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门洛川》 楔子 中州北地,有座名山望川。 望川之高不知其几千丈,只知道云头不及山腰。 山间多云雾,所以多数时候远眺的旅人是看不见山顶的,只能看见阳光洒在青山之上,远远瞧着,仿佛绿树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若是天气晴好,胆子大一些的旅人抬头就能看到那座雪山,巍峨雄伟,似远似近,如同天地支柱扑面而来,震撼人心,眼睛里看着空中那一线雪白,越靠近,就越要觉得那种伟大,不似凡尘。 因为,这座望川之上真的住着仙人。 一个哪怕孤身在此,也能教天下万妖不敢入中州的绝世人物,留仙吕祖。 这一天,望川之上阴云密布,山下没了旅人,于是没有人能见证那一条自远空激射而至的仙缘青光,宛若暗夜流星般划过天际,似真似幻,又好像雨幕惊雷,一瞬天明。 那青光落在山腰,只见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中年人出现在石板台阶之上,他双眉如一,眼若深潭,如果不是那一脸不修边幅的胡茬破坏了这张脸的整体观感,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邋遢道人先是微微皱眉抬头看一眼雪山之巅,又扭头看一眼身畔巨石上透着刺骨寒意的凌冽“剑宗”二字,一俯身就往山上掠去,身形似豹,迅捷如矢,就在他动身的前一刻,悬留在他头顶的一缕青光闪电般没入后背的剑鞘之中,只留下灰不溜秋的素色剑柄留在外面,看不出半点不凡。 山峰高耸,石阶陡峭,在那邋遢道人脚下却有如平地,他背负双手,身形几乎贴在石阶之上,脚下每一次轻点都能跃过数十道台阶。 很快,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了第一个人,那人站在石阶旁一颗巨树下的草庐门前,与他一样后背负剑,正默默向他行礼,邋遢道人眼神一扫微微颔首,脚下却一点不停飞身而过,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直到......第两千九百九十八人之后,邋遢道人才停下脚步,石阶旁不远处是两座木屋小院,其中一个的门口已经站了一位挺拔中年人。 这里已经是望川山上极高的位置,距离万千年积累的雪线也不很远,寒风凌冽,刺人骨髓,那人却只是薄薄一层如雪长衫,背负一柄同样纤尘不染的如玉白剑,发髻之上玉簪似冰,衬着那一双眼睛雪山般冷厉,哪怕他纤薄的嘴唇仍有笑意,也没有人能感觉到丝毫温暖。 看到邋遢道人到了,他嘴角的笑意浓了丝许,“等你许久了,上山吧。” 邋遢道人面色严肃的点点头,一边与冷厉中年人并着肩不急不缓的走在石阶上一边道,“上次见时师尊还气息如海平静无波,怎么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到了这样的时候?”  冷厉中年人笑容渐去,那一副面孔立刻就冷得掉渣,他指了指天,“哪怕是师尊也难测天命......” 邋遢道人立刻就不说话了,两个人默默前行,看似悠然的迈着石阶,却一步数丈,速度实在不慢,眨眼间便进入冰雪覆盖的地界,这里已然寸草不生,就连石板台阶上都结了厚厚的冰层,再加上越靠近山顶石阶越是陡峭,换了凡人来哪怕是翻山越岭的老手都免不了滑落下去生死不知,这两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很快来到山顶,经过一个雕刻精美的巨大石门以后,豁然开朗。 原来这望川山顶竟是一片如镜面般光滑的平台,足有数百米方圆,一样的冰雪覆盖,却极不自然,就像是被人一剑生生削平了山顶造就而成。 平台上悬崖边孤零零立着一座石屋,石屋旁的空地上一颗绿意盎然的古松昂然而立,根须深深的扎入冰层山石之下,无论冰雪还是疾风都不曾让它半点弯折,与四周景物格格不入。 古松之下有块漆黑圆润的石头,奇异的是石头上冰雪不侵,它就那么随性的被丢在崖边,一小截已然悬空在外,看起来十分危险,石头上白须白发的老人却毫不在意,他只是安静的盘腿坐在那里,如出鞘利剑,山顶罡风猛烈,不能动他须发丝毫。 “回来啦,”老人背对身后二人,声音坚定平稳,清朗干净,丝毫没有老年人的沙哑低沉。 冷厉中年人不动,邋遢道人深深弯腰行了一礼道,“是,师尊。” 一阵沉默之后,老人才再次开口,“按理来说我应该还有些时间,不至于这么早将你从那里叫回来,但天意难测更难违,既然你今天回来,那么就是今天了。” 邋遢道人浑身一震,低头不语。 “何必如此,”老人仿佛洞察世事,笑了一会儿后温声道,“大鼎立国,盛三百年,衰三百年,因为我逆道而行,又自续了三百年,如今我死,大鼎亦亡也是命数,无需再做逆天之举,但......”他的声音渐渐沉重,“但大鼎可亡,人族正统不能亡,中州是人族的中州,亿万子民也只能尊奉人族帝皇。” 二人躬身称是。 “中州广袤富饶,又经过人族近千年经营,四夷觊觎也是无可奈何,如今我死,大妖必来,中州难免战乱之灾,中州一乱,万妖入局争夺气运只是时间问题,”老人轻叹一声后继续道,“昨夜我以三年寿命为凭卜算一卦,也只朦胧间得到一句‘真龙种在诸侯家’,剑宗既为镇压人族气运而生,这一次人族大劫便应当入世,至于那颗真龙种子究竟落在谁家......三千剑修,各凭机缘吧......” 二人对视一眼,躬身称是。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老人再叹一口气,“去吧。” 冷厉中年人深深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那邋遢道人却欲言又止徘徊不去。 “本自虚无而来,自当归虚无而去,有什么好担心,去吧,”老人摇头道。 邋遢道人闻言跪倒在地磕了三下,起身后又深深朝老人背影行了一礼之后才转身离去。 等到两人已走多时,甚至整座望川也只剩下一些看山的道童,老人才缓缓抬起头去看天上,仿若自语般喃喃道,“这一次已过百年却不见故人自天上来,想来诸位也在等我死的这一天,既然吕玄将死而诸位不来与我比那第三剑,中州虽大,三年之内必没有值得诸位出手的人物......倒是四夷之中九圣遗族有几个值得吕玄拔剑才能取胜的人物,看在那两剑之缘的面子上,诸位可以先去那里走一遭。” 天地寂静,唯有风声。 老人低头入定许久才又抬头看天,“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本来难免,但大劫一起众生泯灭,想来也于诸位无益,既然真龙种在诸侯家,何不及早......” 良久,老人摇了摇头缓缓起身,一挥手,一柄通体乌黑似金似木的古剑悬于掌上三分,“既然是我吕玄欠天地众生的,就该我来还,”一句说完,古剑消失无影,下一刻,一道白光贯透苍穹,在凝聚多日的阴云之中打开一处天门。 老人忽的豪气云干,仰天大笑,“吕玄尚有九息,可斩四夷九大妖!” 声震万里! 天地肃杀! 不知过了多久,那天地间唯一的光柱之上落下九道人影悬于半空,金色的光芒下没有人能看得清他们的样貌,只觉得一股股仙意缥缈的气息从他们身上疯狂逸散! 此刻的老人却没有去看他们,而是站在黑色的石头上看向望川山下的汹涌江水,神情复杂。 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他掌上三分的古剑嗡鸣不已,蓦然间,古剑于须臾刹那连闪九次,天空中九道人影爆散成九捧烟雨,坠落人间!! 然后,白光尽去,阴云重合。 古剑原本笔直朝天的剑尖缓缓下垂,老人伸手想要去摸那剑柄,还差一点就要碰上的时候,他的身躯先一步化作烟尘被山顶疾风吹散,了然无痕。 古剑仿佛一刹那失去灵魂,直落而下,坠入江水。 就在古剑坠落的绝壁之下,是老人数百年如一日所见的景象。 那条大陆闻名的怒江,奔腾呼啸,自北而来。 一头撞在望川之上,便似乎平复了所有的怒意,自此顺流,东去。 第一章 西出散关 大鼎王朝,立国至今已经有九百年,其下五州三十二郡,人族亿万,稳定富庶。 帝都中京位于五州核心的京州,所在郡便是中京郡。中京郡四面群山环绕,其中沃野千里,一条渭水横穿而过,气候宜人,水米丰美,是不知道多少天下人羡慕的中洲圣土。 中京郡四面据天险而守的,是著名的五关一城,其中面向西南方向的正是散关。散关号称京州第一关,可以说是中京面向西部二州最重要的门户,西出散关用不了几十里的山路之后,就是数千里的平原地带,北上越过算不上雄伟的大青山脉就是西北武州,南下渡过并不算汹涌的汉江则是西南汉州。 这一天清晨,散关外十数里的峡谷官道上行来一队少见的官家车队。峡谷不深,一侧是树木茂密的山峦缓坡,一侧是四五米深数十米宽的河槽,中间官道能容十辆马车并行,修得宽敞气派。 车队出关远行,前后数十辆车架,马车拉着带顶的车架居前,牛车拉着敞蓬的货车居后,前后各有一队百人官兵护卫着,旌旗摇曳,甲胄齐全,如果不是车队后面紧跟着数百衣衫褴褛的难民,看起来也会有些威严。 官兵们行走间是列队的模样,一个个目不斜视,队伍也颇为整齐,可见还是训练有素的,车队后的难民却极混乱,眼下已经是深秋时节,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再加上连日阴雨没有放晴,峡谷内山风一吹那寒意简直是刺入骨髓,难民中却少有能看到穿着厚衣服的,多数还要袒露着些臂膀或者小腿,一些年纪稍大的或者年幼些的已经面色苍白没有了血色,一个个动作僵硬相互依偎着,不知道支撑到哪里就会倒下。 要知道,即便这里仍旧属于京州范围,可毕竟已经出了散关,一旦离开了车队,在这种峡谷野外生存一晚都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不说妖物,就是遇上狼群也是十死无生的结果,再加上一眼看过去,他们中的大多连个简单的布袋行囊都没有,眼见着身无分文半点存粮都没有,如果离开这支每天还会施舍些粥饭的官家车队之后撑不到下一座城池去乞讨,就算遇不到妖物野兽也一样活不了。 所以哪怕艰难,也没有谁真的掉了队。 因为如果连支撑下去的力气都没有,那当初就根本没勇气跟着走出那道关,哪怕寒冬一来,留在京州终究一样难活,他们也不敢。 车队缓缓前行,绕过河槽对面一座低矮的山头之后,整个队伍渐渐停下不走了。 因为在前方的官道上,横七竖八的丢着成堆的石块断木将路完全封死了,那显然不是山体滑坡之类自然形成的,一看就是人为。 “持盾!” 车队最前方官兵之中带队的黑脸大胡子的男人立刻警觉起来,他一面大喊着命令官兵戒备,一面从背后取下盾牌护在身前,一双牛眼瞪得老大,来回盯着两侧的山体树林,静悄悄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右手拔刀握在手中,整个身体微微弯曲着,好像随时可以扑击猎物的狮虎,一边戒备着四周一边回头看向车队后方,被他特意留在那里的副官已经听到他的喊声,一样命令后队结阵戒备。 气氛骤然变得凝重,吓得跟在最后的难民们惊慌失措的聚成一团不敢动弹,就连被护在中间的车队赶车人们也都大气不敢出,或者石化了一般一动动,或者熟练的躲到车架一边,瞪着惊恐的眼睛四处打量。 黑脸男人内心同样充斥着寒意,这里可是大鼎王朝的核心,帝国都城所在的京州,散关之外不过十余里的地方,竟然就有人敢堂而皇之的堵塞官道,如果不是哪里刚出了一支烧坏了脑子的新兴山匪,那...... 不等黑脸男人想下去,河对岸的山林中传出的嗡嗡声立刻就惊得他心脏狂跳,伴随着漫天而来的箭矢破空声,黑脸男人怒吼嘶声,“敌袭!!面朝河槽结盾阵!!!” 车队前的百人队最先反应过来,原本就举盾防备的他们将盾牌抬高身型压低,流水一样缓慢移动起来,很快形成了一面盾墙,将激射而来的绝大多数箭矢弹开。 黑脸男人没有丝毫得意,他飞快的融入盾阵一角,然后扭头去看车队末尾,顿时惊怒交加! 只见一波稀稀落落的箭雨之后,原本挤作一团的难民群不知在谁的带领之下,竟然哭喊着冲向车队,车队后的百人队反应不及前队,本就尚未完全结成盾阵,在难民群的冲击之下竟被冲散了阵型! 暗中之人大概本来就在等着这一刻,原本胡乱倾泻向整条车队的箭矢立刻改了方向,朝着车队末尾那一片混乱的所在落去! 顿时,人群之中血色大起,哀嚎的,痛哭的,软倒在地绝望挣扎的,推搡着胡乱抓起个人挡在自家身前的,乱成一团!黑脸男人压抑着怒气沉声道,“盾阵,横向移动,后队方向!” 一声令下,基本保持完整的前队动了起来,在没有飞矢压制的情况下,盾阵的移动速度并不算慢,官道很宽,整个盾阵从车队一侧靠向河槽的一面通过没有任何问题。 可这边前队一动,原本还稳在原地的车队也顿时骚乱起来,排在前头的几辆马车旁原本躲避箭矢的车夫一个个飞快的爬上车架,呼和着驾了马车掉头,就要从车队另一侧绕行往后逃!其它的车夫看了哪里还有愿意停在原地充当车队先锋的,甚至原本就在后队的牛车车夫都有驾了车掉头往回跑的,毕竟后方十几里就是散关,给这些该死的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追他们到散关城墙下! 就在黑脸男人看着眼前混乱景象惊怒交加的时候,车队后方山体一侧的山林中忽的传出一声震天的爆喝声! “鼠辈敢尔!!” 伴随着那一声怒喝的,是两道一闪而逝的淡蓝色光芒。 只见那两道淡蓝色光芒在林间交错而下,在临近官道数十米的位置撞上了两道金光,四光相交的一刹那似乎天地间的时空发生了短暂的停顿,接着,光芒泯灭,一声沉闷如巨鼓的声音炸响在每一个人心头! “咚——!” 然后,碎木飞天,土石如雨! 爆炸发生的位置立刻就形成了一个十米方圆的大坑! 数十米方圆都不见草木!! 距离爆炸发生位置最近的两架倒霉牛车早已被冲击波掀飞落入河槽,车夫和牛连声呼喊都没发出就死得透了,其它几个尚没有逃开的牛车也被吹得歪斜,幸运的车夫还能委顿着咳血,倒霉些的早已昏迷过去生死不知...... 就在战场陷入极短暂寂静的时候。 前方车队中一辆马车的窗帘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张不似人间的绝美容颜。 她眉眼如月,仿佛瑶池春水,嘴角含笑,好似雨润樱桃,玉面桃腮,秀颈纤骨,春笋般的手指捏起布帘,露出一段白雪凝脂...... 蓦然,一支箭矢划过这美景,几乎是贴着她的手腕射入车厢! 钉在车厢壁上的箭尾兀自震个不休。 她捏着布帘的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一如她看向远处的眼眸,静若空谷...... 第二章 兔起鹘落 散关外,峡谷中只有河水声始终如故。 刹那之后,噪声大起。 这一次轮到车队后方的牛车没了命的往前跑,顿时就与原本向后飞逃的马车挤作一团,外围的车夫干脆弃了车架挤入车阵内部,于是整个队伍便更加动弹不得。 难民们被这一场意外的爆炸分割成两处,一处往前队跑,一个个躲到马车、牛车堆里,找个角落一钻不再露头,另一处则往后队跑,有的机灵些趁乱混进渐渐有了些圆形盾阵模样的官兵队伍里去,有的则三五成群往远处的山林里逃。 虽说真要跑到山林深处大概仍是九死一生,也总比眼下就干脆利落死在这神仙山匪混成一团的战场上好些。 载着绝美女子的马车也没有例外,只是反应似乎不算多么及时,堪堪挤在那一团车架的外围,赶车的是个看起来六十来岁的老头,屁股下面坐着一把铁剑,半白的头发整齐的束着,一脸络腮胡子只留寸许,看起来颇为精神,相比较四周惊慌失措的车夫们来说,他就显得尤为淡定,只是时不时的挥一下马鞭,让想要惊慌乱窜的马匹重新一头扎回到车堆里,除此之外,连看一看四周景象的意思都没有。 马车并不特别,属于有些底子的寻常富人家也能买得起的模样,车厢十分宽敞,坐了三个人。 除了那依窗远望的绝美女子之外,角落里还挤着一对年轻男女。 女子英气十足,将辫子束得老高,剑眉略细难掩锋芒,杏眼明媚澈如寒潭,更特别的是她皮靴赤甲,两侧腰畔各悬了一把金色的短剑,身边还放着一柄半人多高的长柄重剑,只见她左手握着腰间短剑,右手按在重剑之上,一副随时暴起挥剑杀人的戒备模样。 男子更加相貌不凡,一张细腻脸庞棱角分明正气十足,唇方口正,挺鼻如峰,一双狭长凤目撑起两道剑眉,似炽烈似冰寒,别有一番气势。 此刻,年轻的英俊男子被英气女子完全护在身后的车厢角落里,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盯着绝美女子掀开的窗子,窗外混乱不堪的场面不能引起他多一点的表情变化。 “望川剑修......”绝美女子看向刚刚发生爆炸的方向喃喃自语,双眼微微一眯。 还不等她话音落尽,发生爆炸的位置又起波澜,先前出现过的四道光芒再次出现,却没有碰撞,而是像四尾游鱼一般在林间穿梭,时而冲天而起,又会疾坠而下,金色追逐,蓝色逃遁,飘忽不定。 “先前明显是水色飞剑坏了金色飞剑的事情,这么看来是那两个望川剑修落了下风?”英气女子看着林中光芒闪烁的场面,视线有些跟不上,她看向窗边女子有些不情愿的问道,“我们要帮上一把,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冲出去?” “我们?”绝美女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笑意有些浓,片刻之后又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山林,“不急。” 英气女子沉默了一息后又问道,“万一他们不是冲着那辆马车上的人来的呢?” “难道还能冲着你家公子?”绝美女子头也不回的笑着,语气中有些嘲讽的意思,“如果不是我来了,恐怕他至现在都还缩在帝都那片快要走空了的城区里,每天和些上了门的小偷贼子打交道,作他的富贵闲人,真要是有人惦记上他的脑袋还用等到现在?” “你!”英气女子怒极,左手握着的腰畔短剑出鞘一寸,却被一支从她身后伸来的手按住,女子回头看着脸上仍有笑意的英俊男子低头道,“公子......” 英俊男子在英气女子用力握剑的左手上轻轻拍了拍后将手收回袖里,笑意盈盈,“你看你,被人惦记上脑袋又不是什么好事,在如今这个世道啊,做个富贵闲人也不是坏事,那是多少人烧香拜神都求不来的福气,”他伸了个懒腰后侧了侧身子,从身前英气女子一旁挤出来,伸手掀开车厢另一边的布帘子往外看,只见前队的官兵已经移动到车队附近,变换了阵型将车队护在其中,不见多么慌乱,不由得啧啧称奇,“真想不明白,盛世九百载的大鼎王朝中京郡的官兵,怎么还能保有战力,不可思议。” “盛世......九百载?”绝美女子再次回头,斜眼看向男子略显稚嫩的侧脸,笑容更浓。 英俊男子看了看河槽对岸已经不再射出箭矢的山林,皱了皱眉道,“仙女姐姐确定那两个望川剑修一定能逼得暗地里的人忍不住先出手?”他顿了一下仿佛侧耳倾听,“这可打了有一会儿了。” 绝美女子脸上微微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既然打了有一会儿了,那就一定可以......”她笑眯眯的盯着男子的侧脸不放,“洛川,你好像对望川剑修很感兴趣?” 被叫做洛川的英俊男子坦然一笑,“望川乃中州修道圣地,留仙吕祖一剑拒万妖,对那里不感兴趣的人,不多......哪怕你说那位留仙已经逝去。” “哦?”绝美女子玩味的笑着继续问,“我以为想在京城做一辈子质子的人,不会也不敢对望川有什么兴趣才对,尤其我听说......哪怕你在第三境的位置上卡了十年,却仍旧比你那个同父异母的蠢弟弟高了一个大台阶。” 英俊男子洛川第一次回望绝美女子,四目相对的瞬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仙女姐姐,连你一个外人都知道我这蠢人的脑袋不值得费力安排一次刺杀的道理,我那聪明绝顶的弟弟哪里会想不明白......”他忽的看向绝美女子那一侧的窗外山林,在那里,两道始终四下里逃逸的蓝光突然消失不见,继而,一道数十米长的湛蓝色剑气贯透丛林,只一刹那,便将两道金色光芒击得倒飞入天际!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另一道原本闪烁飘忽的蓝色光芒骤然凝实,以洛川的目力,隐约可见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在蓝光之中震颤,下一刹那,蓝光跨越百米距离,出现在山林边缘的某棵茂密巨树旁,威能大盛,杀意如潮! 可就是这样一道恐怖蓝光,却不能斩入巨树分毫! 因为就在蓝光所指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个直径一米的金色圆盘,那金盘色泽饱满,其意如神! 蓝光撞在金盘之上,就好像琉璃碰巨石,砰的一声碎裂开来,只剩那古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飞回山林之中。 “竟真的......可以......”洛川喃喃一声,扭头去看车队中的某处,在那里,一道凝实的金色光芒猛然撞破车厢,裹着两个人形身影往车队前方逃遁而去! 就在众人盯着那道金光远去,以为一场神仙劫难也将随之远去的时候! 异变,再起!! 第三章 剑修之战 峡谷山道,洛川的眼睛飞快的一眯,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点点星芒。 不远处,包裹着两道人影的凝实金光有近十米长短,速度快得惊人,从撞破马车到掠至官道前方百多米的位置用了不到半息的时间。 可就在那金光将要飞过官道上那一堆碎石巨木的时候,异变突起! 只见那一堆横七竖八的障碍中,一颗相对纤细的大概也就只有人腰粗细的树木轰然炸开,一个瘦小如猴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中不辩头脸的神秘人冲天而起,在他手中握着一道同样金光灿灿却只有手臂长短的剑芒,那金色剑芒之锋锐,即便隔着数百米都给人刺目的感觉! 瘦猴神秘人的速度同样极快,十数米的距离于他而言几乎等同于零! 剑芒一刺,直指那巨大金光中的后一道纤细人影!! 眼见那金色剑芒刺穿金光,就要刺中那纤细人影,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颜色浅淡的血红色爪影诡异的从那纤细人影胸膛窜出,与瘦猴神秘人手中的剑芒撞在一起,发出金铁交击的刺耳声响! “叮叮叮......” 瘦猴神秘人疾速落地并不停留,只在地上一点便化作一道细小金光朝着远山飞遁而去。 天空中那道近十米长的金光后半边完全崩碎,御剑之人却丝毫不顾,在天空中略一摇晃继续往前方飞去,只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可就是那不及眨眼的功夫,洛川便看清了金光包裹之下那一刹那的两人——居于前的枯瘦如竹竿的老者,白须之上猩红点点,回首立目,如怒如惧,在他身后的同样是个纤细瘦弱的少年,洛川只看到他的背影颓然而倒。 “看见了鬼么?”洛川若有所思的微笑。 另一边,绝美女子却失去了笑容,“是......妖!” “哦?”洛川闻言同样收敛了笑容,重新将视线转回到官道后方那一片狼藉不堪的山林,“想要杀那男孩的是人,救下他的却是妖,瞧瞧这乱七八糟的世道......老天爷对我还真是不错......”他摇了摇头后又重新一笑,“既然同为质子,说不定也会有妖在暗中保护我?” 一旁的英气女子连忙摆手,“不要不要,这种事情公子还是不要乱说,”说完她有些忧心又似有些怒意的看向远处的山林,“那些人莫非真的是冲着公子来的?”洛川笑容不变,一边看着那一片重归寂静的山林一边问道,“仙女姐姐,那金盘的主人......于你如何?” 绝美女子也看向那一片山林,微微摇头缓缓道,“难说,不过......”她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刚才那妖,我没有找到......那种手段也很高明。”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洛川随意的点了点头,忽然将手伸出窗外,朝着马车旁一个蒙头躲避又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招了招手,“你过来。” 他笑容真诚语气温和,看那小乞丐有些怯懦犹豫,便又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远处的山林,“你瞧,走了两个飞天遁地的,那边可还有好几个没走呢,来我车上吧,我这里有个厉害的仙女姐姐能护着你周全。” 车厢内,英气女子诧异的看了一眼洛川,没有说话,绝美女子则顺着洛川的视线微微皱眉往小乞丐身上扫了两眼,随即回望向他,眼神闪烁。 马车旁的小乞丐听了洛川的话却更加犹豫,有些恐惧似的往远处挪步。 可不等小乞丐挪得远了,那一片狼藉的山林之中再次光芒闪烁,这一次是那两道金色光芒首先发难,从那棵无法被触及的巨树之中飞出,贴着地面笔直的冲向山上,一路上金光所及树木纷纷倒地,竟就那样霸道得在山林间开出一条路来! 很快,两道蓝光迎了出来,四道光芒时而躲闪时而碰撞,爆炸声不绝于耳。 马车旁的小乞丐只回头朝那山林方向看了一眼就小跑着来到洛川所在的马车旁,先是朝车夫老头匆匆一礼,然后便飞快的爬进了车厢内,抬头扫了一眼车内三人之后,低着头跪坐在距离众人最远的角落,一言不发。 洛川也不去理他,只是自顾自看着窗外远处的战斗,绝色女子同样如此。 英气女子则疑惑的看了眼小乞丐,又看了看绝美女子和身边的洛川,不明所以,只好又将目光转回到小乞丐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窗外山林间战斗依旧,四道光芒纠缠僵持不休,官道上的官兵也好,车夫难民也罢,一个个噤若寒蝉,在这样天威一般的战斗场面下只像案板上的鱼肉,恐惧却又卑微的等待,等待那一场神仙战斗最终的胜者来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至于另一边早已销声匿迹的山匪,已然不重要了。 战斗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蓝光一方没有再次使用先前那样超强杀伤力的手段,金光一方也没有太过逼迫的架势,只是一边战斗一边清理着山林树木,给战场清理出一片巨大却又狼藉不堪的空地。 等到那一片山坡上的林子都被砍得七零八落,露出好大一块丑陋斑秃一目了然的时候,金色圆盘再次出现! 一出现便让车队附近众人绝望的惊叫哭喊,就连围在车队四周的官兵都第一次出现了弃阵而逃的角色,即便仍旧能够坚守阵型的也一个个面如土色,显然吓得不清。 因为那金色圆盘就出现在车队上空! 与上一次出现时不同,这一次的金色圆盘直径足有十余米,金光如同实质,让它看起来就像整个以黄金打造的一般,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恐怖重压! 让人仿佛置身于即将倒塌的小山之下! 非人力可以抗衡! 不等众人呆若木鸡或是四散逃离,那金色圆盘就已经不管不顾的砸了下来! 威势无匹! 车阵外围些的地方,洛川所在马车的车夫,那个屁股下面坐着一把铁剑的老头皱着眉回头去看身后的车厢,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他冷哼一声用力拍了一下屁股下面的铁剑,那剑便就自行划出了剑鞘,一层纤薄却又细腻的蓝色光膜镀在那样貌平凡的铁剑之上,顿时就让它有了几分仙家气象! 铁剑直指天上落下的金色圆盘,激射向那圆盘的中心,在快要相撞的前一刻,铁剑忽然急速旋转起来,好像一个锋锐的钻头! 金色圆盘立刻旋转应对,原本铁剑以点刺面的局面便顿时破了,变成金色圆盘以面狠狠拍向铁剑一侧! 于是,铁剑便就势改刺为撩,两者极短暂的一触,没有声势浩大的爆炸,也没有光芒四射的强光,就好像两个迟暮老人拿着木棍互击一样,无声无息的分开。 金色圆盘在空中一旋飞回远处山林,铁剑绕着车队上空转了一圈之后回归车夫老头屁股下面的剑鞘之中。 车队附近众人呆愣愣的看着车夫老头,不知道是疑惑于眼前之人实在没有神仙气象,还是不解那轻描淡写看起来也平凡无奇的铁剑,为什么能胜得过先前山林处那威猛无匹的两道蓝光...... 下一刻,远处山林中的两道金光飞回巨树之上。 继而,三道金光遁向远方。 第四章 望川剑宗 峡谷官道,重归平静。 难民们一个个自觉地重新去到队伍后方,聚拢在一起也不敢随意走动。 车夫们各自找回到自己的车架,小心翼翼的捡点着车上的货物有没有缺失,或者点头哈腰的小声问询着马车上的主家有没有受惊。 黑脸大胡子的男人则默默的收拢官兵整队成列,也没有对临阵退缩的官兵做特殊对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让他们捡回丢弃的装备归了队。 安顿伤者,掩埋死者,又派出两队官兵去前方官道上处理路障,以及一队官兵返回散关通报情况。 等到将前后队的事情都处理好之后,黑脸男人才犹豫不决的往洛川所在的马车这里磨蹭,此刻这辆马车附近早已空了大片,车架和难民都自觉的散开远离,可还不等他走到那马车附近,视线余光就看到两个人从不远处的山坡树林中走了出来,顿时便一个激灵站在原地不动了。 从山林中走出来的是两个中年男人,远远的瞧着简直像是孪生兄弟,一样款式的淡蓝色宽松道袍,一样的蓝色方巾束发,一样的背着精致长剑,就连走路的姿势都像极。 走得近些才能看出一些不同,一个看起来年龄大一些,长长的胡须已经半白,脸颊消瘦,颧骨突出,那容貌不但谈不上仙风道骨,反倒有些凶恶;另一个年龄稍微小些,额头上却也有了皱纹,脸方而中正,眼垂却有神,嘴唇饱满,不苟言笑。 两个道人并肩而行,没有在意官道上众人畏怯的眼神,径直走到洛川所在的马车旁,见坐剑的车夫老头没有率先开口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由年纪大一些的凶恶道士拱手为礼道,“前辈相助,我二人前来道谢。” 声音平稳,音色沉着,竟是极好听的男音,比他的相貌可要出彩的多了。 坐剑老头微笑着颔首回礼,“望川剑宗镇压人族气运,相见是缘,老朽不敢称前辈,至于相助更是谈不上的,那贼人可能伤及我家公子,老朽自然要出手相护。” 两个道人再次对视一眼。 在大鼎王朝,公子不是随便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敢用的,自三百年前起,公子这一称谓就成了各郡太守家的直系子孙才能使用的特权,哪怕在帝都中京,一些权贵大臣家的直系子孙一样可以称作公子,但其中的大多数,相比起来也没有郡守家的子孙更有底气些。 因为那天下三十二郡,除了中州的几个临近中京郡的以外,其余各郡太守个个都是实权在握的一方霸主,在所辖郡内地位世袭权力滔天,彼此之间姻亲关系错综复杂,早已是帝王难制的事实上的“诸侯”。 就在三人沉默以对的时候,车厢的门帘掀起,洛川和英气女子跳下马车。 洛川走到两个道人身前抱拳行了一礼后笑道,“晚辈洛川,多谢两位前辈先前出手相助,否则即便有我家江伯保护,也难免陷入险地,这一番救命恩情洛川永不敢忘。” 坐剑老头看了一眼洛川的侧脸后便扭转头去看马屁股,不再理会众人。 两个道士中那不苟言笑的方脸道人挤出个笑容向洛川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仍旧是长相凶恶的道士开口,“原来是离郡太守家的公子,公子这是要离京返乡?” 洛川苦笑一声,“不瞒二位前辈,晚辈是受皇帝陛下大恩自幼生活在中京城的,按理不该离开京城,可前些时候皇帝陛下突然驾崩,有大臣来传皇后娘娘懿旨恩赐我等可以回乡,晚辈觉得不合规矩,就留在京城没有走,不料......”他轻叹一声道,“不料晚辈住的地方周边同辈人一个个的走了,那一片区域竟然就遭了许多贼人惦记,再住下去恐怕就是身死的下场,所以这才决定回乡暂避些时候,等到新帝登基京城重新恢复秩序了再回来。” 那长相凶恶的道士听了洛川的话顿时追问道,“公子是说皇帝陛下驾崩后,新帝至今没有即位?我大鼎王朝东宫太子既然健在,皇后娘娘的懿旨怎么会出了宫墙由大臣传递?” “如果东宫太子还在哪里会拖到现在还没有新帝即位,”洛川叹息一声道,“就在一个月前宫里传出皇帝陛下驾崩的消息后不久,东宫太子殿下太过悲痛一病不起,很快就追随皇帝陛下而去了,虽说也都是传言,但既然皇后娘娘已然临政,大概也就假不了,只是可惜了那位宽厚仁德的太子殿下。” 他满是唏嘘的看了一眼两个道人脸上的表情压低了声音道,“市井传说留仙吕祖已经仙逝,必有大妖祸乱中州,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死就是大妖所为......”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是不太信的,吕祖神仙一般的人物自然福寿同天的,更何况区区妖族,望川剑宗三千剑修前辈足以镇压。” 两个道人表情严肃一言不发。 洛川的笑容便僵硬在那里,“两位前辈,难道......?” 方脸道士神色肃然看向远方,长相凶恶的道士则深深看了洛川一眼,道,“皇宫里的事情不是我们两个修道之人能够了解的,至于说望川剑宗......”他淡淡一笑,“我要给公子一句忠告,不要神化了望川,也不要小瞧了妖族。” 洛川收敛了富家公子那样自由散漫的表情,而是郑重肃然的再次抱拳行了一礼,“前辈以诚相待,洛川也应该报之以诚,”他向前两步,走近两位道士身前半米,却不知道就在他动作的时候,马车附近四股气机极为玄妙的缠绕了一瞬,他只自顾自压低了声音用几乎喃喃的声音道,“如今帝都一片混乱,朝堂之上,凭皇后娘娘一介女流早已压不住场面,朝臣各自思退,就连重臣都有返回了州郡老家的,更不必说质子回乡,这背后之人即便不是大妖也绝非善人,乱局已定;江湖之中,已有望川剑修先二位一步入了京城,可只是第二天就被斩杀殆尽曝尸街头......不但如此,还将风言风语传得溢满京城,各方势力混杂之乱象简直难以描述,两位前辈这时候千万不能入京城!” 方脸道士盯着一旁的马车若有所思,长相凶恶的道士却淡然道,“师尊说过望川剑宗既然镇压人族气运,人族有难自然要下山入劫,此番妖族都跑到京城来搅乱风雨,我兄弟二人不能不理,即便这京城局势真的像公子所说一样凶险,大不了......” “错了!”洛川忽然打断了道士的话,眉宇间的气势好像失望愤怒,又像慷慨激昂。 那一刻,距离两个道士不足半米的英俊男子。 宛若雏龙! 第五章 两世为人 峡谷官道。 长相凶恶的道士面色平静的望向洛川,在他身旁原本对两人对话不感兴趣的方脸道士此刻也略带诧异的转过头来,看向眼前气势逼人锋芒毕露的年轻人。 “哪里有错?”长相凶恶的道士声音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被一个晚辈打断话语的怒意。 洛川双眉微皱,目光没有半点躲闪的对上长相凶恶的道士,“那位天人般的留仙说望川剑宗镇压人族气运,说出的不是慷慨赴死大义凛然,而是天下兴亡一肩担之!”他缓缓后退两步回到先前站立的位置上,看向两个道士的目光有些平淡,“眼下大势难改天下将乱,万妖势必入中土,人族百姓注定经历地狱苦难,我一个三岁入京为质的小角色都看得到未来那满目疮痍的中州,想要为我人族做点事情,望川剑修,凭什么轻言生死?”他转身就要回到马车上,“人族高手半于望川,在这乱世,你们的命不只属于你们自己,你们中每死一个,就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有万千人族不得庇护......” 两个道士默默无言,等到洛川跳上马车撩开门帘正要进去的时候,那方脸道士忽然开口,声如金铁,显然正是先前山林之战前怒喝“鼠辈敢尔”的角色,“公子以为......望川剑修该当如何?” 洛川身形一顿,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蛰伏一地,以观变局,于乱局中寻找破局之道,所谓潜龙在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再说些什么,一俯身进了车厢。 坐剑老头一挥鞭子,马车从两个道士面前缓缓而过,然后,他似乎就来了些别样的兴致,回首从身后的车架上取下一个挂着的酒葫芦,拔掉塞子仰头就是一大口,带着秋意的烈酒格外甘醇,老头随意的往身后的车架上一靠,悠悠然就闭目养神了起来,任由马车在马儿的牵引下沿着官道往前走。 两个道士一直看着那辆马车离开车队,经过被清理开的路障,再在前方转过一个山角,不见了。 “师兄,这个年轻人显然已经修道入了三境练气阶段,可刚才那一瞬间,我分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武者三境的龙象气势......”方脸道士皱眉犹豫道,“难道他竟然是少见的武道双修?” 长相凶恶的道士摇了摇头,“不是,武道一途其实极难走,那是要靠水滴石穿的苦功夫的,这么年轻的三境修道之人虽然也算少见却不是没有,可你哪里听说过这么年轻的三境武者?”他又似乎也有些疑惑,“不过那一瞬间的气势感应,虽说那两位的气机牵引有些干扰,却也不错,像是武者才有的粗狂不屈......” 好一会儿,方脸道士才又打破沉默,“师兄,既然二师兄吩咐咱们这些人本就只是去京城附近打探下形势局面,如今听了这年轻人的分析倒也不必真的进城,我看他的样子不是撒谎,那么下一步......咱们要去哪里?” 长相凶恶的道士目光仍旧在那辆马车离开的山角处,“师弟,还记不记得下山的时候两位师兄都曾说过的,那句既要我们记在骨子里又要烂在肚子里的话?”他停顿了一息之后才缓缓道,“既然三千剑修各凭机缘是师尊说的,我就深信不疑。” 方脸道士一怔,“师兄是说......” 长相凶恶的道士点了点头,“师兄不是能说会道的人,有些时候很多道理脑子里清楚嘴上怎么说出来都差点意思,这个年轻人的好多话说得我心里觉得舒服,就好像当初我一个人一柄剑,第一次踏在望川的青石台阶上一样,通透,”他忽然笑了,这让他那张本就凶恶的脸看起来更有些丑陋,“天下兴亡一肩担之......天下兴亡一肩担之......” ———————————————————— 马车走在官道上,摇摇晃晃。 虽然京州官道大多宽敞大气,也都是托了盛世时候的光,如今的路面情况实在不好,尤其是近些年,道路维护的款项总是不等花在实处就不知进了谁家的口袋,以至于如今,哪怕日常官道上行走的车队行人已经不多,坑洼沟壑仍旧不少。 马车里,叫做洛川的英俊男子贴着车厢一侧躺在那里,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直直盯着马车的顶子,想事情。 跟着他回到马车上的英气女子心疼他压在脑袋下的双手,便解了赤甲,坐到他身边,将他的脑袋抱到自己腿上,“见面不如闻名,公子不必为了那两个望川剑修烦恼。” 洛川轻轻摇了摇头,闭目养神。 “我和你说过我来这里的原因,所以我以为,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应该相信,”绝美女子手里捧着一本书认真的看着,头也不抬的道。 “旁人眼中的望川与望川剑修眼中的望川,是不一样的,很多事情如果不去做,就有点遗憾,哪怕做过之后结果很可能并不出乎意料,还是要去做的,”洛川也没有睁开眼睛。 绝美女子抬了抬眼睛,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洛川呼吸均匀,却睡不着,他倒也没有在想望川和那两个剑修的事情,而是另外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迷茫。 事实上,真正意义的“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仿佛巧合又像是宿命,在那个淡蓝色的星球上,他的名字一样叫做“洛川”,是个在很多人看来颇有些神秘色彩的心理学家。 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车祸,他还会一如既往的过着平凡的生活,不会以一个灵魂的视角将那个世界的生离死别和人情冷暖看得那么透彻,继而,在那些复杂到了极点的情绪涌上心头的时候,他仿佛打破了什么东西,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来到了这个世界,进入了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体,鸠占鹊巢,又好像融而为一,成了这个世界的洛川公子...... 他似乎还是那个善于洞察人心,抽丝剥茧为人解惑,又被身边人敬而远之的孤独的城市人,又似乎,在读懂了那个年轻质子被厌弃的童年,被诅咒的天赋,和一颗渴望走近人群的心之后,变成了这个世界的洛川。 他不知道上天何以选定了他来开这个玩笑。 却又冥冥之中,觉得重活一世的自己,有责任了却一些因果。 就好比,上一世的他所有的困惑,以及这一世的他,所有的愤怒。 第六章 易钗而弁 木质车轮碾压在坑坑洼洼的官道上,发出凌乱的声响,伴随着不远处潺潺的水声,有种那个世界的城市人难得享有的宁静感受。 在最初到来的时候,洛川其实是有些欣喜的。 因为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 且不说传说之中的九境,只说修道入四境就可以御剑飞行,在前世的洛川看来就已经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的神仙做派。 更不必说这个世界还有神秘至极的万物化妖,上有龙凤九圣遗脉,下有虫草可以成精,实在是光怪陆离好像活生生一部山海经,穷尽他的想象力都难以描述其万一。 可当他浑浑噩噩之间读完了这一世洛川对世界的认知之后,才从更加立体的层面理解了这个世界的种种,那些绝望的,悲哀的,愁苦的,无奈的,以至于麻木不堪冷漠不仁,却又那样弱肉强食般理所应当...... 说到底,投胎到这个世界为人,就是一场九死一生的俄罗斯轮盘游戏。 极少数的幸运儿坠入富贵人家,所能享有的权势地位超乎洛川的想象,那是生杀予夺四个字难以概括的残酷至极的阶层利益。 而绝大多数坠入平凡人家的,能够靠着拼命挣扎让一家人吃上饭活了命就算是有福良人,尊严自由根本无从谈起,更不必说那么多自己活着都要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角色,一旦老天爷隔了些时候没有赏饭吃,有机会化身为奴都是天大的福气,再不然乞讨为生沦为难民,生死就全由天意了。 这还没有算上连这个世界的洛川都很不了解的四夷之地,只是从一些古籍上零星片语的看到些记载,基本都是在描述以妖为尊,豢养人族,好一些的还能为奴为婢卑微的活着,差一些的甚至沦为血食,那一片人间,简直比洛川前世认知中的地狱都要凶恶残酷得多...... 哪怕他仍旧觉得在四夷的事情上中州的记录传说会有水分,但恐怕也不是凭空虚构,只看中州大鼎作为人族国度,对待同类的残酷性很多时候甚至还要超过地球上的奴隶时代,就知道这一方天地,有通天彻地之能的人或者妖,能够造成的局面会是多么的凶恶。 这个世界的洛川三岁入了京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停留在书本和老车夫江伯口中的故事基础上,他的身体被禁锢在这座大大的城,思想却无数次的飞越城墙...... 洛川有些遗憾的想,如果坐着马车走出那座城的是那个洛川,多好。 他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布帘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窗外的阳光便斑驳的落在车厢内,给冰凉的秋意盖上一层暖色。 “听说西北武州地势偏高,荒莽意象大气磅礴,既有巍峨昆仑号称开天福地,又有怒江渭水自此而来,土地肥沃利于农牧,民风彪悍武者无双,”洛川的目光从车窗布帘转移到始终待在马车一角低头不语的小乞丐身上,眼含笑意,“怎么看都是天下第一州的繁荣景象,我说的对吗?” 原本默默挤在角落的沉默小乞丐闻言一颤,飞快的抬头看一眼洛川,眼神中的情绪似惶恐又似了然,只与他对视了片刻便又重新低垂下去,“武州六郡多山川谷地,虽然是两大江河的发源地,实际上水脉却不算丰富,真正能算土地肥沃的大概也就只有紧邻京州、汉州的青郡一地而已,和富甲一方的江州是没法比较的,”小乞丐顿了一下微微摇头,“民风彪悍倒是事实如此,只是地广人稀难成气候,天下第一州无从谈起......” 开口的竟是极温婉动人的女声! 一边安静看书的绝美女子似乎并不意外,头也不抬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或者是丝毫也不感兴趣。 另一边的英气女子则张了张嘴巴,一双美目死死盯着那小乞丐上上下下的打量,怎么都想不明白眼前衣着破烂满脸泥污的瘦小乞丐,怎么就能说得那样字正腔圆的典雅官话,还能在自家公子面前从容对答,尤其是那女声......她的目光渐渐挪到小乞丐蜷缩的胸口,看不出任何端倪。 洛川一笑继续问道,“你认识我,也认识那位险些被刺身死在散关外的武州灵郡太守家的公子?” “我和灵郡太守家的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却不认识你,”小乞丐缓缓抬头,视线再次与洛川相交,没有了先前的复杂情绪,平静而温和,“只是看出了这位江伯的不凡,权且过来试试,不料......被公子认了出来。” 洛川这才第一次认真仔细的打量眼前小乞丐的脸,虽说脏污满布,却仍旧能够看出那轮廓曲线纤柔饱满,再加上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无暇,“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罢了,”他笑着继续去看那丝丝缕缕从车窗布帘下漏出的阳光,“我们会南渡汉水,经河内郡的怀城,往西到广郡锦城,然后南下过永昌郡而至离郡,如果在我们到达锦城之前你的人不能找到并将你带走,剩下的路就要你自己想办法了。” 小乞丐点了点头仍旧平静的盯着洛川的侧脸,轻声道,“你认识我。” 洛川摇头,“不认识,但并不难猜,”他的语气中仿佛有些赞叹的意思,“在我还小的时候,就曾听过如今的西北金城郡太守是个铁血柔情的英雄人物,怒水雄关与西夷一战,城碎山崩江水为之泛红都不曾退让寸土,经此一役,雄关二十年再无战事,也就是这样的绝世悍将,一生只娶一人,爱妻早逝终身不娶,只留下一个女儿......我原本以为,像你这样的金枝玉叶,早该在前些时候就安然返回金城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面的缘分,令人诧异。” 嘴上说着诧异,脸上却没有半点诧异的意思。 “请我上车,公子原本平坦的返程旅途......恐怕就不平坦了,”小乞丐低头喃喃,“原来不认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洛川忽然轻叹一声,“我最近不止一次听那些京城栋梁说什么质子回乡天下必乱,我不是读过很多书的人,却也觉得,偌大一个天下,要是单凭几个回乡质子就能搅得大乱,那究竟是这天下本就太过脆弱了,还是这天下人都太蠢了?” 他扭头看向车窗外。 那里,一阵狂风已然将布帘吹得高高扬起。 而在那窗外天空。 不知何时离开车厢的绝美女子正翩翩然落下,白衣如雪,宛若仙女临尘。 在她头顶上空,一道巨如伞盖的血色爪影。 淡若烟花...... 第七章 青衣女冠 血色爪影再现。 只是相比较上次出现在那瘦弱公子胸前时微不可查的模样,这一次出现在半空的就要张扬得多。 爪影由虚而实,似金似铁,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暖色。 光天化日,飞临中州。 洛川眼神微微一眯,这该是多少大妖最得意的时刻。 他没有半点动作,表情淡然,仍旧自顾自躺在亲近女侍的腿上,因为他从撩起的车帘处看到坐剑车夫的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上,看到那从天而降的绝美女子背后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而那空中爪影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立了一个逆光而坐的人影,周身笼罩在浓重的红雾之中,让人看不透彻,只是那股子浓郁的煞气却怎么都压抑不住的扩散着,就仿佛众人身处的不是艳阳高照的晌午官道,而是漆黑无光的夜半墓园。 “以你的实力......”那红雾之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嘶哑震颤,缓慢又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好像洛川前世听过的某个重金属乐队主唱一般,迫人,“虽说还不及那青衣女冠也差得不算太多了,入得青衣拿下一个三元的位置当无问题......” 已然飘落在地面的绝美女子仍旧背负双手,抬头看向天空中悬立的爪影,“我就是这一代的青衣女冠!” 那红雾之中的人影似乎有些惊讶,好半天才缓缓开口,“不曾听说那里新增了一位长老,难道说......她竟然意外陨落了?!” 绝美女子微微握拳,没有回答。 又是好一阵之后,那红雾之中的人影才长长一声叹息,“惊才绝艳往往是最遭天妒的,只是我没想到你家两位老祖宗竟然也没有算到她有一劫,可惜了......”他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的再次开口,“没想到三十年前那一面,竟然是最后一次见她,原本还想着再出世时她必然已是......可惜了......可惜了......” 红雾之中的人影说了三个可惜,绝美女子只是沉默不语。 两人一个空中一个地上,对峙良久。 好一会儿,那悬停半空红雾之中的人影再次叹息一声后开口,“我只是好奇来看一眼,你不必担心,既然那两位老祖如今也终于肯入局落子,我自然是不好乱干涉的,只是......”那人影似乎转动着头颅“看”向官道马车,犹豫半晌之后道,“罢了......” 说完,也不拖泥带水,包裹着人影的红雾猛然炸裂四射而飞,其中的人影已经不知所踪,唯留空中那血色爪影由凝实渐渐转为虚无,最后仿佛艳霞一样被风吹散。 等到那血色爪影也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绝美女子才缓步返回到马车边,柔如杨柳般掀开车帘,弯腰进了车厢,坐在她先前坐着的窗前位置,刚刚拿起书本想要看,一缕鲜血便忍不住溢出嘴角。 洛川迅速起身按住绝美女子身边被风吹起的布帘,另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一块洁白丝巾放在绝美女子手捧的书籍上,顺手将那里的血迹擦掉,什么都没有说。 绝美女子伸手拿起丝巾擦了擦嘴角淡淡道,“他确实已经走了,”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我以为你那么淡定是真的不怕死。” “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不怕死的人,”洛川一点被调侃的窘迫感都没有,大大方方的又躺回到女侍的腿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架势与前一刻判若两人,“只是如果害怕就可以不用死,那这世界大概已然大同了。” 绝美女子将带了血迹的丝巾收回到自己的袖子里,重新捧起那本书专注的看着,“不想问一问关于......青衣女冠的事情?” 洛川轻轻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不急。” 绝美女子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书不再说话。 马车缓缓行进,渐渐出了山谷。 两侧群山渐远去,远方平原尽麦田,金灿灿的,一眼看去美不胜收。 车厢内洛川再次开口,声音却好像梦中呓语,“三个月前吕祖仙逝,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京城,那么在更早的时候,三十二郡太守们的书案上就应该摆上了这一道消息,哪怕大妖可以肆意飞临中州,四座边境的人族军队却不可以轻辱......一个月前皇帝驾崩,不出三天太子也逝了,皇后临政第一件事就是令调京州亲故两郡的私军入京城,继而恩释质子返乡,明面上看是为了自保的同时示好四州各郡太守,实则也确实是给边境四州各郡内部点了一把火......” 车厢内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话,他却好像丝毫不在意一样继续自言自语,“这把火点得时机不错,如果各州边郡在接下来的外夷内患之中无暇他顾,皇后娘娘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儿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登基成为新帝,她就仍是她四平八稳的太后娘娘,背后靠着亲故两郡支撑,稳住京州,重掌天下看似水到渠成......可惜,要么是她格局不足注定要做她亲故两郡以及背后可能存在的大妖的牺牲品,要么就是她甘愿牺牲自己换了些什么,总之,从她走到台前临政的那时候开始,这大鼎就算是一脚迈进了棺材里,臣辅离心各自远走谋后路,质子返乡断了天下诸侯守住本分的最后一根稻草......” 洛川睁开眼睛与角落里已经看过来的小乞丐的眼睛对上,“从那位灵郡太守家的公子遇袭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三人的目标并不是他,原本你答应了我的邀请跑上马车,我还觉得金城自然有金城的算计,区区三个刺客哪怕实力强大,只要是从金城郡来的,就不可能真的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你也不过是起了点玩闹的心思才到了我这里,可是刚才那妖既然现了身,就一定是你父亲的这一局出了问题,”他摆摆手打断小乞丐想要说话的意思道,“我无意掺和西北的事情,也没有那个本事和立场,我和你不一样,我有个从小跟在那位离郡太守身边长大的弟弟,我做不了离郡世子也不想做那世子,如果不是质子不能出京我大概早就背着剑上了望川......” 他注视着小乞丐的眼睛温和道,“你不同......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懂,你那位名满天下的父亲当然更明白,既然今天机缘巧合我帮了你,就求一件事作为回报。” 小乞丐低头沉思,好一会儿之后轻轻点头。 洛川起身伸手撩开布帘,看向远处平原稻田忙碌的农人,这个时节,有农活可以忙,日子就过得去,“如果有些人一定要死......” “就让他们死在雄关,死在与四夷相抗的战场上吧......” 第八章 两河之地 马车在平原地带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出了京州范围,官道便立刻齐整了许多,不但路面平整不见明显的大坑深洼,就连道路上行走的车架行人都多了不少,显出了几分热闹景象。 不过除了少数富裕些的农户能赶着牛车借助官道运送粮食以外,大多数还是身背肩扛,这个时候就显出男性的体能优势来,哪怕是年老的,把腰弯得像弓一样也要比同行的女人们多承担一些。 女人们身边多数会带着些半大的孩子,一个个用小小的身体背着,脑袋都要埋进肚子里,再小一些的,只要自己走路还算稳当,就要帮大人拖着一两个农具,蹒跚而稚气。 忙碌到丰收,快乐能让一群背着粮食的穷苦人流着汗也要说笑不停。 丝毫不知道这天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发生的这些事情又会在未来给他们带来什么。 看到官道上远远的驶来一辆马车,哪怕那马车看着并不像权贵人家的那样贵气,但在眼下这个世道,还能在这个时节有空架着马车出行的,就至少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家能沾惹的起的,于是乎,马车还隔着老远的时候,背着庄稼的农户们就纷纷避让,给官道中间空出好大一截空档。 年龄大一些的,或者低垂着头让到一边赶路,或者干脆就让到路边不走了,拽着自家年幼些的孩子,低声劝告着好奇的孩子们不要抬头去看马车里的贵人,以免惹到麻烦。 马车驶过,打断了农人们的快乐时光。 布帘撩起,洛川弯腰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老车夫身边,却被车夫屁股底下的剑柄硌到了屁股,疼得龇牙咧嘴,“江伯,整天坐着把破剑,难道就舒服?” 老车夫斜了他一眼,挥了挥鞭子让两匹走歪了的马儿回到正轨上,“坐剑可比坐在年轻姑娘的大腿上还要舒服多了,公子你要知道,修炼之人......” “得得得,”洛川赶紧摆了摆手打断老车夫的话,把头扭到一边去,对一个瞪大了眼睛看他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做了个鬼脸,看着对方惊吓着躲到身边妇人身后,哈哈大笑,“虽说这世界上年幼时候的小猫小狗小狐狸也算是可爱的,但和咱们人族的小孩比起来可就差远了,”他一边啧啧有声一边看向远处田地里仍旧忙碌的农人,“江伯,这河内郡在整个西南汉州来说都要算最富的地方了吧?” 老车夫也不在意又一次说教被他打断,只是无奈的笑一笑道,“大概就是这河内郡最富了,汉江和雅河从此郡西端流入,于东端交汇,两河之地又是平原地貌,自然是千里良田,比东南江州的几个大郡都不差了,”他抬起马鞭往南边指了指,“再往南走几十里就是汉江,这汉江以北毕竟紧邻山区,时不时还要遭受下山的妖物骚扰,无论是人口还是田地都不算最好,等过了汉江到了两河之间的区域,你就知道什么是富了,河内郡最富有的人都在那里,包括这里绝大部分良田的主人家。” 洛川点头,心里却有些惊讶。 他是知道老车夫口中的“妖物”是指什么,事实上“妖物”和“妖”有着本质的不同。 妖是鸟兽鱼虫草木精灵得机缘而开启灵智的智慧生命,一般不是先天极其弱势的种族,一旦开启灵智就会进入一境通灵阶段,成为一境小妖,妖和妖的后代,天赋越好的先天境界越高,传说曾有两位大妖的子嗣出生即入三境化形阶段的故事。 妖物则完全不同,因为它们虽然同样从鸟兽鱼虫草木精灵中孕育,得到的却不是天地福源而似乎是诅咒,不但在智慧层面上极少长进,还因为获得了超出普通生灵许多的力量而成为了世间最不可控也最不稳定的因素,是天下各大势力都很头疼又万千年无法解决的祸患。 可是老车夫口中所说的“山区”是这大鼎核心京州的山区,集大鼎一朝之力怎么还会让这里的山区仍旧有妖物之祸贻害四周的富裕郡县? 洛川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继续问道,“那咱们西南汉州的广郡和安阳郡也应该是差不多的光景。” 老车夫点了点头,“人们都说汉州六郡,三穷三富,这其中的三富说得就是河内郡、广郡和安阳郡,”他叹了口气道,“那两个郡和这河内郡相似,不但处于两河流域,还都是平原地貌,除了安阳郡有一小截与南夷相交却多年少有战事的边境线,三郡基本都是处于中州腹地的安稳模样,土地富庶子民安乐,几百年下来可不就是这番繁荣景象了。” 洛川点了点头,老车夫似乎也久居京城终于故地重游引起了谈兴,“剩下的就是咱们离郡、安陵郡和永昌郡,”他语气有些慨然,“等到了广郡南下之后你就知道了,群山环绕,道路难行,只这一条就把咱们这三个郡的气数锁住了大半,尤其是咱离郡,虽说面积放在整个汉州都算最大,可除去山川峡谷,三块富饶盆地加起来也不过略大于广郡面积,比之河内郡和安阳郡就差得远了,更不必说咱们作为两边之地,南防南夷,西防西夷,一代又一代多少好儿郎葬身大山......唉......” 洛川再次默默点头。 他曾同化过这个世界洛川的记忆,对于离郡这个名义上的故乡,他是没有什么印象的,更谈不上什么感情,江伯却不一样,他生于离郡长于离郡,他能理解他的这份情感。 “江伯,这次回到离城,你就留下吧,”洛川没有去看老车夫的脸,而是将目光投在远处一个土堆上,那里,一家四口正挤在一起啃馒头,不知道聊着点什么,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你瞧,我长大了,你也老了,落叶归根就是这个道理。” “我欠夫人一条命,如今她不在了,就只能还在你这个小家伙的头上,”老车夫笑呵呵的,语气平淡的就好像洛川小时候,他跟他说时候不早了,你得赶紧上床睡觉时,一样。 “傻老头,”洛川摇了摇头,“她救你是为了让你活着,而不是让你为了谁去死。” “都一样,”老车夫忽的爽朗一笑甩出一鞭子,“再说了,谁说我老了?!” “驾!” 第九章 有人如画 洛川一行不紧不慢,于是就没在天黑前赶到那条让他闻名已久的汉江边。 过了一个还算繁华的小镇,没有选择留宿客栈,而是补充了些食物和水就趁着夕阳晚霞继续上路了。 直到皓月当空,马车驶离官道,上了一条崎岖蜿蜒的乡间土路,借着微弱的星光一路缓坡爬上了一座不高的小山头,停在一座破败的道观大门前。 道观大门丢了一扇,另一扇原本朱漆的模样也已经斑驳不堪。 院内杂草丛生,尘埃遍布,屋檐墙角尽是蛛网,看上去已经荒废了许久。 马车停稳,英气女子率先跳下马车,红衣赤甲,腰畔短剑如匕首,身后大剑似重锤,背在她身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沉重来,她脚步轻盈两下跃入院内,在她身后的洛川才下了马车站稳的时候,她就已经从院内返回,“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洛川点了点头,看了眼从马车上下来的绝美女子和小乞丐后看向老车夫,“竟然是我们先到了。” 老车夫缓缓点头,抬头看向夜空,然后又看了看四周,将马车停在道观院外的一颗歪脖树旁,也没有让马歇歇的意思,直接就将缰绳系在树干上,接着自顾自收拾起马车上的物件。 “远离城镇,孤悬于野,上不正于日光,下不近于江水,”绝美女子笑眯眯的看了看四周,率先走进院内,“选了这种地方,难怪要破败。” 小乞丐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的匾额,隐约可见“江隐观”三个古字,然后小跑着跟到绝美女子身后去了,好像她原本就是她的小跟班一样。 洛川则在另一头眺望远方。 自从离开散关外的山谷,一路南下就少见山头了,这一处小山虽然不高,但因为四周没有其它障碍的缘故,站在这里确实会有远望的心情,借着月光,他隐约能看到南面一条黑漆漆大江,与天上银河相对。 “公子,咱们也进院里去吧,”英气女子右手握在腰间短剑的剑柄上,一直跟在洛川身后半米,比他的影子还要近一些。 洛川默默点头转身走进道观院内。进了道观才发现,其实道观外院的面积并不小,但奇异的是,宽度有余而深度不足,于是那外院与其说是个院子,倒更像是个走廊,只是与一般大门正面有影壁设计不同,这道观大门正对着内院大门,所以先前在道观外人们一眼看进去的实际上是内院。 内院方正,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宽敞空旷好像一个广场,左右两边有两排破败的厢房,正对面的则是正殿。 正面的大门十分开阔,敞开着,从院外可以看到那道观内黑暗之中一尊高大的神像,看不清细节,正襟危坐。 “在看什么?”洛川朝内院中央走去,绝美女子和小乞丐正在那里低头查看着什么。 绝美女子没有说话,在那边左右的踱着步子,在她身边的小乞丐则指着地面回头对洛川道,“这地上有一排奇怪的脚印。” “哦?”洛川顿时来了点兴趣,几步走到小乞丐身边,果然看到地面上一排深浅不一又排列怪异的脚印,他抬起脚重重的跺了一下,声音沉闷,“相当厚实坚硬的大块青石,看来留下脚印的人......”他忽的停顿,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其中一个脚印,一挥袖,一小股疾风吹走灰尘,荡得旁边的小乞丐咳嗽连连。 “注意到了?”绝美女子笑眯眯的看着洛川,“在这样的青石上踏上一个脚印不难,凡入三境,哪怕是资质好一些的武者也能勉强做到,以气强压而已,可那样的脚印钝而糙,像这样材质的青石在那样的强压下极易开裂,”她双手背后,一双妙目斜着注视洛川的表情,“如果想要一口气踏下这么多深浅不一的脚印且一个裂纹都没有,至少要五境凝神阶段的角色。” 洛川却摇了摇头,抬头对上似笑非笑绝美女子的眼睛,“青石脚印之上还有鞋底纹理......” 绝美女子轻笑点头,“要么是留下脚印的人已经将能量运用到化境,且要故意为之留下鞋底纹理,要么......就是那人没有动用半点气......” 洛川一惊。 绝美女子的意思很明显,她语境中前一种人哪里会那么无聊。 可如果是后一种,就有点骇人听闻了...... 这天下间,修道的修的是真气,习武的练的是元气,就连妖也要聚妖气,说到底都是对天地间玄妙能量的利用,也正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不同程度的“气”,才拥有了普通生命完全难以匹敌的力量和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 如果有人能不用气,纯粹以肉体力量在这样的厚重青石上留下脚印,又能将肉体力量控制得如此精妙......那人还能算人?甚至哪怕是大妖...... “仙女姐姐从这位前辈留下的脚印上悟出什么玄机吗?”洛川问。 绝美女子摇头,“要是真有什么玄机,哪怕是这荒野破观也早就不是现在的模样,至不济,这几块大石板总得给人整个切下来搬走,”她看看四周的落魄模样淡淡道,“这世界上是有许多神秘的洞天福地,或者是天然而成未被发现的,或者是前辈高人所留,都是少之又少的罕见事物,平凡人十辈子都碰不上一个,真要是像这破观一样留在官道一侧的显眼孤山上,那还不烂大街,怎么称得上机缘。” 洛川点了点头,这座孤山道观虽然明显是破败多年的样子,但既然处在这么个位置,顺此官道南下未能渡过汉江的,十有八九也会在这里过夜,经年累月不知道有多少人研究过这脚印,真要有丁点玄机,这石板还真留存不到现在。 “来烤烤火吧,”另一边,老车夫已经趁着众人聊天的功夫在内院一角点起篝火,深秋的夜是真的凉。 众人围到火边,火光映衬,一个个身上都透着红光。 “叮叮叮!” 道观外某处忽然传来金铁交击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模糊,大概在远些的地方。 老车夫和绝美女子却齐齐看向相反的方向。 在那里,道观一侧的厢房屋顶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黑漆漆的模糊人影。 那人影印在月光之下,不动如山,逍遥巾随风而曳,仿若画中人。 无声,无息。 第十章 他还好吗 孤山野观。 篝火边的人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声音,极度危险。 而道观之外远处的金戈之声则越发的密集,隐约有接近的意思。 厢房顶上的人影没有动,篝火边的小乞丐却站起身来朝着人影所在的厢房方向走去,走出去十余步,又忽的小跑着折返到洛川面前,蹲下身子撩起裤腿,从靴子里抽出一柄雪白短剑。 那短剑造型简约,形态大气,剑柄通透如象牙,剑格有珠似龙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谢谢你救我,这柄剑送你,”小乞丐将短剑递到洛川面前。 洛川将目光从厢房顶上的人影处收回,伸手将短剑推回小乞丐身边,“我已经将那点恩情换了你一次点头,再要这么贵重的东西就是贪心不足了。” 小乞丐将短剑重新插回到靴子里,将衣领扯开一点,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项坠,那坠子是颗灰蒙蒙的珠子,并不透明也不光滑,不像翡翠不似玉,就像大山里随处可见的石子,“那这块石头不值钱,是一个亲人留给我的幸运珠,给你留个念总可以吧?” 洛川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小乞丐将坠子塞到洛川手中,小跑着往那一处厢房跑,等到距离厢房还有几米远的时候纵身一跳,一道金光起于她脚下,终于人影身边,好像一座金桥般坚实柔韧。 小乞丐一脚踩在那金桥之上,下一秒就已出现在那人影身边,金光一闪,两人消失无踪。 等到两人消失在那里好一会儿,老车夫才叹息一声道,“那人......极强......” 洛川点头看了一眼两人消失的地方,如果那人不想让众人发现,恐怕包括老车夫和绝美女子在内根本就没有人能发现他的存在,只因为他没有恶意,才会故意出现在月光之下,留下内院里一道显眼的影子。 绝美女子一言不发,只是扭头去看另一边,那里,战斗的声音已经靠得很近,仿佛就在道观之外,“你去,我留在这里。” 老车夫眉头一皱,继而看向身边的洛川。 洛川笑着点头,老车夫犹豫一下,起身一跃离开内院,在他身后,一柄铁剑自然悬空,如影随形。 “还是上次的人?”洛川看向绝美女子。 绝美女子点点头,仍旧看向战斗声传来的方向,仿佛能够看穿墙壁透视远方的战况一样,“那两个望川剑修竟然也跟来了,”她回头看一眼洛川后继续看向战斗方向,“这次不同上次,那三人很是拼命的架势,你家车夫和那两个望川剑修未见的能将来人挡在道观之外。” “厢房顶上那人比你和江伯加起来都强一些吧?”洛川突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绝美女子却明白他的意思,“远远不止一些。” “那就是了,本来就和我们无关的事情,何必在这里打生打死,”洛川抬起手看了眼手中的坠子,顺手将它在左手腕上绕了几圈绑上,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道,“走吧,去把这个误会解开,后面的路子也就平坦了。” “那人本来顺手就可以杀掉那三个人,”绝美女子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洛川扭头看她,好一会儿才笑道,“我有点明白那边会派你来找我的原因了,”他嘿然一笑大步往道观外走去,英气女子紧随其后,“他和我一样,想让那三个人死在他们该死的地方而已。” “可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恐怕难合那个人心意,”绝美女子缓缓起身远远的跟在洛川和英气女子身后。 “是啊,”洛川叹息一声。 “你们是说那个小乞丐?”一直默不作声的英气女子突然开口。 洛川点头,“一郡太守家的掌上明珠贴身佩戴的坠子,怎么可能是不值钱的东西。” 英气女子皱着眉,眼睛死死盯着洛川左手腕上的坠子。 洛川回头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我以那份恩情换她点头,答应让那三个胆敢谋算她的金城郡刺客死在战场上,她只是低头,直到那人出现在厢房顶上,她硬要以宝物还恩情,就是告诉我那件事情她做不到了......” 英气女子眉头皱得更深了,“我觉得她......或许公子想多了,她只是赠你一物以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尤其是最开始的那柄短剑,我听说在西北女孩子赠剑可是大有讲究的。” 洛川哈哈大笑,“但愿如此,只是......”他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一步跨出道观大门,就已经能看到距离道观不远的山坡上,三道金光与三道蓝光来回往复,时而碰撞炸响雷声,时而缠绕如同焰火,如果不考虑那扑面而来的杀机,倒是这夜色下最好看的景色了。 “金城太守家的明珠已经走了,”洛川双手聚拢在嘴边朝着战斗方向喊着,远处的战况没有半点变化,他深吸一口气又喊,“被一个头戴逍遥巾的男人接走了!” 战场上风云骤变! 原本以攻代守冲杀在前的三道金光蓦的散开,在空中绕过一道弧线后返回战场后方一块巨石上落定,是三个黑暗之中看不清面容的人影! 另一边原本就处于谨慎守势的江伯和两名望川剑修自然也没有追击,而是落在那巨石与洛川三人之间,对峙戒备。 场面顿时安静,六大高手气机相连,战斗一触即发。 绝美女子却在这个时候扭头看向山下,在那里,一支五骑小队正飞奔着离开官道,朝着道观的方向而来! 很快,那支小队便发现了对峙中的两方人马,惊疑之下远远避开,再然后看到了道观前的洛川三人,一番犹豫之后还是小心的迂回接近。 “有意思,”洛川面带笑容,一双凤目在黑暗之中闪烁着微不可查的星芒。 五骑缓缓靠近到三人身前十米,众人才看清他们全身制式甲胄,马甲战刀,短剑弓弩,装备得十分精良,为首的男人压低了声音开口,“可是自京城来往离郡去的?” 英气女子见洛川完全没有答话的意思,便回答道,“正是。” 那为首的男人立刻便翻身下马,在他身后四人几乎同时下马落地。 为首男人牵着马匹快步走到洛川身前仔细打量了几眼后迅速单膝跪倒,右拳砸在左胸,行了个骑兵军礼,“属下来迟,公子恕罪!” 在他身后,四个骑兵一样行礼,默默无声。 洛川没有理会为首的男人,而是踱步到他左后方的一个骑兵面前,一只手在他肩甲上拍了拍,盯着后者紧握腰间短剑的手笑问。 “我那个弟弟......还好吗?” 第十一章 你当为将 道观前。 洛川面前跪着五个单膝跪地低头行礼的骑兵。 “回公子的话,二公子很好,”那被洛川按着肩膀的骑兵缓缓道。 “很好就好,很好就好,”洛川顺势又在那骑兵的臂膀上拍了拍,恰恰好拍在他臂膀上系着的一根三色丝带上,“辛苦你们大老远的来接我这个闲人,害得你们不能和家人团聚,”他转身向自己先前的位置上走去,口中喃喃低语,脸上笑容不变,“下次不要在距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握剑,否则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兄弟不合,要是那样可不妙了,我听说你家主子脾气不太好......还不得诛你三族?!” “属下不敢,”那骑兵身形一动,低头弯腰。 洛川没有理他,只是转身亲自将为首的男人扶起来,视线在他肩上的三颗银星和腰间石带上一扫而过,“军候大人来的路上遇到了麻烦?” 为首男人顺着这一扶便也就自己起了身,飞快的扫了一眼洛川身后两女道,“倒也称不上麻烦,只是在北上将出永昌郡的时候遭遇了一伙匪人,为了不耽误正事,曹百将就建议咱们凭借马匹脚力绕行山谷避过去,不料运气太差碰上一小群迁徙的妖物,好一番厮杀纠缠我们几个才逃出谷来,好在没有人员折损,除了曹百将奋勇在前受了些不轻的伤之外,其他人就算挂彩也都没大碍,只是到底耽误了行程,没有在公子抵达这里之前先一步等候,实在算是失职罪过。” 洛川大方的摆摆手道,“这算什么罪过,我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又有江伯在身边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们一路向北带伤赶路辛苦了,快都起身吧,”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几名骑兵也都起身,“我三岁就出了离郡,却也时常从太守大人的书信里听他说起离郡轻骑锐不可当,没有亲眼见过终究没有体会,今日一见,应当名不虚传。” 五个骑兵又是躬身一礼。 洛川再次摆手道,“你们是军伍中人,不该要这么多礼节,就当我是你们家中晚辈即可,否则后面的路途上相处起来太麻烦。” “是,公子,”为首男人直起身子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如果不是那满脸胡茬倒也能算刚毅面容,他扭头看一眼另一边仍旧在对峙的几人,收敛了笑容小声问道,“公子,那一边......?” 洛川微笑以对,“别人家的因果,和咱们无关,”他拍了拍为首男人的臂膀,招呼一声后转身往道观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卷着袖子,“不过还是要给那两位热心相助的望川剑修前辈准备一口热汤,不然人家跟着咱们百多里,风餐露宿的,咱们连点表示都没有就太失礼了,哦对了,你们几个一路赶来估计都没吃上几口安生饭,来来来,咱们一起动手还能快一些,他们那边估计不会太久了。” 绝美女子和英气女子自然是早已习惯了的模样,转身就往道观内走,另一边几个骑兵却有点傻眼。 生在这样一个阶层分明到权贵一句戏言就可决千百人生死的世界,任你再讲风骨,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也要俯下身子小心做人。 但就算让在场的几个骑兵放心大胆敞开了想,他们脑海中所谓“礼贤下士”的极限,也不过就是自家太守那样,能够对下属温声以对罢了,像眼前这位标准的权贵子弟这样,反倒是叫人难以理解。 为首男人深深看了一眼洛川的背影,又扭头看了一眼另一边对峙的几人后,将手中的战马缰绳交到左后方的骑兵手中,“有劳曹百将和二狗去安顿马匹,我们三个先去院内造饭。” 先前被洛川按着肩膀的男人默默接过为首男人的战马缰绳,看了身后的骑兵一眼后往院门外不远处的僻静位置走去。 等到两人走远,为首男人身后的两个骑兵才靠过来,其中一个盯着两个牵马人离去的方向小声道,“刚才这位曹百将好像......” 为首男人一抬手打断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是聪明人,只是现在看来还不够聪明,不影响到我们的任务就好,否则......”他压低了声音凑到两个骑兵近前道,“盯紧了他,不许他和公子有独处机会。” 两个骑兵用力点头。“走,我们快点去院里,总不能真的让贵人做了这样的事情......”为首男人已历风霜的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两个骑兵对视一眼,跟着为首男人快步进了道观。 等到三人进了内院的时候,就看到洛川正抱着一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木柴往火堆边走,全然不顾木柴上的毛刺已经刮花了他价值不菲的绸缎华服,篝火边,是那个只看一眼视线就再难移开的绝美白衣女子,此刻的她正拿着一根细细的棍子,随意的撩拨着篝火里翻滚的木柴。 而那一身红甲的英气女子,则在另一边忙活着制作一个简易的支架,好让铁锅可以架起来。 洛川看三人进来,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招呼道,“军候大人你来和我生火,另外两位兄弟去弄一锅水来,不知道这道观附近还有没有便宜的水源,实在不行就去院外的马车上,车厢后边绑了一个水桶的,从那取点备用水也行。” 三人只好应了一声各自干起活来。 那满脸络腮胡子被称做军候的男人小心的坐到白衣女子对面,隔着灼人的篝火他便能够克制住看过去的欲望,却也小心的与洛川拉开一些距离,一边将洛川抱过来的木柴往篝火里添,一边颇有经验的调整着木柴的位置,让篝火可以烧得更聚拢且长久。 洛川扇了扇涌过来的烟气略有些狼狈的咳嗽了几声后笑着问身边的男人,“还没问军候大人叫什么?” “小人李牧,公子直接喊我名字就好,在公子面前小人哪里敢称大人,”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憨厚的笑着。 这时候英气女子已经将支架摆好,径直走过来坐到了自称李牧的男人和洛川之间,将两人隔开。 洛川却好像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摇头笑笑,将手中一块木柴丢到篝火之中,盯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轻声自语,“李牧啊......李牧......你当做全天下最好的将军,才对得起这个名字......” 另一边。 男人往篝火中送柴的手,悬停半空...... 第十二章 公子煮粥 月夜。 当道观内传来肉香的时候,老车夫和两个道士便从大门外走进来。 洛川起身相迎,在他身后,除了绝美女子仍旧一副并不关心的模样外,其他人也都起身相随。 “多谢两位前辈再次出手相助,”洛川笑着拱手行礼,“只是没想到在这汉水边还能再次巧遇,实在也是晚辈与两位前辈的缘分。” “缘分倒确是缘分,巧遇却不算巧遇,”两个道士中开口说话的仍旧是看起来面相凶恶的消瘦道士,他微微笑着冲洛川颔首,“自那日分开,我们兄弟二人就思量着你们一行恐怕还不能转危为安,又想着公子那天所言,既不能入京城仗剑行侠,就不如去找相熟的师兄问计,恰好那位师兄此时正在离郡境内的苍颜山,就一路尾随而来想着与公子一行做个同伴,不知道是否可以。” “这有什么不可以,身边平白多了两位高手同伴,怎么算都是晚辈占了便宜,”洛川笑呵呵的把手一引,“两位前辈这边来尝尝晚辈的手艺,这肉汤不敢说是什么美味,但肯定不难喝,”他笑容里有些得意的神采,“他们都当我这十几年在京城里瞎混,哪里知道我还偷学了这样的手艺?” 两个道士对视一眼诧然而笑,跟着洛川走到篝火边的时候,英气女子已经盛了两碗肉汤端到两人面前。 另一边,五个骑兵却没有返回篝火边,而是冲着一同回来的老车夫行军礼,拳套敲在胸甲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见过将军大人!” 老车夫从他们身边走过随口道,“什么将军大人,年轻的时候也不过当了个裨将,如今老了解甲归田,就更谈不上了,”他坐到篝火边冲着几个骑兵招了招手笑道,“来,随便坐下喝口热汤吧,你们也算有些福气,这天下有几个人喝过一位公子煮的汤?” 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李牧率先笑呵呵的坐回到篝火边,就挨着老车夫坐下,接过英气女子递过来的汤碗,也不顾滚烫就吸溜了一口,立刻就竖起大拇指来,“公子这汤果然是人间美味,不不不,该是天上的美味才对!” “哈哈哈,没想到咱们的军候大人还是个善于拍马屁的,想来之后这官途应当顺畅,”洛川指着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哈哈大笑,围着篝火的一圈陌生人顿时少了些疏离感。 篝火熊熊,燃尽深秋寒意。 朗月当空,照亮异乡身影。 身边半米没有坐着任何人的绝美女子,这一刻忽然就想起洛川先前在马车上对那小乞丐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只觉得这句话字字简单,连在一起怎么就能有这么好的意思。 她看着篝火另一边,那个能和望川剑修论道,一扭头又能和军伍粗人喝酒的男人,端起身边那碗留给她的肉汤尝了一口,即便以她对食物的挑剔也觉得确有一番味道。 她以手托腮,抬头望月,身姿曼妙好像月宫仙子。 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以月为名的人。 她有点想念......那个人。 ——————————分割线—————————— 汉江,是中州三大江河之一。 它不如最北端的怒江奔腾汹涌又蜿蜒曲折,也不如居中的渭水横贯四州福泽深厚,却胜在水量巨大支流众多。 数不清的支流如根须般扎入中州南部地脉,孕育出了天下最肥沃的土地。 可当你第一次真正面对它的时候,你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事情。 你只会不由自主的震惊于它的广阔而感慨其气势磅礴,那种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无量江水万古东流,暗涌如幕,无可抵挡。 其深不可见底,仿佛面对深海,让人顿生渺小之感。 一艘巨大有帆的渡船自一座颇有规模的渡口驶出,船舱短小,甲板却宽敞富裕,其上一前一后停了两辆大小规格都不一样的平凡马车,马车四周却塞着五匹精悍战马,战马时不时打个响鼻都能惊得拉车的凡马不安的踢踏蹄子。 甲板前方的围栏前立着一对男女,正是洛川以及总和他形影不离的红甲英气女子。 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骑兵军候李牧正与另一名骑兵下属静立守护,那是个既不至于听到两人低语又可以在突发危机时须臾而至的距离,十分妥当。 更远些的地方,才是席地而坐的老车夫和两个望川剑修,三人似乎正在论道般说着些常人听不明白的道理,时不时的伸手比划上几下,似乎颇有所得。 洛川将小臂搭在渡船围栏上,将上半身倾出船外,江风轻拂,幽蓝色的江水泛起微波,“即便是这一处被选出来做渡口的江段,也要有十余里宽吧,”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赞叹的摇头晃脑,“这个世界的自然之伟力真是令人惊叹。” 在他身后的英气女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公子最近一些时日说出来的话总是奇奇怪怪。” 洛川哈哈一笑也不回头,“思齐,如果有一天这天下彻底太平了,你想要去哪里?” “我只要跟着公子就是了,如果能有个像京城那样生活便利的地方,没事的时候陪公子练练剑下下棋,日子就算是很不错,”英气女子伸出右手在腰间短剑的剑柄上摩挲了几下,显然心情很好。 “练剑倒还好,下棋就算了,”洛川笑着摇了摇头后自语道,“这天下这么大,不去看看岂不是可惜了。” “也没什么好看吧......”英气女子嘟囔了一句后看向洛川的侧脸,“公子要去看,思齐就陪着你去看好了。” 洛川忽然直了直上身看向远处江心,在那里,几艘规模不小的楼船正缓缓的聚拢在一起,似乎围成一圈,又好像组成了个什么阵型,“是赶上了什么活动?” 他微微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睛里就有微不可查的星芒在闪烁,他看到三艘没有船桨船帆的小巧船只从那些巨大的楼船上被放下,每一艘小船上都躺着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子! “这是......”他瞪了瞪眼睛,还不等他说完,渡船后方便传来船老大惊慌失措又极力压抑的喊叫声! “快降帆!快降帆!”那个头发花白的老汉飞快的从船舱中奔出来挥舞着双手指挥了船工,然后才扭头看向甲板上的众人,不住的抱拳行礼,眼睛中的惊恐根本无法掩饰,“诸位客人,诸位客人,待会儿千万不要动也不要出声,否则大祸临头,否则大祸临头啊!” 他忧心忡忡的看向远处江心,双手颤抖,声音嘶哑,“怎么今年的龙王祭竟提前了......怎么今年的龙王祭......竟提前了啊......!!” 第十三章 汉江龙王 汉江滚滚,徐而不疾。 江上渡船,慌乱不堪。 头发花白的老汉一边催促着船工把渡船上所有可能晃动的物件绑紧固定,一边焦躁的看着远处,他一介凡人自然没有洛川的眼力,却似乎能从那些楼船的位置上判断出那所谓“龙王祭”的仪式还未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 船工们则早在听到老汉喊出“龙王祭”三个字的时候就吓得魂不附体,几个胆子小一些的竟然直接就瘫倒在船上好一会儿都站不起身,直到老汉连踢带踹的打骂着,才好容易控制住双腿不打摆子,手忙脚乱的干起活儿来。 李牧等五个骑兵一样在听到“龙王祭”三个字之后便飞快的忙碌起来,先是将战马上披挂的装备物件一一拆卸后堆放在角落固定住,然后又干脆控马卧倒,将身子都压在马脖子上,伸手安抚。 老车夫回到了马车边整理物件,两个望川剑修则来到洛川近前并排而立,看向远处江心的楼船轻轻叹息。 “什么是......龙王祭?”洛川侧头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绝美女子。 绝美女子面容严肃,一双绣眉微微蹙着,没有去看远处楼船,只是在看江水,“上古九圣,以青龙为首,青龙擅控水,是以龙族子嗣均擅此道,”她压低了声音,就连离她最近的洛川都几乎要听不清楚,“龙族兴盛数千载,四海十江天下水域便都成为其禁脔,万族强者凡过水域者无不敬其三分......” 洛川紧抿嘴唇,面如寒霜,眼中星芒明灭不定。 他能看见那三艘小船之上,三个身着华服的妙龄少女正不住的颤抖挣扎,却因为全身被红色的绸缎紧紧捆绑而丝毫无功,他甚至能看到她们仍旧带着稚气的脸上恐惧的泪水与绝望的眼神...... 小船顺着江面缓缓飘向下游,船体之内不断的有水渗出,已经浸湿了少女的衣衫...... 洛川的手紧握着渡船围栏,脸上的表情渐渐恢复平静。 他仍旧看着那三艘渐渐沉没的小船,以及船上那三个无力如羔羊的少女,视线并不转移,只是一言不发。 在他身后,除了两个女子、两位剑修和远处独坐马车之上的老车夫外,已经无人站立。 与一众船工们并排趴在甲板上的老汉抬头看着船头几人,嘴唇颤抖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张开口,只是用力的闭着眼,认命般的将头低下,死死抵在渡船甲板上,汗出如浆。 汉江之水不息,沿江之风不止。 两岸如线,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头顶蓝天与脚下碧水,天空虚无让人触无可触,大江深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艘小船缓缓沉没,那船上的三个少女好像三块石头一般无声无息的没入江水,除了几串微不可察的气泡,再一丁点的痕迹也没有留下,就好像那里从未有过三艘小船,一切的一切仿若幻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只是一瞬,又像是数年,平静的江心水面忽地泛起一线波澜! 那波澜起初如断断续续的虚线,时而延长,时而中断。 继而如投石入海,不时乍起数米的大浪。 到了最后,时不时便有一节如蛟似蛇巨大的布满鳞片的神秘兽躯撞出水面,又倏忽而无,江水为之剧烈开合,一次开合便是鼓荡数百米的波浪,声势浩大犹如大潮之水,诡异莫名! 那水中异兽先是绕着那一片楼船环绕了三圈,荡起的波纹让巨大的楼船都止不住的剧烈晃动,船上却仿佛一个人都没有一样寂静无声,又一会儿,那身影才终于没入江水,只留下江面上浮浮沉沉的静谧楼船,好像鬼船一般随波而动...... 洛川等人所在的渡船距离楼船所在的江心尚有一段距离,但从那一边传来的波纹哪怕已经势微也仍旧令渡船摇晃不止。 好一会儿之后,风平浪静。 大江如旧,好像镶嵌在大地之上的一块巨大镜面,又或者浑然天成的一块深邃宝石,看起来天然无害。 洛川心里却没有了先前观景的心态,只觉得这一江秋水清冷戚戚,了无生气,暗藏杀机。 又过了许久,就在一众船工以为这一回安然度过,正趴在甲板上交头接耳传递眼神的时候,原本已经稳定的船身忽然猛地一震一歪!! 就好像飞速行驶的大船触礁了一般! 船上众人哪里有这种准备,尤其是站立在船头的洛川等人,直接就摇晃起来,好在众人都不是普通人,或是握着围栏或是拧身而立,只一下就重新站稳。 五个骑兵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先是四匹拉车的马儿发了疯一样嘶鸣挣扎,接着就连被五个骑兵按住安抚的精良战马也受了惊,再不顾主人还在身上,扭动挣扎着就跳了起来,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另一边的船工们则更加不堪,幸运些的还只是撞在船舱或是围栏上受些轻伤,倒霉的一个竟直接被掀出船外落入江水,哪怕那汉子水性不错,这时候也已经骇得惊呼出声,疯狂的扭着头,一双眼睛飞快的在江面上扫量,面容恐惧的扭成一团! 洛川没有理会紧张护在他身前的英气女子,而是转身冲着正摇摇晃晃起身一脸惊惧与茫然的老汉道,“留两个去救落水的,其他人去看船舱有没有破损漏水!” 老汉似乎仍旧没有回神,只是站在原地四肢颤抖,口中喃喃念叨着些谁都听不清的东西。 洛川眉头一皱,伸手从渡船的实木围栏上一掰便徒手捏下一块,随手一丢,木块砸在老汉额头,“留两个去救落水的,其他人去看船舱有没有破损漏水!!” “哎,哎!”老汉吃疼之下眼神才终于聚焦到洛川脸上,接着浑身一个机灵,也顾不得额头上渗出的血迹,一转身拉了身边几个一样六神无主的船工,叫喊着往船舱下去了。 洛川这才回身看向江面,仍旧是云淡风轻,但此刻在他眼中的大江却处处透着异样,他又扭头看向身侧,一身红甲的英气女子一手握着短剑,一手护在他身前,另一边,两个道士正手掐法诀,背后两炳仙剑突突的跳动着,随时可能出鞘。 而在他身边。 那绝美女子一只手抓着渡船围栏,背后青丝疯狂涌动。 目似寒星。 白衣如雪。 第十四章 众生疾苦 汉江渡船。 落水的船工拽着绳子拴在自己身上,被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拉回到船上,只一落在甲板上就连滚带爬的去到甲板最中间,一边冻得打颤,一边惊恐的注视四周江面,仿佛这条他从小就生活着的汉江忽然变成了魔域地府。 江面上却再没有什么动静。 没一会儿,一众船工的头儿,那个额角带血的老汉浑身湿漉漉急匆匆的从船舱里跑到甲板上,呼喝着喊了几个船工的名字,一顿连踢带踹的解释后,被喊到名字的几个船工慌忙拿了各式工具冲进船舱。 老汉却没有走,而是小心翼翼的靠近到船头这边,在距离洛川四五米的距离站定,两只手搅在一起低垂着头颅小声问道,“大......大人......咱们这时候......能走吗?” 洛川回头看了一眼老汉额角已经有些干结的血迹温声道,“船舱漏水不算严重?” “回......回大人的话,漏水处不算严重,老汉已经吩咐人去拾掇了,撑到另一边码头是没啥子问题,只是......”他眼神中仍旧满是惊惧的瞄了一眼波澜不惊的江面,又飞快的收回视线,“只是龙王老爷他......让咱们走吗......?!” “如果不让,这船现在还能好好的在这里待着?”洛川露出个笑容冲着老汉点点头,“去升帆吧,龙王老爷怎么会和咱们这些小人物为难,不过是开个玩笑,逗咱们玩罢了。” 那老汉眼里就有了些神采,点着头哎了一声,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站在洛川身边的绝美女子冲着江面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回到马车上不再露面。 另一边,就在绝美女子转身离开的时候,渡船之外不远处的江面上升起一个巨大的水泡,水泡之中,一艘内外都湿透了的小船凭空悬立,等到水泡彻底离开水面啪的一声破裂,那船便也落回江上,于是江水便再一次往小船里渗。 小船内原本迷茫无措的少女立刻便挣扎了起来,看向渡船上洛川等人的眼神中满是哀求,同样被绸缎绑住的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洛川回头看了一眼绝美女子所在的马车,然后对着两位道士行礼道,“还请两位前辈出手救下这少女。” 两个道士中长相凶恶的点头道,“正应如此。” 他的话还没说完,另一边的方脸道士已经右手掐诀往船上少女一指,那少女便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离开了船体,原本捆绑在她身上的绸缎自动断开,被风一吹,飘荡着离开少女,落在江面上,好像一条红蛇。 少女被托举着落在众人身后不远处的甲板上,只一落地便歪歪斜斜的软倒,两只手虚弱的撑着甲板,一顿急促的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冲着众人点头道,“多谢诸位恩人救命之恩......小女子永世不敢忘......” 两个道士面色肃穆默然不语。 洛川伸手将自己的披风摘下来递给英气女子,后者接过披风走过去给浑身湿透的少女披上。 少女感激的看向洛川,虽然略显稚气,但姣好的面容上那一双美目之中的哀色,已经有了让人心疼的成熟意味。 “你......”洛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见到了......他......?” 聪慧少女立刻便明白洛川问的“他”是指什么,身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惧。 洛川见状不再去问,而是转身看向江水,渡船已经重新升帆起航,虽然速度远没有初时快,但总算在前行了,船上众人便也能强行压抑了心中的恐惧忙碌起来。 不料洛川不去问时,身后的少女反倒开口说起来,声音轻柔,似水,“江底......江底昏暗......只见他......”少女的声音已经明显发颤,“只见他巨如排楼不知其有多长......在水下迅捷如风......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洛川回头看了一眼少女头上别着的发簪,发簪上一朵紫色的翡翠小花栩栩如生,“姑娘可还有什么去处?等上了岸可以送你过去。” 少女摇了摇头,目光迟滞声音平和,“已经无处可去了......”她伸手取下发簪轻轻抚摸了一下,一抬手,就将发簪丢入汉江,“她已葬身汉江......”少女挣扎着跪坐起身冲着洛川,又弯腰将头抵在甲板上,“恳请大人收留,有口饭吃就行了。”洛川转身看向江面,没有说好或者不好,少女便就一直在那孤零零的跪着,不靠近不远离,也不动,任由冰凉的水沿着衣衫滑落,在甲板上形成一滩湿渍。 “公子,”军候李牧已经着人安抚战马,自己快步靠近到洛川身前半步,冲着两个道士笑笑,等到后者意会的走开了些,再看一眼洛川身边的英气女子后,这才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如果......公子就请徐将军带您先走。” 洛川扭头看向这个满脸胡茬看起来一脸坚毅的中年人,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缓缓道,“其它人?” 李牧面色不变,语气十分认真,声音低沉,“我稍后会请两位剑修前辈照顾思齐姑娘和您马车上的那位姑娘,以那两位前辈刚才救人的姿态,是不会拒绝的。” 洛川的眼神却越过他落在了不远处仍旧跪在地上的少女身上。 李牧明白洛川的意思,他盯着他的眼睛缓缓低语,“我会告诉两位剑修前辈......这个少女由我带着走......” 洛川的视线再次落在李牧的脸上。 李牧再次压低了声音开口,“我会顶在最后等大家都走了,然后......带走曹百将!” 洛川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玩味的看了李牧一会儿后吐出一个字,“可。” 李牧郑重点头后转身大步向两个道士的方向走去。 “公子......”等到李牧走远些,英气女子才伸手拉住洛川的袖子。 洛川顺势拍了拍她的手,也挡下了她后面的话,他转身又去看那汉江。 滚滚东去,万千载都是这般模样。 那英气女子有些担心江水下未知的风险,硬拉着他从围栏边退回到甲板深处,看一眼仍旧冲着空无一人的船头跪着的少女小声道,“是不是让她先起来?她根本就已经没有体力再跪下去了。” “你怎么知道?”洛川微笑着靠了船上一根柱子,看着四周惶恐而忙碌的船工们感慨道,“该惶恐的,灾难临头也不知,不该惶恐的,深陷其中不可拔,这个世界始终是少数清醒人的游戏......” “......芸芸众生,总是疾苦......” 第十五章 暗中之人 渡船就那样安然返回了汉江另一头的渡口。 虎头蛇尾的好像一个笑话。 船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感到诧异,但劫后余生更多的是庆幸,谁还愿意多想这其中的缘故。 船工们一个个惶惶然返家,至于今天江上发生了什么,渡船底下又为什么破了个大口子,那是谁都不敢提甚至不敢想的事情,更何况临下船还被船头儿老汉一个个拽住耳朵嘱咐了几十遍! 虽说如他们这样的汉江渡船,能够在靠岸时触了礁石这种事一样是匪夷所思,但船工们心里头默念了十几回,就连自己都信了几分,心里头也就踏实了不少。 至于说事情会如何传说,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相比较船头儿船工们,洛川一行就显得平淡许多,一番忙碌整理妥当车队便下了船,除去多了一辆在码头上临时买来的马车以外,看不出什么不同。 洛川没有进入车厢,就坐在江伯身边,两只脚搭在车辕上,将手枕在脑后,悠悠然看着四周景象。 这汉江南北虽然只是一江之隔,差别却实在不小。 同样是汉江港渡,江北渡口虽也有些船只,但多数只是尺寸偏小的普通渡船,大多只能往返汉江两岸运送些散客,少数尺寸大一些的也运送不了多少人货。 可江南港口则完全不同,不但规模比之江北渡口大了十倍不止,港内停泊着的船只也以中大型商船为主,其中最大的一艘货船目测长度超过百米,无数的码头工人在那里上下忙碌搬运货物,仅这一艘货船带来的人流车流便要胜过江北渡口的总量,更不必说如此规模的货船此刻在港内停靠的就有两艘,尺寸小上一些的货船还有数艘之多? “这座港口因为距离怀城最近,算是河内郡最大的港口了,据说即便算上汉江下游江州腹地内的几座大型港口,这座的规模也可以排进前三之列,”老车夫一边控制着马车缓慢行进一边对身边的洛川道,“从这里再往上游去,汉江水流便逐渐湍急,水道就难走了,所以即便广郡一样设有渡口且距离我离郡、永昌郡和安陵郡更近,那些从我们三郡贩卖兽皮之类特产的商人们也更加愿意选择这里的港口转运货物,不但更加安全,成本也要更低一些。” 洛川点一点头,拥有前世记忆的他自然明白河运港口对于一个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眼前这样哪怕科技水平无从谈起,能量运用却同样神奇的世界。 于是乎,他对眼前大港的观察便更加认真了几分。 坐在他旁边的老车夫突然道,“自打过了汉江,盯上我们的至少已经有三波人。” 洛川闻言装作不经意往四周人群处扫去,多是些搬运货物的苦力和驱使货车的马夫,看见这样一行车队驶来,一个个避恐不及,什么异样都没有,“这港口内龙蛇混杂,我们这样的车队行驶其中有些引人注意也是难免。” 老车夫却摇了摇头,“在这西南汉州,离郡轻骑就是一面金字招牌,敢动这块招牌的人不多,所以暗地里盯着我们的自然不是港口这些蛇鼠混杂的腌臜货,就凭这些厮混市井的小角色,谁敢盯上离郡轻骑的车队都是嫌命长,”他看都不看四周不远处一群群一簇簇忙碌又小心的苦力,语气森然,“盯上我们的是修炼者,三波人,全部都是修炼者,没有一个普通人。” 洛川一惊。 这个世界无论你是人是妖,是修道亦或修武,都被人们称作修炼者。 因为想要修炼都需要天生非凡的资质,万里挑一,一旦修炼又很快就能获得普通人再努力也难以企及的力量,所以修炼者近乎被民间看做是不同于凡人的另外一种存在,无论在哪里,都是作为极其稀缺的战略资源而被重视的,在大鼎王朝,几乎没有修炼者会沦落到市井坊间,不是投身军伍就是托庇于权贵家族...... “很强?”洛川的声音低不可闻。 一旁的老车夫却听得真切,只是摇了摇头,“不下手试试是很难知道,”他顿了一下后又道,“或者你可以问问她。” 洛川知道老车夫说的是身后车厢里的绝美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冲着车队前的三骑中为首的军候李牧招呼了一声,等到后者拨转马头来到马车一旁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如果加快速度,天黑前有没有可能抵达怀城?” 李牧飞快的抬头看了下日头后在马背上稍稍俯身,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渡河前后花掉的时间太多,秋天日短,今晚天黑前不可能赶到怀城,”他还想要说点什么,看了一眼洛川身边的老车夫后,闭上嘴不再说话。 洛川沉吟片刻后扭头问老车夫,“江伯,从这里往怀城去中途可要经过什么大一点的城镇?” 老车夫摇头,“这里距离怀城很近,除了这河内港算是一座规模较大的城镇外,一路南下除了村落没有其它能够入眼的城池了。” “那就在这河内港住一晚,也好感受一下这水路交通要地的繁华之处,”洛川想了想,抬头冲李牧笑道,“劳烦军候找处客栈,我们今天就不走了。” “是,”李牧一挺身行了个军礼后拍马往前去。 等到李牧走远一些,老车夫才斜了一眼洛川道,“怎么渡过了这汉江到了我西南汉州的土地上,你反倒比先前还要小心几分,要知道,到了汉州就算回家了。” 洛川无所谓的笑了笑,“我自幼跟着江伯你在京城长大,汉州于我而言也算不上什么老家,”他叹了口气又看向四周港口内忙忙碌碌的人们,“何况就算离郡轻骑再厉害,五骑人马......也就只是面招牌。” 老车夫微微皱眉,盯着洛川的侧脸好一会儿才低沉道,“如果你担心那几个暗中盯着的眼睛,我去除掉他们,”他的声音平淡得好像只是说吃饭喝水一样,“在这西南汉州,敢这样盯着离郡太守家的公子,不管他们是谁家的人,死了从来都是白死。” 洛川却缓缓靠到车厢上,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悠悠道,“何必如此,”他自嘲一笑,“我可不是那位从小长在太守大人身边的二公子,有啥不能让人看的,如果他们只是想看看,那就让他们看个够好了。” “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够?”老车夫的目光滑想某处。 “等我灰溜溜从离城滚出来的时候,”洛川笑着喃喃道,“应该就够了吧......” 第十六章 开放之城 怀城,是河内郡的首府,也是河内郡乃至于整个西南汉州最大的城市。 这里拥有河内郡最密集的人口,也聚集着两河平原之地最多的商会,即便不去计算河内郡本身权贵们多年积累的惊天财富,单只它作为西南汉州与其它三大州最重要的交通枢纽而言,就足以为这座城市带来难以想象的资源,让它成为巨型城市。 这一天日过正午的时候,怀城以北最宽敞的官道上行来一支车队,三名甲胄齐全的轻骑兵打头,两辆宽大的马车居中,两名同样身披制式铠甲的骑兵殿后,正是一路风尘仆仆自河内港而来的洛川一行。 在河内港住了一晚的一行人第二天天一亮便离开了城区,一路南下中途甚至没有停下修整,这才能够赶在天黑之前抵达怀城境内,一路顺畅,没有任何坎坷。 洛川仍旧和老车夫坐在一起,身上那件原本华丽的长袍如今已经有些暗淡,腰身袖口的位置磨损厉害他也毫不在意,此刻倒是挺直了身子兴致勃勃的望着远处的城市,内心有些震撼。 因为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见过的最像前世记忆中现代城市模样的城市,一座未见城墙先见房舍的开放之城。 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仍旧停留在主流农耕时代,城墙还是一个城市最为基础的组成部分,即便是作为大鼎国都的中京城,哪怕城外同样环绕着一些不大不小的村落,也仍旧是以内中外三层城墙为核心分割开三个阶级世界的格局。 但眼前这座怀城却不同,只是一眼看去,就能发现无数大大小小的房舍鳞次栉比,就坐落在宽敞官道的两侧,远远地看着,各色的望子随风而动,商铺密集,宽窄不一的道路从官道上延伸开去,势必如蛛网般连通城市各个区域,道路之上行人车马往来不息,很明显,夜幕降临也不能够让这座城市进入休眠。 “你现在看到的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怀城,”老车夫看洛川十分感兴趣的模样,不由得出言解释,“真正的怀城是这些外部房舍群所环绕着的内城,那里的城墙不但比之西南汉州任何一座大城都要高耸,甚至还花费重金,消耗大量珍惜材料在其上布置了防御阵纹,大概也只有河内郡这样的地方才能财大气粗到这种程度。” “我倒不这么认为,”洛川一笑,“一座城市所指的从来不是那一截城墙和它围起来的死物,而是围绕这座城市聚集又往来的人和货,至于说这怀城,恐怕正是因为有了这庞大而自由的外城,才造就了它商贸之都的繁荣本质,”说着他又颇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如果他们真的耗费重金打造内城城墙那倒可惜了。” 老车夫一时有些无言。 两人身后的车厢内传来绝美女子好听的声音,“为什么说可惜?” 洛川也不回头,只是双手抱胸往车厢上一靠道,“外城不破要它何用,外城若破......来犯之人不必动那城墙分毫,内城必降。” 老车夫闻言一怔,沉思片刻诧异的看了洛川一眼,车厢内的绝美女子却再没有发声。 一行人就这样畅通无阻的沿着官道进入了怀城城区,路上车马行人虽然不少,但也没有谁会冲撞他们这一队有骑兵护持的车队,一路顺畅接近内城。 等到能够看见内城城墙,太阳就快要落山了,主街道两侧的商铺有些已经挂起灯笼,洛川又好奇的看了看那些灯笼不同于中州的样式,才在老车夫的提醒下去看那内城墙。 城墙约数丈高,整体呈青灰色,隐约可见城墙上有黑色纹理,远远瞧着仿佛小山坝体一样厚重,彻底将城外的一切视线阻隔。 走得近一些才能看到,这内城城墙外是有护城河的,除了如眼下这条主官道以外,附近再没有其它小路可以有桥梁越过这条护城河。 在宽阔的桥面一端,百多名军士正设置路卡做入城检查。 “这怀城的城墙号称‘上三境’之下不可破,虽说自新建加固之后并无战争发生,却也实打实有好事之徒私下里试过,确实比普通城墙坚固很多,”老车夫指了指那黑漆漆的城墙顶部有些酸的说道,“据说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设有增幅阵纹,这许多年下来,恐怕只是维护的费用都是天价。” 洛川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检查站,只见军候李牧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模样的东西随手丢给检查站为首的军士,后者只是扫了一眼便将令牌恭敬的递还给李牧,一行人并没有经过太像样的检查就被轻易的放进内城,甚至于有两个军士想要上前撩开洛川身后马车的帘子,都被不远处为首的军士喝退。 等到顺利过了桥,又经过城门进入内城,洛川才好奇的问老车夫,“是块什么牌子竟有这么大的面子?” “太守令,是只有西南汉州各郡太守亲命外出任务的嫡系军队才可能持有的东西,”老车夫道,“在咱们西南汉州,六郡太守名义上毕竟是守望相助的兄弟同僚,只要不是军事要地之类重点区域,手持各家的太守令一般都可以畅通无阻,更何况这怀城内城大得很,一般有些资本的人凭借‘商’‘贵’之类令牌或缴纳一定费用也都可以进入的。” 洛川还想问些什么,忽然被官道前方的马蹄声和呼喝喧闹声打断。 只见远处官道之上,十数金甲骑兵疾驰而来,骑兵们胯下骏马清一色的纯黑,看起来异常的高大雄壮,他们根本没有半点减速的意思,对于官道上来不及躲避的行人抬手就是一鞭,一边纵马朝着城门处狂奔一边大声呵斥,“军阵出行,闲杂人等速速避退!!” 官道上顿时人仰马翻,好在天色已晚路上行人车马不多,众人纷纷避让到路旁,一个个惊惧忐忑的盯着金甲骑兵呼啸而过,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紧急大事。 一时间官道中央空荡异常,除了两侧的拉车马匹不安的踢踏声以外,再没有任何声响。 洛川一行自然也早早让到了官道旁一旁,离郡五骑将两辆马车与官道避让而来的众人隔开,没有谁敢靠近分毫。 洛川坐在马车上挺了挺身子发现看不清官道上的场面,不由得站起身来。 “不如到这酒楼二层,那里视野要好些,”老车夫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二层酒楼缓缓道。 “确实,”洛川笑着跳下马车就往酒楼内走去。 老车夫则将马鞭丢给正要跳下马车的英气女子,示意她留在原地后不急不缓的跟在洛川身后。 洛川两人上了酒楼二层,发现这里颇为宽敞,只有临街的一面三个窗户前各自摆有一张桌子,此刻两个窗边已经挤满了好奇的人头,只有最靠里边的桌边安静的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人一身富贵黑袍,须发皆白,目光浑浊,腰身略有些佝偻,正在低头喝茶。 年轻人坐姿悠然,身穿白袍,一只手握着颈间的银色皮草,神色淡漠的微微偏头往窗户外看。 洛川几步走到这一处桌前,轻咳一声冲着两人行礼道,“两位安好,请问在下可否在这窗边一观?” 年轻人头也不回,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洛川的问话。 而那老人则抬头冲着站在洛川身边的老车夫一笑,“罗将军,好久不见......” 第十七章 人心思变 怀城内城的北部城门附近,一座酒楼的二层十分安静。 最靠里的窗户旁,两个年轻男子一坐一站正安静的看着窗外的官道,谁也没有开口再说一句话。 桌边两个老者却对面而坐,仿佛老友重逢,一边悠闲的喝酒一边闲聊。 “早些时候听说魏兄卸了将军一职不再担任安阳郡任何职务,我很高兴,觉得老哥你总算离开南部大山回到安城过上了安逸日子,如今又是为了什么事竟然请了你出山还跑到这怀城来?”老车夫举起酒杯和对面的老人轻轻碰了一下,直截了当的问道。 坐在老车夫对面的黑袍老人嘿然一笑,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后砸吧了一下嘴唇道,“安逸倒确是也算安逸,只是到底还是更习惯南部大山的气候和军营里头的生活,但没有办法,年纪大了,也该给年轻人们让让位子,否则还不得被骂老而不死?”他爽朗的笑了几声后看向老车夫,“倒是你,这些年在中京是真安逸。” “确实,”老车夫笑着给两人重新斟满酒,一抬头再次问起先前的问题,“那么这怀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袍老人抬手指了指老车夫后苦笑道,“你啊你,还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当初若不是你不改这臭脾气,哪里会一辈子只做个有名无实的裨将?”他似乎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如今你虽然离开了军伍,但这一趟要是能安稳回了离城,不还是要和离郡权贵们打交道?总归是得学会变通的。” 老车夫闻言一怔,随即伸手摩挲起酒杯来,不说话了。 另一边的黑袍老人似乎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仍旧自顾自的说道,“如今的大鼎......有些问题,你不也不用继续守在那中京城不能离开半步?这天下人心,大概多是思变了,”他饶有深意的看了眼老车夫摩挲酒杯的手指道,“人人都要为自己的下一步做打算,或者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子孙后代谋条后路,就算不能是康庄大道,也得是自家认为相对稳妥的路子不是?” 老车夫仍旧是一言不发。 黑袍老人又是一声叹息,“如今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思量打算,你不比别人多想一些是不行的,甚至比别人想得晚了想得浅了,都不行,”他笑了笑看向窗外,“这河内郡连通四州之地,自然是想得更早也更多一些的......” “如今局势还不明朗,敢想不要紧,敢做......就不怕被人砍掉了手?”老车夫终于开口问道。 黑袍老人哈哈大笑,“那就要看怎么想,怎么做了,”他一口干掉杯中酒,仿佛就有了些醉意似的,就在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窗外忽的传来轰隆隆的震动声! 老车夫微微皱眉,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里酒水不断被震颤出的波纹,默默不语。 窗前的洛川则有些惊讶的看向远处。 只听见那轰隆隆的震动声响从内城中央处远远传来,因为官道曲折最开始看不到什么,等到那震动声越来越大,已然能从其中分得清马蹄铁踏在石板路上的声响后不久,远处官道的尽头便出现了声响制造者的身影! 那是一辆辆极致武装的战车! 两匹战马牵引一辆战车,战马附甲,战车镶铜,战车之上并排而立三名身披全身铠甲的战士,一人居中驾车,一人背负弓弩,一人持戈佩刀,不动如山宛若傀儡战将! 由于官道并不足够宽敞,战车只能排成一列。 但即便如此,那扑面而来的金戈铁马的气势,仍旧伴着沉重战车碾压石板带起的恐怖轰鸣声,在大量战马踏地的震颤节奏下,给予所有观看者无与伦比的压迫感,让官道两侧的商贾平民生出俯卧于案板之上任人宰割的恐怖感受! 洛川同样先是气势为之一夺,有些赞叹,随即又想起前世历史上并未多么辉煌便就销声匿迹的战车历史,不由得看向酒楼下方的离郡轻骑。 只见以李牧为首的五骑只是默默注视着官道上疾驰而来的战车,看不出任何异样。 渐渐的,战车阵接近城门,为首的战车上御马之人右手握拳指天,整个阵列的战车便都缓缓减速,直到城门前十数米竟全都停了下来。 然后先前在官道上纵马清道的十数骑金甲骑兵中有一人翻身下马来到为首的战车近前,洛川这才发现虽然同是金色铠甲,但此人的铠甲明显形态更加完整,头盔与胸甲等要害部位都刻有神秘阵纹,显然不是凡品。 只见那人微微抬头仰视,面带笑容冲着为首战车上的人不住的点头,好一会儿交谈之后,金甲骑士才笑容满面的退到官道一旁。 那为首战车上的御马之人再次右手握拳指天,随即往城门方向一砸,然后率先挥了缰绳,战车便猛地启动,加速冲入城门洞内。 其后的近百辆战车紧随其后呼啸而过,没用了多久的时间,官道上便重归寂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震响声在提醒着人们那种真实。 洛川却不禁皱眉看向外城,即便现在天色已经快要黑了,怀城的外城官道之上也不会少得了行人,他扭头再看那十余骑金甲骑兵中为首的男人已经重新上马,高昂起头颅目无余子。 “好了,好戏看完就该走了,”黑袍老人一抬手将最后一杯酒水一饮而尽后,起身冲着老车夫点点头,“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罗老弟......保重。” 老车夫也缓缓起身朝着黑袍老人一抱拳,“保重。” 黑袍老人一笑,转身缓缓往酒楼下面走去。 原本坐看窗边一言不发的白袍年轻人同样起身往外,刚走出两步又停下,侧身扭头第一次看向洛川,“我是晏拙。” 洛川一愣,随即拱了拱手,“晏兄好。” 白袍年轻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声“你要小心”,说完也不去看洛川的反应,自顾自转身下楼去了。 在他们身后,酒楼二层其它两桌的“客人们”纷纷起身离去,片刻功夫,整个酒楼二层就只剩下老车夫和洛川二人。 窗外。 夜幕降临。 第十八章 孤独若河 怀城的夜晚仍旧是热闹的。 哪怕大街小巷就连稚童都在传说那一列战车是如何如何雄壮威武的好像在世天龙。 洛川一行没有在城门附近多耽搁时间,在官道恢复常态后便一路向内城核心处去了,按照老车夫的说法,找到了一家据说相当有历史的老店住下。 老店名叫复云阁。 一行人自中京出来便没有经过如此大城,一路风餐露宿即便是再不矫情的人也有几分疲倦,这复云阁虽算不上奢华,但布局设计的雅致且巧妙,让每一座小院每一间房屋都能享有相对独立的空间与私密性,不必担心太过被打扰。 洛川与老车夫住在一起,绝美女子与英气女子作伴,两位望川剑修同住,三座小院背靠背依在一处角落,五位骑兵散落四周,再加上汉江救下的不知根底的女子被安排在稍远些的地方,可见安排住宿的李牧用了心思。 两个女孩子住的院落,叫珠帘。 房间并不大,一边是宽敞的足够容纳三人并躺都不嫌拥挤的床榻,窗前桌椅上整齐的摆放着颇有些古意的茶具,绝美女子正笑盈盈的坐在桌边,一边品茶一边斜眼看着房间另一头显得有些羞恼无措的英气女子。 英气女子则站在房间一角的巨大木桶前踌躇着,此刻在她心中,大概觉得这房间内哪怕真的只是多了一挂珠帘也要好过现在这样一目了然,就算眼前的绝美女人是一个好看到让女子都不由得想要多看上两眼的妖精,可真要当着她的面沐浴也实在太过羞人。 “姐......姐姐,”英气女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一只手不自主的在木桶边缘摩擦,低着头拿眼瞧那绝美女子,小声道,“这怀城你......你也不常来嘛,不然出去转转,等会儿你回来我再去,好容易来一趟,对不对?” “你想洗澡洗就是了,我不看你,”绝美女子喝了口茶扭头去看窗外,笑意更浓。 英气女子犹豫半晌仍旧问道,“姐姐,你可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想来是不会食言的吧?” 绝美女子头也不回的道,“从不食言。” 英气女子低头想了想便就信了些,有些欢喜的小跑出去,不一会儿便将热水一桶一桶的提回来,也不用店里的伙计帮忙,一点也不觉得辛苦的样子。 毕竟已经是秋季,虽然过了汉江到处看起来仍旧是绿草盈盈,但到了夜晚到底还是有些寒意,热水足了,房间里就有些水汽蒸腾的朦胧感。 没用太多时间,大木桶就用热水填了个七七八八,英气女子又往水桶内放入些香料,想了想,又从不知道哪里找来一大把雪白色泽的花瓣,将水桶里撒了个密密麻麻,看着眼前的木桶不禁有些满意的点着脑袋。 她准备好了换洗的衣物在木桶旁,又小心翼翼的偷眼去看另一边低头看书的绝美女子,窗户已经关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甲,转到大木桶背后半蹲下身子飞快的脱了,然后又从木桶上漏出脑袋看了一眼仍旧在读书的绝美女子,发现后者仿佛木雕一样一动不动,才又俯下身子飞快的脱了外衣。 等到只剩下雪白的贴身小衣,她伸手一托大木桶的边缘,身子轻盈的窜入桶中,只微微激荡起一些水浪,竟没有太多的水泼洒出来。 远处看书的绝美女子嘴角微微翘起,头一点没有抬起,“思齐,你是从小就侍候在你们公子身边的吧。” 木桶中的英气女子正有些喜悦的抬起洁白手臂去看落在那里的白色花瓣,闻言一愣,“是,”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算是吧,公子三岁的时候被江伯带着到中京,半路上遇到我,也不知道公子当时是怎么想的,就反正把我也带上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公子身边。” 她的笑容里怀念的意味很浓,“我比公子大了两岁,可那时候也小,说是由我侍候公子但其实小时候一直也没顶什么大用,基本还是靠江伯把我们俩拉扯大,等到长大一些能做事情了,公子却已经习惯了凡事自己做,真用到我侍候的极少,反倒是我从小深受公子大恩,实在是无以为报了......” “你年纪这么小就已经是二境融气的水平,将来回报你家公子的机会很多,不过说起来他的眼光倒是从小就很不俗,”绝美女子翻过一页书淡淡道,“你既然从他三岁就跟着他,就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英气女子脸色一变不再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自己放在床榻上两柄贴身的金色短剑上扫了一眼,“真的没有。” 绝美女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抬右手,英气女子的两柄金色短剑之一便忽的出鞘,闪电般射向她的玉手!英气女子一惊,可还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另一边绝美女子的右手食指与中指略一交错,继而一弹,激射而来的金色短剑叮的一声脆响,便好像忽的不见了! 下一刹那,房间的顶部传来微不可查的砖石破碎声,继而是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哼! 再然后,金色短剑从天而降,直直钉在绝美女子面前的桌子正中,没入寸许。 “好剑,”绝美女子这才终于抬眼看向那金色短剑,并没有去看从木桶里漏出头来盯着她的英气女子,“你们公子对你不错,这两柄剑算是精品一级中最上等的兵器了,用起来手感不错,损失的气极少,而且破甲无声,很不便宜吧......” 英气女子直到听到“破甲无声”才忽的注意到笔直插在桌面的短剑上,一丝血迹已经顺着剑刃流淌下来,她不由将身躯沉入水中,继而惊怒的看向屋顶那一道漆黑的裂缝,“无耻贼子,竟然......!” 绝美女子翘了一下眉梢,“放心,那人应该是没看到你什么的,”她盯着那金色短剑剑脊上一道雪白的修长叶片一般的图案看了好一会儿,“是她......” 英气女子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姐姐,最开始的时候我是真的很讨厌你,无论是你从天而降出现的姿态,还是对我家公子的态度......但自从那日你与大妖交手后负伤,我就感激你,如果不是有你,公子不一定能安然走到这里,”她重新将脑袋缩回木桶里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出现那天和公子聊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想知道关于夫人的事情,但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夫人,甚至都没有怎么听公子和江伯说起过她,在我们家,不仅是夫人,就是那位太守大人也基本是不会谈及的,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们不愿意去碰触的话题......那两柄短剑是我突破到二境时公子送我的礼物,说是一位长辈留给他的东西,适合我用就给了我,后来听江伯无意中提起才知道,那是夫人留给公子的......” 绝美女子微微皱眉。 英气女子缩在木桶中双手抱着自己,“我天生就是没家人的,可上天让我遇到了公子,有他在我就不孤单,可他不同......他的亲人就在那里,却没有人想见他,那他的心,得多孤独啊......” 第十九章 广郡美人 当金色短剑击穿屋顶的瞬间,两个望川剑修齐刷刷睁开眼睛。 两人先是不约而同的看向两个女子房间的屋顶方向,然后对视一眼,神情凝重。 “师兄,我要不要追上去跟一跟?那人负伤远遁应该不能持久,”方脸道士压低了声音道。 长相凶恶的道士皱着眉摇头,“那人实力极强且擅长隐匿之术,如果不是那女子的突袭大概也出乎他的意料,即便是他走到你我二人的房屋顶上我们都未必能发觉得了,他虽然负伤但伤势不重,你贸然追上去可能会有危险,而且......”他又看向两个女子的房屋方向,“而且从那女子先前一瞬间爆发的气来看,她的实力实在深不可测,如果她真的想要留下对方,那人实力随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走得了的......” 方脸道士大惊,“她......师兄是说她有意放那人走?!你说她的实力......” 长相凶恶的道士眉头紧锁,看向两个女子方向的目光十分复杂,“她看起来年纪很小却有这样的实力,天赋必然极其惊人,这种角色就算放在望川,也绝对是两位师兄都要非常看中的那几个好苗子之一,而且你我二人修炼至今自然也明白,修炼所需消耗的资源不是少数,她的背后一定也站着不小的宗门势力......” “大鼎实力堪称强大的宗门势力并不多,西南汉州因为有我苍颜山一脉,离郡附近三郡都没有其它大型宗门存在了......难道这离郡太守还与西南汉州以外的大型宗门势力有关联?”方脸道士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种事情外人哪里能够知晓,只是一路上看来这女子言行都有些神秘,与洛川公子及车夫前辈之间的关系似乎也颇为复杂,你我都需防备一些......”长相凶恶的道士摇头叹息道,“唉,原以为那位离郡太守的二子既然凭借着母家的势力和父亲的栽培早就已经是半公开的内定继承人,那么这位久居京城为质的洛川公子大概就不必卷入太多纷争,如今看来却是错了......” 方脸道士一怔,“师兄是说这位洛川公子有意争夺离郡太守之位?” 长相凶恶的道士闭上眼睛轻声道,“既然一入西南汉州就被各方势力如此多的高手盯上,这位洛川公子无论是否有意争夺离郡太守之位都不重要了,师弟自小就在望川长大,对世俗间的事情了解太少,这西南汉州九百年势力变迁,其中利益牵扯是何等错综复杂,一旦陷入其中自然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局面,尤其身逢乱世,所有的利益都会被放大......”他轻叹一声继续道,“质子还乡,天下大乱,由此可以观之......” 方脸道士思考片刻后还是有些心绪不宁无法继续打坐入定,不由得开口继续问道,“那我们二人又该如何是好?我们此番下山是为了助人族渡过大劫的,冒然掺和进这西南汉州人族内部的利益斗争之中实在是......” 方脸道士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觉得心中思绪万千混乱如麻,不由得一声叹息,原本笔直的腰背都微微有些佝偻。 长相凶恶的道士却睁开眼睛看了方脸道士一眼笑道,“难得师弟也能有如此愁绪。” 方脸道士苦笑一声,“师兄何必笑我,眼看着如今这世道,师弟实在是茫然的很......” 长相凶恶的道士再次叹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甚至于两位师兄那样的神人,现如今不也在四处游历以求破局之道?”他沉吟片刻道,“一路相处下来,这位洛川公子倒真的不似虚伪之人,在如今这世上,能有几个权贵子弟眼睛里还放得下寻常百姓的?既然已经同行到这里,自然也没有丢下他我们独自离开的道理,无论这一次西南汉州为他布下如何一张大网,我们也只能随着去闯一闯了。” 方脸道士点一点头。 “至于说等到他安全抵达离城之后嘛......”长相凶恶的道士有些犹豫不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这位洛川公子真的深陷权力泥潭不可自拔,你我就去苍颜山,哪怕最终寻不到那种子,也要死在与西南两夷抗争之路上。” 方脸道士点一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的扭头看向洛川所住的庭院方向,“又有人来了?!” 长相凶恶的道士同样神色凝重,“非常强......” ———————————————————— 洛川与老车夫同住的小院,名叫望月。 此刻的院门口正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姿容极佳却偏偏作男性打扮的美人,只见他白靴白袍,腰系雪白冰玉牌,发束晶莹白丝带,肤色白皙,眉如新月,一双眼睛弯弯让人不由得欢喜,口若樱桃笑容十分可亲。 在那美人身边的是个矮小老汉,身高不及美人肩头,身后背着一根被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的物件,同样是白袍白靴,却有一张黑炭似的干瘪脸庞,瞬间便把两人所站之处的美感破坏殆尽。 那美人只是静静的抬头看了一会儿院门上挂着的“望月”二字之后,便要推开院门往里走。 那黑脸老汉一步踏出越过那美人,只是伸手在院门上一弹,院门后插着的门栓便断成两节,然后他又自觉地后退,无声无息的落在美人身后一米处。 美人就那样随意的推开院门,看都不看那黑脸老汉,轻启朱唇发出脆生生的音,“你留在这。” “公子,这......”那黑脸老汉一惊,伸手想要去抓那美人的衣袖,却忽的想到什么一样以更快的速度收回手来,他飞快的往院子里一扫,然后指着院中的石桌石椅道,“老仆在这院中等候,公子但有吩咐老仆瞬息可至。” 那美人却好像听都没有听到,就那样施施然走到房门前抬手一敲。 房门缓缓打开,老车夫挡在门前,他先是往院中石桌旁的黑脸老汉身上一扫,然后才看向眼前的美人,“天色已晚,阁下找谁?” 美人一笑,灿若星辰,“我找洛川。” 老车夫目光一凝,再次往眼前的美人身上仔细扫了一眼,忽的有些犹疑,“你是......?” 美人的视线已然越过老车夫,看向屋里正走过来的洛川,两人的视线交汇,美人开口,“我......从广郡来,我姓云......” 老车夫扶着门框的手,顿时一紧! 第二十章 却话当年 广郡是三大富郡之一,位于西南汉州北部居中的位置,往东,与富裕的河内郡、安阳郡相邻,往西,是六郡之中面积最小的安陵郡,往南,则是永昌郡。 西南汉州六大郡,广郡只与离郡并不接壤。 但由于汉州南部群山连绵道路难行的缘故,虽然永昌郡也与安阳郡从版图上看彼此相邻,但因为一线山脉的相隔,基本是没有办法直接往来的。 于是乎,广郡便成了往返三穷郡与三富郡的必经之处,绝对的交通要地。 此时的怀城复云阁,老车夫不得不让开房门,将眼前的美人客客气气的请入房间。 美人笑容不变,同样客客气气的对老车夫点了点头之后才姿态优雅的跨入房门两步,之后站在原地一侧身,他的眼里就只有不远处的年轻男人,“洛川弟弟,一别十数年,终于又见到你了。” 洛川一怔,抱拳问道,“云......云兄见过我小时候?”他诧异的看了一眼正将房门关上的老车夫,没有看出后者任何表情,于是上前两步伸手虚引将美人让到桌前坐下,又熟练的拿起茶壶给对方倒上一杯热茶,“云兄恕罪,小弟自小便去了京城,小时候的事情多数都记不得了,实在是......”他朝美人歉意一笑。 “记不得也是正常,当年月姨带你来我家的时候你才这么大,我那时候整天抱着你玩耍,”美人笑着伸手比划了一下,随即颇有些感伤的叹了口气,“如今你已经长大,月姨和我母亲也都不在了......” 洛川沉默着低头喝茶。 “不说这些旧事,”美人正了正神色,“洛川弟弟是今天才到的怀城吧?我听说如今中州很不太平,从京城返回各地的质子们不少都遭了毒手,我曾叫往京城去接我家兄长的人打听你的消息,急切之间也没能找到你,你能平安回来实在是幸事。” 洛川闻言苦笑道,“如今的中州确实不太平,中京城尤其混乱,小弟回程途中还遇着了大妖,那妖来如烟雾去似清风,实力强大十分恐怖,如果不是人家瞧不上我,小弟就是有十条小命都算是交代在那里了。” “回来就好,如今这世道,能够平平安安的就是天大的福分了,只是......”美人眉宇之间带着愁绪。 洛川有些诧异的回望向美人,“云兄,只是什么?” 美人微蹙眉心颇有些忧心的看向洛川正色道,“洛川弟弟,我此次急匆匆从锦城赶来,就是为了阻止你南下返回离城的。” 洛川大惊失色急忙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再走下去,你恐怕会有性命之忧!”美人神色肃穆的从袖中取出一根竹筒,微微用力一旋便打开了,从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洛川,“这是一条我广郡密谍传回来的消息,近期南夷部分妖族异动,疑似与永昌郡的人有接触,然后永昌郡北部山脉中便隐约有兽潮异动......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就是永昌郡太守的亲外孙?!” “可......可我并不想和他争什么,我......我在京城这么多年,自然也没办法和他争夺什么的,他们为什么要......?”洛川神色明显有些慌乱,眼神四下打量着仿佛在寻找救命稻草一般。 “我的傻弟弟,”美人微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责怪道,“自古以来这权力之争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月姨当初生你的时候没有得了名分,可等离郡老太守故去你父亲登位以后,却将月姨以‘亡妻’之礼重葬,以宗族法理而言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原本你在京城无法回归也就罢了,可现在你要回离城,以那位永昌郡老太守的狠戾性子,不对你下狠手才是怪事!” “那......那我该怎么办?”洛川先是惶惶然看向桌对面的美人,随后还是将视线落在仍旧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老车夫身上,“江伯......?” 老车夫走到桌边,从洛川手上接过那纸条看了看后神色凝重盯着美人的侧脸问道,“云公子可知道,我家公子身边多了两位望川剑修的高手?” 美人抬眼看向老车夫道,“我还知道河内郡的龙王祭诡异的提前,而你们在汉江上救下了一个女子,”他面容严肃,“我能知道的永昌郡太守自然知道,哪怕晚上一些也绝不会晚太多。” 老车夫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问道,“云公子以为即便如此我们仍然走不过永昌郡?要知道,以我们这一队人的实力,想要袭杀我们不闹出大动静是不可能的,可永昌郡与离郡世代交好,公然击杀一郡公子,就算那永昌郡太守是个疯子大概也做不出来吧。” “只要你们都死在那里,真相如何又有什么关系?那永昌郡太守事后就不能辩称有人嫁祸?或者......真的有人趁机下手也想嫁祸于永昌郡呢?离郡太守能因为怀疑就对世代交好的永昌郡动武?还是废掉自己的二子为大儿子报仇?”美人苦笑着摇头,“只要洛川弟弟死了,一切就都在这里结束了,没有谁会因为这件事承受不可承受的代价......” 老车夫缓缓摇头,“于情于理,我还是不认为永昌郡太守会老糊涂到冒这样大的风险行事,他的那位外孙如今看来分明是被作为公开继承人对待的,他们根本没必要如此行险,更何况离郡太守如今还是壮年且并不是蠢人,他们公然袭杀我家公子说不好反倒弄巧成拙,不但可能与离郡太守反目成仇,更有可能连累他的外孙最终无缘太守之位,至于说其它人想要在永昌郡内做出这种大事还能嫁祸永昌郡太守更是难上加难......” “乱世将至胜者为王,你给我讲什么情理?徐将军,疆场搏杀你都算不上出色,如今竟敢拿你家公子的命去赌了么?!”美人似乎有些恼怒于老车夫的顽固,不由得抬起头呵斥起来,随即又扭头看向另一边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洛川道,“洛川弟弟,我不想替你做主,今日前来报信也只是念在先母和月姨的一段情谊,如今既然已经警示过了,作何选择就全凭你自己拿主意罢!” 美人说着便站起来喊了声,“云二!” 话音刚落,原本待在院中的黑脸老汉便出现在美人身后一米处恭敬行礼,“公子。” 然后冷风一吹,洛川才发现房间内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 美人走到黑脸老汉身边一把将他背后的长条布袋取了下来,解开绳子将那布袋随手一扯,就露出一柄漆黑长剑来! 只见那柄剑细长足有四尺,剑柄布有密纹,剑格短小与剑身一体,剑刃纹理是细密如波,剑脊之上一条浅淡金芒贯通始终,一看就非凡品...... 美人伸手将长剑递到洛川面前,“当年月姨曾救过先母一命,却也因此损失了一柄好剑,先母故去之前都还念叨着,如今你身处险境兄长将这柄剑送你,就当是替先母还给月姨了,你要收下。” 洛川面色有些挣扎,片刻之后还是伸手接过长剑行了一礼,“多谢兄长!” 美人最后伸手在洛川肩膀上拍一拍,转身就走。 洛川却忽然低着头一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等到美人诧然转身,洛川才抬头看他,脸色略略狰狞,“兄长以为我该如何......才能安然回返离城?!” 第二十一章 渐入泥沼 怀城,复云阁,望月。 小院的门已经关上,院子里空荡无人。 房屋门窗紧闭,屋内只有洛川与老车夫二人。 桌前,老车夫一手持那柄漆黑长剑横置胸前,一手伸出根手指轻轻在那剑脊上划过,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一色蓝光缓缓停留在那剑身之上,晶莹剔透仿若水晶,手指越过剑锋之后,那蓝色光芒便隐约覆盖在剑身上下,光芒流转,玄奥非常。 看到这一幕老车夫不由得感叹出声,“好剑!好一把极品飞剑!” “哦?”正坐在桌旁端着茶杯沉思的洛川闻言都不禁抬头看来,“江伯可看仔细了,这柄剑真的已经进入极品等阶?” “绝对不假,”老车夫皱眉凝视那剑上的光芒,“即便我没有耗费心神去锻炼它,临时附着在其上的气也几乎无损,加之这柄剑制造工艺明显不俗,就是放在极品同阶兵器中类比恐怕都不落下品。” 洛川的手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好一阵沉默之后才再次开口道,“倒真是出奇的大方......江伯,你觉得这位云公子所说有几分真假?我记得之前曾听你说起过那广郡之中有位极其神秘的公子,莫不是......?” 老车夫将长剑轻轻放回桌上后又去将房门与窗户检查了一遍,这才坐回到洛川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恐怕传说中的那位神秘公子,就是此人了......” 洛川微微皱眉。 老车夫面色凝重低声道,“事情要从广郡太守说起,这广郡太守一脉自古以来便罕有修炼天分高的子弟,哪怕一代代太守所娶的夫人都是天赋不错的修炼者,几百年下来也没有太大改变,可偏偏上一代太守,生了三个儿子里面就出了两个天赋不俗的,年纪轻轻就双双突破大关进入四境,那老太守自然乐开了花,多次公开表态,这下一任太守必是这两个天才儿子之一,于是乎,两大公子之争几乎要放到了台面上,如此持续了有些年,广郡上下但凡上得了些台面的人物都免不了入局其中选边站队,直到前几年,老太守大概觉得事态有些过了分寸,便将两个儿子分别派往外地处理事务,不料,就在此时突发变故......”他忽的更加压低了一些声音,“那个本来身体还算俊朗的广郡老太守忽然就病逝了,原本只知道花天酒地纵欲人生的太守小儿子,那个无法修炼的凡人,竟然就站到了台前主持起局面来,更令人瞠目的是,原本一个个信誓旦旦在老太守两个天才儿子选边站队的广郡权贵家族,仿佛一夜之间都转了性,一众家主竟纷纷跪俯在那位太守小儿子面前说什么广郡不可一日无主,求着他登上了太守之位!人世间之奇幻诡谲莫过于此啊......” 老车夫叹一口气继续道,“等到老太守那两位天才儿子得知消息赶回来的时候,新太守早已派人持节往广郡各大军营处更换了虎符,锦城上下更是早已拜过新主,回天无力了,其中一个大概不甘心,结果没过几日就销声匿迹再不见现世,另一个则像是与他的凡人弟弟互换了身份一般,从此花天酒地荒废修行,成了锦城内人人皆知的废人......” “江伯的意思是,那位广郡新太守是个善于隐忍的狠角色,不动声色间竟在两个天才兄长的光芒下悄然布了一个大局?!”洛川颇有些惊讶的问道。 “不少人是这么认为的,可我几个其它郡的军方朋友却不这么想,”老车夫低声道,“他们对这位新太守的评价差别很大,但有一件事却出奇的一致,”他盯着洛川一字一顿的道,“为这位新太守掌管情报的人,是个极其可怕的角色......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位新太守家的二公子!” 洛川一怔,“这位广郡新太守有几个儿子?” “两个,”老车夫伸出两个手指,“大儿子前些年入中京为质,二儿子从小就生活在锦城,传说他雌雄难辨极少示人,名叫......云百楼!” 洛川脑中飞快的转着念头,“所以今天在见到这位云公子的时候,江伯就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老车夫点点头,“如此年轻身边就能跟着如此强者,更可怕的是那强者在他面前竟能如此......恭敬,这不是什么人仅凭身份就能够做到的,再加上他的样貌实在......特别......” 洛川伸手去摸桌上的黑色长剑,“他说......我们俩的母亲此前是旧识,我母亲还曾救过他母亲一命?” 老车夫再次点头,“我曾听夫人说起过她在广郡有位朋友,也曾听太守提起过,夫人确实曾带着你往广郡访友,据说那是夫人在这西南汉州为数不多可以说上几句话的人,而且......”他看了眼洛川面无表情的脸后继续道,“而且在这西南汉州,知道夫人名讳且知道夫人与你之间关系的人......极少。” 洛川沉默着,只是用手在那长剑剑柄上摩擦。 老车夫同样沉默片刻后问,“你想依靠他和他背后广郡的力量......自保?” 洛川摇了摇头,“我哪里有资格去依靠广郡的力量,真要信了初次见面就兄弟情深的戏码,那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只是互相利用,至于说自保......虽然原本就隐约觉得此番回到离城大概不会太平,可现在看来似乎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你真的相信他对于永昌郡太守的判断?”老车夫看向洛川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有些诧异,又似乎有些怅然,“你那位弟弟虽说确是永昌郡太守的亲外孙,但毕竟是姓洛的,离郡太守继承人的选择也毕竟是洛家的家事,永昌郡太守就算再疼爱这个外孙也不会为了洛家的家事疯狂出手,如今乱世将至,离郡与永昌郡世代交好正是互为倚靠的时候,为了你这个尚未对他外孙产生任何威胁的质子大动干戈?实在不合常理......” “乱世将至,我们又怎能以常理度之?”洛川的言论像极了那位刚刚离开的白衣美人,他看向那柄剑的目光十分平静,“我在京城十六年,无人问津,如今返乡就成了香饽饽,一个个上赶着来见我,是我变了?”他摇了摇头笑容有些冷,“我没变,那么变了的就是这些人,他们觉得我似乎突然又有了利用价值,我能有什么价值?不过是搅浑离郡那一滩死水罢了。” 老车夫有些无言,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决定了......真的要入他的局?这人......太过危险了......” 洛川脸上没有笑容,“我们如今知道的太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者说,如今的我......说不入局就能真的不入吗?” 第二十二章 夜半鬼影 锦城,地处广郡平原中心的位置,是贯通南北东西的交通要地。 在西南汉州的穷三郡商贾们眼中,一座城市商贸往来是否发达,只需要看一条指标——有没有一条通畅的官道最终可以直达锦城。 锦城与怀城大不相同,或者说广郡的城市发展与河内郡的城市发展大不相同。 河内郡的城市多数趋于自由,因为港口码头而兴的,商业街区房屋亭舍便都一切围绕着港口码头而建,最终可以形成不规则的半个同心圆;因为官道货运而兴的,客栈仓储店铺人家便都沿着官道延伸,最终可以变成长条形的绵延不绝的小镇群。 广郡的城市则更加规则,每一座城市都是一整片辐射区域内的唯一中心,区域内所有的商贸经济农牧交易行为全部集中发生在这里,同时,每一座城也都是一座要塞,不但城墙齐整,相比较河内郡显得松散的管制而言,广郡的城市管制也会被极其严格的执行,包括每日的城门开放时间。 锦城没有像怀城那样分为内外城,而是一体规划,按照不同的区域对应不同的城市职能,自然也会因此衍生出富贵人家的圈子与贫苦人家的圈子,却并非绝对隔绝。 城市道路平整,两侧屋舍整齐,整个城市看起来方正规矩,可见当初建造规划之人的思路还是非常清晰的。 这一日夜晚,当大半个锦城浸入夜色的时候,西部区域繁荣的商业街里有一条仍旧灯火通明,这里青石铺路,楼宇相依,一些浓妆艳抹的女子三三两两的聚在门前,冲着进出的人们娇笑着打闹一番,进出的也多是衣冠整齐的,一个个出手阔绰,潇洒的很。 临到午夜,一个披了宽大斗篷的年轻男子摇摇晃晃的从这一片区域里最大的一座楼宇中出来,身边两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费力的搀扶照顾着,生怕他跌倒的模样。 年轻男子踉踉跄跄下了台阶,隔着身边女子往门口凑过来的几个女人身上摸了一把,又借着酒劲儿一番花言巧语将众女哄得开心了,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往远处去。 直到他走出很远,一个送他出来的女子终究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好久,还是转身冲回楼里披了件斗篷后又小跑着追了上去。 年轻男人走得不快,等到离开了青石路的范围,便在夜色之中拐到一条漆黑的小巷里,摇头晃脑的嘟囔了一阵之后,身形便不再摇晃! 他一个闪身贴到小巷一侧的墙壁上,视线再次飞快的向四周一扫,身形一低如同行走屋檐的黑猫一般紧贴着墙壁向前疾奔! 可不等他走出一条短巷子,便被一道突兀射来的暗黄色光芒刺穿右腿,立足不稳扑倒在地! 年轻男人惊怒交加,举目四顾却只是一片静谧漆黑,什么都没有,只得压低了声音道,“什么人?!” “你很聪明,”黑暗之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根本无法分辨来源,“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给你一个痛快。” 年轻男人一边飞快的扫视四周一边伸手从内里衣衫上撕下布条,用布条将受伤的右腿从根部系死,“如果总归一死,那又何必回答什么问题。” “相信我,真到了求死的时候,你会知道这个世界最大的痛苦远不是死亡,”黑暗中的声音沙哑变形如同死神低语,“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永昌郡北部布局。” “什么永昌郡布局?你不是来问我家族的事情?你找错人了!”年轻男人满脸怒容,声音却仍旧很低。 黑暗中的声音没有再次开口,巷口却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杜官人,是你在那里吗?” “你快......!”年轻男子急切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在他面前的泥土突然仿若流水一般飞起,带着暗黄色的光芒将他的脖子一缠一缩,他便只能发出嘶哑的低鸣! 他双手撕扯,无法将那泥土流毁坏半分! “杜官人!”那巷口的女子听到年轻男子的声音顿时一声惊呼小跑着过来,待看到男子脖子上一道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的圈后才手足无措起来,声音都带了哭腔,“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黑暗之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让她走......” 说话间,年轻男人脖子上的圈化作一滩泥土簌簌而落。 年轻男人不住的咳嗽,一只手抓着女子的皓腕,眼睛瞪出血丝,“你......你来干什么?!”看到女子脸上的泪水和急切的眼神他又忽的面色柔和,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这下......我们真要死在一起了......” 女子一愣,先是有些惊恐,随即看着年轻男人微笑的脸,又渐渐平静,“这样的世道,我这样的女子,能与官人死在一起是福气了......” 年轻男人忽的不再压低声调,畅快大笑着仰天喊道,“离郡公......!” 不等他说完,暗黄色的光芒再次闪烁,在黑暗中一划,留下两颗滚落的年轻头颅...... 不一会儿,小巷之内亮起灯光,有人小心的靠近,继而是一连串的惊呼声响起,没有谁注意到黑暗之中小巷一旁的屋舍顶端,一个全身黑色紧身衣的人影轻叹一声飞身远去。 黑衣人的身形好像狸猫,俯身行走于屋舍顶端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偏偏速度又奇快,哪怕有人盯着屋顶去看大概都不能明白那一掠而过的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 远离城市喧闹的街区,黑衣人在黑暗之中饶了几个弯,最终又回到了距离热闹街区不远处的一座酒楼附近,到了这里黑衣人似乎就有了些小心,走走停停,不断的贴近每一个阴影,好一阵子才潜入到酒楼后方的一座独立院落内,又仔细的观察了片刻之后从袖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细小的竹筒,绑在一根短小的箭矢上往院落内仍旧亮着微光的房间里一弹。 箭矢嗖的一声激射而出,毫无阻碍的穿过房间的窗户,却没有想象中箭矢钉入墙面的声响。 黑衣人立刻转身飞遁而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在他身后,那房间的门飞快的一开一合,一道身影飞射而来! 黑衣人回头去看,只见那人身后凭空悬浮着一柄铁剑,正泛起微朦朦的蓝光! 黑衣人右手一抖甩出数柄暗器,左手同时在腰间一抽拔出一柄短小软剑,手上暗黄色的光一闪,那软剑便闪烁起巨大的光芒,他纵身一跃踩在剑上,冲天而起! 那人身后铁剑绕身一转击落了所有的暗器,接着同样光芒一增往他脚下一托,紧随其后,往天际追去...... 第二十三章 月夜黑衣 距离锦城三里外的丛林中,一黄一蓝两道暗色光芒正飞快的穿梭追逐。 随即黄光熄灭,其中跃出的黑衣人身型飘忽在丛林中闪烁不定,如果不是偶尔洒落的月光仍旧能够照耀并不茂密的丛林地面,你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他的存在。 蓝光则更加霸道些,遇到树木阻拦来不及绕过的就干脆一撞,粗大的树木顿时碎裂中断。 丛林之中飞鸟惊鸣,给夜色添了些诡异的气氛。 两个人就这样追逐了好一会儿,前方的黑衣人忽然止步于一处相对开阔的空地一头。 追逐的人影谨慎的停在空地另一头,蓝光一闪而没重新化作覆盖了薄薄蓝色的铁剑,乖巧的悬浮在那人身后,兀自颤鸣不休,正是一向与洛川形影不离的老车夫。 “我没有恶意,”黑衣人率先开口,声音低沉略微沙哑,“如果你现在回去就会知道,我只是送给洛川公子一些很重要的消息作为我家主人的结交之礼,注意,”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强调道,“这些消息是即便你们回到离城都无法知晓的极重要的消息,全天下,此刻能知道那件事的人除了始作俑者之外,不会超过十人。” “你家主人是谁?”老车夫直截了当的问。 “在合适的时间你们会知道我家主人是谁,现在还不是时候,”黑衣人发出怪异的笑声,似乎有意扭曲了习惯性的声音,“你应该早些回去你家公子身边,虽然你们似乎搭上了那位广郡大人物的路子,但这锦城仍旧不能说一定安全,尤其......没人能猜得到那位广郡大人物到底想要从你家公子身上获得什么。” “故弄玄虚,”老车夫怒哼一声,右手一挥身后铁剑突然激射而出直指黑衣人,“拿下你再问不迟!” 那黑衣人却丝毫没有惊慌,身型一晃便出现在数丈开外躲开了铁剑的袭击,速度比之先前快了数筹,只见他腰间软剑自行飞出,暗黄色的光芒将他一裹飞天而去,“记住,要小心南面,还有,如果有新的消息,我会找到你们......” 老车夫一瞪眼,无功而返的铁剑往他身下一托,整个人化作蓝色流光往暗黄色光芒消失的地方追去,可等他飞到半空之后,只追了片刻便不得不停下,面色阴沉的看着远空渐渐消失的暗黄色光点,怒哼一声转身向着锦城的方向飞射而回。 等到老车夫收敛了光芒小心翼翼的从上空落回酒楼后方的居住小院后,发现这里一切如故,暗自舒了口气,快步返回房间,看到屋内桌旁洛川正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在他身后,一身红甲的英气女子正伸手替他揉肩。 两人对面,绝美女子两指捏着一张纸条观看,等到老车夫关上房门后,绝美女子两指一弹,柔软的纸条顿时好像钢铁暗器般电射向老车夫面门。 老车夫同样伸出两指一夹,纸条重新柔软如初,可他视线只是往那纸条上一扫便脸色大变,“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绝美女子目光平静的看向老车夫,微微一眯追问道,“是永昌郡太守一脉勾结南夷大妖不可能,还是离郡太守身中恶蛊命不久矣不可能?!” 老车夫惊怒抬头与绝美女子对视,随即看向一旁闭目又面无表情的洛川道,“今夜来人实力不弱更兼速度惊人,但身份神秘极其可疑,此类消息难保不是某些小人诡计,我们不能因此贸然做下任何决定!” 洛川闻言睁眼,冲老车夫点头,“江伯放心,我都晓得。” 老车夫神色一缓,重新又低头将纸条上的信息反复看了几遍后才抬头看向众人道,“南夷凶残屡屡犯我大鼎疆土,十次之中得有九次都是冲着我离郡与永昌郡而来,两郡可以说与南夷是决不可解的死仇,此其一我认为永昌郡太守一脉勾结南夷大妖之不可能,其二......”他看向洛川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如今那位太守夫人与二公子虽说确是永昌郡太守一脉,可毕竟是我离郡太守府的人,尤其二公子到底还是姓洛的......” 绝美女子微微皱眉摇头,“大鼎九百载过去,如今的边郡与四方妖族的关系是很复杂的,即便是面对所谓世代为敌的南夷,若说永昌郡叛了人族我是不信的,可若说只是暗中勾结做了些利益相关的交易......却不能说绝无可能。” 老车夫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道,“即便如此,我离郡与南夷相抗数百年,从来少不了南夷大妖想要暗中以蛊毒刺杀太守的,却极难得手,太守府内守卫森严,尤其是太守本身的食宿都是极讲究的,哪怕是南夷中的大妖亲自出手想要做到这一点也是难比登天。” “外人下手自然是难比登天......”绝美女子一句话说得老车夫竟生出一股子寒意,站在原地不由得愣住了。 绝美女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后问道,“我们不妨先将消息真假放在一旁,先说说那送信之人。” 老车夫闻言回神,沉吟片刻道,“来人一身黑衣看不见真容,声音嘶哑明显刻意为之,气的强度不弱,但就算他故意隐藏实力,往强了算可入得五境,但......”他不由得停顿了一下皱眉继续道,“但这人擅长隐藏气息,身法惊人速度极快,尤其是飞遁速度,就连我全力以赴都难以望其项背,简直匪夷所思......” “而且......”绝美女子补充道,“虽说都擅长隐匿,这人却不是怀城那夜的顶上之人。” 老车夫点点头后继续道,“这人声称送出的消息天下所知不足十人,这消息算是他家主人送于公子的结交之礼,他说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搭上了广郡某位大人物的路子,叫我们仍要小心南面,还说......还说有了新的消息他们会找到我们......” 众人一阵沉默。 “广郡以南是永昌郡,永昌郡以南......则是离郡与南夷之地......”洛川再次睁开双眼,伸手拍了拍英气女子的双手后起身在屋内踱步,神色肃穆的来回走了好几圈,才忽的停步,“假若这消息是假,我们也已经身处险境需得小心,假若这消息是真,前路只会更加凶险百倍......” 他的视线从三人身上扫过,“诸位,明日南下,我们恐怕需行险了......” 第二十四章 路阻且行 锦城,夜深。 某座酒楼后的小院里,洛川独自坐在石桌旁,一只手撑着下巴,抬头望月,良久,他才轻叹一口气,扭头看向石桌对面笑意盈盈的绝美女子。 “如果离郡太守真的如今晚信息所说,你在这个时候回到离城便是彻底踏入泥沼,甚至万劫不复,你......要不要跟我走?”绝美女人收了笑容肃然道。 “我记得你说过此行的任务是将我安全送回离城?”洛川笑了笑将双手枕在脑后。 “那是因为我出发的时候,离郡离城还不是如今的情况,”绝美女子满脸严肃的回望,“你我都清楚,今晚这条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是今天以前,我可能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这离郡实在没有什么让我留恋的东西,可既然知道他要死了,不回去见上一面反而不行了,”洛川脸上的笑容十分复杂,有种难以描述的矛盾亦或释然,“至于说你所担心的泥沼,或许是,又或许不是,我今晚其实一直在想,能够让一位曾经的青衣女冠倾心的人如果就这么死了,那这位青衣女冠的眼光岂不是也太差了些?所以,如果这一次真的是他生命的最后一舞,我总得看完再走,如果不是......”他轻笑两声,没有说完。 “不要忘记,想要让你死在回离郡路上的人,不会因为你到了离城就停止了杀你之心,”绝美女子冷笑道,“如今的离郡已然聚焦了无数西南汉州顶级人物们的视线,你这个离郡公子想要返乡都要杀机重重,一旦今晚的消息被更多人知道,或者说,这个消息早晚会被更多的人知道,到了那个时候,离郡必遭八方觊觎,你还认为自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离郡群山环绕天锁之地,历史上何曾少过觊觎?想要离郡乱的自然大有人在,想要吃下离郡的却要掂量一下自家的胃口,再者,如果离郡是龙潭虎穴,这大鼎如今算得上真正太平的地方也不会太多,至少这锦城、怀城都不会像看起来这样太平吧?”洛川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些不太平淡的话,“至于说我,想要我死的人自然是有的,不想要我死的如今看来也是有的,这不是很有趣?我现在很多事情都还看不清楚,但离郡太守多少是清楚的,不搞清楚就这么走了这些风险就不存在了?” “跟我走,这些风险存在或者不存在就都没有了意义,等到你实力精进天下局势明朗,你如果愿意大可以再次出山,”绝美女子盯着洛川的眼睛缓缓道,“这个世界终究是实力为尊的,你总是在说的那位吕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近三百年中京城的皇帝倒换了不少,哪个皇帝登基后不要先去趟望川?” “实力为尊没错,可尊到吕祖那个程度的,纵观人族历史又有几人?”洛川自嘲一笑道,“我在三境一晃十年不得破,就算我仍有自信,但有生之年能否得入上三境也是缥缈难测的事情,不入上三境谁敢说能脱得开俗世的束缚?更何况如今的世道,就是侥幸入了上三境,恐怕也难找到真正太平的地方了吧......” “我没想过她的儿子竟会怀疑自己的天赋,”绝美女子声音有些冷,“还是说,今晚的消息让你有意去夺那离郡太守的俗世地位了?!” “我不确定,”洛川仍旧是双手抱头抬眼望月的姿势,“因为我还不确定他的这一场死劫背后有没有那人的影子,我需要先去搞明白这件事,”他顿了一下后又喃喃自语似的道,“这个世界有很多麻烦事,有些事你不得不去做,有些事你必须要去做,既然如此,困难也好危险也罢,那是决定了要去做以后的事情了......怕什么......” 绝美女子皱着眉头盯着洛川的脸看了很久,才哼了一声消失在石桌旁。 ———————————————————— 次日清晨,天还不亮的时候洛川一行车队便已经出发离开了锦城。 两辆车架五个轻骑,与来时一样。 洛川也仍旧与往常一样坐在老车夫的身边,将脚搭在车辕上,靠着车厢打盹。 出城不过十数里,老车夫便将手里的鞭子一甩,驾车的马匹一边的屁股上吃了疼,哼唧了一声拉着车往官道靠近路边的方向上去了,然后贴着官道一边行走,将宽敞的官道中央让了出来。 跟在老车夫身后的第二架马车上驾车的正是长相凶恶的剑修道士,他回头瞅了眼远处官道上那一溜烟尘之后,也架着马车跟在老车夫的车架后。 护在车架后方的两名离郡轻骑自然的跟上马车,前方三骑之中的李牧却策马回头来到后队看着远处官道上的烟尘问道,“来人不少?” 后队的一个轻骑摇了摇头道,“至多七八个人吧,只是看起来赶路很急。” 李牧拨转马头与两名骑兵并行,“提高些警惕,”一边说完一边示意另外两骑往道路中央靠了靠,施施然就占了半条路,将两辆马车隔在一边。 眼下天色尚早,路上行人车辆极少,四下里静悄悄的,远处马蹄声渐进,一行骑手并未披甲,一个个风尘仆仆,只远远的看到洛川一行车队便主动减速保持了距离,又自跟随了一小段路之后才有两骑缓缓的靠了上来。 李牧冷眼旁观,等到两骑靠近到十数米的位置上才一拨马头横在路中央喝到,“来者何人,竟敢跟踪离郡轻骑?!” 那两人立刻翻身下马躬身连道不敢,其中年纪大些的一个飞快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缓缓停下的马车后对着仍旧骑在马上的李牧连连行礼,“大人赎罪,大人赎罪,小人们哪里敢跟踪离郡轻骑的大人们哪,只是......”他犹犹豫豫的看向身边衣着华贵一些的年轻人欲言又止。 那年轻人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瞪着眼睛飞快的往两辆马车的方向看去,“大人不要误会,我们是来寻我姐姐的,”他咬了咬牙后忽的提高音量冲着马车的方向喊道,“她是在汉江之上走丢的!” “大胆!”李牧双目一瞪怒喝一声,“拿下!” 第二十五章 天意难测 广郡官道。 当两个男人被离郡轻骑捆绑着丢到洛川马车前跪下的时候,洛川才施施然伸了个懒腰,视线在马车前两个头都不敢抬的男人身上扫了扫,又在那浑身打颤的年轻男人身上停了停之后才缓缓道,“在汉江之上......丢了一个人?” 跪在地上的两个男人闻言又是一颤,却谁都没有开口。 洛川拿起被老车夫丢在一边的马鞭,往年轻男人肩头一搭轻声道,“在汉江之上丢了人,却跑到我离郡的车队里来找是什么道理?”他看到那年轻男人浑身颤抖的更加厉害,眼睛一眯怒喝出声,“当我离郡轻骑不敢杀人?!” “大人赎罪,小人不敢,大人赎罪,小人不敢......”跪在年轻男人身边的中年男人顿时呼喝着磕起头来。 年轻男人却好像吓傻了,就只是颤抖。 “不敢?”洛川微微一笑声音又恢复平淡,“你们从河内港一路跟着我们到了锦城,又从锦城追到这里,还说不敢?” “大人赎罪,我们是从怀城一路而来,却是在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大人们的车队啊......”那中年男人把头抬起一半,又小心翼翼的顶回到地面上,“大人明鉴,小人等只是寻人,绝对没有跟踪离郡轻骑,小人等不敢,小人等真的不敢的啊!” 洛川用马鞭轻轻敲打了一下年轻男人的脑袋问道,“丢在汉江上的是你什么人?” 那年轻男人一个激灵飞快道,“是我姐姐,”继而又像是回想起什么一样连忙补充道,“回大人的话,是我姐姐。” 洛川用马鞭在年轻男人的肩膀上一下一下的轻轻敲打,“既然丢在那汉江之上,不就是死了的,寻什么。” 那年轻男人飞快的抬头瞪大眼睛看了洛川一眼,又像是触电一样飞快的低下头去,“大人......我要寻到我姐姐,我听说......”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忽的抬起头看了洛川一眼后重新低下头去,“大人,我听说有离郡轻骑从汉江之上救下了一个女子这才一路从河内郡追了过来......”他跪在地上往前挪了一步,却被身后的李牧一脚踩在背上重新将头顶在地上,“大人,如果那女人真的是我姐姐,我殷家愿出粮三千......不五千石献于大人!大人!” 洛川微微皱眉用马鞭挑开车帘,却看到跪坐在车厢角落里穿着一身居家侍女服的少女盈盈下拜,不言不语。 被李牧用脚踩着的年轻男人挣扎了几下,只觉得后背像是驮了一座大山,纹丝不动,不由得又道,“大人,粮食的事情可以商量,如今到了秋收季节,我殷家可以拿出更多,大人,如果那人真是我姐姐......”他的声音有些更咽,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们的娘亲刚刚过世,临死前还在念着姐姐的名字......大人......” 车厢之中,穿着侍女服的少女蓦然抬头,双目圆睁,眼泪流淌,却仍旧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 “谁告诉你离郡轻骑在汉江之上救下一个女人?”洛川盯着穿侍女服的少女头也不回的问跪在地上的年轻男人。 李牧将脚抬起,年轻男人稍稍正了正身子飞快道,“是河内郡太守家的一个小厮,是他从太守家的管家那里听来的,”他抬头看了一眼洛川,又飞快的看向马车补充道,“他说他是从太守家的管家那里听来的,大人......” 洛川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男人缓缓道,“我要一万石,”他看了看年轻男人犹豫的表情,又扫一眼年轻男人身边一动不动的中年男人,最后回头对车厢内穿侍女服的少女道,“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如果在那之后你还想要回来,那就到离郡来找我。” 穿着侍女服的少女双手捧脸用力将眼泪擦干,而后表情肃穆的朝着洛川行了三次跪拜礼,然后走出车厢,在年轻男人惊喜的目光中和他一起跪在马车边上,仍旧是一言不发。 洛川冲着李牧摆摆手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车架起行之后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殷家的小子,一万石粮食,我会找人来要。” 等到车队远去,年轻男人才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将穿着侍女服的少女也扶起来,说话的声音兀自有些发颤,“姐......你没事吧,他们......你能没事太好了......” 原本站在年轻男人身边的中年男人则默默的牵着马往官道后方去了,招呼着其它几骑靠过来在不远处候着,隐隐将姐弟两人护在其中。 “娘亲她......是怎么......?”穿着侍女服的少女深呼吸之后开口问道。 年轻男人先是面露哀色,“姐姐被带走后娘亲就病倒了,娘亲和姐姐原本打理的事情一时间转不起来,二房......”他随即有些压抑不住的愤怒,“二房的那几个就趁势跳出来闹,也着实拉拢着不少亲族长辈改了主意,要求娘亲让出权力......娘亲这些年本就劳累体虚,父亲又是那样一个情况,被这些人不管不顾的闹了一阵就越发的撑不住,请了好些医师都不管用,后来就......母亲死后二房那边自己也闹了起来,我从太守府那里打听到姐姐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就趁着二房那边顾不上的功夫一路跑来找你......姐......” 穿着侍女服的少女面无表情的听完之后只是轻轻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年轻男人却有些急切的追问道,“姐,这次回去你就不走了吧,刚才那人说......”他有些说不下去只是盯着少女的脸又道,“还有那一万石粮食,咱们现在的状况正是紧急的时候,趁着秋收从原本的买卖里挤出来五千石粮食尚且为难......不然......” “不行,”穿着侍女服的少女轻吐两个字打断年轻男人的话,后者却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只是静静的听着,“一万石粮食不但要给,还要给更多,”少女伸手将年轻男人脸上的尘土抹去声音仍旧平淡的道,“这天下......要乱了,守着满仓的粮食过日子的好时候就要没有了,这一次回去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之后,你也随我一起去离郡吧......” 年轻男人瞪大眼睛,惊呆了。 穿着侍女服的少女却毫不在意,只是扭头盯着远处洛川的车队离开的方向轻声道,“如果这是天意,那老天爷对我......”她又回头看向河内郡的方向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喃喃道,“既然汉江龙王都杀不死我......那么有些人......就得死啊......” 第二十六章 山谷来风 从广郡锦城南下的官道上。 洛川又回到了车厢内,少了一个人以后车厢内不再显得局促。 绝美女子看书,英气女子控制着两柄短剑在双手间飞旋,洛川则倚在窗边看着官道两旁的良田发呆。 好一阵沉默后,英气女子双手往腰间一摆,两柄飞旋的短剑便“噌”的一声没入剑鞘,“公子,你拿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换了一万石粮食,连个凭证都没有怕是一粒米都拿不到,这也就罢了,还说让她想回来的时候回来,她怎么可能还回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洛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好笑的看向英气女子,“你之前不还说既是救人便不图她什么,如今这样不是正好合了你的心意?” 英气女子闻言脸上一红,却只是梗着脖子道,“咱们救人自然是不图什么的,可她既然被救了,又心甘情愿自己求着作了公子的侍女,那就不能一句话都不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都是小事,”洛川无所谓的摆摆手继续看向窗外,“你看这广郡良田,一路走来一路都是丰收景象,可见这汉州三富郡确实是不缺粮食的。” “种的粮食多,等着吃粮食的人自然也多,”英气女子凑到洛川身边和他一起往外看,“除了中京郡以外,这广郡应该就是咱们所见人口最多的地方了,从锦城南下一直到这里,除了良田就是村落,密密麻麻的几乎都连了起来,这得有多少人等着吃饭呢。” 洛川点头,“官道车马倒是不多,与河内郡比起来就差了不少,真有意思......” 英气女子自然不明白他说的“意思”是什么,只觉得眼前的丰收景象让人看了喜欢。 “过了绣城,我们就要和李牧军候他们分开了,”洛川扭头看向绝美女子,“还要改装易容。” 绝美女子抬头看了洛川一眼后继续低头看书,“好。” 英气女子却诧异的问道,“绣城尚在广郡,我们不等到了永昌郡就要分开吗?”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做这样的事情自然是那位云兄更擅长些,我们照着他的意思来就好,”洛川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靠在车厢壁上,“从永昌郡往离郡去不过就两条大路,可从广郡的绣城往永昌郡去的路可就多了,一辆辆马车驶出去,就算让我自己去布局拦截,在无法动用太多人力的情况下都得看三分运气。” 英气女子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如果有人只守着那两条路......” “自然是要守着那两条路,”洛川笑道,“只是那两条大路却是不能堵死了事的,每日里往来两郡的车马何其多,在那种地方,有心人又能有几次出手的机会?” “那我们要往哪条路去?”英气女子皱眉更深。 洛川却不答了,只是扭头去看窗外,“往哪里去......都随缘了。” ———————————————————— 数日后。 永昌郡北部官道上行来一支车队,车队前方是三名离郡轻骑,两架马车居中,殿后的是两名离郡轻骑。 为首的正是军候李牧,此刻的他手搭凉棚往远处眺望,“已经能看见天门山外的那些小山头了,”他一边瞧着一边对身边的一骑笑道,“再过了天门山就算是回家了,为了出这趟任务咱们连离阳祭的日子都错过了,曹百将这次回去也可以好好歇歇与家人团聚。” “是啊,”骑马行走在李牧身边的骑士笑着摸了摸臂膀上的三色丝带道,“不过接回公子是大事,总不能为了自家的小事耽误了太守大人的大事。” “曹百将说的是,难怪二公子总是夸你,像曹百将这样一心为公的年轻俊杰确实前途无量,”李牧忽的叹息一声指着官道两侧的田地道,“你瞧,虽说永昌郡与咱们离郡都算汉州穷郡,但到底地势要低缓不少,又没有群山隔绝,日子还是好过得多啊。” “是啊,”曹百将顺着李牧的视线去看两侧的田地,“虽说相比河内郡和广郡来说谈不上富饶,但相比离郡来说永昌郡的日子确实要好一些,不过我离郡与永昌郡世代交好,永昌郡繁荣我离郡便也就多了一重保障,总还是好事。” “说得对!”李牧哈哈笑着应和道,“有二公子在,咱们离郡和永昌郡往后百年的亲近就是跑不了的。” 曹百将笑着点头。 一路南下地势渐渐抬高,道路也开始蜿蜒曲折,官道两侧田地渐少,灌木杂草和几人才能合围的大树渐渐多了。 入山了。 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官道之上,将车队众人照得斑驳,山谷来风带起一丝寒意。 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一路上有说有笑聊得颇为投缘的李牧两人才忽的闭嘴不言,走在李牧另一边的骑兵一拉缰绳将战马勒停压低了声音道,“有血腥气!” 李牧点一点头,一抬手让身后的马车停下,目光飞快的在官道两侧的山林中扫过,没有任何发现,他一只手已然握在刀柄之上,肃杀之气立刻便弥漫开来,“警戒。” 包括曹百将在内的前后四名骑兵驱马围拢到两辆马车一边,李牧却轻夹马腹往前面缓缓去了。 众人此刻所处的正是一处崎岖缓坡的末尾,再往前走绕过一处弯路应当就能看到一大段下坡山路以及山谷内的景物。 李牧小心的驱马前行,一双眼睛却在两侧的山林之中飞快的扫视,等到绕过那处山坡以后,他便看到前方山谷之中两辆与自己车队中马车一模一样的车架,只不过此刻山谷中的两辆车架早已破碎成数截,车厢内外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后撤!”李牧一拨马头就往回跑,却忽的一愣,就在他话音刚落回音都未消弭的档口,车队后方百多米的山林之中便传来野兽嘶吼的声音,继而有麋鹿蛮牛之类的野兽率先冲了出来,沿着官道往车队这边奔行! 继而是官道两侧的山林中更多的兽吼! “整队,锋矢!”李牧已然奔回两辆车架前,飞快的喊道,“骑兵开路,车架随......” “咻!!” 一蓝一红两道光芒在半空中相交,一触及分! 可就是那一刹那的碰撞,却在这一处山谷之中,凭空制造出一轮日耀!! 如日临空!! “轰隆!!!” 第二十七章 离郡古道 离郡一地,四面环山。 西临西夷,南面南夷,西北与安陵郡相交,东北及整个东向与永昌郡相邻,这所有的交汇之处全都是连绵的山脉。 莽莽群山,野兽妖物众多,一方面这山脉丛林就是离郡面对四方时最好的天然防线,另一方面,也成了离郡对外布防最大的难题。 离郡群山环锁以里的,却是地美水丰彼此贯通的三大盆地,分别是面积最大的离郡盆地,居于离郡北部的甘原盆地,以及居于甘原西方面积最小的苍颜盆地。 由中土可入离郡的两条大路皆从永昌郡而来,两条大路源自两条峡谷,分别沿着天门山脉两侧,一条通向甘原盆地,另一条直通离郡盆地腹地。 可少有人知道,从永昌郡往离郡而来的还有第三条小路——离郡古道。 相传大鼎立国之后,始皇帝明政肃军,军队战阵横扫天下,有妖万族无不避其锋芒,连克中土三十一郡,却在群山环锁的离郡面前吃了大亏,连攻数载不得破,于是始皇帝命人秘密修筑离郡古道,开山破壁,硬生生在永昌郡和离郡盆地之间打开了一线通道! 然后才有了大鼎的三十二郡天下。 古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大鼎立国之初还有离人偶尔翻越古道,等到大鼎繁盛百载,两条峡谷之中早已修起了宽敞的官道,这一条古道便就没落了,走得人少了,野兽妖物就多,渐渐的除了些艺高人胆大的修炼者队伍之外就不再会有凡人路过。 古道就成了孤道。 这一天,古道深处迎来了一队行人,只见其中有男有女,尽皆穿着道袍,为首的老人头发半白络腮胡子,背着一柄铁剑,正是洛川家的老车夫江伯。 在他身后的自然就是洛川和英气女子思齐,再往后是同样套了道袍的绝美女子和两个正经修道的望川剑修。 此刻一行人正排成一列行走在一面绝壁之内! 只见那峡谷两侧壁立千仞,山中谷底激流奔涌,除了些顽强生长在石头缝里的野草之外,实在是飞鸟都无处立足的样子。 可就是这样一处险地,却被人生生凿出了一条内嵌其中的道路! 这一截道路只一两米宽,两三米高,一侧是凹凸不平的山体,另一侧是峭壁悬崖没有任何障碍,再加上脚下青苔遍布十分湿滑,让人行走其间只得小心翼翼缓步前行。 “走到这里,其实就算到了离郡,”走在最前方的老车夫一挥手,前路之上的一小滩碎石便被一股清风扫落悬崖,噼里啪啦的响,“离郡与永昌郡在这条古道上的分界线比较模糊,一般来说是以这隐剑峰为界的,只不过这隐剑峰附近几座山的范围内都已经没了村落,慢慢的也就没太多人去说这件事。” 老车夫一路向前,转过一处弯路之后一行人重新走到阳光里,此时已是下午,太阳斜斜的挂在半空,大概用不了太久就要落到山下去了,“再往前可以走下峭壁进入山谷,继续走上五六里山路就能抵达剑阁,”他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洛川笑道,“你小时候我曾和你说起过的那个剑阁。” 洛川撇了撇嘴,“剑阁守军不过百人,领头的又多是些跑到‘前线’混军功的关系户,咱们真要在这里过夜,这些人说不定都要吓得不敢待了。” 老车夫斜了洛川一眼道,“这其中总少不了你的远房亲戚,真到了那里你还是不要乱说话,一来这些人家里的长辈多数还是在离城能说上话的,二来,既然是我离郡儿郎哪怕是权贵家的子弟也要比中京城里的二世祖要强得多,剑阁虽算不上真正的前线,但到底也是群山环绕的山林地区,就算妖物不多,蛇虫野兽还是不少,也算清寒了。” 洛川点头,却不由得多看了看老车夫的背影,想起怀城酒楼上那个老人的一番话,微微皱眉。 峡谷大河涛声渐去,一行人走下绝壁进入一侧的山谷内,两侧青山树木茂盛,一旁小溪水声潺潺,虫鸣鸟叫,让人不自觉的生出些宁静的感受来。 洛川一脚踩在古道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险些滑到,被老车夫回头一把抓住。 “起雾了,”洛川重新踩在那石头上往上一跃站在老车夫身边往前看,只见山路蜿蜒一路上行,所谓古道之上多数地方都已经被野草覆盖,实在与山间野路没太大区别,“这条古道大概是真的许多年不曾有人走过了。” 老车夫继续领路往上走,“都是难走的山路,过了剑阁到咱们离郡那边路子还能稍微好走些,毕竟要为山中几个驻军地保障后勤,永昌郡那头就不行了,你一路走来应该看得到,他们实在已经不愿意在这种山区多耗精力,军队主力早就全堆到南部边境线上去了。” 洛川看一看四周,摇了摇头。 太阳早已被群山挡住,天色还没有变暗,雾就渐渐浓了,山路两侧山林有些湿腐的气息传来,夹杂着泥土的味道,让习惯了城市里居住的洛川几人有些不适。 “不是说永昌郡的首府益城十数年前还被南夷借着山脉掩护攻破过?”洛川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又问道。 “所以才说永昌郡历任太守的脑子都不好使,”老车夫头也不回的道,“不过那次所谓的攻破也不是大军破城,不过是南夷之中的一方势力偷袭潜入,为得也不过是劫掠一件宝物,只是到底攻进了城又全身而退,永昌郡的脸面还是丢了不少,那之后......” 老车夫的话还没说完,就蓦的止步后退挡在洛川身前,原本安静跟在队伍后面听着俩人对话的绝美女子与两个望川剑修也几乎同时聚拢上来,神情戒备。 “嗖!” 一枚石子急速射来,击打在众人前路一块石板上撞得粉碎,四散飞射。 包括老车夫在内的几个高手却没有人看它一眼,只是凝神打量四周,仿佛能够看穿浓雾一般。 “不对,”一路上都很少开口的绝美女人面色一沉,双手飞快的结了个复杂的印,带着淡淡蓝色的光芒在她额前一闪继而落入体内,“这雾里有毒!!” 众人大惊! 老车夫飞快的闭了闭眼又睁开,眉头紧锁从身后的行囊里取出六枚用纸包裹的药丸交给众人,“这是我离郡军内特质的解毒药丸,对绝大多数南夷虫毒有效,”他一边分发一边扫视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对绝美女子道,“示警那人已经离开了?” 绝美女子看向古道前路某处,摇了摇头又点一点头,“逃走了......” 众人一惊。 第二十八章 神秘黑袍 永昌郡通往离郡盆地的官道某山谷内,一片混乱景象。 发了疯的虎豹豺狼嘶吼着,抓咬眼前一切可见的东西,更令人惊惧的是,那些平时相对温顺食草的野牛麋鹿之类也都红着眼睛四处冲撞! 一匹痩狼跳到一头蛮牛的后背上恶狠狠的撕下一块肉后被甩下来,只一蓄力的功夫就又冲着一头受了伤的老虎亮出爪牙,丝毫不在意自己瘦小的身躯上同样伤痕累累。 更多的野兽则被裹挟着、推挤着往那两辆车架的方向冲去,继而将无名的怒火宣泄在那些人和马身上! 野兽数量众多,四面八方合围而来,根本没有给车队反应逃离的时间,只一会儿,两辆车架和五个骑兵就被困在其中。 五名骑兵在为首之人的带领下组成圆阵围绕两辆车架旋转飞奔,用长刀击杀胆敢靠近的野兽,却无法震慑外围的兽群。 “这些畜生都疯了?!”为首之人正是李牧,只见他顺着战马奔跑的趋势将手中制式长刀一撩,淡蓝色的光芒一闪,一头飞扑而来的猎豹就被干脆利落的一分为二,兽血被李牧的气势激得倒卷而回,泼了附近的野兽满身,却丝毫不能使其畏怯,“该死的,他们都发了什么疯?!” “野兽的数量越来越多了,军候大人?!”跟在李牧身后的正是那位曹百将,他上半身朝后一倒,制式长刀往地面方向一挥,刀锋之上淡绿色的光芒微不可查的亮了一瞬,一头偷袭马腿的野豺身首分离,他一挺身冲着前面的李牧喊道,“再不突围......就迟了!” 李牧闻言抬眼去看,山林之中不断的有野兽冲出,疯狂的互相撕咬片刻之后就都朝这处所在奔来,这边围拢的野兽数量已经渐渐多了,“二狗,你们三个去拆车架,曹百将,你我再围着车架冲它两圈!” 一众骑兵齐声应诺! 李牧扫了两个早早躲在车架下的车夫一眼,一夹马腹,战马与他心意相通朝着车队前方兽群最密集的地方冲去,长刀横扫,淡蓝色的光芒冲出长刀四五米,仿若巨人神兵,在已然聚集的兽群里一扫而过! 好像死神镰刀! 野兽群里有的被横斩而断,有的被一刀枭首,有的被切去一肢,兽血飞溅,将附近一大片土地染红! 李牧看都不看那一处赤色战场,而是扭头去看被三个骑兵劈砍开来的车架,车架之中空无一人,他又举目向四面丛林扫过,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左臂高举喊道,“整队,锋矢阵!” 声震四野,盖过了所有野兽的嘶嚎! 然后,一声高亢的兽吼从一侧山林中传来,“吼!!” 李牧瞳孔一缩,飞快的扭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被密林阻挡,只隐约听到树木断折的声响,“曹百将!” “在!”车队另一边的曹百将拨转马头朝李牧的方向冲来,右手一抬一握,原本插在战马旁一头棕熊体内的长刀便“嗖”的一声倒飞回他手中! “以你为头,骑兵组锋矢阵前冲突围!”李牧一边喊出指令一边将长刀掷入一头飞奔而来凶虎的口中,双手一刻不停的结印,一道淡蓝色光芒自他战马上的行囊中飞出,在他头顶一转后光芒蓦的绽放,形成一个三四米长的光芒巨剑! 李牧双手在战马后背一托身形便轻飘飘的落在那光剑之上一拱手道,“曹百将,兄弟们拜托你了!” 话音刚落,人已随剑化作一道光虹飞入兽吼传来的林中! “军候大人放心!”曹百将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架着马匹从三个骑兵身边冲过,直奔前方的野兽群,“随我冲锋!” 三个骑兵看向李牧御剑离去的方向,又看一眼正躲在残破的马车下哀嚎求救的车夫,然后才犹犹豫豫的骑马去追那曹百将。 就在四人将坐骑速度催动起来冲入野兽群的时候,李牧远去的山林之中传来一声巨响。 “咚!!” ———————————————————— 永昌郡通往离郡盆地的官道两侧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与李牧所在山林相对的另一侧山顶最高大的银杏树叉上,坐着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布袍中的人,只见那人一只脚踩在树杈上,另一只脚悠悠然悬在半空摇晃着,全身上下水汽蒸腾,在夕阳中散发着诡异莫名的彩色光华。 “既然来了,就不必藏头露尾吧,”黑袍人抬了抬手,一片正自飘落的银杏树叶便翩翩然落到他的指尖,炫彩的水汽往树叶上一扑,原本金黄色的银杏树叶便瞬间变为湛蓝,那颜色鲜艳剔透的好像蓝色水晶。 信手向后一挥,两棵一人无法环抱的树木便被一叶斩断,切口光滑! 而在诡异树叶指向的地方,一道穿着雪白道袍的修长人影悬在半空,那湛蓝的树叶静静的悬浮在他身前半米,蓝色水汽抽丝剥茧的脱离又飘散,最终,恢复成原本的金黄色,继而落叶归根。 黑袍人歪了歪脑袋往白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又将目光重新投回到远处山谷之中,“你不是离郡的人。” 白衣人的身躯奇异的飘到被黑袍人斩断的树干上站定,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右手掸了掸左臂袖袍上莫须有的灰尘,“你该走了。” 黑袍人嘿嘿的笑着,“就凭你......想赶我走?” “好胆,”白衣人嗤笑一声,“我从不曾想,蛇虫鼠蚁一朝成精竟然也能如此张狂,有趣,”他的视线越过那黑袍人看向山谷中混乱不堪的场面缓缓道,“这是你们和离郡的因果,我不想干涉太深,离郡方面的人很快会到,你不走......是想永远留在中洲?!” “没了吕老头的中洲没有你认为得那般可怕,纵使还有许多强人不是我可以匹敌,但他们此刻恐怕也各有各得忙,”黑袍人仍旧是低沉而压抑的嘿嘿笑着,也不回头去看身后的白衣人,就那样晃悠着一条腿道,“我和离郡的人打交道很多年了,你说很快会到?嘿嘿,不给他们两天的时间他们是怎么都到不了的。” “两天?”白衣人略一沉吟,“两天之后你要杀的那人照样可以安安稳稳的回到离城,既然你这一次出手押错了时机,愿赌就该服输,多耗两天又能如何?” 黑袍人又一次扭头去看白衣人,耸了耸肩随意道,“两天之后他再从这里过去,就不关我的事了。” 白衣人微微皱眉,“那么......我就陪你两天。” “你这么担心我做点什么......?”黑袍人忽的起身,指着那白衣人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们还是让他走了那条古道!!” 第二十九章 半路遇袭 离郡古道,雾气越发浓郁。 老车夫此刻已然铁剑在手,站在众人上首位置小心戒备着,一双眼睛飞快的扫视四周,绝美女子不知从哪里取出一面洁白的斗篷,将自己头脸身躯全都笼罩其中,从侧面看去几乎融入雾中,此刻正站在几人下首位置,微微低头一言不发。 洛川、思齐和两名望川剑修则盘膝坐在古道石阶上,闭目运气。 两各望川剑修倒还好,只是神色肃穆,身躯挺得笔直,洛川和思齐则明显不太轻松,脸上汗出如浆,表情扭曲难看至极。 “噗!” 思齐忽的睁大双眼,口中喷出血来! “没事吧?”洛川忙睁开眼睛看她,气息牵动之下自己的嘴角也溢出血迹。 思齐双手托膝忍不住大口的呼吸了几下后才重新调息闭气,冲着洛川摇头。 “以你们两个的实力看来没法压下这毒,”老车夫头也不回,声音却低低的传入两人耳中,“不必强求,这毒专伤体内气机阻塞妨碍气的运行,对人体脏器本身倒没有太大的伤害,且观破局。” 洛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然后冲着老车夫点一点头。 四下静谧,没有半点声响。 一众人或站或坐仿若石雕。 等到雾气浓郁到洛川等人相隔三四米都要看不真切的时候,老车夫突然动了! 只见他拧身甩臂将手中铁剑当作匕首一般抛出,那铁剑只一离开他手,就被一层浓郁深沉的蓝色光芒覆盖,好像在那铁剑之上附了一层薄膜,继而激射远去消失在雾气之内! “轰!” “叮叮叮!” “逮到你了,”老车夫嘿然一笑,双手飞快的变幻结印,四周的雾气随着他的动作剧烈的波动起来! “先不要散去这雾气,”另一边绝美女子忽然开口。 老车夫手上的动作一滞,四周的雾气便又回归了先前浓郁的模样,他回头看了一眼绝美女子重新回头看向掷剑的方向,右手前举一握一砸,“给我开!” “轰隆隆!” 巨响声中,整座山似乎都摇晃了一瞬! 老车夫忽的皱眉,双手再次结印,一个湛蓝的圆形水幕凭空出现在他头顶,那水幕飞快的扩大直到将众人都围拢其中的时候,被一柄从天而降的绿色光芒击破!! 光芒去势不减直指洛川的人头!!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绝美女子轻移莲步以一个洛川无法理解的状态蓦的出现在他面前,她轻抬手掌,亮晶晶泛着些蓝色的光彩一闪,那杀机凛然的绿色光芒便被“拍”飞了出去,再次消失在浓雾之中! “两个六境强者......”老车夫一边轻抚已然飞回身边正自颤鸣的铁剑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绝美女子缓缓摇头将声音送入众人耳中,“那个躲在雾里放毒的......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需要一点时间去干掉他!” 老车夫一惊,随即在身前铁剑上一拍,铁剑“嗖”的一声再次飞入雾中,众人四周的浓雾内便传来轰鸣声。 绝美女子从头上取下一个晶莹剔透的发簪往空中一抛,那发簪之上明亮的蓝色光芒一闪消失不见,四周浓雾之中金铁交击的声音更加密集。 洛川似乎有些受惊,一转身逃到了两个望川剑修之间的位置,背着手几乎靠在两个道士的后背上。 思齐先是解下后背重剑丢到一旁,随即双手死死握着两柄腰间短剑,起身挡在洛川身前。 绝美女子微微皱眉看一眼挤作一团的四人,稍稍往他们的方向靠了靠。 老车夫则一面结印一面退到思齐身前。 就在众人缓缓靠拢成一团不久,巨大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铁剑从浓雾中闪电般射回嗡鸣着停留在老车夫身前半米,老车夫忍不住后退两步,巨大的力量将他身后的思齐撞倒在地咳出一口血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道泛着浅淡蓝光的鳞片状物体从浓雾中激射而来,只一刹那的功夫便射到洛川身前!! 老车夫想也不想,一抬手抓住身前的铁剑,转身朝着那鳞片状物体一斩而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响,只是无声无息的对抗,铁剑上深沉的蓝色与鳞片上浅淡的光芒在狭小的范围内疯狂纠缠,场面刹那冷清。 老车夫的嘴角鲜血溢出! 而在洛川身体的另一边,一道有些波动的足有近二十米长的赤色光芒斩破上空浓雾,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劈向洛川的头颅!! 绝美女子秀眉一蹙,脚下刚有动作,另一边与其发簪纠缠叮叮作响的绿色光芒忽然大盛将那一片浓雾统统印成翠色,继而一声地动山摇的爆响,绿色光芒轰然炸裂!! 那晶莹剔透的发簪飞射而回,绝美女子一抬手握住,身型却不由自主的横移了三四米!也就是这三四米的距离,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赤色光芒斩落大地!! “轰隆!!!” ———————————————————— 永昌郡通往离郡的官道一侧山林。 李牧倒拖着一柄狭长战刀在丛林中狂奔,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头似牛似鹿足有七八米高近十米长的巨兽正红着眼睛朝他所在的方向冲锋,迅速接近! 只见那巨兽长角如同树冠,枝杈众多,长角之上泛着碧绿的光芒,只是低着头向前一撞,沿途所遇树木无不崩碎飞散!! 李牧飞快的回头扫视一眼,然后蓦的止步转身,死死的盯着冲锋而来的巨兽,剧烈的呼吸了几口之后突然屏息凝神高举长刀,淡蓝色的光芒冲天而起,隐约便化作了一柄数米长的巨刃! 巨兽赤红着眼睛不管不顾的一撞! 李牧则在巨兽撞来的一刻向前方一侧飞扑而去,身体蜷缩从巨兽坚不可摧的长角枝杈间穿过,那淡蓝色的巨刃则顺势一划,在巨兽身侧剖开一条三四米长的口子,血液溅了李牧一脸一身! 那巨兽却仿若未觉,仍旧向前冲了十数米后撞碎一块巨石才摇晃着脑袋停了下来。 李牧半跪在地上以刀拄地,口中不断的淌出鲜血,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巨兽,看着它摇晃着身体朝自己走来,看着它的脏器缓缓流了一地,在距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轰然倒地...... 李牧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好一会儿才重新起身,伸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一瘸一拐的朝着山下跑去。 等到他重新返回官道,却看到四周的野兽散得七七八八,只剩零星的几只食肉动物还在偷偷摸摸啃食已死的兽尸,看到他从林中出来,只微微一嗅便夹着尾巴远远遁开了。 李牧不去理会四周的几头野兽,而是盯着不远处官道上三具被野兽撕咬的乱七八糟的尸体,怒吼一声冲上前去,疯了一样将尸体上啄食的飞鸟驱离,“二狗......潘子......大梁!!” 他目眦欲裂的跪坐在那几具尸体之间,好一会儿才忽的起身往四周跑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一会儿重新回到三具尸体旁费力的查看尸身,直到他看见被叫做二狗的男人胸前一道整齐切开的伤口,才忽的止住。 随即缓缓起身,看一眼四周山林,重又步入林中...... 第三十章 古道蛇影 官道,山顶。 银杏树上的黑袍人缓缓伸了个懒腰,舒服的哼哼了几声之后一指官道狼藉回头对身后白衣人道,“你瞧,离郡轻骑也不过如此,”看到后者毫无表示后又自喃喃道,“不过最后这个家伙有点意思,能杀掉同阶妖物......不然把他弄到身边玩玩?” 白衣人微微皱眉,“你并没有将杀死那人的事情放在心上?” 黑袍人又回头看了白衣人一眼后指着他哈哈大笑,“就你这可怜的智慧,就算有一天你的实力强绝天下,也仍旧是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命运,”他啧啧两声后笑着道,“你不过是想问那条古道的事情罢了,直接问就是了。” 白衣人沉默片刻真就坦白的问了,“你在那条古道之上留了人手?” “自然,”黑袍人干脆转过身来面对白衣人,姿态轻松的斜靠在树干上,“永昌郡往离郡来的不过两条大道,这几天不断的有类似规模的车队自北而来经两条大道南下,我虽隐隐觉得那人混在其中偷渡过去的可能性不大,却也不好真的就放过了这两处关隘,但有我亲自镇守两条大道之间距离最近的山林也就够了。” 白衣人眉头一挑嘲笑道,“狂妄。” 黑袍人不以为意继续道,“你们汉州许多人自己都已经忘了那条古道,但偏巧我却熟得很,自然会在那里留下人手,”他发出夸张的赞叹声,“那可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随便放几个人往那里一驻,真真是飞鸟都不敢越过的好地方啊。” 白衣人嗤笑出声,却没有开口。 黑袍人大概是看出了白衣人的想法语气轻佻的道,“别把想法都写在脸上嘛,这样可就太无趣了,”他学着白衣人的样子挑了挑眉毛,“你不就是在想,我随便留在那里的人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不错,我随便留下的人大概真的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 黑袍人忽的闭口不言了,一双眼睛盯着白衣人的脸一动不动的瞧,脸上的笑容嘲讽的意思很浓。 白衣人等了一会儿发现黑袍人仍旧一言不发,于是缓缓道,“既然你在那条古道之上分了人手,那这一次的事情倒更简单了些,我在这,这两条路就是通途,你......”他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右手一抬,黑袍人所在的银杏树便被一条冲天而起的赤色光柱所笼罩!在那赤色光柱之内,无论是银杏树还是黑袍人,一瞬间就被灼热的气息烧得焦黑! 继而崩裂! 好似蝉壳! 白衣人的脸色却很难看,他先是皱眉闭目感应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后脸色就难看到了极点,微一沉思取出一张赤红的纸来,伸出手指在上面描画,纸上随着他指尖的动作显出字迹来,等到书写完毕,他又将那纸张叠成纸鹤往空中一丢,赤色光芒一闪那纸鹤便活了一样飞向远空。 白衣人看一眼西方,而后转身往东方飞掠而去。 ———————————————————— 离郡古道,大雾如云海波涛,翻滚不已。 一道二十余米长的赤色光芒好像烧红的铜柱一般,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轰然落下! “轰隆!” 山石崩碎! 断木横飞! 尘埃与浓雾搅作一团,让人再看不清那里的事物,只觉得混沌不堪。 “仙女姐姐,就是现在!”洛川的声音忽的从尘埃之中传来! 绝美女子却早已在前一刻便消失在那里,继而一个玄之又玄的声音跨过了所有时空直接传入所有人的心底,好似清风拂面,又像暮鼓晨钟,那声音之大胜过雨夜惊雷,其小弱于枯叶坠地...... 似缓实疾...... 刹那之后,天地复又真实,仿佛刚才的声音纯是幻觉...... “轰隆隆......!” 一连串的爆响夹杂着尖锐凄厉的嘶鸣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战场! 淡蓝色的鳞片倏地弹射而回,消失在浓雾之中,老车夫惯性之下竟还往前迈出一步才又重新站定,他先是看一眼爆响声传来的方向,然后回头看向靠坐在一起的洛川四人飞快道,“我去助她,你们莫动!” 说完也不等众人回应便飞身进入浓雾不见了。 “江伯!”思齐一急之下想要起身去追老车夫,不由得一个趔趄重新跪倒在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洛川一把拉住她,“不要乱动,”他扶着思齐坐下,然后将左手腕上的石头吊坠解下来递给两个望川剑修之中长相凶恶的一个,“万松前辈,眼下用不着再避人耳目,你们二人快用这石头压制雾气余毒吧。”那长相凶恶的道士此刻已然面色惨白,胸前道袍之上更是大片的血迹,他将洛川递过来的石头推回去,“那毒刚才已经靠这石头暂时压制,短时间内不碍事了,只是......”他看一眼同样神情萎靡闭目不言的方脸道士苦笑道,“硬接那一记劈斩让我二人受了不轻的内伤,一时半刻怕是难再聚气......” 思齐惊道,“那此刻如果再有人来......” “再有人来也不过换做你我拼死守护他们罢了,”洛川转身将那石头系在思齐脖子上,“我已经用这石头将毒偷偷驱了个干净,闭气之下短时间不会有太大问题,你快用它祛毒,稍后倒也能有些力气保护大家了。” 思齐闻言一愣,随即用力点头。 洛川站起身意态轻松的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把背后的长剑取下放在思齐身边,反手捡起被思齐丢在一边的重剑随性的挥舞了两下,心满意足的点一点头,“用来用去还是你的剑最顺手。” “小心,有东西来了!”长相凶恶的道士睁开双眼低声道。 洛川点一点头后退到靠坐在一起的三人身边,双手横握重剑,侧耳去听林中越来越近的声响。 “沙沙......” “是......蛇?!”洛川一步踏前将一条极速蹿出的三角头毒蛇连同它身下的石块斩成两段,然后冲着正在调息的三人飞快道,“往后退,退到溪边!” 思齐立刻起身,将长剑夹在腋下,然后一左一右搀着两个道士来到古道一边背对溪流坐下,只这一点运动就让她的脸色涨得通红,看一看洛川的背影之后仍是咬着牙坐在两个道士身前,将长剑放在面前,手捧石珠闭目调息起来。 洛川挥剑不停,只一会儿在他面前的官道之上就已经横七竖八尽是些长长短短被斩断身体后兀自挣扎的蛇躯,花花绿绿,看起来非常恶心,可另一侧的山林之中仍旧不断有蛇从雾里钻出,好像无穷无尽。 就在洛川忙于应付群蛇的时候,长相凶恶的道士却忽的惊讶回头,就在他身后不过两三米的小溪里...... 静静的盘绕着一条通体碧绿却足有数米长的毒蛇,在那蛇头之上,一颗赤红的珠子仿若琉璃! 在他看到它的那一瞬间。 那蛇弹射出水,如同闪电,直指洛川后心!! 第三十一章 雾散于天 古道雾浓,渐渐到了面对面都看不真切的程度。 可古道山林之中却有两道身影飞快的交错追逐,所过之处掀起雾海波涛,汹涌澎湃! “西面来的,对吧?”被追逐的身影一身赤红大袍,赤发赤须,面色惨白,更加惊人的是那一双眼睛,漆黑如墨,一点白色都无,好像鬼蜮幽潭让人不敢直视,“我说咱们俩何必......” 正说话间,一道淡蓝色的气息无声的飘来,红袍人身躯诡异的一扭,以一个极限弯折的角度躲过那一团蓝气后仿佛弹簧一样射向另一边,“......何必打生打死的呢?” 在他身后,蓝色气息缓缓消散,方圆十米之内的草木山石瞬间封冻!! 一个全身笼罩在雪白斗篷之下的人影忽的出现在那一片冰封的小世界里,看一眼红袍人离开的方向,然后飘忽而去。 目光冷厉,一言不发。 “你说咱们俩好歹都属于......”身在半空的红袍人眼前忽的出现一枚淡蓝色的鳞片,将一个从浓雾之中突兀射来的雪白晶体挡住,两件事物只一触及便就爆发了惊天爆响,将红袍人击飞出去撞断了两根巨树才坠落在地! 烟尘之中红袍人施施然站起身来,一边拍打着红袍上的灰尘一边冲着一个方向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你要护着的那人又没有伤到半根汗毛,咱们......” 话音未落,红袍人便飞快的闪身离开,他先前站立的位置则在一声巨响之中变成一个直径数十米宽的冰冻大坑!! “喂喂喂,你还真的下死手啊!”红袍人的身形又自快了三分,借着雾气山林疯狂逃窜,在他身后每一处轰鸣爆响都能离他近上一些,“你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 红袍人忽的转身,淡蓝色的鳞片凭空悬浮在他胸前,继而光芒大盛化作一道淡蓝色的光盾,一片冰棱如同利箭一般射在光盾之上只微微激起一丝波澜! 身在其中的红袍人双手飞快的结印,不远处的半空便突得绽放蓝色光华,继而光华爆散,将那一片雾气震得飞散开来!! 在那一片重归清明的小天地里,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下一刻便出现在红袍人的身边,五指如电竟直接穿过蓝芒扣在那淡蓝色的鳞片之上!! 隔着那一层薄如蝉翼的蓝色光芒,红袍人瞪大眼睛瞧着近在咫尺的白色身影,面上的神色瞬间狰狞,“你找死!!” 他的脸上瞬间覆上细密的漆黑鳞片,无白的双目之中蓝芒一闪,双手惨白,指甲暴涨如毒牙尖刺,带着浓稠的蓝色光芒,插向白色身影的胸膛!! 而那白色身影,却似乎由于那蓝色鳞片的牵制而有了一刹那的迟疑!!! 时间仿佛停滞了片刻! 然后蓝芒破碎,蓝色的鳞片被白色身影轻轻的捏在手中! 另一边,原本凶相毕露似乎要做拼死一击的红袍人则已经身在远空,只见他的后背不知何时生出两对翅膀,脸上的鳞片和手上的指甲早已不见踪影,四周海量的浓雾水汽不知为何疯狂的冲入他的翅膀之中,一时间四周的雾气就这样飞快的消散起来!! “你们这一族是真的无趣,动不动就要搏命杀人,”那红袍人懒洋洋的耸了耸肩摊了摊手,看着地面上白袍之下同样褪去奇异相貌的白色人影随意道,“不打不相识,既然是我出手在先,那块鳞片就送给你做赔礼了,”他又看向山谷之中某处,“虽然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和那个人类搅和在一起,但到底不关我的事,”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气恼道,“对啊,本来特么的就不关老子的事,亏了亏了......” “有些事情,有些人知道了无所谓,而有些人要是知道了......”白色人影摘掉兜帽露出绝美的容颜来,她目光森冷的盯着半空之中的红袍人声音几乎冻结,“就算你滚回南疆之地我也必会取你首级......” “放心啦放心啦,”红袍人随意的冲着绝美女子摆摆手道,“我就是个散人,知道什么是散人吗?”他挑一挑眉毛得意洋洋,却在看到对方没有半点变化的表情后讪讪道,“就这样吧,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说着便转过身,背后的四个翅膀猛的一扇,身形刹那远去! 而在他的背后,浓雾水汽不但没有被扇飞,反而化作一条逆向龙卷直射远空追随那道身影而去,生生拉出一条形态诡异贯通天地的云彩桥梁! 雾气渐散...... ———————————————————— 古道溪畔。 “小心!” 长相凶恶的道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喝,那青色蛇影便已经闪电般从他们身边掠过,蛇口大张蛇信激凸,恶狠狠的扑向洛川后背! “公子......!” 思齐怒目圆瞪惊呼出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原本被思齐放在身前的那柄漆黑长剑忽的出鞘!! 只见那长剑飞射而出,精准的透过青蛇的七寸位置,然后余势不减射入古道旁一棵巨木!! 将那青蛇死死钉在巨木之上!! 那青蛇只嘶鸣挣扎了片刻便不再动弹,挂在树干上,仿佛一截草绳。 “真是个藏头露尾的小东西......”洛川脸色发白嘴唇干裂,却仍旧回头冲着呆愣愣的思齐狡黠一笑,“公子是不是帅呆了?” 他哈哈笑着回身一剑,将一条蟒蛇从七寸处斩成两截! 重剑挥舞,又将几条激起凶性的毒蛇自七寸处精准斩断,蛇群才渐渐散去,洛川仍旧戒备了片刻后喘着粗气缓缓回到思齐身边坐下斜靠在她身上,“江伯怎么还不回来......” “远处的声响已经弱了,雾气也都散得差不多了,想来......公子,公子!”洛川的头无力的垂在思齐肩上的时候她才发现他已经昏迷过去,一边惊慌失措的将洛川的头抱着放在腿上,一边带着哭腔呼唤。 “思齐姑娘,快将那石珠放在洛川公子心口的位置,”坐在思齐身后长相凶恶的道士目光复杂的看着思齐怀中的男人喃喃道,“以他三境的实力,就算先前有那石珠相助,又哪里能这么快将那雾中之毒祛除干净啊......” 思齐顿时泪流满面,她顾不上擦拭眼泪飞快的从脖子上摘下石珠,双手握住死死压在洛川心口,口中只能下意识的喃喃着重复一句话。 “公子你千万不能有事......公子你千万不能有事......” 第三十二章 收获颇丰 洛川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天明时分,四下里扫了一圈,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微微有些潮的山洞里。 身边趴着思齐正安静的睡着,这让洛川心安下来。 “你醒了?”老车夫的声音从山洞外传来,然后一俯身走进这个宽敞有余高度不足的山洞里,用木头雕刻的简易杯子给洛川喂水,“那一处战斗事了,咱们这边个个带伤,所以没敢在那边多做停留,千雪姑娘觉得难保还有其他妖族高手追杀,咱们就没再沿着古道继续走,而是入了山。” 洛川点头,所谓千雪姑娘指的便是那实力高绝的绝美女子,但如此称呼那人,也是老车夫口中第一次。 “千雪姑娘伤的不重,只是想要留下那个妖族高手强行运气伤到一点內腑,我呢,受了些内伤但也还过得去,两个望川剑修反倒伤得重一些,虽说如今已经能够重新聚气,但短时间内不能再让他们与人动手了,”老车夫将水杯递给已经醒来的思齐让她端着喂水,自己在旁边找了个凸起的石头坐下,“知道你是个爱操心的性子,但眼下的情况都好就不要多想,一切有我们,你体内的毒倒是解了,可硬扛着那毒强行运气许久,你的身子还是有些吃不消,要慢慢养上一些天才能好。” 思齐默默无语,只是抿着嘴唇将杯子送到洛川面前一点点的喂水。 洛川一边喝水一边看向思齐笑道,“你瞧,最后还得是你背着公子逃吧?” 思齐看了他一眼只是摇头。 洛川伸手拍了拍她的头,然后看向老车夫,“两位剑修前辈呢?” “在外面运气调理,对于他们来说雨天才是好天气,”老车夫朝外面努了努嘴。 洛川这才发现洞外林间其实是有雨声的,只是听声音来说雨不算大,“雨天确实是好天气,如果真有人还在屁股后面追的话,难度就大得多了。” 老车夫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啊......我已经给离城那边和上原军方面传了消息,也给广郡的人递了话但没有说的太过详细,如今咱们是实打实在离郡的地界,用不了几天一出山就一片坦途了,到时候,总要让这些南夷杂碎们付出代价,我离郡从未如此受辱而无动于衷过。” 洛川一笑,对于老车夫的这个话题没有太大的兴趣,“这一战虽然凶险却也应该是有些好处的吧?” “自然,”说到这个事情就连老车夫这样一向视外物极轻的人也忍不住有些赞叹,“两个六境的妖都死了,其中一个原型竟是木系的毒蝎,妖丹加上蝎尾针,又是天然相合的灵物,只等找一个工艺超凡的匠人就极有可能造出一件极品飞针类兵器的,实在是价值不菲......” “妖的原型?”洛川有些遗憾自己没有看到那妖死去后化成原型的样子,会不会像前世的电视上那样变幻神奇,“另一个呢?” “另一个就要差一些,”老车夫有些惋惜的道,“原型是个火系的蜈蚣,蜈蚣嘛你知道,除了那毒腺里的毒液算是个不错的东西以外,就只是那妖丹了,毕竟是六境的妖丹,打造极品武器必备的原材料,那价值也是极大的,除此之外,两妖身上背囊里也都有些物件,其中一些珍稀的草药倒也有些价值,不过......所有这些东西千雪姑娘一样都没有要。” 洛川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脖子上那灰扑扑的石珠,不由得伸手轻抚了一下,叹了口气。 老车夫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我们救那小姑娘是顺手的事情,但即便以她的身份来说,这份回礼也实在算是大方,我离郡数百年来与南夷相抗,多少好儿郎都是死在剧毒之下,历任太守遍寻天下也不过得到些解毒的良方良药,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样的神物,连那种异毒都能压制,实在是......” “说起异毒,刚才江伯没有提到那放毒的妖后来怎么样了?”洛川有些奇怪的问道。 “跑了,”回答他的却是从洞外进来的绝美女子,她仍旧披着她的雪白斗篷,弯腰进来之后走到洛川身边,两根纤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以三境的力量来说,你对气的掌控能力实在不错了。” “以那一处战场情况来看......”老车夫看了一下绝美女子的侧脸后犹豫一下继续问道,“那放毒的妖......也是异种吧?” 绝美女子扭头笑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洛川的手腕上,轻轻吐出两个字,“鸣蛇。” “难怪......”老车夫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向绝美女子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洛川则颇为好奇的问绝美女子,“鸣蛇?就是蛇而四翼,见之大旱的那个鸣蛇?”他看到绝美女子点头后啧啧称奇,“可惜啊可惜,竟然没能见上一面,鸣蛇、肥遗可都是上古九圣腾蛇一脉的强支了,这一路南下,先是青龙一脉的汉江龙王,又是鸣蛇,真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六境鸣蛇一旦破镜,又是南部边境上的大灾,”老车夫训斥道。 洛川看一眼老车夫没敢反驳。 “鸣蛇破境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凭他?若无机缘再有百年他都破不了,”绝美女子收回手指看着洛川缓缓道,“倒是你,怎么看都是早该破境的样子,为何却......?” “破不破境的有什么要紧,何况我不满二十便是三境已经很厉害了,我很满足,”洛川嘿嘿傻笑着道,“当然,和仙女姐姐这样天纵之资的绝世人物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差得远呢。” 绝美女子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山洞外去了,“既然醒了,就该继续上路了。” 老车夫看到绝美女子走远后才将声音直接送到洛川耳中,“上三境之前,同境之间人族与妖战斗如果不考虑阴谋算计基本是占不到便宜的,如果面对古妖异种更是绝难占据上风,而上古九圣遗脉,哪怕只是沾了一星半点的血脉也往往......更加厉害......” “我明白江伯的意思,”洛川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后才笑道,“只不过这一次如果没有仙女姐姐咱们这一队人大概就都要葬在那剑阁之下了,所以她的事情我们不必多管。” 老车夫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继而又像想起什么一样道,“剑阁......” “猜得到,”洛川的眼神微微一眯,继而又像往常一样明媚,“但那是离郡太守该管的事情,这一次倒要看看这些人......都打算怎么办了......” 第三十三章 山中激战 离郡古道,乌云密布。 剑阁之下,山路一片狼藉。 除了些不管不顾的虫蚁之外,稍微大些的鸟兽都远远的避开了这里,让这一片土地显得格外荒凉。 溪水潺潺,千古不变。 溪畔一块石头上忽的出现了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布袍内的人影,他先是看了看那一处溪水,而后又跳到一棵大树旁拎起一条头部血肉模糊的青蛇尸体仔细看了看那剑痕,再回到溪畔一伸手,不远处树上一根枝杈自动脱落飞到他的手中,只见他行走在面前的蛇尸之间不断倒退向溪水,同时手上枝杈作劈斩状,而后止步某处,一扭头看向那青蛇死去的方向,继而回头又看向那溪水,丢掉树枝。 “有点意思,”他嘿嘿笑着闪身往古道上方掠去,没离开多远便一个折身往山林中去,又在山林中飞快的闪躲挪移,有些地方还要反复几次,最后落在靠近山顶的某个位置,抬头看天,“这离郡古道的风景是真的不错,”他转身看向身后山林某处,“对吧,广郡云家的这位?” 在黑袍人目光所指的方向上,一个白衣人缓缓从树干后走出来,“你在林子里跑路的速度倒是不慢。” 黑袍人耸了耸肩摊了摊手,“那不也还是被你找到又缠上,不得不说,之前我还是小瞧了你缠人的本事,”他嘿嘿笑着补充了一句,“像个娘们。” 白衣人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缓缓道,“不要试着激怒我,否则我真的会将你留在中州。” 黑袍人嗤笑一声道,“听说你们广郡掌家的就是个娘们叫做云百楼,这么说起来,也难怪你们广郡云家的人个个都带着些阴柔气,毕竟家风如此,”他挑衅的看着对面的白衣人又道,“将来有机会还是要去见见那个娘们,据说是个美人?” 白衣人眼睛眯成一线,其中寒芒闪烁。 “呦?你这生气的样子倒还真是有点媚,”黑袍人仍旧是一副惹人厌的贱样,“你和那个美人不会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蓦的消失在原地,就在他离开原地的下一刻,一道赤色光柱吞没了那里,原本就在那里的草木山石立刻便化为飞灰。 黑袍人再出现时已经是半空某处! 而半空之中正有一道人影等着他! 暗黄色和蓝色的光芒一触即分,两道人影各自消失在空中,短暂的停顿之后,一声爆响传遍群山! “轰隆隆!” 惊起无数飞鸟! “你总算是现身了,”黑袍人落在这一处山头上最高大茂盛的巨大杉树上,就在他落到树上的一刹那,那树好像中了剧毒一般,树叶落尽,枝干枯萎,眨眼间就变成了一棵仿佛早已死去多年的枯木,“我知道你......银匠......” 被叫做银匠的人影飘飘然落在另一边的树木顶端,仔细去看才发现他果然是一身工匠的短衣打扮,清一色的灰色粗布,胳膊和腿都半露在外面,黑黄色的皮肤也不知道本就是这个颜色还是干脆蹭了脏,须发半白,脸上胡子拉碴,就连眼睛都有些浑浊,实在没有半分高手气质,此刻和白衣人一南一北隐隐将黑袍人圈在其中。 黑袍人死死盯着一句话都不说的银匠,好一会儿才微微侧了侧头对身后的白衣人道,“那个云家的娘娘腔,你拖延了半天要等的援兵来了,说实话,加上你这个娘娘腔如果你们精诚合作还真有可能将我留在这古道群山里,不过......”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个狰狞的笑容缓缓道,“想把我埋在这,你们两个之中也得留下一个陪我,现在看来,留下来陪我的大概率就是你这个娘娘腔了......” “哼,”白衣人冷哼一声,连带着脚下的巨木都颤了一颤,“放心,我只想要你一条胳膊。” “哈哈哈,”黑袍人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银匠,却对身后人说道,“你真的是连个......” 眼角余光里暗金色的光芒一闪,黑袍人想也不想就将没说完的话咽到肚子里,身型猛地一僵,继而连同所在枯木一起被起于身侧的暗金色光芒斩成碎片! 而与他们一同化为齑粉的,还有那一道光芒路径上百多米的一切植被!! 于此同时,百多米远处的一棵树木被冲天而起的火柱瞬间燃灭,火势余威不减直直冲上数百米高空! 仿佛天地支柱!! “轰!” “轰!轰!” 剧烈的爆响声从山林各处传来,连绵不断。 暗金色的光芒每一次的绽放都会在山林间制造出一条深深的沟渠。 火色的光芒则时大时小,或一闪即逝,或燃烧不息。 山林间顿时浓烟滚滚,飞鸟早已惊飞,小兽却只能随便找了个方向亡命飞奔。 爆响声一路往东去。 翻过群山一路往东就是永昌郡。 哗啦啦的水声渐近,黑袍人却蓦的停在半空,半空之中暗金色的光芒从一个点上爆破开来形成一个破碎的球体,将黑袍人圈在其中,一道赤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将那黑袍人影斩成两截! 那两截身体却立刻就憔悴枯萎最终化作两段满是枝杈的枯木掉落在地! 白衣人飞到一棵杉树顶端,身形随那枝条在空中摇摆,他的眼睛注视着四周缓缓道,“又是这一招诈死逃生......”他忽的扭头去看远处山涧,在那里,暗金色的光芒与蓝色的光芒纠缠扭曲了一瞬,继而手握金芒的身影倒飞射入云间,蓝色的光芒则破灭了一刹那又自恢复,蓝光包裹的身影笔直的坠入山崖! 白衣人一招手,赤色的光芒在半空中一划落在他的脚下,带着他飞到山涧上空,低头去看,只见脚下江水汹涌澎湃奔流南下,他看向一侧绝壁顶端肃立的短衣工匠,“跑了?” 短衣工匠憨厚的笑着点了点头,右手之上暗金色的光芒敛去露出其中一柄厚重的战斧,他将战斧往后腰上一插翻手像变戏法一样取出来两根手指! 只见那手指的断口处贴了一张刻画了符文的金色纸片,断指上的血液便不再渗出。 短衣工匠指了指那两根断指之后伸手一弹,将其中一根细一些的弹向白衣人,“一人一根也好交差了。” 白衣人微笑着点一点头,一甩袖子就将那根射来的断指收下,“多谢。” 短衣工匠笑着点一点头,然后将身后的战斧往天上一丢化作一道数米长的暗金色光芒,跳上去飞走了。 白衣人看着短衣工匠飞走的方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他又低头看一眼汹涌南去的峡谷江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三十四章 上原骑兵 离郡盆地东北地区最核心的大城叫做上原,由于上原地区拥有离郡盆地直接对外的唯一一条主路,所以上原城不仅是离郡盆地东北地区的经贸中心,还有一支离郡主力军团驻扎,这就是大城重镇了。 离郡古道同样属于上原地区所辖。 这一天清晨,古道山林之间走出一支六人的奇怪队伍,有男有女一个个风尘仆仆,正是洛川一行。 一行之中除了绝美女子以轻纱遮面看不清样貌以外,其它几个气色颇为不好,尤其以两名中年道士为最,面无血色,精神萎靡,一看就是气血衰败的模样。 几人在山林就近的村庄内稍作休整便即赶往附近最大的乡镇。 镇子名叫石板镇,建在一处山谷河畔的平坦地势上,整体狭长,一条与河流平行的主路贯通东西,镇子上的建筑便依着道路而建。 这里的屋舍院落风格大小各异,相同的则是屋顶一层叠着一层的石板,镇名大概就是因此而来。 令人惊讶的是,这座小镇也是有“城墙”的,虽说这三四米的高度更像是有钱些人家的护院高墙吧,但抵挡一些普通野兽还是有些用处。 进入小镇,众人没有经过太过复杂的检查,只是登记了来源去处就被放了进去。 “这座小镇规模不小啊,”洛川一边行走在宽阔的主路上一边打量着四周的人们,算不上繁忙却很有序,“这里还没有完全脱出群山,岂不是也要饱受妖物困扰,怎么能形成这样几千户人家的规模来?” “这里属于离郡北部地域,虽说山林间不时也会有低阶妖物出现,但数量总还是不多的,”老车夫走在洛川身边低声道,“再者上原驻军虽说算不上离郡强军,但到底还是主力军团,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出一支军队入山历练,如此往复轮换,不但能够保持军队的战斗力,也能给军中添一些肉食,顺便还为周边村镇清理出些安全区域来,”他指了指先前那座城墙边角的两个凸起的烽火台补充道,“就算仍有漏网之鱼下了山来,各村镇点了烽火,上原那边也能及时来人处理,不至于酿成祸患。”洛川点头看向不远处一个店铺,门口挂着各式各样的兽皮,一眼看过去多是野猪麋鹿之类的食草动物,店内醒目的地方也摆着些狐狸和豹子的皮,看起来都很完整,“妖物的数量得到控制,民间猎户们也就有了多一条生计。” 老车夫点了点头叹息道,“终究还是我离郡地形特殊,要是换成河内郡那样的富饶平原,光是种地就能再养活一倍人口,谁还愿意入山呢?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每一次入山狩猎都有可能是生离死别,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罢了,男人们就得把脑袋栓到裤腰带上去为一家人挣命。” 洛川默然点头不再说话,一行人就那样沉默着往前走,走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到镇子那一头传来明显的马蹄声。 那不是一两匹马,而是至少数十匹马一同飞奔才能引起的动静。 镇子的主路上本就没太多车架,行人自然早早就听到那声音躲到道路两边去了,然后一个个颠着脚往远处瞧。 道路上的行人躲开了,仍旧在道路中央的洛川一行就显得格外醒目。 远处的马蹄声渐近,一队百人左右的轻骑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不同于李牧等人的离郡轻骑,这一队骑兵的装备明显要次上一些,制式骑士甲只能覆盖核心要害,底层布甲保护四肢关节,马甲略小,有刀无弩,但马上的骑士却还不错,一个个身型笔直,虽然风尘仆仆但仍旧有些气势。 那一队骑兵为首的是个身型魁梧的大汉,骑在马背上让他身下的马匹都显得有些小,他一直驱马疾驰到洛川一行身前三四米的位置才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前足离地一声嘶鸣后横在道路中央。 那大汉怒目圆睁,视线在洛川一行人身上反复扫了几次后忽的沉声喝到,“何人挡道?!” 老车夫微微皱眉,洛川身边的思齐却忍不住握紧腰畔短剑上前一步怒喝道,“公子面前怎敢无礼?!” 一众旁观者顿时哗然,眼前这一队略有些狼狈的队伍中竟有一位公子?离郡的公子? “公子?”那大汉仍旧高坐在战马之上俯视众人,看都不看那英气女子,只是往老车夫和其它几人身上扫了一眼后仍旧看向洛川大声喝道,“何以证明?!” “你!”思齐就要拔剑上前,却被洛川按住。 洛川冲她摇了摇头后笑着对老车夫道,“江伯,给他看看。” 老车夫从腰间取下那枚李牧用过的太守令,一甩手丢向马上大汉。 那大汉大大咧咧伸手去抓,却不料在抓住令牌的一瞬间,被一股恐怖巨力生生掀飞出去坠落马下! “锵!!” 骑兵拔刀将洛川一行人围了起来,四下里的百姓则早已逃开,连在远处看热闹都不敢。 洛川笑着摇了摇头,老车夫则明显有些怒意,盯着远处在几个骑兵搀扶下勉强起身的大汉喝道,“在离郡境内冲一位手持太守令的公子拔刀,诸位和你们背后那位将军......是要反了?!” 那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一众骑兵微微眩晕。 不远处的领头大汉一张嘴吐出一口血来,然后才能开口呵斥,“都住手!收了兵器!” 他一伸手推开扶着自己的骑兵后,大步来到洛川等人身前将太守令交还给老车夫后,面朝洛川单膝跪地右拳砸在左胸行了个骑兵礼,“属下奉杜如山将军令,前来护送公子返回离城!” 在他身后,一众骑兵并未下马,陆续行了骑兵礼。 洛川仍旧微笑,亲自上前将那大汉扶起来温和道,“有劳百将大人,”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们在离郡古道上遇到些作乱的妖族,包括两位拔刀相助的望川剑修前辈在内都多少受了些伤,需要百将大人寻两辆马车来才好上路。” 那大汉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洛川等人身后的两个道士,然后回头嘱咐几个骑兵去找马车,再朝着洛川行礼后便自顾自退回远处整顿队伍去了。 不一会儿,两个并不宽敞甚至有些简陋的马车被寻了来,洛川打头上了前一辆马车,绝美女子和思齐也跟着上去,仍旧是老车夫驾车,两个道士坐后一辆马车随行。 百人骑兵护卫前后,看起来浩浩荡荡,离开了镇子。 第三十五章 军候归来 离郡盆地其实极为广阔。 等到洛川一行车马离开了山区再看不到身后群山,他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岔了路子又跑回了永昌郡,一路所见地势平坦十分开阔,一块块农田整齐的分割开来,同样的丰收景象就是与河内郡相比也没多大差别。 “离郡内里其实也是一片沃土啊......”洛川一边从没有车帘的车窗处往外看,一边喃喃自语。 一旁的绝美女子仍旧是安静的读书谁都不搭理。 思齐则将手里的木头匣子捧到眼前翻来覆去的查看着其中一颗半透明的赤红珠子,好半天之后才用胳膊肘碰了碰洛川问道,“公子,这珠子算得上是个宝贝吗?” 洛川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道,“江伯说那条青蛇也算是妖族异种,虽说等阶不高,但这颗珠子既然是异种异状的源头自然也是个好东西吧,只是它毒性太大你小心收着,省得一些不知情的意外摸了它,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 “一条有点意思的异种小毒蛇罢了,”绝美女子头也不抬的道,“这颗珠子算是个化毒珠一样的玩意,丢到哪里的小溪源头短时间大概能造就一片毒泽,日子旧了也就淡了,不过真要是洗净了余毒它反倒成了便于祛毒的器物,勉强算个医家的宝贝。” 洛川眼睛一亮,“医家可是不缺钱的。” 绝美女子笑着看了洛川一眼,“医家的钱却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这珠子的毒对妖族可也有用吗?”思齐问道。 “自然有用,”绝美女子又自开始看书,“毒这种东西,除了少数精通此道或者天生亲毒的类别,多数的妖和人也没太大区别。” “那这个宝贝就确实是很好的宝贝了,”思齐小心的将那木匣子盖好,又仔细的收回到自己的行囊里去,然后才对洛川道,“先前我看江伯拿它泡水,看着没什么变化,可再将那水泼出去以后,所遇植物立刻就枯死了大片,要是如千雪姐姐所说一般它的毒性足以让小溪变毒泽,又对妖族一样有用,那用在军阵战场之上岂不是很好。” 绝美女子没有说话,洛川也只是看着思齐笑着摇了摇头。 就在马车内几人聊着闲话的时候,一行骑兵车队身后的官道上远远的扬起沙尘,不一会儿便有十数骑兵朝着这边飞奔而来。 守卫着洛川一行的骑兵百将自然早已发现了对方,提前就从队伍的前面返回到队伍末尾候着,等到来人驰到近前才不由有些诧异,因为对方一行十数骑为首的看模样竟然是个军候,而且看那制式铠甲的样式分明是离城那边的精锐离郡轻骑,可在他身后的十数骑却是自家上原军的打扮。 “见过军候大人,”百将大汉远远的就冲着那一队人挥手示意,随后又遥遥行了个骑兵礼,“属下奉上原将军令出行,队伍中护送有贵重物品且行进较慢,军候大人若有急事还请稍稍绕行而过。” 来人之中为首的是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正是李牧,此刻的他虽然不免风尘仆仆,气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但身材魁梧气势不凡,听到那百将大汉的言语并不动怒,只是淡淡朝渐行渐远的骑兵车队看了眼后笑一笑问道,“百将大人辛苦,本军候自离城至京州,持太守令护送一位贵人返程,”他顿了一下看到那百将大汉微动的表情继续道,“百将大人是否见过一枚太守令?” “不瞒军候大人,属下确实见过一枚太守令,但......”百将大汉有些犹豫的盯着李牧,“军候大人还是等那边贵人验上一验。” “无妨,毕竟是贵人的安危更重要些,百将大人思虑周全,确实是该验上一验的,”李牧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百将大汉挥挥手让身边骑兵去马车旁汇报了一下,不一会儿思齐跟着那骑兵过来,远远的便惊喜叫道,“军候大人,公子这些天一直惦记着你们那边的情形......”她的视线在李牧身后一扫却忽的一惊,“其他人......?” 李牧神色不变的朝着思齐笑了笑打断她的问话,“公子安然否?” 思齐扫一眼四周后点头道,“公子无恙,”她冲着那位始终坐在马背上冷眼旁观的百将大汉道,“百将大人,这位军候大人确实是一路护送公子的离郡轻骑。” 百将大汉看一眼思齐又看一眼李牧后冲着四周的骑兵摆了摆手,又冲李牧拱了拱手道,“军候大人莫要怪罪,一路辛苦。” “职责所在哪里谈得上辛苦,”李牧也笑呵呵的回了个礼道,“只是既然太守有令,在将公子护送回到离城之前在下便也不能离开公子半步,后面路途上倒要多与百将大人亲近亲近了。” “自然,”百将大汉冲着李牧欠了欠身,便由着他带人去到那两辆马车旁,隐隐将马车与四周的百人骑兵队伍隔了开来。 “大人,这位军候带着的是那边的人......”一个骑兵凑到百将大汉身边轻声道。 那百将大汉始终盯着李牧的背影,听到那骑兵的话抬了抬手打断了他,“只管做好我们的事情就是了。” “要不要......盯着些?”那骑兵又自开口。 百将大汉则有些恼怒的瞪了他一眼,“那枚太守令不是假的,他离郡轻骑的军候既然愿意守在那边我们反倒省事了些,至于说他身边那些人......”他冷哼一声道,“反正都是上面那些大人们的事情,咱们平白掺和进去不是找死?” “是......”那骑兵讪笑着退开。 百将大汉又在原地沉思片刻后才驱马回到队伍最前方开路去了。 另一边,李牧来到洛川马车前,先将十数个骑兵布置好了,才驱马来到第一辆马车前并行,冲着马车窗里露出脸来的洛川行了个骑兵礼后道,“公子安然离开古道属下就放心了。” “虽说过程有些坎坷,但到底是过来了,”洛川看一眼四周后微微皱眉,“你那边也遇到凶险?” 李牧点了点头神色肃穆的跳下马来,干脆走到并不算高的马车附近牵马跟着,靠近洛川小声道,“我们在官道之上遭遇兽潮,兽潮之后还有个四境妖物,属下处理了那妖物返回之后,二狗他们三个就已经战死了......”他看向洛川缓缓道,“没有看到曹百将的尸体,应该是逃出去先一步返回离城去了......” 洛川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又是兽潮,好得很......” 第三十六章 离城风貌 离郡官道,一个百余人的车队缓缓前行。 “二狗他们的家人......?”洛川问道。 队伍中的马车旁李牧沉默得行走着好一会儿没有出声,听到洛川的问话后忽的笑道,“公子不必挂心,我等既然是持了太守令外出的,二狗他们就算是死在了战场上,我离郡向来优待将士,他们的家人得了抚恤金后日子也就过得去,再加上有属下照顾......” “为了离郡战死的将士自然有离郡太守去管,但为了我战死的,他们的家人就是我的事情,”洛川神色肃穆的看着李牧道,“等我回到离城安顿好了会再联系你,二狗他们的家人我来安置。” 李牧一怔,随即单膝跪地行了个郑重的军礼,然后才又小跑着追到那马车窗前压低声音道,“除了那兽潮妖物,更重要的是那一处官道山林里还隐着两个......”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两个强者。” “有多强?”洛川问道。 李牧皱眉沉思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那两人只是交手一合属下也难以判断,但仅仅是那一击的威能恐怕......恐怕就不是中三境强者可以匹敌。” 洛川也不由得有些吃惊。 在这个世界,修炼者的境界分为九阶,但其实绝大多数的修炼者终其一生都在下三境徘徊,实力自然比普通人强了不少,却也称不上强者,能入中三境的少之又少,其威能力量已经到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程度,堪称强者,上三境自然更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几乎只存在于民间故事里,如今为了自己这么个返乡的质子,竟然能引得两个上三境强者大打出手? 洛川想到自己一行选择离郡古道回程,原本以为遭遇了那样的埋伏已经是选错了路,不料竟然还算好的,如果自己一行真的选择了李牧那一路,大概最好的情况都是九死一生了...... 他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仍旧在车厢一角安静看书的绝美女子,沉思片刻,然后才又回头对李牧道,“你身边这些人又是哪里来的?” 李牧看一看四周护卫着的骑兵道,“属下那日从官道上逃出来以后,就一直沿着山林往上原城这边赶来,那时候属下伤得有些重,觉得就算找到公子也总得有些人护卫伺候着,就去上原军中找到旧识借了十几个人手,然后一路往离郡古道这边来,没想到竟与公子错过了,直到石板镇上打听了一下才又一路追了过来。” “你的伤怎么样了?虽然你先前说得轻松,但想来对付同阶妖物还是凶险万分的,”洛川问道。 “皮外伤都不碍事,内里的伤得慢慢来,但也不影响什么,”李牧笑呵呵的拍了拍自己马背上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道,“至于说妖物嘛,毕竟不是妖,脑子都不灵光的,稍稍用点计策杀了也就杀了,公子不知道那妖物的原型大概是头麋鹿,这一次虽然逃亡的有些仓促但也砍下那一对鹿角带了回来,估摸着能值好些钱。” 洛川看着李牧满脸掩不住的笑意自己的心情也自好了些笑骂道,“既然都到了逃命的档口,暗地里说不定还有两个那种程度的高手盯着,你竟然还敢蹲在那里把妖物的鹿角割了背回来,倒也十分大胆了。” “总不能便宜了后面赶去的守卫军兵痞,”李牧哈哈笑着又伸手摸了摸那马背上的包裹得意了一会儿后收敛了笑容开口,“不过此次的事情动静太大,属下已经第一时间传了消息回离城,上原军方面说不定会有人倒霉了,”他压低声音几乎凑到洛川耳边后低声道,“上原军的将军叫做杜如山,而这位将军的夫人则是永昌郡太守家的晚辈......” 洛川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看一眼马车四周护卫着的上原骑兵,又看一眼不远处隐隐间隔开一些的上原百人骑兵,心里头多了一些念头,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上原城......就不去了,直接回离城,等到此间事了,我就要去做些我该做的事情了。” 李牧好像没有听到洛川的后半句话一样回道,“属下稍后去和那位百将大人商议行程路线,不去上原城的话多少也能更快一些回到离城的。” 洛川点点头不再说话,李牧等了一会儿后行礼离开。 洛川看着车窗外一路所见的丰收景象,却平白觉得多了些陌生感。骑兵车队一路往西南方向去,由于上原与离城皆是区域重镇,其间的核心官道也自然修的宽敞平坦十分好走。 虽然车队的行进速度不算太快,但几日后便也到了离城的范围。 入了离城范围,四周的景致就又有了些变化,最明显的就是人口数量增加,不光是田间劳作的人们变多,时不时经过几个村落还能远远看到树下的老人和玩闹的孩子,显然这里的人们生活就要更安稳惬意一些。 官道之上往来的车队商贾也明显多了起来,只是看到迎面而来的骑兵车队大都远远的避到官道以外去了,洛川仔细看过,多数还是围绕着粮食和布匹之类生活必需品,少数装箱包裹看不清楚却又护卫重重的,大概是些利润更高的奢侈物品之类。 继续往前走,官道道路更加宽敞,等到了离城附近,相邻的村落就更密集,尤其是城墙以外,沿着护城河就能建起连绵的村落建筑,倒是与怀城有了几分相似,只是外城规模没有怀城大,沿着官道也没有那么多商铺店家罢了。 城墙只有三丈高,以灰色石砖为主体,看起来稳固非常,护城河与城墙之间还有一小段距离,所以城墙上下都有军士巡逻,城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等候检查,显然作为离郡的权力中心,这座城的安防被看得极重。 洛川一行到了城外,那位百将大汉就来与洛川汇报了,他会安顿骑兵在城外驻扎,只带了五个骑兵什长跟随洛川的马车入城,再加上李牧那边的十几骑,车队规模就小得多了。 一行施施然越过排队的商贾和平民直接往城门处走去,却不料被一个声音喝停了下来。 “骑兵止步!”一个守城军官模样的年轻男人带着十几个人将洛川的车队拦下,“守备军裨将大人有令,近日入城者一律经过检验方可入城!” 李牧驱马上前皱眉掏出太守令喝道,“本军候持太守令迎公子回城,速速让开!” 不料那年轻男人看到那太守令之后竟也没有退去,而是梗着脖子又重复了一遍,“裨将大人有令,今日入场者,”他挑衅似的看向马车的方向喝道,“一律经过检验方可入城!!” 第三十七章 你当成长 离城城门。 一队队数十名守备军士兵持着矛戈冲了出来,在洛川等人的骑兵车队前列阵,将另一边原本等着入城的人们惊得远远躲开。 李牧仍旧手持那枚太守令,冷冷的瞧着那些守备军的动作,等到对方列队完毕之后才再次冷声开口道,“只尊军令不尊太守,诸位,是要造反?!” 跟在李牧身边的百将大汉扫一眼李牧又看一看面前的阵势,一言不发。 另一边与骑兵车队对峙的守备军士兵中,那个最先说话的年轻男人再次开口,“近日离城不太平,裨将大人也是奉了太守大人的命令这才加强了城门检验事宜,军候大人,您和您的车队还是按规矩进行了检验再入城的好,以免违了太守大人的意思!” 李牧一瞪眼怒道,“我等骑兵可以接受贵部检验,但那两辆马车不可!”他盯着那年轻男人的眼睛里满是冰霜,“你想在离城大门口检验一位于离郡有功的回程公子,你家大人可担待得起?!” 那年轻男人嘴角不易察觉的翘了翘,他挑一挑眉毛同样冷声道,“我等守卫离城门户,只尊太守及裨将大人军令,多余的事情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 李牧盯着那年轻男人看了一会儿,又抬头往城墙上扫去,只是除了守在城上的士兵外连个看热闹的都没有,不由得皱眉更深对身边的大汉道,“百将大人,以公子之尊自然不可以受此折辱,我先独自入城拜见太守大人,然后再来迎你们,你在这里护着公子周全。” 那百将大汉看着李牧的眼神就有些古怪,随即行了个骑兵礼应承下来。 李牧又回到第一辆马车旁,却看到马车里洛川脸上仍带笑意,又扫一眼四周后行了个骑兵礼道,“公子,我先回城去见......” “不必,”不等他说完洛川就摆了摆手道,“何必这么麻烦,他们想检验就让他们检验好了,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李牧一愣,随即急道,“公子,以您的身份一回离城就被......太守大人也会脸上无光。” 洛川抬头仔细看了李牧一眼,然后洒然一笑道,“无妨,让他们查。” 李牧咬了咬牙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守备军的军士们便来到骑兵车队中间检验起来,其中两个来到洛川的马车前掀开帘子往里去看,待看到车厢之中除了两个蒙了面纱的女人以外就只有一个微笑看着他们的俊美公子哥,不由得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抬腿想要进入车厢,却被一股无形的劲气震飞出去四五米! 一旁的另一名军士刚想拔刀,就对上老车夫一双平淡至极的眼睛,一时间竟连拔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远处盯着这里的年轻男人一言不发的摆了摆手,围在第一辆马车边的军士才往后面去了。 等到最后一个骑兵也都检验过了,守备军的人才缓缓退回到城门口分列两旁,一个个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骑兵车队从自己面前经过入城。 又是好一会儿的时间,原本等待入城的商贾行人们才小心翼翼的回到城门口,大气都不敢喘的接受守备军的检查...... 骑兵车队入城,一片静默。 哪怕是第一次看到离城繁华的骑兵们也都没有太多四处观望的心思,车厢之中,洛川却看得兴致勃勃。 他将脑袋凑到车窗前,一边看着街边的商铺小贩和屋舍楼阁一边对身边女侍道,“思齐,你瞧这离城,相比中京城如何?” 好一会儿没有回音,他有些疑惑的回头去看,却见思齐正气鼓鼓的撕扯着自己的红甲,不由失笑道,“怎么了?” 思齐有些恼怒得道,“那些守城的军士明显是受人指使故意刁难公子,公子为什么偏要受了这气?” 洛川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思齐,你应该要长大些才好,”他反身靠在车厢内壁上缓缓道,“离城不是中京城,在中京,只要我们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作为质子安全什么的自然不用发愁,吃喝玩乐做个二世祖,怎么摆架子耍性子都没关系,但......” 他叹了口气后复又看向他最亲近的女侍,“但我们终究还是离开了中京,出得中京不再是质子,我们一切的一切就只担在自己的身上了,”他郑重的再次拍了拍女侍的肩膀问道,“你的肩、我的肩,最多再加上江伯的肩,能扛得起多重的东西就挣得了多大的面子,否则凭着一个身份一口气就能走遍天下的话,那这世道不是早就太平了?” 思齐默然无语。 洛川忽的笑了,他伸手扯了扯思齐的脸,“你看,我说让你长大些,却又没让你一瞬间长大那么多,看看你这表情,何至于如此沉重?哈哈哈。” 他笑了好一会儿好像才笑够了继续道,“你知道,身份什么的你家公子向来是不在乎的,所以被人查看一下车厢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些意料之中的大人物俯下身来冲着咱们做了个凶巴巴的鬼脸罢了,小事,”他又看向窗外,“我觉得这离城不错,虽然不如中京城繁华,但自也有一股悠然安逸的气质,你看那贩夫走卒都能笑口常开,至少说明那位太守大人还算治理有方,只是......离城不是家,既然不在家里,就不要想着像在家里时候一样自在罢了。” 思齐抬起脸来看着洛川问道,“如今哪里才算是我们的家呢......?” 听他们聊了半天都没抬头看上一眼的绝美女子终于抬头看了思齐一眼,然后重新去看她手上的书。 洛川则温和的笑着看向她,“会有的,只要咱们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总不会找不到一个心安之处吧?你要对你家公子有信心,等到把这离城的事情处理完了,咱们就去找一片沃土,盖几个房子,不就是个自由自在的家了?” 思齐知道他又开始胡扯来逗自己乐,却忽的感觉安心了许多,公子还是那个公子,家就还是那个家。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下,李牧来到马车边低声道,“太守府到了,公子要步行入内。” 洛川点头,然后看向绝美女子。 绝美女子头也不抬的道,“我在马车里等你。” 洛川说了声好便与思齐一同跳下马车,然后就看到了李牧口中的“太守府”,不由得感慨。 这要还只是“府”的话,那什么是“宫”呢? 第三十八章 太守府宫 太守府前,是一片十足开阔的广场,一条条道路从四面八方通向这里。 广场上没有多少行人往来,一队队士兵列队以某种路线巡逻着,士兵与行人就那样谁也不耽误谁,看起来军民之间有些奇异的和谐感。 广场对面,则是太守府的青色“宫墙”,如同一座略小了一号的城墙,因为广场开阔的缘故,再加上四周只有行人没有其它车马建筑,远远瞧着那宫墙就显得格外高大显眼。 宫墙正中的是一座足有三层的高大门楼,同样的青色瓦片与宫墙相映,在蓝天之下有种别样的威严,门楼前凸,大概其后还有瓮城,可见这城门楼也不只是用来看的。 洛川下了马车朝那太守府宫看了一眼,然后走向始终跟在他们之后的第二辆马车,微笑着行了个礼对驾车的长相凶恶的道士说道,“万松前辈,有兴趣见见那位离郡太守吗?” 长相凶恶的的道士摇了摇头,“公子自去吧,我们师兄弟两个在这里等。” 洛川也不多说什么,点点头后转身往广场上去了,老车夫走在他身边,思齐跟在他身后一点的位置,再然后才是李牧和百将大汉以及随行的五个骑兵什长,至于李牧带来的骑兵则被安顿在马车旁等候。 穿越广场,无论巡逻的士兵还是行人都没有对他们的出现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只是个别胆大的瞧着洛川和思齐相貌好看多瞅了几眼。 走得近了,洛川才看到那高大城门楼上刻着硕大的“离郡”二字,再近一些,才看到那一条环城而建的护城河,虽然比不上城外的护城河宽敞,但也不是普通人能随意跨越的。 手持太守令,一路顺畅通过了城门楼下的严格勘验,洛川一行便在两名侍卫的带领下进入府宫。 城门楼后果然是有瓮城的,洛川朝着四面高墙上瞅了瞅,然后继续向前,等到穿过瓮城,豁然开朗,就看到一片开阔的场地中央,一座高大的正殿被三层石阶高高托起,孤零零横在他微微仰望的视线之内。 大殿极宽,看起来有些扁平,可等你爬上石阶走到近前才会发现那殿足有三四丈高,殿前的每一根柱子都要两个成年人合抱才能围上,殿前两侧摆着巨型石象,廊间檐下雕刻着瑞兽祥云,单论建筑的奢华繁复程度自然比不上洛川在中京城曾见过的皇帝宫殿,但胜在简约大气,别有一番威严气象。 此刻殿门紧闭,其中一片安静,殿外除了数十名守卫不动的侍卫就只剩些宫廷侍者模样的人物弯着腰等候随时召唤。 看到洛川一行入内,两个宫廷侍者上前与带洛川一行进来的侍卫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点一点头,往洛川身上瞧了几眼朝众人招手示意随他走。 几个人这才能够来到大殿近前等在殿外。 那宫廷侍者中年长些的一个回头示意众人禁声之后凑到洛川身边小声道,“主上还未入殿,此刻殿内只有郡内诸位大臣在等候,”他忍不住又瞧了瞧洛川的脸继续道,“主上知道大公子今日返回所以特意嘱咐老奴在这里等着,稍后自然会有传召,到时候大公子等人再进去。” 洛川没有言语,只是微笑着冲他点一点头。 那宫廷侍者也回以微笑之后转过身不再说话。 过了不一会儿,洛川便听到殿内传来众人跪拜唱礼的声音,然后是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说了句,“起来吧。” 洛川心中一动,心想这大概就是那位太守大人,只听声音来看仍是中气十足。 大殿之内开始议政,声音有些低洛川听不真切,时而还有议论声显得杂乱无章,洛川在殿外等候的久了不由得就有些疲乏,虽说进入离郡境内之后休息得还算可以,但到底还是带了些风尘气,一入离城又紧巴巴的来这殿外等着被召见,多少就有些烦闷。 他看一看身边一动不动的江伯和有些紧张的思齐,又回头看看身后一个个低着头的李牧等人,无奈回头继续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殿内的声音才渐渐消了,不一会儿,就听大殿的门咔的一声从内部打开了,一个年纪挺大的宫廷侍者走出来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与洛川身前的宫廷侍者交换一个眼神后视线又在洛川的脸上扫了扫,继而用尖利的嗓音喊道,“太守令,洛川公子一行入殿!” 洛川点一点头,他身边的江伯和身后的李牧等人却齐刷刷行了个军礼道,“遵太守令!” 洛川也不理会只是当先往大殿内走去,一行人紧跟其后。 一脚迈入殿内,洛川便感觉到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自己脸上,尤其是来自大殿深处高位的目光,俯视而下,借着建筑的天然威严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微微有些不适。 但这种程度的不适自然没法让两世为人的他太过动容,他只是带着浅浅的笑,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与最上方的那道目光对上。 只见那人坐在大殿最深处也是最高处的唯一位置上,头戴金色高冠,身穿漆黑礼袍,双手按在桌上,腰身挺得笔直,面白有须,浓眉大眼,仔细去看他浑身上下威严气竟不及书卷气,只让人觉得温和胜过冷厉。 “拜见主上!” “拜见太守大人!” 洛川听到身后众人纷纷行礼,于是自己便也就停在原地,对着上首那人躬身行了个晚辈礼,“拜见太守大人。” 殿内一片寂静,位列两侧的一众大臣面面相视交换眼神。 大殿上首的太守大人却只是一言不发,他就那样静静的盯着洛川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三岁入京,为质十三年,我儿辛苦了。” 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 洛川又是躬身一礼回道,“中京城颇为繁华,又有江伯和思齐陪在身边,算不得辛苦。” 殿内众人的视线又一次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只是没有任何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打断这一对久别父子的谈话。 只是私下里如何揣摩这些字句就是另一回事。 听得洛川的话太守大人又自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的提高了些音调问道,“听说我儿在离城门口遭了刁难?” 一言问出,满堂皆惊! 第三十九章 允你富贵 太守府宫,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位列两侧的大臣们这一次连交头接耳都不敢,只是屏息静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有人想要去接那个话头。 武将序列之中一个排位还较靠前的黑脸大汉沉默着走出队列一抱拳跪在了殿内,一言不发。 上首的太守大人理都不理他,只是往前探了探身子盯着洛川又问了一遍,语气森然,“有人敢......阻你回家?” 洛川平静的回望太守,脸上的笑容都不曾改变分毫,“不过是些忠于职守的军士,太守大人不必为难他们。” “哦,”太守不再绷着身体而是缓缓靠回到巨大的椅子里,看向洛川的目光意味难明,“既然我儿说他们忠于职守,那想来南疆前线更适合他们,”他的目光第一次离开洛川的脸落在跪着的黑脸大汉身上,“陆银宝,你明白我的意思?” “臣明白,”那黑脸大汉一边回复一边拿头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扣出一声响。 太守大人的目光扫视台下一众大臣之后才看向站在洛川身边的老车夫,“罗江,这一次回来你就留在太守府吧。” 老车夫躬身一礼道,“太守大人,臣老了,在太守府里侍候难免力不从心,剩下的年月只求再给公子驾驾车牵牵马,公子去哪臣就去哪,也便如此了。” 太守大人看一看车夫打扮的老人又看一看洛川,再一次沉默不语,好一会儿过后才看向几人身后的李牧,“李牧,还有上原军的人,这一次护送公子回城你们有功我都记着,一应军功自然有你们的所属将军落实,且下去吧。” 众人行礼谢恩,之后百将大汉等人就退了出去,李牧却留在原地行礼道,“太守大人,此次臣等护送公子返程多有坎坷,其中......” 太守大人不等李牧说完就又摆了摆手,“都知道了,你且下去。” 李牧只好行礼退去。 殿门缓缓关上,虽然窗户也能透光进来,整个殿内的光线还是为之一暗。太守大人的声音似乎有了些许疲惫,“我儿为质多年,你说不辛苦为父却不能不觉得辛苦,此次回返离郡自然再不会让你回中京,离郡虽比不得中京繁荣,但找一处安宁的地方让你过一辈子平静富贵的日子......”他看向洛川的目光略略柔和,“为父还是可以做到的。” 大殿之内一时间静得吓人,一众大臣们将头深深的低下去,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洛川看了一眼文臣序列之首那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的背影,然后对太守大人躬身行礼,“此亦我所愿也,久居中京城一朝出来,原以为天高海阔可以去十方天下游历,却不料终究是幼稚的想法罢了,一趟回程之旅就让我觉得沉重漫长无趣至极,实在也不如做个富贵闲人,太守大人如此安排再好不过。” “那就好,”太守大人的声音仍旧平静,“离郡之中南部连年战事不断,北部及甘原事务繁多,为父想来想去只有苍颜最适合你,所以有意封你为苍颜县守,西夷军务自然有苍颜军的将军负责,日常治政也自有些人可以让他们循旧例处理,再加上苍颜山一脉与我洛家历来交好,需要你操心的事情不多,你觉得如何?” “太守大人思虑周全,臣不胜感激,”洛川再次躬身行礼,立刻就改了自称声音诚恳道,“臣自当竭尽一生造福苍颜一方子民。” 太守大人的眉毛微不可查的挑了一挑,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有些了然,继续道,“苍颜城地处苍颜盆地中心,我年轻时候也曾去那里看过,虽然许多年没有再去了但想来变化也不大,我已经派人在苍颜城给你置办了一处宅子,一应事务都有人安排妥帖,等你从离城出发的时候还会有一批财物给你,作为你为质多年对离郡有功的奖赏,至于说你离开之前的日子......既然你已经成年,就暂时住在府外,会有人安顿好你们。” 洛川躬身谢礼,太守大人又看向文臣序列之首的年轻人柔声道,“云儿,这些天你当于你兄长多照应着些,他离开离郡太多年了,不要让他有疏离感,”他又深深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后一字一顿的道,“你兄长将来终归也还是要你来照顾的......” “父亲大人放心,”年轻人出列行礼,那声音清脆嘹亮,响彻殿宇,“云儿定当照顾好兄长!” 太守大人的脸上第一次显出笑意来,一边颔首一边道,“好,好,”他又看向洛川道,“我儿任苍颜县守的官方批文还要等上三五天,这些日子就随云儿一起看看这离城,牧守一方后再回来可就不易了,你们兄弟好好亲近亲近。” 洛川两人躬身行礼。 太守大人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一扫然后落在老车夫的身上,“罗江,你既然想跟着他那就跟着吧,只是我当恢复你裨将军职,”他摆了摆手不让老车夫说什么继续道,“不会给你安排什么军务,只是能领着裨将的俸禄罢了,总要让你舒服的养老,这是我欠你的。” 老车夫看着太守大人嘴唇张了一张,最终仍旧只是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太守大人指了指思齐问道,“你就是思齐?” 自从入殿以来第一次被提及的思齐连忙行礼道,“回太守大人的话,小女子是思齐。” “姓什么?”太守大人又问。 思齐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公子的后背低头低声道,“姓......姓洛......” 太守大人的视线落在洛川脸上,却看不到后者表情的任何变化,扭头继续对思齐道,“你家公子离开的时候我会送他一支护卫轻骑,听说你是个二境的修炼者,那么一个护卫屯长还是做得,这些年你守在他的身边,总是护卫有功的。” 思齐再次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公子的后背后行礼道,“思齐谢过太守大人。” 太守大人摆摆手示意无妨,然后目光一扫群臣,脸色就缓缓阴沉下来,隔了好一会儿,等到一些大臣都察觉到异样抬头去看他的时候,他才语气森寒道,“完成了对我儿的封赏,接下来......让我们来说他回乡路上遇到的那些混账事!!” 第四十章 未雨绸缪 太守府宫,气氛渐渐凝重。 离郡众臣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位以温和著称的太守大人发火,像今天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更是从未有过,不由得有些惊惧,一时间场面就冷了下来。 洛川三人站在堂上中央自然有些尴尬,只是两侧位列又没有他们的位置,只好就那么站着。 在他们身边一侧跪着的被太守喊作“陆银宝”的黑脸大汉也仍旧头也不抬的跪着。 太守大人扫视全场冷声道,“怎么都不说话了?暗部的报告我不是已经提前派人送到各位的府上了?没有人有话说?” 全场沉默,好一会儿之后,站位在武将序列之中第二位的中年男人出列行礼道,“大公子返程路上所遇的两次袭杀目前可以确定都是妖族强者所为,尤其是离郡古道一行所遇三名六境强者,其中两名被罗裨将等人斩杀,以其原型判断当来自南夷‘万虫谷’一脉无疑,这‘万虫谷’的势力范围与我离郡相交不多,但十数年前那一次借道离郡入侵永昌郡,却在返程归途时于古道之上遭我离郡袭杀损失不小,蛇虫记仇,想来是借着大公子返乡的机会伺机报复......” 话音刚落,另一边文臣序列之中一个年轻些的就快步出列附和道,“臣以为然,我离郡与南夷交战多年,事实上与‘万虫谷’的冲突虽说不多总也不少,太守大人与公子久居离城无法报复,大公子从中京返乡尤其还走了离郡古道,就成了妖族报复的最佳目标......” “最佳个屁!”太守大人怒极,随手抓起身前桌上的砚台就朝那年轻文臣的方向砸了过去,虽说差了些准头谁都没有砸到,但殿上众臣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惊慌失措的跪了下去,口呼“太守大人息怒。” 太守大人声音冷厉道,“南夷众妖以万毒宗为首,与我离郡战了几百年的也是万毒宗,如若按照你们的推断,这么好的机会最该来报复的不应该是更加高手如云的万毒宗?!”他眼含怒意的盯着台下众臣,丝毫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继续道,“南夷记仇不假,却也不会轻易送死,既然深入人族境内,冒险刺杀的历来就是各方要员,何曾针对过我儿这样的质子?尤其这一次质子回乡事发突然,就连我离郡自己都没有做好方方面面的准备,妖族又何以知道的一清二楚能够极其精准的深入境内设伏?!” 一众跪地的大臣谁都不敢抬头,知道这一次太守大人似乎是动了真怒,而这话里的意思......往深了想又着实有些骇人,一时间更加没人敢接话头。 “所有人都说吕祖仙逝,陛下又去了,质子回乡,大鼎各方频现大妖,这个世道变了,我能理解,如今四方暗潮汹涌,有心人多了,这也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我没有在有心人之前多做筹备,以至于我儿返乡遇到了如此磨难,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太守大人声音里震怒的意味很浓,“可李牧一行北上之时就又是匪人又是妖物,接了李牧回报文书的甘原军是怎么做的?” “没有派兵侦查原委,没有加强边境巡守,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太守大人一拳敲在身前桌面上霍得起身怒喝道,“他们不以为然,连给离城郡尉府递个话的意思都没有,怎么?太平日子过得太久,觉得这天下再变他们脑袋上的帽子也不会变?!” 一众大臣尤其是武将一列一个个噤若寒蝉。 “再说上原,李牧一行护着公子的马车都快到了离郡的地界上了竟然没有一个兵去迎一迎,就在我边境线上遭了兽潮,”太守大人说到愤怒处又将桌上的陶制笔架拿起来丢到一众武将序列的大臣们面前摔成粉碎,“那里两个强者的战斗声势浩大,结果李牧自己逃出来传递的信息都到了离城,上原军方面却没有任何动作,要不是官道商队返回来报信他们连边境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我要他们有何用?!!” “还有剑阁,剑阁!”太守大人怒气冲冲的在高台上走来走去,伸出手怒指着台下众臣,“剑阁的人都让那些狗东西屠光了多少天了,上原军连知都不知道,杜如山,本太守信任他才让他领军镇守一方,结果他就是这么回报本太守的信任?!嗯?!本太守也应该一并砍了他的狗头!!” 众大臣悚然一惊,然后武将序列里排在第一位的老人才开口道,“太守大人息怒,杜如山其罪不小固然可以砍了他的脑袋,可上原毕竟是战略要地,眼下如太守大人所说各方异动上原更加不可一日无将,再加上他镇守上原多年总还是有些苦劳,求太守大人念其多年侍奉,让他戴罪立功吧......” 太守大人哼了一声没有立刻反驳,其它文臣武将见此情形自然附和着替那位上原城的将军求起情来。 “好了!”太守大人听得厌烦一声怒喝止住了众臣劝解,声音里也自有了些平静道,“事到如今一刀砍了他的脑袋自然是于事无补,但我要说的意思你们都明白,”他扫视众人郑重道,“乱世将至,离郡绝不可不做打算,我儿用返乡一劫为我们敲响了警钟,如果连甘原军、上原军这样门户重镇的军队都如此不堪,本太守这离城的刀剑之灾也就不远了!到了那个时候,诸位可还敢在这离城之中安睡?!勿以为本太守危言耸听!” 一众大臣齐齐行礼称颂太守英明。 太守大人怒意稍歇但情绪明显仍旧起伏,他的视线扫过一脸平静的洛川时略略一顿,然后便看向武将序列排名第一的老人道,“姚郡尉,你和军务处的给我拟个案子来,将甘原和上原的这些老爷兵都给我调去南部战场,不好好在血与火的世界里历练出些胆气和规矩来就别想返回北部享福!” “是,”那被叫做姚郡尉的老人先是应下太守的话然后才抬头去看他,“那原本甘原和上原的守备之事......” “自然从西、南两大战场调本太守的百战悍卒来,也让那些有心人看看本太守的态度,”太守大人摆了摆手阻止那老人说话后继续道,“我知道这种规模的调动牵扯事务甚多,但此事非做不可,你去给我安排,粮草钱物郡丞这边全力配合。” 文臣序列里排在第二位的老人行礼称是。 “都起来吧,”等到殿中重新归于平静,太守大人才又开口,“如今各方局势紧张,我对离城的治安便也有些担忧,”他看向文臣序列第一位的那个年轻人柔声道,“云儿,你且去离城守备军里做个监察,用心些,总要守得离城安宁。” 殿内大臣们顿时面面相觑,年轻些的文臣武将立刻便有出言反对的。 “太守大人春秋鼎盛......” “离城安危当由您亲自监察......” 年纪大一些排位也高一些的大臣们则只是沉默,间或看一眼仍旧站在场中面色平静的洛川,没有谁出言反对。 “好了!”太守大人一挥衣袖不悦道,“云儿总归要涉足军伍事的,如今也不过是提前去适应一番,我意已决!” 一众大臣们自然没什么话说。 直到这时,那个位列文臣之首的年轻人才第二次走出队列,“云儿遵太守令!” 那声音...... 微微有些颤。 第四十一章 温婉红衣 太守府宫位于离城中心位置,四条核心主路直通四方城门,四条宽敞辅路同样以此为起点直通城墙四角,再辅以三重环线,让整座大城道路环环相连,条条相接,交通往来通达便利。 太守府宫占地面积很广,除去前方用于太守治政的宫殿群和广场之外,后方由高墙阻隔围拢起来的就是太守内府。 内府之中又分为多个区域,以一条贯通南北的主道将内府分为两半,一半是或相连或独立的宫廷府院,另一半则是巨大的花园亭台和文武学堂、宗祠医馆等家族建筑。 花园之中有大湖,湖分三块,彼此相连,最大的湖边有座听雨楼,那楼石基极高,其上楼体又分三层,雕栏玉砌,飞阁流丹,高耸静立,视野极好。 此刻的听雨楼下有不少侍卫守着,几个侍女将水果茶点端进去,不一会儿又安静的出来守在门口,她们小心翼翼的开关着房门,生怕一点声响惹怒了楼上贵人。 此时已是深秋,园内却仍是绿意盎然,只是临近听雨楼几颗银杏树的叶子终究是黄了,金灿灿的一片,在蓝天的映衬下十分的惹眼。 远处传来马蹄声,很快就有三骑飞奔到听雨楼下,疾风带起黄叶,稍稍显出些秋意来。 三骑之中为首的少年身姿挺拔,穿一身红底黑纹的大袍,头戴高冠,浓眉大眼,唇角带着喜意,不等良马站稳就一拉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一甩手将马鞭丢给迎上来的侍卫后笑道,“母亲可在楼上?” “夫人正在楼上,”那侍卫一边手忙脚乱的牵了那马一边回复道。 那少年却不去理他而是三步并做两步的跨上石基,回头对身后两人道,“你们在楼下等,”说着也不管其他人回应就自顾自推开楼门迈入其中。 听雨楼一层大厅高且宽敞,布置豪华,此刻却空无一人,二层不如一层开阔,一样无人,等到少年跨步上了三层才觉得眼前一亮光明了许多,只见临湖的一面门和窗户都敞开着,实木桌椅摆放在门边只有一个身型纤细的少妇优雅的坐在椅子上,正一手托腮望向远处的湖面,一身红袍不艳不娇,热情又不过分,看着十分舒服。 “母亲,”那少年几步走到少妇一边坐下,伸手从桌上拿了一串葡萄摘下两颗丢到嘴里,“就知道您又在这听雨楼里闲坐,也不知道这么座破湖有什么好看。” 那少妇扭头去看那少年,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来,带着温婉的笑容,目光中半是宠溺半是嗔怪的道,“隔着大老远就听到你们骑马踢踢踏踏的声音,再好看的景致心情也没有了,”她又抬手指了指少年身上的衣服道,“连朝服都没有换就跑了来,让你父亲看到免不了又要责骂。” “父亲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守备军那里,怎么可能跑到后花园这里来责骂我,”少年得意的笑了一会儿后神神秘秘的往那少妇身前靠了靠问道,“母亲,您可知道今天朝会上父亲说了什么?” 那少妇瞥了少年一眼后转头去看那湖,“说了什么也都是你们男人的事情,母亲只是个妇道人家听来也是没什么用的。” “母亲哪里没用,云儿这许多的事情不都还要母亲来参详嘛,”少年凑到少妇面前来撒娇似的讨好了几句,然后摩挲着下巴正色道,“而且今天朝会上发生的事情着实有些奇怪,没想到父亲竟会那样安排这位从未谋面的兄长,更没想到那位兄长竟然就那样应了,”他看少妇没有丝毫接茬的意思便起身站到少妇面前挡住她看向湖面的视线道,“母亲,您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少妇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后从桌上拿起茶壶倒了杯水递给他,“你要多学学你父亲的性子,如此急躁以后怎么管得了人?坐下喝杯茶水慢慢说就是了。” 少年点了点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后坐到少妇身边道,“母亲知道我平时也不会这么急,只是今天这事情确实蹊跷,”他微微皱眉道,“此前我也了解过一些历代质子还乡的情况,郡丞那边总还是要有些仪式章程,毕竟名义上来说入中京为质那是于离郡有功的,但这一次竟然什么都没有,”他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我私下里打听了一下,据说也都是父亲的意思......” “你找谁打听的?”少妇打断了少年的问话,伸手给他递了一个水果。 “我让小四去找郡丞大人家那个喜欢穿白衣服的门客打听的,”他抬头看了看少妇的脸色,看不出半点变化后继续道,“我刚说得这些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父亲今天在朝会上发了好大的脾气,砚台、笔架,这些东西父亲平日里都是爱护的很,这一次全都拿来砸人了,摔得稀碎!” 少年摇头叹息了一会儿后道,“甘原军和上原军都算是倒了霉,给一股脑发配到南部战场去了,尤其是上原军的杜如山,更是差点被父亲一怒之下砍了头,好在郡尉大人他们求情才算免了,”少年撇了撇嘴后再次压低了声音甚至凑到少妇耳边轻声道,“父亲还让我去离城守备军里做监察!” 少妇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微微笑着一言不发。 “母亲不惊讶?”少年盯着少妇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疑惑道,“这个位置可是父亲接任太守之位前就曾做过的,如今......您说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少妇优雅的给一颗葡萄剥了皮送进少年口中之后才缓缓开口,“在离郡,历任太守登位之前都会去做离城守备军监察。” 少年一愣随即问道,“从我这么大就开始做了么?” 少妇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而是认真的去剥第二颗葡萄,“你的那位兄长......怎么样?” 少年微微皱眉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后才道,“模样嘛,倒是不错的,毕竟是咱们洛家的血脉,不过人就有些废,父亲让他去苍颜做县守,母亲您是知道的,苍颜那地方闭塞的很,父亲的意思是让他去苍颜养老,他乐乐呵呵的就应了,还说就想做什么富贵闲人,这反应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他嗤笑一声后张嘴吃了少妇递过来的葡萄含混道,“父亲还说让我多照顾他些,我也应了。” 少妇点了点头后忽然问道,“和他一同上殿的,都有些谁?” 第四十二章 血色西风 太守府宫,听雨楼。 少年听到少妇问话后又是一愣,将嘴里几颗葡萄籽吐到桌上之后回忆了一下道,“母亲这么说我倒想起来确实还有这么一桩奇事,与那位兄长一同回来的还有个下人打扮的男人,竟然原本是个裨将,如今父亲恢复了他的军职......”少年微一沉吟之后偏了偏头喃喃道,“一个裨将为什么会给那种人驾车牵马......?” “是你那位兄长母亲的故人,”少妇伸手将一缕秀发捋到耳后。 “原来如此,”那少年眉头舒展拿起手上的果子就咬了一口,“随那位兄长上殿的好像还有个女侍模样的人吧,父亲给封了个屯长,其它的就是护送他回来的军士。” “没有旁的人了?难道没有两个......道士?”少妇看着少年轻声问道。 “道士?”少年诧异的看了少妇一眼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道士,也没有什么旁的人了,母亲,您今天也有些奇怪,到底是有什么事?您说父亲他今天这么安顿我和那位兄长,那意思是不是......?” 少妇好看的眉毛微微一皱又随即抚平,“我和你说过,不要去猜你父亲的意思,尤其是这一方面的意思,”她似乎觉得语气稍微有些生硬,随即柔声补充道,“你终归是你父亲一手带大,他是爱护着你的,这就够了......不说这些,你的那位兄长在中京城里孤零零的过了十几年还是有些可怜的,你应该按照你父亲的意思主动去照顾一下,就比方说现在,你应该陪着他去客房那边,以免下面一些不懂事的人给他难堪。” “父亲没有让他住在府上,也有安排人带他们去府外住下了,”少年不以为然的道,“母亲您总说我不懂事但其实我都是知道的,父亲让我照顾他是说以后不要让朝上那些人为难他的富贵日子,又不是这些小事,再说,他苍颜县守的任命再有几天就下来了,马上要去那地方赴任,父亲在那边也给他买了宅子,确实不需要再到府上来折腾一遭。” 少妇似乎第一次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随即一笑道,“原本还想着你那兄长如果住回府上我也该去看看他......也好,他毕竟对这个家还是生疏的,这样倒也免了不少尴尬。” “是啊,虽说是兄弟,但到底是生疏的,如今父亲安顿他去苍颜实在也是好事,省得日子久了还要生出些嫌隙,”少年叹息一声后喃喃道,“大不了就是一个苍颜,本来也就是乱七八糟的地方。” 少妇摇头没有说什么,少年又陪着她在这三层待了一会儿略略说了说话就有些腻烦了,找了个理由下楼离开。 马蹄声渐渐远去,听雨楼中重新归于宁静,少妇取出一面洁白的丝帕来将桌上的果皮果核拢到盛放垃圾的琉璃缸内,擦了擦桌子上的痕迹后将那丝帕也丢了,“出来吧。” 三层敞开着门窗的一面墙角屏风后走出一个并不高大的男子,他浑身黑色紧身短装打扮,就连头脸都用黑巾蒙上只露出一双眼睛,除了后腰上插着的一柄漆黑短刀之外身上再没有其它看得见的物品,只见他一步跨出就来到少妇身后一米,一只手极其不合礼数的搭在了少妇的肩头,“你有些不安。” 少妇对于那黑衣人伸手触碰自己的事情毫不意外,只是略有些疲惫似的又一次一手撑额,身体前倾之间便也自然而然的脱开那只手的范围,“越靠近那个时刻我就越觉得心惊肉跳,他......真的会死吗?” “会,”那黑衣人斩钉截铁的道,一只伸在半空的手却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缓缓收回。 “他的那个儿子你去见过了?”少妇闭上眼睛问道。 黑衣人视线下移,眉头微微皱起,“只是远远的跟着看了一段时间,那质子身边有几个人实力不弱,未免暴露我就没有靠上去。” “父亲说这一次出手的人里头有一个大妖,这样都杀不死他,守在他身边的人实力自然是极强的,”少妇没有睁开眼睛,语气里却也没了先前与儿子说话时候的暖意,“原本他只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哪怕身边跟了几个好运招来的高手也不影响大局,父亲贸然出手结果竟没杀死他,反倒添了许多变数,实在是......鲁莽。” 黑衣人一怔,随即道,“也添不了什么变数,虽然跟在那质子身边的几个人实力不弱,但要说挑战一名实实在在的七境真妖还是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性的,只是耍了些小聪明走那离郡古道避开了真妖罢了,他身边的力量虽然不弱,但真要付出些代价我们自然也可以随时除掉他,只是眼下暂且放放罢了,你不用担心什么,再者说,”他看了眼少妇的侧脸安慰道,“那人今日在朝会上不也摆明了态度,让那个质子去苍颜享那安稳富贵,又让云儿去做离城守备军监察,这不就是明明白白的安排后事?他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那质子久居中京城,如果回到离城日久说不定还有三分撼动大局的可能,如今么......你说得对,只要他的时间不够多,云儿就是他唯一的选择,只是......”少妇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向那黑衣人,眼神中冷厉的光芒闪烁着,“苍颜自也是离郡的土地,尤其那里本就闭塞自成一体,真要让他经营好了未来也是麻烦事一桩......” “放心吧,眼下离城这边正是紧要的时候我们当集中精神照顾好这里,只要一切顺利,”那黑衣人语气豪迈道,“整个西南汉州就都得听我们的,不必说小小一个苍颜,就是广郡......也不是不可能!” 少妇没有丝毫兴奋的情绪,只是再次闭上了眼,“如今云儿正式做了离城守备军监察,先前准备交给南部战场和西部战场将军们的东西就可以送过去了,只是还要避着些耳目不要让他太早察觉什么,所以仍旧走你这边的路子,其中甘原军的钟闲老头和上原军的杜如山他们俩的份额要翻上一番,如今他们被打发到南部战场去练兵,正好可以帮我们将南部战场的两个将军也串联起来,再上下打点打点关系,他们两个用钱的地方会很多,”她睁眼看了看黑衣人缓缓道,“告诉他们,事成之后,我不但将答应他们的事情办到,也不会忘了他们家中子侄,让他们好好做事。” “那将要调去甘原和上原那边的将军......?”黑衣人有些诧异的去看那少妇。 那少妇缓缓道,“云儿的父亲自然会选未来能够忠于云儿的人去那里,需要打点什么?既然如今天下大乱,该防备的自然都要防备着,”她抬手又撩了一下耳畔的发丝,“既然他们被放在那两个面朝永昌郡的门户位置,永昌郡的钱他们就不能拿......七水......离郡,必须首先是云儿的离郡......” 黑衣人惊愕低头,却看到那少妇的眼眸...... 温柔似水...... 第四十三章 谁欲风停 从太守府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 先前在宫殿门口等候着他们的年长些的宫廷侍者一路带着洛川三人出了宫来,此时护送他们回来的骑兵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宫廷护卫,那年长的侍者与车队一同往北城去,最终停在一处四下里颇为安静的高墙宅院门前。 洛川率先下了马车,抬头去看那大宅门匾,上书“洛府”二字。 已经候在府门前的年长宫廷侍者顺着洛川的目光去看,扫一眼匾额后微笑着开口解释,“这座洛府是主上登位之前居住的府宅,如今其实算是空置的,其中一应物件也都是原本的模样,这些年来除了些负责打扫的下人以外,府宅内就没有其他人了。” 洛川扭头对那年长宫廷侍者点一点头,先前他已经仔细的看过,这位年长宫廷侍者的服装与其他年轻些的宫廷侍者有些不同,在领口和袖口的位置绣了三圈金色的云纹装饰,显然也是太守府宫内的高级角色,“多谢先生解惑,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那年长宫廷侍者反应了一下才明白眼前这位公子口中的“先生”竟然是指自己,以他在府宫内多年练就的心性城府都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行礼道,“公子这是折煞小人了,在您面前小人哪里敢称‘先生’,”他抬头看一眼笑容不变的洛川后苦笑道,“小人高士贤,公子叫咱一声老高就算是小人天大的福分了。” 洛川看一眼年长宫廷侍者的一对银眉笑道,“高老回吧,既然这府宅内本就有打扫的下人,我们这些人住在这里也就没什么不便的,都不是太讲究的人。” “谨遵公子吩咐,”年长宫廷侍者又冲府宅大门内一个等候了半天的中年人招了招手对洛川道,“公子,这是府宅留守的钱管家,您有事吩咐他就是了。” 又对着中年管家转述了几句太守大人的嘱咐之后年长宫廷侍者才冲着洛川行礼离开,那一队宫廷护卫则在一个领头屯长的安排下留在府上。 “公子请进,小人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晚宴,您和诸位大人的住处也都安顿妥当了,”那中年管家看起来颇为干练,样貌也算端正,只是额角一道三角形的伤疤颇为显眼,他回头招一招手,几个年轻小厮便低着头小跑着出来,驾车的驾车,提东西的提东西,“这几天我都会在您身边,您有事随时招呼我就行。” 洛川回头冲着两个下得马车的望川剑修挥一挥手,然后问身边的老车夫道,“当年......就是住在这里?” 老车夫盯着那匾额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洛川抬手在身上拍了拍,好像扫去灰尘,然后当先大步入府。 府宅分前后,前宅两进,连带着正厅偏厅以及府内下人们的住处,真要是住上一大家子人大概也是个满满当当,后宅则是主家的内院,屋舍亭台再加上一个不算太小的花园庭院,十分清净。 “主上自小不喜欢人多,于是成年之后就在这北城里自己置办了这处府宅,虽说地方不大,但却十分喜欢,”那中年管家始终走在洛川身后半步的位置,一路上给洛川介绍着府宅内的各个地方,好像洛川不是只住几天而是宅子的新主人一般,“只是登位之后才渐渐来的少了。” 洛川自打入府就没再言语,只是四处看着,听着中年管家的话,时不时点一点头。 很快众人便到了宴客厅,一桌酒菜已经摆好,热菜仍旧冒着气,可见一应安排确实是用了心的,洛川坐在主位,招呼戴了面纱的绝美女子、老车夫和思齐依次坐在自己左侧,又让两个脸色仍有些苍白的望川道士坐在自己右侧,然后挥手让中年管家和侍女们都下去。 等到宴客厅的门关上厅内只剩下自己一行人后,洛川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笑着端起酒杯冲众人一举,“洛川这一趟返乡走得坎坷万分,一路走到这里才可以稍稍歇一歇请诸位吃上一顿好饭,真是......”他想起一路上的经历不由感慨万千,“我敬大家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老车夫看了看宴会厅四周的陈设,举杯饮了。 绝美女子没有动那酒杯,思齐却似乎想起什么,拿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 两个望川道士对视一眼,举杯尽饮。 来到这座府宅洛川的心情看起来好了许多,主人家一般招呼众人吃喝,没片刻,除了滴酒未沾的绝美女子之外,其它几人都有些微醺。 洛川长长吐出一口酒气,又一次举杯看向两个望川道士,“万松前辈,五溪前辈,洛川与两位萍水相逢,却能在危难之时得两位前辈护持,大恩难谢,先干为敬,”他一口饮尽杯中酒,舒服的叹了口气后问道,“我记得先前两位前辈说过要去苍颜山,不知这苍颜山可是在那苍颜盆地?” 长相凶恶的道士脸上看不出醉意,只是面色微微有些红,举杯饮酒之后回道,“自然,那苍颜山脉绵延千里,但苍颜山主峰就在苍颜盆地南部,苍颜山上有我望川一道支脉名叫苍颜剑宗,单瞧这些名字就知道大有关联了。” “那真是太好了,”洛川眼睛一亮哈哈笑着,看到两个道士有些奇怪的眼神后才止了笑道,“晚辈今日在朝会上被太守大人授了苍颜县守一职,用不了几天就要去苍颜城赴任,那这一趟往苍颜去两位前辈再与晚辈做个顺路同伴可好?晚辈又能仰仗两位前辈庇护一程。” 长相凶恶的道士笑着颔首,方脸道士却抬头看了洛川一眼。 他们两人如今重伤未愈,哪里有多少能力庇护洛川,尤其是他既已安全回了离城,往苍颜赴任的路上自然少不了护卫军随行...... 想到这里,一向不善言辞的方脸道士主动拿起酒杯往洛川的方向一举,然后一仰头干了一杯。 洛川自然应邀又是一杯。 另一边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吃些东西的绝美女子忽然开口道,“我也有事要去苍颜。” “那自然好,人多热闹嘛,”洛川放下酒杯夹了口菜塞到嘴里含混不清道,“如今离城局势明朗,离郡境内自也就安定些,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对我这个苍颜县守太感兴趣,这一趟赴任应当可以去苍颜山一线游历一番,早就听说西南群山以苍颜为最,得去看看。” 两个道士连连点头。 绝美女子却嗤得笑了,她斜了一眼洛川一眼幽幽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忘了......那张字条......?” 第四十四章 月影愁思 深夜,离城,洛府。 宴会厅里仍旧亮着灯火,只是席上只剩下洛川和老车夫两人。 洛川眼神有些迷离,神情似笑非笑,正用一根筷子拨弄着面前盘子里的残羹冷炙。 老车夫则似乎在闭目养神,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低声道,“没有人,”他起身坐到洛川身旁缓缓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 洛川闻言眼中的迷茫神色渐去,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他的身体......到底如何?” 老车夫眉头紧锁沉吟半晌后还是叹了口气道,“很难判断,”他又想了一会儿后才摇了摇头,“我只能确定他的气仍旧生机勃勃,至于说他的身体机能......看气色还是不错,相比较十几年前而言,只是容貌更显成熟罢了,没有太大区别。” 洛川反而摇了摇头,“没有区别才是最大的区别,”他叹了口气道,“江伯,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他,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差别不大,往后......恐怕再难见面了......” 老车夫皱眉更深,“你真的觉得他......”他沉思片刻后缓缓道,“今天的安排大概还是如他所说做给四方有心人看的,那些人都想利用你回乡的事情搅得离郡不得安宁,他就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这件事情已然尘埃落定,既然你不日就要去苍颜,二公子又领了那个差事,郡内郡外的人自然也就都明明白白了解了他的意思。” 洛川再次摇头叹息道,“如果这么简单就能风平浪静当然是好事,只是......就怕很难会那么简单,”他将手中的筷子丢到桌面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看向老车夫道,“只要我还活着待在离郡,眼下这大乱将至的时代里就永远不缺有心人找上门来,且不说那暗地里一直跟着我们不知来历的角色,就是那位便宜兄长,费了这么大功夫将我送回离城,能让我舒舒服服的待在苍颜终老一生?” “太守一怒朝会无声,可见离郡仍旧牢牢掌握在他的手里,就算他们想做什么,在这离郡之中也比不上他的一句话,你既然已经安全回到离郡,他也已经做了决定,外面那些人就无论如何也左右不了大局,既然左右不了大局,那他们又何必折腾?”老车夫看向洛川的眼睛,“无论他的身体如何,这大局都已经定了。” “江伯你错了,如果他身体无碍,这离城之下就算隐藏了万般阴暗,离郡外部局势就算仍有许多变数,可内部总还是安定平稳的,上下一心四方同力,局势尚有可为,可如果他......那在这乱世之中,就算那位二公子顺利登位了,大局都未必能定,因为留给他去将一个郡的力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间恐怕太少太少,”洛川眼中再没有醉酒的意味而是一片冰寒,“这西南汉州,甚至人族五州,再加上南夷、西夷,没有人会希望仅仅乱世之初这西南汉州之中就出现一个两郡一体的势力。” 老车夫一怔,看着洛川的脸出神。 洛川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一旦出现老太守突兀故去新太守登位不稳的情况,这离郡眼下看起来繁荣安定的景象立刻就是水月镜花,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外患不断内忧迭起的纷乱时代,西夷觊觎,南夷北上,永昌郡太守野心勃勃又缺乏隐忍智慧,三个各怀鬼胎的富郡不说,就算一向安稳的安陵郡说不定都会生出些别的想法来,真真是......四面皆敌!” 他抬手在酒杯中沾了些酒水在桌面上花了个圆,又在那圆的四周画了几个圆,“我,只是那许多有心人手中的棋子之一,江伯你曾说过这离郡有五大战场,那里的将军、裨将,甚至都尉、军候,有多少是外敌来临之时能为了这位二公子拼死的?又有多少是暗地里也有些不明不白的?” 老车夫沉声道,“离郡的军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他看洛川笑而不语,只能缓和了语气道,“他自然会有安排,如果他的身体真的......那么军队也好官员也罢,其中不安分不可靠的自然会被去除......” “但愿如此啊,离郡处在这么个位置之上,如果五方战场能平稳的过渡,那四方宵小自然要有所顾忌,即便明里暗里仍旧是大凶大险却也不虞顷刻间覆灭之灾,只是这五方战场.......”洛川苦笑一声看向老车夫道,“算了,到底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此次回来本就是看一看他,以及那位二公子,既然他仍旧控制得住局面,又做了那样的决断,至少说明这位二公子与那件事无关,那么......就这样吧。” “苍颜也是极好的一处所在,当初夫人与他就是在那里相遇,”老车夫再一次看向四周的陈设感慨道,“短短十数载,物是人非。” 洛川伸手在老车夫粗糙的大手上握了一下笑道,“江伯,你过去十年都不及今天叹气更多,他能将这一处府宅原模原样的留在这里十数年,如今又让我来住上几天,这离城......也就够了。” 老车夫伸手拍了拍洛川的手背,“离城离城,真离开了也就觉得没什么好怀念的,反倒不如苍颜城,那里山高路远,天下大乱都未必波及得过去,等咱们到那里再住上一段时间,苍颜就是家了,思齐那丫头不是念叨着想要个家嘛。” “苍颜?恐怕只是个暂时的家吧......”洛川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枕在脑后喃喃道,“如果他身体无碍倒是可以在苍颜多住上些年,如果......那二公子登位之时,就是我们离开苍颜之日啊......” 老车夫再次看一眼洛川,不再言语。 “江伯,到了苍颜,我要好好跟着你练剑了,”洛川笑道。 老车夫沉默点头。 宴会厅便就安静了下来,只有烛火缥缈不休。 而在与宴会厅隔了一段距离的一间黑暗偏房里,一个安静伏跪于地将耳朵死死贴在地上的人影缓缓起身,在他耳朵贴服地面的位置,一圈极浅淡的黄色光芒消失不见,他小心翼翼的从敞开的窗户处翻去后院,又沿着墙边绕到另一处院内之后,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月光洒下,落在中年人那张额角带疤的脸上。 直到此刻,那张脸上震惊的神色...... 都无法遮掩! 第四十五章 郡丞复言 洛川就在这一座颇有些偏僻的洛府上住下了。 每日里早起练剑,午间修行,晚上炼气,期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这一处府宅各处走一走看一看,会在花园树下的躺椅上小憩片刻,也会在小池塘边看着游鱼发会儿呆,把少年人的生活过得像是养老一般,比他在中京城的时候还要更宅一些。 如果说他这些天的修行算是勤勉的话,思齐则可以称之为疯狂,原本在中京城里和那些质子们的男护卫动起手来毫不含糊的她,这一次大概是实实在在被刺激到了,整日里沉默着修炼再修炼,恨不得觉都不要睡,几天下来修为精进不多身体倒先疲了。 于是,这一天郡府衙门里派人来请洛川去完成一些必要流程的时候,洛川就叫上思齐一起。 与他们同行的自然还有老车夫和一队宫廷护卫。 马车早已不是当初从石板镇上弄来的那辆,而是这洛府之上原本就有的,车厢高大宽敞,四面覆以轻薄却又韧性十足的金属,尤其是那金属的下半边还刻画着些凹陷进去的玄奥纹理,想来真的发生点什么的时候这辆马车的防御力还是相当可观的。 思齐坐在马车深处的角落里闭目修炼,即便马车在石板路面上时刻颠簸也不能让她睁开眼,洛川则在窗前看书,取代了曾经绝美女子的位置。 书有些旧,都是这辆马车内一个小书架上原本就有的,其中多数描绘大陆山川地理,东南西北无不包含,少数则是由人族著述的西夷事物,其中不少已经残破不堪,却仍旧被整齐的放在那里。 洛川一本本的拿起来,大略的翻看一下后又放回去,看起来没有细读的欲望。 就在洛川大略将车厢内的书都扫过一遍之后,马车停了下来,洛川两人下了马车,远远的已经能看到那座太守府宫,眼前的郡府衙门距离那处府宫大概也就百多米,期间往来行走的多是官员侍者,一个个步履匆匆的,对洛川一行的出现也没有投注太多的目光。 洛川嘱咐一声让宫廷护卫们等候在衙门前的街边,抬头看一眼衙门匾额上“政司”两个大字,和老车夫、思齐一起随前来传令的衙门官员迈入其中。 衙门内的防卫力量一般,洛川几人一路入内只经过了两次简单的检查,验明身份之后就被恭敬的请入衙门最深处的一个院子。 院子面东的一侧有一排四五米高的房屋,明显要比其他的建筑高上一些,每一间大屋的门前都立着一块石牌,上面写着其中办公的官员职位,洛川几人被直直带到那一排房屋最中央的一个屋子前。 “老大人在等您,请公子入内,”那位前来传令的衙门官员朝着洛川躬身行礼后看向老车夫及思齐,“两位可以在偏厅内等候。” 老车夫摇了摇头后闭目站在那屋门口一侧,“老夫在这里等。” 思齐便也就站在老车夫身边去了。 洛川看一眼门前石牌上的“郡丞”二字,微笑着推开屋门进去。 那大屋之内既高且宽,一应家具物件的摆放都较分散,除了堂内正中的一张厚重木桌和四把古朴简约的椅子外,就再没有什么能吸引来客更多的目光。 包括那个正佝偻在上首椅子里低头闭目养神的老人家。 洛川看一眼屋内陈设后轻轻将屋门关上,然后就只能去看屋内唯一的老人,这个他在前几天的朝会上见过一面的老人看起来已经极老,脸上的皮肤一层层的褶皱,白发白眉白须,配上一身黑红相间的公服,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散发死气,实在已经是离入土不远的样子。 所以当这样一个人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苍老的眼睛中泛着的生机活力就让洛川有些惊讶。 “见过公子,”老人笑着起身微微拱手,动作仍旧轻松不见老态。 “老大人怎么能向晚辈行礼,”洛川笑着上前几步向眼前老人行了个晚辈礼道,“晚辈马上就要去做苍颜县守,到时候就是老大人的下属,尤其晚辈对这治政一途不太了解,还要请老大人多多指点才是。” 老人也没有怎么谦让而是施施然受了眼前的太守公子一礼,然后坐下道,“坐吧,其实公子应该明白,今天来见老朽所谓‘郡丞复查’也只是走个过场,不说太守大人已经在朝会之上金口玉言允了,单论公子的尊贵身份,去苍颜作个县守已经是委屈了的。” 洛川笑着落座道,“谈不上委屈,晚辈若是不能治理好苍颜,那里的百姓才是委屈。” “公子这个时候最先想到的是百姓,太守大人就没有看错人,”老人呵呵的笑着,点头抚了抚须,然后拿起桌上的纸笔写起字来,也不去看洛川,“苍颜盆地其实土地肥沃是个好地方,只是因为三面环山又孤悬于外,虽说近些年西夷来犯不如南夷凶恶,但被西夷的土地包围还是让多数人难以心安,所以它才成了没有大贵族乐意去的所谓‘流放之地’......” 老人抬头看一眼洛川微笑的表情后低下头继续写字,“苍颜边地民风相对彪悍,尚武成风也是客观环境逼出来的,百姓其实颇为淳朴,但乡里大族人多势众,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顿了顿之后缓缓道,“要想在苍颜站稳,太守大人的一纸批文自然就有这个实力,但要想在苍颜站牢......就得真正握住这些人中的领头人......” 洛川脸上的表情不变,声音微微有些低,“老大人,晚辈是要去苍颜做个闲人的,要是闲暇之余能为百姓做点事情晚辈自然是乐意的,其它的事情晚辈应该力有不逮。” “公子知道老朽在离郡郡丞的位置上坐了多少年了?”老人忽的抬头问了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不等洛川回复自己就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七年了,”他继续低头写字,“公子以为老朽能在郡丞的位置上坐这么多年靠的是什么?不过是对两代太守大人......绝对的忠诚。” 洛川一言不发,老人再次抬头看他,忽的笑道,“你很像你的母亲。” 洛川一惊,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如今的这位太守大人是重情之人,”老人叹息着摇了摇头,“当初为了能给你的母亲和你一个名分,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所以你才能是名正言顺的离郡大公子,如今,他让你去苍颜,你可以放心。” 洛川仍旧是笑而不言。 老人正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衙门外忽的传来惊呼声。 一片混乱...... 第四十六章 阴风不止 郡府衙门,郡丞屋内。 老人和洛川谁都没有理会外面的喧哗。 尤其那写字的老人,手中的笔都没有颤动丝毫,就那么不慌不忙的写完了一封信之后,将信折叠好装入衙门专属的信封,又亲自完成火漆封缄递给洛川,“麻烦公子将这封信交给苍颜县丞,他算是老朽的一名学生,才学是有些的,只是为人太过倔强,要是他能稍稍改一改大概也就回了离城,但他始终坚持,那么待在苍颜就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一点上他倒与门外的徐将军有些像,”他笑了笑继续道,“所以公子说不定能与他相处得来。” 洛川接过那信封,看到上面写着“泽言亲启”,“多谢老大人。” “公子不必如此,这事本该我来谢您,”老人摆摆手看向洛川意味深长的道,“苍颜县守是苍颜一地之主,公子的话在苍颜自然是无人可以不听的,只是泽言的性子到底让老朽有些担忧,若是他能为公子所用,那自然是他的福气,若是不能为公子所用,老朽还请公子看在老朽的薄面上贬他回离城来做个看门的小吏也罢,不必就地......斩了他......!” 洛川一惊,借着屋外喧哗声越来越大的情境偏头往外看了一眼,掩盖住了自己那一刻因疑惑而略略改变的表情,“老大人哪里的话,泽言既然是您的学生,晚辈自然会以礼相待。” 老人笑着点头,“老朽谢过公子了,”他起身拱手做出送客的姿态,“公子可以回府了,稍后会有人将县守印信和服饰等一应物品送到府上,按照惯例,您在一个月内赴任都不算迟,只是......早些去了太守大人也会早些安心,另外......多与徐将军聊聊苍颜的事情,公子想要做的事情就都会顺利很多......” “多谢老大人指点,”洛川笑着回了一礼后让老人留步,自己转身推门离开。 房门一开,喧哗之声立刻大了。 洛川飞快的扫视四周,发现原本安静的衙门内忽的多了许多宫廷护卫,一个个面色严肃迅速奔行,而自己原本安顿在衙门外等候的宫廷护卫也已经跑了进来守在郡丞屋外,老车夫仍旧待在门口,思齐却不见了,“发生了什么事?” 老车夫走到洛川身边,与一众围拢过来的宫廷护卫一起护着他往外走,“据说是什么人被当街刺杀,两边爆发了激烈的战斗,死了不少人,毁了一些建筑,我让思齐去外面远远的探一探。” 洛川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即舒展,脸上仍旧是浅浅的笑容,声音压得极低,“战斗发生的位置离这里不远?” 老车夫点了点头,“我们要早些回府,这离城就不要去逛了。” 洛川点了点头,快速离开郡府衙门,上了马车往北城洛府而去。 不一会儿,一身赤甲的思齐便掠入车厢满面寒霜低声道,“二公子遇刺,我亮了太守令,得知刺客不止一人,出手的是两个,实力非常强,二公子身边护卫的实力也很强,但他仍旧......身受重伤!” 洛川一惊,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点头。 一行人顺利返程,只是路上至少遭遇了三波离城守备军的检查,包括洛川所在的马车内外都没有放过,检查的非常仔细。 洛川一行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完全配合。 回到洛府之后洛川便和老车夫进了他的房间,房门关上的一刹那他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但他仍旧坐回到桌边给自己和老车夫倒上两杯茶水,看到老车夫示意四周无人后才缓缓开口,“有些麻烦。” 老车夫紧皱眉头道,“刺杀发生的时候我们正在郡府衙门办事,郡丞可以证明我们并不在场,”他看一眼洛川道,“她和那两个道士也都没有离开过洛府,动手的自然是别的人。” 洛川摇了摇头,手指在桌面上哒哒的敲击着,“只要刺客没有被抓住,就没有办法证明我们的清白,甚至就算那几个刺客被抓住了,我们身上的脏水也洗不掉,说不定还更说不清了,”他苦笑一声看向老车夫,“别忘了我们能平安返回离城,广郡那位云公子可是出了力的,那些帮助我们伪装南下的动作虽然也算隐秘,但毕竟发生在永昌郡的土地上,真要是有心人要查,难道查不清?或者......那位云公子根本就没想着隐瞒呢?” 老车夫坐到洛川身边端起茶杯却没有喝,沉默半晌后问道,“我可以去联系一些过去的朋友......” “不行,”洛川打断了老车夫的话皱眉道,“我们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能做,”他低着头沉思片刻后一点点分析事态,“看离城如今全城戒严搜捕的样子,那两个刺杀者大概是没有抓到的,我们没有办法证明刺杀者背后的人不是我们,别人也没有办法证明是我们,如今那位二公子的伤势本身才是重点,只是无论他伤势如何我们都要及早离开了,眼下最能让离城众人安心的事情恐怕就是我去苍颜赴任。” “那位二公子的母亲......不是个大度的人,”老车夫叹息一声道,“如果我们在这种时候走了,说不得这顶谋杀的帽子就扣死在我们头上了。” “这个帽子现在扣不扣得到我们头上全看太守大人的意思,他还在的时候恐怕是不会的,至于说他......走了以后,那有没有这顶帽子我的脑袋都会是那位夫人的必得之物,”洛川摇了摇头道,“那两个刺客背后的人既然选了我仍在离城的时候出手,自然是什么结果都想到了,如果他们成功,我就成了唯一合理的太守继承者,二公子一系所代表的势力怎么肯善罢甘休,如果他们失败,那这一次刺杀也会成为一个大大的提醒,作为唯一能够威胁到那位二公子地位的我同样会成为那一系眼中的钉子......” “那些人想要我离郡乱起来......”老车夫眼中寒光闪烁道,“我们能看得清,太守大人自然也可以。” “当然,”洛川笑容愈发苦涩,“只是看得清又能如何,就算那位太守大人夺了我的身份将我赶出离郡都止不住有心人再来利用我的身份,除非他干脆利落的杀了我......江伯,准备去苍颜吧......”他叹息一声后用手指掐了掐眉心,“和那位郡丞大人聊完之后,我脑子里的疑问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许多,也许答案......就都在苍颜吧......” 第四十七章 百骑若血 离城的氛围紧张了起来。 一场多年未曾发生过的针对离郡顶级权贵的当街刺杀,让离城这座原本安逸有余的城市一夜之间变得肃杀,临街的商贾有些已经关闭了店门,沿街的小贩更是宁愿去城外的村镇里叫卖都不乐意再入离城。 虽然那位二公子的伤势据说并不致命,离城守备军们还是成了凶神,不但全城戒严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还闯入了不少人的家宅,抓走了不少人丢入大牢,后面就是生死不知的结果,一时间人心惶惶。 在朝会上拥有一席之地或者只是些府衙小吏的官员们则更加惶恐,那位温文尔雅的太守大人又一次在朝会之上砸了东西,怒吼声压得一众大臣头都抬不起来,然后,一支从来都隐于暗处的传说中站在太守大人背后的力量便动了,如果说守备军上门难免鸡飞狗跳的话,被这一支力量盯上的人家,大概就是鸡犬不留的下场。 果不其然,第二天朝会之上就有两个熟悉的面孔消失不见,这种悄无声息的处置让不少人心中更加不安。 也就是在这一天,压抑的根本没有谈及什么政务的朝会上第二次迎来了那位从中京城返回的大公子。 在各怀心思的朝臣们的注视之下,这位大公子直截了当的表达了将于今日启程前往苍颜养老的意愿,没有对太守大人感激之类的场面话,也没有去问太守大人对苍颜治理的要求,更加没有提及那一场当街刺杀和那位无法参加朝会的二公子,那态度淡泊得仿佛这离城的一切都与他毫无瓜葛,只想着挥一挥衣袖从此间脱身,飞到那偏居一隅的苍颜终老。 太守大人也没有说什么就一口允了,没有勉励没有安抚,对这个十几年来只见过一面的儿子表现出的冷漠同样令人心惊,以至于那日这位大公子入城引发的风波,让太守大人一怒之下将数十人贬去南部战场,以及因质子还乡而起的巨大军队调动,都被众人默默的划入到天心难测的范畴之内,不再与这位极不受宠的大公子连上半点关系。 极简单的会面,极简单的告别,大公子洛川只是父子对话完毕之后,面无表情的朝着上方的太守大人深深行了一礼,半晌起身,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殿,连这一场朝会都没有参加完毕就中途退场了。 而后,那位将亲生儿子贬到边地的太守大人反而心情大好,不但看起来平静了许多,还忽的来了处理政务的心思,一直将近些时间拖延没有处理完毕的政务都解决完,忙活到午饭的点都过了,在宫廷侍者催了三次之后才结束了朝会,往后宫去了。 却说洛川离开太守府宫之后就上了等候在宫前广场上的马车,这辆原本丢在洛府角落里吃灰的上等马车自然而然的被他据为己有。 等到他们返回洛府的时候,府门前的道路上已经有一条长长的车队等候在这里,虽然载货的几十辆马车上遮了防雨的帆布,但仍旧可以根据形状大概看得出货物种类很广数量很多。 载人的马车却不多,只有五辆,除了洛川所在的这一辆明显宽大装饰也格外富贵之外,另外四辆马车只是如同他从中京城返回时候所坐的那辆一般,宽敞而普通。 绝美女子独坐一辆,两名望川剑修共坐一辆,剩下的两辆载了这洛府之中的六个侍女,她们将跟着洛川一同迁往苍颜安家。 护送车队出城的仍旧是此前守护洛府的宫廷护卫,他们人数不多只有三十人,但象征了太守府的意志,会将洛川一行送出离城。 不到正午,车队就缓缓上路。 在离城如今的紧张气氛之下,这样一支规模庞大的车队出城的景象自然惹来了不知多少人的目光,人们只是看着,暗暗猜测着这许多的财物属于谁家。 一路顺畅,又在出城时候经过了守备军极严格的检查之后,车队才缓缓驶出离城。 出城五六里,渐渐离开了离城外村镇的范围,远处的官道之上就响起马蹄声! 那马蹄声远远传来,初时只是某种看似混乱却又带着一股复杂韵律的节奏,轰隆隆如天边闷雷,让人暗自心惊。 慢慢近了,马蹄与大地踢踏的声音就越发的明显,好像战鼓声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口,扰乱着所有人的心跳,让人不由得呼吸急促。 车队自然的停下,包括宫廷护卫在内的所有人都只能注视着前方。 洛川自然也已经走出车厢,就站在老车夫身边,踩在马车上往远处看。 然后就看到了那一抹烟尘之中肃杀的血色! 仿若红尘之中一条血河! 在蓝天紫土之间,闪亮的仿佛赤色琉璃! 轰然而至!! 那宛若天军的赤色骑兵队在为首一人高举握拳之后缓缓停在距离车队十数米外的地方,为首之人看向站在马车之上的洛川,右拳咚的一声敲在左胸铁甲之上! “咚!” 一百骑兵齐刷刷的行了骑兵礼,一片静谧之中,骑兵行礼整齐划一的钢铁交击之声响彻旷野,惊得远处田中几个农人跌倒在地。 烟尘没过车队,一众车夫侍从都蒙了尘,但谁都没有动上半分。 “竟然是......血骑!”老车夫有些震惊的喃喃道。 洛川却只是安静的注视着那一支同样安静的骑兵,就站在那里,右手握拳然后敲在左胸,竟也就那样回了一个离郡军礼! 不远处的红甲骑兵中为首之人举起双臂比划了几个手势,一百骑兵便分成两队,沉默的绕着车队转了一圈之后,一队向前一队向后,将整个车队护在其中。 为首的骑兵首领单独来到洛川马车前下马行礼,声音清明,中气十足,“属下离郡轻骑血骑营第一百将洛长恭拜见公子,奉太守令在此护卫公子安全!” 洛川没有立刻去扶他,而是跳下马车绕着他转了两圈,先是低头看了看他赤色的面甲,而后在他厚重的赤色骑士甲上敲敲打打,最后又将他垂在地上的血色披风拿起来扯了扯,然后才道,“这一身装备较之普通离郡轻骑还要精良一些,你们大概也是精锐中的精锐,只是为我做护卫实在是有些可惜......” 地上跪着的骑兵百将没有抬头也没有言语。 “起来吧,长恭,”洛川伸手拍拍那骑兵百将的肩膀让他起身,等到后者起身他才发现眼前的骑士竟然比自己足足高出近一个头,可谓威武雄壮,“太守大人怎么说?” 那骑兵百将一低头道,“太守大人只说属下百骑需誓死护卫公子安全,其余一切听您调令。” “好,那就先随我去苍颜看看,”洛川笑着跳上马车坐在老车夫身边轻声道,“养在这离城的......哪里能叫作血骑......?” 第四十八章 语落成冰 离城太守府宫,后宫。 一处前后三进最大的宅院后宅里侍女们一个个安静又迅速的行动着,有的端了清水脸盆一趟趟出入后宅里最大的屋子,有的捧了盘子里的药材给屋内医师辨认后又匆匆的离开,守卫在院子内外的宫廷护卫们则比往日多了许多,一个个面色肃穆的立着,仿佛雕塑泥人。 最大的屋子正堂里坐着神情有些疲惫的太守大人,手边的茶杯敞开着,其中的茶水已经被侍女小心的换了三次,太守大人都没有喝上一口,只是微微闭着眼睛独自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里屋则传出隐隐压抑着的啜泣之声。 里屋大床上躺着年轻的二公子,此时的他面色惨白,唇色浅淡,双眼微微的张开又好像是闭着,在他身边坐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正微微弯着腰小心的将手指搭在二公子的脉门上,良久才将二公子的手轻轻放下,起身朝里屋座椅上斜倚着的红衣少妇躬身行礼道,“夫人,二公子的伤势已然稳定下来,只是那刺客的一剑还是伤到了他的內腑,想要醒过来需要几天的时间......” 那原本看起来已然浑身无力的红衣少妇伸手在脸上一擦然后正了正身子急问道,“我儿內腑伤势如何,是否会留下什么病根?!” “这......”老者伸手在额头上擦了擦,头也不敢抬犹犹豫豫的道,“伤口刺入颇深,多少还是伤到了二公子的肺部......但好在二公子是修炼者,内里的伤势可以经由他体内的气慢慢温养......总也会完全康复的......” 红衣少妇摆了摆手,“你且去配药吧......” 老者如蒙大赦哎了一声后干脆利索的磕了个头小跑着离开里屋。 一直在外间正堂的太守大人缓缓走入里屋,来到床前,看着二公子昏迷之中仍旧紧蹙的眉心,自己也不由得皱了皱眉,而后看一眼一旁椅子上兀自小声哭泣的红衣少妇道,“经此一劫仍能无甚大恙已经是云儿天大的福气,你还哭个什么!” 那红衣少妇闻言便止了哭声,只是静静的抹着眼泪。 “我已经安排了暗部的人过来,等云儿伤势恢复之后就会一直跟在他身边,再加上......你的人,”太守大人看都没有看那红衣少妇一眼,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道,“云儿的安全应当是可以保证的,但这一段时间就不要让云儿出城了,养伤期间更是不要出宫去玩闹,你这个做母亲的平日里尽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这个时候倒可以好好陪陪他了。” 红衣少妇仍旧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眼泪也不再流。 太守大人弯腰伸手去二公子的脸上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敢动我洛家根基至此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他起身往屋外走,“你就待在云儿身边看着。” 等到太守大人离开那屋子很久,红衣少妇才挥挥手,让里屋里两个早已吓得战战兢兢的侍女出去,又是许久之后,一个黑衣身影才从里屋一角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他安排了暗部的人来,你现在出现太过危险......”红衣女人缓缓起身将里屋房门关上,转身面朝黑衣人之时哪里还有半分的凄苦模样,满面寒霜。 “他应该是怀疑到些什么,对你的态度与往日不同,”那黑衣人关切的上前一步,然后看到红衣少妇冰冷的眼神后停在原地,“我们应该早做些准备。” “做什么准备?你担心他死之前把我也杀了?”红衣少妇嘴角挂起个嘲讽的笑容,缓缓走回到那椅子上坐下,身姿优雅,“他不会杀我,如今云儿还小,他的时间又不多了,杀了我他洛家的离郡说不得还要便宜了其它人,至少是个动荡不安的结果,他必须留着我,借着外部的震慑和暗里的力量一起扶着云儿坐稳太守之位,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还留了后手杀我......呵,那我便见识见识......” 黑衣人的眉毛皱成一团,“太守大人自然不会允许他做那样的事情,等他死了,他的一切都会结束。” 红衣少妇明白黑衣人口中的太守大人不是她的丈夫,她只是冷笑一声后坐到二公子的床边,继而面色温柔的看着她的儿子,“我的云儿会是离郡太守,他的母亲将来自然由他来护着,至于说永昌郡的太守大人......执掌永昌一郡已经不易了......” 黑衣人沉默无言。 红衣少妇却说起了其它的事情,“那个孽种滚出了离城?” 黑衣人嗯了一声。 红衣少妇的手轻轻在二公子微皱的眉心处揉着,满脸笑意,“我的儿子身受重伤躺在这里受苦,他凭什么干干净净的走了?”“动手的不是他的人,他一个质子......”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眼下也不是处理他的时候,他毕竟还活着......等到离城的事情一了,我保证他会是个死人!” 红衣少妇摇了摇头道,“杀他不一定要我们来动手,既然他要去苍颜,那自然有人会想要一个离郡公子的脑袋。” 黑衣人一怔,随即像是想明白什么一样惊道,“西夷......?!”他上前一步却没有伸手去碰那红衣少妇,“与虎谋皮太过凶险,你不怕引狼入室?!” “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大不了......”红衣少妇笑容更加灿烂,盯着二公子的眼神却温柔纯净的好像山泉水,“就舍了那苍颜......罢了......” 黑衣人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妇,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缓缓道,“云儿的伤没有大碍,等到他成为离郡太守,区区一个孽种何足道哉?苍颜一地易守难攻,一旦舍了给西夷......就再难拿回来了,而且甘原一旦成为对抗西夷的前线,那永昌郡也......” 红衣少妇笑着回头看了那黑衣人一眼,脸上嘲讽的神色极浓,继而回头看着二公子的脸,“有了苍颜,就要永远守着那四战之地,没了苍颜,却只需守住出入苍颜的西澜峡谷,你不懂,不腾出手来,不让安陵郡和永昌郡紧张的睡不着觉,云儿就算做了那离郡太守,这天下又能有多大意思......?!” 黑衣怔然无语。 良久,那红衣少妇才再次开口,声音低得好像呓语,“你们男人总是说着家国天下,可多少人只是嘴上说说罢了,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而我......除了我的云儿,我什么都舍得......舍得了,才得的到啊......”她呵呵的笑了几声后忽的道,“之前城门处和那个孽种起了冲突的几十个人去往南部战场了吗?” “上路了,”黑衣人有些不知所以只是仍脱口而出。 “好,杀了那孽种需要动用太多,眼下不是时候,那杀光这几十个蝼蚁不难吧,”红衣少妇语气轻柔,似乎害怕吵醒她的云儿,“派人去,杀光了他们,然后......让所有人尤其是离城守备军的人都知道,是那个孽种干的。” 黑衣人沉默,嗯了一声之后,消失在黑暗中。 第四十九章 北军南下 离郡。 离郡盆地和甘原盆地相连的地方,与洛川想象中的峡谷地貌不同,而是极其开阔的一片平原,只是相比较这两大盆地腹地的千里广阔而言似乎有些狭窄罢了,但这一片区域两端的山脉距离最近的地方也要超过两百里。 所以当洛川一行车队北上走到这处官道旁的两界村驿站修整的时候,爬上一处土丘往东西两边去看的洛川,连个山的影子都没看到。 下了山丘洛川在一众宫廷护卫的护卫下去到驿站外官道边的一个亭子里坐下,那亭子高出官道不少,是个视野开阔的好地方。 与他一同过来的还有老车夫和白纱遮面的绝美女子,于是,他便让宫廷护卫们去得远些,给三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这么看起来,这甘原盆地和离郡盆地只是一体了,”洛川斜靠在一根亭柱上指了指不远处的官道和四下里的良田,“如果连这两界村都是一路坦途的话,这两处地方实在也没必要再分彼此。” “从兵法的角度来看自然是一体的,这两界之地未设大城不也是为了这个道理?”老车夫站在亭子入口处看着远处的农人忙着赶种一茬蔬菜,“但两地的百姓却不觉得自己是一方人,过了这两界村,那一头的农户们如果要去赶个集,大概都不愿意来这一头更近些的下山镇,而是宁愿走得更远一些去北面的红枣镇,毕竟操得方言哪怕差别不大也会被瞧作外地人不是?” 洛川笑着摇头,对这些乡间的小情怀是不太能理解的,“之前没到离郡,觉得这里西有西夷南有南夷,一年四季战乱不休的地方,老百姓的日子应该过得极苦,没想到这两大平原地带所见人们生活得颇为安逸,那位太守大人治理一方的本事倒也不差了。” 老车夫伸手拍了拍那亭柱感慨道,“其实单论政绩,把他放在离郡历任太守里去比也绝对算是有为的,我带着你离开这离郡的时候,这里刚刚经历过权力更迭的年月,那时候南夷西夷趁机入侵,多少大好儿郎战死沙场,哪怕是离郡腹地都有数处在大妖泄愤之下化为焦土的,其中惨状实在是难以形容,你那时候还小,我带着你一路北上往中京城去,所见所闻满是疮痍,内心里多少还是觉得凄凉......” 他自嘲的笑了笑继续道,“可这一次回来,虽说早就从过去友人们的信件里得知了些许,但真正看到我离郡四处安定繁荣的景象,还是忍不住感慨万千......”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不由得深深叹息,“短短十数年的时间,让这离郡外患暂除休养生息之下有了如此一番面貌,他在其中付出的辛苦是不必说的,哪怕我心底仍旧免不了对一些旧事的怨愤,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好的太守,可惜啊......可惜......” “盛世之时的好太守,到了乱世就不见得如何了得了,”一直坐在一旁安静听着的绝美女子忽的开口,“洛天恩骨子里的那份温和不但给了身边人,也给了这离郡百姓,于他们而言,他确实也算得上是个好太守。” 洛川看向绝美女子问道,“那么对于西夷和南夷而言呢?” 绝美女子闻言扭头看了洛川一眼,白纱之下嘴角隐约的笑意让人看不明白,只觉得微微有些寒意,“没有哪个猎人愿意自己的猎物瘦弱不堪伤病不断,有人站出来将它们养肥了岂不是很好?” 洛川不由得撇了撇嘴,不再理会绝美女子而是看向老车夫,“苍颜这些年也是少有战事的?莫不是因为十数年前的那一战打得过于惨烈了?” 老车夫摇了摇头,“那一战南夷大概是真的动了些心思的,南部战场上大小战事不断,尤其是更靠近山区一些的百通城已经打到了巷战,双方精锐尽出杀得血流成河,直到望川剑修驰援而来......如今南部战场的大小战事都可以算作是那一场大战的仇恨延续,可那一次西夷却只是声势浩大而已,西固关外陈兵十数万,最终只是草草打了几场就撤走了,近十数年除了偶尔有妖族过境袭扰延边地区之外,苍颜地区更无大战了。” “陈兵十数万?!”洛川瞪大眼睛,“西夷妖族数量竟然有如此之巨?!”“十数万人自然不都是妖族,否则那西固关怎么可能守得住,”老车夫没好气的瞪了洛川一眼道,“是西夷豢养的人族军队,战阵能力稀松平常,可隐于战阵之中的狐妖则个个隐秘而强大,他们看起来与人族无异,两军交战之时暴起杀人防不胜防。” 洛川点了点头,绝美女子没有半点反应。 就在三人沉默的时候,北方官道之上远远的行来一支军队。 军队以骑兵打头,步兵为主,兼以车载辎重,数千人的队伍拖得老长,步兵以四列为准,只是将宽敞的官道占了近半,不影响往来车马行人。 军队的行进速度不算快,走得近一些,可以看到当先的骑兵不过两百骑,装备水平与护送洛川回离城的上原军骑兵相仿,远远不及李牧为首的那五个离郡轻骑,更不必说如今正在驿站修整的一百血骑。 数千步卒的装备倒是不错的,甲胄齐全,刀弓完备,行走在最前方的千人还配有长枪,只是队伍行进间不甚整齐,那一杆杆长枪有的举着有的扛着,倒也没有拖拽于地的,只能说差强人意。 老车夫看了那军容一眼便忍不住冷哼出声,“哼,那位钟老将军怕是真的老到下不了床了,这样的军队就是对上甘原兽潮恐怕都难以取胜,确实是该丢到南部战场上去练一练了!” 洛川只是默默的看着,一直等到那支军队经过亭子远去之后才收回目光自语道,“这已经是一路所见的第二批军队了,只是,这种程度的军队调动......” 老车夫坐到洛川身边看了他一眼道,“从甘原往太明城调兵,以他们的行军速度怎么也要近二十天,从太明城北上的队伍行军速度必然要快不少,但第一批队伍想要赶到甘原城也要几日后了,我们要是走得慢一些说不定还能遇到,”他又是一声冷哼,“那才是我离郡真正的精兵。” “是啊,”洛川叹息一声道,“不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大概永远都不能叫做精兵,”他看向南方官道。 几个骑兵正飞奔而来,为首的人,正是李牧。 第五十章 军方大调 两界村驿站,官道凉亭。 李牧风尘仆仆的赶到驿站将马匹交由随行的骑兵照应了,就一个人往亭子这边来了,又自经过了护卫血骑和宫廷护卫的检查之后才被允许上来。 洛川就只是笑着看他一路行来,等到李牧小跑着来行了个军礼之后才指了指他肩上的一颗金星开口打趣道,“军候变都尉,几日不见李牧大人可就高升了一大步啊,我当初果然没说错,你这官途确是顺畅的很。” 李牧又冲着老车夫行了个郑重的军礼之后,也不见外的坐到洛川对面的位置上笑道,“都是托了公子的福,否则以小人的出身来说,哪里能这么快坐到这个位置上来。” “离郡的军人,军功都是靠你们自己拿命拼出来的,其它都不过是些许外力罢了,”洛川脸上的笑容渐渐去了,“二狗和潘子的家人我已经派人接到我这里来了,大梁那里却是......” “嗯,属下已经知道了,”李牧笑着低下头点了点,“大梁本就是灾荒年月从青郡一路南下逃荒到得离郡,一家老小早都死在半路上了,只是他小子命硬,一路挨到离城参了军,这才算是过上了几年好日子,如今......我就把他的那一份抚恤金给了当年于他有恩的一户人家,咱们当兵的,这种后事都是早早交过底的,公子不必担心。” 洛川点头默然。 李牧看了看洛川的表情后忽的笑道,“公子,属下刚才看到了那一百血骑,没想到太守大人竟真舍得,可见......”他没有把话说完,停顿了一下后继续道,“属下此次北上倒也并不全是为了给二狗和潘子两家送抚恤金的,而是......赴任!” 洛川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李牧一眼,随即微微皱眉,“苍颜军?” “正是,”李牧坐到距离洛川更近一些的地方低声道,“这一次军务处那边动作大得惊人,令甘原钟将军率大部陆续南下至太明,令上原杜将军率大部陆续南下至百通,相应的百通裨将赵贵为临时主将领军三万北上暂时镇守上原,而太明北上的......却是一位将军!” 洛川看向老车夫,后者则有些吃惊道,“陆将军怎能北上?!” 李牧摇了摇头,“北上的自然不是陆将军,而是号称其麾下第一勇猛的陈敬之,这位陈将军本是陆将军的下属裨将,按理说以其平民出身来看各类荣宠大概不尽,但裨将的位置已是极致了,这一次北上之前竟被太守大人破格亲封为将军,”他深深的看一眼洛川后道,“而且陈将军率部北上将要镇守的可不是甘原,而是......苍颜!” 老车夫皱眉沉思,而后问道,“那原本镇守苍颜西部战场的赵无忌?” “令调赵将军率三万兵马驻守甘原,”李牧肃然道。 亭内安静片刻,洛川开口问李牧道,“所以李都尉这次北上苍颜赴任,是要调到这位陈敬之陈将军的麾下任职了?” 李牧点了点头,“正是,苍颜军镇守西部战场属军五万,属下此次调任将要接手的便是赵将军留下的部属中最精锐的五千兵马镇云营,其中包含五百骑兵,太守亲令属下所领骑兵扩至......精锐两千!” 洛川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李牧便起身告退,“公子您且歇息,属下在驿站内稍作休整便要先一步北上了。” “李牧,”洛川叫住正转身走出两步的李牧,看到后者转身后他才叹一口气缓缓道,“跟着我去苍颜......你可想好了?” 李牧重重的点一点头,“公子想说的话李牧明白,生逢此世,好男儿不惜此命当为明主,”他脸上露出个农人般憨厚的笑容道,“跟着公子,李牧不会白死。” 说完也不等洛川回话,一拳敲在胸口行了个军礼后转身大步而去。 亭子里洛川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却只是喃喃自语,“我去苍颜还不够么,何必再搭上个李牧......”他隐约已有怒意,“李牧何罪之有......!” 一旁自然听到他话的老车夫沉默半晌缓缓道,“从李牧舍命护你回离城的时候开始,他身上就已经刻下你的印记了,不来苍颜他就能躲得过那一遭?我说过那个女人不是个大度的人,”他叹息一声道,“如此一来,倒不如随我们一同入苍颜了。” “我说过自己要去做的是富贵闲人,他心里也明白,一旦那位二公子登位,就算我将苍颜军全都握在手里又如何?更何况......”洛川低下头皱眉道,“我本想此间事了脱身而去就是了,他......到底要如何?” 老车夫无言以对。 另一边安静了半晌的绝美女子却缓缓开口,“脱身而去又往哪里?注定战乱不休的西北武州?还是士族林立的东南江州?”她摇了摇头后笑着看向洛川,“我倒觉得苍颜是你最合适去的地方,就当是分个家罢了,本来就是他洛天恩欠你的。” 看洛川仍旧一脸严肃一言不发,绝美女子起身看了他一眼冷声道,“口口声声说要为人族做些事情,如今怎么连一地百姓都担不起了?既如此,又如何想用一肩担那天下?” 洛川一怔,随即胸膛里那一点无名怒意便也消失无踪,抬头去看那绝美女子的背影时,却看到刚刚走出亭外的她又施施然走回来坐下。 因为远处一个商人正在几名血骑的带领下往亭子这边来。 只见那商人年龄不小,既矮且痩,面白无须,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进了亭子不等那血骑禀报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行礼道,“公子,可算见到您了公子,古道一别小人实在担心的紧,现在看到您没事可太好了!” 洛川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磕头不止的矮痩老人,摆了摆手让血骑下去,“是你。” 那矮痩老人等到血骑走远这才缓缓起身,身体仍旧微微的弯曲着,远远瞧着像是讨好的姿态,脸上却再看不出半点卑微模样,而是笑呵呵的看一眼坐在洛川身边的老车夫道,“徐将军,锦城之外一别,如今看来风采依旧啊。” 老车夫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洛川则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问道,“老先生如此光明正大来见我,又漏了真容,就不怕我......不让您走了?” 矮痩老人笑容依旧,只是身体又微微低了些,“公子说笑了,您自然早就明白了,我家主人对您......那是极友善的!” 第五十一章 所谓善意 凉亭微风起。 亭子里,洛川悠然坐着,身边坐着老车夫,不远处还有绝美女子,心里踏实的很。 另一边弯腰站着的矮痩老人则同样十分镇定,脸上笑容可亲,距离洛川不远不近。 “说说吧,老先生背后那位神通广大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洛川打了个哈欠全无所谓的问道。 矮痩老人笑呵呵的摇了摇头,“我家主人所求的,如今的公子还不能给予,所以小人还不能将主人的身份告知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哦?”洛川看着眼前这个神秘兮兮的来客笑问道,“那老先生此次前来是又要告诉我一些了不得的秘密了?” “是,也不只是,”矮痩老人点一点头后又摇一摇头,随后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一下亭外一众宫廷护卫和血骑的位置,然后袖袍一抖弹出一个小小的纸团被老车夫一把抓在手里,“这消息仍然是从那座府宫里传出来的,仍然......很重要。” 洛川神情不变又问道,“除此之外老先生还有什么可以教我?” “小人哪里配教公子什么,只是我家主人想与公子结下更多善缘罢了,”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家主人听闻公子要去做那苍颜县守,十分高兴,想着能为公子做些什么,就觉得公子初入苍颜自然会缺些钱粮的,这方面我家主人倒是能稍稍帮上一些,也好让公子顺利收些人心......” “你家主人倒是真的热心,连这样的事情都提前替我想到了,只是......”他做出个为难的表情叹了口气后看向矮痩老人,“只是我凭白要受你家主人这么多好处,实在不知道如何报答,想来想去......还是不要为好。” “公子别忙着拒绝,我家主人知道公子一定多有疑虑,他说虽还不能言明身份和需求,却可以向公子保证两点,”矮痩老人伸出两根手指道,“第一,我家主人不在离郡,他所求与公子所求并不冲突,第二,我家主人未来需要公子援手之事不难,也不会伤害到离郡的利益,而且......”他嘿然一笑继续道,“绝对是合则两利的大好事。” 洛川笑而不语。 矮痩老人低头略一沉思之后抬头问道,“公子还是不信我们?” 洛川摇了摇头,“必须要请老先生转告贵主人......”他笑着抬高了下巴缓缓道,“我是个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性子,从锦城再到现在,”他同样伸出两根手指,“已经两次了。” 矮痩老人脸上的表情一僵,因为他突然感觉到老车夫身上一刹那喷涌而出的森然杀意。 在眼下的环境里,他知道如果对面的年轻人愿意,他绝对走不了。 “但是......”洛川随意的摆了摆手将那两个字的尾音拉得老长,“这两次我都认,贵主人这两次的援手之情我也都承了,可......”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目光平静的盯着眼前的矮痩老人,语气平淡不带丝毫情绪的吐出四个字,“事不过三。” 矮痩老人额头上微微见汗,低着头点了点。 “既然所求是合则两利的事情,贵主人也已经连续两次释放善意,那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洛川恢复了原本的笑容,一双眼睛却死死盯在矮痩老人的脸上,语气平淡,“贵主人无论是安陵郡......的哪位大人,我都决定交他这个朋友,虽说他如今的日子大概也不好过了些,但......总好过我,”他飞快的补了一句,“替我谢谢他。” “是,”矮痩老人额头上的冷汗直接滑入右眼,让他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公子的话......小人一定带到......” “多谢老先生了,”洛川指了指身边的老车夫道,“贵主人那边所送钱粮接应,以及再有什么消息传递,你都可以直接找他,哦对了,”他好像忽的想起什么一样拍了拍脑袋,“你们似乎很擅长让一些人悄无声息的消失,虽说离城这一次出了岔子......但我想如果可以,苍颜的一些地方倒能用得上,还请老先生与贵主人说一声,如果可以的话,洛川将不胜感激。” “是,”矮痩老人应了一声,然后见洛川许久不再说话,才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那年轻人一双含笑的眼睛,行了一礼之后默默的离开了。 等到那矮痩老人去到远处,架着马匹从官道上走远,老车夫才压低了声音问,“确定......是安陵郡的人?” 洛川点了点头笑意全无,“在这西南汉州,能与我这个返乡质子谈得上合则两利,利益又大到愿意几次三番冒险出手的,不外乎安陵郡和永昌郡两处,最多再加上个地处要冲的广郡,广郡里既然那位云公子都亲自找上了我,其他人大概就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实力再来碰我这颗棋子,原本觉得永昌郡的可能性更大,不料......今日借着江伯气势压他的时候小试了几句,看他反应来说应该是猜错了。” 他偏了偏脑袋双手抱胸道,“既然他是安陵郡某个过的不太顺心却又有能力组建这么一支暗中力量的角色,还能在这种时候将钱粮送到苍颜,那我就不难猜出他的大概身份,当然,如果那人真的像我想象中那么聪明,这老头回去以后,他就应该知道我能猜到他的身份,”他嘿然笑着,“我倒很好奇,这钱粮他还送不送?而那个人......他们后续还杀不杀得死呢?” 老车夫深深看一眼洛川,觉得眼前的他有些陌生,又自摇了摇头,“安陵郡与我离郡交往向来不深,且实力差距颇大,就算我离郡乱起来,同为三穷郡的安陵郡也只会因此遭灾而不会受益,这人这么做所图为何?” 洛川摇了摇头无所谓道,“不外乎是押注在我身上,赌一个......万一,”他自嘲一笑道,“如果不是处境足够难,也不会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押注在我的身上,原本我以为,他也有可能同时在那位二公子身上投入了成本,但既然刺杀二公子的事情也有他们的一份,那这种可能性反倒小了,只是......他想要的东西我还想不透彻。” 洛川低头沉思了片刻之后忽的笑着抬头看向一边安静坐着的绝美女子道,“仙女姐姐先前说苍颜是最适合我去的地方,你瞧,我这尚未入苍颜就有人上赶着送钱送粮的,等我真的到了那里,会不会还有人凑过来送兵送马?” 绝美女子嘲讽的笑着道,“想得挺美。” 洛川不以为意只是看向西北方向,“仙女姐姐有句话说的很对,这乱世之中若连一方百姓都担不起,那天下之大又有哪里可以安身......只是我大概做不得岳武穆......”他喃喃自语只有自己才能听清,“那么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做?” 第五十二章 甘原权贵 洛川最终没有在抵达甘原之前见到从太明城北上的江伯口中的真正的离郡精锐,但他并不着急,因为按照李牧的说法,那一支北上的队伍最终是要去到苍颜的,那么就早晚见得到。 甘原城位于甘原盆地中央,是甘原地区最大的城,也是南连离郡盆地腹地,西连苍颜,东接永昌郡官道的交通要地。 但第一眼看到甘原城的时候,洛川还是有点不可置信,因为这座城的规模比他想象中的样子实在小了太多,不必说与河内郡的怀城、广郡的锦城以及离城这样的一郡首府去比,就算是和洛川曾路过的广郡绣城都远远不如,这样一座离郡的重要城池,在规模上竟不得不去和三富郡里的一些小城相提并论,实在显得寒酸了些。 “江伯,怎么这甘原城竟如此......模样?”洛川坐在江伯身边,看着远处破败的甘原城墙,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怎么表达。 老车夫瞅了一眼远处的城墙后随手挥了挥马鞭,让马儿加快了一些速度,“甘原盆地的面积比起离郡盆地来说其实还是小很多,同时,大概因为这里是离郡唯一不与边境外夷相接的地方,相对来说能给百姓更多安全感,所以这里历来是离郡人口最为稠密的所在,相对而言地狭人多,老百姓的日子就过得紧张些。” 洛川点了点头,他从离城一路北上,到了甘原地区确实感觉田间地头的农人要多了不少,还以为只是区域气候不同眼下正是这边的农忙季节,没想到是这边人口密度本身就大的缘故。 “原本老百姓家的日子紧张些也毕竟过得去,人口那么多,以一整个地区的人力财力支撑一座大城还是毫无问题的,但偏偏这甘原不行,因为......”老车夫抬头看一眼洛川问了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还记得一路上经过的几个堡子吗?” 洛川点了点头,随即就有些了然。 一路北上进到甘原盆地以后,一行人路上歇脚的地方除了官道驿站之外就多了个更好的选择——山寨城堡。 说是城堡,其实那规模已经像是一个个的小城,每一座小城里都有完备的商业街和城市配套设施,酒肆茶楼旅社医馆,有的甚至还有孩童出入的私塾,城门内外往来行人车马众多,其中规模大一些的小城,那繁荣景象比之眼前的甘原城实在也不遑多让。 可那些小城之所以仍旧叫做“堡”,是因为它们并非离郡太守家的“公城”,而是离郡众多权贵家的“私堡”。 “整整一座苍颜盆地如果都是这般模样的话,这甘原城难现繁荣景象倒也说得通了,只是这数百里方圆万千子民都成了那帮权贵后花园里蓄养的牛马,那位太守竟也能在离城睡得踏踏实实?”洛川有些奇怪的问道。 老车夫哈哈一笑问道,“咱们这离郡至今已有多少年了?” “自然是如大鼎一般九百年了,”洛川答道。 “那甘原这般的景象大概也就有七八百年了吧,”老车夫笑着看一眼洛川,“这离郡是洛家的离郡,不假,可也不能仅靠洛家一家就能驾驭数百年的,远的不说,那位跟你有过一番对话的郡丞大人不就是这甘原一座规模不小的堡子的家主大人?”他拍一拍洛川的肩膀道,“所谓离郡权贵,如果只是一两代人得了太守青睐做了官的,哪里能称得上权贵,只有在这甘原里拥有恒产又传承子孙日久的,才能叫做权贵。” “有恒产方有恒心,有资本教化家族子弟,有能力扶持自家族人,人丁兴旺人才辈出,一代代的到了现在,这其中的利益关系牵绊的深了,自然是太守大人也多要给一些颜面的,更何况治理一郡总是需要人才,不过......”老车夫忽又压低了声音道,“这离郡发展数百年,一代代人杰不断涌现,这甘原......可曾变大了一分?” 洛川一怔,随即笑道,“这大概就是离郡上下的规矩,能延续百年承接了那么多人才,这一步登天梯倒也算经得住考验了。” 老车夫满意的看一眼洛川笑道,“自然。” 洛川又看向远处的那座城,“无论如何,这座城也还是破败了一些,哪怕这甘原承载了那么多私堡,作为甘原地区的首府这里也不该是这样的景象,至少还是丢了太守家的脸面,尤其还有那甘原军数万人驻扎此地,即便只是靠着军镇的消费都应该支撑起一座大城了。” 老车夫冷笑道,“钟家的堡子距离这甘原城可没有多远,就在往永昌郡去的官道方向上,”他伸手指了指东北方向后低声道,“钟家一门在甘原军中生存日久,光是将军都出了四个,尤其这一代的钟老头,在这个位置上悠然待了五十多年,天知道多少油水因此流到他们家的堡子里去了。” 洛川摇头叹息一声,“这甘原既是军镇交通要地,又是权贵家族汇聚之地,这一支甘原军表现出来的水准确实差了些,就算那位二公子登位,短时间内怕是都不会让他们回来了,这位钟老将军说不定就要终老南部战场,只是不知道从西部战场新调来的那支外来军队镇不镇得住这些私堡里的权贵家族。” “哼,”老车夫不屑的从鼻子里发出冷哼,“他们还敢反了不成,西部战场虽然近些年少有战事,但赵无忌我还是知道的,他带出来的兵总不会也是孬种,”他抬手指了指甘原城南门口的守卒,“这些大概就是早一批轮调过来值守的,你看和那些南下的能是一个调调?” 洛川朝着老车夫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城门处的守军甲胄齐全,相比他们一路北上所遇的几支甘原军来说,单纯装备就要好上一截,眼下进出城的队伍不长,可城门守军仍旧规整肃穆,分工明确效率极高,可见军士的素质不低,“确实不错。” “这还是少了几分血腥杀气的,到底比那南部战场上的悍卒要差了一些,镇守甘原有余,真要抵抗外夷就差点意思,”老车夫摇头道,“这一次那位太守大人一番军队轮替,结合那张纸上的信息来看,他背后的逻辑还是很清楚的,”他看向洛川缓缓道,“他还是担心四边不稳......” “自然,”洛川叹息一声后靠到车厢壁上喃喃道,“如果让我替你守住西面真的是你最后的意愿......那......我应该让你失望吗.......?” 第五十三章 且行何妨 洛川没有在甘原城里久住,只是队伍完成修整后的第二天便离开了。 长长的车队一路往西,经过西澜大峡谷后,就可以到达苍颜盆地。 而这一支过境甘原的赤甲血骑,似乎没有在这一片富饶的权贵地区吹起一丝一毫的波澜,轻轻的来过,又轻轻的离开。 车队之中那辆最宽大奢华的马车内,洛川斜靠在车厢一角的软垫里,手里捏着一张微微卷曲的纸条,眼帘低垂沉思许久。 直到另一个角落里闭目练气的思齐被一个大的颠簸逼出状态以后,他才回过神来对思齐道,“这马车赶路免不了颠簸,本就不是修炼的地方你何苦为难自己。” 思齐抿着嘴唇微皱眉头,好一会儿才泄了气一样靠到洛川身边来,“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洛川点了点头后将那纸条递给思齐,“甘原城里见过了那位云公子的人,也得了那位便宜兄长传递过来的信息,有些感慨。” 思齐拿过纸条一看,立刻就变了脸色,“东北常州那边......打起来了?!” 洛川再次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在眉心处用力捏了捏,“早先我们离开中京城之前,就听说东北那边动荡的厉害,大妖频频现身,不是杀了边关将种家的直系子弟,就是刺杀了哪位太守家的近臣,听起来都不是重中之重的大手笔,但想来也绝不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说不好就是如我这般,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人,”他搓了搓双手继续道,“如今已然入了冬,常州以北那条斩断中州与北夷地脉的怒江,恐怕已经结了冰,北夷这几个月的小动作大概也发酵的差不多,南下扣边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常州本就不是军事大州,此次受袭最严重的山北郡又是其中最为地狭人少的地方,一旦周边各郡支援不及,被那北夷长驱直入取了同城,那就是南下可与中京郡隔山相望,东进数千里常州沃土一览无余的鲸吞之势,”思齐显得忧心忡忡,拿着纸条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四夷之中最先忍不住入侵中土的果然是北夷,这一战如果常州失利,天下四夷就更是野心难抑,接下来......” “是啊,”洛川干脆躺倒在车厢内,地板上厚厚的皮毛包裹给了他冬日里难得的暖意,他将双手枕到脑后,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思绪却已经飘远,“虽说枪打出头鸟,这一次北夷出兵大概难以如你预料一般长驱直入拿下同城,但想要人族集中力量驱除他们出去恐怕也难,不说那位刚刚被底下人捧起来当了皇帝的小孩子能不能说得出话,就说这乱世黑云缓缓压来的世道,原本的兄弟郡县之间大概都存了彼此防备的心思,谁还能如曾经那样并肩作战?更何况四方四夷根本难以琢磨,谁家都得留一手防备着。” “相比之下,这个小皇帝登基的事情就算不上什么大事,按照往常惯例各郡都要派出重臣携质子进京的,如今各郡质子刚刚返乡,大概也不会有谁再愿意回去了吧,”思齐拿起那纸条又仔细的看了一遍之后,将它叠好收了起来,“那个云公子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这种事情又没有谁能藏得住,我早晚也是会知道的,如今他费了些功夫提前给我传过来,不就显得亲近些?”洛川随口应道。 思齐知道他这话十有八九又是敷衍自己便也没有追问,“这北地的事情终究离我们很远,如果在中京城我大概还要担心中州是否有被北夷攻破的危险,现如今身在离郡,我就只关心南夷和西夷,尤其是西夷,咱们可是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洛川看着思齐慨叹的表情原本压抑的心情稍稍好了些,“你还把西夷看得轻了,”他停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继续道,“西夷分南北,单只拿出其中一个就要比离郡大到不知哪里去了,你真以为区区一个离郡就可以西抗西夷南抗南夷?不可能的,苍颜乃至离郡都只是防线一角,单以这西部一线来说,离郡绝对是最难啃的骨头之一,更何况西夷就算大费周章打下苍颜又如何,甘原军往西澜峡谷一守,依托甘原盆地的人力财力那就是一个比苍颜的西固关难攻十倍的铁血雄关,所以除非离郡自己乱了阵脚让西夷有机会一举攻下甘原,否则仅仅只是苍颜极难成为西夷入侵的首选,攻之费力,取之无益,但到了后面就又难说,例如西夷走汉江一线东进入侵,则离郡又成了西夷进一步东进的背后隐患,是必须会被围而灭杀的,除非......” 思齐皱眉沉思。 洛川盯着天花板的视线有些木,“再说北地,北夷南下攻破山北郡边城,城破即屠,看起来与我离郡隔了十万八千里,但实际上影响却是用不了多久就要传导过来,而且是切肤之痛,那就是粮价物价,”他叹息一声,“过去半年,吕祖仙逝的消息传遍天下,从中京城到离城,各地粮价物价就有所上涨,只是大鼎立国享有九百载太平,如今哪有几个人会相信四夷一朝入侵天下就会真的大乱?尤其是商人,各自侥幸罢了,但北地这一战屠城数万,北地数百里没了人烟,那一番凄惨荒凉的景象必会被有心人操控着传遍天下,一颗颗人头堆起来的地狱景象恐怕会将不少过惯了太平日子的权贵商贾的胆都吓破,到了那个时候谁还舍得将手里的粮食物资卖出去?”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声音颇为萧瑟,“数万人族就这么给屠光了,数万人啊......” 思齐心有戚戚焉,好半晌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问道,“所以在那锦城外你向那女子的弟弟要粮一万石也是存了早些屯粮的念头?” “屯粮自然是要屯的,只是一万石哪里够做什么,也只是顺手为之的一步闲棋罢了,那时候也料不到回了趟离城之后就要往苍颜来安家,”洛川深深的叹了口气道,“自出了中京城一路走来直到现在,多数时候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身处这样一个大时代,有多大能力享多大自由,如今的我们还差得太远太远......你刚才有句话说得对,那天下大事离我们还是很远,眼下我们要做的就只是拿下这苍颜罢了。” 思齐有些讶异的看向洛川,“你决定了要......拿下苍颜?那位二公子......” “路要一步步走,太远的事情以我们如今的高度是看不清的,”洛川神情淡然,声音里却透着些寒意,“本就是要回来看他最后一舞,既然那么想让我拿下苍颜......那就拿下它来又何妨?!” 第五十四章 夏宫微凉 永昌郡的首府叫做益城。 所谓损益,盛衰之始也,可见当初为这座城定名的人还是存了很多心思的。 永昌郡西北与安陵郡相接,东南与南夷隔山相望,地势狭长,东南半部多山川河流,西北半部却多平原,这座益城便恰好处于当中,既不缺山水荫泽,又不缺沃土耕种,承接南北,是毫无疑问的核心大城。 处于益城最中心位置的,便是永昌郡太守的府邸——夏宫。 夏宫占地极广,城墙高耸,将这一处所在的内里与外部完全切割开来,是座城中之城。 夏宫的前半段殿阁不多却个个开阔,气魄极大,后半段则刚好相反,房舍密集紧凑,略显压抑。 这一日,夏宫后段的一处偏僻静谧的院子四周戒备森严,院子里,一站一坐两个人。 坐着的是个锦帽貂裘的威严老者,他身姿魁伟,一双大手捧着个温手的暖炉,好像普通人捧着鸡蛋一般,嘴角挂着笑意,眉毛却仍旧天然的倒竖着,眉心几道竖纹极深,显然已经是多年习惯之下沟壑难平,“子安的军队到哪里了?” “已经过了沔水,再有两日应当就到益城,”回话的正是站着的中年人,只见他一身青色的书生长袍,头戴高冠,面容清朗,长须鬑鬑,若不是此刻弯曲的腰身,倒有一些清贵气质。 那威严老者的笑容浓了些许,“这个速度应当是接了太守令一刻都没有耽搁的,子安领兵我还是满意的。” “是,我们的人回报情况如您猜测一般,子安将军接了太守令立刻便开始整军,同时快马传信于其他两位将军调整南部战场布防,次日便亲率前军北上了,”中年书生笑呵呵的躬身道,“子安将军治军领军的才能是极好的,如今若是再评那当世十大名将,子安将军应当榜上有名才是。” 威严老者的笑容更甚,伸手点了点那中年书生道,“子安多年领兵在外,不想竟能得你这么高评价,也是不易了,”他摇了摇头道,“只是想上那十大名将的榜单谈何容易,相比那些人来说,他还缺少一些光辉灿烂的战绩。” 中年书生的腰弯的更深了一些,“如今这世道,只要安安心心的跟着太守大人,哪里还能少得了光辉灿烂的战绩。” 威严老者不置可否,而是斜了那中年书生一眼问起了另外的事情,“你这次入宫来,是繁星那里有什么话传回来了?”“正是,”中年书生从怀里取出个细长的铜管放在石桌上,随后又熟练的在老者眼前验了封蜡打开铜管,取出其中的纸条递到威严老者面前,“今天才刚收到密信,其上封了半根发丝,属下便一刻不敢耽搁的送了过来。” 威严老者伸手拿过那纸条展开,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之后将纸条递给身边的中年书生,“你怎么看。” 中年书生接过纸条飞快的扫视完毕后沉吟片刻,一边小心的观察威严老者的表情一边斟酌着字句道,“云公子遭遇刺杀的过程我先前已经于您报过,根据那时候的情况看刺客应该不是南夷的人,也不是那返乡质子的身边人,只是这一次那质子南下安然返回离城,背后似乎有广郡云百楼的影子......” 威严老者点了点头,“广郡云家自然是巴不得我永昌郡和离郡打起来才好。” 那中年书生眼珠子一转应和道,“太守大人说得对,如若那云百楼此次派出的刺客真的得手,那个返乡质子就成了洛天恩唯一可以选择继承太守之位的儿子,且不说那小儿有没有本事撑得起偌大一个离郡,单说我永昌郡就第一个难以容他,到时候无论我永昌郡与离郡会不会打起来都不复当前友好态势,得了渔翁之利的总还是他广郡,”他看一看威严老者的表情后继续道,“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次云公子有天神护佑安然无恙,属下也已回信斥责了七水的失职,再往后想在云公子身上动心思怕就不能了。” “云儿的安危是眼下一切事务之中的重中之重,其次就是与离郡各方战场将军们的结交,洛天恩此次南北军调换的大动作我总觉得有些针对我永昌郡的意思,难道......他猜到了什么?”威严老者脸上的笑容去的一丝也无,显现出来就像怒意勃发。 “不可能,”中年书生斩钉截铁的道,“这一次的事情属下筹谋已久,其以多个随机事件串联而成,是任谁都难以追根溯源的神仙局,他至多可以怀疑,却绝对无法断定。” 威严老者点头,沉思片刻后缓缓道,“洛天恩调两支精兵北上甘原和上原,对着我永昌郡北部地域,我便也调了子安的军队北上,姿态上只是个稍稍防备的架势,也说得过去,”他停顿下来又是好一阵沉思后才继续道,“等到云儿顺利登位,三支精锐强军齐出,小小一个安陵郡......” 中年书生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威严老者忽的又问,“我听说繁星往离郡南部战场和西部战场都送了东西,偏偏漏了新的甘原和上原军主将?” “是,”中年书生行礼后道,“按照七水的回报,小姐的意思是这赵家的叔侄俩和洛家关系甚深,送礼过去反倒生分了。” “哼,”威严老者冷哼一声怒道,“那南部战场的陆东风她怎么又送去最大的那一份?”他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在小院内踱步,好一会儿才猛的停下,“等到云儿顺利登位......就让七水带繁星回来。” 中年书生一惊,却只是唯唯应是,好一会儿才瞅准了一个老者怒意稍歇的空档低声问了一句,“是不是可以缓一缓,或者先问问小姐......和云公子的意思?” 威严老者斜了中年书生一眼,吓得后者连忙低下头去,他又转身在院内走了两个来回以后才道,“我这个女儿从小就不是个能老老实实听话的,总要鼓捣出些幺蛾子,但这一次事关重大,不能让她由着性子来,云儿那边初登大位我自然会派得力的人手去辅佐他,有我这个外公在还愁他坐不稳那离郡太守的位置?总不能是个离不开妈的孩子。” 中年书生忙赞太守英明。 威严老者却忽的再次开口,语气缓慢而寒冷,“我听说......繁星还派了人往苍颜去了?” “是,”中年书生连忙道,“说是要给那个质子找些不痛快。” “可我怎么听说......派出去的人要翻过群山去那西夷?”威严老者的声音缓慢低沉,有十足的压迫感。 中年书生忙跪倒在地磕头道,“属下不知!” 威严老者沉默好半晌,等这院子里的气氛降到冰点才再次开口,“你应该知道,”他缓缓走到那中年书生面前俯视着他的后背道,“记住,繁星可以发发疯,你的人,七水的人,不能!” “是!”中年书生咚的磕出一个响声。 “起来吧,”威严老者重新坐下,“繁星信里说想要让我动一动安阳郡南面的那颗钉子,这倒是个好点子,云儿即将登位,我们又想动一动那里,就要给南夷的狗东西们找点事情做,你去安排。” “是!”中年书生应了一声,见威严老者不再说话,才起身倒退着离开小院。 等到小院重归寂静,威严老者才将手中的暖炉丢到石桌上,冷冷的哼了一声。 第五十五章 美人心思 河内郡首府,怀城。 住在怀城的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座城市最繁荣的街区里有个八层的小楼叫做观云楼,是座底层宽大,越高越窄小的奇楼。 观云楼有观云楼的规矩,平民不得登三,商贾不得登六,任你是富甲一方可以在怀城多么受人追捧,只要没有权贵家的身份,就别想去这座城内最高之楼的顶层去俯瞰怀城内景。 久而久之,这座已然矗立在怀城十数年之久的名楼就成了一种标杆,一个人上得几楼就代表其人在这怀城可享有几等的身份,倍受追捧。 这日,观云楼最顶层的位置被人包场,宽敞的空间内,就只有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对面坐了两人。 一人白衣白袍,皮肤白皙,通体上下不见一点杂色,眉目可亲,样貌极美,正是洛川曾见过一面的广郡美人云百楼。 另一人洛川也有一面之缘,正是那日入城时曾在怀城城门处远远瞧着过的金甲骑士中领头的那个,此刻他正穿着如同那日一般耀眼的金甲,双腿分开姿态豪迈的坐着,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叉在腰上,略有些秀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楼外远处的风景。 云百楼看一眼桌对面的男人,一手举起茶杯另一手极自然的将耳畔一缕乱发束到耳后,“然之兄,上次与你见面谈起的那件事情,不知道太守大人是何态度?” 被叫做“然之兄”的金甲骑士眼神飞快的在云百楼的脸上一扫,又飞快的移开,继续去看窗外的风景,声音豪迈的道,“这一次我回去与父亲大人说了之后他便着人去查,果真如百楼所说,离郡和永昌郡都有调精锐的南军北上,以安陵郡那些缺乏安全感的军方将军的个性,大概十有八九也要陈兵边境......”他啧啧称奇之后第一次正式看向云百楼,“父亲大人的意思是......确实是好机会。” 云百楼粲然一笑,没有急于开口,坐在他对面的金甲骑士则微微一怔,随即连忙将目光转向窗外,神态稍显狼狈,他不禁轻咳了一声继续道,“父亲大人一向是欣赏百楼你的,对你的提议也颇为赞赏,只说这件事由你来操办他是放心的,在这件事情上,河内郡必与广郡一心,你有什么需要我们自会全力配合。要是那三个穷郡真的能打起来,咱们三个郡就可以趁势断了给他们的供粮,要知道如今的粮食可是一天比一天金贵了。” 云百楼轻抿了一口茶水,然后低头问道,“关于断了给三穷郡的供粮......也是太守大人的意思?” “那倒不是,只是我自己觉得粮食本应该用在更合理的地方罢了,一年又一年把粮食给了那群穷鬼,他们也不过是据城而守,南夷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金甲骑士嚯得起身伸手一指东北方向,“百楼你定是知道那山北郡的事情,北夷南下了!” “北夷南下,只三天就攻占了山北郡大半个北部地区,尤其是那座边城,就因为我人族军士据城守了几个时辰,北夷破城之后就将城内百姓一个不剩的屠光了!而后更是一路南下逼近同城,如果同城再被他们攻下,中京城不都有危险?”他皱着眉头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站定,然后一拳砸在桌上怒道,“何等张狂,何等张狂?!那群妖狗如此凶残不仁,我等自当组成诸侯联军讨伐之,我已经向父亲大人进言,让我领军随同江州各郡勤王军一起北上,大军远征自然是要耗费不少粮草的。” “然之兄忠勇非凡,实在好气魄,”云百楼肃然起身朝那金甲骑士微微行了一礼,然后却叹息一声道,“然之兄心系天下,以我人族为先,小弟我的眼光却只是在这西南汉州一地打转,注定是及不上兄长,只愿将这西南的局势整理得安宁些,也好让兄长在外征战没有后顾之忧。” 那金甲骑士眼睛一亮伸手拍在云百楼的肩膀上,“百楼,你能这么想,为兄实在是感动,”他又抬手在云百楼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如今吕祖仙逝,四夷蠢蠢欲动只以为我人族无人庇佑,可他们大概忘了,我大鼎的江山本就是从他们的妖族老祖宗手里头一点一点抢过来的,如今缺了个吕祖我大鼎的军队就可欺了?” 他抬起手来在空中用力的挥舞了一下,“荒谬!就让他们来,只是个有来无回罢了,大世将至,正是我辈儿郎名动天下的时候,”他认真的看着云百楼,目光温柔,“百楼,待我百战归来,你我二郡大可以更进一步联合,到了那个时候,管他离郡还是永昌郡,更不必说小小一个安陵,哪里还能在你我兄弟二人面前趾高气扬,供粮?供给他们那些穷鬼草包,真真是不妥!” 云百楼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低下头去,“百楼静等兄长凯旋之日......” 那金甲骑士重重的点头,再看一眼云百楼低眉顺眼的盛世容颜,一咬牙转身大步离去。 云百楼则来到床前,倚窗而立,微笑着看楼下那金甲骑士翻身上马,回首与他对视一眼后疾驰而去。 等到那人走远,云百楼才来到这一层楼阁深处,早已有人生起火盆,他将身上最外层那件雪白干净又价值不菲的披风解下来丢到火盆内,火苗瞬间蹿升。 他就这样站着,隔着那火焰与对面跪坐在地的女人说话,“在他身上种下的手脚成了么?” 跪坐在地的女人撩开头上的褐色兜帽,露出一张清新怡人的姣好脸蛋,只是那眉宇之间似乎总是蕴着愁绪,她抬着头,看着云百楼的目光中毫不掩饰的爱慕,声音柔软的好似初采的棉花,“成了......” “很好,”云百楼冲着那跪坐的女人微微一笑,“在这样的蠢货身上费这么大功夫,他可千万别把命丢到山北郡去......” 跪坐在地的女人看着云百楼的目光都痴了,只是她的思维似乎仍旧清晰,“这河内郡太守......真的会派兵北上勤王?” 云百楼点了点头,“这个蠢货虽蠢,却也没有蠢到将他老爹的真实意图一股脑告诉我的程度,只是说实话,这对蠢货父子的心思实在也不难猜,”他有些无趣的嗤笑一声,“江州那边是一定会组成联军北上的,那这对父子上赶着派兵凑上去能图什么?不过是求一个给人家当狗的机会罢了......” 跪坐在地的女人,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那美人,眼眶湿润。 第五十六章 西北为棋 怀城,观云楼顶楼。 云百楼绕过那火盆走到跪坐在地的女人身边蹲下,伸出一根手指擦拭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你瞧你,怎么又流泪了。” 那跪坐在地的女人似乎被这一下突如其来的碰触惊到,瞪了瞪眼睛之后更是泪如泉涌,起身跪着往云百楼身边挪了挪,却最终没有碰到他的衣服一角,“奴家......奴家只是感恩能追随公子,此生......无憾了......” “说得什么糊涂话,你我都还年轻着呢,谈什么此生,”云百楼伸手虚点了一下那女人的鼻尖,“快,说说正事,既然那位河内郡太守大人也有此意,那么这一局棋就可以落子了......我们到现在还是不能查出来河内郡安插在永昌郡军方的钉子是谁吗?” 跪坐在地的女人擦了擦泪水摇头道,“只知道必然是永昌郡军方举足轻重的一个角色身边的重要人物,否则十几年前那一次事件也不可能那么容易让他们做成了,河内郡方面对此人是极为看重的,保护得很好,之后几次算计永昌郡太守的动作都没有用到这颗棋子。” 云百楼低头沉吟片刻后道,“这人.......希望他能给我多一些惊喜,”他看向跪坐在地的女人,“让那位安陵郡太守动一动,他等这一天怕是也好久了。” 跪坐在地的女人痴痴的看着云百楼的笑脸,“那位安陵郡太守想要的是一场可控的战役,恐怕不能做到公子期望的程度。” “自然不能,”云百楼笑着看向火盆中渐渐弱小的火势,“只是在这安陵郡,我自然还有我的后手,下棋嘛,就要一步步的走,有来有往才好些,否则这西南汉州一地就太无趣了。” “永昌郡那边也是让河内郡的那颗钉子先手?”跪坐在地的女人问道。 “当然,”云百楼站起身俯视那火盆中变幻不断的火焰,“如果那人不能给永昌郡北军更多影响,就由我来给那里点一把火,如果那人能够让我满意......”他冷笑一声道,“我就再下点本钱让离郡也卷入进来,”他呵呵的笑着,表情有些陶醉,“越乱越好......”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笑容虽然仍在,眉心处却聚成个疙瘩,“洛天恩,这个人近期的动作有些问题......我觉得有很大的问题,但却没能完全想明白,”他的笑容渐渐去了,只留下嘴角的一点点,“他让洛川去了苍颜,让洛云接了离城守备军监察,摆明了继承者给所有人看,看起来也似乎明明白白,让北军南下,让南军北上,将两个贪财的北部将军置于南军掌控之下,又让精锐南军守住北面和西面的门户......应对这乱局虽算不得上策却也似乎不是下策,中规中矩像是他一贯的作风,只是......我为什么总觉得不对劲?” 跪坐在地的女人没有回应。 好一会儿,云百楼才从那种思考中走出来,脸上重新恢复笑容,“让离郡的人给我盯死了离郡轻骑,就算这个一向保守示人的书生真的城府深沉到骗过所有人,离郡轻骑都是他想做任何事情最先会动的最锋利的那把刀,这把刀不动,离郡四方大军就不会动,就算这把刀动了......我布下的大局也足以兜得下他这把刀,西南汉州可能出现的一切力量尽在我眼下......谁也不得解脱......” “是,”跪坐在地的女人柔柔的应道。 “洛川呢,他怎么样?”云百楼问道。 “这时候,应该要到苍颜境内了吧,前些时候在甘原与我们的人见了一面,要钱要粮很不客气,按照回报的信息来看,他是想要在苍颜安家了,”跪坐在地的女人抬眼看了看云百楼,“公子......很看重他?” 云百楼嘴角一翘,不置可否,“苍颜是个好地方,只要他不把那里彻底折腾烂了,那就是一处桃源之地,洛天恩最终仍旧还是让他去了那里,没有辜负我一番安排......虽然......但我还是要借一借你的名字,”他抬起手像是自言自语,拇指和食指轻轻一碰又分开,“就借这么一点点。” 跪坐在地的女人瞪大了眼睛。 “派人去找那位大概已经可以下床的离郡二公子,”云百楼笑意很浓,“告诉他,他远在苍颜的亲兄长,那个从中京城返乡的卑微质子,拥有他心心念念的那把......诸侯之剑......!” 跪坐在地的女人微顿了一下问道,“直接去找那位离郡二公子?” “当然,”云百楼随意的摆了摆手后转身往窗户边走去,“既然上一次巧合之下等同于和暗中之人联手都没有杀掉他,一时半会儿的再派谁去都很难再次接近到他身边,他背后的蠢女人还是没那么蠢的,我也懒得为了一个离郡小孩子再去布局,找个人直接去见他好了,就说......那句话是我要告诉他的......” “是,”已经起身跟随云百楼走到窗边的女人已经重新将褐色兜帽罩在头上,人也没有出现在窗户范围内,小心的隐藏了自己的身体,“公子上次让我查的那个女人已经确定,是河内郡粮商殷家的长房长女,名叫殷花语。” “哦,是她,”云百楼哈哈的笑了一会儿之后低声道,“这个能让我记住名字的商人之女,竟然险些死在汉江之上被当做龙王祭品,真是......也好,”他抬手挡了挡阳光,“她如今在哪里,我要见她。” “就在怀......”女人微微一顿,两只拢在衣袖之中正在上抬的手微微一顿,宽大的褐色袍子似乎也随风动了一动,然后又是一松,继续道,“就在怀城,我尽快安排。” “好,从现在开始,你就待在我身边,后面的事情变化会比较快,”云百楼缓缓转过身来,片刻后,一个白袍黑脸的矮小老汉从不远处的阴影中走出来,“怎么样?” 那矮小老汉先是看了一眼云百楼身边的女人,稍稍移动脚步离得远了些,然后才朝云百楼一礼,“回公子的话,魏长河没有接咱们的帖子,带着那位小公子晏拙离开怀城,返乡了。” “你见到晏拙了?”云百楼微微皱眉。 “没有见到,”矮小老汉又飞快的补充道,“魏长河的人拦住了我,我想着出发前公子说要客气些,也就没有用其它的法子硬去见那位小公子,看着他们离开了。” 云百楼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看窗外,笑容清淡,“总要有这样的对手,下棋才有三分乐趣嘛,只不过魏长河......你还能撑几年......?” 第五十七章 乱世难测 从怀城南下至安阳郡,是必须要经过雅河的。 河内郡沃野千里靠得也就是汉江与雅河两大水系的支撑,一南一北,覆盖了河内郡大半的土地。 这一日,一支车队行至雅水河畔的渡口排队登船,车队规模不大,前后四五十名骑士环绕着五六量马车,马车样式统一,车厢顶上统一悬挂了安阳郡的青色军旗,以示其归属。 正数第二辆马车内坐着一老一少正隔着棋盘对弈,老人一身富贵黑袍,微微佝偻着身子,年轻人穿着白袍,神情淡漠,捻着黑子在唇边,有些犹豫不定,正是洛川曾在怀城门口的酒楼上见过一面的安阳郡贵人。 老人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棋盘,发出沉闷的声响,“拙儿,下棋首重心定,若是不能将心放在这棋盘之上还如何落子啊?” 那年轻人微微一怔,随即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样将手上的棋子随意丢到棋盘上,“确实,此时此刻拙儿无法静下心来与外公下这盘棋。” 老人一笑,伸手从那棋盘上一颗颗的取回白子放回棋盒中去,“这也想了几天了,想出个什么结果来?” 年轻人轻蹙眉头,让那张冷淡的脸有了些人味儿,他也学着老人的样子将黑子捡回棋盒中,只是动作要轻快了许多,“前些日子拙儿也与不少河内郡的公子官员们接触过,从上到下,透着一股子商贾铜臭味,哪怕是那位整日里披了金甲四处招摇的四公子,也不过是借着军方的名义做买卖的市侩角色,河内郡重商抑武到了这种程度,盛世年景自然是各方座上宾,如今乱世......免不了极为被动。” 老人不言不语,只是捡棋子。 年轻人继续道,“河内郡太守拙儿未曾见到,但听众人字里行间的意思,这位太守大人年纪虽然大了些身体也不算好,但到底不是蠢人,所以才会趁着乱世微乱之时就往江州那边递了善意,如今北夷入侵山北郡,江州各郡多有派出联军北上的意思,他们想趁机再往上靠一靠也是应有之意,只是我却觉得既为西南汉州一郡......河内郡这一步叛出去往东靠的棋,实在走得太过凶险了些。” 他眉头皱得越深,“河内郡地势平坦面积极广,是西南汉州面积最大产粮最多的后勤之地,每年往三穷郡的边军供粮他们一郡之数就要超过我安陵郡与广郡之和,如果他们真的倒向江州,恐怕就算我安陵郡与广郡愿意挤出更大份额的供粮也难以支撑三穷郡那庞大数量的边军,一旦将三穷郡逼反,广郡自然不可能去挡那三郡兵锋只能依附,四郡东进,怕不等河内郡做那江州第七郡,就要从这西南汉州除名了,如若江州再伺机出兵西进,河内郡免不了被打得支离破碎,说不定就是千里良田尽荒芜的惨状,届时他们这些河内郡权贵手里哪里还有什么筹码,不就是真正的寄人篱下?只是真若如此,我安阳郡也无法独善其身......” 老人已经将白子全都放入棋盒,闻听年轻人一席话,便笑着将手中的棋盒晃了晃道,“下棋,黑白对弈,只盯着自己的棋是下不赢的,更何况......这盘棋上不止两人落子?” 年轻人盯着老人放回桌上的棋盒沉思。 老人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道,“你呀,总是盯着西南汉州这一方天地,河内郡固然地属西南汉州,可沿着汉江雅水上下游这数百年的经商往来,河内郡与江州各郡的利益牵扯包括姻亲联络早已密不可分,比之与西南汉州的其它五个郡要亲近的多,因此乱世将至,如河内郡这么大的肥肉放在那里,如果必须要选一边站队的话,他们该选哪边?” 老人看一眼沉思的年轻人之后又替他捡起黑子来,“再说南夷,如若像你所说,河内郡投了江州悍然断了三穷郡的边军供粮,只要提前稍稍往南夷透一些消息过去,三穷郡怕是想要发兵讨伐还来不及动作就要被钉死在边境线上,南夷和他们战了几百年,哪里不知道斩断三穷郡与河内郡的关系有多重要?一旦他们下了死手,南夷耗得起,三穷郡能耗得几时?况且,三穷郡内部你当是铁板一块?我们离开怀城之时广郡云家的那个小子递了帖子来要见你,你以为所图何事?” 他冷笑一声后摇了摇头,“我安阳郡虽说被好事者划归到三富郡的行列里,可说到底我们也是边郡,离郡和永昌郡若是遭了劫难,我安阳郡能独善其身?所以,我才替你拒了那张帖子,这件事,你得想得明白。” 年轻人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抬头又问,“武州两边局势听说也颇紧张,大概是无力入局我西南汉州的,可外公为何不提西夷?就算群山闭锁,可一旦南夷和离郡以及永昌郡动了真格的,西夷也该有所动作才是?” 老人摇了摇头,“西夷分南北,北支以白虎玄狼为尊,天性凶残,却也偏偏对上了武州那帮莽人,连年大战自是无暇多顾,南支狐族一脉却是老夫多年来看不真切的,据说那里是四夷之中与人族国度最为相像的一处,近年以来又最是安稳,真说这天下大乱他们亦不入局我是不信的,可非要我说出从哪里入局......老夫实在难猜,”他看一眼年轻人有些讶异的表情微笑道,“你瞧,外公又不是吕祖,哪里会未卜先知?先前一番推断也不过顺着你那一句‘如果’往下胡诌罢了,这天下大势自有天下人共推之,从来不以一人一地之变化为轴,一兵一卒都有可能成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起始点,谁又能说得准呢?视野更开阔些,看得更多想得更多,也不过是在一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更容易做出正确的判断罢了......” 话音刚落,老人便即转身撩开车帘,从外部一个躬身行礼的骑兵手上接过一封信来,看了几眼之后,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去了,直到冷若冰霜,看得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一阵心惊,他还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外公如此失态。 老人将那封信递给年轻人道,“看看吧,方才所讲,这便是一例了。” 年轻人接过信来一看,时长淡漠得不见一点变化的表情便立刻阴沉下去,继而骇然,“这......!”他手上用力竟将那信纸捏的皱起,“南夷......怎么会攻破了我安阳郡的第一道防线?!!!” 老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扭头看向南方。 冷冷的,哼了一声。 第五十八章 苍颜剑宗 洛川一行西进至西澜峡谷的军镇之时,一支自太明城北上的南部战场的精锐前锋便也到了。 那一行队伍以步兵为主,甲胄齐全装备精良,兵器铠甲之上磨损的痕迹十分明显,没有谁觉得那些痕迹让士卒显得狼狈,反倒更加映衬着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上下肃杀。 刀枪如林,血旗如幕,即便那支队伍已然离开很久,坐在马车上安静看着的洛川仍旧难掩心中的震撼。 确实如老车夫所说,这,才是离郡真正的百战精锐。 车队重新上路,一路无话,过了长长的西澜峡谷,眼前便又是逐渐开阔的平原地貌,天地之神奇便是如此。 苍颜城位于苍颜盆地中央,过了西澜峡谷沿着宽敞的官道一路往西就会抵达,可洛川一行的车队却分成了两路,一路五十血骑护送财物去苍颜城,另一路随他和绝美女子以及望川剑修的三辆马车往南去。 南面,有大陆五大名山之一的,苍颜山。 沿着山脚官道一路南下,官道渐渐窄了,地势渐渐高了,沿途山势趋于陡峭,村落人口却反倒越发密集,直到行至那座名山脚下,人口汇聚竟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子。 镇子名叫青崖镇,不像洛川一路所见那些近山的小镇,这里四周不设城墙,反倒像是平原地带的村落一样开放,一座座房屋依着山下一片相对平坦的地势建造,白墙红顶,远远的看着十分打眼。 走得近了,才发现这里的人们一个个都有些出尘气,哪怕是农夫打扮的路人,行走间也微微的抬着下巴,四平八稳,不慌不忙,看到洛川这样一支骑兵车队到来也不能让他们稍稍侧目,实在是一路走来都没见过的光景。 车队没有经过任何查验直接就深入镇内,完成了一些基础的补给之后便横穿而过,直奔远处的苍颜山门。 苍颜山的山门颇有气势,原本是一块半数埋在地下的椭圆形巨石,露出地面的部分足有二十余米高,被人从中一剑劈成两半,一面写了个巨大的“苍”字,另一半则写着“颜”,想要上山,就要从这块被劈开的巨石中间经过,那一线天般的厚重压迫感,使得每一个途径之人都要生起敬畏之心。 来到山门前,两名望川剑修便迫不及待的去到那处山门前上上下下仔细的看着,时不时还探讨几句,好像颇有感慨。 洛川则来到居中的第二辆马车边撩开车帘问里面的绝美女子,“仙女姐姐不随我们上山看看?” 安静看书的绝美女子头都不抬的道,“有什么好看。” 洛川只好作罢,扭头招呼老车夫和思齐一起,又示意高大的血骑百将洛长恭带十骑随行之后便当先往那山门内走去。 “两位前辈,之前说这苍颜山上的苍颜剑宗算是望川支脉,不知道究竟有何渊源啊?”洛川走到那巨石山门内,学着两个望川道士的样子伸手在那石壁上摸了摸问道。 “渊源还是极深的,这苍颜剑宗的开派祖师正是师尊他老人家的首徒,如今的苍颜剑宗掌教,则是这位吕祖首徒的首徒,”长相凶恶的道士朝洛川笑一笑解释道,“据说一身修为早已入了上三境,实力深不可测。” 洛川则立刻脸色古怪的看向身边的两个道士,“世人都知望川山上有三千剑修,剑修均为吕祖弟子以师兄弟相称,那这位苍颜剑宗的掌教岂不是......?” 长相凶恶的道士脸上略略有些尴尬,“虽说望川剑修同门之间向来以师兄弟相称,但实际上因为实力和入山时间相差较大,像我们两个这样如何算也只是中等的,事实上对许多师兄都执晚辈弟子礼,这苍颜剑宗虽说也属望川支脉,但毕竟是实打实自立了门户的,对于那位掌教真人我等自然应当以晚辈之礼敬之。” 洛川点了点头,与众人一同缓缓上山。 上山路上不乏行人,有的衣着朴素大概就是山下小镇上的人家,有的则服饰华美绝对是有钱人家的子弟,有的结伴而行缓缓上山,有的三三两两陆续下山,再加上爬山爬的累了坐在一旁石阶上休息的,一下子就让洛川有种前世旅游的感觉。 “这苍颜山上香火旺盛啊,”洛川几人被血骑隐隐护在其中,一边负手登山,一边打量行人,看得出来多是上山敬香的,他抬头看了看隐约可见的峰顶道,“承得了仙气,载得住人气,难怪这苍颜山气运绵延不绝。” 老车夫嘿然一笑道,“苍颜山弟子修行讲求入世出世,每年都要派年轻弟子下山历练,数百年行侠仗义自然也会在这苍颜留下些神仙名气,可不就不缺香火,不过我的一位老友却曾说过,这苍颜山弟子多以入世观出世,实在是身在人间心却不在的典型。” 洛川有些讶异的看了老车夫一眼,这样的评价不含一字嘲讽,却实实在在说尽了不认同,要知道全天下的人大概都听过望川吕祖的那句“上山修道,下山修真”,实打实修的是入世人道,他不露痕迹的去看身边的两个道士,没有看出丝毫异样。 一路上山,走了好些时候才到了一处山顶平台,再穿过一座极雄伟的门楼,真正豁然开朗,三面殿阁围拢出一处平整的石板广场,广场之上烟香环绕,一众信徒正冲着南方正殿虔诚跪拜。 洛川没有参与其中,只是四下打量了片刻然后往正殿后绕去。 果然,绕过前方广场就到了一处清净之地,一片小了不少的广场上,除了清扫的小道士外没有一个香客。 “这位客人......”一个想要上前询问的小道士被血骑一把推开拦在外面,他看一眼人人皆覆面甲的彪悍血骑显得有些惊慌道,“这位客人,这后山不许随意出入的!” “不打紧,”洛川摆摆手示意血骑不必为难那小道士,又温和的冲他笑笑,“我在这里等人,小道长放心,我们不会乱闯。” 小道士看这做主的年轻人眉目清秀又语气温和才稍稍放下心来,却仍旧倒拖着扫帚跟在众人身后。 洛川也不理他,只是自顾自走到后广场的边缘,两手往那栏杆上一拍,俯视一眼悬崖后抬头去看远处那座绝峰! 那座比之此处山顶高了何止一筹的山中之山! 在那绝峰雪岭之上,一座金顶大殿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光,蓝天映衬,和着四周云雾,一派神圣气象。 “住在这种地方......”洛川喃喃自语,“也太不方便了吧......”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道蓝色光芒从那金顶之上飞射而来。 第五十九章 道似无情 苍颜山。 一道蓝光从金顶之上飞射而来,最终悬停在洛川一行前方十数米处的半空,光芒之中却是一柄淡蓝色飞剑,上面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道! 只见那女道身穿浅淡天蓝的缥缈道袍,顶上青丝束成单螺,极随意的插了一根木钗,身后长发随风而动,秀眉杏眼,唇若樱桃,再加上她举手投足间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让这一幅御剑临空的画面有一种只可远观的十足仙气。 女道扫视一眼众人,随后将视线定格在一脸笑意的洛川身上,冷淡的面孔之上不见丝毫情绪,“苍颜剑宗掌教,请离郡公子一行上山。” 洛川看向眼前女子,微微颔首示意后声音温和道,“有劳仙子带路。” 女道面无表情的与洛川对视片刻,一摆衣袖落在众人不远处的道路上,回头看了一眼后径直往后山走去。 洛川扭头看看安静跟在自己身边的思齐,见她只是微微皱眉盯着那女道的背影沉思,不由得心情大好,“走吧,好好逛一逛这名山,仙家福地可不是总能来的,”他一边往那女道的方向走去,一边冲着身边长相凶恶的道士压低声音道,“这位仙子可真有些世外高人的风范。” 长相凶恶的道士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洛川也不尴尬,就那么背负双手四下里张望起来,一行人真真悠闲的好像游玩士子。 从前山出来一路下行,走了好一段并不算深的林中山谷才重新往上走,到了后山,林间道路就不像前山那样宽敞,一路走来不过是一两米宽的石块小道,有些地势稍稍平坦的干脆就是泥土碎石的山路,比之离郡古道的山路也好不到哪里去。 山谷内树木茂盛,高山松林,冷木云杉,即便入了冬,那一颗颗大树仍旧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再往高去,树木就渐渐稀疏起来,直到临近那苍颜主峰,四下里棕灰深褐才让人生出些西南荒莽的印象来,望着远处雪峰金顶,让人感慨非凡。 山势陡峭,山路越发难行,好在一行人中即便是最弱的血骑也有一境武夫体魄,虽说身披骑士铠甲稍稍累赘了些,倒也不至于难以前行。 女道一言不发的带路,众人一言不发的赶路,没用了太多的时间便赶到位于山腰处的宗门所在,这里向阳一面依山而建了不少殿宇楼阁,其中几座位于最高处的,已经是悬空而建的空中楼阁,说不上气势十足,却与四周景物颇为融洽,并没有因为人工痕迹而破坏了山体之美。 一众建筑群里最显眼的自然是居中的主殿。 主殿极高,殿前极阔,登上几十级台阶后洛川一行才真正看到那殿内景物。 只见那大殿之中十分空旷,深足有二三十米,殿内最中央的位置供奉有一尊巨大的雕像,站在殿门前竟只能看到半身。 殿前没有人守护,女道便带着众人直入殿内。 入殿之后才发现,那高大的足有十数米的雕像刻画的是一个身姿挺拔如松的老者,老者眉目深沉,无悲无喜,一手结起剑指印,一手平举,其上一柄飞剑直指天穹,气势迫人。 在那雕像之下,三个穿着朴素道袍的老人正站在那里,注视着来人。 女道走到那三人身前行了一礼后站在一旁等候。 洛川则将目光从那巨大雕像之上挪开,在三位老者身上一扫后躬身行了个晚辈礼,“晚辈洛川,见过三位真人。” 在他身后,老车夫与思齐同样行晚辈礼,十名血骑齐刷刷行了个骑士礼。 “不必多礼,”出声的是三位老者里位置居中的一位,那声音中正平和,听不出半点苍老的意味,“洛川公子近些说话。” 洛川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三位老者不过数米之后停下,仔细去看,才发现眼前的三个老者实在是像得过分。 一样的朴素装扮,一样的发饰高冠,一样的白眉长须,一样的面沉似水。 长相普通,眸内蕴光。 如果非要在那三人中寻找一点区别,那就是居中老者眉心位置有个颇为显眼的黑痣,位置不偏不倚,颇为神妙,在他左手边老者背了一柄通体赤色的飞剑,即便飞剑入鞘,仍然剑气迫人,而在他右手边的老者则手拿拂尘,看起来最是清淡。 洛川在看三位老者的时候,对方也在看他,被这样三个实力深不可测的道人冷脸注视,就算以洛川两世为人的经历也不免有些紧张。 似乎是看出洛川的不自在,居中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柔和了许多,“不必紧张,”他看一眼殿内四周缓缓道,“公子远道而来,按理说让你在这里站着也非待客之道,但苍颜剑宗立教之初便定了规矩,吕祖像前众生无座,于是便就如此,公子莫要以为老道三人为难于你。” “晚辈不敢,”洛川又一次抬头看一眼那巨像,不知道是雕像的工匠技艺超凡,还是他这一世对那位人道巅峰的吕祖实在崇敬,从刚才进门时开始他就始终有一种注视着这雕像一直看下去,看清每一点细节的念头,“不必说晚辈对吕祖发自内心的敬仰,就是三位前辈当前也本不该有晚辈的座位。” 居中老者开口说起另外的事情,“公子自中京城返乡一路上的遭遇太守大人已经着人送来信报,虽说苍颜剑宗向来不理俗世,但毕竟涉及入境大妖,苍颜剑宗理当给公子一个交代。” “前辈不必如此,晚辈虽说愚钝,但此中事由还能判断一二,哪里能怪罪苍颜剑宗,说到底还是晚辈身份特殊罢了,”洛川坦诚道,“此次冒昧前来拜山,也不过是因为受封苍颜县守,觉得赴任之前若能与前辈等一晤,请教一番,大概就能少走许多弯路。” “公子被封苍颜县守的事情老道等人也已知晓,”居中老者面上始终不见变化,只在声音里隐约能听出一股和气意味,“苍颜一地县守之位空悬已久,确实需要一位有胆识魄力的贵人来此,只是老道向来也能理解太守大人的难处,如今,太守大人舍得让公子前来,实在不能更好。” 洛川略一沉默后直接问道,“前辈以为晚辈该当如何?” 居中老者同样的沉默片刻后缓缓道,“老道不知,公子应当问计于太守大人,苍颜剑宗自当支持。” 洛川苦笑道,“不瞒前辈,晚辈久居中京城,此番回来也只见了太守大人两面便急匆匆来苍颜赴任,原本想着干脆做个富贵闲人,却又想为百姓多做些事情,既想在苍颜做事,便免不了需要前辈和苍颜剑宗......鼎力支持!” “鼎力支持......倒也并非不可......”居中老者一言说出,洛川倒还没有什么反应,站在老者两边的两个老者却齐刷刷看了过去...... 第六十章 你道如何 苍颜剑宗,主殿。 随着居中老者一句话说出,大殿之中便彻底静了。 洛川回头看一眼面有惊色的老车夫,余光便也将在场众人的表情看了分明,上首背剑和手拿拂尘的老人尚且能够不动声色,原本将洛川一行带到大殿后便候在一边的年轻女道已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上首居中的老者。 于是洛川便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收敛了笑容,肃然朝那居中老者行了一礼后缓缓道,“恳请前辈教我。” “谈不上指教,只是有些话想问公子,”居中老者不理会众人的目光继续道。 “前辈请问,”洛川十分恭敬。 居中老者盯着洛川的目光中似乎有光华流转,“公子可知自古以来人族与妖势不两立所谓何来?” 洛川一惊,电光火石间下意识便想到了苍颜山脚下仍旧在等着自己的绝美女子,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晚辈曾看过人族史典,据传自远古诸神造物以来,人族因先天弱小而为众妖奴役吃食,直至三皇现世,人族才开始真正崛起,与天下万妖争天地,于是战争不止杀伐不断,自此人族与妖族敌对的格局一直延续至今。” 居中老者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公子以为人族与妖可有共存共进之可能?” 洛川略一沉吟道,“共存......晚辈大概已经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即便内心再厌憎也不得不承认,四夷万妖与我人族已然共存数千载,如今妖族再难灭我人族,我人族也无灭杀万妖之能力,便不得不在这世上共存,只不过若有一日我人族强盛如天,这共存于天地的规则就该由我们来定,万妖俯首尊帝旨,宇内六合唯圣意,如此便也绝了天下纷乱,天地大同了,至于说共进......很难。” 在场众人听了这一番话无不悚然,一个个看着洛川的眼神就像在看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怪胎。 这世界上人人都知道人族与四夷征战千年,可任谁来说都是与天下妖族势不两立,哪有不得不共存这样的说法?谁可以如此轻描淡写说那帝旨圣意?更不必说那话语末尾的两个字,惊得思齐都忍不住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 三位老者一言不发。 直到身边的老车夫都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洛川的胳膊,他才苦笑一声再次开口,“前辈莫怪,晚辈从小就是这样的古怪性子,一番童言稚语当不得真。” 居中老者却很是认真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这摇头是在否定什么,“世人都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道如何?” 洛川深深看一眼居中老者,然后叹息一声抬头去看吕祖雕像,这一番诛心又刺骨的对话进行到这里,他已然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事情,“吕祖一剑拒万妖,独镇中洲三百载,亿万人族因此安度一生,这一番功德造化晚辈每每想起都心向往之......”他回望那居中老者一字一顿道,“我所向往,前辈与亿万人族亦向往,那妖呢......?!” 居中老者的眼睛眯了一瞬,一刹那,在众人眼中,天地似乎都暗淡了一瞬。 洛川却似乎毫无察觉只是继续道,“吕祖所求,天下人族皆太平,可若这天地之间有大道,大道之下众生太平,不也应了吕祖所求?又或者,不也应了人族与妖族所求?”他摇了摇头,“晚辈是人,晚辈也没见过几个妖,可无论是人还是妖,生于天地必有所求,晚辈以为,众生所求大同之处,或许就是大道了吧......” 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大殿之中的年轻人身上。 好一会儿,居中老者才再次开口,只是声音不再如最先一般温和,听不出悲喜,“洛川公子......好大志向......” 洛川笑容更苦,“前辈,晚辈向往,可晚辈大概是做不了那么大事情的,夸夸其谈简单,实际做起来,恐怕一个苍颜县守晚辈都不见得能做好。” 居中老者再次摇头,“老道先前说过,要我苍颜剑宗对公子鼎力支持并非不可,现在,老道仍是如此。” 洛川傻笑着摆手道,“晚辈一句无心之言,前辈不必当真,晚辈方才仔细想来,苍颜剑宗既然修出世之道,晚辈确实不该有太多世俗要求打搅前辈们修行。” 居中老者没有理会他拒绝的意思而是继续道,“公子可以考虑一下,老道启明子既为苍颜剑宗当代掌教,一句鼎力支持就不是虚言,若公子能经过老道一次考验,老道本人亦可为公子……下山一次。” “师兄......!” 居中老者身边的背剑老者急呼出声,却被他一抬手拦下,他只是盯着洛川双目再次问道,“公子......可愿接下老道一次考验?” 被居中老者盯着的洛川几乎笑不出来,“前辈,晚辈不过是......”他看一眼居中老者又低头沉思片刻后抬头挤出个笑容,“前辈可否先说是什么考验?否则若是让晚辈与这里的任何一位前辈切磋比斗,那晚辈是万万不敢的。” “自然不是比斗,”居中老者面色不变声音却再次温和了一丝,“老道只需公子往后山困龙谷走一趟,替老道与谷中那位贵人说一句‘地天泰’。” “不可!”洛川还未回话,一直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老车夫便一把抓住他的臂膀喝道,继而上前两步对居中老者郑重行礼道,“掌教真人千万勿要恼了我家公子,他年轻气盛出言无状,都是我的过错,掌教真人既有明言要告知困龙谷内的贵人,罗江愿为真人传话,只是我家公子.....是万万不可入那困龙谷的,请真人看在太守大人和洛家先辈与苍颜剑宗两百年的香火情上,饶他一次!” 洛川愕然。 那居中老者仍旧只是盯着他看,根本没有去看老车夫的意思,“即便不看太守大人与洛家的情面,老道也不可能不顾规矩强迫一位太守公子入困龙谷,老道已经说过了,这是一场考验,是否接下这考验,全凭洛川公子自决。” 老车夫闻言一把将洛川拽到自己身边,以一个前所未有的肃穆态度盯着他低声喝道,“还不快谢过掌教前辈大度,然后我们就此告辞下山去!!” 洛川却微笑着拍了拍老车夫的臂膀,扭头去看上首居中的老者,“这困龙谷中莫不是真的困了一条龙?前辈,晚辈此行可有性命之忧?” “洛川!!”老车夫怒喝出声,伸手就要去拽洛川的衣领,却被一股无形之力震飞出去,在他身后,刹那拔剑的思齐亦被一股巨力压制到动弹不得,而那十个血骑之中,除了为首的洛长恭还能站立之外,其余人等竟都跪地难起!! 两名望川剑修对视一眼,背后长剑出鞘寸余便被压回剑鞘,顺带着压弯了两个道士的腰!! “定无性命之忧,”居中老者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 洛川抬头盯着那吕祖巨象哈哈大笑。 “那么......我去!!!” 第六十一章 道心凡心 苍颜山连绵数百里不绝,只是那连绵不绝的起伏,似乎都只是为了拱起这一座苍颜主峰。 主峰四面一切山体,都只是绿叶。 山峰唯主峰一枝独秀,山谷却并非如此。 洛川一行上山经过的前山与主峰之间的峡谷本就是一步一景的上佳去处,眼下绕过主峰一路下行的峡谷山道就更是非凡。 其险,胜过绝壁开凿的离郡古道,其幽,胜过京州散关外密谷深林。 洛川跟着那位极有仙气的年轻女道行走其中,初时还有些观景的心情,越往后就越有些莫名的紧张感,仿佛这一条似乎永远都走不完的下行山道,这一条越往下走越不见天光的石阶,最终通往的必是阿鼻地狱。 他不由得往那女道身后靠了靠,让两人之间的距离从五米缩小到不足两米。 他有些后悔,自己上山前应该带上那柄虽然祭炼得不够成熟但到底锋利无匹的飞剑,如果那样心绪不宁的自己大概还能多一分胆气,好过此刻两手空空,他冲前方的俏丽背影笑着开口,想籍此打破眼下莫名的心绪困境,“这位……仙子姐姐,这困龙谷下到底困着什么东西?” 那打从初见面时打过招呼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女道头也不回,一言不发。 洛川稍稍有些烦躁,他向来是不忌惮复杂事务的,因为越是复杂的事情对他而言往往越容易理出头绪,哪怕是人心人性,往往也有迹可循,可他却很反感无厘头的简单事务,就像眼下苍颜山上上下下这些冷面孔,所言所行似乎都只是随心随意,没有逻辑可言,没有道理可讲。 或者道理上本不该如此,他们却偏就如此,叫人大伤脑筋。 “仙子姐姐,”他有些不死心的开口试探,“我看自出了主峰直到这里也没有遇到一个岔道路口,如果这困龙谷只需沿着这条山道一路走到头的话,仙子姐姐就不必把我送到终点,我自己去就是了,不必连累了你。” 女道仍旧不言不语,只是冷着脸回头看了洛川一眼,那眼神中所包含的除了一贯的冷漠之外,似乎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洛川趁势又快走了两步,将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到一米,在这山路上,这个距离是一个不小心就要撞作一团的,“仙子姐姐,掌教真人说我此行必无性命之忧,真人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只是莫非这困龙谷中机关重重,又或者设有迷阵,我只要进入其中就不得脱困?”他似乎忧心忡忡的叹息一声,“我自己困在其中倒也罢了,不过是在中京城做了十几年质子之后又换了个地方被困着,早也习惯了的,可江伯和思齐他们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如果他们见我不归硬要闯入进来可怎么办?”他伸手拉扯了一下身前女道的衣袖一角,“仙子姐姐,到了那时你可一定要拦住他们!” 女道微微皱眉低头看一下自己的衣袖,最终轻叹一声回头继续赶路,只是脚步稍稍放慢一些,“既然现在担心,先前又何苦答应要来这困龙谷……” 洛川心中一喜,面上却是越发的忧愁,苦笑一声道,“仙子姐姐可知道如今就连中京城里都已然入了大妖?”他微微偏头看一眼前方女道微动的侧脸,“皇后……哦,如今应当叫做太后娘娘了,太后娘娘一声令下,中京城里的质子们纷纷返乡,世人都说质子返乡天下大乱,我们这些返乡的质子什么都不做也要背上天大的骂名,好像这一切的坏世道都是我们这些被困在中京城里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无人问津的质子们搞出来的,更何况我曾亲眼所见,有人族高手要杀那返乡质子,救下他的却是个大妖,仙子姐姐,你说这世道怎么能说得清?也难怪掌教真人会要疑我。” “掌教师尊……他必有他的道理,”女道有些犹豫道。 洛川这才知道,眼前看着极年轻的女道竟然是苍颜掌教真人的亲传弟子,“自然,来这苍颜山之前江伯就和我说过苍颜掌教真人修道修身,一身实力深不可测,是真真正正的世外高人,这样的真人能有什么坏心思?”他笑容苦涩道,“不过是为了苍颜乃至于离郡万千子民的安泰考虑,要试我一试罢了,仙子姐姐你先前说我何苦答应真人的考验,可我若是不答应,那不论是你们苍颜山,还是离郡百姓,都会知道我这个离郡质子经不起一试,甚至会说我不敢受这苍颜掌教真人一试,那我还怎么说得清?怕是一辈子都洗不掉与妖族有染的流言蜚语!” 他一字一顿正色道,“可我是离郡太守之子,是洛家男儿,纵是一死也必须一试,死,也要清清白白的死!”他盯着那女道的侧脸一笑,“何况掌教真人还说了不会死。” “死自然是不会死的,可这困龙谷……”那女道止步转身看着洛川欲言又止,眼神移向山谷丛林,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洛川道,“这困龙谷中困着一位曾经的太子!” 洛川悚然一惊。 即便如今的大鼎王朝皇室已然疲弱不堪,但八方诸侯之中仍没有谁家的公子能被叫做“太子”。 这西南边陲的苍颜剑宗,就算是望川支脉,也不应该胆大到禁锢一位真正的太子! 尤其是这位太子还是“曾经”的太子,那就意味着这位太子竟从担任太子之时一直被禁锢至今,一位合理合法的帝位继承人竟被强行剥夺了皇位?!! “这……”洛川一时语塞。 女道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看一眼四周后低声道,“这困龙谷是一处玄奇之地,除了这位曾经的太子,历史上还有不少游历至此的太守公子,一入山谷便不愿再出,甘愿在此避世修行终了余生,十分诡异,久而久之,才有了这‘困龙谷’的名号!” 洛川内心震撼,脸上表情便有些复杂,倒也与此时想要表演的角色心境相契合,他有些茫然失措的坐到石阶上看一看四周风景,然后叹息一声感激的看向女道,声音平静,“多谢仙子姐姐相告,原来如此……”他忽的来了兴致一般豪迈大笑,“将与一位太子结伴而居,倒也符合了我的身份,只是掌教真人如此……”他叹息一声站起身来,绕过那女道独自往前走去,双手背后,高昂起头颅,“罢了罢了,既然掌教真人疑我,那试一试我到底不如困我入谷更加稳妥,既如此……就这样吧。” 在他身后,那女道冷淡的脸孔上冰雪消融。 挣扎不已。 第六十二章 补道之心 苍颜后山,深谷。 深不可测。 山间古道之上,洛川一边往那幽深之地走,脑子里一边飞快的转着念头。 事实上他答应苍颜掌教的考验自然是在赌的,既然那位掌教真人说他性命无忧,那就不是要考验他的力量,他便自然而然的以为此行所去要赌的不过是智慧罢了,而他对自己的智慧,非常迷信。 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神奇玄妙的世界上,不但有修炼者练气以换取强大的力量,还有困龙谷这样玄之又玄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所在,若是赌那虚无缥缈的气运,他这个穿越而来的地球人,在这里的表现真的就能强过大鼎王朝一个真真切切的太子?! 他有些心里没底。 若是他能过此关,那好处大到难以估量,江伯曾与他多次说起这苍颜剑宗,不但是望川支脉,与望川剑修天然相亲,而且本身实力一样深不可测,即便放眼整个西南汉州类比所有仙门,苍颜剑宗也是稳入前二的超然存在。 若是洛川身后有了这样一个超级宗门的鼎力支持,那不必说坐稳苍颜县守一职,就算做得再过分些,那位必将继承太守之位的二公子都要投鼠忌器难以动他,毕竟,苍颜剑宗的实力摆在那里,更何况那位多少年不曾下山的苍颜剑宗掌教,其实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是外人难以揣测的,而他,愿意为通过考验的洛川下山一次! 可若是过不了这一关,他便真的要和一位曾经的太子在这黑暗阴森的绝谷之中避世一生?! 就算这苍颜剑宗看在洛家的情面上,一辈子少不了他的吃穿,可真真被困在一座山谷里一辈子不得出,那可比困在一座巨大而繁华的中京城里做质子难过得多得多…… 逃?! 洛川摇了摇头,且不说江伯等人还被困在那座大殿,逃离是不可能的选择,就说要逃,能逃到哪里去? 而且身后那个默默跟着的女道心思也很难确定,毕竟相处时间太短,她虽然看着极年轻,但能够御剑飞行至少都是道四境以上的水准,实力上也不是自己可以匹敌,更何况自己上山时蠢到连柄剑都没有带……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恼怒于那位苍颜掌教,就算他知晓了自己身边有妖相助,也不能就此断定什么从而针对自己设下死局,何况自己明面上作为离郡太守公子的这一重身份可是如假包换,如此设计自己,苍颜山一脉日后与离郡洛家相处总要留下些难解的疙瘩,他到底图什么? 至于说那处玄之又玄的困龙谷……作为一个现代人,虽说经过了穿越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让他多少信了一些东西,可看得见摸的着的气理解起来并不复杂,甚至各种功能神妙的阵也可以理解,这气运一途却实在是难以揣摩,他只是觉得,难道这一处困龙谷中存在什么扰乱人心智的神奇阵法,可以在一些人入谷之后开启,以便摄人心智?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若是这苍颜剑宗真的敢在这山谷中布阵,以算计一众公子太子,恐怕那位高居望川的吕祖第一个就饶不了他们。 一边乱糟糟的想一边走,很快林中的光线就已经极暗,丛林深深,让洛川有种进入山洞的错觉。 “喂……”身后传来女道似乎有些虚弱的声音。 洛川止步,回头去看,只见那年轻女道盘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之上,腰身笔直,但满脸是汗,脸上不见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而是一副挣扎痛苦的神色,她有些疲惫似的盯着洛川艰难开口,“你……不要再往下走了……不要去那困龙谷……下山……快下山去吧……” 洛川一惊,这才发现身后女道的异样,几步跨到她身边飞快询问道,“你怎么了?!” 女道紧咬下唇摇了摇头,脸上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她看着洛川的眼神里有挣扎亦有决绝,“苍颜乃…….出世之地……不该以此手段……陷离郡公子于绝地……”她面色有些凄然的回头看向苍颜主峰,“师尊……乃出世高人……定不会于你一……俗世公子为难……” 洛川微微张了张嘴,知道大概是自己先前一番半真半假的试探性言语,竟惹得这出世不深的女道道心不稳,因为师门作为与内心道义冲突而近乎走火入魔一般,连忙开解道,“你莫要多想,我答应入困龙谷自然也是有些私心的,况且吕祖不是说过上山修道,下山修真,苍颜掌教以入世观出世多年,此举定然还有深意,说不定就是我洛川的另一番造化机缘。” 不料他越是开解,那女道越是觉得师尊所为有错,映衬着自家修道之路都似有了瑕疵,以她一颗纯澈非凡的玲珑道心哪里容得下这等瑕疵,一急之下竟张嘴突出一口血来,“我且问你……你可曾悖逆人族?!!” 洛川心里苦笑,心想这苍颜山一脉莫不都是些傻子,都这种时候了,从他嘴里得到这种真假不知的话来又有什么用,可他看到那女道眼中凄凉复又有些冰冷的意思,便只好应道,“生而为人,终身不悔,怎会悖逆人族。” 那女道便笑了,一张本就极美的脸上泛起的温柔远比冷若冰霜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仙气打动人心,“如此……你便走吧……若是师尊问起……我便说是我逼你离开的……怪不得你……” “你……你怎么就轻易信我?”洛川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觉得这苍颜山上处处古怪莫名其妙,但看着她的气色似乎好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确实想通了一些关节,“你现在如何了?不然我先送你返回主峰大殿吧?” 女道看着他叹息一声,而后面色渐趋冷淡,“……我从修道第一日起,便知道此路坎坷……只以为提剑出世便是斩断了俗世种种……却不想……终究是放不下……” “放不下一人一地,是放不下,若放不下天地苍生,何尝不就是放下了?”洛川也跟着叹息一声,“天地万物运转有法,舍得之间自有定数,天道有缺,人亦有缺,有缺补就是了,今日你若可以补上自家的道心,明日说不定就能替这苍颜山补道,百年之后,说不定就多一位女真人为天地补道,此间舍得不就合乎了天道?” 女道一愣,看向眼前年轻人的眼神便越发的复杂,“你……真是个怪人……” 嘴上说着话,她脸上的表情有了些初见时不曾有的颜色。 洛川稍稍安心,“你可好些?” 女道缓缓闭目,冷漠点头道,“你走吧......” 洛川说了声好,起身伸了个懒腰后却转身又往山谷下走去,“你在这等我,等我将三字转告那人,再回来与你一同回主峰!” “你……”女道一惊,脸上原以冰冷的表情又有松动,继而看着那年轻的背影有些犹豫道,“你不怕……?” 洛川停下脚步回头冲女道一笑,“我既说了为天地补道的话来,天地既然也听到了,那它们不得对我格外的好些?” 他哈哈大笑着走了。 却留年轻女道独坐石阶…… 久久不能言语…… 第六十三章 困龙谷底 一路下山入谷,洛川其实远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 那些玄而又玄的鬼话骗一骗那个入世不深出世也不深的年轻女道倒还可以,让他一个穿越而来的家伙打心底里相信天地大道会钟爱于他那就是扯淡到极点的事情。 气运这种东西太过玄幻,反正就算他被选中穿越重生,他也不觉得自己就是特例,他一样会流血受伤,一样会死于剑下,既然如此,那个诡异万分的困龙谷,如果弄不清它的神异之处所在,那他就一样会被困在其中一辈子出不来。 只是路已走到这里,似乎除了走入那谷真真闯上一闯以外,就没有更好的路子可走。 至少对于他来说是这样的。 随着他的步行深入,他心底里原本一点紧张的感觉变得越发清晰,甚至于,在那光线斑驳的阴暗林中小路上,他的内心开始不受控制的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似乎山道两侧的森森树木都开始失去颜色,变得灰败,仿佛路边每一块凸起的石头都像地狱门前的守卒,而他,则成为那个被万千妖鬼注视着的有罪的灵魂,孤独的走在接受审判的路上,又或者一步步走向断头台。 他开始不由自主的催动体内的气按照窍穴路线流转,蕴含着强大力量的气让他稍显僵硬的冰冷四肢舒服了不少,一股股暖流由内而外涌遍全身。 然后他才诧异的发现,这一处通往神秘困龙谷的山路之上,天地之间玄妙能量的浓郁程度堪称惊人,比之苍颜山主峰那样的洞天福地恐怕都不遑多让! 他一边下行,一边抬手往道旁一棵树上虚空一按,手掌上赤色的光芒一闪,随即在空中托出一个极浅淡却肉眼可见的手掌虚影,一闪而过,落在那棵两米开外的树干上,烙铁融冰一般嗤啦一声响,在那树干上留下个隐约焦黑的掌印! 洛川讶异的站在原地,闭目片刻之后又自睁开,喃喃自语道,“好一处修炼之地......”他皱着眉头又往下方深谷瞧了瞧,一路下行到这里,按照他的估计,眼下他所处的地方水平高度已经低于苍颜山下的青崖镇,再往下走,就是这一处群山之中的绝对洼地了。 他深呼吸一口,强行按下内心深处越来越不安的感觉,继续下行。 山路蜿蜒,等到洛川终于走下陡坡步入缓坡的时候,四周景物又有了令人惊奇的变化。 只见山路两旁原本高耸入云遮盖了大半天光的丛林巨木渐渐稀疏,虽然因为山谷太深已然看不见日头,但光线反倒比先前强了许多。 树木渐少,花草渐多,等到洛川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视野开阔的谷底草原,他仍旧身处一处缓坡之上,却能够清清楚楚的俯瞰整个山谷。 四面山坡花草茂盛,谷中微风暖意如春,两条溪水于谷底汇成湖泊,湖水清澈如镜,倒映着天地景致清晰如画。 而在那湖边一条溪流入水的地方,几座样式古朴风格却不尽相同的木屋比邻而建,一个延伸至湖面之上的简易码头末端,系着两三搜小小的木船。 洛川看了看脚下石块铺就的道路尽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一脚迈入。 诡异的是,当他一只脚实实在在踩到那谷中草地上的时候,原本一路之上萦绕他心头久久不散的阴霾竟一扫而空!! 那些他原本担忧的,困惑的,恐惧的,愤怒的...... 连同那些他穿越而来这个世界后所见所闻的一切不平,甚至他前世所见所闻的种种苦难,他的苦难,和别人的苦难,都在这一步迈入以后消散得干干净净!! 他就像一个通体灵魂都得到了净化的凡俗之人,一刹那得窥仙光! 通透!! 他甚至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诧异至极的回望了那条阴郁来路一眼,又回头看看眼前的明媚山谷,心想莫不是这地方真的有什么了不起的绝世异宝,或者天地生成的绝世福地,竟然能涤荡人心底的尘埃?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哪里是什么困龙谷?! 他大步往谷底木屋的方向走去,精神清明更胜入谷之前,连带着脑子里仍旧转着的念头都通畅了许多。 在这个世界,无论人族还是妖,甚至是妖物,一路修炼至道路尽头的少之又少,每一重境界都可以看做天地,不得通天之道者,终其一生困于某处便是常态,而这其中除了自身资质的限制以外,外物的影响同样巨大,尤其是修炼之地,浓郁的能量、丰富的宝药物产、震撼人心的奇景福缘都为修炼者所渴求,是以洞天福地历来是万族强者必争之地,千古以来围绕洞天福地的战争死伤不知凡几。 可眼下这一处困龙谷,如果真的能让修炼者宁心静气洗涤灵魂,仅凭此一条就足以跻身天下洞天福地前十之列,更何况这里的能量浓郁程度丝毫不弱于苍颜山主峰? 然而这样一处修炼圣地,苍颜剑宗竟弃之不顾?还是说那湖边木屋之中就住着苍颜剑宗的潜在力量,同时以其困住那位曾经的太子? 他一路走到那几座木屋木墙外十数米,没有任何人上前阻拦,好像这一处山谷木屋全不设防。 他小心的打量了一番四周,然后绕过木墙来到一座木屋临湖一面的院门前,发现院门紧锁,铁锁都锈迹斑斑,门前道路也以荒草覆盖,于是便往其他几处看去,只有一处门前清理的干净,透过木墙隐约可见院内还种着些蔬菜似的。 于是他便走到那处院门外轻轻敲了敲,“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他踮了踮脚往院子里看了看,果然有人种下白菜萝卜之类的蔬菜,院内陈设也没有蒙尘,显然还有人住,便又提高了些嗓音道,“前辈,晚辈洛川,奉苍颜剑宗掌教真人之命,特来转告前辈一句话,求请前辈一见!” “姓洛?” 一个声音自洛川身后很近的地方传来,惊得他连忙转身,只见他身后三四米的小路上正站着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人,他浓眉大眼胡子拉碴,一头黑发胡乱的束在脑后,袖管裤管卷起半边,露出其下黝黑的四肢,大概是看到洛川惊疑不定的表情,来人笑呵呵的举了举手中提着的两尾青鱼道,“你倒是来得巧了,刚钓到两尾青玉,这可是你在外面难得吃到的好东西,来来来,进屋坐着,等我将这两条鱼炖上咱们再慢慢聊。” 这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就从洛川身边走过,推开没有上锁的院门进屋去了。 只留下洛川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愣神。 第六十四章 前朝太子 困龙谷底,木屋小院。 洛川坐在木屋前一个颇为舒适的小木椅上,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熟练的杀鱼生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两条鳞片清亮的青鱼处理好,前腌后煎,小火慢炖,等到盖上锅盖,那鱼的香味已经和着葱姜调料的味道稍稍溢了出来。 中年男人这才拿过灶头的抹布擦了擦手,随手拿过一把椅子坐到洛川对面来,笑呵呵的问道,“先前你说自己姓洛,可是离郡太守洛天恩的什么人?” 洛川起身行礼后恭恭敬敬道,“晚辈洛川,正是离郡太守洛天恩的长子,久居中京城内,近日才得以返回离郡。” “哦?”中年男人颇为诧异的看了洛川一眼后问道,“最近一些时日倒是没有人来和我说起外面的事情,难道这位年纪轻轻的离郡太守竟然......”他看向洛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顺便摆手示意他坐下,“你知道,既然你是质子,按理说除了发生那样的事情以外,还是不得返乡的才对。” 洛川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家父仍健在,”他重新坐下,“前辈,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过惊人,许多事情晚辈也只是听人说起,简单来说,吕祖仙逝,继而皇帝陛下驾崩,太子殿下过于悲痛随陛下去了,皇后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懿旨恩赐一众质子返乡......继而是......”他看着脸上渐渐失去笑容的中年男人飞快道,“继而四夷异动,大妖飞临中洲,前些时候听说北夷已然攻破了山北郡,边城数万人族惨遭屠戮......!” 他盯着眼前中年男人脸上的每一点变化,说到这里时便就停下不讲了。 中年男人沉默半晌,然后复又淡然的笑着看向洛川,“这些就是苍颜掌教派你来告诉我的事情?” 洛川摇头,然后看向这山谷,天色渐渐暗了,这座白日里美若仙境的山谷就静的有些荒凉,他回头看向中年男人道,“前辈,这山谷之中就只住了你一个人?” “可不就是只有我一个人嘛,”中年男人哈哈一笑往木椅靠背上一顶,只用椅子两条后腿支撑着,他翘起个二郎腿摇摆着脚脖子,“放心,那位苍颜掌教让你传话的对象必然是我,”他伸手指了指洛川来时的山路方向,“喏,不就是从那下来的嘛,这座山谷四面绝壁,也就那么一条路,那条路呢,只能通到这一处所在,而这一处所在呢,又只有我一个人,错不了。” “那前辈您......”洛川犹豫一下还是没问出那个问题,而是转述道,“苍颜剑宗掌教真人让我和前辈说三个字——‘地天泰’。” “地天泰?”那中年男人翻了个白眼,伸手挠了挠头皮后笑道,“这个老东西,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幅故弄玄虚的做派,他自然是知道的,我既然在这山谷里待了这么些年,不破上三境是不会走的,所以你既然是离郡太守家的公子,那让你来说什么屁话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伸手指了指洛川笑道,“让你入这山谷本身!” 洛川低头想了想,还是抬起头直接问道,“前辈,既然这山谷之中也没有苍颜剑宗派人看守,那条山谷小道就算有什么玄机,以前辈的神通自然早已能够御剑飞行,为何......不能离开?” “不能离开?”那中年男人呸了一声道,“你道我是不能离开?只是不愿意罢了,”他的声音不羁之中又有一丝不屑,“你既然跟我说了那些话那自然也是知道我的身份的,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就是个曾经的太子,当初呢,自然是有几个王八蛋设计让我走进这山谷,但步入这谷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了,如果我想要在修炼一途登顶巅峰,就只能在这谷内......” 洛川瞬间震惊,那中年男人则好像在怀念着什么东西,“那时候这谷里还住着个老东西,只是如今也已死了,我给他收得尸,按照他的想法拿火烧了往这湖里一撒,死得干干净净,也挺好,”他叹息一声后看着洛川笑道,“世人只道这山谷有邪性,无论公子太子入了谷内都不想走,但其实他们不知道,不是这谷里有什么东西困住了我们,而是这谷里藏着于你我而言独有的天大福缘,这种福缘,非你我这样的人不可得罢了......” 洛川心底电光一闪,一个念头飞快划过。 那中年男人看一眼洛川的表情后嘿然一笑继续道,“看你这模样,入谷之时也是有所体会的吧,”他似是回忆的道,“像你我这样的天生贵人,多数是天赋平平的,就像天生一世,打开一扇门便关上一扇窗,可在这里,我的境界一日千里,初时我只以为找到了一处修炼契合之地,直到中途离开,才发现一旦离开这里所修之气便如竹篮盛水一般无法抑止的外泄......” 洛川惊骇异常,明面上却只是微微皱眉。 “此后只得回来,然后,每破一境,我便出谷一日,确实如那老东西所说,境界越高,对体内真气外泄的掌控力便越强,大概入了上三境,以其境界和特性而言,再出此谷便无此祸根了,”中年男人笑着叹息一声,“天道天道,精妙如斯啊......” “那前辈......”洛川犹豫着没有开口。 “有啥话就直接说,到了这山谷里就是自己人,你道我平常面对苍颜剑宗那些送东西下来的小家伙也似今天这样话多?”中年男人撇了撇嘴后仍旧是极自然的笑,“那老东西和我说,这山谷之内事实上也算一脉相承,几百年下来可以作一派了,我原本觉得这话太过扯淡,可在这里待得久了,和这座谷羁绊愈来愈深,也就真的一点点认同了他的想法,我们这些人若不是因为这羁绊,出了这谷说不定还要互相算计不死不休的,可既然来了这里,就是放下了那些东西。” “前辈为了这谷内机缘,竟愿意放弃......放弃帝王之位?”洛川问道。 “帝王之位?”中年男人嗤笑一声道,“说起来我是这大鼎帝王家的太子,但论及实权,哪怕当初吕祖仍在,我登基之后又能掌握这天下几何?实在也比一些强郡太守强得有限,更何况......”他似乎回忆起一些不堪的事情,用力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道,“你既然是个‘大公子’那自然也有兄弟,你能不懂?我本就对那皇位兴趣不大,否则又哪里能轻易受他们算计,只是......无趣罢了......” “想来......如果当初是我做了那皇帝,如今死在中京城里的,就是我和我的儿子了吧......” 第六十五章 卜近天机 苍颜山主峰。 主殿之内已然没了老车夫等人的身影,背剑的和手持拂尘的老者也已不在,只留下眉心有痣的苍颜剑宗老掌教孤零零立在大殿中央,面对着巨大的吕祖雕像,两眼微闭,呼吸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穿着青色道袍的高大身影突兀的出现在老掌教身前一米,朝着巨像恭敬行礼,而后才转过身来冲老掌教笑笑,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中年脸孔,“启明掌教,好久不见。” “你还是老样子,客套都不会,”老掌教睁开眼睛,始终寒冷僵硬的脸上竟有了一丝冰川解冻的迹象,“那人果真来了离郡?”他顿了一下又问道,“苍颜?” 原本笑意盈盈的道袍中年人却收敛了笑容,一双深潭一般的眼睛里似乎滴入浓墨,盯着老掌教的眼睛起了涟漪,“你怎的竟会道心不稳?!” 老掌教脸上那一点称不上笑意的笑意重又消失,他摇了摇头道,“前些时日卜了一卦......”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那道袍中年人便有些怒道,“怎得又卜什么卦!” 老掌教沉默半晌后道,“中京城里质子还乡的事情一出,我心底里便很是有些不宁静,直到前些时候离郡质子返程途中遭了南夷大妖截杀,没有得手,我的心里反倒更加不安,于是便卜了一卦......” 道袍中年人微微皱眉,一样沉默了片刻后才问道,“所卜为何,卦象怎样?” “所卜一人,卦象大凶,”老掌教声音低沉。 道袍中年人讶异道,“就是那返乡的离郡质子?” 老掌教点了点头,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后老掌教才又开口,“此人今日前来苍颜山见我......我使他往后山谷中去见一人......” 道袍中年人瞪了瞪眼睛,随即又深深叹了口气,“难怪你道心如此,就算那卦象大凶,其中玄机定也是难解难测的很,你怎知道不是因你强加干涉才扰乱了他的运数,最终导致大凶?”他又叹了口气看向老掌教那张冷面孔,“你啊你啊,师兄当初就说你最是执拗,如今道行至此仍旧是这么个脾气......” 老掌教摇了摇头又道,“占卜当晚,我于冥思之中入梦......”他抬头看着那道袍中年人,止不住的微微皱起一丝眉头,“梦中见那质子身后妖气冲天,而在他身前......血色如海!” 这一下就连那道袍中年人都有些吃惊的追问道,“以你的道行,于占卜当晚冥思入梦?!” 老掌教肃然点头。 道袍中年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喃喃道,“难怪,难怪......”好半晌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头问道,“二十年前有一只狐狸入了离郡,据说和现在这位离郡太守有些纠缠?” 老掌教再次点头,满脸冰霜,“那女子难明难测,是我此生唯一一个丝毫看不清楚的角色,大概是狐族老祖在她身上种了东西......那件事情之后,我曾有意下山寻她一寻,只是还未成行就听离郡老太守那边传来消息说她已身死,洛天恩也便回了正途,之后便是离郡太守大位更迭之难,此后多年离郡风调雨顺,也就淡了心思,如今......洛天恩的儿子身上又缠了妖气!!” 道袍中年人若有所思道,“方才我上山前,曾在山下小镇看到一个小狐狸......” 老掌教嗯了一声,“离郡质子能够安然返乡大概就是她的缘故,那事情之后,我曾让启星子往离郡古道走了一遭,那一战应当是极凶险的,可就算如此......” 道袍中年人沉默半晌,然后开口道,“困龙谷......并不是能困住所有公子贵人的......” 老掌教点头,“困龙谷中之人对苍颜剑宗多有敌视,但即便如此多年的邻居做下来,我也大概知道些那其中的事情,”他抬头看向道袍中年人,“以大道为饵,天下几人......可不入彀?” “原来如此......”道袍中年人道。 “困龙谷确实并非能困住一切入谷贵人,但历史上仅有的几个出谷之人,要么最终返回谷中终老于此,要么......就我所知,大概就只有师尊当年偶遇之人走脱,可是就算那人,最终离世也要遗言葬回谷内,”老掌教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就算这一趟入谷之行不得将其困在谷内......多年之后他如若化魔化妖登顶天道......他的道心深处也必有这一处纰漏缺陷无疑,届时......届时......!!” 道袍中年人深深看一眼对面的老掌教,抬了抬手止住他的话,却惹得对方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了好了,我已知晓,”他看向后山某处,深邃的瞳孔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稍后我走之前会去那里悄悄看上一眼,既然已经如此,这个离郡的返乡质子就无论如何都要在我的视线之内了......尤其那人出山之后真的如你所料来了离郡......!” 原本稍稍止住些咳嗽的老掌教苍白的脸色竟又有些微红,“他没有来苍颜?!!” 道袍中年人缓缓摇头,“只入离城,未至苍颜。” “怎么会......怎么会......?”老掌教喃喃自语。 “你不必多想,那人精于捭阖纵横之道,即便师尊在时也难以算到他的想法,称其渺渺,只能以力压之,如今......我且再跟他一段时日,看看究竟如何吧,”道袍中年人道。 “所以你也要入离城?”老掌教语气中似乎有些疑惑,“如今西南汉州不稳,最新的消息称南夷已在安阳郡动了手,可在离郡和永昌郡方面反倒一点动作也无,这让我有些疑虑,永昌郡没甚变化倒也罢了,如今离郡太守洛天恩大举调兵南部战场竟连一丝战意都无,十分诡异,你可以去见那洛天恩一面,也好当面提醒他多注意些南面的变数。” “何止是南面,那人布局天下唯恐不乱,如今第一站到了离城,风平浪静就只能是表象,洛天恩那里我会去见上一见,只是大概不会在那里久待,以我猜测,那人是要入南夷的......我不会去南夷之地,确认他去了南夷我就得去西北往昆仑山走一趟,那个老家伙也不甘寂寞重新出山了,还有......其他几人也都必要见见......”道袍中年人道。 老掌教蓦的抬头,继而又缓缓低下,“不论如何,人族必须永昌......” 道袍中年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手拍了拍老掌教的肩膀。 随即消失无踪。 第六十六章 下山入世 困龙谷内。 洛川一步步走回到山谷边缘和山道相交的地方,驻足良久。 等到夕阳已去,等到天色大黑,天地间再没有一丝清明的时候,他才猛地一步踏出踩在那山道石板之上。 一刹那,仿佛前世记忆一般,那些入谷之时被他清清爽爽抛弃的一切负面情绪又都回归,如同跗骨之蛆般萦绕他心头。 配合着四下里幽然森森漆黑不见五指的环境,让洛川的灵魂上竟似蒙了尘。 他另一只脚也踏上石板,站在那里回身去看身后山谷,一样的漆黑,只是在那黑暗之中,一点如同烛光般的微弱光芒孤独的点缀在那里。 他觉得自己在这山谷内一入一出不超过两个时辰的行走,就似乎已经失去了一些什么东西,一些应该挺宝贵的东西,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失去,反倒得到了一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让他十分难受。 他催动体内的气,在抬起的右手之上聚起一团虚无但散发微微红光的火焰,照了照脚下的石板路,又照了照四周,再次回头看一眼那漆黑之中的微光,一转身大踏步往山上走去。 他上山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返回了女道盘膝之地。 等他靠近到女道身边,借着手中火焰的微光,才看见那女道脸上隐约的惊诧之意,不由得笑了笑道,“你瞧,这困龙谷困不住我,大概说明我果然不是什么真龙,我就说嘛,区区一个苍颜县守,哪里配和一位曾经的太子比邻,也太折损了人家的身份。” 女道大概仍旧有些不适,所以起身的速度很慢,她的视线始终落在洛川的脸上,渐渐趋于平静,只是声音仍旧有些无力,“我辈修道之人应当明白,对天地立誓要慎之又慎,因为天道无情,你上我苍颜山连番语出惊人涉及大道,日后行事便需依此而行,尤其是你此番狂言之后竟真的走出困龙谷,没有人能说得清这其中的天地羁绊有多深......” 洛川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先前从这里离开时说过的话,哑然失笑,随即看见那女道肃穆冰冷的脸孔后才又正色道,“多谢仙子姐姐提醒。” 女道上上下下的把他打量了个遍,犹豫之后又问道,“你......真的见到了那人?”“自然,”洛川不以为意的笑一笑平静道,“这位老农打扮的前朝太子还请我吃了炖鱼,说那名为青玉的鱼有多么多么珍贵,他又多么多么大方,怎么也是曾经做过太子的人,那架势倒像是拿了龙肝凤髓来款待我一般,实在有趣。” “那青玉是困龙谷湖中独有的奇妙鲤鱼,数量极少,据说其中承载了气运的鱼儿一朝跃出水面就可以成蛟化龙的,作为食材而言确实极为珍贵,”女道面无表情的看着洛川的眼睛问,“你......没有丝毫不适?” “有一点,”洛川看到面前女道的脸上表情又似动容,便补了一句,“那鱼挺大,吃得有些撑了。” 女道终究还是苍白了脸色神情有些复杂的看向洛川,好一会儿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只是默默的转身率先往山上去,也不见她动作,四周丝丝缕缕的水汽就凝聚到她的头顶上方一尺的位置,化作一个可以散发纯净蓝芒的涌动水球,让这一方原本漆黑的山间古道变得好像海底世界般梦幻。 而在海底行走的女道,便似那海神之女。 洛川散去了自己手上光芒微弱的火焰,小跑几步跟在女道身后一米处,“仙子姐姐,那困龙谷中的湖里,可有青玉最终真的成蛟化龙的?” “没有,”女道头也不回的道。 洛川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胸脯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否则吃了人家的子孙说不定还要倒些霉来。” 女道无言以对。 两人便就这样一路上山,洛川扯东扯西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女道时不时的回复一两个字,有些时候根本懒得说话,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返回了那座主殿。 偌大的主殿之中唯有苍颜剑宗老掌教一人,面朝吕祖雕像背对着大门等候。 女道仍旧是走到老掌教背后默默行礼后站到一旁。 洛川则收敛了笑容冲着那老掌教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前辈,晚辈幸不辱命,已将那‘地天泰’三字告知了困龙谷内的贵人。” “知道了.......”老掌教也不回身,仍旧只是背对着两人,他抬起头望向那巨大雕像,即便借着大殿内的烛火之光也看不清那雕像的脸孔,“他可有说什么?” “那位贵人说他不破上三境不会出谷,”洛川老老实实的回答。 “你以为如何?”老掌教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喜怒来。 洛川低着头,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念头,好一会儿才抬头斟酌着道,“晚辈听说中京城那边新帝已然登基......晚辈到底对天下大势理解不深,但想来这位贵人如若此刻出谷......大概也于我人族并无太大益处吧......” 老掌教微微点头,沉默半晌后道,“公子下山去吧,老道答应公子的事情自会做到,望公子以我人族亿万子民为重,勿要令洛家先辈失望......” “晚辈谨遵前辈教诲,不敢或忘,”洛川行了一礼后又抬头去看那老人背影,“前辈,晚辈的随从们......?” “他们无碍,稍后自会见到,去吧......”老掌教道。 洛川再次行礼,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犹豫。 等到大殿之内只剩下老掌教和女道两人,老掌教仍不回头,“前些天离郡太守洛天恩曾密信为师,求为师与苍颜剑宗支持这位洛川公子,曾言若为师有所疑大可以试他一试......如今为师仍旧有疑,却不能做毁诺之事,你随他下山入世走一遭吧......” “是,师尊,”女道没有丝毫质疑躬身行礼。 老掌教终于回过身来看向自己最后一个弟子轻轻叹息一声开口道,“当初为师让你斩断俗世一切情义上山,如今又要你重新下山再入红尘......你可怨恨......?” “徒儿不敢,”女道犹豫片刻之后抬头对上老掌教的眼睛,却看到对方如同自己一般脸色苍白,不由得有些惊了,“师尊您......?” 老掌教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个细微的笑容道,“不打紧,我知道你有诸多困惑,但眼下为师还不能说,你只需随他去,替为师......看看他......” 女道微微皱眉,“只是看看?” 老掌教点了点头,“只是看看,他需要你出手的时候,若不违背我苍颜剑宗道义......便帮上一帮......” 女道点头,再行一礼,转身离开。 同样的,没有丝毫犹豫...... 第六十七章 两剑归心 苍颜山。 洛川走出大殿,沿着来时的路一路下山,还没有走出很远,就看到几道细微几乎不可查的金色光芒从大殿内飞出,有的落在苍颜山某处,有的则射入苍炎山脉某个方向不见踪影,等他又走出一段距离,就看到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飞回大殿的御剑光芒,竟有数十之多,这才实实在在有些明白了苍颜剑宗四个字的分量。 明白了这一座看起来没什么人气的苍颜山上,那位老掌教的一句鼎力相助意味着什么。 他止步回望,只见那位脸色苍白的女道正朝他缓缓走来。 “师尊让我随你入世,”她面无表情的举起手中一块刻着个硕大“颜”字的金色令牌,那令牌不知道何种材质,在这黑夜之中竟能自然发出淡淡金芒,“就在今日,苍颜剑宗将鼎力支持离郡公子洛川的掌教令谕将由内而外,传至山上山下所有苍颜剑宗门下弟子手中。” 洛川看着那枚一望而知不凡的令牌,又侧头去看远处一片黑暗之中只是微微透着些微弱光芒的大殿,一个个想法起起伏伏,“仙子姐姐随我一个区区苍颜县守入世......委屈了。” 女道只是轻轻摇头,不再言语。 洛川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洒然一笑背着手往山下去了,这一次,仍旧在头顶上凝聚了一团蓝色水球的年轻女道,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下山,或许是漆黑的夜色让这座名山失去了白天的壮美颜色,洛川两人走得很快,等到两人回到前山的时候,一个赤甲的英气女子便几个起落从远处跃至洛川面前,正是思齐,“公子没事吧?!” “没事,”洛川对思齐笑一笑后看向紧跟着快步走来的老车夫,看到后者愠怒的脸孔上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疲惫,有些歉意道,“江伯,我没事。” 老车夫罕见的怒哼了一声,然后还是上前两步,抓起洛川的手臂将两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处,冷眼看着跟在洛川身后的女道,好半天才重新收回手问洛川道,“那困龙谷......你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困龙谷就是一处上佳的修炼之地,隐于苍颜山之后,也确实是隐居避世的好地方,只可惜我一时半会儿大概是劳碌命,”洛川笑着伸手握了握老车夫的手臂,另一只手指了指身后的女道,“苍颜剑宗的老掌教是守信之人,这不,就让这位仙子姐姐随我入世,鼎力相助还果真是鼎力相助了。” 老车夫再次看那女道一眼,没有说话。 洛川则看向老车夫身后的两名望川剑修道,“两位前辈可曾见到两位的师兄?” “没有,不过.......”方脸道士欲言又止。 洛川有些讶异的看了方脸道士一眼后转向长相凶恶的道士,“万松前辈,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长相凶恶的道士摆了摆手道,“我们两人虽说没有见到那位师兄,却也可以说是见过了,”他从袖中取出一个被折叠成长剑样式的纸条往空中一丢,伸手打了个法决,那长剑样式的纸条上蓝光一闪舒展开来飘向洛川,“公子请看。” 洛川接过那纸条,只见纸条上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字——“留在离郡”。 他有些不解的看向两个望川道士,“这是两位前辈的师兄留下的字条?” 长相凶恶的道士点了点头。 “苍颜可不就是离郡?”洛川笑着上前几步将那纸条抵还给长相凶恶的道士后看向那方脸道士诚恳道,“五溪前辈,如果眼下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倒不如随我去那苍颜城,我虽只是个新上任的县守,但想来太守大人为我置办的宅子还是足够宽敞的,更何况咱们既想要在这苍颜边地保一方子民安泰,总也少不了斩妖除魔的事情,到时候还想仰仗两位前辈多多相助!” 方脸道士点头道,“如此也好,”然后他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看向身边的师兄。 长相凶恶的道士此刻却满面肃容看向洛川,“公子,原本连苍颜剑宗的掌教都愿意以一宗之力鼎力支持公子,我师兄弟二人与公子共患难一程自不应该二话,但......老道仍想多问一句。” 洛川同样肃容以待,“万松前辈请问。” 方脸道士扭头看向师兄。 长相凶恶的道士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洛川的眼睛,“苍颜实属离郡边地,若西夷东来如同那山北郡边城......公子当如何?” “万松前辈,洛川是苍颜县守,”洛川一字一顿道,“若守不得这一地百姓,苍颜县守便死于苍颜罢了,这有什么好说。” 长相凶恶的道士面色肃穆,伸手到身后轻抚一下剑柄剑穗,然后正一正衣襟朝洛川躬身一礼,“若如此,望川剑修秦万松,当死于县守身前!” 方脸道士一愣,随即同样躬身一礼,“理当如此。” 洛川忙上前将两位望川剑修扶起,然后叹一口气,一时间竟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回头去看那苍颜山主峰雪顶之上,在月光下仍旧显出金芒的建筑,“如果天下五州多如此,妖族想要入境肆虐便也极难吧......” 始终跟在洛川身后不言不语默默看着一切的女道突然开口,“苍颜剑宗最新消息,南夷北上,攻破了安阳郡第一道防线。” 众人齐齐一惊。 洛川看一眼身后女道微微皱眉,“安阳郡......?” 老车夫则追问了一句,“可知是安阳郡东线还是西线?” “西线,”女道言简意赅。 老车夫沉吟片刻后对洛川道,“安阳郡西线是那位怀城酒楼上老人驻守多年的山林地区,设有多重防线,如果只是被攻破第一重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问题,但......”他颇有些忧心的看向东方,“我曾听他说起过安阳郡南部防线的事情,他说那一段防线半数山林半数平原,山林不失则平原无碍,山林若失......则平原军镇第一道防线便也只能弃了,后撤并依河而守,局面就极为被动了......” 洛川点了点头,“江伯不是对那老人颇为推崇嘛,既是十大名将那就应当不俗,只是......”他看向东方,随即又扭头看向西方,“世道变了,当四夷真的有胆量也有野心入境杀人以后,每一个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就都变得有可能了,苍颜啊......” 第六十八章 双井小城 苍颜城位于苍颜盆地中心,是苍颜地区最大的城市。 但从苍颜山直通苍颜城的官道是不存在的,想要从苍颜地区东部前往苍颜城绝大多数情况都要经过一座名为小镇实则已经是一座小城的地方——双井镇。 双井镇距离苍颜城并不远,只有几十里的距离,这里不但有整个离郡最大的铁矿山岭,还有放之整个西南汉州都算最大的盐湖,可谓得天独厚。 这一日,双井镇东城门外行来一支队伍,以装备到面甲的十名血色铁骑护卫,持太守令无需排队即可入城,引得城门口长长的入城队伍窃窃私语,不知道那几辆宽大的马车里坐着的是哪里来的大人物,尤其是其中最为高大宽敞的一辆,实在气派的紧。 车队入城之后一路赶往商业区。 双井镇的商业区由四条宽敞的大街以“井”字形组成,分别是以粮食蔬菜等农牧产品为主的新水街,以服装布匹等日用品为主的童家巷,以酒肆青楼为主的烟柳巷和铁木陶瓦一类工匠铺子为主的花语巷,其中最为宽敞的新水街和花语巷相接之处扩出一个圆形的小广场,成了闲时小贩摆摊,用时府衙公示的小城里最热闹的去处。 车队缓缓前行,小城内一切行人均要远远的避避,一行就这样在小城众人的注视下停在小广场一角,在花语巷这一头最大的那家两层铁匠铺前停下。 驾驭着最宽大马车的老车夫最先跳下车来,冲血骑为首的高大男人道,“就是这里了,他们家的铁匠铺子后院挺大,你们将马匹都牵到后面去歇一歇,都是老朋友了,”他又转身对载了绝美女子和两名望川剑修的马车车夫道,“你们也驾车去后院等候吧,我和公子进去一叙很快就走。” 为首的高大骑兵行了个骑兵礼后翻身下马,当先往铁匠铺后院大门里去了,一个尚有些婴儿肥的黑胖铁匠铺伙计刚跑出门来,看到眼前这十个只能看到眼睛的血色骑兵,顿时就吓得不敢动弹,哪里还敢去拦。 “小墩子,还不快给几位军爷带路去后院刷洗马匹,愣着干什么?”一个粗豪的声音从那铁匠铺里传出来,随即一个皮肤黝黑,头发胡子都乱七八糟的老汉便拎着个铁锤从屋里走出来,一脚踢在仍旧站在铺子门口发呆的小胖伙计屁股上,把他踢得蹦跳起来。 那小胖伙计手忙脚乱的跳下台阶来,一边连声的应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跑到高大骑兵身边带路往后院去了。 然后那拎了铁锤的老汉才看向老车夫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崽子,前些年听说你跑到中京城里去厮混,没想到竟然还知道回来?” 他正要再损那老车夫几句,却看到从他身后马车上跳下来的一男两女,便就住了口,只是往那三人身上仔细的打量。 老车夫已经走到他的面前,苦笑道,“你瞧,在晚辈们面前还是给我留些面子,如今我也老了不是,”他又凑得近些压低了声音道,“我这次真真得了些上好的材料,这不就直直往您老这里来了。” “哦?你小子从中京城得了些宝贝?”铁匠老汉和老车夫说着话,但眼睛却仍旧只是在马车边那年轻人身上打转,“你这老小子哪里来的晚辈......”他又往后院的血骑身上一扫眯了眯眼道,“.......是他?” 老车夫回头看一眼洛川,点了点头。 洛川已然走了过来,见到铁匠老汉恭敬行了一礼道,“晚辈洛川,见过前辈。” 那铁匠老汉神色一正还了一礼道,“小老汉不过一个小城铁匠,当不得公子如此大礼。” “走吧走吧,都是自己人在这铺子前头如此不是让旁人看了笑话,”老车夫扫了一眼四周行人的目光后扯着铁匠老汉的胳膊就往铁匠铺里走去,明显是真的熟悉。 铁匠老汉却用力挣了挣怒喝道,“谁跟你是自己人,又想凭白让老汉给你卖力气,没门!!” 洛川一笑,与思齐和年轻女道两人一同入了铺子。 进入铺子才发现,这里内部颇大,占据了整个街角的门面里,墙壁货架上密密麻麻的挂满了各种铁器,数量最多的自然是各式的农具工具,也有铁锅菜刀一类的日用品,还有大大小小的铁条胚子,样式繁多,反倒是洛川原以为应该占了多数的武器一类只是偏居一隅,零零散散少得可怜。 再往里面走,才是巨大的火炉和锻造区域,两个粗壮的汉子正叮呤咣啷的敲打着,看到思齐和年轻女道这样的靓丽女子从旁经过时那敲打声才弱了些许,等到几人通过那里往后面去了,打铁的声音才又重了起来,比先前更加响亮。 一路穿过铺子门面七拐八拐绕到铺子后面,又从那里的楼梯上了二楼,洛川才发现这处铁匠铺二层竟装点的颇为雅致,不但面积不小干净整洁,还摆放了许多看着就很舒服的桌椅,或一桌两椅或一桌四椅,散落在各处,好像这里是售卖家具的木匠铺子一般。 老车夫拉着那铁匠铺老汉来到二层窗前的一处大桌旁坐下,又冲洛川几人招了招手后对铁匠老汉道,“我这次得了的宝贝可了不得,是一头六境毒蝎的尾针和内丹,”他伸手从怀中的贴身包裹里小心翼翼的将这两件物品取出来放在桌面上,“怎么样,成色如何?” 听到老车夫的话,不光是铁匠老汉颇为讶异的看向那用布包裹着的物什,就连思齐和年轻女道都凑到桌旁去看,只有洛川笑一笑走到窗边,将窗户撑开一角俯视这个繁荣的小城市场,看着那些叫卖的小贩和来来往往的行人,想着事情。 “唔......”铁匠老汉捏起那颗淡绿色的珠子看了看,又用一种质地奇异的布料垫着将那漆黑毒针反复看了几遍才认真点头道,“还真是质地上乘的毒蝎内丹与尾针,尤其是这根尾针,看这纹理繁复说不定还有些其它的功用......”他抬起头瞥一眼老车夫道,“十几年不见,你小子这运气倒是好过从前太多。” 老车夫嘿嘿的笑着,然后搓了搓手送到口边喝了口气道,“如何,能否锻造出一根极品飞针来?” 铁匠老汉哼了一声将那毒针放回桌上斜着老车夫道,“能倒是有些可能的,只是真想锻造出一根极品飞针来光靠这两样主材可远远不够,就算老汉我不问你要那工费,这些辅材的钱总还是要你来出的,另外......”他扫了一眼窗边的洛川后看向老车夫道,“这种飞针太损阴德,如果真的成了,你打算......给谁用?” 第六十九章 苍颜三蛆 双井镇,铁匠铺二层。 老车夫又在怀里掏了半天,比之先前更加小心的拿出另一个包裹,打开布袋后里面竟是个看起来晶莹剔透好像红宝石一样的东西,只是凑近了看,才能看到那色泽鲜艳的球体内里,是缓缓流淌仿若活物一般的液体,老车夫伸手点了点那红色物体对铁匠老汉道,“六境蜈蚣的火毒原液,为了得到这个东西,我可几乎是丢了半条命在那离郡古道上。” “离郡古道?”铁匠老汉不由自主的又看了那窗边青年一眼后才凑近了仔细看看那红色毒腺,“两个六境妖族,就算你小子把一整条命都丢在那里也拿不下这几样东西,”他从二层某个储物柜子里翻捡出一个琉璃瓶子,小心的将那毒腺之中的赤红色液体挤入瓶内后收好,又将那毒蝎尾针和内丹收起来以后才重新坐下对老车夫道,“此次回来总不会只是为了这根飞针吧。” 老车夫笑着点了点洛川道,“陪同公子前来苍颜赴任,这次来了大概就不走了,在苍颜城安家,苍颜城离这里近的很,等飞针出炉开锋我再派人来取。” 铁匠老汉默默点头看一眼洛川后对老车夫道,“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这种剧毒飞针太损阴德,就算给谁祭炼了,不到万不得已也最好不要动用。” 老车夫不以为意道,“妖族以此阴毒玩意对付我们的时候就不损阴德了?”他看铁匠老汉还要再说就摆了摆手道,“晓得了晓得了,我自己留着用可好?” 铁匠老汉这才点了点头,“你用可以,否则老汉不费这功夫也罢。” 老车夫无奈的苦笑,“我用你就不怕损了阴德了?真是......” 就在老车夫还要再说上几句的时候,窗外忽的传来混乱不堪的喧闹声,尤其是那女声惊鸣,夹杂在一片物件撞击车马改道的声响中,由远及近,显得异常紧张。 “发生了什么?”老车夫诧然看向铁匠老汉,发现后者也一样皱眉摇头后起身来到洛川身边从窗户往下看去。 只见小广场上原本摆摊的小贩们一个个匆忙收拾起货品来,几个妇女摊位上的主家更是神色慌张,只跟身边熟识的小贩打个招呼,竟就连摊子上的货品都顾不上收拾就拣选着附近的小巷小跑着逃了! 然后远处道路上便响起马蹄声,有人闹市驰马,一边飞奔一边急切的呼喊着,“闪开闪开!注意,闪开!” 路上行人不由得惶惶然远远避开,几个脾气大一些的年轻人还想咒骂几句,抬眼看到那远去一骑身上穿的衣服后便讪讪然闭口了。 “这人......是个苍颜的官吏?”洛川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老车夫点了点头,“看服饰,应该是苍颜司农官下面的官吏,”他冷哼一声压低声音道,“苍颜司农一脉向来名声不好,只是没料到十几年后差到如此地步,竟让双井百姓怕到望风而逃!” “她们怕得可不是什么司农官下面的官吏,”仍旧坐在桌边的铁匠老汉脸带嘲讽的看一眼窗外道,“你可听得外面的人说些什么?” 老车夫皱眉倾听,好半天才有些疑惑的道,“似乎是说什么东西来了?”他回望那铁匠老汉,“总不会是什么妖物?” “双井镇哪里来的妖物,”铁匠老汉看一眼不显喜怒的洛川的侧脸轻声道,“她们说的是,骨蛆来了。” “骨蛆?”老车夫显然没有明白意思,“跗骨之蛆?” “差不多的意思吧,”铁匠老汉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鹅蛋大小的浅色雨花石,用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摩挲着,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这些年苍颜别的什么出彩的东西一样没有,却偏偏出了个闻名离郡的三蛆,其中这骨蛆好色如命,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 洛川表情不变,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看着下方乱糟糟的场面,好一会儿后轻声道,“去喊长恭上来。” 同样待在洛川身边的思齐点了点头转身下楼,动作飞快,不一会儿,身材高大的洛长恭便上了楼来,以他的身形尺寸放在这铁匠铺二楼竟显得有些局促,他躬身朝洛川行了一礼后干脆也不直起身子,就这样弯着腰听命。 洛川却只头也不回的说了四个字,“血骑待命。” 洛长恭一言不发咚的一声行了个骑兵礼后转身大步下楼。 此时楼下广场上的骚乱已经渐渐平息,原本一个熙熙攘攘的小集市,如今只是空荡荡的,除了一些小贩避走太急来不及收拾太好的杂物外,再没有一个人。 广场周边的商家也多关了门,只有花语巷这边的工匠铺子多还能开着,却也没人敢站出来瞧热闹,一个个躲在屋子里冷眼旁观,气氛诡异。 过了很久,城门主路那边才传来车架碾在石板路面上的声音,不一会儿,一队十几个穿着衙门服饰的佩刀衙役便护卫着一辆极宽敞的马车驶入广场。 那马车由两匹纯白良马牵引,宽大得几乎算是一个缩小版木屋的车厢通体赤红,车帘帷幔却是明黄色,再加上车轮及车厢上的金丝图案点缀,一望而知富贵奢华,张扬到了极点。 一行车马沉默行至广场,一个不知从广场外哪里小跑进来的衙役来到那马车外小声的说了几句什么,马车便缓缓停在广场上。 不一会儿,广场西面一条小巷内走出几个人来。 为首的是个寒冬季节里仍旧只穿着短裤背心的年轻人,只见他皮肤黝黑肌肉虬结,脸方眉重凶相十足,在他手里抓着一个人的脚踝,将那人倒拖在地上拽着走,只留下石板广场上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线。 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笑眯眯的白发老人,老人却不佝偻,身材骨架一样宽厚,只是不像年轻人那样穿短裤背心,而是套了厚厚的大袍,此刻正一手牵着个六七岁的男童,另一手拎着个身型纤细的女子。 男童只穿着冬天内里打底的衣衫,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此刻正一边擦拭泪水一边被拖拽着前行,他压抑着不敢哭出声来,一双眼睛慌乱的四下里瞧着,一会儿看看被老人拎在手中的女子,一会儿看看四周,间或瞅一眼脚下的血迹和前方被拖拽的男人,眼神就像触电一般弹开。 两人拖着像是一家三口模样的三人来到那马车旁丢下,然后便立在一旁不说话了。 好半晌,才有一个声音从那马车内传出,缓慢而阴狠,“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脑后长了反骨的......狗东西......!” 第七十章 稚子血衣 双井镇,广场上寂静无声。 只有广场中央小男童趴在那纤细女子身上压抑着哭泣的些许声音。 马车上的人不下来,四周的衙役也没有任何动作,看着眼前两大一小三个人的眼神冷漠的好像在看三条野狗。 男童的哭声和摇晃没有让那女子醒来,另一边满面血污的男人却身体颤了颤,悠悠然转醒,他先是有些恍惚的看了看天,艰难的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之后,才看清了眼前那辆赤红色的马车,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想要挣扎起身,随即又像是认命了一般泄去全身的力气,烂泥一样躺倒在冰冷的广场石板上仰头低笑,“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马车中似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继而那道阴狠的声音再次传出,“好?好什么?!”他的声音明显压抑了怒意,“陈恕......本官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作为?!” 那血污满脸乱发披散的男人笑着咳嗽了几声,又自咳出了血来,他也浑不在意,只是笑,“待我不薄......却待他人太薄......道不同罢......道不同......” “道不同?”马车中的人似乎怒极,车厢震动之下金色的厚厚车帘一掀,走下一个身着暗红色锦袍的肥硕男人,男人半白的头发束入高冠,两撇低垂的眉毛之下一双被肥肉挤压的眼睛此刻正外冒寒光,只见他快走几步一脚踩在地上男人的一条小腿上怒喝道,“当初我擢升你入司农府衙作副官的时候你不说与我道不同?!我送你苍颜城内府宅婢女和钱财的时候你不说与我道不同?!现在......” 肥硕男人脚下用力碾了碾,听到那男人虚弱的惨呼之后笑着咬牙道,“现在在老子面前说道不同?!” 被踩在脚下的男人痛得身体蜷缩成一团,身上血污灰尘混在一起十分狼狈,再不见先前纵马入城时的姿态,但只是惨呼片刻之后,他便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今日我死......府宅婢女......原封不动还于大人......三年来,大人赠我十七次钱币财物......悉数存于府中库内......未曾动用一文,也都......也都一并还于大人......” 肥硕男人死死盯着面前形貌凄惨的男人,气得眼皮子直跳,好一会儿才重新露出个笑容来,“好,好好,你道与我两不相欠?如此,我就能放过你那一家老小吧?” 地上的男人微微一动,没有言语。 肥硕男人却盯着他紧咬的牙关冷笑道,“我最是记仇你不知道?如今我一手提拔的副官在众目睽睽之下叛我,你那一家老小若是平平安安的活着......”他的目光从在场的衙役们脸上扫过,惊得众人齐齐避开视线,“那往后,谁还把我这司农官放在眼里?!” “县丞大人......”地上的男人压低声音飞快道。 “别给我提他!”肥硕男人冷哼一声蹲下身子低声道,“你以为老子真的怕了那个外来的和尚?!”他恶狠狠的瞪着眼前的男人缓缓道,“我现在不杀你......我要让你活着看到一家老小的凄惨模样,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然后......再砍了你的四肢将你丢到司农府衙大堂里去,大概......就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你这样的蠢材了吧......!” 地上的男人死死瞪着肥硕男人,忽的张嘴咬了过来,却被一只脚踩在地上,任凭他双目赤红也动弹不得。 肥硕男人稍稍消了些火气,起身看一眼踩着地上男人的年轻壮汉道,“不要让他死了,但也不能太舒坦,”看到年轻壮汉点头后转身对另一边守着的白发老人道,“让那女子醒来。” 另一边同样壮硕的白发老人笑眯眯的走向地上的女子,却被她身边哭得睁不开眼睛的男童拦住,那男童浑身颤抖着,头也不敢抬起,想要伸手去推眼前的白发老人又似乎有些不敢,一双小手在半空中飞快的摇摆着,嘴里说着“不要不要”,最终仍旧是一步步退回到地上女子身边,身子一歪倒在女子身上,转身叫喊了几句娘亲无果之后回头冲着那白发老人撕心裂肺的喊叫,“你不要碰我娘亲,你不要过来......小心我爹回来打你,你小心我爹回来打你!!” 白发老人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随意的挥一挥手,那走路尚且不算多么稳当的男童便被一巴掌拍飞出去三四米,口中鼻中涌出血来,和着眼泪鼻涕流到洁白的衣衫上,吓得孩子两只手僵在半空,手足无措的哭...... 白发老人蹲下身,伸手在地上女子的脖颈间几个位置点了点,女子便猛地深吸一口气醒转过来。 那女子只一醒来便飞快的扑腾了几下,口中喊着“我的孩子”,一扭头看到不远处兀自哭泣的男童满头满脸的血渍,便尖叫一声冲上去抱住哭了起来,一双洁白的纤纤素手飞快的将孩子下巴上的血污擦掉,然后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白发老人,继而看向那个被人踩在地上的男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仍旧站在赤红色马车边好整以暇看着她的肥硕男人,擦了擦眼泪恨声道,“司农官大人,上次我家夫君已经和您说过,我家夫君和盐铁官大人系出同族,您就算瞧不上我家夫君官微人轻,也总要给盐铁官大人这位直属太守大人管辖的同僚一些颜面吧?!” 肥硕男人却只是嘿然一笑道,“盐铁官大人的颜面自然是要给的,但......”他阴鸷一笑声音森寒,“盐铁官大人的清誉更要维护!!” 女人一愣。 早已等候在一边的衙役中为首的一个中年人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大声呵斥,声音传遍广场,“大胆刁妇,我司律府衙已查明你与夫君勾结西夷妖寇证据确凿,特来缉拿,如今你家夫君外逃不说,你还要将那勾结妖寇的罪名攀扯到盐铁官大人的头上,实在是罪加一等!!” “冤枉!!我们一家自甘原迁来双井镇不过一年,都未曾见过什么妖族,哪里来的勾结一事?!”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冤,另一边为首的衙役却根本不去理会,只是摆了摆手喝了一声“拿下!” 几个衙役闻言立刻往上冲去,却不约而同的一愣。 因为从小广场一角一处铁匠铺的方向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极稳极沉,继而,声震广场! 十个面上覆甲的血色骑兵疾驰而来,只从铁匠铺后院奔出至广场的一小截距离便已有冲锋之势! 而那为首的高大骑兵,正长枪前指! 杀意!! 如潮!!! 第七十一章 血骑之血 双井镇,广场之上响起战马蹄声! 身型极其高大的洛长恭带领十人血骑一线冲锋,他长枪前指气势惊人,直指车队一行之中站在马车旁呆立当场的肥硕男人,面甲之下声音不似以往清灵,而是低沉肃杀,“刀!” “呛!!” 其后十骑整齐抽刀,杀意凛然。 “凡抵抗者......”洛长恭眼神清明,声音覆盖全场,“一律格杀!!” “是!!” 血骑渐近,这一边一帮只敢在平民百姓面前跋扈的衙役早已吓傻,一群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短裤背心的年轻壮汉,只见他身体前倾仿佛任由躯体坠落,却在几乎贴到地面上的一刹那用力一蹬,整个身体便好似炮弹一般射出! 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石板立刻裂成蛛网!! 可就站在他不远处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的白发老人一愣之下脸色大变,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只能急切而惶恐的喊道,“不可!小心!!”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洛长恭已然闪电般刺出一枪! 这一枪借着战马前冲之势,快得惊人! 可已然跃至洛长恭战马前数米位置的年轻壮汉却更快,他右手如电于一刹那握住长枪,正要借这一握之力凭空再拔高几寸身形跃上马背,却见那长枪之上忽的绽放出火焰般的赤芒,他眼睁睁的看着那赤芒将他一双催碑裂石的大手炸得四分五裂,看着那赤芒洞穿他的胸膛,又在那长枪一震之下,整个身子都被抛到半空! 那一刻他才想起师傅曾与他说起过的事情,武道之上仍有道! 死不瞑目! 洛长恭看都没有看被他随手杀死又丢到一旁去的年轻壮汉,只是一夹马腹从那为首衙役的身边掠过,一枪指向目眦欲裂直冲而来的白发老人! 在他身后,小跑过来的为首衙役伸出双手横眉竖目正要怒喝出声,就被一骑长刀划过脖颈,带起一篷鲜血一颗头颅! 白发老人怒而不疯,身型极快呈“之”字前行,飞快逼近洛长恭战马! 洛长恭目光平静长枪改刺为扫,长枪之上火焰绽放四五米,一扫之下广场石板仿若泥捏的一般碎出一个巨大的弧形! 而那白发老人却未被扫中,只见他身形一矮复又一弹,以一个超过年轻壮汉不知几何的速度射至洛长恭战马前,怒吼一声,一拳砸向马腹!! 可不等他蓄力一拳碰到马身,就听“嗖!”的一声,一道赤色的光芒自洛长恭身侧激射而出,以一个匪夷所思的速度在空中划过微小弧度,如同捅破一层窗户纸般穿过白发老人的胸膛,巨大的力量在那里炸开一个碗口大的通透血洞,带着他的尸体跌飞出去五六米!! 白发老人仰面朝天瞪大双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再也呼不出来! 洛长恭战马从始至终没有丝毫停留,两枪一剑杀两人,一拉缰绳牵引战马越过自己先前劈开的沟壑,而后战马疾驰几步在那似乎吓傻的肥硕男人面前直立而起,吓得后者瘫坐在地! 洛长恭横扫全场,声音冷淡,“降!” “降!!” 十名骑兵将在场众人包围起来齐喝震天! 一众早已吓傻的衙役立刻丢掉手中腰间刀剑,匍匐于地,瑟瑟发抖! 洛长恭翻身下马,还在天空中盘旋的赤色光芒嗖的一声没入他身侧剑鞘之内,他手上用力,将长枪插入脚下青石板内,从战马一侧抽出长刀,一把抓住战马边肥硕男人胸前衣襟将他往广场中央的一处高台上拖去。 被洛长恭一拖那肥硕男人才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一边挣扎一边嘶吼道,“你们是谁?!我是苍颜司农官刘明正!是离郡太守亲封的正官!你们是谁?敢闯我苍颜杀我官吏,要造反不成?!!” 洛长恭理都不理,将那肥硕男人拖到高台边上,像丢个破麻袋一样将那一堆肥肉丢到高台上去,直摔得那人吐血不止! “你要怎样?!你敢怎样?!”那肥硕男人顾不得擦拭鲜血看向洛长恭的铠甲面具,忽的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吓得抽搐了一下,随即声音似乎都尖锐起来,“你们......你们是......离郡轻骑?!!” 洛长恭跃上高台,那肥硕男人吓得连连蹬腿,庞大的体型在那高台上挣扎着后退,果真就如一条肥蛆一般恶心,“即便你们是离郡轻骑也没有资格杀我?!”他一边尖叫着一边飞快的扫视四周,却什么有用的人都看不到,“将军,这位将军,你们是随南部战场太明军北上而来吧?我主管苍颜军部分后勤供粮,你们真杀了我到了太明军那边也不好交代!!你们不能杀我!!” 洛长恭上前两步一把握住肥硕男人的脖子将他提到半空,仿佛那一身肥肉半点分量都无,他看都不看那肥硕男人眼中的恐惧与哀求,在无数躲藏起来的人们目光注视下朗声道,“奉新任苍颜县守,即离郡大公子洛川,令!” 声震长空,四下无声。 他停顿片刻,环视四周,将手上的肥硕男人又往高提了提,“苍颜司农官刘明正,目无律法,欺上霸下,贪财受贿,强占民女,证据确凿斩立决!!!” 话音刚落,便将那肥硕男人往地上一掼,不管他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长刀一挥,干净利落的砍下一颗肥硕的人头!!! 寒风吹过,一众匍匐在地的衙役心中冰冷似铁,连哀嚎求饶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将头死死的抵在地上,身体抖得好似鹌鹑。 洛长恭横刀立在高台之上一挥手甩去刀上残血,“其余人等,一律押送回苍颜城司律衙门,受审!!” 十名血骑轰然领命,从战马行囊里取出绳索将一众衙役绑了。 洛长恭跳下高台走到那仍旧委顿于地又目光呆滞满脸血污的男人身边为他把脉,而后招手唤来一名血骑,“找辆马车,带他一起走。” 血骑领命而去,洛长恭起身要走,却又回身走到那一对呆若木鸡的母子身前,吓得女人连忙将儿子护在身后,却见他只是摘下自己身后血色的披风,一弯腰为母子俩披上。 继而转身,大步离去...... 在他身后,抱着儿子的母亲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广场四周的围观者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走出商铺,他们行出小巷...... 他们看着那个从街角铁匠铺中走出来的年轻男人上了马车。 看着四辆马车在一众血骑的护卫之下驶离双井镇。 在那马车之后...... 无数百姓。 伏跪于地。 第七十二章 有人做局 双井镇距离苍颜城其实不远,一日的功夫也就到了,但洛川一行在双井镇到底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所以便就在中途唯一的驿站又歇了一晚。 驿站内小吏不多,但驿站本身占地不小,又因为地利因素,时常会有些赶不及入苍颜城或双井镇的商队会在这里借宿,是以这驿站内的小吏们便也赚得一些外快,一个个肥头大耳,办起事情来却颇为圆滑,眼看着新来的这一队人马不但由数十装备极其精锐的骑兵护卫,还拿的出好些年没见过的县守令,立刻便将原本想要住下的商队都赶了出去,将自家女眷住着的干净屋子都腾了出来作为车队中人的临时住所,可谓殷勤到了极点。 洛川也没有客气,只等队伍安顿妥当之后,便与江伯一起去看那名被安置在单独房间内的男人,不料思齐回屋修炼,那位下了苍颜山就好像牛皮糖一样黏在洛川身边的年轻女道反倒跟了来,洛川想了想便也随她。 推开房门,其中是个还算干净的屋子,屋子里简简单单的布置,像是最简单的客栈房间一样,此刻的房间内床铺上正静静躺着一个男人,身上缠了不少纱布,眼下夕阳仍在,房间里的光线已经有些昏暗,和着空气中淡淡的草药味道,让那个外伤颇多的男人看起来更加凄惨。 洛川随手拽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伸手往下一按阻止床上男人想要下床行礼的意思,“不必多礼,躺着说话就好。” 那男人便靠坐在床边,这一下动作就让他疼的咧嘴,只是看见洛川明显有些拘谨,有痛也不敢发出声来,犹豫了片刻才终于开口问道,“您......真的是新任的苍颜县守以及......大公子?” 洛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了指门外的方向笑道,“这些赤甲红袍的骑兵隶属于离郡轻骑,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号称血骑。” 那男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眼眶微红的看着洛川,声音有些更咽,“下官苍颜司农副官陈恕,谢县守大人救命之恩!更谢县守大人为苍颜百姓除害!” 说着就又要起身下拜,被老车夫一把按住摇了摇头。 洛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贼居于庙堂,本就是太守家的过失,如今不过是亡羊补牢除去了一条骨蛆就值得谢了?”他摆了摆手不悦道,“说正事。” 那男人一惊,随即低低的嗯了一声。 洛川正色道,“关于今日双井镇司农官的事情,我要听你所知道的全部过程。” 老车夫面无表情,一旁的女道却扭头看了洛川一眼。 那男人再次嗯了一声,沉思片刻后开口道,“这位司农官刘明正是离郡权贵世家刘氏的旁支子弟,已经在苍颜做司农官近十年,前些时日,下官随刘明正依照惯例往苍颜山去送礼......”他停顿了一下,看洛川和站在他身后的年轻女道脸上没有什么变化才继续道,“返程时刘明正的马车颠簸之下意外坏了一支车轮,好在距离双井镇已经不远,就一路拖到城内花语巷维修,下官等得无聊便去小广场上询问这边的粮盐市价,小贩说不清楚价格变化,一旁正在买粮的女子便给我解释,不料......” 他抿了抿嘴继续道,“不料就在此时,刘明正的家奴管事跑来喊我,正巧便见到了那位女子......”他咬了咬牙,“那家奴管事本就是刘明正做恶的爪牙,见那女子相貌出众当下便留了人纠缠,自己立刻回去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刘明正想要向往常一般软硬兼施强掳了那女子,好在那女子的夫君及时赶来,他本身就是盐铁衙门里的小吏,又和盐铁官同姓据说有些关系,刘明正有所顾忌便就退走了,下官本以为此事就此结束,没想到......” “......没想到刘明正昨日刚刚回到苍颜城今日便要再来双井镇,下官得知消息已经有些晚,想着定与那位女子有关,便骑了马绕道小路抢先一步到了双井镇,循着那小吏的名字好容易找到那女子住所,还未来得及与她们母子逃出巷子便被那一老一少两个壮汉认了出来,后面的事情县守大人便都看见了......” 洛川表情不变,想了想问道,“可知刘明正回到苍颜城之后见过何人?” 男人沉吟片刻有些不确定的道,“下官不知,只是看今日情形,见过那位司律官大人是一定的,两人所在家族本就是世交,是以......” 男人话没有说完,洛川点了点头示意明白,然后又问,“那位女子的夫君昨日还在,今日如何不见了?” 男人下意识的摇头,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忍不住长长的“嘶”了一声,而后发觉失态才连忙忍痛答道,“下官不知,下官入城时已远远瞧见了司农官一行车队,是以有些慌张,找那女子家又费了些时间,就没来得及问她。” 洛川点了点头后冲着男人温和一笑,“陈恕,你是平民出身吧。” “是,”男人飞快道,“下官是清水城人,父辈机缘巧合之下入了城内一位都尉府上做工,下官便出生在那都尉府,长大些做了都尉家少爷的伴读,也便识得字读了些书。” “好,好好将养身体,他们说你的伤势不算重,等过些时候我要去清水城,你可以随行,”洛川起身摆手示意男人不必行礼,便与老车夫和女道一同出了门。 只留下屋内独处的男人,坐在床边怔怔出神。 出了门外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老车夫才开口问道,“你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 “自然是蹊跷的,”洛川笑着对迎面走过冲他行礼的血骑抬手示意免礼,“这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老车夫皱眉沉思了片刻后抬头问道,“苍颜城里有人......动了手脚?” 洛川点了点头,“虽说还不能最终确定,但十有八九是那个人了,”他忽的扭头问另一边安静跟着的女道,“话说,这苍颜有每年往苍颜剑宗送礼的规矩?” “没有这样的规矩,”女道冷着脸开口道,“但确有这样的事情。” 洛川一笑,“既然不是规矩就好办了,因为我既然来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就不会有了。” 女道不置可否。 洛川往前走了两步后忽的又扭头笑着问了一句,“这个陈恕明显是见过你的,难道说在苍颜山上负责收礼事宜的就是你的人?” 女道微微瞪眼冷哼一声,“自然不是!” 洛川哈哈大笑,有些畅快。 第七十三章 小小明镜 苍颜城是一座大城。 虽然苍颜盆地的面积要比甘原盆地小上不少,但这座位于盆地中央的大城却比那座甘原城大得太多,说它是苍颜地区的唯一核心没有半点水分。 大城只有东西两门,城门不相对,道路不直通,城内军民混住公私交错,布局看似凌乱,实则遵循军事优先的原则设计,可以使各处城墙在遭遇袭击时获得最短时间的最大支援。 但这座数百年来始终保有军事化防御态势的大城,历史上其实从未被攻破过。 也正因为数百年的太平,哪怕苍颜地处边境被西夷势力隔着群山隐隐包围,这座居中坐镇的大城仍旧孕育出了极度的繁荣,人口极多,商贸往来频繁。 这一日,苍颜城内处处鸣爆竹,市井百姓压抑着喜色奔走往来,彼此相告之后又是更多的爆竹声响起,一片节日氛围。 临近东城门处的一个歇脚酒铺里迎来了一老一小两个客人,老的白发白须,衣着简朴,灰布草鞋,手持木杖,但精神看起来极好,也不佝偻,见了谁都笑脸相向。 身边跟着的孩子是个看起来四五岁的童子,穿得颇为朴素,生得却粉嫩白皙,尤其是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对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似乎充满好奇,只是两撇浓眉总是微微的皱着,不但没有增添半点成熟气,反倒让人生起可爱怜惜之感,引得路边的妇人们频频来看。 老人选择了酒铺里最靠边的一张空桌,安顿那童子坐下后自己坐在他对面,然后冲酒铺里正朝他们走来的豆蔻少女温和一笑道,“孩子,给老汉我来一壶最便宜的米酒,再给他来一小碗清汤面。” 少女哎了一声转身回了铺子。 童子看都没看那少女,只是看向街角几个喜形于色的路人,等那几人离去之后才回头问那老人,“老祖,今日非年非节的,一路行来大家却都高兴的很,是为何故?” 老人也朝四周几个巷子里私语的人们看看,笑道,“死了个脏官,百姓自然高兴。” 童子却更是诧异,“既然高兴,又何必躲躲藏藏?” 老人叹息一声道,“死了一个脏官,其它脏官尚在,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庆祝。” 童子似懂非懂,只是皱着的眉头更深,“等我长大,杀尽了这天下赃官污吏,叫我中州百姓日日如同今日!”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了一眼正直直朝他走来的锦衣华服中年人,不等那人开口他便先将声音送入他耳中,“你家老师近来可好?” 那中年人面相方正,眉目有神,唇阔有须,气态不凡十分贵气,此刻见酒铺老人抢先发问,也没有过多诧异,只是默默走到老人身边,一边看向他处一边轻声道,“家师安好,一鸣出门前还特意嘱咐过,再见到先生定要代他问好。” 老人微笑点头,“如今行过几州几郡了?” 那中年人蹲下身来,也不在意华贵的衣袍因为这一下动作沾到地上尘土,“等从苍颜离开再去一趟离城,就算是走完三州十八个郡了。” “接下来要去哪里?”老人又问。 “从广郡坐船,顺雅水而下直入江州,”中年人坦荡直言。 “好啊,好啊,”老人笑着抬手捋了捋胡须,“如今的京州成了四困之地,确实不看也罢。” “最终还是想要再回去看看的,但一鸣也明白,如果到了那时条件已不允许,那么就不再去了,”中年人回道。 老人这才扭头又看了这中年人一眼,说了句“大善。” 这个时候,先前跑回到酒铺里去的豆蔻少女端了面条和酒水正走出来,那中年人便缓缓起身看向城门处,口中用极低的声音呢喃道,“先生安好,一鸣拜辞。” 说完也不等老人回话,便一挥袖袍转身去了,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富贵人家与市井小民起了些冲突拂袖而去一般。 那少女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呆了一呆,随即才紧走几步上前来将面条和米酒放下,然后压低声音对老人道,“老爷爷,我看那人颇为富贵,您和孙子还是早些吃完了快出城去吧。” 老人抬头认真看一看那少女,只见她眉清目秀,虽不施粉黛不着华衣,却仍旧有股干净脱尘的意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少女见他没有丝毫急切的意思反倒有些着急,她把面碗送到童子面前,又给他取出筷子递到手上,露出个笑容柔声道,“小弟弟,天色不早了,赶快吃完面陪爷爷回家去吧。” 不料那童子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那清汤寡水的面条,迟迟不动筷子。 少女便小跑着回到铺子里,不一会儿跑出来的时候就拿了几片腊肉偷偷摸摸放到童子碗里去,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虚了一下后伸手捏了捏童子的脸蛋,然后回头对那仍旧笑意盈盈的老人道,“老爷爷,我看那华服男子并未出城,你们早些出城也免了些麻烦不是?” 老人仍旧是点一点头。 等到那童子好容易皱着眉将那一碗面条吃了个七七八八,老人才将手中的酒碗放下,然后喊来了回到铺子里忙碌的少女,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小小铜镜。 老人用那镜子照了照自己,然后伸手在镜面上一点,在少女看不到的方向上蓝色的光芒一闪而后消失,再看那镜子便比先前清亮了不知道多少倍,他满意的点一点头将那镜子交到少女手上道,“这面镜子,你可以留着自己用,也可以在一支赤甲骑兵护送的车队入城时,将它交给那支车队里的年轻公子。” 说完,也不管那少女摆手拒绝便将那镜子与饭钱一并放到桌上,牵起仍旧皱着眉头的童子往城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该见得人见过了,又听了这满城的喜庆鞭炮,是时候回家了......” 一旁的童子闻言顿时蹦跳起来,“真的?太好喽......!” 老人走得十分稳当,童子却开心的蹦跳着,渐渐汇入人群不见了。 只留下那个仍旧站在酒铺门口的少女,捧着那面雕纹精美一望而知珍贵的铜镜,不知该如何是好,等到酒铺里的娘亲忙不过来喊了第三声,她才“哎”了一声,将铜镜塞入怀中,转身入了酒铺...... 第七十四章 直入府衙 洛川一行是在入驻那座驿站的第三天才启程离开的。 离开之时,早已得知双井镇那边传来消息的一众小吏,便在驿站外道路两侧跪着为洛川送行。 在距离驿站不远的村子里,直至这一天清早,仍有百姓燃放爆竹的声响。 车队一路往西,官道宽大通畅,很快,这一支由五十精锐血骑护送的车队便抵达了苍颜城外,坐在车队最宽大马车中的洛川掀起车帘想要去看远处的青色城墙,却看到城门外官道上,仍在排队等候入城的队伍里,百姓们伏跪一地,不由得叹息一声重又将车帘放下。 一边的思齐见他兴致不高,便有些诧异的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后放下车帘道,“百姓感激公子为民除害不是好事?我看车队前后那些血骑都一个个挺直了胸膛,荣耀得不行的样子。” 洛川摇一摇头后道,“只是感慨百姓们的善良罢了,”他看了眼思齐懵懂的表情,本来不想再说什么,便不由得又说了一句,“为官之人便只是给了他们如此一点点希望,就能获得他们如此多的敬畏,”他看向车窗却并不掀开车帘,“他们想要的其实很少......” 思齐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公子觉得斩了那骨蛆是件小事,可对于苍颜百姓来说,却是十数年无法得解的顶天大事,更何况公子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她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点了点苍颜城的方向,“喏,这城里不就还有两条蛆虫等着公子去砍头吗?到了那个时候,公子一力肃清三蛆,苍颜百姓头顶上的乌云便就散去了,还能多听两次鞭炮!” “哪里有那么简单,”洛川斜了她一眼道,“在那双井镇,适逢其会当场撞见那厮为恶,咱们借着新任县守上任之威顺势斩了他也说得过去,如今大概半个苍颜的人都知道了这事,城里头那两条蛆虫岂有不知的道理?既然他们知道了,又怎么会留太多作恶的把柄让我们去抓。” 思齐瞪了瞪眼,随即一拳敲在大腿上道,“早知道那一日从双井镇出来就该连夜赶到苍颜城,这一下反倒麻烦了,”她皱眉思索片刻之后抬头问道,“所以公子又在那驿站之中等了一晚是在等什么?”洛川一笑,“自然是要等各方都做足了反应......要知道,长恭刀斩骨蛆之时,说得可是新任苍颜县守......大公子洛川的名号!” 思齐一愣,然后便又低头沉思话里的意思去了。 洛川也不管她,只是感觉外面光线一暗,知道是车队驶入了城门洞内,没一会儿光线复明,车队行驶了没几步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洛川稍稍掀开些门帘问老车夫道。 老车夫点了点前方道,“有个小姑娘拦住了去路。” “哦?”洛川有些意外的看了眼不远处的少女,只见她一身青色棉袄,脸蛋圆圆满脸稚气,眼下只是跪在血骑面前都要吓得颤抖,却仍旧高高举着双手,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铜镜,挡在道路中间,只把她那一对没见过太大世面的爹娘惊得磕头不止。 血骑的坐骑骨架极高,全身覆甲的骑士居于其上,让人只能仰望,在他们面前,街道之上伏跪于地的三个平民渺小的好像蝼蚁。 血骑为首的洛长恭翻身下马走到少女身前接过那铜镜翻来覆去的看着,“你说有个老人家让你将这铜镜交于一位公子?” “是......”少女看一眼身前的高大骑士,只觉得不远处的城墙都没有他更雄壮,声音便更加低不可闻,“给我镜子的老人家说......他说要给赤甲骑兵护送的车队里一个年轻的......公子......” “你且等等,”洛长恭低头看一眼少女,转身大步走到洛川的马车边将铜镜交给老车夫后对洛川道,“那女子说有个老人家让她将这镜子送于公子,我看这铜镜似有异样......” “自然异样......”老车夫伸手往那铜镜之上一点,蓝光一闪而灭,他也不给洛川而是一翻手收到了自己袖子里。 洛川看一眼四周,不少百姓已然在路边跪了挺久,一个个好奇的抬头望来,“先带上那姑娘一家回府,不要耽搁了今日要做的事情,”他看向洛长恭补充了一句,“不要吓着她们。” 洛长恭行礼应是,转身离去,不一会儿,车队重又行动起来。 在满城百姓明里暗里的关注之下,这一支车队行驶到城市中心的府衙大院门口并直直闯了进去。 苍颜城的府衙大院内部占地极广,一入院门左侧依次为司农、司库、司律三大衙门,眼下这三座衙门前并无衙役,右侧则是县丞与县尉衙门,眼下已经有人听闻外院声响从两座衙门独立的小院里出来,看着眼前这一支车队神色各异。 再往里走,正对着的一处与外部有围墙院门隔绝的,则是独属于县守的大院,院门修得极其气派,金瓦红漆,此刻却被一个巨大的铜锁锁着,门前石阶上都生了杂草,显然是多年未开的光景。 洛川仍旧没有露面,洛长恭御马上前一刀斩断那内院门上的铜锁,将院门推开,一行人马便施施然驶入其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从那内院之中传出鼓声,只听那鼓声不同于司律衙门前那罕有人敲的登闻鼓,而是低沉厚重,如同响起在人们心底的山谷回音,声音传出很远,令闻者心惊。 县丞县尉两大府衙门口早已堆挤了一些人,只是一个个看着那一处院门敞开的内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 直到一个面容俊逸的中年男人从县丞府衙内走出,一众衙门官吏才醒过神来一般纷纷行礼。 那中年人站在县丞府衙门前看向内院,“诸位同僚,既然已经听闻那内堂鼓声,还不尽快肃整衣冠与我同去拜见新任县守大人?” 他的声音清朗非常,一众县丞府衙小吏齐声应是,衣冠整齐的便就跟在他身后列队,个别的则告罪一声后飞快跑回院内取回衣冠又小跑着出来。 不一会儿,县丞府衙院门前已集结了所有的官吏,随着为首中年男人走向内院。 而在不远处县尉府衙院门前的小吏们则听得呆了,机灵些的转身便往自家府衙内小跑着禀报,反应慢些的也连忙回去取了衣冠,三三两两的往内院赶去。 那一座久未有人进入的内院,顿时便满是人气。 只是每一个步入其中的官员,踩着院中厚厚的尘土,看着院中严阵以待的血色骑兵以及被他们看管着的一个个捆得好似粽子的衙役,都要生起一股浓浓的不安情绪。 挥之不去...... 第七十五章 黑鼓三响 苍颜城,府衙内院正中的议事大殿前,有一块面积不小的广场。 此刻的广场四周由血骑守卫,大殿的门敞开着,黑洞洞的,没有一个人进入其中,因为就在那大殿门口,台阶之上居中摆了一把太师椅,一个身穿离郡县守官服的年轻人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在他左侧,依次是披挂了裨将铠甲后显得年轻威武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老车夫罗江,以及血骑百将洛长恭和站在最后特意套上屯长披风的红甲女子思齐。 在他右侧则孤零零站了一个中年男人,只见他面如冠玉,眉目疏朗,一头黑发束之高冠无一缕垂落,颌下有须增添三分威严,此刻只是眼睑下垂,安然肃立,正是先前县丞府衙院门前带领一众小吏率先入了内院的中年男人。 此刻院中已然站了四五十人,只是除了县丞府衙一众官吏齐齐整整列作两排之外,就只有一旁的县尉府衙官吏能来足半数,另一边为三司衙门所留的空地上,三个衙门加起来就只来了不足十人。 “咚!咚!咚!” 又是沉闷得压着众人心跳的三通鼓响。 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得摈住呼吸,在四周血骑的注视之下,就连低着头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的勇气都欠奉,而且这种压抑感,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些穿了三司衙门小吏官服的人们才一个个火急火燎的跑进内院,他们喘着粗气小跑着,一进门看到眼下的阵势却纷纷止步,惊疑片刻之后才敢死死压制住喘息的声音,低着头弓着腰小心翼翼的挪到自己衙门所属的位置站定。 洛川仍旧没有睁眼也没有发声,只是静静的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咚!咚!咚!”的鼓声再次响起,惊得内院一众三司衙门后来入院的小吏心惊肉跳冷汗连连。 直到这个时候,高坐殿前台阶之上的洛川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平静的扫过眼前院内的数十人,最后落在县尉府衙一众官吏中为首之人脸上,只见那人抡眉竖目,须如箭矢,生得一副凶恶长相,比之跟随洛川的望川剑修秦万松犹有过之,身型魁梧不似凡人,肌肉虬结撑得那一身官服好似内里套了铠甲一般,他缓缓开口道,“县尉大人且上台来。” 那魁梧汉子抱拳行礼,然后憨厚一笑上台来,洛川这才发现他一条腿似乎不便,行走之间一下一下的歪斜。 魁梧汉子上了台阶又冲着洛川行了大礼后才起身往老车夫等三人那边看一看,犹豫一下站到洛川右侧那中年男人身边,闭口不言。 洛川缓缓起身走到台阶最前沉声道,“我离郡,是边郡!” 一语既出,四下无声。 洛川一顿之后继续道,“那些前人拿无数性命换来的铁血规矩,如今已然被一些人忘得干干净净!”他伸手指了指身后大殿门边的黑色巨鼓,提高了音量喝道,“在我离郡境内,每一位县守府衙均悬黑鼓,所谓何来?!” 内院之中无人敢出一声,只能一个个将头压得更低,静听台上那人训诫。 “一鼓至,二鼓急,三鼓危!”洛川沉声道,“如今三鼓已尽,县守府衙内官吏来了几何?!”他目光一凝怒喝道,“若是西夷已至,怕是这苍颜城丢了半壁还有府衙官吏在家中安睡吧!!” 没有人胆敢回话。 洛川背负双手在台阶之上走了一个来回,然后头也不回的问道,“县丞大人,苍颜一地三司主官可在?” 站在洛川太师椅右侧的中年男人躬身行礼道,“回禀县守大人,苍颜三司主官之中......尚未有一人到场......” 广场之上,隶属于三司的小吏们一个个惊出冷汗,凌厉寒风一吹之下身子便不自觉的发抖。 他们当然已经知道了双井镇的事情,也当然看见了广场一角那些被捆绑了的司律衙门里的衙役。 洛川冷哼一声又问道,“那如今在场的三司众吏之中,职司最高的正职是谁?” 中年男人扫一眼三司所属官吏的位置后摇一摇头,“三司之中在场众人皆为副吏。” “哦?”洛川冷笑道,“莫非我苍颜一地日常事务繁杂的三司衙门里,竟然不需要一位正官坐职就可以将一应事务运转圆融?!” 中年男人抬头看一眼洛川的背影后缓缓道,“除去为战区供粮之类的优先要务,其它一应事务确实无需三司正官......便可运转圆融......” 话音一落,就连站在中年男人身边的魁梧汉子都不由得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 洛川缓缓转身注视着中年男人,好一会儿沉默之后眯眼冷声道,“县丞大人想要本县守夸你管理有方?” 中年男人低着头,沉默一瞬之后俯身跪了下去,“卑职不敢,三司所属确在属下职责之内,如今三司正官不尊铁规、无视尊上,卑职亦有责任。” 洛川哼了一声转身看向小广场上一众官吏,“本县守赴任苍颜,特意着人提前往府衙内递了消息,虽说本县守因为一些事情在双井镇......”他扫视台下众人,却无一人胆敢抬头看他,语气便不由得越发森寒,“......耽误了一些时间,但到底是持了太守令赴任一方的主官,且黑鼓三响,三司之中仍无一个正官赶来,一个‘无视尊上’的罪名大概不足以形容!” 广场之上针落可闻。 “更何况,本县守尚未赴任就在那双井镇遇到一事......”洛川冷声笑着,“亲眼所见那司农官刘明正带着一群司律府衙的衙役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知法犯法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是以......本县守便斩了那刘明正的狗头,带了这十几个司律衙门的衙役回来......”他停顿了足够久的时间后才缓缓问道,“我倒要问一问那个纵下行凶与司农官有所勾结的司律官,以及那个藐视太守威严的司库官,在他们的眼里还有太守大人吗?还有离郡律法吗?!” 洛川头也不回的问道,“县尉大人,不知你和你的县尉衙门,是否愿意与本县守一道捍卫太守大人威严与我离郡律法威严?!” 那魁梧汉子单膝跪地一拳砸在胸口竟大大咧咧行了个军礼,嘿嘿一笑大声喊道,“为县守大人分忧,卑职义不容辞!!” “好!”洛川不动如山,“将三司主官家宅封禁,司律官、司库官押送司律府衙候审,三司正官一律传召上堂,胆敢阻挠执法乃至违令不尊者......”他的声音冷过冬日寒风,“......以谋反论处!!” 第七十六章 刀锋利否 苍颜,县守府衙议事大殿。 思齐将大殿的窗户全都打开,原本显得有些昏暗的殿内有了些亮光。 洛川也不去上首高处那布满灰尘的厚重椅子上坐,只是背着手在大殿内游逛,而后停在一个柱子旁,似乎在欣赏柱子竖匾之上的楹联。 在他身后,是亦步亦趋低头跟随的儒雅中年人,苍颜县丞。 此刻的洛川哪里还有殿外台阶上训诫众官时候的怒意,悠然闲适的仿佛这一座尘土满堂的大殿是他居住已久的旧阁书楼一般,“县丞大人,郡丞大人在我入苍颜之前曾与我说,如果你不能为我所用就贬你回离城做个看门小吏,不必就地斩了你,这让当初的我很是不解,心想我洛川好歹是个货真价实的公子,如今又做了你的上司,再怎么样面子上总应过得去,哪里用得着动刀动枪的呢,如今再看,却是你那位做了三朝文官之首的老师颇有些先见之明......”他侧了侧头看向身后的儒雅中年人笑道,“我这把刀......可还锋利?” 语气轻柔好似开玩笑般,始终跟在洛川身后的儒雅中年人却叹息一声缓缓跪地,“绝世锋利。” 洛川眼睛一亮,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意说了三个“好”字,“难怪他们会发配你来这苍颜,泽言,你做这苍颜县丞多久了?” 跪在地上的儒雅中年人直起上半身答道,“七年零三个月。” “七年零三个月,”洛川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然后才转过身来第一次正面去看地上的儒雅中年人,“我初入苍颜便听说了那苍颜三蛆的事情,你以为如何?” 儒雅中年人既不起身也不伏跪,就像是跪坐于地一般,在这尘土满地的大殿里,竟也有几分名士洒脱的意味,他声音平静嗓音温和,“十六年前太守大人初登大位,南夷将一整个离郡搅和的支离破碎,一场由内而外的大战打下来,离郡三大盆地之中处境最好的,反倒是偏居一隅的苍颜。” 他似乎完全没有回答眼前年轻人问话的意思,而是说起了其它的东西,洛川却听得认真起来。 “那时节离郡盆地和甘原盆地找不到几处安宁的所在,道路崩坏,房舍倒塌,民众混乱,秩序不存,权贵士族都以来苍颜做官为美差幸事,可没两年,聪明些的便品出了不同的味道,因为如今的这位太守大人,眼睛里没有苍颜,”儒雅中年人脸上有了笑容,“那一年,太守大人走遍了离郡除苍颜以外的每一城每一镇,但凡能安一地子民者,皆授以大权,无论出身如何,往后晋升可谓极速。” 他嘴角微微一翘,“所谓上行下效,太守大人摆明了首重民生重建之事,一些个权贵士族便就心领神会,将自家着意扶持的嫡子长孙往那战后清苦的地方一丢,再借着些家中实权从上往下着落些好处,甚至不惜从家族里往外掏钱掏粮,那些饱经战火摧残的地方百姓自然好过一些,太守大人也不吝惜,一口气将那几个腹中空空的贵家子一个不落的封官封爵,其它权贵士族便都红了眼......” “苍颜无事,苍颜便也无功,权贵士族的嫡系子孙眼看着捷径就在眼前,谁还肯来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儒雅中年人声音仍旧平静,内里却隐隐有种坚硬如铁的东西,“可苍颜无功,却是那些年里最能出产钱粮的安稳地方,权贵士族们哪里能一直从家族里往外掏钱掏粮没个尽头的,有出就要有进......于是这苍颜便成了权贵旁支里市侩之人的最佳舞台,那些本就无望于离城官道正途的旁支子弟,谁有本事从这苍颜之地给家族输送足够多的财物,谁便是家族的功臣重臣,甚至于年终祭祖的排位座次都能较之一些嫡系子孙更高些......” 儒雅中年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继续道,“司农、司库、司律所谓三司衙门,是一地之内掌管民生具体事务的重要所在,却又不是县丞这般的一地主官要官,钱财事物必要经手,大责大担却落不到他们头上,自然是这些承载了家族使命的旁支子弟们的首选去处,这些年来,其中每一个职司的正官位置上都要坐着一方家族的代言之人,其中关系错综复杂,整体去看又牢不可破,早已是利益相关自成一体,县守大人问我三蛆如何,便是如此,百姓只知那贪财好色的三司主官,却哪里知道,三司正官之中,哪里有一人非蛆?” 洛川面无表情的听着,听到此处才开口道,“若真如县丞大人所言,这苍颜三司就算是烂到了骨子里,离郡朝堂上下大概任谁做了县守都掀不翻这三座代表了离郡大半个朝堂家族利益的大山头,坐了这个位置反倒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太守大人拉出来砍了头,当了过去十数载荒唐的替罪羊......” 儒雅中年人点了点头,“这些年过去,太守大人早已将一整个离郡掌握圆融,绝无可能瞧不见苍颜这满地的污秽,只是相较而言,将重心放在了离郡盆地和甘原盆地的恢复生产之上,可以对苍颜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甚或本就是......”他抬头看了洛川一眼,却正好对上后者似笑非笑的眼睛,便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口来,“如今离郡盆地和甘原盆地已然复见繁荣,为苍颜一地除去病疾之事便理当提上日程,是以才有公子此行坐得这县守之位......” 洛川一笑看向儒雅中年人问道,“双井镇里你将那一颗肥硕的猪头送到我面前,我便砍了,一刀下去轻轻松松得了这苍颜一地至少三四分的民心,而且砍得舒服至极,实在是笔赚得不能再赚的买卖,所以那一次我不与你计较,”他收敛了笑容走到儒雅中年人面前蹲下,语调森寒道,“这一次你以此为凭看似与我推心置腹,字里行间却将整个三司正官一股脑推到我面前,若我这一刀轻轻松松砍下去,离城那边大概就要有半个朝堂的人想要我死......” 儒雅中年人便也笑着对上洛川的眼睛道,“县守大人,离城那边,洛云公子已然是离城守备军监察......” 洛川笑容不变,“是......又如何?!” 第七十七章 一分余粮 苍颜,县守府衙议事大殿之中一片静谧。 良久,一跪一蹲对视的两人中,儒雅中年人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县守大人,为苍颜一地洗净官场,是明面上无人敢于质疑的大功,虽说将朝堂之上大半权贵都得罪了个干净,于大公子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二公子既然已是离城守备军监察,那么太守大人的意思便很明白,有了这一桩事情,他日大公子回到离城,二公子也能安心给您一世富贵......”他面色肃然道,“您万不可辜负了太守大人的一片苦心,再斩二蛆之时......便不要再提大公子的名字了......” “你还真是个胆大包天的,不但敢掺和夺嫡之事,还敢揣摩太守大人的心思,啧啧,”洛川站起身来坐到距离最近的椅子上,也不管那尘土会弄脏他的衣服,他只是舒服的坐在那里俯视跪坐在地的儒雅中年人道,“只可惜,你那个历经三朝郡丞的老师,和你的想法却大有不同,”他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衣袖道,“他说,我不仅要在苍颜站稳,更要在苍颜......站牢!” 儒雅中年人脸上第一次露出异样神色。 “哦,差点忘了,”洛川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一弯腰递到儒雅中年人手上,“你家老师让我把这封信捎给你,”他直起身子,看着对面的儒雅中年人拆掉信封飞快读信,又自开口,“双井镇一事由你促成,我只当你是算计那头肥猪,可今天,我原本想着二鼓一毕,那两个缩头缩尾的蛆虫自然仍不愿来,但那些三司正官里头总该有些耳目灵通又胆小怯懦些的会赶来,毕竟黑鼓三响,就算那位离城的二公子将来计较起来也有说辞,可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三司正官出现,你在这里头动得手脚就是赤裸裸的算计本县守了......” 儒雅中年人一边看信一边头也不抬的听着,额头之上微微见汗。 “未见面时,你想借本县守这把刀将这苍颜一地的官场肃清干净,便可以放开被锁了七年又三个月的手脚施展抱负,我可以不怨你,但如今已然见面,本县守也已经掏心窝子给你交了底,再有此类算计......”洛川也没有趁机居高临下去瞥一眼那信上内容而是起身拍了拍官袍上的尘土继续道,“你是聪明人,事不过三的道理应当明白。” 儒雅中年人将手中的信纸重新折叠后收入信封装到袖子里,然后俯身一拜,“卑职明白。” “我想你没有完全明白,我不会贬你回离城,更不会越发的架空了你,相反......”洛川再次背负双手俯视儒雅中年人,“我还要真真正正的重用你!” “但在此之前,我要你去审那两蛆并一众三司正官,我要看到一个圆满的结果,同时我要让苍颜百姓都知道大公子洛川之名,”儒雅中年人俯身未起,洛川一字一字继续道,“而后你可以带着那一批多是平民出身的三司副官,将这苍颜治理好,”他深吸一口气道,“泽言,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宏愿要你去实现,只有一点要求,万一这苍颜哪一天也要沉沦于这乱世之中,至少百姓们家中能比现在多一分余粮。” 洛川说完,也不管仍旧跪地的儒雅中年人自顾自往大殿外走,不料在他身后,儒雅中年人直起上身也不回头,就那么瞪着眼前的椅子问道,“县守大人想要那三司正官如何?!” 洛川止步,同样头也不回的道,“依离郡律法,以你手中所有的证据,该免则免,该杀......则杀!” 儒雅中年人又道,“如此,那三司正官包括三位主官的职位便要空缺大半了!” “空缺便暂时空缺着,你不是说,少了那一众正官三司一应事务仍可以运转圆融吗?”洛川一笑,“再说了,既然那些平民出身的副官一个个有能力在头顶上坐着个脏官的情况下仍能做好各项事务,他们便就也有能力去做那正官,再过几天我就要往清水城去一趟,那个被我从双井镇带回来的司农副官告诉我,那里有一块大好的土地无人开垦,我有些诧异,想去看看,”他大步往殿外走去,声音在殿内回荡,“如果这件事情能够办好,他就是苍颜近百年历史上第一个平民司农官!” 儒雅中年人一惊,扭头去看时,却看到一个仙气不凡的年轻女道自然而然的跟到洛川身后,不由得眼睛都瞪大了几分,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袖中那封信,一时间怔在原地。 洛川却不管身后那人的惊诧,只是偏了偏头问那女道,“仙子姐姐见过你那位师兄了?” 女道点了点头,一边跟着洛川往马车处走一边看向乱成一团的府衙外院,“这么大动静?” 洛川耸了耸肩嬉笑道,“谁知道这苍颜城,从上到下烂到了根子里,不弄出点大动静,用不了多久便又是个原封不动的模样,我如今得了苍颜剑宗的鼎力支持,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大刀阔斧的多砍些人头下来。” 女道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洛川的侧脸,“苍颜剑宗的鼎力支持可以让某个范围内的某些人有所顾忌,在其他的方面就能力有限,你要明白。” “我自然明白,”洛川仍旧是没个正形的样子,他回头看一眼,发现女道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后似乎还有些失望,“只是在你说的其他方面里,有些东西就从不能两全,我既选择了让这苍颜百姓满意,那些站在百姓对立面上的人,就注定要不满意才对。” 女道沉默。 洛川回到马车边,正要取笑一下已经脱去铠甲换回粗布下人衣裳的老车夫,却看到思齐带了一个人从远处走来。 只见来人一身服饰与洛川在离城那座洛府所见的官家钱忠相同,甚至于就连身高长相都颇为相似,若不是来人额头上没有那道三角形伤疤,他都要以为就是那位钱管家从离城跟来了苍颜。 “公子,这位钱管家说是来自洛府,要为我们带路回府呢,”思齐走到洛川身边禀报道。 “哦,钱管家可认识离城的钱忠?”洛川问道。 “认识,小人钱贵,钱忠正是家兄,”同样叫做钱管家的中年人恭敬行礼道。 “还真是兄弟,难怪长得这么像,只是相比起你哥哥来,你这个弟弟反倒显得老些,大概也是吃过些苦的吧,”洛川随口寒暄了两句。 “小人与兄长也多年未见,但想来公子说得没错,小人只是凡人,家兄虽说修炼天赋平平,但到底还是一名修炼者,显得年轻些也是正常,”钱管家笑呵呵的道,“公子,咱们是直接回洛府还是有其它要去的地方?” “回府,”洛川笑笑,正要上车却忽的止住动作回头看向钱管家问道,“你说......你和兄长多年未见?” 第七十八章 神秘铜镜 和离城那座洛府不同,苍颜城的洛府坐落在距离苍颜府衙不远的一条富贵巷中。 平日里这座富贵巷多数时候是少有行人的,除了不时进出的富贵人家的马车,平民小贩们根本不敢轻易涉足,就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其中的贵人就要大祸临头。 今日的富贵巷却热闹的很,一队队官兵出入其中,一座座官家贵人的府邸被生生砸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一个个被捆了手脚拖拽着,狼狈不堪,在他们身后,女眷下人们慌作一团哭喊声不绝于耳。 四下里远观的平民们兴奋不已,想起那一队血骑护卫的车队,想起府衙内传出的三声闷雷,想起那颗远在双井镇被砍下来的头颅,只觉得苍颜城这一片天都明朗了许多。 就在众人看热闹看得活计都不做的时候,那一支由血骑护卫的车队出现在街角,于是官兵百姓包括那些被捆绑了手脚的官吏都不得不跪地让行。 车队停在富贵巷深处的一座宅子前,不一会儿,包括血骑在内的车队众人便都移入院内,街巷里的一切才又重新生动起来,只是不论原本凶恶的官兵还是尖叫厮闹的妇人们都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怕惊扰了那个院子里的什么人。 洛府大宅不新,却很干净,亭台楼阁院内陈设的风格与离城那座洛府十分相似,都是那种一眼看去就让人心生宁静意味的简约之风。 洛川行走其中,与当初行走在离城那座洛府内的心境又自不同。 当初于那一处洛府,只是旅人过客般的心态,再加上那一座城和那城里无数双盯着自己的眼睛,让他即便躺在洛府床上都睡不安宁,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他走到宅院后方的花园池塘边,在一处凉亭内的宽大椅子上坐下,看着池中锦鲤往来游弋,竟就那样发了一会儿呆。 “思齐,这个家......你可喜欢?”洛川仍旧盯着那池子问道。 始终跟在他身后的思齐看一看四周后点了点头,“只是这宅子实在太大了些,我们这些人全都住下也仍旧太空了。” “万松前辈和五溪前辈可安顿好了?”洛川又问。 “钱管家说为两位前辈准备了一处安静的偏院,离咱们的主院很近,”思齐看了眼身边的年轻女道,“苍颜山这位仙子则在另一侧的偏院,都是出了小院便至花园的好住处。” “不必了,就在你们所在的主院里随便给我寻一个房间就好,”女道冷淡道。 洛川终于收回视线回头看向女道,“仙子姐姐,我一直想问,你下山前苍颜剑宗的掌教真人可是叮嘱过一定要盯紧了我?莫非......”他看了看女道的表情继续道,“莫非怕我打着苍颜剑宗的旗号胡作非为?” 女道摇了摇头直言不讳,“师尊只说,让我替他看看你。” 洛川诧异道,“只是看看?” 女道瞥了他一眼,“只是看看。” 洛川一笑便也不再多问,他看向不远处被洛长恭和老车夫带着走来的一家三口,正是初入城门时拦路送他一面镜子的人家。 只见那一对中年夫妇小心翼翼的跟在洛长恭身后,低着头弯着腰,走在平坦的石板路上都走不安稳,要互相搀扶着些,跟在他们身边的穿着青色棉袄的少女则稍稍好些,时不时还敢抬头看一看这府上风景,只是一双手死死拽住衣角,显然也很紧张。 “公子,三人带到,”洛长恭行了一礼后侍立在凉亭一边。 洛川则笑着冲三人挥了挥手道,“不必紧张,来,坐着说话。”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那中年汉子抬头看了洛川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哪里敢坐。 洛川也不为难他们,他已然见识过了这个世界等级是如何森严,太过亲近只怕反而会让对方更加不安,他从老车夫手上接过那面铜镜一边查看一边问那青袄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的话,小人名叫囡囡,”少女抬头,发现对面那位好看的公子没有看她,便没有那么紧张,顺势就往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女子脸上瞧,只觉得一个英气十足一个仙气十足,都似画上走下来的人物,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 “囡囡,你说有个老人家让你将这铜镜给我,能给我详细说说过程吗?”洛川仍旧低头研究那面镜子。 少女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大概是前天晚些时候,有一位老人家带了孙子到我家酒铺里来,老人家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米酒,给小孙子点了碗最清淡的面条,”她瞄了一眼洛川发现他并无反应之后似乎多了几分胆气,声音也大了些,“等我把米酒和面条端上来的时候,就看见老人家和一个穿着很贵衣服的贵人起了点冲突,贵人有些恼怒的走了,我就劝那老人家赶紧吃喝完了早些出城嘛,万一那贵人喊了人返了回来,老人家和他家孙子就不好过了......” 思齐有些喜欢眼前少女便弯了弯嘴角,另一边的女道则看向湖面。 洛川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点了点头问道,“然后呢?” “然后老人家就是不走,他家小孙子也不吃那面,我想着他大概嫌弃那面寡淡,我小时候也是这般,就回去偷偷......”少女小心的看了眼身边始终低着头的爹娘后,冲着正看向她的洛川比划了个往碗里添了些材料的动作,“然后他家小孙子也就多少吃了些面条,我本来回去铺子里帮娘亲去了,老人家临走结账的时候就又喊我过来,拿出这面镜子和一些银钱放在桌上就走了。” “不是说让你交给我吗?没有说话就走了?”洛川问道。 “对对,是说了话的,他说这面镜子我可以自己用,也可以交给赤甲骑兵车队里的公子,”少女看着洛川,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 洛川笑道,“那你干嘛不自己留着用?这面镜子可值不少钱呢。” 少女张了张嘴,有些犹豫道,“那老人家又没有少了我家的酒钱,我不能要人家的镜子......而且我看他家里应该也颇穷苦,喝最便宜的米酒不说,给自家小孙子都舍不得点碗打卤面,这面镜子一看就不便宜,对他来说一定也是要紧的东西,他既然想要将这镜子交给公子又不能亲自送,说不定就是身上的银钱用光了没法继续待在城里,只好求我帮忙,我虽......”她抬头看看仍旧站在亭子一角的洛长恭后喃喃道,“我虽也有些怕的,但到底得把镜子交到公子手上才好......” 洛川点了点头,“既然你最终将这面镜子交给了我,那我便要赏你些东西才好,”他将铜镜轻轻放在桌上抬头问那少女,“你想要什么?” 第七十九章 修气修神 苍颜,洛府凉亭。 洛川笑容温和的看向少女,少女则有些慌乱的连连摆手道,“不能要不能要,本来就是那位老人家要给公子的东西,公子若是觉得这铜镜值些钱,就派人出城寻一寻那位老人家吧,我看他也挺瘦弱,还带着个小孩子入城出城的,公子把钱给了他们说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场。” 洛川点了点头,“那位老人家我自然会派人去寻的,但你帮他将铜镜交给我也是一桩功劳,这样吧,思齐,你带囡囡一家去找钱管家,从咱们那批运来入库的货物里拿一匹上等布料以及五十两银子给他们,再找辆马车送他们回酒铺。” 思齐点头应是。 另一边囡囡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父母拽着一同跪倒在地,便也就随他们一起叩谢。 等到思齐将一家三口带走,老车夫才坐到洛川身边,伸手点了点那铜镜道,“铜镜之内含有一道温润水气,气倒不强,却自成体系运转不休,仿若这铜镜之中刻有阵法,但奇异的是......”他将那铜镜拿起来又看了看然后递给视线望来的年轻女道,“奇异的是无论这铜镜外部还是内部都没有任何阵法刻印......” 洛川看向老车夫有些奇怪的问道,“离郡古道一战,我曾见江伯双手结印,继而天地水气化而为阵,不也没有依靠任何刻画的阵法?” “那不一样,”老车夫皱眉摇头,“我曾与你说过,修道一入六境则可谓之通神,对气的理解和运用更加深刻,便可以短暂牵引天地间的气化作阵法,但这种牵引不能持久,想要做到这铜镜之中的事情是绝无可能的。” 年轻女道将那铜镜贴到眉心闭目感受片刻后点点头道,“师尊应该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 洛川连忙追问道,“这苍颜一地还有能与掌教真人一较高低的高人?” 年轻女道摇了摇头,“如他们那样的高手或隐于世外,或行走人间,这天地虽大,纵是四夷之地他们也大可去得,是以这天地之间究竟有多少高人,又身在何处,实在是谁也说不好的事情,”她低头看向洛川平淡道,“只是无论那位高人是谁,这铜镜于你都应当是一桩可遇而不可求的修炼机缘。” “可方才江伯说过这铜镜之中的是一道水气啊,”洛川不解道,“我是纯粹的火属体质。” 年轻女道再次摇了摇头,“修道下三境,引气、融气、炼气,修道中三境,分神、凝神、通神,师尊曾说,下三境修气,中三境修神,你如今修气圆满到了气满而盈的地步,缺的不是气,而是神,这其中的道理玄之又玄,即便是我当初破境之前师尊也没有太过具体的指点,只说......感受天地之时,要更细心些。” 老车夫闭口不言,他本是洛川从小修炼的启蒙者,但论及授业,他自知无法与那位深不可测又为一宗掌教的老人相提并论,洛川本身天赋惊人,但却硬生生在三境的位置上卡了十年,他虽不说,但哪里没有想过是自己能力不足才耽误了他的修行? 洛川只是皱眉沉思,便也没有注意到老车夫的异样,“也就是说,即便我是火属体质,仍可以从这面铜镜之中水气的运转上体悟到破境所需的神意?” “有可能,”女道点了点头,抬起手又看了看那铜镜,“这面铜镜之中的水气运转轨迹颇为玄妙,其中神意极其细致,说不得你可以水悟火。” 洛川没有理会女道那句“说不得”,而是随口问道,“方才仙子姐姐说下三境修气,中三境修神,那么,上三境便是修灵了?” “四境都未破谈什么上三境,”年轻女道开口训斥,然后将手中铜镜放到桌面上,却也仍旧告诉了他答案,“师尊曾说,上三境修的,是道,他说若可入九境便是悟得一道。” 洛川点了点头,其实思绪仍旧在那“修神”二字之上,他继承了这个世界洛川的一切记忆,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的他不能说是鸠占鹊巢的穿越灵魂,更像是两个世界洛川的融合体,在过去的十年里,这个世界的洛川花了多少时间枯坐修炼亦或冥想破局,却始终找不到一条通往四境的登天之路,那种望天兴叹的感觉实在让人绝望。 眼下的他却似乎得到了一个方向,他拿起桌上的铜镜喃喃自语,“更细心些么......” 老车夫看一眼年轻女道后叮嘱道,“这铜镜之中的水气不会永久存在,从我拿到它开始便始终关注着,以它的消散速度来看,再有三五日,其中的水气便要大不如前,十日之后便要细若游丝无甚价值了,所以这几日你要尽可能多抽出些时间来体悟修炼才行。” 洛川低头想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如此也好,一来司律府衙那边审出个结果来总也还需要时间,二来,也要给消息传到西面一些时间......”他扭头看向铁塔一般立在亭中一角的洛长恭道,“长恭,那个陈恕的伤势恢复的如何?” “当初下手的武者有些分寸,内里的伤势其实不重,只是皮外伤较多,短时间疼得厉害看着吓人罢了,再有几天功夫,除了脸上身上大概仍有些难看,行动倒没什么问题了,”洛长恭答道。 “能否骑马?”洛川问。 洛长恭沉吟道,“大概可以,但应该不会好受。” “这点苦都受不了的话,就不要想做平民出身的司农官,”洛川笑着看向返回凉亭的思齐,“送走了?” 思齐点了点头,“送走了,老两口欢天喜地的。” “那少女呢?”洛川问道。 思齐回忆了一下道,“那少女倒没说什么,一路上有些沉默吧,怎么了?” 洛川摇了摇头,“这铜镜于她们一家自然不过是个铜镜,于我而言却可能是一桩千金难求的修行机缘,五十两银子和一匹布哪里能还的了这份人情,只是人心难测我便有意再多看看,如果那少女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善良,那我不介意送她一份更大的富贵。” “你总不会......要娶了她吧?”思齐瞪大眼睛。 洛川哈哈大笑,“真要嫁给了我,那是富贵还是灾祸都说不清喽......” 第八十章 灯火人心 夜幕降临,洛府不再如过去的十数年一般昏暗寂静,几个小院都有了灯火。 洛府分前后两院,前院之中除了会客的厅堂以及饮宴之类功能场所之外,也包括护卫及下人居住生活的院落,后院则纯粹是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院落,再加上一个位于后院外围,将所有院落围拢在其中的环形花园,既具有相当的私密性,又将一大片空间利用得极好。 洛川居住的主院位于后院当中的位置,院中屋舍便有十数间,即便将这一座主院之外的建筑全部去除,也算是富裕人家才住得起的宅子,可见这一条富贵巷里住着的人是真富贵。 与主院相隔了有一些距离的一处偏院里,只有居中的一个屋子亮着,屋里桌边坐着个借了灯火读书的绝美女子,她一手托腮,美得让人只是看着都要生出些安宁闲适的意味。 可惜这一幅美景被急促而低沉的敲门声打断,绝美女子头也不抬的说了声,“进来。” 本就没锁的房门被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两个人,却是一脸小心的洛川和如影随形的老车夫。 洛川看了看黑漆漆的院外,然后将房门轻声关上来到绝美女子对面的位置上坐下小声道,“仙女姐姐,下了苍颜山以后你传信于我说得那个跟踪者......可还一直盯着?” 绝美女子抬头好笑的看了洛川一眼后又自低头看书,声音没有半点刻意压低的意思,“在盯着。” 洛川一惊,不由得看了看四周,就连站在他身后的老车夫都皱眉凝神,想要感知到些什么。 “别担心,不在这小院附近,”绝美女子仍旧显得轻松道,“我知道他一直跟着,他也知道我知道他一直跟着,这里毕竟是苍颜,只要我低调些不做什么,他便也应该知道保持该保持的距离不要真的激怒了我,”她停顿了一下问道,“找我何事?” 洛川闻言有些不好意思,自打从苍颜山下来他就有些刻意的避着眼前的绝美女子,如今有事又屁颠颠的跑了来,“仙女姐姐,既然到了洛府,自然要来看看您这住得是否合心嘛......” 绝美女子再次抬起头嘲讽的看了洛川一眼道,“说事情。” “仙女姐姐料事如神,确实有一件小事......”洛川赧颜一笑,然后手脚麻利的将那柄铜镜双手托到绝美女子面前,“是想要姐姐帮忙看看这铜镜,是位不知道根底的高人托人转赠的东西,毕竟事关修行不可不慎,就想着让仙女姐姐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绝美女子接过铜镜随手掂了掂,神色便郑重了许多,双手合握闭目感应了片刻后才睁开眼有些诧异道,“这东西......有点像是一些人族高人为弟子传道解惑时会用的‘拾巧’,”她将铜镜重新递还给洛川后神色便平静如初,“人与妖不同,妖以气修身,人以气修神,虽说越到了高处越要殊途同归,但到底走过得路是不同的,可问题是,修身一事往往看得见摸得着,修神之事就玄了一些,人族又天生杂念丛生,一万人读同一本书都要读出一万种想法,是以传道就要困难许多。” 她伸出一根润泽的手指点了点那铜镜,“于是便有了多种派别,有的派别讲求寻先人步履,你去过的苍颜剑宗便是此类,有的派别则更随性些,只将自身感悟示于后人,悟得什么都看各人缘法,这拾巧便是这一派别的手段之一,将自身对气的理解运用到极致,然后浓缩于一物之中赠予后人琢磨,”她看向洛川声音郑重,“前辈馈赠也是福缘,但你要明白,别人的道就是别人的道,你可以博采众长,却不可描头画角,你的道......只能自己走。” 洛川与绝美女子对视一眼,大概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于是便也笑一笑将那铜镜捧在手中,“反正怎么说这都是一个了不起的修炼宝贝嘛。” 绝美女子点了点头,再看一眼洛川后重新低头看书,“这位高人大概是知道些你当下处境的,这面铜镜之中蕴含的气聚而有形,又细腻非常,你要好好去感受一番,你卡在三境巅峰十年,无论是气的累积还是对气的操控都算不错,说不定就是缺少了某些感悟,这面铜镜,便可以真的成为你的一面镜子,照一照那过往十年与你朝夕相伴的气,或许便有收获。” 洛川却叹息一声道,“真要如此,我便欠了那位面都没有见过的高人一份好大的人情,天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还上......” 绝美女子嗤笑一声道,“于你而言看似大恩,于那人而言也不过是随手施为的闲手,以那人的能力自然可以让那铜镜之中的气凝实更久,但我看那气已然有些溢散的痕迹,最多也就几天的光景了,所以就像你顺手丢给路边乞儿的铜钱,还指望他将来如何报答你不成?” 洛川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么一件前辈晚辈之间隔空馈赠的雅事,到了眼前的绝美女子面前怎么就变得如此粗俗不堪,但他显然也没反驳上一句的想法。 低头看书的绝美女子忽的开口,“我要走了。” 洛川一怔,随即便也了然,她自然是要走的。 隔着桌上灯火,四下里有些暗。 绝美女子看洛川不说话,便抬头对他笑笑,“本来将你送到离城便要走的,如今又一路同行到了苍颜城,总不好继续耽误下去,”她的笑容中似乎多了一些感慨,“一路行来我都看着你,从看似满脸满心的无所谓,到如今多了牵挂多了许多想做的事情,似乎从中京城走出来,你才慢慢找到自己在的意义,我很高兴。” 洛川看着这个似乎了解又似乎迷雾重重的谈不上陌生的陌生人,莫名其妙就有些鼻头发酸,他仰了仰头大笑道,“我可是公子洛川,好容易才降生这个世界,自然是有许多大事要做的!” “或许是吧,”绝美女子只是微笑着轻轻点头,然后低头看书,“我应该会在西固关外停留些时日,如果你愿意,到那里再道别吧。” 洛川起身就往外走,“当然,不去西固关瞧瞧,我还做什么苍颜县守,”他头也不回的道,“西固关,再见。” 第八十一章 天经地义 在洛府住下的第一个晚上,洛川没有睡觉。 他只是双手捧着那铜镜,以一个打坐冥思的方式枯坐一晚。 他也没有按照江伯的建议,调动自己体内一丝一毫的气去与那铜镜之中的水气激烈碰触以观其意,他就只是按照自己的感觉,按照这个世界的洛川童年时候那一抹模糊又深刻的记忆,以一种近乎睡眠的,脑海中一片清明的方式,去硬生生“看”那铜镜中的一切。 那种感觉很玄妙。 就好像前世的他第一次站在壶口瀑布,看着那混沌的河水带着奔涌咆哮的气势扑面而来的震撼,就好像这一世的他第一次走出中京城,去到那条宽不见彼岸的汉江之上,感受那无穷量的江水不可阻挡东去万里的力量。 他手捧着巴掌大的铜镜,却好像疲弱稚童小心翼翼托举着一条大江一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所以仅仅只是一夜之后,他就疲惫得好像多日不眠不休,只想要躺倒在床榻上一觉睡个几天几夜。 但他没有这个时间。 起身,洗漱,又将脸泡进冰凉的水里沁了沁,继续穿上那一身郑重其事的官服,出门往苍颜府衙去。 随行的除了老车夫和思齐以外,还有代师看人的年轻女道,以及洛长恭的三十血骑。 一行出了洛府,洛川掀起窗帘往外看去,富贵巷已然恢复了平静,除了几户人家大门前多了些官兵把守之外,这里的一切都与往日无异。 车队驶出巷子进入主街,苍颜城的繁荣便映入眼帘。 街道上往来的行人车马络绎不绝,商铺里人们进进出出,街边小贩仍旧叫卖着新鲜出炉的早点。 洛川远远便瞧见其中一个围了两三个人的摊子上,一个小贩将鸡蛋灌入饼里,那熟悉的模样一下子就让他回到了那个世界的早晨,便催促着老车夫将马车停到那里,自己跳下马车就往那边走。 不料四周早已看到那些显眼血骑的百姓哪里会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不等他靠近就呼啦啦跪了一地。 洛川的思绪这才回到眼前,一边感叹昨晚一夜的劳神疲惫,一边声音温和的对四周百姓道,“起来吧,都起来,这大冬天的地上多凉啊,”他看四周百姓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只能无奈的快步走到那卖饼的小贩摊子旁道,“师傅,快,给我来一套灌饼带走啊。” 那小贩只觉得出了幻觉,等到洛川第二次喊他才一个激灵爬起来,一边不住的弯腰行礼一边手忙脚乱的做起饼来,原本熟练的可以同时摊上三五个饼都不在话下的他,如今手抖得只做一个都有些困难。 “思齐,你要不要也来一个?这东西可好吃,”洛川笑着用肩膀顶了顶旁边一脸警惕的思齐,又扭头看向另一边面无表情的年轻女道,“仙子姐姐,你要不要?我请客。” 年轻女道眉毛微微一挑,看了看那街边简陋铁板之上的灌饼,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那我来一个试试,”思齐点了点头看向四周道,“公子,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洛川敷衍的点了点头,从小贩手里接过一个灌饼也不在意什么形象,一口就咬在饼上,舒服的哼哼着,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冲小贩嘟嘟囔囔道,“师傅,再来两个。” 那小贩连连点头,又做了两个灌饼弯着腰递给思齐。 洛川伸手在怀里摸了摸,然后有些尴尬的看向思齐。 和他一起长大的侍女哪里不知道什么意思,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小贩摊子上。 小贩见状浑身颤抖的越发厉害,只是仍旧小跑着过来将摊子上的碎银恭恭敬敬的递向思齐颤声道,“大人,小人哪里能收......哪里能收您的银子......” 洛川一边嚼着灌饼一边伸手将他捧着银子的手往回推了推,“怎么不能收,吃了你的饼就得给钱,天经地义的事情,放心收着,”说完也不管小贩回应便转身往马车边走去。 那小贩抬起头急道,“大人,大人......这......”他看向四周同样抬起头来的百姓,急的脸色通红,“这.....这三个饼也不值这么多钱哪!” 洛川一手拿着饼啃,另一只手随意的摆了摆,“下次我还来的,就当是预付给你的好了。” 车队缓缓驶离,只留下那些从地上爬起来的百姓,看着那远去的车队,议论不休。坐在车厢中的洛川不管这些,他只是小心的将最后一口留着浓郁蘸酱的灌饼塞进嘴里,一边擦手一边舒服的靠到车厢一角的软垫里,然后重新拿起那面铜镜放在胸口,喃喃自语,“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还能吃到这种东西......” 坐在他身边吃饼的思齐耳力上佳,“这饼说好吃倒也还可以的,但要说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大概就算不上了吧,我就更喜欢中京城那家老字号的王家包子铺。” 洛川笑笑不置可否,闭目感悟铜镜内的水气去了,直到马车再次停下,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从那种玄妙的感受中醒来。 思齐用丝巾在他额头上轻轻擦了擦,“不然就在马车上多歇歇再下去吧。” 洛川摇了摇头率先下了马车,大步走入议事大殿一旁的偏殿。 偏殿之中早已有府衙仆从从里到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坐垫及榻上的织物都换了新的,两个婢女模样的丫头原本在议事大殿里等候,看到洛川一行进了偏殿,两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跟了进去,一进偏殿冲着主位上的洛川就跪,其中一个看起来尤其白皙的丫头轻声道,“县......县守大人,县尉大人安排我们两个在县守府衙这边侍候......您有什么吩咐就喊我们,”她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后又低头道,“奴婢名叫露水,妹妹叫做涟漪。” “露水、涟漪,没想到县尉大人还是个雅人,”洛川冲着两人点点头,看到她们穿得不算厚实,估计是一大早就在议事大殿里候着,手都冻得发紫,“着人去弄些炭火来,这屋子里太冷了些。” 两个丫头起身,低着头倒退着离开。 洛川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思齐,慢慢的,是不是我也会变成高高在上凡事都要人伺候的角色......” “公子本就是该被人伺候着的贵人,下面的人能遇到公子这样的主子,被记挂着关照着,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思齐理所应当的道。 洛川却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理所应当,”他却也没有在这个挑战这个世界价值观的问题上继续深入而是拍了拍椅子扶手道,“去喊......县尉大人来。” 第八十二章 县尉刘三 县尉,是一县之中主掌府兵的重要角色。 日常民事多由苍颜司律府以及各城司律府的衙役们处理和判决,但若涉及修炼者或妖物,以及民间大姓之间的械斗之类,就必须要县尉府出动府衙官兵来应对解决了。 如果有县尉府衙仍旧解决不了的难事,便会由县守报至各方战场的将军,由各方军团派人解决。 所以苍颜县尉府与西部军团历来关系不浅,这一任的县尉刘三金更是西部军团将军一力举荐的,在西部军团内当过斥候军候的狠人,其人治军极严,据说上任之初,这个瘸子一个人一匹马就闯入了府兵军营地,将当日负责守营的百将从女人的肚皮上拽下来,拖到营地广场上当众抽了几十鞭子,其后又一口气斩了三个不尊军令的兵痞,这才让原本对外外行对内内行的苍颜府兵有了些规矩,往后数载,每日里操练不停,被官兵们背后叫作“刘三操”。 可百姓们却看得明白,那些往日里懒洋洋软绵绵或者干脆顶了个大肚腩的官兵,有些不一样了,就说那城门口的守卒,无论冬雪夏伏的守在那不动如山,那模样,看起来比眼前厚实的城墙还要让人更心安几分。 县尉府衙与县丞府衙相邻,但实际上刘三金却很少待在这里,绝大部分时候他都吃住在府兵军营地,和官兵们同吃同住同操练,是以虽然日子没有前些年轻松,官兵们也便渐渐接受了这么个有些怪的大人。 但从前些天开始,刘三金每天天不亮就到了县尉府衙里待着,一待就是一整天,甚至连那些平日里看一眼都觉得心烦的兵书都能耐着性子看上些。 这一天,正要看完一部兵书最后几行的县尉大人被门外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却没有丝毫动怒,而是飞快的合上书快步走到房门前,整了整衣冠之后才打开门,笑呵呵的与眼前的英气女子并行,“思齐屯长,县守大人昨日回府住得如何?府上可还缺些什么?” “多谢县尉大人关心,洛府上一应俱全,县守大人住得习惯,”思齐面无表情的寒暄。 县尉大人看到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反倒有些亲近,“思齐屯长可是被编入了血骑?” “没有,”思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赤色铠甲,不仔细去看确实与洛长恭他们的红色制式骑兵铠甲有几分相似,尤其她那一袭挂了屯长肩章的赤色披风,确实容易让人误会,“思齐只是公子的侍女。” 县尉大人哦了一声,两人便谁都没有再说什么,一路来到议事大殿旁的偏殿,县尉再次正了正衣冠才大步而入,只是看了一眼上首的洛川,便干干脆脆的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卑职刘三金见过县守大人。” “县尉大人不必多礼,”洛川上前几步将县尉大人扶起来,往偏殿座椅上一引道,“咱们坐着说。” 县尉大人笑呵呵的“哎”了一声,然后走到那座椅旁,朝旁边坐着的老车夫行了个军礼道,“刘三金见过裨将大人,”看到老车夫摆手后这才坐下,只是身型笔挺,对站回到洛川身后的思齐和仙子般的年轻女道视若无睹,仿佛接受检阅的士兵。 洛川回到上首座位上坐下,一边将放在桌上的铜镜握在手里把玩,一边笑着对县尉大人道,“我听江伯说,昨天县尉的府兵行动干净利落又颇为稳妥,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县尉大人之功本县守会如实向太守府汇报。” 县尉大人立刻就起身抱拳行礼道,“卑职只是按照县守大人吩咐做了些分内的事情,绝不敢称功劳!” 洛川挥手示意县尉大人落座,然后温和道,“好了,县尉大人放轻松些,我已经听江伯说过了你和苍颜军赵将军的关系,既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与你客套就直接问了,三司两名主官外加一众正官一夜之间多数都下狱受审,他们反应如何?” 那县尉大人听到洛川这话果然便放轻松了许多,呵呵笑着落座道,“县守大人放心,您早些时候便已经传了书信来,卑职若是还不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就该去将军大人那里自裁谢罪了,”他正了正神色后道,“司库官李道行还好,他背后的家族实在算不上如何了得,大概这些年作威作福也有了些心理准备,乖乖就范下了大牢,司律官林肃则有些麻烦,林家家主如今就是离郡掌管刑律的那位大人,我们去林府抓人是事先就已布置好的,却还是险些被他金蝉脱壳逃了,好在卑职在城门处增设了一道关卡这才挡下了他,可卑职听说......他在司律衙门里引用律法为自己开脱,县丞大人也未必能将他怎么样。” 县尉大人看到洛川只是一笑之后继续道,“其它的三司正官,除了几个家族里仍旧手握朝堂实职的以外,其余的一些连县守大人赴任的事情都还不知,卑职的人上门时他们一头雾水难免会有些闹腾,但都无碍大局,咱们苍颜的三司,那在老百姓看来几乎可以等同于蛆虫本身,眼看着这些蛆虫衙门里的官被卑职的人抓了,私下里庆贺都来不及,也就不会发生什么不稳的事情,至于说他们往家族里送信的仆役......卑职按照县守大人的意思,也都找了些由头暂时扣下了,相关的家族府邸一样派了人去守着,不到尘埃落定的时候,谁都走不脱。” “很好,”洛川一双手在铜镜上轻抚,声音平淡,“苍颜一地的百姓这些年为离郡的修养恢复是有大功的,如今,既然各处恢复的已然不错,便也该轮到我们为苍颜百姓做些事情,这些蛆虫捞去家族的钱财我不管,可他们留在自己府上的东西......等县丞大人那边定下罪来,该收缴的就都要收缴回来,想来那位司库官掌管着的苍颜府库已经空虚多年了......在这个过程中,县尉大人,你的兵仍要如昨日一般干干净净的才好。” “卑职明白!”县尉大人起身行礼。 露水和涟漪两个丫头刚刚从屋外抬了个火盆放到偏殿里,骤闻县尉大人一声喝,吓得差点将火盆打翻,一阵手忙脚乱。 “公事说完说些别的,”洛川走到那火盆边伸手烤一烤火,挥手让两个婢女先出去,“赵将军......如今可还在苍颜?” 第八十三章 一门三将 县守府衙,议事大殿偏殿。 洛川站在火盆边烤火,县尉大人正襟危坐道,“赵将军早些时候就已经不在苍颜了,”他起身同样走到火盆边与洛川隔着火盆烤火,声音压得更低,“公子应该已经知道咱们离郡军方的南北大调了,这一次的动作实在是大得吓人,咱们苍颜军属于最先接到太守令和军务处军令的军团,赵将军第一时间便带着万余精锐赶赴甘原盆地边军驻地了,等到咱们苍颜军都到了那里,甘原军的那些人才不情不愿的开始组织南下,拖拖拉拉的,卑职只是看了从甘原返回来的信息提及都觉得来气,怪不得太守大人说他们是老爷兵。” “我到苍颜的时候,太明军团的前锋队伍已经到了,算起来,他们那边动身的时间应该与苍颜军差不太多,”洛川没有在意县尉大人称呼上的变化,同样压低了些声音问道,“以你的估计,苍颜军和太明军彻底完成防务交接要多久的时间?” 县尉大人摇了摇头道,“防务一时半刻还是不会交接的,苍颜与甘原不同,西固关一线是抵御西夷的大鼎边境线,此次军务处的调令也只是令调三万精锐换防甘原,苍颜的西部战区本就是五万人的大军团,调走三万,剩余的两万人短时间虽说轮值的辛苦些却也不会使原本的防务出现什么问题,等太明军团北上的三万人熟悉了西部战场的事务再行轮替,这都是赵将军临走前就定下的事务,至于说太明军什么时候能熟悉战场完成轮替,就要看这位陈将军带兵的本事了,毕竟从太明一路北上又西进到西固关,按照他们如今的进度来说已经算是急行军了,以卑职估计,最少最少也要再有十数天的时间才能有太明军的人走上城墙吧。” “也就是说,往后这西部战场上仍旧会留有赵将军的两万......旧部?”洛川抬头看了县尉大人一眼问道。 “是,”县尉大人面色严肃道,“赵将军麾下本有四大裨将,此次调往甘原,赵将军只带走了两位,仍有两位将留守西部战场,其中就包含了最为赵将军倚重的赵轻侠赵裨将,”他往火盆的方向又靠了靠以更低的声音道,“原甘原军三万人有两万五千人南下,其余五千人将被赵将军收编,原上原军三万人同样有两万五千人南下,从百通军调令领三万精锐北上代领主将的裨将正是......”他看向洛川停顿了一下重点说了五个字,“赵贵赵裨将。” 以洛川如今的修心功夫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内心的情绪更是惊涛骇浪不足以形容,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县尉,思绪却纷繁杂乱,一时间根本理不清楚。 原本一直坐在椅子上的老车夫也已经走到火盆前来,面色严肃的盯着火盆之中的火焰,“赵将军如今人应该在甘原城?” “应该不在,”县尉大人轻轻摇了摇头看向老车夫,“赵将军亲率先锋军前往甘原时途径苍颜城,曾特意见我一面,说他应该会秘密回一趟离城,短时间内应该见不到公子,因此才让军团方面不断传递最新消息给我,由我......”他看向洛川,“转达于公子!” 偏殿之中一片寂静,良久,洛川才再次开口问道,“赵将军可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县尉大人点了点头,“赵将军说......公子在苍颜,可以安心。” 洛川沉思片刻,笑着拍了拍身姿雄武的县尉大人的肩膀,“三金兄弟,过几天我要往西去清水城,再到西固关,苍颜城这边后续的事情你要盯着些,辛苦了。” 县尉大人立刻跪倒在地行了大礼,“刘三金定不负公子所托!!” 洛川便又将他拉起来勉励了几句。 等到面色泛红好像喝了几斤醇酒的县尉大人离开偏殿许久,洛川才稍稍从沉思之中醒来,他与老车夫一样盯着眼前火盆里的火焰喃喃道,“江伯,你曾说过甘原赵氏是军方大姓,有文武双全的赵无忌在苍颜为将,麾下族弟赵轻侠勇冠三军......这个赵贵?” 老车夫深深皱眉,“赵贵是赵家第三代里最出彩的一个,应该要叫赵无忌叔父的吧,此前一直在百通军里做都尉,不料这一次竟升了裨将还北上驻守一地......” “一门三将,分守三大战区,江伯......”洛川眼神复杂,“那位一贯求稳的太守大人......疯了不成?” 老车夫无言以对。 “他要么是疯了,要么......”洛川深深叹息一声,不愿再在自己的那个想法上深入,他回头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年轻女道,坐回到上首自己宽大的椅子里问,“仙子姐姐,你临下山前,掌教真人可有什么让你转告于我的?” 年轻女道闻言摇了摇头。 洛川便又陷入沉思,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思齐在耳边轻声提醒,“县丞大人到了,在偏殿外等候。” “好,让他进来,”洛川斜靠在椅子上让自己尽可能的舒服,两只手把玩铜镜看向偏殿大门。 儒雅中年人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个看似很不规矩的年轻人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隔了一天,他再见这位年轻公子的时候,便觉得他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让他看起来更加难以捉摸,“卑职木泽言,见过县守大人。” “泽言不必多礼,你我往后打交道的时候会很多,你总是这样拜来拜去的,那要浪费多少时间?”洛川笑着摆了摆手道,“坐下说话,你我相处有话直说,说完就去做,把时间花在更加值得的事情上多好。” 儒雅中年人点了点头,坐到与老车夫相对的另一边椅子上,手中举起一卷东西道,“这是昨天连夜审案的初步卷宗,请县守大人过目。” 思齐将那卷宗接过来递到洛川手上。 洛川展开卷宗,只见开卷第一行便醒目写着“苍颜司库官李道行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折合银钱之数以数十万计,证据确凿,按律应判斩刑,家产充公,子女妻眷贬为奴婢......苍颜司律官林肃,以权谋私,包庇罪犯,按律应判去职,家产充公......” “骨蛆李道行敲骨吸髓自当判斩刑,可黑蛆林肃却只能是去职?”洛川皱眉道。 儒雅中年人点头,“林肃其人行事颇为谨慎,不似司库官李道行那般贪得无厌,也不似司农官刘明正那般嚣张跋扈,少有留下把柄于人的,同时此次大概早先就已经得到县守大人将来赴任的消息,早已将一些可能的物证和人证一同销毁,昨日我特意叮嘱县尉大人要抓的几个林府的下人竟一个都不在苍颜,或早已秘密返回离城,或干脆就失足落水死了,单以律法行事难以定其死罪......” “若是......”洛川抬头去看儒雅中年人道,“以其它行事呢?” 第八十四章 水难至清 苍颜县守府衙,议事大殿偏殿。 洛川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那卷宗。 另一边的儒雅中年人低头沉思,半晌后抬头,没有回答洛川的问题反而问道,“县守大人以为卑职对三司其它正官的初步处置是否妥当?” 洛川头也不抬道,“多数正官只是免职,部分罪行重些的也只是罚没家产,只有个别为虎作伥的判了斩刑,县丞大人这份判决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儒雅中年人并不急着继续开口,而是耐心的等洛川后面的话。 “只是其中几个连我都听过的姓氏,所处位置又是往来钱粮的重要职司,这几个人是像林肃那条黑蛆一样把屁股擦得干净,还是泽言以为其身后家族不动为宜?”洛川将卷宗放在桌案上抬头看向儒雅中年人。 儒雅中年人坦然回望,“正如县守大人所想,一来这几个出身不俗的旁支子弟做事确实不算张扬,二来您若想在苍颜站牢......朝堂那边也确实不能得罪干净,”他起身走到洛川身边指了指桌上卷宗内的一个名字道,“窦炳章,司库府衙内的一个主笔官,本是个钱粮入库复查校对的小官,可毕竟是钱粮入库出库交接环节不可少的职司,司库官李道行想要在这上面动手脚就绕不过这个人,是以每次动作,总要提前借些为窦府长辈贺岁之类的名头送上一份好处,窦炳章便对他的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不知,如今审判,他一个主笔官既不是决定出入库钱粮数目的主官,又不是实际操作钱粮动作的实吏,但凡问起一概回以不知二字,都不能判他个官官相护隐瞒不报的同犯之最,只能判个失职不查,免职就算是重的了。” “窦炳章的窦姓县守大人应当听过,他的祖父就是离郡朝堂上排名第二的文官,主掌司吏衙门的朝官窦秋实,负责各地官吏考评,是实打实将人情脉络遍布一郡官场的实权人物,窦氏一门又是近两百年代代有出朝官的权贵世家,窦秋实本人更是在如今的太守大人还是公子之时便就交好的近臣,极受器重......”儒雅中年人语气平静面上不见半点表情,“所以卑职也没有为难这位司库衙门的主笔官,只是例行审问之后,当日便放他回府,责令其闭门等候判决结果。” 洛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儒雅中年人便继续道,“县守大人熟悉的其它几个著名姓氏的旁支子弟也大抵如此,家族里一个个只给他们讨了职级不高却职司关键的小吏正官,依靠着背后的家族势力和朝堂上的关系,三司主官见了他们都要客气三分,如今县守大人要彻查三司事务,他们多也恭恭敬敬的配合着,该提供的旁观佐证一样不少,该认的自家罪责多也并不避讳,”他又伸手在那卷宗上轻轻的点了几个名字,“说到底,朝中的那几位大人都是聪明人,一切作为不过是顺着太守大人的意思在做,顺势而为又拿捏得好分寸,吃像不算难看不说,还都早早做足了后手准备,只等着太守大人一朝做了决断,不论来的人是不是大公子,他们便都要将手缩回去的,至于说那三条蛆......” 儒雅中年人退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幽幽道,“大概本就是为县守大人留着......立威用的......” 洛川终于放下手中卷宗,笑着看向端坐椅上的儒雅中年人,“既然本就是留着让我立威,只判他林肃一个免职抄家是不是不够分量?” 儒雅中年人看一眼洛川后低头道,“林肃的父亲林济台是朝会之上为数不多手握权柄的大员,是执掌一郡司律府衙的主官,性格极其强势,做人极为刚硬,卑职所在的木家与林家历来交好,是以在明面上证据不够的情况下卑职不能判得更重了。” “泽言,你觉得林家为什么要将这个林肃推到苍颜三司主官的位置上?”洛川低头看着手里的铜镜,“既然朝内其他大员能够看得清苍颜的局势,知道早晚会有今日之事,一个个就只占着些不轻不重的坑位占些便宜,那为什么他林家就偏偏就要出这个风头?” 儒雅中年人没有抬头,声音低沉而缓慢,“大概.....是利益足够大,而凭恃又足够多吧......” 洛川哈哈大笑道,“有道理,毕竟人家就是做司律事务的,真要让咱们在他们家那一亩三分地里刨出些大的纰漏来把人砍了,那林家的饭碗也该端不住了,”他随手将那卷宗拿起来递给思齐,“泽言,就按你的初审卷宗来判,而后张榜公示,尤其是那几颗要砍掉的脑袋让司律衙门那头看紧了,上报郡丞府衙之后于闹市广场公开处斩!” 儒雅中年人从思齐手中接过卷宗,肃然行礼之后退出偏殿。 等到偏殿大门关上,思齐才有些郁郁的开口道,“那条黑蛆当真斩不得了?” 洛川冷笑一声道,“这位县丞大人不是说了嘛,明面上证据不足,单以律法行事我们斩不得他,”他手握铜镜起身在偏殿内绕着火盆踱步。 儒雅中年人来了以后就一声不吭的老车夫开口道,“那林家子弟在朝内为官的不多,但在各个地方任要职的却不少,说起家族影响力来实在是朝堂之上数一数二的存在,就算是三朝郡丞的公孙错都要避他三分,是以才有了这位县丞大人所说的,林济台极其强势又极为刚硬的八字点评。” 洛川冷哼一声,“极其强势极为刚硬?若是他林济台奉公守廉,铁面护法,那他这份强势刚硬倒是美谈了,可他将亲儿子都丢到苍颜来成了一条百姓皆知的大蛆,虽说不是嫡子,却也足以显示那份跋扈之心,若是到来苍颜之前,我大概也没信心轻易就能斩这黑蛆,但现在......” 老车夫看一眼洛川,然后低头闭目养神。 思齐则只是看着,没有再说什么,在她身边的年轻女道则仿佛一座石雕,一动不动。 洛川踱步半晌忽的停下,看向老车夫,“江伯,等判决公示以后让那些人动手,让他们做得干净一些......”他看了眼老车夫冷声道,“三司里的其他人且不论,这三条蛆都得把人头给我留在苍颜!!” 第八十五章 花语万春 苍颜城是苍颜地区最大的城市,也是最繁荣的城市。 但这种繁荣是建立在庞大人口之上的熙熙攘攘,而非如锦城怀城那样建立在庞大金钱货物流通之上的纸醉金迷。 所以单论商贾车队的数量和质量,苍颜比之广郡南部的绣城都远远不如。 可这一天,苍颜城的东城门外却迎来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数百辆满载货物的牛车一字排开在城门口,成了这一天苍颜城最大的新闻。 车队入城,单单只是检查便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只把排在商队后面的入城百姓急得不行。 好容易等到商队获准通行,车队才缓缓行进起来,一路来到苍颜城最大的商业街区,又在这边最大的粮商铺子掌柜的带领下来到苍颜城一角的粮仓内停下卸货。 与车队一同入城的十余辆载人的马车也跟到了这里,等到那铺子掌柜冬日里忙的满头大汗,安顿好了事情小跑着来到为首的马车旁候着,为首马车的窗帘才微微抬起,露出一张薄施粉黛也掩不住稚气的美丽容颜,她美目流转看向不远处粮仓缓缓道,“只这一处粮仓?” 那满头大汗的掌柜脸上堆起笑来,点头哈腰的道,“回小姐的话,还有一处,但规模上要更小一些,只能容纳至多万石粮食。” 那美丽少女摇了摇头,“两座粮仓加起来不过容纳三四万石粮,远远不够,”她的视线第一次落在那掌柜的脸上,“三个月内,我要足够存放三十万石粮食的安全的仓储之地,如果你能做到,你就有资格参与我殷家未来三十年的兴盛大计,如果不能......” 那身型微胖的掌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响头,“小姐放心,小的定能完成您交代的事情,如果不行,小姐到时候砍了小的头颅也绝无二话!” “我要你这颗头有何用,”美丽少女仍旧是轻声细语的说这话,“记住,你不是在为我拼命,你是为了你那两个儿子和远在锦城的私生子拼命,如今这世道,想让他们三个都活得像个人,你就得有好大一份家当才行。” “是,小姐......”那微胖掌柜咚的一声又磕了个响头,然后将头抵在地上丝毫不敢抬起。 “好好做事,殷家若有谁忘了你的功劳,我殷花语会记得,”美丽少女放下车帘,车厢内轻轻响起他的声音,“去富贵巷,洛府。” 马车外,跪在地上的微胖掌柜浑身一震,一言不发。 十数辆马车缓缓穿过半个苍颜城,最终停在洛府门前。 守在门前的血骑早已将一行拦下上前盘问,却见为首的马车上走下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两人皆是相貌俊美气态富贵的模样,血骑便也客气了几分。 那美丽少女看一眼门匾之上“洛府”二字,然后才面朝两名拦路的血骑微微一福,声音柔柔的道,“请问军爷,这里可是离郡大公子洛川的住所?” 其中一名血骑回道“正是。” 美丽少女微微一笑道,“那就劳烦军爷代为禀报,就说公子侍女殷花语求见公子。” 两名血骑对视一眼,随即便有一人快步入府禀报,另一人则朝那美丽少女点一点头,再看一眼她身边相随的年轻男子之后才返回府门前站定。 不一会儿,一袭赤甲的英气女子思齐便从门内走出来,看到美丽少女时仍旧不免有些惊讶,走到她面前看一眼那十数辆马车神色有些复杂道,“你还真的来了。” “公子于奴家有救命之恩,当初花语便曾誓言为公子做奴婢,如今按照公子所说已经了却了家中该做之事,自然要回来公子身边侍候着以报大恩,”美丽少女颇为亲近的走到思齐身边问道,“思齐姐姐,公子可在府上?” “在倒是在的,只是......”思齐看向眼前年轻男子以及那十数辆马车道,“你这阵势,莫不是带了亲人家眷一起来投公子了?” “哪里有那么多亲人家眷,这里面便只有弟弟万春一个亲人,其它的多是些多年来用惯了的仆役下人罢了,”美丽少女轻轻挽起思齐的小臂道,“我只带弟弟一起去见公子,然后听从公子的意思再安顿他们在苍颜城落脚。” 思齐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却只得被眼前的美丽少女稍稍拖着往府内走去。 一路深入府中,美丽少女四下里看着,嘴上不时与思齐闲话几句,一会儿说这前院厅堂倒也气派,一会儿又说后院的屋舍稍稍密集了些,一向不善于交际的思齐时不时应和两句。 直到快要到了洛川这些天最爱的那处湖边凉亭,美丽少女才不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仍旧四处打量着,好像要一口气将这座自己将要生活在其中的府邸看够。 到了凉亭,思齐自然走回到洛川身后的位置站定,那从头到尾活泼异常的美丽少女则安静下来,她扯了一把始终跟在她身后的弟弟,两人冲着厅内的洛川跪倒下去。 “殷花语与弟弟殷万春见过公子,”两人深深一拜以头点地,“多谢公子成全,让花语得以返乡处理完娘亲.......娘亲的后事......” “起来吧,”洛川受了两人一拜然后抬了抬手示意两人起身,“来亭子里坐下聊。” 美丽少女“哎”了一声拉着弟弟进了凉亭,将弟弟按在距离洛川最远的下首位置坐下,自己则站到洛川面前一侧的位置,与思齐距离颇近,却与另一边的年轻女道隔开了些。 洛川笑着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向坐在那里颇有些不自在的年轻男子道,“殷万春,可按照我们当初的约定带来了那一万石粮?” “带来了,”那年轻男子起身冲洛川一拱手认真道,“此次前来苍颜我们一共运来两万石粮,此时正在我殷家驻苍颜城的铺子所属粮仓卸货暂存,只等公子说明去处,便可以将两万石粮全部送上!” “哦?”洛川似笑非笑的看向那年轻男子道,“当初我问你要一万石粮你尚且为难犹豫,如今两万石粮食都能说送就送了?” 年轻男子有些犹豫道,“当初殷家其实出了些状况,否则在救姐姐回家这样的事情上,万春哪里会舍不得一万石粮......” 洛川点头,“那既然已经救回去了,让她在家做个大小姐多好,何苦又送她回来为婢?” 年轻男子低头,无言。 第八十六章 落地生根 苍颜城,洛府后花园。 凉亭之中一阵沉默,良久,那仍旧站着的年轻男子才抬起头直视洛川,“原本......万春是死都不愿姐姐来离郡的......” 洛川把玩着手里的铜镜,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眼前年轻男子,不说话。 “但姐姐不同意,”年轻男子深吸一口气后呼出声来,似是一声大大的叹息,他不去看美丽少女的眼睛,只是死死回望洛川,“以我原本的性子,这种事情上哪里会管她愿意不愿意,只觉得将她留在殷家留在河内郡,才是对她最大的好,公子要粮一万石,我便给你两万,甚至三万四万,只要换她自由。公子救了她一命没错,可......她是我的姐姐,娘亲死后,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要粮......有何用?!” 他双眼有些赤红,“但姐姐不同意,她说河内郡不是久留之地,她说要将殷家一分为二,让我带上那一半来离郡另立门户,我从小就信服姐姐,她说这样是对的我就愿意这样去做,可我却仍旧没想着将她送回你这里来,只觉得到了离郡我便先来找你,只要公子开了价,我便拼着舍了大半个家业也要为她买回自由......” 他第一次看向那美丽少女,眼泪横流,却仍带笑,“可从怀城出来,我才慢慢发现我错了吧,离开那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姐姐反倒开心了很多,到了甘原,得知公子成了苍颜县守,一入苍颜便砍了一个贪官的脑袋,她一个人躲在马车里抱着枕头笑,我才觉得,大概真的是我错了,她是想来公子身边的,此前,她和我说了好多道理,我都没太听,可那天,我决定带着半个殷家来苍颜,”他看向洛川,缓缓跪倒在凉亭内,“公子,殷家分了家,殷万春得了三十万石粮和十万两银,如若公子愿娶我姐姐为妻,殷万春愿赠粮二十万石银七万两,作为姐姐嫁妆!!” 凉亭里一片寂静。 美丽少女仰着头流泪,思齐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洛川起身走到年轻男子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他笑着指了指美丽少女道,“你呀,就算想把你姐姐嫁出去也多少和人家商量一下不是?那么大一份嫁妆说送就送,难怪你姐姐不放心,要带你来见我。” 年轻男子一愣,随即看向美丽少女,却见她只是红着眼睛温温柔柔的看着自己,不说话。 洛川起身,指了指美丽少女身边的思齐道,“你瞧,我也有个姐姐,但她从小就只说自己是我的侍女,我就想着,侍女就侍女吧,她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咱们做男人的,只要给她们扛起来一片天,这片天底下她们就能自由,能找个满心如意的郎君,过上称心如意的日子,”他蹲下与满脸鼻涕眼泪目瞪口呆的年轻男子一般高,“你姐姐多聪明的人,自然明白在我们家当侍女是怎么回事,哪里用得着你来替她担心,所以,安安心心的将你那半个殷家搬到苍颜来,有你姐姐在我这个苍颜县守的家里头照应着,还愁你殷家不能在苍颜落地生根?你和你的殷家过得好了,你姐姐便也有了那片天。” 年轻男子呆愣愣的从美丽少女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脸,美丽少女一巴掌轻轻抽在年轻男子的脑袋上道,“还不拜谢公子大恩!” 年轻男子这才恍然大悟般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之后却仍旧看向姐姐,“可你......” 美丽少女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柔声道,“没有公子,我早已经死在那汉江里了,哪里还有你我今日啊......” 年轻男子抿嘴不语,然后又看向洛川,“公子,我姐姐聪慧贤良......” 美丽少女又是一巴掌拍在年轻男子的脑袋上,这一次是实打实用了些力气的,“入城时不是听说这富贵巷里有几户官家要卖院子吗?你不赶紧去看上一看,难道要跟着你来的家里人一直住在铺子里?” 年轻男子点头称是,又看了洛川一眼后,这才行了一礼,一步三回头的告辞离去。 洛川笑着坐回椅子上,看着远去的年轻男子对美丽少女道,“你有个好弟弟啊......”美丽少女站在亭子口对远处又自回头的弟弟挥了挥手,等到年轻男子出了花园不见了,她才回到洛川身边跪下,“弟弟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的很,今日的事情让公子为难了......” “起来吧,你既真心投奔我,便不需要这些虚礼,”洛川饶有兴致的看向那美丽少女问道,“不过我倒很好奇,以你的性子不应该会让你弟弟这个愣头青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那么按照原本的剧情应该如何?” 洛川说了起来美丽少女便也就起来了,听到他的问题少女脸带笑意,“我让他以那两万石粮开头,再以一路所见所闻为由说些对苍颜如今商业环境的看法,最后货真价实的与公子做一桩买卖,以半个殷家落户苍颜为凭,换公子对殷家实打实的支持,如此一来,殷家便就能稳稳的落地再图生根了。” 洛川点了点头,“苍颜是离郡一隅,也是西南汉州一隅,四面环山,只靠着一道西澜峡谷与外界相通,外面的商贾不屑进来,里面的商贾难以出去,只说商业倒也真的算是闭锁之地,你将半个殷家迁到这苍颜,不怕最后彻底困在这里?” 美丽少女自信摇头,“我要让那半个殷家将根扎在苍颜,却没有说要让殷家的商业网络缩回苍颜,此次分家,我让弟弟放弃了三富郡里的所有耕地和绝大部分房舍产业,却要了殷家过往三年的全部存粮和大半的流动资金,放弃了三富郡里的大部分商铺,却要了三穷郡全部的商铺,只要这一张网仍在,殷家就仍是三穷郡排的上号的商贾,至于说苍颜的商业环境......”她停顿了一下道,“我娘亲曾经说过,这世间便是四夷之地也有商机,只是人们没有能力建立一条安全的商路罢了,苍颜也是一样,等到公子在这边彻底安顿下来,万春那边也将殷家的事务处理平顺,奴婢便往这苍颜境内四处走走看看,既然这苍颜过去百年足够封闭,那便也意味着可能的商机会足够多。” “好,”洛川双手枕在脑后看向湖中锦鲤,“让你弟弟动作快一些,这离郡,不可能等他太久......” 第八十七章 仓廪为重 苍颜城里寒意渐浓,清晨街道之上多是黄叶铺就。 清冷的日子里,富贵巷却多了些往来的车马行人,有人搬离,有人入驻,也有些曾经没多少人敢于问津的院子,彻底被官兵封了,只知道自那一日起,除了送粮送菜的以外就再没有人出来过。 那一行从富贵巷出来的由血骑护驾的车队仍旧走过繁华的商业街,但这一次,苍颜城的百姓们就只是避让于道路两侧低头静立着,因为前几日,已经有县丞府衙的官差特意来这些街道附近宣读了县守令,只要县守大人不下马车不露面,苍颜城百姓便无需跪拜。 起先百姓们仍是跪习惯了,可经不住县丞府衙的官差一次次的来宣读劝说,慢慢的也就不跪了,到底冬日里的石板街道是真的凉。 马车驶入府衙,与洛川初来时的冷清模样不同,先是府衙内外驻守了不少官兵,然后是如今的三司衙门,虽然少了主官正官,但一众副官做起事来反倒更少了些掣肘,过去应由一应主官批复的事务一律临时收归县丞大人处置,于是原本中间隔了条宽阔主道的几乎要生出野草的道路上便多了不少往来的官吏,热闹了许多。 洛川一行来到县守府衙内,他已经有些习惯于在议事大殿旁的偏殿处理事务,除了大殿与偏殿之外的府衙内,两进十数间房屋和一个不小的花园他连去都没有去过。 洛川等人进了偏殿,原本待在偏殿里的露水、涟漪两个小丫头就来到偏殿外相邻的一个房间内等候召唤。 洛川仍旧一身官袍坐到主位之上,只是才在这里待了几天他便有些腻烦这些硬邦邦的椅子,思齐便又着人按照他的心意赶制了几套厚厚的软垫,将整个椅子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洛川的坐姿就越发的随性起来,不是盘腿就是斜倚着,似乎就是不能端端正正的坐着,思齐说了他几次没有什么用便也懒得再说了。 思齐和年轻女道都是习惯站在洛川身后的,老车夫便将洛川右手边的座位占了。今日与以往不同,同来府衙的多了一个衣着华美的美丽少女,她没法站到洛川身后和那两位争抢,便只好稍稍远一些,站在洛川一侧。 这么一来,洛川便被三个风情各异的美人围拢,看起来像是艳福不浅的样子。 不一会儿,司职县丞的儒雅中年人便进入偏殿,仍旧如往日一般坐在洛川左手边的第一把椅子上,步履稳定姿态轻松,对洛川身边的三个美人视若无睹,“县守大人,卑职前日已将三司两名主官及一众正官的审判上报郡丞府衙,县丞府密折批复到了,”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圆形的竹筒递给思齐。 思齐上前接过竹筒,手指一动让那竹筒在她手中飞快的飞旋了几圈,然后递给洛川。 洛川接过竹筒屈指一弹,竹筒中央的封泥便簌簌落下,再一旋,从其中取出一张卷了多层的丝绸文书,上面写着,“太守令:苍颜县守洛川可批复斩刑!” 洛川将那短短一行字反复看了几遍之后轻轻叹息一声,将那丝绸文书交由思齐递还给儒雅中年人,“既然如此,一应判决结果今日便可以公示出去,然后......该查抄的查抄,该发配的发配!” 儒雅中年人接过那丝绸文书看了一眼后便收回袖中,对于其中的内容没有半点反应,听到洛川的话他起身回了一礼后便又坐下,“我会去请县尉大人那边派遣官兵协助查抄府邸事宜,相关钱物财货一律纳入府库,司库衙门那边原本负责仓储防卫的衙役我都清退了,在新的衙役到位之前还需要县尉大人那边的协助。” “这些事你去找刘三金商量,我这边没有意见,”洛川随手挥了挥问道,“司库衙门里应该有财物仓库与粮仓吧,粮仓可储粮几何,如今又有多少粮食在库内?” 儒雅中年人道,“财物仓库就在司库府衙较大,且分库分区,此前不能说空无一物也差的不多,此次查抄应当能填上不少,具体数量还要看那几家在苍颜的底子有多厚了,粮仓不在府衙中,分布在城内几处角落,此外,苍颜城外还特意筑有一座仓城,全部加起来可储粮三十万石,是苍颜地区最大规模的粮仓,由于西部战场军粮转运的缘故,城外仓城的储粮倒是没有人敢随便动的,城内的储粮则......实在也是这些年苍颜风调雨顺,否则,就会出大乱子。” 洛川点了点头,然后伸手一指身边的美丽少女,“她叫殷花语,她有个弟弟叫做殷万春,是河内郡巨商殷家的话事人,如今带了半个殷家来到苍颜城落脚,因为之前的一些缘故,殷万春欠我一万石粮,如今已经运抵苍颜城,泽言之后见见这个殷万春,将那一万石粮储入城内粮仓以备不时之需,另外,”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引得儒雅中年人看过来之后才再次开口,“我有两位朋友近期会运两批货来苍颜城,其中若有粮食便就一同入了城内粮仓,若有其它货物.....泽言便从府库之中给我划出一个区来单独存放。” “这几批特殊的粮食和货物......卑职该如何入账?又该如何拨取?”儒雅中年人问道。 “除去后面一批若有存在的货物需要我回来看过以后再记录入库外,粮食随你怎么记都好,总归是入了苍颜府库的东西,至于说如何拨取,你一个世家出来又做了七年县丞的人,来问我一个返乡质子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洛川斜了儒雅中年人一眼道,“我呢,负责让这府库之中的钱粮多起来,你负责让他们花在该花的地方,为官一任,不就是造福一方?不过说起来下一步倒真有一处大概用得到,只是毕竟还未去亲眼见过尚不能断言。” 儒雅中年人抬头看一眼洛川问道,“可是那......西洛河谷?” 洛川点了点头,将手中铜镜放到桌上问道,“泽言也知那西洛河谷?” “自然知道,”儒雅中年人深深看一眼洛川道,“那司农副官陈恕是清水城人,知道那西洛河谷也是正常,只是这些年来没有人动过那一处地方,还是有一些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