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个财神妻》 第1章 《拐个财神妻》 作者:染香群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正文第一章 “大理寺”的夜很静。晚课已经结束了,这佛门净地,只有潺潺流泉声。 穿着单衣的皇上,有些无聊的看着窗外。树影森然,山岚静好,一轮明月悄悄的从松梢露出皎洁脸庞,是美丽的月夜。 这里比宫里凉快太多了。每次在御书房他都热得猛摇扇,一面挥汗一面批阅奏摺。虽然似诗似歌兼歌功颂德的奏摺总是让他起鸡皮疙瘩,但是起码他有事情做。 一旦闲下来,就如现在,他反而觉得无聊得要命,心里只惦念着今晚不看,明天会更多的奏摺。想到多到会产生山崩现象的奏摺,他无奈的叹口气。 母后爱礼佛,自己礼个高兴不就好了?偏偏要拖他来还愿…… 皇家一行动,就是大队人马,隆重仪仗,宫民出迎。母后偏爱这套奉承,他心里只为这些白淌的银子心痛。 每年的赋税,官贪三分之一,皇亲国戚贪三分之一,搞到他手里,剩不到三分之一。里里外外偌大疆土都得打点,他已经想破脑袋开源节流,偏偏有个爱花银子的母后…… 老偷运宫库的宝贝出去转银子填预算的洞也不是办法,但是他哪还想得出其他办法?加税也只是让下面的人多贪些,苦了百姓,于事无补。 在朝倒是有铁铮铮的清官,个个武死战、文死谏,但是除了死战死谏,啥子都不会了。 谁像他皇帝干得这么苦命的? 他还在自怨自艾,门咿呀的一声开了,他有些诧异,他已要就寝了,已经斥退左右,连护卫都远远的守候,是谁不听召自己进来的? “启禀皇上,奴才有事面奏。”伏在地上的,是他的心腹黄内侍。 “黄内侍,怎么了?这样深夜有何事情?”说起来,黄内侍跟他还有半师之缘。他自幼就蒙黄内侍教导武艺,对他自然另眼相待。 “皇上……”黄内侍伏地不起,“后廊流泉有祥瑞出,奴才刚刚瞧见了,特来贺喜皇上。” “祥瑞?”他压根儿不信这套,伸长脖子,只见泉流暗黝,啥也看不见,“在哪?” “请皇上移驾后廊。”黄内侍打开通往后廊的小门,邻近的守卫垂首在一旁看候。 皇上靠在栏杆上张望了半天,“黄内侍,你跟朕开玩笑吗?”他笑着转身,突觉心口一凉,只见黄内侍手持匕首,已经刺入他的胸口。 痛自然是很痛的,但是他却被诧异镇压住痛的感觉。被自己的内侍刺杀,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一直认为自己算是个好皇帝,虽然有点鬼脑筋,好歹也是个不错的皇帝;他对黄内侍也一直很推心置腹,所以这次来大理寺迎接礼佛的母后回宫,才会带着忠心耿耿的黄内待。 “奴才该死!”黄内侍眼中泛着泪光,“黄家上下十余口人遭人挟持,非如此不可,犯下此滔天大罪,奴才该死……” 皇上看着没入胸口的匕首,娴熟武艺的他却想不通,黄内侍的武功远高于他,但是为什么,他偏偏避开了要害,没让他一刀毙命,还将他推入山泉中? 这样他还有万分之一的生机呀!黄内侍为什么……他翻落山泉前,看到含泪的黄内侍用相同的匕首自裁了。 一颗溪岩重重的在他脑门撞了一下,也把他的疑惑撞没了…… 在这之后,遥远的皇宫乱成一团,因为“重病”被送回宫的“皇上”一清醒,吓得东躲西藏,直嚷着:“我不是皇上!我不是!我不是!” 正文第二章 林大爷很悠哉的在小瀑布前赏景。天天在名利场上争斗,锱铢必较,总是要放松心情的嘛!偌大的“沁园”,他就爱这里。 引大理寺的山泉而来,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漱石清流,喝点芳香的桂花酿,吟点小诗,很是写意。 诗兴刚起,他才吟了“漱玉奔流泉……”马上被“奔”了一脸一身的水花,包括桂花酿和精致的苏杭小点全名副其实的泡汤了。 林大爷没好气的抹去满脸的水花,吐出一口泉水。到底是哪个冒失鬼……还真是的鬼! 一具浮尸在清澈的泉中载沉载浮。 “南无南无……”他本是医家子,还怕死人不成?念念往生咒不算你钱,安心投胎吧! 他叹了口气,看看泡汤的桂花酿,干脆拿去浇在浮尸上,没想到浮尸居然动了动。 他又叹了口气。真麻烦啊!浮尸还简单多了,差人草席卷一卷,直接送到乱葬岗埋了就好,不用花钱;救这么一个快死的人,得花多少医药费,将来找谁收啊? 他无奈的将那具浮尸……对不住,那个快死的人拉到岸边。唔,长得还不错,医活了大概还有回本的希望。 结果,这个好看的浮尸……抱歉,快死的好看男人,赖在他家里昏迷了三天,他算盘拨来拨去,越来越多的医药费让他的眉头越来越纠结。 “大爷……”小厮知道林大爷心疼银子,怯怯的说:“大夫说好像没救了。” “我救活了呢?”他瞪眼。开玩笑,花费他这么多银子还敢说救不活!“叫那庸医退我医药费!少一毛我拆了他医馆!” 唉,他就是讨厌把脉抓药金针那些啰唆,才不想自己医的。 结果,这个好看的、快死不死的男人,居然让他救活了。 现在,他已睁开了眼睛……唷,这男人的眼睛真是漂亮啊! 两个好看的人对望了半天,那男人只说了三个字:“我好饿。” 等吃了将近半桶的饭,这个男人才结束了埋头苦干的状态,疑惑的抬头,“你是谁?” “大伙儿都叫我林大爷。”他气定神闲的拨算盘,“敢问兄台尊姓大名?”这欠条总得有名有姓。 “是个很艰深的问题。”好看男人愣了一下,“我得想一下,我是谁啊……” 还真的很艰深啊!林大爷深深的叹了口气,检查他额头的伤。唔,大约是碰伤了脑子,一下子失了记忆。 林大爷三两下写好欠条,放在这好看男人的面前,“这位爷,不管您记不记得自己是谁,这欠条您非盖手印不可。” “欠条?”男人瞪着天文数字发呆。 “可不是?”林大爷拨着算盘子儿,“这是医药费、食宿费、看照费、服饰费,还有为了救您我没办法出门谈生意的损失……已经跟您打了折扣,意思意思就好了。” “但是我……我……”那好看男人吞吞吐吐,“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了,银子要往哪儿找啊?” “做工抵吧!我也不是那么没良心的。”林大爷很诚恳的说。 看了看那笔让人发昏的天文数字,好看男人咽了咽口水,“我得做多久的工才成?” “要看你能做什么了。”林大爷摇摇头,这笔生意真是亏大了,“若是当帐房先生,大概五十年就还清了。” 五十年?!五十年后他还活着吗?“有没有其他的选择?”好看男人硬着头皮问。 “有。”林大爷愁眉苦脸的说,“若是当小厮、长工,恐怕你得还个三辈子。” 好看男人干笑了起来,“我能不能不盖手印?” 林大爷也跟着笑,“恐怕不能。”迅雷不及掩耳的,他拖了那好看男人的手按了墨,盖在欠条上。 欸?他的终身就这样卖了?“你至少也等我想起我是谁!”好看男人叫了起来。 “就怕你想起来的时候翻脸呀!”林大爷吹了吹墨,“没个名字也不好称呼。跟着我家姓林,你就叫林玦吧!”他在欠条上面写下娟秀的字体:林玦。 林玦呆了好久,呆到林大爷拿了那张欠条走了,他还傻愣愣的发呆。 喂!这样怎么对?他还搞不清楚状况就卖身了!“我不叫林玦呀!你不要随随便便就自己做决定。林大爷~~君子不是施恩不望报吗?” 已经走到门口的林大爷好脾气的转头,“这是你要学的第一课,我林某从来不是君子,我是生意人,还是很奸诈的那种。”他朝他摆了摆手,举步离开。 这单生意不知道有没有赚头?林大爷没有什么把握的摇摇头。他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仔细看过林玦的衣物,发现他的单衣乃是上好宫缎所裁制的。 能穿到这么好的衣服,右手又有惯拿笔的薄茧,想来不是豪门,就是世家,不趁林玦糊涂的时候多敲一点,有违他奸商的盛名。 林大爷带点邪气的笑漾在唇边。这位俊朗优雅的爷儿,容貌宛如闺中静女婉约娇柔,总是引得一票好男色的富贾纨绔子弟垂涎不已;但是海一般的深沉心机,却让错把他当娈童男宠的大爷公子们吃尽苦头,赔了大把金银珠宝,才大大的懊悔错看了这个精明阴狠的生意人。 说到京里姓林的不少,但是提起“林大爷”,大家也只会想到住在沁园的这位奸商巨贾。说相貌,就是当今的贵妃娘娘也没那么好看;说到赚钱,就算是铸铜司也没他那么会挣钱。 当初他来京中的时候,不过是个少年公子哥儿,听起来倒像是跟神医林府有些渊源,据他说,林府是他远亲,给了点资本让他做生意。 这么个俏生生、水嫩嫩的小公子哥儿,多少豺狼心的歹人故意亲热着、巴结着,给些小甜头想趁机吞了他那丁点儿资本,什么龌龊手段都出笼了,哪知这个小公子哥儿饵是吞了,偏偏不上钩。 请客,他一定到。管他春药、迷药、乱七八糟药下在酒菜里,他一样谈笑风生,到他告辞还当那些是补药,一点妨碍也没有。[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17z.] 招他看货,他也一定到。故意卖他些劣货,他也笑笑的挑选些买了,最让人跳脚的就是这个。 第2章 明明卖他的是劣货,他就是有办法卖出去,卖也就卖了,还可以卖出令人吐血的高价。 有回卖他一批破茶碗,这批破茶碗是从一个病死老头那儿买来的,他们故意诳他是古董,敲了他一大笔银子,哪知道他反而多出两成,全包了。 转个身,他拿去给人鉴定,说是高丽茶碗,价格翻了十来倍,赚了好几翻不说,还靠这批破茶碗打进了富商圈子,站稳了脚跟。 抓住了这富裕风流时代好鲜尝新的需求,他勇于接受四海港口、丝道旅人的货物,他眼光独到又敢大胆投资,没两年,他就跃居巨贾之列。触角从当初的贸易,延伸到织坊、书肆,甚至连红袖招的艳帜都扬起,当起老板来了。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这位俊雅标致的公子哥儿不娶妻,却纳了三房美妾。这三房美妾有世家小姐、当红花魁,还有江湖侠女,姨娘们不但相处和睦,还当起林大爷的臂膀,各有所司的事业。 难怪京里的说书先生除了剑仙鬼怪、鸳鸯蝴蝶外,最爱说“沁园三美”的传说本子;每每说到“沁园三美”,真真座无虚席,人人听得津津有味。 正文第三章 蝉鸣不断的午后,林大爷一厢喊热,一厢走入三姨娘的“凌仙阁”。 凌仙阁隐在一片竹林之后,翠竿阴凉,令人暑气全消;雨花石砌的小径蜿蜒,散步其中,还真有点仙气。 穿堂里,他的三个姨娘都闲坐着喝茶摆龙门阵,瞧见他来,竟没一个人站起身迎接。 “啧,瞧瞧我把你们惯的。”林大爷拿起大姨娘的茶杯就口,“相公来了,还不赶紧起身迎接?” “那也得看嫁的是不是假相公?”大姨娘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二姨娘噗哧笑了出来,三姨娘拿书掩着脸,不想让他太难堪,双肩却忍不住抖动。 “唷,我的红儿,你现在可是后悔了?”林大爷用扇柄托起大姨娘的下巴,“当初怎么说的?你不是说什么都要嫁给我,进了门就后悔啦?” 提到这个,红姨娘就一肚子气,“丽婉,你还说?你还敢说!要不是那个啥王爷的硬逼着我,我会往你这火坑跳?”她忍不住骂了句粗口,“老娘居然嫁了个假丈夫!什么命啊?!你倒是给我说,你是当找们娇妻美妾呢?还是当女长工?” “当然是女长工。”丽婉笑嘻嘻的又喝了一碗凉茶。 红姨娘气得喊叫起来,“你们听听她这话!娶我们进来是当长工的!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拿去嚷嚷,说林大爷是个女红妆?” “他们会对京中第一花魁瞎了眼嫁给女人比较有兴趣。”丽婉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传奇本子的好题材。” 红姨娘气得扑过去打她,她一厢躲,一厢嚷着:“杀夫啦!”其他两个姨娘则笑得几乎跌地。 对的,这位鼎鼎大名的奸商巨贾林大爷,事实上是神医林府的大千金,林丽婉。 当初她乔装打扮到京里,本来是来巡查京里的医馆药铺生意,哪知道玩着玩着,居然玩出了兴趣,玩出了一个“林大爷”,也玩出了三房美妾。 说真话,她还比较喜欢当男人一些。若不是顾念父亲的期望和年老的祖母,她真的很想就这样待在京里别回去了。 “这回又能待多久了?丽婉。”二姨娘拉她坐下,“织坊的帐我都交了,只是宫里的公公我实在应付不来。先是挑剔货色,订了货又不要了,一天到晚跟我要人,莫不是你连公公都勾搭上了吧?” “他们哪是想我,是想我疏通的银子!”她索性倚在二姨娘的怀里,“好香。小爱,你倒是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当初见你,我还以为哪来的俊俏少侠。” 爱姨娘不依的啐了她一口,脸都红了,“够了没?已是陈年往事了。” 爱姨娘原是“明剑山庄”阮家小姐,闺名阮爱。阮老庄主就这么一个独生女,想儿子想疯了,就把阮爱当儿子养,却不知道这个称职的“少庄主”除了一身好武艺,还有一手好绣工。 阮爱白天男子装束,和黑白两道显赫人物周旋,晚上就换上女装精心刺绣纺织。丽婉本来不知道她是女子,两人相谈甚欢,结为莫逆。 一个飘雪天,不拘小节的丽婉替她拍了拍胸口的雪,看着捣着胸口满脸通红的阮爱,丽婉瞪大了眼睛,却笑出来,“我说,阮兄,‘妳’未娶妻,身上的荷包也太精致了些。” “你……”阮爱一直认丽婉是知己没防头,这下子……这下子…… “看来我要负责了。”丽婉严肃的点点头,凑到她耳边,“只是,我得告诉你一个秘密。” 阮爱提心吊胆的等着听,丽婉却拉起她的手,覆在自己胸前,结果换阮爱瞪大了眼睛。 “很好。”丽婉更严肃的点头,“换你也得负责了。”她勾勾手指,“你知道的,我不能娶妻,但是可以娶妾,咱们私奔如何?” 私奔?!跟一个女人私奔? “嗳,你到底喜欢当男人还是当女人?赶紧考虑清楚啊!”丽婉满脸甜笑,却有些邪气,“跟了我有什么不好?绫罗绸缎,吃喝不愁,你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爱去哪就去哪,你若有了属意的男人,我再把你嫁出去就是了。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你又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信不过我吗?” 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邪,她还真的跟丽婉走了。 或许她也厌倦了那种假男人的生活,整天提心吊胆的。不消说,这件事情闹了个天翻地覆,她爹拿着剑跑来沁园要杀人。丽婉只是大大的揖了一揖,悄悄的在阮庄主耳边说了几句,阮庄主阴晴不定的看了丽婉,又看了阮爱一眼,哼一声,恨恨的离去了。 阮庄主回去就宣布少庄主遇到高人,习艺去了,提也不敢提阮爱私奔的事情。 阮爱是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顽固的爹是怎么让丽婉三言两语就打发,问丽婉,丽婉只是搂着她,一面喝着桂花酿,道:“这是机密,说不得。不过男人不也就是那么回事,面子大过命,哼!” 所以阮爱就这么留了下来,成了沁园三美的爱姨娘,替丽婉管着偌大的织坊。 正文第四章 “那群公公我去打发就得了。”丽婉倚着爱姨娘,“这次我可以留得久些,起码也好几个月。小爱,你可开心呀?”丽婉摸了摸她光滑的脸蛋儿。 “少装那副轻薄样。”爱姨娘将她推开,“装给谁看啊?去去去,热煞人,别腻着。” 三姨娘只是把脸越发埋在书后,肩膀抖得更厉害。 “秋儿,忍笑会内伤呢!”丽婉用眼神勾了勾她,“把书放下我看看,你那脸红的毛病是退了没?”丽婉见她不留神,一把夺了她的书。 “欸,我没有……”说是这么说,秋姨娘倒是真的脸红起来,两颊如霞,酡然若醉。 “秋儿怕羞,你偏爱闹她。”红姨娘气呼呼的往丽婉额上一指,“人家是规规矩矩的世家千金,跟你这没笼的野马不一样!别握我们小秋儿的手,你要害她钻地洞啊?” 丽婉嘻嘻一笑,“我的小秋儿,你真怕羞。” “人家……哼!”秋姨娘有些恼了,“人家不跟你说书肆的帐了啦。” 丽婉噗哧笑了一声,心里又疼又叹。她这几个“美妾”各有沧桑,就这李远秋最堪怜。 远秋原是尚书府李大人的千金。她家里犯了事,男子充军,女子全发配官牙子贩卖,可怜原是金枝玉叶娇养的千金小姐,沦落到比畜生还不如。 抄家的大人跟丽婉交好,暗地里要卖些尚书府里的宝贝中饱私囊,刚好官牙子来带人,众女眷又哭又嚷又挣扎,吵闹不休,就只有这个一身缟素的姑娘苍白着一张脸,安安静静的,怀里抱着几本书。 官牙子把她的书粗鲁的抢走,丢在地上,她只悲戚的看了一眼,挺直了背,就算到此田地,也没失去她身为尚书千金的尊严。 丽婉在一旁观看,出声拦了官牙子,“这位嬷嬷,且慢。” 她朝远秋揖了揖,“这位小姐,您可知此去准是洁瓣飘泥淖?何以不悲恸?” 远秋两颊马上涌起霞晕,她迅速定了定心神,道:“此乃命定,悲恸又何如?徒辱李府家风。女子命如飘絮,身不由己……”她眼睛不断眷恋的望着地上的几本书,像是比自己悲惨的遭遇还重要。 她大约少见外人,声音和身躯微微的颤抖,但是她羞怯的外表却掩不住那股质疑和愤慨。 “如不如飘絮,要看小姐您了。”丽婉朝她伸出手,“我姓林,济南人氏。我尚有两妾,一个执掌‘百花楼’,一个执掌‘丽织坊’,我还有间新开不久的‘林氏书肆’还找不到人打理。你若愿意当我三妾,不但衣食无忧,还可与你心爱的书本朝夕相处。” 为妾?要她这个尚书府千金为妾?她愕然的望着这个带着邪气的佳公子,有些不知所措。 自幼养在深宅大院,她连看见面生的婢女都会脸红,如此怕生的自己,将自己的终生托给这个陌生人,真的好吗?但是……她还有其他选择吗?最少,这位公子虽然有些轻浮,眼中却燃着冷然的笑意。 像是了然一切般。 她怯怯的,将自己的手交给陌生人,红着脸不敢抬头。 就算之后知道丽婉是女儿身,但是她瞧见丽婉就忍不住脸红的毛病却改不了。 “小秋儿,你是魂魄去了哪?”丽婉在她眼前招了招手,她才回神。 “没、没事儿。”她气得夺过书,打了丽婉一下,“你够了喔,就爱招惹我。” “你也让我轻松轻松,”丽婉嚷着背痛,“那个捞起来的男人活了啦,累得我这几天没好睡……” “唷,命真大。”红姨娘明媚的眼眸看向丽婉,“不是当胸挨了一刀,又经水风寒,大夫都说没救了吗?” 第3章 “明天我就去拆医馆招牌。”丽婉像是想到别的什么似的,娇媚的一笑。 不过她的三个美妾倒是一起发寒,抚着胳臂。她们这位假相公喜欢装疯卖傻,每次她这么笑的时候,总是有人遭殃。 “想到拆招牌这么开心?”爱姨娘小心翼翼的问。 “拆招牌算什么?”她凌空拨了拨算盘子儿,“我想,这次不但做了大买卖,而且交易之前,还有个不错的识字长工可以差遣呢!不管他记不记得自己是谁,都是笔好买卖啊~~” 丽婉笑得越发灿烂,三位姨娘陪着干笑两声,心里不住的为那可怜人念佛。 让谁救都好,怎么让这奸商救呢?这个可怜人很快就了解什么叫作“痛不欲生”了。[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17z.] 她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初来沁园,她们可是扎扎实实的褪了一层皮过了。 南无南无,可怜的孩子,你要撑过去啊…… 连林玦自己都怀疑自己以前是作啥的。 跟他同一天进帐房的还有别的庄子过来的帐房先生,大家等着看他笑话。毕竟林家的产业众多,帐又杂又繁琐,他一个连名字都忘光光的公子哥儿,大概光看帐就晕头转向了,哪容他管得什么? 当帐房的多半都有种连成一气,和东家抗衡的心态。毕竟这么大笔的金银进出,当中贪一些几乎成了惯例,只是大贪和小贪的分别而已。林大爷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偏偏精明得厉害。在他的帐房本来就没啥油水好刮,若不是产业太大,进出银两多,当中报个仓损路损还算有点收入,勉强可以接受,要不谁要来干这个吃重又不讨好的帐房? 饶是如此,这个谁也猜不透的林大爷,却空降个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的家伙来管帐,帐房里的先生,倒是人人都一把警惕。 不过,一个外人,没人教导,想随随便便学会帐……帐房先生们心里都是一阵冷笑,大堆的帐往他桌上一摆,个个站得远远的,连算筹也不给他一根,就等林玦自己受不了。 哪知道林玦拿了总帐看了大半个时辰,他自己也觉得惊异他怎么都看得懂,跟他一起进来的新帐房看得满头大汗,频频请教前辈,他却觉得困惑——这些老帐房看起来似有敌意,但是帐算得真明白,一目了然。 新帐房还在摆弄算筹呢,林玦嘴里轻念着,已经飞快的心算起帐目了,竟是连一根算筹也用不着,就把帐给算完了;当了这么久的帐房,还是头一回见到会心算的人,老帐房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服气。 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大家商议定了,把帐都丢给他做,老帐房都围着泡茶聊天。虽然说,以后要收拾残局相当辛苦,但是总不能让东家想塞什么人进来,就塞什么人进来。 他们帐房也是有尊严的! 正文第五章 几天以后,老帐房们面色如土的找丽婉辞职。 丽婉倒是吃了一惊,她不动声色的将扇一展,“怎么了?帐房先生们另有高就?还是林某的薪饷令人不满意?这都是可以商量的。” “那倒不是。”资格最老的杨帐房拱了拱手,“爷,我等在您手下工作几年了,没功劳也有苦劳,您何苦派个这样的人逼我们走呢?他一个人就可以顶我们全部了,我们留下何用?就算对我等有什么不满,您直说就是了,何必这样削我们面子?叫我们当帐房的脸往哪儿摆……”语毕,居然有些呜咽。 丽婉傻了眼,细细询问了一下。想当初她把林玦扔进帐房,也是瞧他应当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看他的手是惯常写字的,本来也不是让他管帐,就是抄抄写写应该还能做。 她这些天都忙,派出去的探子又回报没有王公贵人失踪,倒是传来皇上得了失心疯的秘闻。 身为京内第一商贾,当然是对任何讯息都很敏感。皇上发疯是多大的事情来着!这代表之后的政局会极不稳定,对于物价的波动会有很大的影响,光是生意上的事情就让她忙得不可开交,当然就把林玦的事情撇到一边了。 偏头想了想,她安抚了诸帐房,“大伙儿也知道,这林玦是我救进来的人,说我知情,那真是冤枉了。他的来历连自己都不明白,何况是林某?看起来他不适合帐房,所以还请诸位多多帮忙了,少了诸位,林某像是少了双手,哪里成呢?” 好生安慰了半天,众人才满意离去,她让小厮去唤的林玦,这才满脸疑惑的进来。 “你没告诉我你会心算。”丽婉劈头就是一句。 林玦也满脸委屈,“我自己都不知道了,怎么告诉你?” “你是在帐房闹些什么乱子?”丽婉忍不住叹息,“这些天京里出大事,一个不留神,竟差点闹起家变。” “我哪有闹什么乱子?”林玦叫了起来,“我就是要把工作做好而已啊!仓损和路损都太夸张了,这些人真的很过分,仓损和路损都报帐,私下偷偷把钱分了,说是‘避险’。我不肯收,他们就嚷了起来……”他突然顿住,表情像是很困扰,迟疑了一会儿,道:“你……林大爷,你不会追查他们吞掉的银子吧?我并不是要告状。” 丽婉似笑非笑的看箸他,“哦?你关心?” 林玦搔了搔头,“我是不太赞成他们这样啦!但是,他们都有妻小,若是丢了差事,以后怎么好?或者你……我是说林大爷,可以查一查,告诫一下,总不能……” “怎么不能?”丽婉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我提也不会提的。” 林玦瞪大眼睛,“……这是姑息养奸吧?” “非也。乃是‘水至清则无鱼’。”丽婉展了摺扇,扇了扇,“你要好好记住。宁用能吏,不用清官,能吏能贪则贪,不能贪,他也不会动手,但是能吏做事能干,贪了心里有愧,当然是尽心戮力;至于清官,心里一把骄傲,觉得两袖清风就是人上人了,做事颠三倒四,啥都不行,架子倒是比天大。这种简单道理,当皇帝的不知道,我们小老百姓就非知道不可。” 这种言论倒是闻所未闻。虽然他一点也想不起自己的过去,却像是许久前疑惑的一个点,突然被疏通了,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见他发愣,丽婉以为他不懂,又仔细解释起来,“他们帐房经手的钱财成千累万,端地是过路财神。若当雇主的自己下去清点银两,不但旷日费时,用了人反而给自己添疲累,吃力不讨好,何苦来哉?倒不如睁只眼闭只眼,仓损路损这是小钱,能贪也是有限的,花这点小钱,却可以让他们尽力,何乐而不为?” “但是,若他们贪得无厌呢?”林玦又有新的疑惑了,“人性本贪,有了一丁点甜头,就会想要更多的甜头……” “你顾虑的没错。”丽婉赞赏的点点头,“果然是我看重的人才。这就是雇主的本领了。为啥皇帝都爱用清官呢?那是皇帝无能,只能消极的用不贪的人去治理,我们小老百姓没这么大资本浪费,当然是管事的人越能干越好。就拿帐房这件事来说好了,我知道他们报了仓损路损,但我提也不会提的,只是我每天都看帐的呢,当主子的难道是死人?件件都报,于常理不合,眼见是贪得大了。 “这时,我当然会削减路损和仓损的成数,他们也心里有数,我这是警告,自然会谨慎收敛一点,一样也是尽心为我做事。不过这只治标,也不治本,所以每逢年过节,我都会依年资调点薪饷。老帐房拿了我的甜头,也就多少会辖治着新帐房别贪过头,免得大家都没得赚,但薪饷也不可调太多,太多就养大他们的胃口了。这就是治人之道,说破了一文不值,但连皇帝都不知道呢!” 林玦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好方法,林大爷,你真是有一套。” 丽婉含笑着,却细细的观察他。虽然林玦失了记忆,观其气度见识,倒不是寻常人,就算在林家当帐房,言行都和主子平起平坐,可见身分不是让人管辖的。 他遇难时的衣物,爱姨娘一眼就认出是进贡的。当然宫里也常拿进贡的布料赏人,但是将上好丝绸拿去裁贴身的单衣,若非皇亲,必然国戚,倒是和他的言行举止搭得上。 这笔买卖,上算。 她露出一抹带着邪气的微笑,看得林玦有些发毛,却移不开目光。他眼前这位少年公子,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就算不是在笑,也噙着春风般的怡人和煦;一双丹凤眼神采飞扬,却水灵灵的,勾得人心跳,生为男人,实在是过分好看,也过分单薄了,倒是让人……我见犹怜。 等他惊觉到自己的心态,不禁涨红了脸。是怎样?眼前这个再怎么俊俏,好歹都是男人,他起这什么念头? 两个人转着两样心思,屋里一时之间静悄悄的。 丽婉计议已定,展颜笑得更温和,对林玦很是客气,“林兄,真是委屈你了。虽说失了记忆,却得在我家卖劳力,只是我林家不养闲人,连小弟的三个妾都各有所司,若让你赋闲,我怕将来难以辖治下人。” 何以突然先倨后恭?林玦心里敲起警钟,嘴里客套着,“不敢不敢,林玦的命是大爷救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提得上什么委屈不委屈?都是份内事、份内事。” 不知道是谁硬逼他签下卖身契的?他那时清醒不到一个时辰呢!哼,这个死奸商,就是张好看脸皮骗死人而已!刚涌起的异样心思浇了桶冷水,他瞬间清醒不少。 丽婉见他应对圆融,笑得更开怀。不错不错,果然多条臂膀,在他恢复记忆之前,她可要好好压榨一下。 “林兄真是客谦了。 第4章 以后就不用去帐房了……”丽婉灵活的眼睛转了转,“此后跟着小弟出门如何?小弟还欠个可靠的先生商议,小弟愚鲁,这么大的产业一个人实在打理不来,若得林兄之助,那真是如虎添翼了。” 好样的,从帐房先生沦落到贴身小厮了!林玦在心里暗骂不已,偏偏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哪儿话?林大爷恩同再造,救命之恩是永不敢忘的。”林玦心里面不断腹诽,脸上还是挂着笑,“慢说是贴身小厮,就算是打扫庭除,驱车赶马,林玦哪敢说个不字?当然是火里来水里去……” 唷,绵里藏针的讽刺呢!这家伙恐怕是恨自己施恩望报,刻薄来着。丽婉心里暗笑,却也觉得有趣。她天生机敏过人,往往遗憾没有对手可以较劲,这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林玦,倒是满肚子弯曲。 有意思。 “小弟岂敢拿林兄当小厮使唤?”丽婉拱了拱手,“林兄如此才气过人,若非王孙,必为才子,等林兄痊愈回复了记忆,还望不要忘记小弟就是了。若林兄不嫌弃,小弟‘林立晚’愿与林兄结为八拜之交,你我兄弟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如何?” 林玦愣了一下,细细推测后,不禁在心里大骂“老狐狸”。这只可恶的笑面虎打什么主意?结拜当兄弟,这声大哥一叫,可还好意思跟他拿薪饷?没了薪饷,那张押了手印的借条是要还到何年何月?这辈子若不恢复记忆,没人来赎身,岂不是要当林家一辈子的识字长工? 丽婉心里却比林玦的思量深三分。扣着卖身契,林玦是跑也跑不了,若是一辈子记忆回不来,她多个免费又狡智的识字长工;若是记忆回来了,管他王孙或世家,攀着救命恩人外带结拜知交的关系,不知道还有多少生意可以做呢!生意人嘛,总是将本求利,最好是一本万利啰。 两个人各有心思的笑了起来,只不过林玦的笑苦得多了。 林玦一咬牙,“既然是大爷抬爱,林玦哪敢推辞?只是林玦脑子坏了,忘了自己的来历姓名年纪,这个排行不好安排……” “兄弟相称,排行乃是小事。”丽婉摇摇手,“此后我尊你为兄,大哥叫我一声‘晚弟’就是了,大家也亲近些。” 林玦见大势已去,只好硬着头皮,道:“如此甚好,以后得拜托晚弟多多照应啥都不记得的愚兄了。” 丽婉笑得极清丽,又害林玦傻了眼,“这是自然的。” 这笑……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头皮发麻。林玦绝望的翻翻白眼,知道自己未来的日子不太好过了…… 正文第六章 林大爷认新帐房当兄长,很快的轰动了整个林府,下人们窃窃私语,却猜不透他们这个谜样的主子究竟是在想什么。 旁人不过随便猜猜,可红姨娘就是觉得不对劲儿,一路走到书房,不等人掀帘子,自己就进了书房。丫头们都知道红姨娘脾气最坏,见不得有人对爷亲近些,连忙躲了出去,几个略为标致的丫头还不平的恨恨看了红姨娘两眼。 “看什么看?”红姨娘瞪大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恋着男人不知道要走?这么爱卖弄风情,百花楼还欠姑娘呢,别说我不照顾自己人,再丑也捧你起来当红牌!喂,跑什么跑?害臊吗?真知道害臊拿眼睛勾我们爷是什么意思?” 她不嚷还好,这一嚷,丫头们跑得一个也不见,连小厮都躲了出去。 “我说红儿,你这么为难丫头们做什么?”丽婉悠闲的扇着扇子,“可是吃醋了?我心里面可是最疼你呢!” 她赏了丽婉一个白眼,“谁知道我这苦口婆心的?我这是救她们!嫁个假丈夫好光彩吗?我不这么泼辣,让人知道你是女的,大伙儿还混不混哪?” 丽婉轻笑,“我的红儿,我若不说,你又怎么会知道呢?你也只当我是‘雄风不再’,弄堆‘大补丸’帮我补补身子罢了。” 被丽婉提起以前的糗事,红姨娘窘得脸红直跺脚,“陈年往事,你就爱三不五时拿出来打趣我!你别混过去,我问你,你莫不是姑娘家思春了,看上了那个平头整脸来历不明的林玦?好样的,竟认起兄长来了!我可跟你说,你若真想回复女儿身,当姊姊的哪有不帮你的?只是人心隔肚皮,这个人姓啥名谁都不清楚,你可别糊里糊涂上了人家的当了!说到男人啊,这个天下的乌鸦可是一般的黑啊……” “停停停。”丽婉瞠目看了她一会儿,不禁噗哧一笑,“我说红儿,历来似乎只有人家上我的当,还没听过我吃了别人的亏呢!” 红姨娘瞪了她一眼,“女人再怎么聪明、万般玲珑琉璃心肝,到底也只会栽在男人手底。” 丽婉笑了笑,既妩媚,又风流,倒让阅人无数的红姨娘看怔了,“我哪是寻常女人或男人?”她颇为自豪,“我呢,是京里第一林大爷,没哪个男人或女人可以跟我比肩,哪怕是皇帝也不成。” 被她这话一堵,红姨娘干瞪眼了好一会儿,嗳了一声,“傻姑娘,眼前你没让七情六欲炼化,才说出这样大话来!” 想想自己一生飘零,万般情种皆付流水,红姨娘遥记起曾经如此风采飞扬,无曼无虑的日子,暗暗神伤起来,“好婉儿,你若一生都不动情,倒是可以如此自大一生,自由自在;但你把一个男人留在身边参议,早晚会让人看破……” “偌大的宅子,来往商贾无数,哪个看破我的身分?”丽婉冷笑,“常人皆迷心智,只认得银子。有了孔方兄,别说指鹿为马,我要说太阳打西边出来,哪个人不点头?我的红儿,你不用太过虑了,这人有趣得紧,又满有才干,我一个人折腾这么大的产业,也累得很了,有人帮忙总是好。你放心,我自会谨慎的。” 红姨娘叹口气,也不再劝。 之后,只见丽婉将林玦带进带出,连她们三个姨娘的阁楼也不避嫌,不禁让人替她提心吊胆。 但是时日久了,发现这人不知道是否真摔伤了脑子,居然一点也不疑,她们三个才略略放心。 到底她一个女孩儿,终日在外奔波,替她们三个遮荫庇护,情谊比姊妹还坚贞三分。虽知她有些武艺,终究只够防身,太平盛世自然无妨,但是近来京里动荡不安,皇上发疯病的消息毕竟纸包不住火,一张扬出来,简直是朝野为之沸腾。 虽说封了六王爷为摄政王,却又涉及新旧党争,一时人心惶惶。朝廷党争,本来跟他们百姓无关,但是六王爷一封了摄政王,一批批的士兵便进驻京城,这些王爷军马纪律又不好,成天打架闹事的,屡屡和京畿的捕快起冲突,偏偏鬼捕燕无拘外出办案,不在京里。 又有些江湖人,提刀带剑的到京里胡逛,美其名是六王爷招来的贤士,根本是四处调戏妇女吃白食的恶霸,看不出贤在哪儿,原本安居乐业的京城,开始风声鹤唳起来。 丽婉自己叫三个姨娘乖乖待在家里,就算要看管产业,也派大队佣仆护送。她自己却只带了林玦、两个半大不小的小厮,就这样东南西北的收帐谈生意,若不是林玦露了一手,爱姨娘早顾不得会不会让爹爹抓回去,打算亲自护卫丽婉了。 话说那天,他们收帐回来,只见每个人身上都是尘土,两个小厮各青了只眼睛,惊疑不定。姨娘们问了丽婉,她只含笑不语,逼到后来只得意的说:“我早说我做了笔上好的买卖。”说完,便笑嘻嘻的回书房去了。 她们又不好去问林玦,赶紧招了那两个小厮裹伤询问。这两个小厮大约是跟着丽婉久了,啥都没学,就耍嘴皮的功夫学了十成十,说得颇为惊心动魄,扣人心弦。 原来,这日她们收了近京的帐款,和绸庄老板闲聊喝茶,又谈了笔买卖,见天色犹早,就想赶路进城。 说起来,丽婉虽然常常讽刺当朝皇帝,但是不可否认,这皇帝干得还算不错,知人善任,自从重用了鬼捕燕无拘以后,京城真的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京畿捕快常常抱怨他们做的最多的居然是抓宵禁和毛贼……这且按下不表。 既然路途安靖,时候尚早,原本应该一路平安,哪知道离京城不到两里,居然有两个提刀拿剑的江湖人将马车拦下。 有人杵在路中间,总不好直接辗过是不?于是小厮喝停了马,心里虽然不快,倒是颇有礼貌的问:“这两位爷,好不好让让路?这车大路小,咱们马车旋不过,给个方便如何……” 话还没说完,小厮只觉眼上一痛,还没看清楚对方身形,已经被打青了一只眼睛,他握着眼睛呼痛,险些滚下马车,另一个小厮见状怒喝:“喂!找们好好跟你说,怎么打人哪……哎唷!”换他的眼睛也挨了一拳。 马车内的丽婉和林玦面面相觑,先后下了车。只见这两个江湖人倒是白衣儒冠,点尘不染,长得也不算坏,但是眼角稍头却带股邪佞。 “如何?郎兄,早就跟你说了,这公子哥儿长得颇得人怜,还比娘儿们俊三分呢,你就是不信!”一个个头略矮的江湖人邪笑了几声。 “可不是?幸好贝弟眼尖,不然岂不是让这样的俊人儿溜走了?”个头高些的郎兄垂涎不已。“这位佳人如何称呼?在哪儿立门站户?哥哥去捧你的场子。” 丽婉不想生事,沉吟了一会儿,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个富裕风流的朝代,所谓饱暖思淫欲,眠花宿柳已属平常,反而风行起娈童男妓,她在外行走,已经不只被错认过一回了。 只见她满脸笑意,一展摺扇,“两位兄台误会了。敝姓林,小名‘立晚’,乃是京城人氏,并非开门迎客的。承蒙错爱,不如结交个朋友? 第5章 不知两位贵姓大名,高师何处?四海之内皆兄弟,相逢即是有缘,何不到小弟的住处喝茶?” 林玦见她舌灿莲花,倒也不惊。这两个笨蛋看起来根基虚浮,脚步不稳,拳脚花俏,华而不实,别说沁园那个深藏不露的爱姨娘动根指头就能打发,恐怕……恐怕连自己都打不过。 想到这儿,林玦一怔。咦?他会武吗?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那两个郎兄贝弟互相看了看,心中有几分失望。娈童相公,还可狎玩一番,给点银子了事,若是正经人家,那恐怕连碰也碰不得。 但是这个小公子未语先笑,娉娉婷婷,顾盼间有一股特别的风情,越看越舍不下。郎兄贝弟左右看看,山道僻静,这行人个个都不像会武……跟到他们府里,人多势众,京畿捕快又啰唆,何不在这儿了事? 交换几个眼神,这对郎兄贝弟心领神会,一起狞笑了起来。大约是干这类龌龊事儿干多了,默契好得很,郎兄直袭丽婉,贝弟挥掌打向那两个还在哼哼呼痛的小厮。 竟然下此毒手!林玦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身随意转,行云流水似的将贝弟的拳转了方向,瞬间已交换了几招;看这文弱书生只会发呆,以为他吓傻了,没想到居然是高手,贝弟心里一惊,把剑拔了出来,刷刷几剑,把空手的林玦逼了开来。 林玦见解了小厮的危急,顺势退了几步,反手攻向郎兄,架着丽婉的郎兄被他攻个出其不意,又怕伤了可人儿,挡得颇为狼狈,只好也抽出剑,却没料到趁这一时的松泛,丽婉袖里银影一闪,一根寸许长的银针居然扎在郎兄的迎香穴轻晃着,郎兄全身立刻又痒又麻,忍不住大叫一声,一掌轰向丽婉,她却灵活如银鱼,就地滚开。 这对郎兄贝弟又惊又怒,一双宝剑舞得虎虎生风,却让空手的林玦逼得左支右绌,只见他在剑影中穿梭,看似没有章法,却惹得两个色胆大过武艺的狼狈兄弟互相制肘,只见他左弹弹右挥挥,两柄宝剑打架打得火星乱冒,却连林玦的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这两个有苦也说不出,只觉得一股柔劲引得他们两个的剑不听自己使唤,直往不应该的方向挥去,等转到头晕脑胀了,林玦碰碰两下重拳,统统躺下不醒人事。 这时候丽婉才上前察看,沉吟了一会儿,掏出银针飞快的在他们身上扎了两下。 林玦眼睛都直了,“晚弟,你穿了他们的琵琶骨?”这不就等于废了他们的武功吗? “这么烂的武功,还是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的好。”丽婉耸了耸肩,“我是为他们的师门好,省得里子面子都丢了。” 啧啧,谁都可以惹,千万不要惹到这只笑面虎。 “对了,大哥,你怎么知道我穿了他们的琵琶骨?”丽婉疑惑的望着他,“而且,你也没告诉过我,你的武功这么好。” 林玦呆了呆,有点沮丧了。惨了,让他知道自己有武艺,这只笑面虎会不会又出什么新花样啊? “坦白说,”他疲惫的抹抹脸,“我也好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武。” 如果可以,他实在是不想知道自己还会些啥啊~~ 林玦然觉得自己像条不用休息的牛。 这个比喻也不对。牛呢,只要卖卖劳力,还可以使倔不上工,哪像他苦命到这种地步,不但卖苦力,顺便连脑袋都卖了。 自从让他那个无天良的义弟知道他会武能算,他的苦难就开始了。原本以为帐房的帐就够多了,哪知道不过是金钱出入,进出货的帐、各产业的人事、各地分行请示裁决的书信、预算,拉里拉杂有的没的,堆在书房里简直蔚为奇观。 亲手记帐当然是免了,但是这堆文件总是要细看过,把重要的圈出来,立晚看起来才省事,这种苦命至极的工作,自然是落到他的头上。 偏偏立晚看也就看了,还常常拿他递过去的文件出考题,若是他答不出来,这只可恶的笑面虎也不发怒,总是笑嘻嘻的说:“看来大哥是累了。小玉,拧把巾子给大哥擦脸。大哥,这叠帐还烦你再看过,别漏了。” 这……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每天一大早,他得跟着立晚进进出出,还得帮着记下谈生意的内容。自从知道他武艺不错,立晚干脆连镖局的钱都省了,常叫他出差送银子什么的,这也就算了,回到沁园,他可连喘气的机会也没有,大叠的帐本就这样堆在书房里等着他。 立晚每天都会坐下来看帐,到底他是这庞大产业的主人,不看也不成,但这些帐关他这个无薪长工什么事情啊? 他实在是想也想不明白,每次坐在书房里,和立晚隔案对坐,他都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满案的帐册堆得高高的,像是稍微震动一下,就会引起连锁山崩的反应……实在奇怪,为什么这种随时会山崩的帐册,看起来这么熟悉,这么的引起他内心最深沉的无力和恐惧呢? 虽然心里有着说也说不完的牢骚,但是他还是相当认命的坐下来,努力的一本本看过去。 他上辈子一定欠林立晚欠很多。看着这堆做也做不完的工作,他只能勉励自己,不管将来记忆恢不恢复,说什么也不要再欠任何人恩情了……尤其是林立晚的。 欠他恩情根本就是:万劫不复哪…… 正文第七章 丽婉深思地看着低头批帐册的林玦。 奇怪,真的太奇怪了!她不是没有请过帮手——饶是红姨娘这样精明干练的人,不出三天就叫苦连天,逃之夭夭了,连去她“红芳斋”敲门,她都在里面大嚷:“我病了!病了!再看那堆帐,我就要疯了!你饶了我这妇道人家吧~~”她把门锁得死死的,像是怕什么怪兽似的。 呿,难道红姨娘糊涂了,她可不也是妇道人家?怎么她扛得下来,这号称京内第一精明能干的花魁嬷嬷却跑得连影子都不见? 之后她又请了几个别人荐的总管帐房,不出三天,连薪饷都不领就辞工了,还有连夜翻墙逃走的……呸,都是群没用的东西,她也只好自己扛。 原本要林玦帮着看帐,多少也有点玩他的意思。这人满肚子弯曲,明里笑着,话里绵里藏针,能有多讽就多讽,和他斗嘴有意思的紧。粗疏点的人,被阴损了,也听不出来,偏生她就是听得懂,也总能被他逗笑,这么个聪明人,不耍耍他怎么可以? 让她惊异的是,林玦像是议事惯了,面对满案的帐,总是长长叹口气,然后非常认命的开始批阅帐册,像是他早就做熟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路数的? 若是皇亲国戚、世门子弟,看气质是像的。但是这些达官贵人风花雪月一把抓,说到办事,那可就一问三不知,更不可能坐稳一刻钟看看帐册。 若说是大商贾的公子,穿得起宫缎单衣也是有的,家学又渊博,倒是有几分可能。可惜的是,这京里有头有脸的商贾哪个她不认识?几乎都是老爹好积攒会赚钱,儿子却眠花宿柳、惹是生非,啥都不会!若真有这么出息的商家公子,她还不忙着巴结去?偏偏就是没有了。 若都不是这些,这个林玦是哪儿蹦出来的呢? 她差了多少人去查,连宫里与探子有关的“流火阁”都托了,就是查不出林玦的身分,京里最近虽乱,就是没有王孙公子失踪。 这怎么可能呢?她转着笔,百思不解,睇了林玦一眼,林玦刚好抬起头,对上她水灵灵又充满探索的眼睛,说不上是怎地,居然脸一红。 “晚弟,这帐有些问题,我得合计合计,所以一时耽搁了……”林玦讷讷的说,转开脸,就怕丽婉瞧见他脸上那抹红。 脸红个啥?林玦在心里痛骂自己,被个男人瞧有啥好脸红的?红啥呀?干嘛觉得他的眼睛好看?真真是有病了…… “倒不是这个,大哥慢慢看没关系,帐摆着也不会长脚跑了,更不会有人偷做的。”丽婉满脸甜笑,“小弟是想到大哥最近身体不知道怎么样了?忘却的记忆可有恢复些什么?” 说到这个,林玦的脸还是红的,气红的。“还真是感谢晚弟的关心。为兄每日过得这么‘充实’,怎么有时间去思索失了记忆这回事?没想到晚弟为了不让愚兄整日为此神伤,这样的‘用心良苦’……”他实在忍不住,开始出言讽刺。 没想到丽婉居然连脸都不红一下,大剌剌的点头,“连这都看得出来?大哥真是有心人啊,不负小弟一片苦意。这也就是说,大哥什么端倪都没想出来?” 林玦没好气的回答:“若想得出来,愚兄还会在这里吗?”边说手也不停的批着帐册。 丽婉倒是呆了呆。林玦来沁园两个月了,说真话,现下她清闲许多,都是林玦之助,若他回了记忆,这个超好用的帮手就没了。 原本想用金针度穴试试,看能不能帮助他回复记忆,虽险,但总有机会,现在可就有些犹豫不决。丽婉托着香腮,愣愣的望着前方,不住的衡量哪样比较得利。 “……晚弟,晚弟!”林玦叫了好几声,看到丽婉依然发愣,恨不得把砚台丢过去,“晚弟,过桥了!” “啊?”丽婉眨了眨眼,“大哥,怎么了?” 他没好气的拎起一张货单,“这张货单价格错了,单价统统是市价的一倍以上!这是要卖到宫里的,乱哄抬物价是会掉脑袋的,到底是谁列这种货单?”帝王家都被当冤大头痛宰了,他说不出为什么会格外不愉快。 丽婉瞄了一眼,“这货单没错,就是进宫里的,才是两倍价格。” 林玦瞪直了眼睛,忍不住嚷了起来:“你说啥?需知宫内一针一线,一饮一食,无非百姓血汗,民脂民膏,你还真狠得下心赚这种黑心钱! 第6章 你心里到底是……”他劈哩啪啦连说带念,呱啦啦了一堆大道理。 丽婉倒是闲闲地喝着茶,“大哥你念完没?若念完了,你手边有杯舂茶,还不错的。”啧,他失了记忆之前,肯定是个念腐了书的书呆子。 “就是百姓血汗,民脂民膏,我才提高一倍价钱亏本卖宫里的。”换丽婉教训回去,“你也打听打听,以前的官商是卖宫里啥价钱?十倍哪!你当宫里这条线好打通?我上上下下花了多少银子才打点疏通所有关节。哪,礼部要一手,公公们又要一手,连宫里管物资的也要一手,我金山银山哪?哪里没更好利润赚?就是体认到百姓血汗,我心软,见不得人家这样剥,才硬着头皮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生意。睁睁眼儿,书呆子大哥,别人家拿个棒槌就认作针了!” 林玦让她这段滔滔不绝弄昏了。总觉得这样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却又隐隐觉得似乎一直缺这样的人,跟他说这样的事情。 宫里……宫里……为什么他老觉得皇宫对他很重要,天下百姓对他也很重要呢?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忧虑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瞧他不断发怔,丽婉倒是有些不安,隐约觉得这不是个好话题。这时她才发现,真拿金山银山来换,她也不想把林玦给换了。 少了个人可以斗嘴、可以商量,她不惯的。 “这货单给我就是了。”丽婉从他手里抽出货单,语气也缓了些,“大哥,这些小事我来就可以了。今天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安歇吧!剩下的我来看。” 林玦还在发呆,只愣愣的点头,起身走到门口,回头一望—— 只见晚弟面薄体弱,宽大的儒衫穿在身上,像是不胜衣般,手挥目送,潇洒俐落的批阅公事,一盏孤灯照着,他只一人打理偌大产业,壁影相对,显得分外寂寞。 想想这一大家子都依赖他吃穿用度。住了两个月,他早听闻下人说起府里种种,原本有些看轻他连娶三妾,却不置正房的轻薄,待他了解这三个孤苦无依的女子都是用这种方式庇护的,反而大为惊叹。 置妾而不纳正房,是怕正房欺压这些身世飘零的孤苦女子,又怕三个女子互相争宠,才这样权宜。这么看起来,反而是极睿智仁慈的决断了。 真真是刀子口,豆腐心,嘴巴总不留口德,让人恨得牙痒痒。说起来,他不但救了素昧平生的他,一路照顾到现在,虽说总要帮这帮那,但是他自己做的,可是别人的好几倍。 整个林家的重担就压在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公子身上,没见他皱过眉头,对待姨娘们也是体体贴贴的,不见他另外花街柳巷流连。 说起来,他这个晚弟是极好的啊! “大哥。”丽婉抬起头,发现林玦站在门口发呆,不知道想些什么,忍不住笑了,“怎么还在这儿?赶紧去休息,要起更了呢!明儿你可以松泛松泛了,因为我得进宫。你呢,若要到京城里逛逛,可跟帐房支银子,想去哪儿,都可以跟帐房先生们打听,就算要逛胡同……他们也懂得荐好姑娘。银子倒是不怕你支用,小弟的钱不也就是大哥的钱?尽管支,小弟付得起。若不好意思,挂帐也成,让他们来找我领吧!” “我不逛窑子的。”林玦莫名的沉了脸,又觉得几分担忧,“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进宫?”这后宫门禁森严,除了净身的太监,哪个男人好去的?万一……他可不要看他的晚弟受点伤害。 丽婉无奈的笑了笑,捏捏酸痛的脖子,“唉,长得好些有好处也有坏处。之前太后不知道听谁说了,硬要见我一面。见也就见了吧,之后次次交货,总有些名目要我晋见。宫里规矩大,你当我喜欢去吗?因为是特例,所以带你不得,你也趁机放个假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林玦莫名其妙的发怒了,“太后都是该当祖母的人了,居然这样不尊重?到底是把你当成什么……”他心里隐隐作痛,没想到他的晚弟为了这家子还得出卖色相……他怎么忍得住? 丽婉怔了怔,偏头想了会儿,笑了出来,“大哥,你想偏了,太后不是那样的。她不过是像看漂亮的玩意儿,同我说说话,喝个茶。我们可是隔个帘子说话,太监宫女一大堆围着,能怎样呢?就算偶尔欢喜,留我住下,也只是将我安顿在公公那边独自住着。她只是图个跟我说话解闷罢了……” “你又不是……又不是她解闷的玩意儿!”林玦惊觉自己怒得莫名其妙,却又压抑不住,“你可是个人哪!为了这一家子,你连色相都得拿出来……这个……” 丽婉惊诧地微张着嘴,望着表情愤恨的林玦,低头细思了一下,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人人说她好强能干,总觉得万事都可依赖她,连她自己也这么觉得。父亲急公好义,产业还不够他布施呢,她若不想办法生点银子,祖母姊妹怎么过?她一直为了母亲的早逝悲伤,也从来没忘过母亲的教诲。 虽说她不愿假道学,硬要从奸商入手,到底也是为了母亲的遗愿。自从成了京里第一商贾,她又多了一大家子要打理,总觉得一切都是自己责任,放不下的。 自己所做一切都是自愿的、应该的,从来没人替她难受些什么,这个连记忆都没了的大哥,却关心到这边来了……一时思绪如潮,总是压抑着的疲累突然涌上来,丽婉扶着额,突然很厌烦进宫这件事情。 长得好是没有用处的。那些贪婪的眼光,不管她是男是女都想扒光她的眼光,她实在厌极烦极了。 “若是不想去,就别去了。”林玦不忍的上前两步,又硬生生的停住。这、这可不行啊!这股怜惜、这种心痛,说什么也不该用在一个男人身上……但是他就是心痛了、怜惜了。 他很慌、很挣扎,眼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想转身逃走,又想上前,紧紧的拥住晚弟纤细的肩膀。 可,往前一步,可是万丈深渊哪! 无力的垂首片刻,丽婉笑了笑,无奈地道:“他们是皇家贵族,我们怎么惹得起?天子脚下,能不卖天子娘亲的帐吗?”若是长得寻常些就好了,她轻轻喟叹,“没事的,大哥,别担忧了。我只是突然累了起来,明儿个就好了,先去安歇吧!” 我想留下来。林玦几乎脱口而出。但是,他能留吗?夜是这样的长,而他的心……却莫名的荡漾,这不成,不成的。 “晚弟,你也早些安歇吧!做不完的,明天我帮你看完。”他低声说完,便疾步走向自己的厢房,连回头也不敢。 他不敢,他什么都不敢,连面对自己的心……都不敢。 望着林玦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丽婉无声的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敢,不敢去解释自己的……心,低下头,她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垂下了双肩。 正文第八章 第二天,丽婉一大早就进宫了。 她已经进宫晋见太后好几次,早就熟门熟路。她上下打点得又好,嘴巴又甜,公公和女官见到她都笑逐颜开。 但是这一次,气氛有些不寻常。 看来皇上发疯病,也影响了太后的地位了,太后又是个没主见的人,随便哪个脑袋有栗子大的人都可以耍得她团团转。 丽婉深深知道自己不可涉入宫闱内斗,偏偏几个她欣赏的好官都跟她关系不错,这当中的轻重缓急,可要好好的拿捏才是。 等着太后晋见的当口,太监总管黄公公陪着她喝茶,闲聊归闲聊,她倒是听到几起令人忧心的消息。 朝野新旧党争已经不是新闻了。历朝总是要上演一段,像是不结党就不能为官似的。之前几任皇帝,对于党争都采中立,就是怕倒向哪边,让党争更烈,反而大伤朝廷元气;当朝皇帝还健康的时候,也是这么着,新旧党虽政见不同,往往流于为反对而反对的意气之争,到底还有个平衡。 但是现在的摄政王,却是之前新党的头头。这下可好,若皇上一直疯下去,摄政王想坐上龙椅,那可就得大力培植党羽,顺便铲除反对势力。可预见朝廷将腥风血雨,无中生有的罪名会满天飞,不知道多少不识时务的官要掉脑袋…… 她开始担忧远在金陵讲学的二妹。天下人尽知,这“萍踪先生”可是士大夫之师,不幸的是,她的学生多半是旧党,偏偏又是朝中一股新生代的势力。 再想深一层,她不禁头皮有些发麻。 现在的摄政王不是笨蛋。宰朝廷命官?都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的子弟,慢说需要这些世家支持,也要担心不怕掉脑袋的史官,笔下恐怕不甚好看。 所以,摄政王一定会找个有影响力的、无官无爵无背景,可以杀鸡儆猴的……想来想去,也就剩下她那个天真书呆“金陵名儒”的二妹。 这场大祸可怎么好呢?除了让她避一避,又能怎么着? 丽婉一时心忧如焚,偏偏这个时候太后招她晋见了,一见面,她心里的不祥又更深了。太后说到皇上的病时直淌泪,说话似有忌惮,她看看周围的公公和宫女,倒有不少新面孔,想来是摄政王安插的探子。 她空泛的安慰了几句,还在擦眼泪的太后又骂:“养了那些道士,是有什么用处?皇上这病明明是被花妖作祟了!三个月前,大半夜的,皇上突然嚷着花园里有个绝丽女子一闪就不见了,翻腾了整个皇宫,那时哀家就该注意了,谁知道这没用的牛鼻子道士,连驱个花妖都驱不走!我苦命的儿啊……” “花妖?”丽婉心里有事,分神回了这么句。 “可不是?对了,那天恰恰是五月十五,爱卿不是也来宫里留宿? 第7章 可注意到御花园有什么不寻常?那天夜里皇上就见了花妖了……”太后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丽婉回想了一下,差点嘴巴合不拢。 那夜她是在宫里的……老天爷,那个冲着她大喊大叫的男人就是皇上?! 五月十五那天,她到宫里交货,太后赐饭,见过了宵禁时间,太后就留她住下,反正也不是第一遭,她也就往公公的住处留宿。 虽说是独自一间,但是墙壁薄,左右鼾声四起,她又累过头,实在是睡不着,天气又热,索性脱了外褂,就穿了件单衣纳凉赏月。 宫里不是第一次来,但是闻名遐迩的御花园却一次也没逛过,每次三个姨娘问她,她也总答不出来。 她的武功虽然比不上神隐丽刚,到底是名家指点,身手不凡,瞧见宫里巡查的公公不会武,防卫又松散,她悄悄的潜入御花园,居然没人发现。 只见明月当空,遍地宛如白银打造,清风徐来,吹过潺潺流泉,一阵清凉,让她想起家乡的泉声。 远远近近,芳香馥郁,夜荷沉水,只有一抹抹模糊朦胧的红影。她倚在白玉栏杆上,低头看着水中月,隐约荡漾的水光,恍如不在人间。 微风吹起她单薄的单衣,长发几乎委地,衣袂飘然宛若谪仙,欲随风而去,她沉醉于月色暗香,而观者也沉醉在她那绝丽容颜和出尘姿态。 “你是谁?找没见过你。”轻轻的一声,从石壁那方传出,她惊觉有人站在壁下,迅速拔身飞跃树梢。 “等等!你是谁?你是人还是仙子?留下你的名字!”那人居然追了过来,吓得她施展全力飞奔。 幸好那人大喊大叫引来巡逻的公公们,她的轻功又经过丽刚的指点,这才逃过一劫。从此她真的吓破胆了,就算睡不着,也甘愿干瞪眼等天亮。 没想到被当成花妖,她实在啼笑皆非。 “启禀太后,草民没见到什么异状。”丽婉忍住笑,恭恭敬敬的回答,“皇上吉人天相,不过是一时小劫,定有贵人相助,从此愈可的。” 太后擦了擦眼泪,有些病急乱投医的问:“晚爱卿,你惯常在民间行走,认识的高人多,若有高明的道长,请他来替皇上驱邪吧!就跟皇上说了,一国无后不是办法,他总是要等一个有德有能的女人,结果看看他等出什么来着?等出一个邪祟!就是不听哀家的……呜呜呜……” 丽婉在心里翻翻白眼,嘴里应是。邪祟?邪祟在你跟前说话呢,太后。赶紧哭完吧,她还有一堆事情待办……她有点哭笑不得的听着大后不断重复诉说的抱怨,感到很是无奈。 这皇家的钱,实在难赚到爆啊!太亏了,实在太亏本了,她的时间可是得用金子算的哩! 好不容易脱身,丽婉连忙赶回沁园,一入书房倒是愣了一下,因为她看见林玦像是半埋在帐册堆里,鼻尖还沾了一点墨,天气又热,他忙得满头大汗,眼睛却只专注的看着帐册。 隔了两天一夜,却觉得像是一辈子那么久。丽婉这才发现,她是多么想念跟林玦有商有量、无拘无束斗嘴的时光。 这……这可不好。 她脸孔白了白,心绪突然烦乱起来,但是又想到二妹的事情,甩甩头,赶紧把这些不要紧的情绪丢开。 “大哥没出去逛逛?”她随口问,拂案取出绢纸,研了墨就要写信。 林玦抬头见到她,眼睛不禁一亮,只觉得满腔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却又勉力压抑住,“也没什么好逛的,还不如赶紧把工作给了了,反正不做的话,也不会有人偷做。” 丽婉想说些什么凑趣儿,但是心情实在重甸甸的,张了张口,就只是勉强笑笑,低下头赶紧写信。 林玦见她不答腔,也觉得无趣,闷着头又回到堆积如山的帐册里。 一时书房里静悄悄的,气氛闷得很不寻常。 丽婉正寻思要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却见管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二小姐犯事了!” 丽婉的情绪原本就紧绷着,让从老家带来的管家这一嚷,她跳了起来,浑然不觉打翻了墨,流了满案,她厉声问:“丽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管家进来的慌张,一瞧见林玦满脸错愕,惊觉自己失口,连忙回答:“是二公子,不是二小姐,老奴糊涂了……” “现在还拘什么公子小姐!到底丽萍怎了?”丽婉一把拎住老管家,急得跳脚。 “爷,二公子犯事了。”管家哭丧着脸,“摄政王亲自下令,要办旧党人呢!他说二公子聚党谋乱,以斯文犯上,现在刑部已经派人去捉了,这、这可怎么好?爷……” 烦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丽婉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松开了老管家,走了几步,只觉得两腿一软,就要栽倒,幸好林玦眼明手怏,一把揽住了她,不然怕是要跌个头破血流。 丽婉瘫软在林玦的怀里,喃喃着:“我怎么跟爹交代?我怎么对得起过世的娘?娘啊,丽婉没有用,没用啊……” 她一时急忧攻心,竟昏了过去,林玦一声声唤着“晚弟”,竟也不松手。 老管家看她昏过去大惊,更糟糕的是,他们家还没出阁的大小姐,现在可是让野男人抱在怀里了!这要让老爷知道……他不敢想自己和大小姐的下场。 “玦爷,您赶紧放了爷吧!”老管家死命的上前去抢人。 林玦没好气地道:“老管家,你糊涂了?现在跟我抢什么人?没看爷昏了过去,快去找大夫才是要紧,去去去!看?还看?赶紧去请大夫呀!”他打横抱起丽婉,大步走了出去。 管家急了,赶紧吩咐小厮去找大夫,急匆匆的跑去姨娘那儿搬救兵。 好死不死,红姨娘和爱姨娘都不在,就最畏羞的秋姨娘在。平常见她总是躲着人,连去书肆都在内堂看帐,恬静寡言的,可一听管家说完,却马上站了起来,连丫鬟也不带一个,就直往丽婉的住处去了。 进了丽婉的房门,见林玦将丽婉抱到床上,正要帮她盖被,她快步上前,接过了被褥,“大哥,秋儿来就行了。” 她是官宦小姐,极重名分。不管丽婉打啥鬼主意认了这个兄长,别人可以当笑话看,她依旧尊尊重重的跟着喊“大哥”,孤男寡女这样亲昵即使于礼不合,奈何她这个假相公对外的身分是男子,怨不得别人轻薄。 林玦对这位气质高贵的姨娘也很尊敬,垂手站到一旁去,只是满眼焦虑担忧,看在秋姨娘眼里,有几分疑惑,也有几分兴味。 她生在官宦之家,父兄都是风流倜傥人物,家事内外,都赖她母亲独力打点,等她略大些,帮着母亲,于外寡言沉默,温柔可亲,但是头脑清晰,处事虽和实严,反而奴仆不敢小觑,家变前几年,她俨然是个小主母,当起家来了。 她身处荣华风流之府,当然不是那种尼姑庵姑娘,男欢女爱只是视而不见,不是真的无知,只是她自律甚严,谨守闺训,宛如莲出淤泥不染罢了。 眼界既宽,当然也分外能够包容。眼见这位兄长掩不住的关怀焦虑,总是多了那么点情愫,她身为丽婉姊妹之一,自然希望她得良缘。 可眼下一点难办。这位风姿飒爽的公子爷,是爱着男人呢?还是爱着女人的?若是爱着男人的,丽婉的身分一旦揭露,恐怕…… 她虽仍有闺女的娇羞,总还是急切丽婉的幸福多些,再说,毕竟一声兄长,也非外人了,于是,她开口问道:“大哥不需过虑,相公大约是一时痰迷了。倒不知是什么事儿让相公这样心焦?” 林玦勉强把目光从丽婉身上拉了回来,“我也不甚了解,只听老管家说,二公子犯事了,什么摄政王下令拿人之类的……” “哦?”秋姨娘脸孔白了白,蛾眉深锁,“莫怪……哎,早知摄政王想立威,可居然找了个无官无爵的教书先生下手,这可……” “二公子是教书的?”林玦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个教书的先生,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没事找他麻烦做啥? “正是。不知道大哥可听过金陵名儒萍踪先生?” “萍踪先生?萍踪……萍踪……”林玦像是脑门挨了一下,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深锁的记忆困难的转动着,模模糊糊中,出现一张俏丽调皮的粉嫩脸蛋,一个大眼睛、不语先笑的小丫头跟他闲聊:“我那二姊可是大名鼎鼎的萍踪先生。我先跟老大讨个人情,万一她身分被揭穿了,可别办了她呀~~” “她叫作神隐。”林玦猛抬头,“她叫作神隐!她说她二姊是萍踪先生……”为什么他想起的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秋姨娘惊诧起来,旋即镇静。思虑敏捷的她想到丽婉的四妹神隐丽刚,断然不会将这样隐密的事情轻易告诉人,这人跟神隐必有极大渊源。 现下只有自己在此,非得好好应付过去不可。 “萍踪是神隐的二姊,又是丽婉的二弟,这……”林玦被片段的记忆弄得糊里糊涂,“刚刚老管家又冲着丽婉喊大小姐……” 这管家真是糊涂了!秋姨娘心里暗怪,望着林玦,有些拿不定主意,若是此刻揭露丽婉的身分,倒是可以探探这男子的心意……但也太险了。 她沉吟片刻,抿唇一笑。“老管家糊涂了,把老家的习惯带了来。丽婉责他几次都不能改,可见多习惯了。实话说,他们家两兄弟都体弱,从小就当女孩子养,在老家都是大小姐、二小姐的喊,不知情的人老以为他们都是姑娘呢!相公若是姑娘,又怎么连娶三妾呢?” 林玦怔了怔,松了口气,却不免面露失望。若晚弟是小姐,他也不用这样苦苦压抑了,虽知道不可能,但……要怎么控制自己的心呢? 第8章 秋姨娘倒是把他的神情都看在眼底,不禁心底暗笑。或许她该修书请神隐过来一趟,认一认这个林玦到底是何许人也,反正丽萍出了这样的大事,也是该跟她商量商量…… 她正想说些什么,看到丽婉的眼皮动了动,又紧紧闭住,她转头含笑着对林玦说:“大哥,看来相公一时半刻是醒不来了,好不好麻烦你去催催管家,怎么大夫还没来呢?相公倒下了,前面没个人主持,我怕……” “正是。”林玦被这么一提才想起,“我这就去看看。” 正文第九章 等林玦前脚一走,丽婉一骨碌的爬起来,“丽刚这死丫头!我们的秘密好到处说的吗?” 丽婉果然早就醒了,秋姨娘推着她,“丽刚可会把事情乱说出去?没大渊源她可是嘴巴缝死的。现在丽萍出事了,你就顾着昏倒?” 丽婉抹了抹脸,“白天烦,夜里又没睡好,一时急上心了才会如此。”她低头思忖了下,“我这就赶去金陵!”[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17z.] “不妥。”秋姨娘分析给她听,“你这么个聪明人,营救过多少冤狱,怎么突然糊涂了?现在赶去金陵,哪里来得及?等你人到了,丽萍早被押走,一路上反而多吃苦。不如留在京里打点上下。这个摄政王我听红儿说过的,贪财好色又爱附庸风雅,为人倒是雄才大略,就这些个毛病。擒贼先擒王,你不先打点京里,谁来打点呢?” 丽婉脸色灰败的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颓下双肩,“你说得对。但是,丽萍不比丽刚那个泼辣货,胡打海摔死不烂的,连皇上都罩着她;丽萍可是娇生惯养,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现下这牢狱之灾,慢说进刑部,怕是连押解路上都受不起的。” 丽婉眼眶滚着泪,发了一会儿的呆,秋姨娘见她难受,也陪着低头不语。 丽婉猛然拍打自己双颊,“这是怎么了?我还发呆呢!什么时候了?”她跳了起来,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仍强打起精神,“传马!我这就到刑部王大人那儿!” “大夫来了!”林玦领着大夫进来,却见丽婉已清醒,但面白如纸,眼瞳却像是要冒出火来,亮晶晶的,这样的病容,却让她看起来更媚艳三分。 “现在不是躺着哼哼的时候了。”丽婉低头让秋姨娘帮她戴上冠,“大哥,我要上刑部去,家里麻烦你看顾了。” “你总要顾顾自己的身子!”林玦一把拉住她,有点冒火的道。 “丽萍……舍弟现下遭逢生死大难,我还能管什么身子?”她一甩袖,满眶的泪差点要掉下来。 见她泫然欲涕,林玦的心像是被千刀万剐似的难受,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总是要保重着些。别贪快骑着马吹风,坐马车去才是,你若倒下了,是让萍弟靠谁呢?” 这熨心的话一入耳,丽婉几乎撑不住,她强咽了几下,才把眼泪咽下去,“对不住,大哥,小弟有些急躁,听你的就是。”她回身吩咐秋姨娘,“修书给丽刚,叫她来一趟。别惊动了奶奶,丽郭去西疆探父病,她忧心着呢!” 秋姨娘点点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惦记着丽婉刚刚说的“连皇上都罩着丽刚”这句。 皇上……皇上……她隐约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关键,却一时理不清也看不透。 “林大爷”出马,果然不同凡响。 丽婉的人脉本来就广,加上百花楼红姨娘之助,只差不能上达天听了。大大小小的官儿,不卖这京内巨贾林爷的面子,也得卖京内第一花魁嬷嬷的面子;不卖林大爷面子只不过少些银子入帐,不卖红姨娘面子,那可是连百花楼都进不得了。 进不得百花楼这样高级尊贵的场所,在百官面前可不低了好几阶?银子可以少赚,面子可是不能没有的,更何况这样面子银子一起赚,不过是给个顺水方便,何乐不为? 也不知道红姨娘是怎样神通广大的把摄政王给请进百花楼的,一听这条线搭上了,忙得团团转的丽婉心里稍安了些,后来听说他们当家的小花魁紫晴姑娘喝醉了,一拳把摄政王殴出百花楼,红姨娘气得直想跳楼,丽婉是想干脆一头撞死比较快。 撞死管用吗?她欲哭无泪的拿起流火阁的最新货单,打算买几件贵死人不偿命的宝贝保住一家大小数十口命。 “早就跟你说过了!路边的东西不要乱捡,人也不要乱捡,你怎么捡了个惹祸精回来啊?”丽婉对着红姨娘吼。 “呿,她都失去记忆了,不捡回来看她饿死吗?”红姨娘哭红了眼睛,“你还不是到处乱捡?那个林玦还是水里捞出来捡的呢!千金难买早知道嘛!” 鸡飞狗跳的渡过了凄惨的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丽婉捧着几件让她心头不断滴血的宝贝,直奔摄政王府。她也算是打点得够用心够彻底的了,连王爷府的总管都打点到了。 被打点得心情愉快的王爷总管笑嘻嘻的说:“王爷一早就出门了,看样子是挺开心的。” “那个……”丽婉迟疑了一下,“昨天敝楼的姑娘不懂事,喝了酒糊涂,王爷没事吧?” “这个……”王爷总管也迟疑了一下,有点难以启齿,“林大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王爷他……呃……这个这个……绝对不会有事的。” 虽然王爷总管再三保证,丽婉还是满腹疑云兼愁绪满怀的回到沁园,直到中午红姨娘一脸不可思议的回家,她才知道为何王爷总管难以启齿。 “真是年头不好,疯子满街跑!”红姨娘还没跨进院门就嚷,“居然有人被殴出大门,一大早上门要再‘享受’那种腾云驾雾的快感的!天啊,居然有人挨打还有瘾头……” 丽婉瞪圆了眼睛,下巴差点掉下来,“你说谁?” “还有谁?”红姨娘没好气地道,“一大早来百花楼……你有见过大清早红楼就迎客的吗?来就来吧,居然要紫晴照昨天那样再给他几拳,天哪!” “你该不会是说……摄政王吧?”丽婉无力的垂下双肩。 “就这个疯子!”红姨娘大口的灌了口茶压惊,“我开门迎客这些年,第一回见到这样古怪的客人!京里传闻是假的吧?他当皇帝?让疯子当皇帝真的好吗?” “反正历朝皇帝疯子多着呢,又不差这个。”丽婉乏力的扶住额头,“敢情好,一家大小的命保住了,大约那书呆子的命也保得住。只是这几件……”她低头看着让她荷包大失血的宝贝,头疼地想着流火阁接不接受退货。 “谁说皇帝都是疯子?”林玦不知道不痛快些什么,拉长了脸。 丽婉拿这个读腐书的死板书生没辙,没好气的回他:“看你的帐吧,呆大哥。” “当然也是有好皇帝的啊!就拿开朝圣主来说……”林玦开始口沫横飞的讲起古来,振振有辞,也振得丽婉脑门嗡嗡叫。 谁来把这个忠君护主的家伙拖走?她实在受不了这呆气书生的碎碎念了…… 正文第十章 奔走了将近十天,丽婉知道自己下的功夫有了成效。几封飞鸽传书都说丽萍没有吃太大的苦头,以“身有恶疾”这样的名义免去上枷之苦,一路上还有马车,饮食不缺,她这才稍微心安了些。 只是丽萍一进了郡府大牢,就失去了音讯,不免添上几分心焦,她原本要等丽刚进京以后与她商议,左等右等居然等不到丽刚,只等来仓促的一封信。 信里潦草疏略,只说丽萍之前送信给她,提及江上灯火暗号,经她一查,果然远赴西疆为父看病的丽郭,返家的半路上被贼人抓去了。她一路追查北上,只能确定丽郭安然无恙,却还不能将她救回,因不能放下丽郭,只能在信里焦急的询问丽萍的消息。 丽婉原本的心焦又加了数分忧虑,无语问苍天。她们姊妹谨守家训,奉行亡母遗愿,侠盗神隐的丽刚,纡冤解孽,却落得重伤险死,就算皇帝罩着她,逃过一劫,她也是九死一生;乔装为书院先生的丽萍,尽心教导学子,希冀天下因此得冶,却落得牢狱枷锁,现在生死不明;鬼医死要钱的丽郭,辖治暗黑武林,以金针代令谕,力持武林平衡,却落得遭贼人挟持的厄运…… 她们也只是希冀能完成亡母慈悲的心愿,苍天何以待她们如此不公?一家四姊妹,有一半遭劫,她这个做大姊的,实在不是心痛可以形容啊! 丽婉木然的坐在书房里,烛泪斑斑,像是她流不出的心头血。 听得开门声,见到林玦进来了,她勉强振作精神,“郡府大牢那儿可有消息了?” 林玦摇摇头,有些不忍她的憔悴。 “是吗?”她颓下双肩,“果然还是太远了,打点不到……”已经五日了,到底丽萍怎么样了? “我已经派人去探了。” 这些日子丽婉不住奔走,家内产业几乎是林玦一肩挑起,他手段既高,办事又敏捷,上下都服他,早忘了他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来不及的。”她心里一股股翻腾的、心惊肉跳,“我要去郡府。”她盘算着,若是快马加鞭,一路沿着驿站换马,大约五日可达,路途虽艰困,她应熬得下来,坐在这里的煎熬才真的是熬不住的。 林玦张了张嘴,又不忍的闭上了。这些日子她从来没好睡过,忙进忙出,早瘦了一大圈,若是让她不要命的赶路,恐怕未到郡府已经倒下。 但是骨肉亲情,谁又拦得住呢?他心中主意打定,说道:“晚弟,你身子骨弱,这样赶路是不合适的,但是让你在这儿焦心,怕会闷出病来。你要去郡府,为兄不拦你,但一定要让为兄护着你去,慢说你需要人照应,这一路不安靖,为兄武功虽拙劣,也还勉强对付,你万不可推辞。” 第9章 丽婉低头想了好一会儿,知道林玦顾虑得极是。现下她心乱如麻,弄极大阵仗保护是断然不耐的,林玦能文会武,倒是极好的伴。 “大哥说得是。”丽婉深深揖了揖,“家门有变,累了大哥了……”她心头酸楚,不知道为什么,在林玦面前就是忍不住泪。 “自己兄弟,说什么累不累。”林玦不忍看她垂泪,一阵心跳,忙别开脸,“既然是结拜之义,这么说就见外了。你的兄弟不也是我的兄弟?我这就去准备!” 丽婉趁空匆匆与三个姨娘道别,红姨娘瞪大眼睛,爱姨娘倒是担心起来,只有秋姨娘轻轻嗯了一声。 “家里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的。产业嘛……红儿、爱儿也会照应,你去看看也好。” “好什么?”红姨娘叫了起来,“你要去也带爱儿去!做什么跟个男人一同走百里路程?还是个不明来路的野男人!” “是呀!”爱姨娘满眼忧虑,“这一路只跟个男人单身走,你的闺誉怎么好?不如我跟着你去……” 丽婉拭去眼泪,“这不成的,爱儿,你爹可没放弃把你抓回去的念头。当年我稳住他,是说若你生下男孩儿,就让他继承明剑山庄,这些年你肚子没消没息,你爹不只一次跟我要人了。在京里我关系广,他不敢妄动,出了京,他还怕谁来着?你安心在家住下,帮着红儿管管产业,赚钱倒是用不着了……林玦我是信得过的,既是丽刚旧人,也恶不到哪儿去,眼下对我真的是极好……” 红姨娘呆了呆,想说些啥,还是忍住了,只是望着窗外,幽幽的发出一声长叹。 这傻姑娘,终究没能躲过这场灾——情灾。 三个姨娘怀着复杂的心绪,三双媚眼儿望着丽婉和林玦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互相对看了看,有些惶恐的关了门。 依赖丽婉多年,现下只有她们自个儿当门立户,实在是有些害怕的,又忧她此去不知吉凶,是夜,居然没人可以阖眼…… 虽然入秋了,秋老虎却极为厉害,热得令人晕眩。丽婉和林玦一路上餐风饮露。这段日子以来,丽婉一直处于身心煎熬的状态,长途的奔波和酷热的天气,让她原本苍白消瘦的脸颊更是雪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路上几乎没说什么话,一到客栈就只能僵直的下马,疲惫到连饭都吃不下。 不管林玦之前是怎样惯于被服侍的人,这一路上却将丽婉照顾得极好。知道劝她缓行无用,他将注意力放到住宿与饮食上面。每每丽婉用筷子拨拨菜肴便放下,他总在粗陋的偏僻村落翻出能让她有胃口的小菜;行走在外,丽婉这样俊丽姿容总不免要惹来些麻烦,林玦小心的排解,连睡也不得好睡,有点风吹草动,就在她房外守夜。 丽婉看在眼底,心里流转着异样的滋味。她原本好胜,秉性极慧颖,与她交手,管他皇亲世家、奸商巨贾,莫不狼狈大败;又见多了各种薄幸贪婪脸孔,不免将天下男人都小看了,更对情爱嗤之以鼻。 眼下林玦默默陪伴她,行动间细心呵护,她又不是石头,怎感受不到这份心意?为难的是,她现在的身分是男子,所以到底林玦是有着断袖癖呢?还是纯粹过分重义?饶她聪明智慧,一遇到情关,也无用武之地。 忧思丽萍的生死,又牵挂丽郭的安危,内心煎熬过甚,旅途又极艰困疲累,离郡府不到百里,丽婉终于从马上栽了下来。 不时分神注意她状况的林玦大惊,从马上飞身下来接住她,两个人在尘土上打了好几个滚,顾不得马跑远,他审视着怀里的丽婉,只见她满脸通红,却是连汗都出不来,恐是中暑。 林玦打横将她抱到道旁的树荫下,伸手想解开她的前衿……说不上是怎么了,林玦脸一红,停住动作,只顾抱着她发呆。 虽说两个人都是男人,也没什么避嫌处,只是……他管得住自己的心吗? 马儿奔出半里,发现没人骑乘,都缓下了蹄,待在路旁悠闲吃草;林玦发愣了一会儿,狼狈的甩甩头,略松了松丽婉的领口,便去将马牵回,取了马鞍里的水袋濡湿了手巾,细细的帮丽婉擦脸,又将湿手巾覆在丽婉的额上。 林玦思前想后,情思纠结缠绵,禁不住长长一叹。 他轻唤了丽婉几声,发现她呼吸顺畅多了,像是熟睡般,想伸手摸摸她粉嫩白皙的脸庞,终是……硬生生的止住了。 林玦坐在她身边,只见蜿蜒的驿道沉默的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周遭尽是苍凉,除了这边的几棵孤零零的大树,远远近近几乎都是芒草。秋结芒花,满山遍野的白像是九月雪,风一吹,便低了头,齐齐呜咽的低吟着。 触景情更伤。 望着累极熟睡的丽婉,他一面润着将干的手巾,无奈的轻笑一声,喃喃着:“原本希望你真的是‘大小姐’,可现在想起来,倒是男子的好。” 遥望天际,失去的记忆像是永远也开启不了,他现在才真的涌起失忆的无力感,“你若真是管家口中的‘大小姐’,我这样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又拿什么让你幸福?慢说你不会垂青,就算你允了,我也不该让你陪着吃苦,倒不如,你依旧是我的‘晚弟’。这兄弟情谊,可就一生一世,怎样也断不了的,可我心里……心里不管你是男是女,怕是永难再钟情他人了……”心里这份怅然,越来越挥之不去。 见丽婉动了动,他吓了一大跳,唯恐她醒了,丽婉翻过身去背对林玦,眼睛依旧闭着,呼吸平缓,大概还是熟睡着,他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不知道,丽婉转过身以后,睫毛颤抖不已,细细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上,像是夜露般晶莹闪亮。 正文第十一章 终于来到郡府,丽婉反而勒住了马,望着巍峨的城门,她居然心怯了。 快马奔驰五日,每到驿站换马,总要焦急的询问一下有没有消息,她派出去的探子不知道是错过了还是怎样,总是一点音讯也没有。 她心提得高高的,却害怕得踌躇起来。她突然自悔,当年该好好的学学卜卦,总不会这样心里不安,但是,丽郭善卜天下第一,却也没算到她自己会遭劫,和丽萍的大难。 林玦见她马行越来越慢,低头寻思,知道她的忧虑,也缓行与她并辔,“晚弟,既然已到了郡府,应先找个地方歇息才是。就算是要活动官府,也得先打听一下现在的情形,人都来了,还担心什么?你可别先乱了方寸。” 丽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也是,我们且去找地方歇脚。” 只是情形异常诡异,连进郡府城门都被百般盘查,官兵如临大敌,肃杀之气隐隐,他们并辔进了城,互相看了一眼,眼底都是不解与担忧。 偌大的郡府,却街上冷清,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焚香,安排清水缸、杨柳枝,丽婉见多识广,脸上表情变了变,“郡府有瘟疫吗?” 这阵仗,分明是祭拜府君——瘟神的仪式,但是细细观察,连医馆都安排了香案,里头的生意极清淡,不像是瘟疫横行的样子;走过几条街,越看越疑,丽婉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竟不敢住宿客栈,直接往郡府所在的车行去了。 郡府正当几条主要驿道的交会,她的产业众多,自然置下了一个车行在此转运,省得在别人手头剥了一层皮;郡府的消息也主要由车行提供,她会风尘仆仆赶来,就是因为这个消息灵通的车行总管也探听不到丽萍的消息。 进了车行,总管是她林府带来的老家人,只见他红着眼睛呜呜咽咽的烧纸,抬头一见到她,马上放声大哭,“大小……大爷!老奴对不起林家啊——”总管不住的往青石板地磕头,不一会儿就血迹斑斑。 “周叔,你在做什么?”丽婉赶紧搀起他,心一阵阵的发冷,“好歹也告诉我是什么事儿!是丽萍……出了什么事情吗?” 周总管一路哭,说话颠三倒四,倒是他儿子在旁边垂着泪,把事情说清楚了。 原来丽萍会弄到里外消息不通,竟然是郡守搞的鬼。郡守奉了“上面”的密令,先是想饿死萍踪先生,哪知道这位名动天下的大儒居然饿上七日不死,只稍稍清减。 郡守没办法,想出灌毒这个阴损法子要弄死她,正灌着呢,却天降鬼神,虐杀了郡守和狱卒,除了关在牢里的犯人活着,其他人死得干干净净,凄惨无比,丽萍就这样被劫出大牢,那夜阴风惨惨,沿路鬼神哭号,谁也不敢出去看。 人人都说,萍踪先生是文曲星下凡,郡守谋害神人,鬼神震怒,遭天诛了,又怕鬼神怒及平民百姓,所以户户焚香安杨柳枝,还替萍踪先生安了祠。 听完这些传闻,丽婉跌坐在地上,眼睛都直了,不住地颤抖,林玦想扶她起来,却发现她身子沉重无力,知道她受到太大的打击。 “周叔,这些话是怎么传出来的?也未必真如此。这世上岂有鬼神?真是糊涂……”林玦一面责备着,一面擦着丽婉额上的冷汗。 “这位爷,”周总管满额是血,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这是牢里犯人一时惊吓过度,半疯了,在医馆清醒的时候说的。一个人会说谎,两个人、三个人……这满牢的犯人怕得要死,人人说的都一样!我们沿着血迹找,到江边就不见了,连尸首都……我们可怜的二小……二公子,一辈子就只会读书,居然落个连尸首都没有的下场,呜~~” 活活饿了七日,居然还被毒杀!丽婉突然昏眩起来,尖锐的发出一声悲恸,她干泣着,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萍儿萍儿……我对不起你……我怎么没救到你?你怕不怕?痛不痛?萍儿啊~~” 她放声叫了又叫,声嘶力竭,“摄政王,我非杀了你不可! 第10章 你受我多少礼物多少姑娘,你居然明里敷衍我,暗里杀了我手足!你为夺天下这样阴险毒辣,我杀了你——” 丽婉赤红着一双媚眼,像是满眶的血泪,愤怒的尖叫像是夜枭,她随手夺过了一把护院的刀,连林玦都拦不住,欲冲出大门,却软倒在地。 愤怒和悲恸打垮了她,这个向来聪敏玩世又讥诮随意的“林大爷”,就这样垮了下来……[手机电子书:17z.] 正文第十二章 林玦疲惫的走入小院,丽婉依旧昏睡着。 丽萍的死、丽婉的崩溃,让整个林家产业都动荡了。每天都有不绝的信从沁园送过来,姨娘们勉力支撑整个产业,还不算太坏;麻烦的是,丽婉过度关心“萍踪先生”一案,已经引发了摄政王的疑心,虽靠关系良好的百官一力维护,看看也撑不长久。 林玦心里盘算,这摄政王本性贪婪,就算没事也寻出事来,林府产业众多,“林大爷”这个巨贾在他眼中不啻是块上好肥肉,只要让他寻出一点因由,还怕他不发抄家令?想到此,林玦是一怔,何以他如此了解摄政王? 丽婉告诉他的吗?细细寻思,丽婉怕他劳心,其实告诉他的极有限,但是他不但知道摄政王排行第六,还知道他颇有野心,应付他是很累人的事情…… 我久不立后,又没皇储,若论顺位,他倒是下任皇帝了。这念头一闯进脑海里,林玦不禁一阵迷惑,何以他会有这种念头……立后?皇储? 诸多念头和影像在脑中盘旋,让他头昏起来——一把插在胸膛的匕首,一张含泪歉疚的容颜……六王爷,皇宫,社稷…… 丽婉梦呓了一声,又轻轻啜泣,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他挥开了迷雾般的混乱记忆,专注的将手巾润湿,敷在她额上,见她如玉般的手不断的空抓,不忍的握住了她,一握住,他不禁心神一荡,因柔若无骨,宛若……少女的皓腕。 他忙收敛心神,暗骂自己:晚弟出身良好,从来没有做过粗活,自然手极柔软,自己在想些什么? 说真的,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静静坐在丽婉身边,表情像是极欢喜,又像是极痛楚,木然的坐到二更天,迷迷糊糊睡去时,这种痛楚的欢喜,还是挥之不去。 半夜,丽婉睁开眼睛,所有的悲恸又汹涌入心,像是当胸穿了个大洞,冷冰冰的风就这样吹过去;想起身,手却被握得紧紧的,低头一看,林玦竟趴在床边睡熟了,手却是怎样也没放开,他这举动像是一股温柔带水气的风,稍稍吹开她胸口的森冷。 轻轻挣开林玦的手,她坐起来,拢了拢发,却没心思再去戴冠。那日她昏厥之后,清醒过来犹有不甘,实在不愿意接受这种噩耗,她买通了仵作,细细盘问,答案却让她绝望。 拼凑事实,大约是丽萍的友人前来救援却迟了,丽萍已经被灌了毒药,那位不知名的友人一怒之下,也将郡守灌了毒,虐杀所有的随从和狱卒,将丽萍的尸首劫出大牢。 仵作告诉她,郡守是中了断肠草和鸩毒而死的,想来丽萍也是丧生于此……一想到这边,她忍不住泪如雨下。 这些日子她悲恸过甚,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直到现在才真能痛快哭一场。 黄泉路上,她这个作姊姊的,怎么可以不去送丽萍一送?她挣扎着起身,蹑手蹑脚的没有吵醒林玦,只穿着单衣的她,一面低泣着,一面往城外飞身而去,直奔到城外小河边,孤零零的小祠矗立着,上面写着“萍踪祠”。 这里正是血迹停止的地方,想来丽萍芳魂不远。跪在河边,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双手合十,虔诚的望着天空,只见一轮明月,温柔的俯瞰,像是丽萍温润的容颜。 是该颂篇祭文,但是思绪敏捷的她,现在却一字一句也挤不出来,只能哽咽的迎着夜风,走到江边。 不知道是不是江水慈悲的收容了丽萍的尸骨,不让任何人侮辱…… “丽萍……是姊姊不中用……跟姊姊回家吧!”透明的珠泪在粉玉般的脸颊滑落,夜风唏嘘,轻梳着她的长发,衣袂飘举,像是在安慰她一样。 正文第十三章 晚弟呢?林玦突然惊醒,不知为何心跳如鼓,一看床上,居然是空的,他四下张望,心慌一阵阵的涌上来。 他倾耳细听,像是有些骚动,兵甲和刀剑摩擦的声音,还有刻意压低的呼喝。 油灯早已燃尽,屋内漆黑一片,哗啦啦像是有东西倒地,夹着周总管的高声,“我们爷早就回京啦!怎地要搜?后院都是女眷,欸,我们是犯啥事啦?总给我们纸公文……欸,当官的就可以不讲理吗?” 林玦领悟到周总管是刻意大声警告,也知道他忧虑多日的事情成真了,眼睛已经过应了黑暗,他悄悄的从窗外跃出去。 他飞快的在心中盘算着,看起来晚弟不是被官兵逮了去,这夜里他不在宅子里,又会去哪?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但是官兵若搜不到人,也必定会往那儿去。 虽然发急,但他反而沉着下来,静默的像是一抹影子,悄悄的跃向后墙,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就离开了车行,住江边疾奔而去。 月色如洗,但他没有欣赏的兴致,奔到了江边小祠,果然有个人影,但是那飘飘的乌黑秀发,赛雪的衣袂,绝丽的容颜……一种熟悉的冲击,狠狠地撞开他深锁的记忆。 御花园的月下丽人…对了,那天他在御书房批奏折批到深夜,头痛得睡不着,悄悄的在御花园散心,就是在那荷池边,他看见了那抹倩影,从此深驻于心,挥之不去。 相似的月光,相同的丽人……像是一个栓塞已久的瓶颈,透过相同的人事物,突然啵的一声,畅开了,汹涌的记忆让他几乎不知所措,关于“朕”的,关于“林玦”的,混乱得让他几乎窒息。 他……他不叫林玦,他是李琊,他是当朝皇帝李琊。他是那个深夜里爱慕了一个倩影,之后又被亲信刺杀没死的李琊。 丽婉颊上的泪光一闪,闪醒了他的神智,遥远传来的马蹄声让他警惕起来。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现在是“林玦”,得救他心爱的“晚弟”,他女扮男装的“晚弟”。 他冲了过去,一把捂住丽婉的嘴,她先是挣扎,听到他的声音才没把银针射出去,“嘘……有官兵。” 他们悄悄的隐入江边白茫的茫花中,屏住气息;官兵追到江畔,月光下的小祠看起来有些阴森,祠里供奉着萍踪先生的画像,冷冷的看着他们。 每个人都听说过绘声绘影的传说,到了这边不禁有些却步,带头的领将硬着头皮,道:“搜!给我彻彻底底的搜!” 说是这样说,领将却离小祠远远的,连目光都不敢朝那边,其他士兵硬着头皮胡乱找了一会儿,一声夜枭如诉如泣的“呜呼~~”,几乎让所有的人惊跳起来。 瞬间,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粗喘的呼吸,士兵极目四望,没看到半个会动的生物,领将清清嗓子,想要骂士兵没胆量,虚空中又传来一声幽幽的:“呜呼……” 满口骂人的话瞬间都吞到肚子里,领将扬起马鞭,像是逃命一样鞭着马狂奔,士兵前拥后簇,哭爹喊娘的连滚带爬,跑得干干净净。 这阵骚动惊起了那只出声的夜枭,振翅飞翔,掠过了江面。 丽婉呆了好一会儿才轻唤:“是丽萍吗?是你来救我吗?”她心碎的不住哭泣…… 李琊虚掩住她的嘴,怕被官兵听见,心里也不禁疑惑:真的有鬼神?难道萍踪先生英魂未远,替他们吓走了追兵? 江水潺潺而去,平静如斯,却不给任何答案。 车行不敢再回去,李琊带着丽婉急急出了郡府,往京城回奔。 仔细思量,“林大爷”在京城交游广阔,无凭无据就发海捕公文拿下他,对摄政王来说不利,摄政王一心想当皇帝,实力尚且不足,说什么也不会这么蠢的。 就可惜他按捺不下心里的那点贪。李琊在心里喟叹着。 两个人互望一眼,丽婉开口问道:“回京妥当吗?” “托了重病卧床,比什么地方都妥当。”李琊简洁的回了一句,立刻去雇了马车。 丽婉深深的看了看他,觉得有点不寻常。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匆忙返京的路上他很少说话,大半的时候都在深思,只是有时候他看过来的目光,令人有点发毛。 “大、大哥。”她干笑起来,“有什么事吗?” “没有,哪有什么事情?”李琊温柔的笑笑,把毯子拖了过来,盖在她腿上,“夜里坐马车,更深露重的,别着了凉。” 她说不出来什么地方怪,就是一股毛骨悚然。 匆匆回到京城,在摄政王的爪牙还没扑上来之前,他们已经平安的进了沁园,让丽婉惊喜的是,四妹丽刚也刚抵达。 两姊妹紧紧握着手,千言万语,却说也说不出来,李琊气定神闲的走入大厅,原本激动的丽刚瞪圆了眼睛,跳了起来,“老老老老……老大?!你不是在皇宫里发疯着?” 皇帝老大林玦……不,李琊没好气的往她脑袋一敲,“嫁都嫁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你看我像是发疯的样子吗?”他一脸春风般和煦的笑。 周遭的人一起发冷的抚着胳臂上的鸡皮疙瘩。这种恐怖的笑容,怎么跟丽婉超像的?每次丽婉想算计谁的时候,总是这么笑,被这么笑过的,心里都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创伤和恐惧,请相信过来人的经验谈吧! 丽刚不知道该抚臂,还是摸摸头上的肿包大不大,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叫了出来,“老大,你居然装疯跑出来玩! 第11章 你知不知道宫里乱成什么样子了?我和大哥都进不去宫里,我说潜进去嘛,被我那呆大哥骂得要死,你就算当皇帝当腻了,也别出此下策啊~~” 皇帝?!所有的人一惊,统统呆住不会动了。 还是老管家清醒得快,他机灵的往地上一跪,“草草草草民叩见圣上,恭祝圣上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那个那个……心想事成,早生贵子……” 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满满的跪了一地,只有丽刚跪也不跪,对着老管家翻了翻白眼。 他们林家的管家训练还要再加强才可以。 李琊笑嘻嘻的对丽刚说,“你们林家人真是有意思的紧。” 丽刚比丽婉、李琊早进门,早费心猜测这个“林玦”是谁,一见面立刻发了晕,她没好气的回嘴,“哪里比得上猪头老大?装疯也就罢了,还跑来我家入赘冠林姓了,好歹也成了一家人,不用多礼了。” 丽刚这一时嘴快,倒让丽婉涨红了脸,觉得此生没这么羞愤过。原来这个弯曲肚肠的男人竟骗过了她,搞不好从来没有失忆过!她想想自己终究还是被耍弄了,更觉得他口底没句真话,又让丽刚的无心之语戳了一记,忿忿的望了他好半晌,哼的一声,恨恨的拂袖而去。 李琊惊觉该糟了,急忙追了过去,正要跟进书房,差点让猛然关上的门夹中鼻头,他连忙一缩,闪过门,只觉一额的冷汗,赶忙陪笑的走到窗前,深深的一揖,“晚弟,何故这样发怒呢?” 幸得他这一揖低身,不然白瓷盏儿就砸破了他那好看的脸孔了。 李琊揩了揩汗,知道丽婉连贵到让眼珠子掉出来的上好官瓷都拿出来砸,可见是动真怒了,于是声调放得更软,“这个这个……晚弟呀,你生愚兄的气,何必拿银子过不去呢?大不了我让你打两下就是了。” “有种你给我站好!”屋子里传出怒吼,一沉重的砚台带着半干的墨飞出窗外,李琊往旁边敏捷的一跳,还是被泼了半脸的墨。 “这个古董砚台值五十两银子呀!”李琊心惊肉跳的说,一边抹去脸上的墨。 “拿五十两银子砸皇帝不够尊贵是不是?”碰的一声,丽婉踹开了大门,李琊本想迎上去,可看她以力拔山河之姿举起红木桌案,马上逃远些,饶是他逃得快,轰然一声巨响,红木桌案跌成碎片,还砸崩了一角石栏杆,“这案桌值五百两!”丽婉大怒的喊,转头吃力的拖着放在书房边摆设的汤鼎,准备打扁这个皇帝骗子。 李琊大惊,连忙过去阻止。别闹了,砸不中便罢,砸中了他也不用烦恼回宫的事情了。 “你这骗子!你这忘恩负义的狗皇帝!”丽婉气得满脸通红,使力跟他抢汤鼎,“我非打死你不可,早知道让你淹死就算了!” “你也知道我差点淹死?”李琊抓着汤鼎不放,扯着嗓门道,“我做什么胸口戳一刀,还淹个半死来骗你呀?我说‘林大爷’,你聪明一世,怎么现在糊涂一时啊?” “因为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嘛。”赶来看热闹的众人中,有人抛出这么一句。 “谁……谁关心他!”丽婉的脸更红了,抄起掉在地上的玉纸镇就要砸在林玦头上。 “情关难度啊……”又不知道是谁看戏不过瘾,还放了风凉话。 好不容易把玉纸镇抢下的李琊又赶紧扑过去抱住半人高的花瓶,他欲哭无泪的回头吼:“我又没十恶不赦,别这样害死我行吗?晚弟啊,你就不能冷静点……” “你再多叫几声‘晚弟’好了。”看够戏的丽刚摇摇头,“怎么聪明了一辈子,这个时候就都成了猪头了……” 这个“都”字让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羞窘起来,潮红了脸,捧了一捧竹简,不知道该不该砸的丽婉,手就这样悬在半空。 李琊赶紧把那捧重死人的竹简抢下来,低声下气的说:“婉妹,你是最最明理干练的,怎么这个时候闹起小孩子脾气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快别这么生气了,手会疼呢……” 这声“婉妹”一叫,让丽婉低了头,红了眼眶。“谁是你婉妹?你、你你你……你不安好心眼,一直在耍我!” 看戏也看足了,丽刚懒懒的挥手赶人,众人一阵嗡嗡的牢骚声,满怀不甘愿的让丽刚赶了出去,她还仔细的帮他们关了大门,顺手把窗子也给半掩了。 没人看戏,丽婉的气焰也馁了,思前想后,不禁委屈的哭了起来。 李琊又赔了无数不是,见她渐渐回转过身,才道:“婉妹,你赖我骗子,那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失了记忆这么苦,难道你一手好医术看不出来?我又不是吃饭不做事的皇帝,会放着让摄政王乱成这样子?实在是我们到了郡府,我在江边才想了起来,一想起来了,又乱纷纷的理不出头绪,寻不出隙跟你说,想来想去还是等回沁园再说吧!哪知道丽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要跟你说的时候就来了呢?” “都是满嘴胡说的借口!”丽婉一甩袖子,“反正你是皇上,高高在上,我们这种草民愚妇,你就算说太阳打西边出来,我们哪敢说个‘不’字?都由你说去!” “林大爷,林巨贾……”李琊深深的揖了揖,“小人岂敢?小人的卖身契还压在您那儿,连姓都改成林了,摆明儿是招赘了,赘婿敢说什么呢?” 丽婉脸颊浮上一抹霞晕,啐了他一口,“就只会满口胡说!哪有……哪有这回事情?” “唉,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李琊夸张的叹了口气,“谁让我手印都押了呢?不得已只好赖上你了。” 丽婉心里开始急了,“钱我也不跟你要了,借条也还你,成不成?你胡扯些什么?没有的事情,怎么在你嘴里变成这个样子?” “看起来,你是要赖帐了。”李琊表情凝重的摇摇头,“随便改了我的姓,又强迫我押手印,还让我做牛做马的,现在却打算撒手不管?这可依不得你!” 丽婉让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歪缠的,让她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本来呢,我也算是个不错的皇帝,治事谨慎,勤政爱民的。”他又夸张的叹口气,“没想到会被逼着当起强抢民女的恶霸皇帝了。” “你耍抢谁?”她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我的婉妹,你说还有谁呢?”他又是那脸春风和煦般的笑,明明是笑,为什么让她鸡皮疙瘩一粒粒的浮了起来?“当然是我那聪明睿智的结拜‘兄弟’。咱们同甘共苦这么久了,总不好让为兄的回宫去独守孤灯,只好将你迎进宫,封个皇后,以后呢,真的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之前我帮你看帐,之后你帮我看奏折,兄友弟恭,夫唱妇随,多好呀~~” 丽婉瞪大了眼睛,想也想不到这种厄运居然会降临在自己身上,是老天爷看不过去了,将她之前的恶行一口气报应了吗? “我能不能说不要?”她感到全身无力。 “恐怕不能。”李琊笑吟吟的说,“婉妹,光‘假阴为阳,倒卖宫货数倍中饱私利’这罪,就算我饶过林神医,也得责他个教女不严;而你的身分一曝光,这沁园可就散了,你让三个姨娘和上下数百口人,赖何维生呢?” “你居然威胁我!”丽婉跳了起来,“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有没有一点点感恩图报的心哪?” “大概没有了。”他对她眨眨眼儿,“让你好好的‘教导’过,谁还记得那些腐儒之说呢?”他甚是得意的点点头,“我现在也是个好生意人了。” 丽婉忍无可忍,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掐死你就完事了!早知道路边的东西不能乱捡,尤其是人不能乱捡!我干嘛捡你这祸害回来?还是水里捞出来的!” 李琊反而迎了上去,将她抱了个满怀,“千金难买早知道,再说……”他声音低哑的在丽婉耳边低语,“谁让你扮花妖盗走了我的心呢?” 她羞了个满脸通红,“快快放开我!那是意外,我根本没有……” “那么,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真的没有我?”他的唇似有若无轻刷过她的耳垂。引起她一阵颤栗。[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17z.] “……”丽婉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抖着,李琊的手轻轻的在她的背上游移,她觉得自己的灵智逃得一点踪影也没有,居然、居然连挣扎的念头都没有! “丽婉,随我回宫吧!”李琊在她耳边轻喃,“少了你,我当皇帝还有什么意思呢?连吃饭都没味道的。” 半晌,她没说话,而后本来僵在身侧的手,缓缓的攀上了李琊的背,“我可是被你强迫的。” “……就算是我强迫你的好了。”李琊有些无奈地说。 “嫁你的是林家大小姐,可不是‘林大爷’。”她答应得非常勉强。 别的女子被亲口封后,应该感动到痛哭流涕,磕头谢恩吧?为什么这位“林大爷”还一副被逼上梁山的样子?“是,没错,是林家大小姐,我会禀明岳父……我需要招赘吗?” “能够这样是最好的。”丽婉大剌剌的回答。 “喂!你好歹也尊重一下我的身分,皇帝入赘像话吗?”李琊终于生气了。 “哼,好稀罕吗?我又不想嫁到帝王家。”丽婉嗤之以鼻,“你自己说被冠了林姓,已经是赘婿了!” 李琊被反将一军,有点狼狈,“这个再研究好了。你允了我的,可反悔不得。我姓李,单名琊。” 敢情好,李“琊”,李大爷是吗?林大爷嫁李大爷,丽婉感到有些无奈。 李琊见她不再抗拒,轻轻的亲了她的鬓角和脸,听她轻轻娇吟,不禁心荡神驰。 第12章 “李琊……”丽婉闭着眼睛,身子轻轻颤抖,“你的奏折多不多?会比沁园的帐多吗?”就算是这样旖旎的情形,她还是理智的担心起未来的工作状况。 他僵了一下,干笑着,立刻圆滑的打起马虎眼,“怎么可能呢?我不会让你累着的,你是我的心肝呀……”他捧着她的脸蛋,给了她深情的一吻。 丽婉觉得头昏脑胀兼飘飘然,不知道为什么,李琊这样慎重的保证,反而让她的心发起冷来,只是这个该死的家伙,接吻的功夫好到让她失去理智…… 正文第十四章 等他们衣衫不整的出了书房,发现一堆人都在门口跟他们大眼瞪小眼。 丽刚翻了翻白眼。她这个聪明的大姊,只差没被吃干抹净了,而这个快变成皇帝姊夫的男人,又不像她家无拘大哥那样正人君子。 丽婉是天生的奷商,发现羞赧也不济事,干脆落落大方的跟大家点头;李琊的脸皮本来就厚,也是满脸笑容的,倒是匆匆赶来的燕无拘尴尬的红了脸。 幸好他肤色黑,看不太出来,只有耳上一抹赤红泄了底。“臣燕无拘,参见皇上。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呆头大哥,你护驾早个几刻,皇上会把我们满门抄斩。”丽刚无奈又不耐的拉了自己的夫婿,“我说皇帝老大,你是想搂我姊姊的腰多久?你先别急着追老婆,让我们先议一议事如何?我看我姊姊也不像是跑得掉的样子,更何况她好像不想跑……” “丽刚,你鬼扯啥?”丽婉狠狠地啐了她一口。 丽刚耸耸肩,“我家大哥有二姐三姐的消息了,我们好不好先把儿女私情摆一旁,入厅议论一下?我们站在这门口也大半天了,能不能坐着谈谈啊?” 一听到有姊妹的消息,丽婉跳起来,拉住丽刚。 “丽萍没有死?!” “先到我们那儿再说吧!”秋姨娘探了探满目创痍的书房,轻轻叹了声。“须知人多嘴杂。” 等进入凌仙阁,还没等到茶,丽婉已经急急的抓着燕无拘问,李琊很不高兴的瞪了燕无拘一眼,弄得他很尴尬。 丽刚也不高兴的瞪了李琊一眼,“我说大姊,你放了我家大哥吧!猪头老大快在我家大哥身上瞪穿五六个洞了。” “喂,你又辱君!”李琊马上指责她。 丽刚理也不理他,“刚刚大哥说,在离郡府数十里的荒山,寻到了二姐的行踪。据说是在那边的猎户家养了一阵子的病,又离开了,看起来是病弱而已。你也知道,二姊比起你那手三脚猫医术强得太多了,只要还有口气,总是有活路的。” 丽婉紧绷的精神这才松泛下来。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至于鬼医死要钱……”燕无拘缓缓的说,“目前确定她是让马贼带往丝路了。这个马贼头子,神出鬼没,喜怒无常,孤傲不群,向来不跟黑白两道来往。他会掳走鬼医,已经很让人讶异了……”燕无拘迟疑了一下,顿住话。 “怎么了?”丽婉忙追问。 “我的属下曾经找到鬼医,当时马贼头子受伤濒死,她却拒绝跟我的属下走,执意要留下来医治他,最后马贼们追来,她失去了脱逃的良机。” 丽婉和丽刚交会了一眼,眉毛都抬得高高的。不会吧?他们一家子姊妹全沦陷了?“所以眼下鬼医和萍踪先生暂且无恙。”燕无拘的浓眉颦得紧紧的,“反而是上要如何回宫才是大问题。摄政王在宫里布满了自己的人马,我怕不管明里暗里,都不容易让皇上平安返宫。” 众人将目光都瞄向气定神闲喝茶的李琊,只见他胸有成竹地说:“这有什么好忧的?只要我的皇后帮我,大可大摇大摆的进宫去。” 大伙儿瞪大眼睛看着丽婉,她也觉得奇怪,转思想一想,跳了起来,“你不会……皇太后……装神弄鬼一番?” 别人听得糊里糊涂,就李琊含笑的点点头,“我就知道我的皇后娘娘懂我的。” “搞个不好我会先掉脑袋吧?还皇个啥后啊!”丽婉吼了起来。 “你放心,我相信你的能力的。”李琊非常愉悦的拍拍丽婉的肩膀。 “我认识你真是倒了八百辈子的楣了!我就知道我不该乱捡东西的,尤其是水里的人更不能乱捡!” “放心,你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从水里捞人。”李琊笑得很无邪温和,但是令人发寒,“以后哪个男人敢让你碰一下,我会先把他剁个十块八块再说。” 刚刚被丽婉抓着问个不停的燕无拘,居然抖了一下下。 头一回,“林大爷”主动托了宫里的公公传讯给太后,说有要事求见。 要避开摄政王的耳目不容易,但是天底下有“林大爷”的银子通不了的关节吗?大把银子撒下去,“林大爷”大摇大摆的走入宫中,晋见太后。 太后忧心烦闷好些时候,早盼着这个风流俊俏的“小哥”来解闷,他自己来了,岂不大喜? 见他面容清瘦,像是大病一场,果然不是借故推拖,真是卧病着呢!太后心疼的要宫女端来燕窝,“晚爱卿,明明不舒服,又何必跑来?可怜,瘦成这样,哀家看了心里怎么好受呢?”她望了望四下,悄悄的责备他:“晚爱卿,你是怎地?好跟朝廷要犯来往吗?六王爷他……” 林大爷——丽婉忙跪下谢了赐,趁隙低声回太后:“太后赏赐,又关怀草民贱体,实在肝脑涂地,不足为报。草民会抱恙匆匆赶来,实在是因为得高人指点,不得不来打扰太后的清静。” “高人?”太后最信这套了,她赶忙问:“是怎样的高人?” 丽婉一脸恭谨,道:“草民四处行商,多年前有缘与一胡道长结识。胡道长法号梦遣,字太虚,原是得道真人,理应飞升成仙了;但是胡道长悲悯世人,遂留在人间济病救苦,拔一切灾厄,实有大神通,斩妖除魔,移山倒海。原本见太后日夜为皇上的病忧虑,草民也希冀能略尽棉薄之力,就想到了胡道长,但是胡道长云踪不定,四处派人寻找,亦是徒劳。” “后来想到金陵萍踪先生与胡道长交好,哪知道萍踪先生犯了事?草民会关照萍踪先生,实在普天之下,除了萍踪先生外,无人得知胡道长的下落,哪知道因此引起六王爷的误解?”她状甚悲伤的垂首片刻,“不过若是能解太后之忧,这点小小的误解不算什么。” 太后听到这里不禁大急,“但是这个萍踪不是已经……那那那还有谁知道胡道长的下落呢?皇上……皇上不就没救了吗?”她忍不住凤目含泪,心里把那该死的摄政王骂了千百回。 丽婉转颜回喜,“应是太后母仪慈悲,圣上爱民如子,感动天了。前日胡道长居然亲自光临敝舍,开口就提起了圣上之厄,草民都还没提起呢,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宛如亲眼所见,这才斗胆求见太后……” 没等她说完,太后已经站起来嚷着:“这还等什么呢?哀家亲自去见道长!只要能治好皇上,哀家立刻封他为国师,所有要求,一切照办!人呢?道长人呢?快去传轿备马~~” 太后这一闹,摄政王立刻得到消息,心里暗咒个不停。 烦死了!他这几日突然烦扰起来,先是王爷府遭盗,可恶的侠盗神隐居然盗走他的金库钥匙,赎金居然是萍踪先生! 他的金库钥匙只有那一把,打造钥匙和锁头的工匠让他杀了,就是怕被人复制了,他贴身放着寸步不离,那个神出鬼没的可恶贼头居然盗了去! 萍踪先生那腐儒弄都弄死了,叫他哪里生去?这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偏偏京城附近又出了马贼,四处劫掠,可恨都是做他王爷产业内的劫掠!镇日纷扰,已经烦不过了,偏偏太后那蠢妇又闹着要离宫,更让他心头添上三把火!要不是他想兵不血刃拿下龙座,早宰了那蠢妇了。 等他当了皇帝,非想个理由毙了那蠢女人不可!摄政王心里一面暗骂,一面匆匆赶到宫中,拜见了太后,皮笑肉不笑的说:“唷,我道是哪个小人唆使,原来是奸商林立晚!启禀母后,这等贱民出入宫闱不成体统,还是早早将他撵了出去,省得他甜言蜜语胡说八道……” “这可不成!”关系到皇上的病情,原本庸懦的太后一拍案喝道:“皇上的病可就指望晚爱卿荐的人了!你派的那些太医道士哪个是管用的?莫非你巴望皇上的病好不了?你是什么居心?六王爷,皇上可是你的手足呀~~” 被她这一堵,摄政王脸色又青又白。要知道,他最好面子,成天巴结史官,就是希望史官笔下留情些,而能忍耐到现在还不篡位,就是顾虑史家笔。好歹他现在喊这蠢妇一声“母后”,也不好违背,但是就这样放任这小商人在宫里胡搅瞎搞,他又忍不住这口气。 转思一想,他表情瞬间变得温和,“母后说这什么话?皇兄病笃,做兄弟的哪天不请好大夫、得道道长来设法医治呢?若是林大爷荐的人能治好皇上,这是天下之幸,小王是最高兴的,甘愿执鞭赶马,供林大爷驱策,但若林大爷荐的人没这本事呢……这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他这话反而让太后迟疑了。皇上病得认不得任何人,整天躲在寝宫发抖,有一丝希望,她当然不愿放过,心里却知道是死马当活马医,痊愈的机会微乎其微,犯得着因此害了这俊俏小哥一命吗? 太后正犹豫着,丽婉却深深揖了一揖,“草民用上下数十口性命和所有产业做担保,若是胡道长医不好皇上,草民愿献上项上人头,女眷入官,财产全数充公。草民只希冀皇上早日痊愈,能解太后之忧,草民愿赌上一切。” 太后感动得热泪盈眶,颤声道:“晚爱卿……哀家、哀家没白疼你了……” 摄政王一旁冷笑,他望着丽婉,心里暗想:仗着太后疼爱,说出这样大话! 第13章 到时候医不好,指望那蠢妇替你求情吗?就算叫了大罗金仙来招魂,也招不出个真皇帝来!到时候饶你一命尚可,你的如花美眷,偌大家产……可就……嘿嘿~~嘿嘿嘿~~ 他当初布下这个毒计,实在非常高明。当初,黄内侍的家人皆遭他挟持,威逼其杀死皇上—— “好好考虑。”他好整以暇的这么对黄内侍说,“你若亲手杀了李琊,他还不用受零星的苦;你不做,我可是有大把人选,你那主子要怎么被千刀万剐,我可不知道,顺便带你一家大小数十口陪葬,他也不枉了。” 虽说那蠢货杀了皇帝就自杀,累得他到处打捞尸骨,十数日后才找到穿着宫缎单衣、被鱼虾啃得面目全非的李琊尸身,但终是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 不用一兵一卒就得到天下,史上可有如他这般聪明睿智的帝王?肯定是没有的。等那宫里的假皇帝逊位,他可就君临天下了,呵~~ 越想越乐,摄政王脸上掩不住笑容,“林大爷这样有把握,想来皇上的病恙得治,这就恭候林大爷的佳音了。” 丽婉长长一拜,“草民相信胡道长应可扭转乾坤。” 她唇角噙着春风般的笑意,眼神却幽暗而森冷…… 正文第十五章 “胡……梦遣?!”沁园响起如雷的吼声,差点把丽刚费神易容黏上的胡须给吼掉,“这种烂名字你也想得出来!我说丽婉,你就算不喜欢我的主意,也别弄这样难听的名字!” 暴跳如雷的正是当朝的皇帝李琊,他正对他未来的皇后大吼。 丽婉冷淡的看他一眼,“这名字好听的紧,就像个道长的名字,你是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琊涨红了脸,“……你干嘛不写看看?‘遣’跟‘遗’写起来这么像!好好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知道这难听的词儿?你肯定是故意的!” “我是寻常女孩子家吗?”丽婉嗤之以鼻,“反正我奏折都上了,你若不满,也可以自称胡太虚。” “我哪里太虚?你又不给我机会证明……” “三宫六院还不虚?你是见鬼了吗?皇上。”丽婉越想越气,“你若不满意,大可以省了你的封后令!草民倒是不怎么稀罕跟那么多女人抢丈夫!” “你讲不讲理啊~~我巴不得让这些女人全回老家去!胭脂水粉的钱就要吃垮国库了,要不是……” “好色就好色,哪来这些理由?” 那边的小俩口争吵得相当低层次,已经嫁为人妇的丽刚倒是满头雾水,她转头问燕无拘,“大哥,‘梦遗’是难听的词儿吗?‘梦遗’是什么啊?” 燕无拘黧黑的脸已经红到看得出来了,心里暗骂这对未来的皇家夫妻带坏他无邪的小娘子,随口敷衍着,“这个、这个……等回家我再告诉你。” “为什么要回家才告诉我?”丽刚疑惑,“梦遗有什么不对?大哥。”燕无拘只是摇头,连耳朵都红了,她很不满意,“那我问别人好了……” “我说妹子,”燕无拘哭笑不得,“那对不像话的夫妻,嘴里是没啥好话的……这事可不能随便问人!” “燕爱卿,你辱君!”李琊马上把炮火转向无辜的燕无拘,“谁不像话来着?” “谁跟他是夫妻?八字还没一撇呢!”丽婉也怒火熊熊,“越想越不上算,被逼着嫁人也就罢了,还嫁个大色鬼!还没嫁呢,就得冒着满门抄斩的危险,我不干了!本‘大爷’不做亏本的生意!” “你现在敢撒手?”李琊跳脚,“你都允了我了,我也盖了章,你敢撒手?” “盖章?哪门子的章?拿出字据来啊!”丽婉扠腰做茶壶状。 “我盖在你嘴上,你敢赖?要不要我当众再盖一次?”李琊理直气壮的挽袖就要动手。 “你敢!”丽婉惊叫着躲开,“你做什么?你做什么!丽刚,你看你家老大搞什么!这就是我们的皇帝?天啊!有这种皇帝,百姓还能活吗?” 三个姨娘默默的坐在一旁喝茶,觉得眼前上演的戏精彩倒是挺精彩的,但她们却有默契的相视悲惨一笑——有这种皇帝就够惨了,再加上这个死奸商的皇后娘娘…… “听说高丽风景挺不错的。”爱姨娘叹了口气。 “倭国也可以……”红姨娘郁闷地看了这群皇亲国戚层次非常低的争吵。 “这,算不算‘苛政猛于虎’?”秋姨娘摇了摇头。 众人默默的喝茶,沉重的点了点头。 是夜,太后听闻胡道长大驾光临,不顾左右的阻挠,亲自去迎接了。 唐朝重道,甚至有道士封官的,历朝皆有迷于金丹之说的皇帝,太后亲迎据说可以“扭转乾坤”的得道真人,倒也不显得突兀。 只见“胡道长”一身洁净的鹤氅,面如冠玉,留着五绺雪白的美髯,道髻梳得一丝不苟,手执拂尘,真有几分仙气。 “贫道见过太后。”他大剌剌的并不下跪,只是一揖。 “大胆!”随侍的公公喝斥,却被太后制止。 “道长已非尘世之人,不拘俗礼,快别冒犯了。”太后颤巍巍的低了低头,“道长,且救女弟子的儿子一命。”她语气哀戚,令人不忍。 “排忧解厄,本是贫道本分,太后放心。”“胡道长”很跩的鼻孔朝天,“……这御花园妖气惨惨,是何孽畜在此为瘴伤害苍生?” 语声未歇,他手里洒出一把黄纸,瞬间轰然一响,居然当空炸了起来,暗黑的花园瞬亮乍暗,伴随一阵烟雾和惨叫。 只见一白衣女子,在雾里忽隐忽现,捂着半边鲜血淋漓的绝丽面孔,“死牛鼻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作啥掀了我的巢又伤了我的脸?我花仙绝饶不过你!”花妖的声音娇嫩动听。 “真的有妖怪!”太后尖叫一声,摇摇欲昏,公公和宫女们逃了个干干净净,只有丽婉扶住了她。 “哼,区区一只不成气候的花妖,竟敢自称仙来了!”“胡道长”一掸拂尘,“贫道念你修成人形不易,若你自毁内丹,发下毒誓,再也不伤害苍生,贫道尚可饶你一命。” “想得美!皇上已是我囊中物,我是皇后,你要拿我怎样?死牛鼻子,纳命来!”花妖十爪怒张,挟着云雾冲上前。 “胡道长”大喝一声,挥着拂尘与花妖斗成一团,“孽畜休得伤人!” 丽婉忙将胆战心惊的太后扶到较远的地方,“太后莫怕,我们身上有道长给的符,花妖伤不着我们的。” 道长和花妖云来雾去,打得金光滚滚、瑞气千条,太后怕得抱着丽婉发抖,只敢从指缝里看这场人妖大战。 果然是“得道真人”,只见他气定神闲的一挥拂尘,劈哩啪啦一阵火光,花妖凄惨的哀叫一声,居然化成烟尘消失,地上躺着几片似血的芍药。 “胡道长”摇摇头,满脸悲悯,对着太后揖道:“惊扰了太后,贫道罪过。花妖已除,可怜她千年道行却不守本分,到底是皇上违了天命,没有立后之故。正宫不立而国无母,仗着太后德懿,这些年后宫方安然无恙,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就是正宫空虚,才让花妖有可趁之机。” “可不是!”让这场捉妖记治得服服贴贴的太后赶忙回答,“我跟皇上提过多少回了,他就是不听……” “那是皇上姻缘不在宫内,当有此劫。”“胡道长”神情凝重起来,“若皇上清醒了,切记‘济南流芳,林府藏后’,娶此良媳,江山永固。” 丽婉听到这串不在脚本内的鬼话连篇,不禁脸孔有些抽搐。“……道长,妖也捉了,皇上可清醒没有?” 太后如梦初醒,连声唤人去探望皇上。 “启禀太后,皇上受花妖瘴气已深,一时半刻是醒不过来的。”“胡道长”甩了甩拂尘,“还是得贫道去看看。不过,可否让贫道和皇上独处片刻?” “这……这……”太后有些迟疑,虽然说对“胡道长”佩服得五体投地,让他和皇上独处,还是堪虑。 “只需片刻。”“胡道长”微微一笑,“莫非太后信不过贫道?” “哪有这种事情?”太后连忙说,“道长也是为了小儿好,咱们这就去皇上的寝宫。” 一行人急急忙忙到了寝宫,公公和宫女跑出来迎接。他们泰半是摄政王的人马,但是“胡道长捉妖”这件事情早不胫而走,他们怕这个扭转乾坤的“胡道长”看出什么破绽,无人敢阻拦。 “皇上正在床上安寝。”公公颤巍巍的跪了下来。 床帐后面模模糊糊的看得见“皇上”惊惧的容颜,“不!我不是皇上!我不是我不是!” “贫道这就去解除瘴气,唤醒皇上。”“胡道长”微笑道,“且先放下帘帐。” 太后犹豫了一会儿,继而咬咬银牙,道:“照道长的话做。”都到这步田地了,死马不当活马医,又该怎么办呢? 放下帘帐,众人在外忐忑的等待,本来还听得到“皇上”惊恐的叫声,却一会儿就没了声响。 太后紧张起来,正要差人掀开帘帐,却听得帘后一阵呵欠声,“呀,这一觉睡得真好……咦?你是谁?怎么进来的?来人啊~~” 帘帐猛然掀开,皇上忿忿的朝着外面骂:“怎么随便放人进来?咦,母后,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么多人是作什么?” 太后激动得泪流,“我的儿啊,你终于清醒了……”她一把抱住皇上泣不成声,“快!快谢谢胡道长得再造之恩,是他除了花妖,让你清醒过来的……” “胡道长”只是微笑不语,一甩拂尘,一阵响声,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耳边嗡嗡作响,“体悟天道,仁民爱物,就是谢礼了,贫道去也!” 忽地,云雾齐涌,“胡道长”消失无踪,慌得太后等一干人不住的顶礼诵念佛号……[手机电子书:17z.] 正文第十六章 事实上,“胡道长”心情很坏的摔在地道的地板上,燕无拘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前了,无奈皇上给的距离实在误差太大,足足有一丈远,还是让猝不及防的“胡道长”摔个鼻青脸肿。 第14章 “扮花妖被打个半死,还得赶场来扮梦遣道长,我会不会太苦命了?”丽刚将人皮面具剥下来,气急败坏的说,“更可恶的是那个猪头老大,他说的明明是门外那个陷阱,为什么还没出大门就拉陷阱?他想摔死我是吧?” “别说那个难听的词儿,好妹子。”燕无拘无奈的将她抱起来,“或许皇上觉得你的轻功好。” “我就是轻功太好才会撞出这么大的包!”丽刚咬牙切齿的抚着头顶撞出来的肿包。她一摔下来马上拔身而起,无奈活板门陷阱是结结实实的青石板,地道又只及一个男人高,一跳起来就撞到,撞得她差点昏倒。 这对璧人面面相觑,一起颓丧的垂下双肩。他们的皇上使出这样戏剧化的“妙计”,真是累死他们夫妻俩。 皇上说什么都要在御花园装神弄鬼,只好让轻功绝妙的丽刚去扮花妖;那堆烟雾和黄纸是燕无拘不情不愿弄来的,本来是从一群神棍那搜出来的骗人证据,却被皇上拿来玩个过瘾。 谁又知道皇上的龙床早让他改了机关,有个活板陷阱在那儿,通往宫里四通八达的狭窄地道,那个假皇上让陷阱摔到地道里,眼下还昏迷不醒;就是趁那偷龙转凤的瞬间,匆匆换装成胡道长的丽刚,从地道里出去,演了几下戏,又掉进地道里。 整夜在地道里奔波的丽刚和燕无拘,没力的吁叹。 “大哥……你辞官成不成?”丽刚哭丧着脸。 “能辞我早辞了。”燕无拘疲惫的抹抹脸,“好妹子,就算皇上让我磨到辞官,你这个义妹‘霞焘公主’是怎么辞呢?别忘了大姊可能会封后……” 丽刚把脸埋在燕无拘的怀里,“认识这个猪头老大,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 燕无拘沉默的、赞同的、凝重的点了点头,轻轻抚着丽刚柔软的头发,“别难过了,再惨也惨不过大姊……” “没错。”丽刚赞成的笑了笑,虽然有点苦,“再惨也惨不过大姊。” “既然有地道,偷偷摸进去换人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搞这套玄虚?”丽婉猛然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茶壶一跳,丽刚和燕无拘很有默契的一人接一样,桌子干干净净,一点水沫都没溅出来。 面对佳人的怒火,当朝皇帝李琊气定神闲的摇着折扇——还是丽婉的折扇,“这样‘花妖事件’就难以结束了,还要费神解释我是怎么疯又怎么清醒的,太麻烦了。” “你根本就是想要弄出好戏而已!”丽刚怒目而视,正捧着冰袋敷着头上的肿包,“唯恐天下不乱,就你这猪头老大最爱这套!” 李琊愉悦的扇着折扇,想到今晚的热闹,脸上有掩不住的自得。真是刺激有趣的夜晚啊! 演完这出大戏,他请太后回宫安歇,借故要询问胡道长的行踪,将丽婉留了下来,又斥退左右,叫了地道里的燕无拘和丽刚,至于这三个人眼中的怒火是不是快在他身上烧出几个大洞…… 他根本是不在意的。 “那个假货呢?”李琊懒懒地挥挥手,“把那假货弄醒过来。” 被这个促狭皇帝闹得全无办法的燕无拘叹口气,解开了假皇帝的穴道,挪过灯火一看,果然跟真皇帝的容貌无二致:只是他眼睛骨碌碌的乱转,害怕得瑟瑟发抖,一点也没有李琊天不怕地不怕的从容不迫。 “长得还真是像啊!”李琊冷笑一声,“你可知道我是谁?” 假皇帝傻了眼,瞠目看着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愣愣的摇头。 “我就是当今皇上!”李琊装出凶恶的样子,“你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摸进来当皇帝,很过瘾是吧?等你掉了脑袋,连累了一家大小陪你掉脑袋,那就更过瘾了!说,到底是谁和你合谋不轨?” 假皇帝呆了一下,马上趴在地上磕头,“圣上饶命啊!小的抓了来。小的安安分分在桃花胡同讨饭,突然有人打昏了小的,等醒来就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餐餐都有人喂小的吃好的穿好的,但是问什么都没有人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小的突然又被弄昏,再醒来就一堆人围着喊皇上了,我一直反驳我不是皇上,可是没人听小的啊!圣上明鉴啊,小的是冤枉的~~” 乞儿换皇帝,真是大乌龙。丽婉扇着袖子,没好气的问:“你总有个名字吧?” “小的叫蒋孝化。”他还不断的磕头,“原本是济南人氏,后来迁居到金陵了。家道中落,只剩小的一人。原本想进京赶考求取功名,以振家风,哪知道还不到大比之年,盘缠已经让歹人骗光了,这才沦为乞儿……”他低头寻思,突然笑逐颜开,“皇上,我还有个未过门的妻子,容貌绝丽、家底丰厚,您若饶了小人一命,小人愿将未婚妻奉上……” 丽婉的脸孔惨白了起来,丽刚也越听越不对头,“等等,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蒋孝化已经吓坏了,问一句就答一句,“家父是蒋进元,我的未婚妻是林神医长女,闺名叫丽婉……” 没等他说完,他已经让狂怒的李琊一脚踢昏了过去,正要扑过去痛下杀手,燕无拘赶紧过去架住他,“皇上,冷静啊~~” “冷静?你叫我冷静?我非打杀了这个卖妻求命的混帐东西不可~~” “草菅人命,这就是皇帝的榜样吗?”丽婉高声道,“你够了没?既然问明白了,你还很多事情要处置,别把心思放在这样一个小人物身上!丽刚,帮我扶着他,先带回沁园再说吧!” “大姊!”丽刚不赞同的喊了一声。 李琊跳起来,“什么?你要跟了这个混帐去?喂!你亲口允了我,现在又出尔反尔?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不是好东西,也不该让你把心思摆在这上头。”丽婉有些不耐,“皇上,眼前还有人要你的命,贪你的江山呢,你不费心去筹划这些,管到我们这边干嘛?先管管眼前要紧的事儿吧!这人摆在这儿徒留困扰,就让我带走会怎样?你还是安心当你的皇帝吧!” 李琊正要再争,看见丽婉坚决的眼裨,正拿夺不定,门外公公又颤声提点,说六王爷深夜入宫觐见。 “不见!”他心下烦躁,“就说朕睡下了。任何人擅闯,以刺客论,通通格杀勿论。”发作完了,他走来走去,脸色阴晴不定。 “人,让你带走无妨。”李琊沉了脸,“我是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人也的确不值得我费心关注。”他威严的望着丽婉,“君无戏言,我跟你说的每字每句都是真的!你若以为嫁了这窝囊废可以逃开我,那真是想多了。为了你,我可以当一当恶霸皇帝!” “草民知道了。”丽婉马虎的揖了揖,“就请丽刚带路,我们从地道走了吧!” 丽婉头也不回的走了,李琊的心里,却充满了一种不祥的阴霾…… 正文第十七章 把蒋孝化送入沁园,丽刚心里还是有点忐忑。虽说大姊一直拿这个音讯全无的未婚夫当免婚牌,现在却眼巴巴的跟皇帝抢人,这…… “大姊,这人闹到变成乞儿,我看不是让什么歹人骗了,大约是在桃花胡同眠花宿柳花了个干干净净。你可不要想不开,这个时候才搞什么贞烈、三从四德的,你该不会……” 丽婉没好气地道:“你看我像是瞎了吗?若是爹逼我嫁给这窝囊废,我干脆逃家当我一辈子的林大爷。嫁是断然不能嫁,但是他到底是蒋伯父的独生子,把他摆在皇宫……你当李琊是吃素的?皇帝不想个办法弄死他,我的名字倒过来写!你忍心见故人之子遭此横祸?你忍得下这个心吗?” 丽刚略略放下心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连未过门的妻子都拿去换自己性命。” “……亏得他猥琐,不然要怎么辞这桩婚事,我才头痛着呢!” 丽婉轻叹口气,抽出银针扎了几下,蒋孝化这才幽幽醒转。“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他一醒转马上趴在地上磕头,连丽刚都深深皱起眉头。 看来她是没成亲的命。指腹为婚的这样猥琐,自己相中的……丽婉心里像是挨了一刺,心口微微的疼了起来。 收敛心神,丽婉和颜悦色的一展折扇,“蒋兄快别如此,你已经离开皇宫了。小弟姓林,是丽婉表姊的兄弟。故人有难,怎好坐视?幸好蒋兄离宫了。以后可要谨言慎行,速速离京吧!” 蒋孝化人虽庸懦,倒也念过几年书,他感激涕零的朝丽婉磕头,“林兄义举,对孝化恩同再造,愿为林兄驱车赶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丽婉不耐烦他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伸手止住他,“行了行了。蒋兄,既然落魄到行乞,何不去济南林家求助?林神医并非爱富厌贫之人,自从蒋家失去音讯,时时挂念着。你怎么一直在京城滞留?” 蒋孝化脸红了红,支支吾吾地说:“……久没音讯,我又这个样儿,怎么好意思去林家?再说,我在京城也已经……已经……” 丽婉推敲了一下,“蒋兄可是娶妻了?” “哪儿话!”他脸孔更红了,“人家、人家姑娘是丐帮长老的闺女儿,武功文才俱佳,雪姑哪里看得上我……”说着说着,他的头不禁越垂越低。 丽婉和丽刚同时翻了个白眼。好样的,难怪堂堂一个书生,贩文卖字教学生也有生活,偏偏跑去当了乞儿,原来还有这桩风流韵事。 “蒋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丽婉板起脸,“既然你有意中人了,却让我表姊耽误多年青春,此错一;临了危难,又把我表姊献出去求命,此错二。江湖人最重侠义,你这两样恰恰都违背,让那雪姑姑娘知道,一定讨厌死你了。” 蒋孝化脸色立刻惨白,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第15章 我只是害怕,不不不要让雪姑知道这件事情……” 丽婉干脆来个顺水推舟,“蒋兄,既然你心有所属,何不给我表姊一纸休婚书?我保证这件事情谁也不知道。你呢,就可好好的追求雪姑姑娘,我家表姊也可求得良缘。你若要在京城里行乞求美,个人志愿,小弟也不勉强,只是你和当今圣上太相像了也不祥,不如蓄起胡子如何?胡子一时蓄不起来也无妨,小弟这儿多得是易容高手。既是故人之子,小弟也不会让蒋兄过得太艰困,必定奉上薄资。” 她将手上的折扇递出去,“凭了我的扇子,就算是手头有些不便,任合一家林家商号见扇如见人,必能给你帮忙,也不会让蒋兄窘困了。如此两全其美,你看如何?” 丽刚在一旁喝茶,默默看着蒋孝化让丽婉耍得团团转,威胁利诱的签下了休婚书,不禁佩服。 这才是做大事的人,屈居一个小书生,实在委屈了她这个狡猾刁钻的大姊,想来未来朝廷百官、外国使节怕的不会是她那皇帝老大,而是这个擅长谈生意的皇后大姊……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她那轻轻松松拿到休婚书,又把治得服服贴贴的蒋孝化打发给管家带出去的大姊,居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骗到休婚书,你会高兴得跳起来呢!”丽刚放下茶碗,“怎么叹气?难不成还真舍不得这桩‘好’姻缘?” 丽婉横了她一眼,“当真好姻缘,我让给你成不成?”丽婉感慨万千的将休婚书慎重的收起来,“终于是了了一桩心事,现下可要开始打算京城里的产业了……”她偏着头愣愣的想了起来,总觉得千头万绪,无从下手。 “京城产业?”丽刚大奇,“你交给三个姨娘掌管不就结了?” “这可不成。”丽婉拿出纸笔开始规划,“我们得变卖资产,撤出京城,找个远远的地方做生意,怎么可以把她们撂在京城?四川怎么样?据说那儿的药材生意极有赚头,离济南呢,也不算太远,又有船楫之便,说起来回家也还便利。” 丽刚的眼睛越瞪越大,“我的大姊!你现在是在策划逃亡吗?皇上那儿……你准备怎么交代啊?” “什么逃亡?那么难听。”丽婉瞪了她一眼,“丽刚,你该不会将皇上的一时戏言当了真吧?别说你,连我这久经江湖的老生意人,也差点迷糊了。你说说,皇上何必看中我这样无才无德日日和男人厮混谈生意的小商人?他后宫多少佳丽等着临幸,多的是知书达礼的官家小姐、皇亲郡主的,轮得到我吗?到底是刚恢复了记忆,又无帮手,这才一时迷糊了,现在他皇宫也回了,又当起他的皇帝……” 丽婉顿了顿,又接着道:“施恩于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何况是施恩给皇帝?为他所用还时时怕有贰心,更何况我也不像是为人所用的人才,时日久了,他怕我恃恩而骄,我怕他猜忌,这点远虑就够伤的了;再者,我这样一个江湖儿女,想要封后?先别说史官那关过不了,还有个礼部,再不然还有个太后呢!皇家规矩大,晋见太后不过一日半日,就大喊吃不消了,我可像是愿守礼安分的?这点近忧就解决不了了。还是趁他近日忙着安内攘外,我赶紧离开,当作没这回事儿,久了就真的什么事情都没了……”她越说声调越低,嘴角微微下弯,竟是有几分凄楚。 丽刚愣了会儿,“哎唷,大姊,别人不过十七八个心眼儿,你倒有七八十个!皇帝老大不是这样的人,他既然说了,自然是会负责任的。” “谁要他负什么责任来着?”丽婉竖起两道柳眉,又是那副心高气傲的模样,“找可是寻常女子,略拉拉袖子便要死要活,非嫁不可?这可看轻我了。就算弄出个孩子来,我自己养不活吗?需要他负什么责?” “不会吧?”丽刚喷出满口的茶,“他他他……你你你……你们手脚这么快?大姊,你真的怀了老大的孩子?”真是太神速了!她和大哥成亲快半年了,连个影儿都没有呢! “见你的鬼!”丽婉脸红的啐了她一口,“我说的是‘就算’!不跟你说了。我警告你哦,你可不许去跟皇帝通风报信,当心连姊妹都没得做!去去去,净窝在京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打探丽萍跟丽郭的消息?你人一走,皇帝问起啥,都可以推干净说不知道。这么好的机会,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丽刚这下可为难了。要不跟皇帝老大说嘛……此刻走人的确是上策,但就这样看着一段好姻缘一拍两散?说什么她也不愿相信老大对大姊不过是一时戏言。 丽刚低头寻思,又耸耸肩。论诡计多端,老大也不比大姊差,大姊想全身而退,恐怕是难了,只怕还不知道要褪几层皮呢!对于这点,她是有很痛的体验的。 “走就走!”丽刚将茶一饮而尽,“反正我也担心着三姐。不过大姊,你也别把皇帝老大小看了。”她颇语重心长地说。 丽婉沉郁的笑了笑,“谁小看谁,还不知道呢!” 正文第十八章 这一年的秋末,很是热闹滚滚。 先是“胡道长捉妖,圣天子复明”的事情一传出来,立刻让说书先生在茶楼歌馆说了个舌灿莲花,活灵活现;皇帝疯病一痊愈,马上撤了六王爷的摄政王职务,停止所有党争,追奉枉死的萍踪先生为国师,慎重其事的在天坛遥祭英灵,迎入英烈祠。 这一动作,新党人心惶惶,皇上却大加抚慰,声明既往不咎,以朝廷和谐为主,马上平定了浮动的人心。 气急败坏的六王爷在朝廷上指认皇帝是假的,皇上笑咪咪的,任由六王爷出题,顺便请百官上来考问,只见皇上对答如流,连极细微的事情都记忆清楚,堵得六王爷哑口无言。 这场金殿风波平息不久,就有人指称六王爷心怀不轨,意图祟杀皇上。刑部在六王爷府里搜出魇魔黄纸,剪成人形,上面还书写了皇上的生辰八字,又跟一朵枯萎的芍药钉在一起。 祟杀皇帝,是多大的罪名!六王爷真是百口莫辩,但是这个装了魇魔黄纸的土坛就埋在他的床下三尺,要说他完全不知情,是谁也不相信的。 皇上念他是帝家手足,就将六王爷府封了,派御林军看守,六王爷这辈子得活在这个华美的牢笼,连同他功败垂成的野心。 “李琊,你早就死了!你死了!哈哈哈~~你是假的!假的!你根本就是桃花胡同的那个乞丐,竟敢骗我!臭乞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六王爷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终于发了疯,镇日嚷着这几句。 六王爷府紧临皇宫,夜风轻送,皇宫内模模糊糊可以听到几声大喊大叫,只是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如此处置,不知道黄内侍可安心否?”皇上喟叹着。 密告六王爷谋反的黄家人垂泪,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圣上英明,请饶过黄家上下数十口的性命。”[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17z.] “朕从来没有怪过黄内侍。”皇上亲手扶起他,“若不是黄内侍冒死,恐怕朕早死得不明不白。” 这个黄家人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是我黄家护驾不力。伯父本来要启禀皇上的,却发现皇上身边耳目众多,却又紧急连络不上鬼捕燕无拘,伯父日夜防护,但是江湖第一杀手已至。伯父原本要在少林寺学艺的我和大哥前来护驾,想要装装样子让皇上先逃过一劫,我兄弟俩原等在岸边只要皇上一落水就立刻救起,哪知道六王爷怕生变,早埋下伏兵了!待我兄弟俩逃生,才知道伯父已经自戕,而皇上失踪了。” 说到这里,他又流下眼泪,“大哥和我两个商议,总是要有个尸体做缓兵之计,好去寻皇上。原本我武艺低微,是该我死的,哪知道大哥居然不由分说,当胸就是一刀,临死前吩咐我把他的脸砸烂扔进山泉里……”他哽咽着,啜泣不止,“我访来访去,就是找不到皇上,但是我……我怎么甘心?原本伺机要刺死六王爷为大伙儿报仇的,无奈他戒备太森严,只好一再等待时机,幸好皇上吉人天相……” 听完以后,李琊不禁喟叹,“朕就知道黄内侍一向忠贞,此举必有因由!朕定厚葬黄内侍、黄家大哥,抚恤黄家遗族,难为你们坚贞若此。” “谢皇上如此宽厚。”他不断磕头谢恩,“我终于……可以去跟大哥说一声了,皇上无恙,他一定很高兴的……”话未说完,只见他一咬牙,竟是服毒自尽了。 抢救不及,李琊甚是错愕悲痛。他很明白,自己能够留得一条命,躲过六王爷派的杀手,当胸给他一刀的黄内侍、自戮沉水的黄家大哥功不可没,若不是这两个人的牺牲,他恐怕早死于杀手之手,或者让疑心病极重的六王爷追杀而死,哪有机会疗伤复忆? 千算万算,自许聪明智慧的六王爷,没算到人心。 李琊依照承诺,厚葬了黄家三人,重重抚恤了黄家遗族,只是再多的赏赐和荣耀,也换不回人命了…… 失去良师忠友,他突然感到非常寂寞,非常孤独。以后他再有烦恼该跟谁商量呢? 他的脑海突然闪过一张讥诮又促狭的笑脸,那是丽婉。 呀,他不是一个人的,还有个心思相近的人儿等着他去迎接,这可是他要用终生保护的人。 他摆驾到太后那儿,笑吟吟的宣布:“母后,孩儿决定立后了。” 正文第十九章 不过,宣旨的公公却站在沁园门口傻眼,只见整个沁园静悄悄的,早已人去楼空,他急急的回去覆旨,皇上听了默不作声,只是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公公都怕皇上的青筋气爆了。 第16章 “你说沁园没人是什么意思?”皇上冷冰冰的问。 公公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跪下,“奴才刚刚询问了,三日前林大爷母丧,带着所有家人都离京了,名下产业或变卖,或发送总管主事……” “母丧?”皇上发怒,一拍龙椅,“好个母丧!”可恶的丽婉,母丧都几载了,用这种烂理由离京? 是避皇帝祸吧? “天涯海角,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皇上不怒反笑,笑得如春风般和煦,周围的公公、宫女却一起抚臂发毛。 皇上,不干他们的事情,冤有头债有主,拜托您去对那个绝顶倒楣的人这么笑吧,不干其他人的事情啊~~ 丽婉果然是个高明的生意人,一面处理京城的产业,一面又接洽在四川经营产业的老家人,舟车奔波了月余,几乎是一到四川就安家立户了。 他们林家原本就有不少产业在四川,经丽婉整顿,就更有模有样,三个姨娘倒也随遇而安,丽婉遂把产业暂时交给她们管理,回济南老家去了。 五日后,丽婉返回四川,只见她回到家就是一声长叹,眉头深锁。 她们等于是逃难的,实在还是喜爱着京城的沁园。置在四川的宅子比沁园大,大家还是怀旧的把这宅子唤作“沁园”,虽然没有京城沁园的流泉潺潺,所幸宅内老木森森,蔽荫凉凉,唤作“沁园”,倒也名副其实,略略安慰思家之苦。 “怎么了?”秋姨娘温言问着,捧上一盅秋茶,“回家探视不是该高高兴兴的?怎么一回来就叹气呢?” “说高兴,原本我也该是高兴的。”丽婉啜了口茶,“奶奶去参加故人的婚宴,席间见着了丽萍,有了姊妹的消息,应当高兴不是?”偏偏她又长叹一声。 爱姨娘放下了针线,有些惊疑。她虽不再入江湖,但是消息还是比寻常姊妹灵通点,这些日子零零碎碎的传说着江湖事,拼凑着也略知道些。“该不会是秋霁镇大闹唐家婚礼的那对……” “爱儿,你可说对了。”丽婉表情沉重的点点头,“奶奶在席间允了他们的婚事,不然那杀手要大开杀戒了。只是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我家丽萍乖乖的在金陵当教书先生,怎么会跟这个声名狼藉的杀手混在一道?想来劫她出牢的就是这个唤作‘墨阳’的杀手了,我听了急得很,想派人去找,奶奶反而阻止我,说……丽萍日子不久了,由他们去,要我瞒着父亲,千万别让父亲找着他们俩……” 此时丽婉神情却不悲戚,反而充满困惑,“秋儿、红儿,我在想,这些日子我是不是奔波过甚?你们看我可有什么不对头?” 爱姨娘端详她半晌,“什么地方不对头?看你脸色红润,就是有点病相思罢了。” “呸,你嘴里就是没好话。”丽婉啐了她一口,“谁跟你说这个?我没听奶奶的,还是绕到秋霁镇瞧瞧去了,暗里查访半日,都说他们俩的踪迹在江边就不见了。这些江湖人被他们俩瞎闹一阵,哪个面子拉得下来?差点把秋霁镇地皮找翻了三尺了。我听了疑惑,也到江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虽然知道时日久了,到底是尽心吧……” 她低头了片刻,满脸的不可思议,“不知是不是我白日做梦?临了江边,水里竟是涌出个人来,一身水蓝,面上似有宝光流动,说也奇怪,居然知道我是谁,笑着唤我,‘那个林家长女,你家两个妹子没事儿了,倒是你近日有喜灾,不知道是该贺你一声呢,还是该怜你?看在你家世代侍奉我的份上,送你一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下半辈子困于案牍劳形,可得个好夫婿,这也不枉了吧?’说完就嘻笑没入水中不见了。” 两个姨娘听得一愣一愣的,丽婉口才又好,说得栩栩如生,两个人胳臂都起了疙瘩。 “……别故意吓着我。”秋姨娘缩了缩。 “你这吹牛皮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精湛。”爱姨娘也发寒,“虽知你是胡说,人家还是怕得紧。” “我也希望我是胡说。”丽婉想破头也想不出端倪,“我家世代侍奉着谁呢?大约是我赶路赶急了,累糊涂做起梦来了。”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还是一把疑惑。这鬼神跟她说完,她的忧虑莫名其妙的就宁定了,只是……喜灾?既是喜事,为何又有灾呢? 她暂且撇一边不去想,转头发现少了一个姨娘,“红儿呢?怎么没看到她?” 两个姨娘也把这桩怪力乱神撇一边,都捂着嘴笑,秋姨娘仁厚,没说什么,爱姨娘倒是促狭的开口了,“红儿哪有空在家?她口口声声嚷着要来四川享清福,跑去管客栈。管就管吧,天天跟大厨拌嘴儿她哪还记得沁园在哪个方向?连家都不知道要回了。” 丽婉愣了愣,“这大厨可是我费心挖角挖来的,有点名匠脾气,怎么好天天跑去跟他拌嘴?我得好好说说红儿不可……” “千万不要。”爱姨娘笑着制止她,“你不让他们拌嘴儿,恐怕大厨连菜都不会切了,还煮哩!让他们去,嘻嘻~~” 丽婉偏头想了想,倒也明白了,不禁笑着摇头,“不知道是谁嘴里说得那么厉害,历尽沧桑似的,结果……”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谁又真的看得破呢?”秋姨娘笑着说。 这“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八个字,却无预警的戳痛了丽婉的心。她镇日忙碌奔波,自以为相隔数百里,已经与京城的一切毫无相关,表面上看起来,她像是一切如常,谈笑风生,依旧是那个风流潇洒的巨贾林大爷,但是午夜梦回,她何以不能成眠,独守孤灯的时候,对影竟有流泪的冲动呢? 她心口总有一股微微的疼,白日诸事纷乱,还可以混过去,长夜漫漫,这股子疼总是越来越深,越来越酸。 是为了那个人吗?丽婉甩甩头,希冀把那张俊逸脸孔给甩开,她宁了宁神,“这些日子家里可有什么事情没有?”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老管家慌慌张张的冲进来,手里摇着一张黄榜。 “老管家,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叫我林大爷!”丽婉没好气地道,“又是怎样不好了?” 老管家哭丧着脸,道:“大小姐,现在你还管大爷小姐的?圣旨宣到咱们济南老家了!指名要迎接‘林丽婉小姐’入宫封后,老夫人派人快马把圣旨送来了,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啊?” 丽婉惊得跳起来,抢过黄榜一看,头跟着昏。这怎么可能?立后哪有这样草率的?慢说要调查身家,还得经过十七八道繁琐规矩,入宫后还要验身……三年五载还未必搞得定,哪有这样圣旨一道就底定的? 他怎么闯过太后、礼部和史官那几个大关的? “……就说林丽婉小姐病死了!”丽婉大吼,“他总不会搞个冥婚吧?” 老管家捧着一封信函,眉毛都垂了下来,“除了圣旨,还有封指名要给‘林大爷’的密旨,老夫人代接了,也差人一并送了过来。” 丽婉接过密旨,心里把皇帝骂了千百遍,“奶奶呢?快差人请奶奶出门避祸!” “老夫人……接完圣旨就让皇上派人接去京城了。”老管家胆战心惊的回答。 可恶的李琊!丽婉气得发昏,粗鲁的撕开密旨,一面看,一面爆青筋,看完就把信扭成一团。 “密旨……是写些什么?”爱姨娘小心翼翼的问,她实在怕丽婉气到爆了全身经脉。 “写了些浑话!这种人竟也能当皇帝?”丽婉怒吼,“备船!我马上回京!” 正文第二十章 撇下三个姨娘,丽婉一路乘船换马,怒火冲天的赶往京城,一抵京城顾不得梳洗,风尘仆仆的冲到皇宫,点名要皇帝“滚”出来。 若不是皇上早下了诏令,“林大爷”或“林小姐”抵宫立刻晋见不得阻拦,恐怕她早让皇宫守卫砍成十段八段了。 引她到御书房的公公胆战心惊,因为向来温和斯文的林大爷活像吃了炸药,红着眼睛,不像是来晋见皇上,倒像是来杀人的。 结果皇上把所有的人都赶出御书房,丽婉一进去,马上乒乒乓乓,像是拆起屋子,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的面面相觑,又没人敢违旨进去看一看,只得在外头候着。 话说丽婉一进御书房,瞧见李琊胸有成竹的笑容,原本高张的怒火更添三分,简直浑身要烧了起来。 “婉妹,你到底还是……”他走上前想要一慰相思之苦,饶是他反应得快,紧急一闪,刚好躲过了丽婉顺手从桌子上拿起摔过来的蟠龙花瓶。 匡啷一声,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完蛋了,也把尊贵的皇上吓出一身冷汗,“婉妹,你也听我说一下……” “我先杀了你这色鬼!”丽婉怒吼,“省得又有无知少女上你的当!”她又抄起一叠奏折丢了过去。 堂堂一国之尊李琊可以说是抱头鼠窜,“冷静点啊,婉妹~~” “冷静?你叫我冷静?”丽婉越想越气,“我就知道你肖想红儿爱儿秋儿很久了!你这色胚!我不入宫你是打算怎样?你要先收她们入宫?你到底要坑杀多少无辜女子的青春啊~~” 她把整个笔架砸了过去,李琊漂亮的一闪,“婉妹,我是怕你舍不得她们,所以才……” “你给我住口!”她一把夺过灯架,“我也舍不得我奶奶,你是不是也要纳我奶奶为贵妃啊?你这大色鬼!我就知道你心里根本是没我的,我又不是你的摆饰物,放在皇宫里跟一堆女人一样摆好看?我先杀了你这祸害~~” 李琊几乎是施展了全身气力才抢下灯架,制住丽婉,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哪个筋不对,竟会爱上这种发飙起来非常可怕的母老虎,但是,拿再怎么温驯可爱听话美丽的女人跟他换丽婉……对不起,他死也不换。 第17章 他就是爱这股泼辣劲,没办法。 “我不这么写,你会快快的跑来吗?”李琊扯开嗓门,用力抱紧在他怀里死命挣扎的丽婉,“你醋劲怎么这么大?去趟四川,喝饱了四川醋?我记得四川也不怎么产醋。” “谁……谁吃你的醋?”丽婉涨红了脸,“本大爷不稀罕跟那么多女人争丈夫!” “等我封你为后,以后我再也不看她们一眼,行了吧?我的婉妹,拜托,这些女人又不是我去挑的,姓啥名谁我都搞不清了……” “哼,你有没有良心啊?巴巴的把人家拘了来,连姓啥名谁都不晓得!说你是祸害还真是一点都不冤,坐牢的还有个刑期呢,入宫的岂不比坐牢惨十分?你这色魔,你这……你这……你这猪头!只会吃食百姓血肉的蠹虫!” “就跟你说不是我愿意的!”李琊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是够了没啊?我当这皇帝也不是我想要的,坐牢是大家一起坐的,她们还六年一放,我得坐满一辈子欸!” 丽婉被他这大嗓门慑得一呆,李琊趁机赶紧将她抱个满怀,努力甜言蜜语,“当我不想你?谁让你拔腿就逃?我在这深宫可有半分自由?心里急得巴不得插翅飞去寻你,可恨多少事情要处置,还得说服礼部、史官,连太后都说不安。我这辈子循规蹈矩,从没少当过一天好皇帝,就这件事情依不得别人。你可是恼我慢去寻你?见面就是个大花瓶砸来,也不想想我在宫里思你思得多苦……” 被他这么叨叨絮絮的灌了迷汤,语气这样委屈,丽婉的心倒是软了下来,但又想起密旨里头的诸多威胁,不禁又上了火,“你写的什么密旨?什么我若不肯上京,你就收了我三个姨娘?我奶奶也让你胁迫来了,我爹爹也让你下诏召回京里,若我不从,你就要跟爹掀了我的底?你这不是恶霸是什么?不是色鬼是什么?” “我若软语恳求,我的小姐,你看没事儿,不拔腿跑得更远?若是跑去倭国高丽,你是叫我哪里寻人?请将不如激将嘛……”李琊收紧双臂,就怕她真的飞了,“离了你,我没一天好睡的……” “早知道我就该渡海去高丽!”丽婉忿忿的说。 “你若渡海去高丽,这个他娘的皇帝我也不干了!”李琊发狠,“我看你天涯海角跑哪儿去!” 望着他发狠,丽婉发起怔来,“你满口胡说什么?你是万人之上,一国之尊,何必弃了江山来寻我?嗟,我也真是,同你认真什么?你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李琊见她不信,越发生气,“离了你,我没一日安眠,你居然说了这话……”他掏出国玺,举高手,表情凶狠地欲往地上摔,“我就砸了这个玺,皇帝就干不成了!” 丽婉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抢了下来,“你砸这哑巴东西作啥?说就说,干嘛砸东西?你砸了这个怎么跟天下交代?” “我的皇后不信我,这皇帝做来有什么意思呢?”李琊气呼呼地吼。 她低了头,突然馁了气,“你瞧我这样五湖四海乱跑,哪里是拘得住的?你也知道宫里像坐牢,偏要拖我一起坐这个不习惯的牢,我看起来像是皇后的料?慢说其他……”她眼底滚泪,“三宫六院我第一个容不下!我就是心胸狭窄,没有妇德,怎么样?你容我离去成不成?” 见她欲泣,李琊知道她心软了,拉着她的手,“我的皇后娘娘,我生在这个位置,也不是我甘愿的。你说三宫六院,我这苦命皇帝睡御书房的时候才多呢,几时有那空闲窝温柔乡?更何况有了你,我又管那些女人作啥?做皇帝,没半点自由,总不能要白头偕老的人儿都不能选。 “我知道要你进宫是委屈了你,你又怕我喜新厌旧,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既然把你拖来这牢笼,当然是一生一世对你好了。你且把三宫六院当女官看待,我们就当寻常夫妻便是,朝朝暮暮,永远不离不弃。我是说话算话的,跟你不摆什么皇帝派头,就当你的夫婿,成不成?” 字字句句都把她心里的隐忧说了出来,真真是个知心人,她嘴里那个“不”字到了舌尖,反而化成满眶的泪,死命的打转。 “我可是让你胁迫来的。”丽婉带着哭声说,“你若待我不好,我就逃去高丽当巨贾!” 李琊翻了翻白眼,哪个皇帝封后比他更苦命的?还得自承匪人哩!“是是是。明明你爱我爱得茶不思饭不想的,偏偏就要占这点口头便宜……” “嗯?”丽婉瞪了一眼过来。 他马上装无辜,“没没没,是我土匪、我恶霸,我强抢民女,硬栽你当皇后……这样行不行?” “算你识相。”丽婉娇嗔。 “放心。”李琊拍着胸脯,“我会识相一辈子的。永远爱你、保护你,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正文第二十一章 外面盛传,林大爷的表姊——林丽婉承了胡道长的金口,让皇上从遥远的济南深闺迎娶到宫里,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皇上还对丽婉姑娘一见钟情,成亲后鹣鲽情深,羡煞了天下所有未嫁少女,更让说书先生和唱曲儿的姑娘娘不断的说唱着这段缠绵传奇的故事。 不过真实的状况却是—— “你说要永远爱我、保护我,就是这样爱护吗?”御书房传出一声怒吼,门外的公公和宫女都装作没听见。 “我的皇后,不就先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尊贵的皇上陪笑着。 御书房快要被奏折淹没了,高高叠起来的奏折颤巍巍的,像是一碰就会崩倒,孤灯下,九五之尊的皇上和母仪天下的皇后,正挥汗隔案对坐,批着看也看不完的奏折。 近来水患频传,又有外国犯边境,他们这对苦命的皇家夫妻已经钉在御书房好几天了,睁开眼皮面对的就是随时会山崩的奏折。 “这个价格是错的。”丽婉发着牢骚将奏折一扔,“骗我没提供过筑堤材料?见鬼!再坑我就满门抄斩!奸商奸到我这个绝顶大奸商头上?回去修炼吧!嗟,这份更夸张,连算术都算错,多个零,当我不识字啊?”又扔。 李琊很欣慰的微笑,自从有了他这个能干的皇后,他那总是破大洞的国库,居然渐渐有了盈满的趋势,慢说现在他睡眠充足多了,又有个免费又机敏的免费长工……他真是做了笔好生意。 “不对!”丽婉猛然从奏折里惊恐的抬头,“我当了皇后却半点福也享到!这比我之前当‘林大爷’还累太多了,你还骗我说奏折没比林家帐多,你这皇家骗子!” 李琊耸了耸肩,“没办法,生意人哪有老实的?”他涎着笑脸,“这也是我的好皇后教我的呢!” 丽婉瞪了他半天,闷不吭声的低头继续看奏折。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成天算计别人,现在被算计一辈子了! “别这么苦着脸嘛……”李琊将气鼓鼓的她抱在怀里,“嫁给我又不是只有坏事。瞧瞧,我现在可是只在你身边,应了我的承诺了。你满身才干不拿来治国,当个小商人实在大材小用,你呢,现在可是经营着‘李氏’这门大生意,当家的老板娘呢!而且……我们在一起。” 她恨恨的睇了他一眼,偎着李琊,一起同望着半圆的月。 突然噗哧一声,丽婉悠哉的叠起手,“反正我再忙也没几天,亲爱的皇上,这堆奏折就得看您的了,我大约可以放个十个月的假吧!” “什么?”李琊糊涂起来。 丽婉伏在他耳边低语,李琊瞪大眼睛,半晌才嚷出来:“我要当爹了?!”他抱着丽婉不敢动,扯着嗓子大喊:“太医!太医~~快传太医来~~” 丽婉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嫁了这样一个人。 喜灾,果然是喜灾了一辈子。 她笑了起来,却是这样的美丽…… 窗外柳条儿初萌,春寒方去,碧净的天空让云絮儿洗了又洗,粼粼的宛如水光,清丽的这么可喜,让人瞧了心儿整个飞了出去。 林家三小姐丽郭,手里的针线迟迟下不了第二针,痴痴的望着如此明丽春光,幽幽的叹了口气。 其他三个姊妹很齐心的一起在桌下各踹她一脚。 她刚要呼痛,几个姊妹一起把食指放在娇嫩的粉唇,无声的对她嘘半天。 “悄声。”大姊丽婉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你不怕爹爹听到?若让爹爹听到你叹气,可又是两个时辰的长篇大论了。” 丽郭没精打采的继续绣着烦人的女红,“我们的爹爹是江湖有名的大神医、大豪杰,没想到脑袋里头装了草,腐儒成这副德行……什么年代啊,别人家的女孩儿骑马踢毬,咱们却得关在屋子里念女诫、绣这劳什子……” 几个姊妹拚命嘘她,丽郭又挨了好几脚。 正值盛唐,国风开放富裕,路上的女孩儿骑马行走,穿艳装谈笑自如,眉飞色舞,国人视为平常。然而生活在林府的四个小姐,虽是医武双绝林神医的武林千金,偏偏比书院家的小姐更受束缚。 神医“林双无”是武侠赫赫有名的人物,医者父母心加上渊博的武学,终年在外排忧解困,救人无数,是黑白两道都景仰尊重的侠客神医。 但是这位神医爹爹却非常的腐儒,家中四个女儿都不准她们外出,认为女孩子终究要嫁人,虽在武林,仍然是读书人家,虽然四个女儿都是学武的奇才,但还是不准她们抛头露面,只可在家刺绣读书。 这位神医四海奔波救人,难得回来家里,但是对女儿们的管束从没有松懈过,除了严托林太夫人好好管教这四个早年丧母的女儿,回到家里,总是先考究女儿们的功课和女红。 第18章 前天,林神医终于回来林府,女儿们高兴归高兴,但是一路赶路回家也是很喘的……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远远的,听到小婢开始朗诵古诗,武功最好的老四丽刚警觉到,低声说:“父亲进园子了!”[手机电子书:17z.] 从“丽景苑”大门开始,小婢们用古诗作暗号,一站传过一站,等到了“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林双无已经踏入大门。 林双无看着这四个灵灵水葱儿般俊秀的女孩儿,心里不禁是一阵骄傲。 “丽萍,你又教小婢们读诗了。”他这个二女儿颇有闺师之风,将家里上下的小婢长工教得知书达礼,人人会念几段古诗,果然是他们读书人家的千金。 “爹爹,闲来也教教他们,总是自家人。”丽萍顾盼间自有一股儒雅风流,虽不是怎样的国色天香,也是四个姊妹里头容貌较不出色的,但是那股书读破万卷的灵秀,却让人移不开目光。 唉,可惜是个女孩儿。若是男孩,怕是十个状元也考上了。虽然说林双无淡泊名利,不求仕途,总觉得这孩子的才华有些埋没了。 他坐了下来,丽婉马上站起来,从小婢手里端了茶奉给父亲。 “对了,丽婉,帐簿我看了。难为你整理得这么用心。祖母年纪大了,你帮着照看家里照看得挺好的。只是别太劳神。” “这是女儿份内该做的。”丽婉温笑,却掩不住脸上那股神采飞扬,一双丹凤眼闪闪的,艳丽不可方物。 说到这个大女儿,又是他的另一个骄傲了。年方十九,已经将偌大的林府整理得井井有条。他过世的夫人和母亲林太夫人已经算是治家的能手了,这女儿不但治家的手段高过母亲和祖母,甚至将林府名下的药店和医馆打理得无比兴旺。 他在外奔波,为天下病家奋不顾身,一时短少了经费,都是这个大女儿从家用里拨出来,一看家帐,居然不减反增…… 将来必是能干的管家主母,哪家有福气得了她去呢? “你也该有人家了……前天尚书府……” “爹爹,奶奶年纪大了呢,女儿还想尽尽孝心。”她垂下眼睛,“再说,女儿早已指腹为婚……”淡淡的羞红了脸,却有点哀戚。 “唉,是为父误了你。”林父有些感动,却也感慨。“将你许给蒋家,偏偏他们家逢大祸,十几年没有音讯。你又何苦为了未曾谋面的夫家……” “贞女不事二夫。”她满脸的坚毅,“我愿侍奉祖母和父亲终身。” 果然是他严守女诫的好女儿。这反而让他不好再劝了。 他转头看看三女儿,这孩子的女红一点进步也没有。“就说了,丽郭,成天弄草弄药不是办法,瞧瞧你的女红,绣这什么什么狗啃叶子。” “……医馆总要有人照看。”丽郭长得温柔可亲,一皱起秀眉,又让人爱怜,“爹爹,我也很少去医馆了,您就别念人家。”她愁眉苦脸的戳着针线,连林父都觉得好笑。 将来把她嫁出去,非配她几个针线好的小婢过去不可。不过她那手医术,也不见得会让她吃亏多少吧!有几家有名的医府都来求亲了,只是他总担心三女儿嫁过去,反而成了人家的摇钱树,太劳神,总是还在考虑中。 一转眼,看见老四缩在一边不出声。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他最心疼也最头疼。坏就坏在没儿子,又喜她天生武学奇骨,未免有些当男孩子养了……一到十四岁,发现她居然撂倒了跟她半开玩笑的武侠父执,心里一惊非同小可。 跟她过招,发现自己居然养出个不世出的侠女,后悔得不得了。 “别躲了,丽刚。”林父板起脸,“把手伸出来。” 她乖乖的伸出双手给父亲看,林双无端详半天,发现没再长习武人的薄茧,这才稍微安心点。 又看了看她们的针线和字帖,觉得养了四个知书达礼的女儿,很是安慰。 “你们的婚事……”四个女儿各差一岁,早就该有人家了。 “我已有夫婿,我要侍奉奶奶和爹爹。”丽婉很坚决。 “爹,我的婚事还不急,我帮大姊打理家务。”丽萍温婉的说。 “我……我要陪奶奶和姊姊。”丽郭慌了。 “先打得过我再说吧!”丽刚无精打采的。 “丽刚!” 林双无和三个姊妹一起凶她。 结果她让四个人连说带念,手不长茧,耳朵倒是长茧了。 等父亲一出大门,丽刚往床上一倒。“……我的天爷……” “你自己找骂挨,怪谁啊?”丽婉抚着心,“你若露馅儿……” “我帮你们转移注意力欸。”丽刚伏枕不起,“不用感谢我了。” 正文第二十二章 待没几天,王府的赵大人亲自跑来,跟林双无求援,西南战事正紧,但是瘴疠横行,折兵损将很是严重。林神医虽非官场中人,却也视国家大事为己任,义不容辞的离家了。 女儿们不免一阵叮嘱,眼送着父亲离开了。 林太夫人望望这四个孙女儿,“这下好了,你们爹一走,你们又都飞了。” “奶奶——”四个孙女一起黏上来,丽郭更是不依,“我才没有!我还在家的勒。” “是喔,你在后山的贼窝别让你爹发现了。专医江洋大盗,你还弄个什么难听的外号——‘鬼医死要钱’?好好的女孩子家……”林太夫人数落着,却也疼爱的揽紧这个娇俏的三孙女。 “江洋大盗医死也没差,那么多不义之财弄些来花花也应该的。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好歹也从他们身上捞些。”丽郭不在乎,跟丽婉招手,“大姊,我攒了些钱,你帮我投资一下。爹爹实在太爱济世救人了,不留点本钱不够他花的。” “好啊,等等把钱给我的小厮。”丽婉忙着换男装。每每父亲离家,她乐得换上男装,摇身一变成京城名动天下的大商贾“林大爷”。奇准的眼光和赌徒般的性格,让她在商场上呼风唤雨无往不利。 提到那个谜样的“林大爷”,莫不让同业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卖“他”的帐。 丽萍也在忙着整理箱笼,赶着回金陵的书院,所以跟大姊同路。她饱读诗书,见解精辟,总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与天下学子切磋砥砺。偶然的机缘让她成了“银鹿书院”的讲书先生,名气大到连史官都要隔帘请益。她托言容貌咽喉皆有旧伤,不便见客,总是隔帘讲经,春风化雨,许多学子能在她门下,都是一种荣幸。 谁又知道帘后语气轻柔斯文,隔帘犹然以摺扇遮面的“萍踪先生”,居然是个年满十八的灵秀女孩儿? 一片混乱中,只有丽刚最悠闲,她向来轻装打扮,也从不易容,总是一顶轻纱帽,戴着一双银丝手套,背着简单的行李,就五湖四海乱走了。 “这次哪儿做买卖?”丽婉取笑她,“神隐大人,你好不好‘取’了啥好东西,直接拿给我算了?我帮你销贼赃。反正都是不义之财……” “呿,”丽刚撇撇嘴,“我虽‘不告而取’,到底也都‘完璧归赵’了。” “只是要赎金而已。”丽郭也笑了,“哪有偷到皇帝家里,要的赎金是‘放出年长秀女三千’的?” “当林神医的女儿嘛,总是要有点侠义之心……”丽刚开了窗户,回头抱着祖母亲了一下,“奶奶,父亲若回家,跟我飞鸽送个讯儿。若来不及,就说我上山读书,修身养性吧!” “这次又是什么山呀?”林太夫人颇无奈,摸摸这个古灵精怪的孙女柔软的头发。 “武当山啰。”话才说完,她纤腰一扭,已经在数丈外的屋顶,“奶奶保重,我事情办完就回来。芳雯,”她唤着一起长大的小婢,“记得帮我做女红跟写字帖呀!” 芳雯应了,丽刚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怪人。”丽婉一层摺扇,穿着男装的她看起来更顾盼风流潇洒。 溺爱孙女的林太夫人叹了口气,林府哪个人不怪的?怪是怪,仍然都是她值得骄傲的心头肉呀! “都小心呀……”她叮咛又叮咛,望着她们去远了,才让丽郭搀着进门。 林府的大门关上了。然后,属于林家女儿的故事,这才要开始…… 林神医心情沉重的继续他的旅程。 虽然奉旨返京覆命,但是林神医无官无爵,又坚辞一切战功与赏赐,征南大将军感激他以一介布衣奋不顾身,治愈将兵无数,连自己都差点染疾不治。 征南有成,这位心怀大下的神医应居首功。 路经济南,刻意休兵息马,表面上是为了让长途跋涉的官兵休养生息,事实上是暗暗开了方便之门,让他得以回家探视,不至于违了皇命。 虽然为了丽萍居然委身声名狼藉的杀手而郁郁寡欢,能够回家,林神医还是很高兴的。 他匆匆离开军营,回到林府,让他错愕的是,大女丽婉和三女丽郭居然都不在府内,连林老夫人都不在。 这是怎么回事? 他连忙传了管家来问,管家支支吾吾的,只说:“老夫人她们也奉旨北去京城了。” 这让他的忧虑又更深了一层。 想他一生光明磊落,虽在武林,好歹是书医传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了。他虽然志不在仕途,也可说是饱读经书,为国为民,他自问从未藏私,奋力戮公,当朝皇帝向来尊重读书人,也不见得会为难他…… 思来想去,也只有丽萍被看破了手脚,倒阴为阳,妄为金陵书院先生,又牵连党争。但是一个布衣教书先生,值得皇上这样大费周章的“请”走所有林家人?若是祸事,一旨满门抄斩就了了,需要如此吗? 第19章 猜来猜去猜不透,又恐原本圣明的皇上经此疯病,会性情大变,想些什么古怪残忍的方法对待他一家人。 他忐忑不已的回到军营,巴不得插翅飞入京城,不管是好是歹,就算是个死,一家人也该死在一块儿。 好不容易行军到京城,人马才在京畿驻扎,宫里的林公公就已经满脸笑容的来请林神医进宫。 征南大将军也是满心忐忑,同甘共苦这些时候了,他对林神医除了感激,还有种倚为臂膀的知己感,天威难测,他早就打定主意拚着战功不要,也得保住这位神医平安。 “林公公,不知道皇上传林神医有何事情?可否让属下一并觐见?”将军心里焦虑,连忙拉着林公公问。 林公公满脸笑容,“皇上说了,楚将军战功彪炳,又连日行军赶赴回京,一定累得紧了,且先歇息歇息,明日皇上金殿之上另有赏赐,您可是加官晋爵了!只是林神医的事情要紧,这才急急要他老人家过去,您就别担心了。” 楚将军越听越疑,“林公公,不论怎么说,林神医于征南大军可说是再造父母,就算满营官兵外加属下的战功,也不如林神医一人,请让我同去觐见皇上……” 林公公不禁发笑,“楚将军,瞧瞧,你这会儿当林神医进宫去砍头的吗?没那回事儿!你且安心吧,可是大大的喜事呢!” 楚将军还想再争取,林神医倒是叹了口气,“楚将军,咱们同处西南这么久,您的心意,林某是明白的,祸福由天,您也不要太过虑了。林公公,我们这就走吧!” 他愣愣的看着皇室车马迎走了林神医,心里一阵阵的发急,想起他出征前与林大爷交好,或许能请这位巨贾想点办法。 虽然遍京城皆说林大爷是老奸巨猾的大奸商,偏生这个奸商手底救过多少起冤狱啊!貌若处子,内心可是海样深沉,也幸好他总为善不欲人知,就算是奸商一枚,也好过世间多少伪君子。 打定主意,他急急离开军营,直赴沁园,只见沁园门口闹烘烘的,奴仆纷纷将箱笼搬下马车,像是出远门刚回来似的。 好运气!他心里暗暗大叫,若是这奸商出远门了,他可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他急得顾不得礼数,上前拉了拉一位服色朴素的姑娘,“姑娘,请代我通报一声……” 话还没说完,一道银光朝他门面一闪,幸好他应变神速,一转身卸了来势,当然也就放开了这位姑娘的袖子。 只见这位姑娘手里拿着不盈寸的柳叶薄刀,沉着脸,“无礼!” 一和这位姑娘照面,楚将军连魂魄都没了,只愣愣的望着她发呆。 只见她两道柳眉入鬓,精神奕奕,一头乌黑秀发挽成坠马髻,妩媚中带着掩不住的英气:一身雪白,站近了才瞧出全暗绣着白牡丹,朴素中透着低调的矜贵。 她全无时下女子扮柔弱哼娇嫩的颓丧气儿,生气蓬勃的像是朵阳光下的白蔷薇,身上还长满了护身的刺。 这……这是哪来的丽人?娶妻当娶如此佳丽。 姑娘见他只是发呆,原本满心的不悦倒成了好笑。看看也是气宇轩昂的汉子,怎么像是没见过女人似的?她拂了拂袖,继续指挥奴仆将箱笼搬进园子里去。 见她似乎要进沁园了,楚将军才如梦初醒,道:“这位姑娘请留步!”他又停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我有要事得见见林大爷,能不能代为通报一声?就说楚怀来访。” 瞥了瞥他的军装,她转过身来,眼中有些稀罕,“是征南大将军楚将军?倒是阮爱失礼了。林大爷……”她咬着娇嫩的唇,像是忍笑,“林大爷回家守母丧,还要三年才返家呢!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原来她叫阮爱……楚怀失神了片刻,又忧虑起林神医,“这可不好!我该找谁搭救林神医呢?” 阮爱惊异起来,“林神医?林神医又能犯什么事情?” 楚怀将林神医被急召入宫的事情说了,一脸焦虑。 阮爱听了只是笑,“这皇上真是猴急得紧,也不怕吓到人。楚将军,承您情,阮爱代林大爷谢过了。林神医断然无事的,您且安心回军营吧!” 为什么这位英气又妩媚的姑娘会说得这样肯定? 正要再问,一个小婢奔了出来,“爱姨娘,秋姨娘找你呢!说红姨娘有信来……” 阮爱忙跟楚怀道:“楚将军,家里有点事儿,这就不请你进去坐了。林神医的事情请宽心吧,可是天大的喜事呢!” 之后阮爱说了些什么,楚怀统统没听见,因那声“爱姨娘”就把他神智打昏过去了。 若阮爱是林大爷的婢女,他也不在意,他原本出身布衣,向来不介怀身分,哪怕是林大爷旗下的红楼姑娘,他也欣然的抬了大花轿娶回去当将军夫人。 但……但是,他却是好友的爱妾! 朋友妻,不可戏,朋友的爱妾更是连看都不该多看一眼的。 天啊~~他楚怀向来眼高于顶,遍京佳丽无人能入他眼,好不容易动了心,居然是他碰也碰不得的姑娘…… 战功彪炳,即将封为镇国公的楚将军,失魂落魄的回到军营,任是谁瞧见了,都会怀疑他在西南败得一塌涂地,铩羽而归。 没人会相信他是凯旋归来的镇边名将。 正文第二十三章 林神医随了林公公进宫,却不往御书房,直往皇上的寝宫去了,等进了寝宫,只见帘后朦朦胧眬似乎坐了女眷,林神医不敢多看,只是叩头晋见。 皇上架子很大的嗯了一声,便令左右都退出去,等门一关上,皇上立刻跳了起来,过来搀扶林神医,帘子掀开,一位丽装佳人冲了过来,喊了一声爹,就哭了起来。 林神医一下子发起昏,好一会儿才认出穿着妃装的竟是自己大女儿丽婉,他正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皇上已经笑嘻嘻的朝他跪下,“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这更让林神医慌了手脚,“皇上您……草民当不起。丽婉!这是怎么回事?” 久别重逢,丽婉见到父亲落泪不已,听到父亲问了,她立刻推了个干干净净,“坦白说,女儿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有个恶霸皇帝强迫女儿当皇后,要问,可得问那强抢民女的……” “我说丽婉,你也给我留点面子。”皇上的脸孔有点抽搐。 林神医呆了半晌,赶紧教训女儿,“丽婉,怎可对皇上不敬?我是怎么教你的?你的女诫念到哪儿去了?” “听到没有?岳父大人的话你可是要听的……”皇上很高兴的帮腔。 端坐在帘后的林太夫人不禁喷茶,咳了老半天。 皇上捏了把汗,看了看啥都知道的林太夫人,“奶奶,保重点。”林太夫人只顾着闷笑,摆着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皇上陪了满脸的笑,“总之,我跟丽婉两情相悦,不日就要封后了,但是丽婉说,没等到您,她不肯封后呢!幸好您这可回来了。” 封封封封后?林神医张大了嘴,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启、启禀皇上,小女乃是粗陋草莽的江湖人家,恐怕不适为后……”林神医的脑子像是塞满了棉花,连说话都说不流利了。 “没那回事儿,这可是亲上加亲啊!”皇上连忙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既然丽刚都让我封了个公主,也算是我妹子了,现在丽婉又嫁我当皇后,真是亲到骨子里去了!再说,丽郭也准备嫁给回纥可汗,我跟回纥可汗也算连襟了,两国永保和睦,无兵灾之苦,于公于私,都是大大的喜事啊~~” “丽郭要嫁给谁?”林神医完全忘记了礼数,大叫起来。 “就……就回纥可汗啊!”皇上有点心虚的把一封书函递给林袖医,“这是回纥可汗送来的乞婚书,丽婉和奶奶都看过了,都说是丽郭的字迹呢!” 碰的一声,林神医直挺挺的倒了下来,昏过去了。 众人忙着救治,丽婉嗔着皇上,“就让你缓点说!瞧,把爹吓成这样儿……”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都是要昏,干脆一次昏算了。” 林太夫人倒是气定神闲的喝茶,“我就知道我的孙女儿会嫁得不寻常。” 她轻轻唤了口气,微笑了起来…… 【全书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