想象。……太尉请看,这是九老爷身中的弩箭。” 她直起身打开搁在地上的小包袱,一支差不多有婴儿手腕粗的军用弩箭露了出来!箭头上还带着已经干了的血迹! 褚太尉心中大震,顾不得端架子,从上首快步下来,一把拿过箭支,“这是军中重弩,没有五石弓根本拉不开,你说褚翌他没有性命之忧?!是谁给他取的箭?!来人!” “太尉听完婢子的话,再做决定去看九老爷不迟,九老爷出事跟东宫太子以及肃州节度使李玄真有关。” 褚太尉没有接话,他注视着手中的箭支,表情阴晴不定。 老夫人这才明白刚才随安为何坚持要将人都遣走,她不禁有些后悔,她自以为了解儿子,便如刚才王妈妈言下之意,她也以为褚翌不告而别是去看随安去了,谁知道他是出了大事!随安接下来的话,叫她这后悔更是夸大数倍不止。 “接下来的话,是九老爷跟婢子说的,说只说给太尉跟老夫人听,他昨日一早出门,骑马出城,去了灵隐寺,遇到一块依峰而立的巨石,上来心气,想攀一攀,谁知快攀到石顶的时候,听见两个人说话,这二人……” 她怕外头有人听见,声音极低,可落在上首的两人耳边却如重锤击心。 老夫人晃了晃神,听见自己声音,“那他是如何逃脱的?” “婢子在雅州落脚,昨日上午在庄子附近练习驾车,快到午时的时候,正要回庄,却见一匹马远远的跑来,婢子原本只是避到一旁,不想马上的人滑了下来,虽血迹已干,却看得出是九老爷,奴婢本是想叫人帮忙,九老爷说后头有追兵,未免多事,婢子便一个人将他扶进马车,悄悄的进了庄子……他说箭头上有倒刺,命婢子割开皮肉一点点的挖出箭头……,拿了马褡裢里头的伤药跟桑皮线,缝好了伤口……” “后头天色很晚,九老爷不肯在庄子休息,只喝了几碗面,我们便悄悄的避开人往上京赶路,半夜里头他发了一次高烧,因为没有其他药,婢子只给他用温水降温,到了天明,路过镇子的时候,求了一个大夫给开了药,就是这样也没敢耽误赶路,今日午时,他又烧了一回,比前一次轻了些,神智也清楚,到进上京的时候,已经可以坐在马车里头,在城门遇到武英,婢子假作是带着家中嫂子进城求医,直接将人拉到了药堂……” 老夫人不知儿子在外头有如此一番遭遇,这一日一夜竟比他上战场还多了几分凶险,不禁念了一声菩萨保佑! 将军家的丫头 第41节 她也算知错能改,便不再是先前看随安那厌恶的眼神,立即亲自倒了一杯茶,又将随安扶了起来:“好孩子,我以前没有看错你!喝口水。”离得近了,才发现随安也是眼下发青,嘴唇起皮,便拿着她的胳膊,将她引到一旁的太师椅上,“你快坐下!这次要不是遇上你,老九……” “婢子受了九老爷大恩,得以脱籍,一直苦无报答的机会,天意如此,也是九老爷平日为人仁善,所以安排了婢子正好遇见九老爷。”说到褚翌“仁善”的时候,她连停顿都没有,听到老夫人耳朵里头就格外的顺心顺意。 拍了拍随安的手:“我早就说过你是个好的。老九他现在怎么样了?太爷,咱们什么时候过去看他,还是悄悄的命人将他接回来?” 第七十八章 想法 上位者的变脸,随安早就有了觉悟,因此听了老夫人的话便道:“那药堂的掌柜最擅长外伤,九老爷现在有他照顾,应该无虞。” 老夫人点了点头,返身坐回上首,“是了,他早年也曾做过军医,我都把这一茬给忘记了,难为你们怎么想起来的。”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了不少话,旁边站着的褚太尉一直神色多变,却无他言。 随安想了想,便把褚翌那些后头不回府的话都闷下,等着看褚太尉做何种决定。 “此次虽然東蕃进攻,朝廷上下哗变,然而保住华州之后,歌功颂德声,谄媚往上声,日日不绝于耳,我以前征战在外竟不知道朝堂到了如此地步……”褚太尉的声气渐渐低沉。 老夫人看了一眼随安,随安垂目不语,又恢复了她一进来时候的沉静。 褚太尉说的话,随安以前也想过,在褚太尉未班师之前,她也是将他当成国之英雄崇拜过的,可她不是佛子,也没用佛心,无法在褚太尉不分缘由打她一顿之后,还对褚太尉有任何好感,说来说去,她对这个时代都整个的没什么归属感…… 至于战争,历朝历代也不是兵不血刃就能顺利更替的,就是在现代,那也少不了纷争,她从前有保家卫国报效祖国人民的决心,那是国家给了她尊严。 她从来也不缺独立思考的能力,要她救褚翌可以,可呆头呆脑的一腔热血献给大梁献给褚家——呵呵,除非能穿越回现代。 她没有说后头褚翌的交待,自然就更不会说褚翌对她的安排,免得老夫人以为她挟恩图报。 褚太尉感叹完,又骂了几句李玄真乱臣贼子,这期间随安都没有动静,仿佛屋里只有他跟老夫人两个人,他不免要将目光落在随安身上,仔细打量她。 他是个武人,一贯不擅长跟女人们打交道,他自己有过两个闺女,年纪也都在三四十往上了,其中四姑奶奶前些年病死,五姑奶奶乃是婢女所出,也早就嫁人,说起来,褚太尉都不太记得这两个闺女的模样,而底下,也就大房人丁兴旺些,老六那边娶了李氏娘家表妹,没有孩子,少有存在感,老七娶的德荣,倒是目光明亮,人也机警,但那与她自小就处的尊贵环境有关,所有人都捧着,所有特别自信。 便如随安这样,小小年纪,遇到事就能拿定主意,镇定从容,甚至滴水不漏,褚太尉在军中的兵士身上都少见。 褚太尉是带兵打仗的人,他很清楚什么样的人能培养起来,放到军中什么位置。 不过随安再稳重,到底她带来的消息更为重大。 “你说城门那边查的严?” 随安虽然走神,一定这话就知是问自己,连忙答道:“是,听说城门处平常有四个兵卒,今日进城时有十六个人,且个个带刀。” 老夫人就着急:“难道真的是找翌儿?”手里的帕子攥成一团。 褚太尉正要说话,外头响起徐妈妈的声音,“老夫人,大老爷过来了。” 老夫人道:“叫他进来,也多个人商量商量。” 褚太爷本想点头,却突然问随安:“你九老爷还有其他交待么?” 随安早已疲累不堪,此时不过强撑着,好在刚才坐在椅子上,又喝了一杯水,稍微缓了一些精神回来,闻言站起来道:“九老爷的意思,既然一开始在城门那里说了他已经去华州,他就要尽快回去,褚府更是不能回了,免得有心人打听出来,以此推测知道他听了秘闻,彼时对褚家不利。” 她又看了老夫人一眼:“婢子刚才未说,是因为九老爷虽暂无性命之忧,但伤势着实不轻,他不仅中了箭,还从那巨石上头跌了下来,背上青紫一片,可以说趴卧都痛,婢子度九老爷的意思,大概是怕老夫人见了心痛。” 一句话说的老夫人眼中泪水滚了下来,“这孩子自来不叫人省心,却偏是个孝顺的,让我想骂他几句都舍不得……” 随安垂首,默默唾弃了一下自己,她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越发的见涨了。 褚太尉却又接着问:“你呢?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随安吃惊,褚太尉乃是太尉,怎么会关心她一个脱籍的婢女?她张嘴就想说“自然是回家侍奉父亲”,可话到口边,想起她也算是听过秘闻的人了,褚家绝对不会让她置身事外,她向褚太尉望去,就见他也正双目沉沉的看着她,仿佛她一回答的不对他的心意就能立时毙命在这里似得。 只不过片刻,她就有了决定,与其跟这些人兜兜转转,你来我往,还不如自己博一条路出来,因为虽然心口一直砰砰乱跳,她却听见自己缓缓开口:“九老爷的意思是婢子以后伺候老夫人,可婢子心里也有些其他想法。” “哦?”褚太尉看了一眼妻子,“你也算老九的救命恩人了,有什么想法直说。” “婢子进城的事当初落在有心人眼里,若是那些人这几日都没有查到当日偷听的是谁,那么不免有人就开始往前怀疑,在药堂的时候就有人闯了后院打听,婢子想,若是依照寻常行事,婢子带了嫂子进京求医,求医不成,婢子还要再出京,也好把这事圆了起来,可九老爷并没有这样吩咐,这也只是婢子的一点浅薄见识。” 褚太尉哈哈大笑,往前两步重新坐回上首:“没想到老九得了一个忠仆,难得的还有几分机智!” 这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夸奖,却也带了几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蔑视,是夸奖不假,更是告诫。 随安深吸一口气,既然决定要闯一条生路,就不能半途而废,褚太尉的笑声只不过是给了她更多的清醒:“九老爷一心为国,只愿马革裹尸,却不喜欢这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这事九老爷只让婢子告诉您二人,意思就是他想从这件事里头全然的脱身。褚家六老爷,八老爷现在俱都在华州,九老爷也即将奔赴华州,若是此等密谋由褚家露出来,不仅让人知晓当日偷听的就是九老爷,而且在华州奋勇杀敌的褚家军肯定也会受到重创,東蕃,李玄真,太子这边,届时会是什么境况,婢子见识浅薄,实在想象不出……” 第七十九章 一夜 李玄真拥兵自立的想头若是由褚家暴露出来,他一定会将矛头先对准褚家,不说他现在还没有拥兵自立,就是形成事实,朝廷里头也不是没人向着他,届时群起而攻之,褚家当了出头鸟,就有被人打下来的觉悟。 屋子里头全然的静谧了下来。 老夫人沉思片刻,反应过来,就急急的对褚太尉说道:“随安说得……” 褚太尉的目光总算多了几分郑重,他抬手止住了妻子的话,温声对随安道:“你这两日也辛苦了,让徐妈妈给你安排住处,先下去好生歇歇。” 随安明白他的意思,在褚太尉这里,她就是一缸清水,一目了然,而褚家,褚太尉,肯定会有许多机密要事,那就不是她一个外人能够掺和的了。所以她把她的底反兜给人看了,然后就可以滚蛋了,妄图去看别人家的底,她还没有这样的能力。 虽然,她的确也没想着掺和过。 想到这里,她便再行一礼:“那婢子先下去了。” 老夫人给褚太尉使了个“我下去交待一下的眼神”,褚太尉点头表示了解。 屋子外头站了不少人,王妈妈的眼神比徐妈妈还要急切,她恨不得褚太尉当场就把随安拆了。 随安大体一看,发现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不过也有善意的。 老夫人本想叫徐妈妈,转念一想徐妈妈若是再出去办事,又留下王妈妈在这里,老太爷现在不计较,若是看见王妈妈说不定就想起她先前那些话,其实就是老夫人自己,现在也有点不喜欢王妈妈了,觉得还是随安这样的,确实忠心可靠,就算脱了籍,也还是把褚翌当成主子,知恩图报。 随安要是知道老夫人现在这么想她,一定在心里给自己比个中指。 “随安这两日赶路辛苦了,你带她下去梳洗一下,给她拿些干净衣裳,去我的小厨房里让人给她做些爱吃的……,被褥也拿床最近晒过的新被褥……”老夫人叫了紫玉在跟前,事无巨细的吩咐。 王妈妈在一旁听了,差点把俩眼珠子撸出眼眶,她就说随安狐媚,这不连老夫人都迷住了,王妈妈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但心里虽这样想,可眼睛还是不住的睃着徐妈妈。 徐妈妈比较淡定,她已经知道随安带来了九老爷的消息,老夫人现在这样对待随安,那肯定是随安值得这么对待。 紫玉高高兴兴的大声应了“是”,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个淡笑,拍拍随安的手:“好孩子,你先歇歇去,等醒了咱们再说话。”有关儿子事,她就是听一百遍,也不厌烦,何况还是受了重伤。 紫玉挽着随安的胳膊,“我一早知道你是个好的,不像某些人所说,哼!” 随安点头:“紫玉姐姐一向最知道我。” “那是,咱们多少年的交情,若是这点子分辨没有,我宁愿把眼珠子抠出来!”紫玉笑着道。 紫玉是大丫头,她的房子在后罩房里最好的一间,说的话吩咐下去,不一会儿浴桶里头的热水就满了,“你先洗洗,洗完正好出来吃饭,九老爷这一日不见,咱们都没有吃个囫囵饭,总算有了消息,还得多谢你让大家吃顿安心饭呢。” “姐姐说的我要无地自容了。”随安连忙讨饶。 紫玉还要再说几句,见她眼下确实发青,也不再闹,“你快洗好了,吃完饭赶紧睡觉,睡醒了我这里还有一箩筐话要问你呢。” 随安果真飞快的梳洗了一番,她嫌弃自己灰尘扑扑,连头发也洗了一遍,出了浴桶,总算能深吸一口气。 “饭菜是我看着要的,也不知道哪些你喜欢。”紫玉递给她筷子。 随安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四菜一汤:“等我吃完再告诉姐姐答案。” 紫玉哈哈大笑,结果两人像是比着赛,把几个菜都吃了个干净,随安只觉得自己胃里撑的难受,慢慢的在地上走着消食。 紫玉也吃的太饱,可她前头还有事,“我给你留下杏儿,你若是有事就吩咐她,等消消食就好好歇歇。” 随安应了,看着叫杏儿的小丫头收拾了饭碗,她又继续走了一刻钟,才算缓过劲来。 紫玉去而复返,嘴里的笑都合不拢:“老夫人听说你吃撑了,笑得不行,叫我给你拿了两丸消食丸来。” 随安没想到要做个完人,闻言一面做“羞愧”状,一面又忍不住跟着傻笑。 紫玉打开帕子,看着她嚼着吃了,这才又回了前头复命,“不跟你多说了,老夫人说明日要去大成寺进香,现在前头正乱着呢。” 随安点头,暗自琢磨,老夫人大概会借着去大成寺的机会趁机看看九老爷。 她实在疲累至极,摸着头发干的差不多了,就侧身睡在榻上,连紫玉半夜才回来都没有惊动她。 她睡了个好觉,在药堂坐卧都难受,不得不侧身勉强歇着的褚翌却将她翻来覆去的骂了几乎一夜。 伤口那里本来是胀痛,还能忍忍,可挤出脓水之后,重新上药就好似被火烤一样,喝了药也不管用,武英倒是过来伺候,可是他来这里还不如不来——也不知他几天没好睡了,夜里的呼噜震天响。 褚翌自是将这件事也记到了随安头上。 当然,让他住在药堂这事,还是安排的比较有道理的,城门那里那些窥伺的眼光他也感受到了,而且因为他就是当事人,心中的震动其实更大,既然严查城门,也就是说,他听到的消息无论是对李玄真还是对京中的某些人来说,都是大事。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那俩人的身份,偷听也没偷听几句,除了那句李玄真资助了東蕃五千担粮草,其他的只要没有事发,他说了也得有人相信啊。 又埋怨随安,进了府说完话就应该赶紧的回来,她倒好一去不回了,这是忘记她还有个已经“小产”了的“嫂子”了! 第八十章 隐发 褚太尉这一夜却没怎么合眼,他使了心腹去替他看了一眼褚翌,确定儿子确实如随安所说“暂时无性命之忧”之后,就紧急的召集了心腹幕僚议事。 当然,他的心腹幕僚可不是林先生这种货色。 “雷先生先说,你说这个消息咱们要怎么用?”他喝着老夫人亲手冲的浓茶,急躁的心已经淡定了下来。 雷先生想了想道:“能不能安排咱们的人替九爷顶了这个事,一来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二来,咱们从暗处走到明处,也让大家知道褚家是真正的忠君爱国。李玄真之流当真可恶。” 雷先生学的是孔孟之道,他听说了李玄真送给東蕃粮草,恶心的的简直想吐,比听说李玄真想拥兵自立还要恶心。 褚太尉先前也是这么想的,可褚翌的想法他觉得也有道理,“这事再想想,不是一天半天的事,我这会儿心里也跟着乱了,李玄真勾结東蕃,这北地的几个州府……哎,纵然北地民众比上京彪悍些,可那也是逼出来,東蕃的那就是狼……” 雷先生深以为然,加了一句:“太子也太容易受人蒙蔽了。” 褚太尉背过身偷偷翻了个白眼,太子简直比他这个大老粗还蠢。 老夫人这一夜也没睡,等听了褚太尉那边传来的话,她才长长舒一口气,给褚太尉冲了茶,就扶着徐妈妈的手回了徵阳馆。 看见紫玉,想起随安,问了一句:“随安那丫头怎么样了?” 紫玉忙行礼,上前扶着老夫人的另一边胳膊,笑着答道:“早就睡着了,说那消食丸很管用,早知道就该只吃一粒。” 说的老夫人笑了起来,“你个促狭的,她这是饿的时间长了,肚子里空缩了,吃两粒正好,好了,你也回去歇着吧,明儿一早跟我去进香。” 紫玉看着一旁服侍的徐妈妈,咬了咬唇,她知道老夫人肯定要跟徐妈妈说心里话,她也想被主子当成心腹中的心腹看待,她眼里也是只有主子的。可老夫人的吩咐她不敢反驳,垂头应了“是”,捏着帕子看着老夫人跟徐妈妈进了徵阳馆。 一转身就看见在院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王妈妈,她心里又高兴了。 王妈妈这几日都说动了老夫人,眼瞅着就能管了九老爷的锦竹院,紫玉当时心里的滋味嫉妒愤怒困顿,可她没办法。 将军家的丫头 第42节 这下好了,她虽然不清楚随安是怎么说动了老夫人,可看架势王妈妈今日绝对是惹了老夫人厌恶了,就是王妈妈这之后真管了九老爷的院子,等九老爷回来,也没好果子吃,也不想想锦竹院是那么好染指的! 紫玉看着王妈妈上蹿下跳,心里终于体会到一点“你过得不好,我就舒坦了”的心情,哼着小曲儿回了住处,又见随安得了那么大脸还仍旧给她留了床,笑嘻嘻的捏了一把随安熟睡中的脸蛋,径自洗漱睡了过去。 随安睡在紫玉床对面的榻上,五更天醒来喷嚏不断,心里嘀咕这是谁在背地里骂我?她这一夜鼻子都时时发痒…… 反正睡不着了,就悄悄起来,自己打了水梳洗了,才出来门,就见了武英过来:“随安姐,可算找到你了,我还以为你歇在书房小院呢,九老爷叫你过去。” 说道最后一句,把声音放的极低。 随安一拍额头,她把自己小产的“嫂子”忘在药堂了。 “我跟徐妈妈说一声就过去。” 两个人悄悄的赶到了药堂。 褚翌脸色阴沉的像能滴下水来,当着武英的面毫不客气的开骂:“你还知道回来?”骂完觉得不对,她不是知道回来,是他打发武英把她叫回来的。 随安张了张嘴,昨天褚太尉跟老夫人打发她去歇着,她要是说过来药堂,那俩人还不以为她对他有企图啊?! 再说,她那时候饿了,累了,也忘了。 不是亲“嫂子”,实在没记起来。 “您还没洗漱吧?我去打水。”随安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干脆来一招金蝉脱壳。 外头掌柜的已经亲自提了热水,准备了帕子,青盐等,随安也不过是接过来,然后转身进去,就打算把先前那一章揭过去。 褚翌磨了磨牙,完全成了一个超级大号婴儿,只管着张嘴,支使的随安团团转,擦了脸,擦手,又擦身上,最后洗脚。 脱了袜子,臭气熏天,随安屏住呼吸将他的脚丫子泡在水里。 褚翌垂目看着她的小手围着自己的脚丫子不住的揉搓,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滋味,低咳了一声,问:“昨天你怎么回的话?” 随安换了一盆水,重新帮他用猪胰子洗了脚,拿布子擦干,这才一一的回答了。 褚翌不再作声,心里默默计较,父亲肯定不会害了褚家,他已经表明不想做出头的椽子,想来也不会强逼他,这样就行了,他明日就可动身了,或者今日换了药就走,还有他的那些侍卫,也得带上,到时候约个地方碰面…… “我已经叫人连夜从庄子上找了个妇人,就放在前头院子里,你过了中午仍旧套了车出门,充作你嫂子将她拉到广平的庄子上。” 说到这里,他有意一顿,就见她的脸色一点点的添上了喜悦,明亮的眼睛像浸了水的黑玉石,含着快活。 褚翌的心里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又麻又痒,恨不能立时让她那双小手挠一挠,还有说不清的一点酸意,她就这么盼着离开他。 随安心里确实高兴,她很想顺势回家,总得看一看爹爹,昨天武英已经说过爹爹在褚府差点没哭瞎眼,她担心的不行,不看一眼实在不能放心。 褚翌却没对她接下来去哪里再行处置,而是看着自己的脚淡然的说道:“脚趾甲有些长了。” “我去借把剪子。”随安立即道。他肯受人哄,她不介意哄他,只要他别再说那些什么一日为奴终身为奴的话。 她刚转身,就听他继续道:“你马车上的东西掌柜都拿进来了,我瞧着里头好似就有把剪子……” 随安的寒毛一下子起立根根站的笔直。 她怕那剪子伤人,特意用布包了,跟王子瑜给的那两本珍本放进了包袱…… 第八十一章 温存之策 是主动自首,还是杀人灭口? 主动自首她没有勇气,杀人灭口她没有力气。还是先干活,争取点时间想想法子好了。 褚翌一直等她说话,结果等到她都把他脚趾甲修剪完了,也没等来一声。 他本来挺生气的,结果她忙忙碌碌,修剪又打磨,还用热帕子又帮他擦了一遍脚,他胸中高涨了大半夜的怒火便嗖得小了一多半。 主要是他夜里想起她说的“小顺帮忙买马”,若是没听错,这个小顺应该就是王子瑜的侍卫小顺。 褚翌又不笨,结合当日回京时王子瑜的异状,很快得出结论,他受伤后跑到了富春?王家确实有庄子在富春。 随安见他脸色渐渐由阴沉转为慵懒,心里七上八下。 他这是已经想出什么阴招整治她,还是准备亲自动手揍她一顿? 通常直接动手的话,他心里会更开心,所以现在的模样才变得慵懒。 想到这里,她更是心慌,不管他用什么招数,她都不想接招,上兵伐谋,自己不愿意受大罪,那只好先谈判了。 从随身的荷包里头拿出一个纸包,里头是他喜欢的碧螺春,重新从外头提了壶水,帮他泡了一杯淡茶:“这茶叶是我跟老夫人身边的紫玉姐姐要的,您还在吃药,不宜喝浓茶,先清清口。刚才问了掌柜,他说您身体好,恢复的很快……” 谈判最忌讳一下子把自己放在对方的对立面,在这方面她不说深有体会,但把握褚翌的脉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淡淡的茶香飘在空气中,果然褚翌的神色舒展了不少。 她心里略安稳。 就笑着道:“老夫人听说您受了伤,心疼的不行,当即就要过来,还是太尉大人拦了拦,不过老夫人今日要去大成寺进香,估计肯定会从这边走的,为了避免再入了某些人的眼,我待会儿就走罢?” 褚翌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而后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这样也好,我让武英送你出城。” 随安望着他的脸,刹那间呆若木鸡,早知道他这么好说话,她干脆说送完了人就回乡啊! 现在不知道说这个还行不行。 她犹豫不决,褚翌却像没看在眼里,召唤宠物一般的冲她招招手,“你过来。” 随安心慌意乱,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一下,又往前迈了两步,垂着头跪在他面前。 褚翌摸了一下她的头,轻声问:“随安你是不是还怪老太爷打你?” 随安不语,心里当然怨愤,可打都打了,难道她能打回来?她也下不去手啊。 “我替他向你道歉,我跟母亲说,褚府以后不得以势压人重新叫你写卖身契,这两件事就当扯平了,行不行?”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平静,像是宽慰一样。 可就是这样的宽慰却一下子让她压在心底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眼眶一下子红了,张皇失措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了头。 两个人一跪一坐,屋里却像是缓缓流淌着温馨的空气。 褚翌的嘴角微翘,相处的久了,他也能偶尔分辨出她什么时候是装模作样,什么时候是真心实意,可不管是装模作样也好,还是真心实意也好,他都不讨厌,有时候还很喜欢,觉得她比其他人都机灵。 “你回来后可以回乡下住几天,也好安慰安慰你父亲,但你这样子,久留乡下是不行的,不说别的,就是那些地痞流氓,若是知道你脱了籍是自由身,说不得就会上门骚扰,你爹又只是一介书生,我看不如也叫他上京来继续读书,将来若是考上秀才,有了功名你也好有个依靠,至于你,就还回府里,替我管我名下的产业,我每个月给你五两银子……” 随安心里一愣,只觉天上哐当一下子砸下一张超级大饼。 她脑子飞快的转动,一个月五两,一年六十两,十年六百两,要是有这六百两银子,她十年后再嫁人也不过才二十多岁,不算晚啊!而且,六百两放在乡下都能算个土财主了。 要是一直有这样的待遇,她不嫁人一直给褚翌打工都行啊。 她几乎是破涕为笑,心里的喜悦连矜持都矜持不住。 褚翌心底小小的“嘁”了一声,有点鄙夷,还以为她有天大的心思呢,原来不过是五两银子就搞定了。 只要点小利就心满意足,却又能守住大节,他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 时人看人,总要让人家表现的大义凛然,一点私欲都没有,才说这个人有德行,可在他看来,这纯粹是放屁,就是圣人也不是没有私心,端看这私心大小,是否有害就是了。 他现在实在没空调理她,那么先稳住她,待打了胜仗回来再说其他也不迟。 随安跟褚翌的心眼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褚翌叫她起身,她就欢欢喜喜的起身,还说:“茶都凉了,我再给您泡一杯吧?” 声音轻柔,语气欢快,像八宝粥里加了糖一样。 褚翌点了点头,“既然决定早走,你这就出去找掌柜的吧,顺便把武英叫进来,我吩咐他几句。” 随安却一直心情激荡。 她挨了一顿冤枉板子,但为奴为仆,没有挨过主子怨气的这天底下还没有几个人呢,就是朝廷上的顾命大臣,也有时会被皇帝当成了出气筒,否则当初褚太尉何必气病在家。 阶级之分,就在于此,主子们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所以当初她分辩的话也是一直围着褚翌说话,没有说自己如何如何。 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许多大户人家会包庇自己家里做了坏事甚至犯了律法的家奴,可也同时会在下一刻翻脸不认直接处置奴才的生死。 褚翌不再计较她拿着户纸逃跑的事,还愿意庇护她,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个求之不得的好结果了。 她坐在马车外头,目光一直放空,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连武英擦着汗一脸同情的对守城的门将说“她嫂嫂以后都不能再生了……”都没没有听见。 第八十二章 温水煮蛤蟆 褚翌却正在跟乔装过来探望他的褚太尉说话。 “陛下正值壮年,太子却已经成年,我看这件事不如透给太子身边的人知道,先看看他们的动静好了。”言下之意,太子若是能拿得起放的下,处事牢靠,他们也就不用另寻明主了,可若是太子无能不堪,他们这些守江山的,辛辛苦苦的忙活一场也没什么意思。 其实,按照褚翌的实际想法,太子自以为把握了皇上的脉络,对褚家一向不遗余力的讥讽,就是以后登基,估计也绝对难重用褚家,还不如直接打听其他几位皇子的品行,但这种话属于以下犯下,心里想想行,就是对着父亲也不能乱说。 褚太尉对褚翌有点刮目相看,“你派人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随口来那么一句,没想到你心里真是有这样的成算。” “我们家以武起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父亲已经功勋卓著地位超然,若是连这种事都知道,陛下就算当场不问,过后也会琢磨吧?到时候怎么看您看我们家,就算是说出实情,告诉大家真的是我无意中发现,那也太巧合了。”这种巧合要不是自己真实的遇到,连他也不会相信。 “你觉得这种事应该让太子身边的谁无意中听到,太子才会相信呢?” 褚翌就想了想,“太子妃已经有了两个嫡子,她肯定是希望江山永固,父亲不如商量一下您的幕僚,看能不能透给太子妃的娘家,目前来说,太子妃的利益跟太子的利益是一致的。这件事不知道则罢,知道了,为人臣子,自然要尽人事。可究竟太子知道后会怎么做,那就不是咱们能猜到的了,还不如趁机看看太子品行。” 褚太尉深以为然,看褚翌的目光多了几分欣慰,“你说的对,这次要不是你运道好,恐怕也没这么容易全身而退了。那小丫头也着实不错,有几分机灵不说,难得的是那份镇定从容,我可记得你娘头一回看见我受伤,我还没喊疼呢,她直接晕了过去。” 褚翌有些不自在,他既不想跟父亲讨论随安,也不愿意说母亲的不是,不过父亲就是这样的脾气,想起什么说什么,只好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已经给了她赏赐,等她回乡看过她父亲,再回来服侍母亲。” 褚太尉就笑:“我看你十分看重她,还以为你会将她带到华州呢。”褚家是武将,很容易一着不慎就殒命战场,所以武将世家一般都广纳姬妾,求个多子多福。接着暗示褚翌:“你喜欢她,她也确实不错,不如赏了她父亲家资,还是将她的身契握在手里。” 褚翌很快的拒绝,“不用。” 褚太尉虽然觉得有点可惜,但见儿子仿佛不怎么上心的样子,干脆也不说别的了,而是细细的跟他说起战场上排兵布阵的事来,这些都是经验之谈,褚翌也就暂时把随安的事放到一边,认真的听了起来。 褚太尉见他听得用心,说的更加起劲,回去后跟老夫人道:“他是小儿子,就盼着他富贵平安的过一辈子,也没指望他能支应门庭,没想到他不仅沉稳还真的有几分运道……那丫头要是回来,你也抬举抬举她吧。” 老夫人见他提起随安,就问:“老九的婚事,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褚太尉大手一挥,“他才十几?过几年再说不迟。老八的媳妇也该娶回来了吧?” 老夫人无奈的点了点头:“等战事一平,你就把老八叫回来吧,省得柳姨娘愁的每天都掉头发。” 褚太尉将褚翌的话说给几个幕僚,幕僚也说好,褚太尉不免得意,觉得后继有人,大孙子也很好,可文治武功,文治到底排在武功前头,褚家要是有个心计眼光不输那些文臣的儿孙,等将来无仗可大,也不会渐渐败落下去。 老夫人今天见了褚翌,总算是把提着的另一半心也放下,可就算这样,也是长嗟短叹,跟褚太尉说完话就命人收拾了一车东西给褚翌带上,“反正他已经受了伤,这路上也不可能走的很快,若是实在不行,就拨几个护卫慢慢随着大车走好了。” 褚太尉虽然心里咕嘟咕嘟冒醋,也只好摸摸鼻子回了内室,心里觉得这给人当丈夫就是不如给人当儿子,想当初他遭了多少罪,她从一开始晕过去不敢看,后来就直接不肯看。 将军家的丫头 第43节 随安将“嫂子”送回家,就要回家,她一个劲的向武英表示自己驾车没问题,可武英就当没听见的,坚持要她在庄子上住一晚,还说什么“免得那些人跟过来查看。” 随安却觉得就算那些人刚开始怀疑褚翌,这会儿也不会这么想了,肯定会转回目光盯着其他人啊,再说褚家难道知道了消息,还不做点其他事,分散分散那些人的注意力? 武英是褚翌贴身小厮,跟这里的管事很熟,不知他跟管事怎么嘀咕的,那管事下午就打发了一个婆子过来单独给她开小灶。 随安想找武英问两句,到底褚翌怎么交代的,可武英跑的不见人影。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才套了车,结果走的还不是回乡的路。 随安急了:“你要不说,我可跳车了!” 武英苦恼的抓了抓头发,“九老爷让我把姐姐送到望江亭。” 随安倒不认为武英会将她拐走卖了,可为什么要到望江亭? 望江亭对面是清江,难不成褚翌要走水路? 她胡乱猜测着,望江亭很快就到了。褚翌果然在里头坐着,他穿了一件银灰色细布道袍,又带了一顶帷帽,身边围着三十多个穿了短打的侍卫,乍一看像个低调雍容的贵公子出行。 随安不知他又打什么主意,心里嘀嘀咕咕的上前行礼。 时间紧迫,褚翌没打算跟她废话,上来一句:“我见你包袱里头有两本书看着不错,打算拿来路上消磨消磨时间。” 随安没想到昨天没继续的话题,他竟然在这里等着她,一下子面如锅底。 他以前最擅长直来直去,没想到现在喜欢上了钝刀子割肉,从一见面开始,到现在,不管她做了多少,他都没打算放过她。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温水煮蛤蟆呢?! 第八十三章 心意 那两本书可是王家的传家宝,也不知王子瑜怎么弄到手又转给她的,她已经欠了那么大的人情,要是把书也给丢了,以后哪里有脸再见王家少爷? 她当然知道褚翌不是真的想把书带走,要是真想拿走,直接不用跟她说,她总不能一个人千里迢迢追到华州去。 那就是想跟她谈判了。 既然是谈判,她又没什么优势,先创造个良好的谈判氛围就至关重要了。 她用略甜的声音道:“您能看中那两本书,是它们的体面,也是奴婢的体面……” 褚翌淡淡“嗯”了一声,继而道:“你已经不在奴籍,不用自称奴婢。” “是,”随安一顿,才接着说:“只是那两本书实在有些年头了,不经翻不说,也有的地方字迹模糊,要不我抄一遍,把抄好的给您送过去?免得您打仗间隙想放松放松的时候还累着眼睛。” 她脸上带了一种浅的不能再浅的讨好,红红的小嘴微微嘟着,流露出一种带着骄傲的笑意。 褚翌觉得心中一软,不得不说,她这模样可以给她争取不少好处,若是只有骄傲没有讨好,他一定怒气横生,若是只有讨好没有骄傲,他又腻歪,总之真真的恰到好处的。 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蛤蟆。 就算褚翌打算温水煮蛤蟆,那这只蛤蟆也是一只漂亮又骄傲还有点机灵的小母蛤蟆。 不过蛤蟆再好,现在水也不热,吃不到嘴里。 “那太麻烦了,还是你舍不得这两本书?”他大刀金马的坐着,头上的帷帽只掀开一半,脸上流露出智珠在握的自信。 他坚决不松口,随安咬牙:“这两本书要是奴婢的,奴婢不会有一分舍不得,实在是……,奴婢难以启齿……,出了上京之后,身无分文……,差点就沦落到跟乞丐争饭吃的地步,奴婢便接了一些抄书的活……,这两本书就是一位主顾的……,若是骗您,天打五雷轰。” 褚翌还是不说话。 他神态自若,好像那个天还没亮就起来赶路的人不是他一样,要不是这一套拿来对付的是一个小丫头,那么从他隐隐散发的气势上来看,已经很有了为将领的气度。 总之是很能唬住人的。 随安背上冷汗冒了一堆,才决定先拿出个态度来试试,反正要么她来软的,要么来硬的,比硬,她当然硬不过他,可比软,她总不能也输给他吧。 怂人也有能赢得一面——跟人比怂的话。 她声音更低,甚至带了两分撒娇的意味:“……您就把书给我吧,我保证以后不这样干了行不行?再说,我年纪也大了,以后总不能抄一辈子书,有那些功夫还不如跟徵阳馆的姐姐们学学,给您做几双鞋呢,您说是吧?” 她肯这样软语折腰小意讨好,褚翌立即意识到自己昨天说的话,中了她的心意。 既然如此,兵不厌诈,他何妨再为自己讨些好处? “我一个月穿废了八双鞋,你那手指头能做几双?”他鄙视的瞥了她一眼。 随安刚要问他怎么穿的那么快,想起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鞋子上溅了血泥,估计他也不会穿了,总不能为了不弄脏鞋子就不杀人了吧。 只觉得满心的话却不知如何张口,憋了一会儿才道:“您可一定要小心些,多多保重自己。” 褚翌本想拿她一拿,谁知她竟明白他话里意思,说的话又熨贴。旁人都觉得他是靠了父兄余荫,也就只有她明白自己心志。拿旁人性命换来的便宜,他不想占,也不屑占。 随安局促着说了这一句话,脸上也觉臊热。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之后,褚翌展颜一笑,终于放缓了声音道:“书在武英那里。你之前的事我可以不细究,但没有下一次了,你知道我这个人,若是好则罢,若是不好,就算你再救我一次,我也不会原谅你了。”声音低沉,带着决绝。 随安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儿才讷讷的道:“知道了。” 乖巧的模样让褚翌差点就伸手摸摸她的头。 “京中的事,你替我多关注着些,武英知道如何给我送信,你若是有什么拿不准的主意,就写信来问我……”他细细的交待着自己的打算。 随安这才晓得,他将她放到老夫人身边,并不是心血来潮,连忙道:“我会仔细打听太子的动静,到时候写信给你。”李玄真将叛未叛,在战场上有时候会是盟友助你全力御敌,可下一刻就能从背后给你一刀,朝廷的动向向来跟地方息息相关,抽丝剥茧说不定能提前发现什么端倪,避免祸端。 “行了,徵阳馆不是书房小院,你也要仔细你的小命,在我面前,你我相称,在老太爷跟老夫人面前,你且老实些。” 随安不服,这话说的,她就是在他面前也很老实。 “您也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保重些。”说着想起临来之前药堂掌柜给的消痕膏,连忙拿了出来:“这个您记得一定要抹,一天早晚两回……掌柜的说这样不容易留下疤痕……” “我不要,”褚翌没好气,药堂掌柜早就跟他说了,他当时没要,没想到竟然给了随安,站起身:“我走了。” 随安连忙拉住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褚翌只觉浑身如同过电,耳朵悄悄红了。 随安没注意,急急道:“你听我说啊,您这肩头的箭伤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稍加联想,说不定……,既然决定从这其中脱身,不去掺和这些朝事,何妨把细节做好呢?您以后身上的伤口纵然长成蜈蚣,那也是您的功勋。” 不待他动作,就麻溜的将两瓶药装到荷包里头挂在他身上。 又啰里啰嗦的嘱咐:“伤口痂皮掉落之后再抹,抹之前一定要洗干净伤口,薄薄的抹一层就行,一会儿就干了,也不妨碍你穿衣,少吃河鲜……” 担心之意溢于言表。 褚翌被她说的心中鼓胀,如迎风的帆,面上却无什么感动的表情,哼唧道:“你也别太担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几个人会因为办不成事而归罪于菩萨?可见大家都是知道的,只要事情做好了,其他的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有问题也是自己的问题。 他要是沦落到被人查看伤口的地步,切…… 褚翌初生牛犊不怕虎,并没有将李玄真之流放在眼里。 第八十四章 亲事 “您拿着啊,记得好好抹。”随安还殷殷嘱咐。 褚翌再忍不住,伸手把她的脑袋推开,翻了一个饱含着“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白眼,“你挨了几板子,就在床上要死要活的躺了几个月……” 剩下的话为免她觉得自己在吹嘘所以没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老子受了辣么重的箭伤,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 随安唯恐他再意识到自己那时候是装病,刚要谄媚,想到谄媚等同心虚,连忙高冷的武装自己:“我到底是为了谁才挨揍啊!还几板子,明明是几十板子好不好!” 褚翌都走了两步了,听到后又转回身,低头凑在她耳朵边问道:“那你那里有没有落下疤痕?我看这种药膏不如还是你抹吧?” 随安挨揍可是在臀部,褚翌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调戏,她羞恼的瞪了他一眼,“您快赶路吧。” 褚翌撩过即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好了,你在上京也多保重,争取以后都不要挨揍了。记得我还等你的书信跟鞋子呢!”他要是不给她找点事让她惦记着他,难不成他上了战场还时不时得命人给她捎东西? 想到褚太尉那阴晴不定的脾气,随安立即怨念了,一个月五两银子也安抚不了。 褚翌噗嗤一笑,没再管她,径直上了船,顺风而去。 武英看见随安一直目视褚翌的船不见了踪影还没有回神,嘿嘿笑了几声。 随安扫他一眼,继续高冷:“九老爷为国为民,真乃人杰,令我等佩服之至!” 武英:“随安姐,你还是好好说话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谁不知道九老爷从小就喜欢打打杀杀……”为国为民当然是大义,但在战场上,杀人之前谁会喊一声“我为国为民”?况且,他觉得九老爷分明是嫌弃在京中处处受制,上了战场大开杀戒,才算如鱼得水…… “少废话,把书还回来。”拿了书也不早说,害的她被褚翌吓出一身冷汗。 武英嘿嘿笑着,“你也没问我啊。”其实是九老爷不让他说,但这会儿他可不敢说九老爷的坏话。 九老爷还嘱咐了一些有关随安姐的其他事,也不能告诉随安姐…… 武英决定死皮赖脸的跟着随安回乡。 上水乡离的不远,他们的马又是好马,很快就到了。 只是武英面孔陌生,车夫五大三粗,引得乡下人纷纷侧目,随安躲在车厢里头一路指点着终于到了自家门前。 父女连心,隔着墙仿佛能听见屋里传来褚秋水的哭声。 随安不待马车停下就往下跳,三步变作两步的往家里跑。 一进门,屋里的人吓了一跳,她也被吓了一跳。 褚秋水一身白衣也就罢了,他对面的几个陌生人身上也纷纷戴着重孝。 “这是怎么了?爹你为谁戴孝?”随安看了这个又看那个。 跟着她身后跑进来的武英也意外的挠头,直接没什么好事,朝褚秋水行了礼,喊了声:“褚大叔”,站到门口。 褚秋水对面的陌生人迟疑的站了起来,“褚相公,你几个女儿?不是说你只有一个独女?” 褚秋水刚才还在哭,看见随安脑子一下子不转了,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开口:“随,随安呐……” 随安皱着眉,“爹,才多长时间,你就不认识我了?” 要说她在褚翌面前是乖巧的小猫咪,那在褚秋水面前就是大老虎。 褚秋水磨叽,随安干脆转身问那些人:“这位大叔,不知之前你跟我爹商量的是什么事?” 被她称为大叔的人一脸便秘,他才十七岁,刚才进门跟褚秋水说话,褚秋水就喊他“大叔”,这褚秋水的闺女来了,看着年纪也不比他小几岁啊,也张口喊他“大叔”,这父女俩到底什么眼神?! “大叔”表示心碎,拧着眉随便拱了拱手道:“此事你还是问你父亲吧,在下告辞。”临走连看一眼褚秋水都没有。 随安见家中尚算干净,先打发了武英:“我要在家住几日,你是先回去,还是留在乡下?” 武英自然是留下:“左右九老爷走了我也闲着无事,还是跟姐姐一同回去,也免得你到时候还要另雇马车。姐姐不用管我,我先出去逛逛。”正好可以打听打听这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屋里只剩下父女二人,随安本性里头的毛躁便跳了出来:“爹,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可出去问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44节 褚秋水闻言果然不敢再顾着哭:“你听我解释。那个,是这个样子的……我接到姨表兄的信说他那里赚钱容易,想着你年纪不小了,给你攒副嫁妆,可我这一去总得一年半载的不回来吧,怎么也要跟你说一声……,到了上京才知道你出了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呜呜……爹爹现在想起来,都痛不欲生……”他自从回来,每每回想到这一段,眼泪总是止不住,此时更是趁机小声的哭了起来。 随安则一脸懵逼,她做梦也想不到褚秋水真的是因为她写了那封信所以才上京去找她的,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松二哥不在,你是怎么找到上京的?”她悻悻的搬了个板凳坐在褚秋水下首,又拿了帕子给他擦泪:“好了,我不是回来了么。再说,您怎么就知道我死不见尸?” “是寄居在褚府的林姑娘说的……”褚秋水将林颂鸾卖了。 随安握拳,她爹这幅柔弱样,一看就是个经不起事儿的,林颂鸾这心黑的简直不透光,欺负老实人啊,这是! 褚秋水也有几分小聪明连忙抓住机会问:“随安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爹差点就活不下去了,呜呜……” 随安就有心跟他说实话,也怕他兜不住,只好以安抚为主:“我没事,就是受了点皮肉之苦,然后在九老爷的庄子上休养了几个月。” “那我见九老爷的时候,他怎么没告诉我?” “我一个小丫头,估计他早忙忘记了吧。”随安胡乱敷衍道,“您以后能不能少听风就是雨啊,我都这么大了,能出什么事?别我恁事没有,您的身子却哭坏了怎么办?” 她说的斩钉截铁,褚秋水从半信半疑到将信将疑,最后深信不疑的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可谁知道九老爷年纪轻轻,记性就这么不好……” 第八十五章 父纲不振 褚秋水一边用袖子摸眼泪,一边偷偷斜眼观察闺女的表情。他因为身体自来柔弱的缘故,而且又特别能哭,所以在家里一直没什么地位。 老婆活着的时候,他是夫纲不振,等老婆死了,他辈分涨了涨,成了父纲不振。 随安这几日遇到的事太多,也没来得及仔细的问武英当初褚翌是怎么跟父亲说的,只好撇开这个话题,又转回前头:“那些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看见我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褚秋水就怕这个话题,闻言都想咬了舌头装晕,但他也是知道自己闺女的,要是不交待清楚了,迟早要被她问出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一刀眼瞅着避免不了,他只有引颈就戮的命。 “他们是来提亲的。”说了这七个字,就没勇气继续说了。 随安刚才说的口干舌燥,伸手拿起桌上倒扣的茶碗倒了一杯茶喝,听见褚秋水的说,随口问:“提亲?给谁提亲?给你?提亲怎么穿孝服?欺人太甚了吧?!”压根没联想到自己身上。 万事开口难,褚秋水见她没发火,干脆一口气说了出来:“那来的是下水乡的于老五,他是他哥一手拉扯大的,结果他刚做生意赚了点钱,他哥就死了,也一直没成亲,就想着给他哥找个媳妇,我……,你……”后头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随安已经完全明白了。 手里的茶碗一下子砸在桌上,褚翌当日看见她的头一句是什么来着?也是以为她已经死了! “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死了?是不是还梦见我给你托梦了?” “啊,你怎么知道?”褚秋水大惊。 随安气急:“我那是气话!有你这样给人当爹的吗?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爹?怎么就不想我一点好?还给我找个冥婚!你让我以后怎么在乡里乡亲当中立足?” “我是看着那家死去的老大长得还挺周正,他家里虽然不是官身,可也有钱,以后三节两寿的也,也有钱给你烧纸……”他也是怕极了,一边说一边抖个不停。 随安三年多没回来,早就变了模样,邻人一时没认出来。但见他们驾着高头大马,还以为是褚家的什么亲戚。 武英刚出去就被人围住,七嘴八舌的问他刚才进门的是谁。 “这位小哥以前没怎么见过?” “你们也是来提亲的?” 没等武英反应过来回答,褚家大门又响了起来,就有人怪叫:“哎呦,于老五怎么出来了?不是商量聘礼的事儿么?怎么就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走了?” 于老五黑着一张脸一声招呼也没打的走了。 武英这才抓紧问:“什么聘礼?谁成亲?” “当然是褚家闺女啊,老褚这从上京回来,就哭着说闺女没了……” “这位小哥也是来提亲的?给谁提亲?打算出多少聘礼啊?” 武英被这些人的话砸的晕晕乎乎,几乎落荒而逃。 逃进了屋,就见褚先生抖得快成了筛子,而随安则一脸寒霜的抱胸站在当堂正冷冷道:“你弄了这一出,我是没脸住在这里了,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褚秋水颤抖着问:“跟你走去哪儿啊,咱们在这里,好,好歹,有,有口吃的……” “到哪里会没有吃的?我带着你讨饭,一样能讨口吃的。”随安何止是没好气,简直要被她爹给气死了。 褚秋水心里不同意,但不敢反驳。 武英见他的目光四处张望,明显想寻个帮手,连忙退出门槛。 褚秋水刚才哭的眼睛有点模糊,也没看仔细,就想了想道:“要是讨饭的话,你的身契可怎么办呢?哦,我想起来了,回来的时候,褚家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我本来想用这些钱给你办个衣冠冢,现在衣冠冢用不着了,要不拿着这个钱把你赎出来吧?!”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当下就要站起来去拿银子。 随安气急,大力的一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茶碗跳动的比褚秋水刚才还厉害:“你是不是傻?!用人家给的银子去赎我,你当人家跟你一样傻?!有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么?!” 褚秋水飙泪:“那你说怎么办?” “你收拾东西,这就跟我走。”随安一刻也不想待这里,“我要是失踪十年二十年的,你当我死了,我这才两个月没见你,你就忙不迭的给我结阴亲,那于老五是不是说以后会代替我养你老?” 褚秋水连忙摆手:“他说了,可我没答应……,你活着我已经拖累你了,你死了,我不能再拖累你啊……” 随安抬手十分不孝的指着他,心里怒气,怨气,酸气混在一起,统统化成一个:“你——” 褚秋水见状哭的更厉害了,上前扯她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随安啊,爹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免得气坏了自己,呜呜……爹这就去投靠姨表兄去,好好的赚钱,给你攒一副嫁妆……” 外头武英偷偷伸头看了看屋里,然后站直了发愁的挠了挠头发,九老爷临走交待了,好好看住随安,她的一举一动都要禀报了他,可今儿这事该怎么说呢?还有,褚先生虽然做的不对,但哭的也忒可怜了,可他也很同情随安姐,所以——到底要不要进去劝一劝呢? 随安心中一拨怒火,一拨悲凉,来回不停的冲刷着心房,半晌无语。 “行了,我不怪你,也不生气了。” 武英心中一喜,张嘴刚想着要说“这就好了”先把这一章揭过去,就听随安接着开口:“爹,刚才你见了我,是不是以为我诈尸了啊?!” 褚秋水嘤嘤:“你是我的闺女,就是真诈尸了我也不怕。” 随安咧嘴朝他一笑:“是吗?”然后身子往前一倾挑眉张嘴露出大白牙冲他做了个鬼脸。 褚秋水:“啊!救命啊!”吓破了胆子双手抱头想躲在桌子下头,结果一头撞上了桌腿,直接躺地上了。 武英一边使劲憋着笑,一边进门去扶他。 他决定了,一定写信告诉九老爷,九老爷高兴了说不定也放了他的奴籍。 第八十六章 回京 随安带着一肚子气收拾了家里,她决定带褚秋水住上京去。 她胡诌八扯的信他都能信以为真,这次是他惦记她所以才上京跟她说,以后他要是胆子肥了,不跟她说一声就跑了,她还得天南海北的找爹。 再者出去两个月,她发现虽然讨生活不容易,可对于读书人来说,只要落的下脸面,赚个肚子饱是没有问题的。 到了上京就给他找些抄书的活,把他拘在房子里! 他幸运就幸运在是她爹,要是她的儿子,她一定一天照三顿打不可。 武英去乡里的包子铺买了十来个菜包子回来,见随安坐在家中的石凳上一言不发,褚秋水在屋里偷偷伸出半个头瞧她。 这父女俩,可真不像父女俩啊。 要是自己摊上个这样的爹……,还不如重新投胎去。 这样一想,武英对随安的同情瞬间猛增,上前劝道:“姐,吃点东西吧。” 随安回神,站起来伸手接过食篮:“洗洗手,咱们一起吃。” 褚秋水忙跑到水井边打水。 随安洗了手,拿过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突然眼眶发酸,她明明不想哭的,却觉得自己这次不一定能忍住,便站起来,背对他们两个走到一边。 褚秋水刚要说话,武英已经看出随安情绪不好,知她好面子,连忙拉住褚秋水,温声道:“褚大叔快吃,要不一会儿该凉了,吃完咱们把东西都装了车吧,还有一些大件的用不着的,要不送了邻居们,以后也劳他们多照看照看……” 听着武英絮絮叨叨的声音,随安眼中蓄满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她却张嘴,轻轻咬了一口手中已经变得微凉的包子。 江山万里孤寂的看来看去,却挡不住俗世里头亲人的一声悲戚,一点讨好。 时光仿佛将记忆也带走了,现代亲人的模样早就开始模糊,有时候睡醒想来,朦朦胧胧的仿佛那只是梦一场。 可褚秋水这样一个柔弱到只会哭的男人,却被她牢牢的背在了肩上。 血缘的羁绊,远比情感更能直达人心深处。 一场穿越,将她与现代的亲人之间的血缘斩断,她带着期盼与亲人再聚首的情感,却背负着这一世的血亲。 并非多愁善感的性子,包子吃完了,心情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以前我不在家,家里就多亏了松二哥照料,我们现在要进城,这宅子跟地亩就仍旧托了松二哥吧,他年纪不少,也该成家了,以后开销大,有咱家的两亩地,稍微补贴补贴,至于咱家欠松二哥的,一时半会儿还不完,慢慢的还也就是了。” 褚秋水是只要闺女乐意,他无有不允。 吃完饭,褚秋水跟随安一起去了李家,李松去走镖还没有回来。 李娘子看着随安问褚秋水:“这是囡囡?不是说——”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头。 褚秋水笑着点头,“是,他嫂子,你瞧她是不是一眨眼就长大了?变的你都认不出来了吧?!” 李娘子心道你一回来就说闺女没了,街坊四邻都以为她遭了不测,知道你伤心也没敢多问,这才过了几天,说回来就回来了,是说你心大好呢,还是说你不着调好呢? 随安冲李娘子行了个礼:“这些年我不能在爹跟前尽孝,多亏了婶子跟二哥照料,现在我要带了我爹上京去,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婶子能允了。”把宅子跟地的事都说了。 李娘子没想到随安来竟然是想托付家产的,“这,街坊邻居的,帮你们多看顾几眼就是……” 随安摇了摇头,“那两亩地,凭我爹耕种不了,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松二哥帮助我家良多,要说把地里的出产都送给他,是小瞧了二哥,只是因为庄户人家心疼庄稼,总不能让地在那里荒废了,您耕种了,这地里的出产便是您家的,天经地义,您也别怕人说,我已经写了个说明,若有人不服,只管上京去找我,松二哥也是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说实话,李娘子对自己儿子之前一门心思惦记随安有点不满,但今日见了,观她行事说话,再看模样,顿时又心疼起自己儿子来。随安不是良籍,可到底在大户人家做事,行事很有章程,不是那小门小户里头出来,眼里只盯着钱看的。 随安不动声色的送了这么份大礼,还叫李娘子心里妥妥贴贴,说不出个不好来。 “主家的恩典,我跟着老夫人身边伺候,拿着月钱,吃住又在府里,所以就生了想把我爹接到京里去的想法,要不我这心总要一直提着,不是怕他摔跤,就是怕他扭了腰……” 随安说起褚秋水,这话就格外不客气,当然她说的也是实情,李娘子就算想替褚秋水挽回点面子,也实在找不出来。 褚秋水只管在旁傻笑。 反正闺女好就行,旁人说他不好,他或许还在心里记恨,可这说话的成了闺女,说不好就不好吧,反正儿不嫌爹丑。 随安站在那里,眉锁腰直,颈细背挺,眉目之间一片清朗,李娘子心里道了声可惜,若随安是个男子,褚家也有个能支应门庭的人了。 从李家出来,武英已经把东西都归置好了,房子也托给了李娘子照看,钥匙交了一把给她保管着。 褚秋水弄了之前那一出,随安也不想出面再应酬其他人,父女俩干脆都进了车里,等武英赶着车出了镇子,随安将头发梳了个男子发髻,又换了一身小厮的衣裳,然后出去将武英赶到车厢里头:“你快去歇歇,等进了城,还要给我爹找个房子先叫他住下。” 武英知道她之前就独自赶车送了褚翌进京,倒是放心的将缰绳给了她,褚秋水还担心,非要出去坐在车前头看着她,武英正好躺倒好好睡了一路。 将军家的丫头 第45节 随安将马车驾的不慢,进了城的时候天还白着,武英揉着眼睛出来,两个人商量着,在离褚府三条街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房租。 第八十七章 不讲理的闺女 “你就在这里先住下,等过两日我得空去书肆问问,寻些抄书的活儿,只当给您自己赚几个零花。”这虽然只是一间房子,但有床有桌有脸盆架子,再把他们带上来的东西安置安置,也算像模像样。 褚秋水却噘着嘴不太高兴:“把你赎出来,大不了咱们以后赚了钱再还他们……” 随安忍了忍,把那句“别噘嘴”忍了回去,“说的容易,银子花完了我们住哪里?带着你去讨饭吗?” 褚秋水哼哼两声,头顶上抖抖索索的飘着“不服”。 随安不理会他,出门去寻房东,又交了二百钱,算作这个月的伙食费,也免了褚秋水生火做饭的麻烦。 房东老两口都是这一带有名的老实人,随安也没撩狠话,只提了点要求:“不要吃的多么好,但是要干净,还要让我爹吃饱。” “那是那是,姑娘就放心好了,等褚相公吃了我们在吃。” 这就过犹不及了,随安心塞,她最不擅长欺负老实人,“那倒不至于,您二老就给他拨出点来就行,反正他吃两天你们就差不多知道他的饭量了。” 老两口笑眯眯的应了,随安心里挺满意,把褚府地址说了,又道:“若是我爹有个什么事你们看着不对劲儿,还请打发人去叫我一声,我也好及时回来。” 这就是她还在褚府的另一桩好处了,大家都知道褚太尉,都知道褚府,她不用扯褚太尉这个大旗,只小小的蹲在旗杆下头,她爹在外头就没人招惹欺负。 再回到屋里,没看见武英,却见褚秋水眼睛又红了,忙道:“爹,以后到了吃饭的时候,李爷爷会把饭菜给你端过来的,饭钱我已经支了。” 褚秋水点了点头,没说话,看样子好像一开口又要哭似得,随安只得绞尽脑汁哄他:“还有不到二十天就端午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赛龙舟,说是皇帝也会出来呢。” 按理,她都说到这份上了,褚秋水当长辈的,怎么也得来一句:“你不用惦记我。”可他愣是不说。 随安郁闷的只想抓头,褚秋水悄悄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快哭了:“囡囡,不,随安,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囡囡是小名,随安早就不肯让他叫她这个。 随安这下生无可恋:“您怕什么呢?是怕怪物把您给吃了,还是怕坏人来欺负您?” 褚秋水一听见怪物跟坏人,眼泪都蹦出来了:“都怕,我就是不想一个人住。” 随安在心里默念了两句他是爹他是爹,硬挤出一个笑:“趁着天还没黑透,咱们出去逛逛,去书肆看看有你喜欢的书没有……” 别人家都是爹哄闺女,她这里是闺女哄爹。 褚秋水咬着唇点了点头,随安便扒拉他的衣裳:“娘都走了好多年了,你也别老穿白衣,跟孝服一样,她老人家在天之灵看到怎么能放心。” “不是为你娘穿的……”褚秋水跟在她后头小声嘀咕。 随安没放心上,随口道:“不是给我娘穿的,那给谁啊,咱家还有没出五服的亲戚?” 褚秋水没说话。 随安慢慢直起腰,然后双手掐腰,中气十足的吼:“难道是为我穿的?!” 褚秋水眼中蓄满了泪。 随安觉得这再不能原谅,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准哭!” 褚秋水的泪水便围着眼眶打起了转。 随安出了门,深吸两口新鲜空气,安慰自己,好歹这个爹不偷不抢不嫖不赌,忍了吧,不忍又如何? 可虽然说服了自己,但是在是太郁卒了,接下来父女俩人逛街的时候,褚秋水看中了《三言》,她偏要给他买《春秋》,看中了《快嘴王秀秀》,她偏要给他买《任侠传奇》,总之褚秋水相中什么,她偏不给他买什么。 “骄横残忍”的做了一回恶霸不讲理的闺女。 书肆老板看不下去了,背着随安偷偷扯了扯褚秋水的袖子,示意他把不想要的拿在手里,旁边才是那本想要的。 随安见手头的书已经有了四五本,就问:“还有想要的么?结账吧。” 褚秋水就大着胆子递了一本《明镜传》过去:“这是最后一本了。” 随安抱着书直起身,扫了一眼道:“那就拿着吧。”反正最后一本,也不能完全不给他希望。 褚秋水的眼一下子就红了,可怜兮兮的看着书肆老板。 “二位选的书多,我给去去零头,去去零头,以后常来,咱们这里的话本子都是上京最全的……”书肆老板一边说着话,一边飞快的跑到柜台。 付了帐,随安稍微气顺,在街上的果子铺里头捡了不少吃食给褚秋水买了,褚秋水站在一旁眼巴巴的提建议:“我不吃这个。” 随安嗯了一声,指着旁边的问:“那那个呢?……好,那就称半斤那个,它旁边那是什么?给我么一点尝尝呗?” 俏生生的模样,毫不扭捏的话语,让上称的小伙子脸都红了,捏了一块老大的长寿糕给她。 随安掰了一半给褚秋水,问道:“这个要吗?”又问那伙计:“这个多少钱一斤?” 伙计小声报了一个价,价钱不低。 褚秋水就道:“这个太贵了。” “没事,这个轻不压秤,”她示意伙计也一样来半斤,然后又漫不经心的开口:“我赚了钱不就是养活你么?!”反正她这心境跟给褚秋水当爹也没什么分别了。 褚秋水欢欢喜喜抱着一堆吃食,随安则抱着一摞书回了住处。 武英正站在门口,随安就笑,“一转眼你就不见了,快过来,我们买了好些吃的,你也带些回去。” 褚秋水拿钥匙开了门,武英将脚下的一个包袱提起来进屋放到桌上,笑道:“九老爷临走的时候让我把他不用的一些笔墨都收拾了起来,正好都是褚大叔能用的,他便吩咐叫我拿过来……”其实褚翌的原话是:“给他找点事干,别整天哭……” 随安打开包袱欢喜的笑道:“比我用的都好,”喊了褚秋水:“爹爹过来看看。” 武英见再无旁事,就问:“姐你晚上是回府住,还是住这里?”这就一间屋,床也不大,再说随安到底十四了,是大姑娘了。 随安麻利的将买来的吃食包了一包,找了根麻绳系住,交给武英:“你带回家吃去。” 武英不要,“我不爱吃这个,要不你给圆圆好了,她就住书房小院,对了,你的屋子也还给你留着呢。” “那我回去住吧,在这里还得打地铺。”房子虽然大,但没有隔断,只能算一间屋。 第八十八章 当成闺女养 随安跟武英出了门,又道:“你等等我。” 返身进了屋,褚秋水这会儿没哭,见随安还问:“落下东西了?” 随安冲他伸手:“把你剩下的银子给我,我存钱庄去。” 褚秋水一声也没啰嗦,都拿了出来,随安看了看,约莫还有四十八两的样子,心里满意,留了半两银子给他:“这些给你当零花,花完了再跟我要。” 褚秋水欢欢喜喜的送她出门,好像那四十八两不是他的,只有这半两才是的样子。 武英偷偷冲随安竖了竖大拇指。 随安想想今天发生的事,虽然生气,也够乐的,唇角上挑笑了。 褚秋水一见闺女笑了,连忙道:“随安啊,明天记得来看爹爹啊。” 武英在路上就问:“姐,褚叔多大年纪?”从面貌上看二十来岁,可从他这心理跟智力上看,却好像比八十的老头子还不如。 “快三十了。”随安坐在马车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那年纪不大啊,怎么没再找一个?” “再找一个?”随安挑眉,“你是觉得我照顾我爹不够累,想让我再伺候个娘是不是?” “嘿嘿,你别说丧气话啊,我这不是觉得褚大叔要是再娶一个媳妇,就不能让你这么累了。” “我娘就是累死的,你说要是脑子没毛病的,谁肯嫁给我爹?”她干脆躺下,仰头看着车厢顶棚:“以前还有人给他说亲呢,后来人家一打听我们家的事,就没下文了,说实在,我特别佩服我奶奶,看出我爹不是个能干人,早早的相看了媳妇娶了回来,我娘傻,干活累了,看我爹那张脸一眼,又出去任劳任怨……可惜啊,再找我娘那样的,不好找了。” 把武英听得,想乐又觉得自己不够厚道。 “你的书我放书房小院了,咱们直接过去?” “既然都回来了,还是先去徵阳馆跟徐妈妈说一声,天都这么晚了,估计分派活计也得等到明日。” 武英把马车赶回车马处,两个人一齐到了徵阳馆。 本是想通报一声就回去歇着,不成想徐妈妈没出来,倒是出来个丫头喊随安:“老夫人要见你。” 随安看了武英一眼,拾步上前。 她进屋的时候,正听到徐妈妈带笑的声音:“……你这是打算把她当姑娘养啊……” 随安目不斜视,蹲身行礼,却一下子被徐妈妈拉住,笑着说了句:“老夫人才说了你,可巧你就来了。”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我没有闺女,你又得了老九的恩典,以前在他身边伺候也是个尽心的,这些料子赏了你,下去多做几身衣裳。” 徐妈妈拉着随安去看料子:“老夫人的眼光都是顶好的,这些啊,正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的……” 随安看了一眼,红橙黄绿蓝,灯光下金光闪闪:“谢老夫人,随安只是尽了本分,实在愧不敢当。” 老夫人笑道:“赏你的你直管接着,也不用怕其他人嫉妒,老九这难伺候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既然回来了,明日就过来我身边当差,先跟着紫玉学学这里的规矩,其他的等我得空了慢慢教你。” 这就是要先过试用期的意思了,五两银子不是那么好拿。 不过她现在是良籍,只能算打工的,不是来卖命的,“婢子谢老夫人恩赏。”抱着衣料告退。 老夫人又留了武英问话,问的不外是褚翌走的事情。 武英能答的都一一答了,不该说的一句没说。 老夫人让他退下,跟徐妈妈说:“她这八字果真是旺夫的?” 徐妈妈点头,“强水得木,方泄其势,她这命势,也正合了九老爷……” 老夫人拿着徐妈妈批回来的八字看了又看,“竟没什么不好,除了幼年时坎坷大些……”一时拿不定主意,就问:“老太爷虽然没有明说,但我晓得他的意思,是想叫老九娶安远将军家的嫡次女,我从前看中了清平侯的小闺女,这两个都娇娇俏俏,跟老九配在一块,金童玉女,只一样,脾气急了些,现在看来,我还是想的浅了些,老九啊,就该找个老实沉稳的,否则他这脾气,一般二般的人也受不住。” 老夫人还有句话没说,可徐妈妈已经明白了,主母要宽和大方,才能不跟妾室争风吃醋。 其实有老夫人在,她不可能脑残的看不惯儿媳去故意抬举儿子的妾室通房,就是正经的儿媳想磋磨房里的姨娘,老夫人也没道理胡乱插手,看七老爷褚钰就知道了,他年纪不小了吧,德荣郡主没有孩子,也没抬举妾室,那俩通房丫头寻常都到不了褚钰面前,还不如三等丫头能见他的次数多,老夫人也从未就子嗣的问题多嘴一句。 因为老七这样,所以老夫人就特别希望褚翌能多子多福,老七的婚事人人都看好,当初也是他自己乐意的,可德荣郡主霸住人,那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老夫人有时候都怕德荣郡主随了她娘,已故的平郡王妃身子骨若,勉力生了德荣郡主后就一直缠绵病榻,人参燕窝的养着也没多活两年…… “王家倒有一位姑娘……”老夫人语气迟疑的说道。 徐妈妈一愣,接着道:“您说的莫不是六房的五姑娘?” “老六媳妇的脾气那么硬,你说生了个姑娘,怎么就差了那么多?” “五姑娘温柔贤淑,也自有好处。” “就是不知道是真贤淑,还是被压的狠了……,你把最近送来的帖子找给我,我也得出去走动走动了。” “您最近为了九老爷担惊受怕的,又这样操劳奔走,还不如在府里办个赏花宴,请了些小姑娘们过来顽?” 将军家的丫头 第46节 老夫人摇头:“不行,那样一来大家都知道我是为了老九相看,他不跟我反着来都是好的,还是我出去多看看,也省得请到府里,落在有心人眼里,到时候假模假样的装样子。” 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就这样定了,你去拿帖子过来吧。” 第八十九章 还书 紫玉拉着随安的手:“你原来的屋子也吩咐人收拾了,只是我倒是想让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只要姐姐不嫌我,”随安眨眨眼说道:“我也想少走几步路,您帮我看看,要是这边有空着的屋子,先给我留出来,我好把家当扛来。” 说的紫玉咯咯的笑了起来,亲自送她到门口。 圆圆还在书房小院,她住了东边的耳房,见了随安眼眶一红,“随安姐姐去哪里了,叫我好找。” 武英在随安背后冒出头来:“之前怎么跟你交待的?” “不要说她,都是我不好。当时走的匆忙,也没跟你说清楚。过去的事咱们都不说了啊……”这都是欠下的债啊。 圆圆其实还有点小担心,这书房院子原本就是随安当差,现在随安回来了,她会不会被退回家,或者是再去干那些重活啊。这些事她从前都没想过,还是林姑娘过来点拨了她两句,她才能多想一想。 随安就对武英道:“你快回去吧,反正我明日就去徵阳馆当差,有什么事你去那里找我。” 武英见过她“管教”褚秋水的模样,再听她这么细言细语的说话,就感觉毛毛的,想着自己还要给褚翌写信,答应了一声就走了。 随安便跟圆圆说:“你自己在这里怕不怕?我或许要搬到徵阳馆那边去住……” “不怕的,隔壁的林姑娘也常过来看我。”知道随安要到徵阳馆当差,圆圆的心情更好了。 随安一听林姑娘,心就不好了,她还没忘记林颂鸾跟褚秋水说的话呢。 天底下就有这么一等人,你不去招惹她,她那屎盆子一个接一个的想往你头上倒。 随安磨了磨牙,笑眯眯的拿出从褚秋水那里顺回来的点心:“这是在大街上买的,去泡点茶,咱俩来个秉烛夜谈。” 她的小屋子还是三个月前的样子,干干净净,没什么变化,被子在床上团成了一团,圆圆脸红:“知道姐姐回来住,拿出去晒了,还没来得及叠。” “让你费心了。”随安笑着将点心包放在桌上,两手提着被子三两下叠成了一个严丝不苟的四方块,床单一抖一撑立时平整了,这样再看床铺,就觉出规矩,干净,让人看了心里清爽。 圆圆惊叹:“随安姐,你可真厉害。”她来的时候随安受了伤,这还是头一回见她叠被子。 随安洗手,拿出柜子里头的茶叶罐子,问:“有热水吗?咱们边吃边说。你要是想学,我慢慢教你就是了。” 圆圆轻快的答应了,提了水来,随安烫了烫杯子,给她们俩一人倒了一杯热茶,就着点心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第二日早上差点儿起晚了。 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过来,也不及吃饭,塞了两口点心跟圆圆说了一声就走了。 紫玉伺候老夫人用饭,老夫人道:“你今儿教教随安出门的规矩,明日去安成伯家。” 紫玉脆声应了,见了随安直接道:“你还是搬过来住吧,咱们姐妹也容易亲近些。” 随安也不啰嗦,“我今天就搬过来。” 紫玉便跟她说安成伯家的事,还有出门的规矩。 大梁的朝廷架构其实不难理解,勋贵前头站着皇室,文官前头站着内阁,武官么,好比皇帝手中的刀,没有战事的时候会弃之不用,也或许会觉着这把刀不顺手,再换一把。 安成伯在勋贵里头不算头一份,但因为管着宫卫,在皇帝面前挂的上号,因此往来奉承的也不少。 “……你头一次跟着出门,要紧的是别出了岔子,只跟紧了我就行。对了,你出门的衣裳呢,拿来我替你掌掌眼。”紫玉道。 随安无有不允,借口回去收拾东西回了书房小院。 王子瑜的书还在她这里放着,若是拿去了徵阳馆,那边人多难保不被人翻出来,到时候又是一桩官司,可这样托人捎去,她也没几个知根知底的人…… 想起武英说的武杰挨了板子躺在家里,她收拾了几样伤药,拿着盛着书的匣子去了武杰家里。 武杰一听说随安回来,非要从床上起来。随安上下打量他,见他形容尚好,心里偷偷骂了褚翌一顿,这就是主子犯错仆婢挨罚,“你还好吗?我拿了些伤药过来。” “我还好,武英昨儿来我家跟我说了,随安姐,你这些日子可还好?对了,九老爷让我从锦竹院把他的小库房的钥匙跟账本都拿着了,武英说以后这些就交给你管着,什么时候咱们把账目对对。” 随安笑:“我也挺好的,对账的事不急,你先养好伤,我这还有一桩事要你帮忙呢。” 武杰忙道:“我这伤不要紧,就是看着吓人,可没伤筋动骨,平日摔打的皮实,随安姐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随安看着他犯愁,她来之前,没想到他挨得比她当初还要厉害,就有点犹豫。偏武杰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她,一咬牙道:“九老爷这边有些东西要送给表少爷,本来应该我亲手转交的,可我明天要跟着老夫人出门,以后怕也不得空单独出去……” 武杰就笑,“旁的事我还不敢保证,表少爷的事交给我好了,我嫂嫂是表少爷身边的侍卫小顺的表姐……” 武杰喊自家大嫂过来,随安特意看了看,没发现大嫂跟小顺模样有相似的地方。 小顺来的很快,见了随安吃了一惊,却又很快的垂下头。 随安小声道:“这是表少爷的书,九老爷让我替他还给表少爷。” 小顺点了点头,收下匣子,走了。 随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对武杰大嫂谢了又谢,又跟武杰说:“你好好养着,得闲了我们就来看你,伤筋动骨一百天,多趴会儿总是好的。” 回去后先收拾了铺盖,然后拿着选好的衣裳去找紫玉。 因为明日是安成伯的母亲过六十大寿,因此她选了一件粉红底绣花长裙,这是她最花哨的一件衣裳来了,紫玉点点头:“勉强凑合吧,老夫人赏你的衣料你赶紧的做起来。” 随安忙道:“回来就做。” 第九十章 出门 第二日早上被紫玉押着薄施粉黛,又领到老夫人跟前看过了,老夫人还跟徐妈妈笑道:“这样一打扮起来,也是个小美人,以后跟着徵阳馆的姐姐们,可不兴像从前那样土土的……” 徐妈妈也笑:“老夫人巳中出门,你们先去吃了早饭再过来。” 此时离巳中还有一个半时辰,时间尚早,随安便跟紫玉说道:“昨天只拿了铺盖,我还回去收拾下其他东西。” 紫玉皱着眉道:“我看你不如叫武英那个妹妹跟过来伺候你好了,反正九老爷也不用那个书房小院了。” 随安忙作揖:“好姑娘快快饶了小生吧,小的是哪个牌面上的人还要人伺候!倒是姐姐若是需要,小生愿意端茶倒水洗脚捧盆的伺候姐姐……” 正好让棋佩听见,哈哈大笑了起来,紫玉哭笑不得,捶了她两下:“你快去吧,以前也没发现这丫头嘴这么贫。” 随安换了平常的衣裳,匆匆去了书房小院。 圆圆正跟武英一起打扫院子。 随安心道幸亏换了衣裳,挽了袖子跟他们一起,一边打扫一边问安成伯家的事情。 武英跟回事处的人熟,知道一些,忙跟她说了。 安成伯是天子近臣,他母亲的诰命虽比不上老夫人,但年纪在那里摆着,老夫人也当成个长辈尊敬的。 随安一一的记在心里,暗忖少说少错,明日首要便是规行矩步,一切行事都以不出错为前提。 巳时中还差一刻,褚府要出门的女眷都到齐了,大家在垂花门里上了车,褚钰亲自护送她们前去。 马车一直到安成伯府的垂花门才停下,随安跟紫玉先下了车,又扶下老夫人,德荣郡主带着褚长龄的妻子褚大奶奶过来,一左一右的虚扶着老夫人。 早有安成伯府的管事婆子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穿了件大红色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紫玉就低声跟随安说:“这是安成伯夫人。” 安成伯夫人上来先行礼笑道:“您可是稀客,快请屋里上坐。” 老夫人笑道:“今儿我们来沾沾你们府里的喜气。” 褚大奶奶给伯夫人行礼,德荣郡主一手拉了褚大奶奶一把,一手扶了伯夫人一把,看得出来她跟这两个人关系都不错。 伯夫人笑着往她们后头看,假作道:“七老爷在哪里呢?沾我们的喜气当然没问题,不过得让玉树临风的七老爷给我们老太君拜寿才行。”她年纪比老夫人大,但因为上头有婆婆,不好穿的过于庄重,看着倒是老夫人更稳重些。 褚大奶奶就退后一步,伯夫人扶着老夫人的手,一边说着话一边沿着抄手游廊往里头走。 等老夫人进了屋,紫玉跟随安自然的就站在廊下。 廊下已经有不少丫头,有跟紫玉认识的,上前来打招呼,紫玉也没藏私,将随安介绍了,什么长兴侯府里大奶奶身边的姐姐,姚国公府老夫人身边的得力的妹妹…… 随安抿了嘴笑,不想贸贸然的插话讨人嫌,便站在一旁认真的听她们说话。就像大学舍友在一起讨论帅哥,衣裳口红一样,这里的丫鬟们讨论的也不出那几样,有问胭脂的,有说熏香的,有说某某奶奶或者夫人穿了一件什么什么料子的衣裳的,当然,最讨人喜欢的话题便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斜眉入鬓人物风流云云。 说起这个,一个叫香雪的丫头就笑着跟紫玉道:“你们家九爷可惜不在京中,否则那林家少爷怎么能在三月三独占鳌头……” 紫玉笑着看了一眼随安,笑道:“现在是九老爷了,我们老太爷回来,重新排了称呼……” 随安知道褚翌长得好,但没想到他在外头还有这样的名声,看那丫头嘻嘻笑着的样子,暗搓搓的想,香雪肯定不晓得褚翌的真实脾气,话说回来老虎长得毛茸茸的,跟大猫一样,要是不张嘴,看起来的确挺漂亮的,但它就是再优雅昳丽,那也是老虎呀。 随安觉得自己脑袋瓜真是既冷静又理智呀! 有管事妈妈进屋禀报男客们过来给老太君拜寿。 见王子瑜也在其中,紫玉忙扯了随安上前行礼:“见过表少爷。” 他看见随安一愣,接着微微一笑:“你们俩跟着姑母来的?对了,你们谁知道九表兄是怎么回事?我这两日被拘在家里,一会儿听说他不见了,一会儿听说他去华州了……一头雾水。” 紫玉就笑道:“这事儿您得问随安,我也是只知道九老爷心血来潮连夜赶去了华州,害的老夫人白担心了一场不说,只好又另外打发人给九老爷送了一车东西过去。” 王子瑜看了看拜寿的门口,喊了随安:“你过来,我问你几句话。”率先走到一棵花树下头。 随安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走了过去。 王子瑜就低头小声的问:“庄子上的人跟我说你去接你爹,你怎么又回了褚家了?到底怎么一回事?你没事吧?” 随安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他,心里虚慌慌的,砰砰乱跳了一会儿才同样的小声回道:“就是那天不知道怎么被九老爷发现了,我还以为是您告诉他的呢……” 王子瑜怎么也没料到她这是倒打一耙啊,连忙道:“我当初去华州是瞒着家里,回来后就被抓去跪祠堂了,哪里来得及见他。” 随安点点头:“九老爷说一日为奴终生为奴,我也是没办法只好回来了,当然我可是死活都没有承认说您收留过我,以后您也别说漏了嘴就是了……” 王子瑜心塞至极,好比捡了一个宝贝还没稀罕过来,就被宝贝的主人寻了回去。 他忍不住沮丧的开口:“他与我打赌,明明是他输了,却不肯将你给我……,说已经给你脱籍,我以为你得了自由身,谁知道他……” 随安没想到他当日竟然是为了她才同褚翌打赌,可这种拿人当物品打赌的事,她实在没办法感动,狮子跟老虎说我看中你的兔子了,咱俩打个赌,输了兔子归我? 当然要说感激,应该还是有一点的。虽然她为了褚翌挨揍,可若是没有王子瑜的话,褚翌应该不会那么爽快的给她卖身契。 心里暗骂褚翌一声,活该被箭射中! 可紧接着想了起来,要不是褚翌被箭射中,她也不会这么快就被迫回来。 这一刻,她连射褚翌箭的贼人也恨了起来。 这日,褚九老爷翌坐的船沿着清江从南向北顺流而下,中午的当口儿他换了药,抹上药膏等着晾干的功夫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将军家的丫头 第47节 第九十一章 立足 安成伯府也给丫头们安排了酒席,毕竟能叫主子们带出门的丫头在自家府里也是体面的。 可就算这样,等回了褚府,随安也依旧累得不想动弹,她这趟出门就发现自己不是个善于应酬交际的人,她没有那种天然的主角光环,能挑挑眉就让红粉蓝颜统统围上来。 或许那种一对一的日常的打交道还可以,就是这些三姑六婆们在一起,她受不了。以前在书房小院的时候还没觉出来,这次出去,旁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觉得毛毛的,脸上热热的,一点也不喜欢被人用目光称量。 但出门也有好处,比如说她发现安成伯府却是交际广泛,老太君寿辰不仅运昌侯府送了重礼,连太子也赐下礼物。 原以为接下来就没事了,谁想到第二天紫玉又通知说老夫人过两日去梅家林园赏花。 “昨儿遇到的那些小姐妹们肯定也有道的,你总不能仍旧只穿那一身衣裳吧,她们一个个睛儿贼尖,到时候背地里排揎,你可就成了笑话了。” 随安只好花了钱请针线房的人帮着做衣裳。丫头们一年四季一共四身衣裳,她来的不巧,春裳已经早就做了,夏裳要开了五月才做。 针线房的人手巧,做出来衣裳好看,但也花钱多,随安觉得肉痛,她想起夸下的海口要给褚翌做鞋子的事情来,更加不想出门了。 徵阳馆里头女红最好的是徐妈妈,棋佩得了徐妈妈真传,才提上来半年的三等丫头石榴是棋佩的徒弟。 随安就死皮赖脸的去求石榴教自己。石榴不肯:“姐姐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头,我是哪个牌面上的,怎么有脸教姐姐?姐姐要是有活儿,分派我做做就行。” 随安的女红水平,绝对在水平线以下:“好妹妹,求求你啦!”拿出后世小痞子哄小姑娘的厚脸皮。石榴不敌,终于磨磨蹭蹭的应了,开始教她绣花,随安知道,绣花不是为了以后做个绣娘,而是为了练习手感,学的很用心,可惜就是没天分。气得石榴哇哇大叫。 紫玉听说了哈哈大笑,转头去老夫人跟前卖了个干净。 徐妈妈就喊石榴,叫她把随安的成品拿来看看。 石榴说是伺候老夫人,单寻常连进老夫人的屋子都不容易,就更不用说见老夫人了,进了屋,才晓得是问随安,连忙将袖子里头的一块帕子拿了出来,很诚恳的道:“奴婢学艺不精,教的不好。” 徐妈妈接在手里一看就乐了,递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一瞧:“这绣得是木棍儿?她画画儿不是看着还不错?怎么绣花就差这么多?” 紫玉也逗乐:“奴婢还想着让她学几日就能自己做衣裳了,哎,就这水平,做出来衣裳能不能穿的出门还是个未知呢。” 徐妈妈翻过来瞧,大概想给随安找出个优点来:“这锁边儿还是有进步的,这最后一道边就齐整多了。” 石榴伸出脖子一看,大胆的插嘴道:“徐妈妈,这一道边是我缝得。” 石榴算是自己的徒孙,徐妈妈又认真看了两眼,点了点头道:“那你好好教她吧,你的水平,教她也绰绰有余啦!” 屋里众人捧腹,老夫人摆手:“三岁看老,这人是个什么样儿,下生就带了的,她不会也不用下力去学了,别以为我说的不对,就你们想想,她认识多少字儿,要是让你们拿毛笔写个字儿,难不难?” 徐妈妈心道老夫人这是偏心上了随安。当然归根结底的还是因为九老爷,随安对九老爷有用,若是跟了九老爷,又能带旺九老爷的命星,老夫人看随安自然要高于其他人一等。 老夫人就叫了随安过来:“给你的那些料子,你也不用自己做了,趁早送到针线房去,从前你跟着老九,穿的灰突突的也罢了,在徵阳馆就要跟徵阳馆里头姐姐妹妹们一样,正是穿红穿绿的年纪呢,你们可说是不是?” “谢老夫人恩典。”随安小声道:“婢子才刚将料子送去了,要是让婢子自己动手,估计等明年也穿不上新衣裳。”关键是她这两个月个头长了些,先前的衣裳穿着露出手腕来了。 屋里人一听她这样说,又都笑了,老夫人也笑,声音带了几分柔和:“虽说手艺不成,但总算还有几分自知,也不错了。” 随安受宠若惊。 等下了值回屋,紫玉就跟她道:“我先前还怕你被人挤兑哭了,有老夫人今儿这话,你就能站稳脚跟儿了。” 随安发愁道:“要论交际应酬,我不如姐姐你,姐姐做事八面玲珑,我做事虽然也想跟姐姐学,可就觉得四面透风。棋佩姐姐的女红厨艺我更是望尘莫及,您说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 紫玉就笑:“你真是,老夫人才夸了你,你倒是没把自己看眼里,算了,既然老夫人让我教你,我少不得要提点你一二。”说完却不接着往下说。 随安连忙倒了茶,又做出一副讨好的模样,“姐姐您要不要泡泡脚,小的给您打盆水?” “去你的!”紫玉捏着帕子笑着推她,“你想想,老夫人最挂牵的是谁?” “当然是九老爷,”随安皱眉,“可九老爷在边关,姐姐是让我去边关杀敌,等九老爷遇到危险率先挡在他前头?”话没说完就被紫玉笑抽着扔了帕子在脸上。 “我不跟你开玩笑了,你既然不喜欢出门走动,要是留在家里,不如多替老夫人抄些经书,老夫人因为早年老太爷上战场,所以一直在东厢那边设了小佛堂的。” 随安心里觉得抄经的意义还不如她上战场呢,可这话不能说,说出来就是对神佛不敬。 她就趁着晚上的功夫抄了一卷地藏菩萨经。 可事有巧,就不有不巧,她刚拿来经书出来,没等递到老夫人手里呢,外头进了人禀报:“林姑娘过来了。” 林姑娘就是林颂鸾了。 随安一听她的名字,就恨不能上前先给她两爪子,欺负她也就算了,还变本加厉的欺负她爹!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第九十二章 抄经 林颂鸾气质温婉,垂眉含笑:“褚九哥一心为公,作为师妹,我打心里佩服至极,可深闺弱质,无缚鸡之力,也只是抄些经文,供奉在佛前,聊尽一分心力……”奉上三卷佛经。 刚说完,又有丫头进来禀报:“王妈妈过来了。” “莲香是个笨人,可笨人心诚,不像那些刁钻奸猾的,她就一笔一画的比着佛经这么抄的,她说为了求佛祖保佑九老爷,后头还要跪着抄呢,那才是真虔诚……”王妈妈送上莲香抄的厚厚的一沓子经文。 随安生无可恋的瞅了紫玉一眼。 紫玉使劲憋了憋,才把笑憋回去。 这还不算完呢,锦竹院的三个大丫头也来了,同样的是送了抄好的经文儿…… 此时此刻,随安空前绝后的希望时光能够倒流。 紫玉一直笑到晚上。 损色儿啊! 不过经此一事,随安也算放开了,徐妈妈纳鞋底的时候,她跟在一旁,时不时的搭把手,徐妈妈干脆把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给了她,总算是有了个“正经活儿”。 不出门的时候丫头们聚在一起做活,有时候老夫人也会叫她们在跟前一起,图个围着热闹。 随安断断续续的晓得了不少八卦,比如褚太尉把族中的不少姑娘也送进族学,还请了位女先生讲课,为的是人从书里乖,又比如林姑娘在族学中很受追捧,不少褚家子弟都公然表示过喜欢她的诗词。 说到林颂鸾的时候,随安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的老夫人。 老夫人一副没有听见似的模样。 随安心里想着,还是要打听打听小李氏在宫里的情况。 她跟紫玉的关系越来越好,就问紫玉:“知不知道林姑娘的小姨现在如何了?” 紫玉也属于看林颂鸾不顺眼的一类人,闻言笑道:“听说皇后娘娘说她宫规礼仪学的不好,打发去了尚衣监……” 褚家的人都没怎么把小李氏放到眼里。 等到快端午节的时候,却突然传来消息,说肃州节度使李玄印的夫人带着女儿回了上京。 武官在外,通常都会让家人在京中为落户,名义上皇家会恩赏宅子庄子,实际上就是为质。 褚太尉得知消息后找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就遣了屋里服侍的,只留了随安在一旁奉茶。 “今日大朝会后,皇上将我留下,然后把李玄印的密折拿出来给我看了……”褚太尉语气沉沉的开口。 老夫人心里一突,看了随安一眼,“你在外头守着,有其他人来,先叫他们在西花厅等等。” 随安便站到内室门口。 屋里不一会儿传出老夫人的问询声:“李玄印说了什么事?” 褚太尉的声音更加沉闷:“李玄印说自己的伤病经了去岁更厉害了些,恐怕勉力支撑也过不去今年了,他的儿子们已经成家,只剩下最小的闺女,在边关找不到好人家,又怕自己出事再令她守孝三年更耽误了青春,因此叫了夫人带着闺女回京相亲嫁人……” “难不成,李玄印并无反意?”老夫人疑惑。 外间随安也同样有着疑惑不解。若是李玄印真的决定要反了朝廷,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送妻女进京。 因为他们一旦起事,留在京中的妻女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定会被斩首。 屋里就传来褚太尉的叹气声:“事情我早就命人透给太子了,可太子竟然派人送信给李玄印……,这才过了多久李玄印那边就送了人进京,我看陛下的意思,竟是想给李家闺女赐婚的样子。” “我看,不如就让人送帖子给李夫人,我亲自去见见她,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褚太尉点头:“你去一趟也好,孩子们都在华州,我虽然相信老九说的事,可私心里还是希望李玄印不要真的起事,他现在做出这番样子,我们也得好好分辨分辨,看他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第二日,老夫人就命徐妈妈给李夫人送帖子。 随安自告奋勇的陪着徐妈妈一起去李府。 李夫人在花厅见徐妈妈,她看上去二十七八的年纪,穿了一件沉香色暗花牡丹葡萄纹大袖衣,眉间似有一抹轻愁,看脸容倒是十分温婉安详。 随安想了想,试探着朝陪着自己的李府丫头露出一个笑:“李夫人可真漂亮,女儿随母,想来李姑娘也是国色天香。” 她话说的很慢,那丫头反应过来,立即与有荣焉的抬了抬胸:“我们大小姐在整个肃州都是最美貌的。” 随安默了一瞬,然后冲那丫头眨了眨眼:“我们府里九老爷今年十五岁,人物俊杰,名满上京。” 那丫头先是张着嘴,沉默的比随安时间长,可一下子眼中像是放了光,看了一眼屋里,一把拉住随安的手:“夫人许是过一会儿才能跟你们府里妈妈说完话,姐姐先去茶房喝杯茶。” 两个丫头交换了一下“情报”,随安这才知道李夫人是李玄印的继室,她只有李姑娘这一个亲生闺女,李姑娘确实美貌,在肃州求亲的人络绎不绝,还有慕名而去的。 “……上京物华天宝,可只有一样,李姑娘要是嫁到上京,以后想找娘家人撑腰有些远了,若是在肃州,那可……,说句大不敬的,比那些郡主县主们也不差什么吧?”没敢说公主,但节度使一般就是地方土皇帝,跟公主也没两样。 “姐姐不知,我们李大人年事已高,又有不少伤痛,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夫人这才生了在上京给姑娘找婆家的心思,到底京中规矩严整,没有那种过别的苛刻的……”言下之意,若是李玄印不在了,到时候李姑娘在肃州就是那落架的凤凰。 随安没想到李玄印密折中的事就这样轻松的被个丫头说了出来——是李玄印没把皇帝看眼里,还是那丫头是李夫人心腹中的心腹,所以知道机密? 她笑着道:“姐姐别哄我,李姑娘应该有不少兄长吧?咱们都是武将家,可不是那些文绉绉的人家,这姐妹在婆家受了欺负,正该娘家兄弟出场,要不都说大舅兄们能顶半个岳父?” 那丫头听随安说李姑娘的兄长,却不知怎的把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添了两分勉强的说道:“是啊,我们姑娘有八个兄长呢。” 第九十三章 若有所思 随安不是天真的小女孩,她明显的从李府丫头的话里听出了言不由衷,便连忙转了话题,问李夫人娘家是不是也在京里,“兄长们都是大老爷们,……上京的规矩,送亲的全福人都是由女家亲眷担任……” 她一说这个,那丫头就转了神情,连忙给随安倒了一杯茶,问:“还有什么规矩,姐姐也给我讲讲。” “我也是一知半解的,只晓得这全福人是顶要紧的,在婚礼前一日要到新房中撒床撒帐,婚礼当日,还要扫轿、熏轿、照轿,能被请到全福人,是很体面的一件事,但也很辛苦,要是娘家实在不好找,从外祖家找也是一样。” 那丫头听了若有所思,掩饰似的说道:“我们夫人娘家倒是人丁兴旺,可就是离上京太远……,全福人的事多亏了姐姐提醒……”请随安喝茶。 随安笑着点头:“从定亲到成亲,总有一段日子。” 心里却在琢磨,李姑娘上头有八个兄弟,她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不可能那些兄长们还没有成亲,也就是说有八个嫂嫂,这八个嫂嫂不会都不能当全福人吧,可听这丫头的口气却像是根本没从李家妯娌当中考虑…… 看来李家的事还要从肃州那边好好打听打听,只是不知道她这样啰啰嗦嗦的跟褚翌说了,他会不会直接撂挑子不管。 又过了一盅茶的功夫,徐妈妈才从花厅出来,李夫人亲自送到门口。 将军家的丫头 第48节 徐妈妈上了马车,脸上的笑便收了起来。 随安心里一突,直觉可能徐妈妈从李夫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并不怎么好,但徐妈妈是老夫人的人,老夫人跟褚太尉的利益一致,随安并不想过多的掺杂在其中,所以她不打算跟徐妈妈说自己得到的消息。 可褚翌临走的时候只说叫她写信,写完交给武英,也不知道她写了信会不会被人拆开看。 回到褚府,趁着徐妈妈跟老夫人禀报的功夫,她去找武英,见了面直接问:“我要是写信给九老爷,牢不牢靠?” 武英点头:“姐姐尽管放心,九老爷都安排好了。” 随安却觉得不大放心,忍不住悄悄问:“九老爷怎么安排的?我听说有许多信半道上会被人拆开看。” “这个你就放心好了,九老爷的信是夹裹在药堂那边让兵部送到边关的药材当中的,那些药材半个月一送,来回不仅安全还方便快捷……” 老夫人上门拜访李夫人,并没有久坐,这次随安一直站在老夫人身边,反倒不如头一次的时候打听到的内容多。 两位夫人彼此都问候了对方夫君的身体,然后就说起了儿女经。 “我这里单等着老九娶了媳妇,我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夫人了,可他倒好,一声不吭的跑到了战场上,管也管不住,总不能用绳子绑在家里,从小又格外有主意,叫他上东偏要上西,竟跟我说,娶媳妇要娶个他喜欢的。你说他周围围着的都是些兵娃子,能娶着什么喜欢的?”老夫人笑着无奈的说道。 “倒是缘分,我们家这个也是行九,又是最小儿的,被她爹从小娇惯着长起来,要不是我看了不行,严加约束着,这会儿不定成了个骄纵的主儿……” “哪里能够呢,我看李姑娘倒是温婉可人,比上京的这些贵女们还多几分贵气。”老夫人奉承了一句,却不接李夫人前头那句缘分的话儿。 等随安悄悄的将身体的重心挪到右脚上的时候,老夫人就提出告辞:“您刚来上京,事务繁冗,就不多打扰了,端午节再请您出去踏青。” 李夫人再三挽留用了午膳再走,老夫人只推家中也要准备过节,她只好道:“也好,等我把家里这摊子事儿理顺了,再请姐姐上门做做。” 随安就准备写信,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把从李家知道的消息都写在了信上,最后写道:“李夫人进京,带的肯定是自己的心腹,那些能对外说的会告诉外人,可李家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却不能只单单看李夫人这边,还要寻摸着打听打听肃州节度使府上的实际情况才行。” 不能排除李夫人母女被李玄印当做弃子故意丢到上京迷惑众人的情况。 假若真是这样的话,李姑娘也忒可怜了点。 但谁又不可怜呢。路总是人走出来的,那种一生从生到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随心所欲的人恐怕就是过上数万年也没有一个。 晚上把封好的信交给了武英,然后她就开始琢磨如何请假好去陪褚秋水过节的事。 徐妈妈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吩咐,很爽快的准了她一日假。 到了端午节这日,老夫人带着家里女眷出门踏青,看赛龙舟,随安则一早就去了隔着几条胡同的褚秋水的住处。 褚秋水正在家中望眼欲穿。 随安看见他,就不自觉得把自己调整到女汉子模式。 “是去看赛龙舟,还是去爬山?” 褚秋水虽跃跃欲试,可仍旧迟疑道:“你好不容易歇息一日,咱们就在家好好过节。”这屋子平日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只有闺女回来,忙忙碌碌的,看上去一下子有了家的感觉。 随安将抹布洗干净晾上,目光清亮,找了放在院子当中的一只木盆,提了水倒进去,扒拉了褚秋水的脏衣裳一边洗一边道:“我反正听你的,你说出门就出门,你说在家就在家。” 褚秋水立即发愁了,他就不是个决策者,从来也没下过什么决定。 结果等随安洗完衣裳晾晒起来,他也没做好决定。 随安心里暗笑,她平日不许他单独出门,恐怕他就真的没怎么出过门,这段日子估计也闷坏了,现在犹豫不决,心里肯定还是希望能出去逛逛的。 双手在围裙上拍了拍,上下打量他一眼,“咱们还是出去吧,就是在家过节,也得买些东西才好,纵然雄黄酒不喝,也要吃两只粽子应应景儿吧?” 又道:“我看你也不用换衣裳了,就穿这一身,正好等回来我给你洗了。” 说着她麻利的将头发梳了起来,又把自己带过来的小厮衣裳换上,歪头冲褚秋水笑:“老爷,请吧?” 第九十四章 端午 父女俩人跟房东夫妇说了一声,然后锁上门就出去了。 路边的馒头店里就有卖粽子的,褚秋水要了个红豆沙的,随安要了一只蜜枣的,等褚秋水慢吞吞的付了帐,两个人一边吃着一边往赛龙舟的湖边走去,一路上停停买买,随安买了一包粗麻线,两支糖葫芦,褚秋水看中了一柄熏了香的扇子,只把他那点儿私房银子都花了个精光。 结果走到湖边的时候,龙舟已经分出胜负,人群也开始往回走。随安便拉着褚秋水订了一条小船,“这湖这么大,水上应该凉快……” 褚秋水有点怕,犹犹豫豫的不想上船,“这船晃动的这么厉害,要是落水怎么办?” “船家会水,再说我也会。就算掉下去,也能救你上来。”随安硬将他扯上船。 褚秋水小声问:“你什么时候会游水的?” 随安这才想起自己说漏了嘴,她在现代的时候是会的,灵机一动:“梦中学会的。” 褚秋水将信将疑,直到撑船的船家发出一阵笑声,他才瘪嘴:“你又糊弄我。” “你不信啊,我跳下去游一个给你看看?” “我信,我信了,你不要跳下去。”褚秋水连忙道,他正襟危坐,随着船身晃来晃去,等船到了湖中心就开始害怕,脸色越来越白。 随安就跟他说游水的事情:“我们落到水里,虽然脚下踏空,可人是能够浮在水上的,你瞧瞧这船,要比人重吧?船载着人都能平稳的浮在水上,人落了水,只要稳住自己,不要紧张,就能保持平衡……再就是学着换气,手跟脚代替船桨,把身体当成是一条船……” 褚秋水虽然胆小,但随安的话倒是能听进去一点,随安就多说了几句:“落水后被人救起来的时候,要紧的是不要乱抓,这样容易被救上来,否则救人的人说不定也会被带累。” 褚秋水听完认真点头。 随安笑着问:“您心里觉着怎么样?还怕水吗?” “以后能尽量不来水边就不来水边吧!”褚秋水毫无心机的回答。 随安哈哈大笑,请船家靠岸,付了剩下的船资,拉着褚秋水再去爬山,结果爬到一半,褚秋水觉得一块大石头太陡峭,不敢上,随安也不勉强,两个人沿着宽阔的山道一路吃喝买着回了家。 随安买了十来只香包,拿了两只让褚秋水去送给房东老两口。 结果褚秋水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小壶雄黄酒,老妇人跟在后头送了两个菜过来,随安接过来,谢了又谢。 老妇人说了一句:“你爹见天儿盼着你回来。” 等送她走了,随安便找了两个小酒盅,倒出两杯,然后将剩下的洒在屋里的角角落落,以驱妖避邪。 屋里便有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五月五,雄黄烧酒过端午。房东送来的正是雄黄烧酒,褚秋水一杯下肚,脸色就红了个透。 随安托了腮帮子问:“爹爹平日里头在家闷不闷?” 褚秋水摇头:“不闷,看看书,写写字,想想闺女就不闷了。” 酒劲上来,他脑子开始晕乎,不知道想起什么嘿嘿笑了起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对随安说啊。” 得,这是醉狠了。 “成,您说吧,我听听。”随安也想知道他有什么秘密不敢跟自己说。 “我认识了一个人……”褚秋水伸出手指比划着,“……高高壮壮的,说家里穷,出来讨口饭吃,我起初还怕他,后来,他看见我放到地上的馊饭,拿起来就吃了……,我就不怕他了……,他隔上两日就过来喔,还说我是个善心的好人!” 随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得亏是他喝多了,要不他还得瞒着她。 真是越想越气,勉强压住怒火道:“馊了的饭怎么能给人吃,万一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哎,”褚秋水酒醉后反倒有了自信,手一挥,“他说他还从粪堆里头捡过小枣吃,这馊饭他在别处都吃不上……他肚子也没坏。” 随安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满腔的怒火像是失去了氧气,都化成了青烟不见了。 她将褚秋水扶到床上,又帮他脱了鞋子,然后出去收拾晾干的衣裳,状似随意无比的跟房东老妇人聊天,“这里附近讨饭的多么?我爹说认识一个……” 心里五味杂陈,但有一点却觉得奇怪,既然高高壮壮,那应该有把子力气才对。这样的人,随便在哪里做点工,应该也能赚出个吃喝来吧,怎么就沦落到讨饭的地步了? 老妇人就道:“那人我也认得,是他娘子生了重病,求医问药的把钱花光了还不顶事,他要伺候人,就没法赚钱,……有时候会出来讨口吃的,但他知道好歹,不大讨人嫌,有的就给,没有说没有,也不会死皮赖脸……” 随安嘀咕了一句:“这我就放心了。”抱着晒干的衣裳回了屋。 天越来越热,蚊虫也多了起来,刚才在院子里头她瞧见房东晒蚊帐,才想起褚秋水这里还没有蚊帐呢,就用买的麻线量了量,标记好了,趁着褚秋水睡觉的功夫出门去买蚊帐布。 回来的时候,见屋门开着,背对着屋门有个人坐在里头,正闷头吃东西的样子。 她刚走到门口,褚秋水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那个背对门口的男人也转身站了起来,脸上带着防备。 褚秋水则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随安勉强按捺了将他吊打一顿的心情,笑着道:“爹爹有客人?”又冲那个陌生男人点了点头。 “是,这是,那个……”褚秋水的脸色还红着,看样子十分不好意思,随安心里火气又起,恨不能掐腰问他一句“我是老虎啊”? 那个男人意识到随安的身份,羞惭换下了防备,弓着身子行礼:“哥哥,我吃饱了,先走了。” 褚秋水连忙点头:“嗯嗯!你去吧!” 随安提一口气,再缓缓压下,伸手指了墙边:“站那边去。” 褚秋水连忙提上鞋子三步窜过去。 随安就收拾桌子,刚才父女俩的剩饭剩菜都不见了,碟子上头一点油光都没有。 她收拾完,抱着东西往外走,感受到褚秋水的目光,微抬下巴:“转过身去!” 褚秋水乖乖的转身,面壁。 第九十五章 见识 洗刷好了碗筷,她摘下围裙提了一壶热水进屋,正好瞅见褚秋水左脚换右脚的站不稳。 “过来坐。”泡了两杯茶水放在桌上。 褚秋水像面对洪水猛兽似的战战兢兢的坐在她对面。 火气一波又一波,她见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心肝肺都气得颤抖。 她是打他了,还是骂他了? 他倒是听话,不叫他出门,他就能把叫花子领家里头,还跟人称兄道弟。 当然,这不是重点,人都有难处,能来讨一口吃食,她也觉得没什么,起码听房东说话,觉得那个男人身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对重病妻子不离不弃,算得上是有良心的好男人了。 褚秋水不主动开口,她只好问:“有什么跟我说的吗?” 褚秋水猛烈的摇头。 她连忙抬手止住:“别摇了,你刚才就喝醉了,小心把头摇晕了。” 说完这句,她也实在找不到别的话说了,吹凉了茶水喝完就道:“我走了。”虽然声音还算平和,可到底脸上带了不悦。 褚秋水才坐下不久,又呆呆的站起来,神情困惑,又惶恐不安,慢慢的挪到门口,扒着门框看着她。 将军家的丫头 第49节 随安只觉得眼睛发酸,眨了下眼道:“你进屋去吧。” 褚秋水小声开口:“我,我送你。” 随安见他不安,还知道送她,心里纵然仍旧恼怒,可到底软了几分,不由的松了语气,温语道:“我买了点蚊帐布,回去给你缝个蚊帐,免得夜里蚊子咬你。” 褚秋水点了点头,又摇头:“你做好了自己用就行,我不怕蚊子咬。” 随安心里的怒气一下子消了个无影踪,说来说去,她计较的不过是在他心中自己的地位,父女俩相依为命,他缺乏安全感,她又何尝不是,可要将日子过下去,只相依为命是不够的,还要为了生活操劳奔波,她的生活中不可避免的有许多人,且这些人占去了她绝大多数时间,相比之下,褚秋水的生活就单调的多,像黑白无声电影一样,平淡而又寂寞。 她从袖子里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块银子:“这些给你花,等花完了跟我说,我再给你。要是遇到难事,就去褚府角门那里找我,记得给看门的婆子十个钱,请她帮忙给我带话。” 褚秋水张了张嘴,而后如履薄冰的轻声问:“你不生气了?” 她不想再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 “我不生气了。”她温柔的说道,“你进去吧,再去床上歇会儿,不能喝酒以后就不要喝了。” 褚秋水又变成那个听话的乖爹,一边点头一边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回到褚府,随安的精神很萎靡。 她知道自己不能过度的干涉褚秋水的生活,因为人不能代替另一个人生活。 可她的萎靡也没持续很久,肃州节度使李玄印给陛下送上重礼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皇帝在大朝会上夸了李玄印一通,太子也为李玄印说好话,皇帝不仅给了李玄印赏赐,还同意了李玄印要粮草的请求。 李玄印的夫人跟李姑娘一时在京中风头无两。 褚太尉从外头回徵阳馆,神情颓废,似一夕之间老了十岁,叹气道:“太子已经得知消息,不暗自细查,反而写信问询李玄印,打草惊蛇……李玄印纵然有了反心,也不能在此时暴露出来了,否则一个勾结東蕃通敌卖国的名声要落到李氏族人头上了。” “他不起兵不是更好?”老夫人问,“若是起兵,不说肃州,华州就先危如累卵,北有東蕃,西有李玄印,两相夹击,华州若是保不住,東蕃人南下势如破竹,到时候上京恐怕都……” 褚太尉声音发涩,“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李玄印做出这种姿态来,也说明他在向朝廷示弱,看来,对于拥兵自立,他不是没有犹豫,可他越是这样,也就越表明了他的野心不小。” 有时候,犹豫,迟疑,都会被野心吞没。人的念头,不过转瞬之间。 老夫人的面容一紧:“果真如此,那老六老八老九他们岂不是架在火上烤着?”说完整个人都不好了,捂着心口摇摇欲坠。 这已经不是褚家行事谨慎不谨慎的问题了,这关系到几个孩子的生死。 褚太尉见她的脸色越发的难看,扬声问:“谁在外头,进来倒茶。” 当值的是随安。 自从她这次回府,不知道老夫人怎么交代的,徐妈妈有时候会安排她一个人当值,尤其是褚太尉跟老夫人单独说话的时候。 她应声进屋,屋里空气凝滞。 老夫人跟褚太尉都没有继续说话,她虽然在外头听了一耳朵,也没有自不量力的给出什么分析。 不过老夫人此时心中上火,喝惯了的茶恐怕觉不出好来,她便泡了一杯金银花跟野菊花茶。掀开碗盖,菊花清冽的香味散发在淡淡的空气中。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 随安垂着头拿着托盘慢慢的退出房间。 褚太尉想起她那日来报信时的侃侃而谈,突然出声:“你站住。” 这屋里就他们三个人,随安一听就知说的是自己,她应了一声“是”,站在了离内室门口五六步远的地方。 “能得老九看重,你也不是个愚钝的,刚才我跟老夫人的话你都听见了?说说你的看法。”褚太尉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老夫人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婢子不知李玄印李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好评价。”她身姿笔挺的站在两人面前,神色淡然:“只是婢子曾跟随徐妈妈去过李府,跟李夫人身边的丫头说了几句话,婢子以为,李大人的密折上所说的事情或许是真的,他的身体大概真不好了。” “哦?何以见得?”褚太尉来了兴趣,双手交握的看着她。 “李夫人的娘家不在京城,李夫人进京带了李姑娘,是为了李姑娘的亲事,论理,李姑娘有八个嫂嫂,她要是出嫁,全福人总能从这八个人当中选,可李家的丫头根本没提过李姑娘的兄嫂,也就是说,若是李姑娘成亲,她的兄弟们恐怕不会上京,若是李大人身体毫无问题,自己的女儿出嫁,怎么也要安排几个儿子送嫁吧?” “着啊!”褚太尉拊掌,一下子从榻上站了起来,“我怎么没想到,李玄印恐怕是真病的不轻!” 这样才说的过去,老子病歪歪的,儿子们忙着争家产,这时候谁会在意一个出嫁的妹子,当然是恨不得李夫人跟她闺女走的远远的才好。 第九十六章 捷报 “就是不知谁在幕后借着李玄印的名义主持肃州事务,说不定真正勾结東蕃的,也是这人……” 褚太尉说着又重新蹙眉,用眼神示意了老夫人一下。 老夫人一愣,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褚太尉就吧唧了一下嘴:“以后跟着老夫人出门,也要像去李府那样,多思多想多看,等你立了功劳,我跟老夫人自然会赏你一个出身。” 随安在心里嘟囔了一个“可别”,她不是清高不识抬举,她是对褚太尉跟老夫人都没什么感情,更没有什么期待。 褚太尉原来以为李玄印说自己病重是故意模糊焦点,现在得出李玄印重病不假的结论,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书房跟幕僚商议一番。 他对老夫人道:“我去书房,晚膳不用等我了。” 老夫人起身相送,随安连忙打替他们打起帘子。 等褚太尉走了,老夫人却道:“你跟我过来。” 老夫人重新回榻上坐了,再喝桌上的茶水,就品出些琢磨不透的味道,晾了随安一刻钟,她才淡淡的问:“你既然早就猜出来了,缘何不说?” “婢子也只是瞎捉摸的,因没有确凿证据,不敢乱说,怕坏了主子们的大事,也怕说出来,给主子们的大事添乱。” 她刚才说完那番话后,就考虑过老夫人会冲她发难。 当主子的,脾气阴晴不定几乎是一条铁的定律。 你主动说了,她会嫌弃你多嘴多舌,被动说的话,又会觉得你内里藏奸。 “你的这些猜测,老九知道了吗?”老夫人突兀的问道。 随安心里一惊,立即想到那信其实就夹杂在药堂的药材里头,药堂又是老夫人的产业,她只能说实话。 “不敢欺瞒老夫人,九老爷临走之前,吩咐了婢子,要将京中要紧的一些事都写信告诉他,婢子前几日已经将信交给了武英。”至于武英怎么寄出这信却没有说。 她垂着头,错过了老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也算是有心了,只是你还需记得,老九是褚家人,他与褚家乃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有了发现,还要早些说出来与我知道才好。” 随安忙行礼,“是,婢子记住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回答老夫人并不多么满意,但她现在并非奴籍,也没有继续将命卖给褚家的道理,老夫人若是连这一点都容不下,那她还是趁早抽身的好。 就不信她再跑出去一次还能被褚翌给碰到。 话说回来,要是她再救褚翌一次……或者说,要是褚翌再受一次伤被她撞见,那么,救还是不救呢? 到了五月十六,华州那边送来一个捷报,同时报上来的还有催运粮草的折子。 虽然边关情势并没有因此明朗,可褚家几兄弟的战功算是都增加了几分,褚翌也因为军功累迁,升至武略将军。 老夫人脸上连日一片喜色,来褚家恭贺的人络绎不绝,紫玉等大丫头忙着待客送客回礼。 随安跟着紫玉,忙着记人名跟官职还有诰命,每天累得躺到床上就不想起来。回礼送礼最能看出亲疏远近,也是个看出褚家跟各家关系的好机会。 忙碌了四五日,到了五月二十,武英将褚翌的信交给了她。 褚翌的字力透纸背,相比从前多了几分杀伐,在信中交待了三件事。 头一件事便是李玄印确实病重不假,而且病了很久了,现在肃州事务是他的二儿子主持,其余几个儿子协理,李夫人携巨资进京,据说银票约有十万两之多。 随安吓了一跳,十万两嫁女儿,就是在上京当中,公主出嫁也够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就算李夫人跟李小姐被当做弃子,可她们能来上京,未尝不是想搏出一条活路来。 要是李小姐嫁的好,哄好了婆家,就算李家事发,她一个罪不及的外嫁女,一定能保全自己,而保全了自己,也就能够保全李夫人。 只是不知道李小姐想要嫁给谁了。 武将喜欢与武将家联姻,李小姐的选择路子就窄了不少。 不过李小姐的去留对大局没什么太大的影响,随安便接着看信。 褚翌交待的第二件事便是让她把他的私产管起来,文官家讲究不置私产,而武官家又有不同,大家都是拿命在战场上拼出来的,拼的多就挣的多,以前褚家亡故的二老爷跟三老爷,他们的私产在他们死后并没有归入公中,而是在褚氏族中买了祭田,让后世子孙在享受这份收入的时候也感念先人付出,存了一份香火情。 这件事虽然有些棘手,但随安已经决定给他打工,自然要听从命令。武杰那边也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她这几日再去一趟。当然这事还要告诉老夫人一声,最好能有个懂财务的账房过来指点指点她。 信纸翻页,褚翌的笔势一转,收了杀伐带了张扬,话中也透出犀利:“……听说你给你爹买了许多话本子看?我突然想到一句慈母多败儿!你这是慈女多败爹!……蠢货!笨蛋!……你爹如今这样,都是你惯得!你已经脱了奴籍,不叫他好好念书考取个功名让你傍身,竟然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玩!就是哄孩子也没你这么哄的!……你应该庆幸你现在不在我跟前……” 随安又羞又愧,掩耳盗铃的将信纸拿的远了点。 可是,就像牙齿松动的时候明明知道舔一下会牙疼,仍旧会不自觉得用舌尖推啊推,她翻来覆去的将褚翌的信看了好几遍。 原因么,她觉得他说得也有点道理……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要是能鞭策褚秋水好好读书,不求他将来能考个探花榜眼回来,要是能考中成个秀才,也很好啊。 她虽然不是学霸,可学习贵在持之以恒还是知道的。 再说,褚秋水有点正经事做,也比现在整日无所事事强。 随安便打听考取秀才需要用到的书跟历年的考题。 恰逢王子瑜陪着祖母王老安人过来探望老夫人,老夫人存了从娘家找儿媳妇的心,便将王子瑜打发出来,好与母亲说话。 随安将王子瑜让到待客的花厅 第九十七章 没被听明白的暗示 王子瑜笑道:“姑母正在给九表兄找媳妇,你常在姑母身边,这事儿有着落了吗?”说完就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随安一瞬间的闪神,她想起来不久前的那个吻,或许也不能算吻,两情相悦才叫吻呢。 “老夫人的心中应是有了计较,不过这事儿我并不清楚。”她想了想回到。 王子瑜见她面上平平,不见悲喜,拿不准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就继续试探道:“前朝的余扬居士你听说过吗?” “是写了《昭化词》的那位先生?”随安疑惑。 “正是,他的生平你可知道?说起来,我最钦佩他的为人,也有点妄念,想成为他那样的一个人呢。” 随安对余扬居士不是很了解,不过知道他走遍天下,是个喜欢美景美酒的风流人物,因此就笑:“所以表少爷才下定决心要去游学,可您一听到战事起,就奔赴边关,我觉得您比余扬居士更好。” 将军家的丫头 第50节 王子瑜笑着摇了摇头。 外头有丫头喊随安,两个人的对话就中断了,随安再回来,就问他考秀才的一些事情。 王子瑜知无不言,又对她道:“这些书我都有,反正我现在也用不着了,明天叫小顺给你送过来。” 随安连忙摆手:“表少爷千万别,我就是没事问问,再说我也没法考秀才啊,就我这样,女扮男装被人检查出来,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唯恐他继续说,她再说出褚秋水来,连忙转了话题:“表少爷之前不是说还要去华州,那现在还打算去吗?”说完觉得自己这话题找得也不好,那万一王子瑜不打算去了,她这样问了,岂不是令他尴尬。 王子瑜却笑:“今儿来也是来告辞的,我上次去的鲁莽,家里人很是生气,不过现在梁军频频大捷,祖母跟父亲也终于松了口,看了日子,让我后日一早动身。” “那您去了也不能大意,要多加小心。”因为褚翌的缘故,她也没法把李玄印之子密谋自立的事说出来,只好认真的叮嘱了几句。 王子瑜是褚翌的亲表弟,他到了边关,褚家一系的人应该会格外看重他几分。 “放心吧,小顺跟小舟都不会离开我身边。”王子瑜脸上露出一个欢快的笑。 随安点了点头,有小丫头过来请王子瑜去前头用膳。 随安就想着哪天休息出去给褚秋水买书,顺便把他之前那些话本子都没收了才行。 只是没等她去找褚秋水,褚秋水先来找她了。 她听见小丫头传话,心里就着急了,唯恐他出了什么事,连忙找紫玉请假,然后跑到角门那里。 褚秋水眼睛红肿,正在用袖子擦眼泪。 随安心里一慌,一下子扭了脚,顾不上疼,先喊了一句:“爹!” 褚秋水看见随安,眼泪又瞬间涌了出来。 “爹,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随安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褚秋水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回话:“我没事,呜呜……” 你没事你哭啥!随安也想哭了。 “……是震云他娘子没了……,呜呜……,我想起你娘也走了,留下咱们父女俩孤苦无依相依为命……” 随安闭了闭眼,她这会儿觉得脚好痛。 等褚秋水哭累了,谁知褚秋水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日子过得舒坦,一直抽噎着,压根没有停下来的预兆,她只好开口:“震云是谁?您新认识的朋友吗?我有没有见过?” 褚秋水一下子不哭了,眼睛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就是不敢看随安:“你见过,就是那天,端午那天……,那什么的,那个……” 随安领会。 生老病死,这是谁都逃不脱的天道循环。就说她,她刚穿来的时候,天天做梦都梦见回到现代去,可现在呢,那样的梦她已经不做了,无望了,说认命可能听起来有点怂,但她就是知道自己回不去了,要在这个世道一直活下去了。 “她不是早就病得不轻了?这样去了,说不定对她也是一种解脱。”她声音低低,面孔温和的劝父亲:“早些解脱,下辈子投个好胎,健健康康的,一定比这一世好的。” 褚秋水的泪水从眼眶中倾泻而下,紧紧的抓着随安的衣袖:“你娘她,是不是也是这样,都怪我没用,是个累赘!拖累了她,她才撇下我走了……呜呜……” 随安也觉得眼眶发酸,但她就是再难受,也不想在大街上哭,摸出帕子给褚秋水擦眼:“人的寿限都写在阎王爷的簿子里头,娘是到了时候。再说,她怎么是撇下你的?她不是将我留下来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的话语慢吞吞的,好声好气的劝慰着,终于让褚秋水收了那来去自如的眼泪。 “好了,我是请了假跑出来的,还要赶紧回去,你也回去吧,回去别伤心了,过几日我就去看你。”她以为他是伤了心所以才跑来见自己的。 褚秋水连忙拉住她:“我,我,我有事。” 随安回正身子,眉头轻轻一挑的看着他。 褚秋水被她看的脑子恨不能埋到土里,但还是咬牙将话说了:“是震云他……实在没钱了,连口棺材钱也没有,他娘子这后事……,囡囡,不,随安啊,你看能不能借他点钱用用?” “行啊。” “啊?你说什么?”褚秋水猛地抬头。他来之前,不,其实他跑出门后就胆怯了,他怕随安会骂他一顿,会将他赶走,或者会生气以后再不理他,但没想过,她会这么痛快的答应。 “我知道办丧事需要花钱,可不知道都是哪些地方用钱?还有统共要用多少钱呢?” 她跟他说正经的,可褚秋水这会儿脑子乱哄哄的,他压根儿就没想到随安能这么痛快…… “您要是知道,就跟我说说,给我个数,我回去凑凑钱,您要是不知道,或者回去问清楚了,或者将那个震云叫了过来直接跟我说。” 褚秋水点了点头,“我回去问问他。”说完又迟疑的看着她:“那我一会儿再来?” 他其实有点怕随安让他把震云叫来是连震云一起痛骂。 第九十八章 援助 “我过半个时辰再出来,你们要是早到了就在这里等等,要是晚到,我顶多等一刻钟。” 褚秋水这才确定,她是真没生气,心里立即大大舒了一口气:“我马上回去去叫他。” 不知道是不是怕随安反悔,褚秋水跟宋震云来的很快。 看守角门的婆子之前得了他的十个钱,刚才又得了随安十个钱,还听见褚秋水哭着说什么丧事之类,也没有故意为难,看见褚秋水就悄悄喊了个小幺儿去叫随安赶紧过来。 随安刚把手头的钱数了一遍,本想拿十两,可想着褚秋水好不容易有个处的来的人,还是狠了狠心,又添了三两。 揣着这十三两银子,正好跟喊她的小幺儿碰上,她谢了他,也没打算抻着那俩男人,直接就过去了。 褚秋水满头大汗,眼眶跟鼻子还都红着,看见随安对宋震云说道,“我闺女出来了。” 宋震云腰上扎了一根白绳,微微低头没敢乱看。 随安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叫她开口喊“叔”怎么也喊不出来,直接问:“需要多少银子?” 褚秋水忙道:“需要六两,你给我的那块银子我也用不上,把我的给他,还要五两就够了。” 随安没有说话,褚秋水连忙捅了捅宋震云,小声道:“你都是哪些地方需要用钱,快说说啊。” 宋震云先行了个礼,头一直没抬起来:“买口棺材要二两银子,请地理先生要五百钱……,再加上落事儿这些,算着六两就,就够了……” 他说话的时候,褚秋水一个劲的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随安,仿佛在说:“我们都很乖,把钱给了吧”,被随安狠瞪了一眼,连忙惊恐的低下头,不敢动弹了。 “听我爹说你姓宋,我就喊你宋先生吧。”随安轻声道。 “不敢称先生,褚姑娘喊我小宋就行。”宋震云连忙道。 随安心里腹诽,你喊我爹哥哥,我喊你小宋,用你们俩显摆我脸大啊! “这里是五两银子,回去把事儿办了吧。”本想给六两的,可看褚秋水那副模样,她就隐隐来气,正好手头的小银元宝是五两重,就拿出来给了褚秋水。 褚秋水连忙把钱塞到宋震云手里,又低声道:“我的那块回头就给你。” 随安懒得叹气了:“天色不早了,都回去吧。” “多谢褚姑娘。”宋震云又要行礼。 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低着头也就算了,三番两次的弯下腰身,随安抿了抿唇,交待褚秋水:“宋先生家里办丧事,你能帮忙就帮帮,但不要添乱,更不要惹麻烦。” 褚秋水点头如小鸡啄米,扭头就要拉着宋震云走。 随安看着他们俩快要挤在一起的背影,大声喊了声:“回来!” 褚秋水拔腿就往前蹿。 宋震云尚算靠谱,连忙拉住,“哥哥,褚姑娘喊咱们呢。” 褚秋水这才把抬起来的脚缓缓的、不甚情愿的收了回来。 随安握手成拳,默念了两句“这是亲爹,这是亲爹”,如此,才勉力挤出一个浅笑:“宋先生,我晓得宋娘子生前曾求医问药,这应该也花了不少钱了吧,外头可借了债?” 宋震云惊讶,不自觉的抬头,看见随安乌溜溜的眸子正看着自己,又连忙收敛神色,垂下头去沉默不语。 褚秋水在他身后,悄悄的斜了闺女一眼,然后伸出手指戳了戳宋震云:“快说啊。” 宋震云脸上就显出一种羞愧,头也垂得更低,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出来:“还欠了六两。” 混到借外债的地步,当然是显得他够窝囊的,可反过来说,他一贫如洗还能借到六两银子,也说明他的人品还不错。 “我这里有八两银子,宋先生把欠的外债都还清了吧。”她这次没把钱给褚秋水,而是将装钱的荷包一股脑的都给了宋震云。 宋震云回头看了一眼褚秋水,又看了一眼随安,嘴唇动了动,就要跪下给随安行大礼。 随安后退一步,示意褚秋水赶紧扶住。 “先让宋娘子入土为安吧。”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对了褚秋水道:“你回去帮宋先生操持完就好好念书,今年先去县试考考看看吧。” 褚秋水连连表态:“我一定好好读书。” 随安这次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门。 看门的婆子刚才一直看着这边,见了她就笑道:“姑娘也忒好心了。” 随安道:“我也是就只有那些,再多也拿不出来了。看他人品还算过得去,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她虽然帮了忙,却没想过要将这钱要回来。 既然有借出去的勇气,那么就应该想到要不回来的后果。 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损失了一点银子,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是她心大,是觉得要是反复琢磨宋震云能不能还钱,何时还钱,说不定他还没还钱,她先累死了。 这世上有许多问题都是不能用钱解决的,相比之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用点钱将事情办了,她觉得还是挺好的。当然要刨除褚秋水的态度。 说起来,她不止一次的想过要吊打褚秋水了。总算在宋震云这件事上,他也算做了一件好人好事。 她又从街上买了几包点心,去探望武杰。 武杰已经好的差不多,她便道:“我现在跟着老夫人,有时候忙不过来,九老爷的东西我看了看还真不少,要不我回了老夫人,你跟武英两个再加上我,咱们三个都跟着账房学学入账走账,到时候我来记账,你们俩一个管着钥匙,一个管着小印……” 武杰挠了挠头,迟疑道:“九老爷让我跟武英都听姐姐的,还说叫姐姐管起来。” “九老爷那边由我写信去解释。” 武杰就道:“那我听姐姐的。” 随安展颜一笑,俏生生的面孔便生动了起来,像静静流淌的山泉,流经途中山石,击打飞溅,脆声悦耳,多了几分灵动。 武杰的嫂子端了茶水上来,眼睛不住的往她身上瞧。 第九十九章 查账 王妈妈眼见随安在老夫人身边站住脚,心里不忿的很,等听说了随安带着武英武杰管了九老爷的事务,一颗心就跟下了油锅一样,油星子嘭出来都能烫烂皮。 她原本想着莲香出去,自己能进锦竹院做个管事妈妈,就日日跟在老夫人身边奉承,本来老夫人也意动了,谁知九老爷跑出去,将随安打发回来,老夫人就改了主意,绝口不提九老爷房里事务归谁管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51节 王妈妈就去了锦竹院几个大丫头家里说话。 等前头打发人来说要查账了,几个大丫头没有一个出来支应的。 锦竹院的丫头们在褚翌面前做小伏低,唯唯诺诺,那是因为褚翌是主子,可对了其他人,尤其是起点还不如她们的随安,心里本就有许多不忿,王妈妈添油加醋,大丫头们便决定给随安一点颜色看看。 随安让武英打听打听,看褚家的几个账房先生哪个做事严谨一丝不苟,哪个脾气温和因循苟且。 武英很快就来回话:“管内院账的账房先生有三个人,总管脾气大,不肯通融,其他两个人倒是能敷衍敷衍。” 随安心里便有了数,求到徐妈妈跟前,说想让管内院账的王大总管帮着他们将九老爷房里的帐梳理出来。 徐妈妈报到老夫人那里,老夫人点头同意了。 王妈妈听说了哼笑数声,让自家相公王成,也就是莲香的爹,去找王大总管。 王成在外院管记账,跟王大总管平日交情一般,但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有几分面子情。 王成自然也不会直接明说叫王大总管给随安下绊子之类,只道:“九老爷一向不管这些内宅的事,从前丫头们管着也好好的……,这个叫随安的丫头正月里城里进贼那会儿不见了,都传她被贼匪头子给掳了去,却不知怎的叫九老爷给找到了,若真是贼匪给掳了去,九老爷年纪轻又怎么会那么巧给遇上,我怕她这是里通外贼,来个仙人跳,将九老爷的财物给卷走……老夫人宠爱九老爷,这爱屋及乌,也得看看是不是好鸟……” 王成这样说,王大总管并没有应许些什么,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随安这边也自有考虑,端谁的碗服谁的管,褚翌既然信任她,将事务交给她,她自然要管起来,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胡乱塞责这些关系。 随安选了王大总管,是想依仗他的处事严谨。但若是只靠王大总管,她一问三不知也不成,便袖了几个新鲜复杂的花样子去见徐妈妈。 徐妈妈的丈夫病故,她并没有改嫁,而是回到老夫人身边,她有一儿一女,儿子替老夫人管了一个京郊的田庄,已经娶了媳妇,女儿则一直在家陪着祖父祖母,也到了快许人家的年纪。 随安将花样子给了徐妈妈,徐妈妈见上头纹路团团,心里很是喜欢,知道她来意也没藏私,将自己的管理经验都尽数说给她听。 等随安走了,徐妈妈去见老夫人。 “果真是人从书里乖,我说了她不仅听明白了,还能抓着细节来问我……家里的樱姐儿,您也是见过,一般大的年纪,还成日里头只知道描眉画眼,但凡我教的多了,就不耐烦……” 老夫人摆了摆手:“樱姐儿有你这个娘,就是个有福的,虽说她爹去的早,可你公婆倒是些好的,家里总有帮衬。随安么,到底福气薄了些,应了那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听说她把她爹也管的死死的。” 徐妈妈笑道:“角门那婆子嘴也太碎了,欠敲打。” 徐妈妈跟老夫人的情分不同,老夫人知道她这是替那婆子求情,就道:“总算知道什么人该说什么人不该说,也还罢了。”说着话锋一转:“明日去锦竹院,你若是去,她们倒不敢弄鬼了,紫玉的脾气也急,让棋佩走一趟,回来给我学学。” 人对于认真做事的人总是能多几分好感,徐妈妈这会儿是真挺喜欢随安了:“您放心吧,我看她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纵然有敷衍的地方,大面儿上也不会太差了。” 翌日,随安跟武英武杰汇合,一起去见了王大总管。王大总管并没有多问,四个人到了锦竹院,先对账。 褚翌私产颇丰,有褚太尉给的,也有老夫人给的,还有历年宫里恩赏下来的,另外他的生辰自然也有来送礼的。 大物件都有章可循,并没有什么错处。只是到了玉石器玩上,有几件价值不菲的东西,锦竹院的丫头说一时半会的找不出来。 “这些东西都是九老爷的,九老爷想拿想玩,我们当丫头的怎么能够阻拦,也兴许是他送了人,也兴许是丢了碎了,也兴许是放到什么地方一时没有找出来……” 王大总管不说话,武英跟武杰都看了随安,随安便道:“如此便先记一笔不见,若是以后能找回来,再补上就是,另外给九老爷送东西的时候,也可捎封信去问一句。” 荷香皱眉:“九老爷在战场刀光剑影日子凶险,我们每日忙着诵经祈福还嫌时辰匆忙,怎么你倒要拿这些小事去劳烦他?” 随安没跟她犟嘴,只淡淡问:“依你的意思要怎么办呢?” 荷香皱眉,一旁的梅香细细的道:“我们自然是听九老爷的吩咐。” “九老爷不在,不过他写了信专程说了要将他的私产理顺,既然姐姐们也晓得要听九老爷吩咐,那我们就依照惯例行事,不知姐姐们还有什么意见?” 没等丫头们继续说话,她又转身问王大总管:“您觉得依例行事可还使得?” 自然,打破惯例的话谁也不敢说。 王大总管点了点头。 她没有纠结要怎么去找那些东西,而是快刀斩乱麻,要了一个结果。 荷香等人看着那账册上的一溜儿的“无”字,脸色难看。 这种贵重的小件,就算是主子们拿走了,大丫头们按例也是要问一句的,哪怕褚翌脾气不好呢,问一句,他也不会吃人。 第一百章 吵架日常 荷香本是想为难为难随安,谁知随安根本不肯与她扯皮。 老夫人知道结果后笑着说了一句:“谁的丫头像谁。” 这句话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老夫人的心情的确很好,褚太尉跟宰相一起斡旋,皇帝终于松口,给李玄印的粮草发往华州,这样,李玄印出兵击退東蕃人,就可以得到粮草跟饷银。 而华州有褚翌在,他又知道李氏野心,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天气越来越热,华州又陆续打了几场胜仗。 褚翌命人将他得到的一部分赏赐送了回来,随安记账入库,倒也得心应手。 荷香等人却坐不住了,东西本来就被她们私藏了,现在账本上写了无,一旦叫人发现这东西在自己手上,那就成了偷盗。被拿来为难随安的东西,现在成了烫手山芋。 随安喊了武杰:“你有空多往锦竹院走动走动。”她并不想与锦竹院的众人太过为难。 既然她们放不下身段,她搬个梯子也不是不行。 嘱咐了武杰,她便不再管这件事,而是将目光放到了前线战事跟褚秋水身上。 不得不说,褚翌身上有一股狠劲,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上阵杀敌从不落人后,朝廷的战报上名字越来越靠前,当然,大大小小的伤也受了不少,受伤的事他从不在信中说,给随安的信也越来越言简意赅,内容少了,但犀利程度有增无减。 最近的一封信中,他淡淡的写了自己在一次战役中杀敌十五人,对于受伤的事只字不提。还是六老爷的家信中写了,说褚翌腿上中了两刀,伤可见骨。 随安从徐妈妈那里得知这个消息,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觉得自己对褚翌应该没有感情,有也是上下级关系,是老板与打工仔的关系,是银货两讫的关系,可知道褚翌受伤,她心里并不好受。 老夫人的佛堂加大了供奉佛经的数量,每日都有檀香味从那里生出来。 老夫人跟褚太尉又吵了几架,老夫人的意思是叫褚翌回来养伤:“他早先那箭伤就根本没养好,这又腿上受了重伤,难不成你要叫他像你一样,等老了刮风下雨病痛个没完没了?!” 褚太尉烦不胜烦:“都说了,这是小伤,有军医在呢,他这才去了多久,我在战场上那是多少年,他连我十分之一也没用啊。”扭头却哼唧着嘀咕:“原来你知道我刮风下雨风湿痛啊!” 老夫人几乎要尖叫:“你是你,我管不了你,可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你不心痛他,我心痛他!你叫他回来!”追到内室去吵褚太尉。 褚太尉只好躲出去。 随安写了封信,跟褚翌说了朝堂上一些能打听出来的大事,然后问他:“伤在什么位置,听说能看到骨头,千万要遵照医嘱好好养着,免得以后落下病根……” 褚翌回信:“你是我什么人!?啰嗦!” 好心当成驴肝肺,十天半个月才能通一回的信件就被他写了这么一句话,随安气得直抖,心里暗暗发誓,以后都不管他,他最好再受一次伤,就在她面前,她不把这句“你是我什么人”还给他,她就跟他姓! 可褚翌虽然写了封极为不客气的信,却隔了几日送了一沓子华州素纸给她。 这些纸是药堂那边掌柜送到武英手上,武英又转交给随安的。 随安对笔墨纸砚有种莫名的喜好,从前是为了生存,后来渐渐从中得到乐趣,倒是有些欲罢不能了。 随安去书肆陪着褚秋水买书的时候,就着意买了些兵法以及药理的书,她并没有直接一股脑的给褚翌送去。 凭着她对褚翌的了解,她要是这样将书送去,褚翌能原样扔回来,并且还能再讽刺她一顿,例如说些“蠢货,刀剑到了眼前了,你有空翻看兵法咩?”之类的话。 随安甚至能想象他的样子,他说话的时候一定是眉头微挑,眼神睥睨,嘴角弯成刀,小李飞刀是用手出刀,褚小将军则用嘴出刀。 随安能比褚翌有优势的地方便是她曾经站在未来看见过历史的走向,加上她是个军校学生,虽然许多兵事的细微之处都忘记了,可那些关键的细节,那些用到极致的兵法谋略还是能想起一二的,她便结合了自己的想法,写了一篇长长的读后感,连同兵书一起寄给了他。 褚翌的口气并没有因此软化,回信的口气照旧尖锐:“孙武一个从未带过兵的人,嘁!” 随安这一刻觉得自己就是愤怒的小鸟,而褚翌则是那头每每看到小鸟掉落就笑得打跌的捣蛋猪! 她不再客气:“……往常叫你多读书,你总推三阻四,现在露怯了吧!孙武乃是田氏后人,你知道田氏么?知道田氏伐齐么?知道田氏多么牛么?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没有常识也要知道点历史,不知历史还不懂的掩饰,呿!” 褚翌看到这封信,气得揉成一团,扔出去老远,却又拖着病腿亲自捡了回来。 然后就开始读《春秋》等书,因为本心里头就是带着批判去看书,所以他倒是没有沉迷其中,反而能结合兵法,得出一点心得,此是后话,当然也是他绝对不肯承认的话,在他来说,读书只是为了“知己知彼”,免得随安这王八蛋又来嘲笑他没有见识不懂历史。 虽然两个人的来信回信唇枪舌剑,可褚翌还是搜刮了一些华州本地的笔墨送给她:“给你写信用的,免得用你那根秃了毛的毛笔硬戳,写出字来辣本将军的眼!” 他要是送首饰送花,随安绝对能扔回去,可这笔墨——反正他也不是个爱写字画画的,随安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炎热的夏日即将过完,两人书信来往差不多有半年时间。 褚翌的口吻越来越随意,越来越不给面子:“你有本事,有知识,又懂历史,不知你爹的县试过了吗?” 这话简直就是捅刀子。 第一百零一章 战功 褚秋水都能被闺女镇住,也可以想象出他的心理素质。 离县试还有半个月,他就吓病了。 他不是怕自己考不好,他是怕考不好,随安再不要他了。 偏他这种想法,也没法跟别人说。 随安有几日没来,他就病的起不来床了。 宋震云现在在外头做些零零碎碎的短工活计,有空会来他这里看看,知道褚秋水在发奋读书,以备考试,就时不时的帮他打扫下卫生洗洗衣裳啥的。 宋震云这日过来,就发现褚秋水躺在床上在抹眼泪,连忙问他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为难的。 褚秋水只不说。宋震云无奈,只好道:“哥哥,要不我去找褚姑娘过来陪您说说话?” 褚秋水反应剧烈,“不行,不行。”哭得更大声了。 “是褚姑娘说你了?”宋震云知道随安管教褚秋水很严厉,就试探着问。 褚秋水也实在憋得狠了,断断续续的将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宋震云直接无语,但他欠了褚秋水的大恩情,不能不开解:“褚姑娘不是那样的人,我看她虽然对您管的是严厉了些,可衣食住行上也都照顾的挺妥当的不是?这邻里的人也都说她是个孝顺的,何况我能得到褚姑娘帮助,还清债务,褚姑娘也全是看在哥哥的脸面上啊!由此可见她对你的重视。” 宋震云开解了半日,褚秋水总算收了泪。 宋震云本是想悄悄去告诉随安一声的,谁料褚秋水脑子里头的水哭出来后,变聪明了,让他发誓不许告诉随安。 宋震云受褚秋水影响,其实也挺发憷见随安,这会儿又“被迫”答应,只好来的勤些,多劝慰,多开解。 他甚至说过:“褚姑娘要是不养哥哥,我来养哥哥,要是有一口吃的,也绝对先给哥哥吃……” 褚秋水不识好歹,低声吐槽:“你把你媳妇都养死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52节 宋震云一口老血,分外同情随安。也就是他,算是受过褚秋水大恩,又知道褚秋水性格随意,是无心的。换了旁人,听听褚秋水说的话,还不得气死啊。 县试要回上水乡去,随安雇好了车,又准备了考蓝等物来看褚秋水。 宋震云主动说陪着褚秋水去考试。 随安正好不大放心褚秋水,有宋震云这话,她也就没有推辞,诚恳的谢了宋震云,为他们俩准备了伙食银两。 褚秋水回了老家,就不想再去考试了,宋震云急的冒汗,他当日在随安那里;撂下海口,没想到褚秋水在这里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啊。 好说歹说,差点没把宋震云急哭,褚秋水总算进了考场。 可出师不利,在里头呆了半日上吐下泻的,县试自然是没过。 随安得知结果,还笑着安慰:“总算是进过考场了,以后应该能够少些害怕了吧?” 本来没报多大希望,可褚翌来信这么刺人,她看了是真生气,恨不能冲到褚翌面前跟他干一架。 褚翌却觉得自己真正的在外头呆得心胸变宽大了——搁在以往,褚随安敢说一句他没有见识,他还不把她那小细脖子给拧成麻花?当然,就是现在,他也只是因为离得远,拧她不方便,所以才“暂且”饶她放肆几日。 随安被褚翌一句话堵住,好几日没有缓过劲来。 褚秋水倒是因为她没有说斥责的话,很快就恢复过来,胖了好几斤的样子。 日子很快就到了中秋节。 褚翌又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胜仗,不同于以往有两个兄长给他掠阵,他这次是自己带了一队人马,在华州军庆祝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从华州南出来,经东源,绕远路从栗州北边突袭驻守在栗州東蕃军马。 这一战虽然没有收复栗州,却杀了東蕃的两个副将,而后他带着人马从栗州北门穿门而过。 驻守東蕃的兵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栗州节度使刘倾真这次特意见了褚翌,大赞“后生可畏”,却也惋惜:“若是你不是独自行动,而能够里应外合,说不定我们就能收复栗州了。” 褚翌不以为然,给随安的信中写道:“他平日无论東蕃如何叫阵,总是龟缩城内,不肯迎敌,我若是跟他说了,他肯定要说我异想天开,说不定能让老六跟老八看住我…… 我晓得他背后说我打草惊蛇,说東蕃人会拿栗州百姓出气。 東蕃为何坚守栗州,还不是为了这一季的秋粮,栗州土地肥沃,这一季粮食若是尽数归東蕃,则東蕃少说也能再撑个半年,却不想想,没了粮食栗州城里百姓今冬如何生存,就算到时候能打退東蕃,栗州城也得饿殍遍野。” 战争带给平民百姓的总是痛苦,难怪张养浩在《潼关怀古》里头写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就是现在,上京只要得知华州打了胜仗,就要歌舞升平一阵子,再没有那种当初突然听闻東蕃占据栗州攻打华州的惶惶不可终日,随安跟随老夫人外出,各种花会,诗会,寿宴,婚宴,参加了很是不少,看着大家含笑的眉眼,她偶尔都想上前去问问,可还记得栗州尚且在東蕃人手里攥着? 不管怎样,褚翌也算在大梁的兵将当中排的上号了。 因为有了与褚翌交流的经历,随安也越来越渴望着、期盼着大梁能早日打退東蕃,收复栗州。 那早就沉寂在骨头当中的热血,被褚翌在信中描绘的西北境况而隐隐颤抖,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努力的泡发,像种子一样挣扎着破土而出。 褚翌的战功越积累越多,再加上前段时间老夫人各家的走动,就有那些精明的人家开始关注起褚翌的亲事来。 林颂鸾重又开始跟锦竹院的大丫头们走动起来。 林颂鸾当日连累了莲香,论理锦竹院的丫头们应该对林颂鸾敬而远之才是,可偏偏在她们看来,莲香与她们三个也是竞争关系,林颂鸾搞掉了莲香,无形之中算是帮了她们的忙…… 武杰当日受随安所托,给锦竹院的丫头们递梯子,可荷香跟梅香几个总是不能意见一致,往往三个人三种想头,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也没给出个交待。 武杰扛着梯子怪累,后头干脆就不管了。 第一百零二章 贱无敌 可随着褚翌的名气越来越响,荷香几个高兴的同时又更添了担忧。 林颂鸾的到访,正好给了她们一个倾诉的机会。 林颂鸾轻轻摇着团扇,听了荷香梅香你一言我一语的交待,用扇子遮掩了红唇轻笑:“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不过是姐姐跟随安开的一个顽笑。” 荷香着急:“林姑娘,这真不是顽笑,我们九老爷的脾气,您是不晓得,最是犟驴子一般,他若是从随安那里听说了,我们后头纵然抬出老夫人来,也是没用处的。” 林颂鸾轻咳一声:“褚九哥是主子,他拿你们立威也还罢了,可没道理一个半路来的丫头也能撬你们的墙角,也是你们好性儿,能与她顽笑,叫我说,她早就应该过来,与你们赔个不是,好声好气的把事儿抹平才是。” 芸香在后头悄悄撇嘴,老夫人从来也拧不过九老爷,这会儿要不是九老爷发话,老夫人能去哪里都带着随安?若不是九老爷,甭说老夫人,就徵阳馆的那些丫头们都能生吃了随安。 荷香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我们是奴婢,没有林姑娘的面子,不如,将随安叫来,林姑娘帮我们说合说合?” 林颂鸾心道,你们拿捏人不成,这会儿也配让我来抬轿子,不过心里虽然这样想,面上却故作大方:“这有何难,我自来是最为热心,最喜欢大家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作一处儿。”眼珠微转,又道:“不过你们跟随安说到底都是伺候褚九哥的人,我呢却是个外人,你们内里的事儿,两好合一好的解决了,岂不比让我这个外人插一脚来的痛快?” 梅香心思细,虽知道林颂鸾这是不想得罪随安,但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她们三人跟随安私下里说清楚,可不比让林颂鸾来掺和的好,何况,若果真林颂鸾说合好了,她们倒要欠林颂鸾一个人情儿,因此见荷香还要说话,忙悄悄的扯了扯她的衣摆,使了个眼色,而后问林颂鸾:“林姑娘,你说我们要是找了随安,这事儿该怎么抹平呢?” “这还不好说,那账本子不是她写的?就让她重新誊抄一本,将东西都记上不就是了?” 荷香揉搓着帕子,想了想道:“如此最好不过。”只要随安肯陪个礼儿,再把帐抹平了,她们也就不计较了。 林颂鸾走了,荷香就打发小丫头去找随安,用的借口是前段儿时间不见的那些东西都找回来了。 随安到了才晓得她们的真实打算,她心里觉得腻歪的不行。 照荷香这些人的意思来,那她岂不是可以将褚翌账上的银两也挪出去用一段日子,然后再重新写本账本完事? “若是在账本后头添上一笔,我这就回去拿东西,可若是重新誊抄账册,恕我无能为力,不说账本每一页上都用了印,有王大总管的小印,也有锦竹院的印记,就是姐姐们说的这法子,也不合规矩。” 荷香嗤笑:“一个外来户,不知怎么狐媚了爷们,也敢来我们跟前讲规矩!” 随安几乎失笑,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说狐媚的一日,难得在她们眼中,她还长得不错? 荷香等人在褚翌面前都是老实木讷温柔贤淑的,也或许是压抑了本性太久,这褚翌不在,她们个个儿都飞扬浮躁,面孔眉眼中透着凌厉。 芸香在一旁慢吞吞的说道:“这事闹将出来大家都没得好处,随安妹妹也是伺候九老爷的老人了,该晓得九老爷的脾气,纵然我们有不是,你也不能踩着我们上位啊,要知道,就是做了通房姨娘,也不过是奴才,还算不得主子呢。运道好的得宠生了孩子,可九老爷的正妻才是孩子的嫡母。” 随安朝天翻了个白眼,褚翌在外头御敌,身边种种危险这些人全看不进眼中,却偏偏惦记着他褚家九老爷的身份,整日里做梦。 “姐姐们教训的是,随安受教了。若无他事,我先走了。”她转身就走。 “你站住!”荷香提着裙摆步下台阶高声叫道,上前就要抓她。 随安将手背在身后,锦竹院其他丫头围观,荷香看向芸香梅香,高声道:“这小蹄子翻了天了,你们还一旁看着不成?!” 芸香二人不敢置身事外,上前围住。 锦竹院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这是怎么了?”院门处就传来林颂鸾温温柔柔声音。 随安转身一看,林颂鸾站在门口,手中轻摇描金美人团扇,身着鹅黄撒花烟罗衫,衬的面孔粉嫩。 小李氏进宫后,林颂鸾生气之余,将小李氏的东西都据为己有,梳妆打扮也因此上了好几个台阶,只是她年纪在那里摆着,有些东西实在衬不起来,有时候就像偷戴大人首饰的小孩子。 林颂鸾等着随安给她见礼,谁知她只看了她一眼,就又转身过去。 被人无视的这么彻底,林颂鸾心里暗恨丛生,只骂了几句怎么没死在外头,面上却笑盈盈的上前,伸手揽住随安的肩膀,开口却是对了荷香说话:“荷香姐姐,不是我说你,纵然随安有不是,你要教导她,也慢慢的来啊,她年纪还小呢。” 随安怒火腾得烧了起来,伸手将她的胳膊拨下来,眼睛盯着林颂鸾道:“多谢林姑娘替我说话,我年纪小,但我不会将自家用的炭卖了,转头却把屎盆子扣别人头上,我是有不是,且不够某些人那样无耻呢,姐姐们要教导,不如教教我如何才能够无耻至极。俗话说人至贱则无敌,我也想百毒不侵呢!” 林颂鸾实在没想到随安能这样大胆的揭人短处,脸上一时过不去,却也知道此时若一走了之,后头不定被人怎么编排,可她是上赶着来的,要是跟随安这样吵起来,不占理,便硬是挤出一个笑:“怎么倒说上了我,我这不是看你们闹的难看,好心过来劝和的。褚九哥的脾气可不怎么好,你们若是吵吵起来,恐怕不论对错,先要各打五十大板了。” 话虽说了,可心中也是对随安恨意滔滔。 随安还暗恨她恶意吓唬褚秋水呢,闻言柳眉高挑:“林姑娘还请慎言,九老爷跟林姑娘从无来往,林姑娘对九老爷又了解多少,就敢在这里败坏九老爷的名声?!九老爷最是心胸宽大,明明兼济天下的人品,怎么到了林姑娘嘴里就成了眼中揉不得沙子?成了暴戾恣睢的主子了?” 她不再客气,扭头看了一眼荷香等人,然后很有恶意的说道:“是了,林姑娘想来是从其他丫头嘴里听说的吧?只是不知谁胆子这么大,也敢败坏九老爷的名声,九老爷在边关为国为民,这后宅之中倒有不说他好的,做人也太没有良心了!” 第一百零三章 野心勃勃 锦竹院的这一场闹剧很快就传到了老夫人耳中。 “话糙理不糙。”老夫人冷冷的笑:“有些人心大的很。” 随安其实并没有跟荷香起什么大的冲突,只是对着林颂鸾嚷嚷了几句。不过她当日被林颂鸾污蔑,也是人证物证俱全,大家都晓得事实如何,对她倒是有几分同情。 紫玉就道:“这个林姑娘也忒能挑唆事儿了。” 随安不知她们议论,得亏她冲林颂鸾发了那一通火,荷香几个倒是老实了不少,将东西都找齐了,让她安生的上了账册,没再提让她重新誊抄一遍这样的过分要求。 所以,人不能太怂,太怂受人欺负。 这么着看来,褚秋水来了上京,也算是有些好处——有爹在身边,脾气渐涨。 她从前确实是过分的隐忍了,不如现在,怎么恣意怎么来。 老夫人赏赐的衣料她全做成了衣裳,等八月二十八黄兴侯家嫁闺女的时候,穿了一件天青色碧纱衣裙,跟着老夫人去了侯府。 紫玉因为夜里着凉,今日并没有跟着出来,老夫人也没用另外再多安排一个。 她紧紧的跟在老夫人身边,时不时的扶一下她的胳膊,等有人上前接待,便后退到老夫人身后。 黄兴侯夫人走到花厅门口迎接,老夫人就笑:“你今儿忙就是了,我们来就是沾沾喜气。” 老夫人这次来并没有带其他女眷,黄兴侯夫人笑着看了一眼随安,对老夫人说道:“这个丫头看着真水灵儿,您从哪里寻来的,倒把我们家这些衬成了老水瓢巴子……” 老夫人哈哈大笑,看得出来她跟黄兴侯夫人的关系很好,两人之间十分熟稔:“我不如你有福气,儿女双全,跟花一样的闺女看着就让人欢喜,又多了半子的倜傥女婿,我这是眼馋,才打扮了一个丫头……,不过,也算是我心爱的一个了。” 随安后背冒了一层冷汗,幸亏紫玉没来,否则还不得打翻了醋坛子。她虽然服侍老夫人,但徵阳馆的人都知道她是编外人士,对她的约束其实不严,可若是老夫人偏重的过分了,紫玉这丫头中的头头就首先不肯。 主子们喜欢底下人为了这些东西争斗。 她要是表示自己没兴趣,还不得叫人说她矫情。 所以老夫人抬举她的时候,她不能退缩。 咧开嘴露出八颗牙的微笑给黄兴侯夫人行礼,黄兴侯夫人命人赏她一个大红包。 老夫人就冲她摆手:“今儿带你来,可不许乱跑,好生跟着府里的姐姐们,我到时候找你也好找。” 随安蹲身应“是”,跟着侯府的丫头进了一旁的小厅里头。 小厅里头支了四五张桌子,上头摆了茶水瓜果,三三两两的坐着的都是来道贺的女眷的丫头们。 随安倒是看到几个点头之交,而且,肃州节度使家李夫人的那个丫头也在其间。 她一直带着笑脸,又是参加喜事,屋里的丫头们也都和和气气的。 李夫人的丫头主动上前,随安起身让着她坐了,帮她倒了一杯茶水,两个人笑着低声说起了话。 “你们姑娘的亲事可有着落了?” “我告诉姐姐,姐姐可别说出去,夫人是想走太子的路子,看能不能求皇上赐婚,要是皇上不允,太子指婚也是好的……” 随安点了点头:“你们家小姐身份容貌无一不好,若是再加上赐婚的体面,那可真是十全十美了。就是不知李夫人相中了哪家的好儿郎。” “嘿嘿,我问你,你们家那位九公子的婚事可有眉目了?”那丫头一脸暗笑的冲她眨了眨眼。 将军家的丫头 第53节 随安知晓老夫人肯定不会同李家结亲,也就不瞒着,小声道:“九老爷可不得了,前阵子赤膊上阵,两条腿都受了刀伤,老夫人急的不得了,天天在佛堂为他祈福。亲事自然也没着落了,不过我瞧着老夫人的意思,仿佛是想等九老爷挣下些军功再为他相看亲事。”暗示她老夫人最近不会给褚翌定亲。 她说的明白,那丫头投桃报李,同样小声道:“我们夫人相中了太子妃娘家的一个兄弟,我琢磨着该有七成了。” “太子妃娘家也是大族,又重规矩,听说当初陛下为太子选妃,就是取中太子妃娘家家风正,太子妃贤良淑德……”随安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那丫头却仿佛并不十分开心,随安见她郁郁,诧异的问:“难到有什么不妥当么?我们并没有听说啊。” “这倒不是,”大丫头摇头:“是陛下,听说他宠幸了一个尚衣监的宫女,皇后娘娘不大高兴,太子这几日忙着进宫劝慰娘娘,太子妃自然也不敢再讨论自家兄弟的亲事了……” 随安张大了嘴巴,“尚衣监的宫女——,我们一点儿动静都没听过,姐姐的消息可真灵通。”她脑子里头有一个片段一闪而过,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太子妃待娘家亲近,夫人这些日子又跟太子妃娘家走动的勤了些,便晓得这些。何况,宫里的事向来传的快,就算你们先前不知,过几日也该听说了。” 随安点了点头,想着太子是皇后的嫡子,李夫人既然要巴结太子,自然也要巴结皇后,便顺着话道:“皇后娘娘一向慈和大度,品德高洁性情贤淑,是不是这宫女有什么不妥当?” 大丫头摇了摇头:“我只听说是未经过小选直接从宫外带进宫的,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随安听她说直接带进宫,浑身一凛,她恰巧知道一个未经小选就直接带进宫,并且好像还就是在尚衣监做宫女的人。 几乎下意识的就确定,那个承宠的尚衣监宫女就是小李氏。 林家,小李氏,都是一贯的野心勃勃。 历史上,后宫之中,从微末之境地,一步步爬升至那个皇后太后宝座的女人有无数。 她们的身上多多少少的总带着些令人诟病的品质,可同时她们也获得了至尊荣耀,拥有了生杀大权。 天下歌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之中的卫子夫,便是起于毫微,然而母仪天下三十八载,陪伴汉武帝四十九年,若说她只有贤德,而无心计与野心,谁能够相信呢。可惜了,汉武帝刘彻,执政前期算个好皇帝,可一直到老都不是个好夫君呢…… 第一百零四章 兄弟 随安后头就将小李氏有可能承宠的事说给了老夫人听。 老夫人只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并没有其他表示。随安纵然觉得不安,也只得按捺下种种疑窦,却因为小李氏连着林颂鸾,心里总是有根刺拔不出来的样子。 可没过了几日,宫中突然传出小李氏怀孕升为李嫔的消息。 林太太带着林颂鸾来了徵阳馆。 这还是她们头一次主动过来。 阳光下,两个人的眉眼都特别的生动,相比才来褚府那会儿的畏缩,这会儿多了些咄咄逼人的自信。 老夫人在正屋见了她们娘俩。 林太太声音温柔欢快:“在褚府住了这么久,多亏了老夫人里里外外的照拂……” 林颂鸾说的就明白多了:“若是没有您跟太尉大人提拔,小姨母也入不了宫中贵人的眼……,到底是小姨母有福气,这么快就承宠怀了龙嗣……” 紫玉悄声对随安哼笑:“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心里不定多想炫耀呢。” 随安保持嘴巴不动,用嗓音回:“这还不是炫耀啊?难道要拿着一串鞭炮来老夫人跟前放放?” 紫玉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忙用帕子捂住嘴,徐妈妈就拿眼睛睃她二人。 随安垂头不再说话,心里却在偷偷腹诽:若是褚翌知道,他当初给小李氏机会,才使得今日林家人抖起来,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半死。 说起来,小李氏这件事,也应该告诉他一声才是,褚太尉跟老夫人不重视,可不代表褚翌这个小心眼儿不重视,要是他回来后才晓得小李氏风光了,到时候说不定会把怒火怼到她身上。 老夫人见惯风浪,对林氏母女的炫耀波澜不惊。 随安见了她的样子,心下略定,可回了屋后,还是连夜写了一封信。 当然,她这次写信十分委婉,简直轻描淡写,遣词用句比之老夫人的波澜不兴还要不兴波澜,一点也没有因为褚翌嘲讽褚秋水县试落第而存心故意激怒他。 然而,事实如何,她还是在信中写了个清楚明白。 褚翌收到信,仅仅这平平淡淡的几句话,用不着随安更多的添油加醋,就够他怒火滔天了。 “无能!无能!”连声骂了两个无能,也不知道骂的谁。 褚小将军并不善于骂街,说了这四个字儿就消了音。 之后也没有写信给随安,似对此事毫不在意。 前次東蕃吃了那个大亏,损了几员将领,一直憋着一股气。東蕃王庭那边重新派了坦牧将军过来,坦牧将军正是之前在睡梦中被杀的坦由将军的兄长。 坦牧将军倒不是对兄弟有多么深的情谊,而是他觉得坦由死的窝囊,作为同一血脉的他也受到了侮辱。 正好栗州的東蕃守将也觉得忍不下去,两下合计,也就顾不得栗州秋收在即,坦牧将军很快召集他从王庭带过来的精锐兵马,准备攻打华州。 他们想的很好,一鼓作气攻下华州,正好把华州的秋粮也收入囊中,最不济,到时候带着粮食退回栗州踞守。 刘倾真知道消息,连夜召集将领开会。 只是还没商量出个拒敌的对策,会中先有人对褚翌提出质疑,说要不是褚翌兵行险着,杀了坦牧的兄弟,坦牧也不会在这时攻城。 能过来开会的都是些三四品的武将,褚翌虽然升任将军,可在屋里并没有位置,他一直站在墙角安静的听着。 褚家老六褚越跟老八褚琮都在屋中,他们自然要维护褚翌,屋里很快吵嚷成一团。 有人就高声叫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褚翌的目光冷冷的盯着那说话的人,直把他看的再说不下去了,才转头抱拳对刘倾真道:“末将愿领五千兵马为先锋出城御敌!” 刘倾真呵呵笑着打圆场:“你当日也是为了战事,只是吃一堑长一智,凡事还要多考虑大局……”又对其他人道:“小孩子年轻气盛,大家都是老将,也该多爱护多包涵着些。” 再不是当日听说褚翌突袭栗州城之后的那种作态。 说起来,褚翌在军中并非娇少爷,别人怎么样,他就怎么样,军功也不是冒领的,而是他自己一步步拼杀出来的,褚六跟褚八虽然为他掠阵,却没有替他拼杀,然后让他将功劳领了。 这些事,在座的将领们心中也有数。 只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人觉得褚翌是后起之秀,就有人觉得褚翌风头太过,不知天高地厚。 刘倾真说完,又有另一个将领道:“褚小将军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这样缩在华州城里不出,整日叫東蕃骂我们龟儿子也是烦人,只不过首次出兵就带了五千人马是不是太多?这后头若是再有战事,总不能叫我们倾城而出吧?” 褚越跟褚琮相视一眼,也站起来请命:“末将愿为武略将军褚翌压阵。” 他们二人都是从小跟着褚太尉各地征战,能拼能打,由他们发话,刘倾真终于认真考虑褚翌出兵御敌的事,若是褚翌兵败而亡,前头有这俩不同母的哥哥垫背,他倒是不用负责太多。 事情讨论到晚上才有了决定:褚家三兄弟各带一千兵马,由褚翌正面迎击坦牧。 褚越跟褚琮忧心忡忡,坦牧带了三千蕃兵,还尽是精锐,而他们这方虽说也有三千人出城,可由于他们两人是压阵的,其实真正打仗的是褚翌跟他带领的一千人。 对阵时间定在了明日。 到了下晌,褚六跟褚八联袂过来找褚翌。 褚翌正在拿着一块鹿皮擦自己的战刀。 上阵杀敌,他用过剑,用过枪,最后还是觉得用刀比较顺手。 褚家其他人不在,褚六就是大哥,他先说话:“我跟八弟的队伍当中各选了五百精锐给你……” 褚翌将鹿皮一扔,站起来拿碗倒了三碗水。 褚六一脸“欣慰”的看着他。弟弟长大了,知道尊老爱幼,知道给哥哥们倒水了! 说起来,王老夫人虽然是继母,但因为褚太尉常年在外,并且都带着儿子们打打杀杀,王老夫人管着后勤,每次命人送来的吃食衣物药材,都是兄弟几个人人有份,并不厚此薄彼。褚翌是嫡子又是最小的,他也没有那种我天生高人一等的想法,见了几位兄长,礼数上并不缺失,在军中也不娇气。已经算是纨绔当中的优秀纨绔了。 第一百零五章 杀神 褚翌虽然倒了水,可神情一直称不上好,冷冷的看了一会儿褚六跟褚八在这里上演“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觉得快忍耐不下去了,就突兀的打断了两个人:“六哥,八哥,把你们的那两千人都交给我。” 褚八想的简单:“交给你不是不行,只是你带着三千人迎敌,我跟八哥俩光棍儿给你压阵?”他们俩又不是张飞赵子龙,光秃秃一左一右的站在那里掠阵,会被蕃子笑掉大牙的! 褚六算是个有成算的,就问:“九弟你有什么想法?” 褚翌将桌上的水一饮而尽,放下碗道:“跟我一块过来吧。” 三千人聚在营帐前,小时候觉得三千人是个很大的数目,可等站在高台上,俯身往下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多了。 战争这种东西,从来少不了鲜血。这些人,此刻站在这里,可明日以后,有的,能留下生命,有的,则要留在战场上,再也回不来。 他既然上了战场,就早有这样的觉悟,他也极有可能是那回不来的其中一员。 高台并不高,也不平稳,是临时搭起来的。 褚六跟褚八看着那底下不知是什么的高台,犹犹豫豫,还是站到了下头,实在是太不平了,他俩属于“重量级”,要是站上去踩塌了,纵然亲兄长,想来褚翌也会追杀他们。 褚翌没心思去关注这俩人的心思,他踩得稳稳的,个头偏高,身型偏瘦,可穿上盔甲站在那里,剑眉星眸,挺鼻薄唇,显得威风凛凛,通身英武气息,是褚六跟褚八这俩“壮汉”所没有的气质。 “明日一场死战,愿意追随本将为先锋的站在原地,其余人等向左右散开。” 褚六本以为他要训话,没想到他上来来这么一句,冷汗唰得就下来了,这些可都是老兵,既是兵,又是痞,在战为兵,要是放回乡里,那就是痞子,能指望一些痞子听你说什么国家大义民族气节?在他们眼中狗屁不如。 褚六的担忧不无道理,他闭眼睁眼的功夫,中间场地就稀稀疏疏的还剩了约么着百十人。 再仔细看过去,其中不少熟面孔,有褚六的一些心腹爱将,还有褚八的一些,剩下的大概也就是褚翌的那些嫡系了。 这百十个人,纵然都个个勇武,可東蕃人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们啊。 褚六担忧,褚八更担忧,他都恨不能自己站过去。 褚翌却似无所觉,仿佛这百十人足够,他在台子上走了两趟,开口却是问句:“知道我为何站的高?” 底下的兵闷声闷气的答道:“因为你站在台子上。”听得出来,他对褚翌也没多少尊重,连声将军都不叫。 “错!”褚翌声音一沉,“我站的高,是因为我站在银子上。” 银子,钱财,在任何时候,说出来,总是能抓住人的眼球,再淡定的人,心里也肯定默默算计。 “前头我说了,明日一战是死战,我同大家一样,我不可能将你们扔战场上,然后自己跑回来,自然,是与大家同生共死的!然而,死有什么好,还是活着好,活着,有钱,有命花银子的好,你们说是不是?!” 队伍里头就稀稀疏疏的说:“是。” 有的也说:“这不废话!” 褚翌摆手,这回儿大家都一下子住了嘴,齐齐的看着他。 “这不是废话,我还没娶老婆呢,要是死了,也没的娶了,所以我们要活着,所以,我把这些年我攒的老婆本拿出来了!” 他说着就迈步下了高台,然后俯身一扯,将盖着台子的油布掀开,露出密密麻麻摆的齐整的银子。 众人倒吸一口气。 “我也不喜欢说废话,明日随我迎敌,一个人一块,这里一块银子,是二两,等对战回来,活着的,每个人五两,死了,每个人三两。” 将军家的丫头 第54节 有人在底下高声道:“将军没搞错吧,死了不是应该更值钱?” 此时太阳已经慢慢西沉,霞光满天,照耀大地一片金黄,褚翌展颜一笑,目光好像日光下闪闪发亮的战刀:“敌人死了,我高兴,你们死了,我难受,我难受了,就不想多给银子。杀敌,活着,多拿银子,这是我的规矩。” 他的话不多,一字一顿,却格外的有气势。 众人沉默之后,突然轰然,有人伸出拳头朝天:“干了!”随着这句,这百十个人突然有了跟先前不一样的声势,像流动的水突然间凝成一条又冰又冷的战刀。 那些原本退到两侧观望的,有不少人都蠢蠢欲动,看来看去,有人终于跑出来,大声喊:“将军,我改主意了,我想追随将军。” 褚翌斜睨:“你是追随银子吧?”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那个人也笑,却并不畏缩:“我想活着,杀敌,挣银子,娶媳妇,老死在我家炕头上!” “行!”褚翌看着他,又抬头看向面前的众人,似在解释:“这话说我心里了,我们为何来当兵,不是来送死的,要是想死,直接在家就能抹了脖子,战场凶险,可也不是没有活下来的希望,我希望大家都活着去,把敌人杀了,然后活着回来!” 那人之后,又有不少人说要回来,褚翌微笑:“我最多要五百人!” 有不少人看在钱的份上争先恐后,活下来,拿七两银子,回到老家都够娶个媳妇了。 褚翌之前在庄子上选的侍卫们,有负责登记,有负责发放银子,褚八看着有条不紊的众人,感叹了一句:“我相信了,银子能买来信心。” 大家之前避开,不愿正面迎敌,是因为怕死,可经过褚翌这么一折腾,大家都充满了活下来的勇气。 有自信活着下来战场,这五百人,比之前那一千人气势更强。 拿破仑说,一头狮子带领的一群羊可以打败一只羊带领的一群狮子。 褚翌并不知道拿破仑,可是他知道,死战之中,要想有赢的可能,他必须成为这群人的主心骨。 大家素昧平生,谈感情,谈大义,谈气节,那都是虚的,能让这些人被共同的利益驱使的,只有银子,或者说是花银子。 钱赚来,就是为了花的,褚翌何尝又不是在花银子。 此一役,他一战成名,成为大梁最年轻的“杀神”,他那柄卷了刃的战刀供奉在褚家祠堂里头,享受着同圣旨一样的待遇。 第一百零六章 胜仗 同褚翌一起一战成名的,还有追随他的五百兵士。 褚翌身先士卒迎敌,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五百人跟三千人打,竟然在他的带领下支撑了一个时辰,这在大梁的国史上都可以算得上是厉害。 褚六跟褚八,名为压阵,也被褚翌的打法给激起了血性,不光他们,他们各自身后的人马也躁动了起来。 这个时候,就没人考虑钱不钱的问题了,两军交战,己方以弱敌强,就是再贪生怕死的人,也被激起对東蕃的仇恨。 褚六原本亲自擂鼓,转身将鼓槌交给自己属下,举旗示意褚八那边,两下出兵,夹击東蕃,支援褚翌。 此时褚翌已经在战场上杀了三个小时。 他满头满脸的血,大部分血都是蕃人的,却一直往前,后门大开,浑然不惧。 褚家兄弟三人,渐渐汇合,大梁军队越战越勇,東蕃人开始渐渐后退。 刘倾真虽然懦弱了些,可见此情景,却也觉得后生确实可畏,抓住时机,命大军出击,免得叫東蕃人鸣金收兵,再缩回城内。 这一战,大梁先以弱制敌,后又以众压强,乘胜追击,攻入栗州城内,斩杀驻守栗州的東蕃军马万数,收复栗州,保住了栗州百姓,以及百姓们赖以生存的秋粮。 真真儿叫人没有想到。 褚翌是被人抬下战场的,他虽然躺着,却扎扎实实的站在了西北兵士跟民众的心中,像勇往直前战无不胜的战神一样。 栗州百姓甚至有画了他的画像供奉在家中。 本来,東蕃人还留着他们性命未曾屠城,就是为了驱赶百姓收粮,等粮食收起来,大家没有了饭吃,就算東蕃人不杀他们,也难逃饿死的命运。 可褚翌带头这一战,赢得虽然吃力,却也是实实在在救了无数人性命。 栗州收复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往上京。 武英高声嚷着:“太爷,老夫人,栗州收复了!”几乎像火箭一样蹿进徵阳馆,再也无人去说他不遵规矩。 褚太尉扔下茶碗,顾不得穿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再说一遍!” 武英眼中含着泪,大声道:“是九老爷,九老爷带头迎敌,以弱胜强,攻入栗州城!栗州收复了!” 紫玉尖叫一声,是如中了百万大奖的那种惊喜激动,照旧无人怪她,老夫人紧跟在褚太尉后头,将褚太尉划拉到一旁,俯低身子,神情激动万分的抓着武英问:“老九可好?” 随安也激动不能自已,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双手合十,褚翌胜了,还是一场很有意义的大胜仗! 武英今日也是凑巧,正好在街口遇到急报进京的信使。 他说了没多久,众人就听到街上欢腾一片。 褚太尉连声喊人:“快,给我准备进宫的衣裳。” 老夫人虽然没有从武英那里确定褚翌安危,但也高兴的直起身子,对众人道:“人人多发一个月月例!”眼中也含着泪。 随安平静的快,见她身旁无人,便上前扶住,笑着道:“老夫人放心,九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是平安无事的。” 记载着军功的喜报紧随在八百里加急后头被送进皇宫。 褚翌也有封家信也夹杂在其中,被人送到褚府。 随安一直念了三遍,老夫人至此才算是放心。 褚翌的信照旧简洁,只说了自己一切都好,虽然累脱了力,但睡了一觉就恢复过来了,让老夫人不要担心。 老夫人喝过参汤,倚靠在万字头寿花缎面迎枕上,轻声问:“你可看准了,是老九的笔迹?” 随安轻声答道:“确实无疑,笔力略浮,想来是累得狠了的缘故,但字迹是九老爷的没错儿。” 老夫人就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既然累了就赶紧休息,还惦记着写信作甚么!” “九老爷最是孝顺,定是怕您惦记牵挂,所以才写了信来。”随安笑道。 老夫人深以为然,点了头道:“你说的不错,我往日还常把他当成小奶孩儿,觉得他不够成熟,凡事毛糙,现在看来,倒是我的错。”至此,方真正意识到当日她误会褚翌不辞而别是大错特错了。 她自己说自己犯错,随安就不能附和了,只微微笑着,又给老夫人续了一杯茶水,低头道:“也不知道九老爷何时回来?他是首功,应该进宫领赏吧?” 老夫人闻言笑着拉起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胳膊,笑意满眼:“我的儿,何止要进宫,你可知那蕃人定了第二日收粮,这是笃定老九他打不赢这一仗啊,老九性子高傲,又一向较真,如若真输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现在好了,有了这场军功,以后纵然有些小小的挫折,他应该也能挺过去了,这一仗可真是赢得艰难凶险。哪怕太爷这样纵横沙场多年的人,也不敢只带了五百兵马去迎击東蕃,老九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呢,我也不知说他初生牛犊好,还是说他无知无畏的好……” 随安还没有被她如此亲切的“拍”过,只觉得挨“拍”的那处寒毛倒竖,仿佛有电流滋生出来,满身满心的不自在,心里打突,面上却笑着道:“婢子虽然不懂兵事,但晓得用兵之法,要的是兵精将勇,乌合之众,虽多也必败的。” 老夫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像是胸中闷气疏散出去,见随安额头冒汗的样子就笑道:“行了,你出去吧,看看徐妈妈在哪里,将她叫来。” 随安脸色微缓,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笑着蹲身行礼道“是”,只是出了门,心里就噙了一分苦笑,暗忖着老夫人是不是还没有死心,想让她去伺候褚翌。 只是这种事,她就算是自由身,也没有说不得权力,要想让老夫人打消了主意,还得褚翌出面。 她不想待在徵阳馆,便出门去找徐妈妈。 徐妈妈正拿着对牌放赏,见了随安笑着冲她招手,拿了一个一等的封红给她:“这是你的,咱们都沾沾九老爷的喜气。” 随安就笑着将老夫人找她的话说了。 徐妈妈拍拍手:“这剩下的也没多少事了,分完了就都转给外院那边好了。”她出来做事是跟大夫人那边的妈妈一处的,两下里分说清楚,就带着随安往回去。 第一百零七章 龙胎 老夫人独留了徐妈妈在内室说话:“锦竹院的丫头,以往看着还好,谁知这两年年纪大了,心也跟着大了,我抬举她们可不是让她们坏了规矩,个个儿没了往日的谨慎不说,还惯会下绊子拿大,我就是没有闺女,也不想养些丫头当娇小姐……” 徐妈妈思忖着她的意思,问道:“您是想趁着给九老爷庆贺的当口儿,放出去一些人?要是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 “既然是恩赏,也没有只放了锦竹院的丫头的道理,自然是阖府里头到了年纪的都报上来……” 她们主仆在这里商量着要把锦竹院一众丫头趁机换了,在栗州养伤的褚翌却在提笔写信。 至此,大杀一场,犹如进了地狱中又出来,他那胸中一直憋着的闷火才算是发作出来。 除了他自己,是谁也没用想到,他能这样拼出命去的杀敌,是因为随安在信中写的小李氏的事。 其实说起来,他当日只是透了个消息,又故意将看门的人撤走了一段时间,没拦住小李氏的脚步,要说是他将小李氏送到皇帝跟前的,也不尽然。但总归,是他给了小李氏一个机会。 就像看见泥土上一条虫子,没去管它,隔了几日,你看见被虫子啃的乱糟糟的花圃时一样的心情。 其实,就是胜了这一场,他心里也还没有完全的痛快下来。 心火燃烧虽然将熄,那余烬却仍然烫人。 他此刻穿了白色中衣,额头因为受伤,包了一条纱布,脸色仍然苍白,忽略他眼中流转的煞气,分明就是一个病娇。 随安上一封的信就搁在桌旁,他只看了一遍,却比背了数十遍的文章都记得清楚。 他没有在回信中提小李氏,而是说起这场战事。 “……用了计谋,也不过穿城而过,所花心力人力亦是不计其数,此次一战,倾尽全力,弱兵对强敌,一样赢得痛快……” 说来说去,还是在意随安嫌他不读书不会用兵法的事。 心眼儿比他的年纪还小。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毛病,好歹没越过做人的底限,也没揪着随安穷追猛打,再用褚秋水落第的事来刺激她。 不管怎么说,赢了这一仗,收复栗州,他心里还是十分骄傲的,在信中评价自己:“一鼓作气耳。” 装的一手好牛逼。 随安收到信,也忍不住笑,该怎么说褚翌呢? 他能听进人言不?能。 他心眼儿小不?小。 一个能听进谏言又心眼儿恁小的将军…… 随安情不自禁的为追随他的那些兵士点了一排蜡烛。 褚翌已经定了回来的日子,她用不着再写信,也就没有必要跟他争论战场上用兵制胜好还是用兵法制胜好。对于放眼全局的人来说,自然是上兵伐谋,可对于褚翌这种杀神,他就喜欢那种砍人的感觉,他对阴谋取胜嗤之以鼻。她还知道,他其实并不喜欢以弱胜强,他喜欢以强凌弱,最好是切菜般的一路剁过去。 这封信收起来之前,她坏笑着,用朱砂在那个一鼓作气的“气”字上圈了一个红圈。 这个气么,她已经十分确信,不是鼓作出来的。 对于皇家来说,收复栗州,后宫嫔妃又成功怀育龙嗣,真可谓双喜临门。 整个儿的上京也沉浸的赶走東蕃人,收复栗州的喜悦当中。 要说有人的喜悦超越了上京民众,更超越了皇家,那也不是没有。 将军家的丫头 第55节 千万别以为是褚家人。 只能说那人跟褚家沾亲带故。 自从小李氏怀孕,林先生就多方求见褚太尉。褚家族学那里并未放假,可他连说一声都没有,就不去了。 林颂鸾本就是自信又活泼的性子,自从知道自己即将成为一个皇子的亲表姐,她的神情便多带了庄重、宽和、贤淑,隐隐的,竟有点儿母仪天下的风范。 毕竟,皇子的长辈么。 随安有时候看着她的样子,都有点搞不懂褚太尉当初是怎么想的,就算要自污,也犯不着往自己身上泼粪啊! 话说回来,凑齐这么一家子极品,也确实不容易。 所以,每当随安看见褚太尉或者老夫人见了林家人隐约的皱眉跟不耐,心中都极为暗爽。 但极品之所以能够称为极品,在于他的不断自我超越,自我提升。 褚翌还没有回京,林家人的思想已经到了一个新高度。 他们不断的自我催眠,且催眠别人:自从小李氏进宫,边疆就捷报频频,等小李氏怀了龙胎,栗州瞬间收复…… 这个龙胎简直就是生来一统天下的。 随安终于熄了看热闹不嫌树高的心思,褚翌要是知道林家人如此造谣,说不定能直接进宫砍了小李氏,她当然不是关心小李氏的生死,她是怕褚翌杀完人,她跟着被株连,到时候,嫩叶子一般的老爹该咋办呢? 林家人如此说法,褚府众人自然生气的紧。 大老爷直接发落了几个说闲话的丫头。 他一出手,府里消停不少,老夫人趁机跟大夫人携手,借着收复栗州的大喜事,放一部分到了年纪的丫头出府婚配。 镇压处置一部分,又提拔起一部分新人,新人压旧人,倒把林家散布的谣言冲淡了不少。 “……锦竹院的这几个大丫头,不能一个不留,让人再编排老九,便留几个老实的,将那些刺头子都撵走,其他人也就翻不起风浪了。”老夫人看着花名册说道。 徐妈妈已经约么猜到要撵谁,但为了谨慎还是多问一句:“那芸香跟梅香两人留下?另外再提拔两个大丫头?” “嗯,不过,也不用提两个,随安现在管着褚翌的帐,她这点子年纪,总不能算管事妈妈吧,就按大丫头的例,下剩的一个,等老九回来再说。至于芸香两个,若是吃一堑长一智老实下来也还罢了,若是再顽皮,就等新奶奶进门收拾吧,正好也给她两个立威的人。” 徐妈妈就在心里嘀咕:“随安倒是运气好,这虽说是打发不听话的丫头,可无形当中也替她扫清了障碍。新奶奶进门要立威有俩通房,用不着来徵阳馆找随安麻烦打老夫人的脸,等过了一年半载的,说不定老夫人就作主让九老爷收她进房里——这年纪上也正好,不耽误生孩子。” 第一百零八章 发火 随安算着褚翌什么时候进京。 褚翌答应她的一个月五两银子是两个人约定的,可这事儿老夫人到底知不知道? 随安觉得应该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还能再给她发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 赏钱的话她拿着还能欢喜欢喜,可要是当成工资发,叫她拿两份儿工资,她就觉得有点烫手了。何况当初那五两,她还是觉得自己确实救了褚翌,又要养活褚秋水,所以才厚着脸皮认下的。 褚翌这封信中,夹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说是她今年的工钱。但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来吓唬她,银票上有一个血印子。 她就想着去钱庄问问,能不能换成十两一张的。要是不能换,等褚翌回来,她还得找他。 紫玉喊她一起去换帘子:“小丫头们做事不牢靠,万一系松了掉下来倒不好了。” 虽然还有些秋老虎,可热天总算是过去了,她们要把看着就清爽软绿色的锦竹帘子换成绯红色团花图案的绸布帘子,正好也是合了府里的喜事。 褚太尉气势汹汹的进了院门,他没有走游廊,而是直接穿庭而过。 假山旁有两个小厮毛躁玩闹,正好撞他面前,直接被他踹了出去:“不开眼的东西!”声音暴怒,带了狠厉。 随安看了紫玉一眼,两个人都下了圆凳,一个抱着绿竹帘,一个抱着红布帘子,躬身站在门口不敢动弹。 屋里的徐妈妈也看到了,跟正在挑布料的老夫人极快的说了一声:“大人回来了。” 老夫人也听见刚才褚太尉的声音,放下手中的布料往门口走。 褚太尉大步进了屋,眉头紧蹙,声音压抑着:“都下去。” 老夫人就对徐妈妈使了个眼色。 徐妈妈出门后将屋门关了起来,然后挥手让院子里头的人都退到后罩房那边去,她亲自守着门口。 才拐了弯,随安就听见屋里传来碎瓷声。 心里有些吃惊。自从捷报传来,褚太尉已经好久都没有发火了,就是对着林家人,偶尔还给几个笑脸。 算算日子,今儿是大朝会,褚太尉应该是天不亮就出的门,这会儿都算午后了,也不知是在宫里受了气,还是在朝会结束后在宫外受的气。 听见屋里的动静,周围的人都战战兢兢,十分害怕,随安也敛了神色,跟在紫玉身后。 褚太尉在屋里大发雷霆。 他这种暴怒不同于以前的恶声恶气,而是从内到外抑制不住的暴烈,桌上的茶盅砸在地上,竟然将青砖地面砸出一个坑,而他的手背青筋暴突。 “竖子!贱货!贪得无厌!”他睚眦欲裂的骂道。 老夫人心生不满。世家出来的女子,或许在十几岁二十来岁上有那种对男子情热的情感,但到了她这般年纪,不说把一切都看淡了,对男人的感情早已入寂灭的火山。 情热的时候两个人恩爱着,她关心他的一切,要是看到褚太尉这样发火,会关心他遇到什么。可情转淡,渐入寂灭,她更关心自己,还有自己的孩子。褚太尉这样怒气冲冲的进来,嘴里骂着脏话,还故意摔碎了她最心爱的茶碗,她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他怒火攻心,伤了自己的身体了。 但她也了解褚太尉的性子,知道在他真正暴怒的时候,不能火上浇油,就问:“太爷为了何事生气?” 褚太尉眼中闪过一抹尴尬,却又瞬间被怒火取代:“林氏贱人,口出狂言。” 前几日林家人在府里说的话,他也听说了,当时还觉得这是老夫人故意让这些话透到他耳边,来刺他的,所以他暗示了大儿子处置了几个人。 可谁知,林家人不多,心倒是大的很,无寸金寸功,就想着放眼天下了。 当今皇帝的后宫,人员颇丰,皇后娘娘手段了得,皇嗣倒是不多,可能生下皇子的,无一不是后台硬实之人。 可要想生下皇子,光后台硬没用,还要一点,嫔妃自个儿肚子也得争气。 皇上的宠妃刘贵妃的肚子就不大争气。 这些年,皇上看在刘贵妃的面上也提拔了她的家人,刘家也出了好几个三品官,虽比不得功勋世家,也挺有看头了。可刘贵妃想要个儿子。 小李氏不知怎么的,就傍上了刘贵妃。 刘贵妃没看上林家,却看上了林家依傍着的褚家,看上了褚家的兵权。孩子还在小李氏的肚子里头,不知是男是女,这后宫的两个女人已经坐上了太后梦。 褚太尉可以居皇帝下首,但两个女人想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褚太尉自觉自己这么些年,忍了很多人,很多事,唯独这件事忍不了。 他拿命拼出来的前程跟权势,这两个人想轻轻松松的将胜利的果实摘走?别说怀的是皇子,就是怀的是天神,他也不干。 刘家人在朝会上那一番连敲带打的言论,褚太尉都没脸跟老夫人说。 他不过三言两语的说了那些话。 可老夫人已经听明白了。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骂褚太尉活该受气。 这军功要不是褚翌挣来的,而是褚太尉或者其他儿子挣的,老夫人都能嘲笑他一番,而现在,她不仅觉得恶心,还比褚太尉更恨林家人了。 这林家人先是想踩着褚翌靠上褚太尉,后头又恬不知耻的靠上皇上。 “小李氏肚子里头的孩子不能留了。” “这林家人不能留了。” 老夫人白了褚太尉一眼,褚太尉就道:“小李氏在刘贵妃宫中养胎,这一时也不好弄,先把林家处置了。” 此刻不是置气的时候,老夫人跟他直接明说:“林家现在依附着褚府,你怎么处置,他们不管是死在府里还是死在府外,到时候褚家都免不了让人家说嘴……,万一再翻出年前的那些污糟事,没得再牵扯上老九。” 一说到褚翌,褚太尉态度略软,但想杀人的心并没有熄了:“那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把人打发出去。留在府里,等老九回来生闲气么?” “不能直接杀了么?” “你去杀吧,我对外可以说是你喝多了酒撒酒疯,误杀了人。” 第一百零九章 宅子 老夫人叫了柳姨娘过来吩咐了一番。 柳姨娘就去找林太太说话。 她坐在花厅里头,听小丫头说:“劳烦姨娘等等,我们太太换身衣裳就来。” 柳姨娘在心里撇嘴,林家这就抖起来了,是想上天啊。 她想着自己的亲儿子褚琮,这次也有军功,在保护儿子这方面,她与老夫人的利益一致,心里就有了成算,面上却笑盈盈的站起来迎接林太太:“几日未见太太,您面色又好了许多,这若是跟林姑娘站在一处,看着竟不像林姑娘的母亲,竟像是亲姊妹了。” 林颂鸾现在自持身份看不起妾室通房之流,提都不想让人提,就不用说出来见客了,林太太生受了柳姨娘的夸奖,却将话题扯了开来,笑着问褚琮这次回来就该成亲了之类的话。 柳姨娘就道:“这成亲,他自己攒的私房,那是将来哄媳妇的,也不能下到聘礼里头,老太爷跟老夫人的意思,除了聘礼,还给他一个庄子,一座宅子,我是不想要宅子,总归就算成亲,也还要在这府里住着,弄套宅子来,每年还要找人看顾修缮,竟是个花银子的去处,再说,那宅子在城南,离得这边远不说,周边还都是些勋贵人家,太太也晓得,咱们这样的武将家眷,向来是跟勋贵们走不到一处的,那些勋贵们,要么是外戚,要么是国公府侯府的,或者是皇家宗亲……” 林太太点了点头:“是了,这宅子要是放着不住,是破败的快。” 柳姨娘拊掌:“可不就是这个话,若是能租出去赚几个钱也还弥补一下,可那种金贵地方,哪里有合适的人来租呢!这要是租的人身份上不够,反倒叫人笑话呢。哎呀,不成,我要去找老夫人说道说道,这宅子不能要。” 柳姨娘说着就要走,林颂鸾从外头匆匆进来,她都不屑掩饰自己偷听,上来直接道:“柳姨娘且慢。” 柳姨娘就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了林颂鸾:“林姑娘唤我有何事?” “适才我从外头,听见姨娘说有处宅子在城南那边,姨娘可愿意将它租给我们,姨娘放心,我们定会好生看顾宅院,把它当成我们的家一样。” 柳姨娘好险没喷她一脸,不过这也是她来的目的,就装作犹豫道:“此事还未定下,再说,就是定下也得经了老夫人才是……” 林颂鸾故意不提租金,心里其实是想着能够免租,这样她们住进去名声也好,就说褚家送给他们住的。她也知道女眷们打交道不如男人之间,所以想着请了父亲出面去见褚太尉,褚太尉抹不开面子,说不定就直接同意了,更有甚者,能将那宅子送了林家呢。 柳姨娘见她眼珠乱转,顿时明白她的意图,心下微嘲,虽则老夫人的意思就是将人打发过去,可她这会儿一点都不想让林家占这个便宜了,看了看林太太道:“晌午前老夫人要跟大夫人一起处置家事,恐不得空儿,若是你们家真有心要租,不如等过了午,一起去老夫人跟前说一声儿。” 林太太没有主意,就看着林颂鸾,见她点了头方道:“如此也好,再说这事儿决定的匆忙,还要跟官人说一声。” 柳姨娘告辞出来,到了自己院子门口,脚步一转去了徵阳馆。 老夫人家事其实处置完了,不过她算着褚翌年前肯定会回来,就想着重新给他布置布置房子:“免得他老是赖在我的碧纱橱里。” 喊了随安等丫头随行,“你们也给出出主意,说不得啊,小将军回来看了,一高兴,人人有赏。” 之前褚太尉发火,丫头们个个噤若寒蝉,现在好不容易老夫人有了心情,大家又都凑上来奉承,簇拥着老夫人去了锦竹院。 将军家的丫头 第56节 随安现在替褚翌管账,自然也跟了过去。 谁知老夫人兴致上来,一口气换了好多东西,随安不得不回徵阳馆拿册子重新入账,正好跟柳姨娘遇上。 柳姨娘的目光就落在随安身上,脸上带出几分有趣的笑意。若论这府里,谁最讨厌林家人,眼前这丫头能排进前十。只是她一时没有想到什么主意来坑林家人。 柳姨娘虽然不够聪明,却胜在有决断,她见了随安瞬间有了个决定:“好丫头,姨娘有个事儿想找你拿个主意。”不由分说的攥着随安的手腕将她扯到一旁的游廊边上。 “……今儿也是我多事了,这不八老爷要成亲,老夫人给了个城南那边的宅子……,我还在犹豫要还是不要呢,被林家那丫头听了去了,非要租,你说我租还是不租?” 随安不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也没有充当女诸葛的想头,她在褚府里头一向是能不出声就绝对闭嘴不言,对褚太尉以及其他的主子也好,姨娘也好,都是敬而远之,见面也都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保持着疏离的距离。 柳姨娘这样找上了,若是遇上那些喜欢替人拿主意或者爱多事的丫头们,说不定就会高高兴兴的替她分析分析,随安却觉得心里略毛。 不过柳姨娘既然抓住她了,她也不能直白的拒绝,就抿了唇笑道:“既然是老夫人给八老爷的,姨娘何不去信问问八老爷?说不定八老爷另有安排呢。” 柳姨娘的眉头挑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这丫头,怪不得九老爷疼你呢。” 可紧接着,她又皱起眉:“不过,八老爷远在千里之外,回信颇有不便,我瞧着林姑娘又势在必得的样子……,你再帮我想想,另拿个主意吧。”拉着随安坐在了游廊的美人靠上,一副要深谈的样子。 随安就笑:“姨娘,这事我真没什么主意,只是听您话里的意思,反正这宅子是八老爷不会去住的,这样想来,若是能租出去赚几个花用,又可避免荒废了宅子,算是一举两得呢。” “哎呦,听听这话,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叫我说,你可比那林家丫头实在多了,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她那一点?装模作样也不装全了。” 随安心情就变得微妙,她拿不准柳姨娘这话是说林颂鸾装模作样,还是借林颂鸾讽刺她在装模作样。 但,得益于褚翌多年的训导,这点程度的讽刺,对她来说,只如春风拂面,水过无痕的很。 第一百一十章 林姑娘的战力 随安就站起来:“姨娘过奖了,我就是庄户人家出身,眼中只盯着几个小钱罢了。若是没有旁的事了,我还要去趟锦竹院。” 柳姨娘没得着自己想要的结果,哪里就能轻轻松松的放她走,连忙拉住她的胳膊道:“好丫头,姨娘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看那林家实在不像是想付租金的样子,就怕他们说道老太爷或者老夫人跟前,你给我出个主意,要么让他们不打那宅子的主意,要么就让他们老老实实的付租金。” 随安往回拽胳膊,心中犹如千万匹羊驼狂奔而过,她一个小丫头,何德何能得柳姨娘这么看重啊,难道她女主光环照耀大地了? “我晓得你跟着九老爷念书,念的比九老爷还好呢,这老话说人从书里乖,你快给我出个主意。” 这哪里是觉得人从书里乖,分明是觉得人从书里变坏。 老爷们的姨娘,那就是天生的磨人的小妖精啊,小妖精。 她只好苦口婆心:“姨娘,婢子是觉得,就算您听了老夫人的话给他们免了租金,老夫人也定然不会让您跟八老爷吃亏的。” 柳姨娘心里暗笑,这是自然,又觉得随安好口才,句句都说到点子上,可她偏还就是打定主意要她说个法子:“我不管,我就是看不惯她们,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就直接回了,就/说她们得罪了你,我又跟你交好,要帮你出口恶气。” 随安笑的郁闷,这哪里是出口恶气,是想给她拉仇恨才对:“姨娘,您可千万别害人害己,要我说,目前的事态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不如就听老夫人跟老太爷的。再说,我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脸,还叫您给我出口恶气。” 柳姨娘见她说的情真意切,方才确定她是不知道老夫人的真实安排。 但这样一来,就更不能放她离开了。 “老夫人的主意自然是打发他们住进去,我也知道老夫人不会亏待我,我这不是实在腻歪林家人么,瞧瞧他们说话行事,真叫人看不上眼,我一想到他们竟然占九老爷的便宜,这心里就火急火燎的,别说给他们房子住,我简直恨不能挠花她们的脸。你放心,我刚才那都是说气话,你就是给我出了主意,我也不会卖了你的。” 随安才不相信她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相信柳姨娘还不如相信褚翌呢,当然,褚翌也不是多么可信就是了。 “姨娘,我真没主意,不过我听说镇显侯夫人的娘家人要进京,正托了人在城南那边找宅子,说是要住上一年半载的……,想来,城南那边的房子应该很好往外租。” 柳姨娘脸上的笑容就盛开了来。 随安这回终于能把自己的胳膊“赎”回来了:“姨娘,您忙着,我先去锦竹院了。” 老夫人不仅开了褚翌的库房拿了不少东西,有些觉得不满意的还命人陆续从自己的库房里头找了许多,这些东西自然就算到褚翌的帐上了,随安忙着记录这些直忙到天黑,等腰酸背痛的回到徵阳馆,紫玉几乎是一脸兴奋的扑上来:“你这半日做什么去了,哎呀!错过了好戏!” 随安心塞,明明老夫人带着紫玉离开的时候,紫玉还笑嘻嘻的拍着她的肩膀说:“你好生上册……瞧瞧以前她们记得什么帐……” 这才半天就把她去干什么给忘了。 “什么事?姐姐给我讲讲?” “你不晓得,今儿下午林太太跟柳姨娘过来……” 老夫人给儿子重新布置了房子,心情好了许多,见到林太太还浅笑着打了声招呼,只是没等她们说话,就直接对柳姨娘说道:“我晓得你发愁那宅子呢,这不今儿老路家的过来和我说了,镇显侯夫人正在到处找宅子,她娘家人要进京,恐要住上一二年,你租给她们岂不正好?镇显侯夫人手面宽,你也不用担心租不到好价钱了。” 林太太一听这个大吃一惊,柳姨娘脸上先是惊喜,而后犹豫,老夫人就不耐烦了,搁下茶杯:“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柳姨娘就看着林太太,然后慢吞吞的说:“镇显侯府富庶谁人不知,婢妾自然是不担心的,只是……” 林太太原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谁知来了老夫人这里反倒起了波澜,顿时没了主意,神情急惶惶的看着闺女。 林颂鸾心里暗恨柳姨娘造作,略一思量莲步轻移上前道:“好叫老夫人知道,柳姨娘已经答应了将宅子租给我家了。” 柳姨娘自觉不是个好人,可还是被她这一番话重新刷了三观,只是此事是老夫人主事,林颂鸾这样说,岂不是在表示她不经过主母就擅自做了决定?柳姨娘自来谨慎,怎么肯留下这样的话柄子,张嘴就要解释,却被老夫人眼神止住。 老夫人就问林太太:“林太太先前还在府里住的好好的,怎么就想着搬出去了?” 按理,她作为主人,林家是客,客人半路要走,主人怎么也应该问一句:“是不是哪里招待不周”或者说:“是不是丫头婆子们怠慢了”之类。 但林家人的脸皮之厚,说不定到时候真抱怨出一通话来,不够让人生气。老夫人也不愿意跟他们掰扯了,就把这句客气话省略了。 林颂鸾来之前已经想到老夫人会问,她也告诉了林太太怎么回答。 果然就听林太太柔柔的道:“是我们打扰府里太久了,心里不安,又正好听到柳姨娘有宅子要租,这才起了心思。” 老夫人就笑:“我当何事呢,出去租宅子,租金不斐不说,这日常过日子,林太太也是知道的,柴米油盐哪一样儿都要花钱,何如在府里住着的好?这事不用说了,你们回去多考虑考虑,再说林先生还是族学里头的先生呢,你们走了,这族学里头的学生该怎么办?” 林颂鸾之前就想过,为何褚家不另外安置了他们,现在听老夫人的口气,分明是想让林家为褚家所用,一副视林家为所有物的样子……,本来她还在心底存了一分犹豫,这会儿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只是老夫人不放人,她之前的借口就不中用了,想到这里,林颂鸾微微一笑:“老夫人容禀,我母亲跟宫里李嫔娘娘乃是一母同胞,我外祖家并无其他人口,李嫔娘娘自小就是在林家长大,所以林家就是娘娘的娘家,现在娘娘成了皇家的人,我们也不好继续在褚府寄人篱下,给娘娘脸上抹黑……” 刚才是柳姨娘心塞,这会儿就成了老夫人心塞了,虽然,将林家弄出去是她的心愿,但听林颂鸾这样肆无忌惮的仗李嫔的势说话,她仍旧气得手抖,心里同时对褚太尉的恨意也添了一重。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主意 林太太虽然没有主意,但话里的好歹还是能听出来的,连忙替林颂鸾描补:“老夫人,她小孩子不会说话。她素日里头是个稳重的,只是怕老夫人生了误会,心里着急才说的有些过了……” 老夫人心里烧的慌,十分不满的瞪了柳姨娘一眼,她直接不想跟林家人打交道,原本的意思就是让柳姨娘勾着,林家人能主动说了搬走就算晚了,可柳姨娘眼皮子浅的只想要租金,非得巴巴的使了人过来找徐妈妈。 她与柳姨娘本是演一场双簧,无奈林颂鸾的战斗力着实强,老夫人层次高,少见她这种,大开眼界的同时也觉得实在受不了。 “林太太不用担心,我还犯不着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刚才我也想了,你们搬出去也不是不行,可就林先生那点体己,倒不如在城西租套便宜的小院子……” 林颂鸾一听“便宜”二字,就觉得受到了侮辱,老夫人这种施舍以及看不起的口气,彻底激怒了她,她脸色胀得发紫:“这就不劳老夫人费心了,我们就按市价付那宅子的租金就行了。” 柳姨娘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笑意。 老夫人叹了口气,带了丝怜悯的看着林太太:“林太太是主母,如果这是你的意思,那我就作主将宅子先赁给你们。刚才林姑娘说的也有道理,李嫔娘娘现在贵为皇帝嫔妃,说不定生了皇子后还要晋位份,到时候少不得要赏赐林家,你们虽说现在只是寄居,可万一宫里赐下宅子来,说不得也住不了多久。” 老夫人也是读过《周书》的,深刻的明白“将欲取之,必姑与之”的道理,她话锋一转,用轻蔑的口气说道:“既是住不了多久,这租金的话就不用提了……” 换做往常,说不得林颂鸾就占了这个便宜,可偏偏此时她胸膛中似有火烧,恨不能自己立刻一飞冲天将这褚家踩在脚底下碾成粉末,又怎么肯接受老夫人施舍般的免租建议? “这倒不必了,我们林家虽然不富裕,却也不缺那几两银子。” 林太太也在一旁道:“我们已经受了褚府不少照顾,就按孩子说的办吧。” 老夫人这下脸上就露出薄怒,指了柳姨娘:“宅子我已经交给你替八老爷打理,你跟林太太找了中人签契书去吧。” 柳姨娘心里高兴此时也不敢露出来,战战兢兢的跟着林太太告退出来,两家很快的找中人。 紫玉拉着随安,嘴里噼里啪啦,顾不上口干舌燥:“……你是没见,林太太一听那中人说八老爷那宅子每个月能租一百八十两银子,脸色就白了……,偏那中人不知道柳姨娘是从哪里找的,惯会说话儿,还与柳姨娘说了,要是她不着急往外租,等过两个月,明年要参加春闱的举子们就会大批的进京,那宅子位置好,又清幽,说不定能租到三五百两……林姑娘就咬牙签了契纸,付了一个月的租金……” 随安大吃一惊:“林姑娘跟林太太没去看看宅子就定下了?”究竟有脑子无脑子啊? 紫玉鄙夷道:“你不用替她们操心,那宅子我知道,修建的花团锦簇的,外头看再没有不满意的。就是里头没什么家具,一般的公侯人家,即便暂住几日,那些日常家具铺盖也是要自己备下的,林家家底一眼就看到底的,我都怀疑,她们那一百多两银子是哪里来的,更不用说想到要安置家具了。这都得怪你,要不是她们才来那会儿你给她们安排布置的那么熨帖,林太太跟林姑娘会连这点儿常识都没有?” 紫玉说着就笑了起来,“估计啊,今天晚上他们一家还不得心疼的睡不着?” “怎么这租房子林先生不出面,倒叫林家女眷们这么急惶惶的折腾啊?”随安听得满头问号,抬手给紫玉倒了一杯茶:“我这儿没什么好茶叶,姐姐润润口。” “听说出去应酬去了,这些日子跟宫里刘贵妃娘娘的娘家从兄弟来往的勤着呢……” 紫玉是个忠仆,老夫人厌恶的,她绝对不会喜欢,现在连称呼一声先生都不大愿意了。 随安也没想着要做个圣人,听了她的话就笑着托了腮帮子:“可算是要搬出去了,不过林太太她们来的时候可只有两只包袱,其余的家具物什可都是我从你这里领过去的,这可是有账册可查询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嘿嘿笑了起来。真是太坏了。 林颂鸾确实正在生闷气。她的心情怎么说呢,就如捡了个元宝却又狠狠的摔了一跤一样。 小李氏进宫走的匆忙,有好些东西都来不及拿,这其中不仅有首饰衣料,还有她存在箱笼底下的私房银票。 林颂鸾嫌林先生有好事先想了小李氏,大吵大闹了一番,林先生跟林太太也不敢多言,林颂鸾就将小李氏的东西据为己有,自然也就发现了那银票,一数竟有数千两之多。 当时林颂鸾的心情,是既想着攀附小李氏获得富贵,又恨小李氏明明有钱,却不拿出来给他们用。 林先生喝了不少酒回来,听说她们已经将上午说的那处宅子租了下来,也没问租金多少,点头道:“我打听了一嘴,刘兄是说那边确实好。” 林太太嗫喏着插嘴:“好是好,就是这租金太高了。姐儿命人拿了几件首饰当了才先交了一个月的。” 林颂鸾当然没当首饰,她不过是吩咐人出门走了一圈,骗骗林太太而已——小李氏的私房银两她都收了起来,谁也没有告诉。 林先生就道:“我还想着找大人说说话,看咱们就直接住进去算了,提银子实在是俗了。” 林颂鸾正是心里一团火呢,她花了自己的钱,这会儿林先生还这么说话,她先受不得了:“父亲这话说错了,依我看来,咱们家很该趁着现在跟褚家划清了界限,褚家是褚家,咱们家是咱们家,当初褚太尉是看中父亲高才,咱们才过了的……” 林太太迟疑:“这你小姨跟过太尉的事,这府里也不是没人知道。” “所以咱们才要说是褚太尉看中了父亲才华,而不是想纳小姨为妾!”林颂鸾干脆将话说明白了,又看了在旁边只管吃喝的林颂枫一眼:“小弟以后也要记得姐姐今日这话,你们要想着小姨可是皇帝的人了,要是陛下听了旁人说小姨的闲话,到时候会有小姨什么好?小姨不好了,咱们又能落下什么好?” 林先生点点头:“这话说的很是。” 有了他这句,林颂鸾心情总算舒缓了一些,继续道:“咱们跟褚家分开,以后林家就是李嫔娘娘的娘家,对外走动起来也好些。” 第一百一十二章 被人当枪使 林颂鸾终是说服了林先生跟林太太。 一家人去看城南的新宅子,林颂鸾多了个心眼,临走吩咐人去叫上了中人。 是处三进的宅子,后头还有供丫头仆妇们住的后罩房,处处收拾的也干净,可就是没有家具。 林先生先考虑书房:“要张宽大平整的檀木桌案才好。” 林太太担忧的道:“没有床可怎么歇着?怎么赁房子,房子里头不带家具吗?” 将军家的丫头 第57节 林颂鸾也奇怪,就看向中人。 中人笑道:“老爷,太太,这块地儿金贵着,以往也有往外赁房子的,但绝大多数都是住户们自己带了家具铺盖……” 林颂鸾讥笑:“这么说大家出来一趟,还要把家搬过来不成?” 中人从柳姨娘那里得了一份厚厚的赏钱,自然不会将这桩买卖弄黄了,就假装没有看出林颂鸾的讥笑,很是实在的说道:“姑娘说的是,这但凡有点身份的女眷出行,就算不买新床,也是要用自家的铺盖的,这惯用的锅碗瓢盆那就更是要带了齐全,有那娇养的,连喝的水也要自己带着呢……,咱们这赁房子,赁的是房子,并不是家具物什,契纸上也写了房子里头有的东西,童叟无欺的。” 当初定契的时候,林颂鸾见柳姨娘一副没见识的样子拉着中人一个劲的问,就觉得她上不得台面,因此到自己看那契纸就一目十行的看过来,以为只要银钱数目对就没有问题的,谁知道竟是在这里坑了她们。 “我们有没有家具物什,柳姨娘又不是不知道,不行,我们回去找她要个说法才行!”林颂鸾咬唇。 中人脸上一僵,待要说话却又住了。他晓得林家人身份,知道这样乍然富贵,或者说是将要富贵还未富贵起来的人家是最挑理的,他说一句,说不定林家就会说他向着褚家,闹的大了,到时候褚家没事,他这个中人却要被人坏了名声…… 柳姨娘不在,坐着小车回了娘家。 林颂鸾越发的觉得她这是坑人,不依不挠,拉着林太太就到了徵阳馆要说理。 徐妈妈皱着眉从内室出来:“老夫人正在礼佛,紫玉,你去问问什么事,快点打发了他们。” 紫玉出来见了林家人,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直接道:“契纸上明白写着的,林姑娘现在过来混闹有什么意思?这手印可是您自个儿按的……” 林颂鸾从前还存了几分讨好她的心思,可现在变了,她的小姨母不再是褚太尉的妾室,而成了皇帝的嫔妃,她的身份也跟着上去了,自然不需要看紫玉的脸色:“我如何是混闹了?是你们柳姨娘欺人太甚!” 紫玉才不怕她:“白纸黑字的写了,这官司打到御前也是你没理。” 在徵阳馆的门口就吵了起来。 老夫人从小佛堂出来,皱着眉问:“外头怎么吵闹不休?” 徐妈妈将林家的事说了,老夫人厌恶的摆手:“我是不想看见她们,看一眼都恶心。你也别去,免得脏了自己眼睛。紫玉光有一股子蛮劲,恐怕说不过林颂鸾,让随安去,正好我再看看她。” 徐妈妈有些迟疑:“随安先前跟林家闹得就不大好,这她要是去了,还不得闹翻天啊!” “所以才要看看她怎么做,是把事情平息了,还是让事情糟糕起来……”老夫人淡淡的说道。 徐妈妈就道:“我这就叫人去喊她。” “嗯,使唤个小丫头。也别说你叫她去的,只说紫玉跟林颂鸾吵了起来了。”老夫人听见外头嘈杂的声音,放下手中的茶碗,把刚才放到桌上的念珠拿了起来。 随安正在屋里纳鞋底,她答应给褚翌的鞋到现在也没做成一双,倒是纳了不少鞋底子叫紫玉跟棋佩她们用了,前儿她抽空学着做了一双鞋面,棋佩说她快出师了,她就琢磨着给褚秋水好生的做双鞋——从外头买的鞋子不是大了就是小了,总没有比着脚量出来的合适。 小丫头火急火燎的来喊她:“随安姐,你快来,紫玉姐姐快跟林家人打起来了。” 随安一听打架,一下子直起身来,把针线往针线簸箩里头一放:“她们在哪里呢?” “就在咱们院子门口那边儿。” 随安脚步一顿。老夫人没有出门,应该听到了才是,倒是她因为下午不当值在后罩房这边没听见前头有什么动静。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假作不经意的问:“谁打发你来的?” 小丫头神情一怔,不知道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还是不想说实话,支支吾吾的道:“是我看着不好,跑过来告诉姐姐的。” 随安扁嘴,这话一听就掺假。 可她能不去不?不能。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主子们摆明车架要看戏,她不登台,就该挨收拾了。“走,咱们过去看看,总别真的打起来啊,否则还是紫玉姐姐吃亏。” 小丫头松一口气又皱皱鼻子:“咱们院子里头人多,才不会吃亏。” 随安本来无奈也笑了,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从前,阶级只是政治跟历史课本中的一个名词,而阶级所带来的残酷性,如果不是深处其中,根本无法体会。 紫玉固然能仗着徵阳馆的丫头婆子吵赢这一架,可林家不是褚府的家奴,他们现在又有了李嫔做依仗,就是老夫人也不好太过薄待他们。 若是林家人日后说起这次的事来,少不得要说紫玉仗势欺人,到时候,褚府很有可能将紫玉推出来受罚,就像她当日在林家小院里头挨板子一样。上位者跟上位者之间可以讲理,但对下位者来说,则完全没有讲理的必要。 商鞅变法,谋求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真到了王的儿子嬴驷少年犯法,商鞅也只是判了嬴驷的老师受刑,而嬴驷却躲过一劫,最终成为秦惠文王。 随安一路胡思乱想着,随着小丫头到了前头,紫玉正跟林颂鸾吵到兴头上,就差撸袖子动手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平息 林颂鸾气势汹汹,再也不是以前那副温文贤淑的形象。 紫玉却也耿着脖子寸步不让。 “林先生,林太太,林公子,林姑娘好。”随安提了提声音,快几步上前,她拿出当客服的微笑,没有丝毫回避的看向林颂鸾。 这是她们两人在锦竹院争执后第一次见面。 那次留给林颂鸾有多少屈辱,这次林颂鸾见了她就添了多少恨意。 随安知道林颂鸾多了底气,所以当看着林颂鸾下巴微抬起来的时候,就转身面对林先生,先行礼,而后温声问道:“林先生,刚才我在后头听说了这事,不知我能不能看看契纸。” 林先生早就想离开这里,可苦于妻女都在,他若是走了,不免叫她们失了依仗,听见随安的话点了点头。 契纸在林颂鸾手里,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打定主意等随安上前来要,她就好好羞辱她一番,“你是哪根葱蒜,也配来管我们家的事。” 随安微笑,她并不是想看林颂鸾手里的那张。 一旁的中人刚才被林颂鸾跟紫玉扯来扯去,现在见来了个穿着不俗的丫头,又好声好气,先念了声佛,听见随安的话,愣了一下忙道:“姑娘,这契纸小人这里也有。”说着就双手从怀里摸出来,然后递给随安。 这契纸可比她当初的卖身契严整多了,密密麻麻的小楷足有数千字。 紫玉在旁边哼道:“定了契,自然是按里头行事,否则人人反悔,要这契约又有何用?” 随安已经看完,就道:“姐姐说的对。” 林颂鸾怎么肯干:“你们都是一伙的,自然是向着自己人。” 眼见又要吵嚷起来,随安忙道:“林先生您看,这契纸上这里写着,若是定了契约三日内又不想赁了,且没搬进去,是可以退了宅子的,只是中人的费用不能退回了……” 林先生仔细一看,就连连点头,上头确实如此写了,如此看来这契纸也算合理,不由的看了随安一眼。 随安又道:“柳姨娘为人一向宽和大方,想来若是您家不想租了,她也不会故意为难才是。” 林太太面容一松,能得回银子,损失那一两半两的也不要紧。 随安见气氛不像之前那样紧张,心里想着柳姨娘避出去,说不定就是不想与林家这样正面对上,却让紫玉踩了这个雷,柳姨娘也是个爱惹事的,她就算拿老夫人扯大旗,老夫人的脾气眼界,还没把这点银钱看在眼里,就建议道:“林先生不方便出面,林太太也是见过柳姨娘的,等她回来跟她好好说说,将宅退了,别租一套不过是耽搁几日功夫……” 林太太主要是觉得一个月一百多两银子的房租实在太贵,现在能退回来,心里是乐意的,就看向林先生,指望林先生跟她结盟好说服闺女。 林颂鸾却觉得随安能有这好心,她脑子飞快的转动了起来,嘴下也不留情面:“你能替柳姨娘做主?她要是不同意退,你能把钱给我们?” 林先生就皱眉,觉得林颂鸾脾气过大,再说跟丫头们吵架也实在太自降身份。 林颂鸾咄咄逼人,要是往常随安可能还会畏缩一下子,可她替褚翌管了几个月的帐,不说经济处处明白,却知道许多寻常人都不知道的窍门。 “还是那句话,契纸上写了的,不能说只让一方遵守,另一方就不用遵守了。再说这宅子您家要是不租了,柳姨娘也可租给旁人,不过耽搁几日,实在犯不着为了这个生闲气,弄得大家心情都不好。” 随安娓娓道来,紫玉听得连连点头,林颂鸾听得心情却更是不好了,嘴硬道:“谁说我们不租了,是柳姨娘欺人太甚,往外租房子,房子里头怎能没有家具?!她要是将家具送进去,我们自然无话可说。” 随安就看了一眼契纸,林颂鸾不等她说话就道:“你不用看了,当时就是她伙同中人一起欺瞒了我们。” 可怜的中人在一旁“泫然欲泣”。 林颂鸾的不好伺候随安早有领教,林家买来的俩丫头从前看着还算水灵,现在腮帮子都瘦没了肉。 随安这时也觉得麻烦,要不人家说“宁可跟明白人吵架也不跟糊涂人说话”,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若是后退,只会更助长林颂鸾的嚣张气焰。 “林姑娘这样就是为难柳姨娘了,她租的是房子,并非家具,这契纸上已经写了,再说当时姑娘不应该看清楚,有问题就问么,怎么签了名字按了手印了,却来找茬了?要说退宅的事,我觉得还有九成把握,可要给这么一处大宅子安置家具,这也太为难人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就不大好听了,只是林颂鸾不依不饶的,不跟她说明白了,她不知世情。 转了头温声细语的对林太太道:“因为听说您家要搬走,我就把之前给您布置房子的册子找了出来,那院子不大,家具也是用的府里库房里头的,件件中等往上的质量,就这些家具物什加起来的价格也有数千两之多,那套牧童横笛的青花茶具世面上就三十两银子一套,丢了一个我们这等人半年的月钱也就没了……,城南那里都是富贵人家,家具更不能次了,这宅子不小,家具要看的过眼,怎么也得五六百两的样子,柳姨娘不过才收了一百多两银子,她怎么能花五百两再买家具?” 林颂鸾的脸涨得通红,褚随安这是觉得她们家没钱。 林太太没注意林颂鸾的异样,她也觉得那宅子好,可这没家具也是硬伤:“这样啊?” 随安就看了林颂鸾一眼。 心里默默想着,老夫人的意思就是让林家走人,若是林家人知道,依着林颂鸾的尿性决不会走的这么痛快,说不定能从褚家抠不少银子出来,虽然褚家的银子也不是她褚随安的,但总归是她的东家,她还是要为褚家着想一二的。 “中人大叔这边有没有价格合适又带着全套家具的宅子往外租赁的?” 中人原以为生意要黄了,没想到柳暗花明。他心里琢磨开来,林家虽然之前拿出那一百多两银子,可看现在的样子,分明是没有多少钱的。 “有是有,不过听这位姐姐说话,您也是晓得行情的,城南那边住的都是勋贵之家,地价儿也跟着炒了起来得。城西那边倒是有那好宅子,假山湖水也都有的,又带了家具,一个月也才一百两,只是地方在这里,这贵气上就降了等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事后 林颂鸾的脸已经快黑透了。 她最好的打算就是让柳姨娘给安置上家具,如此她们搬进去,等跟宫里的李嫔联系上了,到时候不管是李嫔贴补还是以势压人,让柳姨娘不敢再要其余的房租。 可柳姨娘会不会安置一些好家具? 总算她还没有失心疯,觉得柳姨娘一定会同意买新家具。反正换做是她,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傻事的。 家具普通,她们住这样的宅子那就是驴粪蛋子外面光,请人来家里做客都没脸,也总不能只光上旁人家去而不回请。要知道,这请客送礼可是连在一块的,她在家请一回客人,这上门的总不会空手而来…… 林先生跟林太太也开始左右为难。 随安心里既腻歪,又隐隐的生了点同情。说实在的,在褚秋水未落第之前,她也曾做过褚秋水连中三元,状元夸街,走马观花的美梦,做梦不需要花钱,格外容易膨胀。她在梦中都梦见自己成了状元家的小姐,十里红妆,无数才子财子在自己脚下跪舔,求下嫁,求下嫁,求下嫁…… 所以才在褚翌写来那封嘲讽褚秋水落第的信之后那么生气,那么愤怒,恨不能将褚翌撕成辣条。 当初小李氏的种种钻营,老夫人不会放在眼里,可现在小李氏是进宫,是投靠了刘贵妃,属于跟皇后与太子对上的那种,皇后会无动于衷? 何况皇后当日可是将她安排成宫女,并非让她侍寝的,小李氏这算是破坏了皇后的规矩,皇后能稳坐中宫,压制着陛下的其他子女,没让太子有其他强有力的竞争者,足可见其手段非凡了。 而林颂鸾这种人,不真让她跌到地上,她是不会觉出疼来的。 “昨天傍晚老太爷得知林家要另居他处,连称不必,老夫人也说了并未想赶走林家,林先生跟林太太何必心里觉得过意不去,非要出府,要知道,李嫔娘娘可是从褚府进宫的,皇宫里头的人不知林家,只知褚府……” 林颂鸾一惊,很快的回神,是了,越是如此,她们才越要离开褚家,然后自立成为李嫔娘娘的娘家。 小姨这个人,她很了解,林家可以为她所用,褚家也可以为她所用,要是她觉得褚家比林家更有用处,极有可能放弃了林家…… 她顿时一阵冷汗,她怎么险些因为几件家具而误了大事?可叹父亲母亲跟小弟竟然没有一个明白人。 “不必了,林家本就是布衣平民书香门第,住在哪里也不会辱没了身份,我们再看看他处的宅子就是。”林颂鸾僵硬的说道,不过临走,仍是深深的看了一眼随安。 紫玉在林家人身后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道:“不住褚家的宅子最好!稀罕你住似得!” 随安无奈:“姐姐明知这些人不讲理,还与她们论理,有这功夫不如教我绣花……” 将军家的丫头 第58节 紫玉最听不得人批评,可听了随安这几句抱怨,却没有生气,嘿嘿笑着:“我这不是怕她们扰了老夫人清净么。” 随安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心里嘟囔了柳姨娘几句,不是柳姨娘故意留个坑,林颂鸾也不会麻溜的跳进去,可这两方都不是消停的性子,但愿事情能和平解决。 看多了宫斗宅斗剧,其实她特别想跟林颂鸾分析分析小李氏在宫中的前景,反正她怎么看都觉得不太乐观。 褚太尉表明了态度,就肯定会有所动作,只是她不知道褚太尉要怎么做而已。相信只要静候就能发现端倪。 屋里徐妈妈笑着跟老夫人道:“可见老夫人的眼光错不了,随安是个有主意的,说起事来头头是道,那几话怎么说的来着,叫什么的放矢?” “有的放矢。”老夫人点了点头:“我稀罕她,就是因为她原本在差事上用心,要说这么多丫头,女红也好,为人处事也好,强过她的不知凡几,可她除了识文断字,还有一样好处儿,就是不捣鬼,这就难得了。能入了老九的眼,可是不容易。” 徐妈妈听了慢慢点头:“从前只知道她读过书认识字,近日看起来,学着管事儿也利索,您看她看那契纸,这就旁的丫头比不了的,若是心里对经济物事没有主意,哪里能分说明白?这契纸是中人定的,定然是哪家都不肯得罪,却又不敢不写清楚的,也就是林姑娘倨傲的过了,非要无理赖三分,可这三分,我瞧着随安都寸步不让呢。听林姑娘的口气,估计是要退了宅子,另租他处了。” 老夫人笑:“如此更好,我还不乐意叫他们住咱家的宅子呢。总算柳氏没有白折腾这一回,你瞧瞧她这个不省心的,给我添了多少气。”话虽如此说,却也没有真厌恶了柳氏。 “柳氏也该回来了,你替我传句话,就说跟林家和和气气的把事儿解决了。给中人的银子我来出了。” 徐妈妈应了,吩咐人端了梨水上来,亲自服侍着老夫人用了一盅,又说起褚翌,笑道:“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去岁的时候,您跟老安人说将随安给了九老爷,九老爷还不乐意呢,后头也不知道随安哪里来的福气又入了九老爷的心……” 说道这里徐妈妈心里一突,入心这个词,老夫人恐怕不太喜欢。 果见老夫人低头,放下茶盅叹气道:“老九是个赤子心肠,见不得龌龊弄鬼,旁人若是当面维护他,他恐怕还不屑一顾,若是背后维护,又肯用心服侍的,他心里自是记着了。随安又有救命之恩,不管怎样,现在看来,她品行还是好的,只将来,谁也不敢说人就一成不变……” 当初她刚怀上老七的时候,也曾想过夫妻永远恩爱过下去的,可没等老七过周岁生辰,褚太尉就纳了柳氏,后来又生了老八…… 她曾经讨厌过柳氏,也讨厌过老八,可后来的后来,她对褚太尉终于死了心,柳氏也好,老八也好,在她心里眼里,就是普通人了。 她终于成了一个合格的主母。 第一百一十五章 糊弄 没两日,随安就听说林家选定了一处离城南富贵居处不算很远的宅子,她先松了一口气。不过紧接着又开始揪心了,老夫人明确的表示,让她看着收回当日领走放到林家小院的东西。 紫玉看托着腮帮子发愁,就笑道:“你这也算有始有终了,不过是几件摆设,怎么就这样作难?要不我陪你去?” 随安只好道:“姐姐还是饶了我,咱们私下里说说啊,您觉得那些东西能全须全尾的收回来不?要是收不回来,我这一辈子光还债也还不起啊。” 紫玉伸手葱白玉指点了一下的她的额头:“你就是个读书读多了的憨子,你觉得老夫人会稀罕那些东西?林家用过的东西,老夫人没准儿都能叫人扔了烧了……” “那些可都是好东西,老值钱了。”跟人置气,犯不着浪费银钱啊。 紫玉鄙视的瞥了她一眼,伸手捏她的眼皮:“来我瞧瞧你眼皮子浅到什么程度。” 两人正说着话,棋佩从外头进来,先抢了茶壶倒了一杯水,喝完才抱怨道:“我在外头忙的滴流儿转,你们俩倒是在这里躲闲。” 紫玉转身从茶房的柜子里头拿出一碟子糕点,放到棋佩面前:“呶,你最喜欢的,给你留着呢。” 棋佩用帕子垫着捏了一块,又喝了一杯茶,喘匀和了气息,却是对随安道:“老夫人要为这次阵亡的将士们绣一部经书,需得先把字写出来,你的字好,这事儿能做吗?” 随安正发愁林家小院那本帐呢,闻言就道:“做是能做,总归是为那些将士们尽一份自己的心力,可我这手头还有个大活儿愁的不行呢。” 棋佩不解,紫玉就在旁边将她的烦心事补充给棋佩听。 “这事儿在你这里还真是大事,可我有招啊,你怎么不知求人?” 随安眼光一下子亮了,双手扶着棋佩的腰,讨好的道:“姐姐想让我怎么求你?姐姐沐浴,我帮姐姐搓背儿?要不我在一旁给你撒花瓣儿?” 紫玉在一旁笑的东倒西歪,棋佩还算脾气好,可也拧了一下随安的耳朵:“你怎么跟街头小混混似得,听着,我正经的教你一个主意,你就去求老夫人,讨一个儿明确的说法,免得你自己自作主张,再得罪了那一家子,还讨不了老夫人的好。” 随安对对手指:“奴家哪里有姐姐的底气啊。要不我去描字,姐姐都能者多劳,替我跟老夫人讨个示下?” 棋佩想了想点头:“这也不难,不过我还有个事儿要交待,你可不许将那字写得过大。” 紫玉又补充道:“是了,太大了,什么时候才能绣好啊!” 棋佩先伸手合十对着空中道:“佛祖勿怪,紫玉她有口无心的。”又瞪紫玉:“就是这样的心思也别说出来,否则叫旁人听见了,还不得说你?佛祖不会降罪,倒是要怕那起子见不得你受宠的小人嫉妒生事呢。” 紫玉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连忙作揖:“我再不说了,再说你拿针缝了我的嘴。” 棋佩也是老夫人的大丫头,却不像紫玉那么风头强健,反而十分稳重,那稳重也不是随安这种看似稳重实则压抑本性的假稳重,而是性格里头的沉稳周密。 棋佩就真的代随安去讨老夫人示下。 老夫人自是不在意那些东西,不过是个态度问题而已,她对林家成见已深,都恨不能将那些东西砸了烧了,说收回也不过是依规矩而已,“东西单独收那院子里头,以后也不必入库了。不过事儿当初是随安领的,她可不能躲懒,还得她去。”随安要抄经的借口也没用。 棋佩就抿唇笑,眼中尽是对随安的同情。 “早死早超生。”随安听了棋佩传的老夫人的话,也只得亲自去这一趟。 走在回廊上,唉声叹气,却突然有了作诗的兴致,张口吟了一句:“男人在外上阵杀敌,女人在家鸡毛蒜皮。”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自从知道自家院子用的东西都上了册后,林颂鸾一直如鲠在喉,她觉得自己不是稀罕那东西,而是觉得受到了侮辱,恨不能让褚家抄家灭族,恨不能将褚随安活活打死…… 林太太却在跟丫头小杏说:“这可怎么办,我还挺喜欢这套茶具的,还有这对瓶子,看着就叫人心里欢喜,谁知竟这么贵,都抵得上大半年的房租钱了……” 小杏看着下头的落款,点头小声道:“外头打听说是官窑的呢,有银子也买不来的。外头那些我看着都差不多的样子,才不到一两银子一对……” 林颂鸾的手一下子拍在桌案上,这个小杏一点记性都没有,教了多久的规矩了,还是在主子面前张口我闭口我!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暂且忍耐忍耐,吩咐林太太:“母亲给小杏二两银子,让她去买回来一对,还有这家里用的其他的,也都买些,左右我们到了那边也要用。” 林太太迟疑:“家里用度已经很不宽快了,你父亲又没了族学那边的束脩银子。” 林颂鸾咬了咬牙,将荷包里的一块碎银子拿出来道:“这是上次当首饰剩下的,快去买了来。” 林太太点头接过,背过林颂鸾交待小杏:“捡那又便宜又好看的买了来。” 刚说着,林颂鸾匆匆从屋里追了出来,招呼小杏:“你去买东西,模样可以差些,颜色却要一样……” 林太太一脸懵懂,林颂鸾就扶着她的胳膊往屋里走,说道:“母亲不是喜欢那些东西,我自有法子给母亲弄来,还叫褚家说不出一个不字。” 随安过来对账,林颂鸾就气势十足的坐在上首:“东西都在这里了,你查查吧。” 地上好几堆的碎瓷器。 林太太神情畏缩,对林颂鸾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躺躺了。” 随安将东西都记入账册,以后这院子里头的东西单独一册。至于东西的真假,能摔的那样稀碎了,还用分辨吗? 她带来的两个婆子将东西都锁进小院里头一间不用的厢房,连那一堆堆碎瓷器也收了进去。 对完账册,随安长舒一口气,大件的东西林家搬不走,都是在的,其他容易损耗的,老夫人只要不在意,她也不愿意跟林家这样的无赖在这里扯皮了,有那些功夫,还不如等她们走夜路的时候套麻袋去打一顿。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盘炕 随安记完账册,去跟老夫人回禀。大家都心知肚明,老夫人连账册都没看,点头让徐妈妈收了。 倒是随安自己,虽说犯不着跟林家扯皮,可还是心里闷了些火气——正常人遇到无赖差不多都会如此。好在接下来她开始一门心思的抄经,也就渐渐平静了下来。 没几日朝廷上有功将领回京受赏的日子定了下来。 褚太尉回来之后,人前还勉强有个笑脸,人后脸色就阴沉了。 随安隐约的觉得老夫人的心情也不多么好。 只是这回两个人说话,常常屏退了其他人,由徐妈妈亲自把门,因此他们俩为何不高兴随安也不得而知。 到了她歇息的日子,她天不亮就起来去找褚秋水。 “这天一日日的冷了,还是弄个炕,你睡着也暖和,白天看书就坐在炕上,也免得受冻。”她特意多带了银子,就想问问房东,看能不能找个会盘炕的人,尽量今天就弄完,“趁着现在天好,也好晾晾炕头。” 褚秋水小声道:“震云就会,他也说来着,我想着先问问你。” 随安啃了一口秋梨,哼道:“你是一家之主,问我做什么?我说不许盘,你就挨冻啊?我早就跟你说过馊饭馊水的不许吃,你还不是给人吃了?亏得人家肠胃好,没吃出毛病来,否则要是吃坏了肚子,我看你怎么办?!” “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忘记啊!”褚秋水嘀咕,一会儿自说自话:“我没让他吃,只是说那是我不吃的,他就吃了。” 随安将梨核扔到门口的盛垃圾的小筐里,洗完手瞪他:“你还有理了!” 她一高声,褚秋水就连忙摆手:“没理,没理。”头也摇的像拨浪鼓。 这副模样,恁谁见了也憋不住啊。 “算了,你以后一定要记得,千万别吃馊了坏了的东西,谁吃都不好。你要是有多的,可以周济别人,但别给人家不好的东西。” 拿了一包给褚秋水带的点心去问房东大娘。 老太太听她问盘炕的事,就笑了道:“前些日子小宋问我能不能给褚老爷盘炕,我就说了能,这房子你们住,只要不把房子扒了,做什么都行。”自从得知褚秋水去考县试之后,两个老人的对他的称呼就成了褚老爷。 随安就笑着道谢。 老太太又神秘兮兮的问:“听说褚家的老爷们带兵打退了蕃子,是真的吗?” “是真的。过两个月就会回来了。”朝廷的公文已经下了。 告别了老太太,再回屋里,褚秋水又不见了,她出来门,房东老大爷就指了指隔壁:“去小宋家了。” 随安又生出吊打亲爹的心情——闺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在家,却跑到别家。 宋震云家可谓家徒四壁,比褚秋水混得还不如。 大门没关,她直接进去,褚秋水跟宋震云就在院子里头说话。 “……我早就把土推家来了,这种红褐色的沙土打土坯最好,光滑瓷实,这活我一个人也能干了,不用另外花钱请人,这地埝也早就挡好了,放水浸透,过两天就能打坯了,这天气正好,土坯晾干就能盘炕,一点也不耽误你过冬……” 随安这才晓得褚秋水是来跟宋震云说盘炕的事,敢情还真是要等她拿主意。 宋震云是背对门口,没看见她,褚秋水却看见了,也不管正在跟宋震云说话,立即小跑过来。 宋震云这才看见随安,连忙低头拱手行礼。 随安点了点头,等出了门又教训褚秋水:“人家还要做工赚钱,你干嘛事事都麻烦人家?” 褚秋水辩解:“他不要工钱,我还要攒钱给你置办嫁妆呢。”不干白不干的样子。 随安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回到屋里双手抱胸,睥睨的斜他:“我不用办嫁妆,等我以后有钱了,招赘个小白脸跟你作伴。” 褚秋水傻笑:“真的啊?” 随安气结,伸了头到他跟前,呲着牙道:“是啊!” 没想到褚秋水这回是信以为真,也可能他心里早就有这样的打算,转身嘟囔:“李松是老二,也不知他肯不肯,哎,他们家日子其实也还过的去……” 随安在他身后阴森森的问:“你说什么?” 褚秋水本能的感觉到危险,连忙逃之夭夭,“没什么,没什么。” 随安晓得他不敢自作主张,也就随他嘀咕做梦,坐在桌前考虑家里的事。 将军家的丫头 第59节 她原来以为一天就能将炕头盘起来,听了房东跟宋震云的话才晓得自己孤陋寡闻了,要先打土坯,这打土坯之前,还要选好地方,挡地埝,放水浸透,再晾两天才能开始打土坯……,也就是说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干不完这活。 而且和泥也是个累活儿。甭说别的,下雨天在泥地里头走路都费劲,这拿着铁锹和泥更不轻松。 房东大娘说雇人差不多也得一两银子,还得管饭,这还是土坯自己打的情况下。 想了想还是叫了褚秋水再去宋家。 她将银子放在桌子上,对宋震云道:“盘炕的事就都委托给您了,这是工钱,要是不够您再跟我爹说。” 宋震云忙道:“不用不用,我……,我……,还欠了姑娘大恩,这就是出点力气的事……”低头不敢看人,却将银子退回随安面前。 随安给褚秋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句话让宋震云收下,谁知褚秋水根本没会意过来,还以为随安是让他把银子收起来,于是他飞快将银子收到自己怀里…… 褚随安气得双目瞪圆,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伸手抖啊抖的指了指褚秋水,好歹顾忌着这是在宋家,在宋震云面前,才没有揪着他的耳朵,冲他大喊大叫。 “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您忙着,我们也先回去了。”随安听见自己僵硬的声音说道。 脚步虚浮的回了褚秋水的房子。 宋震云目送父女二人出了院门,才笑着摇了摇头,复又干活去了。 “咱们中午出去吃吧。”褚秋水觉得银子失而复得,就好似赚了钱一样乐呵。 “也行,你去跟大娘说一声,那饭菜不让她送了。” “不用,我让小宋过来吃,免得浪费。” 褚随安心如死灰。 她其实心里真的很愿意褚秋水交几个知心朋友。 可褚秋水这种心态,能够交到好朋友吗? 她十分怀疑。 第一百一十七章 偶然 褚秋水的性格早已形成,也不是她后天改造就能改造好的。 果然,她在宋家门口,听见褚秋水喜滋滋的跟宋震云说道:“你去我屋里吃饭吧,我跟我姑娘要出去吃好吃的。” 随安觉得没脸见宋震云,连忙走到街口。 扪心自问,要是褚秋水跟她没有关系,她在生活中是绝对绝对不会跟这样的人做朋友的。 忍不住为宋震云掬一把同情之泪。 褚秋水这张嘴,说的好听点叫赤子心肠,表里如一,说的不好听——还是算了,他是她爹。 再说,褚秋水这样,总比那些表里不一,口蜜腹剑,不安好心的人强出许多。 自己真是越来越擅长安慰自己了! 今天她出门虽说穿的朴素,却做姑娘打扮,跟褚秋水上了酒楼就要了一间雅间,两个人要了五六个菜,是平日里头都难得吃的大菜,鱼丸汤,芙蓉笋干炒肉,酱猪蹄,红烧狮子头等等,小二略一算价格就欢天喜地的下去报菜了,不一会儿送上来一小碟子薄薄的肉干,还有一小碟花生咸菜并一碟子白瓜子儿。 褚秋水起身开了窗,笑道:“还是端午节跟你出来吃了一回饭。” 随安干脆将桌子挪到窗户旁边,正要答话,听见隔壁也开了窗户说话。 她本不以为意,可那对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到她耳朵里头。 “你也随你们姑娘去林家了?……对外说是书香门第,积善之家,那碟子浅的能照见人影了!这招待姑娘们的东西,竟还不如咱们在府里吃的好。” 另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可不是么,褚家虽然是泥腿子出身,可好歹自从与王家联姻后,这规矩上也有模有样的了,这林家竟是个无赖货的模样,说什么褚老夫人连送给她们的东西都要入册查账……” “可不令人可笑,大凡是有家底的人家,哪家不好生入账,她自个儿刻薄,便觉得人家入账是刻薄了她,你没见,我们姑娘立时就想走了,还是临去的时候夫人交待了,说一定不可闹事,坏了名声,这才硬忍着的。” “我们姑娘也是如此,回来后说以后谁爱去谁去,她反正是不想与那家儿打交道了。纵然李嫔娘娘飞上天呢!” “可不是要上天么,你听过她那话儿没有?” “怎么没听过?一说,陛下怜惜李嫔娘娘,说等胎稳了才叫武将们进京受封,免得这些杀了人的武将进京冲了胎气;又说什么褚家几个将军,竟是受了李嫔娘娘这皇胎的福祉庇佑才能退了東蕃强兵……,难不成以后要是风调雨顺的,都是她这胎的功劳了,那别的地儿要是下大雨发洪涝,能不能也牵扯到她头上?” 随安听得嘴巴大张,这些人说得分明是林家,看来是林颂鸾搬家后请客了。听这两个姑娘的口气,再听她们说话的内容,随安强忍下胸口的呕意。 唉,林颂鸾的无耻整个上京已经装不下了,马上就要突破天际,飞入外太空了。 不一会儿小二送了菜上来,她拿了银子给他,笑嘻嘻的问:“隔壁是什么人?像是哪个大户人家里头侍奉贵人的姐姐……” 那小二不过八九岁,长得白净,看着很讨人喜欢。“是运昌侯家的一位姐姐过生辰,她最喜欢本店的招牌菜,所以每年的今日总要特意来吃一回,其他府里也有许多姐姐们过来替她庆生……” 随安点了点头,运昌侯这些年跟着太子,确实气势大盛。 褚太尉有太尉之名,听上去像是最大的官了,可这官要是讨不了皇上跟太子的好,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官。 她有点知道为何褚太尉跟老夫人近日心情不好了。 皇帝流连后宫,喜爱安逸,看不起武将。偏偏太子不懂借此机会收揽人心,反而也种种作态。 没想到出来吃饭也能听一耳朵八卦。 她津津有味的夹起一筷子笋干,抬眼见褚秋水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那往嘴里放的筷子便只得转了个方向搁到他面前的碗里:“爹喜欢吃什么,自己夹。” 褚秋水小声问:“你认识那些人啊?” “不认识。”随安笑着摇头,“就是他们说的那家人我认得,爹你还记得你进褚府找我,那个说我被坏人掳走没活头的女人么?就是她家。” 本不想告诉褚秋水,但想想吃一堑长一智,让褚秋水知道知道什么是好人坏人,也免得他总是一派天真。 褚秋水立即做了个嫌恶的表情。 要不是那个什么林子鸟跟他说:“被人掳走了,就算回来,也是沉塘的命,还不如直接死在外头,倒也干净……” 他也不至于哭得那么惨,回去还给闺女找阴亲,让闺女大发雷霆…… 唯恐随安再想起之前他弄出来的事,连忙道:“他们不是好人,咱们不提他,免得脏了自己的嘴。吃菜,吃菜。”将自己面前的鱼丸汤端到随安跟前。 他这一站起来换菜,汤水撒了一路,其他菜里头也落了不少。 随安默念了一句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假装没看见的继续低头吃饭。 褚秋水方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等吃完这一顿饭,天都到了下晌,褚秋水就让她回去:“盘炕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管啦!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呀?” 有的人,说的再好听,也不能指望。随安领了他的情:“我自己回去就行,您有空多看看书。明年再考。” “啊?”褚秋水的脸顿时成了凉拌苦瓜,结结巴巴的道:“还,还考啊?” 随安幽幽扫他一眼,唇角挂着笑:“你说呢?” 大概她挤出来的笑容十分吓人,褚秋水抖了两抖,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嘟囔:“考。” 随安看着就发愁,褚秋水的这种心态可不行。 她不是让他年年考,而是让他好好考,争取考中,就算不能中举人,考出个秀才功名,也好过现在。 回想了下前世教导主任语重心长的模样,她语气沉重,寄予厚望的说道:“爹,你好好念书,要是考中了秀才,到时候就能养活我了,这样我也不用去褚府做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糊涂 随安为人有时候容易信实,在精明能干这方面,她虽然不怎么地,但褚秋水更不怎么地,所以,她糊弄起褚秋水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起码成功催眠褚秋水,让他觉得只要好好读书,就能得到许多银子,不仅养活闺女,还能给闺女攒嫁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好女婿! 褚秋水恨不能转身就回去读书。 随安看见他的样子,有点后悔,深怕褚秋水从不学无术再滑向痴迷功名的深渊,追进门去嘱咐:“夜里就别看书了,免得害了眼睛。” 褚秋水现在心思转移,冲她挥手:“你快回去吧,好生啰嗦。” 随安见他兴冲冲的样子不好直接泼冷水,便去寻房东夫妇,请他们多加看顾。 今日她都不当值,回了褚府后就想回屋歇着。 不料才走到徵阳馆门口,就见紫玉慌里慌张的从里头出来,见了她一把拉住急惶惶的道:“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快找疯了,快点,老太爷又发脾气。” 这话没头没尾的,不过重点随安也听明白了,褚太尉发脾气。 发脾气她就更不能凑上去了,她可没有当炮灰的兴致。 “姐姐,好姐姐,我今儿休息,就不过去了。” 紫玉抡起粉拳就捶她:“都什么时候了,还歇着,老夫人找你过去呢。” 随安心里大呼倒霉,只觉得在徵阳馆比书房小院还惊险一万倍。 几乎是被紫玉踹进了屋里。 褚太尉正背对了房门看着墙上的一副字大喘气,老夫人扶着额头,支着胳膊在榻上默不作声。 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屋里的气氛沉闷而压抑。 她进门的动静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抬头,声音里头带了疲惫,再不是往日那种追着褚太尉吵嚷的模样,似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你来了,”没有问她先前去哪里,而是指了指地上的一些碎纸屑道:“这是老九的信,你把它们拼起来。” 随安低声应了个“是”,然后飞快的将散落在屋里各处的纸片都捡了起来。 她紧张的时候,浑身的细胞仿佛都被调动起来,拼的很快。 然后看到褚翌写的第一句话:“皇帝是老糊涂了吧!” 难怪褚太尉生气。 就算是皇帝真糊涂,当臣子的也不能说,这都是规矩跟本分。 看了第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后,她就飞快的收回目光,等着老夫人继续示下。 不过是两张纸的内容,老夫人看的飞快,大概先前生了闷气,这会儿也没继续发火,吩咐随安道:“拿个炭盆来。” 随安出门去小厨房要了一只炭盆,紫玉跟棋佩也在那里。 随安就悄悄的问了一句:“徐妈妈怎么不在?” 棋佩指了指外头:“出去了,老夫人还好吗?” 随安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姐姐看着给老夫人泡杯茶吧。” 将军家的丫头 第60节 不敢跟紫玉等人多说,她拿着火石跟炭盆就走。莫名其妙的成了徐妈妈之后老夫人跟褚太尉共同的“心腹”,她不仅压力大,还觉得特别对不起紫玉跟棋佩。 当然,她心里是极不情愿成为这种“心腹”的,可在外人看来,这却是一种荣耀。 强压下胸中那种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闷气,她将桌上的纸片都收起来,放到炭盆里头点了。 至于褚翌骂皇帝老糊涂的那句话,她完全不受影响——自然也就体会不到褚太尉的气急败坏跟老夫人的忧心忡忡。 她这种半道上过来的,是无法深刻的体会到老夫人跟褚太尉这种对君权的奴性的,至于褚翌,只能说他天生的不是个喜欢臣服的人。 待炭盆里头的信纸烧成灰,她又拿了一杯水泼上去,回头看老夫人,眼光木木,没有神采,她只好自作主张,将炭盆又拿了出去。 紫玉端着一碗清茶递给她,小声道:“是六安茶。”随安点头示意明白,六安瓜片清心明目,最能消闷解乏。 照旧是她自己端进屋里,老夫人接过来喝了一口,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今日去见你爹了,他还好?” “嗯,很好。”随安知道她并非关心褚秋水,只是拿这个当个话头儿,所以她的回答也就言简意赅,静候老夫人的下文。 “那就好。”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我这里有一桩事,左思右想的还是只有你能去办了……” 老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褚太尉总算转了身,这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这就是不想去也得去的意思了。 “请老夫人吩咐。” “嗯。你九老爷那里在战场上受了些伤,朝廷令他们两个月后回来,我跟太爷就想着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让他在栗州好好将养将养。可那头也没个可心可意的,咱们府里这些人,要说伺候人,有比你强的,但要说出门在外,我还就只信你,你是个好的,又一贯儿的稳重大方,你替我跟太爷去看看九老爷,好生伺候着他痊愈,同他一块回京吧。” “他才立了功,这风头正健,这一趟你得要悄悄的去,你爹那里你好生安抚了,明日再给你一日的功夫准备,后日一早出城,我会派人护送你过去,路上的事你也不用操心,去了只管照顾好九老爷,让他安生着回来……” “是,婢子明白了。”随安回答道。 老夫人就拿了一只银元宝给她:“这一来一回也得两个月,这些银子是让你好生安置你父亲的,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也不能亏了你父亲,你便给他置办些衣食柴炭,免得你出门在外还要记挂着他。” 随安没有推辞,伸手接过来,喃喃道谢。 老夫人今日主打亲情牌:“我知你是个忠心耿耿的,所以才打发你去。” 随安也表态:“婢子能有今日都是老夫人赐下的,不敢不尽心竭力……” 老夫人点头,“你回去收拾去吧,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只管跟徐妈妈要。” 随安便回来准备出远门的事宜。 其实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就是挂念褚秋水这边,担心了大半夜,第二日一大早就去了褚秋水的房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暂别 褚秋水还没有起床,她方才觉得自己出来早了,在街上转了转,买了几样早点,然后再回来,褚秋水也就开了门了。 褚秋水看见她就笑:“今儿还歇着吗?我要在家看书,就不出去陪你逛了。” 随安扯了一个微笑,“你看书就是,我一会儿就走。只别累了自己,看书时候长了,记得看看远处。” 褚秋水打着哈欠点了点头,舀了一瓢冷水,洗了洗脸才算精神了,父女俩吃了早饭,随安便一个人出门。 她先去卖炭的地方,估摸着定了两千斤中等质量的炭,她没有讲价,只要求卖主把炭运到她指定的地方。 先运了一千斤放到褚秋水门前的空地上,又用了油布盖住。剩下的一千斤却拉到了宋家门口。 宋震云早早就起了的,开门一看是随安,忙低头行礼喊褚姑娘好。 “……您不要工钱,平日我又不能时时过来,我爹那里多亏您照看着,我想过了,就是给他盘了炕头跟炉子,他也不一定会用,少不得还要您多费费心,我买了两千斤炭,他那里一千斤,您这里一千斤,是给你们过冬用的……” 宋震云大为吃惊,急忙道:“我不用,这炭都给褚老爷用就行,姑娘也不用担心,我一定时时看顾着。” 随安摇了摇头:“给您的您就收着,实话跟您说吧,我要出趟远门,最快也得两个月后才能回来,可这事又不能跟我爹说,所以还要您多多帮忙,人情归人情,我也不能总占你便宜。再说我爹这个人您也知道了,就像碗清水,一眼望到底的,有时候说话不走心,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宋震云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问道:“姑娘去哪里?不是在褚家老夫人身边伺候么,怎么还要出门?要不我护送一程?” “不用,是老夫人安排的差事,有人跟我一道,安全无虞的。我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了。” 宋震云不敢多话,目送她走了,看着家门口的一堆炭,挠了挠头,找了小推车过来,运到屋里。 随安拿着两包袱衣裳吃食再回来,宋震云正在褚秋水这里忙活,他将那些炭都挪进了屋里一角,见了随安略有些不自在的解释道:“免得人偷了去,也省得下雨下雪用起来不方便。” 随安点了点头,拿了一只包袱往他面前推了推:“我估摸着买的,您将就着穿吧。”是在成衣铺子里头买的一件袍子。 既然要尊重起来,自然是一视同仁,褚秋水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不过尺寸略小了些,没有宋震云的大。 宋震云活这么多年,穿新衣的次数寥寥可数,见了这件衣袍,眼中竟是湿润了。 褚秋水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大声读书。 随安看了看他,犹自不放心的嘱咐道:“你好生的,我最近都不能休息了,要过段日子再过来看你。” 褚秋水一听这话,连忙放下书本,跑到她跟前,像小狗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宋震云就上前:“褚姑娘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褚老爷。” 随安露出一个浅笑:“嗯,以后有劳你了。”褚家只有她们父女二人,她其实并不介意多一个家人。 宋震云低头掩下眼中湿气。 褚秋水看看宋震云,再看随安,心头突然涌上一种孤独,好似随安跟宋震云有了秘密似得,而且还单独将他撇开…… 他伸手指着墙角,使唤宋震云:“你把那地儿打扫干净。”又拉过随安,讨好的道:“爹送你出门。” 随安对他这种使唤人毫不留情的作风已经麻木不仁,顺从的被他牵着走到大门口。 不想褚秋水却没放手,而是用“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随安啊,你有没有那个,那个意中人什么的。” 随安一歪头,笑道:“没有,我大概还没到时候呢。” 褚秋水稍微松一口气,可仍旧不放心,往后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宋震云,又继续问道:“那你钟意什么样的人呢?” 随安还以为他在尽父亲的责任,认真的想了想,她前世生活算比较单调,家庭出身决定了她没法泡吧肆意交友等等,男女情感更是空白一片,今生么,她接触最多的,只有一个褚翌,并且两个人还亲过…… 钟意褚翌这一类的? 这个命题本是就够惊悚的,她使劲摇头决定忽视过去,然后皱着眉心描述她心目中的种田汉子形象:“要能养家糊口,最好有门手艺,聪明些,笨点也无所谓,只要勤快,”扭头看见褚秋水正一脸“期盼”的看着她,立即顿悟,“违心”的加了一句:“像您这样的就挺好,呵呵。” 闺女所说的话,褚秋水都坚定的信以为真,所以他立即欢喜不已,刚才看见随安跟宋震云的互动而萌生的醋意,立即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随安一步三回头的回了褚府。 出门在外,东西要想准备齐全了,十辆马车也不够,所以她只打算准备那些必需品,譬如衣裳。 服装是道具,是人行走与世上的伪装,她也不例外。 所幸以后天气渐渐转凉,她选了几件宽大的男装穿起来倒也不算难看。 紫玉看了却拍手叫好,非要拉着她去给老夫人看看。 这都什么时候了,再说她哪里有卖弄的心思? 她不肯去,想了想又准备了些针线,想着万一路途中衣裳坏了,也好缝补一二。 不想棋佩竟然过了叫她,还叫她带上那男装。 随安一听就知定是紫玉在老夫人跟前说了。 掩下心中不喜,她包了衣裳去了正房。 老夫人的神情看不出多么好来,看到她倒是露出一个浅笑,“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紫玉就道:“她都收拾好了,老夫人您没瞧见,穿了男装,活脱脱一个小公子呢!” 老夫人就点了点她的包袱,“我瞧瞧你准备的衣裳。” 随安伸手打开,将里头的两套小厮衣裳露了出来。 紫玉上来一通拨拉,顿时不满:“怎么没有你刚才穿的那一件,这些都不好。哎呀,我去拿来,你穿上让老夫人看看,我真没说大话。” “姐姐,”随安拉她,紫玉挣脱了她的手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随安越发的气闷,紫玉心地不坏,可这种自作主张也实在叫人受不了。 她看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却没有多说,而是端着茶品了起来。 紫玉捧着一件衣裳跑了进来,随安心中虽然对这类媚上的行为十分不耐烦,却不能表现出来,而是打点起精神仔细应对:“回老夫人,这件衣裳是婢子前段日子给父亲买的,谁知肩头那里窄了,父亲穿不得,扔了又怪可惜,所以婢子收了起来……,是婢子的错,在后头房里穿了一回,叫紫玉姐姐看见了,只是婢子是去伺候九老爷的,这样的衣裳穿了也不合适,还是穿小厮的服饰得体,也免得在军中叫人说嘴……” 第一百二十章 途中 老夫人听了她一通表白,脸色和缓了下来,重又有了笑容:“是紫玉见我没什么精神,逗我笑一笑罢了,倒吓着你了。” 随安连忙请罪:“是婢子没见识,太过大惊小怪了。” 紫玉没等老夫人发话,就上前拉她:“哎呀,我都拿了来了,你何不穿上让老夫人瞧瞧?!” 随安没等来老夫人再继续说话,就知她这是默许了紫玉的行为。 穿便穿,她便拿着衣裳去了碧纱橱,躲在屏风后头不仅换了衣裳,还将头发也高高束起来,除了没有加冠,整个人看上去就是男子打扮。 随安身量与褚翌自是没得比,但在女子当中也算中等偏上,穿了男装再一束腰,显得修长挺拔,被衣裳一衬托,眉眼处也可见得精致,宽大的衣袖,细窄的腰身,素白的常服穿在身上显得意态朗朗,说不出来的冶艳风流,好处就是她年纪算不得大,能勾魂摄魄,也是有限。 老夫人想到此处,嘴角便露了些许真心的笑:“倒是真像一个读书的斯文人,你们这些毛猴儿是没得比的。”点了点紫玉几个。 随安便飞快的回了后头将衣裳重新换过来,等晚上就送去给了紫玉:“姐姐既然喜欢,就送给姐姐了。” 紫玉先惊后喜,迭声问:“当真送我了?” 随安见她不似作假,又知她一向是将老夫人看的比自己都重,这么想着,心里的恶感就去了不少,权作自己彩衣娱亲了,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情,歪了头假作思索:“这衣裳还真花了我不少银子,要不姐姐补贴我两个钱儿?” 笑笑闹闹,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第二日寅时不到她便起床,直接换了小厮的衣裳,上衣下裤一身青色,极为利落的辞了老夫人,就上了马车。 马车里头颠簸了三日,她便渐渐与同行的侍卫相熟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三十岁往上,看着十分老成,随安虽说不是天生就老与世故的,但为人处世也有自己的原则,并不倨傲拿大,也没把自己看作主子,将这些人看作下人,她路上不吵不闹不抱怨,大家在见了她的时候,也都颔首示意,算是互相认可。 尤其是白日赶路遇上大雨,马车陷入泥地,随安坚持下车,好让马车更容易出来后,为她赢得了众人不少好感。 除了随安,队伍里头的其他人都是惯于赶路的,如此过了七八日后,随安便在吃饭的时候问其中一个叫老李的车夫:“李叔,你觉得是骑马颠簸还是坐车颠簸?” 老李嘿笑着不答。 旁边一个红脸汉子被众人唤做老宋的就替他答道:“他可是赌钱输了才来赶车的。” 随安点头,暗中摸了摸自己快颠散架的尾椎,商量道:“要不我也骑马吧,就算我骑得慢,也总比马车会快点吧。” 将军家的丫头 第61节 马车是两匹马来拉的,马车后头还缀了两匹,正好够她跟老李分的。 看得出来,老李对这个提议很动心,随安便撺掇他去跟领头的李头儿说。老李跟李头儿估计有点亲戚关系,模样有几分相似。 李头儿就来问她。 “褚姑娘会骑马吗?” 随安连忙扔掉手里的草屑,站起身来回答:“是,骑过,但骑术不精。”没有吹牛。 李头儿没有啰嗦,就指了老李:“你带了褚姑娘先捡一匹温顺的母马练习练习。”队伍里头有马车,众人也都走不快。 老李就教随安骑马。 随安的运动细胞此时就发挥优势,她打量着马匹,马也在看着她——然后她发现,马的眼睛也好漂亮。 深吸一口气,按着老李说的,上马脚尖内蹬,下马时先左脚脚尖内蹬,然后松开右脚再下马。 反复试了几次,老李的脸上就露出满意的笑,他骑着马在她旁边跟着小跑了一段,再下马就给随安竖了竖大拇指。 随安的眼睛就弯弯的,心里很是快乐,还有一种被认同感。 说实在的,这种感觉要比在府里获得赞美还要好,起码她知道这里没有人因为她会骑马就嫉妒她…… 遥想当年,她事事要强,处处争先,哪里想过如今会沦落到不想遭人妒忌的地步。 这一回出来,对比上次她偷偷摸摸的逃亡之旅,又有了不同感受的体验。 老李颠颠的去向李头儿汇报去了。 李头听了点点头,没有怀疑老李的话,只是对他说:“你骑术最好,这一路你带着她,小心别让她出事。” 随安在不远处听了,欢喜不尽,夜里睡了一觉,第二日跟随众人上了马,途中李头儿分出一个人手去附近的驿站寄下马车,为了迁就随安,早晚各提前两刻钟休息。 本是为了防止手裂而带的油脂膏派上用场,来不及带手套,便在手上脸上都用上,又搓了不少在双腿内侧。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望见华州高耸的城墙时,众人都欢呼不已。 太尉府的手令使得这一路都通行无虞,进了华州城门,众人都沉浸在即将能够休息的喜悦当中,谁知一打听,褚翌竟然在栗州,并未回来华州。 随安内牛,这几日她一直憋着一口劲,就在刚才,她以为到了地头,所以一下子散了,散了啊! 李头儿看了看队伍,他们这几个人俱都高头大马,在华州这样杵着也不行,略一思忖就对随安道:“褚姑娘,要不你现在华州住下,我打发人去栗州见将军,要是将军让我们过去,我们便再过去。” 随安点头,这样也好,给她点时间让她歇一歇,她缓过气来,再赶路也不是不行。 “我是不中用了,你安排吧。”她摆了摆手。 李头就笑:“我们一路都是护送你的,自然不会这时叫你去栗州问信。” 随安不想去官衙,便选了一间客栈,几个人各自要了房间,她等小二送进热水之后就忙不迭的泡了浴桶里头,水的浮力令她舒舒服服的呼了一口气。 出京的时候还是鲜嫩水灵的小白菜,等到了华州,她已经被吹成了干菜叶子了,刚才都没敢照镜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呢 洗浴之后舒服了许多,但没法立即歇着,下了楼,在客栈后院跟人要了盆,把衣裳都洗了晾在晒衣绳上,然后才回去,扑在床上睡着了。 华州军府衙里头,褚翌正歪在炕上喝茶,炕头烧得不是很热,但很舒服,听自己的亲兵说家里打发了人来,哼了哼,故意将人晾了大半天。 到了天黑才把人叫了进来。 来人这时方才将信交了出来。 褚翌一看就怒:“你他娘的早怎么不把信拿出来?!”这都天黑了,怎么接人?! 来人没敢说是李头的吩咐,只闷头道:“是上头的吩咐,说要亲手交给将军。”心中却微微有数,看来将军对于他们护送来的这位姑娘还挺不一般的。 褚翌发了一通火,牵动伤口,又忍不住骂:“这个蠢货,就不会直接来栗州,难不成还等老子去接!” 说话的口气跟三四十的老兵痞子一般无二。 不过他模样好看,容颜昳丽,虽然口中骂人,却没叫人生出多少恶感,当然,这或许也跟褚翌骂的并非是眼前这些人有关。 反正随安舒舒坦坦的睡了一场好觉,第二日醒过来方觉得恢复了大半精力,此时也才有勇气去照镜子。 镜子中的人当然没有真丑成干菜叶子,可也没水灵成刚摘下来的嫩黄瓜,说到黄瓜,她喃喃自语:“要是来片黄瓜贴贴也好……” 有人敲门打断了她的话。 她起身出去,来人是通知继续赶路的:“将军叫我们尽快赶过去。” 随安点头,收拾了自己晾晒了一夜的衣裳,就见李头儿过来,面带迟疑的道:“姑娘不换回女装?” 随安略讶异,旋即笑了:“不用,咱们接下来去军府,我穿了男装比较方便。” 李头儿一想也是,就带头往外走。 客栈门口停着一辆大车。 随安照旧去寻自己骑惯的马匹,结果发现大家都在看她。 她一头雾水的看向李头儿,李头儿张了张嘴,心道:“你这样子,倒比我们这些汉子还汉子,将军既是派了车来,想必也是在乎的,可将军难不成就喜欢汉子做派的?” 老李骑在马上,高声笑道:“姑娘上车。” 随安“噢”了一声,摸摸脑袋:“我还以为是给旁人准备的呢。” 众人闷笑不已,被李头儿瞪过一遍也没止住。 队伍里头就有人窃窃私语:“你是咱们小将军就喜欢这样的?那我家闺女比她可还皮实呢!” 这些人都是彼此相处多年知根知底的,就有人揭他老底:“你闺女何止皮实,那就是敦实行不行,要是找个书生女婿,没得被……”话没说完,那头鞭子已经呼来,大家叽叽喳喳笑着,催马前行。 随安则扑在马车里头打量这个车厢,这马车很大,比双人床也不差什么,有一股淡淡的松木清香,没什么机关,就是看着结实,要说好处,身下厚厚的褥子应该算一个,一点颠簸也试不出来。 要是一路上坐这样的马车,说不定她就不要求骑马了,骑马虽然不颠腰了,可她一直劈跨,腿也受不了啊。 胡思乱想的琢磨着,厚厚的褥子起了缓冲作用,略略的颠簸并不叫人难受,她打了个哈欠,渐渐的又进入了梦乡。 褚翌并未留在栗州军中,他住进了府衙。 刘倾真之前失了栗州,现在收回不知是不是因为羞愧,直接将栗州的管理权让了出来,褚家老六褚越跟老八褚琮接手,褚翌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当然他脾气跟爆炭似得,又加上其实受伤颇重,所以也无人敢惹,就连褚越跟褚琮来见他,都恨不得哆嗦一下。 自从收复栗州,京中的消息就源源不断的传来,褚翌自是关注宫中动向,因此听了林家放出来话就更加生气,也才写信回去质问,有了那句“皇帝是不是老糊涂了”的话。 褚太尉跟老夫人送随安过来,说是安抚他,其实就是让他泄火的,至于怎么泄火,用何种方式,那就看随安跟褚翌两人的了。 但一男一女的,世人就是想法再正直,也不会觉得这两人光谈天说地的就行了。 褚翌早就起了,军医亲自熬了药送来,听见他嘟囔一句:“怎么还没到?就是磨蹭!”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亲兵送了早饭过来,他又在啰嗦:“女人就是麻烦!” 晌午没到,府里上上下下伺候的人都知道将军家里的女人要来看望将军了。 亲兵们就指着上官的八卦过日子,闻言顿时交头接耳,互相交换着自己道听途说的关于褚小将军的事情。 大家很快就统一思想,将军能拿出那么多钱来,那可都是攒的老婆本,这说明什么?说明将军的女人肯定是个绝世美女! 现在这个绝世美女要来,就算来的不是绝世美女,那肯定也是绝世美女派来的小美女! 亲兵们的骚年心瞬间蠢蠢欲动了。 专门烧热水的锅炉房顿时开动了起来,一时间不当值的人都彼此心照不宣的打算洗个热水澡。 这大概就是雄性在期望遇见雌性时候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了。 褚翌虽然没洗澡,可他今天洗脸洗的格外认真,把脖子跟耳后都擦红了。 然,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此乃颠扑不灭的真理。 亲兵面上带笑过来禀报:“将军,马车到了。” 褚翌淡定的点了下头,放下手里的茶杯,吩咐:“直接让他们进来。” 亲兵利索的应喏,退下后一溜儿小跑去传话。 褚翌复又淡定的歪在炕上,认真的品了品茶,受伤以来,没法儿喝酒,就只能喝茶,再浓的茶到了嘴里也无滋味,可现在觉得这茶还不错,苦中带甘,喝一口甘甜可人,再喝一口还是甘甜可人,忍不住一抬手直接都灌进嘴里,啪得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老子就出去迎了,又怎么样?!” 院子当中,李头儿没听见车里随安动静,还以为她不好意思了,正打算掀开车帘,听后头老李飞快的低声道:“将军出来了。”没准儿将军更愿意自己接褚姑娘下车呢。 李头儿就后退几步,同其他人一样躬身迎接褚翌。 褚翌披着外裳,暗骂了一句随安拿乔,大手挥开车帘,往里一看,只见一个黑衣人扑在车厢里头毫无动静,而随安不见人影,顿时大怒:“混账,人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乌龙 他的话一出口,院子中气氛顿时一滞,堂堂军府人光天化日之下被悄无声息的劫走,虽然不是亲兵们亲自护卫,可这耳光也如打在自己脸上…… 有个新入选的新兵甚至一下子将刀拔了出来。 李头儿更是惊出一身冷汗,正要上前说话,就见马车里慢慢的爬出一个人,不是随安又是哪个? 随安一路好睡,连进门的颠簸都没将她颠醒,听见说话的声音,才揉着眼睛爬起来,嘴里嘟囔着:“到了吗?还挺快的!” 然后发现满院子的人都在看她,眼神好似——她是莫名乱入的外太空生物一般。 她不由的低叫了一声:“啊!——”蓦然向左侧望去,正好看见褚翌蹙着眉,看她像在看多年不见的一个白痴…… 院中有人淡定的还刀入鞘。 那清脆的声音,令她迅速回神,跳下马车就给褚翌行礼:“随安参见将军。”麻溜的一个军礼。 众人:……。心情如猪八戒发现新娘子成了孙悟空一般,万念俱灰。 绝世美女没来,来了个眉目清秀的小厮! 绝世美女没来!有人绝望! 来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有人菊花一紧! 怪不得将军从前从来不逛花楼…… 褚翌恨恨的瞪了随安两眼,这见面乌龙也忒丢人了,他不如就在屋里等着。可就算这样,他也不能将她撇在一旁丢给旁人。 “你跟我过来!”说罢,他便率先转身往屋里走。 随安见他脚步尚有踉跄,知道他伤口还未好利索,奴性发作,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将军家的丫头 第62节 褚翌怔了一下,到底没有甩开。 院中诸人如注了水的猪肉,外表完好,内里败坏。 李头儿等人面面相觑,将军这是欢喜,还是不欢喜?是在乎还是不在乎? 没人明白。 但大家明白一件事,将军的心思果真是他们这等凡夫俗子不可捉摸的。 随安一直到进了屋,脑子才算彻底清醒过来,至于院子里头的乌龙,完全没意识到。 她这段日子赶路,累坏了,有时候坐在马上都能睡着。 褚翌被她扶到炕上,瞥了一眼正低头替他脱鞋的人,眉头蹙的似山峰。 随安将他的鞋子摆到一边,直起身子,听见他道:“也不是外人,不用拘礼了,你坐吧。” 随安点点头,眼睛搜索着屋里的圆凳椅子之类,她总不能上炕去坐吧,那得多么容易挨踹啊。 可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一把椅子。 这屋子这么大,除了这个炕头,还是对面的床榻,再就是一架大大的八面屏风,竟然没其他家具——难不成她坐地上? 褚翌冷眼看她卖了一阵蠢,觉得自己胸中怒火又要烧起来了,声音更冷:“过来坐!” 今日这乌龙令他十分恼火,恼火到想要动手揍她一顿。 什么见鬼的情人见面方式,什么无语凝噎的相见难别亦难,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愤懑,越想面部表情就越狰狞。 随安见他仿佛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坐在炕桌对面,脑子飞快的运转,嘴角露出温顺的笑:“您受伤了,严重吗?都伤在哪里了?军医怎么说的,是不是要天天喝药?” 褚翌听她啰嗦,恨不能砸桌子,他也真的砸了,口气十分暴躁愤怒:“你怎么穿这样过来!”害的我以为你被人绑走了!那会儿心都空了!而他只要现在一想,那时的感觉又漫上心头,像要把他的心给捂死一样。 随安脸上的笑渐渐褪去,她不知所措的站了起来,嘴巴张了张,想要解释几句,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好似在他愤怒的情绪里头听出了委屈的感觉……这本来就很奇怪,所以她一下子将这种奇怪的感觉拍死了。 然后她就听到褚翌喃喃自语:“我这是第几次想要活生生的将她掐死了?!” 委屈什么的,果然是她疲劳太过乃至于内分泌失调所生出的幻觉吧! 房间里头两个人都陷入各自的思绪当中。 一个觉得对方莫名其妙在抽疯,她不穿这样,难不成穿的花枝招展,到时候他很有可能炸毛好不好? 另一个觉得对方简直就是不解风情至极,千里迢迢的来探望他,竟然穿了一身灰不溜丢的小厮服饰,还有比这更糟心的么?男人的自尊简直要被她削平了!他每次遇到她,总是在不断的丢人,丢人!他还没跟她算当初被迫穿女装的帐,她这回又给他使了妖法! 随安想了想就平静了下来,可褚翌却越想越生气,最后干脆伸手拍桌子:“你去把这身衣裳给我换了再过来说话。” 随安总算知道哪里惹到他了,可这样炸毛的褚翌是如此难得,她其实并不想直接换了女装,那显得她多迁就他啊!而且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 于是她学着褚秋水的样子,小心翼翼的瞥他一眼:“可我这身衣裳也是今天才穿上的,是最干净的一件了。” 其实她刚刚又想到一个能惹他更生气的主意:换下这身,再穿上另一身小厮服饰,到时候他说不定会火冒三丈。 正是秋末冬初时分,阳光虽亮堂却不炽烈,照着厅堂一片堂皇,屋里半片装饰都没有,只有褚翌靠着的大红织锦迎枕折射着阳光,却是将倚靠其上的褚翌映衬的出奇的明亮,面色如玉,容光冶艳,似有一种令人沉沦的魔力。 他正拧着眉头,她十分相信,他这会儿应该特别想将她的脑袋拧下来。 可她来,可不是为了让他把自己闹到拧下来踢着玩的,就上前一步,服软道:“我是来照顾你的,这府衙里头到处都是男人,我做男子打扮,在里头行走也方便些啊,又不是来当娇小姐让众人景仰的。” 褚翌特想呸她。就她这样还被人景仰,她脸大啊! 他压了压燃烧的正旺的火气,毒舌开始发功:“那你也不用穿这么丑!你是来害我眼疼的吧!本就是个丑丫头,还怕人看啊,比好看,你有我好看吗?” 随安垂着头,只把眼前这人当成一只哇哇乱叫的青蛙。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处难 如果一个跟你相熟的人骂你一句难听的话,你或许会暴起打他一顿或者用言语还击,最不济的怂种应该也能记恨他一番。 但要是天天挨骂,挨的习惯了,听他的骂声就觉得一切都没变,相反,他要是和声细语的,你反倒要怀疑他是不是被穿越了。 有人在敲门,随安趁机过去开门。 话说刚才他们两人进来,也不知谁帮他们把门关上的。 一个清秀的青年兵将端了一碗药站在门外。 随安歪头看了他一眼,打了八十八分,其中颜值占了八十,面部和善的表情占了八分,扣了十二分是因为他脖子伸得老长,分明是一副八卦样。 褚翌则立即转移战火:“从前也没见你他娘的进来之前先敲门!你以为本将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随安撇了撇嘴,骂人难道是很见得人的事? 她接过药碗,还问了一句:“这是要给将军用的?饭前喝么?” 那亲兵愣了一下才回神,连忙点头道是。 随安便端了药碗往褚翌那边过去,一边走一边吹气:“哎呀,好烫好烫。” 褚翌盯着她端碗的手,一时忘记现在要骂什么,等他决定继续的时候,就听她说道:“您身上还带了伤,火气怎么那么大?快消消气,将身体养好了才是正经儿。” 褚翌感到亲兵八卦的目光,立即狠瞪过去:“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亲兵连忙退出房间,出了门还“体贴”的把房门关上。 就有人站在远处冲他招手,他走过去,立马被人围住,都是平日里相熟的兄弟,有人问:“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在屋里……?” “颠鸾倒凤”四个字虽然没被那人说出口,可那话中未尽的含义,以及话尾那微微上挑的眉眼,简直将这四个字的风流表现的淋漓尽致。 那人想着刚才听到那管声音,心中若怅然有失,含糊着摇头:“没,将军在骂人呢。” 众人俱都一抖。 将军的毒舌,那可非同凡响,不是一般人能生受地。 另一个青衣小将突然嘿笑:“来个伺候将军的人也好,管他是男是女呢,将军有人服侍,咱们兄弟也能松一口气啦!” 这倒是真的。 众人一边对新来的伺候将军的这小子报以万分同情,一边哄然作鸟兽散。 屋里随安无所觉,她轻轻旋转着碗沿,一边吹气,一边劝道:“您在上京可不这样,怎么到了这边,脾气越发的大了,无人约束,也不知自己管束一下自己……” 褚翌黑着脸听她絮叨,正要再喷她一顿,就听她继续道:“……怒伤肝,您又有伤在身,到时候受痛的还不是自个儿?我也没法替你痛啊。”末了来了一句:“这药好苦,闻着就苦。要不要吃个蜜饯果子之类的?里头能不能放点冰糖啊?” 说着,拿嘴唇试了试温度,点了点头道:“可以喝了。”将药碗放到他面前。 褚翌盯着她沾了一点汤药的嘴唇看了一眼,没有作声,单手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随安抿了唇瞅着他,她偶尔也想,当初怎么没穿成个男人,男人么,有时候举手投足做出来许多动作是很帅很帅地。 当然,褚翌这种,幻觉是很容易破灭的。 “你怎么来了?”他放下碗,接过她递上来的帕子擦了一下嘴角,却发现她的唇角还有那药汁子的痕迹,便又多了一分心不在焉,恨不能将她抓过来,按在身下,替她将那药汁子擦了去! 我来是平息你的怨气跟怒火,免得你继续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把褚太尉跟老夫人给吓死。 “您是不知道,林姑娘可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偏李嫔传出身孕之前,她在锦竹院乱吠,被我骂了一顿,算是撕破了脸,后头我又借势将她赶出褚府,把她得罪了个彻底,哎!谁想到李嫔娘娘肚子这么争气,我也就只能自愧自己人不如鸡了……还望将军收留庇佑一阵子。” 褚翌垂着眉,很久没有作声,就在随安怀疑他或许已经睡着的时候,突然来了一句:“你是我什么人,让我庇护你?” 心如死灰不过尔尔,万箭穿心才是最痛地! 一千个我糙都不能形容的心情,他不庇护她,那当初谁特么一个劲的拿一日为奴终生为奴来要挟她的? 褚翌说完没见她反驳,撩起眼皮瞥了她一下,见她垂着眼帘一动不动,脸上带了一种类似茫然失措的东西,就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啊。 就在他胡思乱想准备着说句什么挽回一下的时候,她上前走了一步,伸手去拿桌上的药碗,轻声道:“我把碗拿出去。” 猛然间,褚翌手比心快的抓住她的手腕,顾不得自己的语调不正常,用极快的语气道:“既然来了,就好好住几日,等我养好了再带你回去。” 随安手已经抓到了碗,她不看他,只是低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褚翌抓自己的手上。 褚翌悻悻的将手收了回去,看着她“萧瑟”的转身,出门…… 我说那句话,是想惹你生气的,不是惹你伤心的。 他默默的想。 随安出了门,刚才送药的八十八分亲兵就在门外不远,看见她立即走上前,笑着道:“把碗交给我就行了。” 随安微微一笑,“我叫褚随安。您怎么称呼?” 亲兵一听她姓褚,立即将她想成了褚家的家生子,听她的声音,只觉得心里软软毛毛的,连忙道:“我是将军的亲兵,你叫我卫甲好了,还有个卫乙,他去厨房取中午饭去了。” 随安点头表示知道,又问:“跟我一同过来的那些人……” “噢,他们也都安顿下来了,你要见他们吗?”卫甲很热心,双眼巴巴的看着她,像是遇到一种奇怪的还比较萌的小动物。 随安看了看褚翌的屋子,抿唇想了想道:“你能给我带路吗?或者找个人给我带路也行,我想去看看他们。”她的行礼还在李头儿那里。想着卫甲或许要片刻不离的伺候褚翌,她又道:“麻烦你给我找个人带路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卫甲在军中见惯了糙汉子,这会儿来一个细腻到像姑娘一样的清隽小厮,心都软萌软萌,他一点也不想让别人跟随安接触,他想独占这种感觉。 于是他咬了一下唇角,笑着道:“既然用不多大一会儿,我陪你去好了。” 发现手里还拿着药碗,连忙背到身后,空出另一只手指了前头的路:“往这边走。” 第一百二十四章 照顾 见过了李头等人,拿到了自己的包袱,她又重新回了褚翌那边。 卫甲从头陪到尾,像最和善最温顺的大哥哥一样,弄得随安极其不好意思。 其实她觉得更像一只黏人的小狗,但恐怕他并不喜欢这个比喻,可这种自来熟,还有小心翼翼,都叫她无所适从。 褚翌听见开门声,见她手里拿着包袱,便将嘴边那句“怎么去了这么久”给咽了回去。 沉了沉声音道:“过来吃饭。” 他早就吃过她的猪食,现在恩赏她同自己一块吃饭,她总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吧! 随安将包袱放到一旁,见那桌子上摆了两副碗筷,很显然有准备她的。 其实对了他吃饭,还不如她端着碗蹲在门槛上吃呢。 褚翌见她眼珠子一转,立即意识到她不生他那句话的气了,或者说就算仍旧生气,但此时也没有跟他计较的意思,这就好办,他一皱眉:“撸嗦什么,赶紧过来,我等你都等饿了!” 随安叹道:“我给您打水。”饭前洗手啊亲! 将军家的丫头 第63节 褚翌笑了一下连忙忍住,偏到一旁的下巴光洁如玉,然而眼中到底复又慢慢渗出笑意。 随安当然不想在这种时候惹他生气,不说他身体受伤,就是上京中那些事,说出来就够他吹一个热气球都没问题了。 她失心疯了才在这种情况下跟他怄气。 这样想着,一顿饭也就过去了,府衙厨子的手艺很好,她放松下来,吃的很饱,但相比褚翌的饭量,还是不够看。 随安来了,近身伺候着,大战之后的褚翌总算是过上了少爷生活。 之前的卫甲卫乙也不是不好,但到底是男子,再细心也比不上随安这种在大宅门里生存过的人,而且随安近半年来在徵阳馆伺候老夫人,又比在书房小院里头更会照顾旁人。 她打了热水,备好帕子,让褚翌躺在炕沿上,给他洗头。 军医说伤口不能见水,褚翌自打受伤还没好生沐浴一次,虽然衣裳天天换新,可身上到底不舒服,他又一贯高傲,总不能跟卫甲等人说老子头痒了,因此总是忍着。 现在随安一双爪子在他头上抓来抓去,也不觉得是被冒犯了。 殊不知随安也在竭力思索,要创造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让他不至于听了她的详细描述之后大发雷霆。 总是先将他伺候舒服了再说比较安全。 换了两块干帕子,把他头发擦了个半干,披散着晾开,她又去包袱那里寻出老夫人交给她的一些伤药,这些都是宫中秘药,非军中的那些霸道伤药可比。 褚翌现在头皮舒服了,浑身的毛孔像是呼吸到新鲜空气,见她弄了一堆瓶瓶罐罐,也罕见的没有皱眉,声音靡靡的问道:“什么东西?” “老夫人知道你受伤,到处淘换的药,对愈合伤口有好处。” “吹牛,你用过么就说好。”才说一句,又要暴露本性,不过好在他这会儿心情好,口气没有先前恶劣。 随安斜了他一眼,她要是说用过好用,他肯定就会说这么珍贵的药她竟然敢用,她要是说没用过,他又要鄙视她人云亦云。总之他都有话说。 幸好褚翌也没打算追问,她借着倒水出去问了卫甲,见了见一直治疗褚翌的军医,不仅问清楚了用药和饭食的忌讳,还将自己带的药都说了一下,又问能不能清洗身体等等。 军医就道:“将军的伤将养的差不多了,用帕子擦拭避开伤口应该没问题。有一些痂皮太大不容易掉落,用热帕子捂软了,若是能揭下来最好……”这事本应该是他的活,但他说过一次,褚翌不许,他也不敢深劝。 这个随安倒是知道一点,传统的观念认为伤口结痂就是好了,其实若是伤口过大,痂皮下头的组织接触不到氧气,新陈代谢不好,会滋生细菌进而化脓,这样的伤口看起来好了,其实患者较之从前更为疼痛难忍。 军医又提供了一些烧酒跟纱布给她。 随安便开始准备,先将铜盆用滚水洗了,又注入滚水加盐,把帕子投进去浸足盐水,用干净的筷子再捞出来,放入另一只铜盆。 她做这些事,都是在屋里忙忙碌碌,卫甲跟卫乙过来帮忙,却只肯站在门外,不愿意进来,她以为他们是怕褚翌发火,也不以为意。 褚翌一直闭目养神,直到她端了铜盆到他跟前。 随安甩了甩手,上前去解释:“我帮您擦擦伤口,问了军医了,说能擦。” 褚翌嗯了一声,掀开眼皮:“你又不是没脱过我的衣裳,现在害羞晚了吧?” 随安微笑,按下心中想向他扔砖头的心思,帮他解开衣扣。 门外卫甲跟卫乙先是看到一直打开的窗户被关上,然后又听到屋里传出的将军的低低嗯哼,互相看了一眼,又分别别过头去…… 褚翌伤口附近红肿,一按就疼,随安几乎很确定这是发脓的征兆,忍不住就啰嗦道:“您这是讳疾忌医,一个大男人,给人家看看身子又怎么了……” 褚翌听得眼皮子直跳,吐出嘴里的软木就开骂:“你怎么不把你身子给人看看!” 随安本来有点害怕下手,听他这么说,冷笑一声,用指甲挑开那些捂的湿润发软的痂皮。 背上最大的一块伤口,痂皮外援看着那肌肤还好,只是发红,挑开后里头就不怎么美妙了,已经有些溃烂。 她皱着眉,一点点清理,褚翌额头的汗水密密麻麻的冒了出来。 把几块痂皮都弄了起来,随安觉得自己心肠也变硬不少,走到门口喊卫甲,让他把军医叫来。 军医看了急的团团转,一个劲的说:“亏了你来了,否则从内里溃烂起来就麻烦了,将军这些日子就有点发热,不行,我要换个药方……” 随安为了保险起见,将写着名称的药瓶拿给他看。 军医拔开塞子闻了闻,又倒出一点来看,而后道:“先抹这个药试试,若是没有更严重,那就继续抹它。” 敢情他也不敢确定效用。 不过随安仍旧点了点头,这些药不是毒药,说白了就是起个辅助作用的,就算真的药不对症,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伺候 军医跑出去重新开药方熬药去了。 自从军医进门,褚翌就不再说话,等军医走了,随安帮他涂好药汁,然后问他:“觉得怎么样?”一面拿了帕子给他细细的擦汗。 褚翌哼了两声才开口:“你重新打盆水,给我擦擦其他地方。” 见他受伤这么严重,随安早就心软了,要是寻常说不定还会害羞,现在则没什么好计较的,她将东西收拾了,重新换了两盆热水进来,帮他把裤子褪了下去,只留了短短的亵裤,不仅把腿给擦了,还把他的脚趾甲给修剪了,将他当成一个大号的宝宝照顾。 褚翌腿上也有伤,是早先留下的,现在只剩了粉红的伤疤,趁着清理的机会,她打开一瓶祛疤的药给他抹了抹,打算试验一下这个药管不管用——如果好用,就自己留着,女人永远比男人更加需要祛疤产品。 在这个过程中,褚翌难得乖觉,既未出言调戏,也未吹毛求疵。 事实上他一言未发。 到了最后收尾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随安。” 随安正垂着头收拾东西,瓶瓶罐罐太多,使用起来还不能弄乱顺序,她有点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抬起头来。”褚翌的声音有点变调的低沉。 她依言行事,这才发现他改躺为坐,现在两个人的距离不到二十公分,这令她稍微有些不自在。 然后她就更不自在了,褚翌伸手按在她的脖子后头,亲了上来。 她被他固定到不能动弹的时候,还有心思胡乱想着,长手长脚神马的也忒可恶了,而且他的劲比之上一次大了不少。 一个生涩的贴面的吻,在离开的时候,他伸出舌头将她唇角的药汁痕迹卷走了,奇异的没有觉得苦涩,反倒有种甜蜜从胸腔里头翻涌上来,然后就越发的茫然了。 其实,不单他,接吻的女方也有些茫然。 随安僵硬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装,然后大煞风景的开口:“你可真重口,我穿这样你都能下的去嘴。” 相比褚翌的毒舌,她这种不解风情的诘问,简直就像是往热水里头扔冰块,降温效果出奇的好。 褚翌抿着唇,用一张面瘫脸阴沉的看着她,彼此也不是头一天才认识,她有多么狡猾他也是深有感触的,就譬如现在,他手下按着的她脖子上的血管跳的可是很欢跃的。 战争虽然令他受伤,可也令他迅速的成长,他掩饰心思的能力早就超过她了。 他放在她脖子后头的手一直没有放开,这也方便了他将她再次拉近,这次他的嘴唇落到了她的脖子上,果然,那里的温度烫得他精神一震,内心的空虚仿佛因这些滚烫的温度而迅速的被填满了起来。 他满意的松开手。 随安的理智也紧接着回来,她掩下心中那种说不清的感受,直接说事实:“你能不能不要动手动脚的,这也太不尊重人了。” 褚翌回神不比她晚多少,闻言立即反讥道:“是啊,夫妻敦伦前是不是还要打拱作揖行周公之礼啊?” 随安丢他一个白眼,他们可不是夫妻,连男女朋友都算不上。 她端起茶碗刚含了一口茶水,就听褚翌哼道:“上次没怀上孩子,说不定这次能呢,你这两日好生养着,别动了胎气。” 随安:“噗……” 褚翌唇角一挑,眼神邪魅的瞥着她:“不是你说的么,同床共枕能怀孕,亲嘴能怀孕,拉手也能怀孕,你刚才对我摸来摸去的,要怀也早怀上了……” 随安这次是真无语了。 褚翌继续道:“你怀的是我的孩子,我得好生看着你。这样吧,以后就在这屋里住下,睡床睡炕的都随你。”这才是他的目的。 最终还是她妥协,以前两个人也不是没睡过,而且他如今的伤情想做什么也不容易,当然,这些想多的东西都是借口,其实她是怕他夜里发烧。 呃,这也是借口。 她收拾东西出门,端着铜盆在门前发呆,终于承认自己对他是有那么一丁点的心动,真的只是一丁点,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一点。 但同时,她也十分理智,理智到近乎为自己的理智沾沾自喜。 要知道褚翌单从颜值上来说,可是个能得一百二十分的贵公子,现在又同时将少年将军这个称呼披在身上,这样的人,简直不用他主动撩拨,就有无数的女人心动。 就是一贯自私强势的林颂鸾,在一开始,不是也因为看见褚翌而有所软化么,直到她确定褚翌确实对她没任何兴趣。 可他再好,再不好,两个人都是两个不同的阶级。 就像白素贞与许仙,牛郎与织女,猪八戒与高小姐一样,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想当初猪八戒多么痴心?他戒了荤,每日辛苦劳作,就为了配得上高小姐,可高老爷是怎么对孙行者说的? “……索性累你与我拿住,除了根,才无后患。……只是要剪草除根,莫教坏了我高门清德。” 孙行者一只石猴都看不下去:“他虽是食肠大,吃了你家些茶饭,也与你干了许多好事。这几年挣了许多家资,皆是他之力量。他不曾白吃了你东西,问你祛他怎的。据他说,他是一个天神下界,替你巴家做活,又未曾害了你家女儿。想这等一个女婿,也门当户对,不怎么坏了家声,辱了行止……” 对比取经路上猪八戒的懒馋俱全,高老庄的猪八戒简直就是个绝世好男人,他为了高小姐做到那种地步,不可谓不痴情,不可谓不尽心竭力,但高老爷跟夫人并高家庄众人,并不认同,虽然说是人妖殊途,可也意在说阶级不同。 孙行者也是个明白的,却不懂随风就俗的道理,世间的规矩,虽非固定不变,可此一时就有一时的规矩,且是不好贸然打破的。 再说她身后还有褚秋水,她不能不考虑父女两人的将来,也就不能因为褚翌带累了褚秋水。 褚秋水是她的负累,也同时是她的盾牌,为她抵挡一切不合世情的情感,能够保护她,令她坚挺的活下去。 即使活下去的方式有点丢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叙说 随安发现自从被亲后,自己的思索方向有点像个哲人。 其实要是换做现代,有些人甚至在结婚前会相处许多男女朋友,当然其中也会发生那种关系,也没人来谴责,开放式的交往并不表示社会在退步。 所以当她的脑袋转不过弯来的时候,她就把自己放回现代的平台——不过是被个帅哥给亲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褚翌带给她的魔咒里头清醒过来,她转了一圈没发现卫甲,偌大的府衙之前还有好多人,现在却仿佛都回去午睡一般,连点说话声都听不到。 想挠挠头,但手里端着盆,实在不方便。她只好自己去寻找灶房。 等她忙活完了,再回褚翌的屋子,就发现屋里西侧冒出许多家具,有靠窗的桌子椅子,书柜,箱笼,还有一座屏风。 三百平的大屋子被分割成了三部分,有了一点生活的样子。 褚翌之前是露着胸膛的,大概因为叫了卫甲进来吩咐事情,所以又将中衣穿了起来,并且在外头还披了一件外衣。 有时候,他的某些坚持也挺令人莞尔的。 搬家具的亲兵很快撤走,但卫甲还留着,目光不时的落在随安身上。 将军家的丫头 第64节 军医正在苦口婆心的劝褚翌喝药:“这是新开的,您那伤口都有些红肿了,这药里头有消除炎症的成分……” 随安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药碗,然后往他身边一推:“不热了。” 褚翌拿起药碗一饮而尽。 卫甲,军医:……心底涌起的嫉妒是什么鬼?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褚翌看一眼随安,实在觉得那身小厮服饰辣眼,叫过卫甲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晚上褚越跟褚琮结伴回来,与褚翌一同用饭,看见随安纷纷侧目。 随安笑着上前两步行礼:“见过两位将军。” 褚越想起她是老九的伴读,率先回神,问:“京中现在如何了?” 随安正要回话,褚翌在旁说道:“吃完饭再说,一直等你们回来呢。” 褚越跟褚琮便上了炕,随安在下头布箸,褚翌拿到筷子便道:“你出去找卫甲吃饭,吃完再回来。” 随安应了出来,卫甲带她去了灶房,里头支了两张桌子,卫甲跟卫乙占了一张,随安单坐了,卫甲跟卫乙都吃的飞快,随安看一眼他们那桌上的菜几乎瞬间下去三分之二,她这边还没怎么动,于是道:“这些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们若是……” 话没说完,卫甲就忙道:“不嫌,不嫌。” 随安便起身,将自己没动开的一些菜给他们端过去,这一番互动下来,彼此多了几分了解,卫甲吃了个八分饱就开始问她:“你也姓褚?是将军的什么人?” “唔,我姓褚是因为我爹姓褚,跟将军倒没多大关系。”她慢吞吞的回答,然后趁机问他们关于之前那场大战的事情。 卫甲跟卫乙都是亲身经历过得,闻言顿时两眼放光,你一言我一语的,你方说完我马上补充,把褚翌如何选兵,如何行赏,如何身先士卒,如何奋不顾身说了个天花乱坠,又说那東蕃如何可恶,如何残暴,如何将栗州不事劳作妇孺杀掉,只剩下青壮,为的是收了秋粮等等。 随安不住的点头,渐渐被他们说的热血沸腾,心头渐对東蕃的残暴感到愤怒,也添了对褚翌这番作为的骄傲。 屋里有人喊人,卫甲连忙蹿出去,卫乙随后,不一会儿两个人将碗筷都收拾了回来。 随安便回了屋子,褚翌吩咐她泡茶。 不一会儿她端了三杯过来,褚越跟褚琮两人是茶,褚翌却是一杯白开水。 褚翌就瞪她一眼,却没有在褚越跟褚琮面前训斥她。 随安略一抿唇,便将来时褚太尉跟老夫人的嘱咐先说了,然后又说起京中诸事。 先说了李嫔有孕投靠了刘贵妃一事,见褚越跟褚琮一脸懵逼,又给他们科普了一下刘贵妃独得圣宠这个事实。 刘贵妃本身发迹就可以称得上奇迹,她是偶然进京,却巧遇了更偶然出宫的皇帝,皇帝一见倾心,刘贵妃当年是退了祖上给定下的亲事进的宫,进宫后就一直独宠至今,就是肚子不大争气,寻医问药的五六年了,也没见动静,刘贵妃若不是对自己死心,也不会分宠给李嫔的。 皇后虽然无宠,却有太子,贤妃有三皇子,淑妃有四皇子,皇帝也不算绝嗣,因此在刘贵妃这里,皇帝是没许多失落的,只是因为偏疼,便纵容刘贵妃蹦跶。 褚翌倚靠在大迎枕上,懒洋洋的问:“三皇子跟四皇子那里可有消息了?” 随安点了点头:“老夫人近来与京中勋贵走动的多,贤妃跟淑妃娘家虽并未亲自上门,却都送了重礼的,三皇子今年十三,八岁进书房开蒙,四皇子比三皇子还晚,今年九岁了,才刚开蒙,说是淑妃娘娘还是趁着栗州收复这件事才求了皇上松口的……” 褚越想想自己当初开蒙,那真是闻鸡起舞,夜半三更的,就道:“生在皇家也算是享福了。” 褚琮还在一旁点头。 随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继续道:“太子当年是三岁启蒙,且又天资聪颖,就这还一连换了五个上书房的师傅,三皇子还好些,听说闻一知十,十分聪慧,想来贤妃娘娘日常也是教过,四皇子就不爱念书,听说还带累了淑妃娘娘被皇后训斥……” 褚翌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安便接着说起李玄印的事:“肃州节度使李玄印夫人进京后,与太子妃娘家接触颇多,估计李小姐的亲事怕要落在太子妃娘家了……” 最后,她才说起林家。林家的事最多,听了最让人生气。所以她开头先说了局势,为的是让林家的奇葩事能有个缓冲的余地,免得一下子气得褚翌暴跳如雷。 她尽量将话说的简洁,但事实就是事实,也不可能篡改,就这简短的话,也让褚越跟褚琮气得不得了,一个哼道:“我们流血流汗拼死杀敌,反倒不如一个在娘胎里头的小崽子来的有用,照这么说,咱们以后就不动弹了,全凭那龙胎行事好了,看他能不能将東蕃灭了。” 另一个说道:“上京这些娘们儿,惯会贪人便宜,合该抓来边境,叫她们亲临战场尝尝滋味。” 褚翌就鄙夷的瞥了随安一眼,这也是上京的娘们之一。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真相 褚越跟褚琮并不住在这边,说完话就辞了褚翌回去歇息。 不过两人走的时候都不大高兴,任谁辛辛苦苦打了胜仗,却被上头嫌弃都高兴不起来,皇帝就算没有完全老糊涂,也已经糊涂的令人心寒了。 当然,这也侧面反应了刘贵妃跟李嫔实在能作。 “如此,不回去在这里当个土皇帝倒是更好。”褚翌心里想到:“太子不是好鸟,剩下两位皇子才具不显,这个后宫可真是乱七八糟。” 随安出门捧了药来,其实今儿下午,军医扭扭捏捏的找她说话,话里话外是想让她煎药……被随安义正言辞的给拒绝了。 褚翌眼神不善的想了回正事,心思转回随安身上,眼神更加不善:“胆子肥了啊,敢给老子上白开水!” “饭后立即喝茶不利养生,再说你现在改成饭后喝药,药效会被茶水冲了,”她扁着嘴解释,然后继续道:“褚太尉身体强健,您在这里自称老子,不大合适。” “怎么,你都怀上了,老子马上就当老子了!” 随安特想将药碗扣他脑袋上。 她脸色难看起来,声音显得特别生气,十分烦躁的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褚翌哼一声,方才不说了,喝了药,觉得身上出汗,又吩咐她:“再打水给我擦擦。”身为一个奴婢,难道不应该主动摸摸他有没有出汗吗?! 随安知道他心里有火,也不想跟他弄僵,打了水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问道:“您之前那场仗打得也忒凶险了,一千人就够少了,怎么想到就只要五百的?” 褚翌良久都没有说话。 她奇怪的抬眼看他。 褚翌也看她,然后将目光转到一旁,幽幽道:“钱不够分。” 钱,不够分…… 随安之前给他想了那么多高大上的理由,譬如兵不在多而在精干,譬如以弱胜强以少胜多方能显军威。 结果这么有历史意义的一战,竟然,不能说,说多了难免泄气。 可她到底低着头闷笑了起来,且越笑声音越大,到了最后差点背过气去。 想起之前那封信里他淡淡的写道“一鼓作气尔”,这么不靠谱的起因跟过程,都能叫他赢了,可见他确实不是草包。 直到躺在床上,她还在笑,声音翠翠,褚翌忍不住在心里骂她蠢货。谁知才骂了一句,她就立即打了个重重的喷嚏,心里再骂,她再打。 直到她坐起来床,褚翌才喝道:“滚过来睡,这里夜里冷,你要是着凉生病,我就把你丢出去喂狼!” 随安吸了吸鼻子,真觉得头有点发昏,顾不上要脸,嘟囔着问:“那你睡床啊?” 褚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待要说句“你怀着身孕我不会动你”又觉得实在无甚意思,就哼道:“这炕这么大,你睡那头还不够?”女人就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东西,他今日要真如她愿睡床,明日她就能踩他头上拉屎。想到这里,他立即又在心里骂她一句,结果不知是背地里骂人格外灵验还是她确实受凉,反正她又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唔,我可能真受凉了,这儿还有其他房子么,别把你传染了。”她会不好意思的。 “其他屋子都不如这屋暖和,这里十一月才开始烧炭,这才十月你当人人都能睡上热炕啊!爱睡不睡!”他冷冷说完,就扯了被子转身背对着她,心里继续将她骂个半死。 随安只觉得鼻子那里简直像脱离了身体,止不住的想打喷嚏,她借着月光摸索着倒了一杯温水喝了,然后便抱了被褥放在炕尾,正好跟褚翌一东一西,躺到被窝里头立即暖了,鼻子也舒服了很多。 虽然上午睡了一些,可她挨着枕头还是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然后第二日天不亮她就被卫甲的鬼哭狼嚎给吵醒了。 睁开眼,褚翌却已经醒了,正倚靠在迎枕上就着微微的日光看书。 她舒了一口气,拢了拢有些散开的衣襟,起来寻自己的外衣,却怎么也找不到。 好几身呢,都凭空消失,那定是人为。只好无奈的转向褚翌:“我的衣裳呢?” 褚翌与她对视了一会儿,见她果真无半分晨起懒梳妆的娇羞怯弱,而是如同军营中住大通铺的糙汉子早晨找不到自己衣裳一般的大大咧咧,顿时胸中诡异难辨。 神色忽地就阴沉了下来,冷着一张脸指了指炕边的一叠衣裳。 随安了然,这就是她的新衣裳了,反正是工作服,穿什么不是穿,她穿的漂漂亮亮,即便不能悦人,悦己也很好啊。 可拿到屏风后一打开又有点傻眼,这是男装的常服,不过大小尺寸是跟她身量差不离儿。 男装素净了些,她腰细,穿出来却难掩别致。 褚翌看了两眼,又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忍不住开口:“这里到处都是男人,你别乱跑。” 正好卫乙过来禀报:“将军,卫甲的十板子已经打完了。”说着话,眼光不住的往随安身上戳。 院子里头卫甲还在嚎:“将军,属下冤枉啊,属下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啊!” 褚翌眉头一狞:“声音这么有劲儿,再打十板子。” 院子里头卫甲哀嚎一声没动静了。 随安看看卫乙,卫乙这会儿已经不敢乱看了,垂着脑袋应“是”。再看看褚翌,神色从阴沉变为更加阴沉。 一时不敢造次,可转念一想,这要是过往,他打也就打了,偏这是在栗州,是他刚打了胜仗之后,而且卫甲还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亲兵。 她在这里若是不求情,以后若是被他翻出来拿住,又是她的不是,而且还得罪了卫甲。 但是她的面子有那么好使么? 算了,不管了,先求情再说,在他面前没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是活不了三日地。 她冲了门外喊一声:“先等等。” 然后快快的走到褚翌面前:“您的身子还没好呢,这样吵吵闹闹的也不利您休养呀,不如暂且将板子记下吧。” 褚翌听见她关心自己,有片刻开心,可他很快就头脑清醒过来,她说这么一大通,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他,而在卫甲,想到这里他的语气立即尖刻了:“才认识一天,你就心疼他了?” 随安是疯了才会承认啊,就是真有点儿心疼小帅哥,这也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啊:“不是心疼,是看在他追随你的份上,总是一起出生入死过,我是怕您现在在气头上打了他,往后心疼。” 褚翌:“哼!” 第一百二十八章 流言 褚翌要是这么好说话,那也不是褚翌。 随安见他拉开窗户就知道他要说继续打,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四下警惕的看了一眼,然后跺脚小声道:“哎呀,这么烦乱闹腾,人家动了胎气怎么办?” 褚翌被她扑上来一下子拉住,浑身一僵,接着听见她的话,又一颤,到底没有忍住,笑着“呸!”了一声,刚才的声势一下子泄了。 她总是这样,前一刻让他心跳加速,后一刻就叫人哭笑不得。 “行了,叫他滚蛋,我今儿一天都不想看见他。”他斜着她说道。 随安嘀咕着:“怎么惹着你啦?”就往门外走。 结果见了卫甲,刚说了一句:“好了,将军不打了,你怎么样,要不要抬根凳子过来?” 将军家的丫头 第65节 卫甲一听不打了,连忙爬起来跑了。 跑的飞快,敢情真打得不重。 她又问卫乙:“卫甲为什么挨揍啊?” 卫乙挠头:“不知道,我去问问。”又道:“灶房里头热水都备好了,要不你去取了吧。” 这俩亲兵加上军医都特自来熟,特不客气,支使她一点也不见外!不知他们的俸禄肯不肯也分她一些。 卫乙八卦的心占了上风,追上卫甲,死缠烂打。 卫甲躲在床上,脸色如丧考妣,咬着被角道:“你发誓不跟旁人说我就告诉你。” 卫乙:“我发誓。”发个毛誓。 卫甲畏畏缩缩的说道:“昨天将军嫌我进门敲门,我今儿进去的时候,就没敲门,结果发现将军将随安压在身下……”他打了一个寒颤,十分哀怨的说道:“你说随安是不是长得比我们好?”咱俩是安全的不? 卫乙本还有八卦的心,听他这话,顿时萎了,磕磕巴巴的说道:“我觉得,好,比咱们都好!你瞧着她那嗓音,跟个小娘子一样,还有走路那姿势,还有,还有,将军为何让你给她买衣裳,那还不是看重他?要不将军就该让人给咱们买衣裳了!” 卫甲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招呼卫乙:“过来给我揉揉,我屁股快被打烂了,狗崽子们下手可够黑的。” 卫乙嘿笑着伸手。 须臾,房里传来卫甲杀猪般叫声。 卫乙揉完,一边打水洗手一边疑惑道:“照你说的将军是恼羞成怒才打你的,可为何将军压随安,随安不知道?他还来问我你为什么挨揍呢。” 卫甲刚出了一身汗,脑子昏昏沉沉,就道:“许是不知道,我今儿早上进门,看见他睡在炕梢,而且将军在他身上,他也没动静,估计是睡熟了。” 卫乙就摸下巴:“那他俩……” 两个人齐声:“将军这是没吃进肚里所以才生气!”艾玛,好怕! 一直到褚翌吃过早饭喝了药,卫乙都没回来,随安忙着帮褚翌重新换身上的药,也把问卫乙的事给忘到了脑后。当然,她是不会傻到去问褚翌的。 可虽然卫甲让卫乙发了誓,但有关将军好龙阳的传闻还是不胫而走,并且随着随安一身男装进进出出,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卫甲因挨板子瘸着走了两日,也有幸成了其中配角之一——将军跟随安还有卫甲玩三人行,结果把卫甲玩瘸了。 卫甲立即忧愤了,抓了卫乙暴揍一顿此乃后话。 随安则是越来越自在,真把自己当成了男人。 因确实自她来了之后,褚翌方便许多,也就由她在自己的空间里走来走去,越来越肆无忌惮。 过了几日,栗州民众自发组织犒军活动。褚越特意使人过来说了,是想让褚翌这个少年将军也去,当然,一切还要看褚翌的身体恢复情况。 因都是提前说好的,随安便知道了,双眼亮晶晶,十分想去的样子。 褚翌看着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偏什么也不说。 “您到底去还是不去啊?”去的话带上我吧。您要是不去,我自己找个人带着我去。 褚翌斜她:“不养胎了?”话一说完,他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总之养胎这个话题快被他们二人给玩坏了。 两个人不知是否因为有了一同患难的经历,相互之间少了些隔阂,多了几分自在随意。 褚翌一直不松口,每天看随安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又如着急的猴孙一般抓耳挠腮,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终于明日就是犒军的日子,随安已经从心痒难耐变成心烦意乱,躺在炕头辗转反侧。 褚翌忍着将她踹下去的冲动,勉强入睡,等一醒来,就见这货目光灼灼的正盯着自己。 褚翌一下子想到自己发火打卫甲那日,两个人差不多也是如今的姿势,不过是他在上头,她躺着睡熟而已,他就只是想近距离瞅瞅,没想到卫甲这个不开眼的推门就进来…… 两个人的呼吸交缠,他抿着唇看她准备发什么昏招,就听她扁扁嘴:“今儿到底去还是不去?” 他伸出手,飞快的捏了一下她的鼻尖:“笨蛋,当然去,犒军之后咱们就要启程了,不去能行么?” 随安这才笑了,伸手拉他起来,“那快点啊!” 结果两人到的比褚越跟褚琮都早。 褚越跟褚琮看见褚翌竟带了随安过来,双双对视一眼,眼中各自饱含笑意,府衙中的谣言也就仅仅在府衙中流传,是再出不了府衙一句的,他俩整日来往,知道是肯定知道了,但也没想着替褚翌正名。 现如今随安穿了一身近身校尉服饰,同褚翌身边亲兵们所穿一般无二,不看个头的话,也是颇有些英武潇洒的。 早晨的空气还有些寒凉,太阳慢吞吞的爬出地平线,虽然打了胜仗,兵士们照旧出操不怠,五六万人的同时出操,声音威震四方,引人荡气回肠。 “要是咱们走,这些兵马也带走吗?”她看着望不到边的队伍,双眼发光发亮,恨不能接上灯泡就通电。 “不带走全部,六万兵马分成四路,每一路一万五千人,或者半年或者一年换防一次,这里总要留个三五万人的。” 随安跟在他身边,走在这些目不斜视的兵士中间,听他们呼喝操练,只觉得胸前充满豪气,精神振奋抖擞,恨不能也跑到队伍里头成为其中一员。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安排 褚翌自然发现她的变化,忍不住一笑,别的小娘子别说一身戎装了,就是看见个兵士,都能吓得跟看见流氓一样,到了她这里,他觉得她都快要扑上去了,要是再放纵一下情感,她倒是很像个流氓。 他也就不问她怕不怕这样的废话,直接带她去了主帅所在的高台,快到的时候沉声嘱咐:“老实待在下头,若是敢出幺蛾子或者给老子丢人显眼,吊起来抽。” 随安随口到了声“好”。 跟在她身旁的卫甲跟卫乙顿时不好——实在没想到,将军跟随安平日玩的这么重口。 卫甲跟卫乙瑟瑟发抖,双双驻足,褚翌本应该带着两人上高台的,结果他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上去了。 随安疑惑,问卫甲:“你们不应该也上去吗?”其他几位已经落座的将军身后都有自己的亲兵。 卫甲一脸正义:“将军一个人,气势完胜其他人。”用不着他们俩再上去了。 随安就含笑看像台上,褚翌的身量高,现在已经超过了台上许多人,想想褚太尉跟老夫人,他这应该属于基因突变。 站则长身鹤立,坐则挺拔如钟,又有天生傲气,叫人想起那句“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可以说与四五年前两人初见时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那时她心里还把他想成一个性格桀骜的小屁孩,而现在,他已经是大梁最年轻的少年将军了。 相比之下,她的成长则不怎么令人感到快活——从前,她觉得替人抄书,有一技之长,能赚钱养家,这已经是开金手指了,可褚翌这样的,才算是金手指吧,就算目前还不能说他事业有成,可壮志在胸,那疏阔情怀却不是她能追的上的了。 说白了,她就是有点羡慕嫉妒了。 十分阿q的自我安慰,要是在现代,她也能如此! 褚翌一直到犒军结束才从椅子上起来,果然如卫甲所说,他一个人的气势绝对比得上其他将领,在这一点上,连褚越跟褚琮这样的老将都比不了。 当晚他们几人都留在军营,犒军的物资有些如猪牛羊肉等等,均被拿出来供将士们享用,褚翌也带着随安几个围着篝火坐下。 随安在台下看他,他也看过她,此时两个人坐在一起,褚翌便道:“你很喜欢军中?” 随安闻言眼中一亮,然而想到自己终是女子,在这个世道这种情怀并不见容,就道:“有一点。” 褚翌伸手用木棍拨弄了眼前的篝火,笑道:“你这一点应该是个很大的点。” 随安一听也忍不住笑,要不是过来这一回,她都快要将前世的种种都忘干净了。 曾经她也有理想,有情怀,有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褚越跟褚琮各自抱了两坛酒过来。 随安连忙站起来自发的让位。 卫甲卫乙则将烤好的肥猪肉端了上来,趁机给随安使眼色,叫她到一旁的一个小篝火那里去。 那眼色正好使在褚翌眼前,褚翌就看了一眼随安,道:“别乱跑。”这里可都是男人,万一碰上个喝多了的,出了事也没地儿哭。 随安忙点头,然后就蹲在不远处,看卫甲将篝火上烤着的肉拿下来,撒上调料跟盐巴,然后切一块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头。 卫甲奸笑:“我藏了一小壶酒。” 卫乙:“我也是。” 两个人看着随安。 随安:“我不告状。谁告密谁是小狗。” 三个人排成一排,正好背对褚翌等人,然后偷偷摸摸的将酒倒出来,两小壶酒也才将将倒了三碗,卫甲传授经验:“咱们论理是不能喝酒的,免得将军醉了,咱们也醉了,所以咱们就喝不醉人的桂花香,这酒不上头,跟甜水似得。” 随安先端起来喝一大口。 卫甲眼巴巴的瞅着她。 随安眨了眨眼,重复道:“跟甜水似得。”然后一咧嘴:“好喝!”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了半碗。 卫甲跟卫乙高兴了,让着她吃肉。 褚翌听见三个人的笑声,扭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三个人排排坐,如同站在一根树枝上的三只小鸟——让人看了就想扔砖头。 褚越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卫甲跟卫乙都有数,她不会有事。” 褚翌翻了个白眼给他:“我跟八哥回去,你留在栗州。” 褚越一听皱眉:“这是为何?” 褚翌叹气:“你留下自然是为了栗州军权。从前栗州华州一直被刘倾真把持,刘家势大,不像咱们家,虽然父亲战功赫赫,祖上却没有根基。 父亲明明立了不世之功,可班师回京后又得了多少待见,你们也不是没看到过。盖因父亲兵权帅印交的太快,这样虽可博得陛下一时好感,然而强将手中没了兵权,就如老虎被拔了獠牙,更令从前一直追随父亲的将官灰心!” 褚越此时方才明白,连连点头,但想着家中妻子,又忍不住开口:“让老八留下,大不了过半年我来跟他换防。” 褚翌发现自己又想翻白眼,竭力忍住道:“八哥要回去成亲,母亲来信特意交代了,你不让八哥回去,到时候拜堂你替八哥拜?” 褚越哆嗦:“不行,你六嫂会砍人的。”话虽这样说,但从口气中不难听出他们夫妻感情十分要好。 褚翌就道:“你要是想六嫂,派人接六嫂过来不就成了?” 褚越不说话,去看褚琮,发现他已经喝多了,在傻乐,顿时郁闷:“还是不成,你六嫂害臊,是不会来的。” 褚翌立时就想呸他,难不成随安就不害臊了? “你只要答应,我自有办法。”他仰起头灌了一碗酒,觉得自己隐隐已经有些上头,便将酒碗丢开到一旁。 褚越问:“你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这有什么难得,就说你受了伤,这边缺医少药无人照顾,到时候母亲自然要打发人过来。旁的人哪里有六嫂照顾的熨帖?自然要六嫂出马的。” 褚越点头:“此计可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又抓起褚琮来,“天不早了,你的伤才好的七七八八,也早些回去歇着。” 褚翌叫了褚琮的亲兵,先将褚琮扶回营帐,褚越从怀里摸出一只小酒囊,对褚翌伸了伸大拇指:“你很好,这个给你,以后家中咱们指着大哥,外头就指着你了!呶,这可是南边儿的好酒,叫春日一醉的,我自从得了,天天放在身上,没舍得喝,给你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66节 第一百三十章 樱桃小嘴 褚越也走了,褚翌拿着酒囊,见随安摇摆着站起来,就有些不喜,也不叫她,率先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营帐与营帐相连,他自然住了主帐,卫甲两人则一左一右,随安站在帐前见褚翌一低头就进去不见,也不知从哪里钻进去的,皱着眉嘟囔:“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分明是有些醉了。 卫甲此时方觉得怕,但他也不敢叫随安住别处,连忙掀开帐子,招手示意她进去。 主帐中没什么动静。 卫甲跟卫乙担心不已,生怕将军怪罪他们将将军的私宠给灌醉,借口送热水,进去偷瞧,发现褚翌坐在案前看书,随安则扑在不远处的榻上呼呼大睡,方才放心。 褚翌则还在思索着对褚越的那番话,他并不是贪恋军权,才那样说的,而是看三国志读到曹操一生有感而发。 曹操一生挟持汉室,参拜不名,剑履上殿,奉天子以令不臣,在许多士大夫眼中名声是不大好的,然而他确实统一北方,扩屯田、兴水利、奖农桑,令百姓安居,朝廷稳固,如此看来,他并非一个全然的好人,也非一个坏人,还是应了那句“功过后人评说”。 自己目前,比之曹操尚有许多不及,又何必战战兢兢的非要做个忠臣? 皇帝都能让有功之臣为了一个看不出男女的胎儿缓两个月入京,不是老糊涂是什么? 太子更是糊涂,听了李玄印有反心,竟然不暗中查探,反而写信直接质问。 其他两位皇子看不出优劣,母族畏畏缩缩。 他就算没有反心,也不想浑浑噩噩,随波逐流。 褚家只有拿到兵权,才有可能在这一团乱流中有长远的立足之地。 他发呆的时间有点长了,眼睛一撇正好看到褚越送的春日一醉,听褚越吹得那么神奇,便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 味道确实醇厚,但是他也没觉出比从前喝的那些好到哪里,只是聊胜于无,他便接着喝了下去。 等喝完起身,才发现头有些晕了。 随安是被舔醒的,感觉肚子那里凉凉的,湿湿的,悚然一惊,听见褚翌的醉语:“脸很大,怎么嘴变小了?” 她吃力的抬头,只见褚翌正捧着她的腰,努力的亲她的肚挤眼…… 她忍不住屈膝,想将他踹开,然而他的手劲大的出奇,费了老大劲才坐起来,就见褚翌抬起来,目光虚浮,面如春风,微微一笑:“何物比春风?歌唇一点红……” 说着话就扑过来,重新将她压在身下。 随安抱头挣扎了一会儿,发现他并没有下一步行动,只是将她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卷棉被或者一只枕头一样,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吸就渐渐平稳了起来。 随安屏气敛息,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挣扎,想从他怀里出来,没想到他睡着了劲却没散,感受到她的动静,立即将她箍的更紧了。 挣扎无果,又不能唤人进来帮忙,随安心情渐渐蛋定下来,身体也跟着刚才的僵硬变为柔软。 再后来,她也模模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半夜里头感觉大腿那里有点湿,弄得十分不舒服,又动弹不得,只好胡乱摸索了不知道什么布料塞过去…… 第二日褚翌先醒,发现自己入睡前并未宽衣,怀里塞着一床棉被,而随安则缩在棉被里头呼呼大睡,他干脆放开手,凭她吧嗒吧嗒嘴,滚到一旁继续睡。 可一起身,就发现裤子那里又干又硬…… 他一咬牙,连恼羞成怒都省了,心里将褚越骂了个半死,昨天他喝那什么春日一醉,喝到最后,口干舌燥的,到处找水,后来只记得抓了个细皮嫩肉的女人亲了一阵,然后就是一夜颠鸾倒凤的春梦。 换了衣裳出营帐去找褚越,却听说他已然去了别处。 褚越怒火无处发,重回帐中,见随安还在睡,抬脚待要踢,又悻悻收回,挑起被子将她盖住,恨恨的骂了声“猪”。 卫甲跟卫乙送了洗漱用水进来,两个人目不斜视,褚翌洗漱完用了一点早饭,便坐在帐中看各处来往的公文。 卫甲跟卫乙出去立在账外,彼此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安昨夜肯定累着了!说不定根本就一夜没睡! 将军跟随安真是太,太,太,恩爱了! 褚翌伸手摸茶杯,触手冰凉,才发现如此竟过了一个时辰,而随安还没醒,他立即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竟然还在熟睡。 担忧一下子变成胸闷。 终于太阳上了帐子顶上,随安才慢悠悠的醒来,醒来就伸懒腰:“这一觉好舒服啊!” 褚翌眼神不善的看了她一眼,就大步出了帐子。 随安皱着眉摸了摸肚子,胀胀的,然后发觉亲戚来访。 这个她倒是有所准备,但没想着今天就来,东西都放到了府衙里头。 她的衣裳有限,撕了就没得穿了。 正好看见褚翌的中衣,想是昨天换下来的,她嘿嘿一笑,朝它伸过手去…… 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喝了酒的缘故,肚子胀胀的十分不舒服。等她也出了帐子,卫甲凑了上来,目光不敢落她身上的问:“是不是很难受?你想吃什么饭吗?”说实在的,他一点也没觉得走旱路舒服,虽然他没走过,但偶尔便秘的感受也足够啦! 随安嘿笑,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你怎么发现的,呵呵,给我一碗热水就好了,要是有红糖放一点。” 卫甲脸一红,嘟囔了一句:“我猜的。”就跑了。 随安喝了红糖水,也不敢乱走,好不容易等褚翌回来,她立即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府衙?” 褚翌皱眉:“你在帐子里头鼓捣什么了?” “没,没什么啊!”她以为撕他中衣的事被发现了,结结巴巴的说道。 褚翌走了一圈,目光又落回她身上:“你受伤了?” 随安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她就是再大咧咧,跟别人讨论这种问题也会害臊。 显然褚翌比一般人都聪明,他见她的样子,立即想到——“我让卫甲陪你回去吧,我明天回去。” 随安一直垂着头,耳朵后头都红得滴血,低低的“哦”了一声。 褚翌吩咐了卫甲去找辆车,车还没来,天空突然传来雷声,紧接着就下起了雨。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发芽的心思 “要不您再给我找顶帐子?”她小心翼翼对褚翌说话,像光头强讨好李老板一样。 褚翌比李老板更可恶一万倍,又眼神鄙夷的斜他:“下着大雨我让人给你支帐子?” 褚翌这里行不通,随安便去找卫甲,想让他帮忙:“我这不舒服,害怕打搅了将军歇息,你看我睡你的帐子,你去将军的帐子睡一晚行吗?” 卫甲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得,他还想娶媳妇传宗接代呢!更何况将军英武乃当世人杰,而他只是个普通人,实在配不上将军! 随安也知道自己有点强人所难,褚翌之龟毛可不是正常人能消受的了的。 正跟卫甲磨叽着,就听主账中褚翌叫她。 她只好跑回去,外头雨还在吓,虽几步路,可也湿了些衣裳。 褚翌叫她却是有些正事:“这是東蕃的堪舆,你把它画成一整幅。” 随安应了,接到手里一看,原来是些零零碎碎的,并不是完整的堪舆,当然或许拼起来就完整了,很显然这个工作褚翌是打算让她来做。 卫乙弯着腰送了一只炭盆进来,放到褚翌的桌案旁边。 帐子里头便多了些烟火气。 “我在哪里画呢?”她转了转头,发现褚翌面前的桌案已经满是文书等物,实在排布不开,倒是床榻够大。 褚翌也看到了,便道:“将炭盆挪远点,你去榻上画吧。” 他不要正好,她还觉得有个炭盆噼里啪啦的烧着舒服呢。 提着炭盆两边的提手,放到床榻旁边。 帐子里头本就许多灯火一直燃着,也不算黑暗,她先大体上将所有的图都看了一遍,见纸张不一样,笔迹也不一样,分明不是同一人所为,便一边画一边问:“你这是找谁弄来的图?” “是我花了重金分别从许多人手里购得的。”他难得的同她好生说话。 随安点点头,暗忖这主意不错,否则要是直来直去的弄这么一整张,怕不得让東蕃人追杀。 褚翌便起身走到榻旁,她许是不记得了,可是他却记得清楚,这分别购买舆图的主意正是她在那一堆抄出来的纸张里头记载的。 这会儿她难得的安静顺从,跪趴在榻上,所有的头发都束起来,手里握着一支细狼毫,速度不快,优哉游哉的。 说她优哉游哉,也不是浑说,因她虽然跪趴,却并非两只脚都老实放在臀下,而是右脚压在左边小腿上,只露出一半的脚掌向上翻着,五只大小不一的圆趾肚子,肉呼呼的,令他想起幼猫的肉垫,一动一动,不肯老实。 他靠过去,她的脚掌就正好戳在他的腰身上,挨的近了,像只受惊的小老鼠一样要往后缩,他强忍着才没有抓在手里,而是更往前凑一步,故意低声道:“你别动,我看看。” 随安果真不敢再动,谁知褚翌并不作声。 两个人挨的极近,几乎是靠在一起,这种近距离的接触已经让随安快要炸毛,而褚翌却在想着昨夜梦中旖旎…… 他很快的直起身,将衣摆撩了撩,见有些遮掩不住,便匆忙的站起来,重新走到一旁的桌案后面,借由桌案遮挡住了。 随安还以为他这一串动作是因为想到什么机密要事,也没往深处想,一边画一边说话:“这一张图画的東蕃的王庭,倒是比较细致,想来花费不少。” 褚翌哼道:“可不是,那人见要的急切,坐地涨价,我的人把马都抵了出去。” 说到马,两个人同时想起一件事。 不管是不是心有灵犀,可确实是想到了一处,那就是当如褚翌受伤后,在富春庄子上,随安答应了要替褚翌的坐骑——牵红线! “我说这次来营中,它老往你那边看,我还当它看重你骑得马呢,却原来是记住你了。” 随安欲哭无泪:“您就不会给它多介绍几个?您可是将军,您发话了,那哪匹母马不得颠颠的过来?” “滚!怎么说话呢!”他喝道,却是想起之前自己并非没有替它相亲,只是它似认定当初那一匹,死活不肯接受旁的母马。 这种事就不要告诉她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当初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好好做到,毁诺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他才说完,老天爷就特给面子的降下一个大雷,差点没把随安吓得爬到床底下。 “我没说不做,这不是一直没机会么。”她战战兢兢的讨饶。 褚翌嘴角笑意若有似无,斜靠在椅子上,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描画。 有点遗憾的是经过刚才的天雷,她将脚丫子缩了回去,还把被子也披到了身上。 他情不自禁的暗骂一句“胆小鬼”,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炭盆里头的炭都烧红了,帐子里温度上来,她身上的被子渐渐的滑了下来,可惜从他的方向,看不到她的脚丫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67节 想到刚才自己的窘况,他忍下走过去的渴望,起身步出账外。 晚上吃的是羊肉锅子,随安又流血又流汗,还被雷吓,五脏六腑都饿得难受,揉着发麻的腿坐在一旁,只管埋头狂吃。 卫甲上了一壶酒,褚翌看了看道:“拿下去,赏你们了。” 卫甲连忙道谢,喜滋滋的下去,跟卫乙分享不说,还又偷偷说起褚翌的八卦。 卫乙道:“我看今儿将军跟随安定是闹了别扭,刚我进去的时候,随安一个劲的揉膝盖,将军的脸色也不好看。” 卫甲道:“我觉得将军还是对他多有宽仁体贴的,不过之前两人定是闹了一场,要不随安怎么会走?将军也是,看来还是不会哄人。” “你怎知将军不会哄人?” “啧,要是将军肯惯着他,他胆子会那么小?从前我们乡里里正家婆娘,个头比随安还小呢,嫁给里正,就以为自己成太后了,恨不能把我们乡里民众都踩到脚底下……” “如此说来,也有些道理。”卫乙抿了一口酒,忽地嘿笑道:“这酒可真好,比我们昨夜喝的那个强多了。” 卫甲夹了一筷子羊肉,一边嚼一边道:“可不是,所以说随安没走成,将军就心情好了,你看还赏了我们酒喝。这可比赏我们钱还稀罕呢。而且,你知道吧,我觉得将军这是赏我识相,我要是当真应了随安,把我的帐子让出来,不知将军还让不让我见到明天的太阳……” 卫乙冲他竖了竖大拇指:“说的很是,你多喝一杯。”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同床 随安跟褚翌俱都不知卫甲跟卫乙已经给他们俩排了好几出戏。 到了晚上睡觉,却又尴尬了。 昨夜两人一个先醉一个后醉,睡了一宿,尚且算是凑合,可今夜两人都未喝酒,加上随安亲戚又至,两个人竟各自都有些不自在。 可榻只有一张。 外头仍旧下着雨,要是叫人此时加一张榻,大家不免就会想到昨夜为何没有加榻的问题。 随安此时方想起昨夜的“樱桃小嘴”事件,真是郁卒了个彻底。 褚翌比她有决断,见她扭捏,就道:“要么你睡地上,要么你睡床里。” 现在地上虽然没湿透,那是因为铺了青石板,可也够凉得,她不要命了才会睡地上,再说她都亲戚造访了,就不信他能重口到直面淋漓的鲜血,“我当然睡床上。”不知是说给褚翌听,还是自我打气,说完就爬到床里头去了。 这张榻虽然宽大,那是相对一个人来说的,两个人躺下就有些挤了。 褚翌长手长脚很快就将她捞到怀里,忍不住想起那个“下雨天留客天”的段子,觉得老天爷这是替他留她。 “就这一床厚被子,你若是想着凉,就动吧。”褚翌要挟。 随安老实了,结果他反倒不老实,将手伸进她的衣摆里,她立即按住,拧眉:“干嘛?” “别不知好人心,听说女人来那个肚子都凉,我给你暖暖。”他的呼吸喷在她耳旁。 随安“呵呵”两声,“我谢谢你。”将他的手抓了出来。 近一年的军中生活已经让他的手粗了不少,摩挲在身上确实温暖干燥,像带了电流一样。 但她身下正汹涌澎湃呢,他一摸她就血液加快,她还怕自己失血过多呢。 大概她的口气太不屑,两人之间的暧昧消弭了不少,褚翌跟着呵呵笑道:“养了这许久的胎,看来也是白养了。” 随安没忍住,噗嗤一笑,复又道:“要不咱俩还是通脚头好了。” 褚翌撇嘴:“你没洗脚。”下着雨一切从简,只用了一点热水擦了擦脸。 随安不服:“你也没洗。” 想一想两个人互相抱着彼此的臭脚,她又打了个寒颤。 褚翌看到立即道:“你给我过来些。” 随安不肯,还要挣扎:“我那是……” “行了,”他不听她说完,就伸出手重新将她圈到怀里:“你都这样了,我不嫌弃你,你就感恩戴德吧!” 说完又疑惑道:“对了,你用的什么东西?不会到处淌吧?” 随安闭上嘴,决定当没听见,反正她撕他衣裳的愧疚早就没了。 褚翌捏了捏她的下巴:“不说话?” 随安干脆打起呼噜。 褚翌微微一笑,松开手,重新将手放到她肚腹上,闭上眼听着外头的风雨声也睡了过去。 第二日褚翌醒得比随安晚。 睁开眼听见她拿着一把剑在帐子里头比划,还在嘴里念叨:“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嘿嘿哈哟!” 褚翌无语,觉得这一辈子想让她当个娇羞小娘是没门了,且连窗户也不大能够指望。 所以说,他究竟喜欢她哪一点,他也不知道啊! 真是日了狗了。 他们先回府衙呆了几日,收拾行李,大肆购买当地土特产,然后再随大军一起班师回京。 两个人都穿了常服出门。 “买这些东西,既能体现心意,还有便宜,省银子……”褚翌拉着她去买当地特产。 “我想回去躺着。”她这两日都不想动弹。 “华州有好纸,栗州也有,栗州纸结实,你没见过吧,要去看看吗?” “好吧。” 褚翌伸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呆子。”虽如此,却真的带她买了不少她看中的笔墨纸张等物。 给亲戚们的礼物足拉了两车,随安忙着包礼物,贴条子,又忙活了大半日,明日就要出发了。 褚翌找她说话:“过了华州,你先带人跟行李走水路回上京,我在路上恐怕要比你晚些日子。” 随安点头,又问:“那老夫人跟太尉那里?”他的态度她总要传达到位。 褚翌让她附耳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随安咧了咧嘴,被褚翌拍了下脑袋:“你吃那么多,怎么不长个?” 随安望着他看不到顶的脑袋眨了眨眼,分明是他长得太快! 每当他二人在一处,卫甲跟卫乙都闪得远远的,并且这俩人私下对随安都保持距离,不敢太过亲近——唯恐被将军视为情敌,然后冤死,或者被将军视为情人,然后捅死。 大军从栗州出发,还要汇合华州一部分返京将士,虽然留下了将近一半军力,可这走的人数目也十分可观,尤其是还有一些缀在队伍后头的行商走亲戚之类的普通民众。 随安的亲戚已走,又变得生龙活虎,骑在马上,自我感觉英姿飒爽,威风八面。 因为大队人马都是步行,她骑着马反倒快了不少,就拉着缰绳往回小跑一段,这一跑,却遇到了一个久违的熟人。 道这人是谁?正是年前说来西北走镖的李松。 说起来也是他时运不济,本来往西北来回也就半年功夫,偏他们这一遭赶上了東蕃攻城占据栗州。 他们先时一直被困在栗州,因为走镖的队伍大都是青壮,在栗州的时候死伤倒不大,只是人人都吃不饱,饿的体虚,東蕃人本是留着他们收粮的,要不是褚翌攻城,说不定等待他们的也只有被压榨完体力后死路一条了。 李松经了这一次,也有投军的心思,只是因为走镖要有始有终才没有对了旁人说出口,但他的目光是经常追随着将士们,这一看就瞧见了随安。 起初他还不大敢认,后来越看越觉得像,就走到路边,等她又骑着马过来的时候,试着唤了一声:“随安!” 随安不妨有人唤她,定睛一看,连忙下了马:“松二哥,怎么是你?” 李松见她男装打扮,笑道:“我先还以为是个跟你模样相似的,不料还真是你。” 两个人寒暄起来,彼此都说了自己的事。 随安自是将她年后逃出褚府的事隐瞒了,只说她是奉老夫人跟褚太尉之命过来给褚翌送药…… 李松则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 说着又不免庆幸:“亏得褚小将军那一战,否则我恐怕这辈子都要留在栗州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写信 李松问起褚秋水,随安便把褚秋水的近况也说了:“想他读读书,也算有个事做,就将他接到上京,房子则托给了你家我婶子照料,以后你成亲就在我家宅子住好了。” 李松苦笑:“这一路货物也损了,我们回去还不知能拿到多少钱,本想着……” “天无绝人之路,以后一定会否极泰来的。”她见他垂头丧气,心里也难受。 李松从小做活,并不是蜜罐子里头长起来的,长吁短叹过后就问:“小将军好说话吗?你说我去投军,他会不会收?” 随安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要不我见着他问一句?不过你要是投军,也得告诉李婶子一声吧?” 李松点头:“是,也不急在一时。” 他出门的时候是两身衣裳替换,现在上头补丁摞补丁,他自己看了都消沉。 他乡遇故知本是喜事,他这回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随安陪着他走了一段,牵着马没有回去,不一会儿卫甲找来了。 见卫甲看李松,她从想起卫甲到现在还不知她是女子的事,也不敢多说,只嘱咐李松:“我晚上安营之后再来找你,回去看能不能帮你问问将军。” 卫甲进她与李松熟稔,本来在外头一直克制的八卦之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据他多年生活经验分析,随安跟眼前这小子应该是青梅竹马,哇喔……,有八成是将军的情敌,就算不是情敌也是潜在情敌。 李松回了队伍,随安就问卫甲:“找我有事吗?”因为刚才感受到李松的郁郁,又见他一身狼狈,她心情也不大很好。 卫甲方才想起正事,连忙道:“将军叫你过去。” “知道是什么事么?” 卫甲给了她一个“你觉得将军会告诉我找你有什么事?”的眼神。 随安实在没料到,褚翌的这俩亲卫一本正经的正太脸下竟然有颗逗比的心。 她跟着卫甲一同策马去了中路军处褚翌所在的位置。 褚翌一见她就皱眉:“又去哪里野了?” 当然,人家不是深闺怨妇的口吻,而是严肃主人训斥不着调的宠物的嘴脸! 随安本想开口说李松的事,但想着还是先问问褚翌这边有什么事,他要是打发她做事,她也好事后开口向褚翌讨这个人情。 将军家的丫头 第68节 所以她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问:“您找我什么事啊?” 褚翌道:“去马车里头磨墨。” “您要写信啊?干嘛不等晚上再写?”虽是如此说,但她还是听话的走向马车。 褚翌随后也上了车,褚琮正好经过,看见之后想起褚越之前说的:“九弟的火大是需要这么一个人……”,微微浅笑。 又见卫甲跟卫乙护卫在旁,分明了然。 这三人都把褚翌想歪了。 褚翌虽有睡了随安的心,但此时不合适,他还怕她闹将起来,让大家都晓得了,到时候被人看了笑话呢。 马车里头随安一边墨墨一边嘀咕:“方才怎么没看到六老爷?难不成他这次不回去?” 褚翌虽说了要写信,却还没动,而是倚在车厢上看着她,也就回话道:“是,他留下。” 随安刚才本是随口一问,现在听到他的话,突然想到褚越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留下,再一想这段日里头,他们处置的公文,顿时双眼发亮。 褚翌轻声一笑,他就知道她比一般人都聪明,且不同于其他人的浑浑噩噩。坐到她身边,按了一下她的脑袋,提笔蘸墨写信。 随安见他没打发自己走,刚开始还目不斜视,后来就忍不住伸头过去看,发现他是写给褚太尉跟老夫人的,至于内容,则说的是褚家不能与刘家为伍,还要摆明自己的立场,皇帝还活着,好好的做个忠臣就行了,虽然忠臣一般都衬托一些昏君。 他写完,晾干之后命随安收进信封封口上了封泥。 送信的人已经等在外头,随安伸出头去一看,竟是个熟人,原来护送她到栗州的护卫老李。 褚翌不着急下车,她缩回脑袋正好想起李松的事,连忙同褚翌说了:“一个同乡……想投军,可没有门路……”又将李松走镖被围困栗州的事也说了,“他对您特别感激!特崇拜!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想投军的吧。” 褚翌却没有一口应下,而是目光流转,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才慢吞吞的道:“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崇拜感激法?” 随安瞪眼,说到崇拜,她立即想到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可用在这里不合适,褚翌还活着呢,她要是敢说出来,估计见不到明天太阳的就是她了。 “呃,就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她还在绞尽脑汁,褚翌却突然生气:“闭嘴!” 随安不知哪里说错做错,抿唇一缩。 褚翌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车厢里头的空气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随安这回是真不知缘由,连救个急的话也不知从何处下嘴。 褚翌却也不用她问,眯着眼道:“你早先见了我不说,这会儿却来说告,显然是想等我心情好了,说不得就替你安排了你的小情郎是不是?” 随安张嘴结舌,猛地抬头磕磕巴巴的重复道:“小,小情,郎?” 褚翌却陷入烦躁,自说自话道:“对了,你与他还是同乡,那就是青梅竹马了?” 随安已经成了一只只懂重复的复读机:“青梅,竹马?!” 褚翌则是越想越生气,一抬手就将她抓小鸡似得抓过来,两个人面面相看,目目相觑,距离不足十公分。 此刻的褚翌已经摘了头盔,发丝微乱,眉头紧绷,仿佛一张嘴就能喷火的龙。 距离实在太近,她几乎都能感受到他面颊肌肉上的怒气,实在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 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茫然,褚翌手下一松。 她立即后退,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但不敢拉的太远。 褚翌向来睚眦必报,她这回儿一头雾水,以后他要是想起来说不定要怎么收拾她,这也就罢了,他万一将这怒气撒到李松身上,李松可就真冤枉了。 想到这,她越发的小心翼翼,轻声问:“您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吃醋 褚翌皱着眉看着她,心里正捶胸顿足——看随安一脸懵逼,他便知道自己刚才得反应有些大了,近似于妒夫杞人忧天整日担心婆娘给自己带绿帽子那种。 因他的反应时间过长,随安也很快的寻思过来,他先说了小情郎,又说了青梅竹马,这是误会她跟李松有那种关系…… 默默吐一口血:“因我娘生前跟他娘要好,所以论亲戚我喊他一声二哥,可要是按实际我爹那边算,我正经该喊二叔的,我离家在外,他也一向对我爹多加照顾……” 褚翌扭过头去傲娇道:“关我什么事!” 随安想起李松说过的替她赎身之事,暗忖难不成李松真对自己有那个意思?不过两个人也没打过几次交道啊。她穿过来的时候见他倒是挺照顾她爹的,她误会他们是亲兄弟,跟着喊了一阵子叔叔,后头被李婶子打趣,这才又重新喊二哥。 马车停了下来。 她窥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再发黑,就悄悄转了身子掀开车帘,原来已经到了扎营的地方了。 卫甲跟卫乙正在指挥了其他人安置帐篷。 随安再回头瞅一眼褚翌,见他无甚指示,就不想继续待在车里。 可她才打算往下跳,便被褚翌拉住腰带,一下子又跌回车厢。 因是背对着,所以不免受惊,“哎呦”一声听在卫甲卫乙耳朵里头就有些凄惨。 褚翌却将随安压在身下,蹙着眉问:“你真不喜欢他?” 随安推了推他的肩膀:“能坐起来好好说话吗?我又不会逃跑。” 褚翌不理,就看着她。 她只好认真思索。 从前跟舍友一起看仙剑的时候,有人迷李逍遥,可她却觉得唐钰小宝好,正可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她从内心检视自己,很中肯的说,也决不是个多么痴情的人,譬如若果真遇到个类似彭于晏的男人,那肯定雌性荷尔蒙突突往上蹿,但又假如遇到个类似小马哥一样的人物,心里或许崇敬,却决不会想就地扑倒。 当然她也爱银子,但做人好歹还有两分底线,没有视财如命,嫌贫爱富,所以对李松么,无关其他,单就个人情感来说,肯定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能说她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嫁给他,要真是俩个人过日子,凑合凑合,说不定也如那些寻常人家夫妻一般呢。 毕竟,这个世道哪家夫妻是自由恋爱的啊? 所以她答话就答的很自然:“就是平常乡邻,因走动的多,毕竟熟悉,再说确实对我爹毕竟照顾,跟喜不喜欢没多大关系。” 说完又奇怪的看着他:“您怎么纠结这个?”往常也没看出褚翌对自己情根深种的模样啊? 褚翌哼了一声,心里虽信了七八分,可还是觉得不舒服,这可是随安头一回为了别的男人向自己讨情。 他已经有了个主意,便是等回了京,立即禀报母亲,将她收房,到时候她乖觉的话算她识相,他也会对她好些,可等她一等,若是她再敢偷偷跑了,正好打断腿让他试试霸王硬上弓。 想到这里,他便略一松手,随安连忙从他身下爬出去。 他则懒洋洋的道:“看你的面子,叫他吃完饭过来一趟,本将军先瞧瞧。” 随安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了,她正经不应该告诉褚翌,就应该直接找卫甲,卫甲好歹是褚翌的亲兵,手里大小也有些权力,又一向好说话…… 但褚翌已经开了口,再后悔无用,便作欢喜样高高兴兴的应了。 可褚翌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却终究不大舒服,便想着见了那个李松,该将他扔哪个旮旯里头埋起来。 营帐扎好了,饭食也备妥端了上来。 随安想着李松身上穿的,寻了卫甲,问他要身衣裳。 卫甲正有一身全新未上身的,就给了她。 随安拿着衣裳也不吃晚饭,去找李松。 她跟李松则实话实说,丝毫没有替褚翌掩饰:“将军脾气不好,自小又是娇惯养大,眼睛都长在头顶呢,这身衣裳是我同他身边的一个亲兵要来的,给你穿了去见他,免得他见你穿的不够庄重,再治你个蔑视将军的罪名……” 李松刚开始得知褚翌要见他,心里本还紧张,可听随安说到最后,噗嗤一乐:“你不要乱说。” 随安无语,摆手道:“反正你自己见了就知道了。”她从来也没对褚翌有过什么良好的幻想。 李松坚持先去见过褚翌再回来吃饭,随安一想这样也行,有求于人,当然要把姿态摆的低一点,两个人站在帐子外头,一边等褚翌吃饭一边小声絮叨了些别后闲话。 帐门未关,他们俩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在将军主帐也没人敢高声喧哗,是以便格外清楚。 褚翌越听越火大,恨不能现在就将随安抓过来,坐在身子底下当肉垫。 他也没啰嗦,吩咐卫甲撤了饭菜就喊随安进来。 李松阅历跟胆气都是有的,也一向沉稳,见了褚翌就率先行礼。 褚翌见他面相方正,浓眉大眼,心情越发烦躁,不过面上倒是一直笑眯眯的,问了李松些经历,然后就将人打发了。 随安没敢将李松直接送回去,送出十来米,把了五两银子出来给他:“二哥这一路还远着呢,你身上带些钱,有个事也好应急。” 李松不收:“我在镖队里头,总有一口饭吃,这钱还是你收着。”心里还想着她赎身出来的事,不过此时却没说。 随安拉了他的手,将银子硬塞给他,然后道:“你同我爹一样都是我的至亲,我能孝敬他,自然也能给你,你尽管收着就是,若是没地儿花用,回头家去给了李婶,她看了也高兴,再说还要给你准备娶亲的事呢,多些银子总是好的,你若是不好意思,到时候成亲记得上京去给我跟爹一张帖子,我们去喝一顿喜酒。”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李松,见李松脸色寻常,便微微松一口气,觉得他对她应该也没那种意思。 都是褚翌犯病,害她自作多情。 便坚定了声音:“你若是将我当成亲妹子,就好生拿着。若是不拿,那难不成我还要跟你算算以往你照顾我爹的人情?”说着一笑:“好了,我现在的月钱涨了,这些都是我自己赚的,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 李松见状只得收下,又嘱咐:“将军那里要是有了信,你记得找人给我捎句话。” 随安点头应了,目送他离开,然后才回了帐子。 她还没有吃饭,现在饥肠辘辘。 可帐子里头只有褚翌在拿着书信看,卫甲跟卫乙都不见踪影。 第一百三十五章 温暖的吻 褚翌见了她直接道:“我刚才琢磨了,现在倒是有两个空位合适他……” 随安只得忍下饿,打起精神听他说话。 “……总之,一个好些,粮草这块向来油水丰厚,另一个就是真刀真枪的去拼杀立功,这个就有生命危险……” 随安:“哦。”然后一副坐等他下文的样子。 褚翌一噎,只好继续问:“你想让他去哪一个?若是后者,直接去报道就好,随时都可以,若是前者么,这么好的一个位子,若然没有好处给我,我还真有些不大舍得。” 随安就试探的问道:“您想要什么好处?” 褚翌低咳:“你过来亲我两下。” 随安一听立即端正坐姿,大义凛然:“那还是直接去兵营好了,我们的交情还没好到为了他就要牺牲色相的地步。” 褚翌本要发火,继而一想,随安不亲自己,就真如她所说,是对李松不够在乎,反而要是真亲了自己,那也是为了李松才亲的,还不够让他恶心的呢。 将军家的丫头 第69节 他暗哼一声:“好了,早些歇息吧。” 随安叹气,认命的起身去铺床。 行军自然无法天天洗漱,能有口干净的热水喝就很不错了,所以他们今日都没有洗过就直接躺到了床上。 本以为躺下睡着就会感觉不到饿了,谁知梦里饿的很了,闻着一阵阵烤鸡的香味,馋的她一个劲的吧嗒嘴,口水流得欢畅不说,肚子也开始难受起来。她转了一个身,蜷缩起来,按住肚子。 身后褚翌目光闪烁,阴阴一笑,低声咳嗽一句,然后道:“大晚上的你不好生睡觉,乱动弹什么。” 随安都快饿哭了,赌气道:“我饿了。” 褚翌的声音便带了“恍然”:“怎么不早说?” “早说有什么用?饭菜都撤了,难道我要跑到灶兵那里要啊?”那不是给人添麻烦吗。 褚翌的耐心却似乎出奇的好,他轻笑出声,没理会她的埋怨,而是说道:“今晚他们给我送了一只烧鸡过来,我嫌腻没吃,还放在食盒里头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随安顿时饿的更厉害了,胃酸都要化成眼泪流出来。 褚翌似笑非笑:“你想吃吗,吃也不是不行,不过,这烧鸡是我的,吃我的东西,不给好处可是不行。” 随安闭上眼睛,她知道他的意思了。 不就是一夜么,她就当野外潜伏,坚持坚持好了,反正总不能连明日的早饭也不给她吃吧。 可褚翌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他继续道:“你怎么不问我要什么好处?说不定你很容易就能做到呢?” 一会儿自言自语:“我担心那烧鸡变凉不好吃,还叫他们在食盒里放了个小小的炭炉温着,你有没有闻到烧鸡的香味?” 一会儿又道:“算了,你既然不吃,我拿出去好了……” 他假装起身,随安被他说得不停的吞咽口水,心中天人交战,终是转身可怜兮兮的问:“你要什么好处?” 褚翌却拿起了乔:“你不是不吃么,我还以为你在修习辟谷之术,打算以后几日的饭食也不给你吃了,你若是饿的受不了,我少不得要做个恶人,把你绑起来,好成全你向道的心……” 随安使劲吸了吸鼻子,果然闻到烧鸡香味,她匆匆下了床榻,挑着灯到处去找食盒,就不信褚翌真要饿死她。 谁知那食盒竟然被挂在帐顶,要是褚翌,伸手就能够到,可换了随安,得踩一只凳子,偏他们帐子中并没有凳子。 她看着那食盒,在底下转来转去,急红了眼。 褚翌终于觉得够了,起身也走过去,揽了她的肩膀道:“我要的好处很简单,你亲我两下就好。”她不肯为了李松亲他,他没话说,要是连饿得半死都要坚持忍住而不亲他,就要小心他说到做到,以后都不给她饭吃了。跟他比狠,他还未遇到能赢了他的人呢。 随安无语的将看着食盒的眼神分了一分给他:“将军您长得比我好看,地位比我崇高,本领高强,让我亲你,是我占你的便宜。” 褚翌几乎恨她的理智,恨她不合时宜的这种“逗趣”,因为实在太败兴了,但他打定了主意要将这好处落实,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 他的态度由霸道转成温柔,凑近了她的耳边低声:“没关系,我让你占我的便宜。” 可褚翌这种,比地主家的少爷还要精明能干,他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她亲他两下不要紧,可亲完之后还容不容易脱身啊? 实在不是她自视甚高,而是褚翌的性子,他啃了两口的苹果宁肯扔掉也不会给别人吃…… 未及多想,褚翌便将她扳正,两个人脸对脸。 随安略恍神的功夫,他的面容已经完全落进眼底。 当真是肤白如玉,神情俊爽,眉眼鼻梁无不精致……,她说是自己占便宜,其实不是吹捧他,实在是他有这个本钱啊…… 她先前那么多废话也好心里话也好,可不管唐钰小宝还是李逍遥,她现在看着他,就有些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一颗心飘飘荡荡,神魂仿佛被泡进甜蜜的空气中,她喜欢的男神有万千款式,他也是其中一款! 她渐渐被迷惑,神魂失守,喃喃自语道:“我说我占便宜是实话。” 褚翌眼底滑过一抹笑意,低下头却道:“我让你占。” 他微微俯身,将她拉的更近,接着两人唇上一软,帐子里头彻底的安静了。 甜蜜安静。 两个人都没经历过这种感觉,不同于前几次动物似的互碰,这次双方温暖的气息彼此交缠,从他们周身往外蔓延…… 帐子外头突然传来卫甲的声音:“小将军稍待,将军已经歇下了。” 接着王子瑜疑惑的声音响起:“这么早就睡了?” 褚翌先听到动静,却装作没听到,他顺着她的肩膀往下,用手感受她隐藏在宽大衣袍下头的曲线。 随安则浑身一颤,极快的从迷梦中清醒过来,张嘴就道:“我的鸡。” 三个字威力无穷,刚才好不容易才结成的幻境瞬间破灭。 这事要是搁在旁人身上,褚翌也能拍着大腿嘲笑一番,可若是搁自己身上,只能说,他这会儿是心痛只有自己知…… 不光他的心,还有他前一刻还斗志昂扬,积极往上的小弟,此刻也一败涂地,一蹶不振…… 他抿了唇,伸手将食盒拿下来塞到她的怀里,而后眼神阴鸷的想:下次,一定要先把她那张破嘴堵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跑马的卫甲 帐子里头重新挑亮了灯。 王子瑜上下打量褚翌:“你没事吧?受的伤好利索了吗?”紧接着皱眉:“我该早点过去看你的。” 褚翌叫人倒了茶来,请他坐下,淡淡道:“我没事,只是想明日早些赶路今日才决定早睡的。” 王子瑜点头,看了一眼正侧身在啃鸡腿的随安,嘴角笑意一闪:“随安什么时候来的?今晚这是没吃饭吗?” 听到表弟亲切的称呼随安的名字,褚翌心中莫名不爽,他放下茶杯,声音沉了一分:“吃饭的时候跑出去野,回来没饭吃了,饿的团团转,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还不给我出去!弄得帐子里头到处都是鸡味!” 浓香扑鼻的烧鸡目前是随安的真爱,跟烧鸡一比,啥甜蜜的吻也拍马不及,她听见褚翌的话,丝毫没有难过,而是果真起身,麻溜的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帐子被掀开,一阵风进来,王子瑜扭头看了一眼,再回神怅然若失。 先有个青梅竹马李松,后有个心心念念子瑜,褚翌神色越加不满,就像自己的宝贝被人整日惦记觊觎一样,令他这个当主人的心里憋闷。 终于,半途而废的挫败以及被人打扰的不满占了上风,他态度冷淡的道:“明日我们就到华州了,你怎么今夜赶了过来?” 王子瑜意识到他的态度不大正常,但没有多想,只笑道:“早就想过去看你,偏被刘帅的侄子刘全给缠住……” 刘倾真这次先失了栗州,因为还在华州坚持拒敌,所以皇帝没有当即治罪,现在栗州收复,面上还是算他的功劳最大,可内里是什么情况,人人俱都知晓,王子瑜算是跟褚家一个战队里头的,他又分管着粮草,刘家的人自然会巴结他。 随安出门又遇到个熟人,小顺。 她不禁感叹自己今日有“他乡遇故知”运气。 因手里还抱着食盒,她便多问一句:“你们吃饭了吗?” “还没呢。” 随安左右看看,找了卫甲过来:“小将军还有这位侍卫大人都没吃饭。”你看着办吧。 卫甲便要带着小顺去吃饭,跟随安说:“要不你也跟着,正好给小将军拿一份饭菜过来。” 随安道:“还是你拿回来好了,我正好陪着小顺吃饭。”褚翌跟王子瑜她目前都不想见,她想静静的跟烧鸡相亲相爱。 卫甲心道你这样可不行,也忒花心了。 小顺沉默。 灶火倒是还没关,随安暗忖早知道她就跑过来烤只馍馍吃算了,现在倒好被褚翌揩了油不说,自己还鬼迷心窍的说是占他便宜。 卫甲给了灶头兵一块碎银子,好叫他入账,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将军今晚吃的也不多。” 偏点的都是随安平日爱吃的,害的随安抱着烧鸡也仍旧流了半缸口水。 卫甲提了两只食盒回去,又带了一壶烧酒,褚翌也没说什么,王子瑜道:“我还有个侍卫在外头,也劳烦你带他吃点东西。” 卫甲道:“随安正陪着吃饭呢。” 他这话一说完,褚翌跟王子瑜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令他陡然的感到压力山大。 王子瑜先收回目光,笑着道:“如此也好。” 褚翌则伸手取了筷子,直接吃菜。 卫甲出了帐子,才发现后背刚才竟然出了汗,现在被夜风一吹,凉飕飕的。 他摸了摸后脑勺,往随安所在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随安撕了一只鸡腿给小顺,并笑着对他说什么,小顺也对她笑——顿时恍然,八成,不,九成,小顺是王小将军的爱宠,随安则是将军的,现在好了,这两只爱宠勾搭在了一起,隐约有私奔的架势,怪不得刚才将军跟王小将军都看他呢,原是他那句陪着吃饭惹来的。可他那话也是学着随安的话说的,实在算不得造假…… 卫甲站的笔挺,目光直直,不过片刻功夫,便编了一出爱恨情仇的惊世大戏。 正应了那句高手在民间的老话儿。 随安其实是跟小顺说:“这只烧鸡我也是才吃,你若是不嫌弃,就分你一根鸡腿……” 小顺当然不嫌,他是侍卫:“我们吃饭原本也没多少讲究,有时候能吃口热的就挺好了。” 两个人其实还蛮相处得来。 随安越发的觉得,小顺这种,就算不能叫人猛然间荷尔蒙光速上升,可居家过日子也尽够了,要是没钱还可以劫富济贫,要是天下大乱,也能落草为寇,简直堪称完美。 她于是当做闲聊的问起他的家事:“家里还有什么人?成亲了吧?几个孩子?” 小顺脸上露出浅笑:“我们这种人居无定所的,想成亲哪里找去?除非主子开恩,说不定能赏了个二等三等的丫头做婆娘,就算是运气好的了。” 随安没想到他还有这种烦忧,不过她也没好主意给他,只好嘿笑着安慰到:“你也别这么说,你不知道那内宅里头多少女子想投生成个男子而不能,你们能天南地北的到处去,她们却只能在那四方小院里头活动……” 小顺也不是个一根筋的,闻言就笑道:“你莫不是在说你自己吧?不过话说回来,叫我整日呆在家里,我也待不住,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一夜自然是褚翌跟王子瑜共用一个帐子,不过不曾同床,褚翌能勉强忍受的了随安,是因为随安小巧纤柔,而王子瑜再瘦,也是个男子,褚翌命卫甲给他另寻了一张床。 而褚翌虽然很有兴致再折腾一下随安,却不想在王子瑜面前这么干,只好饶她一次,让她上了马车去睡,可不知是夜里冷还是吃的烧鸡有些撑了,她胃里难受,翻来覆去的,过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王子瑜天不亮就走了,与褚翌约好了中午在华州见。 大军开拔,随安还呼呼大睡,褚翌进了车厢看她,再伸出头去看看天色,便也去了外衣,重新将她拥在怀里,也睡了过去,结果两个人睡到日上三竿,直到探马来报说华州回京的军队也已经等在前方三十里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各怀鬼胎 这一路直到出了华州,褚翌都没对随安再做什么。 不是他没这个心思,而是两人已经好久都没洗澡了。 褚翌还好,身上难受了,叫人打盆热水在帐子里头擦擦,随安呢,她可不敢脱光,不光不敢,连身上绑着的束胸也不敢解开。 这日,褚翌在马车里头换了一身校尉服,然后戴了头盔躬身出来,另跟随安上了一辆小车。 将军家的丫头 第70节 这次驾车的人换了一个生面孔,随安本以为褚翌是送她去江边乘船,没想到走了一阵子突然听到喧哗声,她掀开车窗帘一看,这已经进了一个城镇,正走在街上。 褚翌丢给她一身衣裳:“把这个换了。”他刚才已经换过,现在就是寻常布衣打扮。 随安拿在手里,有心叫他别看,但没胆子,只好将外衣脱了下来,穿上了他方才给的女装,又将头发散开梳了两只麻花辫。 车子直接进了一家客栈后院。 褚翌先下车,回身刚要扶她,就见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车框跳了下来。 褚翌抿了抿唇,对迎过来的婆子道:“前头带路。” 随安在小声嘀咕:“这是做什么,这么神秘。” 做什么?洗澡! 泡在浴桶里,她长长的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吐泡泡。 直到听到隔壁褚翌起身带起的水声,才恋恋不舍的从浴桶里爬出来。 先前引路的婆子送了新衣过来。 她低头瞧了瞧胸前几乎发育不良的小馒头,终于将束胸收到一旁。 刚穿上外衣,褚翌就推门进来了。 来不及反应,她就被他按住,然后听他低沉着嗓音道:“不许说话,不许反抗,你只回答是被我打晕让我亲,还是活着让我亲。” 这跟暴徒对弱女子说“你是想活着让我那啥还是死了让我那啥”有什么分别? 她无法拒绝,也想不出说服他的法子,两个人之间若是在人群中还好,可只要单独在一处,那种暧昧总是隐隐浮动若即若离,褚翌的手顺着她的脊椎往下,扶到她的腰身上,然后微微往自己身前一带,两个人便紧紧的贴合在一处。 空出的另一只手则捏起她的下颌,唯一用力,她便张开嘴,让他快速的俯身攻城略地。 她的气息简直令他迷醉。 随安同样昏头昏脑,不知今夕何夕。 褚翌的手像有了自我意识一般顺着她的衣摆往上……,火热的像拿了一块烙铁一样。 她明亮的目光渐渐变得恍惚迷离,像溢满了水汽,心却像放在了鼓上,被震的咚咚咚响个不停,连什么时候褚翌将她按在床上都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温热的肌肤突然接触到冰凉的空气,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发现衣襟大开……连忙去推他。 褚翌感受到她的推拒,抬起头看她。无论是红艳欲滴的嘴唇,如狼似虎的目光,还是起伏不定的胸口,无一不在证实着他已然动情。 他低头看着她的锁骨,随着她的呼吸之间,若隐若现,醉人心弦。 而锁骨下头,微微隆起的那处他刚才其实已经瞥了一眼,只觉得仿若雪地里一抹桃花花瓣,粉的叫人心颤,当真是妩媚入骨。 楼下街上突然传来几声清晰的话音,她趁他愣神的功夫,连忙起身,颤抖着双手系扣子,两颊绯红,几近发烧。 房间再度安静,渐渐连呼吸也变浅。 褚翌看着眼前如桃花花苞一般的小女子,心里想的却是不能急在一时,等回了上京,他自有法子叫她成了他的人。 随安心潮也逐渐平静下来,脸上红润未退,心里却哇凉哇凉,她若是跟了褚翌,注定没什么好结果,这次是侥幸,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看来回了上京,还得尽快想个脱身的法子。 两个人各怀鬼胎,却都觉得自己忒理智,没有迷失在刚才那种甜蜜里头。 褚翌盯着她红通通的面颊看了一会儿,而后出门拿了一顶帷帽进来。 两个人再无话语,却默契十足的收拾了各自,随即下了楼重回车里。 马车飞快起来,很快就到了江边。 随安带着帷帽看他一眼,而后行礼:“随安先行一步,将军一路保重。” 褚翌:“嗯,到了上京好生老实的等着我。” 褚翌袖子里头有个锦袋,里头有些碎银子,本是想给了随安,让她路上船舶靠岸的时候下船买些喜欢的,这本是温存的手段之一,可他又担忧她通过这个明白自己的真正心思,万一再一次跑路,难道要他满天下的找人?还不够丢脸的。 不如就这样敌不动我不动的迷惑过去。 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今日这举动着实的猴急,暗暗唾弃自己不够硬气。 把自己昨夜筹谋了许久,怎么安排布置,才能在今日抽出一个半时辰一亲芳泽的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褚翌当真觉得自己这缓兵之计很是不错。 而随安觉得他这么冷静理智,心中更是警惕。 褚翌要在路上走一个半月,随安大概半个月的功夫就能到上京,一路虽有关卡,可她们所乘的是军船,并没人敢招惹。 此时褚翌快马传回的信已经到了褚太尉手里。 褚太尉看了哈哈大笑!拍着桌案对老夫人道:“褚家要中兴了!” 老夫人一目十行的看过,就挑褚太尉的刺:“孩子说的对,我就纳闷了,你从前在军中这么多年,竟是白待的,要兵没人,要钱没银……只换了个假大空的头衔有什么用?” 褚太尉就叹气:“你不知道,我从前要是跟你说,是怕你笑话……老大,老六老八几个,都随了他们亲生的娘,一根筋的很,不会转弯,只能在战场上硬打硬拼,更看不懂形势,我虽然看得懂了,可又不会教,只好让他们这么蠢着。老七看着倒是聪明,可这个儿子竟像是给平郡王生的,你是没见,老七对老丈人那叫一个熨帖……”说着说着就歪了楼,开始嫉妒起平郡王来。 得了老夫人一个白眼,才转回先前的话题:“当时老九年纪小,你又偏疼他,我心里想着,凭老子攒下的人脉,几个孩子平安长大是没问题了,敛得多了,叫人盯上,万一我死了,儿子们守不住家业,反而要因此受害就不好了……” 老夫人继续讽刺:“哟,你想的还挺全面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交恶 褚太尉嘿笑:“没想到老九成了最出息的一个。”他原本以为凭褚家跟王家这两家为后盾,老九能成为一个得天独厚的纨绔呢。 老夫人先回神,冷静的道:“他既然在信中这样写了,可见已有了主意,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按着他的意思去办,我老了,以后也该颐养天年,给孩子们看看家,带带孙子喽……” 在褚翌写这封信之前,刘家对褚府的示好已经很明显了,褚太尉并无心跟刘家勾搭,别看刘家看不起褚家这等武夫之家,褚太尉也很是瞧不上刘家这种靠着女人往上攀爬的家族。 正好趁机做个决断,一刀两散。 刘贵妃的母亲做寿,老夫人便称病没有去。 谁知第二日,刘老夫人带着孙女上门探病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林太太并林颂鸾母女。 夫人们外交,极少有撕破脸的,见了面总是脸上带笑,亲亲热热的,处处一团和气,当然背后捅刀子也是不吝力气的。 因为褚府并没有姑娘,所以来褚府做客的人家一般也都不把姑娘带来,避免没有小姐妹招待而生尴尬。 刘老夫人这样头一遭进门就带了孙女就很不寻常了,可老夫人还以为是刘老夫人偏爱这个孙女,连出门也需要她服侍才特意带来的。 谁知刘老夫人笑眯眯的喝了一盅茶,低低咳嗽一声,林太太那边就开口了:“九老爷这次回京,也该成亲了。” 老夫人好险没把茶碗扔林太太脸上。林太太以为她自己是褚翌的爹啊还是娘啊,这话说的也忒大言不惭。 她正要反驳,眼光掠过刘家小姐的一脸娇羞,心念一转,立即笑道:“先给老八娶了家来,老九的已经定下了,我也就不着急了,左右这定亲到成亲,没个两三年功夫也不成体统……” 刘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就问:“不知贵家九老爷说的是哪家?” 老夫人笑:“他们年轻人脸皮薄,早说出来没得羞臊了,左右到时候少不了您一杯水酒!”这话一出,她的眼光就盯住了刘小姐,果然见她脸色发白,摇摇欲坠,心里顿时大恨,就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敢肖想她的老九。 论理,她说的这般明显,明眼人就不会再继续说,谁知林太太是个不开眼的,听了心中失望,干巴巴的笑道:“九老爷我是见过的,当真气宇轩扬一表人才,今儿见了刘小姐,见刘小姐贞雅贤淑,想着这才是天作良缘……” 林颂鸾也听出了不妥,她连忙扯了扯林太太的衣袖。 林太太连忙住嘴。可她心里是委屈的,这些话都是她琢磨了又琢磨,才想出来的,谁知褚翌竟然有了亲事,林太太实在不想浪费自己苦心想的词句,便以为那词句好到能说服褚老夫人,让褚老夫人改变主意,瞧上对面的刘小姐。 话到了这般地步,刘老夫人就不能多待了,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林太太说笑了,我这孙女一向孝顺,女孩子矜贵,还要在家多留两年才好。” 又对老夫人道:“昨日听说你病了,我这心里放不下才想着过来瞧瞧,今见你倒是还好,也就放心了……”到底刺了老夫人一句。 不过这样的话对老夫人来说简直小菜一碟,她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茶水道:“是呢,昨儿是不大好,今儿倒好利索了。只是我比起老夫人还有所不如,老夫人的腿脚向来勤力。” 刘老夫人没管林家人就径直上了车走了。 林颂鸾这出去住了一段日子,反而知晓了不少道理,落在后头温言细语的对老夫人道:“以前年轻,不懂事,老夫人且看着我父亲与九老爷师生一场的份上,原谅我一二……” 老夫人是连对她说句客气话都觉得犯恶心:“林姑娘这话客气了,我们家九老爷不学无术可不敢称是你父亲的学生,没得弱了你父亲的名声。”说完高声喊了紫玉送客。 林颂鸾早就跟紫玉交恶,此时听了也不等紫玉来请,一甩帕子率先走了。 她今儿服软,实则是因为林家离开褚家之后,境况并没有变好,相反因为一应物品都要自己掏腰包购买,花销更是颇为紧张。 林先生又没了正经差事,出门在外也是多受人奚落。 本想拿了李嫔的龙胎说事,可那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说什么:“是男是女尚且还不知道,就要将眼睛搁到头顶上……” 又说:“纵然是位皇子,难不成能越过三皇子,四皇子?就算能越过三皇子四皇子,能越过太子去?李嫔娘娘还能越过皇后娘娘去?” 林家自立之后,本以为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没想到打击接二连三,竟是一瓢凉水又一瓢凉水的落到自家心里。 林颂鸾厚着脸皮去了刘家几次,先时还说褚家对待林家如何不好,后来见刘家人并不待见自己,使了几次银子才打听出来,原来刘家竟想拉拢褚家…… 她这才后悔,假若自家仍旧住在褚家,便没有这么许多烦难,又悔自己当初怎么那般鬼迷心窍,非要搬了出去不可。 气馁了一阵,才重新打起精神想办法,既然刘家想拉拢褚家,莫过于结亲,褚家没有女儿,刘家的女儿却多,林颂鸾想着若是能将婚事撮合了,便是一举数得,谁知在褚家老夫人这里碰了钉子。 林颂鸾跟林太太都不高兴,回了家,林先生也不大开心。 晚上吃了饭,一家人说话,因现在家里的一应开销都是林颂鸾当了首饰拿出来的,所以林先生跟林太太对林颂鸾也是言听计从。 “我想过了,当下最要紧的,便是见了小姨,给父亲讨个正经的差事,如此咱们家业才有振兴的希望。” 林先生现在在家无所事事,闻言先点头。 林太太犹豫道:“可怎么才能见着你小姨呢?” “这就是我要说的,此时还需咱们继续交好刘家。我打听了,咱们要见李嫔,非得皇宫里头先同意了,然后宣召才行。这宣召,要么皇后同意,要么皇帝同意。皇后娘娘那里咱们说不上话,陛下更是见不到。可刘贵妃能见到陛下,到时候讨一个示下更是容易的很。”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冷心 褚府只要摆出一个态度,就惹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但确确实实,他这个态度也是很关键的。 首先是林颂鸾,她先在刘家人面前诋毁褚家,后头发现刘家拉拢褚家,又主动承担沟通桥梁,现在褚家拒绝刘家的示好,证实了这桥梁实在是豆腐渣工程不堪重任的很,林颂鸾在刘家人面前也就很没有了用处,自然也就没什么面子可言。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刘家的一位姨娘就十分关注林颂鸾。 她主动示好,林颂鸾病急乱投医,两个人很快就走到了一处,刘家姨娘的能量不小,没几日宫里传来消息,李嫔娘娘思念一母同胞的姐姐,刘贵妃娘娘说合,皇帝允准李嫔娘娘见一见家人。 林太太带着林颂鸾挑拣进宫的衣裳。 将军家的丫头 第71节 “可得穿的华贵些,免得给你小姨丢脸。” 林颂鸾笑着选了一身,穿在身上,打量着镜中那个跟小李氏有三四分相似的容颜,眼睛余光瞥见丫头正在偷偷试戴自己的一只玉镯,立即眉头一狞,镜中的容颜瞬间跟小李氏有了七八分相似,那不喜欢别人碰触自己东西的情绪蔓延出眼角。 她想到小李氏当初过来,这些衣料首饰都是自己霸占,只空口许了她一些诸如“等你嫁人了,小姨给你添妆”这样的空话,从未给过她一件衣裳,一件首饰……反而是在看到她借戴首饰时候露出不喜的表情。 这些东西可都是小李氏的。 “娘,咱们家现在没什么家底,穿华贵了没得叫人笑话,不如等爹爹有了差事,挣了钱再予我买一些好衣裳,我想,咱们进宫还是穿些素净的,刘娘娘看在眼里,也知道我们本分。” 林太太点头:“你说的有理。” 两个人进宫当日就各自穿的素淡了。 或许应了那句恶人自有恶人磨,林颂鸾心里对小李氏有几分发憷。 小李氏也就是李嫔,现在住在刘贵妃的荣华宫的偏殿里头。 见面契阔一番,也都洒了几滴泪,林太太对妹妹有感情,劝着道:“你怀了身子,这是喜事,可不能哭。” 林颂鸾则理智的多,将家里的情况捡着能说的说了,又表达了为父亲求官的意图。 李嫔笑着拢了拢林颂鸾的鬓角,目含亲近与慈爱,温声细语道:“姑娘大了,懂事了,姐姐好福气,一儿一女俱都出色,姐夫又一向沉稳,我若是有姐姐一半儿福气,也尽是知足了。” 林太太忙道:“娘娘的福气大着呢,此次定能一举得男,咱们家里也是一日三炷香的供奉着菩萨,好叫菩萨保佑了娘娘平安生产。” 不料说起平安生产,却惹了李嫔的眼泪出来:“姐姐还不晓得,我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听他们说说生产时候那些九死一生,就每每怕的要死……”她轻轻抚着肚子,脸上布满了浓浓的担忧。 没等林太太说话,就连忙道:“看我该打,当着姑娘的面说这个。”叫了身边伺候的萱兰领着林颂鸾去西梢间吃点心。 林颂鸾临走给了林太太一个眼神,叫她别忘记说林先生求官的事。 林太太便跟李嫔在屋里说私密话。 过了半个时辰,李嫔坐累了躺下歇息,林太太便去找林颂鸾。 宫里的点心乃是御制,就算放凉了,味道也是好的,林颂鸾吃了一些,瞧着萱兰的眼光,洗了手不再吃了。 见了林太太过来,连忙对萱兰说:“姐姐去服侍娘娘吧,我与母亲也在这里歪歪。” 萱兰走了,林颂鸾迫不及待的问林太太:“小姨应了没有?” “我的儿,这是在宫里,要称呼娘娘。方才娘娘也跟我说了,这儿一言一行都有规矩拘着呢……”见林颂鸾眉头已经拧了起来,连忙道:“我与娘娘已经将家里的境况都说的清楚了,她也晓得家里的难处,只是娘娘也只是后宫一员,她往哪里去认识那些官员职位去,她又哪里晓得什么地方缺少办差的人手?” 林颂鸾一下子甩开林太太的手,声音带了一丝尖利:“借口,都是借口,她这是忘恩负义,还有你跟父亲,从不想着自己儿女,却要为了外人让我们受苦!是谁得知陛下去褚府,把机会让给了外人?!” 唬得林太太脸色苍白的去捂她的唇:“你小声些,这是在宫里,不是在家里。你小姨没说不帮忙!” 林颂鸾胸口起伏不定,双手握拳,手背青筋都冒了出来,一下子将林太太推到一边,压低声音吼道:“我是为了谁?难道是为了我自己?你们辛辛苦苦的将她送进宫享福,她可曾记得你们一丝一毫?” “自是记得的。”林太太虚弱道。 “哼,若是记得,缘何这么长时间不见她召见我们入宫?若是记得,怎么不想想家里有多困难?!” “她也为难,也是迫不得已……”林太太颤道。 “呵呵,迫不得已,好个迫不得已,那你问问她,叫她跟我换了,让她见我三跪六叩,喊我娘娘,她可愿意?是迫不得已还是忘恩负义?”林颂鸾气得头顶冒烟。 林太太冷汗淋漓,等她喘息定了些,终于将她按住:“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性子急,难不成你小姨立时答应了你父亲就也能立时得了差事?总要好好筹谋打听了清楚吧?若是……,若是那差事外头看上去有面子,实则内里一点好处都没有,到时候你父亲受苦受累,你又忍心了?”也是绞尽脑汁。 外头听壁脚的李嫔将他们母女的对话从头听到尾,面无表情的捧着肚子走回榻上。 萱兰从外头端了两碗燕窝粥进来,这是李嫔早就吩咐下去,从自己的份例里头拿出二两来熬的,为的是给林家母女。 李嫔眼神微眯,淡淡道:“这燕窝粥凉了就不好吃了,姐姐还在歇着,你端出去吃了吧。” 萱兰能到了李嫔身边,自然不是傻的,闻言忙行礼低声谢过了李嫔,然后又端着燕窝粥退了出去。 李嫔看着自己戴了黄金护甲的秀美手指,低低呢喃:“我在宫里受苦受累的时候你在哪里?有一口肉,你们父子母女分吃的时候,我又在哪里?不是靠着我,你们能在上京立住脚?” 第一百四十章 银票 李嫔虽然在宫里待得时间不长,但人情冷暖早经历了个遍,论心计,是林颂鸾比不上的。 等林太太带着林颂鸾出来,看到林颂鸾眼角红肿,她连眼睛都没眨,只对了林太太道:“姐姐,你方才歇着的时候,我仔细斟酌了一下,此事还要去求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娘家有不少人都做官,她又一向在陛下面前得宠,说句话,比我们这等两眼一摸黑的抓瞎强多了。” 她的话锋转了,林太太不知多高兴,连连点头,还看了一眼林颂鸾,仿佛在说“你小姨还是向着我们的”。 可林颂鸾并不领情,她方才握拳的时候指甲刺进肉里,现在手心火辣辣的疼,口气便十分恶劣:“娘娘怀了龙胎,都能说动陛下让边关得了胜仗的将士缓两个月入京了,给父亲谋个小差事就这么难么?” 她心里是怕小李氏的,可大概小李氏所承诺的,离她的预期相差太远,所以她的狠意也就起来了。 别说顶撞小李氏,这会儿,就是让她勾引皇上,她也敢的。 李嫔没有动怒,只挪动了下身子,就温声笑道:“这亏得是我们娘仨都是至亲血脉,你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话,我只怕要臊死了。让大军缓两个月入京,是贵妃娘娘向褚家示意,让褚家看看她在陛下面前的能量究竟有多大,我这肚子里头的孩子,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你可知道,这宫里上上下下,每年有多少人承宠,又有多少人小产么?我若是不求得庇护,早就尸骨无存了,就是现在,睡觉也睁着一只眼……” 李嫔说的林太太泪眼汪汪,可林颂鸾心里认定了,就很难转过弯来,她看了一眼穿着华丽,动静有无数人伺候的李嫔,心里还是嫉妒,还是认为她亏待了自家。 李嫔也知道她的性格,不打算再同她浪费时间,就对林太太道:“姐姐进宫一趟,我没什么好给姐姐的,当初存在姐姐家里的那些衣裳首饰,自然是姐姐跟鸾姐儿分了,那里头还有三千七百两银票,姐姐找出来且先补贴家用。我想着总能够林家先应应急。” 林颂鸾的脸一下子全白了。 李嫔只淡淡一扫,便知自己的私房已经被自己这个好侄女独吞了。心里对她越发的不耻。 林太太欢喜不尽,还知道说句好话:“你在这宫里也难,要不我托人给你捎些来。” “这倒不必了,我有了身子,宫里一应都是齐全的。” 等林太太跟林颂鸾出了宫门,林太太便喜滋滋的道:“你小姨的私房这么丰厚,拿出一千两来做你的嫁妆,再拿两千两给你弟弟做聘礼,剩下七百两也够我们家生活十来年了吧。” 林颂鸾的脸色还是没多少血色,她太大意了,把那些银票据为己有做的太干脆了,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进宫,也只是想着不能穿小李氏的衣裳,叫她不喜,可没想到小李氏竟然那么坦然的就揭了开来。 但她能跟小李氏斗,却不能真跟父母闹翻,这下,恐怕她是真的要当首饰了。 林太太有了钱添了不少底气,没注意到她的苍白,还在絮叨:“你说咱们怎么没想起来翻翻你小姨的箱笼,对了,你找衣裳的时候,就没发现吗?” 林颂鸾强笑:“我要是发现了,能不告诉你跟父亲么?”她很快就想到一个主意:“正好,找出这些银票来,把我的首饰赎回来。” 好几千两银票,她打定主意至少要藏五百两做私房银子。 李嫔等林太太走了,自己端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扶着萱兰的手去见刘贵妃。 刘贵妃是真正的美人,娇气,妩媚,皇帝的心总是偏到她那里。李嫔自诩也是个美人,可跟刘贵妃一比,连她自己都承认,硬生生的就被衬托成了鱼目。 李嫔是来回事的:“娘娘说的事,嫔妾已经交待了姐姐,只是林家因得罪了褚家,现在生计艰难,听姐姐跟外甥女的意思,是想为妾的姐夫找个差事……” 刘贵妃懒怠管这些闲事,不过是自家肚子实在不争气,承了那么多雨露,竟连棵小芽都没冒出来,看在李嫔的肚子的份上,给她两分面子。 她玩弄着手中的帕子:“这个好说,你姐夫原是教书先生,正好前几日淑妃求了皇上,说要给四皇子换个先生,现在这个先生不中用的很,我看皇上也挺苦恼的,你觉得你姐夫可能胜任?” 李嫔笑道:“这次为先锋打了个東蕃措手不及的褚翌小将军便是我姐夫的学生,他性子倨傲,不也被我姐夫扳正了过来,妾觉得姐夫定然能够胜任的。” 刘贵妃懒懒的道:“那本宫就同陛下说说,总是替陛下分忧。” 李嫔躬身:“娘娘心疼陛下,是妾等所不及的。妾只有尽心竭力,为娘娘分忧,便是妾的福分了。” 刘贵妃的话果真好使,过了几日,宫里就出了一道旨意,将林先生的履历拿到了吏部,让他在国子监挂了个名号,教授四皇子。 林先生踌躇满志。 又过了几日,就有官媒上门为刘家的一个嫡子提亲。 林太太大喜过望,几乎没有犹豫的就交换了庚帖。 林颂鸾也欢喜,回来后,她细细回味李嫔的话,也觉得刘家是该好好巴结,现在能嫁到刘家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经历了这些事,行事就带了几分谨慎,吩咐人打听这位嫡子的消息,却没听到多少有用的。 这就有点不对劲了,她连忙叫了林太太,让她直接问官媒。 “这位爷因为出生时身体弱了些,听了寺庙里方丈的话,一向是寄养在乡下,不过确实是位嫡子……” 林太太的喜悦就像牛乳里头点了一粒芝麻:“寄养在乡下啊?” 官媒心里讥讽,林家原来也是乡下人家,现在倒是看不上旁人了,怪不得褚家将他们轰了出来。 “虽寄养在乡下,却是正经的官家嫡子,配府上的大姑娘是绰绰有余了。”庚帖已经换了,李嫔又依附刘家,官媒也不怕林家能翻起什么大风浪的,何况这事就是李嫔的主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嫁 据官媒说刘家那位嫡子年纪不小了,以前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没相到合适的人家,林姑娘模样好,主意正,做事也稳当,常往刘府走动,彼此都熟知了,刘家才动了这心思……可不是天作良缘? 官媒一张嘴,石头比玉贵。 “说句实在话儿,就林姑娘这人品才貌,过去让夫人带几年,这管家的事少不得还要林姑娘接在手里。” 林太太犹豫:“可这上京,一般人家定亲到成亲,没个二三年下不来……”她这是听褚老夫人说的。 “哎呦,我的夫人,那都是那些年纪小的能等的了的,你想想,要是姑娘十六岁才定亲,那再等两年,岂不成了十八?都耽误您做外祖母了。” 林颂鸾的婚事就这样匆匆定下了,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一个月后,对外说男方年纪大了,急于求娶,好成家立业。 不过总体来说,虽然日子定的紧了些,可提亲说媒定亲,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是一件不少的,那聘礼下的也丰厚,这些都是林颂鸾的要求,刘家也都大度的同意了。 林先生有了差事,林家总算是有了正经收入,虽然不多,却比从前坐吃山空的强,李嫔的私房,林家经过协商,俱都认为林家在很久一段时间都还要求着刘家,便拿出一千五百两给林颂鸾置办嫁妆。这在南边是压根儿想不都不敢想的。 足足六十四抬嫁妆,林颂鸾心里也是满意,然而心里虽然不再怪罪李嫔,却仍觉李嫔做的不足——媒人也说了,她能被刘家挑中,乃是因为她本身才具非凡,并非李嫔的功劳…… 论理,李嫔靠着刘贵妃,她将来就是刘家人,这嫁人尚在娘家的时候,便很应该多赏她一些东西,也好结个善缘。 林颂鸾这样想,便也这样同林太太说了。林太太觉得,成亲是人生头等大事,有宫里娘娘们的赏赐,做了这头一抬嫁妆,姑娘将来嫁到刘家,脸上也好看体面,便应了下来。 林太太再打发人与刘家那位姨娘递话,又过了两日,宫里果真再次宣召。 李嫔倒也大方,虽然没替林颂鸾讨了刘贵妃的赏赐,却去皇后娘娘那里示下,拿了好几件内造的东西赏了林颂鸾,好歹的担了个御赐之物的名头。 林家这一番热闹,随安只赶上个末梢。 她从前并未长时间的坐船,是以并不清楚原来走水路不止颠簸,还晃晃悠悠,坐上一日,整个人都头晕脑胀,没几日就牙龈肿胀,全身酸痛。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她却迅速的瘦了下去。 随行的人也有不少同她一般毛病,大家虽然每日海鲜鱼肉的吃着,可人人都瘦了足有七八斤。 队伍里头最胖的老周小肚腩都看不到了,惹了众人笑话:“这一趟出门,你倒是将孩子生下来了啊!” 随安想起跟褚翌说的养胎的笑话,想着褚翌听说她小日子来了,说“养了这许久的胎,看来也是白养了”脸上的笑容又增了三分。 在她,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着相处,倒比腻在一处亲亲我我的更叫她自在。 当然,在外头,她也是有些个放纵了,若回褚府,如同栗州那边同床而卧是决计不行地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72节 这般同众人说说笑笑,路上一日一日的熬着,也便到了上京。 他们进京的时候,正好赶上刘贵妃娘家的大喜事。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晴空万里,本是极好的一日,可不知怎的,突然平地一声雷,吓了众人一跳。 喜娘更是跌在地上,好不容易起来,想着自己职责所在,便连忙悄悄问一声新娘可受惊了。 新娘倒是坐的牢稳:“并未受惊。” 街上众人不免指指点点,于这层喜事上蒙上一丝阴影。 其实这同一日,还有另一重婚事,便是李玄印之女,终究嫁入东宫,成为太子的嫔妾之一,此事是随安后来知晓。 她进了褚府,正好赶上柳姨娘穿着茜红小袄打发了小厮去街上买瓜子:“各样给我称上半斤,下剩的钱便都赏了你了。” 小厮眉开眼笑,袖了银子转身跑了。 紫玉正好听见,笑着道了一句:“姨娘好大方,下次有这种好事儿,您尽可使唤我,我又得了姨娘的好,又得了银子,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小蹄子,你又在这里排揎我!”柳姨娘笑着骂道。 随安老远听见,转过游廊更是直接遇上,避无可避,笑着行礼:“柳姨娘好,紫玉姐姐好。” 柳姨娘见了她亲热的一把儿抱住,对了紫玉道:“真真儿我这眼光比不了九老爷,更比不了老夫人,你说我怎么就没这么个机灵的丫头,可把我喜欢死了……” 紫玉也笑,不过心里想的却是柳姨娘平白得了一座好宅子,还不用林家住进去添恶心,这可都得谢谢当日随安解围,却是自己上赶着差点下不来台。 想到这里笑着对柳姨娘道:“您欢喜谁不好,偏喜欢这个,旁的二等三等的丫头,我还能做的了主拨给您使唤,就是我自个儿,那也是恨不能见天的看着姨娘……” 又扭头对了随安:“你这一去,院子里少了许多乐趣,看你样子,也着实辛苦了。” 随安艰难的从柳姨娘的怀抱里挤出一只手,苦兮兮的道:“十斤,我足足瘦了十斤!” 没出门的柳姨娘跟紫玉便都哈哈笑了起来,一个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一个说:“老夫人一早就晓得你进城了,念叨了好几回,想知道九老爷的消息,你快随我去吧。” 随安便辞了柳姨娘随着紫玉进了徵阳馆院门。 虽已经入冬,可徵阳馆院子里头十分热闹,到处穿红戴绿的小丫头,紫玉见随安看,便在旁解释道:“是老夫人说家里欠些热闹,这些才进来的三等丫头年纪还小,尽可以穿的红红绿绿,不用跟我们比,镇日穿的老气。对了,你晓得不,林姑娘嫁人了呢!正是今日出嫁。” 第一百四十二章 回府 林颂鸾出嫁与否,随安这会儿并没有八卦的兴致。并非她沉闷无趣,实则是因为她做了这么许久的船,上了岸,脚步虚浮,到现在都有种踩在棉花的上的感觉,只想着回完事赶紧回去躺在自己床上。 可紫玉的话不能不接,她默念了一句“这是工作”,就笑着抬头:“在路上碰见来着,看上去很热闹。” 紫玉看了眼四周,悄声道:“还有你不晓得的大事呢,等晚上你上我屋里来睡,我跟你详说。” 随安就诧异道:“难不成林姑娘这婚事还有些隐秘的内情?” 说话就到了正房门口,小丫头道:“老夫人说随安姐姐来了,直接进去就行,不用通禀了。” 随安就推了紫玉一把:“九老爷一切都好,不日就会还朝。你还是进去帮我通禀一声。” 紫玉进了门就扬了声笑道:“奴婢给老夫人道喜,九老爷一切安好,咱们大梁最年轻的小将军不日就要还朝了!” 这样的话,老夫人是极其喜欢听的,她笑着对了徐妈妈道:“替我好好赏这个丫头,会说话儿。” 徐妈妈早准备了好几个封红,就是预备着随安先回来禀报,老夫人高兴赏人用的,闻言便拿了最大的一个给了紫玉,也给老夫人道喜:“奴婢也恭喜老夫人!恭喜九老爷!” 屋里一片欢笑,外头随安听得也跟着勾起唇角。 不一会儿屋里出来紫玉,笑着将她拉了进去。 一番分说,老夫人也道:“刚才紫玉说你瘦了,我还没觉得怎么,这一见面险些认不出来,你也累了,回去且先歇息,等老太爷回来,说不定还要传你问话。”赏了随安十两银子。 “婢子是不惯水路,说受苦,还是将军他们受苦受累,若是没有他们驰骋沙场浴血奋战保住天下太平,婢子们说不定还要受比如今千倍百倍的苦楚。” 一句话说的老夫人眼泪汪汪,徐妈妈就道:“您真是没有白疼她,难得她这份明白。” 随安继续道:“若是九老爷不嫌弃,婢子都愿意去军中,做一员小将,守卫疆土,保家卫国!”话语铿锵有力。 屋里的妇人们却笑了起来,连老夫人也破涕为笑。 徐妈妈见状笑道:“这前头说的绝好,你要是不说后头一句,咱们的眼泪也不算白流。” “行了,快回去,紫玉你叫人帮她打了热水,洗洗尘土,先歇歇神,这孩子是真瘦了!” 随安行了礼告辞,回了屋子,先燃起炭盆,烤着火惦记褚秋水,不知道他的炕怎么样了,今冬保不准是个大冷冬。 不一会儿果真有粗使婆子送了热水进来,她泡在水里,浮浮沉沉,终于将胸部解放出来,不用天天束胸,看着自己这飞机场也就比煎蛋略鼓…… 其实太大了当然也不好,起码跑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看着就辣眼,可太平了也是不好,前世好歹有个b,现在说a都是吹牛。 又想着,亏得褚翌并未发觉,他要是晓得了,不定怎么嘲笑她呢,就是为了不叫他嘲讽,她日后也得跟他保持距离,否则被他来上这么一句,简直就叫人没活路…… 可要是真的嫁给旁人? 依着褚翌的性子,没准能直接弄死她。 两个人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她能做无事状,他能么?或许他能做到,但他会肯去做吗? “出路,出路……”她喃喃的撩着水,灵机一动:“就说在军中见识了生死,往后都开始吃素,嗯,先头的名义么,可以打着给褚翌祈福保佑他平安,等褚翌成了亲,再渐渐流露出想自梳的念头,若是有必要,就暗示徐妈妈自己喜欢女人……” 想到这里,她一个大大的激灵,她方才被柳姨娘抱住,柳姨娘胸前那两大块好险没让她上天。 到时候若是需要表现的喜欢女人,她真怕自己过不去自己这一关。可这算是比较万全的法子了,就不信褚翌能跟她死磕上! 再看看自己胸前,未免捶胸顿足的哀怨道:“老天爷你为何不干脆一点让我穿成个汉子!”愤愤的砸了水面,结果洗澡水都砰进自己嘴里…… 从浴桶里头爬出来,头发没有擦干,她就钻进了被窝,抱着热滚滚的汤婆子舒服的喟叹一声,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酣甜,紫玉过来推醒了她。 她揉着眼睛嘟囔:“姐姐打发个人过来就行,怎地亲自来。”手劲儿那么大,又那么凉,摸她脖子,跟被蛇爬过似得,简直是噩梦啊啊啊! “老太爷回来了,在徵阳馆等着呢,我打发丫头过来看,在门外喊了几声也不见你出声,这才过来的。” 随安点点头,摸了摸头发倒是全干了,就起来迅速的穿衣挽发:“这就走吧!” “行,你睡了这许多晚上正好让我跟你说你走了之后林家的事儿!”紫玉心心念念的便是八卦。 随安的回答则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褚太尉已经接了褚翌的信,此次见随安,不过是再确认一下,问了问褚翌的身体,刘倾真的态度等等,就打发随安下去。 随安临走跟老夫人告假:“婢子外出许久,想请上半日假去看看父亲。” 老夫人道:“准你一日,你若是早回来,就早点歇着。”声音十分和蔼。 徐妈妈就道:“听说今日紫玉几个置办了酒席为随安接风,奴婢也自请去凑个热闹。” “婢子不敢。”随安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却被徐妈妈跟紫玉笑着拉了出去。 褚太尉则跟老夫人说起宫里的事:“太子不顾体面纳了李氏,我看这位李姑娘也是半推半就,与太子妃娘家那位其实也没什么情谊。” “什么情谊,命都要没了。李玄印病的这样重,却还牢牢把持着肃州,東蕃这才饶了远路,却对肃州秋毫无犯,哼,他一旦病死,这肃州说不定立时就自立出去!” 肃州因为紧邻東蕃,朝廷跟皇帝怜惜那里百姓,税收都是免了的,可就是如此,养大了李家的野心,在肃州处处设立名目敛财,财富多了,人的妄念也跟着多了起来。 “听说李玄印的一个孙子进京给姑姑送成亲的礼了?” “嗯,这是不知又有什么事呢!” 褚太尉心里叹气,太子愚钝,实在不堪储君之位。他是认同褚翌的观念的,手里握着兵权,不管将来如何,总是有条出路。若是子孙平庸,做个普普通通的富家翁当然好,可若是子孙有那样的才华本事,他还是很支持孩子出去闯荡一番的。 “老八这次回来,总该正经的将婚事办了。我想着,咱们只暗暗把好处拢到手里就是,等老九大军到了,府里赏一个月月例便好,至于庆贺,不如等到老八成亲,你说呢。” 老夫人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妄心 随安真被紫玉拉去喝酒。 众人盘腿坐在厨房的炕头上,随安讲一路见闻,她说的干巴巴的,很快就讲完了,紫玉早已跃跃欲试,将自己打听出来的林家的八卦说了。 “……林姑娘的性子,我不说大家也都知道,最是个不肯吃亏的,连嘴上的亏都不肯吃,嘿,我估计呀,今夜还有的闹腾……” 随安拖着腮帮子听了,这才知道原来林颂鸾这婚事果真有许多波折。 “这么说来,刘家这位嫡子确实不大好了?” “好什么好?原来也是好的,可自从他亲娘去世,他一下子从蜜罐子掉进了盐窝里,连穿衣吃饭都待不会了,一大把年纪,惯会自说自话,自吹自擂,早些年好些人都说他得了失心疯,我瞧着他恐是一直做着被娘亲疼爱的美梦,不肯醒过来呢。” “说不定林姑娘能将他扳正了。”有人道。 “哼,难说的很,若是能扳正,难到刘家竟不想法子?林姑娘又不是大罗神仙。”紫玉哼哼,没见随安动静,一歪头,正好看见棋佩起了促狭心,沾了辣椒酱喂到打盹的随安嘴里…… 众人第二日还要当值,玩闹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随安回去没脱衣裳就扑回床上,继续睡了过去。 翌日起了个大早,拿了几件在栗州给褚秋水买的礼物就出了角门,先在街上吃了火烧跟豆腐脑,又买了两份火烧才去找褚秋水。 一见面,褚秋水的眼泪都涌了出来,随安抬手招呼他:“过来看看我给你带的东西喜不喜欢。” 哄一个哭泣的孩子,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转移他的注意力。 褚秋水就擦干了眼泪,从炕上下来,嘴里抱怨道:“你怎么这么许久都不来看我。我还以为你生爹的气呢。” 随安随便嗯了一声,叫他自己去看那些东西,她则伸手摸了摸褥子下头,发现热乎乎的,既不烫手,也不算凉,便觉十分满意,暗道宋震云这份手艺真是不错,就是不知他如何会混到如今这种地步的。 褚秋水看过了东西,收起来后坐下吃饭,吃完饭才想起闺女来家自己也没倒碗水,扭头却见随安已经泡了茶端在手里,表情就带了几分尴尬。 随安翻了翻他正看的书,感受到他的目光,笑道:“那肉火烧太腻了,爹爹过来喝杯茶。”拿起茶壶给他沏了一杯。 父女俩刚在炕上重新坐下,宋震云在外头说话:“是褚姑娘回来了?” 随安连忙下炕:“是宋叔过来了?您吃过早饭了吗?我买了两份。” 褚秋水紧跟着道:“他在这里吃也不自在,你拿回去吃吧。”前一句是对了随安说话,后一句是对宋震云吩咐。 宋震云目不斜视的点头,将八仙桌上的饭食收拾的干净。 随安只能追出来送到门口,给了他一个“我爹就是这样人”的抱歉眼神。 宋震云没收到,窜回了自家院子。 随安只想仰天长叹,换成她,恐怕会将那些剩菜剩饭扔褚秋水脸上。 将军家的丫头 第73节 “爹,你以后说话能不能委婉点?” “他又不识字,些许认得几个,还不会写,我说的委婉了他听不懂。”褚秋水抱怨道:“我是你爹,还是他是你爹,你怎么为了旁人来数落我?”还委屈上了。 随安只得投降:“好好,总是你有理。”说了一阵子闲话,想起自己的打算,就拖着腮帮子问:“爹你出来好几个月了,有没有想家?” “不想,这里比乡下好多了。”褚秋水想也不想的回答到。 随安点头,将来要是找女婿,大概还要找个性子跟宋震云差不多的才行。 “对了,我碰上李松了,他给人走镖,不料陷到栗州,困了好几个月,险些丢了性命。”随安想起李松,就对褚秋水说道。 褚秋水对李松的好感肯定比宋震云好,毕竟李松代替随安照顾了他许多年,情分非比寻常,在他心里,李松大概是仅次于随安的存在了。 “他回到家了吗?那我得回去一趟看看他。这孩子吃了苦头了。” “跟着班师的大军,这会儿才走了不到一半路,估计腊月里头能到家就不错了,他想投军呢。” 褚秋水立即道:“投军不好,有生命危险。” 随安:“……”实在没啥好说的了。 过了一会儿,说不清是赌气,还是为那些浴血沙场的兵士叫屈,她高声道:“将士保家卫国,在沙场上流血流汗,才有后方安稳,我没觉得投军有什么不好,我也想去上阵杀敌!” 褚秋水当成是她赌气,连忙低三下四的道歉:“对,你说的对。” 随安反而上来脾气,一拍桌子:“我说我要去投军,你觉得怎么样?” “挺,挺好的,呵呵!”褚秋水赔笑:“你可以去试试,就是恐怕人家不会要你,再说我听说那些兵士常常一年半载的不会洗个澡,身上还有虱子……”剩下的话在随安的瞪视之中渐渐吞回肚子里头。 褚秋水有时候糊涂,可要是精明起来,也挺一针见血。 随安那样想想,却是任性了,要知道当下的社会形势,若是让女子从军,就是男扮女装,也是颇多艰难,这艰难不仅来自外部敌人,还有一同作战的将领士兵。 她隐隐的那点冒出头来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其实就是妄想。 这种事不是那么好想的,所以想通的时候也就不那么沮丧绝望,再说,体会绝望的滋味,她初初穿越过来的时候,不是已经体味了个够本? 她生这些妄心,不过是在军营中感受到那种昂扬气概跟肃谨的氛围,回忆起前世自己的梦想,因而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父女俩对坐说了许多闲话,等过了午辞了褚秋水出来,才走到褚府门前的街上便发现有小黄门从褚府侧门里头出来。 徵阳馆里老夫人正对了徐妈妈说话:“这李氏也算有些本事,新婚第二日,太子便如此为她做脸,也不知太子妃作何感想?” 徐妈妈道:“太子宫里什么如花美眷没有,李氏的样貌是一等一的,却也等闲拔不了头筹。再说咱们家跟李家也未交恶,这为李氏娘娘若是知道好歹,应该不会来招惹我们。” 第一百四十四章 态度 老夫人却因为心里存着李家要拥兵自立的秘密,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打发徐妈妈亲自去前头:“看看老七在家吗?” 褚钰来的挺快:“母亲找我?” “老八回来就要成亲的,你这段日子就不要往外头跑了,德荣若是想娘家,好生打发了人伺候着她回去,可你得为家里出出力,还有你九弟的亲事,我瞧中了几家,你在外头认识的人多,帮我悄悄打听了。” 褚钰一一的应了,又道:“儿子的上峰闵大人的父亲要过六十大寿,打听了他从来喜欢吴先生的花鸟画,儿子淘换了许久并没有折腾到手,仿佛记得母亲这里有一副来着……” 老夫人听了点头:“这是正经事,你很该早些来回我,便是我这里没有,回你外祖家扒拉扒拉许能找出来。”喊了紫玉跟棋佩去查自己的库房单子。 不一会儿棋佩来回:“老夫人早些年倒是有一副,不过后头给了九老爷。” 老夫人略一沉吟:“看看随安回来没有,若回来叫她找出来拿到我这里来。” 随安恰好回来,听了棋佩传话就去锦竹院找武英武杰开了褚翌的库房,翻出这幅花,带到了徵阳馆。 褚钰看了就笑道:“不错,这应该是吴先生最为得意的一副,不想竟在母亲这里。”心里却想,自己在外头折腾许久,亏了妻子给自己出了这么个主意,母亲这里的好东西竟都便宜了老九,便道:“等九弟回来,我可得寻他好好的翻腾翻腾他的库房,这些东西他都不稀罕,白放了可惜。” 老夫人当了随安的面啐他:“你是兄长,眼睛盯着弟弟的一点子东西,羞也不羞,你先扒拉扒拉你岳父的库房不迟。” 褚钰脸上不好意思,目光瞥见随安在偷笑,连忙问道:“随安你回来了?九弟可还好?” 随安想着刚才褚钰说的话,就为褚翌有点抱屈。 再者褚翌的性子,亲爹娘能给的东西,亲兄弟不一定能给,等他回来晓得了,不一定怎么刺撸自己,她这也是担了风险的。 就道:“九老爷的身上颇多伤口,军中伤药多以霸道见长,好了外头,内里却一直欠调养,因此九老爷一直卧床休养了许久才能起的来,当初在战场上也是六老爷八老爷合力将他抱回去的……” 褚钰听了果真汗颜,连忙对老夫人道:“九弟这次真真辛苦了,我这就为他去打听那几家女儿如何,定给他找一个温柔贤淑,夫妻俩能够琴瑟和鸣的好媳妇!” 老夫人点头,打发他走了,随安没等她开口就连忙行礼道:“禀老夫人,刚才奴婢的话未说完,九老爷临行前已经大好,多亏了老夫人准备的药,婢子拿给军医看过,军医也都说好,内服外敷皆是上品,分别的时候,婢子已经教给了九老爷的两个亲兵用法,内服的药是早就停了的,外敷的药倒是日日的用着。九老爷不耐烦,婢子便道老夫人看了要心疼,他便……也应了。” 老夫人点头:“嗯,起来吧,我不怪你,这也是你的忠心。” 随安想着,现在这机会也是难得,不如自己说几句心里话:“老夫人,婢子这一遭,确实开了眼界,不光如此,婢子在栗州还遇上了自己的一个同乡,他是到栗州走镖的,不行遇到東蕃掳掠,被困在栗州不说,若是九老爷没有接了战书,一举攻下栗州,说不定奴婢的同乡就死在那里了,奴婢瘦是因为不惯水路,可他瘦骨嶙峋,则是因为東蕃将粮食都抢走了,每日只给他们一口食物,留着性命是想让他们将秋粮收了……” “奴婢的同乡便想要投军,对九老爷更是感激不尽,婢子只恨自己怎没投生为男,若是男儿,做个给九老爷牵马坠蹬的小卒子,也是甘心了。” “可惜婢子生而为女,只好在心中日日祷告保佑九老爷能平平安安,不光婢子如此,听说那栗州老幼也有画了九老爷的画像,供奉在家里的。婢子就想着,自己没有大本事,可管住自己的嘴,吃了全素……总应该能够做到。” 老夫人不料她竟果真有那般心思,现在听了她的话,心里虽动容,却也一时为难。刚才褚钰临走那句替褚翌打听未来妻子的话,说出来未尝不是想刺刺随安,可谁想到随安竟是真无意做通房姨娘。 叹了口气,打量着她上下一身的素淡衣裳,形容虽然清瘦许多,可精神看着倒是还好,想了想便亲自下榻,将她扶了起来温声道:“你是个明白人,我也一向喜欢,就是老九,待承你也自与旁人不同,你有这份心思,可见难得的是个忠仆义仆,然上天既然叫咱们作了女子,便也有自身的担负责任,主持中馈这些你虽接触不到,但伺候好夫君,生儿育女,却是身为一个女人的正途……” 随安心凉了半截,知道再说旁的,自己便成了离经叛道,而离经叛道,那可是会要命地。 便点头嗫嚅着声儿道:“是婢子想岔了。” 老夫人笑道:“你年纪还小,不免有这样的时候。今儿既然知道你有这番心意,我也同你交个底,老九是我的命根子,只有盼着他的好的时候,可他的性子便如他爹,实在是头犟驴,一旦认定的,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想着你是自小儿伺候惯了的,又熟悉规矩,便是将来,我也定会许你一个名分,不叫你委委屈屈的跟了他的。” 随安立即跪了,垂着头:“老夫人明鉴,婢子再无这样龌龊心思的,从前锦竹院的姐姐们,九老爷最厌恶奴婢们自作主张,奴婢进褚府的时候,便认定了九老爷是主,再无其他,老夫人明鉴,老夫人明鉴。”后背立即出了一身冷汗:“九老爷天之骄子,常说一日为奴终生为奴,婢子虽得了卖身契,但也从不敢亵渎九老爷神威……” 老夫人疑惑,她是从送信的人口中知道褚翌与随安坐卧都在一处,这听随安一说,却有些拿不准了,难不成两个人并未成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 胡说八道 老夫人就有些犹豫,这种私下里头的事,还只有问过当事人才清楚。 褚翌那边她不是不敢问,是怕问臊了他,毕竟他可是早早的就出了精的,年轻人火气旺盛,她怕问的多了,败了他的心神。 不能问褚翌,那就只能问随安了,想到这里,她温和的将随安拉起来,叫随安坐在一个圆凳上,而后细问道:“听说在栗州这些日子,你都是在屋里伺候老九,难不成老九没有同你……?” 这个问题可就大了。在老夫人或者褚翌,不过是多个房里伺候的通房丫头,可在随安,可就没翻身之地了。 说实话定然不行! 顾不得脸颊微热,她立即竖起汗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婢子从前并未伺候过九老爷,只是知道锦竹院的姐姐们都是在屋里值夜的……,加之当时九老爷浑身是伤,虽然表面结了痂皮,内里却有火毒,军医怕他夜里发烧,因此奴婢就硬赖着留了下来,九老爷倒是不曾说什么,旁的……,也不知道老夫人问的是什么?” 老夫人信以为真,叹了口气,想起当初让人教导褚翌人事,他不耐烦的模样,就暗暗思忖,难到儿子现在还是不懂?这可怎么办?要不等他回来让老七去教导教导他?老七刚从这里讹了一副画,出点力也算是回报了。 老夫人还是比较倾向褚翌不懂这个的,因为之前锦竹院的俩通房也名存实亡。 其实褚翌只是龟毛罢了,他又自恋,觉得自己天下头一等的人才,去温存随安还觉得自己这是折腰俯就,其他妙龄落在他眼里,也是个个草包差不多的人物,却心比天高,他略给个好脸,就想扑棱着鸡翅子上天…… 随安想了许久的茹素以明哲保身的法子夭折,心中也是郁郁。 褚太尉进来就发现这主仆俩脸上透着古怪,但没细思量,反而呵呵对了老夫人道:“你知道么,今儿刘家可出了大热闹,林氏可真是个厉害的,将刘家一个姨娘打的下不来床了哈哈……” 随安一下子就想到了林颂鸾,不禁奇怪:林颂鸾那样骄傲的性子,怎么没在婚前好好打听一番新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却不知道林颂鸾虽然说是打听了,却没有使了银子叫人悄悄去,反而在官媒那里问了一通。 老夫人对林颂鸾一点好感都没有,闻言就白了褚太尉一眼:“这种女子娶进门非兴家之兆,不提也罢。” 随安趁机退了下来。 林颂鸾根本不怕刘家的事传出来。 刘琦鹤便是林颂鸾所嫁的丈夫,单看头一眼还算清秀挺拔,可出不了半个时辰这个人的毛病便要非发出来不可,憋不住。眼角嘴角一耷拉,露出个猥琐的笑,丫头婆子们都没有个肯上前应酬的。 刘琦鹤这种人,根本就是个不中用的赖子,就像庄稼地里的庄稼空长了个头不结粮食一样,不要说林颂鸾现在一门心思想要高攀个好的,便是她原来不曾来上京,也没想过要找个刘琦鹤这样的。 林颂鸾心里的恨就不用提了,等刘家的姨娘被揍说出这亲事是宫里李嫔也准了的,林颂鸾心里的恨更是顶破了天。 她心里想了许多报复的法子。 恨的最厉害的时候,是希望刘家跟李嫔一起去死。 女人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她嫁了这么一个东西,旁人瞧不起他,就更瞧不起她,她这一辈子,以后纵然嫁入宫中,那也不能杀净这么许多知道内情的人吧。 林颂鸾已经不怕当寡妇,她杀李嫔跟杀刘家一时半会的做不到,但杀刘琦鹤还是有把握的。 林太太日常在家,就常买耗子药,当然药堂里头的砒霜也不是买不到的。 褚家老夫人虽然跟褚太尉说不要谈论林颂鸾,但她可对林颂鸾从来没放松过警惕。 包括林颂鸾当天夜里就没让刘琦鹤上身,至今还是处子之身,以及林颂鸾从老夫人的药堂里头买了砒霜,这买砒霜,是林太太身边的一个丫头的娘买的,要不是老夫人一直严密的关注,还发现不了。 “从前只觉得她蠢,不知天高地厚的,没想到她狠起来更厉害。” 可老夫人能严密的监视林颂鸾在家里的情况,林颂鸾进宫,老夫人就鞭长莫及了。 刘老夫人气不过,她一个二品的诰命妇人,真放不下架子跟林颂鸾吵架,连见也不想见,直接将林颂鸾推给了李嫔。 林颂鸾这算是进宫的熟人,宫门那里就查的不严,再说女眷进宫,也没有搜身的,她便把打算药死刘琦鹤的砒霜偷偷藏到了身上。 她当初有多么指望李嫔能带给她富贵荣华,这会儿就有多希望李嫔不得好死。 所以,当日她对随安的所作所为倒是显得宽容了。 李嫔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自来就心思细,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女吃了这一亏定要闹腾一阵,接了林颂鸾进来,先说好话:“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看着就水灵了……” 林颂鸾笑:“那人就是个不中用的,我们并没有一处儿。”明晃晃的表示自己的不屑。 李嫔笑容一收,很快又放出来隐晦的表示:“你的福气在后头呢,这姓刘的担得起担不起还不一定。” 林颂鸾道:“我进来不是跟小姨你叙旧的,是听了一桩密闻,来救小姨一命的。刘家老夫人前儿见了刘贵妃身边的太监,是晚上,两个人屏退了众人说了好一会子话,我身边没什么服侍人,独来独往的,有幸听了回墙角。” 说道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 李嫔心里一惊,若是林颂鸾只说前半段,她自然不信,什么救她一命,她能活着,不是不遭人算计而是她都小心翼翼的躲了过去。可刘贵妃打发了太监去刘家,李嫔是知道,她不知道的是刘贵妃是因为什么事叫人回去说。 这保不准就真让林颂鸾知道了。 “看我,你这是新婚后头一回见,跟以往不一样了,得把你当成大人看待了,我上去几日得了宝贝,正好是给你的。”也不吩咐宫女,就自己亲手拿了出来。 是一尊金佛,保守估计也得十五六斤的样子,这个可比单纯的金子值钱,这尊佛怎么也得值三四千两银子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74节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金佛 可林颂鸾并不满足,她想要银票,相比东西,还是银票保险安全又干净利落,就像她头一次从李嫔的箱笼里翻出的银票,那种据为己有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多谢娘娘赏赐。”她笑着接了过来,对那金佛的重量倒是还算满意,随口就轻飘飘的来了一句:“贵妃娘娘让刘家老夫人准备些大黄,瞧着是要为了将来对你去母留子做打算的。” 李嫔直觉是不信的:“不,不可能。” 林颂鸾虽然是胡说的,但听了李嫔这样说出来,眉头还是一拧:“大黄有什么用处,也不必我说了,等小姨生了孩子,产后体虚,普通人用一碗没事,可产妇用上一碗就会大出血。何况那太监还说了不着急左右还有五六个月的功夫,让老夫人寻些效用好的。若是正经要用,宫里什么药会没有?要不你直接去问问刘贵妃娘娘,看她要大黄做什么用。” 李嫔当然不会去问。 她隐隐的有点相信林颂鸾的话了,但她还是决定亲自去试探试探刘贵妃:“那我就去问问。” 林颂鸾眉头一蹙,心里冷嘲小姨进了宫,脑子反倒不顶事了,就算这事是真的,也断没有直接去问的道理。 不过话是刚才自己说出来的,再收回去只会惹李嫔怀疑,她只淡淡道:“你去吧。” 不仅不称呼小姨,还不用敬称,直接把李嫔气了个仰倒。 她果真就出去,不一会儿萱兰端了两碗燕窝粥过来,林颂鸾就将李嫔去找刘贵妃的事说了,萱兰放下托盘本不想去,林颂鸾便道:“娘娘是自己过去的,也没带个得力人。” 这么一来,萱兰倒有些不放心了,在刘贵妃的宫里,也不能不防着皇后安插的小人。 萱兰一走,林颂鸾就揭开了那燕窝的盅盖,两碗燕窝并不一样,林颂鸾虽然没吃过血燕,但见过刘老夫人吃,是以很快就认出来了,她飞快的拿出药包,抖了抖倒进去一些,见了另一碗,乃是普通的燕窝,大概是给她准备的,心理微嘲,也倒进去一些,拿手指搅和了搅和,镇定的用帕子擦了手,原样将盅碗复原,便走了出去。 李嫔回来,正好听见林颂鸾吩咐一个宫婢帮她将那尊佛像拿到宫门口等她。 刘贵妃并没有见李嫔,她小日子又按时来了,这种情况下,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正是不舒服的时候,自然也就没心情应酬李嫔这个能够怀孕的女人。 李嫔吃了个闭门羹,心里对林颂鸾的话又多了两分信。人都是靠交情的,刘贵妃不愿意多见她,两个人没了交情,等到她生完孩子被处置的时候,自然也就可以毫无负担跟愧疚的下手了。 换作李嫔自己,她也同样的做法,只是被牺牲的人成了自己,心里觉得屈了。 林颂鸾就道:“娘娘多保重身子,我先走了。”她故意等在外头,就是想叫众人都看见,她走的时候,李嫔还好好地,若是她走之后李嫔出了事,可就不能赖在她身上了。 若是褚翌在此,一定会说林颂鸾变聪明了。 可惜,褚翌,包括褚家老夫人,还是低估了林颂鸾的无耻程度。 傍晚不到,宫里传出李嫔小产的消息。 刘贵妃是竭力保这一胎的,听到李嫔小产的消息,自是先将矛头指向皇后。 皇后早有弄掉李嫔这一胎的打算,听到李嫔小产,先是心虚,然后仔细一查,自己这边的人还没动手呢…… 皇后万分不服,她这边还没动手呢,所以不肯背锅。 贵妃更不服,她自己生不出来,好不容易弄了个怀孕的养着,这唯一的一点希望都没了,就格外希望将这黑锅扣皇后头上,大有鱼死网破之势。 小产虚弱半死的李嫔被两方人马拉扯,皇帝也左右为难,一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边是心爱的宠妃,流了的还是自己的骨肉,皇帝直觉得自己成了天底下最为难的人。 李嫔的心一面痛心失去的皇子,一面被皇宫里头的冰冷无情再次冲刷,强撑着精神思索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局势。 她没了依仗,贵妃就不能深得罪,可皇后更不能得罪,否则等贵妃将她赶出去后,被皇后随便往哪个深宫一塞,她这辈子就没戏了。 进宫之前,李嫔设想过她成为皇帝的真爱,然后宠冠六宫来着,可进了宫才晓得,宫里的美人比她想象的多,比她想象的漂亮,皇帝倒是有真爱,可惜不是她…… 她只有替皇帝将眼前的乱麻解开,皇帝才能垂怜她一二分,将来,她也才能有再次承宠生下皇子的可能。 所以当有人问她小产之前吃过什么东西的时候,她便将林颂鸾进宫的事说了出来,只隐瞒了大黄那一段。 出来个林颂鸾,皇后跟贵妃都松一口气,不出意外,这个锅终于有人接手了。 只有淑妃心里不大舒服,要果真是林颂鸾,那四皇子现在跟着林先生读书,肯定也会受影响…… 林颂鸾路上就想好了对策,皇后有成年的太子,刘贵妃自己生不出来,她只有投靠皇后,才能保住自家荣华富贵,而不是依赖李嫔。 她更要让李嫔看看,她林颂鸾不依靠李嫔,更能让林家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就是李嫔求着她了。 林颂鸾一进宫,求救的目光便落到了皇后身上,跪地称:“皇后娘娘是万民之母,也是民女的母亲,民女求皇后娘娘为民女做主……,民女着实冤枉,李嫔是民女的小姨母,民女怎会害她?” 李嫔的宫女萱兰控道:“就是你害了娘娘,我端了两碗燕窝粥进屋,当时可只有你在里头,你又将我支使出去,少不得就是你下药害了龙胎,亏了娘娘对你那么好,将金佛都给了你。” 贵妃在上首听了,都忍不住嗤笑一声。 皇后更是慢条斯理的道:“你既然觉得自己有冤屈,便好好讲一讲,本宫定然要仔细斟酌。”另外找人去查李嫔之前吃过的燕窝。 林颂鸾只是磕头:“民女在宫里不敢多行一步路,萱兰出去后,民女紧跟着就出去了,有那些廊子下头的小宫女作证,再说,民女离开的时候,李嫔的龙胎还好好地,民女不明白,她小产怎么就扯到民女头上,明明是伺候的人不经心,民女的母亲早就说过,民女的外祖母就是虚弱的身子,流了许多次,才保住民女的母亲跟小姨……” 皇后点头,心里觉得这个借口倒是不错。 贵妃却盼着能查出点什么来,一并将林颂鸾这个搅家精给除了去才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杀气与胎气 林颂鸾又道:“更何况,班师大军不日进京,那些人身上多背负了人命,杀气又重,李嫔的龙胎不稳,龙气及不上太子跟三皇子四皇子足,被杀气一冲,就消散了也未可知。” 她这一句,虽然处处说的是李嫔的胎不稳,可却为宫斗开辟了一个新战场,一条新思路。 这班师大军可是褚家人领头的,褚太尉油盐不进不肯站位,早就让皇后跟刘贵妃各自不满了。在这种情况下,借由此事,杀一杀褚家的威风是很有必要的。 当然啦,除了打压,拉拢也是很有必要的。 皇后就说话了:“妾身是妇道人家,不懂朝廷的规矩,可也知道民贵君轻的道理,那班师大军是救了栗州多少平民百姓的性命,怎么可以说他们的杀气冲撞了龙胎?倒是李嫔的体弱是真的,自打怀上着胎,就见天儿的太医候着,就这还不好,也是她没这福气承了这龙运罢了。”说着就看刘贵妃。 自然,李嫔没有福气,好歹还怀孕过,可刘贵妃连摸都没摸到过龙胎的边边儿…… 皇后心情真是大好。 正如阎王爷看着底下小鬼们再蹦跶也顶不破天一样。 刘贵妃此时都恨极了皇后,可更恨极了不争气的李嫔与吃里扒外的林颂鸾,她拽着皇帝的衣袖,哭的双眼通红,直入失去孩子目前小产的是她一样:“这个孩子自打一上身,臣妾便是日日照管,再精心不过,盼着十个月后生出个肖似陛下的皇子,谁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臣妾直如心肝被人挖了去一样,别的臣妾不管,可这事儿没完,不给臣妾一个交代,臣妾就活不了了。” 皇后心里暗啐了一口活不了怎么不去死。 可皇帝心疼啊,要不是皇后在这里,估计心肝肉的就哄上了,搂着刘贵妃就道:“你心地这么软,这么善,以后定然会有自己的孩子!啊,别哭了!就算没有旁的孩子,你也是太子,是三皇子,四皇子他们几个的母妃,他们也不敢不孝顺你。” 皇后听了这话,心里让皇帝去死的心都有了。 本来太子近来想进献个道士给皇帝的,她还拦着,说道家有些心术不正的人害人不浅,可现在想来,皇帝如此糊涂,嫡庶不分,倒是不如早死了,给太子腾出位子来还好。 再者,皇帝修道后,估计刘贵妃那头也就顾不上了,她也有机会好好收拾刘贵妃。 在外头查看李嫔吃食以及刑讯那些宫人太监的锦林卫统领近来禀报审讯结果。 他先叫查验吃食的御医先说。 “李嫔娘娘的所食用的燕窝粥里头放了大黄,另一碗宫女吃完了,那里头应该也有,不过因为宫女没有怀孕,只是拉肚子,不比李嫔娘娘,虽然只用了一口,可因为怀孕,胎气本就虚弱,李嫔娘娘向来又有忧思之症,很难保住孩子……” 御医的话,自然又引起不少人惊异。 皇后娘娘在想这是哪位天使大姐替本宫出了一口气啊,这药简直下得太好了。 刘贵妃则在想,这必定是皇后的人干的,她使劲拉了拉皇帝的袖子,冲他朝皇后那边使了个眼色——皇后的脸上有喜色。 林颂鸾则心中暗惊,她明明下的是砒霜,怎么在御医这里变成了大黄,不过是大黄更好,大黄可跟她完全没关系了,她连忙呼冤:“皇后娘娘明鉴,民女并没有买过大黄,也不认识什么是大黄。” 林颂鸾一直将“孺慕”的目光投向皇后,皇后终于发现这林姑娘虽然嫁给了刘家人,可并非是刘贵妃的助攻,反而极有可能是“真心”想投靠自己——可当着刘贵妃的面如此,不是显得太愚蠢么?皇后就是再没有人手用,也不会用个刘贵妃阵营里头的人。 可屋里的李嫔一听说自己喝的燕窝粥里头有大黄,立即意识到极有可能真的是林颂鸾下的毒手,她前防万防的,谁知竟然被自家人给坑了,当初她喝之前也问过萱兰,萱兰是说过有段时间是林颂鸾自己在殿内的……,萱兰与她是一条船上的人,绝对不会害她,那害她的人就是林颂鸾无疑。 她心里越发的恨极了,拼了一口气没有与林颂鸾同归于尽,也是因为太医说的,她这次虽然失去了胎儿,可身体受的损伤并不大,养一养还能养回来再生孩子,亏了那燕窝粥她也只喝了两口。 萱兰先是被讯问,后头又拉肚子,现在在李嫔身边伺候的是另一个还算得力的宫女织文,李嫔便叫了织文去请皇后娘娘,说自己有话要说。 李嫔笃定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就是为了面子也会过来走一趟。 皇后果然来了,李嫔便跪地道:“臣妾还求皇后娘娘救臣妾一命……”将林颂鸾说的刘贵妃打算去母留子的话说了一遍,最后又道:“皇后娘娘最是慈和大度,臣妾早就是听说的了,娘娘的大度,才饶得刘贵妃娘娘越发的骄矜,臣妾经了这事,不敢求一个公道,只求自保,能在宫中安度余生,日夜为皇后娘娘祈福祝祷……” 李嫔的分量自是比林颂鸾重,何况李嫔现在失去了依仗,以后能不能怀上更是两说,皇后不介意李嫔分刘贵妃的宠,何况皇后自忖李嫔留着还有他用,便道:“你既然如此乖觉,本宫也不能叫你吃了亏去,虽然失去了孩子,可好歹毕竟承过龙嗣,这位份倒可以升上一升。” 喜的李嫔连连磕头。 皇后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 皇后回了皇帝身边,便道:“陛下也消消气,李嫔在后头说了,还是她不经心所致,她小月里,自请受罚,我看了倒是不忍心了。”说着对皇帝俏皮的眨了眨眼。 皇帝一愣,不一会儿跟着皇后走了。 皇后就把李嫔的话对皇帝说了,接着又道:“当娘的都稀罕孩子,这是人之常情,以刘妹妹的心境,她首先是想不到这样的主意,顶多以后让李嫔远着孩子也就罢了,但保不住那起子小人作祟,这话传了出去,竟然被林家丫头听到了,哎,无事生非,我看李嫔这孩子就是吓得没了的。” 皇后将刘贵妃的面子全了回来,皇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盖因这去母留子的话,在他这里,也是悄悄同刘贵妃许诺过得,可没料到,这事竟被刘贵妃身边的太监给泄露了出去,还被林颂鸾听到了…… 林颂鸾踩了狗屎运,撒了谎,皇帝先心虚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窝白眼狼 宫里这场官司,很快传到了褚太尉的耳朵里头。 褚太尉这次倒是没怎么生气了,呵呵道:“救了两只白眼狼。” “不对,是救了一窝白眼狼。你当那林颂枫是什么好东西,他竟然跟四皇子说,当初老九不成器,今日能打了胜仗都是林先生教导有方……还是一窝不要脸的白眼狼!”老夫人想起了就怒瞪褚太尉。 随安听的精神振奋,三观来回刷新无数遍,可老夫人一旦想跟褚太尉掐架,她就不想听了,往后缩了缩。 褚太尉道:“这些事叫你知道,以后老九回来,也好告诉他。叫他晓得,内宫的事也不可小觑了。” 老夫人皱眉:“这事是谁透给你的?” “还能谁,皇后娘娘呗,我看她是想替太子拉拢我呢。” “那你到底怎么想的?”老夫人不耐烦,这在朝中当官,完全做到不偏不倚是不可能的,不站队是因为不到站队的时候,但到底要站哪一队,可是要提前睁大眼看仔细才行。 褚太尉大手一挥:“都说了,以后外头的事就是孩子们做主了,我只管替他们看看家。” 这话说就说了,可这俩老人齐齐转头看向随安。 随安呆,她可不是褚翌的经纪人,也不是褚翌的发言人,更没有什么权力大放厥词,将自己的话安到褚翌头上。 不过她头脑转的飞快:“东蕃屡屡侵犯我朝边境,杀边民,抢粮食,可恶至极,现在栗州百姓更是因为之前的犯边一事死难者众,边疆无主之地几近一半,若是无人耕种,将来荒凉可就可惜了。” 老夫人还没怎么明白过来,褚太尉已经想到褚翌在信中所提的事,立即拊掌道:“着啊!我怎么忘了!” 不管选谁,立于不败之地才是最终目的。太子虽然无能,可若是太子能与褚家相安无事,褚太尉也不排斥拱卫太子上位啊,可太子实在太蠢,蠢到连褚太尉都看不上的地步,皇帝虽然糊涂了些,凭他没将李嫔小产的事安在班师大军头上,就知道皇帝还没有糊涂到底。 说起来,褚翌能想到屯田制,与随安没有直接关系,得感谢曹操,大梁以前的武将戍边,靠的都是国家养活,虽不到举国之力的地步,但也差不多,国库的银子有一大部分是给了军队的。 曹操当年起事,那是散尽家财,招兵买马,此一时彼一时,褚翌虽然不能散尽家财供养兵士,却要筹措大笔银钱,这就不是他那点小小的私库能够满足的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75节 读兵书的时候读到屯田,正好又遇到栗州百姓死伤颇多,这些无主之地看似零散,算计下来,供养着边关数万人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前提是有人种粮,还要不时打退了东蕃的进攻。 褚翌这一番算计,并没有对褚家老六跟老八细说,一是因为他懒得解释,最不耐烦跟笨人打交道,二是这事还需得机密从事,因此只有褚太尉收到的随安带的信中有说,而随安能知道,则是缘与两人之间的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褚翌最近看的书,可都是随安给他整理出来的。 褚翌并不觉得这屯田就是兵法,可这事儿,总是个解决养兵的法子不是? 更何况,若是做的好了,都有对抗李玄印的兵力了。 也就不跟随安斤斤计较,让她略得意了一回。 最终,李嫔小产的事,因为皇帝还是想护着刘贵妃,便做了个葫芦案,只拿几个太监跟宫女开了刀,算是为小皇子报了仇,李嫔得了点补偿升了一等,成为李贵嫔,林颂鸾竟然也从宫里脱身,因为李嫔升等的缘故,回了刘家,气焰倒是也跟着升了一等。 最倒霉的反倒成了皇帝,他竟是因为心虚,病了一场。 从前,他是没有那种不配为人父的念头的,这不年纪大了,心肠也越发的软和,自己当日说了那去母留子的话,虽是哄刘贵妃的成分居多,可到底也失了圣心,孩子不肯降生,说不定就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这么一想,就郁郁得病了。 皇后之前传了消息给褚太尉,谁料褚太尉竟然不领情,不肯爬上皇后递过来的橄榄枝,这可把皇后跟太子惹得生气了。 太子干脆道:“母后何必只看重褚家,儿子看李玄印在肃州倒是比褚太尉强的多,由他守着北疆,刘倾真辅佐,北疆安稳无虞。” 皇后皱眉:“李玄印病重,叫他接了三州节度使,能行吗?” “左右不过是个名头,他不是有好几个能干的儿子么,分一分他们的权,也便于咱们将他们握在手里。”太子淡淡的说道。 太子性子随了皇上,喜爱安逸,不喜打打杀杀,这一点比皇上更厉害,曾经在上书房说过:“既然东蕃那么贫穷,大梁又富庶,不如每年拨给他们一些粮食,也免得打打杀杀,花费更多的军费么……” 当年的太子太傅就是先教了太子这个糊涂虫,辞官后又教了褚翌这个纨绔子弟,几乎饮恨终生,差点死不瞑目。 皇后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如此也罢,你心中有数就行,你父皇这病来的正是时候,就放出风去,说这班师大军煞气太重,冲了龙气,先冲没了龙子,现在又损了陛下龙躯,叫他们原地休整,等陛下龙体康复再说,还有,你准备的那道人,也可适当的送进宫来了。” 太子虽然经常犯蠢,可他是嫡子又是太子,朝堂上自有一番替他的各种行径自圆其说的大臣。 是以他提出由李玄印暂代栗州华州节度使之职后,有不少人附和。亏了宰相韩远铮立场坚定,坚决要等皇帝病好之后上奏了皇帝再议。 褚太尉借口伤病不再上朝,可朝堂的事他现在比从前关注的更多,朝会上的事没等退朝他就知道了,顿时气得差点吐血。 太子明明都知道李家有不臣之心了,还敢接受怂恿,让李玄印任三州节度使,他是不是不想当皇帝了? 派了人日夜兼程去给褚翌送信。 褚翌的车架其时已经进了雅州,拆了信,当即回复了一句:“李大人身体虚弱,恐怕承受不起太子这样的龙恩浩荡。” 褚太尉拿着信,有点琢磨不定,递给随安看,又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随安可不敢乱说,小心翼翼的道:“将军的意思无人能懂。” 第一百四十九章 病亡 就在皇帝病愈后第一次上朝,边关八百里告急,肃州节度使李玄印病亡。 这事儿可真是,众人正议论李玄印这三州节度使是暂代还是永久的当下去呢。 有大臣估计是看不惯太子的提议,就悠悠的来了一句:“李大人恁的福气薄了些啊。” 前头都有说班师大军的煞气冲撞了龙气的说法,这会儿就有人说隆恩浩荡,将李玄印的命都给浩荡没了。 太子的脸色极其不好。 皇帝瞧了一眼众臣,让宰相拿个主意,宰相琢磨着皇帝的意思,就道:“原来栗州华州节度使刘倾真虽然一失栗州,可能在之后率军保住华州,又在最后当机立断,重新收复栗州,可见也是不失忠义,臣以为刘倾真刘大人虽然有过,可亦有功,将功补过,又有对敌经验,尚有可用之处,至于其他,还需陛下圣心独裁。” 宰相的意思,其是就是褚太尉令人向他传递的褚翌的意思。 明面上的好处,褚翌可以分出去,只要刘倾真老老实实的,他并不介意头顶上有个上司,褚翌是看中了栗州的兵权,以及打仗最多的现状——别的人都是怕上战场打打杀杀,他不同,更喜欢武力解决问题。 宰相的聪明之处是指出刘倾真的作用,却又没有直接说刘倾真仍旧可为栗州华州节度使,而是将裁决权留给了皇帝。 天子圣裁,是比律法还要更加权威的。 皇帝龙心大悦,命班师大军择日回京,刘倾真将功补过,仍令其为两州节度使,又特特见了褚太尉,说的却是对褚翌的安排。 褚太尉就道:“臣妻是个慈母,这孩子在外头打仗,她在家里整宿整宿的不睡,她不睡也就罢了,还不叫臣睡,臣想着褚翌年纪也不小了,他跟兄长们也都该成亲的成亲,该生子的生子,免得他母亲日夜担忧。陛下要是赏他官职,还不如赏他点银子,让他多点聘礼娶个好媳妇。” 皇帝大笑:“朕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他在华州花了银子,这银子花的好,朕早就想着赏了,银子要赏,官也要做,褚家九郎一表人才,就做个金吾卫右指挥使。” 褚太尉连忙推辞,诚恳的说道:“臣是个粗人,蒙陛下看重,忝为上臣,已经颇觉力不从心,褚翌他脾气急,心高气傲,金吾卫中都是贵家子弟,才情卓越,他着实胜任不了这指挥使一职,陛下隆恩,要不叫他在金吾卫里头任个闲职,说亲的时候有个好听点的名头也还罢了。” 皇帝哭笑不得:“他可是朕的一员福将,你叫他任个闲职?你不心疼,朕还心疼呢。这样吧,就先将就着任个副指挥使,等他成了亲,朕再提拔他做这个正职。” 金吾卫与其他卫在规制上并无太大的不同,只是金吾卫掌管宫中以及京城日夜巡查、警戒,另外还有护卫皇帝出行的任务,先驱后殿,差事看着煊赫,却也累人。 褚翌的意思其实是他还想回栗州,可皇帝都发了话,褚太尉也已经推辞过一会,不好再次推辞,只好千恩万谢的从宫里回家。 老夫人对皇帝的安排倒是还满意:“你说的对,金吾卫是天子近臣,这副指挥使比正职要轻松些……他先成了亲,有了孙子,我这心里总还好受些。哎,也不知这好几家他到底看中了哪家?怎么安排着让他见上一见就好了。” 说这些话,并没有背着随安。 随安知道老夫人的意思,默不作声的听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既没有附和着评论各家小姐,也没有其他表示。 等回了住处,睡到半夜却再也睡不着,又起来数自己的私房。 她去栗州见褚翌,回来后老夫人跟褚太尉说她差事办的好,都有赏赐,再加上褚翌之前给得的那些,足有一百两之多,这些钱在褚家或许不算什么,可对随安来说,是她三四年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大数目,就是在半年前,她逃出褚府,战战兢兢,赚了那些银子,也是日夜辛劳。 现在回想起下里县那段日子,还有富春的那些日子,心里的是快活的,那种快活不同于现在多赚银子的快活,那时候更为单纯,不像现在,有时候会为了褚翌的一点举动莫名的心跳,有时候会反复的回忆两个人在一起的一些片段,可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心惊肉跳,惊恐难安。 就像面前是个深渊,明明知道应该远离,却偏偏生出一种跳进去的冲动。 冲动是魔鬼啊! 而褚翌,男色诱人,与她却不在一个次元,就算心里喜欢,也要告诉自己,他是自己沾不得、碰不得的人,碰了会有性命之忧。 现在就只希望褚翌能够安安分分的回京,成亲,生娃,完成一个贵家子弟该完成的使命,而不是撩拨了这个再撩拨那个。 褚翌感情有洁癖,想来若是能娶个他自己喜欢的,将来婚后琴瑟和鸣,也就想不起她是哪里的葱蒜了。而她,只要他不踏出那一步,她即便心里想,也不敢乱粘上去。 她已经感觉到在这场角逐中自己越发的吃力,如同那被蜘蛛网缠住的小虫,只有挣脱出来才有自己的活路,否则,迟早被蜘蛛吃干抹净。 要知道,褚翌受的教育是他可以有许多女人,而她受的教育,可是只能有一个男人…… 正如林颂鸾得知自己所嫁非人后,恨意那么深一样。 随安不想像林颂鸾那样被富贵权势迷住眼,也不想随便让老夫人跟褚太尉摆布成为褚翌的妾室,她决定渐渐露出点“无情”的模样,让老夫人知道她“的确”对褚翌没什么兴趣。 第二日刚一起床就听到大军即将进城的消息。 许是想证明先前那种“班师大军煞气太重以至于冲撞了龙气”是谣传,皇帝特命大军从外城的永定北门进,入内城南神武门,相当于在上京转了大半圈。 这种难得的荣耀,有人并不怎么稀罕。 褚翌的亲兵卫丙的个头是亲兵中最高挑的,这天他们在京外驻扎,调配入京的人马,卫丙就被褚翌单独提溜了出来。 褚翌围着他转了好几圈。 卫丙的汗毛都起来了,他丢了个求救的眼神给卫甲,想问“以前不是说将军最喜欢娇小的男子么”? 卫丙因为自觉不在将军喜好范围之内,比较安全,以往没少因此嘲笑其他稍微“弱小”的汉子,可今天将军这眼神,这动作,看他如同看砧板上的白条鸡,他突然就没了底儿…… 卫乙悄悄抓了抓下巴,心里却在想,难保将军不是吃够了随安那等清粥小菜,想尝尝卫丙这样的大鱼大肉…… 第一百五十章 太丑 褚翌压根没料到他的亲兵们如此在心中给他造谣,否则他早就大手一挥叫这些人灰飞烟灭了。 他围着卫丙转,其时是在想让卫丙代替自己带军入城。不过,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他觉得卫丙实在太丑,就是作为一个替身,也太丑了,受不了。 到底还是褚翌自己去了,他一身戎装,头上戴着凤翅盔,身穿盔甲,因为消瘦,穿上盔甲后不像他人那样臃肿不说,还显得特别玉树临风,特别英俊威武。 当然,玉树临风跟英俊威武都是卫甲跟卫乙在一旁“由衷”的夸出来的。 看在他们俩心地诚恳的份上,褚翌笑纳了这两句“马屁”,然后随手写了张纸条,吩咐卫甲送到褚府给武英。 武英打开一看上头的名字,知道并不是给自己,袖了后去内院给随安。 随安莫名,看了信顿时郁卒,褚翌跟她秋后算账来了,一则要将当初那匹母马给他的坐骑寻回来,另一则则是骂她:“说给老子做鞋,这么长时间了,你倒是给我一双鞋底子没有?” 把那匹母马寻回来不大容易,可做鞋的事她也不能全认,鞋底子还是做过的,立即对武英道:“你等等,我回个信儿。” 刚说完,就见紫玉从里头出来:“老夫人听说九老爷打发了人回来,想见见那个人,是你认识的吗?” 随安嘿笑:“是我认识的,估计他应该不认识我。我当初可是扮成小厮在将军身边服侍。” “你呀,你到底是男是女?”紫玉见她丝毫不做作,无奈的笑着点她。 随安立即上前挽上她的手臂,两个人亲亲热热的靠在一处:“我是男是女,姐姐要不要好好查查?”抛了个媚眼儿给她,把紫玉笑得合不拢嘴,险些忘了正事。 可随安没敢忘了,“我才从后头收拾书房回来,衣衫不整,待我换身衣裳同你一起去见那个人好了。” 紫玉一想到两人见面的情形,就嘻嘻发笑,“那你可要快一点,老夫人许久没有见着九老爷,想得紧了。” 随安连忙回了房,取了纸笔模仿褚翌的字迹将那匹马的事写了,隐下做鞋子的责难。 等字迹干的功夫,又抓紧时间换了身衣裳。心里暗自嘀咕,做鞋是大家一起做的,怎么从褚翌嘴里说出来,就感觉他同她特别亲昵似得?连她刚才看了都心中一颤,这要是老夫人看了,还不得啐她啊。 武英一去不返,卫甲在门房里头百无聊赖,正寻思再找个人进去问问,看有没有回信给将军啥的,就见先前的武英小哥过来了。 武英先上下打量他一眼,然后施礼道:“这位军爷,我们府里老夫人想见见您,问问九老爷的事。” 卫甲点了点头,学着他的样子还礼道:“请前面带路。” 走到二门,武英冲卫甲一笑,卫甲觉得这小哥还不错,就踟蹰着问:“武小哥,敢问这位九老爷在我们军中的名讳?多大年纪,在何处任职?” 才说完就听见垂花门里头两个穿红着绿的丫头笑得东倒西歪。 紫玉捏了帕子,笑得差点喘不上气:“真笨,哈哈……” 随安也没想到卫甲会不了解褚家情况到了这种地步,一边扶着站不稳当的紫玉,一边冲着卫甲微笑着点了点头。 卫甲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随,随,随……” 随了半天没随出那个安来不说,这发音听上去还特别像那个“尿sui”。 随安白了他一眼,扶着紫玉往回走。 武英也笑,不过还是很厚道的跟卫甲解释:“将军在我们府里就是九老爷,我们老夫人是将军的嫡亲母亲……,前头两位引路的姐姐是老夫人院子里头的。” 卫甲对紫玉印象颇深,实在是,嗯哼,女子到了年纪,发育的曲线玲珑,加上描眉涂脂,看上去格外诱人。 他在心里喃喃自语道:“怪不得将军在外头对那些花枝招展的妓子不感兴趣,这院子里头的丫头们竟有如此漂亮的,如此一来,将军爱男色,竟是难得的一个奇葩,换了自己,怕不高兴的左拥右抱,找不找北啊。” 他心思转着,见老夫人的时候还没收回来,老夫人见他木木呆呆,就看向随安,随安忙道:“回老夫人,武英从这位军爷手里拿回九老爷的一纸便签,婢子还没来的及看。”将手上自己模仿着写的那张纸给了老夫人。 将军家的丫头 第76节 老夫人一看果然皱眉,端了茶,示意卫甲告辞,可卫甲并不懂内院的这些规矩,还在认真的打量着要是卖了这些屋里东西得值多少钱? 随安几乎怀疑眼前的卫甲换了个芯子,低咳一声,丢了个眼风给他,示意赶紧滚蛋。 卫甲被这个眼风一击,浑身如过电一般,机灵劲儿倒是回来两分,连忙低头告辞。 他一走老夫人就不满:“老九身边怎么这么个蠢人伺候么?” 随安垂头,见老夫人将刚才那张纸拍在桌子上,连忙道:“老夫人容禀……” 话没说完,被老夫人抬手止住,“锦竹院收拾的怎么样了?” “里外都收拾了一遍,连书房那个院子也打扫整理了。” “那我们过去看看吧。”老夫人抬手给了她。紫玉本要同去,被徐妈妈叫了过去:“去大厨房看看,老爷们的庆功宴上的菜品准备的如何了。” 随安见后头跟随的人都离了好几步远,便轻声道:“婢子那日救了九老爷,实乃巧合,九老爷的坐骑力竭,正好婢子牵着一辆马车学驾车,九老爷的马就停到婢子马车前头,那匹母马是婢子借了旁人的,因九老爷不欲让旁人发现他,婢子只好将马还了回去,又要安抚九老爷的马不要出声……,婢子去栗州的时候,九老爷也没提此事,谁知回来上京,竟想了起来,婢子当时是无奈之举……”本是玩笑话,却偏她说的正经不过,老夫人本想笑,看她一张俏脸毫无表情,也笑不出来,只好摇头道:“估计是心血来潮,算了,这事也不能算你头上,他要是再同你计较,你叫他来找我。” “婢子是老夫人的人,九老爷一贯孝顺您,又怎么会为难婢子。”随安更是正经。 她这番模样,倒不好叫老夫人再说什么。但相比刚才,心里还是多了几分满意。 锦竹院也到了跟前,老夫人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叹道:“年年时时的给他收拾,他哪里在乎过这个?” “老夫人慈母心肠,九老爷定是在乎的。”随安笑着道。 褚翌孝顺是真的,虽然早年不爱读书,但也对老夫人从无违逆,否则老夫人也不会如此疼他,都超过了七老爷。 而且,褚翌并不是个天生喜欢谋略的人,可他有胆识,这样的人,落在老夫人眼中,就成了赤子心肠还特别才能卓绝,是怎么看怎么好,十全十美。 第一百五十一章 磨镜 天下父母心大抵都是如此。 可越是这样,随安就越不想去想嫁人的事情,她伺候老夫人,还有着对褚翌的一点救命之恩,就着老夫人眼中也是只看到褚翌做的对,褚翌做的好,时不时的敲打试探她…… 这要是以后她嫁了人,上头的婆婆十有八九也不会多么宽和,说不定还要立规矩,日夜要媳妇在跟前伺候,——她伺候褚秋水,那是因为褚秋水是她亲爹,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她可不想去伺候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就算那人是自己相公的母亲也一样!大不了她不嫁人! 说白了,那男子再好,婆婆不好,她就不会嫁,要是那样,还不如永远留在褚家打工,起码褚家还有不菲的月例发给她呢,可现在这世道,婆婆不要儿媳妇的钱就是好的,想给儿媳妇钱,那可有的等了。 她不想做这样的婆婆,更不想要个这样的婆婆!那还不如独身一人的好! 随安钻进了死胡同,却偏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立即对结婚生子伺候婆婆公公相公那一套认了怂,看见棋佩就哀哀的靠了上去,把着她的手道:“姐姐,我觉得自己是病了,还不会好了,要是以后我没了,还要麻烦你把我攒下的银子给我爹捎过去……” 棋佩一惊忙问:“你觉得哪里不好了,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 随安就垂了头,期期艾艾的道:“我发现我同其他的姐妹们不一样,她们谈论起哪个贵家公子,说的两眼放光,小鹿乱撞,我小时候觉得那样的感情陌生,可我现在大了,看见那些男子,觉得像兄弟一样,就像武英武杰,亲近是亲近,可似乎是兄弟之间的那种亲切,姐妹们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怦然心动,两腮发红,我憋都憋不出来,反倒是看见姐姐妹妹们那样,心里觉得好生喜欢……” 她说着,就如猪八戒看见女妖精一样,想往棋佩身上扑。 然后扑了个空,棋佩先是笑,后来笑不出来,上下打量着她,半晌毛骨悚然。 匆匆丢下一句:“死妮子,你这是魔障了!” 随安立即点头,说着话就要拉她的胳膊:“姐姐说的是,我这病儿估计是没的救了……”目光可怜兮兮。 棋佩终是落荒而逃。 随安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看着她匆匆跑到前头,然后叹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再次哀怨,当初怎么没能穿成只公的。 这个世道,女子太难。有太多的付出,却难有回报,不光如此,还要受到世族规矩的苛刻。 接下来的几日,棋佩对随安时不时的就看上一眼,等听到随安对旁人说自己不去看大军入京的时候,坐不住了,当着众人就说随安:“不行,这次带兵回来的可是九老爷,你这个九老爷的大丫头不去,那怎么行?” 随安真不想去,可还是被迫去了。 街上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随安随着紫玉等人侯着老夫人去了早就被包下了一个月的永乐楼,这是距离大军进皇城最近的一个酒楼,两间屋子包一个月就需八百两银子。 说起来,褚翌带军得胜这事,京里不少人吃惊,更有不少人扼腕。 若是大梁军步步为营眼瞅着就要旗开得胜,那京中的许多贵家子就可以去边疆锦上添花,因为出身的关系,总能捞一些军功,这样的功劳只是辛劳在旅途中,却不用十年寒窗苦读或者受沙场性命不保的风险。 可褚翌这胜仗,是险之又险,胜得出人意料之极,因此许多军功竟是没被京城的贵家少爷们捞在手里。 就有人腻腻歪歪的说褚翌的不好。 林颂鸾的小叔子刘桐宇从小不喜欢念书,刘家本有意让他也沾些军功,没想到刘桐宇这厢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去边疆,褚翌那边的胜仗已经打完了,栗州也顺利收复。 林颂鸾的相公刘琦鹤又一向巴结刘桐宇,所以就顺着刘桐宇的话在外头说褚翌的不好:“我岳父大人从前教过这位,说他最是不学无术的,学问连我娘子的一半都比不上……”这话说得着实不着调,惹得众人纷纷侧目——将自家娘子跟一个外男做比对,不管是夸赞还是诋毁,都忒不是个事。 所幸刘琦鹤的不着调也是众人皆知,大家也都习惯了,你越性的说他,他反而会更上头,因此众人只是听了他一个人大放厥词,却没有制止的。 可刘家今儿定在这永乐楼的二楼雅间,不巧隔壁就是平郡王的雅座,褚太尉进了宫,褚钰就过来陪岳父,听了这话,当即就要起来发作。 平郡王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淡淡道了一句:“何必为了一只老鼠伤了玉瓶。”看了自己的侍卫一眼。 等大军进城的时候,刘琦鹤下楼入厕,没站稳一头倒插进了茅坑。 当时街上鞭炮声,铜锣声,百姓喧闹声,比过年还热闹,他的小厮也伸着脖子往外头看,等回神,只瞧见刘琦鹤的两只脚在粪水上头了。 那小厮先呆后惊,总算记得自己的责任,急忙一边呼救命,一边去拉刘琦鹤。 林颂鸾虽然在屋里不叫刘琦鹤近身,可在外头,她是刘琦鹤的妻子,刘琦鹤出了事责无旁贷,别人听说出事的是刘琦鹤,都偷偷拿了帕子捂着嘴偷笑,林颂鸾却不能继续坐在席上。 结果她一下楼就看见他正从嘴里吐粪水,顿时扶着墙呕吐了起来。 旁边有帮闲的男子就大声的笑道:“这位奶奶有喜了吧!” 林颂鸾的面色顿时不好起来,呕的更厉害了。 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看热闹的人都回过神来,林颂鸾急急令丫头帮着小厮扶着刘琦鹤去看大夫,自己远远跟在后头,喉咙里头还时不时的冒酸水。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丢钱 随安在三楼靠着栏杆看了一阵子英挺笔直的军士,突然看到拥挤的人群中两个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确定是褚秋水跟宋震云,她连忙跟徐妈妈说了一声,急匆匆的下去了。 永乐楼的大堂弥漫着一股臭味。她没有多想,快步出了门。 褚秋水见了她,先喜后惊,宋镇云也是一脸不自在,两个人都心虚的露出尴尬的神色。 随安也不能这会儿就训斥褚秋水,她拉着他站在永乐楼的墙根底下问:“可带了银子出来?”天色都中午了,这儿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近,总不能大老远的再跑回去吃。 谁知不问这话还好,一问这话,褚秋水跟宋震云都垂下头。 随安一下子怒火就起来了,她叫褚秋水跟宋震云来往,可不是为了养出第二个褚秋水!可眼前这俩人,动作竟然出奇的一致。 她的声音就带了怒意:“带就带了,没带就没带,你们俩这是做什么?” 宋震云头垂的更低,褚秋水看了一眼宋震云,觉得他没什么指望,才磕磕巴巴的说:“带了。” “带了,就找个地方吃饭午饭再回去。”大街上都是喧闹声,她的声音要很大才能叫人听清楚。 随安才说完,就看见褚秋水脸色白白的嘟囔了一句。 亲爹无小事,她立即拧着眉头问:“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宋震云就在一旁道:“银子被人摸走了。”关键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走的。 褚秋水补充:“足有二两银子。”说完就委委屈屈的看着随安。 他这会儿倒是不心虚了。 随安一面暗恨那些无良小贼,一面生气褚秋水成事不足,瞪了他一眼:“你既拿了钱出来,怎么不好好地收着。” 伸手去拿自己的荷包,里头也空着,这才想起自己是被紫玉硬拉出来的,什么也没带。 “你们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借点银子。”她说着转身就要回楼里。 褚秋水拉住了她的袖子,双眼萌哒哒:“随安啊,爹饿了。” “知道了,我上去给你拿些点心下来。”随安无奈,自己爹,气也气不过来啊。 她这次是真的往楼里进,听到后头褚秋水得意洋洋的对宋震云道:“我早就说过随安不会生我的气啦!” 随安一下子噗嗤笑了出来,低头抬手挡着嘴角掩饰,不料跟正出来的林颂鸾走了个对面。 林颂鸾阴沉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擦着她的肩膀出了永乐楼。 随安先是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她,等上了三楼,拿点心的功夫将丫头小厮们的闲言碎语听了几句,才明白过来。 她包了几样大厨房给丫头们准备的点心,一事不烦二主,跟徐妈妈说了褚秋水被人摸走了银子的事,借了她五十钱。 她这头下楼,老夫人那头看着褚翌进了皇城,瞧见随安跟徐妈妈嘀咕,就招了徐妈妈上前。 徐妈妈便把事情说了。 老夫人笑:“多么要强的一个闺女,偏有这么个爹。”言谈中对褚秋水颇为看不起。 徐妈妈便道:“这些毛贼也忒可恶了些,专挑老实人下手。”随安处事圆滑中不失耿直,徐妈妈这些日子还是比较欣赏她的。 随安不知她们议论自己,快步下了楼,褚秋水捏着鼻子正往楼里看,还对宋震云说:“臭味就是从这里头传出来的……” 永乐楼的跑堂都要过来赶人了。 随安拉了褚秋水依旧站到墙根那里,将点心塞了他:“里头有两包,东西都是一样的。还有五十钱,你们俩找间茶水铺子吃了东西再雇车回去吧。” 宋震云垂着头闷声道:“褚姑娘,我走回去就行,只给褚老爷雇头毛驴就行。” 褚秋水扁嘴:“我害怕坐毛驴。” 随安气得笑:“那毛驴估计比你还要害怕呢。”然后对宋震云道:“您不用替我省钱,就雇车,你们俩一起回去好了。” 宋震云唯唯诺诺,点头应了。 楼上有人朝下喊随安。 褚秋水忙道:“你快上去吧,现在没大些要看的了,我们吃完饭就回去。” 随安点了点头,看了看还没散开的人群:“你们也要多加小心,以后不许再把钱搞丢了。” 三个人在永乐楼门前分别,宋震云开路,领着褚秋水挤出人群,往茶水铺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褚翌进皇城后,先受封,后受赏,一下子成了金吾卫的副指挥使,虽然是从三品,可这么年轻的从三品将军也是不多,一下子变得瞩目了起来。 再然后,皇上就留他单独说话。 足说了两个时辰,等到傍晚才放他出宫,着意赏了他一副金鳞甲。 褚家灯火通明,为他接风洗尘。 将军家的丫头 第77节 褚翌跟褚琮到了家门口,下马走了两步,想起褚琮,歪头示意他走前头。 褚琮皮肤黑,黑里透红,即便走在前头,也还是叫人一眼就看到跟在后头,夹抱着凤翅盔犹如闲庭信步的褚翌。 连人群中的柳姨娘都在心里郁闷,明明她模样不差,为啥生出来的孩子这么丑…… 而褚琮一行完礼就躲到一边,心里大呼侥幸。 褚翌跟褚钰扶着老夫人当前走,后头缀了一大长串,有褚氏一族的众位亲眷。 褚太尉虽然没有出大门迎接,可他也没在屋里,而是一个人站在外头,父子俩其时在宫中已经打过照面,不过没有说话而已,但褚太尉还是有点小小的激动。 老夫人难得温顺,给了个好脸:“您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感觉像我们欺负你似得。 褚翌跟其他人齐齐见礼,站起来后笑道:“爹爹一人,已经胜过千军万马。” 这马屁拍的褚太尉身心舒畅,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说了句:“今日高兴,咱们……父子好好喝几杯,不醉不归。” 老夫人心里翻了个白眼,这是还没喝就醉了,真是撑不住事儿,刚才那“咱们”后头是想说“兄弟”来吧? 这夜酒席直到了天色发白,褚翌中途回去梳洗了一次,换了身便装,即便如此也是浑身酒气,随安看他的样子,便知他是真醉,丫头们根本扶不住他,武英跟武杰也不行,想了想叫武英去喊了卫甲跟卫乙过来。 卫甲跟卫乙也喝了一点,不如其他人多,脑子还算清醒,卫甲本是走在前头,看见随安脚步一个踉跄,卫乙戳了戳他低声问:“你怎么了?” “我晕。”卫甲嘟囔,那日明明是紫玉更为耀眼,可他回去翻来覆去琢磨的竟然是随安,现在看见肖似随安的丫头,更想起那日她丢给他的那一个眼风,熟稔中透着亲切,亲切中透着亲热……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听说 武英道:“麻烦两位军爷扶着将军回锦竹院。” 卫甲跟卫乙虽然看着不壮,可寻常的十来人也别想近身,很有力量。 卫甲就上前背起褚翌,随安在前头引路。 走了几十步,卫甲突然听到褚翌说话:“放我下来。” 卫甲不敢不听,连忙停下,随安也转身过来。 褚翌努力支撑着身子,看着卫甲卫乙:“你们退下。”又叫“武英,安顿他们。”这下好了,呼啦啦走了一堆人。 褚翌双眼迷蒙,想了想抬脚竟然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走,随安连忙上前:“爷,锦竹院在那边。” 褚翌低头看了看她,伸手摸了她的脸一把,然后大手落在她的肩头,声音低沉:“走吧。” 随安深一脚浅一脚的总算走到了锦竹院,又困又累,恨不能扑地就睡,也不管褚翌意愿,伸手招了看门的婆子过来扶着褚翌,又叫另一个人去喊人,烧热水。 锦竹院先前的丫头被老夫人换了大半,大丫头只留下两个做通房的芸香跟梅香,这两个都是往常伺候过得,此时穿的花枝招展,妩媚动人,上前接手褚翌。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随安趁机转身。 “随安留下伺候。其他人都退下。”没想到一路没有多话的褚翌又突然冒出一句。 芸香跟梅香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褚翌积威已久,两个人还是转身退了出去。 有粗使婆子陆续提了大桶的热水进来。 随安呆站在一旁,褚翌的目光就冷冷的扫了过来。 屋子里头不知何时竟只剩下他们两人。 明明烧了地龙,可她只觉得冷的抖索。 浴桶很高,快到了随安胸口,若是她想要进去,非得扒着边缘爬进去,可褚翌只是大长腿一迈就跨了进去。 褚翌坐进去,就闭目养神,随安偷偷抓了他的头发闻了闻,想着要是没有怪味就不洗了,刚放到鼻子下头,就听褚翌阴森森的道:“听说你不喜欢男子,喜欢女子,看见男子就像看见兄弟一样?嗯?” 那一个“嗯”字的尾音如同螃蟹的大钳子,专门点在随安的脑门上。 随安一滴冷汗滴答到了地上。 什么叫出师未捷?什么叫炮灰主意? 随安耷拉着脑袋将他的头发放在水里,褚翌没有看她,继续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女子交好呢,不如给你找个来,你做给我看看?还是你有特别喜欢的?嗯?是紫玉还是棋佩?或者你喜欢圆圆那样的?男子相好叫断袖,女子相好叫什么来着?磨镜?哼……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从头到将我找来的女人摸一遍,亲一遍,我这辈子都罩着你,你也不用给人做妾室做通房了,想喜欢几个女子就喜欢几个女子!” “您这是听谁造谣啊?我怎么会是那种人。”话虽这么说,可一听就毫无底气。 “我能听信谣言?你把我当什么人?” 随安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褚翌是中途去茅厕,然后听了两个丫头交头接耳…… 两个人之间再无话。 褚翌自然是不肯相信随安喜欢什么女子的,他生气是因为觉得这喜欢女子的风声肯定是随安想出来的诡计。 直到水凉了,褚翌才从里头出来,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他穿了中衣坐在榻上,随安站在他面前给他擦头发。 擦完正要退下,却被他一把扯住辫子,褚翌抬起头打量她。 头上戴着一支花箍子,两只辫子搁在肩膀上,再无其他装饰,额头饱满白皙,眉目带笑,看着赏心悦目——不去想她鼓捣出来的那些事的话。 “喜欢女人?”他神情似笑非笑,眼神儿邪的很。 她想到他先前的要挟,要当着他的面上演女女活春宫就浑身一凛,连忙摇头。 “不喜欢男人?” 她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连忙又摇头。 褚翌被她的呆样差点逗笑,白了她一眼:“你为了不给我当通房,还真是饥不择食啊!” 随安心道,没有饥不择食,好歹女女也还在世情之内,没有跨出种族的界限,要是人兽,那才重口。 褚翌看见她乌溜溜的黑眼珠就知道她不定在心里怎么想呢,抬脚将她往外推了推,眼光示意脚踏:“你睡这里吧。” 随安麻溜的抱了被褥铺上,趴在上头就睡着了。 褚翌哼笑一声,将帐子一挑,也躺了下来。 两刻钟后,随安挪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去够自己鞋子,双脚刚沾地,就觉得腰上一紧,如孙悟空被压五指山下一般,半点挪动不得了。 她抬头往后看了看,褚翌根本没动,就只一条腿出了床,脚丫子压在她腰上了。 她对着空气龇牙咧嘴半晌,然后谄媚道:“您宿醉醒了,定要头疼,我去给您端一碗醒酒汤。” 褚翌没有答话,脚下一动一挑,随安只觉天旋地转,一下子被他挑到了榻上,还好死不死的压在他身上。 郁卒!她连他一只脚都打不过! 褚翌摸着她的脖子,闭眼呢喃:“以后别做那些让我恶心的事。” 随安有心吐槽,怀孕才会恶心,可惜褚翌没那功能。 可惜这话也只能心里想想,她呐呐的回应:“是,以后都不说了。” 算是间接承认了自己并不喜欢女人。 屋子外头有了丫头仆妇们走动喧哗的声音,帐子里头的安谧就显得格外“糟心”。 随安重整旗鼓,低声咳了一下,然后才小心道:“我回来之后,京里又发生了许多事,您要是不困,我给您讲讲吧?” 褚翌翻了个身,将她夹在两腿之间,闭目养神:“说吧。” 随安略整理了一下思绪就直接道:“肃州节度使李玄印的幺女李大小姐本是要嫁给太子妃的兄弟的,可不知道怎么入了太子的眼,被太子纳入了东宫,肃州李家派了李姑娘的一个侄子过来送嫁,没几日太子出宫遇上了一个道士……,现在那道士已经入了宫,李家那位公子也回了肃州……,您回来之前,太子一力支持李玄印掌三州节度,要不是他死了,这事儿还有的磨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砒霜还是大黄 随安从李玄印说到林颂鸾嫁人,说到李嫔小产,刘贵妃消沉,皇后得意,皇上还病了一场…… 姿势渐渐从被夹,到自由再到坐在榻上,可谓有了长足的进步。 褚翌闭眼听完,这些事他有的知道的很清楚,有的只模糊知道个大概,听随安这样再说一遍,偶有茅塞顿开之感。 他喃喃道:“你说林颂鸾嫁人后很不如意,既是结盟,刘家怎么会如此?是了,林家连个破落户都算不上……” 听褚翌一语道破,随安张大嘴,而后又重重闭上,两眼发直,思绪神展:林颂鸾不管怎么说,本钱都是比自己雄厚,有爹有娘有兄弟,有个小姨当宠妃,身份是良籍,就这样嫁人仍旧不如意,可以说她心比天高,但另一方面也是说明,因为地位不对等,所以刘家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不由的心中发寒,垂下眼帘,恨不能现在就从榻上下去。 褚翌虽然闭着眼,可她的呼吸停顿了好一会,他自然察觉到了,睁开眼看见随安面色发白,眉头一皱,伸手捏了她的下巴:“你在想什么?” 她掰开他的手,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却没有说实话,而是道:“我刚才想到一件事,刘大奶奶,就是林姑娘,她之前曾打发人买了砒霜说是要药耗子,可那买药的婆子贪心,砒霜贵,大黄便宜,便买了大黄回去……” 褚翌疑惑:“大黄能药耗子?没听说过。” 随安随口喃喃:“怀孕的人吃了会引起流产,那怀孕的老鼠吃了,说不定也会小产……”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褚太尉的人打听出来说是李嫔误食了一个宫女用来清热解毒通便的大黄,所以才小产了的。 “刘大奶奶进宫后不久李嫔就小产了,为此宫中还特意将她召了进去问询。可她全须全尾的出来,我们也就没往这上头想。” 她本是转移话题,却没料到这话说出来,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要说宫里李嫔最不会防备的人应该就是林家人了,可这事既没落到刘贵妃头上,又没有落到皇后头上,成了个葫芦案,李嫔升了一级,看上去损失也算有了补偿。 林颂鸾近来虽然消停了些,却不见伤心,可见李嫔小产这事,对她来说,不是什么严重的事,相反的林先生跟林太太还有林颂枫知道李嫔小产,却在家里痛哭流涕,这才是正常人应有的反应吧? “您一定听说了,林家不停的放出消息,说是大军煞气重冲撞了龙胎,后来陛下生病,也说是被冲撞了龙气,因为谣言传的多了,竟然有御史上书,好在陛下总算好了,那折子也一直留中不发……”她想想就一头冷汗,要是把李嫔小产跟皇帝生病同时栽到褚家头上,褚家就算不完,也要从此继续破落下去了。 “皇后跟刘贵妃都想拉拢褚家,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一上来就放这样的言论。”褚翌冷声道。 两个人对视一眼,褚翌干脆起床,不再继续躺着了。 随安忙服侍他穿衣裳。 褚翌走了几步,脚步略停,转身看了眼四周,然后对随安道:“险些被你糊弄过去,若是以后再叫我见你出这些幺蛾子,小心我真把你丢到人前去出丑,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不是说着玩的了。” 随安拼命点头:“不敢了,不敢了,我真不敢了。”觉得自己也忒倒霉,计划还没开始实施呢就被戳穿了。有心问褚翌是怎么听到的,也不敢。 褚翌去找褚太尉说话,随安则回了徵阳馆。 老夫人也还在内室歪着,听见随安在外头跟紫玉轻声说话,喊了她进去,问褚翌在做什么? “九老爷沐浴更衣后在榻上略歪了歪就去找老太爷说话去了。”随安恭敬的答到。 老夫人点头:“嗯,你也辛苦了一夜,下去歇着吧,我看这几日你就在锦竹院待着好了,锦竹院的丫头们都是新换的,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随安应了声是,退到外头听老夫人说明日要带了褚翌去大成寺的菩萨面前还愿。 柳姨娘则协助大夫人开始筹备八老爷褚琮的婚事。 这事与锦竹院不大相干,随安也就安心的回了锦竹院,在丫头们住的西边耳房歇了下来。 将军家的丫头 第78节 这一觉睡到饥肠辘辘才醒,她梳了头,将被褥整理好出了门。 有小丫头们正坐在廊下染指甲,叽叽喳喳的。 随安微微一笑,想起自己刚进褚府那会儿,可没有这样的好心情,心里头是战战兢兢,把百倍于高考的劲头都拿了出来,背书,练字,打扫院子,收拾屋子,怎么也想不起有悠闲的染指甲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怕自己失去这份难得的工作。 看见她,小丫头们纷纷打招呼,嘴里喊着“随安姐姐”。 随安就问了一句:“九老爷回来了吗?” 才说完,就瞧见紫玉气喘吁吁的跑来:“九老爷在徵阳馆歇下了说头痛,好几个人揉的也不管用,你还不快去。” 随安楞道:“可我也没揉过。” 紫玉一拉她的手:“你快走吧,刚才棋佩都被九老爷骂哭了,你就当心疼心疼棋佩好了。” 院子里头原来听见说服侍九老爷还双眼发亮的小丫头们顿时垂下头去,再没人愿意跟了随安前去伺候。 紫玉这是躲着褚翌,所以才不打发小丫头过来传话,而是自己亲自过来。 可随安难道就是那上赶着去挨骂的人? 她还没有伟大到这种程度,何况她一向都心里怕着褚翌。 “怎么没有请太医来瞧瞧吗?” 紫玉冷冷的瞥她:“太医来了之后怎么说?说喝洗尘酒喝到头痛么?” 说完见随安愕然,才又噗嗤一笑,“你别多心,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九老爷不许去叫太医。咱们都晓得喝了酒头痛,好生睡一觉就好了,可九老爷这不是烦躁的睡不着么?唉,九老爷这么着,也不知怎么在军中熬了这一年的,老夫人想起了就心疼的落泪呢。不光老夫人,就是咱们,看了也心疼不是?”说着竟然拿了帕子擦眼睛。 随安暗道了声“佩服”,吩咐两个小丫头取褚翌的衣裳送到徵阳馆,她则跟紫玉先走一步。 褚翌是先喝了酒,又在褚太尉书房里喝了几杯浓茶,所以才睡不着头痛的。 整个徵阳馆都静悄悄的,可他在母亲的碧纱橱里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身体疲乏,头痛欲裂,有两个上前的伺候的丫头不小心扯了他的头发,被他挥手推了出去,一个磕到屏风上,屏风跟着倒了,另一个撞到后头端水盆的丫头,淋了一身。时隔一年,徵阳馆的丫头们再次见识褚家九老爷的威力,个个都退缩了。 这样的褚翌,别说丫头们,就是老夫人也不敢招惹啊,老夫人干脆躲了出去,美其名曰去看看八老爷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还吩咐人:“随安是伺候九老爷的老人了,叫她过来服侍。” 第一百五十五章 脾气 随安出了锦竹院的门,芸香跟梅香从后头出来,朝着小丫头们打听紫玉过来做什么。 小丫头们七嘴八舌的说了。 “紫玉姐姐是过来叫随安姐姐去前头伺候九老爷的。” “九老爷喝多了酒,这会子正头痛发脾气。” “随安姐姐还让送九老爷的衣裳过去。” 芸香跟梅香对看一眼,一个淡淡的道:“既是吩咐了你们,那你们就快取了衣裳送去。” 另一个也随着说:“小心伺候了九老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然后说完就各自回了房。 可见也都清楚褚翌的脾气,相比性命来说,吃醋嫉妒当然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而且从前褚翌还小,发脾气可以说成是小孩子胡闹,现在大了,成了三品的将军,战场上杀人无数,她们这些内宅小女人,是害怕多过敬畏。 梅香甚至偷偷羡慕过被打发出去成亲的荷香,荷香因是大丫头,又是老夫人亲自打发的,不管怎样,有几分体面,成亲后进来跟梅香说自己在房里说一不二,男人都小意的哄着。 而褚翌这种,只有旁人小意哄他的份。 “喝点蜂蜜水会好点。”随安端着碗,站在床前轻声道:“是桂花蜜。” 褚翌烦躁的转了个身:“不喝,拿走拿走。”使劲用脚踹了两下床柱子。 随安看着那床柱子都被他踹松了,忍不住来气,“不喝,那就继续难受吧!”端了碗就走,嘴里念叨:“一回来就发脾气,哪里有个将军样?!这么大人了,还自己跟自己置气!” 褚翌咬牙切齿:“褚随安!” “呶,”她又端了碗回来,伸出一只手拉他:“起来喝了,要不回去再泡个热水澡,这里床这么小,委委屈屈的也睡不好。”碧纱橱的床就是张小床,他去年睡还可以将就,今年回来就要屈着腿了。 褚翌如同喷完一波火的喷火龙,阴沉着脸色起来接过碗喝了,随安经验虽然不丰富,可晓得他不大喜欢甜腻,从一旁拿了青盐水给他:“漱口。” “别做这幅死样子给我看,是谁今天早上不让我好好睡的?” 褚翌倒打一耙。 随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发热,就道:“回去再泡个热水澡,热热的出身汗会好受些。您好好睡了,醒来就不痛了,否则老夫人一定还会去请太医,要是请来太医,您刚才受的罪也就白受了。” 投了热帕子给他擦脸。心里暗想,就是褚秋水也没受过自己这份伺候。 有丫头石榴进来:“八宝粥做好了。” 随安劝道:“略微吃一点,胃里也好受些。” 褚翌扭过头去。 石榴看了地上散落的碎瓷片,没敢做声,又悄悄退了出去。 屋里就剩他俩人,随安小声道:“不吃拉倒,我饿了,我吃。” 三口两口把一碗八宝粥都喝了。 出去将碗给门外的人。 石榴小声道:“随安姐,你可真厉害。” 随安挤出个难看的笑:“小意思。”回头招呼另一个丫头:“给我拿笤帚跟簸箕来。” 拿着东西回了屋,先在手上包了帕子把大块的瓷器都收了起来,然后再用笤帚扫散落的碎了的。 亏了地上是青砖,要是铺了毡毯,那就麻烦了。 褚翌抿着唇悻悻的坐起来,不情不愿的说:“不是回锦竹院?你倒是勤快。” 随安直起腰,见他态度软化,也不想继续跟他硬顶,就温顺的道:“怕您踩了伤着脚,咱们这就走吧。”洗了手重新为他宽衣。 褚翌在前头,却一路走到书房小院。 随安忙上前开门,武英跟武杰还有圆圆都在这里。 一通忙活,褚翌又泡在热水里,不一会儿额头就出了汗,随安在一旁替他不停的擦拭,直到天色微微发暗,褚翌才懒洋洋的道了一句:“饿了。” 不吃旁的,非要吃随安做的面条。 明明天气寒冷,随安端着清汤面进屋,汗水将额头的头发都打湿了。 褚翌这是头一次吃清可见底的清汤面,见里头连根葱花都没有,本想嘲弄她一番,抬头看见她正在用袖子擦汗,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却发现并不难喝,里头略有点咸味。 泡了澡,吃了面,再躺下果然头疼就减缓了不少。 想起自己在栗州下的决定,褚翌喊了武英:“去院子外头守着,谁来也不许打扰。” 随安本能的感到危险,略动了一下,听见他咳嗽一声,立即不敢动了。 武英跟武杰还有圆圆都溜的飞快。 褚翌就低沉了声音喊随安:“过来。”说完又迅速的加了一句:“不许说话。”她狗嘴里头绝对吐不出象牙,没得坏了自己兴致。 随安不情愿的很。 两步路恨不能挪成二十步,可还是站到他面前。 褚翌也没说话,就一心一意的扯她的衣裳。 随安立即伸手阻止。 褚翌不为所动,反而问:“是想我撕碎了,还是好好地给你解开?” 随安两颊染上瑰丽的红色,眼睛里却露出“不愿意”的意思,两个人一个攻一个守,对峙了起来。 随安不敢说出那句明确的拒绝,她不是怕褚翌伤心,是怕他生气,然后自己的未来又变成个未知数,要知道拒绝并不难,难得是以后的日子还能不能继续平和下去。 而褚翌则是因为想起上次看过得一片桃红,那片颜色印在他的脑海里,这段日子以来时不时的就跑出来诱惑他。 他渐渐的等烦了了,神色中又染上暴躁,粗鲁的道:“我就是看看,不做什么。” 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能相信么?可不相信又如何,她的反抗在他简直不值一提。 两个人在这种事上,一个懵懂,一个惊恐,一个觉得新奇中夹杂着愉快,一个觉得或许自己真的可以试着去喜欢女人了…… 褚翌咬着她的耳朵哄道:“你听话,我以后都不胡乱对你发脾气了。”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宿醉的头痛早不知所踪,乌黑的眸子闪过繁星般细碎的光芒,头渐渐往下,终于将那惦记了多时的桃花花苞含在嘴里肆意妄为了起来。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对这个颜色的喜爱超过了一切,他将她夹裹在怀里,像蛛网缠住小虫,一口一口的去吸她的精气。 第一百五十六章 放一马 接下来的几日,随安都有意无意的躲着褚翌。 好在褚翌的心情不算太坏,丫头们敢上前伺候,随安借机闪远点,也没有旁人说什么,反倒觉得她知道给别人让位置,不抢功劳。 褚翌晓得她羞恼了,脸上下不来,也不敢很缠。 可巧饭后老夫人单独留下他说话:“你八哥媳妇进了门,接下来就说你的亲事了,你可心里有喜欢的?” 褚翌想了想,发现这么多年自己看上眼的就随安一个,可这个真成不了,他果断的将她划拉到一旁,然后对老夫人摇了摇头,“没有,母亲替我相中了谁?”态度并不热衷。 老夫人笑,“我看好了几个,可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双方都要你情我愿了,也没有紧着你一个人单方面挑剔的道理,等我去给你求求菩萨,保佑你婚姻美满。” 褚翌无所谓的点了点头,随口就问:“外祖母当初没替母亲求求菩萨吗?” 褚太尉正好从外头进来,脱下鞋子就扔他,老夫人气得大怒,拍了桌子:“你们父子要闹给我找个不叫人瞧见的地儿,将来媳妇进门也这样给人家看吗?” 褚太尉不服:“小王八羔子说的什么话,你跟了我难道不好?” 老夫人催他离开:“聘礼单子我叫柳姨娘拿回去了,你看看有没有给他添减的。” 褚太尉恨恨的走了,屋里又剩下他们母子并几个丫头。 老夫人先淡淡扫了一眼站在角落里头的随安,而后斟酌着开口:“芸香跟梅香是留给你的通房,你不喜欢她们?” “不喜欢,母亲打发了吧。”褚翌毫不在意。 老夫人就皱眉:“总要收一两个才成样子,哪怕成亲前再打发出去呢。” 将军家的丫头 第79节 褚翌坐在老夫人下首,右手支着下巴,左手把玩着手里的一只茶盅,上头的花瓣是桃红色,可惜红的浅显了些,显得有些浮。 老夫人见他不搭茬,干脆直接问道:“随安呢?你倒是惯了她伺候,我也一向看她还好。” 褚翌这才懒懒的抬起头,瞟了一眼恨不能缩到棋佩后头去的褚随安,心思一转:“跟豆芽似得,我看她跟武英也没什么区别。”却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老夫人便道:“那就先这样吧,芸香梅香也留着,等你有了喜欢的,再说。” 褚翌起身告辞:“儿子想出去看看几个铺子,选一个给八哥做新婚贺礼。” 老夫人允了,嘱咐随安跟着,“你好好跟九老爷说说几家铺子的情况。” 随安道是,也跟着一并出来。 武英早已备好了车,褚翌上了车,便一把将随安抓了过去。 褚翌前几日得了趣,现在正在兴头上,自觉给她时间让她缓缓,已经是开了天恩了,这会儿上了,从里头插上车门,他就去拽她的衣裳。 从前,他自觉并不是个肤浅的人,就很厌恶这种急色的行为,但是现在觉得急色好似跟肤浅也没什么关系,对“食,色,性也”有了如同醍醐灌顶般的体会。 随安却只有惶恐跟不适,那日两人虽然没到最后一步,可肌肤相亲这个事儿算是砸实了,他一寸一寸的蚕食,她就是想耍赖不承认,也得先要忍住脸红。 她不想弄出动静叫马车外头的人笑话,可更不想叫褚翌这样继续胡作非为下去,便咬着唇据力挣扎。 谁知褚翌一只手就握住她的两只,扣在背后,倒是叫他更为方便了。 温热的气息就扑到她的脖颈上。 褚翌敷衍的亲了一下她的唇,低声道:“乖些。” 随安急,慌乱的扭动身子,想遮掩被他散开的衣衫的肌肤:“我不。” 褚翌就知道她开口无好话,略扬了扬手:“要不我打晕你,也替你省点反抗的力气。” 随安低下头像牛犊一样顶着他的肩膀,急急的低声道:“你有两个通房!” “太蠢了,我不喜欢。”她们看见他,那眼神儿恨不能将他吞了,是他要女人,还是那些女人要他? “我也很蠢,你常骂我蠢货。” “她们比你更蠢。” 没法交流。 褚翌并不想浪费时间,他能等这几日已经到了极限。 他的手抓着她的往前一顶,她便被送到他嘴边。 他抬着的眼帘就微微掀动,往上撩了她一眼,然后张嘴含住了。 随安软在他肩头,脚尖都绷紧了,他的头发磨蹭着她的肩头,马车里头的声音透出一种靡艳。 褚翌将她从身上往下抱了抱,换了一边又继续亲了过去,空出来的手揉捏着刚才亲过的地方。 随安吸了一口气,眼中含泪讨饶:“疼。” 褚翌松了一点手劲,声音里头带了点笑:“喊我声相公听听。” “滚。” 褚翌笑,三年前,她要是敢这般跟他说话,这会儿坟上的草也应该老高了。 他使劲咬了她一口,“惯得你。” 话虽是这么说,到底还是剩下一丁点的人性给她,没有强迫她如同醉酒那日帮他干活。 可没想到他这点儿仁慈并没有换来随安的感激涕零,她趁着他松开她的手把衣裳穿好,然后扑过去对他拳打脚踢。 褚翌吃了个半饱,心情愉悦,虽然失了些力气,可制住她还是轻而易举,伸着脚将她按在车壁上:“你想造反?” “呸!你无耻。”随安气喘吁吁。 褚翌嗤笑一声,他早就发现褚随安异于常人,旁的人被人占了便宜,不是哭哭啼啼,就是绞尽脑汁想着索要好处,她倒好,想着怎么打他一顿,难道不晓得她那点拳头给他捶背他都嫌轻? 他懒懒的将弄脏的衣裳换下来扔到一旁,示意她替他从包袱里头拿条裤子。 随安气不过,将包袱扔到他身上,噘着嘴道:“我救你的时候说好了的,你不会动我。” 褚翌愕然而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记得?”说完就挑眉看着她,是笃定她没凭没据。 他也不管包袱了,倾身上前,轻声道:“你不说我还忘记了,咱们要不要算一算你私自逃府的帐?嗯?要晓得,至今为止,老夫人可还不知道真相呢。” 话里话外都是浓浓的要挟。 第一百五十七章 赌输 随安冷冷的看着褚翌。 这人分明无耻到一定境界,还好意思要挟她。 褚翌瞧着她冷若冰霜的样子,心里竟然诡异的十分受用,用手指头勾了一下她的腮帮子,然后道:“既是一桩算不明白的糊涂账,不如咱们都将那事儿揭过去,重新另打一个赌怎样?” “你赢了,我便听你的,我赢了,你也乖乖的,别每次亲热都像老子调戏良家妇女似得。” “你怎么听我的?” 褚翌笑,“你就这么笃定你能赢?好,自然是你说不让亲,我就不亲。” 随安将他的手推开,“怎么赌?” “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躲藏,然后我用一刻钟的时间找你,找到了,算我赢,找不到,算你赢。” 随安伸手拨开车帘看了看,此处是闹市,想躲个人还是不难得,不过未免他用诡计,她还是同他讲清楚,“我躲的时候你不许偷看。” “自然。” 随安低头检查了一遍衣裳,然后就听褚翌叫停了马车,她很快的下去。 褚翌偷偷掀开车帘一角去瞧,见她竟然回头观望,嗤笑一声:“陪你玩玩,你还当真了。”不过还是将帘子放了下来。 随安一边回头,一边往巷子里跑,不留神儿撞上一个卖花姑娘,她灵机一动,拉了那姑娘商量:“……娘死了,我哥哥非要将我嫁一个杀猪的粗汉子,我想去我外祖家寻寻法子,可哥哥跟的紧,姑娘你能不能帮帮忙?” 见那姑娘犹豫,忙道:“你的花我全买了,你的花篮我也买了,这些我都不要,你只需跟我换换衣裳,然后你再提着这花篮从这里出去,依旧卖你的花就行。”然后合掌拜托:“求求你啦!” 卖花姑娘迟疑的点了点头,两个人找了个避人的地儿飞快的换了外衣,随安多张了个心眼,帮她梳了个跟自己一样的发型,自己却散了头发重新扎了两条辫子。 她心里估摸着时间,问那卖花姑娘可知哪里有“浴肆”,这里的浴肆其实就是后世的澡堂,男女分开,她这也是听褚秋水说的,每次一个钱,宋震云曾经领着褚秋水去过,两个人同去,还省了搓背钱。 “出了这巷子口,往东有一家。” 随安傻眼,褚翌的马车就在那里,早知道那里有浴肆,她直接跑进去就好了,褚翌再不要脸,他能跑进女浴肆里头?到时候坚持一刻钟出来,她可就赢了。 忍下捶胸口的欲望,她一把抓住那卖花姑娘:“那咱们就在巷口分别,你往西,我往东,你记得千万要走快一点,最好别被他抓住,要是被抓,你也……只管招供好了。” 两个人出了巷子,随安闷头就往东边的浴肆冲,褚翌果真是先看到那卖花姑娘,身上正是随安的衣裳,他几步就追上去,等折回头来,正好看见随安的衣角闪进了浴肆。 卖花姑娘还没来的及说那是浴肆,褚翌就丢下她大步折回。 随安给了掌柜两个钱,说在柜台下躲躲,才蹲下就见褚翌追了来,他只觉得这家店人来人往很热闹,根本不知浴肆是个什么东西,扫了一眼就往女人走的那边冲了过去。 随安怎么也没料到他比她这个穿越人还不如,双手捂眼,已经可见里头的混乱。 随着里头传来的一阵女子们的惊呼,随安彻底没了想法。 女掌柜用脚踢了踢随安:“他来找你?” 随安扁着嘴哀怨的点了点头,女掌柜嘿嘿一笑:“五两银子,帮你们善后,否则他被缠住,进官府都是轻的,说不定会坐牢喔……” 随安将荷包里头的银子拿出来:“就只这些了。” 女掌柜点头,她刚才看见了。要不是看她穿的土,她也不会只要这么点。 “待会儿你随我进去,承认不注意,你拉着他往外跑,越远越好。” 浴肆里头分两重,外头的供女客们换衣裳,里头的则是沐浴,可外头的一重,有的露着大腿,有的露着胳膊,有的春光乍泄,褚翌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女人换衣裳,一时傻眼,只觉得进了个反世俗的所在,机灵劲全无的僵在门边不说,脑子里头蒙成一团,连跑路都忘了。 女客们先是安静,后头发现褚翌,就有人大叫起来,褚翌刚张嘴想要喊随安,一只肚兜迎面向他飞来,其他人也纷纷拿起衣服攻击。 随安进来就看到这一幕,环肥燕瘦的女人,出水芙蓉以后粉面桃腮,个个蛾眉倒蹙,凤眼圆瞪,冲着褚翌就过来来,其中有个最为壮实的唇角还有一圈黑胡须的女汉子,更是三两步上前就要抓褚翌的衣领。 幸亏女掌柜是个拿钱办事的,硬是挤到褚翌跟前,将自己的衣领塞到那女壮士手里,随安趁机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起褚翌的手就往外跑。 两个人上了马车,齐齐大喝:“快走!” 褚翌的脸色青青白白,是从未有过的惊恐神色。 随安一想到先前那一幕,就忍不住发笑,先还能顾忌着褚翌,忍着不出声,可后来越想越可乐,实在忍不住了,面朝车角笑的肩膀不停耸动。 “我的相公,我的相公,他看了我的酥胸!唔……”车外传来一阵大声喊叫。 随安往车后门缝里一看,发现是那女壮士突破了女掌柜的防线冲了出来,心里一紧,幸亏后头又被反攻上来的女掌柜捂着嘴拖了回去,顿时浑身放松,呼了一口气趟在了车厢里头。 这一场赌,她破财,他受惊,竟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怪不得家长们都不叫孩子们聚赌,果然赌无好事。 而且,心里还觉得特对不住那位被看了“酥胸”的女壮士。 然后又悻悻的想,估计那位女壮士应该很乐意当褚翌的通房,可褚翌铁定不会乐意。 马车出了闹区小跑了起来,褚翌看着那浴肆离的越来越远,一直到看不见了,连忙拽身上的衣裳,他以后再也不穿这身衣裳出门了! 幸好马车里头放了两身衣裳,他胡乱穿了一件天青色的常服,然后像随安一样躺在车厢里头——压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出事 老夫人皱着眉看了儿子。 褚翌跟随安两个人出去一趟,回来都换了衣裳,随安打扮的像村姑,褚翌穿的是自己的衣裳,可那脸色跟被抢劫了似得,头发也有些乱。 随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闭着嘴跟在褚翌后头。 老夫人挥手令丫头们退下,拉了褚翌正要说体己话,褚太尉从外头进来,坐到上首一言不发。 褚翌就倒了一杯茶呈上。 褚太尉问:“你今日作甚么去了?” “儿子出去在街上转了转。”褚翌想起今日之事,心情十分不好,声音也闷闷的。 不过褚太尉只是随口一问,他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刘家这一辈的长孙刘琦鹤死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80节 刘琦鹤虽然是名义上的嫡子,但长歪了就是长歪了,就连刘家里头都有不少巴不得他早死了好给后头的兄弟倒位子的人,所以他死了真没多少人伤心,但不影响有心人想利用他的死弄些好处。 先是永乐楼倒了霉,被刘家叫了些混混大闹了好几日,不知是谁出的主意,挑了粪水去泼在永乐楼用饭的客人,这可得罪了不少人。 后头有人就说林颂鸾杀夫,意图叫她陪命。这挑事的,却是刘琦鹤的一位堂舅舅,有人看不惯林颂鸾大奶奶的做派,挑拨了这位堂舅舅,说只要林颂鸾死了,她的陪嫁还有刘琦鹤母亲的陪嫁都能给了他,这位堂舅舅便去告官了。 林颂鸾的彪悍在宫里都无人招架,这会儿上了大堂,直接反告刘家巫蛊太子。 这可捅了马蜂窝。 本隐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刘家人愤怒异常,上前去拉扯林颂鸾,反被林颂鸾扯住,大声说了刘家几个地方埋着人偶,还惊叫道:“刘家还诅咒过陛下,陛下生病便是刘家用的咒法,刘家还四处宣扬是班师大军的煞气冲撞了龙气,连李嫔娘娘的胎也是刘家人弄没得,也想栽赃给褚家大军……”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是事实,越来越理直气壮:“试问那边关将士浴血奋战,杀的是東蕃人,東蕃人是什么好人不成?若是没有我大梁将士,栗州百姓遭殃的不知还要多多少,兵士们保家卫国,怎么会有煞气冲撞了陛下?!所有这些都是刘家的阴谋!” 刘家在设计林颂鸾进门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她的战斗力这么强,这份不要脸、这份儿随口就来、这份栽赃陷害说的至真无伪,说声举世罕见都不为过。 褚太尉说完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幸亏褚家对比刘家还不算太得罪林颂鸾。 “不能因为李嫔不是个宠妃,就小瞧了林颂鸾的威力。”褚太尉总结道。 老夫人皱眉:“刘贵妃无子,刘家不可能巫蛊太子。”若是刘贵妃有亲生的儿子,哪怕从小抱养一个,刘家做出巫蛊的事也算合理。 “刘家能娶了林颂鸾进门,就知这家里一堆蠢人了,说不定真有利令智昏的,种子没发芽,就想把旁边的大树给刨了。”褚太尉不屑道。 褚翌在一旁听了,直皱眉头,他一开始就不喜欢林颂鸾,她那目光跟一把尺子一样,看人的时候度量着利益得失,又自以为天下人都在她一手掌握之中,不知天高地厚。 老夫人的担忧更多了一层:“就算陛下仍旧宠爱刘贵妃,估计皇后也会借机杀一杀刘家的风头。”说完与褚太尉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担心。 皇上再宠爱刘贵妃,可也不能与天下作对,太子再不成器,那也是嫡子长子,是正统。 有刘氏一派在,太子就算对褚家无甚好感,也不会先对付褚家,可若是刘氏没落,褚家若扔不肯臣服太子,估计到时候太子就会伸手来对付褚家了。 褚翌早就跟褚太尉商议过,此时明白二老担心,干脆直接道:“父亲母亲莫不是忘了肃州还有个李氏?” 李玄印虽然死了,可他的儿子众多,尤其是二儿子李程樟不臣之心早就有了,这头猛虎盘踞在西北,迟早要成为大梁的祸害。 褚太尉想到此脸上就带了笑,“上了年纪,险些忘记。” 只要李氏一反,褚家就有用武之地。 褚翌跟父母说完话,陪着吃了晚饭后出来,看见立在廊下的随安,一下子又想起今日在街上那些糗事,眉目间顿时覆盖了一层加厚的冰霜。 随安已经将那身村姑服换了下来,缩着肩膀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褚翌走到她跟前:“你跟我来。” 随安将今天发生的事在脑子里头已经过了好几遍,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又救了褚翌一次。若不是她破财然后冒险进去救他,今日之后,说不定他要添一屋子通房,这其中应该还有些良家妇以及女壮士,这种结局就是个色狼也消受不起。 但她虽然这么觉得,也深知褚翌的脾气,并不敢义正辞严的坚持“真理”。 褚翌没有回锦竹院,而是去了书房小院。 屋里仿佛还残留着上次他醉酒留下的气味,这叫随安越发的不自在。 左等右等褚翌不开口,她只觉得被他看的浑身发热,在落荒而逃之前开口道:“婢子刚才整理了一下您名下几家铺子的情况。”伸手从袖袋里头拿出一张纸。 褚翌懒懒的扫了几眼,问道:“你觉得给老八哪家合适?” “八老爷应该喜欢铁器铺子,不过铁器铺子不大赚钱,若是叫柳姨娘来选,大概脂粉铺子最好。”八老爷最爱舞刀弄棒,要是有个铁器铺子,整天叫人给他打造兵器,那铁器铺子指定得亏本。 “那就将脂粉铺子给他好了,你记着把帐结算清楚了。” 随安应了声是。 褚翌低咳一声:“站过来些,你离得那么远做什么?我能吃了你?”说到“吃”的时候脑子立即浮现那片艳色,瞬间口舌生津,身下也绷紧了。 随安拽着衣襟没动。 褚翌不愿意跟她死犟,觉得那样既耽误事,又浪费时间,因此站起来主动走到她跟前,“谆谆善诱”道:“今日老夫人的话你也听到了,让我把你收了,若不是考虑你不乐意,我也不会那样放你一马。做人呢,要知恩图报,这才是个好姑娘,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五十九章 收拾 随安不是第一次见识褚翌的无耻,见他这样说,立即小声道:“我也救你了。” 褚翌将她拉进怀里,闻言恨恨的捏她的桃腮:“不是你哄我进去,我会出那么个大糗?以后那条街都没法去了。我要是被人认出来,你就给我等着瞧吧。” 随安不服气的撅噘嘴。 “你还不服了,我今日在车里是没来得及收拾你,你瞧你笑的那样,都坐不起来了吧?嗯?” 他的最后一个“嗯”字总是人,绕绕的,叫人脸红。 褚翌的手就在她的襟下摆,故意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个地方到底是做什么的?说栏也不像啊。”说着想起那位被他看了“”的壮士,了个寒颤,贼手则飞快的钻进她的衫,盖在她的心口上。 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扣住,可她的脸还是瞬间就涨红了,心跳的飞快,似要挣扎着跳出口。 褚翌的臂力非凡,她这样的挣扎除了给他更多吃豆腐的机会,毫无其他用,他用力捻动手心里头的珠子,垂了头嘴唇就挨着她的脖颈,道了一声:“快说啊。”就把她的耳垂含在嘴里开始啃咬。 随安如此被抓住七寸的小青蛇,挣扎再无了力道,软软的缩着完全的在他怀里。 他坏心的用了些劲,“不专心,还不回答我的问题?” “唔……,是肆,就是专供人洗澡沐的场所……,分……,分了男…………,你放手啊……”最后一个音直接颤了。 “你不说话,我倒喜的多些。”褚翌坏心的嘟呶,又道:“别乱动弹,叫我看看。”心里觉得那颜好的那样,叫人看不够。 “你说话不算话,今日是你输了。”随安气的哇哇大叫,去抓他的头发。 襟已经散开,桃子也露出半只,明明青涩,偏顶端带了一点桃儿红。 褚翌只觉得一片桃飘飘的在自己心头,可怜又弱,叫人不敢大声,生怕一阵风来将那儿走了。 他半抱着将她抱,挥下了帐子犹自嫌不够,将铺在的细布拽起来,顶到两人头上。 空间一下子得狭小,他敷衍的亲了亲她冰凉的脸蛋安抚,嘴里再次说道:“别动,我好好看看。”伸手去扒拉她的裳。 随安直觉今日的他比往日更加危险,死命的挣扎,将要跑出帐子外头就被他拖了回去,然后眼前一黑,意识停留在最后,脑子里只来的及留下一句:“我你祖宗!” 褚翌摸了摸刚才砍手的地方,见没有肿松了口气,然后从头的小柜子里头翻出些药膏,胡乱给她抹了,将她裳往下剥了剥,搂在怀里,低头瞧一瞧那山峦般美好,神魂颠倒。 今日肆的那些,环肥燕瘦的,他莽莽撞撞的也瞧见了不少,可当时的心一点喜都没有,反而是惊吓多。 褚翌将她搂住,才肯确定,他确然是喜随安的,喜她的人,更喜她的体。当然,他也确定她是喜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说救了他那次,就是今日这事,她若是半分对他的心都没有,也就不会冲进去拉他了,要晓得时人重名节,他跑进了肆,要是被人扯住,就是老爹是太尉,也不一定能摆平……,尤其是想到自己差一点就要娶一个三百斤往上的壮士,他就头皮发麻。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她的眼疾手快,没有丢下他逃之夭夭。 可她不肯好好的同他好这一点也着实叫人难受,他也忍得辛苦,“一鼓作气办了她”的想法总是冒出来,然而心里又有几分犹豫,怕她不高兴了,两个人真闹生分了去。 想起她软乖顺的时候,心上就涌起一阵甜蜜,转眼面前的她又换成嗔怒,他便多了烦恼。 可想来想去,还是爱多一些,那恨里头仿佛也裹着蜂蜜,甜不溜丢的。 就因着如此,他还是叹了口气,从帐里露出头,着她的后颈跟几个穴位。 她侧躺在他的臂弯里头,肌肤比玉还要好看,又比玉多了层醉人的温暖,褚翌忍不住将她往自己上拢了拢,温润的唇在她光洁的肩头。 随安幽幽从昏沉中醒来,眸子清澈如水,像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可惺忪也只是片刻,她很快就彻底清醒过来,双臂推拒着褚翌,咬牙切齿的低声喊:“你个臭,竟敢晕我!” 褚翌如同捉小鸡一样将她的两只手都扣在她头顶上,俯压噙住了她的嘴。 射人先射马,他决定用实际行动来理她,也免得两个人光嘴仗,浪费时间。 她本来全绷紧,想盯着他看他怎样再把自己敲晕,没想到他换了计策,唇舌相接,仿佛被喂了浆糊一样,脑子里头稀里糊涂了起来,就觉得他有点喜她,她也有点喜他,然后那儿接触到他体的化,隔着服都能感觉到那种热度跟硬度。 她的脸一下子升了温,仿佛干木柴被泼上油烧着了一般。 褚翌从她唇上抬起头,眼中也带了潋滟,唇湿润如同涂了一层油脂一般,声音里头倒是带了委屈:“我才压下去,你又撩拨我。” 说是这么说,却没进一步侵犯的动作,随安歪过头喘吸片刻,声音低哑:“你起来,穿好服说话。” 褚翌的表有点意犹未尽,又有点依依不舍,但总归还是压住了,直起,不过却没有先整理自己的,而是替她拉拢衫,又贴在她后道:“以后不要再穿束了。”大手趁机摸了一下桃子的边缘。 关于这一点,随安的看法却又不同,她不喜太大,跑起来颤颤巍巍,看着比坠上沙袋跑步还累,就还嘴:“用不着你喜,我这样正好,等我再有机会去军中,还要穿的。” 褚翌暗中磨牙,心道老子一辈子将你按,叫你什么都穿不了。 第一百六十章 说话 褚翌也算是看出来了,她心里存了气,成心跟他闹别扭,这时候最安全的法子便是转移话题。 其实他也不是多么高兴,回回只吃个半饱,他又正兴头上,这得亏他“意志坚强、品德高尚”,才没有粗鲁的用强,就是那柳下惠,估计见了自家婆娘也没有他这样的好定力。 但是在这件事上,褚翌也承认自己是赚了便宜的,是以她委屈胡闹,他也得忍上三分才够意思。 他将她的衣带系好,拢在怀里,斟酌着语调,很“深沉”的说道:“今儿我听了一个事,一直想和你好好说说,偏你又一个劲的胡闹。” 随安就是蜗牛,此时头上的触须也非要气直了不可。 褚翌窥着她脸色明显的已经十分狰狞,连忙道:“刘家出了大事,本来他家出事与咱们也不甚相干,可你知道刘家这大事是谁捅出来的?” 能被褚翌称为刘家的,也就刘贵妃的娘家了,褚府与刘家交往并不密集,提到刘家,随安自然就想到了林颂鸾。 “难不成是刘大奶奶?”随安搬着他的手随口问道。 “可不就是林颂鸾。”褚翌假装没看见她忙忙碌碌的样子,大手扣在她肚子上不为所动,而后将从褚太尉那里听来的八卦都讲了出来,若在平时,他是绝对没这等多的耐心,但因是随安,两人也算自小一起长大,相知相伴了四五年,他便努力的遣词造句,把林颂鸾反转这场大戏讲的绘声绘色,最后又道:“刘家固然不是好东西,可林颂鸾也不是个善茬,连父亲都说小瞧了林颂鸾的威力。” “可不管怎么说,林家,还有她,都是褚太尉带来上京的,她这一次也算是为褚家正了名了,要不整日的担着个冲撞龙气的名头,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可都那样想呢。”随安皱着眉,总感觉林颂鸾将这事闹大了,恐怕有许多人要倒霉。她可是记得汉武帝晚年就因为巫蛊案,不仅死了太子跟皇后,还前后有数万人也因此而死…… “难不成还要因此感激她?这冲撞龙胎龙气,可一直都是李嫔跟林家搞出来的事,此时她也不过是将褚家撕掳开来,好一力的对付刘家而已。哪个不长眼的要是觉得她好,尽管将这毒寡妇娶回去得了。” 褚翌说到一个“娶”,又惹了随安一桩烦心事,只是此时却不是说的好时候,只得先压了下去心思,竭力将自己的心思转向朝局:“皇后娘娘一向与刘贵妃不对付,这次林颂鸾反水,说不得刘家就要被皇后娘娘压下去了,林颂鸾送了皇后太子这么一份大礼,怕她回头又要帮着皇后太子来对付……” 褚翌按了一下她的唇角,打趣道:“与她有旧怨的可是我,你这是担心我?我就说了你喜欢我,你还不肯承认。” 随安不悦:“虽然名义上是你,但我是你的丫头,出面得罪人可是我这个狗腿子跑前跑后!”知道林颂鸾是个什么人后,她再不敢以为那点旧怨就只是一点旧怨了,林颂鸾的手段活脱脱的一个“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她再不严阵以待,死了也没地儿喊冤。 褚翌屈起手指敲了她一下:“说你自己是狗腿子,我成了什么?” 说完他的眉一挑,唇略勾,低声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你是我的小……”最后两个字含糊不清。 随安气得柳眉倒竖,伸手就去捣他,自然无功而返,反被制住。 褚翌按住她,啃了一遍唇,弄得两人嘴唇都有些肿了才松口。 随安一下子想起《东成西就》里头西毒欧阳锋的香肠嘴,板着脸更想打人。 可褚翌偏就喜欢她这样子,外头看似乖顺温柔,其实内里是只小刺猬,不,比刺猬更可爱一些,他摸一下她的头发,道:“我们那点儿旧怨,我可不是那心胸宽大能不当回事的,她就更不是了,不过她脸皮厚的很,若是能用到褚家,说不定就将那旧怨埋住,可若是用不到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81节 随安点了点头,提起林颂鸾,她的心里总是砰砰乱跳,总觉得没什么好事发生。 而且柳姨娘能将林颂鸾赶出去褚家,她虽没直接出主意,也算是添了一把柴火,柳姨娘会不会事到临头将责任推到她头上?这个可说不准。 褚翌看她蹙了眉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拿发梢故意蹭了蹭她的脸,笑着问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还不与我说了?小心以后出了事,我不替你兜着。” 随安想了想便把原先老夫人的打算,以及柳姨娘从中作难,令林家人搬出褚家的事说了。 褚翌点点头:“我当什么事呢,柳姨娘这主意用在林家人身上很不坏,母亲既然知道,断然不会推到她头上,与她无干,自然也就没你什么事了,再说,你不过是说了一件事,这主意可是柳姨娘自己想出来的,更何况你替我管了我的产业,知道些事本就不算出奇……” 随安听得眼睛一亮。觉得自己先前是琢磨宅斗琢磨入魔,好多事都进了死胡同。 褚翌见她眉头舒展开来,心里也高兴,却仍旧捏了捏她的鼻子:“敢驾着马车将我送回来,敢一个人跑到栗州去,怎么这么点家事就吓住你了?你是胆子变小了,还是故意在我面前撒娇?” 随安特想翻个白眼,她何时在他跟前撒过娇?她从他怀里溜下来,就往外跑,褚翌有了经验,这回一把扯住她的衣带:“做甚么去?” “如厕!”她咬牙切齿,使劲瞪他一眼,拽回了衣带,扭头跑了。 等她跑了,褚翌气得捶床:“粗俗!煞风景!滚吧!”又觉得这蠢货白长了个姑娘身子,全没有一点小娘子的娇媚,那嘴总是煞风景,狗改不了吃屎! 他躺在床上,还自觉的给她空了一半,翘着二郎腿,一会儿气笑了,觉得狗改不了吃屎这话好似在骂自己似得。 世上小娘子千千万,他为何看她顺眼? 八成是她给自己下了蛊了! “坏胚子!”褚小将军脸上笑容盛开,揉着被子翻了个身,直等了一炷香还没等回来,皱了眉道:“掉茅坑里头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闹腾 随安没有掉茅坑,只不过回了自己先前住的屋子。 屋里没有炭火,冷得很,她干脆和衣而卧。 褚翌出了门,见了值夜的武杰,就问:“看见随安了吗?” 武杰伸手指了指随安的房门:“回九老爷,随安姐姐回房了。” 褚翌恼火,好歹没有当着武杰的面骂出来,一甩袖子进了屋,心里暗骂“冻不死你!” 果然第二日随安就着了凉。 圆圆跟武英两个送了炭盆过来,随安请武英帮忙买了三幅风寒药,熬着喝了。 幸而这日里是褚家老八往女家下聘的日子,褚家兄弟几个全在前头帮衬,后头也安静,她喝了药盖着被子好好睡了一觉。 褚翌一直忙到天色渐暗才从前头回来,没看见随安就问了一句。 武英这才说了。 “怎么不早说?请了大夫没有?”褚翌有些不悦,看了武英一眼。 武英不敢造次忙道:“是随安姐姐不叫声张的……” 褚翌懒得听他解释,去了随安屋里。 随安正睡的一头汗,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额头,睁开眼瞧见褚翌,也不知为何就先露了一个浅笑。 褚翌放了心,眉又皱起来,骂道:“有好好的屋子不睡,偏要睡冷的,怎么没冻死你!该!” 许是生了病,心也软了,对他的感情没平日的僵硬,又知道他骂了自己是为自己好,随安便伸出手,拉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眼里有讨饶。 褚翌稍微默了一下,觉得是不是自己昨夜骂了她,她应了咒这才病的。这么一想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便反握住她的手很自然的坐在床边。 随安张口想问前头下聘礼热闹吗,记起自己的身份,心里一黯,问起刘家:“刘家的事,陛下发话了吗?宫里跟朝堂有什么反应?” 褚翌将她额前刘海往两边拨了拨,“昨儿才闹出来,这事且有的闹腾呢,刘贵妃可是皇上的心尖子,我估摸着说刘家巫蛊太子,皇帝或许会信,可说刘家诅咒皇帝,皇帝是不信的,刘贵妃又没有皇子。皇帝死了,她也就完了,不是被皇后弄死,就是从此青灯古佛。刘贵妃现在应该是最不希望皇帝死的人了。” 想了想又道:“你生着病,先不要想这些了,左右是皇后跟刘贵妃折腾,只要不牵累上褚家,我们只当看热闹就是了。” 起身想给她倒杯水,结果一摸桌上的茶水冰冷,心里越发的觉得武英跟圆圆不顶用,觉得他们还是年纪太小了,凡事都没有个正主张,连随安刚进府那会儿都比他们现在强。他也不想想随安到现在还是个婢女身份,武英跟圆圆再怎么尊重,也不会对她像对待主子一样。更何况随安自力更生惯了,根本没什么使唤人的经历,武英能帮着买一副药来,她就很是感激了。 褚翌能想着武英不顶用,也是因为他在军中历练一番之后才有的见识,虽然他只管了操练兵士,后勤粮草都不用管,可光看褚越跟褚琮调度,也明白办事要派得力的人去,方能事半功倍,而用些不得力的人,就只能事倍功半。 但是给随安安排什么样的人,他还得好好想想,别好心做了坏事才好。 随安皱着眉从被窝里头爬出来,觉得身上轻快了些,可头里还有些昏沉,裹着被子倚着墙道:“你忙了一整日了,快回去歇了吧。明日就该当值了吧?文书和令牌都送过来了吗?” “卫甲他们收着了,”褚翌随口就道,将鞋子脱下来,翻身上了她的小床,还扯了一点她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这是做甚么。”随安苦笑,“我没力气伺候你,又病着,过了病气给你可怎么好?” 两个人纠纠缠缠的,她现在一点跟他吵架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褚翌也是这个意思,闻言伸手轻轻的将她拉到怀里,道:“索性这几日无甚么大事,你好好养一养吧。” 按住她挣扎着要起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无奈而温柔的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小时候母亲跟外祖母去给我算命,说我是武曲星转世,命硬的很,百病不侵,你靠着我睡一觉就好了。” 随安忍不住腹诽:“只听过文曲星,没听过武曲星。” 气得褚翌又曲起手指掸她额头:“五行阴金,化气为财。你这个财迷能不知道?” 随安不服:“武曲星都是心性正直威武不屈,循规蹈矩的,你?” 褚翌挑了挑眉,温情什么的,实在不适合他们之间,还是暴力能解决根本问题,他翻身压住她,口气阴森森:“我还不够正直,不够循规蹈矩是不是?既然你也觉得我不是个守规矩的,我又何必忍着自己,不如今晚咱们……” 随安连忙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 见他面上没有一丝松动,放软了声音道:“生着病呢,您不要同我计较。”双手去抱他的胳膊。 褚翌这才哼了一声,重新将她拢住,“我待你的心好着呢,你若是敢不珍惜……”话里浓浓的威胁。 “珍惜,怎么不珍惜?!”敌强我弱,服个软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珍惜,还不过来叫老子亲亲!”褚翌说完就笑,却将唇凑了过去。 随安心里就小小的叹了口气,自己这几日是想的多了,可褚翌也确实对自己好,她知道自己不该贪心,更不该恋栈,可就是忍不住,想对自己好些,也对他好一些。 其实,就是算不成亲,两个人真的那啥了,她也不会在意的要死要活,但女生都有那么个情结,我给了你我最珍贵的,是不想让你将我当成一片用过的卫生巾撕下来抛了…… 她心里渴望着被他永远珍惜,但又知道这绝对不可能,不说两个人的身份有差距,就是现在他们之间的感情,她也没底气这么要求他。 可他对她的诱惑近日来是越来越大,她的感情也犹如一匹野马,时常不肯听话不说,还要试图挣开理智的缰绳,就如此刻,他眉眼离自己近在咫尺,她就情不自禁的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唇。 她一动,褚翌就趁机钻进了她的口腔。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已经学会儿,在肌肤相亲这件事上,她只要不拒绝,就是配合了。 她乖顺些,他便温柔些,他觉得这便是真情的甜蜜之处。 当他的气息完全的笼罩并彻底控制了她的情绪之后,两个人很快就沉醉其中,衣襟四散,肌肤相贴,褚翌觉得自己的骨头都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处可逃 第二日天不亮随安就醒了,她的床太小,两个人紧紧的挨着,只觉得肌肤如靠着火炉,褚翌睡颜美好,没有白日的那些霸道跟暴躁,只有微微上挑的眉头昭示着他的坏脾气。 随安直觉觉得自己感情危险,似乎再踏足一步就要沦陷。 她看着他,心跳就会加速,尤其是昨天夜里,他的心也跳动的厉害,而她,被他的情绪感染,仿佛他一呼唤,她的心就能飞到他手心里,任由他揉圆搓扁。 那个时候,她真的是,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前世的时候,她没经历过这种感情,更未体会过这种冲动。 若不是他最后将她卷在被子里头,今日或许她真的成了他的人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脸红耳赤。 头顶响起褚翌慵懒的声音:“一大早的,脸红成这样,你说说刚才在想什么了?” 随安的脸更红了,偏又无处可逃。 褚翌爱死她这幅模样,追了上去,昨夜未尽的欲火一下子重新燃烧了起来,他一手固定她的头,一手用力的按着她的腰,吻得很用力,一副将她拆吞入腹的架势。 大清早发情的结果就是随安的唇破了。褚翌的欲火无处发散,拼了命似得的在她唇上辗转,随安的唇又红又肿,一碰就痛的要死。 褚翌出门去叫武英拿冰块,又对他道:“以后我的事谁问你也不许说,包括老太爷跟老夫人,知道吗?” 武英忙应了。 褚翌拿了冰回来,随安不叫他动手,用手捂着嘴道:“你还要当值,快走吧。我自己弄。” 褚翌笑着去拉她的手:“是我弄的,难不成我还要笑话你?” 随安被他拉开,使劲盯着他的眼睛。 褚翌看着又红又肿还破了皮的嘴唇,极力忍着,可眼中还是溢满了笑意,眼疾手快的攥住她的手,喷笑道:“扯平了,你想想你笑话了我多少次?!大不了我让你咬回来得了。” “不用,你放我几天假,我想去我爹那里住。” 褚翌不乐意:“他不也是租赁的房子?你睡哪儿?” “让我爹去跟邻居挤一挤,我睡他的屋子。” 褚翌还是不高兴,随安撅了嘴生气:“叫人看见我这样,我也不要活了。”背过身不去看他。 褚翌硬掰过来一瞧,眼眶儿红了,竟是难得的有了一点小女儿的娇态,顿时有点心软,虽然心里觉得她应该没这么娇嫩,可也知道她惯是个要面子的,万一被人取笑了,凭她那小心眼儿,能记恨他许久,这就划不来了。 “好了,去吧,在家老实待着,等嘴唇好了再回来。正好家里这几日忙乱着,也免得叫人使唤你东颠西蹿的。” 随安欢欢喜喜的应了一声,眼中带上星碎的笑意。 褚翌看了又有些醋了,揉了揉她的耳垂,低声道:“记得我说的话,老实点儿。”别给老子勾三搭四的啊! 随安躲在房里用了冰块,把手都弄冰了才算是让嘴唇消了些,躲躲闪闪的出了门,武英却上来低声道:“姐姐,九老爷让套了马车送姐姐家去。” 随安只觉得脸发烫,心里却因为褚翌这点体贴暖了三分,低声喃喃的“哦”了一句,跟着武英上了车。 角门口停着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武英见随安打量,道:“是九老爷临走前嘱咐的。还说叫姐姐在家住几日,若是有事,自然有人去找。” 随安越发的不好意思,胡乱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不想褚秋水竟然又不在家,门上上了锁,随安翻出当初他给的备用钥匙,进屋先摸了摸炕头,只见武英抱了一床崭新的被褥进来,不用说,这又是褚翌的吩咐。 她谢了武英,送他出门,回来就收拾屋子,又将炕上褚秋水的被褥卷了卷,打算等他回来就赶他去同宋震云先挤一挤。 也不知道是病还没好,还是褚秋水的炕实在舒服,她和衣躺下,拉了被子遮住外头的日光,很快就沉入梦中。 她睡得不怎么踏实,恍惚听见有人道:“不用怕,门锁没坏,应该不是贼人……” 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然后宋震云的声音清晰了:“是……褚姑娘回来了?” 宋震云先进的门,看见炕上的帐子放了下来,里头有个朦胧的身影,他连忙垂了头:“我先回去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82节 褚秋水朝他竖着指头“嘘”了一声,责怪道:“你小点儿声。” 帐子里头的随安心道:爹你的声音比宋震云的“洪亮”多了。 褚秋水对宋震云应该不是看他不起,而是完全的没心没肺。要是看他不起,那起码感情里头得有鄙夷,可褚秋水对宋震云有感情么?呵呵。 宋震云临走还体贴的关上门。 随安便扯了被子揉着眼睛坐起来,问褚秋水:“去哪里逛了?” 本是随口的家常话,可褚秋水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心谨慎的答道:“是小宋看我读书辛苦,说出去走走让眼睛歇歇,我才去的。” 随安默默的为宋震云点了一排蜡烛。 遇上褚秋水,应该是宋震云的不幸。 不过说起来,褚秋水的运道还算挺好的,之前有父母照顾,后来找了个勤快的娘子,乃至于前头二十几年他都活的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后来父母娘子先后去世,随安又来了,卖了自己给他买药,随安要打工,李松就接受照顾他的事,然后来了上京,现在成了宋震云接手了。 随安砸么了一下,觉得自己不想从宋震云手里将褚秋水接过来,这样的话还是应该维护一下宋震云的尊严,就道:“宋大叔这样做没错了,免得你没考中秀才,倒是先把眼睛熬坏了。” 褚秋水立即道:“是,我也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才出去的。” 随安笑了笑:“我跟主子请了假,要在家里住几日,爹爹就辛苦辛苦去跟宋大叔挤几日,行吗?” 褚秋水的脸一下子成了苦瓜:“那我白天能回来么?” 可怜兮兮的,让随安觉得自己就是那可恶的鸠占鹊巢的坏鸟。 “自然是回来的,爹爹不是要读书?不回来,难道在宋家念书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懂不懂 褚秋水出去张罗午饭。 随安从帐子里头出来,照了照镜子,觉得嘴唇那里不明显了,就将帐子卷上去,沏了两杯茶。 褚秋水端了饭菜跟馍馍进来,她去接,褚秋水看见了她的嘴唇,就问了一句:“你嘴那里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随安没好气的道:“非礼勿视懂不懂?!” 褚秋水就不敢作声了,吃完饭招呼宋震云过来帮他搬被褥。 宋震云关心的问了一句:“褚姑娘怎么好生生的突然回来了?褚府可是有什么事?” 褚秋水翻了个白眼:“非礼勿视懂不懂?!” 翻完白眼,见宋震云一脸懵逼,就用“对牛弹琴”的目光瞧了他一眼,而后痛心疾首的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话不投机半句多!” 天一擦黑,武杰又来了,他来是送了一堆笔墨纸砚:“九老爷说这些东西给褚老爷使,祝褚老爷早日高中。” 随安看褚秋水见了东西欢欢喜喜的样,嘴里就说不出拒绝的话,请了武杰坐下喝茶。 武杰就道:“今儿九老爷头一日当值,可是威风呢!他的同僚们还被请到了府里,我看没有一个比得上九老爷威武高昂。” 褚秋水心情好极了,连连点头:“你说的很是,九老爷确然是威武的!”说完热情的留武杰吃饭。 武杰哪儿敢呢,连连推辞,趁着褚秋水不注意,偷偷给随安留了一封信,而后一溜烟儿的跑了。 随安好奇,拿过来一看,上头盖着个鹰击长空的章,这还是她刻出来的呢,明显这封信就是褚翌写的了,她没来得及看信,褚秋水从外头又进来,她便匆忙将信藏到枕头底下了。 晚上褚秋水去了宋家,她从里头锁了门,上了炕放下帐子刚要吹灯,想起褚翌的信,掀开枕头翻了出来。 展开一看却是一首诗经里头的一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肉麻的很。 不知怎的,她就想起他的动情时刻的喘息,很急切,也很渴求,胡思乱想着,他以后当值恐怕是要睡宫里的木板床了,宫里的小宫女那么多,乍一看到个高大英俊的侍卫大人,一定会……,不知有没有自荐枕席的…… 她呻吟一声,将那一张纸团成一团扔在角落,然后抱着枕头盖上眼,喃喃道:“我完了,这下真完了。” 辗转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日早起后,发现宋震云眼底竟然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夜里也没有睡好。 褚秋水倒是一脸坦然,随安在他俩脸上转了一圈,低头去吃早饭。 吃完饭宋震云去做工,褚秋水读书,随安洗衣裳。 洗完衣裳,她摸了摸唇角,觉得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痂皮,估计顶多两日就好,安心不少,翻出一本褚秋水的话本子,坐在炕上看了起来。 还不到中午,武杰又来了,这次是送了一小包袱橘子,随安出来送他,他悄悄说道:“是九老爷在宫里值守,碰上皇上,皇上赏了两筐橘子,九老爷这是想着姐姐,还没送回家,先叫我送来给姐姐尝尝……” 随安满脸热气,羞得不行,强自镇定的拍了武杰一下:“就你话多。” 武杰嬉笑着跑了。 屋里褚秋水偷偷拿眼瞟了一下那包袱,刚要伸手,看见随安回来,连忙缩回去,垂了头装模作样的继续念书。 随安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她从小柜子里头拿了三个碟子,将橘子擦干净摆好,端到了供奉着的文曲星小像跟前。 到了傍晚宋震云过来接褚秋水,看见那橘子就笑道:“这个天儿能见着新鲜橘子可真难得,这橘子也好看。” 褚秋水一副“你真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咽了口口水,背着手当先一步走了。 随安实在看不惯他这幅模样,站在他身后咳了咳,就见褚秋水迅速的将手放下,老老实实的进了宋家。 早上起来,宋震云仍旧一脸疲惫,眼底青黑,随安试探着问褚秋水:“你夜里睡得好么?” 褚秋水道:“好啊!” 随安遂不再问,心里想着或许是宋震云不习惯家里有外人,适应适应就好了,看褚秋水就适应的挺好,脸色红润,很明显人都是需要交际的,太孤僻了不好。 虽是这样,到底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去街上买了三包点心,一包将两碟子橘子换下来,另外两包并四五只橘子一起送到了宋家:“爹爹在这里住,给您添麻烦了。” 宋震云讷讷道:“褚姑娘客气了。”收下了点心跟橘子,次日回了一包盐水长生果。 随安渐渐喜欢上住在家里的感觉,虽然地方是租的,可就是住着安心快活。 褚翌却又叫人送东西过来,是宫里出来的珠花,一共有两只,这次武英捎了信过来,没有立即走,反而道:“九老爷说叫姐姐写了回信,我拿回去。” 随安便拆开看,这回没有诗句了,而是只三个字:“甜不甜?” 这是问上次的橘子呢。 随安没有另取纸,便在他写的问句下头用褚秋水的毛笔回了一个“甜”字,然后又重新塞进信封里头。 褚翌一整日的心情都极好,想起曾经答应了褚越将六嫂送到边关去的,便在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对了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嗔怪道:“既是你六哥伤痛未好,你怎么不早说?!” 六夫人可不敢为了自己夫妻的事得罪了小叔子,连忙道:“母亲别怪他,相公当日也写了信给我,是我自作主张想留下的,他有亲兵,左右不缺人照顾。” 褚翌就道:“虽是如此说,可军中的人照顾人,到底没有六嫂细心呢,再说当日我也答应了六哥,若是六嫂不去,倒是显得我言而无信了。” 他难得的替兄弟们说几句好话,老大就看了底下的弟弟们两眼,褚钰跟褚琮也赶紧表态,表示九弟真是长大了,懂得体贴人了,云云。 只有一旁喝茶的褚太尉十分不以为然,悠悠道:“当年我受了多少伤,也没见你们母亲去照顾我一回,我这还不是好好的?!” “若是没有几个孩子,我自然要去,可家里一大摊子事情,孩子们又小,我撇下孩子去照顾你那成什么样子了?老六家这不是还没孩子么!”老夫人顶了回去。 褚钰一听到孩子的话题就感觉头皮发麻,因为母亲刚才轻飘飘的瞭了他一眼。 老夫人最后拍板定下等老八媳妇进了门,年后初九就送六夫人去栗州。 褚翌出了徵阳馆的大门,本想去看看随安,被褚钰拉住,非要去锦竹院喝酒。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李松 这日外头阳光甚好,随安收拾完了屋子便窝在炕上跟褚秋水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正说到快过年了,提前回乡下去给祖宗们上坟啥的,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褚秋水扬声问谁呀,外头武英跟李松的声音同时响起来了。 父女俩连忙穿鞋下炕。 随安开了门笑着问:“你们俩怎么到了一处?” 李松穿了一身簇新的青布棉衣,脸上也比在北边初见时候多了些肉,闻言笑道:“想过来看看褚叔,结果走岔了路,想着去褚府问问你,赶巧儿碰上武爷,说你在这儿,就领了我过来。” 武英被人称“爷”,脸上绷不住笑了一下,而后又恢复了原样。 随安觉得李松这出去一趟,涨了不少见识,应酬人也不似从前腼腆。 武英就道:“也是顺路。”站在门口却不坐,随安倒了茶叶不接:“褚老爷,姐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随安见他一脸的欲言又止,便道:“我送送你。” 出了门问武英:“有什么事?” 武英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几日吧,我还想趁着天好跟爹爹回乡下祭祖。” 武英的脸皱成了包子:“姐姐不知,昨儿七老爷拉着九老爷喝酒,两个人喝多了,芸香姐姐就伺候九老爷,不知怎的,惹了九老爷生气,吃了挂落……” 武英对随安跟九老爷的事也知道一些,说着就偷偷瞧随安的脸色,事实上,芸香是衣衫不整的从屋里被褚翌扔出来的。 随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起褚翌喝了酒脾气格外不好,头还会疼,就道:“那九老爷没有喝解酒汤么?今儿不是还要去当值?” “可不正是这话,也不知七老爷怎么跟九老爷说的,两个人都是大醉,七老爷直接歇在锦竹院,九老爷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把他吵醒,我这来,七老爷还没起呢,九老爷却要寅时就去宫里当差,走的时候直用拳头捶头呢。” 锦竹院里头芸香也对了梅香哭诉:“越大越难伺候,他叫着头痛,醒酒汤又不喝,要揉头,嫌我揉的不好,倒是叫揉的好的来啊!那位出去一趟,不知是被掳走还是偷跑的,倒成了主子们面前的红人……” 梅香心情也不大好,她们现在虽然有通房的名儿,可这院里谁不知道也就仅仅是挂了个名,本想着芸香能成了事,她后头纵使是吃不着肉,喝口汤也是好的,叹了口气安慰芸香:“咱们都是一起来的,小时候就是一等一的难伺候,现如今竟还不如早先,只是在这到底比出去好,你瞧着莲香跟荷香,一样儿的要伺候婆婆伺候男人,还没个帮手。”就算她们没有主子的宠爱,起码如今还有花容月貌,不用容颜憔悴成为黄脸婆。 两个人想一想前途,既觉得黯淡,又舍不得眼下的安逸,说了一阵:“只盼着老夫人办完了八老爷的亲事,能赶紧给九老爷定下来,新夫人进了门,我们总有机会。”到时候九夫人小日子里头,总该安排人伺候才是,否则新夫人的名声可就不好了,她们是正正经经的通房,又不是自个儿爬床爬出来的丫头。 说的多了,两个人不免又嘀咕一阵子随安:“也不知给九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那么护着她。” 其实不独梅香芸香,就连老夫人这会儿也皱着眉跟徐妈妈说话:“说将随安给了他,他倒不要,难道喜欢现在这种偷偷摸摸的来往?梅香芸香也算是拔尖的了,愣是碰他不得。”褚翌三番两次的给随安送东西,老夫人也晓得了。 徐妈妈踟蹰道:“这个,九老爷品貌不凡,挑剔些也是寻常……” 老夫人斜了她一眼:“他是自视甚高,不用你说得那么委婉。你说到底要给他娶个什么样儿的?” “您的眼光就极好,瞧八老爷,新媳妇没进门,八老爷就欢喜的不行,这进了门,两口子蜜里调油似得,可见是极其满意的,都是您挑的,九老爷也一定会满意。” “嗯,那可不一定。叫他说出个一二三来,他也说不出,我若是这样将那些小娘子们拢到跟前,没得叫他将人家都给我得罪了……” 徐妈妈也郁闷,褚翌的脾气是真不好,孝顺归孝顺,可一旦违逆了他的意思,父母跟前照旧站起来走人:“不如叫随安探探九老爷的意思?” 徐妈妈这招祸水东引,老夫人想了想也没什么好办法,便点了点头:“等她回来,你悄悄跟她说明白了,就说若是能问出个结果,我不会亏待了她。”她倒是盼着儿子妻妾和谐,可显然的老七这头没啥指望,只有褚翌还略有点希望。 将军家的丫头 第83节 随安不晓得自己被人说,还在那里嘱咐武英:“上次用槐花蜜调水他还喝了些,宿醉头痛当然是睡的好了就没事了。” 打发走了武英,回屋李松已经跟褚秋水热火朝天的聊上了。 李松这次来是送帖子,他大妹妹腊月二十成亲,请褚秋水回去喝杯喜酒。 褚秋水很高兴:“到时候你也回去吧?左右不过还有三四天的功夫。”刚才李松问他随安怎么没在褚府,褚秋水说她请了假歇几日。 随安以为他顺路过来,没想到是特意过来的,又见褚秋水难得的高兴,就点头应了,对李松道:“那我跟爹就去沾沾松二哥家的喜气。” 李松笑着道:“求之不得。”被褚秋水硬留了下来吃了午饭才走。 随安就跟褚秋水商量着早一日回去,“总要打扫打扫家里,还得买些祭祀用的东西,要不就待三日,雇辆车好了。” 褚秋水无有不应,父女俩商量着要买的东西,最后写在纸上,免得忘了。 随安趁机出门,说去买东西,走着走着却走到皇城跟前了。 虽然心里知道褚翌不会这时候出来,可不知为何,在听了武英的话后就升起一种离他近一些的冲动。 她的脸微微发烫,觉得自己竟然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东西买齐全,马车也雇了,跟宋震云说了一声,次日一大早父女俩就赶着马车上路。 随安特意穿了一身男装,做男孩子打扮,两个人回到上水乡的时候正好中午,家家户户的烟筒里升起炊烟,袅袅上升的烟火为冬日的萧瑟添了些烟火气。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念头 家里却不脏。李松现在住在他家,住了厢房,正房空着,东西都归置的板板整整,十分干净。 晓得他们要在家里住三日,李松高兴的眼都眯了起来:“昨儿晒了被褥……”,然后要抱着自己的被褥家去。 褚秋水道:“你家去做甚,留下住呗!” 李松脚步一顿,扭头去看随安,见她不做声,绷着一张白皙的俏脸只管低头卸车,就道:“正好家里忙,我家去干活也方便些。” 随安将炉子点着,烧了热水,冲了两杯茶,叫褚秋水过来吃点心当午饭。 褚秋水嘟嘴:“吃烦了点心了。” 随安不为所动:“你想吃什么,自己做。” 褚秋水觉得闺女不开心,就不敢继续说话了,拿着点心啃了起来,吃完讨好的说道:“其实点心也很好吃。” 随安强忍着才没有打他,恶声恶气的开口:“你先去看会子书,我把东西整理好,咱们下晌去上坟。”口气跟照顾烦了熊孩子的家长一样。 拾拾掇掇的就到了未时,眼看着再不去天就黑了,随安这才将酒水纸钱点心等物都放到盘船里头,又用包袱包了,拿着竹竿跟鞭炮,同褚秋水去上坟。 刚到了坟头褚秋水就哭上了。 随安摆好祭祀物品,点了鞭炮,烧了纸钱,褚秋水还在那里抽抽搭搭的。 她只好劝道:“您是一家之主,在祖宗们坟前哭哭啼啼的,叫祖宗们可怎么放心?” 她不说还好,一说褚秋水哭的更大声了,活似随安怎么虐待他了一般。 随安觉得自己快要“抑郁”了,深吸一口气,口气变得低沉:“你把祖宗们哭醒了,小心夜里找你聊天。” 褚秋水“嗷嚎”一声整个人都缩在随安身后,把随安也吓了一大跳。 他虽然不再继续伤心的哭泣了,可这天夜里非要点着蜡烛睡觉。 随安鄙夷:“你这样让我想起一个成语。” 褚秋水:“什么?” “叶公好龙。” 褚秋水这回终于怒了,父女俩互瞪了一会儿,直到李松过来送他们家做喜事准备的炸菜盒子。 一夜无话,第二日李家一大早的就吹吹打打,街上也热闹了起来。 褚秋水想出门看热闹,无奈他昨夜唯恐祖宗们嫌他没出息找他谈话,导致一夜都没睡好,今晨的精神就不大好。 李松的娘倒是一大早就过来请随安过去。 随安问了接亲的时辰,又保证一准儿提前过去,李婶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家。 到了巳时中,随安才拿了准备好的份子钱跟褚秋水去了李家。离家好几年,街坊邻居她有些都不大认得,全赖褚秋水给她介绍。 与李家紧挨着的是马婶子家,她家里有五个闺女,见褚秋水穿的好,随安也水灵,就起了心思,拉着随安一个劲的问:“在外头做活累不累?难不难?你看你几个妹妹中不中用,能不能带过去,不求给工钱,只管饭管着穿衣裳就行。” 马婶子一这样说,乡里有名的刻薄户刘老财的媳妇就先笑了:“你家那几个丫头,活脱脱的随了你们家这姓儿,哪里比得上人家?!” 屋子里叽叽喳喳,火药味浓厚,眼瞅着要吵架的样子。随安虽说跟着老夫人出了门,可那种交际跟现在这种儿又不一样,夫人们纵然心里恨的牙痒痒,面上还是你侬我侬的。 当然,这两种情况随安都不大适应,前者当面揭人伤疤,乌烟瘴气,后者勾心斗角,背后挖坑。 她先安抚马婶子:“还是良籍好,虽然日子窘迫些,可只要肯下力,总有饭吃。若是成了奴籍,生死都握在主家手里,将来婚配了家里小厮,生了孩子世世代代的也是奴才。” 马婶子不信的说道:“我看你穿的也好,过得也挺不错,还能接了你爹上京去。” “多亏了我爹教我认得几个字,总算是能挣出吃穿来。可到底还是赎身出来自由自在,不用在主子跟前动辄被打骂,或者发卖……”她不疾不徐,马婶子想起褚秋水虽然手不能提,可算是个读书人,随安有父亲教导,确实比自家孩子出息些,也偃旗息鼓了。 刘老财的媳妇却憋了一肚子问话,见状插嘴问道:“随安我问你,你伺候的老爷多大年纪,房里可安排了人陪着睡觉?你主子对你好吗?” 这种大喇喇的问话,还不如之前马婶子呢,可刘家媳妇问了,屋里的人都看着自己,就不能不答,她想了想道:“我现在在老夫人房里,先前是给府里的九老爷当伴读,专管伺候读书的,九老爷正是这次带头收复栗州的那位小将军,对了,李家松二哥是见过他的,现在进京后,皇爷封了三品的金吾卫副指挥使,在宫里当差呢。” 把一个人的身份亮出来,大家慑于身份不同,谈论起来也有了约束。果然这话一出,再无人问睡不睡觉的事,可随安心里却落了痕迹,久久不能平静。 等腊月二十三褚秋水祭了灶爷,父女俩就回了上京。 李松想留褚秋水在乡下过年,也被随安婉拒了。 从乡邻们的话语中,她能听出她们日常或许就是那样讨论的,不管怎么说,背后被人说总是心里难受,她也说不清为何瞒住了自己已经是良籍的事,可不管是良籍也好,奴籍也罢,她跟褚翌总归是没有未来的。 回乡一趟,正如兜头倒了她一桶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不想嫁人的念头更强了。 褚秋水觉得自己“背井离乡”,心情也是郁郁。 因此当褚翌看见这父女俩的时候,文学造诣不高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个成语:“如丧考妣”。 老夫人提起随安歇息的时候不短了,问他还要多久才回来,他这才跟着武英来褚秋水的居处,没想到正好碰到这父女俩回来。 卫甲跟卫乙咬耳朵:“那不是随安么?怎么没有住在褚府?” 这俩到现在还不知随安是个姑娘。 卫乙发挥自己推理判断能力:“许是他双生的妹子在府里,就用不着他了。” 卫甲点头:“嗯,他跟他妹子长得可真像。” 两人对视:“长得这么像,将军都没爱上他妹子,反而喜欢上他,将军对随安果然是真爱!”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误会 武英对褚翌道:“爷,他们的房东说褚老爷跟随安姐姐回乡下祭祖,眼下这是回来了,您不过去么?” “不去,你去告诉随安叫她回去当差。”说着吩咐前头驾车的卫甲:“回府。” 武英去见随安,想了想到底没把褚翌过来的事说出来,只说九老爷交待她回去当差。 今日小年,家家户户祭灶,鞭炮声不断,随安见褚秋水哀怨的很,也没有办法,狠了狠心走了。 褚秋水就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房东老两口劝了一阵,没法子,只好去叫宋震云。 宋震云一个人也冷清呢,一叫就来了。 随安进府,先回了徵阳馆销假,她请假出府用的理由是得了风寒怕过人,现在好了,也该让徐妈妈看一眼,才能重新进来当差。 徐妈妈跟她话了一会儿家常,才说起老夫人交待的事。 随安目瞪口呆,手指了自己:“叫我去问九老爷他喜欢什么样的?” 徐妈妈点了点头,笑道:“你平日跟九老爷最好,就当顽笑与他,问一问。” 看着随安半青不红的脸色,徐妈妈这会儿都觉得这主意真馊,可她受老夫人所托,不能不把事交待好了:“你放心,老夫人也喜欢你呢,说了不会亏待你的。” “我问!”随安点头应了。 “那你快去吧,这会子九老爷回了锦竹院了。”徐妈妈打蛇随棍上。 随安心里不情愿,却仍旧起身,去见褚翌。 锦竹院里头灯火通明,寒风吹了廊下的灯笼,灯影重重。 她看了看锦竹院的大门,自己给自己打气:“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就当失恋一次好了。” 武英正指挥婆子们往浴房提热水,见了随安,笑道:“姐姐可算是回来了。”把一干事情交待给她,自己跑了。 浴房水汽腾腾,褚翌进来,乍然看见随安,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待真确定了是她,嘴角刚裂开一个笑,立即想起自己“独守空闺”的日子里头的难熬,喝到:“你还知道回来!”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是后悔骂她,而是觉得自己口吻有点像深闺怨妇。 不过褚翌是谁,是绝对不会自怨自艾的少年将军,杀人都不眨眼儿,何况是正视自己的心声。 他立即上前,提起她,就将她搁到大浴桶里头。 随安如同落到汤里的鸡仔,扑棱了一会儿才扶稳了桶壁。多少心绪被他这么一吓也变得轻描淡写了,她摸了把脸站起来冲他尖叫:“这浴桶这么深,你想杀人灭口啊!” 褚翌盯着她胸前看了几眼,意外的觉得她这幅落汤鸡的样子竟然十分顺眼,面不改色的还嘴道:“枉费我日日夜夜的惦记你,你倒好,出去之后越发的野了,还敢驾了马车回乡下,给你按俩翅膀,你是不是就能扑棱着上天了?!” 随安穿了薄袄过来的,再薄也是袄,落了水,沾在身上湿漉漉的难受,她扑腾着想从浴桶里头爬出来,下头裙子也碍事…… 看着她如同旱鸭子一般的作态,褚翌哈哈大笑。 随安生无可恋,怒从胆边生,指了门口:“你给我出去!”神马喜欢暗恋,都是她先前脑子发烧做出的不理智决定,褚翌这种恶棍,谁喜欢上他就等着受罪吧! 褚翌被她怒瞪着一喝,倒真生了两分心虚,觉得自己刚才做的太过了,脚步一个后退,可旋即脑子就清醒过来,他是她的主子男人好不好?!更何况这是他的屋子! 刚要跟她对骂过去,想到这也太掉价了,未免显得自己跟个泼妇儿一般,可不骂又忍不住这口气,于是他双手的抱胸倚在门框上,眉头一挑就道:“我偏不走,你奈我何?” 随安水里本就站的吃力,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双手捧了水就泼他。 褚翌哪儿见识过这种打法,没防备被她泼了个正着,他先是惊怒,而后绷不住笑了起来,跑到浴桶边上闹她。 将军家的丫头 第84节 一个手捧了水要再泼,一个要拉她的手不叫她泼,结果拉扯之间,浴桶倒了,随安被褚翌拉着出溜着从浴桶里头像条鱼一样滑出来,扑到他身上。 两个人,女上男下,浴桶的水还在不断的往外涌,青砖地上快成了池塘,亏得这俩人没穿绿衣裳,否则非成了两只形象逼真的蛤蟆。 褚翌正要说话,忽然外头一阵急促的响声,然后门被撞开,卫甲提着剑冲了进来。 卫甲今夜首次排班当值,本来按武英的说法是内院没大事的,偏听到屋里动静老大,又有尖叫,分明是遇到刺客,他一惊,身体先大脑一步破门而入:“大胆刺客看……”说到此处,方才算是看见屋里情境。 随安跟褚翌齐齐看着卫甲,随安脑子都空了,直到褚翌低咳出声,她才反应过来,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她浑身湿透,骑在褚翌腰上,手还按着他的胸,这话说出来就是明晃晃的掩耳盗铃、此地无银,卫甲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匆匆丢下一句:“属下去领罚!”就转身跑了。 随安几乎在他跑的瞬间就明白眼下的处境,连忙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刚一动弹就被褚翌低笑着按了回去,翻身去扯她的衣裳,咳嗽着笑道:“既然已经误会了,如果不坐实了,我岂不是吃了大亏?” 随安刚要挣扎,就听他咬着她的耳朵继续道:“你尽管挣扎好了,我特别喜欢与你搏斗,反而你要是乖乖的顺从,我才没了兴致……” 随安脑子犯抽,结合往日经验,竟觉得他说的好似是实情,等他大笑着将她剥了,才反应过来,去踢他:“流氓,无耻!”却被他扯住脚又落在他怀里。 褚翌索性也去了衣裳,半抓半抱的将她弄回床上。 栗州一战,很是发泄了不少精力,但休养了这么久,褚翌早就恢复过来,这会儿精力充沛,又与她“小别胜新”,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随安只好拼命的从他嘴下找话:“我头发湿着,你的头发也淌水!” 气得褚翌咬她肩膀。 这蠢货有时候说话实在是太能降火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飞蛾 褚翌决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一点训。 他扯了单,一撕两半,胡乱擦了擦自己,然后就去压她。 随安哇哇大叫:“我还没擦!” “你当这是酒点菜呢!” 他略用力扭了她子往后,两个人如同两条鱼在一起。 帐子里响起她的尖叫:“痛!我不要!” 然后是他的闷哼:“闭嘴,再说话还晕你!” 之后她果然依言闭上嘴了,可体就是不配合,褚翌气急败坏,又无可发,恨的抠着她的肩膀生气:“信不信我……” 声音突然停了,因为她吻了上来。 她的吻轻柔,他却急躁又迫切,难得她主动一回,自然要好好抓住机会…… 随安说不清自己的心,明明她应该决绝的抽退步离开,毕竟这才是保全自己最好的一条道,可她的心却任的说不,对了褚翌的脸,对了他的急切,拒绝的话说不出来,反而心痛他的受挫,令她不受控制的,带着飞蛾扑火的倔迎了上去。 褚翌力充沛,年轻火旺,随安即便子不弱也不由的苦不堪言。 起她疼,他也疼,但褚翌受的伤多了,这点痛自然忍得,后来得了趣,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把随安拾掇的哀哀讨饶。 褚翌则将她从肩膀到腰,从腰到细,从细到玉足,总而言之,从头到脚,细细收拾,比起头一二次的急切,第三次往后就显出风化雨的能力,可惜,不管是疾风骤雨,还是温润细雨,随安都只有浑发烫,嗓子发干的份儿,褚翌给的那份儿温润愣是让她烧了起来。 他材高,手也修长,她的脚竟比不得他的手长,五只足趾,像五颗粉的珍珠,又像五只乖萌可爱的小兔子,褚翌恨不能捂住搂在怀里细细。 虽然他没多少实z经验,但前期也研究过,所以这个过程虽然略崎岖了些,倒也叫他心意足的很。无,到了寅时起来,仍旧生龙活虎。 随安却痛的不行,他一碰她就瑟瑟,褚翌犹豫了一下问道:“我找人来伺候你?” 屋子里头高跳的烛火照得她眼睛难受,随安拉了枕头盖在头上,急促的嘟囔:“不要!”深觉自己之前发了疯。 还有,这是褚翌的,她总不能躺到天亮。否则到时候被人看见可就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就是现在,她也不过是做着掩耳盗铃的事而已。 越想越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蠢事!一点都没有舒服! 她忍不住抓开枕头怒瞪了褚翌一眼。 正撞上他含笑看过来的目光。 她瞬间一滞,脑子胡乱想到:“他许是很舒服的。”心里就像在油面上涂了一层蜂蜜。 褚翌神清气的穿好裳,俯亲了亲她的唇角,手却不老实的又钻到被窝里去撩她,一面道:“我叫卫甲给你守门,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等我晚上回来……” “不要,我去书那边子睡去。”她拉开他的手,吃力的坐起来,就有东西往外涌,她一下子脸大红。 褚翌明白过来,笑声更为畅快得意,作势要去掀开被子:“我瞧瞧。” 被她嗔着骂了句“混蛋”都没有生气,反而咬着她的耳朵说:“宫里当值有够无聊,还不如与你在屋里好……真想……”余下的低喃尽皆淹没在吻中。 两个人依依不舍,直到外头传来武英的催促。 褚翌知道她谨慎胆小,也不硬要她非要背上通的名分,只说道:“的东西扔桶里头,我找两个口严实的婆子,以后叫她们伺候……,既然不想在这里睡,我送你过去书那边……”十分的体贴。 体贴的叫随安心生软弱,拉着他的手问:“你晚上在宫里留宿还是回家?我有事想跟你说。” 褚翌一笑:“自然是回来。” 随安这才点了点头,忍着体的不适收拾了自己,同他一起出了锦竹。 褚翌看了看书正,道:“你那边阴冷,不如睡这屋。我叫人守着,若是有人来了,叫你就好。” 那跟睡在锦竹又有什么分别?随安不想同他争执这些,推着他道:“你快进宫吧,晚了不好。” 褚翌见她脸发白,摇摇坠,伸手抱了抱她,低声道:“你放心吧,我自然会安排好。”在他,这一句承诺,便是对她终生的一个承诺。 随安心底动容,眼眶一酸,垂着头继续推他:“快走呀!” 等褚翌走了,却仍旧回了自己先头住的耳去睡。 褚翌言而有信,当真找了两个嘴严的婆子去收拾锦竹的正,趁着用早膳的功夫,他嘱咐了她们几句,许了一等管事的月例,要求她们守口如,这两个人一个姓严,一个姓方,都是行事木讷,只知道干活的,当即跪下谢了恩,又各自下了保证。褚翌略意,赏了找人的武英一豆子。能在他开口之后迅速的将人找来,还能找到他觉得意的,褚翌觉得武英比卫甲可靠,许了他道:“若是以后有机会,你可以跟我去军中。” 喜得武英合不拢嘴,连得了一豆子的喜都盖了过去。 伺候了这么多年,九老爷这么高兴还是头一次!这比什么都! 联想到近日九老爷的一些事,他高兴之余又喜滋滋的:“都是随安的好。” 说完见褚翌虽然没有说话,形容却又温和了三分,便知道九老爷这是对随安上了心,越发的小心谨慎了起来。 既是九老爷的意瞒着,他们自然要好好的瞒着,若是叫人察觉,那可就是他们当奴才的不是了。 褚翌进宫当值已经有十来日,宫里各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这日依旧是查看完了就回了值。 平常都是他与那些轮班下来的侍卫聊天说话,今儿他却不愿意,和躺在值的硬板翘着二郎发呆。 外头有喧哗声传来。 卫乙过来禀报:“三皇子的马鞭坏了,演武场离这边近,就发人来借一条。”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三皇子 金吾卫的指挥使是不进宫当差的,此时褚翌这个副指挥使便是金吾卫宫中的老大,三皇子毕竟是皇子,他能打发人来借马鞭,可褚翌若是也打发旁人去送马鞭,便有拿大的嫌疑,是以少不得要跑这一趟。 卫甲跟卫乙是褚翌的亲兵,能进金吾卫,也全是因了褚翌的缘故,是以这俩人都是褚翌嫡系中的嫡系,算得上是心腹爱将,只是卫甲因为昨夜莽撞撞破了将军的好事,自觉没脸,这才让卫乙来禀报。 褚翌听了卫乙的禀报,心里却也有想法。 这三皇子由贤妃教导,勉强也算当得一个贤字,只是皇子中他被太子压制,贤妃在后宫又被皇后跟刘贵妃压制,所以性子明面上看是温和大方,可叫褚翌说来,分明就是憋屈。 不过褚翌自忖,只要是皇子,见过了皇权高高在上,就没有不盯着那位子的。 三皇子借马鞭,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总要他走一趟才能晓得几分。 也得亏褚翌今日心情好,想了想起身,正了正衣冠对卫乙道:“取条好鞭子来,随我给三皇子送去。” 褚翌由老夫人教导,礼仪要是认真起来,还是挺看的过去的。 他此番与三皇子碰面,三皇子亦是礼仪周到,不仅问候了一直告病在家的褚太尉,还透露了好几桩消息。 这头一件事,便是皇上很为刘家跟太子的关系涨愁。褚翌便知道皇上是决计不肯为了太子就惩处了刘家,让刘贵妃没了依靠的。 这第二件事与第一件事有关,刘家的大奶奶林颂鸾很得皇后娘娘青眼,隐隐有被收为义女的架势,整日里头流连宫廷,太子,三皇子,四皇子都与其“邂逅”过! 褚翌毫不怀疑,就是对了皇子们,林姑娘也绝对存了挑剔之心。林姑娘心之大,绝对是放眼天下,展望未来的。 第三件事么,就是三皇子的愁事了。他“淡淡而忧伤”的说了几句:“听说褚将军在家时最惧怕功课?四弟有你做借口,倒是少被父皇问询,可就苦了小王,每每被父皇召去荣华宫……” 这一条绝对不能只当做表面上三皇子发愁学业来看待。褚翌跟三皇子告辞后,回了值房叫了卫甲跟卫乙过来,稍加交待,很快就打听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皇帝经常去刘贵妃宫里,从前他是不大在刘贵妃的荣华宫中召见几个皇子的,想也知道,是不想给无子的刘贵妃添堵,可近来,三皇子跟四皇子却频频被皇帝召见,且都是在荣华宫里与刘贵妃一起,这就很不妙了。其中,以三皇子被召见的次数居多,并且,他还独自得了皇上跟刘贵妃的赏赐,也是四皇子没有的了。 褚翌就琢磨刘贵妃的意思,不外是想扶持一个皇子上位。 皇上呢,绝对对刘贵妃是真爱,还得是冲昏头脑的那种。眼下皇上肯定没有废太子的心思,但他有哄刘贵妃开心的心思。 可听三皇子的话里话外,倒是觉得这种意外的“宠爱”有些吃不消了。 想到这里,褚翌嗤笑,虽说吃不消,可还得继续吃着,因为三皇子即便再吃不消,也绝对不会希望让给四皇子来吃。 三皇子这是既担心自己担了谄媚帝王宠妃的名声,又怕不去谄媚被旁人得了好处。 褚翌又使人打听四皇子,四皇子竟然对人说与褚翌是师兄弟! 褚翌自觉实在担不起这师兄弟的名头。 看来四皇子也不是全没有争权的意思。 当然,这种口头上的占便宜拉拢,褚翌完全不放在心上,别说不是师兄弟,就是亲兄弟,因为给了他一壶春日一醉,害他出了洋相,他照旧在承诺过的事上故意装作忘记,使得一心盼着媳妇的褚越至今为止还没有摸到媳妇的一根头发。 褚将军的心眼真不大。一般来说,有仇的话当场就报了。他还没与四皇子接触过,便先将怒火烧到林先生头上,勾了手指叫卫甲过来戴罪立功。 “……办不好,你就进宫当公公吧!瞧着你打听事儿倒是好使。” 卫甲一身冷汗,唯恐被割,连连点头应了:“属下一定将事情办得神不知鬼不觉,若是但有不妥,自己提头来见。”宁死不割,留个全尸也比当公公好。 褚翌冷笑:“别做梦了,你最好把事情办好了,否则就是死了也得阉割一回。” 卫甲满头冷汗自去办事不提。 说来也巧,褚翌上午见了三皇子,下午巡值就碰上了皇后正带着一干后宫女眷赏鱼。 将军家的丫头 第85节 这么冷的天,没花可赏,湖里也结了冰,确实只能隔着冰块看看鱼了。 林颂鸾的声音委婉又恭敬:“娘娘仁善!母仪天下之风度泽被万物,连小小的池鱼都心存怜悯,舍不得他们在冰下没有吃食……” 褚翌好险没有呕出来,不过跪拜之际,却也深深的“钦佩”,林颂鸾不可谓没有本事,有关她的八卦卫甲也打听出来,回去倒是可以跟随安那蠢笨的家伙说上一二,权作启发她了。 皇后娘娘免了褚翌的礼,复才对了林颂鸾笑道:“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不过是养的久了,生了些感情是真的。”又唤了褚翌到跟前:“前年见的时候还是小孩子,现在一下子成了大人了,能上阵杀敌也能守卫宫禁,不错,不错!” 这种带着高高在上的垂顾令褚翌心里暗暗唾弃,心道在皇后眼里,守卫宫禁是比上阵杀敌更重要一万倍的吧!皇后这等人,就该投生到边关,让她受受東蕃的扰边之苦,吓得她日夜不寐才好! 林颂鸾也在悄悄打量褚翌。 距离两人初见已经过去一年,这一年褚翌的变化更大,他身量更高,眉眼俱开,因在边关待过,眉眼间多了坚毅,却因天生殊丽,叫人不觉得刚硬,只觉得说不出的华贵好看……,尤其是穿了金吾卫的服饰,胸前绣了猛虎,从容之中带了一抹蓄势待发。 林颂鸾就忍不住拿他跟刘琦鹤比较。 这一比就有些后悔了,刘琦鹤完全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癞子,死了都有人不想让他进祖坟的那种。 因为这一点儿后悔,她便袅袅的走到褚翌跟前,稳稳的施礼道:“多日不见,褚师兄一向都好么?说起来,还未谢过当日在褚府里头,褚师兄对我的多方照顾。” 这话说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褚翌对林颂鸾多少情愫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自圆其说 林颂鸾与刘家早已撕破脸,刘家元气大伤,刘太夫人直接卧病在床,林颂鸾指挥了婆子将自己嫁妆拉回了林家,刘家人出了阻止,林颂鸾干脆就掐腰道:“我姨母的龙胎就是你们家弄没得,现在又想摆弄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怪不得刘贵妃生不出来,刘家人根子烂成这样,能有孩子才怪!”亲自上阵,掐腰泼妇骂街的架势。 刘家人本来只是三观不正,被林颂鸾一骂,直接成了三观炸裂。 林颂鸾大摇大摆的住回了娘家。 因为宫里有李贵嫔,林先生又成了四皇子的师傅,所以林家在上京中的地位不降反升,林颂鸾便在家中住了下来,有空就递了牌子进宫,今日便是皇后将她叫进来的。 林颂鸾的一番话顿时引来不少人的关注。 皇后也将目光落到他们二人身上。 褚翌连看也未看她一眼,只对皇后行礼:“禀娘娘,末将职责在身,还要继续巡守,先告退了。” 皇后身后的女眷们当中便有知情人传出嗤笑声。 林颂鸾脸色微红,到了皇后跟前却道:“褚师兄一向不爱念书,往日我念叨的多了些,他便烦了我,只是因着到底为了他好,便少不得要受些个不待见了。” 这般自圆其说,便是皇后也小小的钦佩了一下,当然,皇后的心计跟脸皮可都是被宫斗系统给加持过的,与林颂鸾对戏丝毫不见怯场,只见她含笑点头:“是了,你年纪大些,性子又沉稳,正该如此。” 林颂鸾闻言立即道:“家父家母也是如此教导臣女,臣女往日还觉得自己委屈,可进了宫,见了娘娘,方知何为天下妇人典范,娘娘国色芳华,德才兼备,我辈女眷仰慕。” 她如此说,后头的人倒不好再笑话她了,毕竟扯上皇后娘娘,大家都不愿意触霉头。 却说褚翌巡检完毕,不出半个时辰,卫甲也回来了。 卫甲没有立即去见褚翌,不过他脑袋一直在脖子上好好的待着,可见办的事应该还算妥当。 随安这头一直睡到中午,下午褚翌各处铺子的帐就送了进来。 因为需要她见收了账册签字,武英就在外头唤她。 随安应声出来,接了帐册,良久没听见武英说话,就抬头看他,武英却飞快的嘟囔一句:“我先走了。” 随安不知他这是为何,捧着账册进屋,想了想去照镜子。 镜子里头的人眉间散开,额头光洁,眸子含水,她心里一惊,啪得一下就将镜子扣在了桌上。 没什么心思的囫囵吞了几口午饭,接下来算账对账,一点点的盘算着,也将自己那些心思都慢慢压了下来,如此过了一下午。 天擦黑褚翌一脸怒气的回来了。 卫甲跟卫乙也跟了进来。 随安是看着俩人尚算亲切,但他们却不敢看她觉得亲切。 总算卫甲没有蠢到家,知道这个长得像随安的就是那个随安,没有什么双生妹妹之类…… 卫甲跟卫乙两个人在松了一口菊花的同时,又觉得深深的遗憾,八卦么,自然是百转千回才更有韵味,将军正正经经的同小娘子勾搭,那就没什么谈头了。 因为褚翌在书房小院这边盘桓的多,所以屋里也烧了地龙,一应物什俱全,随安上了茶,便悄悄溜出来,想找了卫甲打听打听,褚翌的怒气到底从何而生。 林颂鸾在宫里说那番话时,褚翌已经走了,但他回值房不久,卫乙就过来告诉了他。 褚翌就是因此而生气,连林先生坐的马车坏了,摔断了胳膊都没叫他多高兴一分。 “在外头鬼鬼祟祟的作什么?!”屋里褚翌怒喝。 随安撇撇嘴,卫甲只嘴动,连眼神都没分她一个,也不知褚翌隔着门怎么看出他们鬼鬼祟祟来。 她一扭身往屋里走,里头衣裳摩擦肌肤,顿时一通痒痛,这都是他做的好事! 她也不高兴了,这个褚翌,在外头吃了气,倒回来冲她撒气! 进了屋也不说话,沉着脸又掌了四五盏灯,屋里亮堂了数倍。 到底还是她先开口,深吸一口气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人家惯爱往自己脸上贴金,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来,你又何苦跟她置气。” 褚翌昂头:“谁生气了?!哼!” 随安快步走过去:“别动!”双手捧了他的脸,仔细的瞧着。 褚翌皱眉:“怎么了?”老子脸上有虫子吗? 随安严肃的点了点头:“鼻毛有点长,该剪剪了……” 褚翌还以为怎么了,闻言有点懵,不过也只懵了一刹那,他扬手作势要打,她飞快的往后一仰,眼看着要摔成肉酱,被他的腿一勾又扑回他的怀里。 也不过瞬间,两个人又紧紧的贴在一处。 褚翌勾了勾唇,“想投怀送抱就投怀送抱,还跟我来欲拒还迎这一套。” 嘴巴依旧毒舌,好歹脸上松动了。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啊?”随安一呆,接着想起自己早上说的话,心里却暗道不妙。 她本是想完成徐妈妈的交待,问一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可他现在心情不佳,自己若是问了,被他以为是着意邀宠也还罢了,就怕他说出什么更难听的来…… 越想越悔,自己昨夜一定是疯了,不,色鬼上身了! 虽然他折腾了一夜,可她没觉得多么舒服,骨头痛,肉痛倒是从头到脚的体会了许多遍。 “莫不是你诳我回来故意说有事找我吧?”他见她半晌不做声,故意做出嫌弃的样儿来斜睨她,手却正相反,伸进她的小袄里,摩挲着掌下细腰,心里觉得这女子娇小也有娇小的好处,腰肢细的仿佛一手就能掐过来…… 随安脸上染红,用手背贴了腮帮子不言语。 褚翌这才认真打量起她的脸色,这一看是越看越满意,只觉怀中人满目潋滟,不胜娇羞,他情不自禁的心中一荡,那被林颂鸾挑起的怒火一下子就换了颜色,大手顺着她的腰线往上…… 随安只觉身上几处纷纷叫痛,连忙缩了身子往他怀里钻,嘴里讨饶道:“我还痛。” 褚翌昨夜才算是吃饱,只吃一次怎么够味,到底让他捏住三寸,慢慢揉搓。 好在他还晓得这帷薄之中,女子们都是需要被哄着的。若是一味的要强,那头抵死不从,弄得自己跟个莽汉似得,也得趣不多。 便轻声道:“哪里痛,叫我看看。”声音倒是温柔,可动作丝毫不见打折,随安身上的对襟小袄怎么经他这番拉扯,很快就散开,露出里头的一方美景。 褚翌见那桃花瓣儿似染了血,心里情知她刚才的叫痛不是造假,可他这里也痛的很,更何况他能体贴她,说到底也是为了自己,可不是宠坏了叫她跟自己打擂台的,当下便委屈道:“那我怎么办?” 随安心里一噎,沉默片刻开口:“我总算知道男子为何要三妻四妾了,因为一个人实在吃不消啊!” 她自忖自己说的这番话既体贴了世情,又婉转的表达了自己的“羸弱”,是十分贤淑的。 可褚翌现在精虫烧脑,听见她说吃,顿时道:“你何时替我吃过?!”说完更是大喜:“要不你替我吃一回吧!” 随安立时萎了。 褚翌大笑,胸腔震动不止。 门外的卫甲擦了擦冷汗,心道他听了林颂鸾说的那些话都有些受不了,还以为将军这怒火不定要烧几日呢,没想到才到家儿不过一盅茶的时间就解了气,可见随安的威力巨大——以后还要远着她些才好,免得一不留神被将军给咔嚓了。 第一百七十章 恩爱 随安也是胡思乱想,一面惦记了徐妈妈的问话,一面又觉得褚翌可恨,一点都不肯让步,恨不能拿了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一下将他扇出十万八千里才好。 褚翌哪里管的她想什么,只搂住她,缠缠的亲上去,嘴里道:“乖些,让我亲亲……就一次好了……” 随安挣扎无果,只得随他去了,心道都是男人在床上食髓知味之后最好说话,不如自己也试一试。 卫甲跟卫乙站在门外,很快就听到屋里动静,两个人这下连对视都不敢了,虽说跟了将军以来他们过上以前不曾过的好日子,也曾偷偷地出去开了荤腥,可到底儿不如将军这般有人知冷知热看见叫人羡慕哩。 两个人面红耳赤,想的是何时娶个婆娘放在炕上…… 严婆子跟方婆子刚得了差事,万事都不肯懈怠,听了说褚翌去了书房院子,便知他这是去找那位随安姑娘,两个人也不敢耽误,急匆匆的从锦竹院就过来,上前先打发卫甲卫乙:“两位军爷还不曾用饭,且先去茶房歇息,酒菜片刻就到。” 卫甲犹豫的看了一下房门,严婆子知道他所想连忙道:“茶房就在那边,一眼尽可看见,这里有我们俩伺候也尽够了。” 卫甲还不敢,低声喊了句:“将军?” 屋里动静一停,旋即响起褚翌略变了调的声音:“退下。” 卫甲连忙跟卫乙去了茶房。 卫乙擦擦冷汗:“刚才你喊将军,可把我吓了一跳。” 卫甲:“怎么?你没听到将军笑?他要是发怒我也不敢说话啊。” 卫乙:“我是怕他说‘进来’。” 卫乙说完就看着卫甲,然后双双打了个寒颤,卫甲抖了抖竖起来的汗毛道:“应该不会,我看将军对随安喜欢的紧,怎么可能叫我们进去?” 卫乙白了他一眼:“你想的挺美,将军的精力无穷,你我又不是不知,我可没以为将军叫我们进去是叫我们对那谁做啥,我这不是怕将军对我们俩……那个么!” 卫甲刚含了一口茶,噗得就出来了:“你能不能想点好的,将军要是对我们有意思,早就有了,我看你是自作多情!” 卫乙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这两人在这里胡乱嘀咕,不是不怕人听到,而是因为他们俩都是耳聪目明的,晓得没人听到才敢这样开将军的顽笑。 就像严婆子说的,不一会儿就有人提了食盒过来,三荤三素,又有馒头一筐,尽够吃的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夜空中繁星点点,看得出明日又是一个好天。 正屋里头却是一阵接一阵的疾风骤雨,女子的痛闷呻吟,男子的喘息起伏,交缠穿咂,褚翌也当真信守承诺,只说了一次,便要将这一次做的比昨夜那五六次还要绵长醇厚。 将军家的丫头 第86节 随安面红身颤浑身发软躺在褚翌身下,只觉自己如那抛上岸的鱼,浑身的力气都泄了。 褚翌却越战越勇,似乎精力被源源不断的补充了,精壮的腰身上汗珠密布,几番强入强出,如骤雨急打芭蕉。 而那芭蕉叶早就不堪负重,跌落在地上,几乎被捅成了筛子,又如那逃兵,丢盔弃甲,跪地求饶。 褚小将军自打回京,时时觉得上京的空气令人烦闷聒噪,现在好了,终于找出一件能跟上阵杀敌媲美的事情来做,自然要做出将军才有的水准,做出少年人才有的花样,做出一个将军的威猛不屈来! 及至云散雨歇,已经入了深夜,娇花委顿成了雪白的鱼肉泥,将军的倒空了行囊,囊中积攒的精血都恨不能化作鱼苗,待日后长出数不尽的鱼儿来。 这番活计也是累人,褚翌饥肠辘辘,严婆子在外头问了话,立即叫热水进去,方婆子则带了人热膳食。 这次的热汤好歹没有全洒出来。 褚翌提着随安进去,见她脸上泪痕俨然,显是支撑不住,嘴唇微勾,到底将到了嘴边的笑意压下,心里软道:“我抱了你洗。” 这一番洗下来,又是里里外外的,可怜娇花,眼又被热汤熏出无数泪来,身体抽搐颤抖没法自控,只有牙齿还存了些力气,正好靠在他下巴上发狠的啃咬。 可惜她那点儿力气,连叫褚翌说“轻一些”的话都不好意思开口,任凭她咬来咬去,只将两个洗干净,又大步从浴桶里头迈出来,姿势比随安昨日不知帅出几条银河去。 房里的被褥已经重新换过,捂上了汤婆子,屋里先前的气味散尽,微冷的空气叫褚翌微微皱眉,然后走到床边,将随安塞进被窝里头。 严婆子提了食盒,方婆子搬桌子,两个人悄无声的摆好饭菜,又悄无声的退了下去。 褚翌深觉满意。 看了看桌上,自盛了一碗鸡汤,端着到床边,如同喂幼猫似得,托了她的头喂食。 喂了大半碗鸡汤,见她眼底倦容明显,褚翌便道:“你先歇着,我吃了饭再来陪你。” 随安其实昏昏沉沉,早就想依从身边的期颐入睡,可她还想着试一试现在的褚翌究竟好不好说话,便强忍着困意道:“我真有事跟你说呢,你先吃饭吧。” 话虽这么说,等褚翌坐下吃饭时候,她还是趴在枕头上睡着了,直到褚翌身子微凉的掀开被子进来才算是清醒了。 而褚翌,到现在也不见一点疲惫,精神奕奕,笑着将她揽在怀里道:“到底什么事叫你这般记挂?” 随安想了想,略犹豫的说道:“想朝你打听点儿事,我这也是受人所托。”其实是破罐子破摔。 “说吧。”他不甚在意,伸手摸索着她的肩头。 “你跟老夫人说过要娶个自己喜欢的,我受徐妈妈所托要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到底还是扛出徐妈妈的大旗,不过她觉得自己也够敬业了,身心难受,还要问这种话。 “难怪呢……”褚翌笑,不过并未说难怪什么,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倒是个贤惠儿的。” 随安抖了抖:“我不想贤惠,可我也得有那本钱才行啊。” 褚翌以为她说的是体力,不禁得意,笑着道:“我喜欢你这样儿的。” 随安点头表示了解。 褚翌眉头一挑:“你倒是说说,你是个什么样儿?又要怎么回徐妈妈的话。” “左右不过知书识礼,温柔大度,不过我觉得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应该是心里顶顶的稀罕你才行……” 褚翌听了将头埋在她肩上呵呵笑了一阵,心里柔软,很认真的搂了她道:“你好好儿的,这一日两日的,我能宠着你,不叫人知道,可瞒住一时,却瞒不住一世。叫外人知道我要了你,你却没名没分,这又有什么好的?撇开我不说,大家看你,也不是个正经儿事……总是开了脸放在身边方能叫人放心。”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吵架 褚翌本是说的掏心窝的知心话,换做其他世家子弟,这就是宠妾的节奏了。可随安听了却翻身从他怀里漏了下去,趴到枕头上不肯搭腔。 这就是不领情的意思了。 褚翌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只是身体太过舒坦了,那往日应该顿时倾勃而出的怒气也跟着降低了水准,他挪了一下身子,俯身过去将她重新搂住。 随安顺从的靠在他的肩上。 她从来也知道,跟身边这个人硬碰硬是行不通的,若是她舍了身子还依旧表示对妾室的不屑之心,结果只会是他暴怒,她也没了活路,死都死的不体面。 可是随着褚翌议亲的事情被褚家提上日程,她也知道是该到了自己做出决断的时候。 若他对她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点心思,她厚着脸皮在褚家打工也无所谓,可事情的发展总是超出预料,他偶尔为之的示好,像晨露一样浸润了她的心防,令她尝到了清甜的滋味,接下来的事便做的有些孤注一掷了。 可惜她掷出去的并不能换回一份天长地久。 人生无非六个字,不要怕,不要悔,她既然做了,自然是晓得后果。 褚翌见她顺从,以为她刚才是抹不开脸子,心里就放松了,刚要入睡,却突然察觉自己肩窝那里一片湿漉。 他这才知道她心里还在计较他那番安排,不悦又涌上了心头,却耐着性子道:“好了,你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也没人敢为难你。” 他让步的同时,也做出了承诺。 在他,这就是他最大的体贴了。 可随安只想打他一顿。 她还没有迷恋他,迷恋到舍弃脸面,不要自尊的地步。 咬了一下舌尖,眼中的泪流的更汹涌了,洇湿了他的中衣。 褚翌将她扶起来,无奈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哭?”见她眼睛都哭肿了,心里一痛,低低的喝道:“往日觉得你是个明白的,怎么越大越糊涂了?” 随安趁机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呜呜的哭了起来。 褚翌抚着她的脊背,等她哭的歇气,才问:“你说吧,我能满足的尽力满足你。”哪怕现在让老子不成亲就先抬你当姨娘呢,老子顶着挨顿揍也会办妥的。 他这点温柔,叫她心里愧疚多了两重,哽咽着开口:“我一想到……你对我做的事……,再对了旁的女人做,我就心里痛的没法活……” 褚翌张着嘴,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生气?这蠢货明明之前还说男人应该三妻四妾,这会儿就妒忌起那些没影的妻妾来了,变得也忒快了吧? 她这样心痛,说明心里在乎他,他是应该高兴。 可没法活,这该怎么接?叫他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这话他敢应,她敢说么? 褚翌这会儿有点悔自己刚才一鼓作气都交待给她了,还不如当时稍微按捺,保存体力待后续,不是有人说过:女人哭哭啼啼,都是男人在床上没喂饱么。 她有这胡思乱想的时间,倒是有那伺候他的体力也好啊。 明明他没怎么动弹,她先成了水,每每逼着他快快完工,跟给她上刑似得。 随安也深谙一鼓作气的精髓,是以虽然他的轻拍十分的想让她顺从入眠,她还是睁着一双红通通的杏眼跟他说道:“你把我送走吧,送到乡下,我看不到,那伤心就少些,你若是想我了,就去看看我,我也能骗骗自己,说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她自忖这话说的委屈求全,褚翌若是想坐享齐人之福,这便是最好的一条路子,谁知褚翌听了却一巴掌呼到她的臀上,然后恼怒道:“你想的美!不睡就还来一次!”老子拼着将自己榨干,把你做睡了,你就知道乖了! 眼瞅着不成,随安也怒了,她窜出来想找他理论,结果没估计好角度,牙齿磕碰在他下巴上,他还没吱声,她痛了捂着嘴眼泪哗哗哗,说实在的,这泪流的比刚才那两顿哭真心实意多了。 褚翌伸手摸了摸下巴,没血,但凹进去一块,亏得他皮厚,这要是两个人反过来,她就该破相了。 其实受点伤他不怕,可明儿还得进宫当那破差事,面上有伤,怎么跟同僚交待啊?! 没有流血就好说多了。 “我看看你的牙,把手拿开。”他拍开她的手,去晃动她的牙齿。 随安嗷嗷的乱叫,呜咽着道:“别摇了,再摇就掉了!” 屋外头卫甲跟卫乙值夜,卫甲对卫乙竖起大拇指:“将军的精力真是这个!不服不行!” 卫乙头上顶着一个大写的“服”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分了上下夜,然后分道扬镳。 屋里随安眼瞅着自己的辛苦筹划就要无疾而终,眼泪淌的更欢快了,却不敢大闹,只哭道:“我的乳牙都换了一遍了,呜呜,这要是掉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褚翌实在忍不住,扭了身子朝向床外,闷声笑了起来。 随安趁机扑到他怀里大哭,哼道:“你就允了我吧,我想了好久了!” 温香软玉满怀,褚翌的意志就是铁铸的,这会儿也略松动了些,拍着她的肩头说:“你就笃定我会娶一个妒妇是不是?就不兴我找个贤惠大度的?你看我母亲,不是父亲要纳妾就纳妾,要找通房就找通房?”再说他那亲事连个影都没有呢。 随安心道,叫我嫁个能当爷爷的男人,我还恨不能他去找旁人呢,只搂着他的腰身一个劲的揉搓:“我不管,反正叫我想想你同旁的女人一处,我就心痛的喘不过气来了,到时候要是真做出什么事,后悔也无济于事!” 她虽没有明说,但那话外的意思褚翌却明白了,当下心里略添得意。母亲对了父亲,肯定不是多么情深义重。父亲去姨娘通房那里,母亲跟没事人一样。可随安那种送乡下别居的想法也着实出人意料,不说旁的,他要见她,难不成还要大老远的跑出去?两个人那样跟偷情有什么区别? 随安倒是有心添一句:“你不许我走,我就偷跑。”但心里又怕这话惹起褚翌更大的怒火,只好用了温和的法子跟他撒娇:“爷,将军,大人,好弟弟,你就允了我吧!” 褚翌瞪她:“你喊我什么?我看你欠收拾是真的!” 弟弟?他哪里比她小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生气 这一夜两个人算是不欢而散。 随安也不肯陪睡了,穿了衣裳抱了汤婆子就跑回自己住处。 褚翌恨的无法,深觉自己这是惯得她无法无天,所幸已经饱餐一顿,撑个两三日应是无妨,便也下定决心要冷冷她。 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就要蹬鼻子上脸坐他头上屙屎了! 可是他这种想法没坚持多久。 屋里少了一个人,感觉温度都跟着下降了一半儿似得。 褚翌的智商也回笼了不少,他虽然没领教过“精分”这个词儿,但他的神经却是有点那方面的发展。 一方面,他觉得随安这是太在乎他了,所以才担惊受怕。这也应该能够理解,她都哭了。而且,小娘子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交了出来,他也确实觉得身心舒畅,这样说来他是应该更体贴一些。 另一方面,他觉得随安的想法怎么琢磨都透着别扭。别人家的通房姨娘丫头之类的,不是应该想着整日的霸占着男人,力求在宠妾的康庄大道上纵横驰骋么?怎么在随安这里,她爱他的表现就是自己跑乡下去?这种思路怎么这么诡异? 但要说随安不喜欢他?褚翌先将这种想法摁死了。 褚翌发现女人的世界比朝堂里头的勾心斗角还要繁杂。 然后得出结论:其实还是战场好,看不顺眼?生气?杀就可以了。 可屋子里头越来越冷,他气得用脚哐哐砸床。 随安那头听见了,不过她的负担小,用力卷了卷被角,很快就睡过去了。 因为睡的熟,所以没听到褚翌高声喊着叫梅香过来。 梅香来了,谁料芸香也跟了过来,芸香是自己主动要来的,话说的好听:“九老爷要是发火,两个人也能分担分担。” 梅香就不大愿意:“九老爷主动叫我,你也跟着不大好吧。” 即使她这样说,芸香也不愿意错过这次机会:“我就过去看看,就当我陪你过去,九老爷要是留下你,我就再回来呗……” 将军家的丫头 第87节 她都这样说了,梅香也无话可说,再说多了,两个人可就撕破脸了。现在九老爷叫她发生什么事还不知道,为了个未知的(百分之九十看起来是不好的)结果去得罪人太划不来。 结果两个人就一起去了书房小院。 褚翌叫“梅香”只是为了气随安,想看她到底多爱他,会不会拿刀冲进来之类…… 但当严婆子过来小心道:“梅香姑娘跟芸香姑娘过来了。”褚翌就先想拿刀了,这俩女人把他当成什么了?见面分一杯羹的肉羹么? 严婆子禀报完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她虽然是过来人,但年纪大了,年轻时候那种火热的心思都淡了,现在看着褚翌跟丫头们闹,感官波动甚至还不如给她一两银子来的大。 严婆子在门口站了一刻钟,褚翌就烦了一刻钟——随安那头没动静,当然也说不定她正趴墙上听他动静呢,可他想来想去,觉得依照她的性子,很有可能已经入睡了。 这种想法让他心痛! 她倒好,折磨的他睡不着,自己跑回屋里睡了。 “让她们都走!”褚翌发火! 梅香这下真的想死一死了。 她转身捂着脸大哭着跑了出去。 严婆子跟方婆子对视一眼,一个去劝芸香:“九老爷心情不好,也没打骂梅香姑娘,梅香姑娘这样跑了,可不是做奴婢的样子,芸香姑娘还应该去劝一劝她才好全了你们的姊妹情谊。” 另一个快步跑出院子,没等梅香哭了两声就先拉住她安抚:“九老爷只叫了姑娘一个……现在来了两个,九老爷有什么事也不好做了,反而羞恼了……,姑娘快别哭了,免得在芸香姑娘面前失了体面……” 这两个人都是经事的人,没有那些三姑六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一打一压的,梅香跟芸香都老实了。 褚翌仍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是很有心给随安一个下马威,但这用来做下马威的对象实在不好找,换言之,他对了梅香芸香,下不去嘴。 褚翌这会儿觉得自己是有点挑剔的。 可关键是随安在他眼里,他也没觉出她多么好来啊?! 身体明明疲惫至极,可他偏难以入睡,干脆起来,直接穿了中衣就去了随安睡的耳房,夜风冰凉刺骨,他还有心在想,不如将耳房通往正房的门通开,这样夜里也不用吹冷风了。 随安挨着枕头就陷入深度睡眠,梦中感觉一个冰凉的身体靠近自己,噘了噘嘴,闻着像是褚翌的味道,便委委屈屈的翻了身主动靠进他怀里…… 被窝暖和,美人软和,褚翌便将先前的闷气挪开,闭上眼也很快的睡着了。 严婆子听了屋里没有动静,方与方婆子笑笑,两个人也跟着歇了去。 这次不到寅时随安就醒了,褚翌临睡前觉得她表现尚好,便很大方的含着她的唇缠绵了一番,将她弄得口干舌燥,肚子里越发的觉得饥饿。 忍下困意,伺候他穿了衣裳,武英带了人上了早饭,等闲杂人等退下,他便拉了她:“坐下一同吃些。” 此时天还不明,屋里掌了灯,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润。 褚翌见她垂首握着竹筷,微微露出纤细白嫩的脖颈,顺着脖颈往上,是肉呼呼的耳垂,仿佛比脸还要白一分的耳朵,这也是他十分喜欢咬来咬去的一个地方。 褚翌总算确认,这几番云雨叫她褪去了青涩,整个人显出一种又软又暖的妩媚,竟是叫人看了就想收入怀里,藏在衣底,好好的揉搓几番才好。 只是模样虽然有了变化,心智却仿佛还是从前一般,想出一出是一出。 他目光灼灼,随安再蛋定也有些食不下咽,就放了筷子。 褚翌反倒觉得这样有人陪着吃顿饭也挺好的,就道:“冬日无事,你等我走了,再回去歇了就是。” 随安趁机道:“那要是徐妈妈来问我话,我可照你说的回了啊。” 褚翌点头,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你这醋吃的!你放心好了,以后的主母定然是个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温柔贤淑的人,我不会叫她亏待了你去。” 随安在心里噘嘴,美的你,人家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温柔贤淑,说不定是人家看不上你呢! 颠鸾倒凤这事没叫这一对男女冲昏头脑。男的冷静,女的更冷静,两个人简直就是一个赛一个的冷静。 第一百七十三章 苗头 褚翌走的时候却吩咐严婆子找人将耳房跟正房的那堵墙通开:“也不用安门,就挂一道帘子好了。帘子前头放一座屏风。” 今日进宫当值,卯时本是上朝的时候,不料大臣们很快的就散了。 褚翌在外头巡视的时候知道这个消息,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就吩咐卫甲去悄悄打听,他先回值房。 没想到平郡王竟然在值房等他。 对于自家七哥的这位岳父,褚翌还是很钦佩的,年轻时候也是有勇有谋的一儒将。 按子侄礼给平郡王见了礼,平郡王就笑道:“知道你过来当值,一直想来看看,今儿正好得空就过来了。” 平郡王深谙皇室贵胄之间说话技巧,是绝对不会说什么“我晓得皇帝为何不早朝过来找你分享分享”之类的大白话的。 褚翌则想着褚钰的抑郁寡欢,面上对平郡王更恭敬了两分。褚钰若是个怂包,就算德荣郡主喜欢,平郡王也绝对不会允婚,可优秀如褚钰,在郡主无子的事上,也只敢找自己这个亲兄弟喝喝闷酒…… 接过褚翌亲自递过来的茶,平郡王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口,而后道:“许久不曾见你父亲了,他身子可还好?” “父亲尚好,就是天气骤冷,有些不爱动弹,在家里逗弄几只画眉。”褚翌答道。 “有个爱好也挺好,还有一等人,偏喜欢参禅悟道的……”他笑着摇了摇头。 褚翌想起李家送到太子身边的那个道士,眼眸一沉,不动声色的道:“道家修今生,佛家讲来世,总归是有道理的。” 平郡王呵呵的笑:“你说的是,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也知道这个,不错,不错。” 等平郡王走了,褚翌眼睛盯着桌上他只喝了一口的茶水良久没有动。 下晌午的时候就传来消息,浑源宫里头住了个道士,陛下没有早朝,很显然的跟这个道士有关。 褚翌深为不耻,再次觉得皇帝是老糊涂了。 而太子,糊涂虫生的糊涂蛋,也好不了哪里去。 褚翌一想到太子,怠工的情绪就急剧上升。 他这会儿倒是盼着李玄印的二儿子李程樟赶紧的反一反,也好叫皇帝跟太子清醒清醒。 可惜李程樟因为朝廷才打了胜仗士气正旺,府里又有其他兄弟与他争权夺利,所以很有些内忧外患,光顾着保全自己现有的权利就不容易了,怕是一旦自立为王,就要受内外夹击死无葬身之地喽。 年根底下,林先生翻了车,叫林家好一通忙乱。 林太太一面叫人去找大夫,一面叫人去宫门处守着,等林颂鸾一出来就回了林家。 等林颂鸾忙完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她站在廊下的灯影里,望着浓稠的仿佛要吞人的夜,心思跑到了今日宫中一幕。 没想到许久不见,褚翌已经远远地走在了她们的前头,从前,她只觉得他除了家事跟长相,其他一无是处,就是那家事,一个武将家,也没什么可羡慕的,可现在看来,还是她小瞧了人家。 李嫔进宫,抛弃了褚家,她虽然羡慕嫉妒,可作为李嫔的家人,她那时候在面对褚家的时候,心里是痛快的,是骄傲的。 可没想到,褚太尉根本对失去小李氏无动于衷,褚家更是无人议论,仿佛小李氏进宫跟褚家完全无关。而褚翌之后在東蕃侵扰之际更是率然从军,不晓得该说他天纵奇才,还是运气好,反正他现在是大梁炙手可热的武官,是最年轻的小将军。 想起他在宫中对自己的不屑一顾,林颂鸾的呼吸一顿,足过了一刻钟才将那种糟糕透顶的情绪碾碎,而后重新为自己的未来谋划。 想到失了龙胎的李贵嫔,她不禁轻嘲一笑。姨母自诩聪明,到底有眼无珠,错看了刘家,更害了她头一段姻缘,她令她失了孩子,算是对自己的补偿,只是以后这情分还是淡下来的好。 太子羽翼已成,又有皇后全力扶持,当初李嫔投靠刘贵妃才是真正的火中取栗,为人作嫁。 而她,现在要做的,便是让皇后看到自己的价值,成为皇后的有力臂膀,这样她才能彻底摆脱之前婚姻的阴影,重新站在上京勋贵高门世家的面前。 第二日,她便递了牌子求见皇后。 日子很快就到了年底。 除夕宫宴,皇后便趁机向皇上进言:“陛下宠信刘家,妾身自不会说什么,可陛下也是天下万民的君父,您也要考虑考虑那林姑娘今年才堪堪十五,正是花信年华,就让她从此青灯古佛,是不是太残忍了些?何况此事刘家确实有错在先……” 皇帝被那道士一通点拨,已经有些了然生命繁衍循环往前的意义,对太子的父爱也增加了不少,自然对刘家就保留了许多往日里忽略的意见。此时又听皇后温声细语的娓娓道来,便点头道:“皇后是国母,此时有你做主,贵妃也不会说什么的,是吧?”还歪头问了一下面容忧郁的刘贵妃。 刘贵妃已经多日不见皇帝,正是因为皇上被那道士缠住,现在好不容易盼来皇帝的问话,正要答话,皇后娘娘开口道:“谢陛下隆恩,臣妾思量着宫里子嗣不盛,这些年好歹有太子跟几位小皇子承欢膝下,可竟是无一个公主降临,林家姑娘是李贵嫔的外甥女,可喜性子稳重,臣妾也喜欢的不行,竟是一日都不想离了她一般,加之宫中并无公主皇女,陛下如若允准,臣妾想收她做个义女……” 刘贵妃的脸色白了白,时至今日,她才明白皇上的宠爱犹如晨雾,说散也散的快,眼神也便更加忧郁了下来。 皇上琢磨,如若收了义女,岂不是打脸刘贵妃,看了一眼刘贵妃,觉得她比往日更加的娇儒软弱,便道:“你喜欢就让李贵嫔接她进来陪伴就好,何必非要收为义女,到底新寡,没得坏了皇后的名声。” 皇后要是收个寡妇当义女,这事确实够许多人八卦上一阵子。 皇后继续笑道:“还是陛下思虑的周到,只是臣妾确实看她可怜,不如给她指一门亲事?” 皇帝想着刚才已经驳了皇后一次,若是再反对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便道:“也好。” 皇后对林颂鸾的这番看重并非是因为林颂鸾先前爆出刘家丑事,而是因为皇后发现了她更深的价值。 经历東蕃一事,皇后也承认,治国之道,须有文臣,更少不了武将,褚家便成了皇后跟太子拉拢的首要目标。 只是褚太尉并不接招,褚家族中其他人在朝中为官的官职也不高,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三品的金吾卫副指挥使褚翌,皇后便打算先拿下他再说。 林颂鸾是个寡妇,说实在的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眼下皇后这边也的确没有其他适龄婚配的小娘子了。 何况,皇后赐婚,既是拉拢,更是震慑,她要向褚家传递一种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态度。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过年 上层勾心斗角,底层风平浪静。 自从上次说离开未果,随安也没再继续提起,褚翌见她老实,过年不仅赏了她二百两银子,还允了她三天假,让她初三回来当差。 随安便同褚秋水一道儿包饺子。 他们认识的近邻也无非是房东老两口跟宋震云,房东老两口互相为伴,并不孤单,可宋震云是一个人,老婆没了,又没有子女,孤孤单单的。 随安就道:“爹,要不你把宋叔叫来,让他与我们一起过年吧?” 褚秋水正努力的包饺子,闻言道:“不用,你要是不回来,我叫他过来,你回来了,就用不着他了。” 随安:…… “爹,你这么耿直,会没有朋友的……” “爹有你就够了。”褚秋水笑的心满意足,闺女越长越能干,越长越好看,真是一个顶外头的一百个。 随安只好努力擀面皮,很快就弄的案板上满了,可褚秋水的速度一直快不起来,她催促:“爹你快点儿,动作怎么这么慢!” 褚秋水放下面皮,也不脱围裙,跑到宋家大叫:“小宋,过来帮我包饺子!” 宋震云也和面呢,直接拿了自家的东西一块搬了过来。 将军家的丫头 第88节 他速度很快,随安渐渐供应不上。 褚秋水见闺女流汗,心疼了,叫宋震云去擀面皮,“闺女,咱俩一起包。” 然后父女俩一起被宋震云完虐,心塞的不是一星半点。 以前在乡下,年夜饭就是一顿饺子,来了上京才知道,原来年夜饭也要做一大桌子菜,当然,饺子也是必不可少的。 炸茄盒,炸藕合,肉丸子,鸡鸭鱼,卤猪肉,随安各挑了一半叫褚秋水给宋震云,让他拿回去祭祀天地,然后三个人在褚秋水这里吃年夜饭。 外头鞭炮声渐次响起,没有停歇的时候,随安在屋里泡了茶,褚秋水跟宋震云都穿戴一新,出去去看烟花。 她笑眯眯的,只愿意这样的岁月静好能永远如今日一般的继续下去。 辞旧迎新,又是一年新春。 初一拜年,褚秋水在上水乡都没亲戚,在上京就更没有了,这拜年也只是给房东夫妇拜一个,给宋震云拜一个。 随安是姑娘家,连拜年都省下了,父女俩吃过了早饭在屋里守着炭盆烤红薯跟栗子。 褚秋水被宋震云带出去见识了许多事,心境比之从前要开阔了许多,也问随安:“你不出去走走?看有喜欢的东西买一点,对了,你今年十月初八就应该及笄了吧?” 随安剥栗子的手一顿,沉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扭过头去幽幽的道:“我去年就满十五了。” 褚秋水:“……” 虽然褚秋水记错了她的年纪,但随安也没怎么生气,毕竟褚秋水的不靠谱她是早就领教过了,相处的时候也习惯了。 反倒是褚秋水脸一下子红了,很不好意思,手里的栗子皮没剥干净就忘嘴里放,结果一下子呛住,大声咳嗽了起来。 随安慌忙站起来替他捶背:“怎么不小心些啊?” 手一接触褚秋水的背,一下子顿住了。 褚秋水背上没几两肉。 她缓缓的收了手,转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认真的打量他的脸色。 来上京之后的日子还算是好的,这几个月心神舒畅,看着要比没来上京之前好看了许多。但褚秋水底子薄,早先失了调养,吃的多了还会脾胃不合,所以一直没胖起来,只能说脸色比之前好看了许多。 他本来年纪就不大,加上心性单纯,所以容貌看上去就像二十刚出头的样子。 随安心中一动,先前只想着自己不嫁人,父女俩相依为命,却没有正经的想过,褚秋水想不想再娶…… 或许他更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也不一定,“爹?”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褚秋水哇的哭了出来。 “您这是怎么了,过年不流眼泪啊,不吉利。”她连忙安慰。 “呜呜,都是爹没用,随安你千万别丢下我啊!” 褚秋水眼泪说来就来,慌的随安心里一痛,连忙扶住他的肩膀大声道:“你都想些什么啊?!我丢了谁也不能丢了自己亲爹啊。” 褚秋水“刹泪”,抬起头来认真的瞅着她:“真的啊?” 随安重重的点头:“那是,你可是我亲爹!” 褚秋水破涕为笑:“是,你是我亲闺女!” 随安擦了擦额头冷汗,不敢再试探,直接问:“爹,您年纪也不大,想不想再娶个妻子?” 褚秋水如惊弓之鸟,连连摇头:“不要了,还是不要祸害人家了。” 说他耿直,他不仅对外人耿直,对自己也够耿直啊! “怎么是祸害人家,这种事总是你情我愿两厢为好,我是想着自己又不能天天在家,现在租着人家的宅子还好说,要是我们买了房子,或者将来重新回乡下,总要有个人照顾你生活起居才好……” 褚秋水却坚持着摇头:“我不要。” “您就不想再给我生个弟弟?”随安觉得自己像循循善诱的人口贩子。 “不想,”褚秋水坚持着摇头,看了一眼随安道:“若是生来随我,到时候更是拖累了你。” 好吧,大过年的,说娶亲这个话题太沉重了。 可再转话题,父女俩也都失了兴致。 随安想起自己刚来的那一些日子,战战兢兢,逼着自己收敛了前世所有的性情,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前世的她,天真,活泼,意气风发,而现在的她,沉着,冷静,喜欢权衡得失。 相比几年前,他们家的日子也算是好过的多了,可是她总觉得这种日子就像行走在绿草如茵的悬崖边,风景好看,然而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掉下去粉身碎骨。 褚翌不可能给她什么正经的名分,她也并不要想什么名分,她想过的日子,是平平淡淡,是依靠自己的劳力在这里好好的生存下去。 正想着事情,褚秋水却突然起身往外走,她跟着看了一眼,然后笑了起来:“看着天闷闷的,没想到是下雪。” 旋即想起今日褚家许多女眷是要进宫朝贺新年的,这会子应该从宫里出来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失仪 皇宫是个从来不缺腥风血雨的地方。 在这里,你不算计别人,别人也会算计你,最没用的宫人会被打发去刷马桶,可就连刷马桶的人也分三六九等。 褚翌今日仍旧需按时当差,因此送了母亲跟大嫂等人进去后他就回了金吾卫的值房。 然而辰时不到,卫甲就匆匆过来禀报,“老夫人被送遣出宫了,说是殿前失仪。” 褚翌大惊,母亲身体很好,又一向礼仪规范,怎么会殿前失仪?何况还有大嫂六嫂等人陪着。 他交待卫甲一声,便匆匆往宫门那边赶。 褚家的马车很显眼。 他跑出宫门,正好看见大嫂跟六嫂扶着母亲略显狼狈的上了马车,而她们身旁站着一个一脸关切的人,身上穿的是宫制的大红底子绣黄色芙蓉花的褙子。 褚翌以为是皇后身边的女官,疾步两步,却发现是林颂鸾。 林颂鸾几乎快要贴到老夫人身上,急急的说:“伯母您听我说,我一定会在皇后娘娘面前为您美言的,您先不要担心,回去好好将养……” 褚翌脚下一顿,略过林颂鸾站在车门前喊了一声:“母亲?” 马车里传来几声低咳,过了一会儿,六夫人掀开车帘同大夫人一起下来,对褚翌道:“九弟你上去看看母亲吧。” 褚翌点点头,扫了一眼,发现她们俩脸色灰败十分不好,心中更是一沉,踩了脚凳进了车厢。 身后林颂鸾急急的喊了一声:“褚九哥。” 褚翌没有理会,而是先打量母亲的脸色。 老夫人的脸色比大夫人六夫人更加不好,本来过年应该欢喜,她身上特意穿了一件簇新的内命妇诰命服,本来显得脸色白皙红润,可现在看起来像被蒙上一层雾气似得,叫人心里堵的难受。 “母亲,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褚翌说着伸手去扶母亲。 老夫人一下子抓住他的手,指甲掐在他的手腕上,微微颤抖,褚翌连忙跪过去,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对外头的车夫说:“回府!” 林颂鸾瞥了一眼宫门外的侍卫,紧追了两步,顾忌着自己的体面停下脚步,手里的帕子却揉成一团。 马车里头老夫人一直没有说话,褚翌问过之后也没有再问,而是伸手轻轻的顺着母亲的后背,一下一下的给她力气。 直到进了褚府二门,老夫人才低低的说了一句:“你父亲这是送了一窝毒蛇进上京啊!”声音里头带着深深的恨意。 褚翌喊了一声“母亲”,老夫人抬手止住:“你不用管,先回去当差,记得去皇上面前请罪,等晚上回来咱们说话。” 褚翌点了点头,下了马车亲自扶了老夫人出来。 说是回去当差,但他这么就走,肯定是不行的,宫里发生的事他要回去打听,家里的应对他也要早些知道。 可安排谁呢,严婆子方婆子虽好进不了徵阳馆,锦竹院的芸香梅香就更不用说了,占着通房的名义,寻常都不大出门,怕遇上外男,武英武杰是小厮,打听外头的事还可以,老夫人屋子里头的事就打听不出来了…… 想了想,他招手叫武英近前,附耳嘱咐了几句,武英点了点头,从角门悄悄儿的出去了。 随安正打算给外出踏雪的褚秋水送伞,武英跑了过来,急促的喘着气道:“随安姐,九老爷让你回家,有事找你!” “九老爷不是当差么?怎么了这是?”随安说着让武英进屋:“我换件衣裳。” 武英连忙摇头:“不用了,这样就挺好,快走吧,事情我路上跟你说。” 褚秋水原也没用走远,看见武英来,很快就回来了,随安没有迟疑,跟他说了一生,就随着武英往外走。 路上随安问:“到底什么事?” 武英道:“具体什么事九老爷也还不知道呢,说是老夫人在宫里失仪,九老爷还要回去当差,打发我过来找你,是想让你听听,到底是为了何事……” 随安点了点头,两个人刚走到大街上,后头一顶两个人抬的小轿子追了上来,本来超过了他们,却又突然停住。 随安跟武英只顾埋头赶路,本没在意,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随安?” 随安一惊,立住一看,见竟然是林颂鸾,便道:“刘大奶奶。”主动行了一礼。 林颂鸾清雅高迈的面孔微微一僵,继而笑道:“该改口了,你仍旧喊我林姑娘罢。你这是同武英从外头回去?可要要捎你一程?” 随安看了一眼那小轿子,不知道林颂鸾说这话,是想让她俩挤在这个一尺见方的小轿子里头,还是让她坐在轿子上头。 当然,她知道林颂鸾说的是客气话,可客气话听起来真不客气。 “不敢劳动姑娘,这就到了。”她笑了笑道,打算继续走。 谁知这漫天雪地里头林颂鸾却突然有了叙旧的心情,她也不下轿子,就拨着轿窗帘子说话。 “自从搬出褚府,父亲一直念叨你冲茶的手艺,还当咱们缘分断了,谁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说不定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随安笑,心道你想当我后娘,还得看我跟我爹答不答应。可她也知道林颂鸾说的是一家人,决不是真嫁给褚秋水,而且她心里有个更大胆的猜测,说不定今日老夫人失仪就跟林颂鸾有关。 林颂鸾看着随安的笑,想起连接两次褚翌对自己的视而不见,心里忍不住涌上一阵恶意,她眉头一皱,而后松开,用近乎恶毒的口气道:“我母亲体弱多病,一直想找个人伺候父亲,听说父亲原来在褚家也是由你照顾的,我瞧着你就挺好的。” 随安不由惊讶,这是林颂鸾连续第二次说起林先生。 林颂鸾这样说相当于暗示随安,她或许会向褚府要了随安过去给林先生做妾或者做丫头。而林颂鸾现在是绝对没有这种能力的,她这样说,也就表示在不久的未来,她或许就拥有能左右随安命运的机会! 不管怎样,这话里头都是恶意满满。 随安压下心底想法,面上依旧笑道:“林姑娘过奖了,林先生初进京的时候我才十来岁,就是现在,也才十二,哪里是能做大事的人,也就是帮着九老爷抄抄功课,其余的事可不敢揽到自己身上,免得一不留神风大闪了舌头。”拜褚秋水所赐,她虚报一下年龄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反正她看上去就很嫩,一点也不用装。 第一百七十六章 褚太尉挨打 林颂鸾很生气,她没想到随安这么着将自己怼回来,最后还讽刺她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将军家的丫头 第89节 她不想在个丫头面前失了风度,道:“既然你不用我送,那我就先走一步了。”说完就放下帘子,吩咐轿夫起轿。 随安舒一口气,跟武英道:“今儿碰见林姑娘这事回府不要说。” 武英应了,两个人头上身上已经落满了雪,顾不上拍打就努力的往褚府赶。 到了角门,看门的婆子已经得了嘱咐,急急道:“怎么才回来,府里禁严,不叫随意走动了。” 两个人慌忙往徵阳馆赶去,免得被巡逻的婆子抓住治罪。 谁知到了徵阳馆,发现徐妈妈紫玉等人也都在徵阳馆外头。进府这么多年,这种事她还是头一次遇到。 随安想着褚翌的吩咐,看了看身上衣裳,与其他人的不尽相同,咬了咬牙,披着一肩头雪花轻轻走到紫玉等人旁边。 紫玉目不斜视一动不动,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问:“你怎么回来了?” 随安同样学她的样子目视前方,嘴唇没动回到:“想给徐妈妈跟你们拜年来着……,这是出了什么事?” 紫玉道:“不晓得。” 随安听了紫玉的话,心里不由叹气,这么大的阵仗,可见事情是非常不好的。 就是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进宫的大夫人等人应该知道,可大夫人并不在这里,若是事情很大,大老爷应该会过来才是。 随安又问紫玉:“大老爷过来了吗?” 没等紫玉回答,就见大老爷拖着腿大步走了过来。 随安灵机一动,上前对徐妈妈道:“妈妈,进去给大爷通报一声吧?”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在哀嚎,她平常是最不喜欢做这个出头鸟的,可褚翌的吩咐不能不听,还不能打了折扣的去做,只好出此下策了。 徐妈妈嘴唇抿的很严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亲自进去通报。 随安趁机往院子里头瞧了一眼,当然什么也看不到。平日老夫人虽然不大管事,但徵阳馆里每日也是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现在一下子静下来,叫人看着分外的凄凉。 随安又琢磨失仪这个词,说重了那是冒犯天颜,说轻了,不过是礼仪上做的不够,现在褚府这般重视,那肯定就是大事了。 遇到大事,将丫头婆子们赶出来,好与人秘密商量这也说的过去,就像上次她回来禀报褚翌受伤的事,当时也是只有她老夫人褚太尉三个人说话。 话说老夫人将人赶的这么远,难不成是在跟褚太尉打架? 随安是怎么也想不到她这种不靠谱的猜测竟然蒙对了实情。 老夫人的确是在打褚太尉,且是女子单打。 褚太尉没还手,先脸上挨了一巴掌,他将老夫人止住,等问清楚缘由,老夫人越说越气,干脆抓了鸡毛掸子继续打…… 褚太尉年纪虽然大点,想止住她并不难,不过这事起源在他这里,的确是他理亏,所以他只是一味的闪躲,并没有反抗。 徐妈妈进来通报,老夫人正好打了个间歇,停下喘气。 褚太尉躲进了内室。 老夫人就问徐妈妈:“外头还有谁在?老七过来了吗?”口气很是生硬。 徐妈妈低头:“还没有。”今天褚太尉没有进宫,平郡王需要进宫,所以褚钰就跟妻子一大早过去王府那边侍奉了平郡王,这也是老夫人允准的。 可老夫人现在在气头上,哪里管的这么许多,把八仙桌当成了褚钰,拿了掸子好一阵敲,语气恨恨的道:“这个老七,生养一场有什么用?!” 这就严重了,简直就是在说七老爷褚钰不孝。 徐妈妈垂着头,一动不动。 内室里头,褚太尉摸了摸肿起来的脸颊,听妻子在骂七儿子,心里头倒是好受了一点,不是只有他自己挨着就行。 褚太尉打开窗户抠了些雪自己敷脸,正好被大儿子看了个正着,他呵呵笑道:“年纪大了,上火的厉害。” 大老爷没多嘴说请大夫,今天早上儿孙们过来拜年的时候都还好好地,可见这火烧的挺突然,他进了屋,先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发现屋里并没有坏多少东西,心里一松,躬身行礼道:“母亲息怒,此事没说准,未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依我之见,八弟妹已经进门,九弟的亲事及早定下来为好。” 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内室,又变得冰冷无比,恨恨道:“只怕宫中的事这京中大部分高门贵胄已经知晓了,那些惧怕皇后跟太子的,恐怕就不会与咱们家结亲。” 褚太尉在内室坐不住了,出来先指挥徐妈妈:“去给老夫人拿个手炉过来。” 徐妈妈看了老夫人一眼,方才转身出门叫人,走到门口就见随安紫玉几个,有提了热水的,有捧了手炉的脚炉的,忍不住瞪了她们一眼,到底还是道:“你们跟我进来吧,小心伺候。” 随安等人连忙应是,进了屋,谁也没有乱看,都垂着头伺候,放下东西,各人面前都冲上茶水,几个丫头又都退了出来,这次好了,能站在廊下了。 随安就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褚太尉先道:“给老九定了亲,皇后的赐婚自然无疾而终,这是最好的办法,先应付过去以后再说其他呗。我虽然没了实权,军中还有几个至交,总能找出些适龄的小娘子来给你挑拣。” 老夫人想着褚翌将来少不得要出府自立,若是娶个武将家的姑娘,军中的支持有了,可文官那边就少了支撑,再说他们家也不缺军中的支持,就有些不乐意。心里是想在王家给褚翌找一个的,可王家那位适龄的姑娘打听来打听去,竟是个闷葫芦,这样的人别说褚翌了就是她也不喜欢呐…… 褚太尉见状就埋怨道:“都是你挑挑拣拣的,要我说早先给老九定下亲事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老夫人的火又蹿上来了:“不是你搞出来的事,林家能来上京,能乱蹦跶?!” 大老爷这下坐立不安,又站了起来:“母亲息怒。” 老夫人:“不关你事,你且坐着就好。” 褚太尉深知老九就是妻子的心肝宝贝,也顾不得体面了,低声下气道:“那总是先把事儿解决了才好。” 门外随安听到这里方才敢确认自己的猜测成了现实。 皇后果然有意为褚翌赐婚,而且这女方极有可能是林颂鸾。 想必老夫人也是不得已“失仪”才打断了皇后的话…… 可假若说皇后真是铁了心要赐婚呢? 随安忍不住为褚翌担忧,更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了起来。 有东西击打到她的肩上,她转身往西瞧,就见卫甲在徵阳馆外头的一棵树上,冲她招手。 第一百七十七章 传话 随安看了一眼紫玉跟棋佩,见她们没注意到这边,就低声跟棋佩说:“我去换件衣裳。” 棋佩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碎花小袄,要不是时机不对,非要笑话她一顿不可,就点了点头道:“快去快回。” 随安就出了徵阳馆的大门,从西边绕路。 卫甲跳到树下,两个人一照面,随安就问:“九老爷在宫里还好么?” 卫甲点了点头:“将军回宫就去陛下面前请罪了,待会儿下值就能回来。” 随安又问:“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是将军叫我回来传话的,外头的婆子不敢替我通传,我本来想跳墙进去的,正好看到你。”卫甲笑笑道。 随安见他倒是不受褚翌赐婚影响,脸上也带了些笑容出来,问:“是将军有话要告诉老夫人?我领你进去吧?” 卫甲忙摆手道:“不用,跟你说也一样。将军说他不随便定亲,免得结亲不成反成仇,若是皇后当真赐婚,叫老夫人应下来。”卫甲说着伸手朝随安耳朵边快速的说了一句:“将军说,到时候就说他克妻。” 随安提了的心,乍一听到卫甲的话,脸上的笑一下子变大了。 卫甲就心道果然告诉随安是没错的,将军也说了,见不到老夫人,叫他告诉随安一声就行,可见将军还是很看重随安的。 随安点了点头:“我一会儿就将这话转给老夫人听。”笑过之后,心里却又渐渐沉重。 卫甲安慰她:“是了,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卫甲的安慰薄如蝉翼,随安总不可能告诉他自己的担心另有他事。 卫甲自觉两个人在军中往日也算有些情分,就道:“你是真的不用担心,大不了我去杀了那个什么鸟姑娘。” 鸟姑娘…… 随安苦笑:“千万别,若是不赐婚还好,赐了婚,那林姑娘要是死了,皇后一定会说是褚家不满意这桩婚事故意弄死她的,就算不是褚家做的,也说不定将这罪名硬扣到褚家身上……” 卫甲思考八卦很有心得,这些政治斗争就歇菜了,闻言张大嘴,半晌才回神嘟囔:“那将军可怎么办?难不成真要娶了那个女人?那可是个寡妇!” 随安也有些心乱,一面朝书房小院走,一面问卫甲:“你着急回去么,若是不着急能跟我说说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么?” 卫甲摸了摸头发,后退一步道:“这事儿大家都觉得皇后忒不地道。” 随安瞥了他一眼,她发现军中的人对于皇室中人,并不像朝中大臣们那么尊重。 卫甲就开口说他打听到的早上朝贺的事。 皇后娘娘先开口夸了林颂鸾,说她人品高洁之类,接着话题就转向了老夫人,说起褚翌来,还说了一句:“本宫看着,他们俩个站在一处,真真的金童玉女,仿佛是天生一对儿,这么说来,刘家那位大公子倒像是这段姻缘路上的拦路虎,绊脚石,现在挪开了,可不就只剩下了美满?” 然后老夫人就吐了。 卫甲三言两语的说完,然后发表自己的看法:“皇后太不要脸了。”他们军中的人好多都有妻室,要是自己战场上死了,反倒成全了家里老婆跟其他男人,自己却成了他们姻缘的绊脚石拦路虎,想想都心塞。 随安倒是喜欢卫甲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觉得这要是在现代没准两个人能成了铁哥们,就看了他一眼道:“我十分同意你的看法。” 卫甲嘿嘿笑了起来。 武英跟武杰都在书房小院待着烤火。 随安跟武英说道:“九老爷今日出门是骑马的吧?这雪不停,要不赶辆车去接九老爷出宫,记得在车里放了脚炉跟姜茶。” 武英答应一声往前院去套马车。 随安则趁机换了衣裳,回了徵阳馆,一路都在琢磨褚翌说的这个“克妻”的可行性。 进了徵阳馆,先去找徐妈妈,说褚翌命人回来传话。 徐妈妈问了一句传话的人呢,随安就道:“是九老爷的亲兵,也在金吾卫当差,现在还在徵阳馆外头。” 徐妈妈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叫了随安进屋。 随安便替卫甲将话说了:“九老爷说皇后尽管赐婚,她赐一次,他就克妻一回……”说着就低了头下去。 褚太尉当先表态:“这主意好。” 老夫人剜了他一眼:“克妻是什么好名声不成?!” 大老爷发散思维:“不如说九弟不宜早成亲,要到二十以后?” 老夫人虽然心疼儿子,可觉得这种理由比克妻强,但就怕皇后铁了心的要赐这个婚。 褚太尉也纳闷:“这个皇后,谁招惹她了,偏跟我们过不去。” 其实,皇后还真不是跟褚家过不去,她是想拉拢褚家,但出了个昏招。 林颂鸾一个劲的吹捧皇后,皇后就真当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皇后喜欢谁,抬举谁,谁就跟着水涨船高。 林颂鸾便是借着皇后狐假虎威,说自己与褚翌青梅竹马,看不惯他走狗斗鸡的,就一直劝了他向上,褚翌这才投军云云……,如若将来她嫁给褚翌,一定会教他好好的恭顺太子,尊敬皇后等等。 将军家的丫头 第90节 林颂鸾说的太自信了,皇后从原本有七八成信,到最后直接被林颂鸾洗脑成功。 论理,皇后想拉拢褚家,就应该问问老夫人想找个什么样的儿媳妇,相看好了,然后再给人家赐婚,担个赐婚的名义,还叫褚家说出去体面。 可皇后被洗脑后,就觉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赐婚谁,谁都应该跪俯着谢恩。 理论上将这是没错的,但人都有私心,皇权虽然威严,可皇权若是损害了底下人的利益,也并不是说就不会被推翻了,否则何来的朝代更迭? 皇后要是能明白过来这个道理最好不过,大家相安无事,褚家也不会想要造反。 可怕就怕皇后倔了性子偏要赐婚不可…… 老夫人想想就觉得刚才打褚太尉打的轻了。 外头紫玉禀报:“老太爷,老夫人,七老爷过来了。” 褚太尉忙道:“他是有家室的人了,你好歹给他留几分体面。”冲老夫人挤眉弄眼的,是害怕老夫人像打自己一样抽七老爷。 老夫人“哼”了一声,心道他再不好那也是我亲儿子,我可舍不得打他。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思 褚钰一听到皇后有意赐婚林颂鸾跟褚翌,脑子里头就嗡得一响。 母亲一直不满意自己的亲事,卯着劲儿想给九弟找一桩十全十美的,偏皇后硬插一杠子。 他倒是有心早些回家,可不能撇下老婆跟老丈人啊,只好先送了他们回去,然后急匆匆的赶回来。 进徵阳馆之前就做好了挨训的准备,那真是战战兢兢,分外悲催,觉得自己爹不疼娘不爱,两头受罪。 屋里果然是硝烟弥漫,老夫人:“这个老七,磨磨蹭蹭的!”又骂人:“你也是,九老爷命人传这种话,你就应该赶紧的骂回去,还巴巴的传过来,是不是盼着他真得了一个克妻的名声啊!” 这骂的就是随安了。做丫头当然有担待无妄之灾的心胸,随安自忖自己也有,且有许多。 说起来老夫人跟褚翌还有些相似之处,就是生气的时候,很容易不管不顾,先顾着发泄出来再说。要说区别,或许可以说褚翌经过战事洗礼,已经变得更阴险狡诈了。 老夫人的声音冷峻如冰,她这话儿不好接,却不能不接,随安忙跪下道:“老夫人息怒,九老爷吉人自有天相,将来定然夫贵妻荣,婢子也万不敢拿那样的想头来想九老爷。九老爷侍君恭敬,侍亲孝顺,他命人传了那话过来,不过是怕老夫人怒气攻心,婢子想着九老爷的孝心,只好硬着头皮来禀报,还请老夫人千万体谅老爷们的心情,保重身体为上。” 随安话音一落,老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孩子,这是生生的剜了我的心啊!” 褚钰心里道了一声“佛”,连忙三步变作两步的进去安慰母亲去了。 老夫人不搭理他,用帕子擦了眼泪,示意徐妈妈扶随安起来,夸道:“这丫头好,九老爷总算没白疼你。” 褚钰只得继续开口:“母亲,今天的事情我听说后就跟岳父说了,岳父说他会尽力周旋,他出来后就重新递了帖子,估计明天后天就能见着皇上好好说说这事……,林家算什么人,这样的人连给九弟提鞋都不配!”说着就偷偷瞪了一眼随安,这丫头还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拍九弟的马屁。 可褚钰忘了先前褚太尉可是想要纳小李氏为妾的,他在这儿贬低林家,岂不是说褚太尉的档次太低?给儿子提鞋都不配,老子还巴巴儿的想纳进屋里…… 随安垂着脑袋,默默为褚钰点了一排蜡。 褚太尉大声咳嗽了起来。 老夫人心里却好受了不少,觉得老七也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接下来褚钰也顺着老夫人说话,不外是看这京中谁家的闺女合适:“……皇后又不能只手遮天,这事捅到皇上面前去自然也就不是事儿了……” 直到外头禀报:“九老爷回来了。”屋里的气氛才又变了一变。 褚翌并没有坐车,头上身上都落了一层雪花,老夫人急忙道:“快回去换衣裳。” 褚翌就看向随安,随安道:“老夫人,因九老爷喜欢在这边碧纱橱睡,所以婢子放了两身衣裳在这边……” 老夫人:“那快去换上。” 褚翌往碧纱橱走,随安垂了头跟在后头,进去后先从箱笼里头取了衣裳出来,一边帮他换,一边低低的将老夫人发火,七老爷落了埋怨,以及众人商量褚翌亲事的章程等等都说了。 最后道:“老夫人不喜欢您说克妻这样的话,发了老大的火,您纵是为了老夫人着想,也别那样咒自己……” 褚翌本是一脸严肃的,听了她这话,称谓改了,知道她定是又挨训,胆子缩回去了,嘴角就往上勾了勾,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随安的眼眶一红,忙垂下头,眨了眨眼,轻快的道:“把靴子一块换下来吧?” 褚翌坐回床上,任由她忙碌,心里却在思量今日请罪的事。 送母亲回家也算擅离职守,他就往御前请罪,皇上那会儿正好跟贤妃说话,贤妃就笑道:“这孩子,孝顺母亲也就罢了,大过年的,还巴巴的来陛下跟前请罪,倒是显得陛下不近人情似得。” 因为贤妃的话,皇上没有降罪,反而道:“你父亲身子骨就不大强健,多亏你母亲精心照料着,你是该多孝顺你母亲……” 褚翌知道这是欠了贤妃的一份人情。 他也因此确定贤妃跟三皇子并非对皇位全无心思。 朝中的争斗虽然他不喜欢,可要是想好好活着,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贤妃的示好他要不要跟家里人说呢? 随安帮褚翌脱下袜子,被他的大脚冰了一下,就弄了块热帕子给他擦,然后拿着靴子在小炭炉上烤。 褚翌正想着,突然觉得脚上一暖。 随安重新给他穿了袜子,取了靴子放在一旁,褚翌便拿了一只自己穿了起来。 靴子里头缝了一层棉花,又暖又软。 两个人之间没再继续说什么,褚翌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躺在棉花上,他垂下眼睑看了看她,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外头已经支上桌子放好了饭菜。 大夫人跟几个妯娌相携过来请安,老夫人也没虚留,只说大家今日都辛苦了,明日还要回娘家,都回去歇了,明早的请安也免了…… 吃完饭,男人们留下,女人们回房,老夫人被褚翌劝着吃了些粥,总算是缓过劲来,也有力气问褚翌去请罪的事。 褚翌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贤妃的示好说了,正好也看看家里众人的态度。 母亲就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看着大哥,大哥低头不语,七哥双眼发亮,八哥——一脸懵逼。 褚太尉发话:“今儿这事儿,大家都说说吧。” 大老爷沉吟半天:“父亲,贤妃娘娘是不是想拉拢咱们家啊?” 褚翌绝倒,这种问题需要思考这么久么? 七老爷连忙道:“我瞧着像,不如叫德荣进宫去拜见贤妃娘娘?” 老夫人生气:“遇到事不是找你岳父,就是找你媳妇,你管着做什么?” 七老爷委屈,心道,我管着让您撒气。再度怀疑自己绝对不是亲生的,连九弟身边的一个小丫头都不如!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家事 褚钰挨了训就看向老八褚琮。 褚琮自己没什么想法,但他成了亲,总算有个正经的商量人了,知道碰到这种情况怎么回答,这会儿连忙表态:“我听父亲母亲跟哥哥们的。” 老夫人对他这种态度还算满意,一家人,无能不要紧,要紧的是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最后褚太尉拍板:“大过年的,皇后要是真想拉拢咱们家,那肯定得掂量掂量赐婚的事,事情只要有了个缓冲的余地,咱们就有时间施为了,老夫人趁着年节多走动几家,老九休沐在初四是不是?那咱们家宴客就设在初四好了……” 大老爷一小子为难起来,家里许多事都是大夫人管着,这春节宴客是早就定好了在初六的,也与一些世家至交都打了招呼的,这要是猛不丁的改在初四,大夫人先前的心血白费不说,重新下帖子,许多人家说不定就来不了,就算来,也是来些不重要的内眷之类。到时候场面不好看,老夫人岂不是又要生气? 大老爷就看了一眼上首的父亲母亲,可这俩人都没说话。 大老爷也不敢提出来反驳了父亲的话。 褚翌看见大哥的样子,眉头一皱,大哥总是这样有事不说,自己憋着,愁的看上去不像他们的大哥,倒是像父亲的大哥。 他借着低头喝茶的功夫看了一眼随安。 随安正站在他身后,收到褚翌的目光连忙上前,借着倒茶小声道:“原定是初六。” 褚翌就晓得了,他当什么事儿呢,遂开口笑道:“父亲母亲也不用着急,左右不过是差了两日,儿子觉得还是原来定的日子好,到时候儿子跟上峰方大人说一声,调个假就是了。” 老夫人心疼道:“你才进金吾卫当差,就为了家里的事这样调休,落在方大人眼里恐怕对你的前途有碍吧?” 七老爷脸上的幸灾乐祸一闪而过,母亲的偏心只偏到九弟一个人头上,他上有难兄下有难弟,并不孤单。 褚翌扫一眼褚钰就知道褚钰在想些什么,心里哂笑,就道:“不碍事,我看其他人也是都紧着家里调休,总归有当值的人就行。” 大老爷顿时一脸期盼的看着老夫人,他不敢驳了老夫人的话,也不敢赞同褚翌的话,只能用表情稍微表露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这样子,连老八褚琮都看了出来。 不过老八憨厚,连忙低下头,没有笑话大哥。 老夫人还是同意了褚翌的建议。 褚翌就笑道:“儿子看那碧纱橱里头东西一应俱全,要不今夜叫儿子在母亲这里睡一夜吧?也好伺候了父亲母亲夜里喝茶。” 老夫人就道:“你明儿要当值,还是好生去自己房里歇着。”没见着褚翌以前她心里慌的不行,可等褚翌回来,她这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了,也有了劲头,打算明儿先回王家看看,若是有旁支的女儿合适就先定下来,那也比娶林颂鸾好。 褚翌就带了随安回书房院子。 今天的事他要好好想想,这家里能与他商量事的、能将他的话听在心里的,还真没几个人,反倒不如军中,兵士们都听他的,众人一心,所以才能无往不利。偏他是家中同辈中最小的,现在不说话大家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要是再说点什么,估计外头的闲言碎语吐沫星子也得将他淹了…… 书房的椅子上头套了一只棉垫子,坐上很舒服,就像鞋底一样,软软的,他当值了一整天,回家不外就是找个舒服的地方待着,他虽然不喜欢念书,可书房里头有随安打理,他还是很愿意过来的。 她总是能知道他的心意,就如晚上一个眼神给她,她便晓得自己想知道什么。 褚翌坐在椅子里头一点点的想自己的事,随安没打扰他,只是给他泡了一杯茶放到他手边,然后就去东边的小榻凳上坐了,从榻底下拖出小小的针线簸箩筐子,里头放了才纳了一半儿的鞋底。 褚翌想了一阵,扭头刚要喊她研磨,却发现她垂着头在使劲。 他站起来走了过去,轻声问:“你这是在纳鞋底?做什么这么费力?” 随安的手停顿了一下,回道:“这样做出来的鞋底子结实,也不容易坏,就是鞋面儿坏了,拆下来换个鞋面就行。” “我来试试。”褚翌来了兴致,把写信的事撇到一旁。 随安抿了抿唇,要是老夫人知道了,非得教训她不可,但她还是将锥子跟鞋底都给了褚翌。 褚翌一下子就插到底了,笑了笑道:“这不不难弄么?看你要使出吃奶的劲头来了。” 随安很想啐他,他见过她吃奶还是咋地? 褚翌学着她的样子,将穿了麻线的针从孔里穿过去,然后用力一挣。 啪的一声,麻线断了。 随安直接无语,这得多大的手劲啊,这可是麻线,是用麻搓出来的,纳出来的鞋底有时候布都烂飞了,可麻线都还好好的…… 将军家的丫头 第91节 褚翌先是一呆,然后忍不住笑,见她乌溜溜的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瞧着自己,又摸了摸她的头,将鞋底扔到筐里,把她拉了起来:“好了,大晚上的,你做这个多费眼睛,过来替我研磨。” 随安顺从的走到桌案一侧,拿过砚台加了一点清水,然后手臂悬起,手执墨如执笔。 “到了外头才晓得,这研磨也考人功夫,你知道让卫甲给我磨墨,不是磨的太浓,就是弄的太稀,要不就浪费墨条……,看着你磨墨,倒是像一副画儿一样……”他的手一伸,将她从桌子一侧捞了过来。 随安吓了一跳,只好道:“不是要写信?” 褚翌的手伸到她腰身上摸了两把,然后道:“你磨吧,磨好了叫我。”他倒不是真想做什么,就是劳累一天,很想放松放松,却又松弛不下来。 随安磨了半砚台,歪头去看他,见他闭上眼睛,轻声道:“墨好了,您还写吗?” 褚翌睁开眼,突然道:“你心里害怕?怕什么?怕皇后给我赐婚?” 随安一愣,看向褚翌,他刚才倚靠在椅子背上,神态很是放松。他精明的时候让人忍不住臣服,而慵懒的时候,叫人也跟着沉迷,可无论什么样子,都有迷人之处。又想起林颂鸾说的话,林颂鸾的样子是对这门亲事志在必得,且如果林颂鸾嫁进来,对她绝对不会好。 第一百八十章 布置 褚翌很有耐心的等着随安的回答,她今天一直对他用敬称,如果换了外人,可以说是尊重他,可褚翌知道随安,她决不是因为突然想对他恭敬起来所以才用这个敬称。 或者是因为害怕,或者是想跟他划清界限。 想到后者,他就忍不住抿唇,心里的不悦一下子反应到脸上。 随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微微侧了脸颊道:“是有些怕了。皇后娘娘毕竟是一国之母,她要是强要赐婚,就连陛下都不好反驳的,何况还有太子。” “原来是担心我?”褚翌就得意的笑。 随安心里翻了个白眼,也不知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话。将信纸铺好,又把笔放到他手边,垂头只管做事。 褚翌顽笑了那一句,也没接着紧追不舍,反而蘸了蘸墨,开始写信。 他的信并不是写了一封。 写完信已经到了子时。 随安出去替他叫热水。 褚翌只洗了脸跟脚,就拉着她往床上去。 随安略一挣,被他歪头看了一眼,仍旧乖乖的随他过去了。 “今夜不动你,明儿你跟着老夫人好生伺候了。” 他这样说,她就闭上眼打算睡觉。 褚翌这才确定她心情不好,恐怕不光是因为害怕。 他摸着她的脸,不让她睡:“咱们说说话。”你有什么不开心的? 随安睁开眼,鼻翼微动,侧了身子,往他怀里靠去。 帐子里独自成为一个密闭空间,她胆子也仿佛变得大了,最起码在这一刻,她生出了完全占有他的心思。 褚翌突然问:“还想离开我么?要是我娶了个不喜欢的女人,你也还要离开我么?” 随安的目光定在他的喉咙下方,那里有个小小的凹处,是两块锁骨中间的位置。 她的大脑里头突然繁乱,想起《英国病人》里头,这个凹处被比喻成性感的博斯普鲁斯海峡。 她本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也不太痴迷小说,偏那样一个午后,随意的翻到那本书,情不自禁的跟着书中的句子读了起来,时至今日,仿佛仍旧历历在目:他喉咙下方有块小小的凹处,我们叫它博斯普鲁斯海峡,我会从他的肩膀看到博斯普鲁斯海峡,将眼光停在那里休息徜徉…… 可紧接着,她又想起白娘子传奇中,许仙被天蚕筋穿透锁骨,那一幕何其残忍,她也只是偶尔陪了父母看老片,却一下子被那个画面击中,如果爱情要承受这么多痛苦,为什么还要爱? 如果爱情要经历背叛,经历出轨,经历伤痛,为什么还要爱? 害怕,恐惧,痛恨,嫉妒,可是,仍旧心里喜欢。 这种喜欢,道德约束不住。 “我不是离开你,是想离得远一点。”她喃喃道。 褚翌笑着将她拢到怀里,安抚道:“不用,如果真娶了不喜欢的,我就带你去栗州,反正你也不怕打仗,正好将你打扮打扮做我的小厮。” “我不去。那我成了什么人了?旁人岂不是要说我是狐狸精,狐媚子?” “我就喜欢养狐狸精,不过,狐狸一向聪明,你顶多算只兔子精吧?” 随安依旧没高兴起来,她很清楚,老夫人再怎么说喜欢她,也不会让她霸占了褚翌的,到时候说不定不用褚翌的妻子出手,老夫人就先处置了她。 褚翌对老夫人是真孝顺,将心比心,她不能将这种话说出来免得像挑拨他们母子关系。 她抓着他的衣领喃喃道:“就算你不喜欢,可总是你的妻子,是拜了天地,拜了父母祖宗与你同享后代子孙香火的人,我又算什么呢?名不正言不顺,像过街的老鼠,偷偷摸摸的,就算不偷不抢,也心虚胆怯,即便不心虚胆怯,可等我看到你们在一起,不,或许不用看到,只要现在想一想,将来你穿着新郎服,手里拿着红绸,另一头牵着你的新娘子,我就嫉妒的想死了……” 褚翌的目光从昏昏欲睡,渐渐的变得清明,心里道,她果然是爱惨了自己,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先前实在太蠢,竟然琢磨错了她的心意! 他摸了一下她的头,本想大声的呵斥她一顿,又有点舍不得这难得的温馨,早知道她这么喜欢他,当初他何必犹犹豫豫?反反复复的真是越想越蠢,实在太浪费时间了!害的他抱着她的被子睡觉,闻到她的香味出糗!还喝了那劳什子春日一醉做了一夜春梦!浪费,忒浪费了! 他当初想的就是太多,而现在却换成了她! 明明老夫人都提过,要给她名分了,她还在这里叽叽歪歪,也不想想,柳姨娘还不是在府里活的好好的,生了褚琮虽然是庶子,可与其他嫡子也没多少分别……有时候看到柳姨娘没心没肺的,他都觉得她活的挺幸福的。 褚翌很快的得出结论,随安就是脑子转不过弯来,想的太多!干点儿正事就好了! 随安后悔莫及!她用力过猛了! 可褚翌的手已经伸进她的衣襟里头,盖在他最喜欢的那片桃花上头。 随安彻底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 子时都要过完了,褚翌那边还在不紧不慢的由着她动,他果然是信守承诺!自己不动,却掐着她动。 她不过是累得狠了,打了个哈欠,就被他说敷衍不够专心,不是掐这儿一把,就是揉那儿一把,她脸色酥红,累的像耕了十亩地,讨饶道:“我不计较了,还是你动。” 褚翌却觉得快有快的好,慢有慢的好,这样慢吞吞的由着她动作,自己憋了一天的火气仿佛也被慢慢的释放出来,浑身轻松毫无压力! 见她最后确实软的不像话,腰上都有了手印子,他知道自己手劲大,于是开恩让她趴下,而他虚压在她身上,轻吸着她的耳朵,一手托起她的肚子,一手捏着他最喜欢的颜色尖儿,徐徐的开动。 随安眼泪流了一缸。最后褚翌轻笑着将她搂在怀里,两个人也没清洗,就抱成团睡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初二 早晨的时候随安还没睁开眼先听到一声轻笑。 随安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在枕头下头,不肯理他,昨天她哭的那么可怜,他反倒越性的折腾人…… 褚翌自己穿了衣裳,坐在床边抚摸她的背,神清气爽的带了小得意道:“严婆子学过,我叫她进来替你按按,活络活络,免得你早上起不来。” 随安一声不吭,褚翌就去捏她的肉,她吸了口气躲开,哼唧道:“我想回家。”老夫人对褚翌好,那是因为是他的亲娘,可在她看来,就实在够的上阴晴不定了,她早就不想干了,回家种地也没有现在这般辛苦——简直就是日夜操劳啊! 褚翌见她都成了自己的女人了,还一副孩童的天真烂漫,胸腔震动。 随安拉了他的手,张嘴就给他添堵:“皇后要是坚持给你赐婚怎么办?”林颂鸾这种杀器,可是比褚家所有女眷加起来都厉害的,到时候她不走要是死了不知能不能穿回现代。 褚翌收笑皱眉:“皇后虽然是皇后,可我们也不是毫无反击之力。” 随安见他认真起来,勉强撑着自己起来,她一点也不想留在褚家打酱油了:“就算反击,那也是后来的事了,您有没有想过,皇后要是颁下懿旨,到时候就算你不想娶,也得娶了。” 褚翌见她说的那么郑重,心里反而起了顽笑的心思:“怎么?你不想让我娶妻?” 随安转过头,心里堵的跟长了结石一样。 褚翌到底还是留了一句:“等我晚上回来,仔细同你说话。”他要是不把她的想法捋直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钻到别的地方去。 然而这一日,平郡王虽然递了帖子,但宫里并没有允准。 林颂鸾却被皇后再次接进了宫。 林颂鸾进宫,没有说赐婚的事,反而说起来林先生:“臣女父亲虽然考学无功,可于教学上很有经验,褚师兄就深受父亲教导,民女虽是替父亲自荐,可也是相信父亲有那样的实力,而且太子为储君,学习不是为了科举,而是为了将来更好的治理国家,父亲从南到北,经历颇丰,正好可以给太子讲一讲这一路的风情民俗……” 在旁人看来,林先生这样的,想成为太子的老师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皇后对林颂鸾的情感,就像对待一个知交的闺蜜,别说林颂鸾说这些事,就是林颂鸾杀人放火了,皇后没准也能为林颂鸾开脱。 最后林颂鸾道:“臣女出身不好,依附娘娘也小心卑微,唯恐坠了娘娘的脸面,若是父亲能成为太子殿下的老师,臣女也跟着荣光,届时出嫁,想来就是另一番光景了。”这是她昨日回去之后想了一夜为自己谋划的出路,她父亲的地位高了,若是能成为太子太傅,褚翌就有了一个是太子太傅的岳父,想来褚家也不会再反对她嫁进去了。 林颂鸾在刘家待了一阵子之后,才发现像褚家倒有褚家的好处,比起刘家的龌龊来,褚家反倒显得更清净自在,也不小里小气。 而林颂鸾自身,她觉得自己是完全配的上褚翌的,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褚家大概是嫌她再嫁之身,可她之前并没有叫刘琦鹤近身,这一点如果悄悄的告诉了褚家老夫人,老夫人想来就不会再嫌弃她了。 皇后想了想,还是觉得林颂鸾说的有道理。 太子的师傅有七八个,多林先生一个不算多:“也好,就叫林先生给太子讲讲地方见闻,另外,你的婚事本宫定然要管到底的。” 喜得林颂鸾泪流满面:“臣女不知上辈子修的什么福气,今生才能托庇在娘娘的羽翼之下……臣女若是得偿所愿,一定好好规劝褚翌,要视太子殿下为君父,忠于职守,要恭敬了皇后娘娘,效忠娘娘,万死不辞。” 皇后很满意,打发林颂鸾去给褚翌送点心。 昨日皇上就没有降罪褚翌,皇后听说后心情不大好,这不初二就打算找补回来。 皇后到底是铁了心要做成这桩事,随安则铁了心要出府,反正她是自由身,管了褚翌的那些东西,也不过是代管,交接起来极为简单。 褚翌再好,也好似云霄飞车,坐一回就可以,见天儿坐,时时坐,她非脑出血不可,林颂鸾,老夫人,褚太尉,她一个也不想伺候。 并且,她前头做了那么多事,现在走良心上很过得去了! 随安给自己加油之后,就挑了一直赤金的镯子去徐妈妈面前央求。 徐妈妈不同意:“你可是因为老夫人昨天骂你了?这种事不光是你,连我也不知道落过多少不是,你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呢?”以为是随安使性子。 随安没强求徐妈妈理解自己,硬是将镯子塞她怀里:“九老爷早就赏了我卖身契,又一向厚待我,漫说说我几句,就是打我几下我也没什么怨言,实在是父亲软弱,家里无人支撑,又只有我一个女孩子,眼看着香火就要断了,我娘操劳一辈子,总不能将来连个上坟的也没有吧。” 徐妈妈拧着眉打量她:“难不成你还想坐产招夫?” 随安笑:“我能有什么家产?不过是守着家里的二亩地,给我爹找个老实孝顺的养子。” 徐妈妈还是不乐意:“既然你也知道九老爷厚待你,就该好好报答九老爷才是,府里又不曾短了你月钱银子,老夫人对你的赏赐也颇为丰厚,断不该在这时提出这种话来。就算你想给你爹找养子,请上一段日子假也就罢了,不过就算请假,也不能现在,眼下的事情多少?我都恨不能分出四只手来,你倒想抽身退步,想的美儿吧!” 随安在徐妈妈这里遭遇滑铁卢,徐妈妈还不放过她:“我瞧着你是见天儿闲的,今日随着老夫人去王家!” 许是见随安被自己训得像只鹌鹑,也许是怀里的镯子沉甸甸的,徐妈妈又低声提点道:“今日老夫人是要去见见王家那些姑娘们,这其中说不定就有未来的九夫人,你可得睁大眼,要是伺候的好了,也好留个好儿。” 第一百八十二章 告白 随安心情很糟糕,但是还是跟着老夫人去了王家。 将军家的丫头 第92节 王家人估计也听说了初一宫里朝贺的事,来迎接老夫人的几个媳妇虽然脸上带着笑但笑没到眼底。 老夫人就跟王老安人单独在内室说话,偶尔一两句高声的话传出来,都叫随安心惊肉跳,脸色也跟着渐渐凝重了起来。 王老安人毕竟是王家人,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多,看人也更犀利。 “……家里的几个姑娘,我扒拉来扒拉去,就是嫁过去,跟哥儿也过不到一块,二姐儿年纪最合适,可性子闷,叫人看着先着急的不行了,四姐儿倒是贤惠会说,可动不动就冒出一句酸文来,又惯爱小心眼,嫁过去是给你当闺女还是给你当儿媳妇?在家千日好,总不能出了门子还像在家里一样坐娇客吧?你也是命好,赶上老太爷肯疼你,要是依着你爹,别说我打你爹一巴掌了,就是伺候的不到,还要跟我生几日闷气……” “若是你们老太爷军中有知交,不如选那合适的,先悄悄定了,也不用急着娶,若是宫里问起来,就说同泽故人之女,有恩情在里头,就算没有恩情,编一个恩情,谁还仔细勘查么?等这件事儿淡了,你再替哥儿找好的不迟……” 老夫人想想,情绪和缓了:“母亲说的是,我是怕太子继位,皇后将老九当成了眼中钉。” “哥儿又不弄权,能碍着皇后什么事?就是不做官,我外孙也是一表人才,那上赶着想嫁个他的还不得绕了城墙十圈八圈的?”王老安人说着就笑了。 门外随安却没有随着王老安人温柔的语调放下心来,反而在心里升起一股惧意。 王家没有合适的女孩子嫁给褚家,是不是也同样意味着王家不想嫁一个女儿给褚家了?要知道当初老夫人可是被赐婚给褚太尉的,要不是赐婚,老夫人怎么会嫁给一个死俩老婆的老头子? 王家没准到现在还觉得当初亏了,说不定对当今都有怨言。 越是见识的多,她心里对朝廷对世家就越多的反感,仿佛亲情都要拿到秤上称量利益得失。 而且,她还隐隐有点为褚翌难过。褚翌不管怎样,是实实在在的在边关做过好事,救了许多百姓性命的将军,现在回了京,如龙困浅滩,大家都想摆布一二。现在想摆布他的婚事,说不定将来就摆布他的行事…… 一个梳着丫髻的小丫头在远处的门廊冲她招手。 随安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是随安姐姐吗?同你一块过来的那个紫玉姐姐叫我领你去吃饭,她已经吃了饭,说一会儿就回来了呢。”小丫头歪着头脆生生的说。 随安再看了一眼门口那里,就道:“我还不太饿,等紫玉姐姐回来,我再去不迟,多谢你啦,这个给你吃。”把荷包里头的糖都倒在她的手里。 小丫头估计是觉得她不按套路出牌,脸上显出纠结。 随安心中一动,轻笑了问道:“难道还有别的事?” “是少爷打发我过来的,少爷说想问问褚家九老爷的事。” 随安扯了扯嘴角。 褚翌现在在王家人嘴里,是褚家九老爷,可王子瑜在褚家,就是表少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疼他,她现在心里看什么都燥燥的,想离开褚家,明明都打算好了,可就是不敢对他正大光明的提出来,是害怕他生气,不,是不愿意他生气。 “姐姐就过去吧,少爷跟九老爷最好,”小丫头笑:“姐姐要是说的好了,没准少爷会有赏钱。要是担心老夫人这里,要不我送了你过去,就马上回来支应,若老夫人找人,我就去叫你……” 随安心里犹豫,不是她高看自己,实在是男人对女人,或许有真正的友谊,但大部分时候,男女交往,都不是为了朝着增进友情的方向发展。 可王子瑜对自己毕竟有收留之恩。 “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我自己过去吧。对了,离这儿不远吧?” “不远不远,就在前头假山后头的小亭子里头,本来我是打算领着姐姐过去,就当顺路碰上少爷的……” 随安目测了一下,大概有二三十步路远,便道:“那好,你在这里帮我看看,要是听到老夫人叫人,可一定要喊我去。”紫玉一去就磨蹭了一个时辰,也不知去做什么去了。 小丫头可能真的很实在,点头应了道:“姐姐去吃饭也没关系。” 随安道了声谢,就沿着刚才她指的路往前头走。 离了亭子还有五六步路,有人喊她。 她抬起头往前头望去,见王子瑜披着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站在亭子门口。 这个亭子夏天是凉亭,四面头发,冬天就围上厚厚的布帷,遮住寒风,成了暖亭。 “表少爷。”她停住步子,微微屈膝行礼。 “正好想找人帮我泡一杯茶……”王子瑜脸上带着浅笑。 随安一笑,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褚翌,王子瑜找她过来,还寻了个理由,要是换成褚翌,大概会说:“你给老子过来!”不过回京后,倒是鲜少听他自称老子了。 王子瑜见她笑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轻声道:“进了罢。” 亭子里头不仅有只红泥小炉,还有一套茶具,正好炉子上的水滚了,随安便用先倒出热水,用开水沿着茶碗边沿倒入温杯。 “看你泡茶,也是一种享受。”王子瑜轻声道,仿佛怕声音太大吓到她。 随安一顿,她于这些伺候人的事务上一向是很尽心尽力,务求做到完美的,不过,并不是她本性就是如此,而是当初入府的时候,为了更好的适应府里的生活。 即便是享受,也是让别人享受,她自己在褚秋水面前喝茶,往往是直接扔茶叶进去…… 她将茶碗轻轻搁到王子瑜面前,问道:“表少爷喊婢子过来,是想问什么?” “不忙,你坐下说。” 随安摇了摇头:“老夫人跟前没留人,婢子站着就行。” 王子瑜就垂下眼帘,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转到茶碗上:“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余扬居士么?本想让你自己去发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都懵懂着,我想不如由我来告诉你……,余扬居士,并不是姓余,而是姓杨,他终生未娶,你知道余是谁的姓?是他的婢女。他说自己只有在那个女人面前,才能趣舍滑心,使性飞扬,因此自号余扬居士……,我……,我是说,如果我也有他这样的勇气,有他这样的心志,你……” 第一百八十三章 惊闻 随安愣愣的看着王子瑜,她曾经想过,如果有一个人为了自己奋不顾身,这一定是真爱,她会幸福的发疯。 可当她身临其境直接面对的时候,她的心里,除了感动,还有另外好几种感情同时升起。 有惶恐,也有愧疚。 愧疚她并不能同等的回报给这份“真爱。” 王子瑜却像是没看到她苍白的脸色,继续道:“你不用害怕,如果你愿意,自有我来安排一切。如果你不……愿意,我……也绝不继续纠缠……” 随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偏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的多了,就成了招惹。 过了许久,才低语:“婢子是九老爷的丫头,虽然蒙九老爷恩惠赏了身契,可一日为奴终生为奴,婢子这辈子都……” “好,我知道了。”王子瑜难过至极,声音变得扭曲,带着压抑。 随安闭了下眼,匆匆道:“婢子出来的久了,还要回去。先告退了。” 这次王子瑜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挥了一下,然后就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几不可闻,仿佛一喘息,紧绷的情绪就有可能会崩溃。 随安转身疾步往回走。 明明被人告白,应该高兴又骄傲,可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更毋论骄傲了。 就像走在路上,捡到一麻袋钞票,或许会喜悦,但喜悦是短暂的,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生出占有之心,更加不会心安理得的去享受这些意外之喜。或许在最难过的时候期待过意外来财,但那种情绪过后,她宁愿还是勤勤恳恳的去劳动获得。 王子瑜就如那一麻袋钞票。好,可不是她的。 刚走到一半,就见紫玉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脸色苍白,皱着眉头,看见随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急道:“老夫人要回去,宫里有旨意!”她唇都抖了:“是赐婚的懿旨。” 随安的心咯噔一下,脑子里头有根弦一下子崩断,就像那个楼上迟迟不肯落下的靴子声,现在终于落了下来。 老夫人强撑着精力回了府。 随安跟紫玉在车里服侍,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皇后的懿旨是给老夫人的,可老夫人跪在那里就是不肯接,她笔直的跪着,喉头堵着一口血,嘴唇紧紧的抿着。 褚太尉看了一眼颁旨的太监,说道:“老夫人身体不适,让大夫人代为领旨吧。” 颁旨的太监这才确认褚家并不高兴这桩婚事,可这旨意要是颁不下去,或者褚家真要抗旨不接,到时候他一样没什么好果子吃。 大夫人看了一眼老夫人,站起来往前一步重新跪下,双手朝上领旨。 颁旨的太监连忙将明黄的盖着凤印的懿旨放到大夫人手里。 随安之前纵然觉得老夫人严苛,对她有各种意见,此时也有些可怜她了。 皇权之下,一不留神就极有可能是覆巢之灾。 这赐婚懿旨冲击太大,连她对王子瑜的愧疚之情都被冲淡了不少。 老夫人被褚太尉亲自托起来,半扶半抱的扶到屋里。 老夫人的手直接抖的厉害。 随安一看心里也怕了,她虽然想不起手抖会跟哪些疾病有关,但老夫人这么不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别的了,她三两步冲到老夫人跟前,用力攥着她的手道:“老夫人,九老爷今早临走的时候您还没醒,他过来请安,念叨了今天早些回来,回来要亲自给您烫脚,说您为了他的事费心费力,他心里疼您呢……”绞尽脑汁的想着安抚老夫人的情绪。 老夫人耳里听到九老爷如何如何,心口的郁结减轻了一分,可还是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她这样的名门之后,生平最恨的便是那些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人,而林家几乎全是这样的人。 这么冷的天,随安额头硬是出了一层汗。 褚太尉叫人拿衣裳:“我这就进宫求见皇上!” 大老爷则亲自去请太医,大年初二,太医也不乐意出诊,大老爷亲自去把握大些。 七老爷亦是满头大汗,抓了自己小厮就急急的喝道:“快去平郡王府找郡主,问一问郡王爷今日有没有见到皇上?叫郡主收拾东西赶紧回来。” 他说完就进了屋,这会儿倒是盼着老夫人赶紧将气发出来,免得气坏了身子了。 可老夫人只闭着眼,胸口起伏不定。 褚太尉跺了跺脚,出去往宫里去请见。 徐妈妈一个劲的给老夫人顺气,嘴里不住的道:“您千万消消气,就是为了九老爷,也不能气坏了自己。” 老夫人从牙根缝里挤出一句:“欺人太甚!” 徐妈妈连忙给随安等人使眼色,让她们出去。 随安跟着紫玉等人出门,听见屋里七老爷说道:“母亲,儿子已经让德荣去打听……” 七老爷的话仿佛没说完,只听哐当一声,似是老夫人砸了茶杯。 紫玉脸色煞白,身子几乎全靠在随安身上。 大家都知道这府里的人当中,老夫人最看重的不是官拜太尉的老太爷,不是娶了郡主的七老爷,而是在老夫人心窝上养大的九老爷。 九老爷越是孝顺,老夫人对九老爷的疼爱越多,九老爷越是有出息,老夫人对九老爷的妻子就越是挑剔。 现在皇后这么明目张胆的给褚翌赐了个寡妇,还是个名声泼辣难听的寡妇,不亚于往老夫人脸上泼粪水。 老夫人的愤怒,远远超过她当初接到赐婚圣旨的时候。 有些事搁到自己身上能忍过去,可搁到母亲百般疼爱的孩子身上,母亲先受不了了。 随安站在廊下,默默祈祷褚太尉能见着皇上。 将军家的丫头 第93节 有石头打在她的肩上,她下意识的往昨天卫甲藏身的那棵树上看去,没想到卫甲真的又在那里。 她只好对紫玉悄声道:“我出去一下。” 紫玉不愿意:“你有什么事,我替你去办。” 随安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中午没在王家吃饭就回来了,现在站着都想飘起来。” 吃饭的事紫玉倒是愿意干,但她也知道随安肯定不乐意,更何况本也是她不对,在王家光顾着说话了,没有早些回来将随安替了。 “那你快去快回,吃些点心垫垫就行,万一老夫人找你,我可替你兜不住。” 第一百八十四章 计较 随安说饿了也是真的,她跟卫甲碰头后直接道:“你先去书房小院等着我。”在那里说话好些,两个人分头走,总比凑一块叫府里其他人看了胡乱寻思好。 卫甲也晓得避嫌,等在书房小院的门口,见了随安先问:“老夫人怎么样了?” 随安皱眉:“吐了一口血,很生气。这事你还是尽快告诉九老爷吧,请他拿个主意。” 卫甲点了点头,刚要走,随安又叫住,对他说道:“若是九老爷要回来,最好叫人去给他的上峰那里说一声,或者写个假条递上去,免得落人话柄,九老爷昨天已经不告而归一次了,今天若是还这样,要被人弹劾的。老夫人那里大老爷亲自去请大夫了,暂时还不大要紧。叫九老爷不要太着急了。七老爷八老爷也在老夫人跟前陪着呢。” 随安在听到皇后下了懿旨的时候,就有个猜想,或许平郡王今天没能见到皇上。 平郡王见不到,恐怕褚太尉出马也不一定能见到。 褚翌昨天能见到皇帝,在皇帝跟前免罪,那也是因为他见到了皇帝,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是凌驾在律法之上的。 若是褚翌仍旧不管不顾的直接从宫里出来,明日就有御史弹劾他,到时候事情交到宰相等辅官大人们手里,没有圣意的时候,按律来办可就糟糕了,最起码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更严重的有可能丢官。 一想到这些,随安心里就焦灼了起来。 一面是忧心褚翌生气,一面是担心自己的未来。 卫甲急匆匆的往宫里赶去。 褚翌是早上临走之前突然决定留卫甲在家里的。 卫甲的速度比褚太尉快,见了褚翌,三言两语的将懿旨的事说了,又禀报了老夫人吐血的事。 褚翌一下子站了起来,目光冷厉如冰:“是谁服侍的老夫人?可请了太医?” 卫甲吓得结巴了一下子,才找回声音:“请了,老夫人的事属下问的随安,她说大老爷亲自去请的。太尉大人已经备好车,说要求见皇上。” 听说褚钰在,褚翌稍微松一口气,想到父亲要进宫,忍不住蹙了眉沉吟。 李玄印的二儿子李程樟也算有能耐,找的这个道士近来倒是将皇上迷住了,要不是昨天是初一,恐怕皇上都不会出来,而今天一天好几拨求见的人都没见着皇上。 要是照这种情形看来,过不了多久,大臣们估计就会奏请太子监国。 褚翌一想到太子刻薄愚蠢的样子就欲作呕。 这个金吾卫副指挥使不当也罢,可他能够一走了之,褚家一族人,总不能跟着他一走了之。 李程樟都能有不臣之心,想自立为王,他怎么就不能够将太子拉下马呢? 只是应该怎么做,还需要从长计议。 他太缺少个能跟他商量事的人了! 总算知道为何刘备有了关云长跟张飞,还死活要请诸葛亮出山了。 “我先回府,卫甲留下,等着看太尉能不能见到皇上……”他冷冷吩咐道。 他虽然觉得皇上不会见父亲,可内心里还是保留了一丝希望,希望皇帝能够不要那么昏聩。 卫甲期期艾艾道:“将军,属下去替您请个假吧?!” 褚翌本已经转身往外,倏地转身,诧异的望着卫甲,他立即明白了卫甲的意思,这事是他忽略了,可叫他惊讶的是没想到卫甲能想到这一点。 卫甲却以为他生气,连忙道:“是随安说,您昨天已经回过府一次了,若是这样次数多了,说不定会被人弹劾……” 褚翌点头,淡定的收回心中的惊讶,扫了一眼卫甲,道:“那你就去替我告个假吧。” 褚翌坐马车低调的回了家,路上并没有碰到褚太尉的马车。 徵阳馆里头外头有不少人,不过都很安静,看见褚翌,小辈们纷纷上前行礼,低声喊“九叔”。 大老爷站在院门外,看见褚翌就走了过来。 褚翌冲他点了点头,大老爷先开口道:“请的是同安堂的大夫,可母亲不叫人进门……” “大哥受累了,带着孩子们先回去吧,我进去看看母亲,要是有事,再打发人找大哥。” 相比老夫人的滔天怒火,褚翌的口气平淡,似乎之前赐婚的对象不是他一样。 大老爷翕翕的张了张嘴,看着像是眨眼间就长得高过了自己的幼弟,点头道:“行,我先回去。”他的三个儿子连忙上前,簇拥着他往外走。 褚翌进了门先四处打量,见徵阳馆里头还算井然有序,微一安心,立即高声喊了声:“母亲!” 廊下有大夫等着,身后的小童抱着药箱。 褚翌看了一眼,拱手行礼,而后喊人:“随安呢?给大夫拿个手炉过来!倒茶来。” 那大夫连忙还礼,口称不敢。 褚翌看见随安端了托盘过来,方才颔首进了屋。 老夫人勉强喝了一口安神汤,神情疲惫的躺在大红色的迎枕上。这是为了过年显得喜庆才拿出来的,可此时她躺在上头,显得脸色苍白,身形瘦小。 褚翌对徐妈妈道:“妈妈也辛苦了出去喝杯茶,我跟母亲说说话。” 徐妈妈连忙行礼退下。 “母亲,懿旨的事我听说了,您不要为了这个伤心,儿子心里疼得很……”他坐在炕沿上低声道:“有时候想想母亲当年,也是赐婚父亲,母亲当时年纪不大,尚且能够从容的嫁进褚家,主持中馈,令人敬服,林家不堪是林家的事,就算林颂鸾嫁进来,儿子也不会叫她祸害了。” 老夫人恨声道:“她也配!” 目光凌厉:“你父亲虽然年纪大,但当时也没有林家人这般无耻龌龊!” 林家人勾搭褚太尉,老夫人能忍了,可竟然妄心染指自己儿子,这是老夫人决计不肯接受的。 “母亲不要生气,既然不喜欢,儿子这就去拿了懿旨回来,当着母亲的面烧了可好?” 老夫人歪过头去,一声不吭。 褚翌只好站起来:“那儿子就去拿来,不过还是先让大夫进来看看,好叫儿子放心的出这个门。” 走到门口,给站在大夫旁边的随安使了个眼色。 第一百八十五章 比较 随安连忙请了大夫进屋,服侍着老夫人露出手腕,大夫开了药,留下方子,没有多话就出去了。 褚翌也趁机走到外头去问他老夫人的病情。 大夫一看这样,就知道这是府里有事才令主母生气,回答的小心翼翼,只说了要少生气,多注重保养之类。 褚翌点头,命人送上诊金,备好马车送大夫回去。 他则径直去了大老爷的院子。 开门见山的问大夫人:“大嫂,懿旨在哪里?” 大夫人看着他的样子就知这懿旨他拿去绝对不是为了看的。可若是损毁懿旨等同对皇后不敬,也是抗旨不尊:“九弟,这懿旨也没什么看的,我已经收了起来,以后还要放到祠堂的……” 大老爷开口:“将懿旨给九弟。” 大夫人急了,看了一眼褚翌,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上前一步掀开大老爷腿上盖着的锦被:“九弟,大嫂求你了,做事千万不要冲动,你看看你大哥,他的腿都成了什么样了?实在是跟着你们折腾不起了!” 褚翌看了一眼,手紧紧攥了起来。大老爷一把扯回被子,皱着眉呵斥大夫人:“叫你拿懿旨!”平日里头的他都是温柔而木讷的,相比褚太尉,更像一个劳心劳力的大家长,现在他突然发火,大夫人也吓了一跳,眼中含着水光去柜子里头将装着懿旨的长匣子拿了出来。 褚翌拿过来转身就走。 回到徵阳馆正好听见紫玉在嘟囔:“大老爷也真是的,不去请太医,反倒叫了个大夫过来,这大夫靠不靠谱啊,开的药行不行?!” 随安正蹲着身子煽火,闻言急急道:“姐姐快来看,水好像滚了,再烧一刻钟行不行?” 褚翌拿着懿旨略过她们进了屋,徐妈妈正劝了老夫人用些粥:“大夫说了,那药冲胃气,您先吃点东西。” 见褚翌重新进来,徐妈妈忙放下碗退下。 褚翌就从外间拿了火盆进来。 老夫人这才起身道:“不许烧。” 褚翌脸上表情微松,不过片刻凌冽目光的又重新凝聚起来,他郑重的握着老夫人的手,像发誓一般说道:“母亲且看着,儿子总有一天,会将这懿旨正大光明的烧了。”他声音沉稳,表情肃穆,周身气质跟从前已经有了质的变化。 随安端了药进来。 褚翌看见她脸上一抹灰还不自觉,就笑道:“这丫头也忒会巴结了,这会儿都成了母亲的人了。索性留在徵阳馆里日夜伺候,也算是替儿子尽一份孝心了。” 老夫人道:“只要你好好的,比给我吃人参果都强。” 褚翌就趁机道:“儿子知道母亲心痛儿子,可难不成就不兴儿子心痛母亲吗?母亲只要好好的,儿子吃糠咽菜也像吃人参果一样。” 老夫人终于笑了,用帕子擦了眼角:“儿子长大了,也会哄人了。” 褚翌就握了她的手:“儿子说的是真心话,您听我的,先沉住气。”他俯身贴着老夫人的耳朵说了几句,不等老夫人变色,就接着道:“儿子心里有数,您这儿稳住了,儿子在外头行事,一定会事半功倍,无往不利的。” 老夫人犹犹豫豫的点了头,母子俩又小声说了几句,方才放他回去,并吩咐随安:“好生伺候了你老爷回去歇息,晚上就不用过来了,吃完早些睡。” 褚翌往外走,顺便将懿旨拿了出来。 出来正好碰上褚钰。 褚钰急匆匆的,额头有汗,见了褚翌道:“你七嫂的车坏在了路上,我出去刚接了她回来。”是解释自己刚才怎么没在老夫人跟前。 褚翌喊了声“七哥”,“我先回去换衣裳。” 褚钰看了看屋里,悄声问随安:“老夫人看了大夫没有?歇下了吗?” 随安还是比较同情他的,皇后下懿旨,褚钰在老夫人面前受的气最多,昨天还只是挨训,今天就挨了一只茶碗。她小声回道:“看了大夫,也喝了药,现在徐妈妈在屋里服侍着。” 褚钰松一口气,回身叫小厮:“等七夫人换好衣服,叫她先来老夫人这边,我去书房跟九老爷说话。” 老夫人的威力太大,他不得不拿媳妇顶一顶。 褚翌却没有跟褚钰说心事的心情。 将军家的丫头 第94节 可褚钰偏要跟着他进门,他也不能拒之门外,干脆回了锦竹院,先指挥随安:“将那东西收拾好了,别等用到的时候找不到了。”又叫武英,“去抱几坛酒过来。” 随安心里不太赞同。 褚钰这次喝醉的速度比上次还快。 随安叫人准备了醒酒汤,先催吐,然后灌汤,一气呵成。 褚翌神情慵懒的靠在椅子里头,随安朝他看了看,招手叫了卫乙过来:“把七老爷悄悄的背回去。” 褚翌没有作声,很显然默许了她的话。卫乙二话不说,将褚钰背在背上,脚步轻快的沿着长廊跑出锦竹院。 随安正要打水让褚翌洗漱,就见他站了起来:“去书房。” 这次他没有独自思索,直接开口问:“大老爷是请太医没请来,还是干脆没有请太医?”一副打算秋后算账的口吻。 随安愕然,看着褚翌认真的面容,虽然心里摇摇摆摆的仍旧想离开,可在这一刻,与褚家同舟共济的心思还是冒出头:“大老爷亲自坐车去请的大夫,而且很快就请了回来了。想必没有去请太医。不过,”她的声音低了低:“府里刚接了懿旨,要是传出老夫人生病的消息,恐怕会叫人说府里不满皇后娘娘的旨意……” 褚翌轻笑:“难道你以为我会怕她?”声音里头尽是轻蔑。 “我晓得您不会怕她,可这时候,鸡蛋磕石头硬碰硬又有什么天大的好处么?再说鸡蛋能果腹,可石头吃了只会死人,鸡蛋固然不如石头坚硬,但两者比较,要看怎么比,对不对?” 褚翌的笑更加轻松了,不是为了随安说的道理,而是因为他想通了一件事。 褚随安的聪慧敏捷,并不亚于男子,相反的,比一般的男子都强些。 这要是个男孩子,学习一下,假以时日必定是个很好的幕僚或者军师人才。 不过,是个女孩子,他也觉得很好,就像她说的,要看怎么比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冻脸 林颂鸾这样的人,心计虽然稍欠,但阴狠有余,要知道有时候阴狠要比心计更能抢先一步,毕竟事情做完了,也就见输赢了。 褚翌讨厌林颂鸾,不是因为林颂鸾太坏,而是他发现,两个人性情之中有诸多相似之处。 有的人对与自己性情相似之人有惺惺相惜之感,有的人却觉得最好在世上独一无二。褚翌自然是后者。 所以他努力的找了找他跟林颂鸾的不同,觉得自己比无耻的话竟然比不过她,顿时怒了,他最讨厌屈居下方。 他定定的瞧了瞧随安,见她脸上肥嘟嘟的——“你怎么又胖了?” 随安没觉得自己胖,愕然的抬头,见他拧着眉很不满的看着自己,满脸雾水。 褚翌这才发现她的脸红的不正常,一斜身子伸手,老虎抬爪子般抄着她的脑袋拨拉到眼前。 皱着眉:“你冻了脸!” 随安伸手一摸,嘀咕:“难怪刚才觉得好痒……”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心绪大起大落,也没仔细注意,没想到把脸给冻了。 褚翌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能再蠢些么,明明看着也很机灵!去拿烧酒来!” “不用,我用热水敷敷就行,您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下去了。” “拿热水来这里敷,我话还没说完呢。” 随安有点犹豫。 她要真是个土生土长的的古代人,蒙褚翌如此青眼,那都得肝脑涂地,可她偏偏不是。 她身上还是保持了一点道德羞耻,褚翌的婚事定了,她再跟他在一起,就有种小三撬人墙角的罪恶感。 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再说她也实在没把握能说动褚翌。 出去要热水,干脆连褚翌的洗脚水也要了来:“您烫烫脚吧。” “不用管我,你躺这里。”他指了指身边。 随安不太情愿的挪了过去。 严婆子端了热水进来,褚翌让她放在炕桌上,犹自带着热气的帕子往随安脸上一放,烫的她一哆嗦,差点伸手从脸上抓下来。 褚翌看她的手在坐褥上抓了抓,唇角一勾道:“忍着些,一会儿就好了。” 随安嘟囔:“您把我鼻子露出来啊!” 严婆子在一旁就道:“姑娘这是冻了脸了?合该用些花椒水熏熏。” 褚翌道:“她这才冻,要是冻结实了,就用那个。” 冻结实了…… 随安心里默默的“切”了一句。 严婆子见九老爷这是打算自己动手,就行了礼退下。 褚翌一边揉着她的耳垂上的肉,一边笑道:“放了花椒,再放点盐,把你脸搁进去,正好煮出一盆猪头肉来……” 随安:你心情好就好。 褚翌见她喘气,弄得鼻子下头的帕子一张一合,显然是生闷气,低头偷偷笑了一阵,然后才说正经事:“你不用太担心,林颂鸾不会嫁进来。” 随安脸上痒,心里却清楚明白,就道:“是老夫人担心,觉得亏待了你。” 褚翌眉头一挑:“你不担心?”看她这两日的面色,就知她多么压抑了,女人就是小心眼儿。 随安才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您有什么办法?”可千万别乱来。 “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两个人讨论的是褚翌与别的女人的婚事,这叫随安心里真的有点生气,气自己不争气,气褚翌不拿婚姻当回事,口气也有点不逊:“我哪里知道。” 褚翌笑,才觉得她聪明,有军师的才能,这就心思乱了,还是压不住阵。 他有心教她,就缓声道:“皇后赐婚,有给刘家添堵的意思,也是觉得我们家不识抬举,不过你瞧着太子那样,蠢得就差在头上刻个春了,皇后又能精明到哪里去?被林颂鸾奉承几句就找不到北了。也不想想历朝历代,多少太子成了废太子……” 随安脑袋一动,立即被褚翌压住:“别乱动。”他抓起她脸上的帕子扔水盆里头,重新换了一块。 随安很不情愿:“这话也忒那什么了,您不该跟我说。” 她瑟瑟的想:咱们俩什么关系呢? 褚翌一无所知,“不跟你说跟谁说,咱们俩什么关系?!那是出生入死,鸳鸯戏水……” 随安吐血。 褚翌调戏了她一把,又接着道:“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写信给栗州那边。李家也该动动了。他们不动,就逼着他们动。” 至于怎么动么,当然是内外夹击,双管齐下,到时候李家一举事,皇后跟太子还有空管他的婚事? 最好把太子送到李家爪子够得着的地方! 褚翌一想到这里,就浑身兴奋了。 觉得自己在阴谋诡计这一方面上更精进了一步! 当下决定好好寻一件礼物送给三皇子。 “随安?”他低头一看,她闭着眼已经睡了过去。 褚翌静默,而后愤愤的蹦出一句:“可真是心大!猪头儿!” 第二天随安刚醒,就听见褚翌嫌弃:“口水都沾我衣裳上了!” 随安摸了一把嘴角,果然湿漉漉的,可自己趴着睡,流口水不是正常的么?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才留恋褚翌这样的人! 林颂鸾想嫁给他,尽管嫁好了,她还要谢谢她呢! 褚翌穿戴了,精神奕奕的去徵阳馆请安,往常因为这个时辰太早,父亲母亲未醒,都是他过来走一趟,没想到今天他才过来,就见屋里亮了灯。 褚翌进门先看老夫人,见她眼底淡淡发青,知道这是没睡好,脸上的笑就收了收。 褚太尉也醒了,正用热帕子擦脸,见了道:“今儿韩家宴客,我去见见宰相。”昨天他在宫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等到皇上召见。 褚翌一顿,笑道:“那儿子就在父母跟前蹭顿早饭。” 褚太尉知道他这是有话说,点头应了,饭后两个人就去了书房。 褚翌还要进宫,便开门见山:“宫里懿旨已经下了,纵然陛下晓得前因后果,也不会直接令皇后收回,否则,皇家脸上要挂不住了,您去韩家,成则成,不成也不要勉强。” 褚太尉有点感动,眼角水光一闪而过,觉得儿子超级体贴自己。 褚翌却在想,宰相虽然与父亲交好,却实在是根鸡肋,盖因他读得圣贤书太多,是坚定的所谓“正统”的支持者,这种人,即便太子不去拉拢,也是太子天然的盟友,去求韩远铮,还不如看看贤妃那边能不能使上劲。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送礼 褚翌走了一会儿神,方才对褚太尉道:“父亲跟母亲还要多多保重,这才是儿子们的福气。母亲那里既然是不舒服,不如就在家歇了。” 褚太尉摇了摇头:“她出去走动走动也好。” 褚翌遂不再劝,他自来是个主意大的,又不同与其他人,见父母主意定了,便也起身告辞。 出来后却不直接出门,反而回了书房院子问随安:“我的库里,有没有不显眼,又贵重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随安誊抄过名称册子的,他一问她就想到了:“有几件儿。” 褚翌点头:“你寻出来,我挑一挑。” 随安叫了武英武杰,同去锦竹院,不过片刻便提了一只包袱过来,褚翌刚要撇嘴,见她打开包袱,一下子露出其中七八只小巧的锦盒。 随安先取下盒子上夹住的签子,看了一眼道:“这是一只扳指。” 她笑着道:“这一只是满绿的翡翠扳指,向来难得,老夫人说这样的好东西,满大梁也寻不出两件能与这只比肩的……” 褚翌笑骂:“既然这么贵重,你还拿出来!老子的家底啊这是。” 随安看他拿在手里,又不放下,很明显要送东西的人也不是配不上这件东西,便笑:“左右是个装饰,真要用他拉弦,谁也舍不得。要我说,东西是好东西,也并非用不起,只是若一直舍不得拿出来,那倒没大用了。” 褚翌听她这话,就知她大概猜到自己要送给谁,揉了一把她的头发,问:“你晓得我要送给谁?说说看。” 他眼里放光,随安立即心里一紧,顽笑着准备岔过去:“过年您见得人多,谁知道您要送给谁呢,反正不是送我,再说送我我也不敢要。”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酸呢,我还以为……”褚翌一笑,接下来的话却未继续说,将扳指重新放回盒子,看了一眼那盒子,外头朴素,里头精心,心里十分满意,就直接收在身上。 “爷,您要拿走送人,到底送给谁啊,我也好入账。” “你不是猜到了?就按你想的那个写。”褚翌说着就往外走。 随安只好把其他东西都重新兜起来放了回去。一面猜测褚翌送礼给三皇子的用意。 将军家的丫头 第95节 其实也好猜,他既然看不上太子,又没有起兵谋反自己做皇帝的心思,那就矮个子头拔将军,三皇子年纪比四皇子大,母妃贤妃又比较聪明会来事,褚翌跟三皇子接触,也就是个互相试探,他们的交情还没有深到结盟的地步。 褚翌的试探也不难看出来,送个重礼,三皇子要是骄傲自满,逢人就炫耀,褚翌肯定不会再做什么,只管将水搅浑,让三皇子跟太子折腾。 要是三皇子不想说,反而让身边的人发现了,那是三皇子虽然有心,但也忒无能了,褚翌肯定就得掂量掂量…… 但褚翌已经到了送重礼的这一步,前头的两个推测估计也就做不得真。 毕竟褚翌也不是个散财童子。 所以想来想去,随安觉得褚翌准备跟三皇子结盟的可能性比较大。 说实话,她没什么野心,带着褚秋水哪里都能生活,自然对谁当皇帝没有想法,但要是当皇帝的是个昏君,弄得民不聊生,那就跟她有关了。 要是三皇子汲取太子的教训,懂得礼贤下士,勤政爱民,那就百姓有福。 大部分人活一世无非求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褚翌的同僚们都知道他即将娶刘家的寡妇,一时也不知道该恭贺好,还是该安慰好。 褚翌没把懿旨放在心上,进了宫也没想起来,照旧安排轮值,自己亲自带了人巡视,众人见他的样子,顿时也都按下好奇心不提,一切就跟皇后未下懿旨一样。 褚太尉这边却如褚翌所料,并不顺畅,他找宰相的目的没达到不说,宰相韩远铮反而趁机要他上折子求太子监国。 褚太尉要是年轻几岁,都能跟他当场翻脸。 韩远铮还在劝他:“不过是个女子,皇后娘娘再稀罕她,也不会越过九公子去,再说,夫为妻纲,这嫁了人,就是在家里摆着的,你们家有老夫人,有大夫人,难不成还需她出去应酬?”捂在家里,大家会很快忘记的。 褚太尉心想,你既然知道这么清楚,你怎么不娶?!怏怏的灌了几杯酒,而后装醉,坚决不肯回应韩远铮的提议。 林颂鸾昨天在宫里就拿到了属于她的那一份儿懿旨。 皇后是真觉得她好,不仅亲自执笔,还写了许多诸如“家承钟鼎”、“齐庄知礼”、“性秉惠和”等等赞美她德行的好词,林颂鸾欣然而受。 要不是她出宫太晚,当天她就想去拜访褚府老夫人,想把自己尚且是完璧之身的事说给老夫人听。 在她看来,自己完璧,便是最珍贵的嫁妆了。 林颂鸾打算初三一大早就来拜访老夫人。 她打发了人去褚府,在门房就被拦住了,门房口气不好,但也没用说什么恶劣的话,只说:“今天主子们都要出门,并不见客。” 林颂鸾不死心,叫人守在褚府门口,见女眷的马车去了宰相府,她也连忙收拾了自己赶到韩家。 皇后的懿旨下的太突然了,再说韩家这样的高门,连刘贵妃的娘家刘家都看不大起,林家就更不用提了,所以韩家主事的夫人听说林家人上门拜访的时候,根本没反应过来。 林颂鸾在门口等的急了,又派了个人:“你只说找褚府老夫人,说我有要紧的事要禀告老夫人就行。” 林颂鸾表明身份,又说了要见褚老夫人,韩家的女眷就不敢擅专了,兜兜转转的事情就落到紫玉身上。 紫玉愁的不行,她担心老夫人看见林颂鸾再气出个好歹来。 又心里恨恨,骂随安:“早不冻脸,晚不冻脸,害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随安是趁机回了褚秋水那里。 如果说她之前踌躇不定,那懿旨下来,就是尘埃落定了,她必定要走,不能再徘徊动摇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变化 随安对褚秋水道:“我不打算在褚府当差了。” 褚秋水没问原因,就点头同意了,还颠颠的问:“那咱们回上水乡?”然后发愁:“房子给了松哥儿住,再要回来恐怕不大好吧?” 既然他接受度这么高,随安也没啥好担心的了,直接道:“不回上水乡,去别的地方。” 现在没什么战事,就算肃州那边打起来,估计规模也不会太大,他们只要避开北边靠近肃州那边的地方就行了。 随安将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有些镯子跟钗环,她交待褚秋水:“拿出去当了。”有褚秋水当挡箭牌,她以后扮起男装来应该更方便,所以首饰什么的,对她来说用处真不大。 褚秋水有些舍不得:“这个留着以后当你的嫁妆多好?!” 随安随口:“这些都不好,等爹有了钱给我买好的。” 褚秋水就开心了,开心完了压力骤增,他以后得赚多少钱才能够置办一副闺女满意的嫁妆啊! 褚秋水能想的这么多,连随安都没想到,她只是一边敷衍着褚秋水,一边警惕的看着褚府的动静,打算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不管用什么法子,反正是离开褚家就对了。 等随安养好了脸,初六回褚府帮忙的时候,就发现老夫人的脸上多了些笑容。 不用她打听,紫玉就愤愤的将宰相府里老夫人见林颂鸾的事说了:“不要脸!上赶着追到别人家求见老夫人!” 可至于林颂鸾跟老夫人说的什么,紫玉就不大清楚了:“老夫人估计是怕被人听了去丢了府里的脸面,所以叫我们都退下了……” 随安直觉林颂鸾说的事叫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有所松动。 她对林颂鸾的戒心不由的又加厚了一层。 褚太尉现在还是太尉,而且褚翌确实军功赫赫,所以初六的宴席办的很成功,也没用人在席上拿林颂鸾说话。 随安就注意到老夫人的心情更好了些。 褚翌还不知道老夫人见过林颂鸾的事,他今天帮父兄待客,因不喜醉酒后头痛,所以到宴席结束后都还是清醒的,就陪了老夫人说话。 “母亲今日终于露出一个笑脸,儿子心里也松快了些。”他手劲大,用来捏核桃,不过捏了两个就掌握好了力道,后头捏出来的就是完整的了。 老夫人心疼他,叫人给他打水洗手:“不许捏了。”却没说自己为何开心。 褚翌笑:“母亲定然有事瞒了儿子,难不成是私下里头匀了私房给七哥?” 老夫人啐他,屋里伺候的人都闷头笑。 褚翌在灯影里头看见缩在徐妈妈身后的随安,脸上的红肿已然消失,又恢复了白嫩,可这样一来就显得瘦小了。 “随安,”他开口叫她,见她惶惶了一下,就笑着对老夫人道:“这丫头倒是不似我的丫头,整日里巴结着母亲。” 老夫人也扭头看了一眼,道:“不巴结我,难不成要巴结你?她年纪也不小了,你又不要她成你的房里人,是你能给她寻一门好亲,还是我能给她寻一门好亲?”目光紧紧的盯着褚翌。 褚翌一怔,而后看向随安,眼光渐渐变冷。 随安没料到这对母子说话就能扯到她头上,她片刻茫然后立即清醒过来,抬头看着这俩人。 老夫人的眼中带着试探,而褚翌的眼中有火。 这种无妄之灾,真叫人恼怒。 就算褚翌想娶她,她也不想要老夫人这种婆婆。因为老夫人太容易忘记别人的好,反而总是想着别人会算计自己,在这一点上,老夫人跟褚翌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她垂下头不言不语。 褚翌就慢吞吞的开口:“随安你一会儿随我回去,帮我整理整理文书。” 随安直接拒绝:“婢子今晚要在老夫人房里值夜。” “母亲这里这么多人,用得着你显摆啊!”褚翌没好气。 老夫人没有作声。 随安也熄了声音,她垂下头,就不信褚翌敢当着老夫人的面来抓她。 褚翌最后还是自己走了,这二年,他的城府在不断加深,随安这种抗拒对他来说,犹如蜉蝣,他不过是纵容着而已。 随安就开始一遍一遍的教武英跟武杰,教他们看账本,记账,看褚翌庄子的收成,看铺子收益,如何分辨是不是忽悠等等,这两人苦不堪言,奇怪的是老夫人知道了也没说别的。 到了正月十六开印上朝的日子,皇上终于出来了,却穿着一身道袍坐在龙榻上。 大臣们都被闪瞎了眼。 皇上就宣布了几件事,一件事是他要闭关一段日子,由太子监国,宰相辅佐,另一件事则是厚赏了李玄印的身后事,给李家几个儿子都封了官,然后叫李家三子任肃州节度使…… 至于为什么是李家三子,而不是才能更为卓越的李家老二,这就是三皇子的能耐了。 褚翌终于知道贤妃对上皇后并非没有一击之力。在他暗示三皇子李玄印的第二子是太子有力支持之后,三皇子立即找了贤妃商量。褚翌不知道他们怎么做的,但结果已经偏离了太子预期——看太子一下子由欢喜变成愕然的脸色就知道了。 不同于随安对林颂鸾的如临大敌,他一开始就没把林颂鸾当成对手,而是直接着眼在皇位之争上。 太子直接问:“父皇,儿臣听闻李家儿子李程樟才能卓越,人品不凡,不知为何选了这个默默无闻的李家三子做一州节度使?” 褚翌站在殿门口,听着殿内太子的声音,微微发笑,太子不仅愚蠢而且蛮横。 皇上闻言道:“太子是怎么晓得这李家老二的?朕倒是没听说?” 李程樟自从搭上太子这跟线,送钱送物,毫不吝啬,太子吃到嘴里,就把肃州当做了自己囊中之物。在太子看来,李程樟小意殷勤,那太子受了好处,自然也得维护他几分才行。 可太子这会儿急着维护李程樟,就没听出皇上话里的意思,还竭力的说李程樟的好话。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局 三皇子曾经问褚翌,要不让贤妃跟皇上说说皇后赐婚的事,褚翌想了想还是摇头,这事就算想要让皇上知道,也不能是贤妃去说。免得皇上起了疑心。 褚翌看着一身道袍的皇上,不知他还会不会留恋刘贵妃。毕竟刘家出了事,刘贵妃元气大伤,怨气加身,恐怕皇上也是畏惧的多…… 不过也不一定,刘贵妃能获宠,依靠的不是家世,而是皇上的喜欢。 褚翌砸么了一下,刘贵妃强弩之末,皇上又有道士牵着,刘贵妃已经影响不了大局。 只要把李家三子成肃州节度使的事砸实了,李程樟必定不服,到时候不想反也得反了。 散了朝,果然就听说刘贵妃的人去拦皇上的轿辇,不过皇上只在刘贵妃那里坐了一刻钟就出来回宫了。 接下来的日子太子监国,褚翌按部就班的继续当差,脸上既没有即将成婚的喜悦,也没用对这门婚事的不满。 令许多看不惯他的人本想见了面打趣一下都没了兴致。 可林颂鸾着急了。 褚家接了懿旨,但并无媒人上门商量婚期。 林家经过刘家的事也算有了经验,当褚家做的还不如刘家当初的时候,林太太先慌了。 林颂鸾进宫去求皇后。 现在太子监国,皇后威仪更上一层,对林颂鸾的喜爱也是只多不少,就笑着道:“我把你婆婆叫进来问一句,你也听听。” 林颂鸾虽然觉得羞臊,却没有拒绝。 老夫人进了宫,先给皇后拜见,然而又受了林颂鸾的礼。 皇后没什么顾忌,当着林颂鸾的面就问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而林颂鸾也没有找个借口走开。 将军家的丫头 第96节 老夫人态度很是恭敬的对皇后道:“请娘娘吩咐。” 皇后就笑着看了林颂鸾一眼,道:“褚翌年纪也不小了,成家立业,这成了婚,以后就是大人了,那些要紧的差事也可以交到他手里了。” 老夫人就道:“娘娘说的是。” 皇后就笑,吩咐林颂鸾:“颂鸾,你送老夫人出宫。”林颂鸾蹲身应“是”。 到了外头,老夫人就道:“林姑娘还是回去陪着皇后娘娘,娘娘没有女儿,难得喜欢林姑娘。” 林颂鸾情真意切的说道:“老夫人,我那天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以后……,一定也会一心一意的对褚九哥。” 老夫人差点就说你要是真心,那你就去死一死。就算真心又有何,就算尚且完璧又如何?褚家难不成沦落到会喜欢一个完璧的寡妇? 她点了点头,示意林颂鸾回去,自己往宫门走去。 一个小内侍看着老夫人跟林颂鸾分开,连忙追了上去,低眉顺眼的说李贵嫔有请。 老夫人皱着眉看着他,胸中的怒火有些按压不住,一个两个的,把自己当成可以任意搓圆捏扁的东西了。 小内侍就道:“贵嫔说,她受褚家恩惠,老夫人但有驱策,敢不唯命?” 老夫人想了想,还是没有见李贵嫔,也没有说什么。 想回家后晚上见了褚翌,便把李贵嫔的事说了。 “此女心术不正,母亲不必理会她,再说,她若是真精明,也不会丢了孩子。”褚翌道。 老夫人点了点头拉着他的手小声道:“你有什么计较,不敢与你父兄说的,尽管找了母亲来做。” 说的褚翌心里酸苦,母亲为了他,连父亲看上的女人都肯折腰,可他又怎么会愿意母亲去奉承旁人? 便学着老夫人的样子轻声道:“现在还没有,等我有困难了,一定找母亲。” 褚翌回了锦竹院,命武杰去找随安。 随安正在老夫人跟前捶腿,看见紫玉给自己使眼色,没有理会。 她这些日子越来越木讷,先前有三分机灵,现在连一分也没有了,只知道做事,话也说的少了。受她影响,紫玉也老实了不少,徵阳馆渐渐没有往日那样热闹,人人规行矩步。 武杰没叫来随安,不敢走,道:“那我在这里等等随安姐姐。” 这一等就等到熄灯。 随安出来,情知躲不过去,只好对武杰道:“你再等我一小会儿,我换件衣裳跟你过去。” 她回了自己的房子,而后出来,脚步匆匆的跟着武杰去了书房院子。 褚翌正在写信,随安见桌上无茶,砚台里头的墨汁也快要用完了,就叫武杰提热水过来,她站在一旁拿起墨条垂头磨墨。 褚翌搁下笔,她又自觉地拿了热帕子过来给他擦手。 “想什么呢?这老半天也不吭声。” 随安回过神来,看见他看过来的脸,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朝他笑了。 晕黄的灯光为她的脸添了几分羞涩。 褚翌就过来拉她。 “不,不行……,”她终于寻回理智,推拒道:“我身上不方便。” 褚翌笑:“你想什么呢,我就是抱抱你。” 随安觉得他心情很好,不过她心情不好啊。 褚翌却觉得她很乖,很懂事。 也不收拾已经干了的信,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她在徵阳馆里头还有在书房小院轻松。 随安就道:“这话从何说起,我觉得挺好的。” “言不由衷。” 随安抿了唇缩着肩膀靠着他,她发现了,不看他的脸,她还能思考,一看他的脸,她就把他有婚约这事给忘了。 虽然说了只是抱抱,但这种时候,屋里又只有他们两人,从前那是不知道滋味,现在晓得了,如同饿久了的人怀里抱着一根大鸡腿,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不吃的。他就去抓她的手,被她的手冰的一哆嗦:“手怎么这么冷?” 随安一下子从他身上起来,双手捏在一起:“我要回去了。” “回哪儿?难不成你不是我的人?” 随安心里恨恨,明明他的口气是轻描淡写,可她听在耳里,还是忍不住脸热! 她一边使劲的按着蹦跳个不听叫嚣着“从了他从了他”的色心,一边努力的集聚气势,使劲的拒绝:“爷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成了亲就是大人了,您看府里哪个爷们这么调笑丫头?” 第一百九十章 公子 随安这般说话,要是搁到往日,褚翌肯定要生气,不过他今日心情好,也懒得跟她较劲,直接重新抱回怀里:“我就这样,你待如何?” 随安打定主意不肯叫他近身,目光死死的盯着桌案,“我帮你把信收起来吧,免得风吹散了。” 她作势要起,褚翌松了手,却将她圈在身前,任由她一一捡拾晾在宽大桌案上的书信。 本是转移双方注意力,没想到她看了几眼却一下子愣住了,不由的转身看了他一眼。 他慵懒的靠在椅子上,似无正形,可他本身就是型,身后的暗影烘托着他剑眉星眸,温暖的灯火为他的脸镀上一层橙黄的光芒…… 当真公子如翡。 随安几乎是有些丢盔弃甲的转过头去——再不转头,她怕自己流口水。 难怪林颂鸾要铁了心的嫁给他。 而自己……,虽然明知两个人不可能,但其实是很舍不得离开他啊!否则第一次跑那么顺溜,没道理第二次就坎坷了。 褚翌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头发:“看我看呆了?流口水了?又不是不给你亲!傻货。” 拜他毒舌所赐,随安彻底清醒过来,使劲抿着唇,酝酿了一下胸中翻滚的情绪说道:“我爹想回乡下,我要请几天假送他回去。” 褚翌哼笑:“你还真把自己当条汉子。让武英或者武杰跑一趟,再不济让卫甲卫乙去送。” 随安本也没想到一次就说服他,不过还是据理力争:“他们都有用处,其他人我不放心,还是我自己亲自去送放心。” 褚翌一笑:“你看信了,我就知道你这小脑袋瓜聪明,等我以后去战场,让你做个军师如何?”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起来:“不过,在我看来,你的用处可比他们大多了……” 随安充耳不闻,将信收到信封里,封好口,趁他写封面的时机匆匆道了一句:“我回去了。”就跑了。 气得褚翌把信封上的褚越的名字写的杀气腾腾。 徵阳馆后罩房有个小角门,入夜后是不落锁的,随安摸黑回来从这个小门直接回了自己屋子。 躺到床上还在想褚翌写给褚越的信。 褚越留在栗州是为了免得東蕃卷土重来,也是为了栗州兵权,她有想过这可能是褚翌的主意,但现在看来,褚翌的目的还不止是上头两点。 他让褚越在肃州放些流言,说皇上命李玄印的第三子为肃州节度使,任命不日就要下来,又让褚越找杀手趁着李家几个儿子矛盾激化的时候,将李玄印的第三子暗杀了,这是要逼反李程樟。 当然,李程樟想谋反当皇帝,那是天方夜谭,他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兵力,可要是割据一方,成为类似诸侯之类的王侯还是有这个可能的。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肃州对東蕃属于易守难攻,同样对大梁亦是如此,李程樟想要称王的野心还是能够得逞的。 褚翌想要逼得李程樟称王,是因为褚家不得太子欢喜,或者说,褚家实在看不上太子这个储君,借机拉太子下马? 别说,这种事还真是褚翌能做的出来的。 但李程樟自立为王跟拉太子下马这两件事褚翌是怎么牵扯到一块的,随安就不知道了,她也不敢问褚翌——知道的多了,就越难走。 第二天,随安就找徐妈妈告假,说要送父亲回乡。 徐妈妈看着她叹了口气,准了三日假给她。回头跟老夫人禀报了。 老夫人眼角耷拉下来:“忠心也有了,能力也显而易见,但女人不是男人,女人的心要是不在这男人身上,还不如趁早放开手……” 徐妈妈张了张嘴道:“我瞧着她也不是那没良心的……” “不是没良心,只是主意大。算了,她既然已经走了一回了,老九又赏了她身契,我就不在这里做恶人了,要是想走,交接好了,就让她走吧。” 徐妈妈道:“您慈悲为怀,但愿她能回转过来。”随安想走的事,徐妈妈自然早就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以前是怕她勾搭坏了褚翌,但当知道她毫不恋栈之后,心情也没变好,反而更加糟糕了。 随安把值钱的东西都带上,她说是回乡下,却并不打算真的回去,而是出了城门一路往南,去了她之前落脚的下里县。 中隐隐于市,下里县价值成千上百两的好宅子她买不起,可买一个八十两的小宅子还是可以的。 买完宅子,也还余了一百多两,就是褚秋水不做事,只要一日三餐又不出去嫖赌的话,尽够生活个十来年的了。 “爹,您在这儿就好好的闭门读书,偶尔出去走动走动,遇到会文的,也可参加,但不许把人领我们家里来!”她一锤定音。 褚秋水犹犹豫豫:“你还回去么?那个,小宋……,我不是舍不得他,是他盘的炕好,要是在这里给盘一个就好了……” 宋震云这么久总算是在褚秋水心里落了几分好。 “现在天暖和了,等秋天我再找人给你另外盘一个好了。” 她不得不想的长远一点:宋震云那里不知道他们的行踪,对双方都好。 将褚秋水连吓带哄的安顿好了之后,她才折回上京,没有立即回褚府,而是先去之前褚秋水租住的地方,把一些家什能送房东的送了房东,送宋震云的,就喊了他过来拿。 宋震云欲言又止。 跟褚秋水待惯了,对随安有了几分畏惧。 他不敢开口,随安正好省了心思编瞎话,也就故意装作没看见。 宋震云终于鼓足勇气,问了一句:“家里都还好吧?” 随安笑:“宋叔尽可放心,家里一切都好,宋叔也多保重。” 宋震云就不敢再继续问了。 随安在街上吃饭,包子铺里坐了,要了一笼包子,一碟子蘸蒜,才吃了两口,就听人说宫里皇上要修道观。 太子令各地加税一成。 太子可真够能作的。 打着给皇上修道观的名声敛财,这是想把那黑锅让皇上背了,自己只收好处。 随安回褚府的第二日,皇后命钦天监的人上门,圈了三个日子让褚家选。 老夫人开始称病。 褚太尉无法,只好命大夫人接手褚翌亲事的筹划。 将军家的丫头 第97节 第一百九十一章 怨念 钦天监算出的褚翌利于成亲的三个日子分别是二月二十八,三月十六,跟三月二十四。 大夫人犯愁,不敢擅自决定,又不敢问老夫人,她当日上前接了懿旨,已然是得罪了这位继婆婆。 婆婆虽然年纪不大,但连一府之主褚太尉都畏惧如虎,大夫人也不敢掠其锋芒啊! 大夫人先找七夫人也就是德荣郡主,德荣郡主是七老爷褚钰之妻,褚钰是褚翌的亲兄弟,德荣郡主这个亲嫂子总不能置身事外吧? 德荣郡主还真就敢,她也称病,说自己小日子好几日没来了,现在躺在床上不敢乱动,连想都不能多想…… 好吧,那还有个新进门的八夫人。然而八夫人唯相公褚琮马首是瞻,一句不肯多说,一步不肯多迈。 大夫人急的嘴上起了一圈燎泡。 大老爷心疼啊,弟弟有爹有娘的,折腾自己媳妇算什么事?就命人找了褚钰跟褚琮说话。 德荣郡主有孕,褚钰总不能也有孕吧,还有褚琮,成亲就是大人了,又是褚翌的兄长,小弟的婚事也该管管。 褚钰心里还苦呢,他跑前跑后,奉承了这个奉承那个,末了还要挨母亲鄙视,他不想管,只道:“大哥,德荣胆子小,现在家里乱糟糟的,我怕她有个好歹……” 他用的这理由虽然牵强了些,可大老爷想着这么多年七弟夫妇终于有孩子的影儿了,也确实不好太过使唤,但褚琮这只鹌鹑就更使唤不起来,只好道:“你为难我也知道,”又不是只有你有岳父,我还有岳母舅兄小姨子呢,“不过你也不能完全不管事,这样吧,钦天监送来的日子,你去跟母亲商量商量……” 褚钰不乐意,瞅了瞅褚琮,觉得老八回来还不如老六回来,起码六老爷也是嫡子,性子虽然不强势,母亲倒是也高看他两分,不像老八,想高看,他自己恨不能埋土里,能怎么高看?! 褚钰到底接手了这一件事,大老爷很满意,下了保证:“你只做好这件事,令母亲满意了,其他的事自有我担待。” 褚钰把这烫手山芋接在手里,回去可就发愁了,左思右想还是找褚翌。 褚翌看了皱眉:“日子定的这么急做什么?”他不想娶。 褚钰左看右看,才发现屋里不同:“你丫头呢?来这老半天了,怎么一个上茶的也没有?” 褚翌面色不快:“这几个日子都不妥当,叫钦天监另选了日子。” “我的小爷,”褚钰怪叫:“这可是皇后娘娘叫人送过来的,你驳了钦天监不要紧,干嘛在这种事上直接跟皇后作对?” 褚翌将脚搭在桌子上不理他。 褚钰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他的样子,突然笑道:“你不会是欲求不满了吧?” 一句话正戳到褚翌心事。他近来连翻布置了几件事,深为得意,可就是随安这里,不是强词夺理,就是缩得不见人影,他堂堂一个大老爷们,阖府去追一个丫头像话吗? 褚翌不说话,在褚钰看来,显然就是默认啊! 褚钰简直就想仰天大笑三声! 连个丫头都搞不定! 他早就看出褚翌对待随安那丫头不一般,不过褚翌脾气不好,他也没敢往外说,没想到到现在竟然还裹足不前。 他伸手戳了戳褚翌:“你知道母亲送随安去栗州的意思吧?”那就是给你睡啊,替你下火滴。 褚翌:“哼。” 褚钰心道,想不到老九这么纯情,立即猥琐的上前悄声问:“你告诉我,你成事了没有?” 褚翌心里一动,面上倒是还能撑住,皱着眉呵斥:“问的什么话,你有当兄长的样子么?”他想着随安那扭捏样子,要是被人知道两个人之间的事,非得臊死不可,他这里承认了,她以后怪他可怎么办? 要不说还是男人了解男人呢,褚钰可是过来人,他在褚翌的年纪,那也是风流公子一枚,什么没见识过,现在看褚翌的样子,就知褚翌在男女关系上还懵懂着呢,顿时来了兴致,跟他这般那般的说了一阵子,直说的口干舌燥。 一句话总结,“男人在床上的功夫决定一切。” 褚翌对此嗤之以鼻,他功夫绝对好,但看随安那死样子,恐怕是不喜欢多过喜欢……要不干嘛一直躲着他? 心里不是没有怨念…… 褚钰看出他的鄙视,顿悟,自己兄弟一向直来直去,不解风情的很,这床上功夫,大概他以为就是持久力?这可大错特错了。 褚钰兄弟情暴增,如此这般那般的细说了一通。 好在褚翌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这才崩住面皮,听到了心里。 “……这种事说得再细儿就没了趣味儿,我有几本书,过会儿我回去叫人给你送了来?总之女人都是喜欢欲迎还拒的,男人么,不妨来几次霸王硬上弓,但不能真把女人当成弓,要当成小奶猫儿……对了,这三个日子你看最末了这个怎么样?” 褚翌被他最后一句转折给拉回神,想了想道:“不怎么样。” 褚钰就把他这句当成同意,扶着他的肩膀:“行了,母亲那里你还得帮我说好话啊,要我说,不过是个女人,娶了来叫她老实呆在屋里就是了,还能翻出天去?又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褚翌没把林颂鸾当回事,但想想自己的婚事硬安给这么个女人,就各种恶心,再说母亲那里也不喜欢,他就更懒得装样子了,有那心情还不如逗弄逗弄随安。 褚钰连求带哄的,几乎失了兄长的尊严,才算把大老爷交待的事办妥,看了天色不早,就站起来往外走。 褚翌难得的起来相送。 褚钰心里高兴:“不用送了,你回去歇着吧。” 褚翌点了点头,转身又回了屋。 褚钰:“……” 走到书房院子门口,却碰上被武英叫来的随安,褚钰顿时来了兴致:“随安,怎么老是看不见你?” 随安疑惑:“七老爷找婢子有事?”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吃醋 褚钰声音那么大,褚翌在屋里听到,见褚钰拦住随安说话,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来,就站在门口道:“七哥,我觉得日子还是往后推半年才好。” 褚钰哇哇大叫,“别开玩笑,我这就走。” 随安一头雾水,看了看落荒而逃的褚钰,再看看冷着脸站在门口的褚翌,感觉脑子不够用。 还是褚翌喝道:“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滚进来?!” 他今天回来的早,特意在街上转了一圈,买了她喜欢的东西回来,哼,褚钰说他不懂风情,他懂的够多了,是她该开窍的时候不开窍。 随安磨磨蹭蹭,说真的,她喜欢他的颜值多过那啥,那啥也忒痛了。或许有舒服的时候,但少,说是折磨才更贴切,所以她有时候想他,想的也是他的脸,而不是床上功夫…… 可架不住褚翌沾沾自喜啊。 他喜欢,就觉得随安应该也很喜欢。 其实真没那么多,起码没褚翌以为的那么多喜欢。 总之,随安觉得自己还是舍得走的,并且贱兮兮的想——要是褚翌多给几个遣散费就更好了。 旁的事他们俩也算心有灵犀,但唯独在揣摩对方感情上,不够精明。褚翌太自信,随安呢太过小心。 褚翌不知道她的想法,知道的话,早把她脑袋拧下来了。 两个人在屋里,随安不肯开口,褚翌想了想,故意支使她磨墨,那一沓子新纸就摆在桌案上,你倒是看见啊!只要你说好,老子就送你啊! 随安没注意,她以为褚翌又要写信呢,心里还道这家伙这是准备走佞臣的路子?不过她怎么就不反感呢? 褚翌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发现,顿时恼羞成怒:“你最近怎么回事?!”以前一张纸搁你跟前,你还恨不能淌半天口水。现在那么一大坨,你瞧不见啊?!故意的吧?!你这欲迎还拒战线也拉的忒长了吧! 随安吓了一跳,手下一滑,墨汁抖了自己一身——她不敢抖到褚翌身上。 “九老爷,婢子去换衣裳!”飞快的跑了。 留下褚翌咬牙切齿,恨不能将这不解风情的蠢货给生嚼了。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褚翌就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敢情是吃了醋?!” 想通后他立即就去找她分说:“你吃谁的醋不好,吃林颂鸾的醋,我可曾正眼看过林颂鸾?” 随安被他按着脑袋,使出吃奶的劲也没挪开,只得反驳道:“谁吃她的醋了?我是——” 仰着头却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褚翌学她的样子蹲下,两个人就蹲在书案下头,他接着问:“你是怎么?你敢说你最近正常?”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她不愿意说谎或者敷衍。 “我真不是吃她的醋,只是觉得你要成亲了,我……”她耷拉下脑袋,心里酸酸的:“要避嫌……” 她这样娇娇软软的,像只受惊的兔子,褚翌心中也多了些莫名的情绪,摸了摸她头上的毛,将她的脑袋压到自己肩膀上。 心道:“死鸭子嘴硬,还说不是醋了。”这不是醋是啥?酱油么? 不过她这种可怜兮兮的醋,又跟那些泼妇骂街似的醋不一样,叫他想吼她一顿,心里还略觉得不舍。 褚翌颇不是滋味的想:这就是所谓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吧。 “行了,你别想多了,就好好跟着我。我另有安排。” 随安挣扎出脑袋,顶着一头被他揉乱的鸡窝,问:“你有什么安排?” 这会儿称呼又变成了“你”。 褚翌轻声道:“自然是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是她硬赖过来的,那她得个什么结果就不能怨我狠毒了。” 这话虽然是说的林颂鸾,可随安还是被吓住了,不敢想自己要是真跑了,褚翌会怎样对自己。说起来,上次跑掉还真是幸运,阴差阳错的救了他,算是将功补过…… 褚翌又道:“有些事你不用知道的太清楚。”免得损害老子在你心中的优良形象。 他们俩一直躲在桌案下小声交谈,外头突然传来人声。 卫甲道:“将军呢?没看见将军出门啊?” 卫乙探头进门,宽大的书案正好挡住他的视线,他飞快的看了一圈,然后道:“将军大概地遁了。” 随安小声一噗,连忙捂住嘴,眼中带笑看着褚翌。 褚翌眼中闪过无奈,他身边的人,没一个能完全的符合他的要求,卫甲跟卫乙功夫算是好的了,就是这性子着实的叫人头痛,他低声腹诽:“两个大老爷们,跟女人似得八婆。” 随安怒目! 褚翌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算是将她骂了,就笑着在她已经乱成鸡窝的头上又揉了一把,然后哄道:“你不一样,你漂亮。” 这也忒敷衍了。 随安还没有蠢到被他一句漂亮就打发的地步,轻声哼了哼。 不料褚翌听见她哼哼,却有了反应。 掐指一算,两个人竟然好久木有亲热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98节 这都怪林颂鸾。 离了褚府还兴风作浪! 不过这次褚翌总算是堵着随安的退路——两个人都在书案下头,她靠里,后头是墙,两侧案腿都是整块花梨木,出路只能是褚翌这边。 随安这才觉出不妥来,人怕对面,她躲他躲的久了,本来被镇压的心思都已经服帖了,可此刻狭小的空间内,只闻两个人的呼吸,那隐秘的情愫竟然又被挑了起来。 他凑过来的时候,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连唾弃自己定力不足都顾不上。 微微颤抖的睫毛,白玉般的鼻梁,不足三分的风情,却看的褚翌心头发软,一把将她整个儿搂在怀里,吻了上去。 褚翌心口窝那里滚烫滚烫。 刚要抱起她往内室走,就听见外头严婆子说话声:“你们可看见九老爷了?针线房的人过来量尺寸。” 随安脸色通红手忙脚乱的推他,抖着手去系四散的衣襟,褚翌的手掌贴在那片桃花色上,纠结着不想理会外头。 “嘘,我们俩不出声,他们就走了。”他悄悄道,眼神顺着她的脖颈钻进衣襟里头,呼吸又渐粗起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来去 “你快出去,被人看见,羞都羞死了!” “他们又不是不知道,羞什么,照你这么说,那些成了亲的妇人该整日躲在床上——”褚翌越说越觉得躲在床上这主意不错。 随安气急,脸上的红晕蔓延到耳朵后头,偏又寻不出别的话,只会重复:“你去不去,你去不去?!” 眼波盈盈,泫然欲滴,褚翌纵然想再逗弄她一番都不舍得了,只好站起来,对了外头说话:“我在。” 好不容易打发了严婆子跟针线房的人,再回去,书案底下自然没了人影,随安早借着打通到耳房的门逃之夭夭了。 褚翌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沉重的花梨木勉力抗住了他这番欲火中烧,不过花梨木下头的青砖遭了秧,齐齐整整的碎了十八块,不知道还以为书房地面特意弄的造型呢。 不管怎么生气,他跟林颂鸾的婚事也算是提上日程。 老夫人只不肯作为,但总算没有明着反对,大夫人虽然不待见这个还没进门的九弟妹,可九弟却是婆婆亲生的,所以一应亲事上的事都排在首位去处置,府里紧锣密鼓的收拾起来。 因为随安还担着管了褚翌这房事的名头,所以忙得也是脚不沾地。 她跟褚翌见面的机会不少,但身边总是有一群人,不是要料子的婆子,就是搬家具的下人…… 二月里褚翌还隔上一日叫她去磨墨,到了三月,她发现褚翌不再往外头写信,倒是府外有不少消息传递进来,褚翌看过都扔到炭盆里头烧了。 大夫人有时候忙起来,少不得要叫了随安过去吩咐几句。随安伺候褚翌早已历练出来,大夫人又是顾忌着体面,并不做叫人为难的要求,几件事下来,随安都爽快的应承,并且按大夫人的要求办好。 这一来二去的,大夫人就觉得随安竟然也是个人才,私下里头跟身边的心腹妈妈道:“怪不得老夫人跟九弟爱重呢,这份儿恰到好处的机灵最是难得。”想着自己儿子虽然娶了媳妇,但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儿媳妇也天真幼稚,自己身边可不缺个随安这样的能干人帮衬?! 是人都有私心,大夫人不要求大家一心为公,只是把事情做好了,也就知足了。 随安跟大夫人接触,也觉得大夫人比较实干,两个人竟然十分相得,不过就是是一万分相得,这会儿也晚了,她既然决定了走,就不会再拖泥带水的扒着大夫人的门槛流连。 褚翌婚期将至。 林颂鸾的嫁妆送了进来,放到了锦竹院。 褚翌大半的时间都在书房院子待着,晚上歇了也是在书房那边,因此锦竹院的这番抬嫁妆的热闹竟然没怎么惊动他,仿佛林颂鸾嫁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照旧的早起,进宫当差,有时候休沐,或者带了人出去跑马,或者在家里请了武师指点武功路数,这幅淡定从容的模样,连随安有时候都怀疑成亲的不是他。 可林颂鸾嫁进来已经是板上钉钉。 皇后娘娘赐下的嫁妆,还有太子妃赐下的嫁妆都摆在锦竹院正房。 随安趁着府里还不算太忙的时候去下里县看望褚秋水。 褚秋水喜出望外,听说她月底就能过来同住更是欢喜的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随安就问他:“在这里闷不闷?” “不闷,不闷,我觉得倒是比上京还要舒坦几分。” 到随安要走的时候,见褚秋水犹犹豫豫的几度开口却没说什么,就直接问:“您有什么为难的事?” “没事,呃,是我想问问你上次回去有没有去我租的房子那里,还有些东西咱们用不着,要不送给小宋吧?” 随安笑,没想到褚秋水跟宋震云竟然结下友谊,她自然乐见其成:“您不是早就说过了,我回去按着您交待的办的,宋叔叔还问候您来着。” 褚秋水就“哦哦”两声,然后小声嘀咕:“我挺好的,唉,以后没人吃我的剩饭了,扔了还觉得怪可惜的。” 随安:“……”自己的亲爹,就是再不靠谱,也不能扔了啊。 褚秋水最后道:“你看我要不要养条狗?” 随安呵呵,她收回先前的话,褚秋水这种人,最好不要跟他交朋友,否则会早生华发的。 不过养条狗也挺好,免得有小贼上门,褚秋水不敌。 “养条厉害的,你平常喂饱了它,教训他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白天拴住,晚上睡觉前撒开。” 褚秋水一脸犹豫:“还挺麻烦的。” 随安都想翻白眼,却也只得认命的站起来,抓紧时间跟他出门,买狗。 狗买回来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再耽误不得,她也就快速的交待了几句,然后赶紧的坐上马车回上京。 因为她独身上路,褚翌假公济私给了她一只金吾卫的公牌,这种公牌能令她不受盘查的出入城门,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当然跟腰牌还不一个级别,公牌是为了差事出门,表示这人有公务在身,腰牌是证明身份地位的,要更重要些。 要不是腰牌所用的木料难得,随安都想自己刻一个了,这简直就是古代版的通行证啊。 随安回去后就将公牌还给卫甲,她进出城都是穿了男装,到进府之前才在马车里头换回女装,卫甲要不是亲眼见过,都不敢相信她有这么大的胆子。 很快就到了褚翌成亲的正日子。 褚家并没有广发喜帖,因为褚翌说了,他不迎亲,也不拜堂。 老夫人无动于衷,褚太尉不敢勉强,只好将这场全家都不情愿的婚事办得低调了又低调。 观礼的客人除了自家人没有别人。 林颂鸾带了八个人进府,其中竟然有四个宫人。 褚太尉这次都起了杀心。 皇后的手伸得太长,也不怕被人砍了。 林颂鸾被送入洞房后,心情终于安定下来。 她见褚翌的第一眼就觉得喜欢,可那时候她还知道要克制自己,褚翌毕竟只是个小儿子,看不到前程在哪里。后来在宫里遇到,她虽然成了寡妇,可她攀上皇后,身份比之从前都有所提升,渐渐的自信心也提了上来,她直到今天,都觉得自己配褚翌是绰绰有余的。 今天是自己真正的新婚夜,明天,她就是这府里的主母之一了。 鲜红的盖头下,新鲜出炉的九夫人露出一个明媚的笑。 明日,她要把那些对自己的不敬丫头惩治一番……,还有狐假虎威的柳姨娘,仗着有个亲子庶子便作弄她们一家,她也要还以颜色。 第一百九十四章 掉包 褚翌是真没把这成亲当回事。 不过他也并不是没有任何准备。 现在他在书房院子里头,屋里的灯不亮,只有一盏,地上有一只大麻袋,口子开着,露出一双男人的脚来。 卫甲上前一步将麻袋抽出来,麻袋里头罩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眼上蒙着布,双手缚在背后,被卫甲压着跪在褚翌跟前。 卫甲道:“将军,这是您要的人。” 褚翌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手底下有几条人命?” “此人将药粉下在井水里头,几乎屠尽一村人。” 褚翌笑:“也是个狠人。” 那人听到他声音,眉头一皱:“我已经是个死囚,不知将军绑我来有何吩咐?” “放心好了,不会耽误你明日上刑场的。”褚翌声音越发的温和,抬头看了一眼卫甲,示意他出去守门。 褚翌等了一会儿,见面前的人虽然跪在地上,却毫无动静,心里倒是有了两分满意,就缓缓道:“我这里有一件事让你去做,应该不会叫你为难,你做了这件事,我也答应你帮你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那人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已经要死了,没有什么事需要将军帮我。” “不着急,你还有时间慢慢想,不过,我建议你先听听我要你做的事……” 新房里头林颂鸾等了片刻没等来褚翌,就扬声叫人。 锦竹院的丫头过来后,她又嫌她们不会伺候,让人把自己的丫头叫过来。 这些丫头里头有皇后赐下来的四个宫女,个个品貌非凡,不一会儿几个人鱼贯而入。 林颂鸾就道:“你们刚才去哪里了?这里冷冷清清的,一点也不热闹。” 为首的大丫头金桂很有些看不起林颂鸾,觉得就是自己也比她强,闻言就道:“夫人先忍忍,这里并非乡间闾巷,婚房之中是不见外人的。” 林颂鸾张口就道:“那怎么当初在刘家不是这样?!”虽然刘家人对她冷嘲热讽的,但洞房里头好歹有些亲戚,看着也热闹。 她不说还好,一说金桂脸上的鄙夷都藏不住。 林颂鸾再嫁之身,能嫁给当朝的少年将军,谁不觉得她走了狗屎运。偏林颂鸾在外头说话毫不顾忌,一丝教养也无。真不知皇后娘娘怎么选了她。 不过金桂心中又有一层隐秘的欢喜,林颂鸾越差劲,她的机会也就越多,优势越明显,若是将军喜欢,收了她进房里,说不定都能并列夫人,到时候皇后娘娘应该更加乐见其成才对。 因为之前的東蕃进犯,太子跟皇后娘娘都觉出武将的作用,对褚家也从无视转为重视,金桂等人此次陪嫁过来,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林颂鸾将褚家握在手里。 林颂鸾说完后也觉得不妥,她跟刘家没任何关系了,以后不单自己不要提,就是旁人提刘家,她也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才对。 于是她讪讪道:“那给我拿点吃的来吧,我饿了。” 屋里倒是有一桌酒席。 金桂就挑了一点菜,帮她端过去,其他丫头找了帕子给她擦手,林颂鸾盖头未揭开,将就着吃了个半饱。 才收拾完,听见屋外头传来婆子的声音:“九老爷要过来了,姑娘们都出来吧,外头另有酒席给姑娘们备妥了。” 金桂就道:“夫人可要我们留下伺候?” 林颂鸾想了想道:“不用,你们都退下吧。”褚翌并不喜欢她,她却要将他拢住才好在府里立足。这闺房自然要小意奉承,而那等奉承话儿自然还是越少人听到越好。 金桂也知不能心急,告诉自己来日方长,就行了礼带着几个丫头往外走。 将军家的丫头 第99节 外头刚才那婆子还等在廊下,身后一个梳着总角的小丫头。 金桂上前问话:“不是说九老爷过来了吗?” 这婆子正是褚翌在书房院子选定的两个心腹之一的方婆子,她头上戴了一朵红花,脸上擦着胭脂,矮矮墩墩的,开口先带了三分笑,叫人不防备,觉得她是个好说话的。果然见了金桂倨傲无礼也不以为意,笑着道:“怕新夫人等急了,九老爷去沐浴了,一会儿就过来的。” 金桂听见说褚翌在沐浴,脸上一红:“九老爷那边可有人伺候?要不我们姐妹过去吧?” 方婆子眼中轻蔑一闪,声音又大了两分:“自然是有的,姑娘不用挂心,跟着这丫头去吃席吧。” 小丫头脆生生的道:“姐姐们请随我来。”提着灯笼在前,引了众人往后头去吃酒。 不一会儿严婆子提着灯笼过来,后头引着一个带了帽兜的穿着喜服的男人。 方婆子喊了一声“九老爷,这边。” 严婆子就用林颂鸾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喝得略有点多了。” 两个人替新郎开了门,飞快的放下帐子,将喜烛撤到外间…… 严婆子笑着看了方婆子:“这蜡烛还不吹灭了?留着让这两个天荒地老?”下巴一抬示意屋里。 方婆子悄声回道:“看我,忘了。”深吸一口气,两只蜡烛都吹灭了。 屋里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 两个人就在那里笑着低声咕哝,一个道:“这床可不怎么好。” 另一个说:“林家那家底子能打什么好床?别是从刘家搬来的吧?!” 两个人都撇了撇嘴。 半个时辰后,屋里终于消停了,不一会儿屋门打开,新郎从里头走了出来,他身上还是先前穿的那身衣裳,依旧帽兜兜住了,严婆子见了,忙对方婆子点了点头,领着新郎出去,往书房院子去了。 方婆子进了屋,重新点了灯,喊了一声“九夫人”,床上的人并没有回应,她走到跟前,见新夫人已经昏睡过去,就将桌下的食盒拿了出来,先收拾了桌上的酒菜,提到门口,然后从箱笼里头重新拿了被褥给新夫人换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前头的酒席早已经散了,新郎没有出现,众人也无人置喙。 褚翌一直待在书房院子里头。 等严婆子领了人过来,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蹲身行礼,他脸上始露出明快的笑容。 站起来道:“在书房里头等我一会儿。” 说着走了出去,嘴角的笑容一直未变,问武英:“随安在哪里?叫她过来。”声音轻柔,如同春风拂柳。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夜 武英张了张嘴,然后垂下头:“奴才这就去找。” 褚翌点了点头,复又回到屋里。 严婆子带来的人已经重新换回囚服,垂着头跪在屋子中间。 褚翌见他跪着,微微一笑:“你已经想到要跟我要什么了?能主动跪在地上,看来所求不小啊。” 那人过了一会儿,俯身磕头道:“我一生作恶,唯独对生养的父母有愧,害的他们香火不继,将军若是能圆了我的愿望,我愿意奉上这些年我所敛聚得资财。” 褚翌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你说吧。” 那人低声道:“若是今日能留下一线香火,恳请将军留那孩子一命,或在府中为奴为婢,或远远送走,余皆不他求……” 褚翌叹了一口气,“刚才你又是跪地,又是奉上家财,我便晓得你这个要求恐怕难办,现在看来,果真难办的很。” 那人快语道:“闻将军在栗州冲杀東蕃人,因此活栗州百姓无数,将军有大志向,我已经是必死之人,将军何必为难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儿?”他顿了顿,重重在地上磕头道:“只求将军践行先前的诺言。” 褚翌脸上最后的笑容也不见了,但还是说道:“我不是为难一个小儿,只是我原本的打算,就没想留那个人活到秋天的?”她欺了我的娘,我能暂时容她,却不会长久的容她。 话题成了一个两难的话题。 末了还是褚翌让步:“罢了,谁教我先前答应了你呢,我向你保证,若是果真有了孩子,我不会为难那孩子就是。” 那人没有动弹。 褚翌诧异:“本将军都已经答应你了,你还有什么不足?” 就见那人脸上显出挣扎纠结,但还是开口:“稳妥起见,求将军以自己的子孙为誓。” 褚翌拿起旁边的砚台就想砸人,但他终究还是从桌上花瓶里头取了一根腊梅枝子,起誓道:“如有违背,子孙受害。” 说完就冷冷的折断树枝,高声喊了卫甲:“将他带回去!” 卫甲闪身进来,一个手刀将人劈晕,照旧缠了手脚,缚住眼睛,装到麻袋里头。 褚翌胸口起伏,咬牙道:“把他说的那笔资财问出来,还有,你一直守着,明天行刑后直接将人给我拉到乱葬岗去!” 卫甲敛气应“是”。 褚翌心里不痛快的很,觉得但凡沾上林颂鸾一星半点的就没好事! 暴躁道:“随安呢,钻老鼠洞里了吗?” 武英已经回来了,战战兢兢的进来回话:“爷,徐妈妈说随安已经请辞回乡里了……” 褚翌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新换的地砖又碎成渣,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给、我、再、说、一、遍!” 武英觉得自己快被吓尿了,一面觉得随安姐姐不告而别忒不地道,一面是自己小命眼瞅着难保,磕磕绊绊的开口:“徐,徐妈妈说,随安已经请辞回乡下了。”说完额头冷汗直流。 褚翌脸上涌起一阵潮红,怒火攻心,“好,回乡是吧?卫乙!卫乙你死哪里去了?给老子滚出来!” 卫乙刚才还觉得卫甲倒霉,要陪个死囚过最后一夜,现在轮到自己,发现还不如陪那个死囚呢,他进了屋子单膝跪地,一边哀怨一边道:“属下在。” 褚翌一眼看到桌上仍旧存着的那一沓子新纸! 顿时反应过来,褚随安这是早就存了心思要跑路! 好,很好! 他抽出挂在墙上的大刀一阵乱砍,书房顿时犹如杀鸡,雪白的纸片乱飞。 卫乙欲哭无泪,心里琢磨这要是将军觉得砍纸不过瘾,想砍一砍他的脑袋,他到时候是反抗啊,还是不反抗啊? 褚翌发怒,自己气喘吁吁,等所有的纸都碎了之后,一把将大刀扔在卫乙跟前,喘着气道:“你去,给你三个时辰,天明之前,把褚随安给老子抓回来!要是抓不回来,你自己提头来见。” 卫乙,我擦,这把刀原来是叫我自尽用的啊,还以为是要我拿着去杀褚随安呢…… 卫乙抓起刀利落的滚了。 他倒没有笨的一个人去找随安,但是把随安找到的时候,也已经过了六个时辰…… 随安昨天才悄悄的回了下里县,褚秋水见她不高兴,也不敢问旁的,只努力学习到深夜,力求在闺女面前表现的好一点,随安在一旁陪着,也拿了本书,只是脑子里头想着褚翌不知怎么过他的洞房,更不晓得他得知自己请辞后是勃然大怒还是云淡风轻。 结果这一琢磨,父女俩都睡晚了,自然起的也晚。 褚秋水打了哈欠出门,正好撞上卫乙翻墙而入。 褚秋水大叫一声正要晕过去,想起屋里还有闺女要自己保护,连忙挡在门口,抖的跟筛子一样,勉强开口:“你是谁?有事么?”是不是走错路了,我们家很穷的! 褚随安一夜都没睡好,半梦半醒间梦见褚翌将自己抓回去吊打,吓出一身冷汗,推窗就见卫乙灰头土脸提了把刀…… 大门外突然传来砸门声,卫乙一愣,褚秋水看了他一眼,听见屋里闺女道:“爹,你看看外头谁敲门。” 卫乙听出是随安的声音,心道总算是找到了,虽然耽误了时辰,但总归不用他自己拿着刀跑出去落草为寇了。 褚秋水听见女儿稳稳的声音,立即有了底气,不过还是绕过卫乙一大圈,然后飞快的跑到门口。 砸门的却是一个熟人,宋震云。 宋震云一看见褚秋水,就急问:“哥哥你没事吧?” 褚秋水不高兴,这人真不会说话,他能有什么事?刚张嘴要教训他两句,想起院子里头的卫乙,还真有事。 宋震云也已经看到站在院子里头的卫乙了。 随安清醒过来就立即穿衣,然后收拾包袱,半刻钟都没用就整理妥当了,她拉开门喊褚秋水:“爹,你进来,我有几句话说。” 褚秋水看看宋震云,说道:“你也进来坐坐吧。”又小声嘀咕:“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心宽的把拿刀的卫乙给忘了。 宋震云就跟着他往里走,然后代替褚秋水跟卫乙对视。 卫乙翻墙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上,歪了脚,正钻心的痛呢,因此被这一家人无视也没有翻白眼。 第一百九十六章 纷乱 随安跟褚秋水道:“爹你别怕,那人是小将军身边的亲卫。不是坏人。” 褚秋水立即信了,拿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爹就说嘛,呵呵,看着就像好人。” 随安将他拉到角落里头,伸手给他看荷包里头的银票跟散碎银子:“爹,估计是褚将军那边有事找我,我得跟他走,这些银子你都收好了,千万别再丢了……” 褚秋水不乐意,扁嘴道:“你不是说以后都不走了?” 随安苦笑:“此一时彼一时,我也没想到啊。”她觉得自己已经藏的很好,又觉得自己在褚翌心中应该没那么“要紧”…… 该说她“妄自菲薄”么? 随安出了门,问卫乙:“你的马呢?” “门外。” 卫乙是骑着马来的,可回去不能两人同乘啊,幸好家里还有一辆车,套上之后就成了马车,不过堂堂军马用来拉车,卫乙嘴角止不住的抽搐。 随安看了看褚秋水,虽然没哭,但眼泪已经准备好了,只好对宋震云道:“麻烦宋叔照顾一下我爹。” 宋震云点了点头,没有多话。 她才提了包袱钻到马车里头,褚秋水就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卫乙神奇的消了不少气。 起码对随安的怨气少了。 他一瘸一拐的从褚秋水跟宋震云面前过去。 宋震云看了看褚秋水,这一个瘸子啊? 褚秋水看懂了他的眼神,小声道:“不知道,他从天而降,吓得我老惨了。”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阳光直射在卫乙提着的那口大刀上,不仅街面巷子里头无人,连褚秋水都闭上嘴不哭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100节 只有宋震云开口:“褚姑娘多多保重。” 随安露出头来,对了褚秋水笑笑:“爹,你好好念书啊,今年可不要再名落孙山了!” 褚秋水立即浑身一紧,眼泪嗖得全没有了——离考试还有两月! 卫乙驾车技术也就刚拿到驾照的水平,十分颠簸。 随安虽然练习的机会不多,可她水平比他强些。在车里换了衣裳,梳成男子发髻,然后从车里出来:“我来赶车吧。” 卫乙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倒是没问她行不行,翘着自己的脚缩到车里。 随安路过包子铺,也没下车,买了二十个包子,包子铺的胖老板绕出来给她递过来,还笑着道了一句:“小哥好眼熟。” 随安呵呵。她去年在这里买过一回包子倒是真的。 卫乙还真不算一个吃货,但风尘仆仆一夜,有口热腾腾的包子吃,还是很愿意的。 对随安的怨念少了,就开口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随安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她能说她觉得下里县这地方距离京城不远,进可攻退可守么? 她反问卫乙:“你是怎么找来的?” 卫乙顿时来了兴致,虽然他找到的时候晚了点,但找随安这事不亚于行军打仗好么? 随安老家那边武英是去过的,略一指点他就亲自去了——当时以为一抓一个准来。结果扑了个坑。 卫乙悄悄的没惊动人,折身回了上京,找到褚秋水先前住的地方,房东老两口都不晓得褚秋水去了哪里,倒是把宋震云惊动了。 宋震云听说他从上水乡回来,立即着急了,卫乙鄙视他一番,然后翻来覆去的折磨他,问他就没发现这父女俩反常的地方? 宋震云道:“没发现啊。” 后来“使劲”想了想道:“褚姑娘先头是安顿了褚先生,然后自己折身回来……” 卫乙一想就明白了,随安之前请假出府两次,第二次的时候褚翌曾经命人给她拿了一块公牌,这样的公牌虽然看着不起眼,但进出也是被登记的,循着这个线索一查,正好随安买宅子用的褚秋水的名,落户等等,那叫办的一个利落…… 卫乙一句“金吾卫公务”,下里县县衙这边的人就麻溜的给他带路。 卫乙滔滔不绝的说完才觉得自己貌似不大礼貌…… 随安心里确实不大痛快。 但她能跑到县衙去扯着那些人喊他们泄露居民隐私么?不能。 因为不能,所以她直接把这一节丢开手,转而问起褚翌:“将军不是昨天大婚么,怎么派人来找我?” 卫乙张嘴就要把褚翌弄个死囚跟林颂鸾洞房的事说了,可他转念一想,觉得暂时还是不说的好,起码不能由他来说。 将军的性子他也算摸出几分,万一他要是说了,将军再恼羞成怒,随安或许无事,他铁定要倒霉。 “回去后你自己看吧。” 家里,褚秋水等随安的马车看不见了,回去又哭了起来。 宋震云手足无措,哄了半天不见他停下,只好无奈道:“哥哥要不还跟我回上京,离得褚姑娘近点,凡事也好有个照应。” 褚秋水哽咽着道:“可我房子都退了,去哪儿住呢?” 宋震云就道:“哥哥要是不嫌弃,就住我家好了。” 褚秋水继续哽咽:“可你家的炕头也不大啊。” 宋震云咬牙:“我另外盘个炕给你。” 褚秋水扁了扁嘴:“好吧。” 褚府这边褚翌一生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当夜就喊人将府里连片的红绸,灯笼,喜字就全都撤了,方婆子一看动静大了,唯恐新夫人醒了生气,连忙点了一支上好的安息香送进去。 新夫人带来的丫头金桂银桂等人自然也都各自安睡。 天明之后,方婆子看着时辰先叫了金桂起来,金桂再去叫林颂鸾。主仆俩都有些诧异褚翌不在,不过天色确实不早了。 林颂鸾经过昨夜虽然没有按计划跟褚翌谈成心,可酸痛的身体却让她心情一下子就稳定下来。 从从容容的训斥方婆子:“九老爷醒的时候,合该将我叫起来的,我来这家里,又不是做客来的。” 方婆子忙应声道:“是。” 林颂鸾见她处处恭顺,心里更是得意。慢条斯理的洗漱梳妆,一边挑拣首饰,一边问方婆子:“以前来锦竹院的时候没见过你呢。” 方婆子道:“奴婢是前些日子才被提拔来锦竹院的。” 徵阳馆里头,坐了不少人,因为老夫人跟老太爷都面无表情,所以其他人也不敢说笑。 大夫人站着,德荣郡主虽然是郡主,也不敢坐,就虚虚的扶着肚子站在七老爷褚钰后头。 褚钰一会儿回头瞅她一眼,一会儿回头瞅她一眼。 褚太尉就暗地里嘟噜,老七虽然爱读书,但身上也不是没有随他的地方,譬如怕老婆这点……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不欢 锦竹院里头林颂鸾施施然梳妆完毕,方婆子连忙问:“夫人可要用膳?” 林颂鸾道:“不着急,你先跟我说说这府里各房用饭的事是怎么安排的?”她才来,自然是随大流了。 方婆子奉承道:“夫人英明。” 林颂鸾就有些得意,这还是她在刘家学到的,虽然无人教导,但看得多了,也就明白了。 方婆子道:“咱们府里极为简单,大夫人管家,不过大夫人极为孝顺,凡事都往老夫人跟前请教。各房里都有小厨房,老夫人并不拘束各房用膳……,也有用膳前去请安的,也有用膳后去请安的,像咱们七夫人,大半的时间在娘家,不去请安,老夫人也不说什么。” 林颂鸾点了点头,低声评价道:“老夫人宽和,只是府里规矩也太松散了些。”这样用饭,花用就多了,像刘家,大家聚在一起,热闹,花费还极为俭省。像各房有小厨房,那各房走的帐可就不好管了。 方婆子不答话,这话也没法接。知道其中厉害的人,没一个说府里的规矩松散。 老太爷看似不管事,可这府里谁不看他脸色? 九老爷原来还只是脾气不好,从军中回来后,要求更严苛,令行禁止,还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拖泥带水的做事呢。 其他老爷们,看着好说话,可要是因此就在他们面前弄鬼,那是找死。 林颂鸾拍好最后一点口脂,扶着金桂站了起来,“哎呀”一声,红着脸低声嘟囔“我的腰!” 金桂笑道:“九老爷也太不怜惜夫人了,夫人进宫可要好好跟皇后娘娘说说。”最好是皇后娘娘让林颂鸾替九老爷收了她进房,否则林颂鸾这样,连九老爷何时起身走的都不知道。 林颂鸾没听出金桂话里意思,笑着轻轻拍了她一下,然后看了方婆子一眼。 方婆子听了她隐晦的炫耀,面色不变不动如山。 林颂鸾微微惊讶,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似方婆子这等年纪的妇人早就失去了房里恩爱,跟她说这些,如同对牛弹琴。 金桂便道:“夫人不如先用些饭再去请安。” 林颂鸾确实身体难受,颔首允了,却不叫方婆子下去,而是施恩道:“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方婆子连忙跪下称谢。 林颂鸾见她行动毫不迟疑,态度也算恭敬,心里还想试试她:“那你就去替我去取早膳吧。” 方婆子应声而去,不过片刻,就带了几个提着食盒的丫头过来,早膳十九个菜,异常丰盛。 徵阳馆里头,天已经到了巳时末,林颂鸾的人影还没到。 褚钰见自家媳妇额头不停滚下小汗珠,正要开口说话,褚翌就率先站起来道:“父亲母亲都是长辈,没有叫长辈一直等着小辈的道理,我看今日认亲就这样吧,大家都来过,我自然就承了这份情。” 褚钰就连忙开口:“父亲,母亲,既然九弟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先散了,晚上再来陪您二老用饭。” 德荣郡主知道婆婆不开心,别说肚子里头到底有没有还不敢确定,就是真怀孕了,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拿大,听了褚钰的话,急忙描补道:“母亲,让七老爷陪着九弟去散散,我在母亲这里伺候。” 老夫人摇头:“你回去歇着吧,若是在家里待烦了,就回郡王府去住一阵子,家里乱糟糟的,也不利静养。” 德荣郡主拿不准婆婆这是嫌她整日回王府,还是真的体贴她,目光疑惑的看向七老爷。 褚钰能怎么样?他也很忧桑啊! 求助的目光就落到在褚太尉下首的大老爷身上。 大老爷只好站起来告辞,幸亏前头有了褚钰的话,他再说离开,也不显得突兀。 这场亲事,褚家众人都觉糟心透顶,偏又是懿旨赐婚,说又无处说,个个无心多加应酬,因此等新娘不来认亲,众人便都散了。 褚翌一想到自己对随安的满腔情谊都成了自作多情,心里就恨不能把她撕成手抓饼。 他胸腔里头怒火滔天,奈何卫乙这个蠢蛋还没有将“罪魁祸首”缉拿归案,时间过去越久,他想的越多,就越恨褚随安,恨到面上表情根本无法收敛。 褚太尉跟老夫人这对父母,对这个最小的儿子,都是因爱而惧,又以为昨夜褚翌跟林颂鸾洞房不顺,也不敢在这种时刻规劝他。 武英过来禀报:“老太爷,老夫人,九老爷,卫甲回来了。” 褚翌站起来就往外走,褚太尉跟老夫人双双对视一眼,又都闭了嘴。 卫甲是过来回事的,那个死囚果然说了自己私藏的财物所在,在午时三刻被砍头,尸首也依照褚翌所要求扔到乱葬岗里头:“……事情已经都办妥当了。这是所获银两财物账册。”递上一个薄薄的本子。 褚翌接过来随便一翻就扔到一旁,这时候就算给他一百万,他也高兴不起来,他的感情难到才值一百万? 褚翌过了好长时间,才僵硬着声音道:“行了,你下去歇着。” 卫甲稀里糊涂的退下,原本以为将军看了账册会开心些呢,毕竟这笔钱物可真不算少,叫他来说简直都可以算是意外来财,将军本身又没啥损失。 等下来,碰上武英,一问才晓得原来是随安竟然“偷溜”了。 旁人不清楚,可卫甲跟武英这些心腹还能不晓得随安跟褚翌的事?不过因为他们二人不肯说破,所以他们也不敢说而已。 卫甲顿时对随安深为钦佩——将军将她看的跟眼珠子似得那么珍惜,她竟然跑了?! “真的跑了?” 武英挠挠头:“可不是,前段日子,她将事儿都交待了我们,我只以为她忙不过来,也没多想,昨儿去问徐妈妈,才晓得她请辞回乡了……” 卫甲咋舌:“将军很生气吧?” 武英沉重的点了点头:“很生气。给了卫乙大爷一把刀?” 卫甲瞪圆了眼睛。 武英接着道:“将军说了,要是找不回随安,让卫乙大爷用那把刀把自己脑袋割下来提回来。” 卫甲:……。他就说将军把随安看的眼珠子似得吧?眼珠子滚了,也舍不得割。倒要割卫乙这个倒霉催的。哈哈哈哈哈…… 心里为什么这个高兴呢? 将军家的丫头 第101节 “好了,将军让我下去歇着,我昨夜一直没闭眼呢。”卫甲摸了摸武英的头,笑着下去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血本 林颂鸾用过早膳才来徵阳馆请安,徴阳馆的人早就散了,徐妈妈出来传话:“老夫人昨儿累了,这会儿已经躺下歇着了,九夫人自便吧。” 林颂鸾不敢硬闯。但她嫁进来是带着任务的,要替皇后娘娘把褚家握住,所以最好老夫人能同意她来管家,就算刚开始不成,也要让她跟大夫人一起管…… 可徐妈妈挡在门口,她也不好在头一天就处置婆婆的下人,只好对徐妈妈笑笑:“那我晚上再来给母亲请安。” 徐妈妈笑着道了一句:“九夫人慢走。” 林颂鸾扶着金桂的手往回走。 徐妈妈折回身进屋就跟老夫人道:“人走了。” 老夫人揉着眉心,没有信心的问道:“你说他们俩个真的成了么?”这么个不知礼数的东西,嫁进来,可真恶心人。难道没有人教过她新婚第二日要认亲?就算没人教,她身边那八个丫头难道也不懂?就没个婆子提醒一句? “老九去哪儿了?昨天歇息的好么?” “九老爷回了书房院子,我问了严婆子,说夜里是在书房院子歇了两个时辰……”徐妈妈递了茶给老夫人。 马车进了城门,随安终于有点忍不住,忐忑着问卫乙:“难道我做错了?”褚翌都娶了妻子了,她这时候抽身退步,双方各不相欠,不是最好的结局吗?就算他不念往昔恩爱之情,她对他好歹还有个救命之恩呢,就不能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么? 卫乙耽误了事,还担心自己小命难保呢,这会儿连最爱的八卦之心都熄灭了,又哪里敢置喙随安跟褚翌的感情问题? 随安瑟瑟,脑子飞快的转动,她当日请辞是对了徐妈妈跟老夫人,老夫人虽然面色不好,但终究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本以为自己无声无息的离府是最好的结局,不过事情到了眼前,她也不能再想过去,而要想想怎么把眼前这关过了…… 她咬牙,而后灿然一笑,声音甜甜的开口:“哥!” 卫乙一个哆嗦:“你干啥?!” “你得帮我!要不我死了,我爹会哭死的!你看见我爹的样子了吧?你也不忍心让他老无所依是吧?”她迫切的需要一个同盟——一个人死太孤单,太可怕了。 卫乙恨不能将她绑起来打包扔到褚翌面前,可随安抓着他的衣袖,目光灼灼,贼亮贼亮,这种画风太,太对他的味儿了! “你,你想让我怎么帮你?”他往后仰着头缩着身子,仿佛受到恶霸压制的小娇娘一样。 随安冲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等到了褚翌面前的时候,随安已经面如菜色,脚步虚浮。 浮到什么程度? 她迈门槛没迈过去,一个踉跄。 褚翌听见卫乙将她带到,怒火一下子又暴涨起来,嘴唇紧紧的抿着,眼睛明亮像燃烧着两团火焰,瞪视着他们二人。 可虽然他满腔怒火,看见她要跌到,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上前将她接在怀里,然后怒瞪卫乙,老子让你把她抓回来,没让你虐待她! 卫乙跟褚翌的时间不长,在心理上没有随安这等好素质,垂着头不敢接收褚翌的目光,自然这幅模样落在褚翌眼中就成了默认。 “咳,咳。”随安低声咳嗽两声,拉回褚翌的注意力,替她的“帮凶”分担了一点风险。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死样子?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说到前些日子,褚翌皱眉一想,两个人竟然好些日子不见!他顿时更加愤怒:“你又把自己折腾病了?”病了之后挪出府去的? 之后又继续怀疑的看着随安,语气带了一点迟疑:“还是有人将你赶出府去的?”你是死人啊?放着我这个大靠山不找? 随安偷偷抬起眼皮儿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难看,心里一颤,而后又低声咳嗽起来,额头上也滚下小汗珠。 褚翌将她半扶着坐到榻上,心里怒火一拨又一拨,还有点心痛,更有点生气,心痛她这幅死样子,生气自己太没出息,明明早就想好了折磨她的一百种法子,现在见了面一种也使不出来!本想怎么着也得打一顿才解气,但她现在都已经半死不活了,再打一顿会不会直接死了啊? 可不打的话他的怒火还没地方发泄呢! 于是恶狠狠的放话:“到底怎么回事,快点说?” 随安刚才在府外避人的地方吐了个天昏地暗,又硬生生的嚼了一块生姜,嗓子辣得难受,缓了口气,抓了褚翌的手道:“我慢慢跟你说,你先给我一杯水喝。”说着又咳嗽。 褚翌起身,倒了杯水给她。 卫乙眼角余光瞥见,顿时大为钦佩——也不知自己这辈子能得将军倒杯水喝不? 褚翌正好看见他,立即骂道:“混账东西,她都这样了,不先带她看大夫?”抓回来让老子眼睁睁看着她死啊? 眼瞅着怒火又要发到卫乙身上,随安连忙放下水,又去拉他:“不怪他,我没事,不用看大夫。就是赶路赶的急了些。你先让他下去,我跟你细说。”说一句喘三喘——喉咙太辣了。 褚翌从鼻孔里头喷气:“行了,下去吧。” 转头对了随安:“不是要喝水,喝啊!” 随安两个手抱起茶杯,一边喝一边窥着他的脸色。 一杯温水喝下去,喉咙里头更痛了,眼泪不用挤就哗哗往下淌,心道自己这次也是吓了血本了。 褚翌吓了一跳,大声喊武英:“去找个大夫过来!” 随安一边痛哭流涕,一边使劲扯他,没扯住,反倒让自己身子一歪,胃里生姜经热水一泡,再一晃荡,一下子犯起恶心…… 这番苦肉计总算没有白费,褚翌终于相信她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装病的了。 所以当随安跑到净房吐过后,他福至心灵的蹙眉一问:“你不会是怀孕了吧?”想带着老子的种逃跑? 随安连忙使劲摇头,奄奄一息道:“没有,没有。”她要是怀孕早带着褚秋水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吵架 武英进来禀报:“爷,大夫请来了。” 随安脸上纠结,心里忐忑。 褚翌看在眼里,面色一沉,随安立即将手伸了出来。 老大夫把了脉道:“略有些脾胃不合,又劳了神,好生将养些日子,食用些温补之物慢慢也就补回来了。” 褚翌心里遗憾,真不是怀孕?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释怀了——要是真的怀孕,他反倒没办法将她带走了,去肃州这一路可是颠簸的很。 随安也窝在床头想自己的心事。 狡兔三窟,她被抓回来,下里县那个据点,不,窝点,好像也不对,那个家以后就住不得了,可叫她这样跟了褚翌,打死也不愿意。 到底该怎么办呢? 老大夫开了药方,道:“这药用些也行,不用也可,年轻人底子好,不是大毛病。”就是吓着了。 褚翌起身送了他到院外,正好看见一个丫头鬼鬼祟祟的躲在一棵树后,立即喝道:“谁在哪里?” 金桂袅袅的从树后走了出来:“奴婢金桂请九老爷安。”嘴里说着话,眼睛就微微高抬起来,用眼角去勾褚翌。 武英跑过来,挡她:“你是哪里的丫头?不知道爷们的书房院子附近不许靠近么?” 金桂小脸一缩,仿佛受了惊吓,好似弱不禁风的病西施样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早先在宫里的时候就见过褚翌,对他早就心折不已,甚至夜晚梦中,都要羞怯的想了又想…… 褚翌见她样子,便知她心中定然想到龌龊之处了!面色一时更冷。 金桂开口:“回九老爷,奴婢是皇后娘娘所赐,现在九夫人跟前伺候的丫头……”声音如黄莺,婉转吟翠。 褚翌没搭理,转身回去了。 金桂上前一步,扬声道:“九老爷,奴婢奉命来请您去锦竹院用午膳。”踮起脚脖子伸得老长。 武英急忙拦住,“这位姐姐止步,这里不许进了。” 金桂瞪他一眼,甩着帕子扭身走了。 褚翌回了屋里,桌子上放着的药方不见了。 随安刚才听见金桂的声音,心里更是沉郁不已——褚翌已经是已婚人士!再怎么觉得不可思议,皇后脑子被门挤了,可懿旨已经下了,昏礼也已经办了,林颂鸾就算是合法拥有褚翌作为丈夫了! “药方呢?让武英给你抓药,就在这边煎。” 随安摇了摇头,随口道:“我没事,刚才那大夫也说了可以不用吃药。” 可褚翌怎么看都觉得她这会儿脸色发黄,不过吐过之后确实不再呕吐也是真的。 随安就试探着开口:“我想回去陪着我爹,您这里又不缺人伺候,再说九夫人也进门了,像今天刚才那样,若是那丫头冲进来,看见我在这里,又算怎么回事呢?” 褚翌意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她进来又如何?看见你又如何?” 随安闷住,三观不同,她从来也没想过跟他解释这个,就低了头,固执道:“反正我不想在府里待着了,而且我也不是奴籍。” 褚翌觉得自己压下去的火气又要燃烧起来,言语平静冷冷的道:“你之前是自己主动走的?为什么?因为我要成亲?还是因为你有其他心仪之人?” 说到后头一句,语调突然拔高。随安要是真有心仪之人,恐怕也要被他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随安心颤,但这种事如同脓包,她装病博取同情如同给这脓包上药,也只能解一时危难,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还是需要挑破了,挤出里头的脓水来才有痊愈的可能,哪怕以后落个碗口大的疤痕呢! “是主动走的。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你成亲了,我已经不是你的丫头,既不想当姨娘,又不想当通房,你又不能娶我,我就走了。” 褚翌气笑,抓了她的衣领,一把拉到眼前:“简直不可理喻,你,离开我,难不成还想嫁给别人,你不怕洞房花烛夜被人发现你的身子被我夺了?” 随安又使劲拽回来:“我没想着再嫁人。” “难不成你还想我会娶你?”褚翌眼睛都能喷火了,心里更是生气。 他的质问带着鄙夷,随安心里一酸,话语就有些不成调,不过她还是努力让自己坚强道:“我没想过让你娶我,你就算娶了我,以后也会有通房,有小妾,做这样的正室没意思。” “可笑!”褚翌气得站起来,在屋里团团转了一圈,“照你的意思,你不许我成亲,不许我纳妾,就只守着你一个是吧?你倒是能生啊,老子耕了那么久的地,一颗种子也没发他娘的芽!”已经被气得口不择言! 男女之间的吵架本就是互相伤害。 随安觉得自己憋屈够了,索性怒道:“我干嘛要怀孕?我生下来,孩子连个庶子都不如,要处处挨人白眼,被人看不起!我生他叫他来这个世上受罪吗?”越说越大声。 褚翌简直想要掐死她。他自己的孩子,他会叫人看不起? 说她聪明,可有时候犯起蠢来能叫人想把她当废物处理了。 “你跟我说说,谁挨过白眼,谁受过欺负?谁又被人看不起了?”你从哪里来的这些胡思乱想? “这还用说么,你就看不起八老爷!” “我看不起他那是因为他太蠢!不是因为他的出身!” 门外相携而来刚走进院门就听见褚翌这句高声话的褚钰跟褚琮:…… 褚琮无辜躺枪,看了一眼褚钰:七哥你叫我来,就是想看兄弟阋墙么? 褚钰能怎么办?他也很想哭啊! 将军家的丫头 第102节 可真要是因此兄弟们之间存了误会,那母亲那里非要恨死他不可,他立即扬声道:“老九,你这话说的不对,八弟怎么蠢了?” 褚钰怒火中烧,说话已经不经大脑,指着褚琮道:“你给我背一遍三字经。” 褚琮一听就怂了,战战兢兢,磕磕绊绊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苟不教,狗不叫,没老鼠,叫之道,汪汪汪……” 本来怒火也是高炙的随安这会儿听了也忍不住背过身去,低笑了起来。 第二百章 肃州 褚钰恨恨的带着褚琮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数落:“多好的机会,你就该拿出做兄长的样子来,好生教导教导他,什么叫兄友弟恭!现在好了,咱们当兄长的倒是友爱弟弟了,可你瞧瞧他这弟弟当得,有半点恭敬么?” 褚琮看了他一眼,眼神意思很明确:“七哥你怎么不教导九弟?” 褚钰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走吧,咱俩是难兄难弟,喝酒去。” 褚琮就奇怪:“七哥你没孩子的时候发愁我能理解,现在七嫂都有了,你还喝什么闷酒?” 褚钰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有孩子的时候你就知道啦!”他前前后后已经素了好几个月了!就在昨天,只是夸了一句小丫头的头发乌黑,今天那丫头就成了秃子,被送到庙里去祈福了。他不光不能发脾气,还要好生的伺候了媳妇的情绪,免得她气闷着自己。 书房院子里头,褚翌跟随安这场吵架被褚钰跟褚琮的打岔,紧张气氛被破坏了,可坏情绪都还在,褚翌背对了随安生闷气。 随安则绞着手指头拼命的想法子——气势这种东西,不能弱,一弱下去就完了,结果只会是一败涂地。 过了一刻钟,褚翌才理智的给这场谈判定了调子:她不着调,他“语重心长”的教导她一番也就是了! 于是他冷静的开口:“……等我去肃州的时候带了你出去……” 随安一听肃州,诧异了一下,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肃州不是之前李玄印的地盘么?褚翌要是回北边,不是应该去栗州或者华州? 可她往深处一想,就立即明白了,浑身一凛:“肃州要打仗?” “放心吧,打仗也打不到你头上。你只管跟了我。”褚翌自信心非常充足。 随安缓缓的吐了一口气,也是实在不想跟他纠缠到底要不要在一起的问题,就转口问起肃州事来。 “京里没听说什么传闻啊?肃州到底怎么了?” 褚翌办成了几件事,正好无人诉说,觉得不够过瘾,听到这话,便把教导她的心先放下,笑着落座指了指面前的茶杯。 随安不想动,“我还难受着,你自己倒。” 褚翌也没生气,只是觉得这丫头恃宠而骄,有机会得好好揍一顿。 他就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两口才开口:“李玄印在肃州做了多少年的土皇帝,李程樟就当了多少年的皇太子,他别的本事不大,这来往勾结的本事却是不小的很,肃州上下就没有不怕他的。结果皇上偏令他弟弟来接任肃州节度使……” 这些事随安早前已经知道了,并且她觉得李程樟有称王的心,也不会说全无准备,他应该笼络了一大批人才,起码那次褚翌受的伤就颇重,现在肩头的疤痕还很清晰。褚翌有多么变态,她可是领教过的。这也间接说明,伤害褚翌的那人武功不低,甚至要高出褚翌许多。 她问:“李程樟在上京安插人手,没道理会说他的坏话,皇上应该也从臣工们嘴里听说过李程樟才对,相反的,这个李家老三大家连名字都不晓得,怎么会叫他得了这个节度使的位子?”这也忒不合理了。 想想安禄山,就知道节度使确实是个土皇帝,大权在握,辖内几乎自成一体。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褚翌。 褚翌神情略带了一点小小的得意:“皇上自然是听说过李程樟,就是听说的多了,后来才开口试探,结果太子就撞了上去,皇上的防备之心更重了。我当日请三皇子想办法阻止李程樟上位,就是想看看三皇子会怎么办,没想到三皇子四两拨千斤,只示意几位进宫的大臣见到皇上就念叨李程樟人才出众,年轻有为,把皇上惹恼了……” 随安心里鄙视,几乎都要说出来:“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干嘛不把我也拨到一旁?” “所以你就在肃州给李程樟添了一把火。” “错,不是一把,是好多把!”褚翌说完就自己先笑了起来,这也是他得意之处:“李程樟早有反心,可他偏早先念书念的太多,应了那句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要知道,不把狗逼急了,他是宁愿钻狗洞也不愿意跳墙的……” 随安失笑:“你什么意思呀?!” 褚翌抬头扬了扬脸,一脸骄傲。 简直不能跟他一般见识,随安便继续问:“那现在肃州到底怎么个情况了?李程樟的三弟死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肠变硬了,说到一个无辜炮灰的死亡,她竟然毫无同情心——她应该是被褚翌同化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褚翌点了点头:“他也不是个好鸟,李家就没几个好人,死了也是活该。这家伙酒色财气无一不沾,圣旨还没到,便在众人面前端起节度使的架子,就是李程樟也没他这么高调,我都怀疑,要是没有我们的人,他说不定也得早死。不过,我比他更等不及,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皇上会怎么办呢?圣旨还没到,人已经死了。这次会不会选李程樟?” “呵呵,自然是不会的。说不定一个李家人都不选。” “那太子呢?” “哼,什么太子,分明是太蠢,比蠢猪还蠢!” 随安不说话,就两眼定定的看着他。 褚翌悠游的喝了一杯茶,才发现她这样子,顿时哈哈大笑。 笑声传出好远,外头窝在一处的武英卫甲等人俱都佩服随安本事。 褚翌走到她旁边重新坐下,伸手揽她:“不许跟我闹别扭了,不是喜欢军中?大不了我带你去。” 他的手落在她的肩头。 随安一僵,垂头道:“我现在又不想去了,你去军中,我自然会继续留老夫人身边伺候……” 褚翌扭了她的身子,伸手捏起她的下巴,皱着眉心打量。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一向挂在脸上的笑容被一抹轻愁取代,温润的眸子里头像笼罩了一层雾气。可就是这样的她,他也觉得还是喜欢,喜欢到什么程度?想冲她发火,都发不出来,明明她做错了事,一见面他就原谅了她。 心中突然涌出一句诗,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他喃喃道:“你到底怎么了?” 第二百零一章 急报 到底怎么了? 随安也说不清楚,她前世的时候没有谈过恋爱,但想来失恋的感觉也不外如是。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恨,求不得,有时候,精神的痛苦是要远远超过身体的痛苦的。 她虽然大咧咧的,虽然理智尚存,但她也是个人,她做不到五蕴皆空,做出离开的决定同样会痛苦难过,若是真一点情分也没有,又怎么肯与他相亲? 可感情便是如此,鲸吞蚕食,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沦陷了。 明明告诉自己,他是拌了毒药的蜜糖,可见到他的时候,心底的欢喜还是挡也挡不住的涌了出来,她喜欢他欢快的样子,不管是做了坏事洋洋得意,还是做了好事傲慢邀功,总是叫她很容易就沉迷陶醉。 褚翌见她不肯说,心底原来的笃定也变得不那么确定了,他慢慢松了手。 “你身体不舒服,先在这里歇着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随安没有说话,更不敢看他,生怕一动弹眼泪会掉出来。 用眼泪博取同情的时候她没有吝惜,可一旦眼泪因感情而生,她反而不敢哭出来了。 褚翌起身出了门。 随安也站起来,快步通过已经通开的内门,去了自己以前一直住的耳房。 耳房里头她的东西都还在,可此次进来,却与先前的心境大不相同。 从前褚翌没有成亲,她与他厮混,带着飞蛾扑火的孤勇,可也有欢喜的时候,现在再见面,心里如同灌满了黄连水,又苦又涩。 也或许是确定这辈子在一起的念头是自己的无望之想,她反而更加能够正视这份感情,至少她不是一厢情愿的,他也不是对自己全然无情。 躺到被子里头,她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点点的抽噎着流了出来。 褚翌没有走远,房内的啜泣声不大,却清晰的传入耳中。 他抬脚就想冲进去,问个清楚明白,可也知道她虽然看着好说话,其实性子十分倔强…… 卫甲从外头跑了过来:“将军,肃州急报。太尉大人叫将军过去。” 褚翌立即道:“走!”率先往外大步走去。 随安在耳房里头听见卫甲的声音,连忙擦干眼泪起身。 可一起身就觉得头昏眼花,胃里火烧火燎的发虚,像被烤干了水之后的锅子一样。 她本来就食不下咽,还吐了两次,这会儿就难受的不行。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人轻喊:“随安姐姐!”是圆圆的声音。 随安强忍着难受靠在床头,低声道:“门没插着,进来吧。” 圆圆进门就喊“你可是回来了……”看见随安的样子,话语一下子凝住了。 随安冲她勉强露出个笑容:“我没事,就是饿了,你给我找点吃的来。粥或者面条都行。” 圆圆迟疑的点了点头,有些不安的转身出去了,一会儿端了一碗米粥过来。 随安端起来,发现手都有点抖了,三两口喝完,心里更饿,圆圆见状就道:“我再去给你端点吃的过来。” 随安没有拒绝,让她叫武英或者武杰过来不一会儿武杰过来了,同样脸上带了几分不安,随安也顾不得旁的,嘱咐道:“你快去打听打听,看九爷跟老太爷是进宫还是怎么着?肃州现在怎么样了?” 武杰就跑去了徵阳馆,他是褚翌的小厮,与徵阳馆的众人也有几分面子情,大家没有拦他,只是道不可乱跑,免得冲撞了主子。 武杰就看到门口的卫甲,心里一喜,疾走了过去。 卫甲听他说了是随安想知道,略一沉吟,就低声道:“刚才太尉说将军还在新婚,他自己进宫就行了。” 武杰伸着脖子,自然是看不到屋里,更听不到声音。 不过他晓得九老爷不进宫也就行了,转头就回了书房院子告诉随安。 随安吃了一点东西,心才算静下来。 好不容易等了褚翌回来,连忙道:“我突然想起一事想跟你说。” 褚翌的眉宇间带了五分肃穆,静静听她说话。 “……我也是以前听李小姐,就是嫁进太子东宫的那位李玄印的女儿,她的丫头说起的,说李程樟身边有好几个高人,其中一个最为警觉聪慧,不禁力大无穷,使得一手好弓箭,还有个出奇的本事,便是能将一个人记住。” 褚翌不明白,能记住人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哪怕只见一面呢,只要往心里去,就肯定能够记住。 随安摇了摇头:“不是那种记住,是看见背影,听见声音,甚至看到鞋印,他这种本事……”其实他这种人就是后世那种天生的侦察员,比旁人灵敏,又有得天独厚的天赋。她怕当日褚翌虽然逃脱,可那人依旧将他记住…… 若是上了战场,说不定褚翌的危险就更大了。 褚翌方才正色:“我明白了。”说完就笑:“你该对我多点信心。” 随安火急火燎的盼了他来,他来了,她说完话又开始不自在,两个人就默默无语的站在屋里。 锦竹院里头林颂鸾也听金桂说了肃州急报。 将军家的丫头 第103节 金桂道:“九老爷毕竟跟您是新婚呢,就算陛下想让九老爷带兵,皇后娘娘也会体谅您新婚替您说话的。” 林颂鸾道:“你说的有道理,是我着急了,一听了战火纷乱,心里就先乱了阵脚,”说着笑道:“可见我没有当将军的命。” “您已经是将军夫人了。”金桂恭维着笑道。 林颂鸾笑容得意,想起随安,就叫了方婆子进来:“你知道以前九老爷身边有个丫头叫随安的么?” “是有这么个人,原是九老爷的伴读,后来九老爷不念书了,老夫人觉得她识字,就叫了她去徵阳馆伺候。”方婆子轻声答道。 林颂鸾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却说:“我知道她是九老爷的伴读,也一直很喜欢她,以为九老爷会将她收房,没想到竟然到了老夫人身边……” 问方婆子:“你觉得九老爷待她如何?我替九老爷将她重新要回来可好?” “这个……”方婆子犹豫了一下,“奴婢实在不知。”奴婢们说主子的事可是忌讳。 林颂鸾也不勉强,叫了她下去,自己琢磨开来。 第二百零二章 天意 林颂鸾讨厌随安。 明明是个奴婢,就应该对主子奴颜婢膝,而不是自信开朗。 可褚随安呢,像一朵盛开的莲花,骄傲无瑕的直立在翠叶碧枝与水影波光之间,林颂鸾看了总想将她拽过来撕碎。 金桂小声来问:“夫人,这个随安是……?” 林颂鸾笑着道:“哦,从前我父亲教导爷的时候,也多赖她伺候,父亲对她喜欢的不得了,母亲身子不好,不能伺候父亲,听说了她,就念叨着想买个差不多的,只是想法儿虽好,可父亲习惯了她的伺候,在家里常常念叨了……” 金桂一听就笑了:“夫人现在是老夫人的儿媳妇,莫说去要一个丫头,就是要上十个八个的丫头也没问题吧?” 林颂鸾笑着摇头:“我才嫁进来。” “这有什么?夫人同爷那般恩爱,老夫人这当婆婆的自然只有高兴的。” 说起房里恩爱,林颂鸾一下子就想到昨夜那精壮中略带了粗糙的身子,顿时脸红耳热心跳不止,那种感觉虽然痛苦,可痛苦中似乎又夹缠了喜悦,他得到了她,她又何尝不是得到了他? 想到褚翌,她的理智也稍微回归了些,仍旧摇头,不肯去老夫人面前要人。 金桂急于在她面前表现,见她不接受,眼珠转了转道:“不知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年纪应该不小了吧,若是家人来人想替她赎身,老夫人也没有强硬着不许的道理吧?” 林颂鸾眼中一亮,脸上露出微笑。 是了,若是随安的家人来赎身,老夫人碍于身份总不好阻碍人家天伦重聚。若是老夫人真的不允,大不了她过去敲敲边鼓就是了。 林颂鸾本想叫了方婆子过来打听随安家里人的境况,多长了个心眼儿,她还记得当初进府时候遇到的路妈妈,就命金桂带了钱去找这个路妈妈。 金桂除了见了褚翌有些放不开手脚手足无措的,在其他时候还是很会做人,能言善辩的。 路妈妈听了金桂想打听随安,并未往心里去,因为府里知道随安只有一个爹的人不在少数,她自问没什么不能说的,就将褚秋水的事告诉了金桂。 金桂兴匆匆的跟林颂鸾说了从路妈妈那里得来的消息:“……早就死了媳妇,又是个文弱书生……,听说闺女生了病,只会哭……” 金桂一说褚秋水,林颂鸾也想起他来了,两人曾有数面之缘,褚秋水确实长相不俗,随安是很像他的,不过眉宇间又比褚秋水多了几分坚毅。 林颂鸾与金桂在这里琢磨随安,褚翌也在徵阳馆里头跟老夫人说起林颂鸾。 “母亲只当家里养了只狗猫就好,给她口吃的,她说的话全然不必理会,也不用理会。”他眸子中尽是冷漠。 老夫人只觉得这几日越来越胸闷气短,身体也确实理会不得这些闲事,只是仍旧问道:“那三日回门?你……” “肃州急报,太子想瞒着皇上,就不可能叫我带兵。宰相韩远铮韩大人推荐了做按察使的方孝盛,方孝盛跟运昌侯是儿女亲家,自然不会亲近我们,不过如此也好,运昌侯急于军功,定然会抽调族中精英或者接收一些过去蹭军功的大族青年子弟,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金吾卫清理一番,今晚就住在宫里……” 老夫人点头道:“这是正事。”什么三日回门,就叫林颂鸾自己回去好了。 褚翌匆匆回了一趟书房院子,见正屋里头随安不在,心中一冷,大步走到外头准备叫卫甲卫乙去寻人。 随安正托了腮帮子在发呆,刚才褚翌一阵风似的出去,她便坐在这里,脑子里头纷乱一团,心头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得,四肢无力,只有心跳忽紧忽慢。 她知道褚翌的性子,说是不会就去肃州,但肃州这团纷争便是他一手促使出来的,他现在不去,将来也一定会去…… 如果依照他所说的,她也去了肃州…… 不,她使劲摇了摇头,就算是去肃州,也不能这样自欺欺人的去,更不能不明不白的跟了褚翌去。 她已经决定要断,就不应该继续优柔寡断下去。 她不禁扪心自问:我为何不敢告诉他真相?为何要压抑自己的真情实感? 终于,她明白了,是她从一开始就没真的将自己与他放到一个对等的天平上,褚翌强势,占了主导,而她与其说是顺势而为,不如说是随波逐流…… 所以两个人的情感才一发不可收拾,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对他有情么,有。 可这情爱大过天么?没有。 大的过她的尊严了吗?也没有。 她还没有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觉悟,她喜欢生命,喜欢活着,喜欢坦然而自傲的活在天地之间! 所以在爱情与生命之间,她肯定自己会选择生命,她不会为了爱情去要死要活,对待情感她也一向以冷静自持为傲。 想到这里,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掀开帘子就往外走,决定去找褚翌说个清楚。 褚翌不见了随安,只觉心里烦躁不安,也懒得喊人,就自己去了茶房找人——卫甲跟卫乙他们平日就喜欢窝在这里。 茶房的门关着,他还没走到跟前,就听见里头卫乙的声音咋咋呼呼的传了出来:“……哎呦哎呦……,你不知道,我原本以为随安是个老实丫头,谁想到她竟然敢在将军面前弄鬼,听说是将军命我来抓她,自己把自己折腾的奄奄一息…… 卫甲“啊”了一声,贼兮兮的跟着道:“真看不出来啊!” 卫乙深有感触:“可不是么,我回来后想,要不是我武艺高强,说不定都能直接被她杀人灭口了,到时候她带着她爹照样天南地北的潇洒……,人家那户贴,路引可是一项不缺,办理的那叫一个板正,反正叫我看来,她是存心不想再跟将军了,才不是你刚才说的那什么欲擒故纵呢。” 卫甲忙道:“你再跟我说说她是怎么把自己折腾的那么惨的,还有将军又如何的心疼,等等,我看看外头有没有人……” 第二百零三章 缘来如此,缘去如此 听见卫甲要出门看有没有人,褚翌一个闪身躲回了拐角另一侧。 卫甲胡乱的打开门往门外一瞧,然后又缩回头去。 卫乙已经憋不住话,招呼他:“行了行了,快点过来。我跟你说,丫头片子对自己也是真狠,抠着喉咙吐了个天昏地暗,这脸色当即就煞白煞白啊,我当时琢磨,可千万别想不开,后来她又买了一块生姜,足有一斤重吧,全部硬啃了下去,生嚼啊!我的爷!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吃人肉也不过就这样了吧?” 卫甲心有戚戚,点头道:“没准吃人肉还没有这么难吃呢,人肉顶饿啊,生姜可不顶饿,要我非吃吐了不可。” “她可不就吃吐了?哎呦!”卫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小声道:“不过她这番苦肉计也算没有白使,将军见了她那样子,不知道多么心痛哩,还瞪了我好几眼!我腿肚子都打颤了。” 卫甲笑:“你可拉倒吧!” 卫乙也跟着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丫头主意大着呢!” 卫甲不以为然:“要不将军怎么爱的跟眼珠子似得,一不见了就着急忙慌的命你去找?给了你一把大刀,还是让你完不成任务自刎用的,啧啧……” 略带了羡慕跟兴奋的声音听在褚翌耳中,犹如雷劈。 褚翌是谁?是褚家嫡子,是少年将军,他虽然不爱读书,却在武艺上天赋异禀,于军法阵法几乎无师自通,模样英俊,姿态潇洒,从出生到现在,哪怕在战场上,被人逼着不得不背水一战,他也没有像如今这般狼狈过。 卫甲卫乙说的还是随安,可这话听在褚翌耳里,犹如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从小到大,他从未受过此等羞辱。 他脸色一下子胀得通红,下一刻就想去抓了褚随安过来掐死她! 眼珠子,哈哈,眼珠子,他才是真正的有眼无珠!这样的眼珠子要来又有何用?! 她骗了他是不是很得意很开心?他这样毫无志气的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旁人见了,自然是他色令智昏,不错,他也的确是色令智昏了!可恨自己怎么爱了这么个东西! 就如那个该死的囚犯,他本以为自己的得意之作,却被一个毒誓给毁了,这次又是这样,他明明表明了心迹,却是被她扔到地上肆意践踏! 褚翌心中旧恨未报,就又添新仇。 就在这时,随安从耳房穿过夹门然后出了正屋。 两个人四目相对。 褚翌眼眶通红暗流涌动,手上青筋直起,胸膛起伏不止。 院子里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屋里卫甲跟卫乙的声音还在轻快的诉说:“唉,咱们将军,吃亏就吃在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上……” 随安听见一愣,突然就明白过来,定然是卫乙告诉了卫甲实情,而褚翌听了一段壁角。 她唇角泛起一抹浅笑,只觉得心中长久以来憋屈压抑的苦涩一下子全部都涌到喉咙口,心脏那里一下子就空了出来,空荡荡的,毫无滋味。 褚翌却再也听不下去,抬腿一脚将茶房的门踹了个粉碎。 屋里卫甲跟卫乙顿时有种大祸临头的慌乱。 卫乙看了看茶房抬木炭跟水的另一侧小门,示意卫甲,赶紧走。 两人避到那边门口,果然没有听见褚翌喊他们,更未见褚翌进门。 卫甲就看卫乙,用嘴型无声的问:“现在该怎么办?” 卫乙没想到自己这张臭嘴惹来这么大的祸事,咽了一口吐沫,心道自己难道真的要死在随安前头? 不,不行,他的梦想是上阵杀敌,马革裹尸,可不是死的如此窝囊。 他拉了卫甲远远的避开褚翌,然后悄声道:“我们先避避,等将军冷静下来再去负荆请罪。” 卫甲斜睨了他一眼:“老子这次被你害惨了!” 卫乙擦了擦额头滑落的冷汗道:“你顶多算个从犯,我肯定会比你惨!” 院子里头,褚翌盯着随安,见她毫无反应,就知卫乙说的是实情。 他还在期待什么呢? 就算她扑过来求饶,他就会原谅她么?不会。他绝不会! 可随安并没有一如往常的扑过来求饶,她就那样站着,站的笔直,站的一点也不愧疚!仿佛负了他的不是她一样。 褚翌心中忽略的那些话语就一下子涌入脑中。 她说“跟着你有什么好?!”,她还说“喝避子汤会伤身。”,她问他要了卖身契,那年趁着贼人入京偷偷离开……这一次她又是趁着他成亲,不告而别! 哈哈,原来如此! 褚翌转身往外走,君既无情我便休!不过如此! 将军家的丫头 第104节 卫甲跟卫乙不远不近的缀在他身后。不敢远离更不敢靠近。 虽然离开,可胸腔里头汹涌澎湃的怒火还是让褚翌变得阴毒而刻薄。 锦竹院住了个林颂鸾,他就是跟褚随安两看两相厌,也没道理为了气褚随安或者报复褚随安而委屈自己去将就林颂鸾。 书房院子里头有褚随安,他更不愿意再回去。 可去徵阳馆?在女人这里受了伤去找母亲获得安慰么?他还没有那么幼稚! 褚翌一时变得茫然而无措,武英从二门拿了封信匆忙跑了进来。 看见褚翌忙绕了回廊上前,行礼后将信奉上:“爷,栗州来信。” 褚翌接过来打开一看,看完一下子握在手里,“走,去父亲的书房。” 到了书房,褚太尉被太子接进宫还没有回来。 褚翌坐在太师椅上,脑子里头的注意力被褚越送来的消息占据转移。 李程樟果然跟東蕃早有勾结,要不是他让褚越盯紧了,都险些错过,而这次发现的事情也是因为李程樟占据肃州后有些大意。 東蕃自上次大损后,没有卷土重来,而是被李程樟重金周济着粮草兵马。 李程樟的想法很简单,等朝廷的兵马过来,先让東蕃的顶上,这样有损耗,也只是损耗些财物,并不损耗兵力…… 他想的出神,连褚太尉回来都没有发觉。 褚太尉年纪虽然不小,但往日都极有自信,是一向不肯示人以弱的,这次回来却是扶着常随的肩头进的屋子。 第二百零四章 密语 小厮推门的声音惊醒了褚翌,从书房西次间也就是他坐的位置看过去,正好被屏风挡住。他正要起身,就听见褚太尉略带了些浑浊的声音沉沉道:“放下茶水,都出去,把院门关了,不许任何人进来。” 褚翌刚要张口喊父亲,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紧接着道:“你没事吧?要不要请个太爷过来看看?” 竟然是宰相韩远铮。 父亲是太尉,虽然与韩远铮相交莫逆,可两个身在高位的人并不多么频繁来往,像这种登堂入室的机会就更少了。 可听这两个人的话语,分明是同时从宫里出来,韩远铮是直接过来褚府的。 褚翌已经站了起来,刚想出去看看父亲,就听褚太尉道:“我没事,就是生了些闷气,我能有什么事?我是担心朝廷兵马……” 韩远铮叹了口气:“朝政如此,皇上仍旧不肯出关,你还不知道吧,竟然递了一句话出来,说天道应有此一劫……什么天道,分明是李程樟狼子野心!” 涉及朝政,褚翌突然就冷静下来,他一出去,打断了这两人的话不说,说不定韩远铮原本想说的话也不会继续说了,要知道,韩远铮可是从前不肯说太子一句坏话的,就更勿论这样在人身后非议皇上了。 想到这里,褚翌屏住呼吸,慢慢的吐出一口气,又重新坐了下来。 屋里的话继续。 “太子自然是想打胜仗的,可你看看他选的那些是什么人?人人都是一门心思的去捞军功,这岂不是把个战场当成了儿戏?朝廷如此,难道不该叫我等心寒么?那些为了朝廷跟百姓出生入死的将士又该如何呢?军功是什么?不只是荣登富贵荣华的阶梯吧?”褚太尉叹息不止。他带兵多年,若是一点私心杂念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可他自问就是自己这般,也没有到太子这般地步! 要知道这朝廷这天下,可是将来的太子的! 太子难不成是想做个亡国之君么? 最后的话褚太尉虽然没说出口,可韩远铮明白他的意思,故此他也忧心忡忡:“你说的很是,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只有陛下才能开口阻止太子,否则由你我进言,只会让太子觉得我们是为了私心而不顾国家社稷安危……可陛下又长居深宫,轻易不可得见……”他推荐方孝盛本也有无奈之举的意思在里头,可没想到,太子选定的其他人手竟然都只是太子一系的人马,而这些人,阿谀逢迎的本事高超,真要拿到战场上,不堪一击,就是方孝盛再有本事,也不成,何况方孝盛顶多只能算个中规中矩罢了! 褚太尉皱眉思索了一阵,摇头道:“这样由着太子,必败无疑。后宫娘娘们那里,不知……可能递上话?” “贤妃倒是见过,可是此事不成,不说贤妃一向不肯多言朝事,就是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可是太祖传下来的规矩,贤妃能当的起一个贤字,怎么会去触这个霉头,何况她还有三皇子要照顾,若是说的多了,让太子反倒疑心上三皇子,虽说天家无情,可兄弟阋墙又有什么好?就是我等作为大臣,死后恐怕也没脸去见先帝了。” 西次间的褚翌听了这话,脸上就露出冷笑。 位高如韩远铮也免不了在背后说皇上跟太子,他此时倒是对卫甲跟卫乙背后说他的事少了些恼火,不过恨意不减,准备攒着等以后有机会将这两人好好操练一番。 可他听到韩远铮说起三皇子,却突然有了主意。 韩远铮又跟褚太尉说了些话,不过是想从外围弥补太子用兵的缺憾,叫褚翌说,实在是连鸡肋都不如,宰相这是老糊涂了! 等韩远铮走了,他飞快的跑到更里头的床上,假装睡了过去。 褚太尉早就看到褚翌的小厮武英在外头,还以为褚翌有什么事,唤了武英进来,听他说褚翌在里间,倒是没想到他故意偷听,因为是褚翌先进来的。 褚太尉便起身进了内间去看褚翌。 见他睡得香甜,微微有点小呼噜,就笑道:“这是累得狠了。” 出来对武英道:“叫他好好歇着。” 武英张嘴:“可九老爷说他一会儿要入宫当值。” “蠢!他要去当值,那就更应该歇好了,歇不好怎么保卫皇宫护卫皇上跟娘娘们?!听我的没错,等他睡醒再叫他去!” 褚翌在床上听了,嘴唇微微一勾,可这个浅笑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干脆就真的躺好,翻了个身,默默思索起如何跟三皇子说叨这些事情。 天黑了褚翌进宫。 一到值房,金吾卫里头亲近三皇子的一个侍卫就急急的传了信过来,说三皇子有要事要见褚翌。 三皇子不能来金吾卫,褚翌便带着卫甲卫乙跟在巡视的侍身后假作巡视,伺机半路离开去见三皇子。 卫甲卫乙这回不能离他老远了,两个人俱都垂着头装起了鹌鹑,全然没了平日里头的灵敏。褚翌冷冷的看了他们两眼,没有说话就走。 三皇子虽然有争储的心,但并非只关注宫中跟眼前之事,他同样听说了太子在上书房里头的种种布置,叫他说,太子哥哥这是为了培植自己势力,全然不顾其他了! 所以三皇子一见褚翌就焦急道:“褚将军,你可曾听说了朝廷对如何出兵肃州的布置?” 他尚且带着稚嫩的脸上的焦急不似作伪。 可此时的褚翌,并不全然的相信三皇子。毕竟他的眼光说起来也不多么好,看错了褚随安,说不定还能看错三皇子。 他想要再试试三皇子。 于是他抱拳行礼,沉稳而庄重的道:“下臣还没有听说。” 三皇子脸上就露出失落,几乎是失魂落魄的道:“我……我是听说,太子哥哥不听大臣们进言,执意要委派亲信带兵,听说连他的太傅,也被认命为栗州华州光州的招抚使……” 一个文人,去安抚起兵造反的肃州周围重镇,会不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三皇子见过太子太傅,倨傲且以正统的拥趸自居,目下无尘的很。 第二百零五章 世子的奇怪癖好 三皇子犹豫道:“我想请母妃在见到父皇的时候说一说……”说着他就低下了头。 “父皇自从新年后,又好久不再出来,母妃见他的次数也有限,而且不知道上回肃州这个节度使的事是不是被父皇察觉了,他也好常时间没有再见大臣了……” 三皇子心里很内疚,怀疑自己的推波助澜才导致了李程樟造反。 褚翌不禁微笑起来,三皇子距离成长到皇上那种铁血冷清的性子肯定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的三皇子心中还是忧国忧民很有几分热血的。 褚翌就比他少了几分天真。而且自从栽到随安手里,他那仅存的几分天真也不见了。 他决定督促三皇子尽快成长起来——万一太子要是突然死了呢?是吧? 要是太子死于正事,死的光彩大气,那么皇上或许思念太子,而先不立储,可褚翌已经为太子的死想了一个绝妙的恶毒主意,到时候太子死的难以启齿,皇上为了国器,定然会尽快再立太子。 褚翌没有安抚三皇子焦灼的情绪,反而恳切的道:“三皇子所虑极是,只是此事臣下也只是才知道,还暂且毫无主张,听闻贤妃娘娘一向聪慧理智,三皇子何不请贤妃娘娘赐教?”上你娘那里去学点儿阴谋诡计吧! 褚翌相信贤妃一定不会轻举妄动。没有一副凶狠的心肠,怎么能够成就大事? 他呵呵笑着,回了值房。 第二日三皇子果然没有再来找他商议,反而被贤妃娘娘拘在身边学起了老庄。 太子知道,以为三皇子是想学道借此来邀宠,不过并未放在心上,倒是他的太子太傅去了西北,这样一来,他身边这个职位就空了出来,下头的人争抢的厉害…… 令太子烦恼的太子太傅一职使得不少人惦记,林颂鸾今天三日回门,也同样跟林先生说起了此事。 若是平时,林颂鸾自大至此也不敢对太子太傅这个位子有想法,毕竟林先生只能算是半路出家,不够正统,可现在不是平时,京中说起李程樟造反,竟然是兴奋多过害怕,不像原来听说東蕃占据了栗州那般恐慌。更何况她又嫁进了褚家。 她的能量已经远远大过了在宫里昏沉度日的李贵嫔。 林颂鸾就想试试自己的能量究竟有多大,褚家能给予她的,会不会比皇后娘娘更多呢? 三日回门,虽然褚翌没过来林家,可那是因为他在宫中,林颂鸾不觉得不够体面,何况她的身子都给了他了,他还能撇下她不成? 所以这日她特意从锦竹院多带了奴婢,并且留下几个自己的贴身丫头看家,除了令她们好好的趁机摸一摸锦竹院的底细之外,另外更大的意思便是要显出她作为将军夫人的气派来。 方婆子自然也在她带来的人手之中,林颂鸾想到此便叫了她进来,当着林太太跟林先生的面问:“我想给宫里的九老爷传个话,应该叫谁去呢?” 方婆子恭敬的道:“回夫人的话,夫人告诉了奴婢,奴婢再出去找护卫夫人过来的常随即可。” 林颂鸾点了点头,直接道:“我是听说太子太傅一职空了出来,想替父亲活动活动,不知九老爷那边可有意见。” 方婆子点头:“奴婢记下了,这就去传话。” 林颂鸾的消息很快的传进宫里。 褚翌听了,冷冷道:“随她的便。” 方婆子就来回话,当然不能把褚翌的原话说了,而是委婉道:“九老爷并未有意见。” 林颂鸾自动转换成了褚翌支持林先生去争取这个职位。 她问林先生太子身边最为亲近的人是谁?决定从这个人下手,贿赂也好,拿到他的把柄也好,总归是要把事情办成。 林先生皱着眉思索了一阵才道:“外甥肖舅,太子最为亲近的,依照我看,除了运昌侯,就是太子的亲舅舅也就是现如今的承恩侯爷了,可承恩侯要钱有钱,权势地位无一不缺,我们如何能够去讨好他?” 林颂鸾笑着摇头,父亲这是读书太多变得傻了。 当然,对承恩侯这样的,就算是拿到把柄,除非是承恩侯想谋逆篡位,否则其他罪名都能间接得罪太子,得不偿失,自然就剩下贿赂一途。 那么贿赂些什么呢?投其所好耳。 林颂鸾命伺候的下人都退下,笑着道:“承恩侯不缺财物,那我们就不送财物,可这世上东西,除了财物还有些是财物买不到的,有些人专门就好这个,譬如不可多见的美人,或者绝世珍品的书册,或者瓷器玉器……” 她说一个,林先生就摇一下头,可到了最后却突然睁大了眼睛。 林颂鸾便晓得父亲定然想到了什么,含笑看着林先生等他开口。 林先生就道:“承恩侯所好我确实不知,但是我知道他的独子有个爱好,哎,难以启齿,难以启齿啊!” 林颂鸾笑:“我已经成亲,弟弟也是大人了,世道艰难也该知道一些,父亲不应该只把我们做娇花嫩草看待了。” 林太太搭腔:“大姑奶奶说的对。” 将军家的丫头 第105节 林先生还是摇头,不过过了一会儿见林颂鸾不再劝他,他就自己说了出来:“承恩侯世子好南风,喜欢男人,是个断袖。” 林颂鸾脸上一热,不过很快就褪去,满不在乎的道:“这有何难,从京中的小倌馆里头寻摸些清倌人给他不就是了,只要他肯在承恩侯面前替我们将事情办了。” 林先生啧嘴道:“这还不是最作难的,是我听说世子爷十分挑剔,要模样好看,又不要那些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可太稚嫩的也不要,就好那些年纪略大些,在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小倌馆里头的人世子爷是看不到眼里的。” 林颂鸾点头:“这倒是有些为难了。” 父女俩你来我往的讨论这个,倒是林太太跟林颂枫都听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林颂鸾不在意,她也不许他们离开。 末了林颂鸾道:“此事我回家之后好好想想法子。” 说到“家”这个字,她脸上才算是露出新嫁娘的羞涩欢欣。 林太太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也高兴了,笑道:“九老爷真不错,我当初第一眼就觉得他好。” 林先生摇头:“有几分机缘而已,我儿这般才情敏捷,配他是绰绰有余了。” 第二百零六章 又见寡妇 褚翌要是知道林先生这么评价自己,非得好好谢谢他不可! 林颂鸾回去之后一面吩咐人递帖子进宫求见皇后,一面找了金桂商议看随安的事要何时开始下手为好。因为金桂被留在家里,竟然打听到随安其实一直在书房院子里头待着。 而这个院子,现如今看管的严格,金桂根本进不去,她能打听到消息还是因为花了大价钱买通的一个送炭火的婆子。 所以金桂一等林颂鸾回来,就迫不及待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林颂鸾。 随安在书房院子的消息对于现如今的九夫人来说,不过是更添了一层厌恶。 而在金桂,则是结结实实的嫉妒了。 那日褚翌对她的无视,还有褚翌的那些小厮的无礼,分明表明了他们对随安的不同。同样是丫头,金桂觉得自己出身宫廷,受过宫规,礼仪周全,比一个破落户家里出来卖身的丫头岂不是强出天际去?怎么随安偏就得了九老爷的眼缘呢? 金桂在宫里就知道不少阴谋诡计,其中还有她亲自参与的,出了宫,更是如鱼得水,很快就想到一个法子,低声在林颂鸾耳边说了。 林颂鸾不住的点头。 随安在书房院子,褚翌虽然没限制她的行动,但却有个亲兵守在里头,她走了一次,被人拦住,只好又回来。 圆圆悄悄的来见随安,小声道:“姐姐,角门那里一个大叔说是你爹,来看你。” 随安一下子站起来,张大了嘴,“我去看看。”她出去,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亲兵也跟在她身后不远,距离么,反正人家能抓住她。 褚秋水是跟宋震云一起过来的。 随安看了这俩人,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褚秋水面色微红,宋震云脸色发僵。 这回是褚秋水主动拉了她到一旁,没等她问呢,就先着急忙慌的小声开口:“随安啊,爹想给你赎身。” 随安一呆,这才想起自己竟然没有跟褚秋水说明?她刚要开口说自己是良籍,褚秋水接着道:“你不用担心钱的事,爹那日吧,哎,也是缘分,收留了个小寡妇儿,她有一笔资财,说只要嫁给爹,就,就能拿出来帮着把你赎身出来……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你看,我也有媳妇儿了,你也有娘了,你再嫁人,就是个有爹有娘的人了……” 随安这样小时候没了娘的,其实是在五不娶之内,属于“丧妇长子不娶”,褚秋水自从晓得随安及笄之后,就存了这点心事,有心招赘上门女婿吧,可打听来打听去,这种上门女婿竟然没几个好的,随安的婚事跟丧母出身令他几乎愁白了头。 说起来随安回京后,他倒是没怎么担心过褚翌会对随安不利,因为褚秋水觉得褚翌还蛮好!给他银子,安慰他,还送他回家。这就是好人! 随安疑惑道:“爹你不是说不想再娶媳妇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颂鸾是寡妇的缘故,现在随安一听说寡妇,背后就发凉。 宋震云隔了三米插嘴道:“褚姑娘,我也觉得不对劲……” 褚秋水立即转身呵斥他:“你闭嘴!”而后笑着对随安道:“你别听他的,他小肚鸡肠了,是因为人家一眼看上我,没看上他,他嫉妒了!” 宋震云扁了扁嘴,他媳妇去世,他是准备守三年的,根本没准备再另娶好不好? 随安差点被这两人说晕,抬手先止住褚秋水,而后对宋震云郑重的行了个礼:“宋叔,我爹不会说话,又小肚鸡肠,您千万别与他一般见识。” 宋震云先点头,连忙又摇头摆手:“我不怪他。” 褚秋水这会儿倒是明白了,怒目:“你也觉得我小肚鸡肠还不会说话?” 随安皱眉:“你闭嘴。” 褚秋水听话的闭上嘴。 随安就问宋震云:“宋叔,您觉得哪儿不对劲?不瞒您说,我爹除了长得好看点,要说养家糊口那是不大能够的,寡妇再嫁,不是应该更加慎重点吗?” 宋震云悄悄看了一眼褚秋水,见他噘嘴生气,表情生动,心中一软,就道:“褚哥哥是心底无私天地宽,且也是个善良的人……” 褚秋水小声嘀咕:“不用你给我说好话。” 随安没理他,等着宋震云继续道:“褚姑娘那天走了之后,褚哥哥也要回来,回来又没地方住,就先住到了我家,我们那次想见你,没见成,只好托角门一个送炭的婆子帮忙给你带句话,想着告诉你一声。” 随安蹙眉,她并不晓得褚秋水又回了上京,也没人给她带话,不过她这些日子都在书房小院里头,说不定那传话的人根本无法见到她,这种可能也是有的。 宋震云抿了抿唇,接着说:“就是今儿上午,我们俩都在家,有人砸门……,进来之后我看是个婆子跟一个年轻媳妇,就没让她们进,谁知她们硬挤了进来……,见了褚哥哥,跟他讨水喝……说着说着,那小媳妇就哭了起来……,说自己命苦,空有大笔嫁妆无数资财,却遇不到像褚哥哥这样的良人……” 宋震云说着就低下头。 然后就是褚秋水也哭,他本来就天天的落泪,现在有人先哭,他的泪落得更多了,哭着哭着就把自己的心事也说了出来,最后竟然跟那婆子和小媳妇相谈甚欢了起来…… 宋震云完全成了路人,不,连路人都不如,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路旁的一株野草,一块石头,根本引不起那三人注意,虽然那三个人呆的是他的家,站的是他的地…… 宋震云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说自己的看法,就只把他们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随安也觉得不对劲了。 总感觉像个仙人跳,但是却说不上来,这些人目的何在。 不过骗子想骗人,也得让人先上当,只要心中存了正义跟正气,不去理会骗子,骗子也无计可施。 因为前世的经历,随安对骗子深恶痛绝,可也对那些被骗的人有些恨恨——大部分骗子都是先让人觉得自己能赚便宜,进而忽悠人上当,遇到这种情况,只要不贪小便宜就可以不被骗! 第二百零七章 出事 对付褚秋水,随安还是有些办法的。 她拉了他到一旁,细细的告诉:“您才是我爹,就算赎身,也得用您赚的钱来赎身吧?自古以来,男人要是花用女人嫁妆,都是被人笑掉大牙,笑的不敢出门的!您用了旁人的钱替我赎身,那我要是真被赎身后,是不是就欠了人家的人情?万一人家要我去做些坏事,我去还是不去呢?反正我知道爹要是用自己赚的钱给我赎身,那是肯定不会叫我去做坏事的,可旁人都不是您啊!这世上只有您才是对我最好,只有您不会同我计较我花多少钱,对吧?” 甜言蜜语加迷魂汤一灌,褚秋水就醉醺醺了,脸上笑容止也止不住。 可随安虽然劝服了他,仍旧忧心忡忡,实在是不放心的很,只得嘱咐了宋震云:“麻烦您帮我多看着他些,免得他做出错事,后悔莫及。” 又殷殷的嘱咐褚秋水:“您好生念书,考了功名出来,主家自然是赏我卖身契。” 褚秋水双眼发亮:“真的啊?” 随安见他被自己忽悠毫无自觉,又是心酸又是无奈,揽了他的胳膊道:“当然好好念书是应该的,可您也要注意身体,我给你的钱不要不舍得花,还有,既然现在住在宋叔家里,不如直接拿出些银子,叫他管着你们二人的伙食……” 褚秋水撇了撇嘴问随安:“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靠谱?”他本是踌躇满志的来,可在家里就受了宋震云半日嘀咕,来见闺女,又被闺女一通训斥,脾气再好,也有点儿憋屈了。 随安差点儿朝天翻白眼,这还用说嘛? 不过谁叫自己摊上这么个亲爹呢? 爹总是自己的好! “我虽然觉得宋叔人不错,但爹心地也不差啊,刚才宋叔不是说您心底善良了?您要是心地不好,相信他也不会愿意多来管你的。” 褚秋水脸上就露出明快的笑容。 褚秋水到底还是跟了宋震云走了,到街口的时候还转身朝随安挥手。 随安直直的站在门口,目光一直盯着,脚步情不由己的就想往他们那边迈过去,身后的咳嗽声传来,才把她惊醒了。 可到了夜间,她突然做了一个梦。 梦中爹娶了后娘,后娘很会挑唆,结果爹爹就不喜欢她了,还到处追打她,她努力的解释,终于挽回了爹爹的心意,可爹却仍旧不要她,对她说:“我爹就要来接我了,他要是再不来,我就不理他了!” 随安刚说了一句:“你爹不就是我爷爷么?” 前头突然来了一辆华贵的马车,里头露出一个干练精明的老爷子,褚秋水就飞快的跑了上去,将十岁的褚随安撇到了空旷的旷野里! 随安醒了还十分不舒服,仿佛心脏被人摘了去似得。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她便起身坐了起来,刚披了衣裳,就隐隐听到仿佛有人在大声喊叫:“褚随安!褚姑娘!” 随安心中一下子恐慌起来,提上鞋子就往外跑! 天色已经发白,角门那里被砸的哐哐响,看门的婆子睡的鼾声震天。 随安连滚带跑,刚到角门那里,角门就被宋震云踹开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只见宋震云鼻青脸肿,右眼下头还有血迹! 随安一下子扑了过去,双手抓着他的胳膊:“我爹呢?!我爹呢?!” 宋震云双眸通红,喉咙似吞了火炭般吃力的道:“是,是,昨夜,一个侯府世子突然带了人上门,不由分说……”说着就哽咽了,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几乎也将随安带倒。 随安从地上爬起身,茫然四顾,似乎不相信,又不敢置信,张了张嘴,使劲抓着理智开口:“然后呢?” 宋震云垂着头:“……在我家里……” 随安拔腿就往宋震云家里跑去。 卫戌就是看管她的那个亲兵,他其实并非受褚翌支使,而是卫甲跟卫乙觉得随安留下事情或有转机,就命他在随安离开的时候拦住。 卫戌轻功好,随安往外走的时候就跟上了,自然也听见宋震云的话,他见随安出门,就没有继续拦着,而是继续跟了上去。 宋家,大门扭扭歪歪的挂在一旁,路上不停的有人指点。 随安喘了粗气一路跑回来,进门顾不上喘气就大声喊:“爹!爹你在哪里!?” 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屋里就像是没有人的样子。 她的腿如同灌满了铅水,心也跟着怯了,一步一步,像是走在深渊边上,一不留神就要跌落下去。 早晨的风还有些凉,吹的屋门也往外透着丝丝寒气。 她一把推开门,扭头望去,褚秋水安静的躺在宋家的炕上,脖子上血迹一直蔓延到了被褥之上,洇湿了厚厚的褥子…… 她曾经愧疚过自己伤了褚翌的心,可老天不应该降下这种惩罚,绝情无情的是她,老天若是看不过眼,尽管降下惩罚给她好了,不应该给了褚秋水…… “爹!” 眼泪流了出来! “爹!” 声音哽咽痛楚! 将军家的丫头 第106节 “爹!” “爹!” “爹!” 她抖着唇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我是随安啊,儿来了!儿来……晚了!” 第二百零八章 报仇 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门外卫戌听了随安痛喊,急忙往屋里看,见了褚秋水模样大吃一惊! 这显然不是正常死亡,要么他杀,要么自尽,可不管怎样,现在他也脱不了罪过了——若是他没有拦着随安,说不定人家就不会父女天人永隔! 在这件事上,卫戌算一等一的有良心。 他见屋里随安扑在褚秋水身上哭的厉害,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等宋震云进了大门,看了他一眼,就咬牙走了,径直往宫门那里去。 褚翌又看见卫甲跟卫乙在那里嘀咕,这次他是真怒了!难道他身上还有比被随安那蠢丫头抛弃更突出的话题叫他们俩讨论?! 挑起脚踏就往门口砸去,“你们两个有事进来说!”声音暴怒,不加掩饰。 卫甲看了卫乙一眼,卫乙的愧疚大过卫甲,卫乙先进门,战战兢兢的道:“将军,随安的父亲被人杀害了……” 褚翌一怔:“你再说一遍。” 卫乙硬着头皮道:“卫戌过来说的,说好似是什么侯府世子看中了……,看中了褚秋水……不从……” 褚翌一下子站了起来,拳头砸在桌案上。 金吾卫值房的地砖并不比褚府他书房的地砖抗砸,碎得更别致,跟蜘蛛网儿似得。 褚翌一想到随安,心中仍旧有痛,只觉得心也颤抖,手也颤抖,他为了她生气,为了她心痛,现在又为了她愤怒!可叫他一点也不去管她? 过了一会儿才生硬的开口:“你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安也在问宋震云:“好生生的,怎么突然就……?那承恩侯世子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害爹爹?”平日里头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劣迹。 “我也觉得奇怪,前些日子一点儿征兆也没有,要说奇怪,就是那个婆子跟寡妇进门之后呢,可是你不同意,回来后她们虽然又来,褚哥哥也没理会她们……其他的事,就是很突然的…… 一些人从外头嬉笑着撞开门,我正给褚哥哥洗头发,那会儿才用帕子擦了半干,然后就被人一拳打倒,莫名其妙的,我平日里头也没有仇家,褚哥哥更是深入简出,不曾得罪什么人……,我被人按着,跪在地上,后头就听褚哥哥叫嚷了一声,有人继续打我,等我从昏沉里头醒来,听见有人说话,说什么世子快走,侯爷生气之类的,我再睁开眼看,褚哥哥就……,” 宋震云颤抖着回忆完,问道:“褚姑娘,咱们要不要先报官?” 随安摇了摇头,双手胡乱摸了一把眼泪:“不成。既然是侯府,说不定官府就会包庇。” 宋震云心里涌起一股不悦,刚要说他不怕他们,就听随安恶狠狠的道:“我们不报官,直接报仇!不杀了他,枉为人子!” 褚秋水是她的根,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是她活下去的希望跟勇气所在,她要是不能替他报仇,她就要爆炸了。 “可我们还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怎么报仇?”宋震云问。 随安握着褚秋水的手,只觉得冰凉刺骨,一阵尖锐的疼痛涌上胸口,令她恨不能将那些恶人抓过来撕碎。 压回在眼眶里头打转的泪水,她的脊背挺的直直的,声音凛冽如寒冬腊月里头的冷风:“先去找那个凑过来的婆子跟寡妇,她们就算跟此事没有直接关系,也肯定有关联。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宋震云就是一个普通人,在这种事上,既不够聪明,也不够机灵,闻言就问:“那找到她们之后应该怎么问?” 随安道:“我也只是猜想,不过她们一看就不安好心,肯定有什么龌龊,你把她们抓来,我来问话。” 宋震云动了动嘴,想说私设刑堂是不对的,可看着随安的样子,就什么也不敢说了,答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走,卫乙跟卫戌从外头进来了。 卫乙是把随安找回来的人,虽然是听了褚翌的吩咐,可现在人家爹死了,卫乙心中也觉得难受别扭,不敢看随安,就对了宋震云道:“我帮你抓人,你只要指给我看需要抓的人长什么模样就好。” 宋震云连忙点头:“我知她们住的地方,好像离这儿并不远。就在后街上。” 卫乙看了一眼卫戌,示意他留下,自己跟着宋震云走了。 卫乙出马宋震云打下手,两个人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抓住了想要逃跑的两个妇人。 卫乙一瞧她们包袱里头全是金银财物,又见她们目光瑟缩,就知这俩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毕竟他长得这么正义,要是好人,怎么会看见他就害怕?! 卫乙直接将这俩人敲晕了,让宋震云从街上直接雇了一辆马车拉回了宋家。 随安正在院子里头磨刀。 霍霍的声音让卫乙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随安磨的是一把带了弯钩的柴刀,因为许久不用上头锈迹斑斑,卫乙到来的时候,她正好磨出光亮,拿在手里对着太阳光打量。 卫乙跟宋震云从马车里头抓小鸡似得抓出两个人。 卫乙粗暴,直接把人给摔醒了。 宋震云没把人摔醒,可他把赶车的人打发走了,并且关上了门。 随安站起来走到其中一个容颜俏丽的妇人跟前,捏了她的下巴,问宋震云:“这就是那个想嫁给我爹的寡妇?” 小寡妇还没醒,可她身旁的婆子醒了,看见随安手里的柴刀,先还嚷着:“还有没有王法?!”被随安一下子将头发砍散了,就委顿在地,什么也不敢说了。 随安便拖着那个俏丽的媳妇往屋里走。 卫乙上前,默默道:“我来。” 随安放手,率先进屋。到了屋里,找出茶窠里头的茶壶,也不管温热,掀开盖子就往那人脸上泼。 年轻的媳妇胆子毕竟小,醒了刚要叫,看见炕上躺着的褚秋水的模样,先瑟瑟发抖了。 随安就笑,蹲在她面前,歪了头,神情很是天真的问道:“听说你想嫁给我爹,还想替我赎身?心地这么善良的人,我还没见过呢。不过现在我爹死了呢,你说,我是把你大卸八段送了你下去,还是直接将你扔到油锅里头?” 第二百零九章 逼供 那个自称是“寡妇”的妇人哭的撕心裂肺:“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随安冷笑,通常说自己不知道的人,知道的肯定比一般人多。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会好好提醒你。”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就从你这一头秀发开始如何?” 跪坐在地上的妇人满脸惊恐的摇头大哭起来。 随安朝她挥了挥手里的柴刀,不耐烦的道:“你闭嘴,吵的我爹睡不好!” “姑奶奶饶命,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杀的。” 随安笑:“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杀的,这不是看见我爹生前还特意念叨了你,想着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又听他说你是诚心诚意的想嫁进我们家,就想着不如成全了你的这份诚心。” 妇人痛哭流涕,慌忙道:“姑奶奶明鉴,我不是,是,是有人让我这样,不是为了嫁进来,是为了将姑奶奶从府里赎出来……” “噢?我做了什么好人好事,叫人这般为我着想啊?”她拿着柴刀,慢慢的围着那妇人的脖子转了一圈。 那妇人更加惊恐了,抖着唇道:“求,求姑奶奶饶命,我,我什么都说……” 随安挑了下眉,作势用柴刀背砍了一下她的脖子:“若是有一星半点的瞎话儿……” “不敢,我绝对不敢的,呜呜……,求姑奶奶饶命。” “行了,你这是想做坏事未遂,只要你说了实话,饶你一命也不是不可以。” 那妇人闻言脸上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可立即又看到她手中明晃晃的柴刀,立即道:“是,我说,我是西城那边百花楼的一个窑姐儿,就是昨儿,有个人也不知怎的找上了我,说让我来这里,只要想方设法的说动了那,那位先生,然后将你赎身出来,就给我五十两银子……” “谁找的你?那人长什么样?姓甚名谁?” “我,我不知道。” “嗯?” “姑奶奶别急,我再想想……对了,那个人说,说姑奶奶,识文解字,要给个什么人当小妾,再不济卖,卖到窑子里头,也能卖个好价钱……” 随安哈哈的笑了起来,这世上能惦记着卖了她或者叫她去给人当妾的,还真有个熟人! “指使你的人在什么地方?狡兔三窟,我不信你没留个后手。” 那妇人瑟缩着:“姑奶奶,我真的都说了,我,我可以发誓!” “发誓?”随安摇了摇头:“不好,到时候应了誓言还得麻烦老天爷,不如我一次处置了。” 她并不是说着顽的,果真砍了一刀,虽然没砍在要害处,却染红了地面。 那妇人吓得挣扎着往后,尖叫道:“我说,我说!” 屋外的婆子听见了,连忙对卫乙道:“这位大爷,我也知道那个人,我能带你们去!” 呵呵,卫乙也忍不住冷笑,不知随安这一手该叫杀鸡儆猴呢还是隔山打牛呢? 他将那婆子拎起来,要挟道:“要是你胆敢说谎,我可没有时间跟你啰嗦,直接拧断你的脖子!” 那婆子机灵的很,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大爷们一看就不是那会迁怒的,我们虽然不无辜,可确实也没成事……那想偷东西,跟已经偷了东西,那都不是一个罪名儿……” 卫乙嘁了一声,没想到这婆子竟然还懂点子律法,就扬声喊随安:“随安,外头这个知道!” 屋里那个妇人也争先恐后的道:“姑奶奶,是我先说的,是我当初存了个心眼儿,求姑奶奶饶命……”话音戛然一止。就像被人硬生生的砍断了一般。 外头的卫乙跟宋震云等人都是浑身一震。 卫乙立即想到:随安要是真的杀人,将军应该能摆平,没见将军都把他派来处置了吗?所以他这样不算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随安一个人从屋里出来,柴刀上血迹俨然。 饶是卫乙刚才设想过她或许会杀人,也被她现在的样子给吓住了。 宋震云就更不必说,他甚至怀疑,褚秋水身上的男子气概是不是都长了随安身上去了?! 林家自从小李氏进宫,而后林颂鸾二嫁之后,就渐渐兴旺了起来。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鸡犬下头的小鸡小狗也跟着沾光,林家兴旺,自然也带动了在林家做活的奴婢们家里跟着兴旺。 邢材家便是这跟着升天的小鸡小狗们的其中之一。 邢材家的闺女跟着林太太身边有大体面,邢婆子也时常的奉承了林太太,时不时的给林太太办些事,领点儿小钱花花。这几日邢材家的格外兴奋,因为只要她做成了一桩大买卖,就能得到至少一百两的好处。 这天上午,也不过就刚过申时,邢材家的正要出门继续去林家奉承太太,就见一个婆子畏畏缩缩的过来了。 她皱了眉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这是?昨儿不是说事儿不能立时就成么?害的我在太太跟前也没了脸面。” 婆子穿的单薄,牙关儿有点打颤道:“这……,我觉得也不是不能想想办法,只是这银子上……” 邢材家的立即警惕了,“不行,说好的那么多,再多我就找别人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107节 婆子道:“我是怕那府里压着不肯让她赎身,想着多多买通几个人,到时候也好有人帮着说好话儿……” 邢材家的就笑了:“这个不用你担心,只要你们过去替她赎身,届时自然有人在旁边敲边鼓。” 那婆子谄媚的笑道:“既然府里有人,何不就就叫府里直接赏了身契,还能免了那么多赎身银子,不知府里的人是哪位管事妈妈?!” 邢材家的就高傲的斜睨她:“什么管事妈妈,是我们家的姑奶奶,现如今乃是当今金吾卫指挥使褚大人的夫人,也就是褚家的九夫人!” 卫乙长大了嘴,心道,这下子坏事儿了! 那婆子受了随安交待,不敢不把话问全,就道:“哎呦,这可是那个人家常说的诰命夫人吧?!得几品啊?有五品么?” 邢材家的得意,如同那诰命就在自己身上:“正三品。” 第二百一十章 毒计 却说随安从邢材家口中听了林颂鸾设计要害她,心中怒火一拨接一拨,却没有立时发作,而是压住火气继续听了下去。 卫乙担心的看了她一眼,见她模样冷静,表情淡淡,转念又开始替褚翌发愁——这么个狠心的小娘子,将军你究竟能不能吃的消。卫乙自己是见惯了死人的,也见惯了看见死人或者受伤的人就惊吓莫名的小娘子们,但像随安这样,哭泣的时候叫人痛心,狠起来的时候叫他这个男人都看着揪心的,可不多见。 婆子被那正三品给惊到,脸色都发紧了,鼓了半天勇气,咬牙道:“我得把这事儿办的妥妥当当了,否则还怎么在这上京混?您说呢?”说着从荷包里头拿了一块五两重的银子给邢材家的:“好姐姐,以后还要您在太太跟九夫人跟前替我多多美言!” 邢材家的没想到显摆姑奶奶的身份地位还有这等好事,顿时开心不已。刚才这婆子还想跟她再要钱,没想到一听说了姑奶奶的身份,就立即换了嘴脸,不仅表态要把事情办好,还退了银子给她!没想到她也有收人钱财的一日!五两银子可是够过好一阵子的了!她闺女有体面,一年也给她攒不下五两银子!要不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么。 因为收了银子,也不好直接打发了人家,她便拿起架子跟那婆子多说两句:“我们家太太体弱,不能伺候了老爷,对了,你还不知道我们老爷是谁吧,就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师傅,从前也是教过我们姑爷学问的,我们老爷从前教姑爷的时候,就是这个丫头伺候,我们姑奶奶有孝心……” 那婆子点头道:“我明白了,姑奶奶确实好,是不是想赎身出来,悄悄的转送了老爷?要我说,这可比直接从婆家要个丫头来的巧妙,您说是吧?” 邢材家的就道:“可不就是你说的这个事儿?叫我说,其实就是姑奶奶直接要,也没什么,一个姑爷半个儿,孝顺了老爷一个丫头又是什么大事?姑爷难不成还能为了这事跟姑奶奶计较?再有,前几日我们姑奶奶三日回门的时候,想着太子太傅一职空了出来,想替我们老爷活动活动,问了姑爷,姑爷也没说个不字哩!” “哎呦,”婆子惊叫:“这可是大事,叫我们要是做这样的事,怕是再来十个我,也办不成。不过你们姑爷乃是金吾卫指挥使,想来对他来说不是大事……” “哪里?这事儿我们姑奶奶可没麻烦姑爷,我们姑奶奶一个人就能处置了。” 婆子做出不信的样子,“这太子太傅可不是小官。” “现在太子监国,太子太傅是谁来当,还不是由了太子说了算?”邢材家的吧唧嘴:“我们姑奶奶已经给承恩侯府的世子爷送了一份大礼,说不定啊,你还没给那丫头赎身出来,我们老爷就已经当上了太子太傅了,到时候,那丫头也就只能当个侍婢,端茶倒水而已,想成为我们老爷的妾室,哼,还够不上了呢?!” 卫乙实在没想到这邢材家的婆子竟然知道那么多! 他一面冷汗淋漓,一面低声安抚随安:“将军只是没有管她,何况,将军一听说你家出了事,就令我过来帮忙……” 听到卫乙说话,随安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平静的看了他一眼,而后露出一个浅笑:“嗯,我知道。” 按理说她这样的回答应该算卫乙达到目的了,可卫乙总觉得不对劲,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遍布周身。 婆子终于跟邢材家的说完了话,战战兢兢的过来见随安。 随安冲她笑笑:“你现在开始跑路吧,我找不到你,就不会杀你。你要是不信,不如问问我身边这位军爷是谁的人?” 卫乙聚集气势:“不怕死的只管留下。” 婆子:我本来就想跑路了…… 随安将她吓唬走了,卫乙就道:“这样的人不如杀了算了。”留着满天下的追杀好麻烦的。 随安淡淡看了他一眼,很是从善如流的道:“你说的有道理。”而后道:“走吧,我们去会会这位承恩侯世子爷。” 卫乙见她神色平静,根本不像亲人才去世一般,心里就拿不准,低声问道:“随安,你要是想哭,就好好哭一哭吧,我想就算将军知道了,也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随安垂下头:“林颂鸾能不用将军帮忙就帮她爹跑官,我也一样不用将军出面,就能给我爹报仇,更何况,将军还将你打发了过来。” 她的声音完完全全的冷静了下来。 起码在这一刻,她身边能给她帮助的人是褚翌打发来的,卫乙过来帮忙,不是因为她跟他有什么情谊,而是因为褚翌的支使。 随安都看的很清楚,很明白。 一码归一码的道理她很懂,很懂。 简单的律法常识她也是知道的,譬如挑唆与支使他人实施什么犯罪的,就以什么罪名论处。所以林颂鸾也该死! 至于承恩侯世子,哪怕他是太子呢,她也不怕,她从来也不怕! 这世间唯一的,能令她无所畏惧的,便是褚秋水,是爹,是秋水般明眸,是骄阳般徇烂,是亲人,是血脉,是根源! 卫乙就道:“卫戌的轻功最好,让他带你进去,还是咱们把那个什么世子弄出来?” “先看看情况再说。” 承恩侯府的禁卫并不怎么森严。 也难怪了,皇后娘娘的娘家,太子的外家,虽然说不是多么显赫,可这京中也无人敢惹。 承恩侯世子年纪并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他身边还躺了一个面容姣好的男子,正轻轻的拍着他,不住的亲吻他的脸颊,低声安慰他。 卫戌看了一眼随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随安终于明白林颂鸾准备的给承恩侯世子的大礼是什么了。 原来林颂鸾不仅想算计她,还想卖一赠一的,将褚秋水推给这个好男风的承恩侯世子……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冰凉 卫乙让卫戌带着随安悄无声息的进了承恩侯府,他则转身进了宫。 事情牵扯了林颂鸾,卫乙觉得很有必要跟将军说说。 更何况随安的样子绝对不像会善罢甘休的。 褚翌这几日一直待在宫里。 征讨逆贼李程樟的大军已经出发,可太子还是依旧忙忙碌碌,这几日不停的有人被打发了出去,又有不少人钻营上来。 不过,至少表面上看来,朝廷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卫甲跟卫乙过来的时候,值房的桌上已经摆了饭食,但褚翌站在开着窗扇的窗前,并没有坐下。 卫甲先看了他一眼,见他表情平静,才垂头恭声道:“将军,卫乙回来了。” “叫他进来。” 褚翌回身对了门口。 卫乙进门,见褚翌在不远处站着,连忙上前两步,而后朝了褚翌行礼:“将军,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承恩侯府的屋顶上,随安心里怒火一拨接着一拨,几乎想不顾一切冲进去将那个什么世子先弄死再说。 卫戌突然道了一句:“直接杀了他,你会有麻烦。” 这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突然开口,话虽然说得十分冷血,却令随安精神一震。 她还不能现在死,不,她得好好活着!什么时候也不能因为亲人的去世而自己也生出厌世的情绪! 她死死的攥紧了拳头,骨节那里的皮肉仿佛都要被挣开。 过了好久才钝钝的开口:“你说的对。” 卫戌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听到她这么说,脸颊的肌肉还是微微紧了紧,不过,再多的话这个汉子也说不出来了。 随安跟卫戌回去,就见宋家院子里头摆了一口漆黑的松木棺材。 宋震云红着眼眶从屋里出来,看了随安一眼,说道:“是寿材店里现成的最好的老房,花了十两。” 随安眼睛一酸,脸上就流露出痛色,几乎想自己爬进去,永远的,不再出来! 她的声音带了颤抖:“爹,爹!” 虽然知道要好好活着,可是还是想不要活着了! 她游魂一样的走进屋里,褚秋水还在炕上躺着,他身上换上了一件素白的中衣,旁边是宝蓝色的寿衣,她没有哭出来,可眼泪流着,声音颤抖,比嚎啕大哭让人看了还要难受。 宋震云过来拉她,抖着唇道:“不要把眼泪留在他身上,他会走不好。” 随安就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胳膊里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明明人还在,可屋子里头的欢笑没了,那种带着小心眼儿的喜欢没了,那倨傲又耿直的脾气她是再也见不到,再也不能嫌弃了! “爹爹,爹爹……” 她曾经拥有的,她为之努力的,她心心念念,虽然气愤,吃苦,受累,依旧欢欢喜喜的,爹爹啊…… 宋震云带了几个婆子过来给褚秋水装殓。 原来租房子的房东大娘也过来了,看见随安,眼里也噙了眼泪去拉她:“孩子,你爹知道你的孝心,要节哀。” 随安用手背擦了眼泪,起身对了众人行礼:“多谢各位婶子了。” 她的眼皮又红又肿,被泪水浸过之后显得格外的显眼,如同桃花落在白纸上,惹人可怜。 众人不免就道:“一个好闺女……” “是当爹的没福气……” 随安充耳不闻,她也随着上手的婆婆帮忙,就有知道世情的妇人过来拉她:“哎呦,你还没有成亲呢,小心沾了晦气,再说这孝心也不在这上头。” 随安道:“没事。我不怕这个。”依旧帮着褚秋水擦拭穿衣。 褚秋水脖子那里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可血肉翻着还是很吓人,随安直起身看了一眼宋震云问:“宋叔,能不能叫个大夫来帮我爹把这里缝好?” 宋震云点头走出去,可过了一会儿又回来,讷讷道:“这个,不大行……” 随安点头表示知道,也不强求,自己去包袱里头找了针线,亲自给褚秋水缝合。 她样子很平静,可这样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在皮肉上穿针引线,还是吓得众人不轻。 宋震云忙扯了几个相熟的,叫了过去,领着谢礼,都是白面馒头,众人这才慢慢的退出来,将屋子留给了这对父女。 褚翌来的轻车简从。 院子里头算是半个主事的宋震云见了他神情一滞,还是卫乙上前一步低声对他道:“这是我们将军,来看看褚先生……” 宋震云张了张嘴,又翕翕着闭上,他心里怪着自己,可也怪了褚翌。 要不是褚翌命人将随安抓回来,要不是自己带了褚秋水回来上京,褚秋水父女根本不会被人算计……可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多,恨不能一起死了才好! 褚翌没有理会宋震云,他径直来到挂起了白幡的宋家正屋。 随安正在低声嘟囔:“我得先把里头的缝好,要是只缝上外头的,那可不能够长好……你要是痛就跟我说一声……” 将军家的丫头 第108节 她垂着头,手里拿了一根穿了白棉线的细针,歪着头,眼泪一滴滴的打到那棉线上,嘴里却仍旧道:“其实缝合伤口用桑皮线最好,不过这个一时好难找到,好在白棉线也不错,我缝的好看些,免得留下难看的疤痕……” 像褚秋水仍旧活着一般。 褚翌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理会她,可看见这一幕,心还是如同浸在三九天的冰水里头,冰凉到了极点就生出密密麻麻的刺痛。 卫乙已经将她所做的事都告诉了他。 他从来也没小觑过她的本事。 他原本是应该为了她自豪或者骄傲的,可是,他现在完全的提不那样的心来。 他站在门口许久,她都没有注意到他。 褚翌身体高挑,宋家的屋门框低矮,他没有低头进去,就一直站着,直到站的脚都麻了,没了知觉。 这一刻,两个人,一个屋外一个屋里,明明距离很近,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这一次,他低头走到她面前,然而,却是越走越冰凉,越走越悲伤。 一直高傲的,就算听见自己被一个婢女摆布捉弄也不曾暴怒动容的褚家九郎,终于在这一刻,如同摔落在地上的玉佩,面上的表情纷纷碎碎。 第二百一十二章 盖棺 宋震云的几乎怀疑自己是个不祥之人,他靠近谁,谁就要倒霉,先是父母早早的过世,后来妻子也走了,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留下,他几乎将自己累死的时候,褚秋水拉了他一把,略带着耿直与天真的性情,毫不修饰的话语,却让他觉得温暖。 褚秋水给他饭吃,为了他小心翼翼的跟闺女借钱,对他的态度从来都是一个样的,有一点看不起,但心地不坏,不会故意欺负他。 睡着的时候会有种孩子气的天真,会踹人,他跟他睡在同一张炕上,夜夜都要被踹醒几次。 可是褚秋水长得好看。是真好看啊,就像经文里头说的琉璃,让人不忍破坏,还想一看再看。 棺材被卫乙几个抬进了屋里。 随安的哭声很小,可眼泪一滴一滴的打在褚秋水已经微微僵硬的手指上,窗外的褚翌就突然转过脸去。 宋震云上前拍随安的肩膀,有妇人过来,哄着随安道:“闺女,咱们起来,让你爹好好儿的走。” 宋震云弯下腰将褚秋水抱到了棺材里头。 随安跟了过去,看着褚秋水孤零零的躺下,茫然四顾,耳边有人在说:“运回老家,跟他媳妇儿合葬……” 是了,她这一世,没了娘,也没了爹,原来失去亲人这么痛啊!痛! 有哽咽着的声音拿了帕子替她擦眼泪:“孩子,咱们不哭了啊!” 随安张了张嘴,怎么能不哭?她不会啊。 她伸出手背,将眼泪擦了去,然而眼泪还是会继续流出来。 褚翌不想再看下去,他突然明白,她在他面前当初所流的眼泪,根本与现在不同。如果说褚秋水的死,她流的是十分真心,那当日在他面前那些,不知道有没有半分,或者根本连半分也没有! 或许,她当日救他,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可笑他还把这个当成是上天恩赐的缘分…… 他是不是还要感激她对他的敷衍客套? 原来一厢情愿的梦醒了,是如此的难堪。 “支一百两银子给卫乙,让他在这里帮两天忙再回去。”他交待着武英,算是自己对褚秋水所尽的一份心意。 至于林颂鸾与随安的恩怨,他既然已经决定放手了,就不会再管。 随安报仇也好,报仇后被律法惩治也好,是她选择的路,他不会再插手。 再说,他有什么资格去插手呢? 她全程都是对他视为不见。 不知道是什么人说过,男女之间,谁先爱上,谁就更倒霉。 年轻不懂事的时候,一个人就能成为另一个人几乎是生命里头的全部。 在以后的岁月里,饱经风霜之后,他或许会说一句,那时候是眼瞎了才看上她。可是,就是这样的年轻时候,甚至都不用她说话,只要她一个动作一个视而不见的眼神,都能深深的伤透了他的心。 褚秋水并没有回上水乡。 随安将他寄放在了大慈安寺的地藏菩萨殿的专门存放棺木的后殿里头。 幽深阴沉的地藏殿里丝毫没有降低她的血液的温度,她几乎是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那种血脉流淌的奔涌腾跃。 地藏菩萨像前,她跪下磕了一个头,而后返身回去,一身麻衣在褚秋水的棺木旁边坐了下来,倚靠着他的棺材睡了过去。 大梁正德六年六月,围攻肃州的大梁军队溃败,方孝盛被刺杀而死。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 街上闹巷里头人人痛骂李程樟反贼,不配为人。 随安穿过大慈安寺一旁的街道,小跑着从寺庙的侧门进去。 宋震云正在里头烧纸钱,棺材前头的铁盆里头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纸灰。 随安手里攥了一只荷包,抿了唇,叹了一口气道:“宋叔,西北那边现在又不太平,你去那边做什么……,要是想离开上京去外头讨生活,那还不如去下里县,那里有处宅子……” 宋震云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我没事,去西北就去西北。” 随安还要再劝,因为擎了根签,就要听话的去西北,在她看来,跟主动寻死也没什么区别了,要知道宋震云虽然年轻力壮,可他不会武功,手无寸铁,遇到带了兵器的人,简直毫无还击之力。 褚秋水死了,随安跟宋震云虽然不能说相依为命,可宋震云还是将随安当成了亲侄女照顾。 随安毕竟不是褚秋水,她从来也做不到心安理得。 宋震云见她确实用不到自己才慢慢的不再继续。 随安使劲想了想,回想着她当初替褚翌画的地图,皱眉道:“那你干脆从肃州西边继续往西走……,那里好像跟苗寨搭界,要是可以就在那里住一阵子。”说着,她将手里的荷包递了出去:“我这里还有一百四十两银子,正好我们俩一人七十两。” 宋震云吃惊,连忙摆手:“我不要。” “那我就不要你的宅子呢!这点钱还不够买你的地儿呢!” 宋震云唯恐随安无家可归,只好接了过来。却是打定主意要给随安留着。他是觉得褚秋水死了之后,他对随安便有了一分责任一样。 随安扶滑着棺木,轻声细语:“爹你不要怕,我一定将欺负你的人都弄过来给你赔礼道歉。” 一阵暖风席卷进来,随安的头发最近几个月没有打理,都有些毛糙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太子 正德六年七月,大梁的军队源源不断的派到了肃州,宰相韩远铮在朝上进谏,太子简直就是拿倾国之力在打李程樟,这比当初打東蕃出动的兵力还要多,损失的钱粮还要广。 李程樟负隅顽抗,一面联络了東蕃策应,一面写信给刘倾真,希望其能够帮助在太子面前讲和…… 褚翌终于等来机会。 李程樟的亲笔信落在了他手里。 几日后太子接到了这封信,兴奋不已。 李程樟在信中不仅表示了臣服之意,还说太子是真龙天子,他不过是泥地里头的虾鱼,若是太子能够亲自带兵,他一定闻风而降…… 太子其实已经在朝堂上很没有面子了。 这封信简直如一剂强心针,让太子身为皇储的自信又找了回来。 他当即休书一封,命人送给李程樟,表示若是李程樟能投降,他一定保他不死云云…… 褚翌得知了这封信的内容,却没有掉包,信使顺利的送到了李程樟那里。 太子没有继续等李程樟的回信,他开始整装待发,拨拉朝廷里头能够用的上被他带出去的人手。 褚翌下值的时候不甚惊马跌断了腿。 已经是太子太傅的林先生,不,林太傅在太子身边,也帮着参详。 林太傅现在的自信心一点都不比太子少,这才短短几年,他进了京,又在太子身边站稳了脚跟,虽然现在还有些人腹诽他的出身,对他在当日岭王叛乱时望风而降而不耻,可林太傅正好借机说话,岭王非正统,我不愿意追随乃是符合人伦世情云云。 林太傅的自信还体现在对待褚家的态度上。 他笑着对太子道:“举贤不避亲,臣本来想举荐自己的女婿,他当日在华州也是一员猛将,虽说有勇无谋了些,可给太子助一臂之力还是可以的。”语气里头很是睥睨。 他决定要出兵,虽然有些人极力反对,可更多的人则努力来到他身边,毛遂自荐。 太子简直觉得天下人心尽归。 褚翌任金吾卫副指挥也不过尽职而已,又兼不会奉承,太子虽然心里想拉拢,看见他那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也没了意思。 “可是不凑巧得很,不过想来以后还有机会的。”太子淡淡道。等他收服了李程樟,那时候天下尽归,小小的褚翌照样也要跪在他脚下称臣。 林太傅遂不再说话。 现在奉承太子,他是真心实意的,不比之前在褚太尉处,觉得屈才抱屈。所以太子的话,林太傅都不会反驳。 七月有惊雷,太子要出征,韩远铮在阶前死谏,回家后便卧床不起。 褚太尉想去看他,被褚翌拦住。 太子还是知道韩远铮有忠心的,不过太子觉得韩远铮太过愚忠,不知变通,太子对韩远铮的愧疚之情很快就被另一个消息给取代了。 “太子大喜!李程樟在西北的一处粮仓被天降雷火给烧毁了,这正是老天看不过眼,要收服这逆伦之子!” 太子等不及了。立即着急人马,命钦天监尽快选定一个离的最近的日子准备出发。 中元节一过,太子率领军队便祭拜了天地,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至此,金吾卫对皇宫几乎形同软禁的把持才算松懈下来。 皇后也才知道太子出兵的消息! 不同于太子的意气风发,皇后大为震惊,她立即召见宰相。 韩远铮听到太子出发的当日就吐血了。 褚太尉这次非要去看他,褚翌淡淡道:“父亲,韩大人必死无疑,就算他现在不死,将来得知太子殒命的消息传来,一样要死。” 褚太尉怒道:“你……” “不是我,我没有教导他这样,我也没有害他,是他自己转不过弯看不到明主。父亲见了他,不妨问问,今上前头的先帝是嫡还是长?太祖是何人,高祖又是太祖的嫡还是长?” 人只有一个父亲,但父亲,却能够有许多儿子。 将军家的丫头 第109节 繁衍的奇妙之处也正在此。 褚太尉是为了褚翌骄傲,可让褚太尉为了褚翌的野心从而将整个褚家陷入危险之地,褚太尉肯定不愿意。 褚翌也不太在意。 皇上在深宫里头闭关,太子又一直瞒着消息,瞒的那么尽心尽力,金吾卫都不用什么大动作,就事半功倍了。 “难不成三皇子就一定是明主?” 褚翌轻笑:“这个我可不敢保证,不过现在目前看来,三皇子比太子好。咱们家又不想造反,在没得选的情况下,选一个相对而言比较聪明的,这不就是矬子里头拔将军吗?” 褚太尉还是想去,褚翌点头:“多事之秋,您不如约上几个人一同去劝慰宰相,反正您不要单独同宰相见面。”免得世人将宰相之死扣在您的头上。 褚太尉大怒:“小崽子翻了天了,老子难道是怕事的人?!” 褚太尉也是有了年纪,老得比在战场上还快,见了韩远铮刚问了病情,没等说上几句,韩家下人过来禀报,皇后娘娘有口谕:“宰相大人好好将养。” 韩远铮面无表情的听了,那下人又继续道:“皇后娘娘急召承恩侯进宫,商议监国之事……” 韩远铮还强自忍着,可哪里忍得住,一口心头血,葬送了他的命。 褚翌觉得韩远铮才是一个纯粹的忠臣,像他,绝对做不到他那样,不过褚翌能理解韩远铮的想法。 正统继位,维护天下大道,皇位只有一个,皇上却不会只有一个儿子,继位的人是嫡子,那么就断绝了其他皇子的非分之想,皇子们便会安分守己,不会为了皇位你争我夺,这样社会就安定了,人人都守着尊卑,不会逾越礼制。 这种想法很好,但架不住太子实在太蠢。 蠢的连平民百姓也不如。 不过偶有时候,褚翌也在想,太子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恐怕还没有这般眼高手低,狂妄自大。 所以说太子也有点无辜不是么? 可人谁能终生不受一丝伤害呢? 八月初,太子的先锋军进攻肃州成德镇,成德收复,太子大喜,捷报源源不断的送到上京。 太子在成德驻扎,一面准备以成德为突破口,另一面言辞犀利的讨檄逆贼李程樟。 第二百一十四章 伺机而动 八月十五,上京桂花飘香。 八月十六,太子部署兵力,将大军分三路,北路进攻李程樟主力,东路军联合刘倾真围攻李程樟之子所在的西槐,西路军策应北路。 八月二十,北路军先攻破肃州外城,但随即大败。 太子因为重甲上阵,退后逃跑的时候不幸被李程樟活捉。 褚翌接到褚越的来信,笑道:“真是不幸啊。”他特别想看看太子的表情,也特别想知道太子此刻的心理,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开心。 尚且不足二十岁的褚翌,经过战乱,经过“背叛”,隐隐如开了刃的利剑,神情里头露出锋利的光芒。 皇上预定了重阳节出关。 这会儿终于也提前出来了。 褚翌仍旧在“床上”养着。 褚太尉也病了。 有被韩远铮的结局呕着的意思,另外更深层的,褚太尉是真实的觉得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可千里之后呢?老骥终有一日是走不动了。 在让承恩侯掌权跟救回太子之间,皇后娘娘终于发挥了自己的母性,亲自去求了皇上出关。 道长说:“陛下出关,必将对大千世界有一番更新认识……” 果然,皇上的认识可不就“万象更新”?! 皇上的震怒可想而知,修的养生之术全都白瞎了,先去查那道士,查来查去,发现是太子跟皇后送到自己身边的!再细查,就发现了竟然是李程樟的诡计!而且还是从太子纳李玄印之女开始,就一点点布局的诡计! 皇上对太子被俘虏的心痛很快就转变为对太子有眼无珠的愤怒。 “朕教导了他多少次!他倒好,没学会真本事,却学那些鬼蜮伎俩来蒙蔽朕!想学螳螂捕蝉,也要看看是不是黄雀在后!” 皇上当即要召见褚太尉。 褚太尉在床上写了辞表。 朝廷上被太子带走了大半,剩下的不是想议和的,就是想议和的! 褚翌静静的等待着他的机会。 同他一般安静蛰伏的,还有一个随安。 “时间已经很久了呢。”她喃喃笑道,而后轻轻的拍打着桌子:“可是,我怎么觉得一切还像是昨天?” 时间久了也有好处,事件的脉络终于渐次清晰。 林颂鸾知道褚秋水身死,并非无动于衷,但行径比无动于衷更可恨。 她使人去了承恩侯府,对承恩侯道:“是褚家老夫人身边一个得宠的丫头的亲爹,这事儿可怎么压下去?” 承恩侯不仅命人送了她两千两银子,还答应只要不让事情闹大,就替林先生在太子面前说好话,让他成为太子太傅。 林颂鸾本来以为随安要闹,没想到随安一声不吭,也不回府当差,府里全当没了她这个人一样。 林颂鸾就心安理得的收了银子。 随安能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卫戌来跟她说的。 说不上来为何,卫戌那么少言寡语,两个人竟然还能坐在一起说两三句话。 她虽然跟褚翌分道扬镳,但奇异的,卫甲跟卫乙还有卫戌武英几个,都仍旧跟她来往。 她没有向他们询问褚翌的事情,他们也不会说。大家所能做的,就是安静的陪伴或者无声的路过进门来看一眼。 随安认识了许多人,这其中有给褚府送菜送炭的人,有在林家做工的仆妇,还有其他一些在世家高门里头做活的人。 她自己花费稀松,却对待这些人毫不吝啬。 林家一个婆子陆陆续续的借了她五两银子都没还,她也从未开口提一个钱字。 褚翌在等待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而随安,比他更有耐心,她在等待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 八月二十八,这日子相当的吉利,百事百顺。 林颂鸾得知太子被俘虏,林先生下落不明,就悄无声息的叫了马车,准备回娘家。 她的肚子五六个月大,褚翌看见她的样子就烦,她也以为是因为自己怀孕变丑,所以褚翌才不喜,就不大出锦竹院。 褚翌没有明面上限制她的自由,可整个锦竹院上下,连同后罩房里头两个通房,都不谈论林颂鸾的肚子。 林颂鸾统统对这些视而不见。 从这一方面来说,她也是个内心强大的人。 林家附近的一个小乞丐跑来跟随安说话:“姐姐,林家的姑奶奶归宁了,我还看见她们家里的下人出来买肉。” 随安正啃着火烧,闻言用油纸包了其中一个给他,“呶,这是给你留的。” 小乞丐犹豫:“姐姐吃吧,我今儿要的多,吃饱了。” 随安往他手里一塞,继续啃自己手里的火烧:“这个是肉的,我不吃肉。” 其实也不是为了守孝才不吃,就是她只想啃林颂鸾的血肉。 小乞丐也知道,说起来,两个人认识还是因为一个肉火烧,随安当时买了一个火烧,没想到火烧店老板拿错了给了她一个肉的,她啃了几口皮,就看见这个眼巴巴的看着她的小乞丐。 她便掰开,将有肉馅的那一大半都给了他。 两个人成了朋友。小乞丐虽然是乞丐,也有理想,想加入丐帮,不说做个帮主,至少做个副帮主。 在大梁,乞丐也是一份正经职业。 职业就不分贵贱。 随安就向他认真取过经,心想若是亡命天涯,说不定自己也会用到。 两个人蹲在地上吃了一顿午饭。 随安给了他十个钱:“帮我牵一条狗来。最好是无主的狗,不过你要注意别被咬。” 小乞丐笑:“嗯,这样的狗好养活,有剩饭就给它点,撒出去让它自己找吃的就行。” 随安抬头看天。 将眼中的泪眨了回去。 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这是宋震云的房子。宋震云也是倒霉,遇到了她爹,吃了剩饭不说,最后连容身之地都留给了她。 她以为自己够坚强,不会轻易哭泣了,可略一撒出一点点回忆,眼泪还是会瞬间就蜂拥而至。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每次离开总是装作轻松的样子,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 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 我愿意用我一切,来换你岁月长留…… 第二百一十五章 擒拿 褚翌发现这一天卫戌从自己窗前经过了三次。 卫戌这个人,跟其他亲兵一样,沉默寡言,比不得卫甲卫乙的机灵活泼,但时间久了,也觉得沉默有沉默的好处。 太子被俘虏以来,上京颇有些震动不安,褚翌一直在等宫里消息,以为卫戌也因此烦躁,所在在卫戌正准备第四次经过的时候,就叫了他一声。 没想到卫戌很快进来,他朝褚翌抱拳行礼,“将军!”,然后主动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褚翌神情讶异。 因为卫戌的目光里头带了祈求。这种表情太难得了。 褚翌的神情很快恢复平静,他淡淡问道:“什么事?” 卫戌就垂下头:“回将军,属下听说,林氏回了林家,褚随安带了一把匕首去了林家所在的胡同……”府里也就锦竹院的人喊林颂鸾夫人,其他人,尤其是褚翌身边的人,都是只喊林氏,就连方婆子,出了锦竹院跟严婆子聊天,也是一口一个林氏,或者只用“那位”来代替。 将军家的丫头 第110节 卫戌没有任何的添油加醋。 但听在褚翌的耳朵里头,却像是被一根针扎了一下。 褚翌并不在乎林颂鸾的死活,事实上,要不是他当初发的那个毒誓,他早就将林颂鸾弄死了。 但他不在乎林颂鸾,难不成就在乎随安了? 随安是他目前为止唯一的女人。 在她之后,他懒得提起兴致,再也不肯使用婢女,有事情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了。 卫甲等人不在随安面前提他,同样的,他也从来不曾再提起过她。 仿佛两个人相忘于江湖。 静养无事,褚翌倒是真的读了许多书,《庄子》里头有一篇大宗师,里头讲,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是讲泉水干涸之后,有两条鱼未能及时离开回归大海,终受困在陆地的小洼之中,这两条鱼朝夕相处,只能相互把自己嘴里的泡沫喂到对方嘴里,互相湿润彼此以求生存。 这样的情境仿佛感人,可这个故事最后,还有一句:不如相忘于江湖。 褚翌从来干脆利落,对待感情也如是,他并不愿意做那尘世里头苦苦挣扎的痴男怨女,很快就转过弯来,不再思念随安,而决定让这段感情终结,让彼此相忘于江湖,相忘与尘世。 毕竟世间可以追求的东西很多,除了美人,还有名利,除了名利,还有权势,不是么? 何况,随安并不能算一个真正的美人,她像一株草,韧性很强,开极小极淡的花。 褚翌这一刻,升起的也并不是在乎,而是好奇,随安从前到现在,总是能给他惊异。 若非两人有一段情,褚翌甚至觉得自己是应该很欣赏她的。 现在,他也就只是冷眼旁观了。 正好,他觉得自己的心还不够狠,去看看这个女人会做到什么程度,他也顺便让自己“进修”一下。 “去看看。”他说道。 走了两步,突然停住问卫戌:“卫甲跟卫乙也知道?” 卫戌点了点头。 褚翌呵呵:“她不是很会做人么?” 很会做人,连平日交情最好的卫甲卫乙都没来帮忙说话,反倒是卫戌这个闷葫芦说一句嘴。 身后不远,卫甲跟卫乙同时看向前头猜拳猜输了的卫戌。 随安在现代的时候曾经跟着一个师傅学过小擒拿,她只学会了三招,可以说当时是只会招式,不懂技巧与着力。毕竟现代的武学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发展,她当时满腔热血,是希望学更多的知识,发挥头脑的长处,而不是单纯的靠武技,武力值并不是她的长处。 她曾经都将现代的种种忘记,可褚秋水去世后报仇的念头一日强过一日,她很快的就开始思索如何报仇。 褚府倒是应该不难进,可林颂鸾死在褚府,褚府里众人总不会无动于衷,后续的麻烦事太多了。 在林家杀林颂鸾,胜算也不大,林家的下人自然是都向着林颂鸾的。她双拳就算能抵四手,也抵抗不了八只手甚至十只手。 这样就只好在道路上设伏。 正常情况林颂鸾带出门的人不会太少,除非她走的匆忙,或者事情很有些不好,她不想太多的人知道……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至少会带两个人出门,一个赶车的,另一个丫头。 至少要对付三个人,两个可以打晕不用杀死,随安便要学一击制胜的功法。 她请卫戌指点她,卫戌结合她自身特点,帮她修改了动作跟要领,她便日夜不停的练习她仅会的三招。 车夫有可能是个男人,所以她的小擒拿是用来对付车夫的。 林颂鸾没有在林家逗留太久,随安找好了伏击地点,便静静等待。 烂熟于心的练习,让车夫的抵抗甚至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就晕了过去。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跌落在地上,马车里头林颂鸾一把掀开车帘。 褚翌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褚翌自从知道林颂鸾怀孕,就只见过她两次,每次都皱着眉。 他其实并不是嫌弃她丑,当然也没觉得她多么漂亮,就是单纯的想起自己当初自扇耳光,自作自受,作茧自缚发的那个毒誓,所以深深的厌恶自己愚蠢。 尤其是林颂鸾一挺肚子,那对他来说就是加黑加重加粗的提醒他愚蠢! 林颂鸾作为他人生的一大污点,他是很想抹去的,当然,到了时候也绝对会毫不留情的抹去。 但,其实,褚翌没有想过,随安也算是他的污点,是他原本以为股掌之上,却到头来发现根本是背心离德。 林颂鸾看见随安,皱眉道:“随安?” 随安没有跟她寒暄,脸上没有表情,手中匕首一下子朝她快速的刺去。 不知道林颂鸾是不是坏事做多了,心里警惕大,她一把就拉过旁边的丫头抵挡,而后大声喊救命。 明晃晃的匕首刺到金桂跟前,金桂一番白眼晕了过去。 随安将她扔地上,两刀割坏了缰绳,马车车辕轰然落地,林颂鸾一声尖叫滚了出来。 卫乙就握拳在空中小幅度一挥道:“干得好!”说完悄悄看褚翌,褚翌的脸上也没有表情。 第二百一十六章 消散 林颂鸾惊叫:“随安!” 明晃晃的日光下,是随安一张平静到淡漠的脸,略显苍白的唇紧紧抿起,整个人显得沉闷,影子都很短,只有一双眸子似乎有火。 她一把掀开车帘,发现里头没有旁人,立即回头,手中利刃出手,直刺林颂鸾,没有任何的犹豫拖沓。 林颂鸾从来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车辕一挡,她惊叫:“你发什么疯!你爹是自己撞到刀上死的,可不是我害死的!” 原来她也知道! 匕首落空,随安仍旧没有迟缓,她一身衣裳简单干练,林颂鸾的繁复精致遮掩大肚的衣裳反而成了累赘,林颂鸾捧着肚子一下子摔倒在地上,随安眼里只要见血,紧追扑过去,匕首扎到她的小腿上! 林颂鸾发出一声惨叫,未受伤的右腿胡乱蹬,一下子踢到随安的肩膀上。 林颂鸾衣襟大开,露出微微凸出来的肚子。 鲜血迸射在随安脸上,一瞬间令她恶心作呕,不过她很快爬起来,顾不得擦脸,就要再次扑杀! 林颂鸾又痛又急:“你放肆,奴婢刺主,我……”想起自己的肚子,眼中顿时冒出精光,她故意往上挺起肚子,又快又急的说:“你不是最忠心褚翌,你看看,这是他的孩子!你杀啊!你杀了我,孩子也活不成!褚翌是不会原谅你的!” 她提起褚翌,随安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不过她的念头从来也不曾动摇,拾起刚才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就要往林颂鸾心脏处插去! 听见林颂鸾这么说,卫甲、卫乙双眼都悄悄看向褚翌,只有卫戌,眼睛紧紧的盯着随安跟林颂鸾。 卫戌的心在那一刻忘记了林颂鸾跟褚翌的关系,他攥起拳头,为随安的心无旁骛骄傲!也为她默默鼓劲! 在卫戌看来,随安这样报仇本就是理所应该,就连褚翌也不应该插手。 而站在最前头的褚翌却淡淡开口,“看够了吗?还不上前分开她们?” 卫甲刚要行动,就见卫乙冲他微微摇头,不错,卫戌对随安,是有种相知相惜的感觉,而卫乙对随安却是有许多愧疚。 三卫当中,或许只有卫乙是考虑随安的感情,希望她能手刃仇人的。卫甲关心随安,卫戌关心的是随安报仇的过程,而卫乙却希望随安能够最终达到目的。 现在,距离她实现目的,也不过一步之遥。 三卫不听使唤,褚翌的脸上波澜不惊,不知他心里是被林颂鸾的话恶心到,还是对随安毫不犹豫的反应给伤到,也或许是他以往过于膨胀的自信,在这两个女人争斗的过程中突然的瘪了下去。 林颂鸾跟随安,一个与他名义上有关,虽然成亲他没有亲迎,也没有拜堂,但名义上,林颂鸾确实是占了他身边的位子,是他的夫人,这并不是他不承认,世人就会也跟着不承认的。 另一个,曾与他朝夕相对,言笑晏晏,他引以为知己,他见了她,有时候会快乐,有时候心会沸腾,有时候觉得相见恨晚…… 褚翌不知道,到底是爱比恨深,还是恨比爱深。 他曾经觉得,她既然想与他划清界限,分道扬镳,他也不会有什么不舍得,更不会窝囊的去流连,去追回。 他的表情越来越冷漠,心思也越来越难以捉摸。 就在随安几乎得手的瞬间,他突然出手,一个小巧的东西打向随安的匕首。 卫戌的心里在那一刻感觉到是英雄末路,而卫乙,则甚至带上了恨意。 褚翌的力道有多大? 随安握着匕首一同摔了出去。 那个击中她匕首的小东西落在她身边。 是一枚“鹰击长空”的小巧闲章。 不过方寸大小的青田石,是褚秋水曾经沾沾自喜的物件之一,看见她喜欢,就极为大方的送给了她。 而她,刻了这枚印章,当时的情境还历历在目,她何尝没有对褚翌的深刻祝福?! 世事有情,世事无情,其实,也不过方寸之间。 当她在看到林颂鸾怀孕,在听到她说她怀了褚翌的孩子的时候,她仍旧不迟疑,仍旧不犹豫的行动已经表明,她对他,已经没有了爱意。 也或许有过,也或许从未有过。 也或许真的有过,只是她以为没有。 也或许从未有过,只是她以为应该有。 但是现在,是很确定的,一点都没有了,仿佛燃烧到了天明的柴火,一阵晨风吹来,连最后的余烬都消散在了旷野中。 林颂鸾在看见褚翌后,脸上迅速回暖,她一边遮掩着肚子,一边收拾着纷乱的发丝,就像个想用自己最好的形象来迎接相公的寻常妇人一样,然后她张了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该喊什么。是相公还是官人,还是九老爷或者将军? 她拼命的回想,竟然想不出两个人相处时她从前都是怎么称呼他的。 不过,这不要紧,“九郎!”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正确而亲密的称呼。 她的声音充满了渴望。 “九郎救我!褚随安疯了!你快叫人杀了她!” 随安刚才倒在地上的时候胳膊甩到了一块石头上,钻心的痛令她理智回笼,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匕首,就冷冷的看着林颂鸾。 林颂鸾有了底气,还在呼痛:“九郎,我的腿受伤了,快带我去看大夫,叫侍卫们杀了她就行,你不要沾脏了自己的手。” 褚翌蹙着眉低头看了她一眼,他从前有一段时间是真的很想杀了褚随安的,但他同样,也想杀了林颂鸾。 这两个女人,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的出现在他生命中,带给他的都是屈辱。 “卫甲,卫乙带林氏回锦竹院。”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将军家的丫头 第111节 随安缓缓的抬起头,她看见卫乙带了焦灼的目光,看见卫甲带了同情的目光,看见卫戌望过来的担忧而可惜的眼神,最后定在褚翌的脸上。 卫甲卫乙将林颂鸾扯了起来,林颂鸾没有计较他们的粗鲁,反而踉跄着步子,扑过来抓褚翌:“九郎,你不能原谅她,她刚才就要杀死我,杀死我们的孩子!九郎,那是你的孩子,她是你的奴婢,我知道你喜欢她,可再喜欢也不能纵容奴婢行凶!” 第二百一十七章 来去 对于林颂鸾的叫嚣,随安充耳不闻。 她的脑子在那一刻只想着,若是错失了这次机会,她等下一次又要等多久?可这次,假若她再拼一下呢?卫甲跟卫乙当然会能挡住她。但是又假若他们肯稍微放水呢?她心里有一点点庆幸,可旋即又摇头。不,若这样,同样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可就这样放弃这次这么难得的机会? 不! 哪怕卫甲卫乙要拦住要阻挡,她也还要去杀林颂鸾! 她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要怎么才能务必一击即中?——哪怕之后她死了呢,她也要将林颂鸾拖进地狱里! 决不能放过! 林颂鸾看见她涌动着血色的眸子,闭上眼大叫:“快杀了她,快杀了她!她已经疯了!” 随安觉得自己确实也疯了,起码,离疯不远了。 肉体支配灵魂,她扬起手中的匕首就扑了上去。 林颂鸾闪到褚翌身后:“救命啊!九郎救我!” 卫甲卫乙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都有忧愁,卫戌动了一步,极轻微的一步,却也止住了。 他们三个没动,褚翌却动了。 随安的动作快,褚翌的动作更快,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扬起的手腕,声音有着暴风雨欲来的宁静:“你够了没有?” 随安扬起脸,“没有!她杀的不是你爹!杀的不是你娘,不是你全家,你可以无动于衷,我不能!” 她的声音钝钝的,带了一点暗哑,一点也没有先前暴起的那种激愤。 褚翌听了却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他的手一松,立即又紧紧的握住,皱着眉道:“五个月,五个月后我不再管你找谁报仇。” 林颂鸾大惊,“九郎你不要听她胡说,我没有杀人,是褚秋水自己撞到刀上死的。” 随安几乎要笑:“你没有杀人,你爹怎么当上的太子太傅?你没有杀人,承恩侯怎么给你送两千两银票?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这样坑我们父女!” 林颂鸾此时才将褚翌的“五个月”听到耳朵里头,也就是说五个月之后,褚翌就不会管她? “九郎你不能不管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你孩子的母亲!”她去抓褚翌的胳膊,“要是我死了,只留下孩子在世上,孩子没了母亲,多么可怜!” 卫乙心里愤恨,孩子没了母亲可怜,你害死了人家父亲,随安难道不可怜? 褚翌不耐烦的一把将林颂鸾甩开,要不是卫甲卫乙正好在背后,林颂鸾这次又要跌出去。 林颂鸾被褚翌这一甩仿佛甩醒了,忽然就笑,被卫甲卫乙架着胳膊,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恶狠狠的看向随安:“我为何要坑你?我恨不能撕了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摆架子!贱奴!我才是褚家九夫人,你是谁?连个通房妾室都不是!你该死,你跟你那个爹统统都该死!” 她胸口起伏,话语如刀,直到把最深的恶意都说了出来。 手腕上微微一紧的动作令随安抬起头,褚翌的手还攥着她的手腕。 其实他们已经好久没见,此刻本是如陌路,应该远远相离,可他们又挨的那么近,是触手可及,呼吸相交。 这一番挣扎刺杀,随安早已狼狈,脸上还有几滴血珠。 可褚翌还是一下子想起很久之前,他睡在她的小床上,现在她的身上微微散发出来的,就是与那时的她的棉被上留存的一模一样的味道。 欢喜,喜悦,紧张不安,还有汹涌澎湃,激流迸发…… 不过都是回忆。 他以为忘记,却是沉滓泛起。 随安的眼睛看向他,又看向他身后不远比她还狼狈的林颂鸾,汹涌而至已经涌满了眼眶的泪水,又被她强压着一点点的压回心里。 有些涣散的目光回神,她没有回复林颂鸾的话,却突然笑着对褚翌道:“我知道你在乎这个孩子,但我不在乎,我连你都不要,我会怜悯你的孩子?” 褚翌的心头突然涌上一阵尖锐且密实的刺痛,他一把将她放开。 随安被惯性作用,退后两步,继续笑道:“你看,不当你的妾室通房,还要被人坑害,要是当了,想来我也早已尸骨无存了吧!” 褚翌没有制止她的话语,就直立立的听着,一种悲凉蔓延到他的眼底深处,却又被他瞬间掩藏。 “你恨我不肯安生的待在你的后院,可你知道为什么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执意离开要带着我爹走吗?这就是原因!女人的嫉妒,恨意,勾心斗角,这就是原因!”她一字一顿。 “我爹因此而死!你也有责任!” “你知道我最大的后悔是什么?” 褚翌已经知道。在很久的一段时间里头,不仅是她了解他,他又何尝不是也知道她? 随安却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后悔在富春救了你!你应该死在那里!” 她终于说出来。 褚翌的脸色很白,仿佛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随安并不因此而快乐,她觉得应该痛快,可在看向他的时候,还是狠狠的颤抖了,不是怕,是一种不顾一切的悲伤。 “你既然想留下我,那你应该杀了你爹,杀了你娘,杀了林颂鸾,杀了全天下人!世道如此,人心如此,你只苛求我一个,你没有替我想过。” 她不再诘问,反而像是孤注一掷,将所有后路都斩断的一干二净! 褚翌的唇角突然涌出一股极小的笑意。 原来伤人的东西,除了诽谤,除了蔑视,除了轻贱,还有这么一种。 他虽然没有给她正室的名分,但他也是期待过一个拥有他们二人血脉的孩子,在欢好过后,在她睡熟之后,他的目光所落之处,也曾经满怀欢喜,希望有个孩子孕育而生。 他一定是可爱的,活泼,机灵,调皮,说不定还有一点贱兮兮,当然,贱兮兮这个特点肯定是随了母亲,作为父亲自己可是从来正经。 褚翌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或许他这种人,不应该有子嗣。这应该是上苍对自己的惩罚,因为他也不是个纯粹的好人。 他发了誓言,他把誓言存在了心上,他当了真。 他为何当真? 他在期待什么? 这段镜花水月,在她,不过如迷障一般,在他却是入了魔障,无法回头了。 来时花铺满路,去时已荒芜……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从军 卫甲卫乙一个人将林颂鸾扶上车,一个去找跑到路旁啃草的马。 褚翌站在随安面前,两人距离不过一丈远,可却好似这一丈下头是万丈深渊,只能退后不能前进。 喘息平定过快的心跳,褚翌望着随安,目光里头带了俯视,半晌重复道:“半年。” 没等随安做出任何反应,他快速的继续道:“你不是喜欢军中?那就去军中待半年,只要你没死在战场上,半年后你回来,随你报仇,我不再管。” 随安一愣,进而明白过来,探视的目光就落在林颂鸾的肚子上,只觉的脖子上的动脉突突的跳了起来,终于对自己刚才所说的那些话感到有些微的愧疚,可很快,她便将这愧疚压住,再怎么,他的爹娘都活着活的好好的,可是她爹却没了,再也不能看书,不能说话,不能吃到美味就笑眯了眼。 她的指尖冰凉,目光很快凝结成冰,并不为褚翌的三言两语而动。 褚翌嘴角缓缓挑起一个蔑笑:“还是你说喜欢军中,也其实是迷惑我的手段之一,不过是叶公好龙?” 卫乙一边假装绑马车缰绳,一边偷偷看着褚翌那边,他跟卫甲是知道林颂鸾肚子里头的孩子不是将军的,可现在将军的话,岂不是让随安误会将军是个打算去母留子的人?呃,虽然将军确实有这打算……,但这孩子可不是将军的啊! 卫乙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告诉随安,把事情将清楚,或许随安就不会说那些伤人的话了。 褚翌见随安一直盯着马车,继续道:“你很清楚,我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不过就半年的时间,你已经等了半年了,难道怕等上另一个半年么?” “好。”随安突然道。 褚翌听了她的回答,立即对卫戌吩咐:“你带她,一起编入西路兵中。看好了她,别叫她半年之内回来。” 卫戌上前来拉随安,连他都觉得这里一刻也待不住。 随安挣开他的手,就站着不动。 褚翌不再看她,转身走到马车旁,车厢上挂着的车帘已经掉了下来,卫甲刚才把晕着的丫头也弄了进去,林颂鸾就靠着丫头,咬着牙发抖。 褚翌面上表情不变:“你最好护着你的肚子,别叫人知道你怀孕了。” “我不,这个孩子来的光明正大,我为何要这样?你……,还有没有心,你为了一个丫头要害死自己孩子的母亲!” “那你就说吧,昭告天下,不过我也提醒你,不要忘了宫里还有个李贵嫔。你对李贵嫔做的事,你觉得她会忘记还是会看在你是她外甥女的份上放你一马?你现在行动不便,进了宫,一死一个准,自己想想吧。” 林颂鸾这下惊恐的捂住嘴,拖着受伤的腿不住的往后缩,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妙计一下子被褚翌戳穿,她颤抖着牙齿道:“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你当然不懂,否则我真想不出你怎么有脑子能干出这样的事?”褚翌气笑:“谋害皇嗣的罪名,就连皇后都不敢担,你觉得到时候事情爆发,皇后会敢护着你?说不定皇后头一个就先把你处置了……我反倒有点担心你活不过半年……” 他退后一步,离开车旁,吩咐卫甲:“你带林氏回去,禁足锦竹院!” 林颂鸾一把扑过来,大叫:“我不!” 褚翌充耳不闻,大步离开。 卫甲扯了扯之前替林颂鸾赶车的车夫的耳朵,低声道:“行了啊,你再装,小心我让你一辈子都闭着眼……” 车夫连忙抹了把脸起来,恭敬且哀怨的祈求:“卫甲大爷,小的……” “行了,赶车回去,记住,你什么也不知道。” “是是,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褚府的马车轱辘着走了。 随安的眼泪也干了,风一吹,脸上僵硬的难受。 卫戌在一旁,喊了一句:“随安。”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喊的随安眼眶一酸,连忙扭了头,说道:“我回去收拾东西就跟你走。”反正上京也没什么留恋的了,她留在这里,还不如暂时离开。 卫戌点头。 随安刚走了两步,想起什么,突然停住步子,走到她原来摔到的地方,俯身将那只闲章捡了起来。 将军家的丫头 第112节 两个人去了宋家。卫戌等在院子里头,随安找了几件利落的男装,又换了一身衣裳,将剩余的银票也带在身上,把能存放起来的东西都存放好了,屋子里头收拾的干干净净,才出了门。 卫戌看见她,平静的眼中一下子也闪过惊讶:“你……” 随安摸了一把发梢,笑道:“长发打理起来麻烦,不如剪断了舒服。” 卫戌想松一口气,却怎么也松不下来。 他突然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回去办入军籍的手续。” 随安点头:“你快去吧,我正好去跟邻居说一声,让他们有事帮着照看一下。” 卫戌大步往门外走去。 随安便坐在院子里头,从井里摇了一桶水上了,重新洗了把脸,拿着水瓢喝了几口,而后将家里一些没有吃完的菜拿到邻居大娘家。 卫戌回了褚府,卫甲也就回来了,正在茶房里头无聊的发呆。 卫戌就问:“将军呢?” 卫甲道:“进宫去了,皇上要让将军领兵。” 卫戌点了点头,突然道:“随安将头发剪了。” 卫甲瞪大了眼睛:“不是吧。” 卫戌白了他一眼,“我能骗你?” 卫甲就叹气,“哎!”他是没辙了,“你说将军会不会心疼?” 卫戌闷突突的道:“不知道。随安把那枚章给捡了回去。” 卫甲拊掌! 然后肯定的道:“她这是对将军还有情啊!这女人,就是爱说狠话!” 卫戌撇嘴,他欣赏随安的,就是她是个行动派,说做就做,不拖泥带水,不犹豫不决,但同时,卫戌也知道她是个女人,心里也希望她能将日子过好。 已经成了将军的人了,还能怎么把日子过好?当然是跟将军重修于好啊!而且卫戌觉得,将军能让随安去军中,本就是为了照应她…… 第二百一十九章 开拔 卫甲想的多:“你说她心软吧,也够狠心的,我觉得将军是被她伤到了。明明随安都以为林颂鸾的孩子是将军的了,还毫不留情的要杀林颂鸾,你说这事换了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卫戌鄙夷:“要是你媳妇怀了别人的孩子,你会为了那是你媳妇的孩子,就会对那孩子好?” 卫甲大怒:“当然不能,老子一定将奸夫淫妇还有他们的小崽子全都杀了!” 卫戌给他一个“那不就结了”的眼神。 卫甲就疑惑的道:“如此看来,随安那样也没错了?” 卫戌沉重的点了点头,心道,要是将军也有卫甲这么笨就好了。 然而将军并没有。 皇上刚刚出关,就得知噩耗,心情可想而知,杀了那道士之后,不顾众臣反对,提拔了褚太尉之子褚翌为梁军统帅,平定肃州。 褚太尉在家叹息道:“李程樟称王之心非突发奇想,日益积累,老九此去,不知几年能回。” 徐妈妈从外头进来,先看了老夫人一眼,褚太尉道:“有什么话直说,难不成还要背着我?” 老夫人也冲徐妈妈点头,徐妈妈就低声道:“锦竹院里头,林氏脱簪披发,求九老爷一定要救回太子,救回林太傅……” 老夫人闷一口气:“这个贱妇!毫不知耻!你去,严令锦竹院众人,不得对外透露一句,否则别怪我心狠!” 林颂鸾在锦竹院不顾腿伤哭了半日无人理会,还是方婆子劝道:“夫人还应该顾着自己的身子些……” 林颂鸾这才顺势起来。 等回了屋后,屏退众人,只与金桂商议:“褚家得势,太子危难,我虽然是褚家夫人,可皇后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不报答,为今之计,便是先救出太子,至于如何救出太子,我这里有几个主意,不过还是要等着皇后娘娘拿准,而今我又行动不便,你替我进宫一趟……” 方婆子在窗户底下悄悄听了,等金桂出去后,就叫了人把金桂拿住,搜出林颂鸾让金桂带的信,奉上给了褚翌。 褚翌看了冷笑。想让皇后封她为义女,这样太子就成了他的大舅兄了,若是他不救出太子,便是罔顾人伦…… 林颂鸾到现在还不忘利用皇后保住自己,成为皇后的义女,就好比成为皇家公主,她是想他到时候就不敢让褚随安杀她了。 “将金桂灌了哑药送到林家,就告诉林太太,说是林氏送过来的,至于原因么,金桂年纪大了,不守贞洁,意图勾引府里侍卫……” 方婆子浑身一凛,九老爷这是不打算再让林氏活着出府了。 九月十一,李程樟霸住肃州以及肃州周边三十余县,称地为“淮”,自命“肃王”。 九月中旬,褚翌率讨淮大军开拔。 随安比大军开拔提早了十日,她与卫戌一起,就像褚翌之前安排的,排入了西路军,西路军的统帅是令广安,这个人随安并未听说过,不过副统帅她却认识,乃是褚家八老爷褚琮。 不过随安没想着上前去混脸熟。 每日赶路都是辛苦。夜里也只是睡两个时辰,又要起来。 虽然西路军中有车有马,但大部分人还是只靠两条腿赶路,卫戌在一开始曾经想过让随安上一辆马车,但随安的情绪太差劲了,上了马车,反而会让同车的人看出不对劲来,不如大家一起赶路,风尘仆仆的,也可以掩盖脸上的情绪。 步兵的速度其实并不慢,因为不用负重,兵器粮草等都是马车拉了,大家就背着各自的水囊就好。 可是头一日的时候,卫戌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大家没想到军中有女人,想尿尿屙屎了,都是路旁田间,有人还故意喧哗比长短力度远近…… 卫戌看到的第一反应是想给随安遮住眼睛。 没想到随安仍旧面无表情的看了,看过之后继续赶路,脸色毫无变化…… 一向淡定而自傲的卫戌也忍不住心里哀嚎了:“将军当初送随安入军中,有没有想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境?” 褚翌没想到,但卫甲跟卫乙想到了。 这俩人可是把随安当成妹子看待的,急的不得了。 “要不将人悄悄调到咱们这边?” “对,跟着灶头兵也比现在强!只要将军看不见她不就成了?” 两个人商量着主意,但是调拨人手的手令上,非要有将军印记不可,这事儿两个人可不敢造次。 卫甲被卫戌当初的一番话说的分外同情随安,蹙眉苦思冥想之后深沉的说:“咱们让将军知道知道不就成了?” 卫乙笨,问:“怎么能让将军知道呢?” 卫甲垂下眼皮,咬牙道:“此事不难。” 第二日,褚翌乘坐的马车坏了…… 卫甲跟卫乙争执:“怎么能叫将军步行呢?不行!” 卫乙脸红耳赤:“可是将军说不得征用其他人的马车啊。” 褚翌解下缰绳上马,没管这两个夯货,自己走了。 不过卫甲跟卫乙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褚翌没等中午午饭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论理他早年就在军中待过,应该早就想到,可他那时候真没遇到过,出征不是待在马上走在前头,就是待在马车里头…… 但是要为了褚随安一个,就将随地大小便这一点上升到军容军纪么? 而且他要是特意调动她,她会不会误会他还是依旧在乎她? 一想到这里,褚翌胸腔就出了一声冷哼,她巴不得他不在乎她呢! 将军大人跟两个亲兵为了一个丫头会看见兵将们丁丁这件事绞尽脑汁的时候,随安正问了卫戌关于战场上的更多事。 譬如,怎么保住性命? 两人对敌,高壮者有优势,但低矮者也并非毫无赢面。 这日他们刚走了不足五十里,天上开始浓云密布,大家刚支起雨帐,斗大的雨滴就砸了下来。 随安的脸这些日子已经晒红晒黑了不少,此刻站在帐子口,用双手接了雨水洗脸。 卫戌在另一边帐子里头喊她:“随安过来!” 然后就听到一个:“咦?”声。 随安顺了声音看去,原来是褚琮。 第二百二十章 提拔 褚琮对随安挺有好感,哦,不对,是他亲娘,也就是柳姨娘对随安挺有好感的。 柳姨娘对林颂鸾的恶意着实的不少,自从听说随安她爹的死影影绰绰的跟林颂鸾有关,就更加不喜欢林颂鸾了。 对此,褚琮十分无奈,不过柳姨娘再不着调也是亲生的娘,褚琮也不敢多说什么,本来想叫妻子说,妻子表示她不敢,褚琮也不勉强了。 但这次见到随安,褚琮还是十分讶异的。 天上雨水越下越大,他干脆进了帐子。 卫戌也走了过来。 随安看见卫戌,心情微定。 卫戌真的是个很好的伙伴。 随安觉得,要是在现代,卫戌一定是个沉默寡言但内心柔软的酷哥硬汉。 或许他不会锦上添花,但他一定会雪中送炭。 褚琮一听是褚翌的安排,立即答应了。不知道是慑于褚翌往日淫威,还是他确实看着柳姨娘的面子对随安有些许好感,略一思忖就细心道:“我手下正好缺了一个文书,你既然会写会念,不如帮我整理一下来往官文?” 随安不确定应不应该应下,她本能的看向卫戌。 褚琮发现了,眉头微微一挑,心里好笑,九弟这是派了个牢头看管随安还是弄了个人来照顾她?他看见随安跟卫戌互动总是感觉九弟头上绿油油的……嗯,这种感觉略爽。九弟从小高傲,能有人不如他预料般行事,想来他肯定也十分憋屈…… 卫戌觉得这安排挺好。随安确实有所擅长,而且单靠武力,她能比得过大部分女子,却绝对是超越不了身强力壮的士兵的,这样一来,不如发挥自身优势,避免劣势。而且有了更多时间,他或许能教她更多的武艺技能傍身。 随安就行了个军礼:“感谢将军栽培!” 将军家的丫头 第113节 褚琮“嗯”了一声,刚要走,又转身道:“对了,卫戌也去吧,我帐中正缺一名侍卫。” 随安跟卫戌恭送了褚琮离开,不一会儿来人交待他们以后各自要做的事等。 随安就这样从一个普通士兵转到褚将军账下,有人羡慕背后难免发酸。 卫戌看了随安的样子,想去教训一顿,没想到随安突然开口:“没事儿,不用理会。” 褚琮跟褚翌确实不一样的性子,褚翌喜欢自己的东西都整整齐齐,要是乱七八糟,宁肯不要,褚琮在这一点上就随和的毫无次序,他账下的书信等物都是“堆”到一起。 随安作为文书,自然有了车坐,还是一辆带了车篷的车,当然这是给那堆书信的待遇,随安只是附带上去而已。 不过就算这样,她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小日子突然来了。 自从褚秋水去世之后,她心情大起大落,生理期也不准,没想到这样跋涉,竟然还能来,可见她现在的身体虽然疲累,却比之前闷着强。 她在车厢里头换好东西,又把换下来的卷起来密密实实的收好,这才出去透气。 外头卫戌虽然知道,但是脸不红,气不喘,随安也自在了些。 卫戌突然道:“他们近来都不说你了。” 随安疑惑:“为何?”军中都是汉子,即便是走路也是汗水淋淋,嘴里还要时不时的叨念几句脏话。 卫戌道:“将军账下有个副将去跟那些人说要是他们识字,也可以过来。” 当时还有人笑道:“我比褚将军知道的也就少几个吧。” “褚琮将军也就认得几个字,这还是他亲口承认的。” 有胆子调戏褚琮,卫戌当时觉得大概褚琮真的脾气很好。 不过这年头大家对读书人还是有些尊敬的,当随安出来马车的时候,有走在旁边的士兵问:“喂,听说你念过书,那为何不去考功名?” 随安脑子里头正想事,闻言道:“我喜欢杀人。” 把那士兵吓跑了。 这年头两军对垒,就算是胜利的一方,一般也不会将失败的一方全部给杀了,十个人里头杀二三人就算可以了,所以有的新兵说不定要过好几年成了老兵之后才有杀人的机会。 卫戌没有动,他基本上很少劳动到自己的情绪。 随安也没有继续说话,过了一会儿,快到驻扎的地方了,随安才问他:“军中太监很多么?” 卫戌的眉头轻微的皱了一下。 随安笑,原来卫戌讨厌太监。 卫戌沉默片刻突然道:“这些人不是人,你见到就知道了。” 随安想说“我宁愿不见”,但想起今日褚琮接到的书信,信中说雁城军中中使要来拜侯褚琮将军。 卫戌又开口:“你替我写几句话,我要传给卫甲。” 随安一愣,旋即明白,她这算待遇提高,但也要让褚翌知道,万一褚翌不许…… 算了,不想那么多。反正她也不是没用腿走过路。 卫戌也是认字的,但他不喜欢写,而且随安现在就跟他的徒弟一样,所以有事弟子服其劳,他很自然的就支使起随安来。 西路军早出发,也算是先锋军了,跟褚翌所在的中路军书信往来也十分密切。 卫甲收到卫戌的消息后,就叫了卫乙过来商量。 “这个事不能瞒着将军……” 卫乙翻了个白眼,谁敢啊,将军现在虽然面上看不出火气,但他还怕将军突然爆发呢。 “咱们俩抽签吧,抽到去的就去跟将军说。” “干嘛这么文绉绉的,还是划拳快。”卫乙说着撸袖子。 帐中褚翌冷声道:“你们俩滚进来。” 卫甲卫乙战战兢兢。 “什么事?说。” “回将军,卫戌说随安被褚琮将军收入账下,做了一名文书小校……” 褚翌站起来就往外走。 卫甲一下子扑过去:“将军息怒,有卫戌看着呢。”卫戌应该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随安给将军带绿帽。 褚翌一脚将卫甲踹出老远,咬牙道:“出去巡视!以后每天提前半个时辰驻扎,你们负责操练!” 卫甲卫乙哀哀的应是。 等褚翌走了,卫乙去拉卫甲,问:“咱们这算不算为朋友两肋插刀?” “那回头写封信问问随安,她跟咱们是朋友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二百五十两 “是朋友么?” “自然是的。” 随安觉得应该是。 她并不要朋友时时处处的帮助跟慰藉,她也不喜欢菟丝子跟大树那般的依赖友情,她只是觉得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看到而没有袖手旁观,这人便是朋友。 卫戌看了一眼随安手中卫甲传来的纸条,冷漠的目光扫过,吐出俩字:“无聊。”说完用竹板敲了敲随安的肩膀,“起来练习。” 就算随安在褚琮帐下,但真到了战场上,她也一样避免不了危险,与其等待别人救援,不如自救。 随安的毅力也终于显现出来。 她不说累,也不喊苦。 说了喊了,或许卫戌会停下,或许卫戌会不耐烦。 随安有时候会微笑,卫戌教导她的不是刺杀技巧,而是让她练习扎马步:“下盘要稳当,别在能避开武器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反倒自己撞上去死了……” 经年累月的被褚翌毒舌荼毒,卫戌几句话,听在随安耳中竟然觉得很顺耳,很有道理。 就在他们快要抵达离肃州最近的一个雁城重镇的时候,当日随太子出征的宦官中使带了一队散兵过来了。 明明已经到了九月下旬,但天气异常炎热,褚琮环顾帐中,心中也是烦躁。 统帅令广安不知道是皇上从哪个犄角旮旯弄出来的,任事不管,做事全依赖自己。 这种事要是换了旁人,说不定人家会如鱼得水,但褚琮不是那样的人才,他也不喜欢这样大包大揽。 想着随安从前跟着九弟也算见多识广,就叫她:“随安跟卫戌同我一同前往迎接中使。” 随安默默的跟着卫戌上了马,她分到了一匹温顺体力又好的母马,这些褚琮不经意的照顾,令她十分感激,但同时心里也默默的,起了一点愧疚,当日她跟褚翌说话,是说的狠了些,起码不应该牵累他的家人…… 这位中使宦官面白无须,脸颊上的肉不多,肉皮耷拉着,很明显是突然暴瘦导致的。 也难怪了,太子被俘虏,这些宦官们当初可都是太子爪牙,太子若是没有好下场,他的爪牙们自然就更没有好下场了。 “褚将军!” “魏大人!” 两方行礼过后,褚琮正让着中使大人落座,就听卫戌一声厉喝,说着徒手向前去抓魏中使身后带来的人。 两个人缠斗在一起,褚琮抽出随身大刀,看了一眼魏中使,魏中使连忙道:“褚将军,这人一定是混进来的刺客,将军不要放过。” 褚琮的功夫也是极好,随安几乎是近距离的观摩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格斗。 卫戌将人抓住,先卸了下巴,伸手让那人嘴里一掏,摸出两粒毒药,一片刀片…… 随安虽然头一次看到这种事,但还是忍不住小小的叹了一下,人才啊! 刺客是人才,卫戌更是人才。在这一刻,她突然生出一种自己为何没有投胎为男的遗憾,若是自己是个男人,一定对卫戌死缠烂打,把他的本领全部学到手! 卫戌招呼随安:“过来将他砍晕。” 随安早就跃跃欲试,当然还是知道自己斤两,所以没冲动,此时听见卫戌招呼,也不用武器,跑过去,以手肘为刀背,往那人头下一砍,五大三粗的刺客竟然被真的弄晕了。 卫戌还特意检查了一下,确定是真晕,才喊人来把他拖走,下去刑讯。 魏中使抖着身上仅剩的几两肉,先前集聚的一点气势全都没有了:“褚将军一定明鉴,这人真不是我的人……” 褚琮闷闷点头。 旁边卫戌低声对随安道:“有时候用胳膊不方便,下次你可以试试用脚踢,正好检验检验你下盘稳固的程度,别没把别人踢晕,自己先摔倒了。” 卫戌听见魏中使跟褚琮的话,就看了魏中使一眼,仿佛他替随安找的下一个挨踢的人就是魏中使。 魏中使立即觉得危险了,恨不能躲到褚琮身后。 褚琮苦笑,看见卫戌这种教法,就让他想起母狮子教导小狮子本领。 褚琮这会儿也不想理会魏中使了,他就想问问褚翌,到底对随安是个什么打算,这是要将随安往女将军方面培养么? 自家的妻子拿不动刀枪,褚琮都觉得有点难以消受了,要是随安成了个女暴龙……九弟可不是个讲理地人,到时候再怪到他头上…… 褚琮忧愁的很,觉得此事比去打仗还叫人烧脑。 相隔百里不远的一个大城。 一男一女头挨着头默默筹谋。 “怎么将她叫到这边来呢?哎!不知多么伤心呢!” “要不就说实话?” “你觉得她会相信?” “那要说我被绑架了,绑匪请她来付赎金?” “那还不如说实话呢,你以为你有这么大脸啊,还想让我闺女来赎你?” “……” “快点再想办法啊!” “要不说我被人坑了些钱,让她过来帮我打官司?” “你以为我闺女是讼师啊!再说你有钱吗,还被人坑。” 将军家的丫头 第114节 “那你说怎么办吧?我听你的。要不我就回去一趟,我早就说了么,我回去跟她说,想来她是会相信的!” “……,不行!你要是撇下我,不回来了可怎么办?” 男人抽一口气,闷头耷拉眼皮:“我没办法了。” “这样吧,就说你借了我的钱,然后我把你扣下,非要让你入赘……,你瞪眼做什么?你以为我愿意啊!” “噢。” “写多少钱合适呢?要是个三五两的……,太少了,我闺女也不会来啊。” “写一千两?” “你找打!她哪里有那么多钱,你想让她去抢还是偷?” “那写多少,您做主!” “就写个二百五十两吧!你也就值这么多了……” 一封普通又普通的家信被人送到了大梁上京宋家。 宋家人去楼空。 送信的人只好询问了邻居,邻居又辗转了帮着打听,终于这封信到了武英手里。 武英一瞧,钱倒是不算很多。 可他支取钱财,是要跟将军说一声,幸亏现在他给将军写信也容易的很。 褚翌很快回信:“给他二百五十两!” 第二百二十二章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随安并不知道这有关二百五十两银子的前因后果。 在褚翌看来,自己只是随手处置了一点小事,免得她分心又回上京报仇,不仅是因为誓言,现在林颂鸾活着比死了有用。 林颂鸾一个寡妇是皇后所赐,褚家都好好对待让她怀孕生子,没道理褚家会害太子,是吧?所以太子的死绝对跟褚家无关。 褚翌只是深恨李程樟,抓都抓了,还不赶紧杀了,难道要留着等他来了,放在阵前吓唬他么? 别说,李程樟还真是这种主意。他不能狭天子以令诸侯,难不成还不能挟太子以令诸将?当,李程樟一方为王,自是没有太子那么怂,人家一上来不会这么干,得等到快要完蛋的时候,作为保命的东西将太子推出来。 不过褚翌也不是全无准备就是了。 中路军快到华州的时候褚家老六褚越悄悄带了一千兵马来接应褚翌。 卫甲用胳膊肘子拐了拐卫乙,低声道:“瞧瞧人家,出门还带了两个丫头。” 卫乙眯起眼:“哪里有丫头?” “蠢货,那俩,你没看见胸前两座山啊!” “陈兵跟老程也这样啊!” “滚犊子,他俩能喂奶啊?” 卫乙:“……,你想打架?” “来啊!” 两个人在开战之前先打了好几次。 卫乙转了转胳膊肘子,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突然来了一句:“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卫甲心有戚戚。 褚越也跟褚翌说话,当然说的不是这个。 “这一千人马都是我精选出来的。” “无令调兵,你不怕掉脑袋?”褚翌没好气的瞥他一眼。 外头进来两个小兵,褚翌本没在意,没想到两个人一开口竟是女音。 “将军,到了换药的时辰了。”其中一个低声道。 褚翌看向褚越,目光中满是不满。 褚越也委屈,六夫人去了栗州本来没什么不适应,没想到过了一个月突然水土不服了起来,叫了大夫来看,有喜了。六夫人倒不是个醋的,又找了人伺候他,没想到过了一月小妾也怀孕了,正室跟妾室都怀孕,还有丫头们顶上。 可大概褚越今年跟命里有子的似得,六个伺候的丫头,四个先后有孕,一时间屋里孕妇满天飞。 他上一阵子跟東蕃有小范围的大杀,背上被箭擦伤,六夫人顿时跟要了半条命似得,不许他这个,不许他那个,这不出门非要让他把那俩没怀孕的丫头带上,他要不带,她就闹腾,一屋子孕妇都跟马上就死了相公一样…… 没办法,带上吧,两个丫头也是他的人了,不能半路扔了。 好歹的知道褚翌脾气不好,进来的时候给她们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远不丁的看去,也看不出是女的来,当然近前就不好说了。 褚翌起身,一拽他衣裳,顿时更怒,那伤都好了七八成了,留下点痂皮而已! “带上你的兵马给我滚回去!” 褚翌大步出了营帐。 卫甲立即把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吐出来,卫乙凑上来,两个人目光毫无交集,只用嗓音交流:“我说将军肯定要生气……,但没想到这么生气。” “行了,愿赌服输,今天晚上你给将军打洗脚水。” 两个人嘟嘟囔囔。 褚越到底还是带着人马走了,去策应东路军去了。 褚翌写了个折子,上表奏请朝廷,调集栗州、华州士卒,步骑五千人,以求增强东线军力。 这样褚越调兵之事就掩盖了过去。 西路军到了雁城,卫戌带了随安去看那个刺客。 卫戌拨了刺客的脖子给随安看,然后一边指着一处红肿,一边告诉随安:“……下次你击打的时候,位置还要往下点,这样力道可以少一半,效果是一样……,如果用脚踢,脚尖的位置正好打在这里……” 随安的脚趾头在鞋子里动了动,心道力都是相互的,她把人家踢晕了,她的脚估计也要半废了,不行,还得做双钉子鞋才好。起码鞋头要包成尖铁…… 刺客已经被刑讯过,此刻听了卫戌跟随安的话,双眼通红:“你们没有人性。” 随安佩服:“你都敢来杀人了,还要我们有人性啊?” 不知道是随安的样子刺激了刺客,还是刺客心中怒火憋住了,他耿着脖子怒吼:“我杀的是朝廷派来的狗官!是为民除害!狗太子跟他的随从们被抓了,我们雁城人就差举城相庆了!” 卫戌无语,随安吃惊的张了张嘴:“原来李程樟这么得民心啊。”那他们过来,岂不是成了反派? 随安的样子太呆,刺客翻了个白眼:“李程樟算什么东西,是狗太子来了之后,带着他那群宦官整天不干人事,几次大战,都是他娘的让一群底下无肉的太监监阵,他们懂什么是阵法兵略?略有小胜,功劳就被太监底下的人都冒领了,要是有一次不利,就等着倒大霉吧!” 随安看了卫戌一眼,卫戌像是知道此事一样,仍旧没有说话。 随安心里就没底了,可要是刺客说的是真的,那实在够窝囊够冤屈的,怪不得人家要杀人。 她想了想,蹲下来跟刺客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是,我可以转告褚将军,就是那日来接魏中使的褚家的褚将军。” 刺客还不领情,扭头到一旁:“告诉了有什么用,都是一路货色,一丘之貂……” 随安忍不住笑了一下,见刺客怒目,连忙道:“我不是笑话你,呃,我是想你可能认错了字,是一丘之貉,不是一丘之貂……突然听你说貂,我就笑了,对不住啊!” 刺客目光恶狠狠,眼神意思很明确:“你有文化!” 随安突然就觉得自己跟这个人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心里都委屈、憋屈!都怒火滔天,都觉得无人理解。 她挠了挠脸颊,低头沉思片刻道:“我觉得褚将军不是那样的人,太子是太子,将军是将军,再说现在皇上主持朝政,皇上也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啊!” 她虽然跟褚翌对立着,但自问还是有几分知他,褚翌绝对不是个在这种事上妥协的人。 第二百二十三章 跟褚将军什么关系 刺客哈哈哼笑了一阵,模样是根本就不相信随安,他轻蔑的道:“将军能听你的?” 随安抬头看了看卫戌,卫戌依旧面无表情,随安就对刺客道:“我还不确定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当然是要小心的调查调查,若是真事,自然要上报将军,可话又说回来,毕竟将军事多,总不能听我在一旁胡言乱语一番,我也要将事实跟证据都呈报上才行,免得耽误了将军的时间。而且,你说你要刺杀,怎么不直接干掉那个魏中使,反倒来我们将军面前,我们将军可没惹着你……” 卫戌站在一旁,听随安一口一个“我们将军”,听得耳朵跳了好几下。 刺客这次不说话了,歪头到一边才使劲的“哼”了一声。 随安站起来,看了看刺客身上的伤痕,问卫戌:“先给他上点药吧?!万一他说的是真的,我们这可就是自相残杀啦!” 卫戌点头,刑讯之后有的犯人会有上药的待遇,免得人死了,不过这个刺客油盐不进的,刑讯后也都没管。刑房里头也有些金创药之类的东西,当然药效也是霸道,只讲究外头,不管内伤的。 卫戌找出来,给了随安,随安看了看,没看出不妥来,就给刺客用了,一边用药一边很随和的问道:“你怎么称呼啊?我总不能整天刺客刺客的叫你?” 刺客刺了她一句:“你想做什么?灭我九族啊?” 随安瞬间想起某人,心中一恼,手下没了轻重,倒了半瓶子药到那人伤口,疼得他汗珠子都出来了。 上完药,卫戌道:“走吧。” 随安就跟着他往外走。 刺客在后头喊:“喂,我姓陈!你姓什么?” 随安脸上肉一动,脚下顿了顿:“我姓褚。” 陈刺客在后头不怕死的问:“你姓褚?跟褚将军有什么关系?!” 卫戌极低极浅的笑了一声。 随安攥了攥拳头,转身回去,皱了眉问噼里啪啦的问道:“我姓褚就跟褚将军有关系了,我要是姓天,是不是跟天老爷还有关系?你不是宁死不招,不是油盐不进的么?怎么这会儿话这么多?” 陈刺客缩了缩,半天憋出一句:“我这不是吃软不吃硬么?” 呵呵。 呵呵完了,随安觉得自己也要得气得偏头痛了,揉了额角道:“你好好在这里待着吧!” 刑房里出来后问卫戌:“你说咱们应该从哪里下手查?夜里将魏中使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她怎么不大敢呢? 或者拿一枚吊起来的钱币在他面前晃,将他催眠…… 为何催眠这种手法在电视里头总是吊炸天,可身临其境之后想一想都觉得处处透着猥琐呢? 卫戌道:“雁城军中应该有不少人知情,一个不说,多问几个就是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115节 随安道:“这个魏中使……” “不足为惧。” 魏中使带的随从里头出了刺客,只要将军想追究,一追究就是个死,魏中使就是到了朝堂上,也是说都没法说清楚。 随安舒一口气:“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觉得那刺客有点蠢啊,他既然是看不惯那些太监们,直接干掉魏中使等人不就好了,怎么还想着杀了将军。” 这个卫戌倒是比她想的远:“他认为再来一个还是太子一样的人,所以直接杀贼先杀王。” 随安低头握拳低咳,“你说的对。” 卫戌问:“怎么,杀贼先杀王不是一句诗么?” 随安垂头:“是。”她不敢像教训刺客一样教训卫戌,总觉得卫戌像个师傅一样。不管师傅说什么,都应该受到她尊重。 她这样说了,卫戌就不再想,而是道:“明晚雁城守备会给将军设接风宴,到时候看看他请了哪些人,又有哪些人没有被请,咱们去打听那些没有被请的人。” 随安连忙点头称是。 回了营帐自己哀怨的嘟囔:“我也没觉得自己很有学问啊!”哀怨完了,就想到时候怎么跟那些知情人套话…… 卫戌也回了自己帐子,之后接到卫甲私下传递的消息:好好的照顾随安,将军似乎对她仍旧有情。 卫戌八百年不动的好奇心突然上来,回信问卫甲:“为何这么说?” 卫甲将褚翌替随安还了二百五十两债务的事说了,然后反问卫戌,“你觉得将军会替我还债务,还是会替你还?” 卫戌表示了解。 将军或许会替他们还,但肯定在日后要讨回来,绝对不会让他们白占便宜。 但卫戌觉得,从二百五十两银子的债务上表示将军对随安仍有情谊,这个说法有点牵强。或许将军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所以卫戌根本就没把这事儿跟随安提。 有什么可提的?将军这个出银子的人都没说话,随安占了便宜,最好是权作不知,反正卫戌觉得自己不会多管闲事去说这个。 褚翌确实没有在意,中路大军虽然出发晚,但因为跟西路军要到达的地方不一样,所以褚翌这会儿也已经驻扎下来。 太子对了肃州用兵数月,不是会用兵的人,导致兵力溃乏,周边之城民力困顿,褚翌反倒要先将太子留下的烂摊子收拾了,才能够全无旁骛的对付李程樟。 也有主战的将领反对:“将军何不立即用兵?肃州军被太子攻打,现在已是穷途末路,正该一鼓作气,攻下肃州才是。” 太子都被俘虏了,还有这等人睁着眼说瞎话,附和褚翌决定的将领都纷纷不耻。 褚翌拿眼睛瞧了说话的人一眼,一看竟然是个熟人,不对,应该说是个他爹的熟人,运昌侯家的一个子侄…… “李将军的话也有道理,那就以李将军为先锋军带兵前去围堵肃州军,想来以李将军之大才,一鼓作气定能攻下肃州。” 这位李将军能来,自然是受了皇后跟运昌侯重重拜托的,总是救出太子是首要的事,可要是让他拿了自己的性命前程去救太子?李将军也不干。 “这个,末将毫无本领经验,实在不敢为先锋,耽误了将军大计。” 第二百二十四章 故人相见 褚翌的意思表示的很清楚,谁有想法可以说,但说了之后至于他听不听,那是他的事。 也亏了太子之前领兵出征时将能带走的活泛人都带走了,剩下这些将领大多是原来的副手提拔上来,对褚翌的决定也无敢不从。 褚翌便亲自巡视,慰问有功将士,存恤安抚伤病员,有功的先行论赏,当罚的却缓一步执行,许他们将功折罪,至于病号伤员,也亲自去探视,将带来的伤药都拿了出来,并不藏私。 那位李将军看他不疾不徐,自己心里倒是急了,可也没办法,只能一封信一封信的往京中送。 雁城这边,随安跟卫戌几乎没费很多力气就打听出了实情。 太子喜爱奉承,臣子们还因为不能常在太子身边,没啥奉承机会,可宦官们有啊! 宦官们说军中粮草发下去,将领们多有贪污,顶好有太子派人监督,太子心想这有道理啊,就委派了身边的太监出去监军,不仅要督促军中粮草,后头连战场上将士们进退也管了。 那些活络的,就拿钱贿赂了这些太监中使们,这样有了军功也不怕被人冒领,可那些不活络的,一根筋的,往往不是打了胜仗被冒功,就是打了败仗被凌辱…… 随安听的义愤填膺。 她若是在上京,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只是听人转述,就像听个故事一样,说不定没有这么些冲动,可事实现在在眼前,看了那些日子困难的将士们,她心里起的念头就是把太子跟他的太监们一起干掉! 要不说随安跟褚翌是天作之合呢,褚翌早就有这些念头了。 “这些人绝对不能放过。”她在卫戌面前团团转。 最后站住问卫戌:“你说呢?” 卫戌点头:“嗯。你想杀人练练手的话我们可以先拿魏中使开刀。” 随安摇头:“杀一个怎么成,必须拨乱反正,将所有这些中使给撤了才行。” 卫戌蹙眉:“这个皇上说了算。” 随安鼓着腮帮子:“那就上折子,反正让我眼瞅着这种事发生,我受不了。” 卫戌:“要不你先杀几个人解解气?” 随安:“……” 随安想要去跟褚琮说,卫戌不想去,随安就道:“你去了给我壮壮胆!” “你还怕?”卫戌问。 “我不怕,我是担心自己去了,说不全,到时候你给我补充补充。” 褚琮最近事多,帐中人来人往,拜访的络绎不绝。 随安在外等了一会儿才进去,进去后帐中寂静,她一紧张,眼睛也没看看,就低头噼里啪啦的将自己跟卫戌打听到的事一股脑的全说了。 说完就看见褚琮满脸不自在,低声咳嗽一下:“还不见过王中尉。” 随安这才发现褚琮的下首还坐了一个人。 是王子瑜。 王子瑜已经站了起来,冲她微微一笑,脸上尽是和熙的春风:“随安,好久不见。” 随安嘴唇动了一下,刚才还侃侃而谈的自信全都没有了,抖了两下嘴,才喃喃道:“表,呃,王中尉……” 褚琮也只好站起来,笑着打圆场:“都不是外人,随安坐下说吧。” 卫戌就见随安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卫戌虽然没经历过情爱,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几乎是本能的觉得随安跟这个王中尉之间有事。像随安见了卫甲卫乙,包括他,都属于那种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的,然而这个王中尉就不一样了,随安她,有了娇羞…… 卫戌想了想,心里麻溜儿的为褚翌点了一排蜡。 随安已经将话说了,再坐下也不过是又慢慢的重复了一边,把自己因为何事去见刺客,刺客又是如何说的,他们又是如何去打听的,都一五一十的讲出来。 褚琮表示知道,具体的他还要再问询一下。 当然,这是应有之意。 随安就告退,等她出来,站在门口略一犹豫的功夫,王子瑜也跟着出来了。 随安还是有点无措,笑着先问:“表少爷一向可好?” 王子瑜脸上的笑容却收了起来,心底叹了口气,目光望着她的头顶缓缓道:“我去了南边一趟,回来才知道你家的事……” 随安眼眶一酸,强忍着没有掉泪,困难的重新挤出一抹笑:“我没事了。” 不管关系深浅,跟她说这种事,她还是觉得像解开伤疤,像在心口插刀,是受不了的那种感觉。 王子瑜想张嘴说你哭一场吧,也觉得交浅言深,说了万一随安更不自在……,要是当日两个人在一块了,他逼着她,令她大哭一场发泄发泄也好。 一时间,两个人站着却又都沉默了。 随安呆了片刻,等情绪下去,才转身往自己帐中走。 王子瑜脚步一个迟疑跟了上去,卫戌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心里小人举着给褚翌点的蜡烛,也跟过去了。 随安的帐子极为简单,她提了一壶热水给王子瑜先倒了一杯:“表少爷去南边,是去的什么地方?等以后我有了机会也要去走走。” “还是原来想去又未去成的地方,巴蜀确实好山水。”他看了一眼旁边坐了自顾擦剑的卫戌,问道:“你刚才所说的都是自己查出来的?不瞒你说我也有所耳闻。并且今日你来之前,不少人找褚将军,要处置了那个刺客。” 随安一惊,她觉得那人不该死,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件事一打岔,先前的那种尴尬也慢慢消散了。 王子瑜笑道:“褚将军也不同意,没有这样的道理。此人按照律法要押解进京的。”见随安一脸犹豫,就问:“还是其中有其他什么不妥?” 随安心中组织着语言道:“是觉得有些不忍心,罪不至死的。” 王子瑜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他当日告白被拒绝,虽然觉得难堪了些,可心里还是惦记着随安的好,就觉得她有一颗烂漫的赤子之心,没有当下人的那般利益计较,所以这次回来也是认真打听了,听说随安来军中,他也走动关系将自己调来了西路军中。 “此事倒是不急,不过你想过没有,这边褚将军就是证实你说的是实情,他也不能上奏折……”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又来表白 褚琮被褚翌管辖,所有的事务得通过褚翌来上奏。 王子瑜说的没错,过了不久褚琮就找了随安,命她写一封信,向褚翌详加说明,说完就看着她。 随安木鸡脸,想,写就写啊,她难道还怕他? 反正也撕破了脸。褚翌将她弄过来不就是看着她不让她回上京? 褚翌听说是褚琮那边传来的信,拆开看,一看就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气,倒也没有不看,反正她敢写,难道他不敢看? “中使一职绝不可留,留下遗害无穷。” “太子之前几近举国之力对抗肃州,功败垂成,肃州军又正是强将强兵,气焰正盛之际,若新军到来,军容军纪依旧不改前路,此战难了。” “战事艰难本就非一日之功,若是仍旧留着这些宦官中使在军中,名为监督粮草,实则贪污受贿,名为指挥战事,实则随心所欲,无异于在目前已经不堪的形势之上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褚翌匆匆扫过一遍,扫完立即像看见信纸中爬着虫子似得,把个信纸揉成一团,抬手待要扔了,却只是扬了扬手,只放到一旁。 这些太监中使他早就不想留了,不过是因为大军刚到此处,要收拢之前太子留下的游兵散将,要安抚伤员病号,想着先稳定军心,就没有大张旗鼓的动这些人,现在时机么,也算是差不多了,不过是抬手写封奏折的事,还能顺便在太子罄竹难书的恶迹上再添一笔。 啧啧,也不知皇上这当老子的怎么当的,简直就是拿天下给太子作。 按照褚翌以往的性子,他憋了心火,一来肯定是一场酣战。 可现如今他极力的压制着众将领,又何尝不是在压制着自己偏就不许自己去发泄? 将军家的丫头 第116节 他很快的就上了折子,折子中提到诸路军中皆有宦官中使监阵,粮草军饷由宦官把持,贪墨良多,将士们进退均取决于宦官。胜则被中使冒功,败则被其凌辱,又举了曾被中使们坑害的证人无数,言道军中将领兵卒怨声载道,善钻营者想着如何冒功,不善钻营者又恐自己被人坑害,谁也不愿出力奋战,。 不过这个折子是秘密上奏,不仅褚琮那边没有给予任何回应,连中路军中有人发现中使的问题,褚翌也没怎么理会,军中就渐渐传出大将军亲近太监中使的话。 中使们本来追随太子,都是趾高气昂,后来太子失败,个个如同丧家之犬,战战兢兢,现在听说大将军“明理”,不处置他们,大家立即来了精神,一窝蜂的来拜访褚翌,献上各自搜刮的珍宝无数。褚翌都含笑收下,温言宽慰。 拜随安所赐,褚翌觉得自己与人周旋能力也飙升,不耐烦了,就哭诉自己这边军费紧张,步履维艰,反倒是收了不少好处…… 随安收不到褚翌的回音,又听说了传闻,心情渐渐着急了起来。 褚琮不会对陈刺客做什么,就只是关押,随安跟卫戌却经常去,发现这刺客一根筋之后,卫戌常拿了他比划,指导随安怎么近身搏击才能四两拨千斤,以小谋大,以弱胜强。 陈刺客虽然哇哇大叫,但态度上总是没了那么毛刺,假如说他从前是一只炸毛的刺猬,那么现在就是一只顺毛的刺猬。 可随安一连好几日没来,陈刺客就心里没底了。 等卫戌再带随安来的时候,陈刺客就哇哇大叫:“我就说了,朝廷派来的什么将军肯定跟那个太子一样,是一丘之……那什么!坑害一气。”说着用眼睛去剜随安。 褚翌的心思现在不好琢磨,但随安觉得他就是再变态,也不会说留着这些中使们给大军拖后腿,就微笑着摸了摸陈刺客的头。 陈刺客立即爆炸:“男人的头女人的腰怎么能随便乱摸?” 随安立即回道:“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老古板?” 陈刺客被她这一句话反问的有点发傻,半晌才不耻下问:“现在难道兴摸头摸腰?” 卫戌翻了个白眼,不过看随安就是在陈刺客面前,也比在王子瑜那里要自在,心里更觉得随安跟王子瑜之间有事。 这么说吧,随安在其他男人面前,她也是个男人,可在王子瑜面前,她就变成个女人了。 卫戌想完一呆,呃,跟着陈刺客接触久了,自己也跟着双商下降,竟然觉得随安是个男人。 不过随着随安王子瑜接触的越来越多,卫戌的这种看法也就越清晰明显起来。 很显然,随安在王子瑜面前会不好意思,会手足无措,王子瑜换衣服,她就等在外头,而卫戌等其他男人即便光着膀子,随安看了也无所谓…… 饶是卫戌心性稳定而强大,也忍不住传信问卫甲:随安跟王子瑜王表少爷? 卫乙看了,先在心里维护随安:“卫戌是不打仗闲的!” 卫甲摸了摸下巴问卫乙:“这事儿要不要跟将军说。” 卫乙防备的看着他:“要说你去说,我是不说。” 卫甲犹豫:“还是算了,将军最近心情看上去还不错,我要是去说,没准他心情变坏了。”关键是将军要是揍人,他也扛不住。 但当卫戌再次传来消息,卫甲跟卫乙就坐不住了,两个人都觉得屁股要开花。 卫戌的信内容简单,他也写不了复杂的东西。就是将随安跟王子瑜的对话记下来。 王子瑜说:“你现在孑然一身,想法还会一如从前么?我的想法一直没变,如果你愿意,就算给不了你正室之位,但我发誓终生只有你一人……” 随安当时并未说话。 可卫戌看着王子瑜脸上微微的浅笑,就觉得大概随安还是心动了。 卫甲跟卫乙八卦:“能不心动么?换了我,我也心动?” 卫乙问:“那你是想跟王表少爷,还是想跟随安?” 卫甲愤怒的跳起来揍卫乙:“老子先跟你!” 卫乙回嘴:“你想的美,你要是跟了我,你得给我赚钱养家,给我洗脚叠被,给我暖床,给我搓背……” 两个人打闹的太投入,竟然没有发现外头的褚翌。 第二百二十六章 踹树 褚翌觉得自己养气的功夫还不到家。 他怒火中烧,从头发丝到汗毛都气得竖了起来! 褚随安! 这个女人! 好,好,原来她扔了他,是看上了王子瑜! 对了,还有王子瑜! 亏他拿他当兄弟,他竟然蹲在他家墙角等着摘红杏! 这两个人他都不原谅,绝对不原谅! 褚翌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看见一棵树,抬脚一踹。 比碗口粗的大树从中咔嚓一下子断了。 卫乙跟卫甲面面相觑,卫乙突然皱眉问:“上次去抱将军的腿的是你还是我?” 卫甲不理卫乙,这种找死的事他是不会再干了,死就死在战场上,被将军踢死这种死法说出去也太掉面子了。 别看褚翌胸中怒火滔天,可他平静下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有将士经过,看见树倒了,大大吃惊,过来拜见:“将军?” 褚翌点点头:“无事,只是想试试自己的力道。” 这句话传出去之后,军中开始流行一种踹树游戏,以褚翌为榜样,倒是不少人开始苦练武艺,就是苦了这附近的大树小树。 后世一个传说,褚将军所到之处,树木都不想被踹,因而连夜挪走了。甚至有个人硬说他们家祖宗的墓碑也挪了二三里地……坟头还在,墓碑跑别的地方躲起来了! 为彼时的褚大将军的传记上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随安跟卫戌说话。 “你发现了没有?”她伸出手指偷偷指了指跟褚琮说话的魏中使。 卫戌看了一眼,点头道:“嗯,长胖了得有十斤!” 随安慢慢的转过头,呆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才钦佩的道:“你说的对。” 卫戌问:“那你发现了什么?” “我觉得他的气势比以前强了不少,以前对了褚将军都是低头哈腰,现在你看他,抬头挺胸,跟褚将军是他的下属似得。” 魏中使一会儿走了,随安就跟卫戌过去,问褚琮:“将军,中使大人过来有什么事么?” 褚琮叹了口气:“让我尽快处置了那个刺客。” 随安:“他这是心虚了!” 卫戌心道魏中使还是有脑子的,知道刺客的话绝对会对他不利,刺客死了,那是死无对证,刺客活着,那就是人证。 随安又问:“您打算怎么办?” 褚琮道:“中军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会不会是你漏下了?” 随安摇头:“最近一封信也没有。”一封信都不来,她想漏下也没机会啊。 褚琮看了看她,突然道:“兹事体大,现在也顾不得别的了,要不你亲自去一趟?” 随安瞪眼,指了自己:“我?” 褚琮犹豫,看向卫戌:“要不让卫戌去?” 卫戌:“我不去。” 随安再看向褚琮,目光带着一种“大人,你这个将军当得好窝囊”的悲哀。 褚琮叹了口气:“我不能自己离开军中,要不去问问王中尉去不去吧?” 随安闭上嘴。 写信是她的底线了,让她去见褚翌,还不如让她想办法干掉魏中使呢。 褚翌自是没等来随安。 王子瑜来见他,他很心平气和的招待了。 王子瑜问褚翌,“那名刺客如何处置?何时押解进京?还有中使们,你是如何打算的,总不能真叫他们瞎指挥一气吧?” 褚翌笑得淡如山水,躺在靠椅里头,双脚搭在跟靠椅齐平的脚踏上,直起腰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咱们兄弟好不容易相聚,暂且不说这些烦心事。” 王子瑜有点着急,这是随安的心事,他也觉得军中存在中使之事,就如附骨之疽,不除不快。 褚翌虽然面上极为从容,但心里十分恼火。尤其是看到王子瑜的烦心样。 说起来,王子瑜也才无辜——谁特么的跟他说过褚翌和随安的事了?没人。所以他一直以为是褚翌看不上随安。 哎!要是王子瑜知道实情说不定心情还会好点。他总是比褚翌这个被睡了的还被扔到一旁的人强。 幸福啊,都是比较出来的。 褚翌看了王子瑜,笑道:“你跑去西路军作甚么?既然来了,就留在中路军帮我。” 王子瑜有点犹豫:“我在这边能帮你作甚么?”虽然是亲表兄弟,但他跟褚琮在一起,褚琮待他都是特客气,因此王子瑜就比较喜欢褚琮,虽然没血缘关系,但有亲戚关系啊,何况那边还有亲切随和的随安。 褚翌道:“肃州兵精将广,可也不是没有弱点,常年用兵,农业荒废,耕地荒芜,老弱出逃者不在少数,只是这群人并不知道朝廷优容之策,我正想找个人负责这些事情,你来了,可不正好,当年你在华州后方,也做的拿手。” 王子瑜张大了嘴:“你是想瓦解肃州民心?” 褚翌笑:“我瓦解那个做什么?我又不是造反,你得晓得,天下既然是皇上的,民心自然也是向着皇上,我这叫拨乱反正。” 他的声音平和清澈,微微滚动的喉结以及被风沙吹晒的变得硬朗的肌肤,无不向王子瑜展示了一个成熟的男人样子。 王子瑜突然胸中涌起一股豪情。 他走过很多路,看了山山水水,然而内心深处却觉得漫无目的,或许他心里一直期待的,其实是像褚翌一样建立一番功业,毕竟,男儿当如是! 他目光变得明亮起来,笑着道:“好,我听你的。你想叫我怎么做?” 褚翌神情不变,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将脚从脚踏上放了下来,从一旁的纸堆里头略找了找,翻出一本账册给了他:“这是此地附近空置的荒地位置以及数目,我打算就在——”他又翻出一份堪舆,指了其中一处道:“就在这里,先安置了那些从肃州跑出来的农户,给地,给种子,让他们种地去。” 王子瑜一边看账本,一看堪舆问:“现在有多少户流离失所?” “不多,五百户左右,整天收容这些人也是浪费粮食,他们要是能打仗还好些,不过要是真能打,也轮不到我收留他们了,李程樟也不会放过,想来以后,逃出来的人还会更多,所以你得把这件事做好,只有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出来,大家有了奔头,总是比活活饿死的强。” 第二百二十七章 军中 将军家的丫头 第117节 王子瑜决定留在中路军中。 褚翌仍旧微笑。 西路军里头,褚琮看了王子瑜一去不回了,也没话说,过了不久,褚翌那边终于传来消息,不仅有王子瑜的调令,还有有关流民安置的问题。 褚翌上表请皇上允准在附近置县,安置肃州出来的流离失所的百姓。 皇上连同对中使的那份奏折一起极其快速的批了下来。 褚翌带了人亲自去视察王子瑜的劳动成果。 盖房子种地都非一日之功,并且都是个需要前期投入的工程。 王子瑜正为了银钱发愁,褚翌来了,就抓了褚翌说话。 褚翌笑着给他出馊主意:“军中的粮草我可以分拨一点给你,但是也只是维持一时,我听说雁城里头多豪强,你又是之前在雁城待过,总有三分人情,去让褚琮带着你敲诈敲诈那些大户们好了。” 王子瑜是真被钱愁的不行了,没钱就没法买耕牛,没法买盖房子的木料,除了土地,其他都没办法买! 是以听到褚翌这个主意,他立即拊掌:“行,我跑一趟雁城。” 他这么爽快,褚翌心中就不爽了,总觉得自己这是给那一对“什么夫什么妇”创造了接触机会! 随安见到了王子瑜也是高兴,听说他忙着安置流民,而且是褚翌的主意,心里觉得褚翌真的是很适合当个将军。 但其他的,她告诉自己不用多想了。 要不说女人狠起来总是比男人要厉害。 她就是愣是一句不问褚翌。 这种情况连王子瑜都觉出不对劲来,轻声问:“随安,你跟九表兄?” 随安垂了头,没有提褚翌,却说起来林颂鸾:“林颂鸾害了我父亲,还想坑了我去给她爹当小妾。” 王子瑜皱了眉:“啊?我……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那你想怎么办?” 随安想起林颂鸾怀孕的样子,胸中只觉一口恶气憋住,难受的想发泄却找不到通道,她将头歪到一旁:“我不能怎么样,等林颂鸾生完孩子再说。” 王子瑜抬手想要安慰她一下,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林颂鸾是褚翌的妻子,也就是他的表嫂…… 他要是帮了随安去杀林颂鸾,估计王氏族里非得将他出族不可,出族他倒是不怕,只是出了族以后的名声完了,随安到时候也要受天下人诽谤。 “褚先生已经走了,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他低低的安慰。 随安听他提起褚秋水,只觉浑身血液滚烫涌动,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过了半晌才将头侧了侧:“是的。好好活着。” 等回了帐子,发现里头放了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她眉头一扬,外头卫戌进来了:“我给你的。抄吧。回向给你爹,让他早日投胎。” 随安脸上露出一个笑,垂首拿了纸笔过来。 周蓟大城里头,某人捂着胸口大喊一声:“我不活了,让我死了吧!” 围着的男人女人们纷纷上前安抚…… 其中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颤巍巍的对了一个穿了祭服的另一个白胡子老头道:“我王不会……?” 后者的胡子一翘一翘的安慰他:“不会的,以后就会慢慢好了!哎!看来找的这个男人不大管用,我们给王再找些吧。王毕竟到了年纪,也是该生个孩子,延续王嗣了……” 抄过了经书,卫戌又提了些纸钱过来,领着随安去烧给褚秋水。 随安一边哭泣一边烧了纸钱,卫戌就等在十多米开外的地方等着,见了她眼眶红肿也只做没看到。 随安却突然道:“卫戌,我认你做大哥,与你结拜为兄妹以后互帮互助,相互扶持好不好?” 卫戌看了她一眼:“不好。”将军要是知道,会杀人。 随安略囧,不过很快就从被拒绝的挫败里头缓过劲来。 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抗打击能力是越来越强。 卫戌虽然没答应,但是之后带她去了一处山谷空旷之处。 入目所及,山花烂漫,随安忍不住放开嗓子大喊了一声。 山谷里头顿时传来她的无数回音,像是有了同伴一样。 王子瑜在雁城的收获不大,待要走的时候,略迟疑的问随安:“做个文书虽然清闲,却不如做些实事来的快活……” 随安很犹豫:“我想想。” 王子瑜也没强说,只是走之前道:“你好好想想,……其实,看到那么多农户人家挣扎求生,相比之下的我们,有什么不能熬过去的呢?”声音欷歔,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还是说随安。 随安就去问卫戌。 卫戌没意见,“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反正一样要打仗。” 随安道:“那就不去了。等着打仗好了。” 王子瑜去了一趟雁城,铩羽而归,褚翌知道了,心情好了不少,把中使们都集中到一处,然后笑眯眯的跟大家说:“陛下召集各位中使大人回京,已经有了旨意。” 褚翌一番布置,悉去诸路军中监阵的宦官中使。 各路军中将士得知,纷纷相庆贺,自此在战场上诸将得以独断专行,战多有功,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赏罚分明。 消息传到西路军中,随安也是高兴,去了牢房跟陈刺客说。 不料陈刺客一脸灰败之色。 随安乘兴而来,忍不住问:“你这是怎么了?现在总算出一口气了吧?这次那个魏中使也被押解进京了。” 陈刺客道:“哼,押解进京有什么用?照我看来,还是就地格杀了利索。你想啊,皇上跟娘娘们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是太监!正所谓惺惺相惜,到时候这些中使进了京,怕不是要被他们的同党整日里头在皇上身边说好话啊?到时候皇上一个心软,说不定就放了他们。哼,我又无人打点,恐怕死在上京才是归宿!” 随安啊了一声:“你也要押解进京么?反正你又未遂,再说皇上都撤了那些中使们了,自然是因为他们做事不对,这样的话,就算你之前莽撞了些,也值不当的把你压回去吧?” 陈刺客不满道,“什么叫值不当的?” “哎呀,我不是看不起你,只不过当初你不是没有得手么?” 陈刺客气得哇哇大叫,险些撕开已经结痂的伤口:“我没有得手是因为谁?是你!”他转头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卫戌:“还有你!” 第二百二十八章 输赢之间 陈刺客的话说完就紧紧的盯住随安,见她脸色飘过一丝愧疚,立即抓住时机,继续添油加醋:“算了,死就死吧,都进了上京,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左右他人为刀……,我为鱼肉罢了!哼哼,都来鱼肉我吧!” 随安正想办法,忽然听到他后头两句,突然憋不住,特别想笑。好在知道此时要是笑出来就太不礼貌太不合时宜了,于是使劲憋住,努力令脸上的表情转换为深思…… 但陈刺客一直看着她呢,见状就道:“怎么?我哪里说得不对?哼,你有学问!我没有!” 卫戌看了他一眼,他立即看回去:“你看我做什么?随安是帮凶,你就是主犯,还有你们那个什么将军,也不是好东西!就是他看我不顺眼,见我玉树临风,才貌双全,嫉妒我会讨人喜欢……” “唉!”随安叹气,打断了他的自吹自擂,苦笑着对他说:“越说越不着调了。你进京恐怕真是律法如此,你不是没见过褚将军,他不是个这样的人。”褚琮真的是很好了,反正没领导架子,跟士兵们同进同出,就像个士兵一样。 “律法律法,律法让那些太监当官了?” “再说我说的可不是这个褚将军,你看看他那挫样,那天要不是那家伙拦住我,没准我都得手了。” 陈刺客不满随安维护褚琮,恨恨不平。 随安挠挠头,“你说的是大将军?大将军有空管你一个小小的刺客?再说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之前,我也觉得你或许会得手,但,”她说着上下扫量了他一下,然后道:“知道你是什么人了,我觉得我也能打趴下你……” 陈刺客立即跳脚:“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有种放开我咱们单挑啊!” 作为一个刺客,这么有活力,真是给刺客这个职业抹黑啊! 随安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卫戌。她近来所有的时间都被卫戌用来训练,打败别人她没什么信心,但打败个把如此不着调的刺客,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卫戌冲她点了点头。 陈刺客道:“慢着,我有条件,要是我输了,我随便被处置,要是我赢了,你们不许再送我去上京啊!” “那我不跟你打了。”随安立即道。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年纪轻轻一点活力都没有!” “是,我没活力,我就没想着去当刺客……”随安哼哼。 卫戌在一旁突然道:“随安你跟他打,检验一下自身。” 随安张了张嘴,好半天无语道:“我是觉得打架就打架,用什么输赢来衡量,你说他输了,随便我处置,我能怎么处置?他赢了,让我不把他送上京,我怎么做?劫牢么?” 卫戌道:“打吧,他要是赢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随安没想到一向不动如山的卫戌今天这么热情,结结巴巴道:“什么办法?不会是杀人灭口吧?” 陈刺客立即炸毛! 卫戌白了他一眼道:“他赢不了。” 随安这才放下心来,看了一下自己衣裳道:“我先回去准备准备。” 卫戌点头,陈刺客趁机道:“喂,把我松开,我也准备准备。” 卫戌闭目养神,充耳不闻。 随安一会儿回来,上衣下裤子,裤腿扎起来,一身干练短打。 卫戌将陈刺客松绑,带了两个人到空地上,道:“敲锣就开始。” 随安体力跟力量跟男人有悬殊,制胜只能靠速度跟技巧,近身搏斗她以前连入门都没及格,也就是这些日子被卫戌训练,然后算是勉强拿了个驾照,属于在实习期。 陈刺客当胸抱拳客气:“请!” 锣声一响,随安立即往前冲,陈刺客客气,她没客气,往他胸前虚晃一招,陈刺客侧身一避,正好给了她机会,身体迅速的左闪,左脚上步插至陈刺客身后,左臂席肘,右手成八字,身体往后,右腿膝盖往前一顶,勒着陈刺客扑倒在地,擒拿术第三招掐喉咙跪肋条…… 陈刺客闷哼一声,嘴里吐出一口草,道:“你不讲礼数!” 随安只不理他,问卫戌:“算他输还是算我赢?” 卫戌沉思片刻道:“都算。” 随安这才起来,发现陈刺客的衣裳被自己刚才都顶破了,十分不好意思,但是随即发现陈刺客没有注意到,她站在卫戌身后,猥琐的松了口气。 卫戌打发随安:“回去继续练习。” 随安迟疑的看了看陈刺客,问卫戌:“我赢了,是不是他就随我处置?” 陈刺客委顿在地的心顿时一缩,可怜中带着防备,防备中带着警惕的问:“你想干什么?” 卫戌也很好奇。说实话卫戌没想到随安会赢,或者换种说法,他没想到陈刺客这么不中用……,所以卫戌把随安胜利之后的赌约就给忘了。 随安抿了抿唇,双手绞在一起,心脏猛地抖了抖道:“我爹他就只有我一个闺女,我想让他过继给我爹……” 将军家的丫头 第118节 陈刺客缩胸大叫:“我不要。” 随安冲他呲牙咧嘴:“不要也得要!” 陈刺客道:“有种你杀了我!” “杀了你,在墓碑上也跟我姓,刻上褚秋水之子!” 两个人如同相互看不顺眼的公鸡。 卫戌示意陈刺客滚回牢房。 随安想跟着过去,想了想,觉得下次再打,自己未必能打的过他,就抓紧时间练习去了。 陈刺客见不到随安人影,问卫戌:“你说话还算不算?” 卫戌双手抱胸,十分无语,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要是赢了她当然算。”现在你输了,还输的窝窝囊囊。 陈刺客不满:“那是因为她不按牌理出牌。” 卫戌看他一眼,眼里意思“你都输了,说这个有意思么?”。 陈刺客用鼻子哼气:“我不管,反正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告诉随安,你跟我合伙坑她!” 卫戌:他娘的,好想杀人灭口。 都是卫甲跟卫乙出的馊主意。 卫甲跟卫乙觉得随安要是去了中路军,没准能跟褚翌的关系缓和缓和,所以想通过拿捏陈刺客进京这件事来让随安主动上京。 估计卫甲跟卫乙也没想到陈刺客这么不中用。 卫戌想了想终是妥协道:“她不是赢了你,还想让你跟她一块姓?你去找她,就说只要能放了你,你就答应呗!” 第二百二十九章 雁城骁将 随安练习臂力跟腿力,绑了四个沙袋在身上,正练习着,卫戌来问:“你……,叫我跟你结拜,给你当义兄,也是为了给你爹延续香火?” 随安从身上解下沙袋,“不是。” 卫戌放心了,他可不敢做将军的大舅子,会夭寿的。 卫戌捏了捏她的胳膊跟小腿,觉得肌肉小有所成,就道:“以后每天上午加半个时辰,下午加半个时辰,反正文书的活也不累。” 随安正说着:“我觉得现在就够累了。”有看守牢房的老卒过来传话:“大人,那个刺客说活不成了,要自杀。” 随安要过去,卫戌一把拦住她,“你别去了,迟早是要进京。” “那,就不管他了?”随安问。 “怎么管?你想怎么管?” “我找将军试试吧。”她其实心里也没底儿。 卫戌脸颊肌肉动了一下,放下手。 随安就去找褚琮。 结果不出卫戌所料,褚琮并未给出好办法。 卫戌差点就说你去求大将军吧。 其实中使们都已经走了,陈刺客就跟鸡肋似的,处置不处置的,谁会惦记这么个人?不过是例行公事,随随便便就能处理的。 是卫甲跟卫乙多管闲事,想撮合随安跟将军,总觉得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而且看将军的样子也不像无情。 不过随安绝口不提褚翌,卫甲卫乙也不能跑过来说随安啊将军好像对你还有点儿意思,就处处指挥卫戌。卫戌被这两个人摆弄的烦不胜烦,找了陈刺客,让陈刺客跟随安打赌,只要陈刺客赢了,自然可以要求随安去求褚翌,没想到陈刺客这么不中用。 随安没想到卫戌跟卫甲卫乙这仨这么八卦,她见褚琮这里走不通,就去找陈刺客商量。 “你得争取减刑!” 陈刺客呆:“怎么减?让魏中使捅我两刀,还是让你们将军捅我两刀?” “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想,那些中使做了那么多坏事,虽然他们得到报应了,可那当初受了冤屈的人还没有平反啊,这样一直冤假错下去,将士们心也冷了,就算中使们走了,是不是应该为受了冤屈的人平反,是不是那些当初冒功的要惩治,那些被冒功的人应该得到应有的赏赐?” 陈刺客猛点头:“你说的对,要是这样,我是不是就不用押解去上京了?” 随安抿了抿唇:“你还得做些事,争取将功折罪。” 陈刺客道:“我都被关起来了,还能做什么事?” “唔……,你让我想想。”随安蹲在地上,她所理解的减刑,那就是立功,有功劳自然可以减少刑罚,而陈刺客想立功,仿佛眼前就有一条路……,过了一会儿她道:“你是雁城人吧,雁城跟肃州紧挨着,总是对肃州有了解。譬如肃州的情况,就算不用全知道,也有些东西是有所了解的吧?” 陈刺客想了半天,随安看他的样子就心里忐忑,总觉得他可能真对肃州一无了解。 要是那样,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然陈刺客去充当贱卒,就是士卒中最低下的一种,有时候这些人也会用一些犯人来充当。并且如果能在战争中立功,说不定能够升为普通士卒。 幸亏陈刺客还没有无能到那种程度,他想了半天道:“离雁城不远的蔟城倒是有我个亲戚,现在为蔟城骁将,叫李成亮。” 随安眼前一亮:“这个李成亮怎么样?” 陈刺客撇了撇嘴:“不怎么样,笨的很。要不怎么会被称为骁将?要是聪明,就该称为儒将了。” 随安点了点头:“难怪了,你们是亲戚。” 陈刺客怒,双眼瞪圆了,“你什么意思?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敢打你。” 随安嘿嘿笑,用胳膊肘子拐了拐陈刺客:“好了,我偷袭是我不占理,等你出来了,我们再好好的打一架,先说好了,你可不许放水啊!” 这话大大满足了陈刺客的自尊心。乃至于他甚至在想,自己家里还有一兄一弟,作为老二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的,要是自己被过继出去也不是不行,而自己要是真的过继给随安她爹,那以后他就成了随安的兄长,是她的娘家人,以后随安被婆家欺负了,哭哭啼啼的回娘家,自己还是得撸袖子去给她做主…… 陈刺客想的十分长远。 卫戌来找随安:“将军打发你去中路军中要补给。” 随安挠头:“这事怎么也要我做?” 陈刺客看了看卫戌,悄悄拉了下随安衣角,随安故意磨蹭两下,等卫戌走了出去,陈刺客道:“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里待着,咱们合计合计怎么把李成亮给坑过来,这家伙小时候没少欺负我!” 随安顿时对陈刺客说的李成亮智商不高的评价产生怀疑。 陈刺客的智商不高才是真的。 陈刺客不敢跟随安说卫戌要坑你,因为卫戌太厉害了,他打不过,说了说不定会把自己这条命搭进去,还没用! 他努力的说服随安:“李成亮这样的人,只能智取,他跟我一样,属于坚贞不屈的类型。” 随安敷衍的点了点头:“等我回来跟你商量如何智取。”反正现在也还没打仗,不过既然是叫她去催补给,估计这仗应该很快就要打了,而且打起来的话,对大梁军队来说最好是打个胜仗。 在太子被俘虏,之前的大梁军队屡屡战败的情况下,此次首战告捷是很有意义的。 陈刺客内心忐忑的看着随安出去,忧伤蛋痛的叹了口气,随安这孩子太傻了,他现在没过继给她爹,已经快愁白了头,可以想见她爹当初年纪轻轻就死了,应该也是操劳过度……这么一来,自己还得尽快有个孩子…… 牢房里头隔壁一个猥琐的囚犯趴在铁栏杆上喊陈刺客:“喂,刚才那个娘们兮兮的小文书是你什么人?不会是个兔子爷看上你了吧?你要是不愿意,你看看我怎么样?” 陈刺客大怒:“操你祖宗,等老子出去先弄死你个王八羔子!” 对面的囚犯啧啧的转身回到墙角,嘴里嘟囔:“老子的祖宗随便你操……” 第二百三十章 见面 褚琮是真的打发随安去中路军办事。粮草兵器的补给都是褚翌那边在发放,别看褚琮是哥,这个哥当的也窝囊,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占着排行也不敢吱声。 不知什么时候起,西路军中的补给就成了个大问题。 褚琮派了不少人去要,无果,后头托了个熟人,才得了卫甲一句真传:派个跟大将军熟悉的来说话,或许会好些。 随安喊了从前去要补给的军库武官来问,见单子上列了五千支长箭,一百张硬弓,战车两辆,顿时呆住:“这么点够干什么用?” 军库武官愁:“就这点子我都要了三趟了!” 随安长出一口气:“那仗怎么打啊?”撸袖子赤膊上阵么? 军库武官也没辙,“你去试试吧。”语气里头十分不看好随安。 随安低头看了看单子,找了张纸重新写了,把长箭改成两万支,硬弓改成五百张,另外战车要五十辆,又加了刀枪矛盾之类,也亏了她做文书,对这些武器有所了解,当然她也觉得自己要的有点多了,因为军库武官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 “没听过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啊?”她将前一张也收起来,后头写的这张吹干了拿着去找褚琮盖印。 问褚琮:“之前中使们惹出的那些冒功的事,是不是也让大将军给那些受了冤屈的将士们平冤啊?” 褚琮道:“我正想着这事呢,你写个公文上来,我一块盖印,趁这个机会一块送到中路军大将军帐下好了。” 随安整理了一下,拿过来给褚琮,褚琮胡乱看了一遍,问:“就这些人么?” “应该不是,但是中使们都走了,也没法去问他们,只好把这些证据确凿的先平冤,之后若是其他同等遭遇的人看到,知道了朝廷跟将军的意思,就有可能会出来说了。若是没有这样的情况,那就说明,冒功顶替的还是少数,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 褚琮觉得随安说的有理,就打发她:“你去吧。带了卫戌,你们俩人行吗?” 随安点点头,刚要出去,想起陈刺客,迟疑的问了一句:“将军,那个刺客,什么时候押解进京?” “这个不着急,等你回来再说。” 随安放心了,临行前拿着公文去看陈刺客,让他放心。 陈刺客怎么看随安,都觉得这是肉包子打狗……,忍不住悲从中来。 随安便跟卫戌一起出发。 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跟卫戌道:“其实你自己去就可以了,你看你跟大将军熟悉吧,而且还跟卫甲卫乙他们也熟悉……” 卫戌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怕了?” 随安哼了一声,“去就去,谁怕了?我又不是心虚!” 卫戌也跟着哼。 两个人错过了宿头,扎营野外,随安跟卫戌一起啃了干粮,钻了帐篷里头睡下。 第二日傍晚到了中路军所在之地。 卫甲跟卫乙迎了上来,脸上笑颜如花。 随安也跟着笑,上前道:“你们可真不地道。”她说的是补给的事,无奈卫甲跟卫乙确实心虚。 随安就拿补给单子跟公文出来,眼珠一转:“先带我去看看军库。” 军库里头物资十分充足,除了战车竟然还有桐油,随安一看这个眼睛就亮了,连忙在单子上添了两句:桐油五十桶。 将军家的丫头 第119节 一同陪同来的军库武官眼睛瞪得跟西路军军库武官一样。 因为库里一共才有二百桶,中路军才是攻打肃州的主力啊主力! 卫戌揣摩随安的心思,大概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卫甲偷偷戳弄卫乙,两个人咬耳朵:“看见没,这就是有恃无恐!” 卫乙回嘴:“分明是恃宠而骄!” 卫戌虽然心里也觉得随安那啥,但他好歹也是被随安列为可为义兄之人,自觉有一份照应,眼神就恐吓卫甲卫乙:“你们俩够了!想打架吗?” 卫甲跟卫乙:“来啊,怕你怎地?” 卫戌拍了拍随安肩膀:“出来,观战。” 卫戌深藏不露,卫甲跟卫乙两个人一起也是一败涂地。 随安不想笑,但看了他们俩人躺在地上,还是忍不住弯了嘴角。 卫甲跟卫乙趁机装死。 随安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只好拿着去找褚翌。 门口的侍卫看了她的文书服饰,道:“大将军不在。” 随安问去哪里了? 侍卫指了指隔壁帐子。 随安皱着眉走过去,没听见里头人声,只好高声叫道:“大将军,西路军中褚琮将军账下文书褚随安求见!” 未几,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水声,她脚步一动,侧耳去听,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随安抿了抿唇,跑到主帐去问侍卫:“大将军在沐浴?” 侍卫:“那又怎么了?你有事只管找他!” 随安默默运气:“我一会儿就来。” 刚说完听见那边帐子突然传出褚翌的声音:“进来!” 进去个头! 随安假装没听见,跟侍卫道:“我在这里等等。不着急,等将军沐浴出来也行。” 侍卫道:“将军刚才叫你进去了。” “你肯定听错了!”随安斩钉截铁。 才说完又听褚翌喊:“褚随安!” 随安心道反正不是自己在沐浴,他都不怕被人看,她怕什么,再说自己在军中也算见多识广了,军中不满十三的小兵甚多,她这样的反倒不大起眼……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去就去。 她闷着头进了帐子,弓身行礼:“见过大将军!” 褚翌用鼻孔哼了一口气:“去给我拿衣裳过来!” 口气一如既往的招人恨。 随安转身出了帐子:“伺候的人呢?将军的衣裳不见了!” 有小兵跑过来,挠头道:“将军平日都是自己沐浴更衣,不叫人伺候的!” 随安道:“将军让你给他拿衣裳过去。”她现在的职务是文书,又不是他的奴婢,用不着管他。 才说完,就见褚翌穿了一身白色秋袍从里头出来。 无视随安直接进了帐子。 小兵用一脸“你骗我”的眼神看随安。 随安顾不上了,也跟着进去。 褚翌正在换衣裳,刚露出背,转身一看,随安跟着进了来,顿时气笑了:“许久不见,你这脸皮厚度也跟着见涨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想摸 褚翌说完就扭头继续穿衣,随安也不回嘴,等他穿好了,默默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他面前,褚翌抓过来看了一眼,哼笑:“想着你们也该来了,还以为你们是打算光膀子上阵撸呢!” 随安刚想说来了好几趟了,又怕其中有什么内情,张了嘴最后又闭上。 把褚大将军急得差点要掰开她的嘴看看里头有什么。当然他心里虽然急死,但表面上的耐性还是有的,就故作高冷面无表情的将东西看了,然后一一批准。 事情出人意料的顺遂。 正事办完了,随安稍微放心,是一句不肯多言的拿了东西就走。 褚翌看着她平平板板的身材,几乎忍不住的想伸手去摸一摸,从前好歹还有个小笼包,现在简直能跑马似得,一马平川啊! 心里怒骂随安,说声谢会死啊! 可面上却云淡风轻,见她出了帐子,就故作很忙的拿起一旁的公文看了起来。 看了半天,一行字翻来覆去的看都没进到脑子里头。只想了随安这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简直比那些一口气娶了一堆小妾的地主的傻儿子还要可恨! 随安跟褚翌在帐子里头,卫甲跟卫乙当然不敢偷看偷听。 等随安一出来,他们俩就哥俩好的凑了上来,笑道:“好不容易来一回,咱们几个定要大吃一顿叙叙旧。” 随安看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卫戌一眼,笑道:“还是算了,实在是时间来不及了,你们若是有心,不如陪了我去把补给领出来……”还能替西路军省下一笔给军库武官的开销。 卫甲卫乙自然是“义不容辞”,落在褚翌眼中就是毫无尊严的、“屁颠颠”的去讨好随安! 麻得!这俩蠢货是打算认她当娘么! 卫乙还问:“这都来了大半天了,也没喝口水,你饿不饿?我们这里的灶头兵烙饼是一绝,让他给你烙一张葱油饼怎么样?” 随安摸了摸肚子笑道:“你不说还没觉得,现在一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忍不住!要是不麻烦的话,那我跟卫戌就一人一张?”歪头看卫戌的意见。 卫甲卫乙纷纷嫉妒。 褚翌站在帐子里头,从帐子缝中看见,更是嫉妒! 卫戌背了手道:“多烙几张,明日路上吃。” “这要押运补给的话,路上你们也走不快,要不再切些肉片,用盐腌了,给你当零嘴儿?”卫甲也胡乱出主意。 随安淡笑:“肉片就不用了,有咸菜给我放上些就行。” “怎么能光吃咸菜呢,你瞧瞧你,这才几日功夫,就不水灵了,跟那脱了水的萝卜干似得……” 卫戌踹了说话的卫甲一脚,而后对随安道:“别听他胡说八道。” 褚翌皱了眉走回帐子,细细回想刚才见面的惊鸿一瞥,说实话没觉得她干巴了! 好吧,是有点瘦了,但是精神还好,也不见憔悴,可见在军中即便不能说是如鱼得水,也是比起从前有了活力…… 他在帐子里头走来走去,烦恼的想抓头发,怎么办?好想摸…… 卫乙去找灶头兵烙饼,卫甲就带了随安跟卫戌去军库。 那武官看了随安本来还淡定,等见过褚翌盖的印子,适才已经脱出去好不容易复原的眼珠子顿时又脱了出来。 可卫甲是将军身边的人,他领着人过来,军库武官不能嘀咕,就带了他们往库房里头走。 男人就没几个不爱兵器的,卫甲对这些东西的热爱就像女人爱胭脂一样。 “这里的长箭是两个地方送来的,我跟卫乙都已经试过了,是建城这边送过来的好!你看看这箭头,锋利无比。将军曾经将一头野猪射了个对穿,就是用的这种箭!” 随安点点头,递了一根给卫戌,然后自己也拿了一根看。 卫甲真吃醋了,低声问她:“你认了卫戌当师傅啊?对待他像儿子对爹一样?!” 说完就恨不能自打嘴巴。 随安却没有放到心里,虽然听见说儿子对爹的话,还是忍不住想起褚秋水,可现在是一心盼着他好好投胎,出生到好人家,再不用受这一世的累,这样想着,心里的难受也减轻了不少。 她笑着对卫甲道:“是想认他当义兄来着,不过他没同意。” 卫甲嫌恶的看了卫戌一眼:“美得他!你不用认他,我以后会给你撑腰的。” 卫戌双手抱拳,看着卫甲一个人作死。 随安无法,只好转移话题,比竟现在她的腰还结实,也用不上谁撑。 “不说这个了,对了,先前你说的野猪,我想问问那野猪肉怎么样?好吃么?” “好吃什么呀!难嚼的很,差点没把我牙给崩了。”卫甲不在意道,看见一旁的长矛,顿时来了精神:“你现在用什么武器,我跟你说,在马上对敌,当然是长矛好使,用的好了,既伤不到自己,还能早早的把敌人给干下来,要不要我教你几招?” 说着就去挑长矛。 随安也跟着看,趁机问他这个怎么挑拣。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足用了一个时辰才从军库里头出来。 望眼欲穿的褚大将军看了,立即坐回原处,又装模作样开了。 卫乙带了一包热腾腾的饼给随安:“你们路上吃。” 卫甲看了就故意道:“你不会把所有的都拿过来了吧?那大将军吃什么?!” 随安在一旁假作未听见,问卫戌:“咱们走吧,反正也要在路上过夜,就不差今日明日了。”连夜赶路,天明的时候休息两个时辰,再启程的话,一日一夜应该就能到西路军了。 卫戌点头:“走。” 卫甲气极了,跟卫乙咬耳朵:“这王八蛋从前跟了我们在栗州华州,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现在乖的像条狗!” 卫戌脸颊肉往上一挑,问卫甲:“你在说我?” 卫甲打不过他,连忙摇头:“不是,不是。” 卫戌身旁随安探出头来,无语的问卫甲:“难道是在说我?”这也太把她当汉子了吧! 卫甲:“……” 卫乙帮难兄弟解围:“行了,你们俩快走吧,以后常来啊!” 将军家的丫头 第120节 第二百三十二章 操心的命 卫戌跟随安回到西路军的时候,褚琮正忙着操练新兵之事,见了补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命随安赶紧给新兵们的籍贯信息造册…… 随安刚要叫卫戌帮忙,就见卫戌跟加上磁悬浮一样,飘移到了别处…… 内牛!这算什么?真正的友谊,敢于将你弃之不顾么! 她忙到天黑,又饿又困,吃货的本性跟困神一直在激烈斗争,正思量着是先去吃饭,还是先去睡一觉,左右为难之际,突然闻到一阵扑鼻的烤鸡香气。 外头响起声音:“这是褚文书的帐子吧?” 随安扬声道:“是。” 帐子掀开,进来的是西路军军库武官。 随安见了他,咽了一大口口水。 当然不是因为他秀色可餐,而是因为他手里的烧鸡。 武官见了她就像见了菩萨,先奉上烧鸡,然后支支吾吾的将自己的困难说了:“算命的说我命中不适宜往东边走,你看以后这补给能不能麻烦你去要?” 随安默默的收回摸向烧鸡的右手,学卫戌的样子冷静道:“不能。烧鸡麻烦拿回去!” 军库武官怎么肯,连忙道:“这是谢礼,谢礼。”不敢再说,转身逃跑了。 他走后,随安摸了摸脖子,觉得既然是谢礼,吃起来自然就心安理得了,起来洗了把脸,让困神冷静冷静,打算先喂饱肚子。 才啃了一根鸡腿,卫戌进来了。 随安看他一眼,默默的转身,拿着烤鸡背对了他。 军中一段日子,随安的食量渐长,但是身材仍旧不胖,就是看上去精神好了,不似先前的阴沉苍白。 帐子里头一时只有她啃完肉又嚼骨头的声音。 过了好久,卫戌才开口,声音带了一点笑意:“给我留根腿。” 随安已经吃了半饱,瞅了瞅剩下的一半,十分坏心的将自己不喜欢的鸡头鸡脖子鸡屁股鸡翅膀鸡爪子都弄下来给了卫戌。 军中烧鸡算是难得的美味,褚琮身为将军都不一定能天天吃上,因此卫戌也不嫌弃,接过来就拿到自己帐中去吃。 倒是随安有点不好意思,把剩下的一根大鸡腿撕下来,跟过去递给他。 最后两个人蹲在一起啃烧鸡。 跟卫戌一块吃饭,就能分出真汉子跟假汉子了,卫戌是骨头也都吃干净了,而且嚼起来特别用力,随安就是啃,像兔子一样,吃的不少,但动静小。 卫戌这个人太安静了,他不怎么说话,随安的思绪就渐渐发散。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去年,也是军中,也是烧鸡,不过当时跟她分享烧鸡的是侍卫小顺,而给她烧鸡的那个人…… 她说:“将军您长得比我好看,地位比我崇高,本领高强,让我亲你,是我占你的便宜。” 他的眼底蓄满了笑意,低头轻声:“我让你占。” 随安眨了眨眼,从往日的幻象中挣扎出来,睫毛上一点泪珠一闪而过。 多情却被无情恼。 若是无情,不会心痛。 卫戌吃完擦嘴,见随安不动弹,捏她肩膀提起来:“腿麻了?” 随安回神,脚下一转回帐子里头继续抄写那些军籍文书去了。 晚上睡的晚,早上醒的早,哈欠连天。 这日军中管梳剃的人给大家“理发”。 《孝经》中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随安在现代的时候,以为这个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表示古人不剃头不理发来着,可真正自己也成了这个时代的一员后就发现,这个毁伤是指自己有意识的恶意的伤害自身,像这种剪剪头发修剪指甲之类的,古代人也淡定的很,远远没有现代人以为的那么古板不灵活。 随安因为识字,是文书,地位比较高,排队理发的位置堪堪在一些将士后头。 不过就算这样,前头也有好些人。 平常有事,都是卫戌站在她前头,不过到这种时候,卫戌就站她后头了。 随安就摇摇晃晃的站着打盹儿。 唯一的一点不满就是阳光太烈,闭上眼睛也还不大舒服,她迷迷糊糊的想有个墨镜或者眼罩就好了…… 再醒了,正好轮到她,刚坐到凳子上,跟负责梳剃的人道:“把我下头的头发弄掉些,长得太靠下了,梳头都不舒服。” 那人笑道:“你这还不要紧,不过显然是喜欢操心……” 话没说完,褚琮走过来了,对随安道:“我又找了个识字的当文书,你有抄写的活计都交给他,以后这补给一块儿,你去催要吧。” 随安运气,跟剃发师傅道:“麻烦您老儿,给我把下头的头发刮干!净!!” 几个围观的听见,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师傅就道:“没事没事儿,你脾气好,这点子事都不是事儿!再说,你看你头发又黑又滑,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随安哼哼:“我觉得卷毛狗也挺有福!”说完觉得自己竟然沦落到跟宠物狗比的地步,顿时有点伤心。其实心里是有点自卑,觉得自己没那么重要,但竟然好似事情压在身上还挺多,压力还挺重…… 军库武官谄媚着笑着过来:“褚小弟,恭喜升官啊,哈哈。” 随安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后头,再次请求老师傅:“再往上剪剪!” 众人笑声更大,只有军库武官刚过来,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觉得大家应该不是在笑话他,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弄完头发,随安抽空去看陈刺客。 陈刺客一见她就像恶狗盯着肉块一样使劲打量。 随安没好气的道:“看什么看?” 陈刺客闻言却放了心,小声嘀咕:“没个女人样,难怪……” 随安磨牙:“你说什么?” 昨日那公文拿回来之后,陈刺客的待遇就提升了不少,这会儿虽然还是关着,却卸了手链脚链,等着明示之后就能放出去了。 随安当日说让他过继给褚秋水的话虽是有心而发,但陈刺客不愿意,她也不会逼迫,因此就将这茬子事给撇开了。 陈刺客却一直记在心里,现在见随安在打赌赢了的情况下还帮自己平冤,就觉得自己先前的拒绝实在是太无情无义了! 他哼哼了两声,突然小声道:“要不我将来讨了媳妇,生俩孩子,一个跟你爹姓褚啊!” 第二百三十三章 匹夫之勇 随安眨了眨眼,陈刺客见她眼眶突然红了,连忙摆手道:“不用太感动!” 随安噗嗤一下子,笑出泪来。 或许这就是缘分。 褚秋水也是如此的肆无忌惮,如此的天真跳脱,如此的真性情…… 陈刺客讷讷了,高大的身子佝偻着,最后咬牙伸出袖子:“给,擦擦眼泪!都说了不用太感动。” 随安眼中虽然有泪,却笑着摇头:“不用。你这身衣裳多久没洗了!” 陈刺客哼唧的收回胳膊:“我没衣裳换,这事儿该怪谁?!该怪谁!啊?!” 随安讨饶:“行了,行了,我去给你找身衣裳穿!” “喂,顺便问问多久将我放出去啊?” “噢!” 随安出来,挠挠鼻子尖,决定直接去找褚琮,褚琮给她排了那么多活计,她找他讨点儿人情,也免得他良心受到煎熬。 褚琮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上京有信来,说媳妇儿怀孕,现在胎已经坐稳了,跟他说一声,再有几个月就可以当爹了。 随安一来要求,他立即就答应了。 褚琮知道锦竹院里头林颂鸾怀孕了快要生了,也知道林颂鸾、褚翌跟随安三人之间有许多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因此见了随安,收敛了笑意,很严肃的同意了陈刺客出牢房。 随安咂摸了陈刺客的身高,去跟军库武官要衣裳,军库武官忙答应了。 不答应不行,他这个职位,最要紧的便是去要补给,要是上头不给,或者卡着点儿才给,到时候真因为这个打了败仗,首先是他的责任,当然啦,管军库是个肥差,油水不少,所以随安来要这个,他真没当回事,挑了两身给她。 随安拿了衣裳去找陈刺客。 陈刺客转了转眼珠子:“去给我弄口吃的!” 真成大爷了! “你中午没吃饱啊?”牢房里头就关押了三两只,他们的伙食就是士卒们剩下的饭,虽然不是多么好,但是能吃饱。 “你去不去?!”陈刺客真跟她叫板,眼睛斜睨着她,要挟:“别忘了李成亮……” 好吧。 随安没辙,认怂的去给他拿饭。其实,她不能算是真怂,就是陈刺客有时候很像褚秋水,这一点,随安就没办法拒绝。 今日灶头兵在做咸菜炒肉丝。 随安看了一眼,要了一份,又另要了两个窝窝。灶头老兵肚子圆圆,笑起来和蔼可亲,问随安:“今儿干的活多?这会儿就饿了。” 随安接过碗跟窝窝,也笑,道谢:“谢谢您咧!” 陈刺客吃了一个窝窝,又吃了大半碗咸菜,见随安在看自己:“出去给我弄点水,换新衣裳之前,我得擦擦吧?把衣裳弄脏怎么办?” 随安再也忍不了,抬脚踹了他的脊背一下。 陈刺客往前一扑,自己有点踉跄,但手里的碗还端的稳稳的,扭头问随安:“你去问问,这肉是什么肉,劲道,好有嚼劲!” 他一说肉,还关在牢房里头的先前那个龌龊货连忙扑过来,笑得呲牙咧嘴:“兄弟行行好,给我一口尝尝……” 陈刺客还在赶随安:“快去啊!” 随安生气:“再不管你了!去他的李成亮!”转身就走。 龌龊货“哎呦哎呦”的,“这声音儿,美啊,美!” 陈刺客端了碗走到他跟前:“想吃肉么?” 龌龊货恨不能将头从栏杆里头挤出来,脸都变形了:“想想想!” 将军家的丫头 第121节 陈刺客将碗叼在嘴里,一手抓他肩膀,一手成拳,往他脸上打去:“卤汁叫你上开核……”老子叫你想开花! 把龌龊货打到地下,这才放下碗,伸脚去踹他,这回说话终于清楚:“老子想打你很久了!你最好一直在这里待着,哼,出来就是个死!” 随安才走了几步,就听见牢房里头传来杀猪叫,连忙回去。 心里怒,明明后脑勺都快秃了,为何还叫她遇上这么多事? 进去就见陈刺客在踹人! 她心里一惊,这要是打死人,陈刺客这都不用洗了,直接可以重新关进去,而且不是就地处决,就是押解上京处决…… “你干嘛?!”她上前将他扯开!呵斥道:“你不要命了?!” 陈刺客哼了一声,对地上在大嚎的龌龊货道:“以后见了我们躲着点,否则见一次揍你一次!” 随安皱眉,拉他:“你给我出来。” 陈刺客这才端起碗,跟她出了门。 随安想他之前干的那些刺杀蠢事,就忍不住教训他:“一言不合就拳脚相见,是匹夫之勇!你要是再继续这样,迟早要把你的命搭进去,明明不该死,却死了,这样值得么?!” 陈刺客动了动嘴,鼓着腮帮子犟嘴:“就是看他不顺眼!”见随安气得不行,终于有点反省的意思,不过嘴里却道:“你难道没有冲动的不顾一切的时候啊?!整天活得跟个小老头似得!” 随安被他气得头晕,喃喃道:“我这就想不顾一切的揍你一顿!” 陈刺客嘿嘿笑:“咱们可是兄妹,哦,对了,你那个问了么,这是什么肉,这么好吃?” “是耗子肉,他们在茅坑里头逮住一窝耗子,就剥皮炒咸菜了……”随安随口就道。 陈刺客端碗的手一抖,之前吃进去的哗啦全吐了。 随安终于有报了一仇的感觉,捏了鼻子跑远。 晚上躺下之后,还在想白天的一箭之仇,迷迷糊糊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梦,梦见褚秋水在哭,她心里一痛,一下子醒了,从榻上一下子坐了起来。 再缓缓的躺下,却想起陈刺客的孤勇,荀子说“轻死而暴”,是小人之勇,“义之所在,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是君子之勇。然而有时候,我们心中的恨意、冤屈无法平息的时候,不管是轻死而暴,还是匹夫之勇,都不再为人所惧怕。 就像她的恨意,如果杀不了林颂鸾,这恨意在胸中绝不会停歇,永不能熄灭。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穿衣,守在外头的卫戌在她出来的时候站了起来。 随安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还不睡?” 卫戌没回答,而是问:“作甚么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蛇肉还是鼠肉 陈刺客现在已经是小陈了,小陈眼中粘着两泡眼屎,哈欠连天道:“你们俩这么晚不睡觉,过来干嘛啊?扮黑白无常吓唬我么?” 卫戌恨不能揍他一顿,什么叫“你们俩这么晚不睡觉”?这话让将军听见,他还有活路没有? 随安看了看卫戌一眼:“我真有点小事问他。” 小陈闻言,不安的挪动了一下屁股。 卫戌看了他一眼,再看随安,觉得现在随安不一定能被小陈欺负,就转身出去了。 牢房里头只能睡在干草地上,小陈多日没有睡在榻上,这会儿仿佛榻上有个美女等着自己一样,又打了个哈欠,囔囔道:“你问你的,我躺着回答行不?” 随安笑,觉得自己也是神经病了,这么晚来骚扰个男人。 “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干嘛打那个人?总有个原因吧?我觉得你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虽然冲动了一点,但心不坏,不会像那些胡乱发疯发怒的男人一样……” 小陈瞬间鼾声震天。 假!太假了! 随安歪着头想来想去:“你不说,那我猜猜?嗯,你长得一表人才,被个把个人渣喜欢仿佛也不是不可能……,难不成他言语猥琐你了?” 她的话说到“一表人才”四个字的时候,小陈的鼾声就打不下去了,嘴角抿着露出个得意的笑……,而后听到随安最后一句,才怒:“他说你了!” 随安叹气:“说你没长脑子,你还真的没长。” 小陈不服:“你长了,你怎么不长个头,不长的膘肥体壮?你看看你这样!” 跟小陈这种人交流,随安自有经验,她不慌不忙的道:“我的意思是,有这种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由我来揍他!你在一旁给我观战助威不是更好?!” 小陈两眼瞪脱,张着的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安瞧一眼他的傻样,摸了摸后脑勺道:“我也应该向你道歉,今天你吃的不是耗子肉……” 小陈的心情顿时遭受一万多点暴击!他的肉!白吐了!“你有没有良心!我是为了谁?!” 随安叹气,点头道歉:“对不住,我向你道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今天新兵们去抓蛇,所以最近我们都要吃蛇肉了……” 小陈吐得奄奄一息,伸手指着随安:“我不原谅你!” 随安拍了拍他的背,站起来道:“脆弱的小孩,好了,就这样吧。”她的问题解决了,可以回去继续睡了。 西路军中静悄悄,中路的大将军帐中却灯火通明。 雁城那边不少被之前中使们冒功的将士们平反之后,中路这边所在的几个城也有人听说了,不少人都托了人来褚翌面前说情。 褚翌虽然都态度极好的应允下来,却并没有像西路那样极快的去办这些事,反而让褚琮连夜赶到,他们悄悄地商议布置起西路军的首击之战来。 “你们一击之后,也不必冒进,他们知道西路实力,定然会再来试探中路……”褚翌低声陈述完毕,看了一眼帐中诸人,现在这些人都是他的嫡系,他在感情上相信他们不会背叛他,也不会出卖他,但他依旧是牢牢的看住了他们的家人亲友,这是一种保护,同时也是一种监视。是一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后遗症。 最后他对褚琮说道:“至于这个李成亮,就按你先前说的办理,能降服就降服,不能降服就杀了。” 褚琮点头,硬朗的面容在灯光下多了几分温暖。 褚翌吩咐完毕,又仔细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遗漏了,就让大家都散了:“准备后日的行动去吧。” 军帐之中最后就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褚翌见褚琮面前的茶杯空了,就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问道:“八哥在想什么呢,都入神了。” 褚琮回神嘿嘿一笑,褚翌立即明白他肯定不是想的战事,没想战事,那铁定是在想家事。 “好了,不用你说了,你继续想。”他站起来往后头去洗漱去了。 洗完脸出来,就见褚琮背着手站在帐子门口。 褚琮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出去走走?离天明也不过还有一个时辰。” 褚翌掀开另一侧的帐门向外望去,夜里各处营帐旁的篝火都快要燃烧殆尽,明明灭灭,跟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仿佛天地连接成了一片,人处其中,既觉得宇宙浩渺,又觉得前路无尽…… 巡逻的士卒打了灯笼从帐前经过,褚琮笑道:“你说他们这些人,在想些什么呢?” 褚翌觉得这个话题没意思,想什么去问问不就知道了?猜来猜去有意思么?不过他此刻心情浩荡,有点不想破坏这种空荡荡的情绪,就高冷的不说话。 褚琮在自己骄傲的九弟面前,一向是耐心爱心兼备,也不勉强他答话,而是自问自答道:“我知道,男人么,无非是三十亩田地一头老牛,一个贤惠媳妇三两个孩子跟个热炕头……其实什么打仗,大多数人也是不喜欢打的,不过不得不打,为国?他们知道国是什么?说白了还是为家,家国天下,家在最前头!没有家的时候,觉得这心无处安放,可你说奇怪不,这有了个女人,女人又有了自己的骨肉,竟然就觉得心踏实了……” 褚翌默默的看着浩渺星空:所以他这是来炫耀来了?! 可心里腹诽完,又觉得空虚。 褚翌觉得褚琮的心情,他能理解,就算不能百分百理解,但是他心里也是曾经有那么个女人的。 可是千差万错的,他们也是错过了,伤痕不能缝补,就成了裂痕。 随安对他冷漠一分,他的心里裂痕就扩大一寸。 他从前没有设想过自己妻子的样子,可他想过自己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 也或许就像她说的,是他从开始就错了,两个人,两条不同的路,路的尽头又在哪里? 缘分不能强求,感情更不能强求。 褚翌当日只觉得自己被伤了,这伤要在心上一辈子了,可前些日子看到她,心还是会乱跳,会有淡淡的喜悦跟淡淡的甜蜜。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五只兔子 天亮褚琮带着他的人马离开了,褚翌一夜未睡,此时忽然下令道:“走,进山打兔子去!” 驻军之处有一片山脉,虽然不算太高,但植被茂盛,活物颇多。 褚翌带了一半亲兵,又带了些有经验的老兵,一块儿窜到山里。 山里有几户人家,原本大军秋毫无犯还能相安,现在褚翌他们一进山,山里人警觉,吓得比兔子还要厉害,恨不能也钻兔子窝里。 没来得及藏起来的人被带到褚翌跟前,是一对父女,老头儿黑瘦黑瘦,倒是生了个皮肤白皙细嫩的姑娘,褚翌扫了一眼,觉得皮肤比随安白,但是眼睛没有随安亮,想完又觉得自己窝囊,天下女人何其多,自己非要扯腰带把自己拴到褚随安的腰上,也忒没有出息了。 卫甲跟卫乙嘿笑低声道:“这小妞儿好俊。” 褚翌斜睨了他们一眼,突然开口道:“你想要,八抬大轿使人来正大光明的求娶。” 卫甲跟卫乙都老实了,拱手给老头儿赔礼道歉。 山里人见褚翌虽然看着不驯,但听褚翌的话语觉得他还算讲理,就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军爷,小女已经定了人家……” 褚翌本是好心,觉得随安心结便是自己没有正大光明娶她,他现在有机会能帮这些人一把就帮一把,没想到好心没好报,徒然生了一肚子闷气。 褚翌生气,山里的活物就遭了秧,当然,除了人。 卫甲都怀疑大将军这是故意让人家没猎物可打。 褚翌带的老兵抓了一窝兔子,正好五只,个个毛色雪白,无一丝杂色,卫甲要了过来:“将军说要打兔子来着。”脱下衣裳一兜,等回了营地,弄了个小笼子,把五只倒霉兔关了进去。 褚翌进来一眼就看到了,雪白的兔子,母兔子在前,四只小兔子依次排开。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那次随安趴在榻上描摹堪舆的时候,微微露出的脚趾,也是一个大四个小,圆圆滚滚,叫人看了就想抓在手里,爱怜不够…… 五只兔子被他通红的目光看的眼眶都发红了,瑟瑟发抖,比良家小娘子看见恶霸色狼还要惊惧。 褚翌大喝:“卫甲滚进来!” 卫甲连忙窜进来,褚翌一脚踢过去:“老子抓兔子,难道抓来是准备自己养么?!”军帐中养兔子,不是被人笑话?本将军尊严何在?! 褚翌的意思是让卫甲拿出去放在别处,又或者等随安下次再来,看见了没准会问上一句。 谁知卫甲领会错了,以为褚翌打兔子是为了吃,提着笼子就去找灶头兵。 灶头兵嫌麻烦:“这么小的兔子,没有二两肉,不够费劲的!” 卫甲骂了一句“干你的活!”而后帮着烤熟了,放到盘子里头,给褚翌端了过去…… 第二日卫戌收到卫乙的信,说将军把卫甲打的还剩了一口气……当然,这是后话。 将军家的丫头 第122节 此时褚随安正跟小陈还有褚琮在商议如何智计擒李成亮。 小陈虽然自己当刺客不算靠谱,可坑别人还是很有水平。 众人定下计策,就等了李成亮上钩,而后褚琮布置人手准备首战之事,卫戌想让随安也去历练,主动跟褚琮说了。 褚琮心想有卫戌保护,随安应该无恙,爽快的答应了。 结果自然是呵呵。卫戌既然有心让随安历练,怎么可能将她护卫的密不透风,随安又头一次对敌,护卫了前头,背后却空,让人一枪刺中…… 痛是肯定痛的,但不算大伤。这还是多亏了她围在上身的纱布,纱布透气性好,而且韧性大,她围在身上,是为了行动方便,免得被人发现她是个女的,没想到竟然救了她一命。 西路军这一战打的艰难,却最终仍旧大获全胜,并且真的擒住了李成亮。 小陈高兴的不行,自己虽然不是个成功的刺客,但果然颇具谋士的才干……,非要拉着随安一同去庆祝。 卫戌隔开他拍向随安的手,让随安去休息。 全身的血液都往伤口那里奔涌着流动,随安略眩晕,咬了咬舌尖,才勉强说了句:“那我回去了。” 小陈还要说什么,卫戌突然道:“你又立了功劳,还不去领赏,不怕被人冒顶?” 小陈一心牵挂两头,终于觉得自己领了功就回来,所以还是让随安好好休息…… 打发了小陈,卫戌转身往随安帐子那边走。 这次他不再贸然进去,只在帐子外头问:“随安?” “唔,我无事。”里头传来随安的声音。 卫戌略放心:“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此时已经是深夜,就算大家都以为随安是个男子,他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进去看她。 随安趴在榻上昏昏沉沉,记不清自己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很快就睡了过去。 西路军大获全胜的消息被快马呈报了褚翌。 褚翌心微定,熄灯休息,才入睡突然做梦梦见随安被大火烧,眼看就要烤成兔子,他心中大恸,一下子醒了,再也睡不着。 门口打盹的卫甲听见动静,立即清醒,轻声问:“将军?” 褚翌的声音微颤:“备马,随我去雁城!” 出了帐,看见卫甲吩咐道:“你留下,让卫乙跟我一起过去。”心里还有点怪卫甲曲解他的意思。 卫甲哪里能想到将军这是迁怒,还以为褚翌是不想被人发现他离开大营,连忙答应了,去喊卫乙。 褚翌骑了快马,一路疾驰,卫乙稍微落后,两个人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到了雁城脚下。西路军的营帐就在此处,褚琮并未进城扰民。 这也省下跟雁城守将夹缠的功夫,卫乙只说大将军有信函到要亲自交给褚将军,巡逻士卒就引着他往褚琮的营帐走去。 褚翌四下观望,见处处营帐整齐,微微放心,褚琮披了衣裳从帐中出来,见了褚翌没等露出吃惊的表情,褚翌就率先开口:“不是来看你!” 褚琮中刀,略一思量也明白过来,只是不好说在明处,就吩咐亲卫:“领着这两人去找卫戌。” 第二百三十六章 哄人 见了卫戌,卫乙没等他开口就主动问:“随安呢?” 卫戌不防在这里见到褚翌,连忙军礼拜见:“将军!” 褚翌左右看了两个帐子,一个帐子在左,刚才卫戌从里头出来,紧挨着的帐子帐门紧闭,就抬步走了过去。 卫乙见状挑眉询问卫戌,卫戌点头。 卫乙见褚翌已经进了帐子,就低声问卫戌:“人没事吧?”将军最近脾气可大了! 卫戌默,等卫乙看了心都要凉半截,才道:“应该没事。”这话说的,卫乙的心立即全凉了。 随安的帐子里头并未点灯,褚翌拿出随身带的火折子点了蜡烛,注意到趴在榻上一动不动鲜血已经洇湿外衣的随安,那一刻,他心凉的速度不比卫乙少。 要不是随安的呼吸还算清晰,他早就慌了神。 可就算这样,他的心也是被狠狠的揪住,胡乱放下蜡烛就大步跨了过去。 直到摸着随安的额头温热没有发烧,褚翌觉得自己刚才停止跳动的心才缓过劲来,他吐了口气,上前将她的衣裳一下子撕开。 帐子外头的卫戌跟卫乙听见撕扯衣裳的声音,面面相觑,然后,卫戌道:“去我帐中坐坐。”军中大家都是久旷,他觉得自己能理解将军的心情。 殊不知帐中褚翌想撕了卫戌的心都有了。 他当初对随安恨的牙根儿痒痒,也没动她一根手指头,卫戌倒好,还真不拿她当女人了! 撕开衣裳,就发现随安背上的纱布血迹更多,褚翌抿着唇,一层层将纱布撕开,见她背上青紫一片,伤口不大,血迹也干了,这才微松口气。拉过被子给她轻轻盖上,而后起身出去。 喊卫乙:“提热水过来。把我马背上的伤药都拿来。” 随安昏昏沉沉,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觉得伤口灼烧的疼,讷讷的动了动嘴,随即感觉背上一阵清凉,伤口那里也不复灼痛。 褚翌给她上了药,见那纱布已经不能再用了,就想着抽走扔掉。 这样势必就要扶她起来。 也亏了随安没有看到,他张着手,比划了好几下才决定从她肩膀下手将她抱起来。 抱起来就不想放下了。 虽然褚翌自觉能忍,可当初毕竟是才尝男女之味,还没将那新鲜劲撸过去,又立即久旷,此时见了面,旧情翻涌上心头,自然是心动再难忍,他低低的喊了一声:“随安。” 低头见她嘴唇发干,便拿水来喂她。 这么着哄人还是头一次干,笨手笨脚的,一碗水有半碗都流出来,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淌,又慌忙放心碗去擦,本还正经的目光顺着她的锁骨,一下子粘到那片粉色上…… 褚翌只觉得自己的心口那里像泼了油的火,腾得就烧了起来,从里到外,整个人都被灼烧着。 随安喝了点水,感觉有人在动自己,费力的睁开眼皮,就见褚翌朦朦胧胧的,如同雾里梦里的青涩少年一般,眼中有担忧,更有情谊。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随安就喃喃的喊了一声“褚翌?”,声音里头带着疑惑,也带着懵懂,全无从前的剑拔弩张跟冷漠相对,褚翌只觉得她的声音像一把柔软的小刷子,心口窝那里仿佛被她拿着刷子轻轻的扫动,他克制的、柔和了自己的声音,压抑着汹涌的情感,轻轻的“嗯”了一声,而后又问她:“痛不痛?还要喝水么?” 这样温柔不带刺且对人关爱有加的褚翌,分外的像她心中良人的样子。 她想去摸摸看是不是真的,可刚动了一下手,就被他按住,听他继续用温和的声音道:“不要乱动,你受伤了,一会儿要看大夫。” 随安迷迷糊糊的眨了眨眼,嘴唇动动,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不要看大夫……”却又往他怀里靠了靠。 褚翌只觉得自己的心一时间又酸又胀又痛又麻,说欢喜,眼中却像是要流出眼泪…… 他歪过头,将她滑下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大概是他胸口的喘息有点大,随安终于带了些清醒的意思,她定定的注视着他,就在他被她看得脸色更红,有跟猴子屁股媲美之力的时候,她突然抬手软软的圈住了他的腰。 褚翌蓦地一僵,那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她若是回头求和,他一定一定一定会严词拒绝毫不留情的想头,才冒了个头,就被怀里柔软的身体给压的毫无反击之力。那些诸如“不是恨我么?不是不跟我好了么?不是看不上我么?”之类的怨愤,仿佛随着她这一抱,而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他从来是个当机立断的人,也就在她身上,三番五次的栽跟头。 最终,他还是轻轻的环着她的肩头,摩挲着她的脸道:“算了……” 这是他对自己情感的妥协,是甜蜜的无奈。 随安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梦中没有敌对,然而伤痕还在,她失去了留在世上唯一的血亲……,除了爹爹,再与她牵扯最多的便是褚翌了,而褚翌,不是她的,不,或许梦中的他,温柔而不尖利的他……,她也只剩下梦中的这个影子,如她所愿的给她呵护,给她温暖,摩挲她的头顶…… 她听到他说“算了”,可什么能算了呢?爹爹的仇不能算,他与林颂鸾的亲事不能算,林颂鸾还怀了孕……,这些又怎么能够算了呢?她就算有前嫌尽释的心意,也无法迈过心中痛苦的沟壑…… 她抱着梦中的人,“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褚翌的心情也不好受,情绪也被她哭的乱了方寸,又怕擅自挪动让她的伤口再裂开,只好不停的擦她的眼泪,略带了一点哽咽的哄道:“怎么了?是哪里疼么?我叫大夫过来看看好不好?还有哪里受伤了么?” 随安只觉得委屈,觉得心里的不痛快无处发泄,他没有哄的时候还好,褚翌声音这么温柔的哄她,她顿时哭的更大声了起来。 褚翌手足无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笨拙的拍着她的肩头道:“乖了,乖了,不哭了好不好?” 第二百三十七章 娶你 褚翌在随安帐里一呆大半夜,帐中还有隐约的哭声传来,隔壁帐中的卫戌跟卫乙脸色都有些不自然,幸好里头也没有电灯,各自闭目养神,假装没听见也就过来了。 褚翌给随安不停歇的哭泣哭得心都湿透了,最后咬牙道:“不就是想霸住我么?行!娶你!三媒六聘,八抬大轿的娶你!” 说完自己也愣了,言为心声,他甚至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妥协,原来自己心里是这么想的! 随安抱着褚翌,仍旧哽咽,因为声音大,脑子又昏昏沉沉,只觉得自己委屈,连褚翌的首次真心告白都没听清楚…… 褚翌说完明白自己心意,对她就更加流连,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知道你心痛委屈了,是我不好……” 随安“嗯”了一声,继续哭…… 褚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她的泪给淹没了,可他跨过自己心里那道坎,决定不跟随安一般见识之后,他再抱着她,就觉得心底暖融融的。 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低声解释:“那时是我疏忽大意了,不过你做的也没错……,只要再等上几个月,我就让你回去,亲手报仇……,以慰你爹的在天之灵……,好了好了,不哭了……” 随安却更加伤心起来——这样有求必应的褚翌,分明就是梦中。梦境可是跟现实都是相反的! 最后她终于哭的累了,脑子里头昏沉迷糊了,就睡了过去。 褚翌感觉到她的呼吸清浅缓慢下来,才放了心,慢慢的将她放回榻上,走出营帐叫人。 卫乙跟卫戌都出来听吩咐。 褚翌就道:“随安后背受了伤,伤口上已经上了药,天明再叫军医过来,给她开些草药喝……” 卫乙跟卫戌方才明白刚才是他们误会了。 尤其是卫戌,立即跪地:“将军,是属下疏忽了,请将军降罪。” 褚翌想想里头随安的犟样儿,这会儿也无心教训卫戌了,只嘱咐道:“刀枪无眼,你多护着她些……”说了其实也不放心,待要将随安弄到自己身边,可想着自己接下来要诱敌深入,届时说不定危险比她留在西路更大更多,就只好忍住胸中流连之意,并不继续说话了。 按军规褚翌这个大将军并不能擅自离开中路军,所以他必须尽快赶回。 他站在外头,看了看微微发白的天际,还是转身又回到随安帐子里头。 这次他把那些纱布都收拾到一处,然后看了看她的伤口,见皮肉愈合的情况还算良好,就又给她上了一遍药,药瓶最后放到她的枕头旁边。 做完这些,他的手伸出来,替她拨开盖住眼睛的几根头发,找了一件新里衣小心的给她穿起来,而后又帮她穿好外衣,别别扭扭的系住带子,才起身往外走去。 随安饿的饥肠辘辘才醒来,一天一夜水米未尽,脑子还有点晕乎,再看看自己身上衣裳,皱着眉出来,问卫戌:“谁照料的我啊?”她不记得自己换衣裳了。 卫戌看见她的傻样,气不打一处来:“受伤也不吱声,你以为你是铁打的罗汉么?” 随安就抬手挠了挠脖子,卫戌如此激动,她只好故作大咧咧的胡说八道:“你咋呼什么,就是你照顾的我,我也不会逼着你娶我!” 将军家的丫头 第123节 小陈过来,正好听到最后一句,连忙问:“为何不逼?他欺负你了?!” 卫戌几乎要被这两人给气死。 他打量随安容色,见她脸色确实比之前苍白,就示意她跟他到随军大夫那里把脉开药。 小陈这才明白,看见大夫在开药,连忙问随安:“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昨天他跟着褚琮一起迷惑李成亮,没有跟随安在一起。 随安心道这不废话,要是没受伤会来看大夫?要是伤的重还能走么?冲小陈翻了个白眼:“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小陈“噢噢”得走了。 卫戌看随安支使小陈心安理得,小陈也受她支使,就默默的站在一旁。 军医就问随安伤在哪儿,伤口有没有发炎,卫戌才答话:“伤口不要紧。”将军虽然没有交代,但随安要是随便给旁人看了,那他可真就死定了。 军医也没有勉强,问了随安自己有伤药,就写了药方,吩咐小兵去给随安拿药。 昨日一场酣战,虽然军中肯定有伤亡,但因大获全胜,所以大家的情绪还是很高昂的。 熬药的功夫,小陈拿来些肉干跟馍馍回来,随安看见他手里的肉,才想起自己之前吓唬小陈的事,顿时讪讪,小陈估计也想起来了,见了她的样子就递上给她看:“是猪肉腊肉,不信你瞧瞧。你都受伤了,我怎么能欺负你?!” 随安就接过来,也不洗手,啃了起来。 她吃的慢,但吃的香,把卫戌跟小陈的馋虫都勾了起来。 小陈就自言自语:“将军说这三天放开伙食,让大家都吃白面馍馍……”一边说一边咽口水。 随安吃了饭,那边小兵将药也熬好了,装到一只罐子里头。 卫戌就接了过来,三个人往军帐走去。 随安一边走一边问小陈:“李成亮怎么样了?” 虽然是亲戚,小陈也看不起李成亮,闻言顿时仰头挺胸:“有我出马,他还能怎么样?” 西路军大获全胜,然而并没有攻下蔟城,而是擒获了李成亮,并俘虏了李成亮麾下的近两千人马。 此一战,双方其实都是在试探,肃州李程樟想必也会很快就知道褚琮的实力。 褚琮带领的西路军再要想打胜仗就更加艰难了,所以必须争取李成亮这个蔟城骁将。 褚琮没有将俘虏就地格杀,也是为了李成亮,为了下一步攻下蔟城做准备。 因为肃州并不同于東蕃,肃州之乱,属于国内内乱,東蕃之乱,则属于外敌入侵,这在军中是两种意义的。 李成亮要被押解往中路军去。 小陈也想去:“听说大将军翌跟这边的将军是亲兄弟,我还没见过呢。” 第二百三十八章 谣言 随安听他说起褚翌,恍惚想起昨夜,就又扭头看卫戌。 卫戌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兴头的小陈,道:“以后说。” 很显然他是想避开小陈,随安就不再问了。 小陈还在发出感叹,也没注意他们俩的细微互动。 到了帐外,卫戌将药罐递给随安,又伸手按住想要跟着随安进去的小陈肩膀,对随安道:“你喝了药继续歇着。” 小陈不满:“我还有话跟随安说。” 卫戌道:“我可以安排你跟着去中路军见识见识。”趁早把这碍事的家伙踢走,否则要是任由小陈继续跟随安黏糊下去,将军来了,自己的头可就真要挪窝了。卫戌有种直觉,别看将军将随安放到西路军中,但将军是个醋瓮,还是个很粗的醋瓮。 小陈一听真的能去,立即双眼发亮,也不管随安了,就缠着卫戌问东问西。 随安笑着摇了摇头,回了帐子里头,看到之前的纱布跟衣裳,很明显都是被人撕开,可她怎么想,都觉得不真实……难道上苍派了个天使褚翌过来? 卫戌好不容易才把小陈打发走了。 他本性少言寡语,所以对小陈这种聒噪如麻雀的人生简直难以理解,偶尔见了都恨不能给他灌药毒哑喽。 到了随安帐子外头,就低声喊她。 随安以为卫戌这是叫自己出去有事,就出来了。因为一般情况下,卫戌找她都是直接进帐子。 “什么事?”随安问。 卫戌看她一眼,迟疑着还是说了实话道:“昨天是大将军过来给你上药的。” 卫戌是知道随安跟褚翌曾有肌肤之亲,也见识过随安跟林颂鸾的仇恨,他不知道褚翌根本没碰过林颂鸾,但凭着自己的直觉,他觉得将军对随安很不一般,这种不一般甚至能控制将军的本性。 褚翌是个什么样的人,跟着他见识过当日栗州一战的,都有深刻的了解。 他杀伐决断,悍不畏死,就是在朝中,也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唯独在随安这件事上显出优柔。 随安听见卫戌说大将军一呆。 而后张嘴结舌的问:“褚翌?” 卫戌瞥了她一眼,抿唇不语。对于随安这种怀疑的口气很不满,不是褚翌,她以为是谁?!谁敢?! 随安的眉头就往左侧囧了囧,半晌突然冒出一句:“我没有打他吗?” 这个卫戌就不知道了,但看大将军走时候的样子,就算打了,那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随安摸了摸衣裳,揉了揉肚子,遗传自褚秋水的没心没肺发挥本事,脑中直接将褚翌划拉到一旁。反正她都放弃了,就算褚翌来了,那又如何?别说是给她换药,就是让她去给他换药,她不是不能啊。 卫戌实在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 理论上,随安即便不做出个小娘子的娇羞样,正经的也应该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吧? 连一向八卦绝缘体的卫戌都惊诧了,“你,没有其他想法吗?” 随安皱着眉,想了想突然点头:“有……。我突然想起一个人……” “啊?谁?”卫戌一头雾水。 “吴起啊。” 随安见卫戌不懂,耐心的解释道:“吴起为将军的时候,跟士卒中的贱役同衣同食,睡觉不铺垫褥,行军也不骑马乘车,还亲自背负着捆扎好的粮食和士兵们同甘共苦。有个兵害了毒疮,吴起用嘴替他吸出脓液……” 卫戌更加不懂。这跟大将军有啥关系? 随安却来了讲故事的兴致,继续道:“这个士卒的母亲听说这件事后放声大哭。有人就说了:‘你儿子只是个无名小卒,将军却亲自替他吸脓液,你怎么还哭呢?’那位母亲说:‘不是这样啊,往年吴起替他父亲吸毒疮,他父亲感念他的恩义,在战场上勇往直前,结果死在敌人手里;如今吴起又给我儿子吸毒疮,我不知道他又会怎么死,因此,我才哭他啊。’” 卫戌想着大将军的军帐里头,在军中虽算不上奢华但也绝对不寒酸的种种布置,听了随安的话,再细细想来,觉得大将军如此看来竟然还能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 随安说完就叹了口气,忘了问卫戌还有什么事就回了帐子。 卫戌在她帐子门口傻立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以后将军对自己不好,一定不再抱怨了!因为对你好,有可能让你送命,对你不好的,有可能——卧槽,当然也有可能送命! 过后几日,小陈果真在卫戌的安排下跟着押解李成亮的人去了中路军。 随安身上有伤,也不能再参加训练,空前的悠闲起来。 西路军论功行赏,很是热闹了一阵,又迅速的恢复了以前的井井有条。 不过城中却很快传出许多流言。 有的说褚琮是真本事,而褚翌为大将军纯粹是因为自己的嫡子身份,有的说褚翌性喜奢华爱享受,自来了肃州地界,不是进山打猎,就是入城看戏,性情倨傲,处事懈惰,御军宽怠……总之,褚翌就是个绣花枕头…… 这样的话,卫戌当然嗤之以鼻,而随安只微微一笑,褚翌就算是绣花枕头,那里头的枕芯也一定是铁蒺藜,不是一般人能睡的起的! 褚琮反而成了最担心的人,他召见了许多心腹,严令他们不许跟着传播流言。 但,随安觉得,褚琮这样做,只会在原本已经沸腾的流言上继续泼油啊——她简单的脑袋瓜子已经替各路吃瓜群众想到一个绝佳的故事。 生母为妾室出身的庶子,一直在军中,多年默默无闻付出不求回报,明晃晃的功劳被嫡子弟弟给摘走不说,还要严令一直追随自己的下属们也不许说这些事……,多么可悲可怜的一个庶子啊……,能怎么办?老娘在嫡母手里,媳妇孩子在嫡母手里……,真是要多么苦逼就多么苦逼,要多么凄惨就多么凄惨…… 事情不出所料,流言如同放飞的风筝,很快就飞进了肃州城中。 与此同时,褚翌正在跟李成亮进行深入“沟通”。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多读书 偌大的军帐中,李成亮双手被反缚在背后,小陈在褚翌进来之前飞快的劝道:“你听我的没错儿,怎么能跟着李程樟那不中用的鼠辈混?!” 李成亮皱眉冷哼,对小陈这个从小打不过自己就挖坑的亲戚现在是恨之入骨。 小陈估计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悄悄的站的远了一点。 褚翌并未穿甲胄,而是窄袖劲装,配着他高挑的身材,整个人比那些文弱书生看上去要英挺俊惆,又因为面貌形容昳丽,比之那些军中胡子邋遢的糙汉子更显朝气蓬勃。 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神臂弓,不过这把弓外头却缠了好几圈金线,叫人一眼看去就觉得恶俗不说,还觉得分外的中看不中用。 起码李成亮看了就冷哼一声,然后转头到一边不再看他。 叫李成亮鄙夷褚翌的大概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褚翌后头的卫甲提了一只笼子,笼子里头又有一窝兔子。 有侍卫送上来热帕子,褚翌接过来,慢条斯理的擦了手,没问帐子中跪着的人,而是对卫甲道:“好好把这些小东西养着,若是死一只……” 卫甲忙道:“将军请放心,属下一定好好伺候!”当成自己爷爷伺候! 褚翌有点不满意,又弯腰仔细瞧了瞧,皱着眉道:“毛色有点发灰……” 卫甲唯恐他再想起上次那五只雪白雪白的兔子,再说现在山上的兔子都快绝种了,就连忙道:“属下这就拿下去洗洗,说不定是被烟火呛得。” 褚翌这才点头放他下去。 李成亮耳朵没被堵住,听到褚翌如此不务正业不着调,顿时更加厉害的冷哼一声。 褚翌这才拨冗拿正眼看他。 “你就是蔟城骁将李成亮?我看,这个骁字用错了吧,应该是大小的小才对,哈哈,蔟城小将!” 李成亮再也忍不住骂道:“竖子小人,打不过我就用诡计!有种你杀了我,爷爷绝对不求饶!” 褚翌挑了一下眼眉,摇头道:“亏得他们把你传的这么神乎其神,原来是没读过书的!唉,你这样的也配称为将么?” 李成亮被人侮辱职业,顿时勃然:“爷爷怎么没读过书?怎么不堪为将?!” “那你说我用诡计,难道你没听说过‘兵者诡道也’?脑子不好使,就要多读点书,免得说出话来,叫人嗤笑……你这样的,就是今日杀了你,李家祖宗估计在地底下也要再揍你一顿啊!” 褚翌说话悠悠沉沉。 声音是说不出的清越动人,可内容么,就是说不出的气人喽! 将军家的丫头 第124节 李成亮自然不服:“别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子,抓住我的可不是你!” 褚翌笑着围着他走了一圈,然后低头打量他的样子,见他面目黝黑,印堂饱满,因为被自己几句话激怒,现在头发都有些张扬,可再怎么样,也确实堪配称为骁将。 这个李成亮么,能让他大费周章的弄来中军,其实还真是多亏了随安。 按照褚翌的本意,俘虏当然是杀了,养着还浪费粮食呢。 可随安却在文书中将他的出身跟战绩都添了数笔,也就是这几句话,让褚翌起了心思,想看看李成亮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人。 现在见面,虽然不怎么欣赏,但是也称不上失望就是了。 听见李成亮说抓住他的人不是自己,褚翌浅笑:“原来你是不服气!” “哼,当然不服,你敢跟我比一场么?” 褚翌哈哈大笑:“我先前说错了,看来还是读过书,知道激将法!” 李成亮被说中心思,脸涨得通红,却嘴硬道:“不敢比就不敢比,说什么激将法!” 看不下去的卫乙在一旁请战:“将军,属下愿意与他一战!” 褚翌低下头解开自己袖扣,听见卫乙的话嘴角掠过一抹笑:“不用,给他松绑。” 又对李成亮道:“你用刀?那我也用刀好了。” 小陈唯恐李成亮真伤了褚翌,到时候说不定会连累褚琮,连累褚琮说不定就会带累随安,于是赶紧跑过去,趁着给李成亮解绑的机会劝道:“你可悠着点儿吧!”李程樟活捉了太子也不敢杀啊,你敢杀褚老将军的儿子?! 褚翌也听到了,看了一眼小陈,小陈连忙谄媚道:“将军,末将是西路军中小校,也是李成亮的亲戚,此次能活捉他,都是末将的功劳……” 褚翌扭头看卫乙:这个傻蛋哪里冒出来的?! 卫乙垂了头,默默的将李成亮的大刀取了来。 李成亮当然不耻小陈的作为,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而后闷突突的道:“我不用你让我,你便用你趁手的武器,我自用我的刀,各自尽力,若是你能赢了我,我自然拜服,若是我赢了,还望你能给我个痛快!” 因为他这几句话,褚翌对李成亮瞬间比对小陈还要高看两眼,觉得李成亮算是个实在人! 既然李成亮有担当,他也不会蔑视他,就对卫乙道:“取我的火云枪来!” 李成亮心里一喜。 小陈则闪到一边默默祝祷,希望各路菩萨保佑褚翌不要输,也保佑李成亮不要死,好歹是自己亲戚,若是死了,自己良心难安啊…… 卫乙去了中军大帐,很快就将火云枪取了回来。 火云枪,顾名思义,乃是火中之云,火为阳,云为雨,雨为水,水为阴,云火相济,阴阳互补,乃是当世名家锻造出来的一把上好的宝枪,原来供奉于宫中兵器库,此次出征,皇帝特意当众赐下,更有令褚翌秉持天地正义,宽仁战地百姓,拨乱反正之深意! 李成亮生于西北长于西北,本性中本就带了西北的彪悍性情,见了此枪,也忍不住道了一声“好枪!” 褚翌单手取枪,率先走到账外,眉宇间尽是傲然:“让你三招,来吧!” 李成亮也不啰嗦,挥刀就往褚翌身上扑去。 褚翌果真是说到做到,见了他狠厉扑来,目中并无小觑之意,高挑的身体一着虚晃,电光石火之际,已经闪避到了李成亮身后,自然李成亮这一刀不仅全然落空,而且还把后背露给了褚翌。 要不是褚翌说了三招之内不出手,李成亮这下子肯定要遭殃了! 第二百四十章 说服 李成亮出第一招,原本用了七成力气,这在他已经算是如临大敌的对待了,却没料到褚翌武艺竟然如此不俗。说到底还是李成亮小瞧了褚翌,他也不想想,当日褚翌带了五百人拼杀東蕃三千悍将,若是身无神力,他纵然有心也不能成事。一匹狼领着一群羊有可能干掉狮子么?有,但是狼的能量最大。 李成亮第一招败的叫人羞恼,几乎是瞬间功夫,他便反手往自己背后砍去,这一招带了杀敌不成便自毁的罡气,褚翌能躲得开,可他若是躲开,李成亮再不及转身,那么这刀可就真伤了李成亮自己了。 只一时,褚翌便竖枪为盾,只见刀枪相击,电石乱迸。 此一招后,褚翌持枪蔚然不动,李成亮却被震得胸口激荡,一口腥甜到了喉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要惨败,然而,明知是赴死之战,却仍旧毫不畏惧,咽下血沫,重新划开刀势,是余威仍旧猛烈如大火。 褚翌两招均躲的轻松自若,然而并不因此轻敌自傲,可就算他不再继续骄傲,他本质上带的傲气就够人瞧了。 只见他持枪屹立,身形沐浴在晴日阳光之下,真如战神临世,虽不着甲胄,依旧势不可挡! 就在众人喟叹不止的当口,却有小陈不合时宜的跳脚:“李成亮你都输了两招了,还不死心,你想让你老李家断子绝孙啊!” 褚翌:…… 李成亮:…… 众人:…… 李成亮的内心绝对是崩溃的! 上天赐给他勇武,为何还要多赐给他一个小陈这样的亲戚?! 还是褚翌蹙眉道:“对战之际,不可分神。”打完他还要去看兔子! 李成亮小四十的年纪,如今竟然被个不足弱冠的年轻人教导,顿时脸色涨红,怒喊一声:“再来!” 李成亮的心境乱了,第三招自然成了乱来,褚翌躲的轻松,而后再不给他机会,反手一枪打到他的肩胛骨上,将他一下子砸在地上。 小陈跳起来:“将军威武!” 众人:尼玛西路军打哪里找了这么个马屁精?! 殊不知小陈也心里憔悴,他好怕将军真把李成亮弄死! 李成亮的刀已经摔出去老远,褚翌先把他的刀捡起来,而后走到他身边,伸手给他。 李成亮扶着肩头,道了一句:“不敢劳动。”自己吃力的站了起来。 褚翌一笑,并不觉得怒不可遏,问李成亮:“你在蔟城任几品武官?” “末将不入流,然而末将受蔟城主事大恩,实在不敢背叛,也无意做违约小人,因此末将……” “先停一停,”褚翌抬手止住他的话,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还矮了大半个头的汉子,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李成亮并不算太蠢,他知道自己输了,要是就此认输,在世人眼中也不算好汉,可不认输,只有死路一条,很显然李成亮并不想死。 要是他想死的话,被擒获后一路上多少机会,再不济咬舌自尽也是个办法。 不管是激将法,还是现在的败地求死,其实都是为了求一条生路。 褚翌既然存了收服之心招揽之意,自然要给他这个台阶。 “我且问你,你这个官是为朝廷当的,还是为了蔟城主事当的?他对你有知遇之恩,难不成朝廷发布的各地方官员应任用有志之才的诏令是一纸空文么?这么多年你的俸禄是从朝廷领的,还是从蔟城主事那里领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现在蔟城跟着李程樟犯上作乱,本就不占着忠义,怎么你却要为这样的人效力?” 李成亮沉默不语,而后突然跪地叩首:“末将知罪!” “附逆作乱,本是株连九族重罪,本将见你也是诚心悔过,便给你一次机会,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杖责败将李成亮三十军棍,就地执行!” 李成亮虽然受罚,却双目含泪,手扶右膝跪地,是坦然受刑。 三十军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要看结果是重伤还是轻伤,就要看主将的意思了。 褚翌很显然没有打算要李成亮的命,若是他想,刚才对敌的时候一枪杀死,更为便捷利落。 不过,几日后肃州城中,却是针对这次褚翌跟李成亮的对战有了另一番说辞。 说褚翌在李成亮手下走不过三招,然后恼羞成怒,将李成亮重重打了三十军棍,到目前为止,只剩下一口气硬撑着…… 据说李成亮的后背皮开肉绽,找不到一点好肉。 据说要不是李成亮实在悍勇,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些个话一被人传说出来,立即引了肃州无数人共鸣:朝廷便是败坏如此,任人唯亲,还不许有才之人显露才能,所以才将他们逼得不得不反啊!啊!啊!!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性。 李程樟之处,天天有人前来请战,无一不是愿意身先士卒将褚翌一刀斩落马下的英雄豪杰。 西路军中自然也有人传播这些流言。 随安本不在意,可架不住说的人多,她就问卫戌:“真的打的很惨么?小陈怎么样了?” 卫戌道:“卫甲说确实是三十军棍,没掺水。” 随安就皱眉,心里觉得不可能,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是不可能。 褚翌就是个大变态。 她争取李成亮的目的早就在公文中上报过去了。 肃州不同于東蕃,肃州军民也是朝廷的军民,这种战役,就应该以镇压为名,收服为实,离间肃州上下民心,肃州百姓会有反意么?那肯定不会呀!但要是李程樟从肃州百姓中征兵,百姓们会不去么?自然也不会。所以,这种对战的意义实在不大,随安甚至觉得,要是能直接干掉李程樟,肃州说不定立时就瓦解了。 但是刺杀这种事,成本高,成功率低,要想当个刺客也不容易,首先武功好,其次相貌不能太出众,像褚翌这种就不行,再者,刺杀之事需要长久谋划,要知道对方地理位置,要知道对方长相,总之,知彼知己,还不一定百战不殆呢! 第二百四十一章 闷棍 随安一想到当初同小陈设计坑李成亮的时候,李成亮明明不待见小陈,可小陈还是坚决不肯用毒,说害怕损了李成亮的身体,可见小陈虽然偶尔不着调,但是在为人处世上还是有自己的风度。 而自己跟小陈这么大费周章,自然是希望李成亮能早日归顺。 随安就有点担心小陈,也有点担心李成亮。 她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因为肃州跟中路军相遇,大战一场,结果以中路军败退告终。 这时候就有人想到之前的流言,由此大家也确实确认了,褚翌就是个绣花枕头,还是个绣了喇叭花的绣花枕头。 西路军没有战事的时候,随安借着身份便利经常出入雁城,就发现市井之中关于褚翌是个笨蛋将军的传闻更胜军中。 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褚翌,是在茶馆之中,不知为何,她刚听那人指手画脚的开头就顿时大怒。 她的反应,反而不如褚翌的亲兵卫戌淡定。 随安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头了,不,作为军中一员,维护长官尊严也是应有之意! 她这样想着,胸中怒气就渐渐平息下去,可反应已经落在卫戌眼中。 卫戌一向淡入古井的眼神中就添了笑意,看她的目光像看一个情窦初开的妹子一样。 随安不乐意了,问:“你笑什么?” 卫戌道:“不行吗?” 调侃意味浓厚,但随安军中几个月也不是吃素的,脸皮也有了,就坦然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听见有人说你们将军的坏话,你能笑出来。” 卫戌扭了头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 随安则竖起耳朵继续听,很快她就觉得自己实在听不下去了。 褚翌能领军,那是因为他有实打实的军功好吧?要不是之前皇后太子刘贵妃那番折腾,仅凭着当初抗击東蕃的战功就能封大将军好吧?最后还是皇上亲自斡旋着弄了个副指挥使,但对于上阵拼杀的褚翌来说,也是意难平的憾事一桩啊! 将军家的丫头 第125节 偏那个茶馆里头胡说八道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把褚家府里的事添油加醋那么一说:“……这位褚将军,是家中老小,是褚太尉的老儿子,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又加上他的外家乃是与琅琊王氏同族,哎呦,这个好命儿简直不用提了,你道如何?褚家的男人,自懂事起就没有不上战场的,偏最后这位夫人生的两位公子,一位排行行七,念书是好手,娶了平郡王的独女德荣郡主,这就没上过战场是吧,另外就是行九的这位了,小时候也是跟着褚太尉在军营待过,不过那才几天功夫,褚太尉也管不住夫人啊,这就又回了上京,所以说,褚家的将军们,这位啊……”一边说一边摇头。 有人就皱眉问:“皇上认命这位九公子做大将军,难不成不晓得他资历不够?” “谁说人家资历不够了?你忘了去岁東蕃占了栗州?当时军报上可是说了,华州跟東蕃一战,首功就是这位小将军的!” 旁边的人就哈哈笑了起来:“华州的节度使刘倾真我也是听说的,军功起家,怎么也不该叫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抢了风头才是……” 又有人添柴火:“听说,当日给这位褚九公子掠阵的,就是他的两位兄长啊!” 众人“啊”的一声,声音里头尽是了然。 褚翌若是在此,听见这种话,说不定会杀人。 随安小声道:“欺人太甚!” 卫戌本来并未出声,听见她的话,突然也学了她的样子低声道:“你若是听不惯,我们可以打他闷棍去。”他这种提议当然是玩笑的成分多过正经建议。 然而随安一听,却精神一震:“他这种有预谋的造谣,显然是想要动摇民心军心的,我们绝对不能姑息!要是在肃州传,我还能相信那是示敌以弱,可在雁城这边传,算什么呢?很明显就是看不惯褚翌,想要拉他下马!” 褚翌已经打了一场败仗,要是这时候被拉下马,以后想翻身可就难了! 再说,随安觉得褚翌应该没有那么弱才对,他应该是阴险狡诈又不惧死战的人。 所以,不是褚翌的问题,那就是这个人在无中生有,在造谣! “绝对不能姑息!” “嗯?那真打一顿?”卫戌眼中兴味浓厚,“这个人一看就是个草包,我觉得你一个人就行了,先拿麻袋套头,然后拎着棍子打他脖颈,将人打晕之后,再拳打脚踢,使劲揍个尽兴!” 随安张了张嘴,心里道,这种维护你们将军名声的事,不是由你这个亲兵来做更显得正义?当日你也是经过华州与東蕃血战的啊! 卫戌就兴致勃勃的给随安弄了麻袋跟棍子,还帮她望风:“要是打不过,你就往我这边跑,我会假装经过不小心绊倒他……,好了,你快看,他已经出来了!走,那条巷子适合干这个!” 随安掂量着手中棍子,左右看了,见无人注意,但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她,这算是干好事还是干坏事呢? 褚翌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嫌弃她自作多情啊! 结果她一犹豫,眼看那个人还差十来米就要出了巷子了,巷子那头可是人来人往的大路! 卫戌突然喝到:“上!” 随安是下意识的,就拎着棍子打了过去。 可怜的散布谣言的坏人,只来得及惊愕的转身跟随安打了个照面就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发现自己浑身青紫,跟被人蹂躏过一般…… 作为一个军中幕僚,他一下子意识到,这是有人维护将军,所以打了他…… 这种事该不该找将军诉苦? 该! 且,将军如果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褚翌确实高兴,不过在这之前,他又替随安收了一封家书。 又是那个叫宋震云的寄过来的! 褚翌皱着眉问卫甲:“这个宋震云多大年纪来着?” 卫甲道:“看着比过世的褚先生老上七八岁吧!” 就算老上七八岁,一个男人,跟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姑娘也不适合来往啊!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家信 宋震云这封信从内容上其实并没有不妥。 不过是说他在周蓟大城中安顿了下来,并且以后打算在那里定居,还说多亏了随安给的银子,他不仅摆脱了麻烦,还因为吃苦耐劳被上头赏识,因此大大的赚了一笔钱,并且,随信附上五百两银票给随安,说这是替褚秋水给随安的嫁妆银子…… 褚翌有点犹豫,褚秋水是横亘在他与随安之间的硬刺,每每被人提起一次,随安要难过一回,他也心里不舒坦。 尤其是,有时候,他也会觉得是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了褚秋水的死亡…… 这种想法很令他头痛,但他自己管不了自己的心。 他叫卫甲给自己准备祭祀用的东西。 卫甲跟卫乙嘀咕:“不过年不过节的,将军这是准备祭祀谁?难不成这次死难者当中有将军认识的熟人?” 卫乙也有相同疑问:“那个表少爷还活者么?” 这俩都发现了表少爷对随安有超越君子之交的友谊,并且,在这之后,他们更加大的发现则是:将军竟然对表少爷十分嫉妒…… 因爱生情,自然也会因为妒忌生杀意,所以卫乙很奇怪的问王子瑜还活着么? 王子瑜当然活着,他写了许多信跟随安交流彼此状况,随安刚开始有点不大习惯,觉得别扭,后来见王子瑜的来信内容都是有关从肃州出逃出来的百姓。 褚翌上表请设立县来安置,皇上同意后,褚翌便直接将各项细务悉数交给了王子瑜。 王子瑜之前就将人围起来盖房子种地,这种做法既是保护,又是监视,是保护百姓不再受流兵袭击掠夺,也是监视,看其中有无奸细之人。 褚翌曾将流言在这些人中散播,结果只有少数的一二人觉得说褚翌是绣花枕头的事是实情,褚翌本想细查下去,还没等他查,余下的其他人将那俩人给揍老实了…… 这种事,对于褚翌来说,是一种奇特的被宠溺的感觉。就如散布谣言的幕僚遭受闷棍,他心里高兴一样。 都是因为有人记挂你,关心你,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行动…… 褚翌觉得这样的关心就像春风,虽然润物无声,却催绿了大地。 而且也因为这种感动,使得他增添了许多勇气,敢于面对他与随安之间的问题。 对他来说,门户不当反倒不是大问题,而是他心里对褚秋水的负疚,太折磨人。 祭祀不是件难事,他举了酒杯对着夜空喃喃自语:“祝愿先生早日投胎到好人家……先生若是有在天之灵,请保佑我与随安一切顺遂吧!” 周蓟大城里头,女王又开始疯癫:“让我去死,让我去死!”说着话就抱着头撞墙。 白胡子的长老又开始担忧:“前些日子不是还好?怎么今日又这般样子了?” 另一个人道:“谁知道呢?不过你说这是不是因为我王魂灵不定受到冲击的缘故?” 众人无法,但就是如此,大家也纷纷暗自琢磨,一个爱撞墙自杀的女王显然是好过一个脾气暴烈爱滥杀无辜的女王的。 其中一个长老道:“或许给大王找些男人是正经事,最起码可以转移一下大王的注意力么……” 周蓟大城给女王找男人的消息一经传出,城里的男人纷纷吓病,此乃后话不提。 先说褚翌自从祝祷完褚秋水之后,心胸开阔不少,终于下定决心同随安好好相处——就命卫甲将宋震云的来信给了她,并且让卫甲“暗示”随安,上次给宋震云银子,让宋震云得以摆脱麻烦的人是他! 卫甲去西路军见卫戌,两个人先说起前些日子褚翌的一个幕僚挨了闷棍的事…… 卫戌心中一动,突然问:“那这些流言是将军命人散布的?” 卫甲没有瞒他,道:“差不多吧!” 卫戌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 至于随安见了卫甲,卫甲则没有说褚翌散布流言的事,随安也没有提她打了一个造谣者闷棍的事。 卫戌十分可恶的将这件事瞒了下来。 随安朝卫甲打听小陈跟李成亮的事,这个卫甲倒是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 李成亮虽然挨了顿打,但是并没有死,反而被署以官职,去了褚翌设置的新县任县丞,负责保护这些百姓。 小陈则会在过段日子之后重新回来西路军。 “太能拍马屁了!”卫甲叹道。 随安知道小陈跟李成亮都好,就放心了不少。转头问起卫甲之前战败的那场战事。 这个卫甲就不敢乱说了,支吾道:“你要是想知道,何不去问将军?对了,险些忘了正事,有你的一封家信,辗转到了将军手里,将军就令我给你送过来!”看看,将军对你好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 探望 随安一怔,伸手接过信,心里有点疑惑。她在上京并无其他亲人朋友了,有谁会给她写信呢? 可一打开信,还没有看内容,她就愣在了那里,然后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世上如果有谁了解褚秋水的话,她是其中一个。 她如果是家里的顶梁柱,那褚秋水就是构筑成家的砖跟瓦。砖跟瓦都没有了,顶梁柱也就没了用处,昔日能够遮风避雨的家就再也称不上是家了。 就像他的死那么的简单跟突如其来一样,再见到他熟悉的笔迹,随安也是一阵恍惚,仿佛其实他还活着,活在世界上的某一处地方…… 唯物主义告诉她,这不可能,但她同时也会抱怀疑态度,若果真是绝对的唯物,那她是哪里来的?她的关于现代的记忆那么鲜活生动,难道现代的一切其实是她的一个梦境? 如果是假的,那也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死前那个骗子惊恐的眼神,恐怕他也没想到,自己仅仅是被推了一下就倒霉的磕在台阶上死了吧? 她愣愣的望着信纸上的字体,眼中的泪水不断的涌出来。 一旁的卫戌看着眼神一沉,伸手将她手里的信拿了过来。 卫甲自然是知道信的内容,可他没料到随安会一看信就哭,就怀疑的寻思随安看信的速度也太快了,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目十行?又想,难怪说女人是水做的,甭看随安平日大大咧咧的,可这眼泪,也是真多! 卫戌跟卫甲都不太明白随安为何会哭。 随安只是觉得褚秋水一死,自己再也没有了归宿。 没有了家,没有了家人,没有了可以愿意无条件为之付出的那个人。 “你这是怎么了?”卫甲忍不住问。 随安摇了摇头,伸出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从卫戌手里拿过信读了起来。 一读就更疑惑了,周蓟大城在哪里?宋震云什么时候跟她借过钱?还是二百五十两?!她哪怕多给一两或者少给一两呢,也不会这么缺德的就给个二百五啊!再说,她也没有这么多银子,想着信是从褚翌那里传过来给她的,她就抬头看着卫甲。 卫甲摸了摸脑袋道:“是有一封信跟你要钱的,当时几经周转才到了将军手里,将军怕你分心,就直接将银票给了出去……” 随安点头嗯了一声,看了看信中的银票,拿出三张给卫甲:“你替我还给将军吧。” 卫甲就故意开玩笑道:“早知道借出去二百五十两,才几个月就赚了三百两回来,当初那个钱就应该我来出。” 卫戌哼笑:“你来出?你有么?” 随安知道这两个人是在故意逗自己,也就跟着笑了笑,却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会哭。 将军家的丫头 第126节 卫甲卫戌毕竟都是糙汉子,见她破涕为笑,也就以为事情结束了,便都不放在心上。 不过卫戌以为随安是被宋震云的五百两银子感动,就暗自琢磨,将来随安出嫁,自己这个差点成了兄长之人,论理论情,都应该给她准备一份嫁妆…… 卫甲自然没考虑那么多,不过他把三百两银票给了褚翌,并说这是随安还的钱。 褚翌正在喂兔子。 最近他终于重新抓了一窝白兔子,毛色雪白,只有腹部一点嫣红,褚翌每天喂食之前都要抓出来赏玩一会儿。 闹的卫乙跟卫甲八卦:“将军莫不是想把兔子养肥了再吃?可那猎户说这种兔子怎么喂都长不大,你说我要不要跟将军说一声?” 卫甲道:“等将军养养再说,先前不是也养了许多,都半肥不瘦的放走了?没准这一窝也是如此呢。” 现在这一窝兔子已经被喂熟悉了,见了褚翌就整整齐齐的凑过来,褚翌也总是先拿着看一番,然后将她们按大小顺序排好,然后一一喂食。 见了卫甲递来的银票,褚翌被气笑,没好气的问卫甲:“她还说什么了?” 卫甲摇头,然后面露迟疑。 褚翌就问:“难不成还有其他事?直接说便是。” 卫甲这才道:“是随安刚看信的时候,哭了一下。” 褚翌皱眉,什么叫哭了一下?是感动的哭,还是委屈的哭,还是高兴的哭? 打发走了卫甲,他还在琢磨,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脑子里头全是随安的泪水,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干脆就起身,反正深夜出行也不是头一次。 随安近日休养的好,警惕性比以前也强了不少,一听到帐子有动静,立即坐了起来。 褚翌弯腰进来,一边低声啰嗦:“弄个帐子这么低,跟进了鸡窝似得!” 随安一见是他,心里松了一口气,继而一愣,是被自己这种放心了的感觉给弄诧异了,凭什么她看见褚翌就不会担忧害怕呢? 但她的心自动将这个不可捉摸的疑惑给屏蔽了,反而默默吐槽:“不是说阴险狡诈的人都不长个头么,怎么褚翌就不止长个头,还长心眼子?”又想,“嫌我这里是鸡窝,你别钻进来啊,黄鼠狼才钻鸡窝呢!” 褚翌这次来,准备的比上次充分,带了火折子,还随身带了一大支蜡烛。 看见随安坐在榻上,就皱眉道:“你没睡啊,没睡怎么不点灯?”态度是随意而自然的,但口气就令人想破口大骂了。 随安自从在上京冲他发一顿怒火之后,对他的害怕恐惧就消散了不少,闻言顿时怒怼道:“有人进来我还能睡的着?” 褚翌本来因为琢磨她为何哭而弄得心烦意乱的,听了她这句生机勃勃的话,顿时笑了:“没睡好啊,省得我还得叫醒你!” 随安“嘁”得一声,扭头翻了个白眼,站起来穿鞋子:“将军这么晚过来是有何事?” 褚翌看见她穿鞋,才想起看她的脚,可惜天气渐渐变凉,随安早就穿上了袜子,五只白兔似得脚趾自然也看不到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说开 褚翌在心里哼了哼,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缺个养兔子的小兵…… 这一会儿功夫,随安已经收拾完毕起身离开睡榻,见褚翌不知神游何处,也不理他,就把帐子掀开。 褚翌看着那张小小的木榻,有点心不在焉的想,这么轻薄,上去摇晃两下估计就散了架……目光再落到略有些凌乱的被子上,心思更是深入——不知上头还有没有她身上的那种好闻皂角香味……想钻进去闻一闻。 这么一想,身下顿时支了起来。 褚翌身形一紧,抿了抿嘴,突然觉得手上一疼,低头一看,原来是蜡烛油滴了下来。 鬼使神差的他张嘴就将蜡烛吹灭了! 顿时帐子里头陷入一片黑暗,反倒是外头因为还有篝火燃烧,显得有些光亮。 随安皱眉回身,不知他又发什么疯,不过她还是警惕的站在门口。 帐子里黑了下来,褚翌终于自然多了,他倒退两步坐在榻上,然后抱怨:“你这榻也太矮了,这跟坐地上有什么区别?” 随安照旧不理,只是问:“你来有什么事?”眉目间不见一点客气。 褚翌的手悄悄将背后的被子抓起来凑到鼻子底下一闻,顿时舒坦不少,还是原来她在褚府的时候住处被褥上的香气……她没有变。 心思不单纯,自然就顾不上生气,他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过来,我问你。” 随安不想去:“蜡烛怎么灭了,我找找火折子。” “刚才蜡烛油烫了我的手一下,被我吹灭了,我真有事要问你,过来!”褚翌耐心十足。 随安心想,在军营之中,到处都是士兵,褚翌应该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就走了过去。 褚翌问:“白天看到信为什么会哭?” 随安有些诧异的望了他一眼,当然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能看到他眸子里头亮光。 心头有一丝怪异,当然更多的是戒备。 她咬了咬唇,歪过头看了外头说道:“是风将沙子吹进了眼睛。” 褚翌不信:“胡说!”声音里头略带了一丝烦躁:“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每次总是这么着,你糊弄了我多少次了!” 他一烦躁,随安比他还烦,顿时不耐道:“跟你说什么?”咽下那句“你是我的谁?!”,她握了握手,恨恨道:“我为何会哭,自然是因为想起我爹才哭的!” 褚翌先是被她的语气弄得烦躁,继而心中一疼,目光落在她隐约模糊的容颜上,情绪就不受控制的惶恐起来。 他是早就想到她或许会哭的,没想到她真的哭了,而且还把原因说了出来。 她没说出实话的时候他烦躁,她说出来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安慰她么? 当然要。不然他来这里是干什么? 想到此,他立即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去搂住她。 随安一个侧身躲开,一脸游移不定的盯着他,在他继续伸出手的时候突然啪得一声打了他的手一下。 正好打在他被滴了蜡烛热油的地方,褚翌一个“嘶”声,刚才红肿地地方火辣辣的疼。 随安缩了一下,然后迅速的闪到一旁,重新点着了帐子中原来有的蜡烛。 见他的手背上有一片红肿,她才不好意思起来,垂下了头。 不把握机会的都是笨蛋,褚翌立即走过去,这次将她揽住搂在怀里,她终于没有“激烈”的反抗,但是也没有回应,只木然的任由他动作,一声不吭。 褚翌想起上次她哭了那么许久,觉得女人哭一哭也是可爱的,譬如现在她这样儿,他是心痛又无可奈何,要是她哭了,那他还可以哄一哄…… “有一件事,早就想跟你说了,要不是你当日不告而别,其实我……那天就要告诉你的……”褚翌说着也是轻叹一声,觉得造化弄人。 他最难受的时候想过这或许是报应,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可他又不想认命,不想这么放开她……,最重要的是:都这么久了,他也没喜欢上别的女人啊!而且,自从她那日痛骂了自己之后,他的心一直空荡荡的,像被摘走了一半似得,只会跳动,而感觉不到喜怒哀乐。 “我并没有跟林颂鸾拜堂……”褚翌轻声叹了口气,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说了:“拜堂都没有拜,自然洞房也是另有其人,我本不愿意费事……,没想到临末了却被那个死囚摆了一道,只好暂且留了林颂鸾的性命……” 随安瞪圆了眼睛,她相信褚翌不屑说谎,可这种事也太荒唐了:“老夫人怎么肯?” “拜堂的事父亲母亲跟兄长嫂嫂们是知道的,不过无人说,后头洞房的事,他们就不清楚了,只有卫甲跟卫乙知道。” 见她仰着头,身体变得不那么僵硬了,他才轻拍着她的背:“你爹的事是我的疏忽,这个仇我一定会让你去报的,只是报仇归报仇,林颂鸾肚子里头的孩子……,我已经选了几户庄户人家,等生下来就悄悄送走,至于之后你想怎么处置林颂鸾,我都没有意见,她在皇后面前胡说八道,我当初只是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才没有直接弄死她……” 随安被他的几句话闹得脑子里头全是浆糊,她扁了扁嘴,怏怏不乐道:“她当初害我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爹还有孩子,凭什么我要杀她,就顾忌她肚子里头的孩子?” 褚翌一噎,心说你不顾忌她的孩子,难不成就不在乎老子的子嗣啦?干脆赌气道:“那你回去吧,随便你!” 随安琢磨了半天才隐约将问题连贯起来,脑子略清醒了,就抓重点问他:“那死囚怎么摆你一道了?” 褚翌刚才没说,现在当然是绝对不肯说了,只“哼”了一声,“他虽然坑了我,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随安见他的别扭样就来气,凭什么她之前哄他,现在两个人都掰掰了,还要她哄,就不哄。 “对了,卫甲说之前还有一封信的?信呢?” “在我的住处。难不成你以为我专程过来一趟,是给你送信啊?” “喂,我的信,你凭什么留下?你这是侵犯人隐私知不知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 误会 “侵犯我懂了,但隐私是什么?”褚翌不耻下问。 随安用鼻子“哼”了一声。 褚翌挑眉,也不执意跟她纠结这个,就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转道:“下次专程打发人来给你送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再说我事情那么多,哪里能够特意记得你的信,就算特意记得,每日来回传递的书信成山,谁知道放到哪里了,要不你跟我回去拿好了!” 随安怎么听都觉得褚翌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装作没听出他话中隐藏的含义:“那算了,我不要看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褚翌心里哼哼两声,没话找话的问:“你还没说为何看到宋震云写信就哭,我要听实话!”老子以前也不是没给你写信,怎么不见你掉泪? 随安扁嘴不说,把褚翌气得来回转圈,几乎口不择言:“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这么快就在周蓟大城里头勾搭上人,你看看那两封信,分明都是同一个娘们的笔迹,这才过了多久,先是无事找事的找你借钱,后头又一下子给你那么多钱,无事献殷勤,哼哼……” 随安听他说一个娘们的笔迹,愣了一下,可下一刻就被他的“龌龊”想法给气飞了,于是也不客气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坏啊!什么无事献殷勤?就不许人家对我好些么?给我钱又怎么了?难不成都像你一样小气吧啦的才行啊?” 褚翌被她一顿抢白,气得头顶冒黑烟:“你……,老子何时小气吧啦了?老子的钱不都是交给你管了?老子问你怎么花过吗?” “那你说过随便我花吗?” “老子都交给你了,难不成随便找个人就能交出去?” “哼!” “你还哼,该哼的是我才对!” 随安斜了他一眼:“那你哼吧。我要休息了!请你出去哼去!” 褚翌火冒三丈,明明他都已经说明事实,而且还这么着连夜过来瞧她,倒是被她赶出去,这可真是好心没好报,他刚要说“走就走”,忽然想到自己干嘛要听她的,就大步朝她抓了过去。 隔壁帐子里头卫甲听见随安一声短暂的尖叫,就问卫戌:“随安又受伤了?” 卫戌摇头:“没,估计是将军在看她上次的伤口好了没有。” 卫甲点了点头:“将军手法是挺粗鲁的,你知道么,现在伤病处几乎人人都盼着将军不要去……,尤其是他‘亲自’给人包扎!” 卫戌敷衍的点了下头,觉得随安的叫声也忒不含蓄了!果然小娘子们在心爱的郎君面前,就是矫情…… 此时随安正被褚翌堵着嘴,头皮发麻,尖叫声都被他咬碎了似得! 两个都不是纯情男女的男女,这种事一旦开了头,难道能急刹车? 当然啦,在随安,她能急刹车,可在褚翌看来,急刹车会导致不举,能不用刹车就不能刹,他虽然不是老司机,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在这种事上比老司机还胆大,随安自然不是对手,可她再扑棱挣扎,那也是蚍蜉撼大树,被他紧紧的箍在怀里。 将军家的丫头 第127节 褚翌的长手长脚发挥优势,轻松又容易的圈着她,使得她的瞎扑棱也只是堪堪达到“扭动”的程度,而他,紧紧的将她压在榻上,因为双手双脚都抽不出空来,所以嘴上就特别用力。 随安喊他名字:“褚!”被他轻咬舌尖,没了下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有了机会,喊他王八蛋,结果只喊了一个“王”,就又没了下文…… 亲吻能让人身体变软么? 能。 尤其是在女人得知男人身心干净的时候。 随安脑子里头虽然还没转过弯来,但心却暗戳戳的摇白旗投降了,面对他略显了生涩的霸道热吻,她的大脑防线也很快的被催伐瓦解,抗拒如同秋天的荒草,被褚翌点了一把火,就熊熊燃烧了起来,很快的变得手软脚软,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不说,身体的某些地方也很令人羞耻的起了不符合“有仇”男女关系的反应…… 褚翌比她略好,不过是憋的久了,看上去更凶狠,也是这些纸老虎似得凶狠,掩盖了他的颤栗。 他的大腿开始微微动弹,趁着她眼中迷茫之际,将她的双腿分开,而后压着她的胳膊的双手也开始行动,从她略显得宽大的衣襟上钻了进去。 并且,在这个时刻的间隙,他还有空想——他刚才的观点不对,这个榻还是挺结实的,两个人在上头这么久了,都没有散架,就是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随安已经被他弄得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脑子里头更是填满了暖乎乎的浆糊,只微微张着嘴喘息,像被抛到岸上的鱼,又像等待浇灌的鲜花…… 随安早期刚进军中的时候是带着束胸睡觉的,就怕被人发现自己身份,可后头有卫戌保护,她也习惯了军中生活,很快的就变得不那么警惕了,事实上不打仗的兵卒们也是每天操练,这可比军训还要苦累,所以大家平常也就没那么嗨皮,解散之后就是抢饭,吃完饭恨不能就地就睡…… 随安因为担任文书,待遇略好,过了段时间,她也就慢慢将束胸放开了,毕竟身体还在发育,整天弄着,有时候特别痛。 没想到,她放松自己之后,反倒给了褚翌便利…… 褚翌的手略带了粗粝之感,像带了电火花似得,沿着她的腰背一点点往上,让她情不自禁的微微颤栗了起来……,而且,小小的山顶僵硬无比的想让他摸一摸,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一种感觉…… 褚翌摸到她的肩膀上,想起上次她受的伤,就仔细的摸索了起来,没有摸到疤痕,微微放心,然后就看到她扁扁的嘴,还有迷离的眼中含着委屈的泪水……像无力反抗的小动物…… 褚翌跟着心中一痛,她就这么不喜欢他?一刹那,大脑被这个认知刺伤。不仅如此,他更是觉得自尊受到严重伤害!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不解风情 终于,男人的尊严战胜了一切暧昧的想头,他的气息变得冷淡,抽出手就要起身。 已经沉浸在其中的随安不明所以,正被他吊着不上不下的难受非常,见状也怒了,是对他不解风情的生气。 关键时刻她一把抓住他的衣摆,恢复的力气将他拽了回去。 褚翌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是刚才搞错了啊! 犯蠢犯得如此及时! 男人的尊严再次受到冲击! 当然,这次是被自己的不明所以给气得。原本觉得自己善解人意,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自己不懂风情! 随安目光如丝,褚翌被她勾得心都颤栗了,气息逐渐变得炙热,两个人呼吸交缠,他的别扭跟气闷在不知不觉间又变成了沉醉不可自拔的情热。 她似手无寸铁,起初还能虚软的对抗一二,后头就彻底败退了下来,他却像一团火,不仅自己燃烧,还要将她也点燃起来…… 卫戌的帐子中,卫甲闭上眼打了个盹,醒来迷蒙着问:“将军还没有出来吗?” 卫戌没理他。 当然,卫戌也不是不好奇,但男女在一块,将军跟随安早前还是那种关系,将军能忍了一次,他很佩服,可要是将军这次还能忍住,他就要怀疑将军的性别了。 卫甲摸了摸脑袋,将头探出帐子看了看天色,觉得再不回去就有点晚了…… “我去喊一声将军吧!”卫甲自觉自己责任重大,有及时进谏的责任跟义务,免得将军忘了时辰,再被人参奏…… 卫戌没有拦住他。 卫甲无功而返。 愁眉苦脸的道:“将军没理我。” 卫戌打了个哈欠,躺下入睡了。 事实上,褚翌听到了卫甲的叫唤,但他那时候正卖力气,也就顾不上回话。 随安浑浑噩噩,半梦半醒,也只是间隙里抱怨的嘟囔一句:“你好了没有?!” 真是伤人的一句话。 褚翌就是不肯起来,最后随安也没辙了,闭上眼,干脆不去看他,褚翌则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可他的汗水一滴滴的带着火热的气息打在她的皮肤上,还是忍不住颤抖…… 褚翌心中满意,几乎不可描述。 经历今日,他确定了,自己对她有一种认命的喜欢,特别容易受她摆弄。而他,是喜欢且完全的沉沦在这种摆弄之中……,就是一种觉得整个世界都剩下他们两人,他也不会孤单寂寞的欢喜。 一时事毕,随安立即陷入沉睡。 当她再度醒来,却发现她竟然在马上。 褚翌将她拢住放到身前,她之前太过疲累,竟然连马背上的颠簸都没感受到。 见她醒了,褚翌笑着用下巴蹭了一下她的额头:“醒了?先忍一忍,还有五十来里地我们就到了,时间有些来不及,等到了中军大帐,你再睡……” 随安心里就有些不快。夜里已经很过分了,现在还要将她弄过去? 一开口,嗓子也哑了,这下就更生气了:“我不想去。” 褚翌都将她弄出来了,是绝对不会再将她送回去,不过吃饱喝足之后,心情大好,语气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尖酸刻薄,就抽出一只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压了一下,而后道:“你不是想去看看宋震云写的头一封信,我直接带你过去,你自己去纸堆里找去。” 随安咬了咬唇,总觉得他的目的不那么单纯,可她这会儿也想起之前褚翌说的两封信笔迹相同的事,犹豫之间,也只好随他去了。 饶是褚翌的马快,到了军营之后,天色也已经大亮,褚翌干脆解开披风,将她兜头盖住,然后出示卫甲的令牌,进了军营。 随安下马之后,才发现身体酸软不由自己,差点就摔倒了,还是褚翌眼疾手快,将她提溜起来。 来牵马的小兵就听见将军开怀的笑声…… 随安几乎是提着进了褚翌的军帐。 一进去,就看到帐子角落能盛开两个人的大浴桶,她心里哀嚎一声,觉得自己彻底没救了,污王女就是她啊啊啊! 褚翌嘴角露出笑容,示意她往里头走,这个军帐是他的私帐,平日用来沐浴跟睡觉,褚翌又注重隐秘,睡卧之处还隔着一层厚厚的帘幕。 “我还要议事,你放心的在这里睡一会儿,等你醒来,我有好事要告诉你。”他温柔的亲亲她的额头,不过大手就不老实了,直接扣着她的,根本不加掩饰的摸了一把。 帐子里头昏暗非常,随安只觉得脸颊似着火,挣脱开他的怀抱,就走到他的床前,扑上去闭上眼。 褚翌笑了一下,出了帐门,叫了卫乙来吩咐道:“看着点,今日不要让人进去。” 卫乙应了,有点疑惑卫甲怎么没跟着回来?难道,将军看卫甲不顺眼,半路上杀人灭口了? 卫乙被自己这个结论吓了一跳。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就卫甲那种跳脱劲头,将军也是忍得够久了,他喃喃道:“今年中元节都过完了,也只好明年给你烧纸了……你好好等着,千万别夜里来找我叙旧!” 褚翌一夜未睡,却神采奕奕,好似吃了仙丹,等议事完毕,已经接近午时,他这才想起随安早饭还没吃,也不知饿晕了没有,想到她嘟嘟囔囔的小模样,脸上又带了笑容。 起身出来,走到私帐前头,见卫乙还守着,就命他:“去拿午饭跟热水回来。” 帐子里头随安听到他的声音,正在收拾打扫的身体一怔,看了看手里拿着的抹布,觉得自己奴性坚强了。 她醒了之后,枯坐无聊,见他帐子中除了床上尚算整洁,其他桌案都蒙上一层薄灰,就开启了老妈子模式,主动打扫了起来…… 褚翌的脸上就露出笑容,“带你去看信。” 中军大帐是褚翌跟诸位将军们议事的地方,随安才进来,就感到一种浑厚的威严。 褚翌则注意到她的曲线,觉得之前束缚一下还是好的,就出来帐子,去让人找纱布。 再进来,就见随安正跟地上笼子里头的兔子大眼瞪小眼。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两地 随安起身,就看见褚翌手中的纱布,她一撇嘴,上前接了过来,然后顾左右看什么地方换。 褚翌就扶着她的肩膀带她去后头,这次倒是没有继续造次,不过随安不用他造次,脸就红如朝霞了。 卫乙提了饭食进来,正好跟随安错开。 等随安整理好自己出来,褚翌鬼使神差的就朝她胸前扫去,但见原来峰峦起伏的地方现在一马平川如同跑马场…… 随安不高兴的瞪他一眼,他才笑着收回目光,而后招呼她:“先洗手吃饭。” 随安想说不饿,但肚子不争气,就走了过去。 “怎么样?好吃么?烧鸡要现烤,现在来不及了,到晚上让他们给你烤一只。” 褚翌突然这么客气,弄得随安很不习惯,她啃了一只馍馍,然后道:“中路军的饭食跟西路军的也差不离,味道都一个样。” 褚翌笑:“那是,两路军中管着灶头的兵可是亲兄弟。” “啊?”随安呆住。 褚翌笑着点头:“他们都是老兵了,不说别的,忠心耿耿,你想啊,要是士兵们的伙食里头被人下了药,那可真是死的冤枉了……” 随安没想到还有这层含义。 不过现在的士卒跟以后的军人还是都有共同点的,大都忠于职守,是轻易不会背叛的已方阵营的,所以要防备的,也不过是敌人派过来的奸细。 褚翌则看她一口一口的啃着干粮,再瞧一眼不远处扒着兔笼子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兔子,觉得心中满足无法言表。 不过又想起之前她杀林颂鸾不成,对自己说的那些狠话,就又抬手打了她的脑袋一下。 随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对于他这种神经质行为没有过多的发表意见,反正打的也不疼。 褚翌见她不做声,心里也舒服不少,觉得往事可以揭过去不必再提了。 撸过午饭,褚翌就指了一只大箱子:“前段时间上京来往的书信都在这里头,你自己找吧!” 随安一看,那箱子都能盛开两个自己了,有些无语的点了点头。她干活也是干的多了,对于这种劳动体力的行为说不上多么排斥。 褚翌心里就更满意了,提了个过分的要求:“顺便帮我把书信都整理一下,我交给别人也不放心……” 随安“嗯”了一声,西路军中褚琮的书信来往也是她整理的,所以做起事来并不算困难。 而且既然褚家兄弟能信任她,她觉得自己也得做的对得起这份信任,这可不单单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一同千里迢迢奔赴过来平乱的十几万将士。 她分信分的很快,但就这样,还是弄到了天色将晚,一整个下午的劳动叫她腰酸背痛,正捏着宋震云写给自己的信准备起身,一双手突然帮她揉捏起腰肢来。 话说卫甲被褚翌扔在西路军中,直到下午才往回赶,因为褚琮说反正你也不用着急了,就帮着带几封家信,从中路军那边走急件送往上京…… 卫甲好不容易收好了信,一路也是快马加鞭,结果刚到了中军帐门口,就听里头传来随安的声音:“你轻点,痛死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128节 而且一向脾气暴戾的大将军竟然很好脾气的问:“那这样呢?” 卫甲一下子脸红不已,跟被人撞破奸情的人是他一样…… 褚翌在故意败给肃州军之后,就像是被人抢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发誓要好好练兵,争取下一次打败肃州军,肃州李程樟那边得知他的这种想法后都纷纷笑话他,但也知道说不定会让褚翌反败为胜,所以两方最近其实是没有什么大动作的,褚翌的精力除了放在京中,就是治理周边,以及通过许多肃州过来的人,深入了解肃州军情,所以其实他的精力是有些用不完。 卫甲的误会也不算误会,就是随安不肯而已,她使劲用指甲掐了一下他的手背:“放开啦!” 褚翌到底也没敢继续下去,觉得这小娘们也是被自己惯坏了,但这种感觉还不赖。 自己的女人么,发脾气,提要求都是正经应该的,要是都如从前一般闷着不说,就如伤口痂皮下头流脓,那才是糟糕。 随安拿着信走到光亮处打开。 打开又是一愣,就像褚翌先前说的,这封信跟后一封,分明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褚翌也跟了过来:“是个女人的笔迹,哼,我就说那个姓宋的肯定是心怀不轨!” 他说这话的时候,周蓟大城里头,穿了薄纱王裙的女王看着面前的男人,再看看男人下头的小帐篷,立即拿起手边的杯子砸了过去:“好你个姓宋的,竟敢对我心怀不轨!” 宋震云被一通狠揍。 不过女王的气力实在有限,不过粉拳几下,自己先累得气喘吁吁的,正好坐在宋震云的肚皮上。 娇软嫩滑的臀肉就落在腰腹之上,宋震云再看一眼美貌似神仙妃子的女人,觉得自己离疯魔不远了。 他喃喃道:“那你叫我怎么办呢?我说去找她,你不让,不去找她,你又天天哭……我能怎么办啊?给随安托梦么?!” “你闭嘴,那是我姑娘,要托梦也是我托,还轮不到你!”女王恶狠狠的擦了擦额头汗水。 两个人正说着如往日一般千篇一律的话,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王,可是云奴伺候的不妥?长老又送了十个奴婢过来,都是性子柔顺又擅长伺候的,您要不要见见!” 女王听见说十个奴婢,立即惊悚了,尖叫道:“不见不见,叫他们滚!” 想当初,她以为这里的奴婢都是丫头来,等人来了,才发现是些糙爷们,而且一个个看自己的眼神跟看一片五花肉似得! 尚被女王压在身下的宋震云看着身上女人气得起伏的胸线,悄悄的伸手,将自己又再度支棱起来的兄弟往下压了压…… 谁知女王坐也觉得累了,就干脆滑下来,也躺到地上,不过地上没有枕头,只好将就的把脑袋搁在宋震云的腰上…… 第二百四十八章 闷棍先生 随安有点庆幸自己把后来收到的那封信放在身上。两封信拿出来一对比,说不是一个人写的,都没人相信。 褚翌见她清亮如水的眸子定定的盯着两封信,心里先有些忐忑了,大手一下子按在信上,皱了眉问她:“你想干嘛?” 随安请喘一口气,开口道:“我想去周蓟大城看看!” 褚翌立即炸毛,如同遇到威胁的公猫,支棱着身子瞪圆了眼睛:“去那里干嘛?我跟你讲,褚随安,老子不是不敢打女人,老子只是不打你!” 随安也暴躁了,双手掐腰,仰着脖子道:“那你打呀!打呀!”娘的,没看出她心情烦躁吗? 褚翌头一次遇到她以暴制暴,而且是泼妇骂街的那种,顿时有种掉进仙人掌丛里的痛感。 痛完则是委屈。褚随安这娘们,起初是在乎她爹,爹没了,宋震云成了她二爹,两封信就能勾得她魂不守舍! 本来么,偶尔来点脾气,还可以说是情趣。 可不讲理的乱发脾气,跟家里养一头母老虎有什么区别?褚翌突然觉得自己恐怕以后要夫纲不振了…… 话说,这还没娶进门呢! 褚翌忍耐的喘了口粗气,决定跟她讲讲道理:“我都为你守身如玉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的心情,自己的女人追着别的男人到处跑……” 气得随安踮起脚伸手去堵住他的嘴。 褚翌见她主动“投怀送抱”,自然是连忙搂住,两个人扭在一块。 “将军!”卫甲掀开帐子,闷头进来! 褚翌一个旋身,将随安全都遮住。可惜卫甲后头还跟了一些将士…… 卫甲心里暗暗叫苦“这下子死定了”! 没过一个时辰,大将军喜好男风的传闻不胫而走。 随安看了一眼面色如灰的“大将军”,很想笑,但是努力忍住了,不过心里却不大服气:“这能怪我么?” 卫甲跪在一滩泥水里头,对一旁监视自己领罚的卫乙哭诉:“这能怪我么?” 卫乙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示意他闭嘴。将军都快旱死了,遇到随安自然是干柴烈火,怪,是自然要怪卫甲的,卫甲明知道将军跟随安在里头,还把这俩人往单纯里头想。 对于卫甲作死的行为,卫乙一点都不同情。 随安本想回西路军,到时候让卫戌跟自己去一趟周蓟大城的,可见褚翌进出都是一副黑脸,傲娇的不理会人,心里还是有点打怵,就硬忍着没有继续提出要走的事情。 她不情不愿的留下,帮着褚翌整理文书。 这日一大早,才吃了早饭,褚翌说要写信,她便在一旁磨墨。 卫乙在门口通禀说:“将军,许先生从城里回来了!” 褚翌头也不抬道:“叫他进来!”又随口支使随安:“去泡茶!” 随安翻了个白眼,胡乱拿烧的不开的水兑了些茶水,要不是就在帐子里头,她都能往茶水里头吐吐沫。 结果才直起身,就见了进来的“许先生”! 茶水炉子就在帐子门口,是以许先生进来也看见了随安,他神情一怔,然后迅速的回神,对了褚翌道:“将军,大喜!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现在城内都在传将军不仅懦弱懈惰,御军宽怠,还说将军喜好男风,肃州军最近都在调集,眼看咱们的……”他说道这里,扭头看了一眼随安。 褚翌看了他一眼:“继续说。” 许先生这就晓得看来这位伺候的小兵也是将军心腹,于是对了随安笑笑,而后道:“咱们的大计指日可成!” 随安则一个劲的喘气。她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不仅是这位熟悉的许先生,还有卫戌! 褚翌将写完的信纸压在镇纸下头,看了一眼掀开的帐子,清晨的凉风微微吹进来,带着一丝清润的水汽,又透着一股草香味,让他的心情也蓦地跟着变得清爽起来。 “坐下喝杯茶!”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竹椅方桌。 许先生此行收获颇丰,心情也是好极了,拱手谢过之后就过去坐了下来。 随安将茶水搁在他面前,还得了他一句:“多谢!” 随安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将茶水盖到这位闷棍先生头上,所以撇了撇嘴,一句不说。本来打算出去,谁知褚翌眼睛余光看见,立即抬高声音:“你干什么去?” 语气如同处处怀疑媳妇要出轨的醋汉子。 随安就恨恨的将水壶递出去,让门口的卫乙去提水。 也因为褚翌这声叫喊,许先生这才多打量了几眼随安,这一看,立即起身,指着随安道:“你,你不是……” 随安冲他恶狠狠的一笑。 不恶还好,一恶,许先生立即觉得后脑勺痛了起来! 他大声叫喊:“将军,这就是打属下闷棍的人啊!” 褚翌双眉一挑,极快的反应过来,顿时脸上表情,如同吃糖吃多了齁住了似得…… 随安也明白过来,顿时觉得自己自作多情,挖耳当招,犯蠢及时,不可原谅! 许先生看了看褚翌,再看看随安,作为一个脑子灵活的幕僚,他很快就想到一个真相:将军御军不严的传言当然是假的,可这好男风的传言么…… 俗话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半真半假,十句真话里头有一句瞎话,才更能令人信服啊! 许先生自诩得到真相,就了然的笑着对褚翌拱了拱手。他年纪大了,又不是那等靠着容貌吃饭的,当然不用担心将军会对他下手。 这样一想,自己入营中以来,发现不少俊美的将士浑身洁净里外一新的事也可以说的过去了…… 褚翌淡定从容的又跟许先生讲了几句,许先生见他比平日更加和颜悦色,自然是以为自己得知了真相,就觉得自己应该折节下交,努力跟将军的内宠搞好关系,于是还特意跟随安说道:“小兄弟这茶泡的火候正好,可见是颇为下了一番功夫在茶道上!难得难得!” 随安瞧了一眼他茶杯中还没有泡散开的茶叶,对于他这种睁大眼说瞎话还说的一脸诚意的行为也是十分佩服! 等许先生一走,褚翌就笑了起来,先是瞅着随安浅笑,后头见他越笑她的脸越红,就干脆放飞自己,瘫在椅子上哈哈大笑了起来! 气得随安摔桌子:“很得意是不是?!” 褚翌笑的直咳嗽,好歹还晓得要安抚她的情绪,摆手道:“不是,不是,是知道你在乎我,我心里跟吃了蜜似得!” “噢,原来是吃了蜜啊,您老人家不说,我还以为你这是捅了马蜂窝呢!” 褚翌听见她说“捅”,嘴角又止不住的歪笑,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要是个,马蜂窝,我就捅!” 随安怒吼:“我先蜇死你!” 第二百四十九章 热恋 因为不相信褚翌的人品,所以晚上睡觉,随安干脆不解开束缚。 褚翌是大将军,自然没有她那么自由,忙到半夜才回来,一眼看见她身上的被子滑到腰身上,先走过来替她盖严实了。 等洗漱完再回来,睡下后,她倒是主动贴到他怀里,褚翌揽住她的脖子,将她身上缠着的纱布一圈圈解开,果然见她睡的更舒服,身体都压在他身上,还柔柔的磨蹭了两下,褚翌刚要笑,又忍不住皱眉呵斥:“知道我是谁吗?!”娘的千万别对所有人都这样啊! 不过随安睡到下半夜就不老实了,掐了褚翌的脖子哼唧:“我掐死你!”把褚翌气得,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早上随安起来,只觉得某处火辣辣的疼,再一动,发现大姨妈到了,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不幸被褚翌听见,立即斥道:“褚随安,我把你弄军中,不是让你学那些糙汉子满口脏话!” 随安正心情不好呢,抬头怼他:“你还不是一口一个老子,凭什么你能说,你能做,我就不能?” 褚翌脑子一懵,继而开始思索这个问题,是啊,为什么呢? 思索无果,他只好道:“以后我不说了,你也不许说!”他以后就只在心里说说好了! 因为这场小吵,险些将他进来的正事给忘了。 “卫戌过来了,你们俩,嗯,再加一个卫乙,去内城住一段时间。” 随安一边翻他的中衣,一边问:“去干什么?”让她散布流言吗?她一定真情流露! 褚翌见她用牙咬,走过来帮她撕:“弄这个干嘛?” 随安挪了挪,露出身下的一点血迹,褚翌脸一下子红的滴血,结结巴巴的问:“我弄得?” 随安点头,然后将中衣重新递给他:“把它撕成这么大小的块。”她扬手抖了抖手中的小布料。 随安去了帘布后头换衣服,想起昨天那个闷棍先生说的“大计”,立即意识到,褚翌松懈了肃州军心,现在是到了要收网的时候了。 想到即将到来的大战,她心里隐隐的生出一种期待。 将军家的丫头 第129节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外头传来褚翌撕布条的声音,她在里头想了想道:“我不去内城。要不我还跟着卫戌回西路军。” 褚翌撕布条的声音一停,不高兴的道:“西路军中有你相好啊?” 随安不知怎的一下子想起小陈,她扬声道:“西路军中没有,中路军这里倒是有一个!” 外头没了声音,随安还以为他气得走了,抱着换下来的衣裳出来,就见他脸上带着虚幻的笑意坐在那里傻乐。 随安反应过来,开始替小陈担忧,而且觉得自己先去内城,然后再从内城回西路军也不是不行,跟褚翌从前也不是没打过交道,迂回些做事,对双方都好。 再说,看见褚翌的傻样,她是觉得自己可能,大概是真的有点对不住他啦! 褚翌见她出来,才把脸上的傻笑收了收,不过两颊红晕犹在,手下是按着一摞已经撕的整整齐齐的布块。 随安的心一瞬间软成一洇水,汩汩的在身体里流动。 她坐了过去,决定同他好好讲话:“是要打仗了,所以才把我送走啊?” 软萌的声音,荡漾在褚翌耳边,这种感觉,比燕好得到的快乐又有不同,只觉得这种快乐更甜美,更浓稠。 他情不自禁的微微的笑,像整个人都陷入热恋的傻男,拉着她的手,声音温柔滴水:“我担心你,怕你受伤。再说我不想你喝避子汤,可我们在一起这么多次,没准儿你都有了……” 随安听他这样瞎掰,渐渐从迷障里头清醒过来,不过脸上还是带了笑:“我当然没有怀孕,再怎么也得等不打仗了,才能好好养孩子呀!而且,你就这么信不过我能保护自己?” 褚翌自然是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得罪她,听着就道:“那孩子来不来我们身边,能是你说了算的?再说,我们家兄弟几个出生的时候,还不是照旧有战火?” 随安蹙眉,不满意的同他讲傻话:“那我想孩子有爹娘一同陪着长大嘛?你要把孩子扔给我一个人养啊——” 她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喃喃道:“我说怎么说都觉得别扭,本末倒置了!没成亲,生孩子可不成!” 褚翌将她拢在怀里:“嗯,我知道你的心结,你放心,咱们自然是要成亲,然后好好在一处的!” 随安想起上京中养胎的林颂鸾,心里如噎在喉,但此刻温情脉脉,她也不想提起来将两个人好不容易的平静打乱,所以就忍着没有说。 谁知褚翌却主动说了起来:“林颂鸾多行不义,我想过了,纵然要死,也不能让她顶着褚家九夫人的名义,更不能葬在我们家祖坟里,等孩子生下来送走,我就写信让家里帮着跟她和离……” 褚翌说的有点急,其实是担心她想起褚秋水。 但说到林颂鸾,随安怎么可能不想父亲? 可她不愿意再在褚翌面前加深这种折磨,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就搂着他的脖子靠了过去。 她这种难得的软弱,让褚翌的心像泡在酒缸里,醉醺醺的,他忍不住抬着她的下巴,闭上眼轻轻的吻了上去。 后来,他索性就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两个人像交颈的鸳鸯,他的手伸到她的背上,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她曾经受伤的地方,轻轻的吻她的唇,直到她的眼皮红了,又去亲她的眼睛,一点点的呢喃,把那心里的话低低的像她诉说…… 她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像回想起自己所受的委屈的孩子,泪水一颗颗的从他的脖颈滚入他的衣襟,烫伤了他的心。 褚翌只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肩膀,低声的道:“以后都交给我,让我来。”前头的风雨我来替你遮,刀箭我来挡在你身前,你只需带着我的心,让我来好好爱你…… 第二百五十章 尊重 褚翌抱着她亲了很久,哄了很久,大有天荒地老的样子。 不像从前,两个人即便在一起,也像互相练习捕猎的幼兽缠斗,这次他们就只是亲密的吻啄着对方,鼻尖碰着鼻尖,脸颊蹭着脸颊,或者轻轻的咬一下耳垂,或者含着她的唇用牙齿虚虚的咬…… 起初是毫无情欲的,是亲密,而非亲热,可亲着亲着,就变了味道,或许,我们应该称之为发酵,就像东西放置的久了会发酵一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重,手也钻到她的身前,舌头更是勾缠着她的口腔,不停的搅动吮吸,不仅如此,他还迫不及待的想让她与自己共舞,一同滑入这美妙的、快活的秘境当中。 当他的手渐渐往下,随安刹那清醒,身下略带了澎湃的热意提醒她,她“大姨娘”还在虎视眈眈的看着呢…… 她一顿,褚翌立即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虽然他很想,想的口干舌燥、心猿意马,却仍旧体贴的停了下来。 随安顿时有种被呵护的甜蜜。 她不想继续下去,反正最近这几天是不成了,就干脆跟他说点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是不是想诱敌深入,然后来个瓮中捉鳖啊?”这摊子是不是搞得有点大?肃州军就是是鳖,那也是只厉害的鳖,会咬人的鳖。 褚翌闻言,脸上表情没变,但眼中却带了一丝笑意:“不用担心我。” 随安立即脸红了,忍不住啐道:“谁担心你啦!大言不惭的家伙。” 褚翌觉得自己赚了便宜,也不使劲招惹她,只做大男人状居高临下的交待:“你好好在内城等着我,过段日子我就去接你。” 随安不肯,同他商议:“你要是嫌我在这里碍事,那我还回去西路军中好了。” “又胡说,”褚翌不满她曲解自己意思,伸手敲了她额头一下:“我是怕我照顾不周你……” 随安故意哼道:“那你怎么照顾我了,是给我洗衣服了,还是给我泡茶倒洗脚水了?” 褚翌听她说洗脚水,脑子不由的又思索那个画面,反正心思怎么也专注不到“正事”上。 随安见他不说话,就瞪他一眼,结果他突然道:“我晚上给你倒洗脚水。” 随安呆住,有点理解不了他跳跃的思维。 褚翌就站起来:“你不愿意走,那就留下,反正卫戌也过来了!” 他这么好说话,随安虽然面上没反应,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看了一眼自己衣服,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便道:“那我去见卫戌吧。” 卫戌正在跟卫甲几个切磋,其实也可以这么说——“单方面吊打”,卫甲哎呦哎呦的揉着肩膀哼唧:“这王八蛋下手可真不留情,就敢揍我,有本事打……哼哼……” 围观的人不时的响起一阵喝彩。 随安老远听见卫甲嘟囔,想起自己之前跟褚翌做的“好事”,连忙躲回帐子里头,也不知为何,反正她在卫戌面前,就觉得自己不会不好意思,可在卫甲卫乙面前,倒是不如在卫戌面前自在了。 卫戌揍完卫乙,有几个军中身手不错的人也上前讨教,等卫戌那边散了,随安才出来找他。 卫戌就问:“你没事吧?” 随安把两封信找出来,一边示意他看,一边说道:“对了,你有没有问问卫甲他们小陈在什么地方?还有李成亮,先前说挨了军棍,不知道伤势如何了。” 卫戌没回答,先看了信,看完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随安摸了摸脑袋,皱着眉道:“你没看出来啊,这是一个人写的。”而且这个人的笔迹跟她爹很像,几乎一样! 卫戌道:“是一个人写的,那又怎样?” 随安摇了摇头:“我说不上来,总觉得不对劲,想去那边看看。” 卫戌低头思索了一阵,抬头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随安也发愁呢,心里总觉得有事,但见宋震云这样,如果是真有事,直接在信里写出来不行么,或者不方便说的话,那直接跟她说让她去一趟,这样她也心中有数啊,现在倒好,弄了两封不清不楚的信,她摸不着头脑不说,还不知道该不该去。万一去了,人家啥事都没有,她这脸可往哪儿搁啊?! “算了,以后再说,就是去,也不能现在去啊,你我可是有军籍在册的!”随安道。 褚翌若是真准备弄场大仗,那么一定要胜,像卫戌等人,这就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这个时候要是她执意去周蓟,也太对不住卫戌了。 卫戌点头,跟她说起褚琮:“我来的时候,将军的意思,你还是回去,新安排的文书实在是……” 随安就傻笑,觉得自己被人需要,有用武之处。 卫戌看了她这样子,突然有点担心,从前,她给他的印象是精明能干,而接触的久了,他从发现,其实她十分简单,就像一株蓬草,无论是荒漠或者海边,无论是山涧或者田间,总能存活下来,而且茂盛的生长,让人看到旺盛而蓬勃向上的生命。 卫戌想到这里,就微微的浅笑,他的笑意很浅,像细雨落在地上,几乎没法使人注意。 他邀请随安:“一起去找卫甲问问,上次卫甲说要把小陈弄回西路军的,如果这样,我们可以一起走。” 结果小陈不在这边,他跟着李成亮去了王子瑜所在的后方。 听说那边弄得如火如荼,随安也想去看一看了。无论怎样,对百姓来说,努力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而她,能跟众人一起,为百姓尽一份力,使得百姓免于颠沛流离,这种感觉才能叫她觉得自傲而骄傲,觉得自己活得有价值。 当然,她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没法使大家得到大同世界,可她一样不会气馁。如果说百姓是辛勤的工蚁,那么她也愿意做一只工蚁,去到他们中间,跟他们一起努力。她愿意用自己最平凡的力量,为了最不平凡的目标而努力。 她兴致勃勃,打算收拾点干粮跟着卫戌一起去找小陈。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中毒 卫戌却突然道:“你跟他说了吗?” 随安奇怪:“啊?哪个‘他’?”顺着卫戌的方向看向中军大帐,这才明白过来。 卫戌太自然,她却无端心虚了起来,眼神躲闪着:“那个,嗯,要不明天再走。” 卫戌是无所谓的态度,其实不去看小陈,他也不会太担心,只是他愿意看着随安折腾,只要她不再陷于那种过往的伤痛。 结果褚翌一直不见人影,好在他已经交待下去,允许她自由出入军帐。 随安无聊,就翻看他之前叫她整理的那些书信,心想要是他晚上不回来,她就留句话,然后明天一早走,……早去早回,说不定能赶上褚翌跟肃州开战。 她心里嘀咕着,褚翌赶在晚饭前回来了。 晚饭竟然又有烧鸡,随安一边啃一边小声抗议:“就不能放到中午吃么?晚上吃太多会长胖的。” 褚翌就撩起眼皮打量她,她的嘴唇被鸡肉弄得油光闪闪,当然,这并非重点,重点是,褚翌糟心的发现自己竟然没觉得她这样丑或者是恶心…… 甚至只要想到她一直在自己身边,能在夜晚让他搂在怀里,就觉得无论何事自己都能忍受…… 虽然他有的是办法能叫她顺从自己的心意,但见她这样偶尔有些小任性,他也觉得可爱无比,便分外的不想再去约束她更多,当然,他是男人,不能叫她坐在自己头上,可除了头,还有肩膀,坐在自己肩膀上也不是不行。 褚翌想起小时候他坐在父亲的肩头,最初还担心父亲会摔了他,可后来就晓得父亲有多么稳当了,就是父亲自己倒了,也不会摔到他。 他觉得自己也可以长成父亲那样的男人,保护着自己的女人跟儿女。 想到这里,再看随安油乎乎的嘴,就抽了帕子替她擦。 随安见他这么温柔,看上去挺好说话的样子,连忙开口:“我想明天跟卫戌去新县看看。”新县就是王子瑜安顿肃州流民的地方。 褚翌一听,心里立即醋意横生了,不过他也知道就这么不同意,一定会让她反感,于是心思转了转,打算徐徐图之:“明天再说这个。” 随安闻言点了点头,把鸡爪子啃的点滴不剩,见褚翌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就要起身收拾。 谁知褚翌不让:“放哪儿不用你动。”他自己起身,将东西胡乱收拾了,拿到外头,跟门口的人吩咐了几句。 随安就道:“我总得洗洗手吧?” 褚翌没理她,只道:“坐着不许动。” 随安看了看自己油乎乎的爪子:“不让我洗手,难不成要我用舌头舔干净啊?!” 褚翌听见她说用“舌头舔”顿时脑子里头又污了。 随安没等太久,一会儿他提着热水拿了铜盆走了过来,脸上一片红晕。 随安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连忙道:“我说洗脚就是说着顽的。” 将军家的丫头 第130节 哪里知道其实褚翌是怀了“不可告人”之目的。 褚翌是生怕她继续说话,败坏自己情绪,就道:“接下来也不许你说话。” 他往盆里倒了点水,先将她的手洗了,而后把水倒掉,又换了水去给她脱鞋。 这下随安也觉得脸热了。 褚翌低声咳了咳,垂着眼皮,去褪她的袜子。 随安的头都恨不能杵到铜盆里头。 褚翌心也跳的剧烈,将她的脚按到水盆里,自己的手也伸了进去。 像三月里春风吹落樱花漫天飞舞,随安身体随即一颤,目光随着他的手落在水盆里头。 褚翌刚要动,随安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开口就打破旖旎:“你的手还没好?” 褚翌的手背上有一片鲜艳如花的红色,她想起是那天褚翌点蜡烛,仿佛是被蜡烛的热油烫了。 褚翌反手将她捉住:“不要紧。” 说话的时候抬头,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随安的眼睛像泉水一样明快,像星子一样明亮,褚翌的眼睛则像燃烧的两团火焰。 他的左手握着她的右脚,右手却抓着她的左手,两个人离的很近,近到随安眼中的泉水都要被他眼中的火焰给煮开。甚至,他们彼此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 这种时刻,太适合用心猿意马这个词了,褚翌一点也不想浪费。 可随安“大姨娘”在旁边虎视眈眈,这一夜的被翻红浪注定成空。 不过,随安也没多么好过,褚翌都肯给她洗脚了,她就是再不情愿,看见他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心里也动容了,虽然羞臊,但还是发动手足的友爱之情,先付他些利息。 褚翌存了醋蓄意折腾,第二日随安自然起不来,他就自己穿衣叠被,然后对躲在被窝中的随安道:“反正你身上也不大舒服呢,等以后抽时间我陪你一起去。”穿好了衣裳,坐在床榻边作势要掀开被子:“用不用我给你换一片?” 气得随安伸腿踹他,一动弹就觉得大腿根部痛的厉害,像磨破皮的感觉。忍不住暗骂他皮糙肉厚! 不过她到底也没去成新县。 褚翌又召集将领做了些布置,等大帐中人散了,他让卫甲叫了军医过来。 手上的瘢痕越来越明显,本应该渐渐好了,可没想到越来越痛。 军医仔细看过之后,皱了眉问这伤是如何弄得。 褚翌便说是蜡烛油烫的。 军医就要看看烫伤他的蜡烛,这种蜡烛算是特供,褚翌便叫了卫甲过来,叫他领着军医去蜡烛。 之后,卫甲去而复返,禀报道军医拿走了一根蜡烛。 褚翌心中一动,打算再用蜡烛,就用普通的,那一箱子蜡烛便先不用。 事实证明,他这不算杞人忧天,傍晚不到,他正打发随安帮他写信,军医就一脸惶恐的过来,禀报说蜡烛中有毒:“此毒名为‘南天’,若是被人吸食久了,入肺经,进血脉,就回天乏术了……偏它燃烧起来无色无味,平常根本注意不到……” 随安本来是坐在一旁的桌前,闻言愕然,再看他的手,眼中也不自觉的带了担忧。 第二百五十二章 心意 褚翌捡起军医拿过来的蜡烛放在鼻下闻了闻,只闻到蜡油的味道。 随安也站了起来。 军医道:“幸而看将军的样子,还不像吸入太多,此毒虽然不易解,但若是中毒不深,却不用管它,只等过段日子,症状消失,毒素也就跟着没有了……” 也就是说不累积到一定程度,对人是没有太大伤害的。 随安就看向褚翌的手,现在他的手看不出肿来了,但颜色还是极为红艳,像染了胭脂一般。 褚翌开口问军医:“手上这样,何时会消退?” 军医道:“也需过十来日,学生回去配一些外敷祛毒的药,将军一日两次抹了,许能好的快些。”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听起来就不大自信。 褚翌略有不满,但知道这件事也不是军医的错,就点头道:“你退下吧。” 军医走了之后,军帐中一时沉默。 半晌,褚翌扯了扯衣领,拧着眉问:“是不是有点扯?” 随安还傻着呢:“谁要害你?” 褚翌已经一拳拍在桌案上了:“这蜡烛是皇上赏赐的!” 随安这才觉出自己对政治斗争的认识不足来,想了想道:“就算是皇上赏赐的,但蜡烛可不是皇上亲手制作的啊!” “你现在可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梁的江山稳固打仗,皇上要杀你不等于自残么?!” “要不把这蜡烛给皇上运回去,直接跟他说,保证一查一个准。” 褚翌冷眼看着她发“直”,过了一会儿发现她竟然是认真的,顿时无语的按下她的脑袋,冷冷道:“说你傻有时候还聪明,说你聪明,怎么有时候又不用脑子?这箱子蜡烛送回去,哼,我敢打赌,想害我的人肯定先皇上一步知道,与其到时候让他们想出别的法子来,还不如按下这件事,然后悄悄的查……” 随安挣扎着从他手下把自己的脑袋抢救出来,也气呼呼的道:“你够了,你聪明行了吧!”她就是那么“直”,一瞬间想到的便是把这件事捅到皇上那里,却忘了皇上也是一个人,他能依靠的是周围的太监、大臣,而这些人当中说不定就有害褚翌的人。 这就像小学生受了同学欺负想告状一样,是她的思维低龄化了。 好吧,她当日觉得自己是“上头没人”想靠自己双手报仇,轮到褚翌,发现他就算“上头有人”也一样要靠自己,顿时心里平衡了…… 褚翌一见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又犯蠢了,哼了一声,出去去找军医。 留下随安蹙眉想着要从什么地方下手。 等她想起可以问问军医这种叫“南天”的毒的来源打算顺藤摸瓜的时候,褚翌已经问了军医并且拿着涂手的药回来了,她一开口,自然又是被褚翌一顿奚落。 随安现在跟褚翌相处,畏惧少了,胆子大了,就回嘴:“你厉害!”一边说一边挖了药涂在他手背上。 褚翌的手指修长白皙,手心里有几个茧子,但看着还是十分赏心悦目的,随安小小嫉妒了一下,觉得褚翌真的有得天独厚的本钱,小声嘀咕:“手比脸还白!”所以那天她一下子看到他的手,就觉得不对劲。 褚翌见她嘀咕,本想嘲笑她,想起自己这不是打击政敌,犯不着这么“实在”,毕竟将她的面子踩成屎,对他也没好处,心思如电转道:“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你,你真是我的福星。” 这话说的,他自己竭力忍着才没有打寒颤。 随安则没有他这么淡定,觉得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 褚翌也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这种温情脉脉的对视,眼都快瞪瞎了。 还是他先低咳一声,然后转移话题:“我问了军医,南天之毒,出自……”刚要说周蓟,想起她对周蓟的兴趣,立即道:“我会命人去查的,你不用管了。” 随安却抬头看他:“出自哪儿?” 褚翌心道,娘的这会儿又不好糊弄了,生了个脑子专门来对付老子是吧? “出自宫中。” “哦。”随安点头,心想这不废话吗?那军医看着就不靠谱,还不如她自己去查呢,反正如果不能从皇上身边查,那就追本溯源,从源头寻摸呗,越是稀奇古怪的毒,应该生产的越少才是。 褚翌也有点为难,看了她的傻样,当然是喜欢她时时的留在自己身边,但又怕一不留神将她拖入危险当中,新县在后方倒是安全,可那里有王子瑜,还不如将她送回西路军呢,起码褚琮知道她是他的人,不会叫旁人打歪主意。 算了,还是送走吧,留在这里,他的心老是乱跳。 “你收拾收拾今天就跟卫戌回西路军吧。” 随安原本打算就走,可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说,心中登时有些委屈了,不让她走的是他,现在突然变卦赶她走的也是他,但是叫自己开口说想留下?她还没有那么厚颜。 她呶呶的低头“噢”了一声,脸上有些窘然不自在,说着就站起来打算往外走。 看她这样儿,褚翌的心都跟着酸了。 两个人之前挫折这么多,还不是因为往常都藏着掖着不肯说清楚明白?他的心意,他自己知道,但要是让他这么着天天表白,还不如杀了他,可要是不说,让她误会他的意思,再胡乱寻思…… 褚翌恨不能复制一下自己的脑子给随安看看。 他犹豫再三的结果就是不经大脑说出一句:“算了,你不想回去,就留下吧。” 可这句饱含了无奈跟心疼的话,在随安听来,却像她脸皮很厚,巴着他死皮赖脸似得,她的神情顿时一冷,垂下眼睑道:“我在那边都熟悉了,回去方便些。” 褚翌顿时觉得自己好心被她当成了驴肝肺,不,这个女人本来就缺心少肺! 可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跟她赌气……,两个人难得的相处,欢喜的时间都不够,难不成还要在这里纠缠这些虚情假意不成? 想到此,他心里一下子生出万千柔情,拦住她的去路:“我是怕你受了我连累……,你能在这里,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心里的话一旦说出来,接下来继续说也就不难了,他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你既然成了我的人,我自然是真心相待,以后的事自然由我来安排,反正你只要知道,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旁人,我现在不会喜欢上别人,估计将来也不会,若是,变卦,大不了给你杀就是了……”瞧瞧她对林颂鸾的那股狠劲,褚翌觉得,自己要是真以后喜欢上旁人,下场也不会好。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临阵磨枪 随安双脸如同烧红的炭。 喘息片刻跟褚翌讲理:“说的我跟女魔头似得,要是以后不喜欢了,自然是一拍两散,哪个有那闲工夫要杀你?” 褚翌听她说起一拍两散那么干脆利落,又是一阵堵心,所以,两个人在一起,她不说话,他反而更高兴! 想到这里,他就望了一眼她的腹部,然后道:“上次在栗州我怎么仿佛记得自己有件中衣也不见了?” 随安立即汗颜了,这件事儿是她不对,但大姨娘要来,她也没办法,就跟他混扯:“许是哪个倾慕你的人偷走了呗……”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被耗子啃了呢。” 随安闷哼着有点不好意思,也就没反驳,不过脸色终于缓和过来,问:“那你到底是要我走,还是留下啊?” 褚翌握着她的肩膀一使劲,她便跌入他的怀里,“哎呦”一声,脸上娇羞更是掩饰不住。 褚翌心里高兴,眯着眼道:“自然是留下,好不容易将你弄身边,远远看着算什么?养花吗?” 他们兄弟几个,除了他,六哥,七哥,八哥,屋里都有孕了,他这里帐子里只有个傻蛋。 军中说枯燥也不算太枯燥,没有仗打,但还有其他不少事做,兵士们要操练,粮草要计划,敌情要分析,百姓要安抚,但是对男人来说,还是酣战一场才能够痛快淋漓。 褚翌既然决定了要让随安留下,自然是不能放羊似得让她在他身后,他自觉自己是一头恶狼,那么褚随安不说成为一头恶狼,起码也得是一条狼狗吧! 褚翌就叫了卫戌过来,问他怎么安排的随安训练。 随安只觉得肚皮一紧,有了一种参加军训被教官带着面对首长时候的胆战心惊。 卫戌脸上倒是从容,从容的随安汗颜不止,她还是太嫩。 “在西路军,头十日,每日负重一石二十里,扎马步蹲桩一炷香,之后逐渐加倍,也曾随兵卒一起,披双甲爬山……”老实说,随安在步兵中竟然不是最差的。 卫戌也是因为这一点,更加喜欢她,因为先天体力不一样,所以她能保持不掉队,那肯定是因为有毅力支撑。 将军家的丫头 第131节 不过褚翌这个时候就不讲情面了:“这些还不够,从明日起,按我说的训练,你来监督,记得,是监督,不是放水。” 卫戌看了一眼随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而后点头。 晚上褚翌搂着她,摸了摸她的头道:“估计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有一场硬仗要打,虽然是做了很多布置,也假意迷惑了肃州军,但再怎么,肃州也是多强兵猛将,又骁勇善战,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体能厉害些,就算没有别人保护,也能自己护住自己……,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你可要精心些,别把小命轻易送了。”说完又叹气:“你这才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随安不想听他啰嗦,转身睡了。明天起一大早,她已经想到卫戌不会放水,但不放水又如何?能有这样的机会,她心里没有惧怕,反而觉得血液在燃烧。 卫戌还是老三样,体能加技巧,然后再是逃命。 战场上,不一定非要将人打死才算胜利。这种大梁内部的战争,收割人命不是关键,平叛才是关键,否则当初褚太尉也不会年年都在外头了。皇上是天子,自然不可能弃百姓与不顾,叛乱之地的百姓也是皇上的子民,所有坏的都是特别坏的几个人,不会百姓坏了,百姓呢,是被胁迫的,被逼着的,是可以原谅的…… 总之,得民心者得天下,皇上可以诛大臣的九族,但什么时候听说过皇上把一城的人给屠杀了? 随安每日汗流浃背,继续不断的锻炼,让她黑瘦了不少,但相比其他人,还是漂亮,脸也小,笑起来能让看见的人眼晕。幸好褚翌的亲兵们都有意无意的护着,阻挡了不少人窥伺她的目光。 周蓟大城,宋震云终于知道随安确切的消息,她刺杀林颂鸾不成,被褚翌送到军中…… 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女王就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揍得他一张脸成了猪头。 当然,女王的脸也没好多少,娇媚迷人的脸上全是鼻涕跟泪水,幸好她没用胭脂,否则这张脸就不能看了。 宋震云感觉喉咙一阵发紧,他不想把身上这人看成个女人,可不管是惹火的身材、半露的圆肩还是秀气的眉尖、粉红的嘴唇,都叫他没办法把她当成男人! 宋震云身痛、心痛,身心俱痛! 他喃喃道:“我去把她换回来。”他好歹是个男人,身强力壮,换个瘦弱看上去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兵,将军们应该不会不允许! 女王哭得红肿如桃的眼立即使劲瞪他,不仅如此,还双手去掐他的脖子:“你是不是想逃跑?是不是想抛下我?”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总不能不管孩子。”就算随安再早熟,那也是个女娃娃,宋震云几乎想象不出她在军中要受多少罪…… 女王咬牙切齿:“我不管,你要是走,必得带上我!” 宋震云想想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就不寒而栗,他自己走都是百般艰难,要是把这些人看重的女王给拐走了,后果简直不敢想象,别到时候,他既没有换回随安,又因为拐带女王而入罪,得不偿失。 宋震云吃力的抽出被她压在身下的胳膊,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脸,麻木到没有感觉:“要是带上你,到时候我留在兵营里,剩下你们娘俩,可怎么办?”万一被人拐到山沟里头给那些老鳏夫当老婆啥的,他拼死拼活有什么意义呢? 女王哭累了,挪动着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大红遍地金的地毡上,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又开始小声哼唧着哭闺女:“呜呜,我苦命的孩儿啊……,都是爹对不住你……,爹是没脸活着了……” 宋震云心如死灰:“又来了。”他也没脸活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突袭 其实周蓟大城离得肃州并不算太遥远,但即便是只隔着几堵墙,随安就一定能发现宋震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么? 唉!宋震云这样,算不算一碗馊饭引发的悲剧? 缘分本就是这样,纠纠缠缠,就像褚翌跟随安恨的时候恨不能恨到天荒地老,可一旦再次相遇,就像磁铁的两极相遇,必定要成为一个圆。 喜欢这种东西,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喜欢的力量能溶解世间一切东西。 要说随安在接受训练之前还能抽空想一想宋震云到底怎么了,在加重的训练之后,她每天都累得像打一场硬仗,回到帐子里,连洗漱都顾不上就睡了。 褚翌天生神勇在这一方面自然是碾压她毫无问题,在她睡着之后,給她揉捏肌肉,帮助活血。 自然,他也不是圣人,做好事不求回报,等随安的大姨娘彻底的走的不留痕迹了,是亲自帮她洗白,然后里里外外的吃了好几遍。 第二日褚翌神清气爽的出门,叫了卫戌,打发他去新县给王子瑜送一份文书。 随安睡到中午,揉了揉腰,发现自己确实比以前结实了。睡一觉,腰力竟然恢复了八九成——这算不算更耐磨了? 不过现在天气寒冷,能在被窝待一会儿她还是很愿意的。 就算有烈火青春征战沙场的信心,在连日的疲累训练之下,也会偶尔生出点懈怠之情。 何况,生命就是为了享受的,享受疲累激烈,自然也会享受懈怠懒惰…… 总之,为自己的发懒找了个借口,随安翻了个身,趴在被窝里头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发现褚翌正摩挲着她的腰,抬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就问:“你想什么呢?” “想你怎么睡了这么久?”褚翌微微掀动眼皮,撩了她一眼。本来就跟小笼包差不多大,再继续这样趴着睡,岂不是成了煎鸡蛋?到时候孩子吃什么? 随安以为他嫌弃她睡得多,立即道:“好累,所以才多睡了一会儿。” “多么累?比训练还累么?”明明干活的是他,让她在上头待一会儿,她能粘你身上……,扯着动都不动。 褚翌摩挲了两下,替她揉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口:“你这体力还是不行……” 随安唯恐他继续给自己加重训练,连忙抱住他的手开口:“其实我早就醒了,是发懒才又睡了一会儿。” 褚翌确定了,脸上露出一丝略显坏坏的笑,喝骂道:“当初老子写功课,你是怎么鼓励我的嗯?” 随安只好耍无赖,把有点乱蓬蓬的脑袋戳到他怀里,像小猪一样拱来拱去的咿咿呀呀哼哼唧唧。 褚翌虽然吃饱喝足,但他年轻,消耗的也快,被她这样拱松很快就有了反应,觉得好不容易昨天洗干净了,弄一场太浪费,便抬手去解自己的腰带,顺便告诉她一个消息:“肃州军决定三日后偷袭……”所以再次洗澡只能在三日后了…… 当然,这种程度的恩爱,在随安来说,属于放纵,可在褚翌也只能算小试牛刀。 真正的体力活,当然还是在战场上。 肃州军决定偷袭,自然是不会派很多人,那样不容易掩藏行迹。但人数太少,除非中路军全都脓包到不行,所以偷袭一击之后,还要让大部队赶紧过来接应,那样才能大杀四方。 褚翌就决定给他们一个大杀四方的机会。 随安问他:“你怎么知道肃州军要偷袭?” 肃州军偷袭这种事当然不会传的四方都知道,但具体细节,褚翌张了张嘴,突然不想说了。 随安有点纳闷,还以为他是因为军事机密呢,连忙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说点别的吧,今天晚上能不能不吃烧鸡了?” 褚翌一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误会了,不过,还真不是她想的那样。其实褚翌也没想到,俘虏李成亮之后,竟然有意外之喜。李成亮比小陈靠谱,在新县呆了一段时间后,就写了封信,献计让褚翌俘获了文城里头李石茂的帐下的谋士程光,李石茂是李程樟的弟弟,能被派守文城,也算是看重,程光则是李石茂的小舅子,这亲上亲的关系,自然成光的价值特别大。 褚翌虽然没有招降李石茂,但程光是个文人,对李氏自立为王之事本就持不赞同的态度,再有褚翌再三保证,李程樟之事,他会奏明朝廷,不会株连九族,程光被他跟李成亮联手劝服,答应回去之后里应外合,帮着褚翌拿下李石茂。 不过程光也说过,若是褚翌是太子一类的人,那他宁愿跟着李程樟造反。 褚翌没开口直接说程光的事,不过是因为他这次能顺利的将肃州军事切开一道口子与随安的献计献策不无关系,说白了,就是面子上抹不开。 但褚翌也不是俗人,在他这里是没有抹不开就不抹的说法,想了想他还是跟随安说了,并且道:“你就是我的福气。” 这话真是,太直白了,直白的随安都不好意思了,双手捂着发烫的脸,嘿嘿傻笑。 褚翌看着她的傻样,微微扬起嘴角,眸子里头尽是笑意。 他觉得随安是一座宝山,但是宝山并不神秘,宝山不知宝,坦然而并不遮掩,或许这也是林颂鸾嫉恨随安的缘故之一。 在许多人眼里,随安是精明能干的,可褚翌知道,她有多么努力才保存了心中正义跟善良,人无完人,褚翌自觉自己要是落到随安的地步,说不定还没有她这么努力。 三日的时间并不长。 对褚翌来说,肃州夜袭,时机正好,中路军憋的太久了。 这一夜,先是肃州奇袭前锋以为得逞,放了烟火让大部队过来追击,褚翌带着人边退边打,渐渐将人引入布置好的腹地,西路军跟北路军则从两侧包抄,终于把大鳖兜到了口袋里头。 当然,战事并非一夜就定了胜负。 随安跟着褚翌,一连好几日,不说没功夫睡觉,但连吃饭都是或者边走边吃,或者蹲路边田野沟渠旁边,饮风喝雨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战事胶着 战事既起,可以说褚翌这边中路军的压力最大。 程光给了他消息,但程光也是一个人,不可能拖住肃州大军,他要是真这样不顾一切,他自己暴露不说,他的家人跟嫁出去的姐姐首先就要遭殃。 可起码他的消息让褚翌在面对肃州军的时候不那么措手不及,还有精力不动声色的布置了几处险要。 褚翌这边佯装战败,边退边打,剩下的西路军跟东路军合围之后,慢慢的开始割裂后头的肃州大军,收缴他们的粮草辎重…… 一场大战,足打了半个月,可并不是天天有仗打,而是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行军跟等待作战机会上头,这期间褚翌若是有时间,就会带着人好好布置,只要对方犯错或者落入陷阱,他们这边就扑上去小胜一场,若是没有时间,就干脆放开手脚,短兵相接,或胜或败。 随安先头还跟在他后头,后来见己方伤员越来越多,就被打发去帮着给伤员包扎,整日里忙的一点其他心思都没有了,就想着把仗打完,然后好好的睡三天。 等褚翌退到几十里之后的元城外城,这场仗才算是真正的开打。肃州军要惨烈一些,当然,这不止是被褚翌打的,最主要的还是没了粮食。 褚翌这边中路军的伙食也改成了一日两顿,食物减少,伤员的待遇更是直线下滑,这时可没有后世那种受伤光荣应该得到优待的观念,一般在战场上,受伤的伤员若是伤的太厉害,直接就被放弃了。 虽然知道战争的残酷就在此,可随安看了还是心情瑟缩,犹豫了很久去见褚翌。 褚翌正坐在城墙的台子上啃窝窝,这种窝窝经过风干比骨头还硬,优点是不容易变坏,能果腹,剩下的全是缺点。 随安过来先让人通传,褚翌看了看自己,比在猪圈里头待了三天的也差不离,但想她估计有事找自己,就喊了进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随安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褚翌的脸还算干净,这样一比,褚翌的干净程度顿时碾压了她。 褚翌开口:“让卫戌送你去内城,好好拾掇拾掇。你这样子,说你是个闺女,谁信啊!” 随安看了看自己,再看看他,褚翌也算不上好,衣服都烂了,而且这么冷的天,也是单衣,而且瘦了很多,他平日饭量并不少,本来就算苗条,现在则像竹竿。 随安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心里略愧疚,露出还算白皙的牙齿冲他呲牙一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大家都一样,我拾掇的国色天香,给谁看啊?” 褚翌一下子喷了出来,咳嗽了好几岁:“国,国色天香,哈,你怎么不上天?” 随安遭他嘲笑,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腰:“你现在腰都要比我还细了。” 褚翌防备的看了她一眼:“褚随安,你可别真把自己当成个男人!你瞧瞧你的样子!”竟然摸男人腰,你怎么不把我扑倒? 随安撇了撇嘴:“我倒是想呢,可那能实现么?” 褚翌就从上到下的打量她一眼,然后笑得得意的开口:“那倒是,你要是是男人,那也是个假男人,顶多算个太监……” 随安在心里把他骂了个半死,还说她不像女人了,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跟她说丁丁没了就显得有修养了? 褚翌见她不高兴了,连忙低声咳嗽两声:“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他有好几日都顾不上歇息,也就没空想她,只不过心里知道卫戌靠谱,她又是在后头,应该不大要紧。 随安的舌头在嘴里舔了一圈,心念电闪:“这场仗咱们一定会赢对吧?” “嗯。”褚翌心中升起防备,主要是她的眼神有点邪恶。 随安一听他说嗯,一下了靠到他身上:“我有个好主意,你想啊,这仗已经打赢了,你要是再有几个好名声,是不是犹如猛虎添翼?到时候肃州军说不定就闻风而降,您之用您的个人魅力就将他们折服了?” 褚翌被她靠过来的时候,顿时屏住呼吸,还以为她身上有怪味,没想到喘了口气,什么怪味都没有,再偷偷瞄看她衣领底下,肌肤还是雪白,瞬间心猿意马了起来,口气也软和了,心不在焉的道:“什么好名声?” 随安却以为他动心被自己说服,连忙道:“就是那个伤员们的伙食,他们本来就吃的不多,从一开战就一日两餐,现在这不又砍成了一餐……” 褚翌听她说起伤员,心神被拉回一点:“他们有意见?” 随安摇头:“大家都晓得战事艰难,只说饿,到没有说旁的。” 将军家的丫头 第132节 不过她这话褚翌是不信的,军中的男人可不是那些扭捏的娘们,是想到什么就骂骂咧咧,但是伤员吃的少是惯例,并不是从他这里才开的:“现在后方有多少伤兵?” “重伤的有二三百人,轻伤的有四五百……” 褚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将啃剩下的窝窝全塞进嘴里,手在衣裳上擦了擦,然后摸了摸她的脸。 随安连忙抓他:“不要把我脸上的灰摸匀了!” 褚翌哈哈大笑,他还真是这种打算。 两个人没待太久,就有人又上来找褚翌。 褚翌便叫随安回去等消息。 等随安走了,褚翌略寻思一番,就叫了钱粮官过来,吩咐伤兵的伙食还是一日两顿,而且这两顿里头要有汤有面。 钱粮官还愁着没钱买粮食呢,顿时皱眉道:“将军,不是末将不让大家吃饱,只是这粮草不继,末将是巧妇无米难下锅啊。” 褚翌点了点头道:“战事也就这两日便会结束,两日你总能支应了下来吧?要是没了米就先去内城买一点。” 钱粮官犹豫的点了点头,这米不好买,一打仗老百姓就没法安稳的种田,粮食都不够自家吃的,还怎么卖? 他的疑虑,褚翌也是知道,不过有些事说多了不行。褚翌便打发钱粮官赶紧去办这件事:“别叫伤员们没在战场上牺牲,下来却被我们饿死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布局 褚翌说的话并不客气,但实际上,他在这种事上还是很有慈悲之心的。 当初他在华州一战,用银子买命,虽说后来大获全胜,但到底遭了弹劾。 公器私用当然不行,反之私家之物拿为公用,便成了邀买人心…… 褚翌早就看的一清二楚,朝廷里头的官员有许多墙头草,真正的国家大事面前拿不出正主意,等到事情风平浪静了,却又回头扒拉找事,看上头人的眼色,拿捏有功之臣。 他懒怠跟人分辨这些,依着早几年的性子,若是有这些事,一早就提剑杀了过去。 也是被拘束在府里,整日里头被那些之乎者也给弄得脾气平和了,当然,这里头随安更是功不可没,没有她又吹又哄的,他不可能性子沉静下来,可要说真沉静,那也没有,就是不屑去理会那些勾心斗角了,能避则避,可没想到他对林颂鸾的消极对待,却让随安痛失亲人…… 经历过这些事后,他才算吃一堑长一智,开始谋定而后动,早在很早之前就找了心腹之人,去购买粮食。 当然这是隐蔽的,而且他并不打算轻轻松松的拿出来做好事。 元城现在有不少存粮就是他的粮食,这些粮食当初收上来的价格不高,可那时候还没有打仗,现在翻了二三十倍了。 他也没料到粮食价格会涨得这么快这么多,但等战事一平,铁定是要下跌的,如此一来,倒不如趁着机会做些事情。 钱粮官去买粮,他后脚就打发了人给元城的自己人送信,按市价的粮食减上两成卖给钱粮官够十日的粮食。 “这两成,便是我的善意。”他看着虚空心里笑了笑。 仁不带兵,义不行贾。 兵贾之事他都沾染了,可见自己这辈子要跟“仁义”失之交臂,不过也并不后悔。 活着,就是求个痛快,别人能窝窝囊囊的活着,他不成。 接下来,事情便如他预料的,肃州军粮草断绝,开始拼死对敌,褚翌这边自然是仗着人多。 肃州军勇猛,但一个饿了许久的勇士能打的过一个天天吃两顿的书生么?何况褚翌的兵比书生们还是好的太多。 不过半日的功夫,战事结果便出了分晓。 这半日,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赢得多么艰难,肃州军出动几万人,打的主意是全歼褚翌带的中路大军,而褚翌边打边退,也已经退到离开站地界很远的地方。 但是这一场战事打完了,并不代表李程樟就彻底的败了。 褚翌不过下令原地休息一日,打扫了战场,收缴了俘虏们的兵器,而后又带着人往肃州方向前进了。 在写请功折子之前,他先写了一封信给褚太尉。 在信中详细的写了自己的安排布置,并且将中毒的事也一并写了,末了才露出自己的打算:“……这一仗,儿子打算将功劳分到东路军跟西路军中多些,中路军的将领们自然也不会少了,但儿子就不要这些东西了,儿子越显得无能了,皇后跟太子一派的人才不会死力逼迫皇上让儿子去营救太子……想必李程樟接下来也会龟缩城中,肃州城墙坚实,想要攻下又保全太子,何其艰难?!待儿子的请功折子上去,父亲应及早安排人弹劾,就说西路军功劳最大,而我,不过是且败且退……” 皇后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就算她给皇上下药,皇后本身能不能怀孕还是两说,再说,生下来是男是女又非定数,所以皇后不会停止营救太子。 褚翌放下笔看看自己的手,手上有灼烫感,去周蓟的人送了信回来说南天之毒乃是周蓟之秘,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 或许他真的该自己亲自去一趟。 “将军,随安来了。”外头卫甲禀报。 “唔,进来。”褚翌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 随安才进来就遭他抱怨。“不是老早就叫你了?怎么这么磨蹭?” 随安刚从伤兵营里出了,虽然战争赢了,可看到那么多人受伤,心里还是有些沉重,过来看到褚翌,才算好了些,解释道:“军医那边缺人手,我过去帮了点忙。不过你打发的人一叫,我就立即出来了。”现在有些军医知道她同将军的关系不一般,见将军叫她,不等她起身就急忙催促她过来。 褚翌点了点头,指着水盆道:“洗手吃点东西,吃完帮我写请功折子。”说完喊卫甲进来,把自己先写好的家信给他:“连夜快马给太尉大人送去。” 卫甲应了声“是”,检查了信的封口,便收到油纸包里头,转身出去找褚翌的其他亲卫送信去了。 随安洗完手换了一盆水让褚翌洗,在一旁看见他的手惊异的问道:“军医不是说很快就会好么?”说着就不避嫌疑的拉到眼前细看。 褚翌趁机将她拥在怀里,哼唧:“没人照顾,怎么会好?” 随安本来有些着急,也被他语气弄得哭笑不得:“药膏到底有没有抹?还是抹了不管用?” 褚翌的眼光落在她衣服竖领下头,深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清新的皂角味道,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不管用。” 随安正研究着那快红斑,恨不能自己头上安俩探照灯好好的研究研究,却没料到他竟然低下头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洗澡了?我还没洗。” 随安被他弄得痒痒,蹭了他一下笑着道:“别胡闹,一点也不像大将军了。” 这话褚翌不爱听:“那你告诉我大将军是什么样的?是不许人家娶妻生子还是不许洞房花烛?”明明怀里的这个怎么看怎么普通,偶尔还有些可恨,可是就是管束不住自己的心,褚翌这会儿觉得自己中毒颇深。 随安却被他的话说的一愣,身子僵了一下:“她应该生了吧?” 褚翌斜长的眸子一弯,用手敲了一下她的头:“你沉着些,她还没生呢,再说总得等着我跟她和离没了关系,你再杀人,否则她死了还得埋我就祖坟……” 第二百五十七章 改变 随安一提起林颂鸾,褚翌刚才升起来的那点儿旖旎也渐渐又消退了回去。 他捏着随安的手,用筷子夹了一口菜喂她,接着说道:“我已经安排了人,等我跟她和离之后,我们俩先在这边成亲,成亲我作为女婿,替岳父报仇也更名正言顺了……” 随安扭了头看着他,半晌突然道:“你真的打算娶我?” 她这么认真的盯着,褚翌先是脸色一红,然后迅速的带了点恶声恶气的道:“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不是你整日里头琢磨着嫁给老子吗?”接下来声音变低,嘟囔道:“老子的童男之身都给了你……” 两个人也算“深入”了解,随安虽然听到他说娶她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立即就高兴了,回身搂住他的腰,笑着道:“我是整天琢磨着要怎么嫁给你!”她当然没有这么脸皮厚,但这如果是褚翌的希望,她还是很愿意表白表白,让他高兴一下的。 果然她这样说了,褚翌脸上的笑一下子绽放起来,他咧着嘴高兴了很久。 而后,就使劲喂她:“看你瘦的,下巴都能当锥子纳鞋底了。” 随安连忙摸了一下:“瘦了当然好,我以前的脸就有点圆,看着像包子。” 褚翌本来嫌她说自己圆不好刚要生气,听见她说自己包子,那还没鼓起来的气一下子戳破了,就骂道:“有你这样说自己的吗?再说包子有什么不好?有菜有面的,吃起来方便!”说到吃,看了她一眼,心头微微悸动。 打仗的时候不想,但是仗打完了,他心里还是特别想跟她在一起,想要她。 可他冲动起来的时候,就会顾忌着世俗,他们还没有夫妻之名,每当这时,他心里总想把种种世俗规矩都踩到脚底下碾成泥。 想要,又觉得不能要,心里的痛苦就别提了,他的呼吸渐渐变粗,手指捏着她的手心,若有似无的摩挲,还有身体的反应,都显示出他的挣扎。 他有点后悔,应该在当日林颂鸾不要脸求皇后赐婚的时候就弄死她。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像他很后悔,可褚秋水也回不来了一样,他只有竭力周旋,让随安跟着他再不受委屈就好了。 “吃饭,吃点肉。”身体的想望无法满足,他便努力的转移注意力,夹了一筷子五花肉给她,一边道:“难得有顿肉,看我对你多好?” 说完见随安竟然把那片五花肉放到一边,立即不高兴了:“怎么了?” “不想吃肥肉。”随安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当然还是瘦了好。 “嘚瑟!”褚翌一边说着,一边把肉夹起来,自己咬了肥肉,剩下的瘦肉放到她的碗边:“呶,吃吧。” 随安一怔,张了张嘴,拿起筷子把剩下的瘦肉塞到了嘴里。 一碟子五花肉便是如此的分吃完。 随安闷声不吭的吃完了饭,然后就去亲他。 褚翌肚子里头的肥肉仿佛都成了蜂蜜,先亲了一阵才嘀咕着抱怨:“嘴上都是油!”可说完他又紧紧的巴住她亲了下去。 这中间,当然他也有挣扎过,他轻轻的推了她一下,在她刚扑上来的时候,但那一下的力度连推门都推不动,随安则更加用力的圈住他的腰,仿佛他会跑了似得。 两个人难分难舍,褚翌心里既得意又郁闷。 等随安停下靠在他怀里喘息,他想起当日她说的那些狠话,委屈道:“不嫌我是未娶之身了?” “不嫌了!再说,就算嫌,那也分对什么人?林颂鸾又不是好人,我干嘛委屈自己。”随安说着就笑了起来,终于觉得痛快了不少。 褚翌听见她这么说,眼底终于浮上笑意:“你知道就好,我是我,她是她,你若是以后再把我跟她扯到一块,我可不依。” 随安“嗯”了一声,继续道:“你是我的,以后谁想要你,我也不会退让,或者要跟你盖一床棉被,死了也要埋一个坑!” 褚翌忍无可忍噗得一声,使劲打了她的屁股一下:“那叫生同裘死同穴,嫌我不念书,你又好到哪里了?” 随安咯咯的笑着,搂着他的脖子,两个人脸对脸,褚翌蜻蜓点水的试探,而后见她真的是不挣扎反抗了,立即加重了力道含住她的唇,大手在她后头,紧紧的锁着她的脖子,舌尖探入她的口腔里头…… 中间褚翌一停,她立即接了上去,捧着他的脸吻得比他还凶猛。 当然,跟她论持久,那就只有呵呵了。 褚翌气息不稳的将她抱了起来,这边的帐子是才搭起来的,还有些漏风,他将她抱到后头,两个人躲在狭小的换衣服的内帐里头,厚重的帐子遮挡了外头大部分光线,随安这才大着胆子去看他的脸。 褚翌英气的五官已经染上昳丽的风情,发自内心的愉悦跟欢喜让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撕扯着她的衣裳,嘴里也说一些在军中日久天长听来的一些粗话。 随安被他弄得脸颊通红,软软的两团红,褚翌简直像着了魔一样的喜欢,一边吞咽,一边说:“日夜都想,有时候闭上眼,也是它们……” 随安捂着脸:“别说了。”她身不由己的被他带着发热,明明已经训练的很结实的身体在他怀里却绵软成一团,仿佛他怎么揉捏都成。 到了最后,她就受不住了,体力悬殊忒大,她觉得就是个娃娃这会儿也要漏气,不过她也不是只知道娇羞四六不懂的人,通过总结前几次经验,知道他最受不住什么,就一个劲的吟哼,说他最喜欢的那些话,娇嫩的全身都成了他喜欢的颜色。 她的声音如被蜜糖浸泡过的李子,酸甜的滋味叫人痴迷,褚翌心里欢喜,可也知道她是有多么狡猾,明明是她受不住了,却还想让他也赶紧的完事儿。 褚翌虽然童子身早就交待了出去,但一直没有纵情好好享受过,现在大战结束的修整,便由着自己性子乱来,先按住她,堵住嘴一顿亲,让她没力气说话。 将军家的丫头 第133节 第二百五十八章 胜之不武 等褚翌彻底尽了兴致,抱着随安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卫甲安排的送信的人已经跑出去了二百里。 “不对,这里怎么能用这个‘于’字,不是应该用‘余’?” 随安脸色酥红,拿笔的手不停颤抖,声音稀碎:“哪,哪个余?” 褚翌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我教你写,好了,闭上眼好好感受……” 随安没感受出来,像趴到海滩上的海豚一样瘫在桌案上,哀哀的、烦躁的吼:“你够了!” 等请功的折子以及为阵亡将士请封的折子送进京,褚太尉安排的人立即在朝会上弹劾褚翌。 此时天色将白未白,文武百官有的还偷偷打了个哈欠,皇后安排的人还没有开始哭诉尚被俘虏的太子,褚太尉这边先发制人的说褚翌治军不利,此次侥幸胜利,其实是西路军跟东路军百里驰援力挽狂澜…… 别看褚太尉是个大老粗,但他特别敬重文人,一向对那些亲善自己的文臣施行“明着不来往,暗地里塞大钱”的原则,现在找出来进行弹劾的这个,就是个御史台里头口才颇佳的年轻御史。 只见这御史把褚翌行军的日期一点点排开,细细分析,从战略安排到地理形势,经过他的嘴皮子一说出来,连褚太尉听了都觉得褚翌是真的没啥功劳了,而且,褚翌的位置,就算让个完全不懂兵事的人来坐,情形都不一定会比褚翌更坏! 皇后安排的准备哭诉一下太子的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褚翌不行,说谁坐这个大将军都不会比褚翌更差,那太子呢?兵败不说还被俘虏的太子算什么?! 褚翌这样的都不行,那太子是不是就干脆不用救了? 散了朝,皇后很快听说此事,她想了想,决定用封赏有功之臣的名义叫林颂鸾进宫。 林颂鸾的肚子已经很大,遮掩是遮掩不住。 进了宫,她才跪下,就听见上首的皇后含笑的声音:“这得有两个月不曾进宫了吧?本宫还怪想的,快点,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鸾儿扶起来?” 林颂鸾嘴角含着笑意谢恩,心里还在想不知道谁在皇后这里,就觉得一只手冰凉的接触到自己的胳膊,她有些奇怪的抬头,这一看,几乎吓去了半条命。 稳稳当当的扶着她的是她的熟人——她的亲姨母,李贵嫔。 李贵嫔目光一直看着皇后:“娘娘事儿多,记的不准,臣妾记得她上次来还不怎么显怀,这才四十九天不见,一下子就像吹了起来似得……,可怜我的小外甥,爹爹在外头征战沙场,爷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说完含笑的看了林颂鸾,目光里头尽是慈爱。 然而这份慈爱落在林颂鸾的眼里,却像看见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她一下子将胳膊从李贵嫔的手里收了回来! 李贵嫔却不露声色,只笑着对皇后娘娘道:“这孩子快生了,臣妾就斗胆,搬个凳子给外甥女儿坐,还望娘娘恕罪。” 皇后笑:“说的好像本宫是那不通人情的,你呀,这嘴皮子比刘贵妃还厉害,难怪她跟你处不来。” 李贵嫔咯咯地笑:“臣妾没福气,现在才晓得,福气都到了娘娘这儿,臣妾就只好来娘娘这儿沾一点……,不知娘娘身边还缺不缺捏肩捶腿的丫头,或者外头摘花养草的活儿人手够不够?” 皇后娘娘笑得用帕子掩饰着唇角,眼角用余光打量了林颂鸾的神色,见她分外的不自在,就打发李贵嫔:“行了,让本宫好好跟鸾儿亲近亲近,你呀先回去,等过了午,本宫再把她送到你那边……” 李贵嫔忙道:“那怎么成,还是臣妾过来,她现在又不是一个人了,怎么叫她为了臣妾来回跑动奔波?”说着就很有眼色的告退了。 等屋里只剩了皇后跟林颂鸾,林颂鸾略咬了咬牙就跪了下去:“请娘娘救臣妇一命!” “本宫怎么救你?本宫的儿子还在肃州,本宫在这宫里吃不好睡不着的,还盼着有人救太子跟本宫一命呢!” “你给本宫说说,人手本宫给了你,你要的东西本宫也给了,结果你回报本宫的呢?”皇后虽然爱听奉承,可真到了这种时候,奉承是能救回太子,还是能保住太子的皇位? “你知道么,皇上现在让三皇子四皇子都进了上书房念书,听说皇上亲自督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说到最后皇后脸上已经是一片戾色! 林颂鸾浑身一颤,身子跪在地上,摇摇欲坠,哀声道:“娘娘,太子救不回来,臣妇能得了什么好?臣妇也难逃一死。” 皇后笑:“你知道就行!” 林颂鸾慌忙道:“娘娘,褚翌现在这样,不管怎么说,肃州军也是败了,褚翌已经用不到了,此时若是换了旁人领兵,譬如承恩公,譬如运昌侯,收复肃州也不过是时日的问题,臣妇虽然舍不得褚翌,可为了皇后娘娘,为了太子殿下安然返还,臣妇宁愿再次成为寡妇,只要臣妇好好养大这个孩子,也算对得起他对臣妇的一片痴心了……” 皇后迟疑,眼睛带了疑问的道:“褚翌再无能,那也是褚太尉的嫡子,本宫一直在怀疑,你会舍得杀了他?他可不是刘家门里出来的那些窝囊废……” 林颂鸾的眼中闪过一抹怨毒,声音悲戚:“臣妇何尝想,只是他到如此地步,还不知死活,不肯效忠娘娘跟太子,性子又倨傲,臣妇一介妇人,除了见了面劝说几句,现在几个月都不通音讯,哪里能够劝服的了他?” 皇后心里舒了一口气,褚翌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不管是无能还是有才,总算是消耗了肃州军的主力,现在朝廷的弹劾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有太子兵败失势在前,大臣们是肯定希望褚翌能一往直前,直接拿下肃州的,结果褚翌退了那么远才勉强借着其他两路兵力围了肃州军……这简直就是胜之不武! 第二百五十九章 又见小陈 周蓟大城的王宫居处,灯火照亮的如同白昼。 宋震云伸长了脖子,看着几乎趴在大梁肃州一战阵亡将士名单上的女人,急急的问:“找到了吗?” 说完就挨了一巴掌,一巴掌之后,女王尤嫌不够,抬脚踹他肩窝:“怎么你盼着我姑娘死了啊?” 宋震云捧着她的脚,又怕她摔倒,又急她误会自己,连忙解释道:“我怎么会这样想?要是我真的这样,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其实现在也有些生不如死了。 天天不管是睁眼闭眼,眼前都是一个玉人一样的美人,漫说他是个知道人事的鳏夫,就是个愣头青,也受不住这等刺激,偏那美人儿,压根儿没觉得跟他在一处有什么不妥当,不是双眼看累赘似得看着自己胸前,就是解开裤头就想站着嘘嘘…… 就这样也还罢了,偏她又常常跟自己贴近了,扇巴掌踹胸膛,手脚并用,衣领风光旖旎无限,真如同进了桃花源,惹的宋震云一个劲的咽口水,却着实的不敢有所行动。 当然,他不敢行动,可他身下的二弟却没有那么乖觉,见她垂首伸出葱白玉指一个个的指着纸上的那些名字,慢慢的往下滑……,宋震云突然就羡慕起那些个名字来,恨不能自己也变成一张纸,或者一个名字,被她用手指这样温柔而仔细的抚触…… 女王一边找名字,一边没好生气的训斥:“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玩意儿,要是发誓管用,我先发个誓言把自己天打五雷轰回去。” 宋震云虽然心猿意马,但是脑子还是很好使,闻言就小心翼翼的道:“你之前的身体在棺材里头已经待了快一年了……”烂得差不多了,你真的还想要啊? 女王立即恶声恶气,一拍桌子,拧身去抓他的衣领,恶狠狠的道:“老子没嫌你,你敢嫌老子?!” 宋震云心道:“你怎么没嫌我,你天天嫌我,嫌我还不叫我滚。” 不过他也就只敢在心里腹诽,面上还是一脸的老实:“没有,我怎么敢?”也确实不敢,她虽然打人不疼,但打的多了还是有点疼的,而且他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痛。 宋震云小心翼翼的扶着女王的腰,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免得自己不小心戳到她,又要挨揍。 而且这个话题实在不安全,他深吸几口气:“当然还是没有最好,我看那个大将军好像也算通人情,说不定能对随安照顾一二呢,要不,咱们再写一封信去吧?” 女王咬着一侧的嘴唇沉思,半晌突然道:“你说的对,这次再写信,就说你被关到大牢里头,即将择日问斩,请她来替你收尸!” 宋震云:“你对我真好……” 女王就撩了裙子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笑着道:“知道你不乐意,又不是真的,再说你瞧瞧你现在出去,他们对你都毕恭毕敬的,这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吧?” 宋震云心里憋屈,暗搓搓的想,这些人对自己好,还不是因为看自己能哄她?她可倒好,对旁人也就只是疾言厉色,对自己那可是手脚并用,自己的脸都肿成猪头了,外头的人能不对自己毕恭毕敬? 女王没有计较他的内心世界,磨了磨牙齿道:“行,就这么办。” 宋震云生无可恋:“那你把我关牢里好了,要是她来了此地,一打听我其实在你的宫里,说不定以为我骗她……” “你想的美,嗯,我叫个人扮成你去蹲大牢好了,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 好吧,宋震云的脸上,想笑又不敢笑,说悲伤吧,也谈不上悲伤……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纠结”。 他的内心深处,究竟有没有真正的想过要离开她?或者说是“他”? 应该,不,当然是没有的! 从他当日站在门口,高傲中带了一点点怜悯的对他说道:“进来吃点东西吧!”他就动了心,当然,那时候,他的心动是感激,是欢喜,是觉得自己跌倒在地有人伸手来拉的那种感动…… 对于林颂鸾的种种算计,随安想到过,但对于来自周蓟大城的思念,她是半点都不知情。 不过就算她晓得宋震云会惦记她,她也顾不上了,因为褚翌修整之后,为了肃清肃州主城周边开始做准备。 在此之前,他们一行人轻车简从去了王子瑜所在的新县。 褚翌这次行兵特意避开了新县,但肃州军太多,也不确定新县有没有收到溃败后的散兵游勇的冲击,所以褚翌在指定了兵事策略之后,就主动提出跟随安等人悄悄的去瞧一瞧新县的具体情况。 然而,这并不是他此行的唯一目的。 他在私心里头,还是想就近的观察王子瑜在见到随安之后的表现,至于随安么,哼,若是表现不好,那就回来弄一顿,保准乖巧了。 可是到了新县,没见着王子瑜,褚随安倒是给他弄了个意外之喜。 褚翌眯着眼看着把随安拉到一旁的陈姓刺客,听他问:“你怎么跟大将军在一处?” 随安道:“嗯,我看上他了,打算嫁给他!” 小陈:“噗……,你别饥不择食,自不量力行不行?” 随安不高兴了,双手抱胸,斜着眼剜他:“到底是饥不择食,还是自不量力,你给我说清楚!”这俩词是相反的两种含义好不好?前者是她不挑拣,暗示褚翌配不上她,后者则是她高估自己,暗示自己配不上褚翌。 小陈跺脚:“都什么时候,你还跟我计较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算……,嗯?” “说清楚,打算什么啊?” 小陈看了一眼褚翌,又拉着随安多走了两步,这才小声开口:“我又不是完全拒绝你,你干嘛这么想不开?你不是想跟他借种?” 随安深深的提起一口气,突然叉腰对着他大吼:“你才借种!你脑袋里头整天塞着些什么东西?鱼卵吗?” 褚翌竖着耳朵,只听到了一句“我又不是完全拒绝你”…… 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森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章 菜跟风景 随安恨不能有把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把小陈这夯货给扇出十万八千里去。 毕竟相处的久了,褚翌虽然表情未有深刻的变化,但是随安还是感觉到了他在生气,所以在吼完小陈之后,她就乖乖的走回褚翌身边,刚要开口解释几句,见得到消息的王子瑜跟李成亮骑马过来了,就只好悻悻的闭了嘴。 一番厮见之后,王子瑜请了褚翌等人到他落脚的地方。 吃罢午饭,褚翌借口喝的有点多,想歇息一下,到了后头,屋里就留了王子瑜跟随安几个。 王子瑜见褚翌不像高兴的样,随安也不大开心,还以为他们俩人是互相看不顺眼,就悄声问随安:“你不是一直在西路军中,怎么过来了?还跟着九表兄?” 随安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子瑜虽然对自己表白过,但当自己拒绝之后,见面也是温文尔雅,可以说王子瑜的修养比褚翌好太多,但叫她对着王子瑜把自己跟褚翌的关系说清楚,她也张不开嘴。 她垂了头,正发愁怎么才能把话说圆了,就听王子瑜突然道:“是不是他怕你回去找林氏报仇?!” 随安愕然的抬头,刚要说正是如此,眼角看见内室闪过一片熟悉的衣角,她的大脑就不假思索的道:“不是的,大将军是个好人,他不是包庇林颂鸾,而是林颂鸾肚子里头的孩子是无辜的,所以希望我晚点报仇。我之所以跟着大将军,是因为,是因为……我,”她垂下头,喃喃的道:“我愿意跟着他……” 王子瑜的脸上先是吃惊,而后了然,最后灰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随安被迫表白内心,神情也有点扭曲,但再扭曲,她也没想到褚翌竟然干偷听这样的事。 过了一会儿,王子瑜才算恢复正常,笑着道:“我说呢,从前以为九表兄是不近女色,祖母老说他开窍晚……,若是他,我自然心服口服。” 随安心里还有点不自在,但不自在再多,也没有褚翌带来的危险多,她抬头抿了唇笑道:“表少爷别开玩笑了,随安何德何能,能得您照拂一二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王子瑜却突然问:“那九表兄呢?”他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那九表兄是什么? 随安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略一沉吟道:“他对我来说,就像饿了很久的人,花光身上所有的积蓄,在酒楼了头点了一道从来没吃过的大菜……,上来的菜无论是酸甜还是苦辣,是不是即便辣哭了也要哭着将它吃完?”她面对的便是这样的褚翌,再无其他选择。 王子瑜一下子笑了出来。 将军家的丫头 第134节 他明白了,九表兄对随安来说,是能够维持生命的粮食。 而他,对她来说,可能是和煦的春风,是夏日的荷花,是秋天的湖水,是冬天的冰雪,唯独不是她的菜…… 对话进行到这种时候,再说下去,没了意义,他笑着道:“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等九表兄醒来再一块儿出来吧!” 随安也是,说开了之后,心底的那最后一丝不自在被风吹散,她含笑起来送他:“表少爷慢走。” 王子瑜笑着摇头:“唉,多少年,都是一个表少爷,这称呼是改不了了。”说着走了出去。 随安等他一走,立即站起来往内室走,正好跟佯装睡醒出来的褚翌撞了个对脸。 她脸上表情本来极有气势,他脸上则还装着惺忪,可就在碰面的一瞬间,她气势全无,他则火气一下子上浮,咬牙切齿:“你行!” 随安自己败下阵来才想起他之前干的偷听的事,顿时没什么好脸色的道:“一般。” 见她毫不知道悔改,褚翌心里恨不能把她按在手下压成肉饼,抬头看了看外头,恨声道:“你给我进来!” 随安一仰脸:“我本来就打算进去。”却忘了自己要进去是准备干嘛。 这间内室只有一张卧榻,其余的连个座位都没有,随安进去,见铺盖都是整齐,褚翌根本没睡过,就直接坐在榻上。 褚翌则气得在屋里转圈,转到真的头有点晕了,才恶狠狠的站到她面前:“给我仔细的一点点的说清楚,是什么时候的事!?” 随安听他的口气,火气也跟着上来,一拍床榻:“说什么?我们又没有拜天地,又没有入洞房,表少爷也没怀孕!林颂鸾她爹还好好活着!” 褚翌一噎,站了半天突然道:“中午你怎么吃的那么少?是不是我们喝酒熏到你了?” 随安从鼻子里哼笑,烦躁道:“你快问吧,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块问清楚。” 褚翌提着的心渐渐落了下去,哼哼道:“以后慢慢问,我现在头晕,你给我揉揉。” “揉哪儿?” 褚翌:“……” 随安脸也有点红,真是,初恋就是这般不好,随时随地的,想污就污了。 当然,最后她敷衍的摸了摸他的两侧的太阳穴,褚翌也觉得现在不去干活是在耽误晚上的时间,便说好了,叫着她出了门。 王家知道王子瑜主持新县事务之后,就一口气派了许多幕僚来帮他,因此新县各项工作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王子瑜也不自吹自擂,笑着道:“虽然我有决策权,但是选择的范围却不大,总归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大家伙儿总能想到最好的法子来解决问题。”下头的人把事情做得差不多,他的活儿就轻松了。 褚翌对新县还是很满意的,又跟王子瑜商量了些跟赋税有关的事情,答应写折子,趁着现在得胜的势头没有过去,替新县多讨要些好处。 而后李成亮单独求见褚翌,随安趁机跟小陈说话去了。 小陈就道:“你真的跟……?” 随安死猪不怕滚水烫,脸不红气不喘:“嗯。我看上他了,不行么?” 小陈闻言沉思,过了一会儿,突然嘿笑:“那以后我岂不是成了大将军的大舅兄?” 随安目光灼灼:“你先改姓才行!” 第二百六十一章 赏赐 随安这头刚镇压了小陈,晚上赶路宿在野外的时候,褚翌就找她算账了。 “这个姓陈的,你当时跟他打得什么主意?” “谁打他主意了,你不要乱给我戴帽子,是卫戌让我跟他比武打赌,结果他输了,我就说让他改姓,把自己过继给我爹。”说完白了褚翌一眼。 本以为听到她说褚秋水褚翌会内疚,没想到他压根儿不当回事的道:“这么麻烦干什么,你将来生了不是一样?”反正都姓褚,将来孩子都不用改姓。 随安心头一颤,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自己根本会错了意,可她又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一下,就小心的看着褚翌。 褚翌似看出她的想法,眼角带出笑意,伸手捏了下她的脸:“别看了,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随安望着他,忽然觉得千言万语不能表达,便只那样呆呆的仰着脸,傻傻的,眼睛酸酸的,想笑却又同时想哭。 褚翌看到她这种傻样,心中多少嫉妒恼恨也都没有了,伸手扣着她的后脑勺,让她靠在自己胸口,无奈的叹道:“想哭就哭吧,最近都跟个哭包似得。” 随安抓着他胸口的衣裳,有些感动,却又忍不住心里腹诽,要是搁在现代,孩子不论跟父亲姓还是跟母亲姓,那都是常理,都是极其容易的…… 她的感动,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恢复情绪,正色问:“要是我不跟你一个姓呢?我若是姓王,姓李,或者姓宋呢?你也肯让孩子跟我姓么?” 褚翌心道女人就是爱犯傻,他的答案难道能左右事实么?难不成她就不真的姓褚了?不过女人么,就是爱听好话。 “自然,孩子是你辛辛苦苦生下来的,跟着你姓又怎么了?他将来要是敢不孝顺你,我一定打他!” 等随安睡了,褚翌还坐在帐篷外头,望着天空的月亮——本来是秋后算账,怎么成了秋后表白了? 不过他心里并不觉得别扭难受,相反的,见到她的笑容,他亦是非常开心,这种感受跟战场上打了胜仗的感觉又不尽相同,打了胜仗,是男子气概的鼓涨,而让随安开心,则是甜蜜,像花香的芬芳,像茶的清香。 随安睡得迷迷糊糊,后肩却渐渐有些发痒,一股熟悉的温暖的气息萦绕不去,她脸上带了笑转身伸手,而后听到身上的呼吸声更加急促,她的手不知何时,落在他的腰上…… 寂静深夜,一丝虫鸣也无,篝火已经渐渐燃烧殆尽,只有帐篷里头,深深浅浅的呼吸,带着压抑,有些痛,更多的是欢喜。 她半梦半醒浮沉间听到他的唤她的名字,便低低的应了一声,而后就听到他叹息道:“咱们成亲后抓紧生个孩子吧。” 然后不待她回答,他便骤然动作了起来,像深夜大海里头的飓风包裹了飘荡不定的小船…… 海水翻涌,船儿飘摇,雨打芭蕉,舌品樱桃。 第二日随安又是马上醒来,总觉得里头衣裳不舒服,偷偷扯开一看,果真是穿反了。 大胜之后,褚翌等人终于有了屋子住,天气滴水成冰,士卒们的训练也改成上午一个半时辰,下午一个半时辰。 随安双手呵气,问褚翌在新县的时候李成亮跟他说什么。 褚翌将她招手带到沙盘前头,指了笇城之处道:“前日笇城令跟守将已经举城降了朝廷,东路军的压力骤降,李程樟得知笇城投降,急急将东边的守军跟亲兵们都调回南线,是防着中路大军压境呢,不过,我们也由此可知,他定然是恐慌极了……” “李成亮跟我说的,是取肃州的关键李游息,此人乃是李程樟的心腹,想抓他虽然不容易,却也不是不能。” 随安点了点头:“以前从未听说过此人啊。” “嗯,李程樟虽然重用他,却同时防着他,哼,此等小人,注定成不了大事,我定然要亲手报当日一箭之仇!” 随安吃了一惊,继而失声道:“难不成他就是当日……?”想当日,褚翌挨了一箭,她的命运也因此而改变。 褚翌“嗯”了一声:“听李成亮的意思,八九成是他了。不过此人也不是全无弱点,想要抓住他,我已经有了个主意。” “你不会是想抓住他,然后亲自把他射成刺猬吧?” “当然不,当日他射我,算是各为其主,我受伤的事自然要算到李程樟头上!” 随安受教的点了点头,又忙问:“你有什么主意把这个李游息抓住?对了,你发现了没有,李程樟用人仿佛特别喜欢用姓李的。” 褚翌用鼻子轻哼:“这有什么,我爹用人也特别喜欢用姓褚的。” 好吧。 “您还没说什么主意呢。” “一个女孩子,知道那么多干什么?”褚翌不高兴的斜她。 “我知道了,你这么说就代表了那主意不是正经主意,哈哈!” “你知道个屁,兵不厌诈懂不懂?既然知道不是正经主意,还接二连三的问。你想干啥?!” “那是因为你说话说一半好不好?!” 两个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毫不相让。 上京宫里,梁皇特意召见了褚太尉,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这次是大胜,论理该重赏,不过太尉也知道,这孩子再不争气,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便是处置,朕也希望能将他救回来,亲自处置,若是叫太子因肃州兵败而死,到时候,天下人怎么看朕,又怎么看褚翌?” 褚太尉忙道:“陛下言重了,褚翌小小年纪,得陛下信重,万事应以陛下之意处理,别说重赏了,就是不赏,在他,也绝对说不出一个别的字来。” 皇上满意的点头:“朕自然知道爱卿跟褚翌的忠心,这次虽然不赏爵位,朕却打算赏他一座将军府邸,另外财物也不会薄待了……” 褚太尉忙跪地行礼谢恩。 等他回府,圣旨也跟着一道下来,府里众人得知褚翌被皇上赏赐了一座将军府邸,人人脸上带笑。 林颂鸾却暗暗焦急了起来,她叫了方婆子近前,询问道:“你说若是我先搬到将军府怎样?” 方婆子同她相处日久,已经摸到她三分脉络,就笑道:“将军府乃是皇上所赐,一直空着倒是不好。” 林颂鸾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第二百六十二章 京中 方婆子敷衍了林颂鸾,可出来之后却暗暗焦心,找了严婆子商议道:“将军连书房都不许她进,这要是将军府让她住进去,到时候将军岂不是连我们也要恼了?” 严婆子笑道:“说你傻,你还真傻起来了,她是什么人?上头公婆俱在,她一个媳妇子去住将军府?就算她想,老夫人也绝对不会允许的,哼,她倒是想搬出去呢,恐怕老夫人还嫌她脏了将军府的地儿呢。” 方婆子点头:“这边产房都已经布置好了,要是真往那边,惊动了神灵可就不好了……”说到这里,两个人对看一眼。 严婆子悄声道:“找好了人了?” 方婆子:“嗯。” 严婆子叹了口气:“将军也算心慈了。老夫人根本没把这个孩子当回事,看那样子,恨不能一尸两命了才好。” “可不是呢,只是话又说回来,谁摊上个这么糟心的,也是盼着赶紧的死了算了。算了,我还是找徐妈妈絮叨絮叨,免得她真提出来,老夫人听了恶心吧。” 两个人又偷偷的啰嗦了几句,这才散了。 第二日,府里就传出话来,老夫人命人去将军府丈量尺寸,重新修整房舍,林颂鸾摸了摸肚子,她现在肚子已经大到不大敢出门,就怕生在路上,但是别的地方可以不去,宫里那头却是不由自己。 她沉了沉心,叫了方婆子问道:“宫里是不是赏赐了许多东西,跟老夫人要一份名单,就说我想选一些给将军送过去。” 方婆子心里叫苦的出了门。 自从褚翌娶妻之后,褚太尉坐镇府中,府里的规矩就越发的严格了起来,褚太尉多年治军,治府同样严格,他并不惧怕打杀不听话的下人,如此一来,老夫人身上的压力骤减,慢慢的许多重要的事情就交到了大夫人手里。 方婆子进了徵阳馆,先问徐妈妈可在,徐妈妈不在,她便又问棋佩可在,回话的人还没回来,就听了丫头喊她:“老太爷喊你。” 方婆子进了正房,低眉敛容将林氏的话说了。 褚太尉手里的茶盅喀嚓一下子放到了炕几上,方婆子拼命忍住才没有跪地求饶。 过了好一会儿,方婆子才听到褚太尉的声音。 “去,把东西跟名单都送到锦竹院去,等她整理好了,拿出来我看。” 老夫人打外头进来:“慢着,就说东西太多了,等明日再叫人送去。” 将军家的丫头 第135节 方婆子连忙应是,大气不敢喘息的回了锦竹院传话。她以为老夫人拖延一日会有后招,可没想到东西却真的送到了。 林颂鸾叫人把东西放到空置的厢房里头,挺着大肚子去看。 这次的赏赐里头照样有进贡的蜡烛。她眼睛盯着那一箱子整整齐齐如玉色一般好颜色的蜡烛,深呼吸一口气,从里头一根一根的拿出来,而后换了另一些同样模样的蜡烛进去。 这后头的蜡烛是她上次出宫的时候夹裹在皇后的赏赐里头的,至于皇后从何处所得,她就不清楚了。 可她知道,自己若是想活下去,只有杀了褚翌。他不仁在先,就怪不得她不义在后,要怪就怪他心肠狠毒,对自己毫无情谊,却处处维护一个贱婢! 想的有点多了,她的肚子就砰砰的乱动了起来,她低下头,摸了摸,眼底的慈爱一闪而过,却又瞬间换成了恨意:褚翌宁愿要孩子也不要她,她有时候想起来,连肚子里头的孩子也要恨上! 既然褚翌不要她活着,那她也不用在意他的生死,反正她不下手,旁人也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坚硬,任由恨意完全的占据了她的内心。 窗户外头的方婆子胆颤心惊的缩回头。 林颂鸾换了东西,就随意指了几样,自然那蜡烛也是在里头,让方婆子命人装车给褚翌送去。 方婆子哪里敢,借口复命,到了褚太尉跟前,一五一十的说了。 很快的蜡烛就送到褚太尉跟前。 他冷哼一声:“这蜡烛留下两根,其余的你再换回去。让林氏用了。” 方婆子讷讷的应了,回去趁着林颂鸾午睡换了不提。 徵阳馆里头老夫人却有点迟疑:“这东西给她用……” 褚太尉怒道:“她既然有胆子换,那就自己尝尝滋味。难不成还要我们怜惜她?” 老夫人见他是真怒了,就道:“我倒是不怜惜她,只是老九仿佛还是看重那个孩子的,若是看她不顺眼,生产的时候一碗大黄也便是了,何苦折腾这些。” “龙生龙凤生凤,林氏的孩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此事你不要管了,就算生下来我也不会认的,还有老九那里,也不能总是事事处处的依着他,他年纪小,知道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老夫人心道不是你将林氏一家子弄进京,谁管他们死活,但两个人为了这种事已经吵了不下百八十回,再吵下去也是亲者痛仇者快,老夫人就勉强挤了个笑脸转了话题:“我说去修缮那边将军府的房子倒不是敷衍的,你有空也与我一起去看看吧……” 林颂鸾这样的人,并不是她只对一个人坏,她是心底太自私,太狠毒刻薄,狠毒到你都怀疑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 然而真有。 就像有的植物能食用,有的植物带了剧毒一样,她生来的心肠就不同于一般人。 随安对林颂鸾的恨意一点也没消退,而宫里李贵嫔对林颂鸾的恨意却随着三皇子跟四皇子的日渐受重视而逐渐增加,最终到了顶点——若是她的孩子还在,凭借刘贵妃当日的恩宠,被立为太子也只是迟早的事。 李贵嫔在皇后那里亲自确定了林颂鸾有孕后,就找了一直消声沉寂的刘贵妃哭诉:“嫔妾日夜的,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皇儿撕心裂肺的哭喊……醒来泪水湿透枕头,再为娘娘想一想将来,只觉得痛悔的恨不能将林氏杀了……,当日刘家,何尝不是受林氏拖累?她反倒因为弄死了我的孩子,而受到皇后高看,哼,现在还嫁入褚家,成了堂堂皇皇的将军夫人……” 刘贵妃知道李贵嫔想让她出手对付林颂鸾,她也确实很恨林氏,但并不想成为李贵嫔的刀。 第二百六十三章 偷换 李贵嫔没有得到刘贵妃的只言片语的帮助。 然而她并不死心。 并且,她终于寻到了机会。 林颂鸾最近的精神很不好,脾气很大,夜里也睡不好,请了太医来看,都说这是快生产的征兆,孕妇都是如此,还让她多活动活动,有助于将来生产。 正好宫里宣召,她想了想便进宫了。 却不想宫里等着她的不是皇后,而是李贵嫔。 林颂鸾知道不好,也不硬气了,直接道:“姨母,你我是至亲……” 李贵嫔笑:“你害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我至亲?!” 林颂鸾抓了李贵嫔的手,慢慢的道:“姨母从小在我家,母亲把你当大女儿看待,父亲对你也不薄,后来能进宫服侍皇上,享受荣华富贵,都是父亲的功劳,明明那机会该是我的,可父亲还是首先想到了你……,而你呢,为了你自己的前程,设计将我嫁到刘家,你在宫里养尊处优的时候,有没有我在刘家过的什么日子?!今日我求你,看在父亲母亲的面上,将往事揭过,否则真的撕掳开来,你又比我干净多少?”说到最后,她的神情里头已经带了狠厉。 李贵嫔怎么可能被她三言两语的劝服,她的真实的情绪早已被掩盖,此时话说出来,就显得格外的平和:“你蹚着我孩儿的骨血走到皇后面前,却又回头要我忘记你一路上留下的脚印么?” “那姨母想如何呢?你要杀了我?”林颂鸾终于有些激动,她喘息不止,眼眸中尽数是红色,情绪很快的起来,仿佛一触就要崩溃。 李贵嫔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没等再说话,就听林颂鸾噗嗤着喘息道:“行,我弄死了你的孩子,我用我的孩子赔你一命,你拿药来,拿药来!”她声音一下子变大,惹得宫里人不由的看向她们。 李贵嫔皱着眉道:“你疯了!”说着就甩了袖子走开了。她是想弄死林颂鸾,就算不弄死她,也不叫她好过,但现在看见林颂鸾的样子,不由的心里竟然生出恐惧。 虎毒不食子,林颂鸾已经不是个人。 李贵嫔不打算收手,但觉得没必要为了弄死她而拉自己下水,毕竟,自己重新获得圣宠才是最关键的。 不知道是不是在宫里动了胎气,林颂鸾的样子很不好,回了府之后,脸色更加难看,方婆子连忙让马车赶进当初林先生进京时候待的小院子里头,林颂鸾的产房布置在此处。 林颂鸾当初想在锦竹院生产,可请了人刻算出来的方位却正好是林家最初所在的那个院落。 她不想答应也没有办法,褚府毕竟不是刘府,能任凭她闹腾。 催产的药下去之后,她很快就发动了,当天夜里,生下个五斤重的男孩。 在孩子的头刚冒出来的时候,接生婆就冲方婆子点头,方婆子立即请她喝了一小盅参汤。 林颂鸾喝完之后更有力气,一下子把孩子生了出来,而后她浑身脱力,陷入梦乡。 严婆子脸色有些白的提着一个篮子躲躲闪闪的从侧门进来,见小院里一个人也没有,才慢慢松了口气,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挂着红布的产房过去。 方婆子这边已经将孩子洗好了,用洗的干净的包被包了,见了严婆子忙轻声道:“你怎么才来,为了这个都没敢让孩子大哭。” 严婆子抖索了一下嘴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她目光示意了一下篮子:“是怪胎?” 方婆子撇了下嘴:“哼,这个媳妇子常年的在婆家受苦受累,她怀孕的头一个月就生了场大病,那家人刻薄,又不给她请医问药,这怀孕头三个月多么关键?胎神能不生气?我当时就觉得恐怕不好,再说她孕中又不停的流血,是她福大命大,才没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严婆子道:“可不是么,这么冷的天,就叫她在土地庙里头生,我去了,连点茅草都没有,身边也没个旁人搭把手的……唉!只是这个孩子,看样子恐怕活不太久……” 方婆子小心的俯身掀开被子一角,看了篮子里头没有成人拳头一半大的孩子头,再往下看,是浑身青紫,手脚都细的不正常。 严婆子催促:“快点儿吧,她那边吓得要死了,赶紧的把孩子换了。” 方婆子点了点头,两个人合力,将孩子的包被都换了,方婆子看了一眼换回来的孩子,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命苦,亲生的爹娘父祖不会待见,来了褚家,也不一定好。 果然,林颂鸾一睡醒,立即嘶哑着嗓子不肯相信:“我怎么会生了这么个东西,拿走,把他拿走!” 方婆子怜悯这个孩子,只是实情只有她们跟褚翌知道,就连老夫人那里,知道林颂鸾产下的孩子不健康,是连看都没过来看一眼。 褚翌知道林颂鸾的孩子已经送走,是在五天以后。 在这之前,他收到父亲的家信。 这些事他都没有瞒着随安。 随安一直在呼气。有些事压在心底,并不代表它已经过去。 她默默的收拾东西。 褚翌见了她的样子,心里不好受,走过来伸手按住她的:“别走,最起码现在别走,你我的约定,还不到半年。” 随安一直垂着头。 褚翌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当初受了蜡油的地方现在依旧红肿,他故意将那地方露了出来。 他见自己的伤势已经打动不了她,就沉下心想了想,决定动之以情:“她身上的人命不止一条,你等等,不能只叫你一个人报仇,也得给其他人机会是不是?何况她现在还没离开褚家……,起码也要我们和离之后吧。” 随安咬了唇:“那我先回去等着!” 褚翌几乎跳脚!口不择言:“要是死的是我,你会不会这么心急的给我报仇?!” 随安脸上一白:“别胡说!” 褚翌喘息不止,刚要发火,就听她低低的道:“别吓我……” 褚翌觉得自己快被她气出偏头痛来了:“你别走,等收复肃州,我同你一起……”声音戛然而止。 第二百六十四章 毒发 随安听到不对劲,抬头一看,顿时如坠冰窖:“褚翌!” 只见褚翌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脸色潮红的往后倒去。 褚翌本来阴郁的望着她,却没想到突然感到一阵恶心,顿时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的再也站不住。 随安在他往后倒去的瞬间就扑了上去,却也只是够着他的衣摆,被他一下子带倒了。 在倒地的瞬间,她忍着痛硬扭了一下身子,这才没有压在他身上。 顾不上身上的痛,她飞快的跪坐起来,伸手摸着他的脸,脸色煞白如雪,嘴里有些惊惶的叫着卫甲卫乙和卫戌。 听到随安的叫声,卫甲卫乙还有些迟疑,卫戌已经冲了进去。 随安抖着嘴:“去叫军医!” 褚翌已经溢出一大口血。 卫甲卫乙也变了脸色,只有卫戌尚算淡定,利落的转身就出去了,很快军医就被卫戌提溜了来。 褚翌也被卫甲卫乙合力放到了榻上。 随安看着军医几针下去,她先脸上血色尽失,目光里头除了焦急还有心痛。 褚翌很快的醒了过来,目光在见到随安的样子时先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来安抚她。 随安抖了抖嘴,很想坚强的回个笑容,可实在做不出来那个样子,眼泪倒是唰唰的淌,她微微侧身,手忙脚乱的擦眼睛。 军医把完脉问起刚才的感觉,褚翌低声的咳嗽一下,随安连忙给他端了水来,水杯直接递到他的唇边:“先漱漱口。”声音有些沙哑。 褚翌觉得心狠狠的痛了一下,这种感觉不是看到她为别人痛哭时候的那种嫉妒的痛,而是心痛她,不想让她这么难受。 不过他也知道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漱口之后就回答军医的话:“……刚才情绪有些不稳,而后一阵剧痛,感觉头重脚轻,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却忍不住的去看随安,见她仍旧不停的用袖口抹着眼泪,如此的稚气,却又如此的叫他心痛难忍。 他故意带出烦躁的样子呵斥她:“行了褚随安,你不嫌丢人啊?” 随安慌里慌张的吸了吸鼻子止住泪水,无措的样子让褚翌越发的心痛,对军医道:“刚才就是忽然一阵,现在没事了。” 军医道:“看样子倒像是毒发,只是这种毒下官以前也只是听说,并不知解法,还怕贸然用药伤了将军身体……” 随安又擦了眼泪,转身就往外走。 褚翌出声:“你站住!”又对军医道:“行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先不用药,你们都出去吧。” 军医汗颜的道:“下官再回去查查医书。”说着收拾了东西退下,卫甲跟卫乙还有卫戌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略迟疑的也跟着军医转身走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136节 褚翌就喊随安:“过来这里,你刚才是想干什么去?” 随安闷突突的道:“我先回京,把林颂鸾给杀了,替你报仇。” 褚翌要被她气笑了:“你怎么这么冲动啊?就不怕等你回来见不到我……”话没说完就被她给堵住了嘴。 随安撩起眼皮:“你再说。” 褚翌的嘴被她用手捂着,动了动,她才把手拿下来。 褚翌忍不住一笑:“行了,看你这怂样,老子一定死你后头。” 随安就恼了:“说我不在乎你的是你,我去报仇你又不让。” “哼,你哪里是给我报仇?分明是给你爹报仇,然后捎带了一下我而已!”褚翌特理智的跟她辩驳。 随安心道连这种醋也要吃,也不知道是谁孩子气。 褚翌拉着她的手:“行了,之前是没有防备,你看,我都说了你是我的福星,要不是去见你,也不会发现那蜡烛里头有毒,是吧?所以你还是好好的留在我身边……” 随安咬着腮帮子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你是不是想直取肃州?你有什么计划?” 褚翌心里暗骂这会儿又精明了,他无奈的道:“再给我倒杯水,我告诉你。” 上次大战之后,除了战场上死的人,对于肃州军的俘虏,褚翌并没有过多的折磨惩治,而是以安抚为主,这个随安也是知道的,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些俘虏里头有许多探子。 褚翌一视等同,对于那些主动投诚的肃州将士极尽优待,发现其中有人的家属竟然跑出肃州,便将他们都安置到新县,这会儿他不再小气,安排人给新县送粮食送财物,保证了大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有饭吃。 “你还记得你在西路军的时候写过来的一个条陈不,上头说应该废除藏匿叛军满门抄斩的旧令,我当时虽然没有批,可回头查看了一下,把之前太子在的时候抓起来的许多人都放了,这样一来,大家便知道我的态度,军中是严禁滥杀无辜的。后来,干脆就明文下去,废除了那条旧命令,本是想着,手里少添些人命,没料到,竟然有人主动投诚,反而对我尽吐实情,为我所用……” 见她脸上露出傻笑,他也跟着笑了一下,摸了下她的脑袋,才继续道:“这些人将肃州的险易要地,远近虚实都一一说来,比我自己打听的还要清楚,只是兹事体大,我也不敢只听他们一面之词,就悄悄的令人再去打探消息。后头的事你也知道了。” 这些日子他自然是加紧扫出肃州外围的据点,先后令各路军分别出兵,扫出了肃州西南跟东北的许多据点,三路大军至此终于兵势相连,接在一起…… “现在中路大军已经到了文城。”他用手沾着茶水,在桌上一画,手指点在文城正北的肃州主城:“两地不过相距百十里……” 随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再看看他,刚恢复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不禁为他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褚翌这是想奇袭肃州。 现在天气一直没有回暖,动辄雨雪交加,这样的天气很容易令人懈怠,肃州军会懈怠,同样的,梁军这里因为是进攻方,也容易懈怠。 因为要是真这么跋涉去突袭,那就不仅是跟肃州打,还是在同老天抗争。 第二百六十五章 安排 她脑子里头算计着距离,急行军的话,一百里地也得走一天,而且,人的体力是有限度的,走两个时辰的速度跟走一个时辰不一样,走上五六个时辰,那时候得多么累了?这是去打仗,还是去送命? “可是这样的,对兵卒而言太……”残酷了些。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饭,想借助天气掩饰踪迹,自然要做好消耗己方兵力的准备……,你以为每日里兵卒加紧训练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希望他们在战场上活下来!” 一谈到兵事,褚翌就变得肃穆下来,随安望着他的目光,忽然心生胆怯。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并不是一句夸大的话。 而且,褚家之人,就是褚翌的两位兄长,也是战死沙场,那时候还是褚太尉带军,想来,他对自己的儿子们也一定是呵护的,但真正的战场上不讲父子,不论权势地位,只靠头脑与热血。 战争好么,战争不好。军人能少么,军人不能少。 可让她说那种“你不要这么拼命”的话,她说不出来,褚翌并不是个畏惧死亡的人,而她,在战场上的时候,也绝对不惧怕死亡。 随安一时间想了很多,最后道:“你别忘了,肃州还有个太子。” 褚翌点了点头:“你放心好了,太子那边,我会好好照顾。” 皇后跟林颂鸾是觉得肃州必败无疑,所以勾结起来,要谋他性命,好让他腾出位子来让太子的人来当这个将军。 那样的话太子被救出来,还可以对外称太子是身在敌营卧薪尝胆,而后披肝沥胆,与梁军里应外合…… 褚翌已经懒得跟皇后计较,当权者的无耻他自小见识的多了,他可以跟这些人怼,却决不是喜欢这样的生活。 不过,懒得计较,不代表他就不计较了。 皇后赏下来的“蜡烛”,褚翌已经托投诚的探子带着去孝敬“太子”,让太子知道,就算皇上不管他,皇后娘娘这个亲娘还是很思念他的。 “你……,真的不要紧么?”随安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的添一句。 褚翌笑了开来:“我已经打听过了,周蓟的毒说厉害,不如说奇怪,你放心好了,父亲那边也在悄悄的打听,一有消息就会快马加鞭的送来。而且,我都反复强调了,你就是我的福星,没有你,事情也不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随安打断他的话,声音里头全是无奈:“以前想让你夸我,你不夸,现在为了转移话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怎么是转移话题,我说的是真的,你再等等,给我一点时间,我今天晚上见李游息跟李成亮,还有成风等人,布置布置,不跟李程樟玩了!” 随安也真不敢一走了之了,她犹犹豫豫的出了门,找军医问,军医道:“看脉象看不出旁的来,只是肝火略旺了些。” “若是用药呢?” 军医摇头:“药若是不对症也是无用,且是药三分毒,若强行用药,下官恐难以担待啊。”而且,战事快结束的时候往往才是紧要关头,在这种时候若是传出大将军用药的消息,对已方来说是个极大的重击。 随安明白军医的隐忧,只是对褚翌的毒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糟糕了,她已经知道这毒跟林颂鸾脱不了关系,现在对林颂鸾更是深恶痛绝,若是林氏现在在她面前,她觉得自己能直接掐死林氏! 忍不住骂了声脏话,一拳打在墙上:“这样的人怎么还留着!” 军医叹道:“这种毒,若是吸的多了,会使人脾气变坏,神智受损后,极其容易打杀,在宫里有时候为了惩治不听话的宫人,就会用它们,只要宫人们中毒,很容易就会因为行动出错受到严厉的惩罚……” 随安咬牙道:“卑鄙!无耻!盛产这个的周蓟也不是好东西!合该一把火给它烧光才好!” 许是见她暴躁的像条火龙,晚上的军事小组会议褚翌就带了她出席。 李游息忍不住看了随安一眼,而后回神,对褚翌道:“精兵都在南境,守卫肃州的不说全是老弱,也有半数之多是毫无战力的兵士,如此一来,我们正好可以乘虚直捣其城,出其不意,一举擒下李程樟……” 李成亮大为赞同,连声叫好。 褚翌也深以为然,打仗打到这种程度,再死人也是死梁国百姓,没什么意义了,能兵不血刃,对他来说更省力些。还免得肃州动荡太大,東蕃再趁机咬一口。 随安就发现这些人都很聪明的没有提起尚在肃州城里的太子。 等深夜开完会,她捧了热水给他擦脸,就问了一句:“太子……会如何呢?” 太子的行为,在外人看来,就是太蠢太自私,但是说不定在太子看来,是他时运不好,或者说他被人坑了之类。 而事实上,太子也确实是被人坑了,被褚翌从头坑到脚。 褚翌拉着她坐到床上,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就算李程樟想让太子活着,他手下的人也不会同意的。”兵败到一定程度,他再对李程樟身边的人说不株连九族,他们也不信啊,到时候,自有人拖着太子下地狱。 随安就叹了一口气。 褚翌问:“是不是烦了?” 她翻了个身,窝在他的肩窝里头:“不是打仗打烦了,是觉得这些争斗没意思极了……” “等不打仗了,我带你出来住。” “皇上赐的将军府不住?” “住,怎么不住?不顾,将军府里没有夫人,只有丫头。”他拧了下她的鼻子:“有个大商贾是我的人,一直在给大军献粮草,等战事结束,你就认他为父,到时候我去请皇上下旨,给我们赐婚……,你要是不想回上京,咱们就一直留在肃州,或者华州,栗州的,你喜欢什么地方,咱们就在什么地方落脚,母亲这么多年也没出过远门,跟她说说,接她过来住,然后给我们看孩子……” 随安听他说起老夫人,顿时心里有些瑟瑟。 “老夫人不会喜欢我做她儿媳妇的。” “快得了吧,那得分跟谁比,而且,皇上赐婚,我又喜欢,你觉得她会生多久的气?再生气,等我们有了孩子也就消气了!白胖的大孙子往她怀里一扔,她还不得笑开花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突袭 褚翌知道随安是觉得两个人门不当户不对,不过,这种事自然也要分谁来做。 见她还是不高兴,就故意做生气状:“我说你犹犹豫豫的,是不是还想逃跑呐?都说了事情交给我就好。我可告诉你褚随安,凡事适可而止,要是再一再二,我还能原谅,你若敢看我好欺负就再三再四的,我可就不客气了!” 随安是有点心慌,当然还是有点后悔的,曾经她觉得做只单身狗也不错,毕竟自己有文化,能赚钱,何故在褚翌撩过来的时候硬是接招?总之,说到谈婚论嫁,她觉得自己对此的认知还是有些肤浅——所谓婚前恐惧症是也。 而且,她觉得她跟褚翌的相处之道也很成问题。 虽然她有当女王的心,可当丫头当的太久了,褚翌要是真的一生气,她还是会害怕。 她唉声叹气,摩挲着他的唇瓣哼道:“我是由爱故生怖!” 褚翌骂道:“我看你是欠骂!睡觉!不睡觉就干活!” 她睁着大眼故意撩拨:“干啥?”这种深撩的话她还是头一次说,内心有点小忐忑,但更多的却是兴奋,甚至是颤抖。 褚翌不负所望,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一夜随安死去活来,当然,真的死是没有的,还是要好好的活着的,于是她转头认真思考跟褚翌共同走余生的可能性。 首先是她的身份,就像褚翌所说的,皇后能给林颂鸾赐婚,皇上就能给她跟褚翌赐婚,只要好处足够大,不怕拼不过。 跟林颂鸾比,拼无耻她或许拼不过,但也不需要拼这个,她现在就一门心思的,想弄死她,不只是为了给爹报仇,还是因为林颂鸾真特么就是个祸害!就像只带了瘟疫的老鼠!会残害很多人!这样的人留着她才是报复社会呢! 再次是褚府众人,凭褚翌的战斗力,其他人都不在话下,估计就是褚翌想娶头猪,其他兄弟姐妹也不敢有意见。那么下剩的便是褚太尉跟老夫人了。要是真的皇上赐婚,褚太尉肯定不会说什么,因为林颂鸾的身份更糟糕,但是褚太尉也没有反抗这桩婚事,只是心里不满是肯定的了。只剩下老夫人,明面上敢说,私下里敢做,有勇有谋……不好攻略。 想到头大,也没好主意,儿媳妇跟婆婆是天然的敌人。一个辛苦的把男人养大,一个把人家好不容易的甜瓜摘走了,换了她?呵呵,到了一定年纪,她也不一定会讲理…… 随安这边“深思熟虑”了没多久,褚翌很快的就定下了突袭的日子,随安也跟着一下子就将这些“成家立业”的杂事踹到一旁,专注的去做事了。 众人开始为突袭做准备,褚翌不断的出兵,先后荡平了肃州周边的许多重镇,随安跟着参与其中,有许多小战根本就是兵不血刃,简直就是望风而降,当然啦,这样的战役磨炼不了人的意志,但是也有好处,随安的骑术越发的精进,能真正的做到策马奔腾了。 随着气候变坏,加上战事频频失利,李程樟更是直接龟缩了起来,肃州兵势一蹶不振。 梁军这边日子却比之从前充实而有奔头,人人盼着开春一举拿下肃州。 知道实情的随安有点担忧的看了外头天气,今年又是春季大冷。 冰天雪地里头行军会死人。 褚翌选了五千人为敢死队为先锋,一万人为中军,另外一万人殿后,他跟李游息在先锋军、程光跟几个副将在中军,李成亮等人殿后。 冰冻三尺,雪虐风饕,随安怎么说,褚翌都不肯带她去。 “这并非儿戏!你给老子老实待着!” “我想跟着你!” 褚翌刚要继续发火,听到她这一句,嘴上弯出个月亮,而后瞬间拉成地平线:“这时候给我灌迷魂汤没用!” 随安坚持:“我要跟着你!” 褚翌:“都说了不行了,你怎么这么犟啊?娘的,都是老子惯坏了你!” 将军家的丫头 第137节 随安:“就是要跟着!” 褚翌最终妥协:“行了行了,跟着!跟着老子步行,可别拖后腿!” 他们骑马也不过只能骑三十里地左右。 随安立即去找卫戌。 卫戌脸上露出笑容,破天荒的多说了一句:“此战若成,必将载入史册!”说完又有点担心的看了随安:“你能行么?” 随安拍了拍肚子:“我最近吃的多,没事。” 卫戌脸上的笑意就加深了,吃的多,训练的强度也大,不只是她,其他准备出征的人也被有意向的加强了训练。 除了少数知情者,大多数人并未曾想到加强训练是为了突袭。 这一日风雪交加,探马回来报说肃州军放松警戒,褚翌便命褚琮留守替自己掠阵,他则一马当先,带着先锋营敢死队出发。 这样的日子还是这样的方式出行,军中除了个别将领,全军上下几乎都不晓得行军目的,先锋营都这样,更不用说后面的人了。 不过得益于平日的训练有素,这时候并没有提出异议。 褚翌下令全军往东北方急行,到中午,大雪纷飞,几乎看不清路,全军艰难跋涉近三个时辰,才到达张柴,乘张柴守军不备,褚翌率兵全歼包括负责烽燧报警兵卒在内的守军约百余人。 “就地修整!”褚翌说完,就席地而坐,拿出背上的干粮就着刺骨的冰水啃了起来。 他身上的血腥味很大,目光肃然,随安自觉这个时候不去招惹为妙,就跟卫甲等人在一处。 卫甲拿出自己的水囊问她:“你喝不,我这里的水还热呢。” 随安连忙点头,喝之前虚心请教:“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水囊热乎乎的?”就算一开始灌的是滚烫的热水,行军这么久,也变成冰渣子了,这鬼天气,温度起码得零下三十度。 卫甲颇为得意的道:“我一直把这水囊放在怀里来着!” 随安都到了嘴边,又悻悻的还给了卫甲。 无他,并不是她矫情。 而是刚才褚翌往她这边冷冷的看了一眼。 那一眼,最起码也得零下一百度! 第二百六十七章 立威 原地修整之后,褚翌肃目直立:“王策!” 副将王策应声直立:“标下在!” “你率五百人守张柴城栅,以防备松山方向之敌!” “是!” “卫离!” “标下在!” “你率二百人往东切断孝清河方向桥梁!” “是!” 烈烈寒风,簌簌飞雪,褚翌屹立在雪地里,眼神冷硬,他一点点的下着命令,又命卫侧率领三百人往东切断一切救援路线,不使肃州求救兵出,严禁肃州周边藩镇驰援。 王策,卫离,卫侧等人都是当年他在华州一战选出的亲兵,忠诚悍勇,匍匐下来的时候如同泥土一样憨实,可一旦用起来,则如大浪拍石,带着千钧之力。 最后,他缓缓移步大军之前:“全军,即刻开拔!” 此语一出,众人皆哗然,尤其以兵士为最,各小分队将领也有些辖制不住,便有人估摸了褚翌往日脾气,大着胆子请示道:“大将军恕罪,不知大军即将开往何处?” 褚翌眸心一敛,肃然道:“往肃州,直取逆贼李程樟!”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唯有一部分深知内情的人不动声色。 随安看了说话抱怨的众人,眼中隐隐含着忧虑。 褚翌神色冷然:“大军开拔!” 有人终于发声:“将军,这……,天气寒冷,是会死人的!” 褚翌冷冷看了一眼目露哀求的众人,声音肃然:“尔等也是从军多年的老将,应该比我更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 “可,大将军,这种天气出兵,只恐我们还未到达肃州,就先冻死在半路了!” “大将军,宋卓说的有道理,此举是太过冒失!” “住嘴!尔等只知气候寒冷,不知军令如山,凡是不听约束者斩首无赦!我最后说一遍,误令者,不从者,当如此石!” 褚翌说完,长枪一挽,电光火石之际,银光飞昼,只见一声巨响,他身边的一块大石头应声而碎。 他这一手出来,先前心中不服的人心中俱镇,先前的抗拒仿佛也被褚翌的长枪敲碎。 在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望着褚翌。而他,在枪击巨石之后,神色仍旧一如既往,既不高傲,也不得意,英姿冷然。 随安见识过他的天生神力,但还是对他露出的这一手感到震惊,不管怎样,先前哗然的士兵已然消音,褚翌确实足够霸气,也足够震慑众人。在这一刻,无关年纪,无关阅历,单凭他这份侵掠如火,不动如山便叫众人生出畏惧跟拜服之心。 此举之后,众将忙整肃军队,全力往西北方向急进。 这回便不是骑马,而是徒步行走,褚翌为大将军,亦随众人一道。 风雪更硬更厉,简直就像在故意阻挠大军前行一般。 随安自觉褚翌这会儿特别吓人,就跟着卫甲几个,幸亏她平日练习徒步都是负重,现在再走起来,并不觉得太辛苦。 不过就算如此,卫甲几个知道她性别的人还是担忧了看着她。 卫甲低声嘟囔:“便是你想夫唱妇随,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随安懊恼:“你别跟小陈学的滥用成语好不,我这怎么是夫唱妇随,分明是见证历史,共襄盛举!” 卫甲钦佩:“你这拍马屁的水平可比我们高杆多了,难怪将军那么喜欢你。” 随安用一块帕子,蒙住口鼻,闻言白了他一眼道:“我说的是实话,怎么叫拍马屁?我拍你一个,你能像人家一样,用枪就把石头击碎?” 卫甲嘿嘿笑:“将军是够霸气的,嘿,你刚才不还跟在他后头,这会儿不会是怕了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随安眯着眼看了前方,几乎辨别不出方向,她加紧走了几步,赶到卫甲前头,才道:“我觉得那一手很霸气,很震撼,但不如孙仲谋当年拔剑砍桌角来的文雅,你想啊,那桌子砍了一个角,不妨碍它的用处,反而能被当成古董,而且随着时间越久,那桌子的价值越大,大家看了一眼,就知道孙仲谋当年是多么的果决多么的明智,多么的当机立断,雷厉风行!可你看看大将军,他这么厉害,一枪就敲碎了石头,但是,谁知道呢?就我们这些人知道!可我们就算对旁人说,又有几个是不会认为我们在吹牛的?我们能怎么办?是能把碎石头抗在肩上背回上京,还是能让大将军天天表演这个枪击巨石?” 卫甲冲随安竖起大拇指。 卫乙也一脸钦佩。 只有卫戌知道随安是心情激荡,所以在胡说八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雪却没有停。 道路辨识度一下子降低为零,不少人又在军中小声嘀咕起来。 等渡过涟水桥,褚翌回身命人断桥! 军士们无不神色震动,此举分明是破釜沉舟,许多人已经认为自己是必死无疑。 只有褚翌神色依旧,然而雪大风烈,旌旗都被吹裂了口子,便有人叫道:“旗子都裂了,分明是老天爷不赞同我们这般行事,此乃不详之兆!” 在这种时候,别说还没冻死,就是真冻得快不行了,也不能说这种丧气话。 果然在说完后,就见褚翌长枪一挑,那先前说话的人像只破口袋一样,被扔了出去,顷刻间雪色覆埋。 褚翌神色更冷,冷冷看着众人:“谁再作这种丧气话,便如此人!” 随安刚才便知那人要不好,现在看来,就算侥幸没被褚翌杀死,扔在雪地里一夜也要冻成冰坨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个历史的见证,并不是全都是激荡,当真走到这一步,其实人人畏惧褚翌,再无人敢于抗命。 第三次原地修整的时候,她小声招呼了卫甲:“先前让带在车上的东西都带了吗?” 卫甲点头:“将军不知道,我偷偷的令人塞进去的,你神神道道的弄什么?” 随安深吸一口气,懒得跟他说话,转身往后头推车的士卒那边去。 褚翌的神情仿佛也被风雪冻住,看着眼前随安用手心托过来的东西,蹙眉:“这是什么?” “是红糖加生姜,熬在一块的。你吃吃看,我跟军医弄了好些,若是行,一个人分一块吧?” 第二百六十八章 发糖 褚翌捏起一块放在嘴里,一咬,硬得跟石头一样,皱眉看了随安一眼。 随安觉得自己后背冷汗都出来了,明明自己是正经事,怎么被褚翌一看弄得跟逗比一样,再说,这也不是该逗的时候啊?再逗性命都要没了。 “熬得是比较硬,这样功效更好。你可以含在嘴里。” 褚翌闭嘴舔了一下,觉得又辣又甜,确实是好东西,比烈酒还辣,也比烈酒更有用处。 “一个人够分一块的么?”他问。 “够,照目前的人数,一个人能分三块。” 褚翌点头:“你带着卫甲卫乙还有卫戌,你指挥,他们分发,嗯,注意安全。” 随安立即点头:“我晓得。”这种糖要在平时吃起来辣甜,很难喜欢起来,可此时又非平日,能够迅速的补充体力,保持队伍的战斗力才是最重要的,活下去,就是一种胜利! 此时已经入夜,但没有人入睡,随安喊了卫甲几个在军医那里领糖。 卫甲先拿了一块放嘴里,硬生生的咬开,过了会儿直呼痛快过瘾:“一个人几块?” 随安伸手比了个三。 卫甲立即拿了两块放自己怀里。这种时候,他浑身的肉都是凉的,也捂不热水囊,更化不开姜糖。 分糖的众人都是先各自拿了自己的三块。 卫甲故意问随安道:“你咬得动么,要不要我帮你咬开?”不是他不怕死,是这种时候,活着比死难受多了,所以他胆子格外大。 随安拿眼睛斜他:“路才走了一半,你就打算放飞自我么?我不用你咬,我要是吃,找将军拿枪一砸。”她学着褚翌的样子比划了一下。 卫甲顿时老实了,举手投降:“好了我知道错了,再不敢了,要是我再说一句,我就跟着你姓,把我过继给你爹……” 好吧,小陈的破嘴,简直是天下无敌。 这种事还有什么好讲的?再说别说卫甲只是开个玩笑,就是他开车,她也觉得无所谓啊,这种时候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活下去,赢了这一仗,真的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 将军家的丫头 第138节 卫乙是钦佩这些糖一模一样:“这是什么刀刻的?想挑一块大的都挑不出来……” 随安见他们是真不知道,只好默默道:“这不是刀刻的,也不是刀切的,是做出来的模子,把糖熬浓了,模子都是齐整一样,所有糖的大小也一样。” “原来如此!佩服佩服。”卫乙含着糖块大声道。 随安是真不好意思了,摆手道:“咱们快分完吧,免得大将军一会儿又要出发。” 这种时候,她是真的畏惧褚翌,是把他当做战神,而她只是其下的一个小卒子。 他能容忍她做一些事,她便高兴,便觉得自己有用。 “褚随安!”她的话才说完,就听远处褚翌喊她。 众人的目光顿时充满怜悯。 随安忙颠颠的跑过去,狗腿子似得:“将军?” 褚翌:“我的剩下的两块糖呢?” “在这里,在这里!”随安连忙拿出两块给他褚翌伸手接过,目光冷冷,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咬得动么?” 随安心里道咬不动难不成你敢当着全军的面咬给我吃啊? 当然她也就敢心里腹诽,真正面上是一点不敢乱说的:“回将军,我咬得动。” 再回来,两车糖分的一块不剩,这些东西比干粮更能迅速的补充体力,随安再看众人脸色,心里也舒服了不少。她能力有限,只能说是尽力周全。突袭计划褚翌虽然没瞒着她,但是她还是尽量不问,而是选择默默的做了一点准备。 先锋兵总是特意选出来的精锐,是以精力体力在全军中属于上上,不过此时行军已经超过六个时辰,说是到了极限也不为过,随安怀疑大家还能坚持,都是因为褚翌带头在前。 若说从前她还想过突袭也能骑马,马蹄上裹上棉花之类的,现在则是完全不想了,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就成了冰,人还算好走,马却难行,别说裹棉花,就是裹棉被,也非要冻烂了腿。 风雪没有停下来的势头,褚翌回身看了一眼大军,人人困倦,再找随安,见她正跟卫戌说话,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两个人之间隔着风雪,他只看到她的眸子,熠熠如星。 他本是个疏懒高傲的性子,可为了她,他愿意跨过这风雪,走到她面前。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他顺从自己的心意走了过去,而后,低头:“困不困?” 随安忙摇头:“不困。” 褚翌的眼角就带了半丝笑意,突然道:“你体力倒是好,看来还是我从前小看了你。” 随安没意识到他这是老司机开车,还以为他是真心夸奖呢,就诚恳的道:“这都是平日将军督促操练的功劳。” 她越是这般一本正经,褚翌就越忍不住想笑,鼻翼微翕:“嗯,以后也不能懈怠了。” 跟她说完话,他便立即下令继续出发。 强行数十里后,终于到达肃州。 此时风雪呼号,掩盖了行军声音。 四更将过,探马们很快回来,小声的禀报自己发现的守城兵据点。 随安让卫戌帮忙遮掩,她坐在地上,把身上的包袱拿下来,里头是一双棉靴,她脚上这双已经磨烂了,感觉脚都没了知觉。 卫甲见了小声道:“你也不提醒我,叫我带一双。” 随安将棉靴换好,这双靴子她特意用油纸层层包裹,所以虽然冷,但比自己脚的温度高,穿上之后整个人都回了一半血。 卫戌替她回答卫甲:“她跟我说过了,我嫌啰嗦,只让她自己带了。” 卫甲磨牙:“把你的鞋子跟老子换换。” 卫乙过来劝阻:“打情骂俏也不看看时候。” 随安扶着卫戌的手站起来,跺了跺脚,心里也有点吐槽,明明这种时刻又紧张又刺激,应该人人严肃,人人谨慎,可为何她总觉得大家都有些不正常? 或许这种不正常才是正常? 第二百六十九章 鹰击翔空 大军悄无声息的到了肃州城下,守城军竟然毫无反应。 一些武艺好的,便带头在城墙上掘土,挖出可供人抓蹬的土坎,褚翌更是身先士卒,第一个翻上墙头,卫甲卫戌紧随其后,随安深吸一口气,伸手看了看自己短小的爪子,最终还是跟卫乙站在人后。 卫乙有两个任务,一个是保护她,另一个则是防备李游息。 李游息虽然投诚,但褚翌对他并未完全放下戒心。 随安曾问起褚翌,褚翌说:“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随安不解,褚翌也不多说,就直看着她,一直看到她垂下头,而后又迅速的抬头,回瞪。 褚翌心里暗暗发笑,男女之间,便如曹刿论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连战都不如,还未战呢,他心里先投降了,说的肉麻些,便是为爱投降。不过真正明白自己的心后,褚翌并不排斥如此。 褚翌上了外城城头,按着李游息说的,果然找到守门的据点,风雪呼号,这些人睡的缩成一团,在梦中便直接见了阎王爷。 如此轻而易举,卫甲咋舌对了卫戌道:“这要是東蕃来,唉!” 朝廷原来以为肃州是一块铁板,却原来是快风干的破木头。 卫戌轻舒口气:“走,下去开城门。”这边只是南外城,里头还有内城,至于里头如何,他们就不知道了。 褚翌下来城墙:“把巡夜的抓起来,换上我们的人。” 卫甲已经带人行动,先抓起数十人,结果一看这些巡夜人穿的还没他们好,身无分文,一贫如洗,卫甲偷骂:“娘的,没钱吃不饱穿不暖的,你们自立个屁啊!”本想着让卫戌去开城门,他先抓人发点横财呢,结果抓了一帮乞丐。 巡夜的也老实,被抓了无人反抗,大家手里唯一的兵器便是巡夜的破锣,这种天被弄出来巡夜的本就是些老实的过头的,卫甲将人赶到门洞里,免得冻死他们,皱着眉道:“行了,老实待着啊,等天亮了,给你们找口吃的。” 有人听到这话,知道这是不打算杀了他们,忙道:“军爷,我能带路。” 卫甲一挑眉,上下打量说话的这人,自己觉得自己看人不准,正好看到随安跟着卫乙路过,连忙喊了随安进来。 随安听了卫甲的话,就道:“领路按照规矩记七等功,有五两银子的赏钱。”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门洞里头的巡夜人全都扑了上来:“军爷,我知道我知道!” 卫甲将随安往后拽了一下,咧着嘴从牙缝里头挤出一点声音:“五两是不是有点多?”他都有点心动了。 随安没理他,肃州这边都是本地军,大梁的军队多少年没来过这儿了,有人指路当然比他们瞎摸索强,所以对于俘虏跟主动投诚的,褚翌都是大力度的安抚奖赏。 不一会儿梁军这边巡夜的人也都打扮好了,个个腰里系着麻神,有的手里拿着梆子,有的手里提着锣,个个双目无神,惟妙惟肖。 随安见状,叫他们跟那些真正的巡夜人,两两搭配,“按照往常时分击柝报更!注意不得惊动肃州兵卒!违令者杀无赦!” 她虽然个头不高,模样也不粗实,但大家见褚翌的亲卫们都听她的,也都顺从,迅速的各就各位。 随安无意识的当了回领导。 不过巡夜的这个主意是真的很不错。 大军占了外城,又依法突袭,入了内城,就是褚翌自身,他也没料到肃州如此容易取得。 此时天色微微发白,肃州城里银装素裹。 褚翌问李游息:“确定李程樟将太子关押在他的外宅?” 李游息点头,问:“大将军要先救太子?” 褚翌心道你看我是不是傻?他笑一下,抬头望着远处的牙城,外城内城都好攻克,但牙城可就不一定了,牙城乃是主帅所居住之地。 军行有牙,尊者所在。 肃州被李家父子霸占多年,牙城便如牙齿,硬得很。 不过,再硬他也要把他的牙齿一颗颗的敲下来。 便如褚翌所料,此时的牙城内,已经有人发现,火速的禀报了李程樟。 李程樟近来战事失利,不过情场却得意,夜夜醉生梦死,此时从爱妾怀里钻出头来,先是不信,后头清醒了,连忙喊人。 “传本王号令,左右禁军亲兵登牙城拒敌!近卫军随我将太子绑到城楼上!” 攻下内城之后,褚翌的步伐终于缓了下来,一面令人催促后头的中路军即刻赶到,一面令人敲锣安抚城中百姓,让大家暂时留在家中,先不要出门,免得被当做细作处置,而后将先锋军分成三班,轮流攻城。 “剩下的两班就地扎营休息,生火做饭!” 说是做饭,哪里来的粮食?只有干粮,也就是烧点热水。 随安却没能歇息,她忽然就忙了起来,投诚的巡夜人往她那里登记,人人挤成一团。 纸张倒是有些,可哪里能够写字呢,雪虽然渐渐住了,可天气照旧寒冷。可看着一张张望过来的脸上热切的期盼,她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寻了寻周身,正好发现身上还塞着当初褚翌扔掉的那个闲章。 当日褚翌扔了她捡起来,是因为这块闲章用的料是褚秋水给的,她曾经一度想把那个鹰击长空的图案磨平了,后来一想,她自己的手还摸过褚翌呢,难不成也把手砍了?于是就心安理得的留了下来。 她四下望了望,看见已经有烧好的热水,就叫众人排队稍等,自己则走到灶火旁,往墨条上倒了一点热水,然后在纸上一口气印了二三十个印子,巡夜的人一人一个:“各人的都收好了,等攻下牙城,再拿着这个一一登记,先说好,若是没了这个印子,那赏钱就没了。” 李游息跟在褚翌身边,看见褚翌在看随安,笑着道:“此法不错。将军这个亲兵很有头脑。” 褚翌没有说话。 他见随安被一个更夫模样的人拉到一旁说话,头几乎挨着头,心里就有些不喜,觉得这娘们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可随安抬起头,却满脸笑意,面孔比房顶上的积雪还要白,笑容比阳光还要亮,他也不由的跟着微微一笑。 第二百七十章 突变 褚翌看到随安扭头跟那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就抬头寻找,等目光落到他身上,立即露出个更大的笑容。 她的笑容那样迷人,褚翌觉得自己都忍不住想伸出手。 “将军!” 随安紧跑了两步到他跟前。 褚翌再看看地上那些快瘫了的兵卒,皱眉骂道:“你果然精力好,都不晓得老实些。” “先别骂我了,我有好事同你说。”她说着就去拉他的手。 褚翌一边嘀咕着:“在外人面前……”一边揽着她的肩膀,两个人走到一旁。他能感觉到有许多人在看他跟随安,不过他不怕,也不许随安怕。 “那个人说他知道李程樟的私库……”随安也没想到这种好事能叫他们碰上。 褚翌听了亦是眼前一亮,不过仍旧谨慎道:“别给我露出这幅财迷样来。”转身叫了李游息几个过来,又另外安排了三十多个兵卒,叫那个投诚的巡夜人带着去收缴了李程樟的私库。 随安也想去,被他一把抓住后颈:“这里还这么多事,你留下。” 将军家的丫头 第139节 其实是他看她累得狠了,不愿意让她出去而已。 随安也没勉强,跟着他去啃干粮,褚翌就跟她闲话,问她:“什么时候预备的那些糖,我怎么一点动静都不知道?你藏得可严实。” 随安笑:“要不是你吐血吓唬我,我也不会想起这个。” 此时已经进了肃州,褚翌倒是不怕她跑回上京,闻言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随安就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我不会原谅你的。” 褚翌就笑,脸上痞痞的,一点也没有了路上的冷然,不过嘴里的话却也不怎么好听,就像那些三瓦两巷里头走狗斗鸡屡教不改的的混子一般:“你不原谅又怎么?再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气得随安扭头坐到一边。 褚翌却靠了过来,抬起头眼睛看着远处攻城的情况。 他们这头其实攻城攻得很“吊儿郎当”,但显然李程樟军心已失:“照这个样子,明天就能进到牙城里头了。” 他料的不错,此时李程樟确实是有穷途末路之感,本来以为凭借了恶劣的气候,褚翌率领的军队绝无兵临城下的可能,卷起铺盖回上京倒是有可能。 也是因为近来天气实在寒冷,就是肃州军,也不时的朝他索衣求食,梁军那边应该更是难以支撑才是,他原本打算只要等到过了春天,他就又可以使用東蕃人马,既能保存自己实力,又能慢慢消耗大梁军队。 可谁知褚翌就偏给他来了个出其不意。简直就像天兵天将,横空出世,降临到肃州城内。 他一面责骂内城外城的守将无用,一面急匆匆的去找太子,想说动太子,如果太子承诺保下他的性命,他愿意束身归朝。 如果太子不愿意,那他只好拿太子抵挡一下,跟朝廷谈谈条件了。 李程樟到了太子门外,再不是以前那种高高在上的模样。 太子听说梁军已经到了内城,哈哈大笑,笑完满脸阴鸷:“你想让孤王庇护你,也不是不行。肃州兵符先拿来!” 李程樟还没有真糊涂到那个地步,他略一犹豫:“这……” 太子却非昔日的太子,他见李程樟迟疑,大步上前抓了他的衣领:“孤竟败在你这样的怂种手里,真是耻辱!”说完咬牙目视李程樟左右:“还不把兵符上缴?你们想灭九族么?” 李程樟被他一扯,一下子倒在桌案上,琉璃杯碎了一地,他的胳膊压到桌案上也一下子淌下血来。 谁知太子见了血,双眼通红,没等他继续说话,上去就按住他,咬上了李程樟的脖子…… 众人好不容易将暴戾的太子弄开,李程樟已经被活活的咬死了。 太子还在疯狂的大笑,满嘴鲜血像地狱里头出来的恶魔。 众人不仅凛然。其中李石茂乃是李程樟之弟,本来过来也是为了索要文城粮草,被李程樟留在城内小聚,却不料几乎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他确认了二哥已经死去,心中悲痛,又想起自己的妻舅程光多次劝诫早日归降的事,看了太子,上前一剑将他抽晕过去,而后对众人道:“大势已去,当下之际,要紧的是保全了我们家小,尔等可愿意与我相商?”说着看了晕倒在地的太子,心里其实也是惶惶不安。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觉得李石茂的主意合适,便道:“不知守备有何高见。” 李石茂心里苦笑,这个守备也是二哥封得,二哥都没了,他还算什么守备,阶下囚差不离。但想想妻儿,又觉得不能如此消沉,便是他活不下去,也不能拽着妻儿一同去死。 “当务之急,是有人去见见大将军,看我们如果举城投降的话,大将军能不能网开一面……” 他刚说完,就有人点头:“守备说的是,另外我们还有太子。” 众人七嘴八舌,亦有人道:“听说褚大将军从来优待俘虏,事不宜迟,看谁去求见大将军合适?” 褚翌还不知道太子战斗力如此强已经弄死了李程樟,他在外头碰上了过来给他请安的百姓,老人扶着幼孙,拄着拐杖,华发苍颜,上前就要给褚翌行礼。 褚翌连忙拉住:“老人家,当不得。不知您老该如何称呼。” 老人家道:“鄙人姓宋。”说着话就流下眼泪:“将军,鄙人是来感谢将军的,若是没有将军,我等几乎没了活路,将军当年活栗州百姓无数,今又来挽救肃州百姓于水火,将军真是神兵降世,我等日夜期盼,盼着将军能早日来肃州,可恨天公作难,人人哭诉于道,不想将军竟然来了,将军莫不是菩萨转世么……” 褚翌不习惯如此温情脉脉,求救般的看了随安一眼。 随安心下嘟囔,特想问他一句,还打不打断腿了,不过这种想法也就仅仅只是想法,她含笑上前,同宋公的孙子一左一右的扶着宋公,嘴里甜到:“爷爷这可说错了,不是将军菩萨转世,是皇上挂念肃州百姓,日夜忧心,爱民如子……” 这种场面话必定要先说到前头。她做过书记官,最最知道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夜 随安这样说,其实是避免被有心人听了,在朝堂上攻讦褚翌。没想到宋老爷子也是个妙人,闻言立即道:“皇上千金之躯坐不垂堂……” 巴拉巴拉,大意随安倒是听懂了,宋老爷子的意思是皇上一个人贵重过天下万民,就更不用提肃州这才几个草民了,所以皇上就算挂心,也不能亲自来,而褚翌便是那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随安用“老爷子您胆子真大”的崇拜眼神看着他,一直将他领出褚翌的范围,听到褚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心里暗笑,这得亏了来的是位老人家,要是个青壮过来说这种话,估计褚翌站起来就走。 要么说人老成精呢,宋老爷子估计也看出褚翌不善于交际应酬了,就笑着对随安道:“将军真是个实在人。” 随安嘿嘿。说实话没看出来。 结果宋老爷子紧接着来了一句:“姑娘你还年轻,将军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好人呢!” 随安这下要吓尿了好么,再也不敢敷衍老头儿,再也不敢在心里奚落褚翌。 老爷子这才笑眯眯的坐在她找来的小板凳上。人家说一句狠的,而后又宽和的如同寿星翁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傍晚,肃州百姓见梁军入城丝毫不犯,便主动拿出粮食棉被等物献到军前。 褚翌喊随安过去:“照旧登记,折合了财物,等大军到了,还给百姓。” 来送东西的人纷纷都道:“将军,这都是家里用不着的。” 褚翌抬手止住大军的话,脸上并未有笑意:“要么按着我说的办,要么就拿回去。” 他这种硬脾气不讨人喜欢,顿时有不少人真的折身回去。 好在在前头的一些人没走,随安连忙准备了纸笔,褚翌又将她叫到一旁,叮嘱道:“略高一成的价格算给他们。” 随安连连点头,看他的目光多了些东西。结果先前折回去的那些人又回来,随安登记的时候,才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抱了家里更好的衣物过来…… 这一夜,兵士们轮流歇息,随安整理登记之物,忙到很晚,褚翌见她熬的眼睛都红了,也没管她,就一直陪着,等她忙完了,才压着她的头,将她押回临时搭起来的营帐里头睡觉。 营帐搭建在雪地之上,里头跟外头差不多的温度。不过被窝里头就舒服多了,有四五个汤婆子,几乎是立即就入睡了。 后半夜褚翌才进来,身上冰块一样,也不体贴,就脱了衣裳往随安被窝里头钻。 随安梦中蹙眉,刚要踢人,身体却慢慢的放松了,褚翌从她脚下拨拉了两个汤婆子略暖了暖自己,然后缠到她身上,也很快的入睡。 睡也不过是一个来时辰。 卯时不到他就醒了,他一动,随安也跟着睁开眼。 褚翌就道:“卫甲他们弄了些羊肉,起来吃点。” 不说还好,一说随安立即满嘴口水。 两个人穿戴整齐,洗漱完,卫甲便将饭食给端了进来。 不仅有羊肉,更有一小块猪头肉,半锅糙粥。 卫甲冲随安挤了挤眼,随安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饭桌,还是跟着他出来了。 卫甲就从袖子里摸出个油纸包:“卫戌给你留的。”他们抓了只鸡,卫戌抢了一根腿。 随安也没客气,拿过来先啃一口,一边嚼一边问:“你们一直没睡啊?” “睡了,轮着呗。李程樟可真有钱,那私库简直了。” 随安一听兴奋了:“很多钱?” “何止钱,首饰,金银珠宝,那金砖,简直就是真正的金山啊!还有那么多首饰,也不知他是留着自己戴还是给他的妾室们戴……” 随安一看他的样子就知他酸了,心里好笑之余,看了一眼身后的帐子,拉着卫甲往远处多走了几步,嘿笑道:“你是不是藏了?拿出来我看看嘛……” 卫甲立即正经脸:“说什么呢?褚随安我告诉你,我没把你当外人——嗯,你可千万别跟将军说啊!” 正经了不过三秒立即又软了。 随安已经把鸡腿啃完了,剩下的骨头叼在嘴边:“快拿出来,看一下,让我瞧瞧你眼光。” 卫甲摸出一根毛笔粗的金簪子…… 随安喟叹:“好粗的针。”这哪里是首饰,是凶器还差不多。 卫甲一副唯恐她看眼里拔不出来的样子,连忙收进怀里,然后问:“怎么样,这应该是最贵重的了吧。”金子最值钱,他可是选了一件最沉的。 随安沉重的点了点头。 落在卫甲眼里,这就成了她是稀罕了,卫甲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心里跟自己打算,褚随安长得忒好看了,当然人品不坏,就是他没胆子从将军嘴里夺食,所以送首饰简直就是肉包子打狗……。 扭捏了好一阵子,他绝对出卖卫乙跟卫戌:“你可不能嫉妒啊,卫乙跟卫戌也都有份的。再说卫戌跟你最好,他不是也没让我给你?” 随安白他一眼:“饿的半死了,给根金条能吃还是能喝。行了,我要回去了,也不知道将军会不会给我剩下点。” 留下卫甲自言自语:“嘿,给我根金条,我能三天不吃饭。” 随安回了帐子,见褚翌就坐在床上吃饭,面前的猪头肉已经吃的胜了一块,羊肉倒是剩下一半。 褚翌作势拿着筷子往猪头肉上戳,随安立即扑了过去:“给我留一口。” 半晌,褚翌被她虎口夺食,摸着撞出血味儿的唇角喃喃道:“褚随安,老子怎么会稀罕你!”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像是住进一窝小鸟,毛茸茸的,叽叽喳喳的,交换着让他有了投食的欲望。 随安打了个喷嚏,重新洗了一把回来,褚翌已经朝羊肉进军,她也不客气的坐过去,一吃肉,却是齁咸了。 当然,这也能理解,军中伙食便是如此,菜不够,盐来凑。 没有馍馍,她便舀了碗菜粥,结果菜粥也难逃厄运,咸的能结晶,还是褚翌起身,叫卫甲端了盘子馍馍过来。 她吃了两个馍馍,剩下的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那么多饭菜,有九成都是褚翌吃的。 两个人吃完,褚翌没动,支使她去倒了两杯茶,而后才开口。 第二百七十二章 正经的思念 褚翌一开口就石破惊天:“李程樟死了。” 帐子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吹开帐子,穿过缝隙,凉凉的灌入帐内。 帐中烛火仿佛也承受不住这阴冷,摇晃了三下,嗖得灭了,只留下一丝青烟冉冉。 在烛火熄灭的当头,随安的目光落在那截子蜡烛上,而后问:“太子呢?李程樟是自杀还是他杀?”她说完没等褚翌开口,紧接着道:“不,李程樟应该不会自杀,便如他犹犹豫豫的自立,他应该没有自杀的勇气。” 褚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过笑意也是转瞬即逝:“太子还活着。” 将军家的丫头 第140节 宫里的人,除了皇后,大概连皇上都盼着太子死了,太子若是死了,便是为国捐躯,是俘虏后受尽折磨而死,若是没死,史书上该怎么评价太子,又该怎么写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太子是国之储君,而且,不知道是皇上忘了,还是故意的,一直也没有废除太子的尊位。 “要是将太子废为庶人,是不是他还能活着?”随安想想现在朝廷之中的那位皇帝,只觉得云山雾罩,不说昏聩吧,但也绝对跟英明神武不搭界,但对太子,从各方面来说,还算是挺好的。若是觉得不够好的,可以想想那位千古一帝,两次废立何等的心机。 “庶人……”褚翌低声沉吟,抬起头目光落到随安白净清瘦的脸上,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些,就她这样的软心肠,他很怀疑给她把刀子,她敢真的插林颂鸾身上么? 随安也知道自己做梦,皇上要是废太子早就该废了,现在却像是忘记了一般,估计皇上而言,也是等着太子自裁谢罪。 褚翌难得有兴致跟她多说两句:“若是想恶心恶心皇上跟几位皇子,就把太子送回去。咱们先说太子回去之后,只能有两种结局,要么登上帝位,要么就病逝身亡,再找不出第三条路来。” 随安皱眉打了个喷嚏:“他还能登上帝位?” 褚翌白她一眼:“你是不是风寒了?喝点热的。”而后才接着道:“你可不要小看了皇后,太子是皇后最大的希望。”是最大的希望,而不是最后的希望,是因为皇后此人就算没了太子,皇后依旧会做皇后,等着新帝继位,再做太后。当然,话又说回来,谁做皇帝也比不上太子当皇帝更好。 “太子登上帝位,头一个清算的,恐怕就是我啦!”这也好理解,升恩斗仇,他虽然救了他,但功劳太大,是稳稳的压了太子无数头。 褚翌继续:“若是太子死在上京,一死万事休,但他总是太子,要膈应着新帝,新帝拿他没办法,还能拿我没办法吗?” 随安点头:“这倒是真的。那就不让太子回京呗。就说太子身体虚弱,实在撑不住长途跋涉,若是朝廷坚决让太子回去,就派人来接,反正咱们不敢送!” 褚翌面露惊喜,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心计。” 刚说完随安又打了个喷嚏。 褚翌立即狮子吼:“给老子去喝药!” 军医被卫甲火速的提溜了过来,一把脉:“一顿一碗红糖姜茶就行!”发发汗就好了!现在药材稀缺啊,士兵们风寒的多。军医头都有点大了,现在是士兵们因为战争受伤的少,倒是因为路上劳累过度,得了风寒的人太多——这要是说出去,多么丢人啊! 因为自己手上的瘢痕没有消掉,褚翌已经有点不大相信军医的水平,但现在大夫难找,只好将就着,等军医出去后,他立即找了卫甲:“去把肃州城里的大夫们都请过来,草药也让他们带齐了,给大家看病!” 随安连忙喊住:“这么早去砸门,吓着人家怎么办?宋老爷子不是留了个家人在这边照应,跟他说一声吧?” 褚翌这才点头同意了,然后又骂她:“你给老子坐回去!” 随安无辜:“本来好好的来着,谁知睡了一觉反而冻着了。”说着看他一眼。 褚翌一回想,卧槽,略心虚,就瞪她:“还不快去!”夜里那是纯洁的睡觉,他什么都没干。 随安也不跟他着急,吸了吸鼻子,她是觉得有点晕,但没有特别严重,便小声道:“说不定是有人想我呢。” 褚翌想怼一句“谁会想你”,想了想说了说不定两个人又要因为褚秋水而吵架,于是就哼道:“最好是有正经人正经事想你。” 结果随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晕过头,来了句:“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啊!” 说完她脸就一下子红透了! 褚随安羞愤的捂住脸。她不想开车,不想当老司机! 褚翌看她的样子,心情突然大好,便是太子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的事也不叫他那么难受作呕了。 “行了,你在这里歇着,我出去看看,今日许你好好休息,等攻下牙城,你帮我写折子吧。” 他正儿八经的说话,她才渐渐的恢复了情绪,只是脸上红晕一时半晌的下不去。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啊?” “你急什么?到时候我自会安排你……” 褚翌出了帐子,唤了亲卫过来:“京中的消息传回来了吗?” “回将军,尚未收到。”他们攻下内城之后,便有人火速的往京中方向去了,但京中的消息要递进来,许还要过上几日。 褚翌点了点头。心中默默算着日子。 如果说林颂鸾间接导致了褚秋水的死亡,那她手里其实还有另外一条人命,便是刘家的刘琦鹤。 褚翌本心里头不愿意褚秋水之事再翻腾出来折磨人,就命人安排了刘家人去皇上面前告状,告的便是林颂鸾杀夫。 人证物证他都帮着准备好了,林颂鸾这次是在劫难逃,等待她的只有秋后处斩,到那个时候他跟随安应该能赶上回去观刑,所以他觉得等攻下肃州牙城之后,送随安回去也不是不行,林颂鸾关在大牢里头,随安再想杀她除非劫狱。 呵呵,他突然十分期待随安进京后脸上会是什么样呢…… 第二百七十三章 平定 天色大亮,雪住风停。 就好像前日昨日那般恶劣的天气是专门为了考验梁军而来。 宋老爷子能来,还说了那么一些话,自非寻常人,他不仅把肃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大夫都请了来给士兵们看病熬药,还整了大半个城的百姓来帮着进攻牙城。 百姓们争先恐后的背着柴火放到牙城门下,呃,泼油就不用想了,油太珍贵了,有那些买油的钱,大家宁愿源源不断的背负柴薪过来。 褚翌假意劝阻了几句,说太子还在城内,不该如此冒失等等。 百姓们也不是真傻,人家有话怼:“早一日攻下牙城,也好早点见到太子……” 褚翌感动的都哭了,太尼玛想见到太子了!他被太子他娘坑的可真惨。 当然,他也回坑了太子就是了。 午时二刻,牙城终于告破,李石茂代表李程樟出来投降。 褚翌立即率军进驻,而后面见太子,写折子…… 太子虚弱的躺在床上——被李石茂打的还没恢复过来,见了褚翌的第一句话便是指着李石茂对褚翌道:“给孤杀了他!” 褚翌才不听他的,转头对李石茂等道:“太子的失心疯症这么严重,看来要从京中请御医……” 太子看褚翌的目光阴冷潮湿如此毒蛇。 褚翌便笑着回看了过去。 从前太子站在高台上,俯视着他,那时他对太子还没那么多厌恶,可后来太子跟皇后越来越过分,不为他们所用,便要被他们折辱……,可以说,太子能到今天这一步,褚翌也是功不可没。 若不是褚翌模仿了李程樟的信,太子不会亲自出兵,太子若是不出兵,说不定这会儿他都荣登大宝了。而若是太子登基,褚家不说完蛋,也差不多。 褚翌整肃兵马,除了李程樟的妻儿心腹关押起来,其他的从犯,凡是投诚的,一律厚厚的抚恤。 得知肃州平定的消息,原来从逆的两个小州也都遣人来送降书。 褚翌连休息都没好好休息,就紧接着投入到繁忙的战后安置当中。 随安被他拘在身边,好不容易等到冰雪消融,就急匆匆的要回京。 结果她才上了马,笑着对褚翌道:“总算是能从上往下看你一回了。”话没说完,就见阳光下褚翌眉头一皱,硬生生的呕了一口血出来…… 随安先是怀疑他又骗她,可这种想法没维持一秒,她的身体先她的大脑一步,已经飞快的从马上下来了:“褚翌!” 褚翌晕倒之前,喃喃道:“别怕……” 能不怕吗?吓死了好吗? 军医很犹豫的看着随安:“这次像是真毒发了。” 随安几乎暴跳:“不是说那毒不要紧吗?他妈的周蓟是个什么玩意城?竟弄这些破烂毒!” 她气急败坏,拽着褚翌的衣领:“你给我醒醒!” 褚翌这回却是真的中了毒发了。 幸亏他送随安的时候并未出了府衙,周围就只卫甲卫乙,再就是原本打算同随安一起回上京的卫戌。 卫甲着急的低声问:“这可怎么办呢?肃州初定,这……” 余下的话他没说,但大家都知道,军心不稳,民心不定,若是传出大将军中毒……,不用说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军医匆匆去了又回,脸色雪白的说道:“太子那边也呕血了,比大将军还厉害!是,是南天之毒!” 随安心里真是恨死了皇后跟林颂鸾,闻言道:“你管他——”而后咬牙:“我们去周蓟!” “那府衙这边?”卫甲问,实在是因为褚翌的身份太重要了。 “对外就说将军去巡边,嗯,火速请了褚琮将军过来吧!”反正战后事务,褚琮将军也是处理过的。 卫甲点了点头,看向卫乙,卫乙立即道:“我去请人!” 众人分头行动。 随安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烧得她理智都没了,咬牙在褚翌耳边骂道:“褚翌你个王八蛋!” 褚翌动了下眼皮,刚才扎针没醒,现在却被她骂醒了。 随安想笑来着,扁了扁嘴,眼眶倏地红了,又胀又酸,觉得像无形之中有一只手捏紧了她的心。 褚翌以前觉得自己的力量若有万斤,现在则是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万斤之重,费力的抬了抬手,也只是动了动指头。 随安的泪终于滴了下来,却被她很快的胡乱擦去,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然后目光坚毅的道:“我一定会治好你。”这次她也当一回将军,若是周蓟城拿不出解药,她便让周蓟那些献药的王八蛋们给他陪葬! “娇弱”的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褚翌这次是真放心了,这个女人终于像稀罕她爹那样也稀罕起他来。 不过褚翌就算躺下,脑子里头仍旧想法继续试探,他“虚弱”的道:“让……卫甲带……我去周蓟……,你回,回……”回哪儿就是说不出来,可从表情到语言都是戏精上身。 随安刚提起气想表白一下他现在在自己心中最重要,但见他目光灼灼如鼠,她皱着眉,怀疑道:“你这样,让我回哪儿?你莫不是试探我吧。” 褚翌心中戏精小人捶胸顿足,一定是他中毒之后精力迟钝了表演的不够到位! 随安见他不说话,这才放他一马:“好了,你别多说话,卫戌在准备马车了,事不宜迟,我们今天就动身。” 褚翌便微微闭上眼,奇怪的是他的五感并不受影响,但躯体重似千钧。 随安便接了些水喂他。 谁知他闭着嘴不肯喝,“喝点吧,没准那毒能排出来呢!” 说完见褚翌脸色微红,这才想起来,嘿笑道:“要不我叫别人过来帮你?” 褚翌的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他如此有活力,随安的心也稍稍放下些,硬掰开他的嘴唇,给他倒了一点水,而后道:“路上我带些米,给你熬点粥喝。” 想到这里,她立即觉得这主意不错,起身跑到外头,找卫戌道:“在车上放只炉子,专门熬粥。” 卫戌点头:“准备了两辆车,将军休息一辆,剩下的那辆熬粥,间让侍卫们轮流休息。”这回赶路,便是日夜不停,能早日到周蓟,将军就早一日有痊愈的希望。 随安点了点头,卫戌看着她一下子苍白下去的脸色,心中略犹豫。 随安便道:“还有什么事么?” 卫戌问:“京中褚太尉那里是不是要说一声?” “应该说一声的,不过,将军刚才醒了,我先去跟将军说一声吧。” 将军家的丫头 第141节 褚翌在屋里听见,眼皮微动:“这,么快,就知道,讨公婆欢心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周蓟内城 褚翌平定了西北,对大梁来说,是一件举国高兴的大事,然而对于接到了消息的褚府来说,却并不那么令人开心。 由严婆子悄悄的抱来的那个孩子没活过三日便夭折了,林颂鸾连问都没问一句,更勿论给那个孩子争取一下葬到褚府祖坟里头,严婆子跟方婆子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褚家骨肉,两个人商议着买了一小块坟地,是正正经经的给孩子立了个孤坟,她们做这些事都是心里怜悯那个孩子,徵阳馆里头老夫人知道了,叫了她们到跟前,每个人赏了二十两银子,却没有说旁的。 这之后,皇后亲自赐婚的褚府九夫人林颂鸾被她的前夫家告了,罪名便是杀夫,以及构陷刘家行巫蛊之事。 按理,褚翌在外行军打仗,他的家眷是应该受到敬重的,但谋杀前夫这种事实在是够得上惊悚,简直是悖逆人伦了,京中传的沸沸扬扬,很快就传到了宫里,皇上被丹药余毒给侵害的不行的大脑,这才彻底的反应过来皇后到底干了什么蠢事? “褚家乃是忠臣良将,这样的人家,你竟然赐了个寡妇?!你脑子是被驴子踢了吧?” 皇后哭道:“当初赐婚,您也没说旁的啊。林氏一个妇道人家,却也是一向洁身自好,臣妾想不明白,这种杀夫的事,怎么可能呢?要说杀夫,那褚翌不是好好的?” 皇上皱着眉思索,发现自己确实忘记了。当然,这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因此他的表情恶狠狠的:“将林氏关押起来!” 皇后蹙眉:“林氏仿佛才生产完不久,这天气还不算暖和……” “你给朕住嘴!”皇上怒吼:“林氏的孩子已经死了,现在外界都在传林氏心狠手辣,因此报应到自己骨血上头!” 皇后一听报应这个词,自己先受不了了。当然,她不觉得自己心狠手辣,只是太子如此倒霉,现在解救出来了,竟然无法挪动,皇后一想,就心如刀割。 “皇上,再多派几个御医去肃州吧,看看太子,他可是臣妾唯一的依靠了啊!” 说完就听说刘贵妃来了。 按理说,刘贵妃跟皇后,还有贤妃淑妃等人,都是皇上的女人,而且贤淑妃跟皇后还都育有皇子,可皇上心中,就是对刘贵妃偏爱的十分明显。 插说一句,太子当日摄政期间,曾经废了刘氏的贵妃之位,但皇上一出来,几乎不同提醒,就又恢复了刘氏的尊号。 那个时候太子已经出了事,皇后也顾不上理会,她一面派人积极营救太子,一面示好贤淑妃的两位皇子,心里想的是,反正不管是她还是贤妃淑妃,都不会喜欢刘氏,那就等新帝继位,让刘氏殉葬好了。 却不料刘贵妃自从皇上出关以来,性情变得更加柔和乖巧。进来就道:“请皇上允准皇后娘娘的请求吧,娘娘不似臣妾,臣妾的依靠只有皇上……” 宫斗指数分分钟提高的不要不要的啊! 皇后一听她的后一句,差点给她跪了好吗? 上京的这些争斗发生的时候,随安已经带着褚翌到了周蓟的外城。 褚翌起不来身,吃的少,喝的也好,一天也就三小碗粥撑着,他身体冰凉,偶尔还会抽搐痉挛,随安几乎成了神经质。 她温柔的时候,细心的照顾他的身体,帮他清洁身体,会时不时的亲一口;有时候褚翌陷入沉睡,她打起再多的精神,也觉得自己快要崩溃,就泄愤似得扯他的脸蛋:“你给我醒醒,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 褚翌被她蹂躏,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她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轻轻的趴在他身边。 周蓟入城的检验并不严格。 入了城,随安才想起宋震云此时应该还在周蓟,她连忙翻腾出信来查看,结果失望的发现宋震云竟然连个地址都没写。 入了城先找大夫。 可显然,外城的大夫水平十分稀松,没人知道褚翌中了毒,有一个竟然说收拾收拾就可以办理后事了,气得随安把人家的药店砸了。 这要是换做前世,是她连想都不会想的,而现在,跟着褚翌,仿佛自己也有了血性。也是被这些外城的人气得,性子实在是太绵柔了,又不是黄金酒! 做了一回土匪恶霸的后果显然是很严重,内城人家不让进了,而且看随安的目光就跟小媳妇看流氓似得。 随安急得不行,差点就吼,还是卫戌拍了拍她的肩膀:“冷静点。” 随安深吸一口气,回去那被砸了还没收拾好的店里,郑重的给人家陪不是,吓得大夫双手齐挥:“不,不用了,没事……” 随安扫一眼地上的东西:“您说个价,我折钱给您!” 大夫又要不要,随安猛然抬头,吓得大夫连忙道:“一,一,一……”一了半天,也没一出个多少来,是一两还是一百两,还是一千两? 随安瞪着他,从荷包里头拿出一张银票:“银票可以吗?还是只要银子?”银子他们也有。 那人的脸胀得通红,点头又摇头。 随安哪里有空管他的意思,将手里的银票拍在他的面前,然后恶狠狠的问:“还怪我吗?还生气吗?” 这回大夫终于给了个明确的答复,他使劲摇了摇头。 随安的手一拍桌子:“行了,我们走。” 然而,内城那边依旧不让进。 说是大梁那边过来求医的,也不让进。 随安急的抓耳挠腮,便如那西天取经的悟空怎么都说不通迂腐木讷的唐僧。 忽然,她灵机一动,双脚又自发的再一次冲到城门官面前:“我们是来探亲的!探亲!” 城门官官位不大,就是个芝麻官儿,原本也不需要他亲自坐镇,但这不百姓们纷纷外传说有个恶霸进了城,城门官这才特意过来——当防火墙来了。 “探亲?您有什么亲戚在这里?”城门官看着她,说实话通过这今天一天的接触,他都有点怕她啦!要不是看她是个女人,他都能转身逃跑! 第二百七十五章 再见宋震云 若论口才,随安绝对不是最好的,她就是一普通人,长相能给她加点而分,但也到不了把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弄得五迷三道的。 毕竟就算绝世美女,若是手里拿着枪指着,还是少有人能不怕死的冲上去的。 “您看看,这是我亲戚给我写的信!”她拿出宋震云给她的两封信,笑的很“真诚”的放到城门官手里。 城门口一看信封上的小戳就瞪突了眼珠子,然后飞快的打量着随安。 随安任凭他看,脸上的表情竭力维持着,免得自己又要打人。 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有成为泼妇的一日,但为了车里的那个男人,她不介意不惧怕与整个世界为敌。 “看到了吗?他是真的在周蓟。” “再说,我刚才都道歉了……”她扭头看了一眼不放心追出来的药店大夫,那年轻木讷的大夫连忙使劲点头。 随安看着他的样子,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神采,脑子里头想一下已经去了一年的父亲,再想一下半死不活的褚翌,心中一下子凄惶了起来,眼睛瞬间就湿润了,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城门官面前的地上。 城门官吓了一跳:“我,我又没说不让你进,给,快进去吧,你既然有信,怎么不早拿出来?” 随安一听这话,眼泪瞬间收了回去,抬起头眼中亮光忽现,看也没看城门官,对卫甲等人道:“我们进去。”进外城之前,他们便把兵器藏了起来,刚才打砸也是用的双手,但若是内城还救不了褚翌,随安就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城门官看着他们进了城,忙不迭的坐上自己的车,往王宫方向去了。 进了城,随安便对卫甲道:“咱们分头打听这里有名望的大夫……” 卫甲点头,扭头给身后的亲兵们布置任务,按着方位,大家分头行动,又约定了集合的时间地点。 人手都分派出去,褚翌身边就只剩下卫甲卫乙卫戌跟随安。 卫戌看着随安的样子道:“你进去车里,我们去打听。” 随安刚点了点头,没等她上车,卫戌先警戒起来,一队骑士从南边疯狂的涌了过来,目测有五六十人。 卫戌急道:“你进马车!” 随安:“我不!”同卫甲卫乙一起,护卫在褚翌的马车跟前。 卫甲小声道:“笨蛋,你进去,把兵器拿出来,一会儿见事不对,赶紧的给我们!” 随安放下支棱起来的胳膊,悻悻的转身刚要往车厢里头进,就听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 “随安!褚随安!” 听到这个声音,她微微一震,飞快的转身,结果一不留神踩滑了,卫戌扶着她的背,助她脚下站稳了。 “是,宋大叔!”她情不自禁的往前走。 又是卫戌抓住她:“慢些!”实在是这些来的人也太多了,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 说话间宋震云已经到了跟前。 他一身黑色精致骑装,如果忽略眼眶下的乌青跟嘴角的紫红,看上去就像一个富贵逼人的贵族子弟。 随安将脑子里瞬间飞过的一万只乌鸦赶走,宋震云已经下了马,他往前一步,身后的人便跟着他走一步。 饶是随安心焦入焚,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看上去这些人不像是对他们不利,反而是怕宋震云逃跑…… 宋震云一旦确认了果真是随安,眼泪唰得一下流了出来。 可这一场故人异地相见,空气中流动的不是温情,而是紧张。 宋震云身后的人都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随安几乎怀疑宋震云这是掉到传销窝点里头…… 她抬手将这不着调的念头打散,上前两步:“宋大叔,我要看大夫,我家官人中毒了!” 她这话一出,仿佛魔咒一般,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一下子退散了。 宋震云张口结舌:“你,你,你,你……,成亲啦?”后头三个字直接大舌头。 随安没听清楚,胡乱点了下头:“是我!”强调道:“我想找最好的大夫!” 阳光下她的眉眼,与昔日褚秋水的模样奇迹般的重叠,高傲的,明明是求人,却看上去更像发号施令。 宋震云忙点头:“那你们跟我来,你……”你爹……一直盼着你呢…… 回神之后,宋震云连忙转身吩咐:“快把医术最好的长老请到王宫里头!” 随安一听王宫,先是一怔,接着不可置信的看向宋震云,而后又扭头寻求支持的看向卫戌。 卫戌也把宋震云看成了周蓟女王的禁脔…… 卫甲更是一把拽住随安,小而急促的说道:“将军可比那个什么宋震云长得还要好看!像我们这些人留下也就留下了,可你看看一个宋震云,他们都那么宝贝,指不定那女王多么变态呢……” 随安踹了他一脚,原本忐忑的心事被他这样说出来,反而淡定了下来,褚翌是谁?一百个宋震云加起来也没褚翌的强势。 周蓟女王能拿捏住宋震云,可不一定能拿住褚翌…… 随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旁边看着她如同见了亲人一般的宋震云,心里微微叹息,若是能救他出火坑,她还是要努力一把的。 就这样,大家还没见到周蓟女王,但已经通过宋震云的种种举措,自动自发的将她想象成了一个暴戾恣睢的人。 他们到了王宫,宋震云看了长老已经到了,忙急匆匆的上前:“白长老,请帮忙看看马车里头的病人……” 将军家的丫头 第142节 他一如既往的热心肠令随安热泪盈眶,总算世上还有个同时跟他们父女有联系的人这样对她好。 因为宋震云的热情,随安在白长老走过来的时候,就恭恭敬敬的掀开车帘。 白长老探身进去,翻看了褚翌的眼皮,又捏了他的脉搏,而后道:“能治。” 随安脸上一喜,刚要说话,就听宋震云赶在她之前道:“那就麻烦您给他看病,你跟我来,女王要见你。”后一句则是对了随安说的。 随安一怔,卫戌在一旁声音沉沉道:“不行,她跟我们在一起。” 宋震云看看卫戌,又看了一眼随安:“不是,我不会害她。”眼睛看着随安,几乎是目露祈求的那种。 第二百七十六章 父女相见 随安看看宋震云,再看看卫戌等人,一咬牙,对卫戌道:“我去去就回,你们守着他。”说完就要走。 卫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眉头紧皱:“不行,将军醒来肯定要见你。”他们本来人手就不足,若是一旦分开,谁也不能保证随安的安危。 随安忙道:“我是信得过宋大叔!” 宋震云看了他们的样子,急道:“算了,我叫她来看你好了。”反正那也是个女控!就是希望她在知道随安已经嫁人之后,能淡定些。 最起码不要再在人前打他! 随安一脸犹豫的看着宋震云走了。 卫甲拉了拉她的胳膊:“算了,别看了。你想想将军!” 不得不说,宋震云的一张长期遭受家暴脸,实在是给大家的印象太深了,不说卫戌,就是卫甲卫乙也不敢把随安撒出去啊!这万一肉包子打狗回不来了,将军好了岂不是要拆了他们? 卫乙也劝随安:“正好我们一起会会那什么女王,不过你看他们这些长老就神神秘秘的样子……”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就被随安按下头去。 “在人家地盘上,你胆子也忒肥了!”两个人嘀嘀咕咕。 那边被宋震云成为“白长老”的老头儿就道:“把这位公子先送到医署吧。” 宋震云一路几乎是“飞奔”的奔到内宫。 女王扒着门框望眼欲穿,见了他就扑上来。 宋震云已经有了经验,这才没被她扑倒在地,但是身形仍然被撞得晃了晃才稳住。 女王已然抓住了他的脖子,急急的问:“真的是随安?” 宋震云一点头脖子火辣辣的疼,他眼光看见她的长长的指甲,暗忖等她睡着了一定要偷偷把她指甲给剪了。 女王得到了答案,松手一阵风似得刮进屋里。 宋震云跟了进去,见她撅着屁股正在扒拉满柜子的衣裳。 宋震云莫名的有点不是滋味,等见到她差不多将自己快埋起来了,才开口:“你身上这身就很好看!” 女王气喘吁吁的起身,两手叉着腰道:“我怎么能穿这种衣裳过去?我得找身男装!” 宋震云咽了口吐沫,有点不敢想象见面的场景。 其他几位长老听说城里来了恶霸,而且还被人请到内城进了王宫,深恐大王出事,就连忙相携而来,正好遇到了急匆匆往外走,且一身深紫男装衣袍的女王。 高长老看向一同前来王长老,眼中尽是诧异。 王长老也有些惊异,女王近来是性情大变,但没想到变化这么大,今天竟然穿起了男装。 难不成女王以后要喜欢女人?所以才做男人打扮?这样一来,城里的男子是不是就可以正常起来?能安安稳稳的娶妻生子? 王长老想的有点多,因为女王已经无视的从他们身边过去了! 高长老叹了口气,被无视也比被揍一顿好,看一眼宋震云:“请宋公快跟上王。” 宋震云点了下头,脖子顿时更痛,可他也顾不得了,就飞快的去追女王。 医署里头,随安正帮着褚翌脱了靴子,将他的脚也挪到床上。 白长老就开始赶人:“只留下这位小哥给我搭把手,其他的人都去外厅等着吧。”他留下了卫戌。 随安看着卫戌,卫戌冲她轻轻点头。 她刚跟卫甲卫乙到了外头,就见宋震云满头大汗的回来了,指着前头对随安道:“你跟我去那边一下!” 随安就对卫甲卫乙说:“那你们在这里等等。”宋震云指的地方离得不远。 宋震云就走在她旁边,她忍了忍没忍住道:“宋叔,你在这里过的好么?什么时候回上京?”你要是想回去,我们偷也会把你偷走。 宋震云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难辨。 随安见他不说话,便又试探道:“他们老是打你么?” 宋震云低声道:“没有他们,是我自己没用。” 这话说的,骗鬼呢。 随安当然不信,不过已经到了他指的地方,她便问:“是周蓟城的女王要见我?为什么?”神情多了几分慎重。 宋震云连忙道:“我不会害你,你进去就知道了。反正,反正,一句话也说不清楚!” 这个宋大叔! 随安心里一阵腻歪,既然不会害人,何不就把话说清楚了,现在这样,弄得她很忐忑好不? 算了,她也不是怕事的人,要是当初犹豫,就不会直接来周蓟了。 她抬起手,推开了门。 门里一个人,正泪眼婆娑的看着她。 他梳着男子发髻,穿了一身男装,肤白貌美,可这些对随安来说,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胸前高耸,腰肢纤细,体态风流…… 随安一怔,扭头看向宋震云。 宋震云却解释,只留下一句:“你们说话吧!”就掩面冲了出去。 留下随安再看一眼屋里的人,暗自琢磨自己打过她或者他的可能性有几成……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开口了。 “随安,我是爹爹啊!” 褚随安眼前一黑。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扶着桌子站稳当了。 但这时她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偏那人,还一个劲的往她这边走。 她只觉得脑子里头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脏更是弹跳不止,脖子像是被人掐着,就要喘不过气来。 勉力抬了抬手,想要让那人不要再靠近了,可她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听那人紧接着哭道:“随安,我真是爹爹啊,你可不能不要爹爹啊!” 褚随安最终还是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宋震云在屋里爆发出一阵大哭之后立即就往里头冲,速度直逼看见红布的公牛。 看见随安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忍不住高声:“你吓死她啦?” 卫甲跟卫乙本来在外头不远处就竖着耳朵呢,见这个宋震云进去又出来,而后又冲进去,还冒出那么一句,立即就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们往那边一起跑了过去。 到了之后就见一个女扮男装的人瘫坐在地上抱着随安大哭:“我苦命的孩子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喜感 褚随安的神魂在一片墨色中飘飘荡荡,突然间眼前不远处有霞光,似有神佛降临,她顾不得心中忧惧,连忙跑了过去。 然而到了之后却发现并非是头戴宝冠,身披天衣,面容丰腴的菩萨,而是一个唐长老一样的人物,他脸上表情淡淡,头戴毗卢冠、身披莲服,比唐僧还要叫人看了觉得平易,觉得亲切。 随安的脚步迟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 唐僧模样的人就从她微笑,他面容实在是太慈祥,随安的戒备之心一下子就去了,情不自禁的走上前。 那人就道:“孩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声音宏亮而又优美,朗朗如清风,凌凌如玉石相击。 随安被这声音震醒,一时间万般念头涌上心,她心里最为惦记的便脱口而出:“我爹爹他……” 那人微微浅笑:“他也不在这里。” 随安吃惊的张着嘴,用手指了指身后:“她……?” 那人竟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依旧浅笑着没有任何不耐的点了点头。 随安得到确认,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哽咽道:“我曾经想过爹爹要是活着多好,可我没想过爹爹会,会……,哪怕他投胎转世成了个老头子,也比现在好啊……”以后让她喊个女人爹,她实在喊不出口啊! 那人的笑容仿佛也跟着加深了些,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又点了点头,一副言尽于此的模样。 随安只觉得心如死灰,刚往后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转身:“您,您是地藏王菩萨?”而后她又十分惊异的问道:“世上不是没有鬼神么?” “世上没有,鬼神在心,一念为善成神,一念为恶坠入地狱……”他的声音渐行渐远,身形也渐渐消失。 随安张嘴结舌,一转身一阵刺痛。 然后听到一个老头子的声音:“无碍,只是惊吓过度,很快就会醒来的。” 有人翻动她的眼皮。 她睁开眼。 入目是一串鼻涕泡。 还随着呼吸一涨一缩。 然后卫甲来救她了:“这位,您让让,让她缓口气……” 宋震云也上来拉已经哭的眼眶红肿的女王,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你是怎么说的?咱们不是说过要慢慢的说?” 女王使劲擤了下鼻涕,宋震云连忙递上帕子…… “我没快快的说啊,我就是慢慢的说‘随安……,我是爹爹啊……’” 将军家的丫头 第143节 宋震云:尼玛,这样更吓人好吗? 这比他当初被她扑过来大嚎“你终于来了!”还要惊悚好吗? 试想一下,要是自己的老爹明明已经入土为安的人,突然有一天一个女人上前对自己说“我是你爹”…… 宋震云打了个寒颤。 女王已经在跺脚:“还要怎么慢!你说!” 随安虽然醒了过来,但觉得自己还是晕掉比较好。 但她晕不了,刚才被掐的人中那儿火辣辣的疼。 然后就听见两个老头子在交流自己的八卦。 “看着小姑娘也不像胆子小的,我王怎么能活生生的把人吓晕?” 另一个老头就道:“哼,王上之前一出王宫就吓死过人好吗?”言下之意,随安才是被吓晕,已经是胆子大了! 卫甲跟卫乙也在嘀咕。 卫甲道:“刚才听那个女人说,随安是她的孩子……,难不成是她亲娘?对了,你有没有见过随安亲娘?” 随安听见这一句,“幼小”的心灵顿时遭到十万伏特的电压。 卫乙摇头:“这要是亲娘,怎么会把随安吓晕?要换了我,亲娘是个女王,还不得高兴的上天?” 随安:你们奏凯! 这种感觉,对于旁观者或者看客来说,很具喜感,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就只有俩字:命苦。 她动了动眼皮,卫甲正好看见,连忙道:“你醒了?”其实他想问:“你还好么?那个女王刚才对你做什么了?” 随安缓缓的坐了起来,发现她躺在一张宽大的床榻上,屋里的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老头子们是一脸的兴味八卦,眼睛里头冒出来的意思明晃晃的——孩子,女王刚才对你做了啥? 宋震云一脸担忧,双手还扶着哽咽不止的女王。 随安的目光略过他,而后又迅速的回来,目光定定的落在宋震云扶着女王的那双手上。 在她,不过是想起当日的两封信,或许那个时候宋震云就想通过那种方式告诉她,其实褚秋水还以另一种“形式”活着,可她完全没将他的暗示理解到位。 在宋震云,却成了心虚,他悻悻的将手飞快的收了回来,而后垂了头。 卫甲发现了,本来想戳戳卫乙,却不小心戳错了人,一看竟然是给将军看病的白长老,卫甲这才回神:“将军呢?” 白长老挥手:“小毛病。”然后炯炯有神、津津有味的看着女王的“一家子”。 随安听到卫甲的话,也跟着回神,诧异道:“外头的人说这个很难,还让我们准备后事。” 白长老谦虚道:“这是我配出来的毒,难解是难解了些,可也不是无解,只要不吃石榴,就能解。”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随安跟卫甲卫乙都使劲的瞪着他! 卫乙直接心想把这老头子弄死,以后就没人害人了!这药可把将军害苦了! 不远处女王用手指甲使劲掐了宋震云:“他们是怎么回事?” 宋震云疼得一哆嗦:“是,是,你女婿中毒了,看样子白长老能解,就是白长老配的毒药!” 女王尖叫:“女婿?!” 声音太大,吓得卫甲跟卫乙下意识的就去拔刀——刀没在。 然而女王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而是朝白长老冲了过去,一把扯住他的头发:“你个死老头子,我叫你整天害人!” 白长老人缘不错,女王这样一去揍他,其他人连忙上前劝架。 而宋震云看了眼随安,没敢动。 这场面,真是你不想承认,但确实莫名的喜感。 随安心里叹了口气,侧头问卫甲:“将军醒了吗?” 卫甲:“刚才还没醒呢。” “那你们还不赶紧去救他?等他被打死了,将军怎么办?!”随安吼! 第二百七十八章 爹变娘 在几个强有力的外援的援救之下,白长老终于逃出生天。 随安眼光无神的看着已经弄皱了衣衫的“大美女”,见她也正悄悄的看着她,只好无奈的道:“咱们单独谈谈。” 宋震云提着心喊一句:“随安。” 随安没心情理会他:“你闭嘴!” 女王紧接着恶狠狠的瞪着宋震云:“你闭嘴!” 还是高长老醒悟过来:“咱们都出去,都出去!” 男人们都出了门,王长老还体贴的帮着带上房门,白长老整理了整理自己,而后道:“我还是去看看病人!”他为何要多管闲事来挨顿揍?! 王长老叹了口气跟高长老道:“你说那个孩子真是我王的孩子?王什么时候生了孩子,我们怎么不知道?” 高长老看了一眼宋震云,小声对王长老道:“我猜,八成是真的,但是那孩子的爹肯定不是他……” 王长老不免看了一眼宋震云的头顶,悻悻的想,对男人来说,是乌云罩顶好还是绿云罩顶好? 屋里随安呆坐着,见对面的人正托着小椅子试图不动声色的往她面前凑,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叹气。 爹爹没了,她哭,爹爹活着,她为何仍旧高兴不起来? “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你呀我呀的光那样说吧? 对面的人吸了吸鼻子,眼睛瑟瑟的看着她,怯怯道:“要不你喊我娘吧?” 随安心里默默吐了一口老血。 好吧,她能接受爹变成女人的事,但叫她喊“娘”,她绝对喊不出来! 她沉下心正努力集中精力想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就见她“爹”哭了。 “您怎么哭了?别哭啊……”随安满心无奈。 女人哽咽道:“可怜的孩子,我是哭你命苦。你刚有了娘,就没了爹啊!” 一瞬间乌鸦满天飞,一瞬间,随安想起无数形容伤心绝望的成语:万念俱灰、捶胸顿足、心如死灰、生不如死……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帕子递给她——娘。 “您擦擦眼泪。” 她“娘”接了过去,行动之间,跟褚秋水一模一样。 随安听她大声擤鼻涕的动静,垂下眼皮,只觉得心中莫名酸楚。 “您是怎么到这边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当时不小心撞在刀上,然后脖子一痛,再醒来就,就发现成了个女人了!” 随安点了点头:“他们对你好吗?” 女王迟疑的点了下头:“还行吧,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随安:真不想和她说话! 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还只是还行吗?那不应该是很行吗?想一想她要是过上对褚翌任意打骂的日子,嘿,这辈子连想都不用想了。 不过吃亏的不是褚秋水,随安心里还是微微松一口气,又接着问:“宋大叔是怎么回事?是你找到他的,还是他找到你?” 女王低着头将帕子折了折:“我才醒了,发现大家都挺怕我的,就想回上京去找你,可出了内城,想要出外城,他们就哭爹喊娘的不让走了,怎么折腾也没用,然后我就在乞丐堆里捡到了宋震云,本来以为是他跟宋震云模样一样的人呢,没想到还真是他……” 随安刚点了点头,没想到女王又给她来了石破惊天的一击:“随安,以后怎么办呢?他们让我趁着年轻生孩子,说周蓟城不能没有继承人……” 随安:我刚才应该再晕一会儿的! 好半天,她才重新鼓起说话的勇气:“你是怎么想的?” 女王扭捏着道:“我不敢,听说第一次都是很痛,我要是痛死了,万一投胎到一头猪身上,那岂不是更惨……” 好了,确定完毕,是亲爹褚秋水无疑! “那你想怎么办呢?” 女王想了想,突然眼睛大亮:“听宋震云说你已经成亲了,要不你来生,反正你是我的孩子……” 开玩笑! “我什么时候说我成亲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她不愿意多想自己的事,接着问道:“你,不想生就不生呗,那过继一个孩子呢?我看这里头的人都神神秘秘的……” 谁知她一说这个,女王就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也是才知道的,我醒来之前那个,把内城的适龄男子都糟蹋的差不多了,外城的也尽剩下一些歪瓜裂枣的,就算这样,也没人想跟我生,而且王族就剩下我一根独苗了……,说是要是王族灭绝了,周蓟就要覆灭,也不知道怎么个覆灭法……” 随安头上停着一头乌鸦,她没好气的道:“您还很想知道周蓟会怎么覆灭啊?”她来的时候,虽然对周蓟恨得牙根儿痒痒,但真到了这里,看着满城百姓,她也生不出灭了人家一个城的心啊。 女王诧异道:“我没法知道了,只有我死了,他们才会灭亡。” 这个话题实在没法继续聊下去了,算了,等她有时间问问那些长老啥的吧! 随安起身:“喊娘我喊不出来,你有名字么?我瞧着你现在年纪不大,要不我喊你名字吧?” 女王也跟着起身,嘴里念叨着:“没大没小,别以为我现在虎落平阳,你就不认我了啊!” 随安吐血:“您,您还虎落平阳?!平阳得多倒霉?!” 女王不理会她的诘问,伸手往上拖了拖胸…… 随安一不留神正好看见,被她胸前起伏的波浪晃得头晕脑胀。 这日子没法过了! 但生活总是一波又一波的打击。 女王接着道:“我这里也忒大了些,要是跟你差不多就好了!” 随安从牙缝里头挤出一句:“你住嘴,别逼我动手!”她要再跟她待在一处,说不定周蓟城的百姓就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随安窝了一肚子火出门,出来被风一吹,脑子清醒了许多。 将军家的丫头 第144节 偏女王还跟在她后头嘀咕:“晚上你跟我睡,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这个必须不能够啊! 不管是爹穿越成了娘,还是娘穿越成了爹,她能接受是她思想广阔,但不代表她有开放道男女不忌的地步啊! “我先去看看将军,有话明天说也是一样。”她深吸一口气,尽力用正经的、沉稳的语气说道。 谁知女王下一句又让她破功:“好吧,那我还是跟宋震云一起睡好了!”她怕黑。 第二百七十九章 睡觉这个话题 事实证明,就算亲爹死而复生,就算与亲爹久别重逢,依旧能让人有心如死灰之感。 噢,说错了,是娘不是爹。 随安从屋里出来,外头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落在她身上。 可惜她谁也不愿意看。 女王跟在她身后,眼睛盯着随安,一脸的委屈跟小心翼翼。 女王这般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只有暗爽的,但没暗爽两秒,就被女王掐腰怒瞪的姿势给震慑住了,唯恐女王将自己吃的憋都扣在他们身上。 随安没有理会这些暗潮涌动,她径直去了褚翌所在的地方。 白长老正在给褚翌喂药。 看得出来,他不是专门喂药的人,褚翌的前襟都已经湿透了。 “我来吧。”她走过去,接过了药碗。 别误会,就她现在的心情,别说花样口哺喂药了,能保持冷静就很不错了。 她只是比白长老多了些经验而已。 卫戌将褚翌的头托起来,随安便一勺一勺的喂到他的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褚翌的脸色好看了许多。随安记得在来内城之前,他的脸色发紫发红,现在则恢复的差不多正常了。 总算是个好消息。 她在喂药,外头的人也没闲着,一会儿功夫,卫甲卫乙进来了,两个人小声说:“将军的脸色是好看了……” 外头女王见闺女进了门,又找宋震云的麻烦:“谁教你胡说八道的?随安哪里成亲了?我刚才都没想到,她怎么能成亲呢,她还在孝期!” 宋震云心里默默吐槽明明你还活着,脸上却唯唯诺诺,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被女王掐的狠了,才喃喃道:“是我听错了。” 长老们也窃窃私语:“还以为宋公要失宠了呢?” “呵呵,宋公的宠爱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了的。” 随安喂完了药,卫戌就去取了包袱过来,随安出门,留卫甲卫乙帮着给褚翌换衣服。 卫乙小声:“随安怎么出去了?” 卫甲表示能够理解:“她娘在这里,她又还没嫁给将军……”小姑娘脸皮薄,总是要避嫌的。 卫乙叹了口气:“将军早点好起来就好了。”一切有将军做主。 卫甲却不怎么看好:“你说要是随安真的是周蓟女王的孩子,那她的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了,她还能嫁给将军么?” 卫乙瞪眼:“不嫁给将军,她想嫁给谁?” 然后这俩货有志一同的扭头去看正在给褚翌换鞋的卫戌。 卫戌再淡定也忍不住目露凶光! 吓得卫甲跟卫乙连忙往外蹿,以为他要杀了他们。 卫戌确实决定要好好教训这两个人一顿,等随安进来接手后,他便道:“我出去一趟,把我们的人手都召集起来。” 随安点头:“我问问,看这里有大家住的地方么。” 她口气看不出拘束,卫戌有点拿捏不准的问道:“那个长老们嘴里的宋公……?” 随安点头:“是上京时候的邻居。” 卫戌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他真不是个爱八卦的性子,但这种随安的亲娘跟随安家的邻居……,简直就是活脱脱的隔壁老宋么…… 嗓子里好像吞了一颗带皮的生鸡蛋,他使劲清了清喉咙:“那那个女王真的是……?” 随安的脸一下子黑了:“你能不能不问?” 她都这般模样了,卫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绝对是亲生的,而且亲娘还跟隔壁老宋有一腿!要不是亲生的,他打断自己的腿! 卫戌强大的理智开始发挥作用,现在看周蓟女王这架势,应该是跟老宋没什么亲生子女,这样就好了,反正随安她爹也已经没了,亲娘给孩子找个后爹也说的过去,而且,主要是后爹看上去很老实很好欺负…… 等随安缓过劲来,卫戌的神经已经发散到从哪里弄点绝育药给老宋吃吃了。 随安看他的样子,实在怕他问出更为难以回答的话题,就道:“你不是要出去把大家都找回来?”快去吧,哥! 卫戌点头:“我这就去。”顺便出去问问药店有什么男人吃的绝育药没有。 随安看着他走了,立即长长的吐一口气,呲牙咧嘴的趴在褚翌的床边。 她想静静。 虽然外头春寒料峭,但屋子里头并不冷,阳光透过窗,照在她身上,像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了脊背。 她低低的叹了口气。 而后屋里突然想起褚翌的声音:“怎么了?” 她愕然的抬起头,他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随安扁了扁嘴,这一日她受的惊吓绝对大过惊喜,此刻被褚翌目光柔柔的看着,心里莫名的多了一重委屈。 褚翌一抬胳膊,觉得重似千斤,只吃力的挪动了一下,让胳膊与肩膀持平:“来,过来躺一躺。” 他声音有些暗哑,随安忙道:“我不累,先给你倒点水喝吧?对了,我还是先问问白长老,你现在能不能喝水。” 褚翌坚持:“过来。” 随安看了看门口,一咬牙,飞快的跑过去,插上门销。 褚翌看见她的动作,眼中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随安没有脱鞋,就拿他的胳膊当枕头,窝了过去。 褚翌才醒,身体渐渐恢复力气当中,也没有继续追问。 等他的手能动了,他便抬起来,按住她的肩膀,让她更加贴近了自己。 肩窝处暖暖的,并没有湿意,褚翌紧着的心也跟着放松,不一会儿两个人竟然双双睡着了。 然而不过睡了一刻钟的功夫,外头就传来砸门声。 褚翌先醒,听见一个女人哭天抢地:“随安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就是我死,你也不能死啊!” 随安梦中硬生生的打了个哆嗦。 睁开眼正好看见褚翌略呆滞的目光。 她翻身起来,在卫甲卫乙准备撞门之前,先一步打开了房门。 女王最先拨拉开众人冲了进来。 随安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可以用“哀莫大于心死”来形容:“我刚才有点困,躺了一下。” 女王连忙猛点头:“你累了,要不去我那边睡吧!我的屋里暖和,床也大!” 随安一想到自己要睡她抱着宋震云睡过的床,就眼前发黑。 第二百八十章 男女关系 好不容易安抚了“爱女心切”的女王,随安觉得自己的心情可以用一截焦炭来形容。 那头卫甲卫乙惊喜道:“将军醒了!” 又齐齐的感谢白长老:“多谢长老救命之恩!” 这俩人不感谢还好,一说话,立即把女王的精力引了过去。 白长老不可避免的又挨了一顿揍。 女王一边打一边骂:“谁让你弄出这些害人的药!” 卫甲卫乙觉得女王骂的有理,这下手救人的时候就有些迟疑。 随安终于目光渐冷,大喝一声:“够了!”说完上前抓了女王的胳膊:“你跟我来。” 众长老都以为随安败了女王的兴致会性命不保,谁知女王只是“哦”了一声,就乖乖跟着随安走了出来。 随安抓这另一种形式的褚秋水走到个隐蔽的角落:“你能不能克制一下?怎么动不动就打人——” 话没说完,就被她双手托胸的动作给秒杀了…… 随安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头都被那大波浪给弄懵了。 褚秋水悻悻道:“我是心好烦,不习惯啊!” 褚随安:老天降下一道雷劈了我吧! “不要动不动就动手,至少不要亲自动手。不文雅。”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这种事她真的需要有人来帮她拿个主意。 叫她想,总觉得眼前一团乱麻,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理会起来。 事实上,没了女王添乱,褚翌这边很快的就明白了过来。 鉴于褚翌是受害人,白长老也没藏着掖着:“……南天说是毒,不如说是药,要是闻了之后再配合着吃一点石榴,或者喝点石榴酒,石榴汁什么的,是可以起到助兴之用的……” 说多了都是泪,周蓟的男人被女王前头的暴戾吓破了胆子,不举者众…… 褚翌已经坐了起来:“此事怪不得长老,有人要害人,那是怎么都防不住的,他不用这种药,便用那种药。” 将军家的丫头 第145节 白长老感激涕零:“多谢将军体谅。”这被不讲理的人统治久了,遇到一个讲理的,就跟遇到了佛祖一样。 其他几位长老见状也连忙道:“将军才解了毒,不如就在此地多休养几日……” 褚翌现在虽然醒了,也确实是浑身无力,就笑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就看了一眼卫甲。 卫甲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转念一想,将军这都昏沉了好一段日子,饭食也用的不多,肯定是饿了,就自以为聪明的问:“将军,您是不是饿了?” 褚翌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褚翌不买账,好在长老们颇为善解人意,连忙道:“是应该用些食水,我们这就下去准备。” 随安在外头正好碰见卫戌回来。 卫戌身后还带了一个熟人。 小陈。 小陈一见随安就跳脚:“褚随安你不够意思!竟然撇下我!我不是你最亲的亲人了?!” 他这样一说,随安身后的女王不乐意了,她才是随安最亲的亲人! 女王伸出爪子拉随安的袖子:“他是谁?” 随安见了小陈脚下一个踉跄,再听见身后的浓浓醋意的声音,简直就是雪上加霜,生无可恋,她深吸一口气,侧目斜睨着一脸愤恨嫉妒的女王:“是我给你找的儿子!” 简直就是豁出去了。 女王嫌弃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小陈,那模样就跟猪贩子挑猪一样。 人靠衣装,她穿得实在是华贵非常,所以就连一向智商不在线的小陈都没有十分造次,只是很不满的看着随安。 这里头略靠谱的也就卫戌了,他看了一眼随安,问道:“将军怎么样了?” 随安这才回神:“刚才醒了,一起过去看看。” 褚翌正躺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 众人进来,他睁开眼,没等他开口,小陈就一个健步冲上去,跪地谄媚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相比随安三观碎成渣,卫戌等人以为小陈要行刺就更上不了台面了。 褚翌笑道:“起来吧,你怎么来了?” 小陈忙道:“是褚琮将军不放心大将军,属下便请命过来了。” 褚翌:“一路上辛苦了,跟着他们都下去歇息歇息吧。” 小陈刚要再表几句忠心,被人从背后踢了一脚,他扭头刚要发火,看见踢自己的人是随安,又委委屈屈的忍了,扭过头对褚翌道:“将军也好好歇息。” 褚翌行了,他一发号施令,众人再没有不从的,很快屋里就剩下随安跟宋震云等人。 褚翌是认识宋震云的,见了他,此时心中不免多想一二,再看随安脸色,并不太好,就道:“你也辛苦了,先歇一夜,再说其他。” 随安点头:“我去看看饭食什么时候上来。” 宋震云此时才出声:“刚才已经吩咐了下去,再有一刻钟就能得了。” 随安一想到他跟褚秋水日夜在一处,心中就别提多膈应了,又不想理会他,又不能不理会,只好胡乱的点了点头:“有劳了。” 一会儿众人用过了饭,褚翌见随安一直情绪不高,满脸憔悴,就道:“你留下,我有事问你。” 女王虽然对随安依依不舍,可被宋震云拉着,还是出了门。 等所有的人都走了,褚翌便招手让随安近前,两个人挨坐在一处。 褚翌问:“那人是你亲娘?”他记得随安娘早就没了的,难不成其实不是死了,而是跟人私奔了?不对,依照那人的地位,仿佛也用不着私奔,只是不知道当初褚秋水是怎么掳获芳心的。 随安叹了一口气,哀怨道:“不知道该怎么说。”万一说出来被褚翌嘲笑怎么办?或者褚翌把女王当成妖魔给烧了那又该怎么办? 褚翌用了食水,身上也有了点力气,抬手揉了她的头发一把:“怎么说,实话实话!总是我的救命恩人。” 随安这才点了点头,不过还是道:“你先发个誓,不许为了这个看不起我,更不许做对不起我的事。” 她这样一说,褚翌更是认定这周蓟女王的男女关系有问题。 第二百八十一章 翁婿 褚翌一边说着“我能对救命恩人做什么事”,一边草草的说“好了,我发誓”。 随安还是有点不放心,关键是这个事儿,她自己都觉得太过玄幻,太过不真实。 “褚随安,你看看你扭扭捏捏的样子,老子有什么事可是瞒着你的?” 褚翌不耐烦了,随安这才低声说了。 然后褚翌一直笑到半夜。 气得随安抓他:“你说了不会看不起我。” “哈哈,我,没有看不起你。真的,我发誓,哈哈……” 后来见随安要真的生气了,他才渐渐止住,不过胸腔里头还是忍不住哼笑两声,间歇性的。 他摸了摸她的头道:“这有什么坏处?我完全看不到,你就认她,哈哈,当娘,让她给你封个公主郡主什么的,哈哈,如此,我这二婚的,倒是高攀了你……,哈哈……” 气得随安起身踹他,转身就要走,却是被他扯住腰带,举手投降道:“我真的是认真的。我说过,要八抬大轿娶你,纵然你没有出身,也不要紧,我会来安排。嗯?” 随安双手抱胸,斜睨他:“你若是一刻钟内忍着不笑,我就信你。” 褚翌:“哈哈……” 第二日一大早,大家发现褚将军脸上跟宋震云脸上一样,也出现了青紫,纷纷猜疑是不是褚将军也遭到了家暴。 至于长老们,这一夜也都没睡好。 褚翌在他们之前见了周蓟女王。 褚翌好歹的笑意过去,不再笑了,换了正经脸:“不知该怎么称呼您?” 女王一如既往的不靠谱,她偷偷看了一眼随安,而后委委屈屈的道:“要不你跟着随安一块喊我‘娘’?” 随安再也忍不住:“你够了!” 女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喊爹好了!反正我也不怕丢脸!” 随安终于体会出大话西游里头牛魔王麾下小妖受不了唐僧啰嗦愤然上吊的感觉! 她这会儿也特别想找跟绳子在自己脖子上缠两圈。 相比她的不淡定,经过一夜调整的褚翌倒是淡定的多了,他对随安道:“我既然已经好了,少不得要尽快赶回去,你出去准备准备,看我们的人马休整的怎么样了,我来跟……谈谈。” 随安也知自己实在是暴躁的狠了,急需冷静冷静,闻言点了点头,却是对女王道:“我就在外头。” 褚翌笑着看她出了门,虽然一直喊着烦躁不想管,但褚随安一有事还是头一个就想要照顾自己的亲人,明明现在两个人之间没了相连的血脉,但是,女王一说话,随安还是立即就相信了,并且没有丝毫怀疑的就把女王当成了最亲的亲人。 褚翌突然有点嫉妒,觉得随安什么时候能把自己也摆放在头一位就好了。不过转念一想,两次都是她救了自己,这救命之恩在,他反倒是欠她良多……,似乎也不能太过苛求了。 他微微笑着开口:“既然称谓还没有定下来,我就称一声先生吧。无论如何,先生都是我十分尊敬的长辈,这次又因您的关系才能这么快得到救治……” 一番话说的周蓟女王如同三伏天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那叫一个舒心惬意。 “我昏迷多日,上京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不过想来,父母那边已经帮我解除了跟林氏的婚约,先前的时候,随安一直心心念念的想帮您报仇,亲手杀了林氏,林氏其实罪无可赦,只是我不想让她手上沾血,正好碰见您,也趁机听听您的意思……” 周蓟女王连忙摆手:“这仇不报也罢,说实在的,我过来只除了身体不习惯,其他的一切都还好,哈哈……”说着双手就到了胸口,想作一下那个托胸的动作,好在这次她理智还在,连忙又垂下手,假装什么也没干过。 褚翌为了表示敬重,在屋里还剩了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就一直正襟危坐,眼睛只盯着眼前三寸地儿,因此未受女王影响,他继续道:“不过林氏死有余辜,实在不值得同情,随安想亲手杀她,我倒是不反对,只是担心她事后再缓不过来。”她要去杀林颂鸾,他是必定会安排的林颂鸾毫无反抗余地的,这种杀人跟战场上杀人就不一样了,战场上大家都在杀人,那样的环境下很容易走出阴影,可这种单打独斗的时候,若是林颂鸾再说几句诛心的话,褚翌是不想节外生枝…… 周蓟女王一边点头一边道:“你说的是,就按你说的办!”然后“霸气”道:“随安这边我来说她。” 褚翌连忙道:“还是我来,免得她跟您生份了。觉得为了您着想,您反而不领情,伤了她的心……”万一她当成是我挑唆了你,我这还不够功夫收拾烂摊子。 女王这下感动的简直是比遇道体贴的神仙姐姐一般:“都听你的。”而后又问:“那你们这亲事?” “我也正想问您,想听听您的意见,到底您是她唯一的亲人。” 这么说,女王就有些闷闷不乐:“我看她跟那个叫小陈的仿佛很熟悉的样子。” 褚翌眉头一皱,紧接着松开,笑道:“随安性子爽朗,很得人心,些许人喜欢,也本是情理之中,那个小陈的事我也听说了,本来是随安以为先生不在了,香火不继,想让小陈当您的孝子,不过这种事,她当时也是没有跟我商量,后来我知道了,就说不如我们的孩子过继给先生做孙,这样血脉上更为亲近……” 女王果然大为欣慰,她起初听说小陈要给自己当儿子,还感动于随安的体贴,等听褚翌说会将他跟随安的孩子过继给自己之后,立即将小陈拨拉到一旁,再也感动不起来了。 “婚事的事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哦,对了,我给随安准备嫁妆,这个你不用操心了,就是等将来你们分家,也保准让你们三代无忧。”周蓟城最不缺的就是金子了。 女王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要不你们干脆来周蓟好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将心比心 天底下就没有哪个女婿愿意跟老丈人住在一起的,褚翌也不例外,起码叫他在褚秋水面前跟随安卿卿我我,他是绝对做不到,别看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如狼似虎的,要是面前有长辈,褚翌绝对是只乖乖的大白兔。 褚秋水当然是想跟着闺女,顶好闺女在哪里她就到哪里,但是她现在走不出周蓟,长老们说了,除非她生个继承人。 褚秋水当然不肯生:“生孩子可痛了,死去活来的,我不要。” 随安无法:“不生就不生呗。”当爹的跟闺女讨论这个话题尺度也好大好吗?她已经不想再说话了。 褚秋水得寸进尺:“那你们生一个过继给我啊。” 随安白她一眼:“到时候再说。” 卫戌过来说马车已经备好了,可以启程,话才说完,褚秋水的泪水就哗哗的流。 随安无奈:“过段日子我回来看你。”她也想过自己留下,但留下干啥呢?天天看亲爹在自己面前显摆胸大吗? 虽然整天见面一脸嫌弃,但真到了走的时候,上了马车,她还是忍不住从车窗里头看着众人。 她爹的眼泪啊…… 褚翌也凑了过来,问道:“你爹跟宋震云?”受了一记白眼。 褚翌心里有数了,不过这种事,当然是问一次就够了,说多了,反而让他们之间产生嫌隙。 见随安神情十分惆怅,他复又安慰道:“长辈们的事自由他们自己做主。” 随安确实无可奈何,只得点了点头,褚翌便将她按下:“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躺下歇歇。” 他也没想到自己解毒会有此奇遇,但总体而言,他觉得是好事,倒是看随安的样子像是还要适应一段时间,哈哈……。 随安闭眼一会儿,然后听着车厢里动静,忍不住问:“你是在笑吗?” 将军家的丫头 第146节 褚翌:“不是……,哈哈……” 由他如此心大的开解,纵然随安还有几分不如意,也到底是不再纠结了。 待回了肃州,又是一番休整。 转眼到了四月,太子的身体却越发的不堪,渐渐添了咳血的毛病,若是不咳的时候,便脾气暴戾,连宫里皇后打发来的人都受不住。 肃州既然已经平定,不说褚府老夫人想念儿子,就是宫里皇后也急需叫个明白人近前问问清楚。 四月中旬,已经为人父的褚家七老爷褚钰来肃州探望弟弟,对褚翌道:“皇上已经有了废太子之意。” 褚翌微微一笑,他自来了肃州,几乎切断了与三皇子的联系,这场夺位大战也是时候落下帷幕,史书上怎么记载他不会在意,他只做个将军就十分满足了。 褚钰又道:“皇上要厚赐与你,被父亲恳辞了。” 褚翌皱眉:“是封赏的称号辞了,还是连厚赐的财物也一并辞了?”他的家私在肃州一战中早就花的所剩无几,要是皇上的赏赐也没了,以后他可真的成了吃软饭的了。 褚钰哈哈大笑:“自然是都辞了,只辞一样像什么话?”连年用兵,朝廷国库都空了,那些赏赐要了之后落到皇上跟皇后眼中,又是膈应。虽然国库不是褚翌弄空的,早在太子出兵的时候,就把国库搬的差不多了。 褚翌冷眼杀他。 用兵结束,朝廷自然不会再补发先前所亏欠的粮草。 这一场仗,他可是亏大发了,只赚了个媳妇略略心平。 “罢了,没赏赐就没赏赐吧,只是我的赏赐没了,但这一路上多赖几家大行商供应粮草,或者赠送,或者低价卖出,这样的封赏不该少了吧?就算没赏赐,总该陛下召见一下以示恩赏吧?” 褚钰忙道:“这个自然,我此次来,也是为了此事。皇上说不定会赏他们一个出身。” 周蓟之行,同去的人都被褚翌封了口,而似卫甲等人,只能对随安身世一知半解,却也无论如何猜不到实情。知道实情的人,除了宋震云,就是褚翌随安,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五个人来,也因此褚翌跟随安商议了,周蓟只能作为退路,而不能一下子拿到明面上说话,所以随安还是被那商人认为养女,等待进京后求了皇上赐婚。 褚翌又问:“那太子呢?” 褚钰一愣,近而笑道:“太子有恙在身,自然还是留在肃州休养。”皇上等于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单等着拖到太子也不成了,就顺利的改立其他皇子,还能博一个慈父的美名。 褚翌撇了撇嘴,褚钰就问:“怎么,还有什么不妥么?” 褚翌摇头,心里却在想,要是自己养孩子,可不能像当今一样养的如此不着调,不说养出来的孩子个个同自己一般优秀到震古烁今,那也必须是智勇双全,德才兼备,卓尔不群…… 从这里他便又想到自己同随安成了亲还是该全身心的投入到生子大业当中,争取让褚家军从他这里开始呈现中兴之势…… 褚翌便开始筹备班师。 这期间太子命人传话要见他。 自从肃州攻下之后,褚翌就没继续给太子用宫里赐下来的蜡烛。 可惜可贺的是褚太尉虽然力辞了皇上的赏赐,但皇后竟然还没死心,她没了林颂鸾可用,便亲自命人又送了许多东西来,其中照明之物中多是有毒的。 褚翌懒得不想去分析皇后的心态,但见一见太子,替太子在皇后面前传个话还是能够的。 太子其实已经很瘦了,但吃喝都供应上,他不算没有力气。 这才他终于聪明了一回:“是你要害孤?” 褚翌便问:“殿下何故如此说话?臣为何要害殿下?”我做什么事情害你啦?你又做了什么事情值得我下死力气害你? 太子笑:“孤一向看不起武将粗鄙,呵,到头来孤这个武将也做的不成功。你听好了,孤一定会好好活着,活到父皇宾天,活到孤重新回到御座之上!” 褚翌认真的思索这种可能性。 如果人人都像褚秋水这样,好人也还罢了,似林颂鸾之类当然还是不要的好,可要是让林颂鸾一直活着?还不够膈应人的呢! 第二百八十三章 莫向春风舞鹧鸪 褚翌越想越觉得自己担忧不无道理,他匆匆对太子道:“殿下的话,臣会一字不差的转奏给皇上的。” 气得太子差点翻白眼晕过去。 两个人不欢而散,呃,当然,从来也没有欢过。 太子看着褚翌背影,方才在心里承认自己是有点嫉妒褚翌。 褚太尉那么多孩子,唯独将得天独厚的资源都给了褚翌。褚翌出来行军,褚太尉解甲归田,褚翌头上没有压着的大山,正好一展帅才,又有两个从军经验无数的兄弟给他掠阵,。 同样是兄弟,太子却要防着底下的弟弟们讨好了皇上,各种心累。 “孤不想活了!”他喃喃道。 “不,孤要活着!”他恨恨的道。 褚翌回去后,跟随安把自己的想法一说,“若是万一林颂鸾也附身在什么人身上怎么办?”越想越恶心。 随安吃惊,随即笑道:“你还笑话我,我看你才着相了呢。你想想,若是当初你不去爬那劳什子大石头,也不会中箭,更不会发现李程樟有反意,危险也伴随着机遇,若是她真有这样的造化,那我们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会我们会输给她吧?” 褚翌还是很不高兴,随安就拉着他:“你既然闲着无事,帮我磕鸡蛋好了。” 肃州收复之后,除了主犯,褚翌并未大张旗鼓的抓人,而是严令兵士秋毫不犯,与民休息,肃州百姓感念他的恩情,时不时的有犒军之物献上,这些东西褚翌倒是收了。 今日也是有人专程送了一百多斤鸡蛋过来,灶头兵便打算做菜饼,随安多蒙他照拂,主动要了几十斤帮着磕鸡蛋。 褚翌觉得这个提议无聊:“鸡蛋有什么好磕的,捏一下就碎了。” “嗯,你若是三息之内能用五根指头捏碎它,我就帮你做一件事。” 褚翌好看的眼睛十分怀疑的弯了起来,他先拿起了鸡蛋:“这真是一个鸡蛋?不是你弄了块石头糊弄我吧?” “这里一堆鸡蛋,你若是不信,磕开一个看看不就成了?” 褚翌还是将信将疑,他天生神力,自己能收放自如,往往还要担心用力过猛弄坏了什么,一个小小的鸡蛋?他微微呼一口气,将鸡蛋放在手里,用了三分力道,谁知鸡蛋竟然纹丝不动…… “这一定是个假鸡蛋!” 随安一把从他手里拿过来,放到桌上一磕,就是个鸡蛋。 褚翌郁卒了,结果捏了一下午鸡蛋,除了个有裂纹的被他捏开,其他的鸡蛋几乎都是磕开的,转移了注意力,他再也没功夫寻思林颂鸾会不会重生的问题,而是缠着随安问鸡蛋为何捏不碎。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呃,这么说吧,蛋壳的这种模样构造很坚固,哦,对了,你知道为何许多大桥要做成拱形?就是利用的蛋壳原理,其他的,貌似还能应用在建筑上吧……”她所知的悉尼歌剧院好像也是用了这个原理。 随安还在努力发散思维,谁知褚翌突然摸了下她的脑袋:“你不会是谁附身的吧?怎么知道的比我还多?” 随安刚要反驳“我知道的本来就比你多”,却突然心中一动,笑着道:“是啊,我还记得我前世呢!” 褚翌顿时来了兴致:“来来来,跟我说说你前世是什么样的,是男是女?” 随安:“你都不害怕?” 褚翌淡淡斜她一眼:“老子怕你?呵呵,怕你跑了!”不给老子编的跟鸡蛋一样圆,看我怎么治你。 说起来随安的前世也算泛善可陈,就是从小到大一路摔打,结果孩子摔傻了,不懂变通:“哎,勇武有余,心计不足。”论起卑鄙无耻,那跟褚翌这等天生的计谋家是没法比的。 褚翌闷笑:“这么说,你就整天只知道学习?是不是你长得很丑?” 随安:“……”算了,爱信不信吧! 褚翌当然不信,要是随安是附身过来的,那当初褚秋水身死,她干嘛哭那么惨啊?到现在他还心有余悸好不好? 随安肯定没傻到较真似得跟他解释。 说实话,有时候她觉得前世就像她做的一个不真实的梦,那梦里,她埋头学习,不知情,也不懂情。 可是这一世,她有了亲人,还有了许多朋友,大家志同道合,心有灵犀。 宫里下了圣旨,令大军四月十八班师,这次没人出来捣乱。 “五月里头到上京正好,那个时候樱桃正是甜的时候,葚子也熟了,我带你去摘樱桃,这种东西,就要自己摘的才好吃。” 一提樱桃,随安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褚翌一看她的样子,便知有事,自从被随安知道他怕林颂鸾复生之后,随安就对他没大没小起来。 他扫随安一眼,唇角噙着一抹笑:“怎么,你有事瞒着我?” 这回终于轮到随安放声“哈哈”大笑,她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的将之前褚翌醉酒之后舔她肚脐眼,还说那是樱桃小口的事说了。 褚翌险些气得昏厥过去:“胡说,我才没有!”终于显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无赖相。 随安举手投降:“好好好,是我编的,是我编的,哈哈……”终于报了他笑话她爹的一箭之仇了! 褚翌突然觉得随安其实特像一颗鸡蛋,看着柔弱,其实也有强硬的一面,愣是将自己无情无爱的心砸出一个口子,现在好了,正好把她卡住,也把自己的心补了起来。 不过,女娲补天用石头,他补心用颗蛋? 褚翌略一深思,便觉自己实在够没有出息的。 可情爱这种东西,注定了是谁先爱上,谁就更倒霉。 年轻不懂事儿的时候,她就算不是他生命里头的全部,也是最耀眼的那颗星。 当然,在以后的岁月里,饱经风霜之后,他或许也可说一句,那时候是眼瞎了才看上她。 可眼瞎又如何呢? 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相伴左右,总归比一个人如同孤鸿断雁,独自茕茕要好,也比同床异梦,离心离德要好。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或许他在以后的岁月里会遇到比随安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优秀女性,可那又怎样呢?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舞鹧鸪。 第二百八十四章 封赏 进京的事以及成亲的事,褚翌既然说了全数都交给他,随安也就真的随他去办,正好一路越往南行,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褚翌在军中走不开,随安却同卫戌小陈一起不时的策马出行,照褚翌的话说,整个儿人都窜野了。 也幸亏是褚翌,换了旁人,见自己女人整天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不得干醋喝死。 褚将军那对自己是各种自信。 善后的奏折,请功的折子,随着他进京,一起到了皇上的案头。 皇上批准的却快,并召褚翌觐见。 褚太尉已经彻底告老,皇上感念其功德,保留了他太尉的职位,依旧发放俸禄,只是不要求他上朝。 不过褚翌带着诸多副将统领回朝这日,褚太尉还是穿戴簇新,为的是看着儿子帅气逼人进殿朝拜的样子。 褚翌出门又是一年,脸上早已脱去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稚嫩,褚太尉见了,欣慰的同时更多的则是内心的酸楚,他是沙场老将,行军打仗的苦楚没有人比他更懂了,别看朝廷上这些人一个个趾高气扬的,真要把他们弄到战场上,说不定还比不过太子呢。 褚翌能收复肃州,皇上当然心中高兴,对褚太尉道:“褚公后继有人!” 褚太尉也挺高兴,就假装没听出皇帝话里的挑拨之意。 将军家的丫头 第147节 其实褚家兄弟几个,论起勇武来,褚翌只能算之一,不能算拔尖,但论起谋略心计,褚太尉觉得褚翌是青出于蓝。 褚翌上朝,皇上叫了平身,而后就饶有兴致的问起肃州一战的战略布置。 褚翌侃侃而谈,期间不时的被皇帝打断问话,也没有打乱他的思绪,到了最后,他干脆跟内侍要了水,就在朝堂的地面上,一边画图,一边汇报,把肃州就近的地理位置,以及各藩镇形势,还有他对收复一事所做的种种布置都一一的讲述出来。 皇上连声赞好! 有他开头,其他朝臣自然是迭声夸奖。 皇上看了褚太尉动了动嘴唇,笑着问:“褚公有何话要讲?” 褚太尉道:“听了皇上与诸位同僚夸奖,臣有心替他谦虚两句,只是臣一想,若是臣在他这个年纪,恐怕做的也不一定比他好多少!”说着就笑着摇头。 皇上大笑。 这一日的朝会几乎成了褚翌的舞台。 最后皇上更是直接开了金口直接问:“你是在做统领一方的节度使呢,还是想在朝堂上任职?” 褚翌先是一怔,脸上的笑意也很快就下去了,他直觉皇上的问话没那么简单,虽然是听上去随便他选,但叫他说,还不如硬指一个差事来的痛快,须知就是在亲爹娘跟前,他也不能肆无忌惮的想选哪个选哪个啊。因此这回话就带了几分小心:“回皇上的话,臣只会带兵打仗,不论是武将还是文职,臣自觉都难以胜任,要是让臣自己选,还不如依旧回金吾卫,给皇上守宫门,只是皇上皇恩浩荡,天下归心,并无宵小敢犯,是以臣这俸禄,拿的就十分心虚……”说着就低下了头…… 他说的挺由衷的,因为他确实讨厌细枝末节,讨厌繁文缛节,别看心眼子不少,但他懒,特讨厌跟人勾心斗角,当然啦,其实进宫当值什么的也很无聊,但聊胜于无。 他说完,褚太尉就连忙跟了一句:“皇上容禀,这小子从前受了不少伤,他还年轻,不知道里头的道道,臣请皇上先暂缓一下,让他休养休养,至于其他,再图后议?” 皇上点头准了,太子再不好也是他亲生的孩子,现在太子半死不活的,他硬是给褚翌封官,说不定皇后就能闹破脸,皇上打算废太子,可没打算连同皇后一起废了。再者,褚翌这样的帅才,就算赋闲在家,也是国之栋梁,是没人敢懈怠的。 就有大臣凑趣:“太尉大人这是急着抱孙子了?!” 说完全殿一默。 褚翌默默的看了一眼,这个凑趣都凑的稀碎的大臣是怎么混进朝堂里头来的?虽然他不觉得是添堵,但是皇上心里会堵啊,自己的宠妃娘家搞出来的事情,把功臣的媳妇现在还关在大牢里头,等待秋后处斩…… 皇上是真的堵心了。 他不是故意的,但国法在哪儿摆着,他不能因为褚翌有功劳,便把国法给弱化了吧? 散朝后,他就把褚翌留了下来,都没有留褚太尉,皇上也不好意思见褚太尉。 皇上先叹了一口气:“唉!你媳妇的事……”开了个头,实在说不下去了。 褚翌打心里鄙视皇上,且不说他为天子如何,这后宫这太子就没调教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老婆孩子都没管好,怎么能说把天下管利落? 再想一想随安,不管怎么说,她的心还是在自己身上的,这不遇到亲爹,身份地位眼见能够大大提升,但还是跟着他回来了。 女人的心向着男人,男人才在外头有冲劲啊。女人的心落在权势上,干男人干的事,男人要去跟女人争长短? 不过虽然心里鄙视,可他还是十分圆滑的将话圆了过去:“无规矩不成方圆,臣领兵行军,也受军法军纪约束,国法如此判决,林氏罪有应得,臣无话可说,只是觉得愧对皇后娘娘,当初娘娘也是一片美意,谁知林氏玩弄人心,残害人命,简直是践踏了娘娘的良苦用心……” 说起这个来,皇上更是连皇后都厌恶了一层,褚翌好不好,那都是洁白无瑕的青年,皇后怎么好意思弄个黑心肠的寡妇给人家? “虽说是林氏诡计多端害人不浅,皇后也有失察之过。”皇上淡淡的道。 褚翌笑:“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宫务繁多,臣可不敢怪娘娘。说起来,臣还指望皇上能再给臣指一门亲事呢!” 皇上哈哈大笑。 第二日依旧大朝会,因为要论功行赏。 除了远赴边关的将士们得到封赏,那些沿途多番供给军队的大商人也因此得到机会觐见。 其实几乎将家产全部捐完的商人也有幸进了金殿。 第二百八十五章 用计 商人战战兢兢,哆嗦着表示了为皇父尽心,乃是尽孝,不敢求回报的善意。 皇上龙心大悦。 一口气赏赐了五六个正七品的虚职,对着贡献最为突出的那个,正在计量着要不要加升一品,忽然那人一下子跪倒在地,然后禀报道:“草民……”然后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皇上本来被他突然打断思绪,还有些不悦,见他这般模样,又笑了起来:“平身,好好说话,你将朕视为君父,怎么在家见了你亲爹,也是如此战战兢兢?” 那人这才颤抖着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连忙道:“草民,不,小人御前失仪,请皇上降罪……” 皇上跟大臣们都笑了,像大臣们失仪,一般都会说:“请皇上恕罪。”这也是文人的聪明狡黠之处,若是皇上不恕罪,嘿嘿,昏君! 皇上这会儿心胸格外宽广:“你刚才是有什么事说?” 那人连忙道:“是,是小人,那个,年纪大了,老妻早就去了,膝下只有一女,小人不愿意招赘,让女婿面上过不去,又兼着小人没什么本事,恐怕老了之后,家里无人给女儿撑腰,小人就大胆,求皇上赐个姻缘线,呃,小人宁肯不要官位,再,再说,小人不会当官……” 就有大臣笑道:“你有了皇上赐下的官位,你女婿也不敢拿你女儿怎么样。” 皇上点头,那人却连忙摇头:“不是那个意思,也不能叫闺女欺负人,就是……,这可怎么说呢……” 皇上道:“朕明白了,你想让朕赐婚。朕准了,不过,你心中可有了合适的人选?” 商人摇头:“小人常年在外,已经许久不曾归家,女儿一直的湖州老家……,小人是想着陛见完了,就立即赶回去,呃,择好了女婿,那个啥……” 有大臣听不明白,小声道:“叽叽歪歪的,怎么这么不痛快?” 皇上却觉得这个商人质朴:“行了,既然你还没有女婿人选,不如让朕替你挑一挑。” 商人一下子抬脸,满脸愕然,这戏路不对啊! 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呵斥:“放肆,还不低头,尔怎敢直视君父!”是褚翌的声音。 褚翌说完立即跪地行礼:“请皇上恕罪,平民百姓,不知皇上胸怀宽广仁慈……” 皇上抬手:“无碍。都平身。” 谁知褚翌却没有立即起来,而是道:“皇上,臣斗胆,也请皇上给臣赐个婚。” 皇上呵呵:“行行,让朕好好想想哈。” 下了朝立即提溜了褚翌进御书房,皇上意思很明白:“你这样贸然提出让朕赐婚,你爹知道吗?” 褚翌便道:“不知道。臣是听皇上说赐婚才想起来的。皇上是天子,皇上的决定臣父自然无有不尊。” 皇上气笑:“胡闹。” 褚翌道:“臣真不是顽笑,皇上都给那个商人的闺女赐婚了,……要不您把那闺女赐给臣得了,臣现在缺个媳妇儿。皇上也正好一举两得。” 皇上也不是十分好糊弄的,皱眉道:“你是不是跟人家有了首尾?” 褚翌面露惊愕:“皇上,臣就是再饥不择食,也得看长相吧,您看看那个商人,他那模样,能生出什么好看的闺女来?” 皇上身边的内侍噗嗤低声一笑,皇上也想乐,不过还是立即收住表情:“那你还要?!” “臣这是自己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否则让皇上赐婚,那姑娘又远在千里之外,想找个情投意合的也不容易,再者,臣也不是个多么好的,前头的婚事不顺,但臣长相好啊……” 皇上这次是真笑了:“行了,你若是能说服你爹,朕就给你赐婚。” 褚翌连忙道:“是。”想了想又道:“皇上,何不把臣父招进宫里来询问一二?”他跟随安的事他可没告诉二老,就指望想奇袭肃州城一样,来个突然拿下。 皇上想了一下,缓缓道:“如此也好。”不管怎样,褚太尉是肯定要进宫的,现在来,跟明天来也没什么区别。 褚府里头,昨日褚翌回来的晚,又浑身酒气,老夫人也只是看了看他,就叫他歇下了,今日褚翌再度上朝,老夫人这才跟褚太尉说起褚翌的婚事。 两个人正说着话,武英咋咋呼呼的跑了来了,在外头跳脚:“姐姐,我要求见老夫人。是将军的事。” 老夫人听见,就叫了他进来。 武英进来,施礼后就急乎乎的说:“老太爷,老夫人,将军使人传话回来,说皇上有意给将军赐婚……” 褚太尉:“那他这是不愿意?” 老夫人:“这是自然,换了你,你能愿意啊?” 褚太尉:“我当时挺愿意的啊!”否则老七跟老九哪里来的? 老夫人用眼神杀他,中间还隔着个老八呢。王八蛋,你不会把老八忘了吧? 褚太尉回以眼神:你嫌弃生孩子痛,我跟和尚似得憋了那么长时间……,只有老八一个,难不成不该表扬我? 武英打断了他们的默默无声的较量:“老太爷,将军说皇上要找您进宫。” 褚太尉一听,连忙收拾衣裳,等出了门,见了来传信的是卫甲,连忙将他喊到一旁:“皇上赐婚,你们将军什么态度?”他知道儿子的意思,也好琢磨应对啊。 卫甲小声道:“将军说让您务必答应,还要感谢皇上赐婚。还说皇上当年给您赐婚可是极好的。” 褚太尉:果然儿子是亲儿子,贴心呐! 褚太尉进了宫,见儿子满脸笑,心下了然,显然是欢喜皇上赐婚么,他就说,皇上可比皇后靠谱多了。 因此褚太尉连问都没问:“皇上赐婚,哪里有臣子说话的道理?这也不合君臣之礼啊。” 褚翌连忙谢恩,褚太尉也连忙谢恩。 皇上:你们这是在家里说好了,还是怎么的? 不过既然褚翌愿意,皇上还能说啥,一口气解决两个问题,痴男旷女都有了归宿,甚好,大手一挥,把内宫里头的不少好东西都赏赐了出来。 这回赏赐的是真好东西,那些次一等的东西都被太子挥霍完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设法 次日,皇上赐婚的圣旨下到褚家。 褚太尉带着全家老小跪领了,笑着对褚翌道:“行了,你这辈儿,到你就圆满了。” 褚大老爷送走了来传旨的内侍。 褚太尉便对将圣旨一直抓在手里的褚翌道:“刚才那内侍读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我光跟着他声调起伏了,来,叫我看一眼圣旨。” 褚翌含蓄的笑笑:“父亲,咱们进屋再看。” 褚太尉进了屋:“快拿来。”看了一遍,没看出亲家的出身,但是皇上的溢赞之词是做不了假的,褚太尉呵呵笑:“没想到亲家跟我们是同姓哪,哈哈,不过我们老家可不是湖州那块儿。” 褚翌笑:“父亲,儿子另有话想跟您单独说。” 褚钰就道:“九弟,把圣旨给我吧,我放到祠堂,让祖宗们也高兴高兴。” 褚太尉:“对对对,快去,这回总算是真高兴了。” 屋里人都走了,褚翌方才正色对褚太尉道:“父亲,儿子看您分明宝刀未老,以前是常年在外,这才与母亲少了恩爱,现在您都回家啦,是不是也该给我添个弟弟妹妹?” 褚太尉一囧,怎么也没想到儿子竟然跟他说这个,不过小儿子大孙子,褚翌一说,他心里还怪感动的,不过感动归感动,想想老婆的暴躁,他也歇了心思:“你不懂……” 将军家的丫头 第148节 对于褚翌而言,当然是不希望父母为了他娶媳妇的事生气,自然,他也知道作为儿子这样欺瞒父母十分不地道,但是他又不能伤害父母,又不忍作践随安,只好另想门路。 思来想去的,让父母转移一下注意力应该是个办法,但是母亲怎么转移注意力?又有什么事情能大的过他成亲这件大事?当然是母亲若是再怀孕了最好……虽然那样母亲辛苦点,但他会努力做个孝顺儿子的,至于随安,哼,总比七嫂强吧? 不过褚太尉这话酸溜溜的,听在褚翌耳朵里头,眉头一动,这是有过来人的心酸啊! 既然父亲这样说了,褚翌连忙表示平日里头对父亲关心不够,实在不孝云云,哄着褚太尉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原来褚太尉其实有心跟老夫人重修旧好,不过老夫人因为有了大将军儿子,就十分看不起他…… 褚翌:…… “父亲容儿子好好想想。” 褚太尉被他这一打岔,也忘记了要说的事,摆手道:“你去忙吧。” 皇上下了赐婚的圣旨,同时还指了两个媒人,老夫人其实对亲家也是一无所知,此时就忙着备了礼物请媒人过来商议。 褚翌看她一年不见,越发显老的脸庞,心里十分不忍,扶着她的手道:“母亲,这些事有大哥大嫂,您何必亲力亲为?进来,儿子给您捶捶腿……” 老夫人忍俊不禁:“臭小子,是不是这婚事你之前看对眼了啊?” 褚翌嘿笑,不答话,反而问道:“母亲,您说我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您才满意?” 老夫人看着玉树临风的儿子,一年的军旅生活,让他更显的成熟,便如同树苗拔地而起在你不经意的辰光里头长成了参天大树。 她脸上闪过一抹欣慰:“自然是欢喜你,体贴你,能照顾你一生一世的。” 褚翌忙道:“那怎么成?首先得孝顺母亲,不惹母亲生气,还能哄母亲开心……” 老夫人笑不可抑,喊了徐妈妈:“快来看看他嘴上抹了蜜了!是你娶媳妇,又不是不娶媳妇,自然是照顾好你为首要。” 褚翌就小声嘀咕:“那不如娶个丫头算了。” 老夫人立即呵斥他:“混说!”见他脸色一下子紧张了,才又道:“皇上已经给你赐婚了,你可不许拿着你亲事不当一回事!” 褚翌心里只有苦笑了,觉得自己还真的要想办法。 就让父母恩恩爱爱去吧! 在母亲跟前刷了一波好感之后,老夫人就赶他出门。 “你去前头的将军府看看,我看成亲就在那里好了,气派也排场。”主要是那里没有林氏的生活痕迹。 褚翌一笑:“父母在,不分家,儿子进宫谢赏的时候也跟陛下说过。不要紧的。再说这里是我的家,难不成我还要顾忌一个外人?” 老夫人心里熨帖,被他这样顺毛捋了一顿,手里的事果真就交待出去一些。 褚翌连忙去找了褚大老爷,如此如此的交待一番,顶着大哥怀疑的目光,他硬是淡定从容的把自己的意思表达了个一清二楚。 大夫人听了直皱眉:“九弟,这事这么办,父亲母亲那里知道么?” 褚翌笑:“大嫂放心,母亲既然交待了出来,自然是知道的。” 大夫人还是犹豫,等褚翌走了,就跟大老爷说:“您看这事是不是还要再去徵阳馆说一声啊?婚姻毕竟是大事,事关两家体面。”现在亲家那头,大家都如雾里看花看不明白,但是有一点看明白了,便是这桩婚事,乃是褚翌乐意的。 褚大老爷有担待,摇头道:“不用说了,就按老九说的办。我们只按他说的做就是帮他了。” 大夫人无奈,只觉得自己四五个孩子加起来,也没有一个小叔子会折腾。 自从林颂鸾被提审,过了堂入了大牢,老夫人就将锦竹院重新收拾了一遍,除了林颂鸾的陪嫁让林家拉走,其他那些家具全都赏赐了下人。 可以说现在锦竹院简直就是焕然一新。 不过褚翌还是没进去,而是在书房换了一身衣裳,出了角门。 角门现在由他的亲卫把守,全都成了他的人。 褚翌出门上车,径直来到宋震云的宅子。 随安回来执意住在此处,不过到处都是灰尘,她打扫了两天才算整理出个样子,此时理会完了家务,才拿出纸笔给褚秋水写信。 她写的投入,褚翌无声息的进来,都没注意。 “抬头怎么没写?” 他突然出声,不过话一出口就明白了,顿时脸上笑容收不住。 随安没写,大概是因为不知道该称呼父亲还是该称呼母亲,哈哈…… 第二百八十七章 婚前 随安被他声音一惊,瞬间抬头,悠悠眸子里头笑意闪过,而后又变作囧然。 褚翌一撩袍子坐到她对面的炕沿上,手里提的一个小巧的食盒落到炕桌上:“晓得你没好生吃饭,给你带来的好吃的。” 随安一吸鼻子,就知道又是烧鸡。 “还有几句话,你先等一下。”她继续提笔写字。 不料褚翌却拿住她的手:“趁热吃,这信今天晚上又送不出去。” 随安也没有固执,洗了手回来,褚翌已经打开食盒,露出里头油纸包着的,尚且有七分热气的烧鸡。 随安突然就想开口说一句“烧鸡与樱桃更配”,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此时不是调侃的良机。 褚翌待她啃完,才幽幽的说了一句:“以后千万别在老夫人面前露出你这副吃相。” 随安顺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手里一根鸡腿已经被啃得光洁溜溜,一丝儿肉也没有,十分骨感。 她本来还想啃一啃骨头的,闻言只好依依不舍的放弃。 褚翌眼中带笑,拿了帕子替她擦手,她忙缩回去:“我洗洗去。” 谁知褚翌今日跟被温情大神上身一样,起身跟着她,走到脸盆旁,俯下身将她笼罩在怀里,然后双手抓了她的两只爪子:“我帮你洗。” 随安略毛骨悚然,等他洗完又抓着她的手擦干,她才侧头小小的、猥琐的松了一口气。 褚翌笑着将婚事的安排同她说了,而后道:“你只管安心等着我使人来抬你就是了。至于嫁妆,不用你操心,有皇上赐下来的,另外我还备了一些,明面上跟八嫂差不太多就行。” 随安的关注重点却不是什么嫁妆,她呼了一口气,沉重的问:“老夫人那里……?”您确定她见了儿媳妇是我不会被气晕? 褚翌一笑:“离大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足够你使劲的了,你便依着往日对她的了解,多做些讨好她的事就是了。” 随安只得点头,不过还是加了一句:“你可得替我兜住。” “这是自然,你只做你份内的事情,其他的事都有我呢。” 有了褚翌这句,随安总算能少两分紧张了,不过她很快的又问起:“林颂鸾那里,还有林家……” “林家掀不起风浪,林先生,呵呵,跟着太子当初一道,后来却不知流落到了哪里,不过就算林先生回来,我也有办法将他送回太子身边,谁叫他是太傅呢。”褚翌眉目适意放松,伸手接了她递过来的茶:“至于林颂鸾,等我们成亲之后,你若是想去看她好就去好了。” 随安知道褚翌这是不想让自己去。 现在知道褚秋水还活着,虽然是另一种形式的“活”,但叫她说,只要长辈开心就好了,长久以来压在她心头上的大石头也已经挪走了。 “我去不去无所谓了,有国法在前,我所谓的报复,还不如让她受到律法的制裁,那样我更痛快。” “你能这样想很好,免得我还在想是不是给你抓几只鸡来找你练练手。” 随安白她一眼:“我心中只要觉得她死有余辜,就算我下手也不会迟疑的。” 褚翌暗骂了一句嘴上说的厉害,不过他实在不乐意提林氏,就又道:“将军府是皇上赐下来的,其实叫我当然是自己住舒坦,可父母俱在,也不能分家,所以成亲我们就在府里成亲,等以后看情况再说。” “将军府离得褚府不远,要不就将两处中间的地基买下来,合盖一处,反正大哥家,六哥家的孩子过几年也要住……” 随安一想到六夫人的贤惠,就打一激灵。 褚翌似是懂她的心,就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道:“你好好保养,不说三年抱俩,四年里头抱两个,反正我们的孩子数目不能少于八个。” 随安正低头喝茶借机掩饰自己的失态呢,贸然听到他这一句,立即喷了,咳嗽不止。 褚翌才没管她,慢悠悠的道:“想霸占着我,你不多干活还行?” 接下来的时光随安干脆不肯开口了,免得一开口就被他单方面调戏兼吊打。 褚翌没有待到很晚:“好了,你歇着吧,一切有我呢。” 随安送他出门,褚翌走到门口含笑转身:“好了,婚前先不能过于亲近了,免得到时候你揣着大肚子进府……” 随安脸红的能滴出血来,犟嘴:“那你刚才还帮我洗手。”这是调侃他之前未经人事的时候说亲嘴也能怀孕的事。 褚翌虽然算不得情场老将,但收拾个把个丫头还是绰绰有余:“你是不满足于只洗手呢,还是觉得带着我的孩子进门你更有底气?” “我错了,您快走吧。”随安讨饶。 褚翌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就捏了一下她的腮帮子:“等着我。别乱跑,这次要是再跑,我抓回来,一定打断你的腿。” 随安连忙摆手:“不会不会,我抱紧您的大腿还来不及呢。” 褚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大腿,而后道:“要不你跟我回府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时。” 随安呵呵。她差! 如此平淡的过了几日,宋震云突然带着人回来了。 他是天黑才到的宋家,随安吃了一惊:“可是我……有什么事?” 宋震云一边招呼人拉着马车进门,一边摆手:“没事没事,他这不是想着你快成亲了,叫我给你送嫁妆还有些人手过来……” 随安松一口气,想了想,去喊了路边一个作耍的小幺儿,给他一把钱让他去褚府的胡同找武英家说一声。 褚翌来的不算晚,他进门的时候,宋震云正带着人吃饭,看见他连忙起身,恭敬的喊大将军。 这可比见随安的时候庄重多了。 随安小醋。 褚翌道:“你先吃饭,我没有急事。” 天气正合适,随安便拿了两只凳子,两个人就坐在院子里头说话。 褚翌笑着递了个元宝过来道:“赏你的。” 随安接在手里,元宝虽小,却是黄金,沉甸甸的,她笑问:“这是为何啊?” “你把我当成家主,我心里欢喜,赏你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关心 将军家的丫头 第149节 褚翌一来,整个院子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宋震云这真正的主人反倒局促的像是客人,而褚翌也确然姿态适意,看不出紧张来。 随安见他眼下发青,关心的问道:“夜里没有睡好么?” 她问完就见褚翌一怔,接着含笑不语的望着她…… 这厮竟然放电。 她心里吐槽,跟你说正经的,不要乱放电。 褚翌但笑不语,神态却更为放松。 随安只觉肯定有事,他不肯说,她便先猜猜。 褚府里头能让褚翌睡不好的人不多。 “是老夫人哪里?您怎么惹着她了?” 褚翌心里叹气,并不是他惹着,是他爹沾了便宜,却又扛不住他娘,便把他推了出去…… 话说回来,褚翌想的很好,父母恩爱些,母亲的火力便小些,到时候随安的压力也能减少点,谁知他爹竟然…… 当然啦,这些事打死他他也不会跟随安详细的说——免得上梁不正下梁歪,把她教坏了。 说来说去,还是当日在华州的时候,那春日一醉给他的灵感。 酒能使人松散心神,他就送了他爹一瓶好酒…… 其他的事他爹都是自己的主意做成的。 谁知到头来全推他身上,对了母亲说:“酒是儿子孝敬的。” 母亲恼羞成怒,罚他去跪祠堂,这连着两夜都是在祠堂陪着祖宗们睡的。 好在,功夫也不算白费了,他爹好歹的赖在了徵阳馆的正房里头。 “这般担心婆婆生气?”他含笑问。 随安侧头,昏暗的光线下她却觉得他身后藏了一条大大的摇来晃去的尾巴。 简直就是大尾巴狼啊。 “算了,您不说,我就不问了。不过还要保重自己才是。” 两个人话没再说几句,宋震云就过来了。 随安起身,重新搬了个凳子给他。 宋震云谢着坐了,愣是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做了个小学生聆听教诲的模样出来。 褚翌冲他微微点头,问道:“你此次回来,是先生那里有什么吩咐?” 宋震云动了一下,就要站起来回话,可一想自己是传话的,他要是站起来回话,那岂不成了褚秋水在女婿面前站着了?于是只好坐好道:“是,这一路上太远,一些大件的家具,我们寻思了,就在上京添置,她又另外找了些小件,叫我送了回来,呃,还有一匣子银票,半车金条……”金条太沉了,一路上换了三辆马车,马儿们也是轮流着,才没有累坏。 相对于褚翌的淡定,随安则不淡定多了,她的目光落在院子里头唯二的两辆马车上,其中一辆果然车辙都陷入到了土地里头。 宋震云又道:“她说这些钱是给你们俩的,也不用计入嫁妆单子,就做压箱钱好了。另外还有屋里的三个人,一个是医婆,也会接生,也会看病,另外两个都有些身手,最忠诚不过,说给随安当陪嫁。” 褚翌起身,对着宋震云行了一礼:“多谢先生厚赐。” 宋震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他这是替褚秋水受礼,连忙摆手:“没,没,他很高兴。” 一句话说的随安又有点心酸。 她侧头看了一眼已经立在门边的三个人,这三人之中,当头的是一个精神极好的四十岁开外的妇人,感受到她的目光,那妇人立即碎步走了过来,身后两个丫头模样的人也跟着她一起行动,到了随安跟前行礼道:“奴婢罗氏,见过大姑娘。” 两个丫头也口称:“翠羽、红拂见过大姑娘。”敛衽下拜,对了褚翌是一丝目光也不曾落过去。 随安看了褚翌一眼,见他又没了替她出头的打算,就道:“大娘跟两个姐姐都快起来。这一路上辛苦了,你们能来我自然欢喜不及,只是到底这里离周蓟太远,从此叫你们背井离乡,我这里实在过意不去,那个,女王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一说这个,罗氏带头,翠羽红拂一起跪下:“奴婢们出来之前,已经深受王恩,永生永世不能报答,若是大姑娘不要,奴婢们只得把性命交回去……” 随安提一口气,情不自禁的又看褚翌,她就是个丫头出身,实在不喜欢使唤人。 谁知褚翌却道:“你只身嫁入褚府,有几个知心人陪着也是好事,你若是心疼她们背井离乡,那就多多善待人家。” 宋震云在一旁也立即道:“大将军说的很是,她们都是又忠心又能干的,若是不留下她们,那你那谁也得日日挂心……”他突然也发现,不好跟随安谈论褚秋水,没法说你爹或者是你娘…… 跟随安说,你爹如何如何,显得他跟个老玻璃一样,可若是说你娘如何如何,又显得好像他给褚秋水戴了绿帽子…… 思路虽然不一样,但是殊途同归,都是发觉没法称呼。 这三个人之后,宋震云又叫了一路上同来的两个护卫过来给随安见礼,又道:“她等着我们回去报信,我们就不多做停留了,今晚去客栈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就走了。” 虽然褚秋水没有过来,但随安还是有些不舍:“我前几日已经捎信回去,若是知道你们过来,就不那么急匆匆的了。”现在信在路上,想来也没有到地头。 褚翌微笑:“反正今日宋先生又不走,你便再写一封就是了。” 随安点头,褚翌又对宋震云道:“我家名下有间客栈,离此地不远,叫我的随从带着你们过去。” 宋震云连忙恭声道:“多谢大将军。” 褚翌颔首,声音越发的温和了:“随安在世上至亲不多,你也算其中之一,就不需同我们这般客气了,我在家行九,你喊我九郎好了。” “不敢不敢,大将军劳苦功高,小的望尘莫及,实在不敢。”宋震云快吓尿了好吗?连褚秋水都不敢喊褚翌九郎。 褚翌也不勉强,喊了外头的武英进来:“你带了宋先生去同福客栈安置,记得要三间上房,酒水都不可怠慢了。” 武英垂首应了,请了宋震云出门。 宋震云一顿,又跟随安确认:“那我明日一早过来拿信?”有封信回去,也好讨好一下褚秋水。 随安一想,自己说不定真的收拾一夜,就点头道:“这样也行。” 武英在旁,让他们把马匹也牵走了,客栈里头有上好的豆料喂马。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婚 宋震云走后,褚翌看了一眼马车,问随安:“要不要我安排些人手过来?” 随安则看向翠羽红拂,翠羽道:“将军,姑娘,奴婢们足可以护住东西。” 随安现在还没有对半车金子生出“这都是我的”的心情,闻言就对褚翌:“那没问题了,不用叫人过来。”这一日乱哄哄的就够高调的了,若是再弄些人过来,邻居们该上门了。 褚翌笑道:“行,那你写信吧,我回去了。” 随安送到大门口,褚翌见罗氏几个去了马车旁收拾东西,这才低头浅笑着对随安道:“你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就先不写称呼,等过几年就好了。” 随安心塞,悻悻道:“过几年怎么好?我爹还能变回来吗?” 褚翌笑:“不是,是过几年你就渐渐习惯了……”脸上的笑容俨然是收拢不住。 随安郁卒,随即想到自己过几个月还要将寄放在大慈安寺的亲爹的尸身给下葬了……,一想那场面,她就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褚翌大概也想到了,脸上的笑容微收:“交给我来办就好了。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也很快就名正言顺了。” 三句话不离调戏。 不过随安还是感动了,感觉的结果便是讷讷的说了一句:“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这话说的,跟给儿子娶了媳妇担心儿子忘了自个儿的老太婆一样。 褚翌抬手敲她:“自然是有我。” 权势、地位、财富,他得到过,后来放弃了,也并不觉得多么可惜,只是眼下这个人,他失去了第一次的时候,心里痛苦,后来失而复得,喜悦成倍,再失去,痛苦数倍于前次,这次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他是一个孤单的人,找到了她来作伴,她便是最重要的,只有有她相陪,他才能快活,才能觉得自己是圆满的。 次日一早,宋震云就过来取信,接了随安的信收起来,而后面带迟疑。 随安便问他还有什么事。 “是,我想替她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再去看她?”宋震云是知道随安在褚秋水心中的地位的,谁也取代不了。 “若是得了空闲,我一定会去的。”随安道。 宋震云连忙点头:“好,那我回去告诉她。” 随安也不知道该对宋震云再说什么,只道了一句:“您一路顺风。” 送走了宋震云,她消沉了两天才算是缓和过来。 现在已经接受了褚秋水变成个女人的事实,她以后即便对着她喊不出“娘”,那也绝对不会再喊“爹”了。 一日卫乙找了过来,说将军府的人手都抽调到褚府里头帮忙,问她要不要去将军府逛逛。 随安答应了,让罗氏跟翠羽留在家里,她带着红拂去了将军府。 等到了垂花门,卫乙让随安自己进去:“将军在里头等着你呢。” 随安道:“那你找个地儿让红拂坐坐。” 卫乙忙笑道:“这是自然。” 随安总觉得哪里别扭,但没往细处思忖,就进了门。 一路分花拂柳,进了正院。 将军府的正院建筑比褚府的正院还要恢弘些。 “是不是有点不习惯?”褚翌带笑走了出来。 随安道:“还好。” 褚翌便携着她的手将她带进门。 入目却是大红簇新的嫁衣,一旁的几案上静静的放着一顶凤冠。 这么华贵的礼服,一辈子只有一日,从此便要被放在箱子底层。 “穿了我看。”褚翌推了她的肩膀一把。 随安并没有拖泥带水,穿了嫁衣,披着头发就出来了。 两个人四目相顾,彼此的眸子都是清澈见底。 突然就有了一种山中不知岁月的静谧与安稳。 此后的一切,有褚翌多方努力,便显得有条不紊了起来。 若说褚府唯一显得麻烦了些的,只有老夫人曾经提了两次想先看一看未来的儿媳妇,均被褚太尉驳回了:“皇上的赐婚,你要是看了不满意,难不成还能退货?” 褚太尉自觉对不住住了半个月祠堂的儿子,因此就多了些脾气去管教老夫人,老夫人白他一眼,却没再继续说别的。 直到褚翌与随安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将军家的丫头 第150节 随安画了浓妆,别说褚翌,就是连她自己照镜子都认不出自己来,其他的来洞房观礼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大家见褚翌长身玉立面上含笑,都知道他是极为满意的,顿时各种祝福的话都一股脑的往外倒。 褚翌都含笑回礼谢了,往日的倨傲一丝也无。 等喜娘请了众人出去入席,房里的空间便全留给了他们俩个。 随安等了一阵,见褚翌没有动弹,便开口:“我能不能洗洗脸?”一开口脸上的粉就要往下掉,也不知道翠羽怎么那么牛,足给她糊了一公分厚。 说实话,她当时照了一眼镜子,就在想,许多人成亲前都是头一次见面,这上妆上的越丑,相当于给新郎第一眼留个奇差的印象,然后用清水洗洗,再出来,便是中等之姿,有了之前的比较,新郎也会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跟喜悦吧? 褚翌听到她开口,才松一口气。 随安这才知道,原来他也接受不了。 褚翌走过来坐到她身边:“要不是看着身量一个样,我都怀疑有人将你换了。”然后大手一挥:“快去洗洗,看着你这张脸,我可怎么洞房?” 随安怕掉粉,也就不跟他计较,摘了头冠,就去了后头的洗漱。 一时出来,见褚翌立即看过来,眼中也有了满意,顿时觉得自己刚才思忖的甚有道理。 褚翌坐直了身子,眼光落在她手里的帕子上。 随安微笑,嘴角的笑意是从未有过的婉转风情,俏皮道:“你脸上不脏,我帮你擦一把?” 褚翌点头,等她擦完了,要把帕子拿回去的时候却被他一把抱住,揽入怀里,并且随手将帕子拿过来扔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他身上还有自酒宴上带下来的醇厚绵长的酒味,随安晕乎乎的,一时没了声音。 褚翌摩挲了她全身,翻出她身上配着的荷包,往外一倒,那块鹰击长空的闲章滚到了大红的被褥上。 他早就想要回来了,今日正是个好机会。 随安轻声:“以后得了空闲,再刻个好的。”脸上通红,刚才他摸,她以为,结果…… 褚翌“嗯”了一声,扣着她后脑勺,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而后才道:“这个就挺好。以后要忙着生孩子,哪里有这功夫。” 随安:“……” 第二百九十章 认亲 随安有些慌乱,但两个人并非第一次,局促过后,褚翌又没有下一步动作,她便渐渐恢复了,只是才恢复,就听他在自己耳边呢喃:“今儿身上好香……” 随安一下子又没出息的软了。 浑身的力气渐渐被抽离,他俯身上来,她觉得只剩了心跳如鼓动,脖子往上,满满的浆糊。 等再次回神,已经到了下半夜,她被他扶起来。 嗓子干的难受,肚子也饿…… 褚翌倒了一杯热水,吹凉了,亲手喂给她。 她抱着他胳膊:“给我点饭吃。” 褚翌也有点饿,不过他是饿过了劲头,反而觉得还能忍受。就拧她腮帮子:“干活的是我,出力的是我,你连个摇旗呐喊都能饿成这样?” 随安且不管他说啥,环顾四周,见了桌上摆着点心,忙推他去拿。 两个人分头将两碟子点心吃了个干净,随安才长舒一口气。 这洞房,简直比雪夜行军还要累,她是要睡了。 褚翌等了那么久,可不是为了今日,也不过略睡了一个时辰,就又精神奕奕,随安只得投降:“您,您悠着点儿,我听说,这东西一辈子都是有数的,哎呦,您这么一下子出来这么多,我……,我,不是有句话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么,我到了虎狼年纪,可怎么办啊?” 褚翌差点被她说的笑岔了气,这一笑,再找不回感觉,只得放了她睡去。 他却睡不着,看着天色白了,就起身,单独去了徵阳馆。 徵阳馆的门并没有锁。 褚太尉被儿子叫起来,眼里还带了两坨眼屎。 “这还没到认亲的时辰呢!” 褚翌笑:“是,儿子睡不着了,跟爹说说话。” 他贸然一喊爹,褚太尉哆嗦一下,不过心里更多的是激动。 不过褚翌下一句话,就让褚太尉老脸通红了。 倒也不是旁的,褚翌就是说:“都听说怀了身孕的头些日子脾气暴躁,我看母亲很有那样子,父亲还需要好好哄了,千万别叫母亲气坏了身子……” 褚太尉脸红之后就是生气:“臭小子滚蛋吧。”说的好像才成亲的人是他一样。 到了天明,认亲的时候,随安虽然上了精致妆容,但老夫人跟褚太尉怎么会认不出来?! 褚翌本来就是跪在老夫人面前,见了老夫人目瞪口呆就要发火的样子,连忙膝行两步,捧着手里的茶高声:“母亲,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儿子以后也有机会日日在母亲身边尽孝了,儿子也成了家,在坐的族老们,正好也给儿子做个见证,儿子一定同您的儿媳一样孝顺您!” 随安没乱动,但也抬头,目光坚定:“母亲请喝茶。” 老夫人经褚翌提醒,才想起今日认亲,族里些人都来了,这可不是闹出来的时候! 褚太尉呢,此时方才明白,儿子早先处心积虑的促成自己跟妻子,原来并不是一心盼着他们夫妻恩爱,而是为了挖个坑坑自个儿啊! 这一手调虎离山使得…… 褚太尉心里暗恨,并且默默吐血三升。 明明早上褚翌是来给他挖坑的,他欢欢喜喜的跳下去不说,还又往早先给小儿媳妇准备的红包里头添了两千两银票…… 早知道自己今日给儿媳妇的红包就不包那么多银票了! 可这时候还能换吗?他也没准备两个红包啊! 老夫人终究是接了茶,在褚翌殷勤的,恳求的目光之下,喝了一口。 见面礼是一对玉如意。 随安则送上鞋袜做回礼。 褚翌这才转向褚太尉。 老夫人的目光也转向褚太尉。 褚太尉有了缓冲,自然态度比老夫人更好一些,殊不知这样落在老夫人眼里,就成了褚太尉联合儿子来瞒着她一个…… 然后褚太尉就见到了史上最甜的褚翌。 心里酸溜溜的。 至于笑成了这个样子么? 过了父母这一关,褚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出手去扶随安——这时候扶,简直就是拉仇恨啊。 余下来的人见了褚翌这样,就算心里不明白,有疑惑,可见老夫人跟褚太尉都按兵不动了,其他人自然也就顺利的过了这一关。 接下来应该去祠堂。 老夫人却将众人都打发走了:“天色不早了,你们也跟着陪站了一上午,都回去歇息,午饭在各自房里用了吧。” 随安看了褚翌一眼,褚翌回了她一个“淡定些!”的目光。 两个人虽然没有拉手,但这番互动也极为叫人生气。 因此众人一走,老夫人就叫丫头们:“都出去,把门关上。” 等丫头们鱼贯而出,老夫人一拍桌子:“你们俩还不给我跪下?!” 褚翌跟随安连忙都跪在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咆哮:“褚随安你胆子够大!我说你不喜欢当通房呢!原来看上了正室之位!” 褚太尉在旁嘿笑:“你也别偏心了,你儿子胆子才是真大!没有他同意你以为一个丫头片子能敢把众人都蒙在鼓里?” 他说着话,是心里恨褚翌这王八羔子坑爹,没想到老夫人却将他看成了与褚翌是一丘之貉:“你给我住嘴!”拿着鸡毛掸子去揍褚翌跟随安。 随安一见,连忙爬起来跑。 褚翌没跑,只不过假意的拦了两下,身上挨了不少打…… “爹!父亲!”褚翌一边伸出胳膊抵挡,一边给褚太尉打眼色。 屋里硝烟弥漫,炮火纷飞。 褚太尉很无良的,等老夫人发泄了一波,然后才上来拦截:“你这样让他们鼻青脸肿的走出去,皇上还当你不满意这门亲事。” 老夫人喷他:“我就是不满意!” 褚翌一听,担忧的转头去找随安,结果发现这货竟然飞快的偷吃了小几上的一块点心!腮帮子竟然还在嚅动! 老夫人一边喘粗气,一边在想,要是让新媳妇暴毙,儿子得克妻名声的几率有多大?! “母亲,您先消消气,容儿子单独禀报。” 褚太尉:“慢着,有话就在这里说,你刚才蒙蔽了我,现在又想单独蒙蔽你娘?想的美!” 老夫人觉得褚太尉总算说了句人话,就跟着道:“有什么事还需要偷偷摸摸的?直接说!”她也怕被儿子蒙过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婆媳是天敌 褚翌一咬牙:“其实儿子也没真的想娶她,可不娶不行啊!” “怎么个不行法?你倒是说说?她给你下毒了,还是拿刀逼你了?”褚太尉抢先发问。 褚翌叹了口气:“儿子中毒的消息,父亲该是知道的吧?!” 褚太尉心里一咯噔,当时军中传来信他当然担心,但是褚翌说不严重,后来又大获全胜,他就没以为多么严重,之后虽然又传了消息说褚翌去周蓟求医,但那也很快就来了第二封信说毒已经解了…… 褚太尉一共担心了有三天? 但是他当时没把这事告诉老夫人! 褚太尉怒瞪褚翌,眼神意思“分明是你当初写信说暂且不要告诉你娘”! 老夫人皱着眉:“我知道林氏跟皇后合谋,怎么你竟然着了道?!” 褚翌苦笑:“何止啊,要不是随安,儿子都没了命回来,更不要说能够光宗耀祖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151节 “她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本事?”目光看向角落里头的随安。 褚随安做鹌鹑装缩在小几后头。 褚翌见了她,就呵斥道:“你还不给我过来?!” 随安只好挪过来。 褚翌伸手敲她:“我娘打我,你不上来保护我,竟然还自己躲的飞快!这才成亲第一天,就给我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随安伸出手指比了个“二”,而后对老夫人道:“我救了他两次。第一次您跟老太爷都知道。第二次,老太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们去了周蓟,外城的大夫也是看不了。幸亏我遇上熟人,否则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将军一直昏迷不醒……,为此我还砸了周蓟外城的一家药店,陪了人家好几百两银子……” “什么熟人,这么大的本事?”老夫人将信将疑。 褚翌抢答:“是她们家胳膊的一个老邻居,现在在周蓟女王的身边侍奉,长老们都称其为宋公……” 老夫人不以为意的:“一个邻居,哼,能有这么大面子?我还以为是亲爹呢?!”说完张大了嘴,看着随安,而后又把询问的目光转向褚翌。 褚太尉这时的脑洞跟老夫人出奇的神同步。 只有褚翌吃惊的问老夫人:“您真是料事如神了。”可不就是她亲爹。 过了半天,老夫人才鄙夷的看向随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种救人就让人家以身相许的念头实在是卑鄙无耻了些!” 亏得随安不是头一次见识她的犀利。 当然,也幸亏褚翌给她打了不少预防针:“天下婆媳是冤家,反正母亲也没多喜欢七嫂。” “你起码嫁妆比其他妯娌都多啊,那堆金子弄出来,保准闪瞎大家狗眼!” “而且你有后盾啊!” “我虽然面上会说你几句,但心肯定站你后头!” 随安不说百毒不侵,但是心里先有了防备,对老夫人的发难就淡定从容多了,她淡淡道:“我是卑鄙了,也无耻了,可谁叫您将儿子养的太优秀太叫人心动啊?!要是他长得歪瓜裂枣儿,我才不稀罕!”说着还撇了下嘴。 老夫人被她堵的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褚翌暗中冲随安竖了竖大拇指。这种拍马屁于无形的功力,他还是望尘莫及。 过了半天,老夫人才找回神智:“敢情我养了个好儿子,就是给你糟蹋的?” “不是啊,我救他的时候,他已经被糟蹋的奄奄一息了啊,这不都是林颂鸾的功劳么?林家可不是我救的,也不是我送到上京的,更不是我赐婚给将军的。”随安淡淡补刀褚太尉。 褚太尉咬牙切齿:“说你呢,何故扯上别人?!” 老夫人无差别攻击:“怎么着,她说的不是事实,不是你干的好事?” 随安继续道:“老夫人,若不是林颂鸾给将军三番五次的下毒,我也的确没机会嫁给他。” 褚翌待她说完,立即呵斥:“行了,你少说两句,免得气着我娘。” 老夫人发现,论无耻的话,她竟然比不过两个晚辈! 随安动了动嘴,问褚翌:“我能不能说最后一句?” 褚翌:“说。” 随安便正色对老夫人道:“老夫人,太子中的毒,跟将军当日是一样的。那毒在蜡烛里头,就是将军命人给太子献上的。” 老夫人变色:“你给我住嘴,这话是你敢说的?!” 褚翌接口:“她敢说,反正也不是无药可救,只是我没让她去救而已。”给太子喝点石榴汁,发泄出来,哼,渐渐也就好了。 老夫人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这孩子们胆子也太大了,这是闹着玩的? 褚翌见她脸色发白,连忙道:“这话也就敢在父亲母亲面前说说,还有知道这事的人,不超过五个,本来是不打算告诉母亲的,可是我跟随安,也不是只我跟她那么简单……,您要是不信,跟我去将军府,看看周蓟那边给她的陪嫁吧?” 老夫人“哼”,看看就看看! 褚翌又问:“那去将军府之前,我们是不是先去祠堂拜了祖宗?” 老夫人:“先去将军府!”她还没打算就这么容易的认下这个儿媳妇呢! 褚翌只好认命的跟随安一起服侍着父母去了将军府。 半车金子价值几何?呵呵,换成人民币,十几亿许是有的。 上头的印就是周蓟的王印,想说成是肃州那边的库银都不成。而且,不说肃州,就是整个皇宫内库,也不一定有这么多金子。 老夫人这下有些游移了,看了一眼随安。 随安忙招呼了罗氏跟翠羽红拂一起过来给她见礼。 “老夫人,她们三个是从周蓟过来的。”一个一个的把人介绍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抿着唇,神情不虞,她没带丫头过来,尊贵的教养使然,一有人拜见她,她就想发个红包啥的,但今天红包没在她身上放着。 罗氏跟翠羽几个,对老夫人的心结自然不甚明了,她们也不知道随安跟老夫人的前缘,不过罗氏却知道女王是顶顶重视自己的这位小主子的,现在见老夫人有些不大喜欢小主子的样子,罗氏立即笑着恭敬道:“老夫人不用担心,我王说了,以后夫人有了孩子,每个孩子都有五百斤金子,以作读书写字婚姻嫁娶之用。我王还说,这是她当外祖母的一点心意!” 褚翌:“噗……”忍不住抬头看随安,眼里意思“你爹这身份适应的很好啊”! 第二百九十二章 猪兔 老夫人却以为女王这是打算给随安好好的当后娘。 随安也是头一次听罗氏说这个。 她忍不住看向罗氏。 罗氏解释道:“夫人,我王怕夫人待嫁羞臊,因故没有提起跟夫人说明,不过王有书信证物在此。” 随安心道羞个头啊,受惊倒是真的。不过这种时候,她也不能拖后腿,就使眼色让罗氏感觉把东西拿上去,要知道,有人撑腰,她才能安稳的睡觉啊…… 罗氏意会,从袖子里取了一个小巧的匣子。 众人一见这匣子就差点被闪瞎眼——纯金的。 罗氏送到老夫人手里,轻声道:“老夫人,这有些沉。” 便是老夫人省得,接到手里也差点没接好,这匣子至少十斤沉。 褚翌干脆上前:“母亲,我帮您拿着。”他突然觉得买椟还珠不应该遭到嗤笑。 老夫人点头,就着褚翌的手,用匣子上带得钥匙开了锁,里头躺了九块玉佩,阳光下熠熠生辉,竟然完全碾压了黄金的光芒。 老夫人:“这?” 罗氏道:“族老们说夫人是有福之人,最是旺夫旺子之命,这玉料是周蓟中山玉种料,我王说将来的小外甥一人一块,可做出入周蓟之信物。” 众人:“……” 随安:尼玛这是把我当猪啊! 褚翌:你想多了,其实兔子一窝也能生不少。 老夫人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见了父母面上的表情,饶是褚翌也不得不承认,褚秋水这次办的事竟然难得的靠谱。 老夫人经了这一遭,心情不好,但是好歹的在罗氏等下人面前,没有给随安难堪,就是没理她,自己上了车。 褚翌送了母亲上车,又请父亲上车。 褚太尉不太乐意,他是个要强的人,本来还心疼自己红包给的多了,现在见了那一堆金子,就觉得自己拿出来的那点儿钱实在不够看。 褚翌再三:“爹,儿子扶您上车。” 褚太尉又想上后面车去跟儿子说说心里话,又舍不得儿子这次难得的孝敬,最后还是搭着儿子的手上了老夫人的马车。 褚翌把父母都哄上了,到了随安这里,一使眼色,两个人坐了后头的车。 上了车褚翌就道:“哎呦,我这一大早的是为了谁忙活?还不过来给我捶捶腰?!” 随安也辛苦,拿着小捶敲了两下,就扑在褚翌身上,死活不肯再动弹了。 前头车里老夫人脸色阴沉,褚太尉自觉不敢招惹,就主动道:“她的身世我是真不知道。老九一直瞒着我呢。” 老夫人哼了一声。她倒是想过让随安暴毙的法子,怀了孕一不留神跌到了,或者生产的时候大出血…… 但是她没想着把褚翌的命也搭进去。 褚随安要是真有周蓟女王撑腰,若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不说旁的,要是再给褚府众人下个毒啥的,那可真是防不胜防啊! 只是还是憋屈! “难不成就这样认了?”她喃喃自语。 褚太尉见她没发火,这才凑上来小心翼翼的道:“林氏的事,算我倒霉,是我弄他们上京的,但随安这里,可是你给儿子选的……” 老夫人翻白眼:“那这事该怪我啰?” “当然不是怪你,你没听那罗氏说,她旺夫啊,这旺夫我虽然目前还没怎么发现,但救了老九两次倒是真的,你说呢?叫我说,只要老九喜欢,他能好好的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 老夫人从鼻孔里头哼气:“你是不是觉得他有了那一大笔钱,将来分家可以不用给他啦?!” 褚太尉一噎,老娘们儿就是想得长远,这脑回路他赶超不上啊! 回了府,老夫人下车一甩袖子进屋。 褚太尉咳嗽一声:“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褚翌连忙带了随安去祠堂。 大老爷在那里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 大老爷不善言辞,木讷的性子有些随了生母,但同时也是个只知道付出不知索取的人,也亏了褚太尉后头的两任老婆都没有刻薄过继子女。 到了老夫人嫁进来,大老爷都有儿子了,虽然谈不上母子亲热,但都各自守着规矩本分,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不过大老爷经的兵事不少,是个爱将才的人,自从得知最小的弟弟有带兵遣将的天赋之后,心里很是喜欢。 他面带微笑的将香烛递给褚翌夫妇,领着他们磕头进香。 磕完头,褚翌站起来,指着最底下的两个牌位道:“过来拜见二哥,三哥。” 他们俩还没事,大老爷先忍不住了,转过身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二老爷三老爷都是战场上身亡,其中二老爷是大老爷的亲兄弟,三老爷是姨娘所生。 随安跟着褚翌恭敬的行了礼。 将军家的丫头 第152节 褚翌见大哥抽噎声越大,便使眼色让随安先出去,他则轻轻的拍了拍大老爷的肩膀:“大哥,有几句话弟弟早就想说了,大哥的儿女不少,何不过继几个给二哥三哥,这样百年之后,二哥三哥也有后人祭祀香火……” 大老爷一愣,结果褚翌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鼻涕泪水,道:“现在逢年过节的也没忘了他们。” 褚翌心里一叹:“您不妨跟大嫂商量商量,我想过继的事情,只要你们同意了,父亲那里,其他兄弟那里再没有不同意的。” 大老爷便道:“知道了,我会跟你大嫂商量的。” 大夫人一听就同意了。现在府里的情况,大房的人口最多,嚼用最大,大夫人的压力也很大,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一大堆,除了成亲的长龄几个,其他的再过几年也到了嫁娶的时候,可大夫人哪里还有银子贴补? 褚太尉毕竟退了下来,这钱上就不如褚太尉在外带兵的时候那么宽裕。 若是将两个快到年纪的庶子过继给二老爷,三老爷,不说旁的,这聘礼到时候府里就得多拿些,庶子跟嫡子可不一样。另外将来百年后分家,他们也算各占一支…… 不过大老爷一直犹豫,大夫人干脆叫了褚翌过来商量。 褚翌便道:“其实我早先也并没有想到,只是带兵在外,难免见了死伤,我之前奏请皇上恩准在中元节设立庙会,为阵亡将士的亡灵超度,才想起二哥三哥的事。而且,大哥是老大,父亲早年就说过府里是要交到大哥手上,所以此事大哥担起来,是理所应当的。六哥七哥八哥的孩子都还小,过继出去,也是养在膝下,反倒不如大哥这边几个侄儿年纪大了,也懂事,不用大人操心……” 大夫人被他说得眼泪汪汪:“九弟真的长大了,不枉全府人都疼你。” 褚翌忙站起来道:“大嫂可把我说羞了,弟弟已经成了亲,以后弟媳妇还要大嫂多爱护。” 第二百九十三章 老夫人大喜 到了晚上,褚翌早早的就从老夫人那里把随安捞走了。 两个人一人一个大浴桶泡着。 褚翌便将白日跟大老爷说得过继的事说了。 随安赞叹。 褚翌也有点得意,当然他在此时提出此事,是有围魏救赵声东击西借机转移父母视线的嫌疑,不过也是真心实意的想着二哥三哥,只是稍微把握了一点点时机而已。 因为是赐婚,还要进宫谢恩,本来应该是昨日进宫,但昨日有大朝会,皇上特意改了日子。 到了宫里,没想到皇上皇后贤妃都在。 皇上着意看了看随安的相貌,笑着对褚翌道:“你可松了一口气吧,小媳妇相貌清秀周正的很。” 褚翌连忙施礼:“回皇上,臣牢记圣人教导,娶妻娶德,不敢质疑皇上赐婚……” 皇上笑着嗯了一声,令人将赏赐之物给了随安。 皇后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褚翌全当了耳旁风,不是说“不敢当”就是说“臣无能”,好在贤妃知机,婉转的接了话题。 不料皇后最后又道:“本宫也替你开心,不过一见到你,就想起本宫苦命的孩儿,他还在肃州受苦,也无人照料衣食。” 褚翌还没说话,贤妃就立即挡了回去:“娘娘说的是,臣妾想一想,也是心痛不已,想起来都要偷偷哭一阵的,娘娘担忧的无人照料衣食,臣妾倒是有心替娘娘分忧,只是三皇子才选了妃,眼看着要大婚,臣妾竟然有心无力了……” 褚翌默默给贤妃竖了竖大拇指,贤妃的意思明确,皇后既然心疼儿子,那就去亲自照顾去啊,可皇后又不肯离宫,偏做出一副心痛死了的模样,还想当个慈母么? 从宫里出来,随安爬上车就扑到了,哀嚎道:“以后可没了大事了吧?!” 褚翌后上车,上来就压她:“没了,你只管生孩子就好。”堵住了她的哀嚎。 等马车到了褚府门口,车夫低声禀告到家,褚翌在车里没露面,直接说:“去将军府溜达一圈。” 等马车进了将军府的内院,赶车的人就换成了翠羽。 褚翌浑然不觉,抱着已经半昏不醒的随安,进了内室,两个人一起泡到了热水里头,一边咬她肩头,一边道:“以后洗澡这样洗好了,我们俩先用一桶水,洗的差不多了,再共用另一桶水,这样洗的格外干净,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随安早就闭上眼睛,只管睡,如同紧闭着嘴的蚌壳一样,任凭他折腾就是不开口。 嫁了人真的好累。 当然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原本她还担心褚府里头好多人都认识自己,她总是觉得不好意思等等,现在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了,早先的大丫头们出府的出府,嫁人的嫁人,说实话随安最熟悉的人,反而成了老夫人跟徐妈妈,不过徐妈妈不敢跟老夫人讨论她。 御赐的婚事,说的多了,一不留神那可以抄家的罪。 褚翌兵行险着,但府里众人享受惯了安逸的日子,再不肯跟着褚翌胡闹的。 京中又不是没有被抄家的人家。 不过没了这事有那事。 很快的老夫人就给随安立开了规矩。 她有张良计,褚翌也有过墙梯,老夫人让随安给她捶腿,褚翌便给老夫人捏肩…… 随安有个难友陪着,心里好受多了。 得亏了老夫人没让随安在她卧室里头打地铺。 公公婆婆睡一张床恩爱些也是有好处的。 半个月之后,老夫人晨起刚坐到饭桌前,忽然一晕,随安在她身旁,正好扶了一把,罗氏在随安身后,也上前帮忙。 罗氏的手一搭到老夫人的手腕上,身子一顿,而后退后一步,看了眼饭桌上的众人,今日吃早饭的人一共四个,罗氏便看了一眼褚翌。 褚翌这才想起罗氏还有些医术,忙问:“是母亲怎么了?” 罗氏道:“看脉象仿佛有了娠。” 褚翌一下子看向褚太尉。 褚太尉老脸一红,难得的狡辩:“你不会是看错了吧,这事还是找了大夫来!” 老夫人本来低着头,使劲一拍桌子:“闭嘴!统统都给我滚蛋!”她的小日子迟了几日,本不以为意,没想到竟然有了!在这种时候有了! 老夫人真有了杀人的心! 她阴森森的磨牙,抬头看着褚翌:“你行啊,这用兵如神,用到爹娘身上了啊,先是提出过继,分散我们注意力,然后,不对,先是算计你娘!” 随安忙道:“老夫人息怒。” 老夫人怼:“你也闭嘴!” 罗氏声音一沉道:“老夫人年纪大了,胎气不稳,还应该少生气。”她声音木木的,然而听在众人耳力却令人浑身一震,老夫人竟然渐渐的也跟着平静下来。 罗氏说完就垂了头缩在随安身后。 褚翌也跟着清醒过来立即请示褚太尉:“父亲,我这就请个大夫,就说,”他转头看向随安,立即决定趁机抹黑她一把:“就说随安吃坏了肚子。” 褚太尉心里喜忧参半,闻言道:“说吃坏了肚子,让人家以为咱们家的饭多么不好呢,说吃撑了吧!” 心疼自己媳妇,所以就抹黑儿子的媳妇! 褚翌:“……”爹,您最好以后没有求到我跟前的时候! 褚翌也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老夫人听了这父子俩耍宝,眼睛余光看着一旁“无动于衷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名声坏了”的儿媳妇,心里有点奇异的别扭,觉得儿媳妇是丫头出身也有好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还会伺候人…… 很快大夫就请了过来,随安扶着老夫人去了碧纱橱,那大夫把了脉,立即道恭喜:“喜脉无疑,只是孕妇肝火有些旺盛,若是一直降不下来,晚生就开一副方子喝喝。” 褚翌忙道:“大夫请这边过来。” 大夫出了门,褚太尉才从内室奔出来。 随安立即带着罗氏出来了。 出来后忍不住伸手朝天拜了拜,感谢老天爷,这个弟弟或者妹妹来的忒及时了! 以后她再也不用立规矩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旺夫之家 罗氏以外随安是担忧自己还没怀孕,在她身后安慰道:“夫人别着急,您跟九老爷恩爱,也一定会……” 随安连忙捂住她的嘴,认真道:“你误会了,咱们不说了啊!” 婆媳同时怀孕,哪怕她是年轻的那个,她也会不好意思! 但怕什么来什么,一个月后,她早晨起来,忽然觉得头晕脑胀…… 又过了没几天,周蓟那边一封信也快马加鞭的寄了过来:女王也有了身孕。 有关此事,呵呵,不明真相的老夫人跟褚太尉是有点担心随安失宠。 老夫人阴阳怪气的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随安脸上阴笑:“呵呵。”大概她的表情太吓人,乃至于老夫人竟然不敢多说什么了。 知道真相的褚翌默默的为自己的前岳父现在的岳母褚秋水,以及现在的岳父宋震云点了两排蜡烛。 不过事情也有好处,如褚翌所料想,随安嫁给他后,再也顾不上大牢里头的林颂鸾。她现在磨刀霍霍,就向砍宋震云。 天牢人犯秋后处斩,褚家连接有喜,没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提起林氏,更无人去观刑…… 转过年来,先是老夫人喜得一女,众人纷纷道贺,又过了一个月,随安也被扶进了产房。 老夫人还没出月子,褚太尉喜滋滋的看着她喝鸡汤,而后道:“那算命的说的不错,随安还真是个旺夫的命儿……” 老夫人皱眉:“瞎咧咧什么,人家是周蓟的长老,可不是什么算命的!你没见皇上禅位都请人家算日子?!” 周蓟那边得知她跟随安都怀孕,这好东西从来是一模一样的两份儿一起送来,这就叫老夫人心里熨帖了不少。 产房外头,褚翌听着随安的叫痛声,额头都起了汗珠,来回走动两步,突然一撩袍子:“我进去看一眼!” 七老爷八老爷谁的,哪里有他那速度,一不留神就给他跑了进去。 褚钰气得直跺脚:“这要是叫母亲知道了,又该生气了!”他是亲哥,这话他敢说,其他兄弟都不敢。 褚越慢吞吞的安慰道:“七弟不要着急,九弟不是说看一眼。他一会儿出来也就没事了。”话里意思反正在坐的,也没人敢往外说。 产房里头,随安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见了褚翌就撒娇:“真的好痛啊!” 褚翌其实紧张,但想着其他人的老婆都能生,到了他这里,他要是认怂,那随安岂不是能趴地上?于是外强中干的呵斥道:“好痛也得生!” 他声音很大,外头的嫂子们本来还羡慕他有勇气冲进产房,听到这一句,纷纷喊“嘁”…… 随安是被他呵斥惯了的,这些日子,别说在外头,就是在床上,也没少挨训,她“麻木不仁”的将他的呵斥挡在鼓膜之外,抬头吃力的对他道:“我跟你说,下辈子……” 褚翌一听“下辈子”就受不了了,立即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丧气话,好好给我生!”看一眼那躺下后还跟小山一样的肚子,他的肚子也立即隐隐作痛。 随安气得伸手拉他的胳膊,使劲了咬了一下,然后才怒:“你让我把话说完!混蛋!” 将军家的丫头 第153节 中气十足! 褚翌被她咬得呲牙:“你说。” 随安气鼓鼓的道:“下辈子我要当男人,你这辈子让我生多少,下辈子你给我翻倍生!” 屋里产婆们再也忍不住噗噗低头都笑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褚翌的长子出生。 老夫人跟随安的关系彻底改善,却是因为此子出生之后。 老夫人虽然坐月子养身子,但她年纪大了,身体比不上随安年轻,孩子生下来也弱小了些,不过好在是个女孩子,娇养着并不十分令人担忧。 只是这位最小的褚家姑娘,生来爱哭,是个哭包。 褚翌有次见了她,跟随安道:“怎么这么能哭?跟你爹似得。”被随安拧着胳膊窝里的肉转了好几圈。 谁知就是这位哭包姑娘,竟然喜欢褚翌的长子。才两个月,都还在襁褓之中呢,两个人并排着放到一起,她就不哭了。 老夫人稀罕的不行,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的乖孙子旺姑姑。 褚翌小声嘀咕,就是旺,那也是旺爹旺娘…… 随安也舍不得儿子啊,但这种情况还不是婆婆非要把孩子弄去,而是小姑娘就跟有心理感应似得,侄子一抱过来她就不哭,要是偷偷抱走,不叫她看见,她也哭…… 无敌了。 褚翌知道随安是肉疼儿子,就道:“母亲这里白天人多,不如就让妹妹跟着我们回院子,晚上我们再把他们俩都送过来。” 老夫人想了想道:“如此也好。” 结果没两日,褚太尉受不了了,夜里孩子们饿了要哭,尿了要哭,俩孩子合起来,不是两倍的哭声,是四倍! 只好换成了白天姑侄俩在徵阳馆。 但褚翌多奸猾,故意有几次说他们睡的沉,都留在母亲那里…… 结果便是老夫人终于同意,闺女暂时跟着哥哥嫂子去吧,她年纪大了,还得留着命给闺女攒嫁妆呢! 褚翌最喜欢做的事便是看随安给孩子哺乳,有了罗氏调养,她的那啥虽然依旧不算太大,但架不住生产速度快啊,反正儿子吃了够,有时候躺在床上睡觉,夜里也懒得喊乳娘了,就两个孩子一起喂了。 褚翌见妹妹也吃自己儿子的粮食,心里反酸,见了妹妹就伸手敲一个爆栗子,唬得随安连忙抱起来哄,又骂他:“你要是无聊出去洗尿布!” 褚翌:“我不!叫她老子给她洗去。”死赖着不走,一会儿又贱兮兮的道:“幸亏是个闺女,这要是个小子,我早一脚踢回去了。” 随安伸出手冲他耳朵一拧:“再说这个,你晚上睡地铺去。” 褚翌忍痛趁机摸了她胸前一把,嘟囔:“以后不喂了不会缩回去吧?” 当着儿子的面耍流氓,随安一脚将他踹下了床。 褚翌的儿子满月的时候新皇登基,太上皇则带着皇后借着避暑的名义去了雅州行宫。 没几日,新皇的恩赏就到了褚家,给褚翌的儿子赐了名字,褚湛清,取其意为“清澈透明”。 老夫人却跟老太尉商议着,低调的将家财分给了儿女,大家依旧聚居在一处。 褚太尉看着连绵的房舍,叹道:“褚家,终于有了大族气象。” 第二百九十五章 番外一 女王怀孕记 褚秋水如何会怀孕? 呵呵。 还能有什么原因?他自己作呗。 他弄了点“南天”给宋震云闻,然后又亲自给他剥了个石榴,宋震云连石榴籽都一起吞了。 “这能怪我吗?”女王哭的稀里哗啦。 呃,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怪她。 她当初也是好意,为了给女婿报仇,就打算好好的收拾收拾炮制出“南天”的白长老。 结果大家纷纷来请愿,说白长老做南天是利国利民,周蓟最近的人口出生率比以前提高了百分之一百。 那以前是多少? 在女王在位的前十年,一直是零。 女王太残暴不仁,男人们除了老头子,其他的都不举了。 女王当然怀疑啦,这吃了药就能举起来? 她不信,但是她又不想自己吃,于是就抓宋震云这个替罪羊。 按理女王并不聪明,这么阴宋震云,宋震云应该能发现才是,可惜宋震云那时候眼睛只落在她剥石榴的玉手上,别说这只是石榴,就是砒霜他也毫不犹豫的喝了。 南天的药效跟石榴结合,发挥的很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宋震云的呼吸也短了,心跳也快了,总觉得屋里太热想出去。 “你做什么去?”女王连忙拉他。 这一拉,宋震云就觉得心驰神荡,舒服,仿佛整个人都被她攥住了似得。 “我出去凉快凉快……” 女王眼珠子一转,不能叫他出去,他出去了,她怎么观察? “别出去,万一吹了风着凉怎么办?热就在屋里脱件衣裳好了。” 宋震云连忙脱了一件厚厚的外袍,但是脸色还是发热。 说实话,他对女王有过觊觎之心么? 呃,不能说没有。 但是他敢行动么?也是真不敢。 要是敢,早在上京的宋家大炕头上,褚秋水睡相不好,夜里把脚丫子伸进他裤裆乱踩的时候,他就应该把褚秋水办了。 但宋震云今天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完全飞出控制。 他吃力的问:“我可能真生病了,你要不把白长老给我找来吧?”说完又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支使动她,就道:“算了,还是我去找他。” 这次女王干脆挡在他面前,宋震云一起身,正好撞到她的胸前。 鼓鼓囊囊的胸肉被这么一撞,可不得痛? 女王哎呦一声,双手捂胸,眼泪都撞出来了。 宋震云也顾不上自己了,连忙拉她的手:“撞哪儿啦?我看看。” 女王扁着嘴哭:“肯定撞破了。” 宋震云粗喘气:“我,我吹吹就没事了。” 她的外衣好脱,很快的就露出里头的肚兜,大红色的鸳鸯戏水,说是遮挡,比不挡还要吸引人,光滑的美背则完全的暴露无遗。 女王见他眼睛都红了,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你没事儿吧?这东西又不是头一次见,瞧你那傻样……” 宋震云觉得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不,连嘴也管不住,他听到自己说:“那你给我看看,好不好?”说完这话,他都恨不能扇自己耳光。 可女王却漫不经心的道:“好呀!” 她说好呀…… 宋震云再也不成了,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那肚兜儿,不过一下就飞到了一旁的水盆架子上。 女王还在嘟囔:“你的衣裳弄得我肉痛。” 宋震云喘气:“我这就全脱了。”仿佛怕她飞走了,他一只手紧紧的抱着她,另一只手飞快的将自己的衣裳除了个干净。鼓涨的胸肌之下,是结实的六块腹肌。 女王嘟着嘴伸手摩挲了一把,她就没有腹肌。 到了这种地步,她还不知死活,所以是她自己作的也就不为过了。 但她事后不认账啊。 老是拿话戳宋震云的心眼子不说,还吓唬宋震云:“我要告诉随安!” 当这是小孩子受了委屈回家告状呢。 宋震云旁的都不怕,但他真的见了随安心虚。 得知随安怀孕,他大大的松一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将女王压了又压,反正怀胎十月,随安是肯定过不来周蓟的,他先做够了本再说。 结果,自然没做够本,不够一月的功夫,女王天天睡不够的,宋震云一着急,请了白长老过来一瞧,呵呵,怀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宋震云再没了之前的气概,女王天天翘着二郎腿,捧着肚子,时不时的威胁他一句:“你死定了,呵呵。” 宋震云差点儿精分。 长老们一见女王这架势,完全就是母螳螂怀上崽子就吃了公螳螂的样子,那是绝对不行啊,没了宋震云,周蓟的男人以后又该不举了,大家于是一窝蜂的轮流上阵安抚宋震云不说,得知宋震云怕随安过来找他麻烦,于是变着花样儿给上京褚家送礼,并且女王写的信也都拦截了,只挑着里头的好话誊抄,那些责骂宋震云王八蛋之类的话是一句没说。 随安只知道女王怀孕之后怀相不好,担心都来不及,也就顾不上思索为何她总是要人代笔了,而且,随安私心,觉得褚秋水之懒散,说不定真的会叫人代笔。 不过,她看着里头女王总是变着花样的夸宋震云勤快,任打任骂,心里头哼哼。 褚翌看了信,笑着道:“宋叔人是不错,你又牙酸个什么劲?” 随安眼神不善的看了他一眼:“她这是怕我过去收拾宋震云,所以才一个劲的拐着弯的夸他呢!” 褚翌见她发火,立即点头道:“嗯,你说的有道理。这事是做的不太地道。论起来这件事我们不该管,但总该叫我们知道知道,现在孩子都有了,唉,也难怪你心里不是滋味了!” 随安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你说谁心里不是滋味了?” 褚翌心道说的就是你,明明吃醋心里鸡肚了,还不肯承认。但自从随安怀孕,他就跟着英雄气短,大男人的尊严在外头好歹的还能维持一二,上了屋里就差跪搓衣板了,往往随安说一,他总是添上二,方才显得妇唱夫随、同仇敌忾、共同进退。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瞧你又误会了不是?这不是因为他们没事先告知,弄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么?你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以后要喊个奶娃娃舅兄……” 随安冲着他扬起眉毛:“那我还喊个奶娃娃小姑呢!” 褚翌一噎,不知道这战火怎么一下子就转到了自己身上。 说实在的,这跟他想象的婚姻完全不一样啊! 他的理想的婚姻状态,老婆全都听自己的,老婆又体贴又温顺又聪明…… 现在的现实婚姻状态,自己全都听老婆的,自己又体贴又温顺又聪明…… 将军家的丫头 第154节 第二百九十六章 番外二 姥姥的大外甥 等女王那边也成功产子,褚翌再看了自己儿子,也心酸了,同年的娃娃,自己儿子成了辈分儿最低的,上头一个大一个月的姑姑,下头一个小一个月的舅舅…… 到了秋天,随安出了月子又休养了一阵子,活蹦乱跳了,就要去周蓟看弟弟。 “唉,总算有个正经的称呼了。”不管是爹生的,还是娘生的,她总是要喊弟弟的。 褚翌忍笑,他也算是没有白受苦,最近吃饱喝足,对老婆就更加包容了,问道:“咱们过去,是带了儿子一起,还是把孩子放到徵阳馆?” 随安犹豫道:“要不带着吧?在车里装个吊篮,应该不算太颠簸。”想来“她”也想见见自己的孩子。 褚翌道:“好。那我把小妹先送回去。” 随安一时没想到,还诧异的道:“临走的时候再送不行吗?” 褚翌没多说,执意把妹妹抱到母亲那里。 结果两口子睡到半夜就听到哐哐砸门声。 “姑娘回去后一直哭,老夫人心痛,叫我们送了过来。”徐妈妈精神萎靡。 褚翌心道就知道会如此,却还是双手接了过来,问:“一直都没有睡吗?” 徐妈妈道:“中间睡了几次,可每次都不足半个时辰就哭。”也就是说哭累了睡一会儿,然后接着哭…… 不一会儿随安慢褚翌一步,也赶了过来,再从褚翌怀里把哭哽咽了的小姑娘接过来:“夜里风凉,我先抱她进屋了。” 徐妈妈屈膝行礼:“有劳九夫人了。” 随安点点头,用披风替孩子罩着,转身进了屋子。 褚翌便打发众人:“行了,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不闹这一通,母亲可舍不得妹妹同他一起去周蓟。 徐妈妈回到徵阳馆,老夫人还没睡,坐在榻上支着胳膊发愁。 “天都这么晚了,你快歇着,否则明儿一天都没精神。” “嗯,我没事,曦姐儿怎么样了?”褚翌的亲妹妹叫褚曦。 徐妈妈就笑:“姐儿真真的聪明,我路上跟她说,去找湛清,她就不哭闹了,九老爷抱到怀里,也没有闹,后头九夫人过来,九夫人接过去,也没有哭。我在院子外头听了听,一丝儿音都没有,这才回来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 徐妈妈就上前去帮着抽了她的迎枕:“您躺下,今晚奴婢来值夜。” 老夫人就道:“你说我是不是老了?从前多么要强?左看不惯,右看不惯,现在……” 徐妈妈没有多说,但她懂得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有了幼女,七老爷跟九老爷都长成了,自然慈爱之心都给了最小的孩子。 曦姐儿当初哭闹,七老爷那边也得了个哥儿,就想着看看抱过去能不能哄住,结果自然是不成,老夫人去看了一眼,七老爷跟德荣郡主都是从来不抱孩子,孩子都交给奶娘,有时候哥儿哭的比姑姑还要厉害。 曦姐儿虽然不懂事,但是她知道谁是她的亲人,到了九老爷这里,不是九老爷亲自抱妹妹,就是九夫人抱着,从来也不假外人之手。九夫人又从来亲力亲为,也不拿主子的谱,曦姐儿当然喜欢了。 老夫人倒是想抱,但是她抱也只能抱一会儿,否则就腰酸背痛,起不来床。 为此不知骂了褚太尉多少遍“老杀才”。 当然,也不是说七老爷跟德荣郡主就不疼孩子了,可见识过褚翌跟随安的疼法儿,真没法说七老爷哪里更好。 从前,老夫人是嫌弃随安的出身,可若是将德荣郡主跟随安都放到曦姐儿面前,老夫人也觉得曦姐儿交给随安照料还放心些…… 总归不过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最终,曦姐儿还是跟着褚翌夫妇一起去了周蓟。 摇晃的马车里头一个大大的吊篮足占了大半的车厢,吊篮栓在车顶上,减小了震动,人坐在马车里头,只需要轻轻扶着吊篮,免得摇晃的太厉害。 随安执意不许褚翌写信,要去勘验出个实情来。 因此到了周蓟,也是让罗氏出面,一群人进了内城,再进宫城则更好进了。 女王得到消息匆匆的赶过来,脸上还带着疲惫,随安有点后悔是不是自己来的太突然了,褚翌却突然躬身行礼问:“大人是有什么烦心事?” 对随安来说,不好把握称呼,但在褚翌这里就好解决了,“大人”也可代指母亲。 女王摸了把脸道:“小事,有一股子山匪作乱。” 褚翌直起腰:“小婿过去看看。” 女王连忙点头,“我叫人带你去。” 褚翌道:“是不是先把随安跟孩子们送回去?” 女王方才回神拍着额头道:“看我,都忘记了!来,我的大外甥,让姥姥抱抱!”说着一把抱过随安怀里的孩子。 天气热,孩子穿了开裆裤,女王一低头:“咦?我外甥的小鸟呢?” 随安没好气的又把孩子抢回来:“这是我妹妹。你外甥在这儿。” 湛清长得胖,已经有了二十七八斤沉,随安也不能抱着走很久。 女王这才找对人,一下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呦呦,姥姥的大小伙子哎!” 她自称一句姥姥,随安就抖一抖。 褚翌在一旁竭力忍笑:“他们也都饿了困了,还是先进屋吧。” 女王这才抱着湛清往屋子里头走,边道:“你先进屋照顾孩子,你弟弟在隔壁那屋呢,等你忙完了再去看也不迟。” 随安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去忙吧。”又嘱咐褚翌:“路上小心些。” 褚翌带着卫甲等人过去,没想到白长老带了万数人围在山下,褚翌心中一惊,这小股山匪这么厉害? 白长老还认识褚翌,见了面忙上前行礼:“大将军不用挂心,我们已经给上头的人用了南天之毒,慢慢熬就能熬死他们……” 好吧,这也是个法子。 褚翌问:“上头有多少人?” 白长老略窘:“呃,有,有数十人吧。” 褚翌沉默。 卫甲看了看围山的数万人,再看一眼卫乙,然后都不知道自己啥心情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番外三 女王的花式秀恩爱 褚翌在山下等了半柱香,发现周蓟围山的士兵们已经开始造灶做饭了。 他抬头往上看了看,决定自己上去看看。 白长老在一旁,一会儿劝他回去,一会儿又留他吃饭。 褚翌觉得自己这会儿特想打人。 白长老是救命恩人不能打,那就进山打土匪好了。 反正,来都来了。 再说随安这里,安顿了两个孩子的吃喝拉撒,等他们小手拉着小手睡熟了,这才捶了捶腰起来。 交待了罗氏跟翠羽看着孩子,她自己去了隔壁。 敲了敲门,听见里头宋震云喊:“进来。” 她才推门进去。 然后,大吃一惊。 只见宋震云头上缠着帕子,身上搭着棉被,旁边放着一个用红绳捆扎的整整齐齐的襁褓——坐月子的标配啊,这是。 随安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是她的心情绝对不比在山下的褚翌好。 宋震云正端着碗,见了是她,也是大吃一惊。 “随,随安……” 随安已经完全懵掉了好吗? 这种情况应该什么个反应?在线等,有人回答吗? 很显然宋震云也觉得自己心虚,他抖啊抖啊的说:“我,我不是,不,不,是我,那,那……” 跟复读机电池没了电一样。 幸好,幸好,女王推门进来了,“咦,你过来了?我怎么没听见动静?快来看看你弟弟。” 女王走到床上,看见宋震云手里的药碗快抖没了,立即怒道:“宋震云你找死啊!不想要你那腿了是吧?!还不好好喝药?” 随安这才明白。 原来宋震云面露菜色,不是因为坐月子,而是因为受了伤。 我靠,不是为了糊弄她,弄出来的苦肉计吧?! 随安心里当然是不忿的,她来这一趟,是看弟弟,同时也是教训褚秋水跟宋震云。 现在宋震云却先一步受伤了。这跟足球场上的假摔有啥区别?! 不过随安再明白,也不可能上赶着去关心宋震云的伤势,她作势看向襁褓里头的孩子,见那小小的一团,又白又软,心情顿时变好了。 恰好翠羽过来在门外禀告说小公子跟姑娘都醒了,女王便道:“正好,你都抱你那屋去吧,让孩子们也在一起玩玩。” 随安一想也对,与其在这里看着这俩人辣眼,不如跟孩子们玩去。 她们俩都没有意见,宋震云舍不得孩子也不敢乱说了。 随安一走,女王立即拉宋震云脑袋:“快点儿帮我……一下,痛死了……” 随安这头才把三个孩子都收拾了一下,结果女王又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随安,我有事出去一下,老宋那边你帮忙看一下哈,他的腿伤要喝羊乳,我叫人拿到你这里,一会儿你给他送去。” 随安不开心了,凭什么呀! 她一点也不想照顾后爹! 可女王没给她机会,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 将军家的丫头 第155节 曦姐儿的月份大了,睡的少了,虽然还不会自己坐,但可以趴着,随安便让她趴着看两个小男孩儿。 曦姐儿看看湛清,再看看另一个只管睡的小娃娃,哇哇的叫了两声,伸着小手往湛清的方向指画。可见还是认得湛清。 随安高兴的不行,将她抱起来,用手托着头,吧唧亲了一下:“曦姐儿知道那是亲侄儿,是吧?哈哈。” 曦姐儿嗯嗯个不停。 玩了半个时辰,曦姐儿打哈欠,随安也跟着困了,正要往床上躺下,褚翌却大步推门进来了。 他穿出去的衣裳都黑乎了不说,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随安一惊,连忙将昏昏欲睡的曦姐儿给了翠羽,示意她放心,然后跑到褚翌跟前:“你怎么啦?” 褚翌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心里郁卒的半死。 那些山匪原本没多厉害,可南天之毒,有坏处也有好处,好处便是人闻多了,会变得力大无穷,不过好在褚翌的力气是天生神力,虽说以一敌百不大现实,但一个人打十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刚撩起袍子解决了山匪,然后就见山下数万人都一起冲了上来…… 当然,要是事情这么结束,那也没什么,关键是,底下的人原本在生火做饭! 好了,匆忙之中,那火也没扑灭,结果山匪没把大家怎么着,山火却差点把他们烤熟了。 褚翌行军打仗,对于火攻也有经验,见了火势,连忙让人退后,然后用刀砍出隔离带,这才堪堪把周蓟万数人的小命给保住…… 随安:“哈哈哈哈哈哈……” 拿了帕子给他擦脸,也是哈哈哈哈哈哈…… “算了,你叫人弄水我洗洗吧。对了,有喝的没有?” 刚说完,就有人端了碗羊乳过来,褚翌直接伸手拿过来,一仰脖子喝光了。 随安:“……”,伸手挠了挠腮帮子,扭头看向一旁的翠羽:“你去,给我弄点面粉来。” 随安端着“制作精良”的羊乳汤推开门,宋震云大概知道她要来,连忙挪动了一下:“我自己……” 随安伸手止住他:“不用,你坐好,别乱动。”已经被你假摔了一次了,再来,想碰瓷啊? 随安搬了张小桌子放到他面前,而后把“羊乳”放到上面:“喝吧,她交待的。” 宋震云低头看了一眼,默默地捧起面前的“大盆”。 女王又冲了进来,这回脸上带笑:“老宋,女婿替你报仇了,哈哈,那些个小毛贼子都被抓起来了!哦,你在喝啥?” 一旁被无视的随安阴恻恻的笑笑,双手抱胸:“羊乳啊,不是你交待我端过来的?” “啊,今天怎么这么多?也没腥气味儿?好喝吗?我尝一口?” 宋震云连忙捧着“盆”躲了一下,嗫嚅道:“好喝,你想喝叫她们再给你弄来。” “我就喝一口尝尝!”女王跳脚,伸手使劲拧他胳膊。 宋震云脸痛成菊花,看了一眼随安,而后浑身一颤,不敢动了。 女王顺利的抢过“盆”喝了一口——半晌,屋里想起随安阴冷阴冷的声音:“好喝吗?喝呀,全给我喝了!”叫你们俩在我面前秀恩爱! 哼! 女王喝了半盆,剩下的全都给了宋震云。 她一边小声喝,一边使劲掐他:“你干嘛不一口气都喝光?是不是留着就单等了我回来好告状?王八蛋!” 不过喝了面粉汤也有好处,再也不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