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大审判》 第1章 《东京大审判》 作者:黄鹤逸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引子 这是一个举世瞩目的特殊日子! 这是一桩举世瞩目的重大事件! 这是一段不能忘却的历史! 这是一曲正义与和平的颂歌! 此时此刻,是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上午八时五十五分。日本国向同盟国投降签字仪式,即将在停泊在日本东京湾的美国超级战舰密苏里号上举行。因此,这一天又是一个庄严的日子!仿佛地球上所有的大山都在肃然静默,所有的大河都停止流淌,空气也似乎变得格外凝重! 尽管战舰是超级的,主甲板也有足球场那么大,但仍然显得狭窄,人们走动不开。本来,日本裕仁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率领四十六万美军于八月下旬进驻日本以后,整个日本已控制在最高总司令部手里,仅东京就有好几处可以容纳万人的大会场所,为什么偏要在密苏里号上举行签字仪式?事情决非偶然。 原来,美国总统杜鲁门出生于密苏里州拉玛尔市,而麦克阿瑟又出生于阿肯色州小石城密苏里巷,只因为此战舰与这两位特殊人物的出生地同名。在这艘战舰上举行签字仪式,虽然不是光宗耀祖,但也足以告慰家乡的父老兄弟。 战舰上,虽然人多场地小,但秩序井然。以一张铺着象征和平的绿色桌布的长条桌为中心,东面站着衣冠楚楚的各同盟国一百二十多个将领。站在第一排的第二、第三位是中国的军令部长徐永昌、中央军委办公厅主任商震。徐永昌右边和商震左边各有个空位,是留给最高总司令部总参谋长萨塞兰、美国太平洋舰队总司令米尼兹的。第一排以下依次为英国、法国、苏联、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的代表。将军们背后站着一千二百名美国陆军士兵。二百四十多名新闻记者站在西面,他们身后站着一千二百名美国海军士兵。南面站着二百名美国宪兵,北面站着二百名美国陆海空三军青年军官。战舰炮台上,有门十六英寸口径的大炮,威严地斜指天空。战舰的桅樯上飘着一面美国国旗。这大炮,显得那么孤单;这国旗,显得那么孤高。 昨天晚上八点,在麦克阿瑟主持召开的受降预备会议上,出席投降签字仪式的苏联远东第二方面军总司令普尔卡耶夫,代表与会国将领提出,密苏里号上应升所有与日本作战国国旗。麦克阿瑟愣怔片刻,不以为然地说:“就让美利坚合众国国旗作总代表吧,她满有这个资格!是吗?朋友们,哈哈!”他笑得很轻松,很诡秘,也很自豪。大家吃惊地面面相觑。普尔卡耶夫想到自己是第一次与麦克阿瑟打交道,又见其他代表不再坚持,也只好哈哈大笑:“是这样吗?哈哈!”然而,这件事却给其他国家的代表在思想上蒙上一层阴影。普尔卡耶夫进而惊疑地想:这是大国沙文主义?还是别的什么主义在作怪? 密苏里号四周的海面上,战舰如林,甲板上都站满了荷枪实弹的美国士兵,上万双眼睛注视着一个目标。 从上午九点开始,扩音器里反复传出美国国歌《星条旗永不落》的歌声。九点过六分,日本投降签字的代表一行十一人,由二十多名美国宪兵护送,乘坐一艘美国小舰艇驶过来。首先从舰艇上站起来的是日本外务相重光葵,他身着黑色西服,系殷红色领带,头戴深灰色礼帽,右手拄着黑漆拐棍,由一个宪兵扶一把才登上密苏里号。一九三二年五月六日上午,时任驻上海总领事的重光葵,怀着胜利的喜悦,与进攻上海的二万名日军代表一道,参加在虹口公园召开的庆祝《淞沪停战协定》的顺利签订大会,被朝鲜志士尹奉吉安放在主席台下的定时炸弹炸断了右腿。走在重光葵身后的是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他身上那没有领章肩章的土黄色呢料军装,说明他是一名败将。他是一九三五年六月九日使中国进一步丧失华北地区主权的《何梅协定》的日方签字人,当时他是天津日本驻屯军司令官。曾几何时,今天却将代表拥有三百万大军的日本大本营在投降书上签字!侵略者必败,正义者必胜,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 这天的天气是阴沉的,这使他们的脸色更显得阴沉而灰暗。重光葵带头摘下礼帽,与同行者列队向站在东面的各国将领行鞠躬礼。没人答礼,都受之无愧。他们敬礼之后,自觉地转向面对签字条桌立正站定。 九点过八分,美国国歌声陡然停止。一位美国青年军官喊道:“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到!” 全场肃立。昂头挺胸凸肚的麦克阿瑟,头戴大盖帽,身穿四星上将黄色呢料将领制服,鼻梁上架副墨镜,由萨塞兰和米尼兹陪同,从战舰指挥室来到签字场所。这时,重光葵和梅津美治郎等人向麦克阿瑟致礼。他同样没有答礼。他缓步走到摆在受降席上的扩音器前,神色肃然地宣读投降命令。在投降命令里,他重申敦促日本投降的《波茨坦公告》基本内容之后说: “今天,我们各交战国的代表,聚集在这里,签署一个庄严的文件,从而使和平得以恢复。涉及截然相反的理想和意识形态的争端,己在战场上见分晓,我们无需在这里讨论。作为地球上大多数人民的代表,我们也不是怀着不信任、恶意或仇恨的情绪相聚的。我们胜败双方的责任是实现更崇高的尊严,只有这种尊严才有利于我们即将为之奋斗的神圣目标,使我们全体人民毫无保留地用我们在这里即将取得的谅解,而忠实地执行这种谅解。” 麦克阿瑟的话义正辞严,也引人动听。他继续说:“我本人的真诚希望,其实也是全人类的希望,是从这个庄严的时刻起,将从过去的流血和屠杀中产生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产生一个建立在信仰和谅解基础上的世界,一个奉献于人类尊严。自由、容忍和正义的世界。”他在一片掌声中命令道:“现在,我命令日本国天皇和日本国政府的代表,命令日本国大本营的代表,在投降书指定的地方签字!” 重光葵提着礼帽拄着拐棍,一跷一拐,钟摆似的走到签字桌前,将礼帽放在桌上,将拐棍倚靠在桌边,侧身入座,将投降书细看了一遍,从上衣口袋拿出钢笔,将两只白手套都脱下,十分艰难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梅津美治郎没有入座,脱下右手上的白手套,立着欠身执笔签字。 重光葵和梅津美治郎退回原位后,麦克阿瑟说:“同盟军最高总司令代表与日本作战诸国总受降签字!”他说到两个“总”字时,都加重了语气。他说罢,微笑着邀请徐永昌上将、菲律宾失守前最后指挥部队抗拒日军的美国中将魏锐德、指挥部队在新加坡与日军决战的英国少将潘西凡陪同签字。从表情看,被邀者都感到十分荣幸。麦克阿瑟端坐在受降席上,掏出一支派克钢笔签字。他只写了他的名字的头一个英文字母,便转身把笔送给徐永昌。因事先有预约,徐永昌马上掏出一支国产最好的上海牌钢笔送给麦克阿瑟。他又写了个字母,将钢笔送给魏锐德。魏锐德也将一支钢笔送给他,写了第三个字母,又将钢笔送给潘西凡。他用潘西凡的钢笔写了第四个字母,将潘西凡的那支钢笔送给徐永昌,并向他伸出两个指头示意。于是,徐永昌掏出两支上海牌钢笔递给麦克阿瑟。他用其中一支写了第五个字母,用第二支写完他的名字,以表示中国在抗日战争中做出的牺牲最大。麦克阿瑟一共用了六支笔签名,也许是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取“六军”之意吧!中国古代以六军称朝廷军队的雄壮和强大,故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里有这样的句子:“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峨眉马前死。” 接着,米尼兹代表美国政府在投降书的受降位置上签字,徐永昌代表中国政府签字。各同盟国代表签字完毕,是九点十八分。这使在场的中国人不禁一震:“九·一八”!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制造沈阳事变,随即侵占中国东北三省;不禁想起一九三三年三月,日本强迫蒋介石政府与所谓满洲国通车,列车从长春开到北平车站时也是九点十八分。十四年过去了,日本侵略者竟然在这个时刻,在密苏里号上签字投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时,阳光透出了云层,把万道金光射在辽阔的东京湾海面上,到处是闪闪的的的粼粼波光。紧接着,四百架b-29战斗机和停落在航空母舰上的一千五百架各式飞机腾空而起,编队盘旋在东京湾上空。一千九百架飞机的轰隆声,奏响了维护世界和平的最强音。 待重光葵等日本人拿着一份双方代表签字的投降书离开密苏里号之后,麦克阿瑟说:“日本代表在投降书上签字,标志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但是,这只是执行《波茨坦公告》的一个形式上的步骤。下一步,我们将具体执行《公告》所说的‘日本战犯将被处以严厉的法律制裁’。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已委托美国著名法律专家基南先生牵头起草惩办战犯条例,并决定在最近组织国际军事法庭,有计划地逮捕和审判日本战犯!” 各国代表很自然地想起在密苏里号升各国国旗的事,对即将建立的国际军事法庭的前景,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是智者的预感。于是,就有了该重判的却轻判,该轻判的却重判,该判死刑的却无罪释放,一些罪大恶极的战争罪犯竟然逍遥法外,许多人呼吁应定为首要甲级战犯的人却不追究其战争责任,这样一系列错综复杂、致使历史学家至今感到是谜的历史疑点。 第2章 时间如同烈日,终于把重重迷雾蒸散,使事物显露出本来面貌。半个世纪过去了,现在是揭开这些历史之谜的时候了!1.一开始就出现裂痕 日本民谣说:“若想生活似神仙,帝国饭店住几天。”东京帝国饭店设备先进,环境幽静,空气新鲜,仕女如云,酒巴、夜总会、有按摩女郎为之擦身的男女混浴澡堂于一体。 如今,帝国饭店成了日本人望而生畏、高官富商和花花公子望之却步的地方。原来,驻日本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设在这里。 麦克阿瑟的办公室、会客室、卧室、书房、文娱室和卫生间设在第十楼。房间里的陈设物件,是两天前从涩谷、银座、池袋三家饭店的贵宾室挑选出来的,显得十分豪华。办公室的墙壁上,除了一幅美国的缔造者华盛顿的半身画像,没有别的悬挂物,更显出墙壁的洁白和房间的宽敞。 他主持日本投降签字仪式回来,除了午餐和两小时午睡,就一直坐在办公桌旁的转轮皮垫围椅上思考问题。一支小巧得不能再小巧的手枪,就像当代生意人手中的bp机,总是挂在他的裤皮带上。这标志着死亡和威严的东西,是同类武器的翘楚,值得骄傲和自豪。他认为戴墨镜显得严肃和深沉,从一九一八年他三十八岁挂上中将军衔那天起,外出总是戴上墨镜。即使在室内,也是大部分时间墨镜不离鼻梁。他有思考不完的问题,而且从三十五岁开始,总是借助烟斗打开思路。三十年来,从未间断地吸的是世界著名的吕宋优质烟丝。他说:“没有女人我可以生活,若没有吕宋烟丝我一小时也活不下去。”他一坐下来,不论开会听汇报、看文件书报和思考问题,就烟斗不离手,即使不吸烟,也把烟斗握在左手里,很有“望梅止渴”的味道。 他肩负的任务十分繁重。要在短时期内,用美国的政治模式,把人们视天皇为神,视日本为神国,具有二千多年封建天皇制历史的日本改造过来,谈何容易!从八月十五日裕仁天皇发布投降诏书,当天晚上他在马尼拉接到杜鲁门总统的电话,十六日飞回华盛顿,十八日奉命指挥四十六万美军进驻日本和改造日本起,就没有睡过一晚安稳觉。他花了十天时间阅读日本历史书籍,因越读越糊涂,就再也没有读了。他坚信自己的意志、智慧和权威,能够把日本改造得使日本人能够接受,使美国政府和国会感到满意。至于裕仁接受不接受,麦克阿瑟没有多少考虑,他听从指挥,就保留他一条命。反正,对每一个日本军界政界要员的生杀予夺之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每想到这里,他就感到这几年指挥同盟军收复太平洋诸岛屿所付出的种种艰辛很值得。六十五岁的人了,似乎比二十多年前的精力还要充沛。 杜鲁门说了,待他把日本改造过来,就为他设立“麦克阿瑟纪念馆”。纪念馆设在哪里由他定。在美国,除了华盛顿等少数几届总统享有这分荣誉以外,只有他了,人生几何?这可是光前裕后的大事!于是,他又多了一分心思。想来想去,他的纪念馆决定设在美国弗吉尼亚州诺福克市。原来,他在那里读过小学,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许多同学看不起他,尤其是一些女同学,老远见到他就唱《蠢驴歌》。 现在,经过一连五次往烟斗里装烟丝,他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纲和目,决定先抓住修改日本宪法这根纲绳。由谁来修改?美国方面有的是人,招之则来,但必须有日本人参加。日本方面谁适合?他认为理想的人选,都可能是被逮捕的战犯,诸如曾出任过日本首相的广田弘毅、近卫文麿、平沼骐一郎,都是日本的文人政客。 他的思想像一匹无缰的野马,由战犯又想到即将设立的国际军事法庭。哪些国家参加?多几个国家参加好?还是少几个国家参加好?都必须以利于美国控制日本和亚洲为前提。进而又想到昨天晚上,普尔卡耶夫和徐永昌提出与日本作战过的各同盟国都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的事。怎么徐永昌与普尔卡耶夫一唱一和?你难道不知道苏联对中国共产党寄予怎样的希望?你们不是正在依靠美国支持打场内战以消灭共产党吗?真糊涂!如果让先后与日本作过战的二十多个国家都派代表团进驻日本,还能不联合起来与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分庭抗礼!有了军事代表团,必然会派法官参加国际法庭,那将是什么结果,生杀予夺大权还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吗?他兀自一惊! 麦克阿瑟沉沉地吐出一口烟雾,伸手抓起摆在办公桌上的电话机话筒,给住在十一楼的萨塞兰打电话:“是萨塞兰总参谋长吗?我是麦克阿瑟。请你的秘书下个通知,因为我的两个秘书都外出了。请马上通知住在银座饭店的中国徐永昌和商震、苏联的普尔卡耶夫和迪利比扬格、英国的潘西凡和巴特斯克、法国的卡尔埃和勒克莱、澳大利亚的布莱和郝杰士、加拿大的奥古斯丁和戈斯格罗夫,以及住在明治生命大楼的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国际检察局局长基南、美国处理日本事务理事会主席西波尔德,于今晚七点三十分来最高总司令部开会。噢,其他参加日本投降签字仪式的国家代表就不通知了,人多嘴杂。至于会议怎么开,等会儿你来我这里一下,我们好好研究研究。再见!” 这时,徐永昌和商震出于反共的需要,带领俄语翻译苏文源,正在拜访普尔卡耶夫和迪利比扬格。经过两天的接触,他们觉得这两位苏联人平易近人,说话也很坦率。礼节性的几句交谈之后,徐永昌就用一口山西崞县话直截了当地说:“贵国对德军进行大反攻时,一举帮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南斯拉夫、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波兰等国收复失地,然后乘机扶植这些国家的共产党成为执政党,这给中国政府增加了一份忧虑。” 徐永昌先后毕业于毅军随营学堂和陆军大学,曾在孙岳手下出任过第三军军长,在阎锡山手下出任过第十二军军长,绥远、河北省主席,山西省代理主席。因体弱多病,五十八岁年纪如同古稀老人。 两位苏联人一怔。普尔卡耶夫惊问道:“噢!这触动了贵国政府的哪一根神经?” 徐永昌说:“贵国是不是打算以你们的红军暂时控制的中国东北三省为基地进攻我们,帮助中国共产党统治中国?” 这使两位苏联人感到意外。是的,苏联作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心,曾经先后派魏金斯基、鲍罗廷、罗明拉兹、米夫和德国共产党人李德等人,以共产国际代表身份,来中国帮助过中国共产党。但是,实践证明作用不大,却给中国革命带来过某些危害。从血泊中觉醒的中国共产党人有了自己的主张,不那么听从他们的指挥,这使斯大林感到恼火。 “吓我们一跳!”普尔卡耶夫轻松地笑着,“不会,绝对不会,请中国朋友放心。” 迪利比扬格说:“不论是从历史渊源看,还是从地理位置看,中国与东欧这些国家不一样。” “那么,贵国是不是会支持中国共产党攻打中国国民党呢?”商震轻言细语地问。 商震祖籍浙江绍兴,因父亲经商定居河北保定,这里就成了他的出生地。他成熟早,十六岁东渡日本学习军事,第二年在东京加入中国同盟会。近三十年的军事和政治生涯,使他养成了迎难而进的坚毅性格。他酷爱学习,从博览群书中懂得做人的道理,也使他成了具有学者风度的军事家和政治字。 迪利比扬格望着商震,微笑着说:“也不会。在贵国的抗日八年中,苏联从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给予贵国许多支援,可没有给予中国共产党以任何援助啊!” “这是贵国政府的明智选择,我们十分感谢。”徐永昌说,“退一万步说,如果国共两党一旦发生内战,贵国是否会倒向中共一边?” “这就无可奉告了。”普尔卡那失说,“即使是斯大林主席,在没有经过集体研究之前,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当然,如果国共两党发生内战,我们会从道义上支持中共。不管怎样,中共是共产国际的一个重要成员。” “国共两党会发生内战吗?”迪利比扬格问。 两位中国人自然心中有数,但他们矢口否定。徐永昌说:“不会,目前国共两党代表正在重庆举行和平合作建设新中国的谈判呢!” 商震见双方的交谈很融洽,就把话题转向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的问题。他说:“依二位将军判断,其他同盟国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美国会不会接受?首先是麦克阿瑟先生这一关通不通得过?” “不可乐观。”普尔卡耶夫说,“但要力争,甚至要针锋相对。我们己与英国的潘西凡、巴特斯克两位将军交换过意见,他们赞成我们的主张。” “沟通思想,统一认识好!”徐永昌说,“如果苏联朋友同意,我们不妨分头与其他盟国代表交谈交谈。” “同意。”普尔卡耶夫说,“对了,还有惩治战犯条例的起草,不能让美国单独把持。” 夜幕降临,东京城仍然噪音四起,各种嘈杂的声音比白天更加刺耳。吊在临时电线杆上的灯泡,发出电源不足的昏黄光亮,给人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二十万解除武装的日军士兵,散布在一千五百多处地方,清除被同盟军飞机轰炸留下的废墟。他们受美国宪兵皮鞭的驱使,绝大多数的人光着上身,囚徒似的劳动着,或将残垣断壁推倒,或将支离破碎的屋架拆散,或将瓦砾层挑上汽车,运到另一个地方作弹坑的填塞物。 第3章 在千代田区有十多处地方的废墟已被清除,开始重建新的高楼。这些建筑工人也是解除武装的工程兵,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光着上身。 各种各样的敲打声、撞击声、硪锤声、瓦砾的搬动声、断壁的倒塌声、使众人的力气得以集中的号子声,组成一曲杂乱的投降者的悲歌。 他们包括吃饭、洗澡、睡觉在内,一天只能休息七个小时,很劳累;加之战后的日本粮食奇缺,都食不饱腹,不时地有人昏倒在地。监工的美国宪兵见了免不了骂一句:“他妈的!谁叫你们发动侵略战争,给自己带来了今天的麻烦!”骂罢,用皮鞭让昏倒者苏醒过来,让他喝一碗盐水,然后又劳动。面临这种情况,偶尔也有人说一句:“先生!我们是无辜的。”“无辜的?那你们为什么那样肆无忌惮地在别人的国家奸淫掳掠,杀人放火?当你们烧毁别人的房屋时,想到人家在废墟上重建家园的艰辛吗?”说罢,也给那人一顿皮鞭。监工者的眼睛盯着大家,若发现有人磨磨蹭蹭,手中的皮鞭落下去以后,骂道:“是大恩大德的美利坚合众国帮助你们重建家园,明白吗?混蛋!”他们自然会想到一九二三年九月一日的关东大地震,东京毁于大火,自己的父辈重建家园的情景。但那时,肚子是饱的,行动是自由的,累了就可以休息。 一个国家到了这步田地,仅用痛苦和悲哀无法概括其全部内容。遗憾的是,世间没有后悔药可服。 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四周也有许多废墟,但麦克阿瑟禁止在晚上继续清除。今晚,为了保证把会议开好,一楼的夜总会也停止活动。但是,仍有颓废淫荡的靡靡之音从不远处传来,不过那声音是低微的。麦克阿瑟谛听了一会,感到是那样熟悉,是那样悦耳,一种夜的芬芳扑面而来,使他陶醉极了。 他望了望坐在另一张办公桌旁阅读《江户晚报》的女秘书特曼娜。她的眉清目秀,她的丰乳长腿和二十三岁芳龄,是一道无声的命令,命令他早点把会开完去一楼过夜总会生活,把绷紧的神经放松一下。还是那个生活逻辑:人生几何? “怎么这样描写呢?”特曼娜很生气,“居心不善!” “什么事?特曼娜小姐!”麦克阿瑟深情地望着她。美人生气也是美的。 “最高总司令你看这篇通讯。”女秘书起身将《江户晚报》送给麦克阿瑟。 通讯说:“在上午的日本投降签字仪式上,麦克阿瑟将军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语,都在极力表示美国是诸同盟国的指挥者和他本人的高人一等,奇怪的是,参加签字的其他国家代表,居然以自己的行动予以承认和服从,而且都显得那样自觉自愿。” 麦克阿瑟看了这段描写,又将这篇题为《密苏里号上的胜与败》的短通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对通讯作者的洞察力感到钦佩,对第一句话极为反感,对第二句话感到很满意。他想,一个人的言行要被人承认可不容易。哥白尼的日心说,他死了若干年之后才被人承认呢!他对自己的意志、智慧和权威充满了自信。但他的满意很快又被反感冲淡了,对女秘书说:“请特曼娜小姐给宪兵三团团长卡斯特曼少将打电话,就说我命令他马上去《江户晚报》社查查,这篇通讯的作者宫泽良秀之是真名,还是笔名或化名,然后把作者带到我这里来。” “时间是不是定在晚上九点,也就是会议结束以后?”特曼娜说。 “可以。”麦克阿瑟点点头。 晚上七点三十分,被通知开会的人准时来到帝国饭店十楼小会议室。小会议室的墙壁上,也悬挂着华盛顿的一幅画像,是一七八九年华盛顿在第一届国会上当选美国第一任总统时的艺术再现。 麦克阿瑟首先回答普尔卡耶夫和徐永昌提出的问题。他说:“普尔卡耶夫将军和徐永昌将军提出诸同盟国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的问题,我反复考虑过,同意苏联、中国、英国、法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六国派军事代表来东京,协助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开展工作。但每个代表团的人数不超过一团人。” 麦克阿瑟的话像一束钢针刺伤了与会者的心,都感到不可思议和无法接受。 一阵沉默过去,普尔卡耶夫说:“哪些国家派军事代表团,代表团多少人,暂且不说,我先阐明一个观点。刚才,不知是麦克阿瑟将军说话措词欠斟酌还是怎么的,怎么能说是‘协助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开展工作’?不是协助,而是彼此和平合作治理好日本。” “对!同盟是平等的。”商震说。 “是的,同盟国之间不存在领导与被领导问题。”法国的勒克莱附和一句。 这是麦克阿瑟没有想到的。他的尊严受到挫伤,闷闷地吸着烟斗。他想起了《江户晚报》上那段描写的第二句话,眼睁睁地望着大家。心想,有谁自觉自愿地承认我和服从我?简直是胡说! 澳大利亚的郝杰士问:“刚才麦克阿瑟将军说的这些话,是杜鲁门总统的意见,还是阁下的意见。” “是我的意见,也可以说是杜鲁门总统的意见。”麦克阿瑟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了促使日本全面执行《波茨坦公告》,总统阁下授予我一切权力。” “《波茨坦公告》是中、英、美、苏四国政府首脑签署的,阁下说的一切权力应由四国首脑授予。”徐永昌说。 萨塞兰冷笑着说:“别忘了,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是杜鲁门总统倡导的,他并亲自起草了《波茨但公告》。” “在世界历史上,应该为杜鲁门总统记载一笔。”巴特斯克说,“但是,若没有我们英国和中国、苏联三国赞同,《公告》等于一纸空文。” “对此,我们后悔莫及。”麦克阿瑟把烟斗嘴子从两片嘴唇间抽出来,“美国许多政治家指责杜鲁门总统失误,认为《波茨坦公告》应该由美国单方提出来,成为美国敦促日本投降的最后通牒才对,因为美国具有足以震慑日本的强大威力!” “我们苏联也后悔莫及呢!”迪利比扬格说,“苏联红军在中国东北地区击溃日本关东军之后,少量部队进入朝鲜北部,还有少量部队进入位于日本北方的四个岛屿之后,再没有南进了。现在,国内许多政治家也指责斯大林主席失误,没有将与关东军交战的几十万部队从萨哈林岛(库页岛)长驱直入东京,致使美军单独进驻日本!”他顿了一会又说,“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争论没有什么意义。在敦促日本投降问题上,四国各有各的特定历史作用。” “不能等同!”麦克阿瑟瓮声瓮气,“所以,你们进驻日本的军事代表团不能超过一团人,只能是协助最高总司令部开展工作!” 普尔卡耶夫很生气:“作为盟国朋友,请允许我坦率地说一句,你们这样做,连日本人也感到不满,才发行的《江户晚报》,相信麦克阿瑟将军已经看过。” 麦克阿瑟一惊,似乎明白了一切。正是那篇通讯的挑拨离间,引起大家对他的严重不满!他恨不得一把火将这家晚报社烧掉,恨不得马上判处通讯作者的死刑! “不能这样专横,将军阁下!”普尔卡耶夫说。 “专横?也许是。”麦克阿瑟不以为然地一笑,“普尔卡耶夫先生也是军人,应该深有体会,不是有人把命令也视为专横吗!” “不能混为一谈。”普尔卡耶夫说,“那是混帐逻辑!” “同意普尔卡耶夫先生的观点。”卡尔埃紧接着说,“美国有四十六万军队进驻日本,其他盟国只能进驻一个团的兵力,实在说不过去!对此,法兰西共和国的代表深感不公平!” 加拿大代表奥古斯丁说:“一个团的兵力的确少了点,建议进驻一个旅。” “一个旅少了,至少一个师,这还是让了大步。”已特斯克说。 “一个旅太多,一个团足够了。”麦克阿瑟握着烟斗的左手往前一伸。几十年胜多败少的军事生涯,使他难以改移地养成了目空一切的思维习惯。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苏联不派军事代表团来日本,也不打算参加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普尔卡耶夫越发生气了。 麦克阿瑟巴不得苏联这样做,他说:“这是你们的自由,我们不勉强。” “那就应该把驻日同盟军改为驻日美军,把国际法庭改为美国法庭。”迪利比扬格把普尔卡耶夫的话引申一步。 麦克阿瑟一怔,陷于沉思。人们习惯重视多数,“同盟军”和“国际法庭”是震慑日本人的两块金字招牌!更重要的是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微妙。如果这些同盟国一反脸,暗中支持日本,为美国控制日本设置障碍,即使美国再增加一百万军队进驻日本,恐怕也无济于事!到头来,国际舆论还会将“独断专行”这顶帽子扣在美国头上!再说,各抗日同盟国是否在日本设军事代表团,哪些国家参加国际军事法庭,杜鲁门没有任何叮嘱,很有必要向他请示报告。 “驻日同盟军改不改名,军事法庭怎样定名,请允许我慎重考虑一下,明天上午告诉诸位盟国朋友。”麦克阿瑟两眼望着潘西凡,那眼光好像在说,上午我邀请你陪同我在日本投降书上签字,你应该支持我。 “希望麦克阿瑟将军能够给盟国朋友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潘西凡的话有明显的倾向性。 麦克阿瑟反感地望了潘西凡一眼,说道:“我这个人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说话素来是直来直去。 第4章 所以一个美国作家说麦克阿瑟在任何场合都是赤身裸体。坦率地说,朋友们提出的这些问题我不会使大家很满意,但也不会引起诸位的更大反感。” 他的话,只能引起大家作进一步斗争的准备。好吧,且看他明天上午怎么答复。 萨塞兰说:“诸位盟国朋友还有什么意见?” “纽伦堡四国军事法庭执行的惩治德国战犯条例,是美国、英国、法国、苏联四国的法律专家共同制订的,惩治日本战犯条例,也应该由参与国的法律专家共同制订。”勒克莱说,“还是集思广益好。” “那就吸收中国、英国、法国、苏联、澳大利亚、加拿大的法律专家参加,但每个国家不超过三个人。”麦克阿瑟说,“加上美国,一共是七个国家,总得有个人为首吧!” “谁为首,应由各国法律专家推选。”迪利比扬格说。 “他们初次共事,彼此不甚了解,怎么推选?”麦克阿瑟说,“我建议由基南先生任条例起草领导小组组长。这位就是基南先生。” 五十七岁的基南起身向大家点点头,很斯文地扶扶鼻梁上的眼镜坐回原处。 麦克阿瑟说:“基南先生现在是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国际检察局长。来日本之前,是美国司法部刑事局局长,司法部部长特别助理,总统高级法律顾问。”他扫了大家一眼,“这个面子该会给吧,朋友们!” 没有谁吭声,算是表示默认。 与会者刚离开小会议室,已在会客室等了十多分钟的宪兵团长卡斯特曼,前来向麦克阿瑟报告说:“报告最高总司令!《密苏里号上的胜与败》的作者已经带来了。” 麦克阿瑟愤恨地说:“把他带到小会议室来!特曼娜小姐留下给我作翻译。” 通讯的作者迈着很有修养的步履来了,使麦克阿瑟感到吃惊的是,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位年轻秀美的日本女性。望望她的脸庞,娇艳如红杏,鲜嫩如樱桃。所谓“面若敷粉,唇若涂脂”,应该是专为这位女人准备的描写词语。往下看,身躯娉娉婷婷,宛若鲜花丛中的一株美人蕉,卓然而立,显出一种不凡的气质和风度。 麦克阿瑟愣怔了好一会,讷讷地问:“你就是《密苏里号上的胜与败》的作者?” 没等特曼娜翻译,她用流利的英语回答说:“我就是宫泽良秀之,尊敬的最高总司令。”她两手捧腹,向麦克阿瑟深深一鞠躬。 “你怎么是个女的?”麦克阿瑟很纳闷。 “我为什么不可以是个女的?难道这也犯法?” “那你为什么要取个日本男性名字?” “我姓宫泽,本名良秀子,将‘子’字改为‘之’字,作为我的笔名,允许吗?” 麦克阿瑟感到这女人的嘴巴很厉害,说话尖酸刻薄。“坐下来说,卡斯特曼先生也坐下。”他面向良秀子,“称你小姐还是称你太太?” “我才二十二岁,去年大学新闻系毕业,还没有结婚。”良秀子主动与特曼娜握手,然后挨着她坐下来。 “这位是我的日语翻译兼生活秘书特曼娜小姐,你们俩是同年。”麦克阿瑟说,“请问良秀子小姐!你写那篇通讯的出发点是什么?” “记载日本投降签字这段重要历史。”良秀子早已作好了应付准备,“其次,歌颂最高总司令阁下的崇高威望。” “你是破坏我的威望!”麦克阿瑟心中没有完全消除的愤感又顽固地冒了出来,“你居心不善,在美国与各同盟国之间挑拨离间!用这种巧妙的,但又是卑劣的手段对美国进行报复!” “见仁见智。”良秀子显得很冷静,说话细声绵语,一波三折,“阁下有这个自由,也有这个权利这样理解问题。” “你的通讯给我带来了许多麻烦,甚至在同盟国之间出现了针锋相对的斗争!” “请说事实。” 麦克阿瑟哑口无言。 良秀子说:“万万没有想到,作为同盟军最高总司令看问题如此片面,说话如此武断!” 麦克阿瑟面孔板得紧紧的,可以想像,墨镜后面的眼睛是瞪得圆圆的。他想掴她几记耳光,骂她几句愤慨的话,但思维和行动得不到统一。给这样一位天姿国色的女人以打骂,那简直是犯罪! “我感到很委屈,也很泄气。”良秀子说,“我有个计划,想在阁下离开日本回美国之前访问您,抓住您帮助日本安邦兴国这一主题思想,为您写部传记文学。但是,现在,您却给予我一个十分阴暗而恐怖的心理环境,即使您同意我写,也不可能把我的感情调动起来。没有感情的文学,是苍白无力的文学,是枯燥无味的文学,也就不可能把您的形象生动而真实地树立起来。”她两手一摊,“也许,这就叫好事多磨吧!” 麦克阿瑟在太平洋战争的对日军大反攻中,是举世公认的杰出军事家和英雄,可是,还没有哪位美国作家提出要为他树碑立传。他用一种不可捉摸的特殊眼光,打量着良秀子,感情的波澜如怒涛似的汹涌着,巴不得走过去拥抱她,亲吻她。 “我钦佩你的洞察力,欣赏你的生动文笔,喜欢你的泼辣性格。”麦克阿瑟说,“我正缺位懂英语,懂文学,又懂日本历史的文学秘书。如果良秀子小姐愿意,回报社打了移交,后天就来与我和特曼娜小姐共事。” “如果阁下认为我能胜任,请向晚报社主编西尾恒兴先生说说,看他是否同意。” “那没问题。”麦克阿瑟吩咐卡斯特曼通知一楼开始夜总会活动,回头对良秀子说:“请!去一楼夜总会跳跳舞,轻松轻松。” “以后再跳吧!快十点了,请阁下派车送我回去。”良秀子说,“我家住在涩谷街一二八号,如果是正常情况拜会阁下,我会自己驾驶小轿车来。” “你家有小轿车?你是名门闺秀?”麦克阿瑟像见到外星人似的打量她。 良秀子说:“在东京的电器行业中,我父亲也算是个富商。” “今晚不必回家了,特曼娜小姐的住房隔壁有客房。”麦克阿瑟的感情已充分调动起来,“跳一个小时的舞就休息,好吗?请!” “留下来吧,良秀子小姐!”特曼娜以自己的亲身体会,知道麦克阿瑟的迫不及待。她不但没有女性的嫉妒,反而暗暗对良秀子产生一种感激之情:“你来了,可以为我减轻许多精神负担。” “恭敬不如从命。”良秀子说,“请稍等一会,我去卫生间一趟。” 良秀子走后,卡斯特曼俏声对麦克阿瑟说:“是不是先了解一下,看她可靠不可靠。比如说,她的亲属中是否有战犯。” “有战犯也无妨。”麦克阿瑟几乎是不加思索,“即使她是间谍,我也能够把她感化过来。”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普尔卡耶夫和徐永昌等六国代表,分别乘坐麦克阿瑟提供的小轿车回到银座饭店第八楼。 商震的心情很不平静,没有急于回自己的住房,而是与徐永昌一同进了十五号房间。两人隔着一张茶几在皮沙发上坐下来,沉默片刻,商震说:“次辰兄!我很担心。如果即将成立的国际军事法庭掌握在麦克阿瑟手里,很难对日本战犯作出正义的审判。” “我深有同感,启予兄!”徐永昌比商震大四岁,出于礼节,也以兄相称。 “中国是遭受日本侵略时间最长,苦难最深的国家,若对战犯不能坚持正义审判,我们作为中国的军事将领,不管今后蒋先生派你,派我,还是派别人任驻日本军事代表团团长,都感到对不起国人啊!”商震心情沉重极了。 “是的。”徐永昌说,“我预料,这将是一场严肃而激烈的斗争。能否取胜,从某种意义说,将决定于各国派什么人出任驻日代表团长。中国驻日代表团长的人选,我回国后将向蒋先生推荐启予兄担任。” “我不行。”商震说,“我向蒋先生推荐次辰兄出任。” “我不是害怕与麦克阿瑟斗,而是身体不行,力不从心。”徐永昌说,“老兄知道,我身犯多种疾病,曾辞去山西省代主席职务,整整休养一年,困难当头,不得不带病出任你现在担任的职务,即中央军委办公厅主任。”他语意深长,“为了维护人类和平,维护中华民族的尊严,坚持正义,万望启予兄不要推辞。” 一切可能发生的艰难险阻,都在“中华民族”这个自古以来最有魅力的名词面前,变得无足轻重了。 “好!如果蒋先生接受次辰兄的推荐,我义不容辞。”商震若有所思,“刚才次辰兄说,这场斗争能否取胜,将决定于各同盟国派什么人出任驻日代表团团长,完全正确。如果苏联能派普尔卡耶夫,或迪利比扬格来就好了。可是,普尔卡耶夫说他们不派代表团来日本,也不打算参加国际法庭的审判。希望这是气头上的话。” 徐永昌看看手表,说道:“时间还早,过去与他们聊聊,他们还很好打交道呢!” 普尔卡耶夫和迪利比扬格坐在十二号房间的会客室,对麦克阿瑟的言行发泄几句不满的话之后,正在物色派谁来日本参加惩办战犯条例的制订。他们的物色标准是:懂法律,熟悉日本侵略苏联、侵略中国、发动太平洋战争的全过程,还要敢于坚持真理,也与参加惩办德国战犯条例制订的法官一样,条例制订出来之后,就转为驻国际军事法庭的检察官和法官。 这时,徐永昌、商震和苏文源来了。 “二位从帝国饭店回来,也是心绪不宁吧!” 第5章 普尔卡耶夫将三瓶从莫斯科带来的饮料,摆在三个中国客人面前的茶几上。 “谢谢!”徐永昌说,“的确是心绪不宁。我和商先生来,是希望你们不要放弃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派法官参加国标军事法庭的权利。” “那是我将麦克阿瑟一军!”普尔卡耶夫说,“对麦克阿瑟来说,他巴不得苏联放弃这两个权利。” 迪利比扬格说:“那样,他更可以在日本为所欲为,独断专行。” “决不允许麦克阿瑟在日本一意孤行。”商震说,“只有几个大国,特别是中苏两个大国的代表齐心协力与他斗,才能使东京审判成为正义的审判。” “我们希望徐永昌将军或商震将军率代表团来日本。”迪利比扬格说。 徐永昌马上接腔:“同样,我们也希望二位将军中的一位率代表团来日本与我们合作共事。” 共同的理想与追求,能够使素不相识的人,很快成为心心相印的朋友。 “两位中国朋友想过没有?”普尔卡耶夫说,“麦克阿瑟的一言一行,说明了什么?我认为,《密苏里号上的胜与败》的作者所说,不是问题的本质。” “我看,也不是大国沙文主义作怪。”徐永昌说,“这同样不是问题的本质。” “我认为,现在回答这个问题为时过早。”商震说,“建议我们双方都认真地研究一下美国的历史和它的现行政策,为寻找正确的答案作准备。” “真知灼见!”迪利比扬格说。 第二天上午九点,麦克阿瑟由萨塞兰和特曼娜陪同,以礼贤下士的姿态,来到银座饭店八楼小会议室,与六国代表见面。 麦克阿瑟说:“有争论是正常的,亲兄弟之间也会有不同意见。但老是争论不休,势必发展成争吵而大伤感情,对工作不利。控制和改造日本,使它不再在亚洲称王称霸,是诸同盟国的共同愿望。我们应该在这个总前提下求同存异,团结起来。” “这是全世界的共同利益所在。”加拿大的戈斯格罗夫说。 麦克阿瑟满意地对戈斯格罗夫点点头,接着说:“我有几点想法,希望能够得到在座的六盟国朋友的理解和支持。第一,即将建立的国际军事法庭的参与国,除美国以外,决定吸收十个国家参加。现在,包括你们已有七个国家,其余四国将由杜鲁门总统决定,第二,这十一个国家,除美国以外,都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不是叫国际军事法庭吗?各参与国应有军事代表团作国际法庭的后盾。第三,各国军事代表团的人数,接受英国巴特斯克先生的意见,来一个师。”他望着大家,“这总该可以了吗?朋友们!” 麦克阿瑟说的三点想法,其实都是杜鲁门的意见;他之所以没有说明,是他的性格决定的。 普尔卡耶夫对“其余四国将由杜鲁门总统决定”一句话很反感,他说:“未确定的四个国家,应该听听大家的意见。” “同意普尔卡耶夫先生的意见。”巴特斯克说,“我提议让印度参加。印度是亚洲的一个大国,对抵抗日军对中国和东南亚诸国的侵略,做出过不可低估的贡献。” “中国代表表示完全同意。”徐永昌说。 麦克阿瑟沉思一会,表示反对,他说:“印度是英国的殖民地,不是独立国家,不能参加,有英国参加就行了。” “印度是英国殖民地,但并非英国领土,还是个国家,它应该有代表参加。”潘西凡说。 “好吧!让我考虑考虑。”麦克阿瑟说,“朋友们还有什么意见?” “我提议让新西兰参加。”澳大利亚代表布莱说,“新西兰对太平洋战争的获胜,做出过重大的贡献。这点,麦克阿瑟将军很清楚。” “我很清楚,同意。”麦克阿瑟说,“那我也提两个国家,一是菲律宾,一是荷兰。” 商震说:“菲律宾在太平洋战争的同盟军大反攻中做出的贡献,尽人皆知,可是,荷兰,第二次世界大战初宣布中立,但不久就被德国侵占,因为国家小,对抵抗德国的入侵无能为力,更谈不上对抵抗日军的侵略有什么贡献。为什么让荷兰参加呢?” “商震将军的意见,也是苏联代表的意见。”普尔卡耶夫说,“在日本投降书上,竟然有荷兰代表赫尔弗里希将军在受降位置上签字,感到不好理解。” 奥妙在于荷兰每年可以为美国提供大量的煤炭和石油。但是,麦克阿瑟却说:“正因为荷兰持中立态度,看问题不偏不倚,才让它派代表参加日本的投降签字仪式,才吸收它参加国际军事法庭。”他顿了一会,“不过,荷兰参加,可以说是带有观察员性质,不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 大家勉强同意。 过了一会,布莱说:“近三天来,各同盟国代表向最高总司令部提出一批战犯名单,建议早点逮捕他们,免得他们畏罪自杀。” 麦克阿瑟摇摇头说:“不会。日本人善于抱幻想,往往想入非非,性格也很坚强,他们不会自杀的。等惩治战犯条例制定出来了,再依法逮捕他们。” 从九月六日起,各国代表接受麦克阿瑟的建议,由萨塞兰领队,去大阪、名古屋、横滨、长野和仙台等地,进行为时二十天的考察,为稳定日本政局、恢复战后的日本经济,提供必要的依据。 十二日上午十点左右,麦克阿瑟接到国际检察局侦察科长萨盖里特的电话报告:“前日本第一总军总司令杉山元,于两个小时前,在东京牛込区总司令部用手枪子弹击太阳穴自杀,他的妻子启子闻讯后,于一个小时前,在世田谷家里用短刀插入心脏自杀。” “知道了。”麦克阿瑟说,“杉山元曾任近卫文麿第一届内阁陆军相,日本驻中国华北派遣军总司令,日本大本营参谋总长,他自然明白,如果不自杀,必然会押上历史的审判台。” 他放下话筒,在烟斗里装上烟丝吸了两口,想起自己关于日本战犯不会自杀的判断,脸一阵发烧。他望了望特曼娜、良秀子和军事秘书费拉兹上校,说道:“请良秀子小姐起草第一号逮捕战犯令,请费拉兹先生给最高总司令部国际间谍局局长、兼对敌情报部部长索普打电话,要他立即来我这里接受任务。” 索普年约四十,陆军准将,与麦克阿瑟是同乡。索普来了,向麦克阿瑟举手敬礼,又与他的三个秘书打过招呼,就坐在麦克阿瑟的办公桌对面的皮沙发上等待吩咐。 麦克阿瑟将杉山元自杀的情况告诉索普,然后说:“为了防止有人步杉山元后尘,最高总司令部决定颁发第一号逮捕战犯令。” 第一号令逮捕的对象,有前日本首相东条英机、外务相东乡茂德、海军相崎田繁太郎、大藏相贺屋兴宣、先后两届国务大臣岸信介和铃木贞一、递信相寺岛健、法务相岩村通世、文部相桥田邦彦、农林相井野硕哉、厚生相小泉亲彦、驻菲律宾派遣军第一任总司令本间雅晴和第二任总司令黑田重德、驻菲律宾大使村田省藏、驻菲律宾司令长浜彰、马尼拉屠杀行为的责任者太田清一、驻缅甸派遣军总司令木村兵太郎、缅甸驻日本大使迪蒙、前菲律宾总统苏雷尔、菲律宾驻日本大使巴尔加斯、菲律宾国民议会议长阿基诺、德国驻日本大使史塔玛、德国驻日使馆副武官克莱其玛、泰国驻日本大使威其德等四十人。 索普看了被逮捕的名单,沉思着说:“恕我直言,最高总司令!在太平洋战争中,这四十个人都是阁下的死对头,会不会引起中国和苏联方面的反感?请斟酌。” “没有什么斟酌的。”麦克阿瑟说,“以后还有第二号、第三号、第四号,乃到十几号逮捕战犯令嘛,有什么反感的!”他沉思片刻,“请索普先生给正在名古屋视察的萨塞兰总参谋长打电话,将杉山元自杀和第一号逮捕战犯令等情况告诉他,井请他转告各同盟国代表。”他回头对良秀子说,“这第一号逮捕令,请派人送一份给日本政府,送一份给《朝日新闻》,明天见报。” “是。”良秀子柔情地应着起身,将两份第一号令塞进皮料挎包,迈着很有节奏的步子离开麦克阿瑟的办公室。 有种东西在她心胸里翻腾,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十楼乘电梯下到一楼的。她果断地来到司机班,对班长克里兹说:“有紧急要事要办,请派车送我去涩谷街。” 她坐在小轿车里,感到有股强大的力量在驱使着自己,连使她敬畏不已的麦克阿瑟也没放在眼里了。 她回到家里,碰巧父母都不在,只有侍女在打扫卫生。她把侍女使开,然后给中学时代的要好同学、东条英机的女儿英子打电话。英子外出了,接电话的是英子母亲胜子老太太。“噢!是伯母。我是良秀子,我现在是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文学秘书。喂,伯母,向您透露一个消息,在没有见报之前,这是绝密消息;最高总司令部已下了第一号逮捕战犯令,名单上的第一位就是东条伯伯。请转告我对他的致意,希望他多保重。再见。” 自从裕仁天皇发布投降诏书以来,东条想到自己的累累罪行,度日如年。尽管他没有死过一回,但却如同有着亲身体会似的,总感到有股死亡的威胁在统治着自己的灵魂。他每天很少走动,一迈步就感到自己在跨入鬼门关。但他故作镇静,每天躲在他的世田谷寓所的书房里,装模作样地翻阅书报。然而,当妻子将逮捕他的消息告诉他时,早就料到的可悲结局终于到来,脸色一下子吓得惨白。 第6章 “听天由命吧!全日本国判刑坐监牢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胜子擦着眼泪说,“想开点,可千万别生异想。” “我不会自杀的,你放心。”东条强打起精神说,“我感到身体有点不适,你要铃木医生来给我检查一下。” 铃木恒健已在东条家里作了四年家庭医生。现在,他毕恭毕敬地来到东条跟前,轻声问道:“哪里不舒服?将军阁下。” “请找块木炭来。”东条答非所问,“一块烧得很透的木炭。” “阁下不是需要我看病吗?” “我现在更需要一块木炭。” 东条两眼紧闭,脸皮皱得像颗大核桃,直到铃木找来了木炭,他才把眼睛打开。 “心脏的位置在哪里?”东条把身上的白衬衫往上一撩,“用木炭给我作个记号,在心脏处画个酒杯大的圆圈吧!” “您要自杀?”铃木一惊。 “不许告诉夫人和我的儿女们。”东条说,“求你搞准确,别让我活受罪。” 铃木照此办理之后,东条紧紧握着他的手,恳切地说:“请绝对保密,我的好朋友!” 午饭后,东条把妻子和儿女们支使出去,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科尔特自动手枪,打开枪膛检查一遍,又撩起衬衫,用枪嘴对准心脏处那木炭画的圆圈中心试了试,然后把手枪放在手掌上端详着。这手枪,是两年前德国法西斯头目希特勒送给他的,从未使用过,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次使用是对准自己的心脏!是不是希特勒也是使用科尔特手枪自杀的?肯定是,因为希特勒说过,这是最先进的一种手枪。唉!何必想得这么多。一死百了,死是一种彻底的解脱。过了一会,他铺开一张白纸,想给妻子和儿女留几句话。他写道:“胜子吾爱,我先一步走了,望多保重。千万别仿效杉山元先生的夫人启子女士,用自己的生命为丈夫殉节。儿女们可以没有父亲,但不能没有母亲。”他正准备给儿女们留几句话,他的寓所四周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知道自己的住宅被人包围了。东条当机立断,撩起衬衫,对着那个圆圈开了一枪! 负责逮捕东条的美国宪兵少校克劳斯闻到枪声,率领八个宪兵冲进东条的书房,只见东条摇摇晃晃站在一把藤椅旁,鲜血浸透了他的衬衫。他右手还拿着那支科尔特自动手枪,枪口对准克劳斯等人。原来,他一时心慌意乱,子弹没有击中心脏。 “把枪放下!”克劳斯高声命令道。 手枪当啷一声掉在地板上,东条身不由已地倒在藤椅上。 克劳斯对两个宪兵说:“扶他上车,送他去医院。” “要这么长的时间才死,我真遗憾。我活了六十一岁的所做所为,只能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失败,万万没有想到,连自杀也会失败。” 东条有气无力地说:“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请不要抢救我,我不愿意在征服者的法庭上受审。” “这可由不得你!”克劳斯喝道,“送他去医院!” 几天来,中国、苏联、英国、法国的代表,先后从名古屋、横滨打电话给麦克阿瑟提出质问:为什么他们提出的战犯逮捕对象,第一批没有逮捕一个? 麦克阿瑟回答说:“我马上发第二号逮捕令就是,难道这也值得针锋相对!” 于是,他于二十日上午下达了第二号逮捕战犯令,逮捕对象是:日本间谍头目和驻新加坡第七方面军总司令土肥原贤二、原关东军总司令本庄繁、驻华派遣军第一任总司令西尾寿造和参谋长坂垣征四郎、驻华中派遣军总司令和南京大屠杀的首要罪犯松井石根、原陆军相荒木贞夫、首相小矶国昭、国家主义运动骨干鹿子木员信、黑龙会骨干葛生能久、外务相松冈洋右、先后任关东军总司令和朝鲜总督的南次郎、驻意大利大使白鸟敏夫等十二人。 可是,第二号令尚未发到日本政府,本庄繁接到姨侄女良秀子的报讯,即在东京青山区旧陆军大学服氰化物自杀了。麦克阿瑟感到奇怪,但他丝毫没有怀疑到良秀子身上来,这与她的年轻美貌和他特别喜欢她有关。 九月二十八日,各国代表飞离东京回国。 徐永昌、商震和随员于同一大飞回南京。他们一走下飞机舷梯,冷不防当头一盆冷水泼来! 前来机场迎接徐永昌、商震一行的国防部长白崇禧悄声说:“蒋委员长听说二位在东京与苏联代表一唱一和,跟麦克阿瑟针锋相对,很生气!”2.中国团抵东京前后 时令正是寒露,山城重庆的气候仍处于仲秋季节,天空还是那样高,云彩还是那样淡,太阳还是那样红,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远远近近的山峦、树木、房屋和嘉陵江上的船只,都把最细致的轮廓,以不常见的清晰,在玻璃般透明的空气中显露出来。 十月十二日上午九点,蒋介石板着面孔,由机要秘书陈布雷陪同,在他的云岫楼官邸办公室,接见昨天下午从南京来的白崇禧、徐永昌和商震等人。蒋介石面有愠色,准备训人;徐永昌和商震诚惶诚恐,准备挨骂,房间里的气氛紧张极了。 白崇禧想把房间里的紧张气氛缓和一下,微笑着对蒋介石说:“一个多月不见,委座显得消瘦多了,您要注意劳逸结合啊!” 可是,适得其反,蒋介石的话使气氛更加紧张了。他说:“我是被次辰、启予二位仁兄气瘦的啦,唵!这个,这个,上月二十五日上午,唵,杜鲁门总统从华盛顿与我通无线电话时,他告诉我,唵,次辰和启予与苏联代表一唱一和,跟麦克阿瑟将军作对,唵,把他搞得很难堪,吨!对此,杜鲁门总统很有意见!这个,这个,简直把我的肺都气炸了,唵!半个月来,我一直睡不好觉,唵!” 蒋介石讲话,若没有秘书效劳事先写出讲稿照念,往往说了上句,就习惯地用“这个、这个唵”调整一下脑细胞,才能把下句话连接起来,越是焦急和生气,越是“唵”个不停。 麦克阿瑟于上月二十四日从东京回到华盛顿,第二天上午,就哪些国家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哪些国家参加国际军事法庭、怎样修改日本宪法等问题,向杜鲁门作详细汇报。汇报中,自然会说到两个中国代表与两个苏联代表反对他主观武断的情况。杜鲁门很反感,麦克阿瑟汇报结束,就打开无线电收发报机与蒋介石通话,并措词激烈地要挟说:“如果中国要联合苏联与美国作对,美国政府不得不考虑修改甚至取消对中国的军事和经济援助计划。但是,作为朋友,我们仍然真诚地希望中国在即将发动的内战中获胜。” 不过,蒋介石睡不好觉,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蒋介石一边于八月底邀请共产党的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等人来重庆进行国共两党和平合作建设新中国的谈判;一边又密令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出动一万七千余人,在尚未缴械投降的日军第十四混成旅团的配合下,进攻八路军占领的山西长治地区,因长治古称上党,故史称上党战役。为了在军事上给共产党方面一点颜色看,蒋介石每天与阎锡山通次电话,一定要把抗战胜利后进攻解放区的第一仗打好。可是,事与愿违。晋冀鲁豫军区司令员刘伯承、政治委员邓小平率领军队奋起自卫,攻克长子、壶关、屯留、潞城四座县城,接着围攻长治。阎锡山急调二万五千人增援。刘邓部队一边继续围攻长治,一边将主力预伏在屯留与亭之间,于十月二日在预伏圈歼敌大部,并将参战日军打得落花流水。十二日凌晨又将逃窜敌军聚歼于将军岭和桃川地区。 这也是蒋介石推迟到今天才接见徐永昌和商震的原因。 “次辰,启予,唵,还有伯川(阎锡山),这个这个,都拆我的台,吨!”蒋介石脸色气得铁青,“今天清早六点,接怕川的电话报告,这个这个,长治这一仗,第二战区损失三万五千多人,唵!第十九军军长史泽波和十名师一级的军官,当了共产党的俘虏,唵!”他越说越生气,“尤其是你们两位仁兄,吨,简直是在背后捅了我一刀!这个这个,如果没有盟邦美国从军事上、经济上支援我们,能消灭共产党吗,吨?这是个重大的原则问题,二位想过没有,唵?” 徐永昌和商震十分难堪。蒋介石的话,句句是钢针,刺痛了他们的脑神经,也刺伤了他们的自尊心,感到做一个真正的人真难啊! 发现真理,只需要贡献出脑细胞;而坚持真理,学金鸡报晓,号手呜金,狂飚鼓浪,飓风扫尘,常常要付出重大的牺牲。如果如实说出麦克阿瑟的专横跋扈,蒋介石不但听不进去,还会把问题弄得更糟。徐永昌和商震只好能屈能伸了,只好匿影藏形了,只好韬光养晦了!明知自己坚持的是真理,却要被迫放弃,是人生最大的痛苦和悲哀。有身份地位,又有正义感的人,这种痛苦和悲哀感也就更甚。 “我们错了,请委座息怒!”徐永昌违心地说,“我们愿意接受委座给予我们以任何处分!” 商震紧接着说:“革职查办坐班房,我们都甘领甘受,反正我们深深知道自己错了!” “你们为什么要跟苏联代表一唱一和,唵?”蒋介石说,“八年抗战,唵,苏联是我们的朋友!这个这个,抗战一结束,苏联就会很快转化为我们的敌人。这一点,你们认识到没有,唵?” “我们想到过,委座。”徐永昌说,“在东京,我和商先生很坦率地与两个苏联代表交谈过,问及苏联是否会像支持东欧的罗马尼亚等七国的共产党成为执政党那样,也支持中国共产党统治中国。” 第7章 这话引起蒋介石的极大兴趣,心中的愤懑一下子消了许多,铁青的脸庞也逐渐有了血色。他说:“他们是怎样说的,唵?” “他们说绝对不会。”商震将迪利比扬格说的不论从历史渊源看,还是从地理位置看,中国与东欧这些国家不一样;在中国八年抗战中,苏联给予中国许多支援,但没有给中国共产党以任何援助等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普尔卡耶夫说了,如果国共两党发生内战,他们也只会从道义上支持中共。” “你告诉他们了,唵,我们会打内战?”蒋介石一怔,脸色又变青了。 “我们矢口否定。”徐永昌说,“我们告诉他们,目前国共两党代表正在重庆举行和平合作建设新中国的谈判呢!” “嗯,吨,应该这样回答他们。”蒋介石心中的怒气全消了,“说说你们去东京的其他情况,吨!关于日本投降签字仪式,这个这个,不用说了,我己看了中央通讯社的报道,唵!” 徐永昌和商震如获大赦似的轻松下来。 徐永昌将经过各国代表的争取,美国方面同意中国、苏联等六国各派三名法律专家,参加惩办日本战犯条例的制订;同意吸收中国、苏联、英国、法国等十国参加国际军事法庭,除荷兰以外,其他九国各派一个师的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以及已经开始逮捕日本战犯等情况一一作了汇报之后说:“基南先生说了,三名法律专家务必在十月上旬,最迟不超过中旬赴东京工作,今天已经是十月十二日了。” 蒋介石很兴奋,腰杆子也一下硬了许多。 他说:“请健生(白崇禧)兄,唵,与居觉老商量商量,派哪三个法律专家好,唵?争取在三五天之内去东京,唵!” 他说的居觉老,是立法院院长居正,字觉生,年纪比蒋介石大十一岁,故以“居觉老”相称。 白崇禧说:“等会儿我就与居觉老商量,定下来了再向委座报告。” “军事代表团什么时候进驻日本,唵?”蒋介石望望徐永昌,又望望商震。 商震说:“麦克阿瑟将军的意见,十月上旬或中旬进驻日本。” “我的意见,唵,军事代表团团长必须具有上将军衔。”蒋介石面向白崇禧,“你是国防部长,这个这个,你认为派谁任团长好,唵?” “请委座决定。”白崇禧说。 徐永昌说:“我推荐启予兄担负此重任。” 商震曾留学日本学习军事,并在东京加入同盟会,在日本呆了三年时间。抗日战争中,先后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赴缅甸军事考察团团长,中国驻美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并以蒋介石的随员身份,参加一九四三年十一月的中、美、英三国开罗会议,又有上将军衔,是十分理想的人选。 商震想到自己这次从东京回来受到的批评,心里憋了一肚子闷气。人间苦涩,世路崎岖,一切执著不如放弃;可他热爱祖国的激情不泯,惩办日本战犯的宿愿难了。但考虑蒋介石不会接受徐永昌的推荐,于是他说:“我才疏学浅,胜任不了,请委座另选贤能担负此重任。” “你就是贤能啦,唵!你任驻美军事代表团团长,这个这个,工作干得出色,唵!”蒋介石说,“我同意次辰兄的推荐,正式任命你为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唵!这次去要吸取教训,这个这个,再不要与盟邦美国作对,唵,具体说,不要与麦克阿瑟将军作对,一切以盟邦美国的意见为意见,唵!要以自己的言行,为这次赴东京的三名法律专家,这个这个,为今后参加国际法庭的中国检察官和法官起表率作用,唵!” 商震很委屈,实在不愿意再赴东京。但是,祖国利益高于一切。如果自己不去,蒋介石派一个软骨虫去,一切仰人鼻息,一切由麦克阿瑟说了算,还有什么维护中华民族的尊严可言,还有什么坚持正义审判可言! “我服从委座的派遣。”商震说,“我已是五十四岁的人了,会用‘吃一堑长一智’这句名言来约束自己。” 是的,吃一堑长一智,不过蒋介石着重理解一个“堑”字,商震着重理解一个“智”字。 “很好,唵!”蒋介石说,“至于带哪个师去,让谁任参谋长,这个这个,要哪些人作助手和随员,由启予兄自己定,唵!” 十月十六日,暂编第十师官兵穿着崭新的军装,携带最好的武器,由代表团参谋长喻哲行中将率领,乘坐“胜利号”运输舰,由吴淞口出发,经东海去日本。考虑战后的日本生活物资奇缺,还带了大批粮食罐头制品,以及五辆军用卡车、六辆吉普车、四辆小轿车和一辆中型客车。 十八日,商震率领秘书史兴楚少将,助手王锡钧少将、李勋德少将,三十四名上校级工作人员,八名翻译,五大捆记载着日本军国主义在各个时期侵略中国所犯下的滔天罪行的各种证据,以及向哲浚、方福枢、易明德三名法律专家,乘dc47型242号专机,从南京起飞赴东京。 下午四点三十五分,代表麦克阿瑟的萨塞兰、惩治日本战犯条例起草领导小组组长基南、先期抵达东京的喻哲行、苏联代表团团长迪利比扬格、英国代表团团长巴特斯克、法国代表团团长勒克莱、澳大利亚代表团团长布莱、加拿大代表团团长戈斯格罗夫、印度代表团团长贾迪、菲律宾代表团团长阿基诺、新西兰代表团团长艾西特等人,在东京羽田机场迎接商震一行。除了贾迪、阿基诺和艾西特,其他人都彼此打过交道,大家握手言欢,显得十分亲热。 九国军事代表团的驻地,设在千代田区前日本大本营参谋总部的六层办公大楼一至五层,除五楼只驻着印度代表团以外,其余每层楼驻两个代表团。中国代表团与苏联代表团驻在三楼。因这座大楼呈半弧形,故大家称它为“半月楼”。每个代表团所属部队除一个警卫连随团住在半月楼以外,其余的人分别驻扎在东京的各个区。中国驻日部队驻扎在涩谷区。 接着,商震一行由喻哲行陪同,驱车去千代田区,向哲浚等三名法律专家驱车随基南去明治生命大楼。 晚上八点,迪利比扬格带着汉语翻译彼尼斯基来见商震。商震由俄语翻译苏文源陪同,在会客室接见迪利比扬格。房间里的气氛欢快而融洽。 迪利比扬格出生于乌克兰,年约四十,原是苏联贝加尔方面军副总参谋长兼作战参谋。挂在胸前的三枚勋章,说明他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的赫赫战功。 他望着商震,高兴地说:“商震先生希望我带团来日本,我也希望商先生带团来日本,现在彼此的愿望实现了,今后让我们团结战斗,真诚合作!” 商震苦笑着点点头,他甚至怀疑自己还是不是商震?不是商震又是谁?贾桂的形象活脱脱地冒了出来。但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坚信自己辽是那个有正义感的商震。几天来,他苦思冥想过,蒋介石的旨意,固然不能违拗,但还得坚持正义。“吃一堑长一智”,那么,智谋在哪里?他想得最多的是暗斗,他心胸中塞满了苦涩,但也有几分安慰和自信,因为随团来日本的喻哲行和全体工作人员,几乎无一不是他先后任绥远省都统,国民革命军北方军第一军长,第三集团军前敌总指挥,天津警备司令,河南、山西省主席和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第六战区司令长官期间提拔起来的亲信。他把自己的主张坦诚地告诉大家,希望他们密切合作,并获得同仁们与他同心同德的满意回答。 “我非常羡慕将军阁下,有个敢于与美国抗衡的领袖斯大林主席!”商震的话脱口而出。 脱口而出的话,是真诚的流露。当然,在一个苏联将军面前说这种话,似乎有损蒋介石的形象。这,商震自然想到过。但是,既然迪利比扬格愿意与自己真诚合作,就得在朋友面前说真话。再说,谁叫你蒋介石在杜鲁门的指缝里生活?! “蒋介石委员长是亲美的,这我们十分清楚。”迪利比扬格说,“但是,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希望商将军不要含糊,贵国是受日本侵略时间最长、受害最深的国家啊!” “将军阁下的话语重心长,对于我们是激励,也是支持,十分感谢!”商震沉沉地嘘口气,“我们一定与贵国代表团,与其他坚持正义的代表团一起,团结战斗,真诚合作,但是,我们只能暗斗,恳望阁下理解我们的苦衷。” “我们理解。”迪利比扬格说,“明斗是火,暗斗是焰,火与焰加在一起,就能燃起冲天大火!” 商震高兴地说:“阁下的话富有哲理。” 接着,迪利比扬格告诉商震,战后由裕仁天皇皇后良子的叔父东久迹宫组阁的第一届内阁,因拒绝执行最高总司令部关于取消军队。释放一切政治犯、给日本人民以充分的民主自由的命令,出于麦克阿瑟的压力,已于十月五日总辞职了,十月九日由币原喜重郎组成新内阁。 东久迩宫辞职和币原喜重郎上任的事,商震已从国内的报道知道了,但政治家的习惯思维方式又促使他提问:“币原在这时候出任日本首相,有什么政治背景没有?将军阁下。” “大概是因为他是亲美的。”迪利比扬格说,“币原曾于一九一九年至一九二四年出任驻美国大使,是华盛顿国际裁军会议的日本全权代表。一九二四年秋以后,曾四次出任日本外务相,因他奉行对美的亲善方针,曾被日本军部和右翼团体谴责为‘软弱外交’。” 这里说的军部,是在近代天皇制中具有相对独立性的政治、军事势力,包括陆军参谋本部、海军军令部、教育总监部及内阁中的陆军省和海军省,虽不是如立法、行政之类的国家机构部门,但却独立于政府、议会的管辖之外,形成一股巨大的势力。 第8章 “原来如此!”商震说,“军部把握着日本权力中枢,疯狂推行法西斯侵略政策,起过破坏的作用,给中国和亚洲人民带来深重灾难,也使日本人民长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分析说,“币原出任首相,对于用美国政治模式改造日本有利,但对战犯的审判可能带来某种不利,因为币原的言行完全控制在麦克阿瑟手里。” “将军阁下说得对。”迪利比扬格说,“等着瞧吧!” 商震的判断,来自他政治理论上的成熟。 第二灭,也就是十月十九日上午九点,币原喜重郎领着卫士中冲耕吉,急匆匆离开首相府,乘坐小轿车去见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他身上的毛孔张开,微微出汗,说明他的心情紧张,比觐见天皇还要紧张几分。在他七十三岁生涯里的驻荷兰公使、驻美国大使、四任外务相和代理首相期间,曾多次受到大正天皇和裕仁天皇的接见,心情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他坐在轿车里,十月十四日上午第一次会见麦克阿瑟时对方的一句话,又洪钟般地在耳边响起:“我同意裕仁天皇的意见,让你出任日本首相。希望首相阁下从东久迩宫内阁的倒台中,吸取深刻教训,以真诚的态度、卓有成效的工作效率,同心同德地与最高总司令部合作。” 麦克阿瑟的第一句话,说明他是日本的太上皇。他的第二句话,是给币原戴上了紧箍咒。 裕仁物色币原出任首相时,币原的妻子纯玉子曾语重心长地劝过他:“你出任首相,既要听天皇的,又要听麦克阿瑟的,是在夹缝中受罪,年过古稀的人了,何苦而来?” 币原的想法不一样,他说:“七千万日本人,唯独我受到麦克阿瑟的器重,也算是三生有幸,不论今后承受的压力有多大,我都挺得住。” 然而,现实生活又是如此严酷。因此,几天来,他如履薄冰,总是提心吊胆。 这时,他耳边又响起了良秀子的声音:“喂,是币原首相阁下吗?请你马上来最高总司令部一趟。最高总司令说了,与他上次接见你一样,不要带秘书和翻译来,也与上次一样,由我担任翻译。” 他后悔自己出任驻美国大使五年间,没有把英语学好。讨厌的是良秀子偏偏又是日本人,麦克阿瑟那些教训式的话让她听到了,面子上总有点过不去。不过,不带秘书来也好,少了一双耳朵。 但他想得最多的,是麦克阿瑟第二次接见的动机,是他又有新的吩咐,还是让他汇报情况,抑或发现他对最高总司令部不忠?他诚惶诚恐走下轿车,再乘电梯登上帝国饭店第十楼。 良秀子在会客室门口迎接币原,她说:“首相阁下请坐,我去请最高总司令出来,他正在批阅文件。” 麦克阿瑟左手握着烟斗,从里面房间里出来了,币原赶忙起身,双手握着他伸过来的右手。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币原想观察一下麦克阿瑟的表情,但他的两只眼睛却被墨镜遮着,无法看清楚。发明和制造墨镜的人,都该杀!他想。握手时,他明显感觉到麦克阿瑟的手劲很大,不愧是军人。那么,他的心劲呢?他意识到对方的心劲更大于手劲。想到这里,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需要开电扇吗?”麦克阿瑟问。 “不用,谢谢。”币原赶紧将擦过汗的手帕,塞进银灰色呢料西装口袋里,尴尬地笑笑。 麦克阿瑟说:“请首相阁下来,有个问题想听听你的意见。新内阁还有外务相、陆军相和海军相三个大臣人选没有定下来,你认为由哪三个人出任合适?” 币原感到为难。他认为可以的,麦克阿瑟未必认可;麦克阿瑟认为适合的,他不一定说得中。于是,他说:“我说不准,还是请最高总司令定夺。” 麦克阿瑟说:“今天是朋友之间的随便交谈,不是阁下在内阁会议上作结论,说不准无妨,我不会计较的。” 这话虽然不够尊重,但币原却获得某种慰藉。以受到一人的不尊重,换来了受到全体日本人的景仰,从得失论衡量,谁能说不是一种巨大的胜利! 但币原仍然不提具体人选,敷衍说:“还是请最高总司令定夺,我拥护。” 麦克阿瑟说:“我又不是日本的天皇,也不是首相,怎么由我定夺呢?” “那就请阁下听听天皇陛下的意见。”币原说。 “我问过他,他却要我听听你的意见呢!”麦克阿瑟说,“你们硬要迫我当日本的太上皇是不是?哈哈!”他用哈哈大笑掩饰一切。 “阁下不是太上皇。”币原说,“阁下洞察当今世界政治局势,洞悉以美国为首的诸同盟国的政治动态,更洞彻日本政界人物的政治倾向和才干;由最高总司令提出三位大臣的人选,一定是因人制宜,更有利于日本的稳定和发展,也更有利于日本政府与最高总司令部赤诚合作。” “那我就提三个人选。”麦克阿瑟很有滋味地吸了口吕宋烟,“吉田茂先生可以继任外务相,米内光政先生可以继任海军相,陆军相也由下村定先生继任。行不行?首相阁下。” 币原说:“最高总司令阁下用人得当,简直是慧眼识珠。” “不!阁下的回答不能令人满意。”麦克阿瑟说,“不能人云亦云,你要讲真话,把自己对这三个人的真实看法说出来。” 币原沉思片刻,说道:“感谢阁下对我的信任,那我把自己的真实思想说出来,供最高总司令阁下参考。对这三个人选,一些国家的驻日军事代表团,如苏联、英国、菲律宾,特别是中国代表团会提出反对意见的。” 麦克阿瑟说:“请阁下说具体些。” 币原说:“按照上述国家的观点,这三个人都是直接或间接的死敌呢!” “请一个个说。” 币原先介绍吉田茂的情况,他说吉田曾在中国工作多年,曾积极参与田中义一内阁侵华政策的制订。一九二八年,他出任外务省次官不久,协助田中义一以保护日侨为借口,并以军事顾问名义赴济南,直接参与侵袭中国山东的指挥,故中国报纸载文说他是“披着外交官外衣的间谍和军师。” “那么,米内光政呢?”麦克阿瑟问。 币原说,一九三四年至一九三五年,米内任侵华海军第一舰队司令官,多次侵犯中国沿海地区;一九三七年至一九三九年,任林铣十郎内阁、近卫文麿第一、二任内阁海军相。一九四○年任首相期间,不仅是侵华战争的主要决策者之一,而且是侵犯苏联的一九三八年的张鼓峰事件、一九三九年的诺门坎事件的主要策划者之一。他陈述到这里,说道:“听说上个月,中国和苏联代表来东京出席日本投降仪式时,曾就吉田出任日本战后第一届内阁外务相,米内出任海军相,下村出任陆军相问题,向日本政府提出过抗议,不知是否有这回事?” “有这么回事。”麦克阿瑟说,“你再说说下村定。” 币原说:“下村定从一九四二年春开始率军队进驻中国华北地区,先后任第一一五师团长、第十二军军长和驻华北日军总司令直到日本投降,他在华北的三年多时间,正是日华战争的战略相持阶段,他在那里的所作所为可想而知。” 麦克阿瑟陷入沉思。 币原又说:“一些国家一定会认为这三个人是战犯。” “哪有那么多的战犯!”麦克阿瑟说,“请币原先生转告裕仁天皇,分别任命这三个人为外务相、海军相和陆军相。如果有人反对,一切由我负责!” 十月二十一日上午八点,吉田、米内、下村的委任状,抄送给各驻日军事代表团。 新西兰、澳大利亚和加拿大三国代表团看了委任状,若无其事地没有引起任何反应;法国、英国和印度代表团感到不可思议,但也不置可否;中国、苏联和菲律宾代表团始而大吃一惊,继而无比愤慨。 商震端坐在代表团团长办公室那张皮垫转椅上。与其说是满腔愤慨,不如说是被无情的痛苦折磨着。由于国家的不强盛,从鸦片战争以来长达一个世纪的岁月中,祖国累遭帝国主义者侵略和欺凌,日本投降了,抗日战争胜利了,他与四亿五千万同胞一样欢欣鼓舞,扬眉吐气。然而,现在,中国仍然被人瞧不起!屈辱的民族心理,低落的民族情绪,又像沉重的阴云笼罩着他,使他喘不过气来。 他将那纸连看过三遍的委任状沉沉地放在办公桌上,缓缓站起开始发福的身躯,拖着像灌满了铅似的两条腿,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然后肃然站立在悬挂在墙壁上的那幅秋海棠叶子似的中国地图面前。他感到它是那样神圣,心中涌起一股远离故乡而强烈思念母亲的激情。 这股激情,如同地底下的熔岩,随时会喷出炽热的岩浆来!他决不允许祖国的尊严受到挫伤。谁歧视和鄙视他的祖国,他就与谁斗到底! 他拿起委任状走到门口,对在外面房间办公的秘书史兴楚说:“小史!你把这纸委任状送给喻参谋长看看,然后在全体工作人员中传阅,一个小时之后在会议室开会研究对策。看来,这是一场力量的拼搏!” 小史并不小了。他二十二岁毕业于清华大学哲学系之后,在商震手下工作十四年了。但他在五十四岁的商震面前还是小字辈。史兴楚感到他的后一句话很有分量,沉沉地点点头。是的,一场力量的拼搏不可避免了! 人类社会不外乎由三种力量支撑着,即暴力、财富和知识。这三种力量的层次,暴力属于低级,财富属于中级,知识属于高级。 第9章 暴力的施展,财富的聚敛,都得依靠有着神奇力量的知识。日本疯狂发动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靠的是第一种力量;许多国家对日本进行经济封锁,靠的是第二种力量;全世界人民最后战胜日本法西斯,从根本意义上讲,靠的是第三种力量,麦克阿瑟之所以目空一切,只因为手中有四十六万军队,只因为美国比较富裕,拥有前两种力量。而商震他们,驻军只有一个师,中国又比较贫困,但他们有着由执著维护祖国尊严而产生的左右逢源的智慧;拥有知识,就能够创造一切和战胜一切。 喻哲行与商震是保定同乡,二十一岁从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之后,先给商震当文学秘书,一年后改任副官。因与商震心心相印,五年后陡然让他当了师长。快四十岁的人了,仍保持着年轻人的脾性。他看了那纸委任状,禁不往“咚!”地一拳头击在办公桌上,随即吐出四个字:“欺人太甚!”他的感觉如同自己脸颊上被人狠狠打了几记耳光。他牙关咬得很紧,真想咬碎点什么!他仿佛是为了驱赶眼前的伤感似的,狠狠地在烟灰缸里捏灭了正燃烧着的半截香烟,他从眼前的这纸委任状,联想起两年前自己由商震手下的一名三十七岁的军长,接受集团军总司令委任状的情景;从那时起,他就感到自己有使不完的劲。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想起这件事,是受一种冲动的支配,要在军事代表团这个特殊的岗位上,以特殊的手腕辅佐商震搏斗一番。 他这么想着,起身走出他的办公室,将那纸委任状退还给史兴楚,然后去见商震。 一个小时之后。代表团的近四十名工作人员,围着一张铺着大蓝色桌布的条形长桌,就坐在东西各两排座位上。 会议室北面墙壁上悬挂着孙中山的半身画像,画像下方挂着一幅中堂,上面是由书法家于右任书写的,孙中山临终时断断续续说出来的一句话:“和平奋斗救中国”!悬挂在南面墙壁上的是一幅中国地图。 商震说:“如果我们不对日本政府新任命的外务、海军、陆军三个大臣进行坚决的抵制,就有愧于长眠于九泉的国父孙中山先生,就有愧于伟大的祖国和祖国人民!我们要设法把这三个人从日本内阁大臣的宝座上拉下来,给日本政府以震慑,让他们的头脑清醒清醒,不能无视中国代表团的存在。出于同一个道理,也是让麦克阿瑟的头脑清醒清醒;谁都知道他是日本的太上皇,币原出任总理大臣是经过他首肯的,这三个大臣的任命还能不请示他!” 他的话像调节光束焦点的聚光灯,把同仁们头绪纷坛的思想集中到了一点。 商震接着说:“上月,在密苏里号舰上举行日本投降签字仪式前夕,我国的徐永昌将军和苏联的迪利比扬格将军,曾就吉田、米内和下村在日本内阁任职一事,向当时的东久迩宫首相提出口头抗议,他表示向天皇和麦克阿瑟反映。现在,居然还让这三个人在内阁继任原职,我们能做软骨虫吗!”他望了望坐在他左边的喻哲行,“我们该怎么办?请喻参谋长发表意见。” 喻哲行说:“下面,我负责传达商司令长官的意见。” 商震插言说:“我已说过,司令长官已是过时的官衔,如同过眼云烟,请大家都称我商先生。” “我老是改不了口。我向商先生学习,以后也请诸位称我喻先生。”喻哲行笑笑,“好,我传达商先生的意见。第一,请诸位集中时间和精力,力争在今天晚上,把这三个人在中国的犯罪证据查阅清楚,并整理出书面材料来;第二,按照国父遗嘱中说的:‘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也就是联合其他驻日代表团,特别是苏联代表团,与麦克阿瑟斗。” 商震的助手之一王锡钧说:“报告商先生和喻先生!档案室的几个同志从抵达东京的当天晚上开始,夜以继日地将从国内带来的五大捆日本侵华罪证史料大致阅读了一遍,已将史料编了号,并以每个犯罪人为单位写了卡片。因此,只需两个小时就可以把这三个人的犯罪事实写出书面材料来。” 商震很高兴:“很好!感谢档案室同志的通力合作。你们辛苦了!” 喻哲行接着说:“由于诸位所知道的原因,我们与麦克阿瑟的斗争只能暗斗。这次斗争有所不同,可以说是半明半暗。这是中国代表团进驻日本之后的首场决战,只能获胜。否则,麦克阿瑟他们就不会把我们看在眼里,以后对日本战犯的审判就无真理可言,无正义可言!” 上午九点五十分,苏联代表团团长迪利比扬格、参谋长谢列诺维奇,菲律宾代表团团长阿基诺、参谋长托尼斯,领着各自的汉语翻译来到中国代表团驻地。 商震和喻哲行知道,菲律宾虽然规定泰加洛语为国语,但政府文告和主要报刊却使用英语,因此,他们领着俄语翻译苏文源和英语翻译施崇民,在会客室接待四位将军。 商震已知道对方的来意,故直截了当地说:“我和喻将军计划先去拜会迪利比扬格、谢列诺维奇两将军,然后上四楼拜会阿基诺、托尼斯两将军,正准备行动,四位将军却来了!面对日本政府委任的三个大臣,你们一定带来了好对策。” 托尼斯说:“我们不请自到,说明我们三个代表团之间的心心相印!” 阿基诺接过托尼斯的话头说:“也是同心同德。尽管日本政府和麦克阿瑟将军这样做,是有意与苏联和中国作对,但菲律宾被日本侵占达三年之久,也深受其害,所以,我们坚决站在苏联和中国一边。” 商震很激动:“谢谢菲律宾代表团的支持!” 迪利比扬格说:“至于说到好对策,中国代表团一定考虑得很成熟了,请中国朋友说说。” 于是,喻哲行将查阅和整理吉田茂、米内光政和下村定在中国的犯罪事实,以及联合代表团与麦克阿瑟斗争的设想说了一遍。 “好啊!我们三个代表团想到一起来了,这叫做‘英雄所见略同’。”谢列诺维奇说,“日本侵犯我国的张鼓峰事件和诺门坎事件,米内是决策者之一。有关这方面的罪证,我们负责提供。” 迪利比扬格建议将这三个人的罪证材料打印若干份,分送各代表团,相信会得到他们的支持的。他接着说:“罪证材料后面怎么落款?” 商震说:“我们想好了,署上‘中国原陕甘宁边区抗日根据地提供’。” 阿基诺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写由‘中国驻日军事代表团提供’?” 迪利比扬格说:“他们有为难之处。” “哦,噢!”阿基诺似懂非懂地望着商震。 迪利比扬格考虑到米内的罪证材料上有张鼓峰、诺门坎事件,有关他的那份材料上落款可加上“苏联驻日军事代表团”字样。他接着问:“三份材料送不送给麦克阿瑟将军?” “应该送,让他知道他支持的是些什么人。”商震说,“对日本政府的抗议书,也应该送给他一份。” “中国代表团是否在抗议书上署名?”谢列诺维奇问。 “署名。”商震说,“因为斗争矛头不是直接对着麦克阿瑟将军的,我们可以署名。” “好吧!我们来表演一场指桑骂槐戏。”托尼斯轻松地一笑。 这时,王锡钧送来了吉田、米内、下村的罪证材料。 “中国朋友的工作效率如此之高,令人钦佩!”谢列诺维奇回头对彼尼斯基说,“你回代表团督促一下,要档案室快点把张鼓峰、诺门坎事件的材料提供出来。” 商震将材料浏览一遍,然后要苏文源用俄语、施崇民用英语念一遍。 有关吉田茂的罪证有四条,前三条是他任安东、济南领事和任天津、沈阳总领事期间,他写给时任日本首相的田中义一的十二封信的摘录。他在这些信中说,中国东北、华北都是膏腴之地,盛产小麦、棉花、羊毛,并有丰富的煤、铁、盐等资源,这些都是日本急需的军用物资。掠夺这些物资的手段是:第一步,日本先以与中国合资开矿、办工厂、办学校、办洋行、办银行等方式,让日本人进入这两个地区;第二步,以保卫日侨为由,再派军队进入;第三步,在适当时候,进行武装侵占。田中义一和他以后的内阁,完全采纳了吉田的意见。第四条,揭露一九二八年五月三十日,吉田以军事顾问名义赴济南,与时任日军步兵联队长的冈村宁茨等人制造济南惨案,屠杀中国军民五千六百余人,国民党政府派蔡公时为特派交涉员,带领十六名外交官与驻济南日军司令部交涉停战事宜,吉田和冈村等人竟然将蔡公时的两只耳朵割掉,然后将他们全部处死。 “他们公然违反不杀使者的国际准则,如此野蛮和残酷,实在令人发指!”迪利比扬格说。 阿基诺说:“吉田茂是地地道道的刽子手!” 这时,彼尼斯基送来了两份材料,迪利比扬格看过后,由精通汉语和英语的彼尼斯基分别用汉语、英语念了一遍。 米内曾在一九三八年一月的一次日本内阁会议上说:“苏联是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中心,是人类的公敌,北进苏联是日本的主要国策之一。因此,我极力主张在张鼓峰、诺门坎两地对苏联发起攻击,也就是伸出两只触角,试探一下苏联布防在两处的军事虚实,为以后的全面进攻苏联作准备。” 米内在中国的犯罪事实是:他任日军第一舰队司令官的两年中,在中国沿海地区进行过三十八次骚扰,共夺走轮船一百二十多艘、渔船五百六十艘,屠杀中国军民一千八百九十多人,抓走青壮年渔民五万六千多人,被送往日本做劳工。 第10章 米内三任海军相期间,不仅参与卢沟桥事变的策划,而且积极支持和扶植汪精卫集团叛国投敌。一九四○年一月出任首相到七月倒台的半年内,先后纠集日军发动进攻南宁、包头、绥远、五原、宣城、信阳、冀东地区、确山、粤北地区、枣阳、襄阳、樊城、宜昌、晋西北地区、鲁中地区等大小八十五次战争,屠杀中国军民三万九千多人,烧毁房屋五千八百多栋,抢走粮食十九万五千多斤。 “米内罪行累累!”商震说;“我国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将军,就是在抵抗日军进攻枣阳的战役中,于一九四○年五月十六日上午殉国的。” 谢列诺维奇说:“还让这样一个法西斯分子出任海军相,是对苏联和中国明目张胆的挑战,是对其他驻日代表团的蔑视,我们决不能等闲视之!” 下村定在中国华北地区的所作所为,更是罪大恶极。据不完全统计,他在华北三年多时间里,发动大小战争二千五百余次,除使中国军队造成一百五十八万余人的伤亡外,由他下令屠杀的军民有二万八千多人,其中有一百八十五人被定为“好战分子”而被活活剐死!经过这二千五百余次战争,使四百五十多个村庄成了废墟。与此同时,他们还抓走青壮年四十七万六千余人,其中二十一万二千多人送往中国东北地区,其余送往日本从事繁重的劳动。 阿基诺说:“让下村定出任日本陆军相,是对《波茨坦公告》的践踏,天理难容!” “请中国代表团起草个抗议书。”迪利比扬格说,“同意我们观点的代表团团长在上面签名,把三份罪证材料附在抗议书后面,争取明天上午送给日本政府。” “起草抗议书,我们责无旁贷。”商震说,“两个小时内拿出初稿来请四位将军审阅。” 商震的话音刚落,币原领着吉田、米内、下村拜访商震和喻哲行来了。陪同他们来的,还有驻日同盟军总参谋长萨塞兰。很明显,这种拜访,是麦克阿瑟授意的,是为了得到各国代表团的谅解和支持,至少是不反对。 好比一场预测准确的大地震即将发生,会客室的气氛骤然变得十分紧张了。 币原说:“我和新上任的三位内阁大臣,由萨塞兰总参谋长引路,特地前来拜访各国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我们拜访的先后,从第一楼开始,现在来到三楼。正好,中国、苏联、菲律宾三国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都在,我们就一并拜访了!” 他领着六十六岁的吉田,六十五岁的米内和五十八岁的下村向大家深深一鞠躬,然后都主动伸出右手与大家握手。 商震苦笑着:“那我就权且充当三国代表团的东道主。诸位请坐,诸位请坐!” 宾主坐定,币原又说:“我和这三位大臣,受命于日本特殊的历史条件下,任务十分繁重,而我们又都才疏学浅,深感难以胜任,万望各国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给予支持。” 一阵沉默。会客室里死一般的沉寂,似乎把空气凝成了固体。 一场面对面的斗争,已迫在眉睫,无法避免了。 萨塞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为了打破沉默,他说:“三国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聚集在一起,是在商讨什么问题吧!” “是的。”迪利比扬格说,“我们正在商讨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币原总理大臣和三位大臣来得正好,那我们先提出口头抗议,再向日本政府递交书面抗议。” “噢!是怎么回事?”币原脸上出现问题即将彻底败露时的那种惶惑不安。 迪利比扬格说:“抗议日本政府肆意践踏《波茨坦公告》的基本原则,公然任命吉田、米内、下村三位先生分别为外务相、海军相和陆军相!” “肆意践踏《波茨坦公告》的基本原则?”萨塞兰大吃一惊,“问题有这么严重吗?”他两个肩膀一耸,又两手一摊。 真理和正义,尊严和人道,像四把烈火,在商震和喻哲行心胸中熊熊燃烧!他们顾不得蒋介石的这叮嘱那叮嘱了。 “问题的确很严重!”商震说,“吉田、米内、下村三位先生应该定为战犯予以逮捕!至于是甲级战犯,乙级战犯,还是丙级战犯,把他们的罪证进一步调查清楚了再定。” “不能信口雌黄,商将军阁下!”萨塞兰咆哮着,“请你们拿出确凿证据来!” “我们决不是信口雌黄!”喻哲行拿起那些罪证材料在空中扬了扬,“萨塞兰总参谋长和币原首相哪位先过目?” 这使萨塞兰感到非常意外,他一怔:“币原首相你先看!” 喻哲行起身将罪证材料递给币原,他起身伸出双手接过去,如同接过烧得通红的铁块。 吉田、米内、下村都脸色苍白,好比犯罪被人当场抓获似的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地底下躲藏起来。 币原看了罪证材料心脏一阵阵急跳。他起身用微微发抖的手将它们递给萨塞兰。萨塞兰像抢夺什么似的接了过去,似乎很生气。 萨塞兰看完,望着商震,责备道:“你们是蒋介石委员长领导的代表团,可不要与中共勾勾搭搭!” 商震回敬说:“我们与中共的政治主张不同,但对日本侵略中国所犯罪行的追究是一致的,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所以,我们对原陕甘宁边区抗日根据地及时提供的有关材料表示欢迎。”他面向喻哲行,“请将这三份罪证材料,分别送给吉田、米内、下村三位先生自己看看。” “我不看,我不看!”吉田头和手一齐摇动。“我表示抗议!”他无力地半举起右手拳头。 阿基诺很生气:“你抗议谁?吉田先生!请你冷静一点、现在已不是日本军国主义在别国领土上横行霸道的时候了!” 吉田挨了当头一棒,这才老实一点。他的头微微垂着,似乎已陷于沉思。 喻哲行间米内:“米内先生!有关你的罪证材料你看不看?” 米内讷讷地说:“我不看。” 下村紧接着说:“我也不看。” 喻哲行冷笑着说:“心理学告诉人们,你们很想看,巴不得马上就看,只是感到现在不是时候。” 这时,下村起身向币原一鞠躬:“我向首相阁下提出口头辞职,下午再呈送书面辞呈。” 吉田和米内也照此鞠躬和说出同样的话。 “三位不要急于提出辞职。”萨塞兰说,“请你们听听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意见再说。”他话一出口,就感受到自己的话揭了麦克阿瑟的一层面纱。遗憾的是,话一说出就收不回了。 好吧!且看麦克阿瑟如何处理这件棘手难办的事。3.充满对立的两个月 时间,在麦克阿瑟的煞费苦心中,又匆匆过去了半个月。 十一月五日上午十点左右,麦克阿瑟率领助手菲勒士、军事秘书兼高级副官费拉兹,以礼贤下士的姿态来到苏联代表团驻地。 半个小时前,麦克阿瑟亲自与迪利比扬格通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我想与阁下和谢列诺维奇将军、中国代表团的商震和喻哲行将军、菲律宾代表团的阿基诺和托尼斯将军、英国代表团的巴特斯克和埃特加将军等朋友,就最高总司令部目前的工作开展交换意见,请阁下通知他们在贵代表团驻地见面。朋友们迸驻东京半个多月了,我应该去看望你们,好,马上见。” 对于被邀者还有英国两个将军,商震、迪利比扬格和阿基诺等人已洞察其用意,这是麦克阿瑟用的一分心计。他们判断,所谓交换意见,无非是转弯抹角地提出对吉田茂、米内光政、下村定问题的解决方案。 这些,也许巴特斯克和埃特加还蒙在鼓里。 彼此见面之后,不知是麦克阿瑟不见对方提吉田茂等人的问题,还是他故弄玄虚,却提出修改日本宪法问题。他从一只黑色皮料提包里,拿出一本明治年间制定的《大日本帝国宪法》,往桌子上一放,郑重其事地说: “明治宪法,即《大日本帝国宪法》,是日本第一部正规宪法,是在实施明治维新过程中,为增强天皇的权力,为维护和发展资本主义,于一八八九年二月,由明治天皇颁布的钦定宪法。这部宪法的实质是天皇专制主义。”他翻开宪法关于天皇权力的第一章,“我念几条给诸位听听:‘第一条,大日本帝国由万世一系的天皇统治之。’‘第三条,天皇神圣不可侵犯。’‘第四条,天皇为国家元首,总揽统治权,并依本宪法之条规行使之。’‘第八条,在紧急情况下,天皇可发布代替法律之敕令。’‘第十一条,天皇统帅陆海军。’因为在五十六年前,日本还没有空军。” “那时候连飞机也没有呢!”菲勒士说,“这部宪法颁布之后十四年,美国的莱特兄弟才发明飞机呢!” “这算是一段小插曲。”麦克阿瑟接着说,“我们认为,这部宪法必须作实质上的修改,天皇的权力必须削弱,不能让他拥有实权,只能是日本的象征,现在,请将军们就日本宪法的修改问题发表意见。” 沉默片刻,迪利比扬格说:“因为事先不知道讨论日本宪法的修订,也没有看过明治宪法,所以提不出修改意见。趁此机会,我想说说天皇制的存废问题。” 天皇制的存废问题?迪利比扬格一语惊四座。大家屏声静气,等待他的下文。 他说:“在日本近代天皇制的政治机构中,天皇占据最高统治地位,在法律形式上是国家的化身,因为日本首相和国务相是由天皇任命的,所以,内阁只对天皇起辅弼作用,一切只对天皇负责,国会无权决定。 第11章 由于天皇直接指挥军队,军阀想对哪个国家进行武装干涉和侵略,可以直接上奏天皇批准,内阁与议会都无权过问。至于议会,也只对天皇起协助作用,对任免官员、统帅军队、同外国缔约、宣战和媾和,都无权过问。”他下面的话像一声惊雷,“为了避免日本军国主义死灰复燃,专制主义的天皇制应该废除!” 迪利比扬格说完,全神贯注等待大家的反应,他看出来了,除了三个美国人,都把他当成勇者和智者。 是的,没有勇气和智慧,是提不出这样严峻而尖锐的问题来的。当然,支持迪利比扬格这一观点,同样需要勇气和智慧。 商震紧接着说:“日本天皇制,是在独特的政治机构中,实现大资本家和大地主集团支配的政治体制,是日本政治反动势力和一切封建残余的主要支柱,是剥削者集团现实的、独裁的、坚固的骨骼;在国内,实行着最反动的军警统治,并利用军部的特殊地位和作用,对四周邻国实行最野蛮的侵略,妄图称霸亚洲,因此,天皇制必须废除,而实行当今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行使的议会民主制,以确保日本人民过着自由平等的安居乐业生活,确保世界的安全与和平不再受到日本的威胁。” 阿基诺说:“我完全赞同两位将军的观点,不仅封建腐朽的天皇制应该废除,而且应该将裕仁天皇定为甲级战犯予以逮捕!” 他的话同样是的一声惊雷。 “阿基诺将军说得对!”埃特加说,“天皇的权力至高无上,他是侵苏战争、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首要决策者,是首要甲级战犯!” 喻哲行一边听着大家的发言,一边注视着麦克阿瑟那张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的脸,一阵厌恶涌上心头,于是,将他一军:“废除天皇制、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符合美国对日本政策的基本原则。” 麦克阿瑟一怔,但他没有吭声,只冷冷地望了喻哲行一眼。 原来,美国为报日本偷袭珍珠港和发动太平洋战争之仇,决心狠狠整治日本,曾于九月二十日制订了《占领初期美国对日本政策之基本原则》。《原则》指出:“为了保证日本不再成为美国的威胁,不再成为世界安全与和平的威胁,必须建立一个与天皇制相反的、不再由天皇掌权的、对世界安全与和平切实负责的政府,进而实现日本的非军国主义化与民主化。” 这正中麦克阿瑟的下怀,因为他对日本恨之入骨。 一九四一年七月,他任美国驻远东军总司令进驻马尼拉,指挥十二万美菲联合部队,抵抗日军对菲律宾的侵略,却被日本驻马来西亚、新加坡联合部队总司令山下奉文指挥的六万军队打得一败涂地。麦克阿瑟由菲勒士、费拉兹等人护送,带着妻子琼妮和四岁的儿子乘鱼雷艇仓惶逃命,躲进八打雁半岛要塞。他对两个随行者发誓说:“不收复菲律宾,不收复太平洋诸岛屿,不追究天皇和山下奉文的战争责任,我死不瞑目!” 一九四五年八月三十日下午,他偕同菲勒士和费拉兹,乘坐巴丹号c-54型飞机从冲绳岛飞抵横滨时,在厚木机场向围过来的一群新闻记者说:“我来日本的任务之一是解决天皇问题。解决天皇问题的立足点,是让少数人仇恨,让绝大多数人高兴。我说的少数人是哪些人,这里不必明说了,诸位去领会。” 怎么?今天又是菲勒士和费拉兹在身边?麦克阿瑟望着两个随行者,想起自己近一个多月来思想感情的急剧变化。 九月二十七日上午十一点左右,裕仁天皇由麦克阿瑟父亲的至交、被麦克阿瑟尊称为“不是父亲胜似父亲”的日本政界元老安部正人陪同,拜会麦克阿瑟。 裕仁身穿显得庄重的黑色西服和深棕色衬衫,结着表示惨败的白色领带,以异常沉重的表情,对麦克阿瑟深深一鞠躬。尽管麦克阿瑟连说两次请他坐,他都立正站在麦克阿瑟面前,用哭丧的语调说着服罪认输的话,而且第一次不用“朕”而用“我”说:“我对因为日本推行战争而发生的一切问题和事件,负有全部责任。我对所有的军事指挥官、士兵、政府官员以日本名义做的事情,都负有直接责任。关于我自己的命运,最高总司令阁下怎样判决,都是罪有应得。总之,我老老实实接受审查。” 他说完,扶扶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又对麦克阿瑟一鞠躬。安部正人起身拉了他一下,他才挨着安部坐下去。他两手搁在大腿上,像个守纪律的小学生。 稍停,裕仁又说:“在决定战争的时候,我已下定决心,不论在政治和军事方面,我都必须负完全的责任。这次拜访最高总司令阁下的目的,就是想请您把我列入审判的行列。” “犯罪容易知罪难。希望裕仁先生言行一致。我对你的态度表示赞赏。”麦克阿瑟说,“我很钦佩先生,因为你是一位出色的海洋生物学家。” “衷心感谢阁下对我的了解和称赞!”裕仁对麦克阿瑟没有称“天皇陛下”,而称“裕仁先生”一点不反感,反而起身鞠躬表示感激之情。人的思想反差,竟是如此之大! 麦克阿瑟望着裕仁,对他憎恨之极,恨不得马上宣判他的死刑。他鄙夷地问:“裕仁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 裕仁起身立正:“没有了。总之,我服输,我认罪,以诚恳的态度反省自己。” “那就请回去吧!我认为有必要接见你时你再来。” “我召之即来。”裕仁见安部正人没起身,站在那里不动。 麦克阿瑟说:“我还有事与安部先生磋商,你回去吧!” 裕仁向麦克阿瑟鞠一躬,像片孤零零的落叶似的飘走了。 安部是麦克阿瑟抵东京之后,登门拜访的唯一的日本人。裕仁走后,他与安部寒暄几句,就挽留安部共进午餐,而且是两人对酌。七十八岁的安部还能喝白兰地。两人第二次干杯后,他问麦克阿瑟:“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逮捕天皇?” “我想听听安部伯伯的意见。”麦克阿瑟说。 安部说:“我的话能起作用?你能听得入耳?你如今是最高总司令啦!” “即使我当了美国总统,我在安部伯伯面前还是受教育之辈呢!”麦克阿瑟说,“我多次说过,我敬爱我父亲,更敬爱安部伯伯。您的话我会慎重考虑的。” “好,那我就直言啦!”安部说,“天皇的确是罪大恶极,即使把他处死,也可以说是死有余辜。但是,如果你们把天皇作为战犯处死,势必给日本带来严重的政治混乱,甚至会造成日本的分裂,极左思潮者定会联合共产党发动游击战争,一旦出现这种局面,你们的驻日同盟军纵然增加到一百万,你们的行政官员纵然增加到三十万,也不可能控制日本的局势。” “在日本,天皇有这种神通吗?”麦克阿瑟问。 “有。”安部说,“在适当的时候,你可以让天皇去城市、乡村和港口巡幸,你派人从暗中进行观察,看日本人民是怎样崇拜天皇的。” “请伯伯继续说下去。” “我认为,你们要想用美国的政治模式改造日本,要想稳定日本局势,要想有步骤地审判战犯,都只能通过天皇来贯彻执行。一句话,让天皇做你们的传声筒。” 把“传声筒”一词用在这里,言简意赅,入木三分,也能引起麦克阿瑟的兴趣,安部可动了番脑筋。 “感谢安部伯伯对我的关心。”麦克阿瑟耸耸肩膀,“请原谅我只能用‘关心’这个词。由于历史的原因,对于一个与日军血战三年多时间的美国军人来说,对于一个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来说,伯伯的意见是难以接受的。但是,对伯伯的这些话我将逐句琢磨和领会它的分量,予以慎重考虑。总之,四十年前父亲离开名古屋帝国大医院时说的话,我一直铭记在心。我面临着接受父亲叮嘱的第一次考验。请伯伯理解我此时此刻的复杂心情。” 麦克阿瑟的心情的确够复杂的了。 一九○四年,二十三岁的麦克阿瑟从美国西点军校毕业了,半个月之后,他去时任驻菲律宾美军司令的父亲阿瑟手下服役。第二年,他父亲作为国际代表团成员,而他作为父亲的副官随同父亲旧中国旅顺,调查日俄战争的起因。阿瑟与时任日本天皇总顾问的日方副代表安部正人一见如故,调查刚好结束,阿瑟因交通事故左骼骨严重骨折,安部马上离开旅顺,护送他去日本名古屋帝国医院治疗。阿瑟住院两个月,安部与麦克阿瑟一直守候在他身边,而且住院的一切开支全由安部承担。因此,他伤愈出院时,当着安部对麦克阿瑟说:“安部伯伯不是父亲胜似父亲。我的话你可以不听,但安部伯伯的话非听不可,就是要你去死,你也不能有半点犹豫!” 不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虽说不至于使麦克阿瑟丧命,但他终究没有这个权力。 第二天,麦克阿瑟给杜鲁门总统写信。也许是从策略考虑,或者说是试探试探,信中没有说出安部的观点,而是引用了美国前总统罗斯福于一九四三年十一月与丘吉尔、蒋介石在开罗举行会议、签订《中美英三国开罗宣言》时说的一段话:“德、意,日三个法西斯国家必败无疑,我们扬眉吐气地审判三国战犯已为时不远了。这里我想为日本天皇说句话,此人应该留着。同盟国应巧妙地利用天皇的威望改造日本和治理日本。”麦克阿瑟接着表明自己的看法:“看来,先总统的话是有远见的,富有哲理的。当否? 第12章 请大总统定夺。” 一个星期之后的十月四日,杜鲁门派陆军部长史汀生来东京,与麦克阿瑟商讨对裕仁的处理问题。,史汀生告诉他,杜鲁门同样认为罗斯福的话有远见和富有哲理。于是,麦克阿瑟把安部的观点作为自己的想法,对史汀生说了一遍。 美国国会和杜鲁门采纳了他的意见,于十月三十日下达了《美国对日本之新政策》。该文指出:“出于美国远东政策的需要,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应巧妙地利用包括天皇在内的。日本政府机关团体行使自己的权力。”“拘捕战犯的工作应继续进行,但未经过国务院同意,不得采取任何有损于天皇的行动。” 麦克阿瑟听了迪利比扬格和商震等五位将军的发言,思前想后,大有“沧海桑田世事之多变”的感慨,也有难言之隐。“出于美国远东政策的需要”,其含义非常深刻,也非常奥妙,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也不能说,更何况麦克阿瑟自己也没有完全透彻理解,只朦朦胧胧意识到保住天皇制和保留天皇一条命至关重要。 “刚才五位将军的意见,都言之有理,无可非议,也无可争辩。”麦克阿瑟说,“切实改造好和治理好日本,是诸同盟国的共同愿望,也是全世界人民的共同愿望。从这一总前提着想,究竟是保留天皇制好,还是废除好;究竟是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好,还是不予追究或部分追究好,我们将拿出时间来进行充分而认真的讨论和协商。总之,我们服从真理。现在,言归正题,请诸位就日本宪法的修改发表意见。” 大家都说事先没有准备,对日本现在的宪法也不知所云,故无从说起。 “我们带来了几本《大日本帝国宪法》,在座八位将军每人奉送一本,请大家审读一遍,以后再定时间讨论。”麦克阿瑟示意菲勒士送给每人一本之后,又说: “最高总司令部决定成立修改日本宪法领导小组,由美国处理日本事务理事会主席西波尔德法学博士任组长,领导四名美国宪法学家进行这一工作。考虑修改的是日本宪法,想吸收两个熟悉日本历史和日本现状的政界人物参加。初步物色到两个人,是日本前首相近卫文麿和平沼骐一郎。” “吸收这两个人修改宪法?不妥吧!”迪利比扬格一怔。 “这两个人是负有战争责任的,今后是否定为战犯逮捕,等情况调查清楚了再说。反正,他们是瓮中之鳖,跑不了。”麦克阿瑟说,“暂时吸收他们做点事,也是废物利用吧!” 大家勉强表示同意。 “谢谢诸位的合作与支持。”麦克阿瑟说,“最高总司令部的工作千头万绪,也比较忙乱。当前应该着重抓哪些工作,怎样抓?想听听诸位的意见。当然,也可以说说自己的要求。” “我有个要求,最高总司令!”巴特斯克有点迫不及待了,“九国代表团就日本政府任命吉田茂、米内光政和下村定继任内阁大臣一事提出抗议,时间已过去半个月还不见日本政府的答复。此事你得过问,你得支持我们呀!” 巴特斯克不明事情真相,他是言者无罪。 麦克阿瑟也就顺水推舟,把自己当成局外人。他说:“此事我已经过问了,也一定支持你们。九国代表团的联合抗议书,以及这三个人的罪证材料,我都仔细看过了。这件事的发生,责任在于日本政府用人不当。当然,我也有责任,因为币原首相准备让这三个人分别继任外务相、海军相、陆军相之前,征求过我的意见,由于我对这三个人的历史面貌不清楚而表示同意。我是糊里糊涂犯了错误!” 他边说边注意中国、苏联、菲律宾三国将军的表情,把他们政治上的老练,看成对他的所说深信不疑。于是,他微笑着说: “对于这件事的处理,币原首相与我商量过。下面,说说我的意见,希望得到诸位将军的理解和支持。我想,吉田对中国人民是有罪的,但他毕竟没有米内和下村那样罪大恶极。还有,因他不赞成日本政府的侵略政策,主张与同盟国早日媾和,而于一九四五年六月被捕,坐了两个多月班房,日本投降前夕才被释放。再说,他在东久迩宫内阁出任外务相期间,与最高总司令部的合作是默契的。因此,我建议吉田的外务相仍然保留,让他立功赎罪,也是给日本政府留点面子。米内和下村的大臣职务一定要免掉,暂时让这两个人干满两个月,干到十二月二十一日止吧!我完全同意九国代表团的意见,这两个人免职后就定为甲级战犯逮捕。此事请在座诸位绝对保密,以免发生意外事故。” 他顿了一会,面向商震,显得诚恳地说:“吉田曾在中国犯有罪行。这样处理,商将军的意见怎样?能通得过吗?” 商震想到麦克阿瑟已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又自己搭梯子下台,而且已起到了震慑吉田和教育麦克阿瑟的作用,觉得斗争宜适可而止,回答说:“同意最高总司令的意见。” 麦克阿瑟带着满意的微笑告别了商震等人。因为兴奋,回到帝国大饭店,又去由按摩女郎为之擦身和按摩的男女混浴澡堂,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但是,事物的发展总是使他不顺心,好像一切都在故意与他作对。 十二月十四日上午,有五万工人代表参加的日本产业工人工会成立大会,在东京追滨海军机场举行。坐在主席台上几个左派政治领袖,要数德田球一最引人注意。这是因为他是日本共产党总书记,蹲了十八年监狱,释放出狱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更重要的是他在法西斯牢房里,进行了顽强的狱中斗争,不断地进行反战宣传,坚信日本侵略者必败,因而不断被加刑,由十年徒刑改为二十年,后来又改为无期徒刑。日本人民普遍尊敬他。 德田球一是一九二八年二月因反对日本政府对内残酷剥削日本人民、对外准备发动侵略战争而被捕入狱的。十月四日,币原内阁执行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下达的释放一切政治犯的命令,德田才获得自由。在狱中,他患全身神经痛病,有时完全不能动弹,刚才他是由人背上主席台的,五十一岁的德田,年迈古稀似的衰老了。 国际检察局侦察部副部长萨洛特上校,率领一连宪兵来到会场四周,既是维持大会秩序,也是侦察情况。 当选为日本产业工会首任委员长的菊地清五郎宣读了工会章程、工会组织法和第一届工会委员和正副委员长名单之后,向大家宣布:“现在,请日本劳动人民公认的杰出英雄、杰出政治家、日本共产党总书记德田球一先生讲话。” 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德田说:“工人是令人尊敬的,我应该站起来讲话,但两条腿的神经痛得厉害,只能坐着讲,请诸位原谅。” 他为了表达对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的感激之情,将他出狱后当天发表的《告日本人民书》又念了一遍。文章一开头说:“由于有从法西斯与军国主义手里解放世界的同盟军进驻,揭开了日本民主革命的序幕。同盟军是日本人民的解放军,我们衷心感谢他们,并诚心拥护他们!”他念完《告日本人民书》之后,号召日本工人阶级团结战斗,彻底铲除日本军国主义,为建立一个和平、独立和民主的新日本而奋斗;在目前,应积极支持同盟军对战犯的逮捕和审判;对币原内阁正确的要热情支持,错误的要坚决反对,然后说: “近二十年来许许多多血的教训告诉人们,日本天皇制是极端腐朽的、极端反动的、极端野蛮的、极端残酷的政治体制,必须坚决废除!裕仁天皇是近十多年来一切对外侵略战争的首要决策者,是日本首要甲级战犯,我们呼吁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立即下令逮捕他!” “坚决废除天皇制!”“立即逮捕裕仁天皇!”的口号声响彻云霄。 “现在,我揭露币原内阁两大不能容忍的错误!”德田说,“一是公然让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三个刽子手吉田茂、米内光政和下村定分别继任外务相、海军相和陆军相;二是竟敢让发动侵华战争的主要决策者的近卫文麿、平沼骐一郎参加日本宪法的修改。这是对历史的讽刺和践踏,也是与全世界反法西斯人民的公开对抗!我们请求最高总司令部出面干涉,并下令逮捕这五个战犯!” 一阵高呼逮捕五个战犯的口号声过后,人群中有人大声提出:“为了使德田先生的讲话扩大影响,并付诸实现,请求大会执行主席菊地先生批准并领导我们游行示威!如果你同意,先去首相府,再去最高总司令部。” “我们要求游行示威,我们要求游行示威!”五万人的呼喊声汇集在一起,惊天地而泣鬼神。 菊地清五郎与大会主席团成员低声商量几句,满足了大家的要求:“大会主席团同意游行示威,但是,我们去最高总司令部不是示威,而是请求和请援!”他宣布游行路线和应该注意事项之后,游行队伍就浩浩荡荡向日本首相府进发了。 萨洛特通过无线电收发报机,及时将大会情况和游行示威情况,报告给菲勒士。 麦克阿瑟从菲勒士的记录稿中,知道德田球一的讲话内容和工人游行示威情况,大吃一惊!他心情沉重地吸着烟斗,在办公室踱来踱去。 他是在懊悔?在自作自受?德田、菊地和坐在主席台上的几个人,都是十月四日释放的政治犯;工人和农民有组织工会和农会、游行示威、批评天皇和政府的自由,也是十月四日命令规定了的。 第13章 他是感到太意外?感到太突然?眼前发生的一切,的确是他没有想到的,尤其是德田球一那富有煽动性的讲话。 萨塞兰看了菲勒士的记录,满脸苦涩地对麦克阿瑟说:“我们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从哲学观点看,砸砸脚,破点皮,流点血,总比石头原地不动好。”麦克阿瑟说,“十月四日的命令,其实是一种手段。没有四日的命令,最高总司令部的威望能有今天这样高?!我们要利用工会,利用德田球一这样的人物为我们效劳。” 菲勒士说:“工人已经闹起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请你给对敌情报部长索普打电话,传达我的命令,马上派宪兵逮捕米内光政和下村定。”麦克阿瑟说,“原想让他们干满两个月,还差七天,现在事不由人了。近卫文麿和平沼骐一郎是有影响的人物,想利用他们为我们控制日本出把力;现在也保不住了,也逮捕。这四个人暂不送监狱,把他们押到首相府去。” 费拉兹问:“为什么送首相府?” 麦克阿瑟:“现在没时间细说,等会儿你们就会明白。” 他吩咐生活秘书特曼娜备车,然后对萨塞兰和费拉兹说:“二位与我一道去首相府,与游行示威群众见面。”他面向良秀子,“良秀子小姐也去,给我当翻译。” “游行群众不是要来我们这里请求和请援吗?”萨塞兰说。 麦克阿瑟说:“我不愿意他们来我们这里。走吧!我们必须赶在游行队伍前面抵达首相府。” 币原喜重郎从东京警察局的电话报告里,知道几万工人游行示威的消息,吓得面无人色。他一边命令门卫将首相府的铁栅栏门锁住,一边给麦克阿瑟打电话。接电话的菲勒士告诉他,麦克阿瑟已来首相府了。他赶忙带领内阁书记官长次田大三郎、秘书秋水纯宜去首相府门口迎接麦克阿瑟一行。币原等人来到门口,门上的锁还没有来得及打开,麦克阿瑟他们已经驱车来了。 “大门紧闭?”麦克阿瑟走下车来责备道,“你们怎么这样害怕群众?” “众怒难犯啊!我是束手无策呢。”币原苦笑着说。他思想上很反感:游行群众的那些要求我无权解决,如果你麦克阿瑟处于我这种地位,看你害怕不害怕! 麦克阿瑟也许想到了这一点。他跨过大门,语气和缓地说:“让游行群众进入到首相府大院地坪里来吧!” 他手指首相府办公楼三楼那长而宽的阳台:“我们在阳台上与他们见面。请首相阁下在阳台上装上扩音器,越快越好。对了,扩音器要装两个,一个给良秀子小姐使用。” 币原把麦克阿瑟一行领到首相府会客室,当他知道米内和下村已被逮捕时,怔了片刻,问麦克阿瑟:“米内和下村的职务由谁接替好,阁下考虑过没有?” “考虑过。”麦克阿瑟说,“还没有物色到适当的人选。日本今后不会有正规的海军和陆军;海军相和陆军相迟早会撤销。在没有撤销之前,这两个职务都由你兼任。等会儿我打电话与裕仁先生通通气。不是战时,这两个省没有多少事要办。请不要推辞。” “好!我不推辞。”币原深情地点点头。 也许是干得多了,熟能生巧,宪兵们逮捕战犯的行动非常神速。麦克阿瑟坐在会客室,一杯茶还没有喝完,索普陆军准将前来报告说:“米内光政和下村定、平沼骐一郎已经逮捕押送来首相府。近卫文麿闻讯逃跑了,我己派已纳德和克劳斯两个少校带人去近卫可能旧的地方进行搜捕。请指示,已经逮捕的三个人关押在哪里好?” “把这三个人关押在哪里,请秋水纯宜先生安排一下。”麦克阿瑟回头对索普说,“一定要把近卫缉拿到案。有什么新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五万产业工人的游行示威,表达了日本人民的愿望。游行队伍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到了首相府门口已汇聚成五十万人的洪流。首相府院内的地坪里,只容纳了两万人,其余的人都拥挤在首相府前面的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口号声,直到麦克阿瑟和币原喜重郎等人出现在阳台上,才逐渐停止。 币原对着扩音器大声喊道:“请大家安静,请大家安静!现在,请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训话!” 麦克阿瑟走到扩音器前,右手举在军帽帽檐儿上,向大家敬了个军礼。他说:“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的行动是革命的行动,我表示完全支持!”他停下来,让良秀子将他的话口译成日语。 游行者们感到意外,也感到满意,有人领头呼喊口号:“向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致敬!”“全力支持最高总司令部的工作!” “谢谢!”麦克阿瑟说,“菊地清五郎先生来了没有?如果在场,请以几十万游行群众的总代表身份上阳台来!” 刚才领头喊口号的就是菊地,他一腔热血往上涌,无比激动他说:“菊地我来了!” 菊地年约四十,原是东京钢铁厂工人,因多次组织工人罢工,反对将工人编入军队开赴中国打仗而被判处十二年徒刑。他一跨入阳台,麦克阿瑟就显得亲热地迎上去,与他握手和拥抱,然后拉菊地站在他的右边,这位置原是萨塞兰站的。他左边站的是币原喜重郎。麦克阿瑟此举,博得了游行群众一阵热烈的掌声。 麦克阿瑟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智慧和才华很自信。 他说:“德田球一先生的《告日本人民书》我看过,他今天上午在产业工人工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内容,我也大抵知道,字里行间洋溢着革命的激情,他不愧为日本杰出的政治家。遗憾的是,十八年监狱生活使他身患重病而不能来。我诚心祝愿他早日恢复健康!等到工作忙出个头绪来了,我去看望他。” 他的话又博得了一阵掌声。 麦克阿瑟更是神采飞扬:“最高总司令部接受大家的要求,已将米内光政、下村定和平沼骐一郎三人作为战犯逮捕了!眼见为实,把这三个人押上阳台来当众亮相!”。 诧异、钦佩、感激、欣喜,多色调地涂抹在每个游行者的脸颊上。 三个罪犯都戴上手铐,由三个美国宪兵押上阳台来了。他们往日的凛凛威风已一扫而光。米内的脑袋好像有千斤重,沉沉地垂在胸前;下村萎靡不振,脸色惨白,像患了营养不良症;老态龙钟的平沼,显得精疲力竭,两眼微闭着,忽然,他两眼睁开,对着麦克阿瑟一鞠躬: “我年老体弱多病,恳求最高总司令阁下开恩,不要把我送进监狱,在寒舍设立家庭看守所,总之,我老老实实认罪。” 麦克阿瑟打量着平沼,他沉思一会,对这个终身未婚的瘦弱老人说:“你每天坚持去明治生命大楼,参加日本宪法的修改,身体不是很好吗?精力不是很充沛吗?” “那是受一种精神支柱支撑着,阁下。”平沼说。 麦克阿瑟把脸转向阳台下游行群众:“我们美利坚合众国是世界上最讲人道主义的国度,我同意平沼先生的要求,在他家里设立临时看守所。” 人群中一阵体现人类同情心的激动过去,麦克阿瑟说:“最高总司令部正参考纽伦堡法庭审判德国战犯的经验,制订审判条例,我们将依法审判他们。”他手一挥,“把他们押下去!” 他接着说:“近卫文麿已畏罪逃跑,我们正在搜捕中。那么,我们为什么没有逮捕吉田茂先生呢?”他又将吉田没有米内、下村那样罪大恶极,在上届内阁任外务相时与最高总司令部配合默契,把他留在内阁立功赎罪的话说了一遍,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人群中响起了表示拥护的掌声。 “鉴于废除天皇制和逮捕天皇,问题错综复杂,需要慎重考虑,我一定与各驻日军事代表团进行磋商,也一定与日本各界人士进行磋商,以后一定会给日本人民一个满意的答复。下面,请菊地清五郎先生讲话。” 菊地受宠若惊。他毫无思想准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站在扩音器前面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诚如德田球一先生所说,同盟军是日本人民的解放军,我们工人阶级办事是通情达理的,我们对最高总司令下令逮捕四名战犯感到满意!” 他举起紧握拳头的右手:“请大家随我喊四句口号:感谢最高总司令的支持!拥护最高总司令的主张!向最高总司令致敬!全力支持最高总司令部的工作!”他征求麦克阿瑟的意见之后,提高嗓子说:“现在退场!请大家不要拥挤。” 苏联代表团在斗争中确立了自己的核心地位,各代表团团长有什么共同关心的事,就不约而同地来到苏联代表团驻地交换意见。 下午四点左右,大家又聚集在一起,对麦克阿瑟上午的言行议论一番。他们对逮捕米内、下村、平沼和正在搜捕近卫感到满意。但是,澳大利亚代表团团长布莱、加拿大代表团团长戈斯格罗夫、印度代表团团长贾迪对麦克阿瑟没有邀请他们参加在首相府的活动表示不满,认为是看不起他们。 法国代表团团长勒克莱对此持异议,他说:“我的看法不一样。就是麦克阿瑟邀请我也不去,何必给他做陪衬!” “陪衬”二字道出了问题的实质,大家对勒克莱投去钦佩的目光。 商震说:“他不邀请我们是心中有鬼,怕我们当着几十万游行群众,就天皇制的存与废、天皇的逮捕与否问题与他面对面斗,扫他的面子!” 第14章 “商将军的话一针见血。”迪利比扬格说,“看来,我们有必要与日本共产党和各工会组织取得联系,争取他们与我们团结合作。” “迪利比扬格将军的意见很好。”新西兰代表团团长艾西特说,“我想,在苏联,共产党是执政党,由苏联代表团出面与他们联系更方便。” 大家赞成艾西特的意见。 “感谢各代表团对我们的信任。”迪利比扬格说,“我们义不容辞。” 晚上十点左右,麦克阿瑟给索普打电话,询问搜捕近卫的情况。索普在电话中告诉他,凡是近卫可能涉足的地方,诸如他岳父家、舅父家、弟弟家、妹妹家、女婿家和好朋友家都搜查过,而且继续派宪兵包围这些地方,但却不见近卫的踪影。 “封锁东京各车站、码头和机场,防止近卫外逃。”麦克阿瑟叮嘱说,“一定要想方设法抓到他,也一定要防止他自杀!同盟军进驻日本以来,已经有前参谋总长杉山元、前关东军总司令本庄繁等两个应定为甲级战犯的人自杀,还有前首相东条英机自杀未死,国际影响很不好,法国戴高乐总统甚至指责我们无能!近卫曾三任日本首相和两任枢密院议长,如果他也自杀,那么,影响就更坏了。” 但是,事物的发展有自己的运行规律。 近卫文麿决定自杀。 现在,他躲在为他家做了十年女佣的竹内贞子的娘家,即千代田区珠玑街一二八号。贞子的哥哥竹内文成,是在追浜机场维持秩序的日本警察连长,当德田球一要求最高总司令部逮捕近卫等战犯时,他出于曾为近卫当过卫士的感情,以上厕所为由离开会场,给在家休病假的贞子打电话,要她乘出租汽车去明治生命大楼,以最快的速度把近卫接走。近卫离开明治生命大楼是上午九点过十分,比索普带人进入这里早四十分钟。让近卫躲在珠玑街一二八号,是贞子的意见。这是索普没有想到过的地方。贞子的父亲竹内桂实,原是东京早稻田大学的炊事员,已年过花甲退休在家,他对近卫的处境很同情,要近卫在他家二楼呆十天半个月,等他与在韩国汉城开洋行的表弟取得联系,就帮助近卫去汉城。近卫感到逃往汉城困难很多,也不愿意过亡命异域的生活,更不愿意连累竹内一家,但他没有将自杀的打算告诉竹内,谎说他有个妻弟在马来亚怡保经商,他可以改名换姓去怡保渡过晚年。 晚上十二点,近卫决定回家去。他回家,并非要与妻子作永诀,而是日本投降后的第二天就准备好的一小瓶氰化物藏在家里。他没有去明治生命大楼办公之前,每天都将这瓶毒药放在口袋里,准备随时服用,一死了之。最高总司令部让他参加修改日本宪法之后,他存在侥幸心理。眼看日本军界旅团长以上军官,政界除了米内和下村定等少数几个人以外都作为战犯逮捕了,而且还逮捕了一批经济界的财阀,而他居然还受到麦克阿瑟的重用,不是已经化险为夷了么!因此,他干得十分卖力,多次受到西波尔德的称赞。五天前,麦克阿瑟去明治生命大楼了解战犯审判条例的制订、日本宪法的修改情况时还问过他:“宪法修改好了,你打算干什么?近卫先生!”他回答说:“去大学教授法律课,我还是能够胜任的。” 春梦过去是恶梦。[手机电子书17z.] 现在,近卫万念俱灭。他化了妆,一副重病垂危的模样,由贞子的丈夫和表哥用担架抬着,由竹内文成和贞子护送,向千代田区获洼走去,因为竹内文成是警察,又说抬着的病人患的是急性霍乱,沿途的美国宪兵岗哨都顺利通过。 他们知道近卫的住宅获外庄已被美国宪兵包围。那么,近卫怎样回家去?他自有办法。他们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来到距离获外庄约五百米的地方,停步在两棵各一抱粗的古柏之间,然后由两个抬担架者掀开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原来,这里是通往荻外庄的地道出口处。近卫戴着防毒面具,拿着手电筒走下去了,估计他已走完十五级石磴,竹内文成他们才把石板按原样放置好。 地道的另一端的人口处,设在近卫卧室的夹壁墙缝里。十六日凌晨二点二十分,近卫顺利地走过地道。尽管他往上掀活动门时的声音很小,还是被诚惶诚恐、夜不成寐的妻子千黛子听到了。 “是先生回来了?”千黛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悄声问。 “是我回来了,夫人!”近卫轻声说,“我们家里住着美国宪兵没有?” “前门和后门里外各有两名宪兵把守。我知道你会从地道回来的。” “把南北两边的窗帘拉严实。不要开灯,我这里有手电筒,你拿去给我找换洗衣服,我身上很脏,洗个澡。” 近卫洗完澡,摸索着从衣柜里找到那瓶氰化物,待千黛子将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完,夫妇俩依偎着坐在皮沙发上作永诀的交谈。 “我已经走投无路,只能向杉山元先生学习了。这句话我向你讲过多次,你也早有思想准备,我唯一的希望,是不看到你的眼泪离开人世。” “我一定尽力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们是京都帝国大学同年级的同学,我学法科,你学文科;你很有文学才华,本应该成为著名作家的。可是,你为了支持我从政,放弃了写作而操持家务,是我耽误了你。” “别说这些了,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你还有什么吩咐?” “希望你不要学杉山元先生的夫人启子女士,要坚强地活下去,愿福星高照我们这个家。” “你放心好了。先生你打算怎么离开我?” “自缢难受,用刀割喉更难受,我早就准备了一小瓶氰化物。这东西服下去造成细胞内窒息,很快停止呼吸,无痛苦。”近卫扭亮手电筒,“你看看,透明的。” “这事你一直瞒着我。” “请夫人给我最后一次原谅。请准备两床薄被褥,一床垫在书房地板上,一床给我盖。我还想给麦克阿瑟留几句话,请给我拿纸笔来。” 近卫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在纸上写道:“最高总司令阁下对我的问题的处理很棘手,我理解你,感谢你。自日华战争爆发以来,我犯了许多政治上的错误。对此,我感到责任重大。但是,作为所谓战犯,让我接受纽伦堡式的国际法庭审判,实在难以忍受。我有五本手记,由次子近卫通隆保管,也由他交给阁下,如果能发挥点作用,我将含笑九泉。” 接着,近卫和千黛子摸黑来到书房,在地板上铺上被褥后,夫妻俩作最后一次亲吻和拥抱。 近卫用手电筒照了一下黛子的脸庞:“看你流泪没有?好,我走了,你多保重。” “如果真有六道轮回的话,愿我们的来世再成为恩爱夫妻。”千黛子的鼻子酸酸的。 “但愿如此,我走后,你不必去报告,他们自然会知道的。” 近卫服下了氰化物,将那份遗书放在枕头边,往被褥上一躺,待妻子拿另一床被子给他盖上,就将亮着的手电筒递给妻子,挥挥手,示意她离去,就这样,近卫结束了他罪恶的五十四岁生涯。 千黛子悄悄掩上书房的门,泪流如注地回到了卧室。她斜靠在床头上,一个劲地流泪,连放声痛哭的自由也没有。 十六日上午十点左右,索普打电话给麦克阿瑟,向他报告近卫的死讯。 “你们不是派人包围了他的住宅吗?这是你们失职!知道吗?是失职!”麦克阿瑟冲着话筒叫道。 索普说:“半个小时前才发现他家有地道,请原谅!” “死了也好,省了一分审判的麻烦。”麦克阿瑟也学会了精神胜利法,“近卫自杀后,还在他的住宅发现别的情况没有?” 索普说:“我正等待萨洛特和巴德纳他们的继续报告。” 萨洛特和巴德纳先把近卫的秘书牛场友彦和近卫通隆叫来辨认近卫的遗体。只见他脸色苍白而安详,像安安稳稳睡着了似的。这说明他死前没有什么痛苦。 萨洛特看了近卫的遗书,要通隆交出他父亲的五本手记。这五本手记是:《第一届近卫内阁与日华战争》、《关于皇军在南京屠杀中所犯罪行之反省》、《第二届近卫内阁之始未》、《关于日德意三国联盟的结成和对时局之影响》、《第三届近卫内阁总辞职之根本原因》。近卫在这些手记里,虽然极力为自己在侵华战争中的犯罪行为进行辩护,但对天皇和其他人的犯罪行为,提供了许多难得的可靠证据。 麦克阿瑟看了近卫的遗书,大致翻阅了五本手记,对萨塞兰和索普、费拉兹等人说:“近卫到死还立了一功。如果他在生前交出这五本手记,我也许会说服各驻日军事代表团不定他为战犯。从这点看,近卫是个糊涂政治家。” 转眼到了十二月三十日。这天上午九点左右,麦克阿瑟收到两份追究裕仁天皇战争责任的备忘录。这两份备忘录,一份来自澳大利亚政府,一份来自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陕甘宁边区政府。 前者以大量的事实,从天皇批准发动沈阳事变和卢沟桥事变,批准以偷袭珍珠港为序幕的太平洋战争两个方面,揭发裕仁的种种犯罪行为。备忘录说:“若不追究其战争责任,天理难容。” 后者除阐述同样的观点之外,并严正指出: “天皇从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发动侵略中国东北地区开始,到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签署对同盟国正式投降文件为止,亲自推动和发展了一连串的侵略战争。 第15章 他是战争罪犯,是法西斯分子,是杀害了五千万亚洲人的罪魁祸首!” 麦克阿瑟看了两份备忘录,联想起近几天日本报纸发表的五篇关于追究天皇战争责任的文章,心里更加充满了压抑感。他不得不向杜鲁门总统报告了。他来到无线电收发报室,打开收发报机与杜鲁门通话。他将情况说了一遍之后,叫苦说:“压力太大了,我几乎顶不住了,大总统阁下!” 收发报机里传来了杜鲁门的声音:“战后的种种迹象表明,苏联和英国都妄图控制亚洲;而控制亚洲,必须首先控制日本。苏英方面的控制手段,是以废除天皇制和处死天皇来赢得日本人民的支持;而我们则反其道而行之,以保留天皇制和不予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来获得日本人民的拥护。须知赞成我们这一主张的是日本有影响、能够左右日本局势的政界人物和财团。” 麦克阿瑟说:“我感到责任重大。” 杜鲁门说:“国会和国务院会支持你的。十月三十日下达的《美国对日本之新政策》一文中,有句‘出于美国对远东政策的需要’的话,现在该透彻理解了吧!” 麦克阿瑟恍然地说:“透彻的理解,是力量的源泉,我有信心克服面临的困难。” 他离开无线电收发报室回到办公室,一个巧妙的想法,随着吕宋烟丝的燃烧而冒了出来,他吩咐良秀子给日本国务相松本蒸治打电话,上午十一点他要单独接见裕仁天皇。 裕仁怀着吉凶未卜的惶恐心情来到麦克阿瑟面前。他还是上次那副打扮,仍然在麦克阿瑟面前毕恭毕敬,坐的姿势也与上次一样。 麦克阿瑟说:“国际上和日本国内有关废除天皇制和追究裕仁先生战争责任的呼声,先生一定知道了。面对国际国内的舆论,你有什么想法?” 等良秀子将这句话翻译成日语之后,裕仁战战兢兢地说:“我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麦克阿瑟很有滋味地吸着烟斗,“那么,请问:先生说的‘天’,其具体含义是什么?” “天皇制的存与废,我本人的生与死,完全掌握在最高总司令手里。”[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是这样吗?那么我问你,五天前我下令冻结皇室的财产,为什么你妻子良子女士那么反感?” “她的确哭了,也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我批评了她,反正我坚决拥护,皇室的财产是剥削来的民脂民膏,应该冻结,乃至没收归国有。” “我对你的进步表示赞赏。”麦克阿瑟话锋一转,“请问裕仁先生,你是神吗?” 关于天皇是神的宣传,由来已久。公元八世纪初期成书的《古事记》和《日本书记》里,就有许多日本是神国、天皇是神灵的传说故事。到了明治年间,日本的御用史学家和文学家,在这两本书的神话故事的基础上,撰写了大量进一步神化天皇的文章,说什么“世间有形形色色的神,既有掌管全面的福运神,更有众多的分工明细的部门神,即掌管商业的财运神,掌管农业的丰运神,掌管医药的康运神,掌管文化的智运神,等等。而天皇则是掌管一切神灵的大集中神,是至高无上的神,是权力无边的神。”说什么“天皇的话是神的命令,遵循者一生吉安而荣华富贵,违逆者厄运临头而横遭惨祸,为执行天皇命令而死者,灵魂升入天堂而成为神仙;因违逆天皇命令而死者,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而后降生为虫蚁。”说什么“日本国是天皇的祖先开创的国家,日本的一切都属于天皇所有,日本人从降生起就用天皇的神水洗澡,死后还要葬在天皇创造的神土上。日本人的智慧、灵魂和躯体都是天皇赐予的,应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天皇。” 裕仁就是利用这些宣传,让千千万万的日本人在侵略战争中甘愿当炮灰。 “我不是神,是人,是凡人。”裕仁自然明白麦克阿瑟提问的用意。 “这是先生的真实思想?” “我的确是凡人,最高总司令阁下!我食人间烟火,与凡人一样要与女人成婚和生孩子,也与凡人一样犯这样那样的过错。” “你敢否定自己是神,不怕你的皇祖皇宗把厄运降到你的头上?” “我不相信自己是神,也就不相信会有这种厄运降在我头上。” “可是,日本人还把你当做神呀!” 裕仁对麦克阿瑟这句话琢磨了好一阵,才试探着说:“我写篇否定自己是神的文章在报纸上发表,可以吗?最高总司令阁下!” “可以。希望你的文章能够引起人们的好感。” 裕仁从麦克阿瑟的满意表情中,看出对方在有意保留他的一条命,这才感到自己刚才的回答是如此正确,一定是皇祖皇宗在保佑自己!可是,这思想一冒出来,又感到诚惶诚恐了。既然皇祖皇宗显灵,那么,一旦写出否定自己是神的文章,还能不受到他们的惩罚!旋即,他对上述想法作了否定:刚才能够如此回答麦克阿瑟,是自己智慧火花的爆发! 现在,裕仁怀着这样的复杂心情回到了皇宫。他马上打电话把币原喜重郎叫到跟前,要币原为他撰写天皇是人不是神的文章,并一再叮嘱:“要写得有说服力。” 麦克阿瑟刚送走裕仁,谢列诺维奇来了。他代表九国驻日军事代表团前来邀请麦克阿瑟和萨塞兰参加三十一日晚上的辞旧迎新暨庆祝远东委员会成立的联欢会。 提起远东委员会的成立,麦克阿瑟就感到恼火。 几天前,由苏联和英国倡导,美国不得不参加的三国外交部长聚集莫斯科,专题研究成立远东委员会的问题。经过两天的讨论,远东委员会于十二月十九日在莫斯科成立。有军事代表团驻日本的国家,各派一名副部长级官员共同主持委员会的日常工作。美国代表为首席代表,总部设在华盛顿。委员会的任务是制订促使日本全面履行投降条款的方针政策;审查任何国家向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提出的要求和颁布的命令;审查最高总司令部遵照委员会颁布的方针政策所采取的有关措施,委员会履行上述任务时,必须有半数代表同意,其中必须有中、苏、美、英的代表。 麦克阿瑟想起这些,感到自己的权力受到约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说:“很抱歉,明天晚上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请萨塞兰总参谋长代表我出席吧!” 现在,是一九四五年的除夕之夜。 悬挂在半月楼第六楼宴会厅北墙上的圆形大时钟,敲响了欢快的十二声,送走了一九四五年的最后一天,迎来了新年的元旦。真是一夜连两岁,五更分两年啊! 顿时,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人们欢欣鼓舞,一个个精神焕发,都感到自己是个崭新的人,大家纷纷与坐在圆桌左右的人握手、拥抱和互致祝福。 联欢会由中国、苏联代表团发起,受到其他代表团的响应。除美国外,各代表团的全体工作人员、军队营以上军官、参加制订战犯审判条例的法律专家都欢聚在一起。考虑代表团的女工作人员少,特地请来了一百多名日本舞女作舞伴。 商震与迪利比扬格、萨塞兰夫妇同席,他起身说:“现在,请迪利比扬格将军致新年祝辞!” 迪利比扬格站起身来,把酒杯拿在手里说:“首先,让我们为祝愿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萨塞兰总参谋长和夫人在新的一年里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干杯!” 萨塞兰拉着妻子起身举杯说:“谢谢!彼此,彼此!” 迪利比扬格说:“我和商震将军以同样的祝福祝愿与会的全体女士们和先生们,并借此机会,以无比激动的心情,庆祝远东委员会的成立。请干杯!” “诸位请坐!”迪利比扬格继续说,“在新的一年里,我们面临的任务十分艰巨,按照《波茨坦公告》精神治理好日本和对战犯进行正义的审判,会受到种种干扰和阻力,矛盾重重,也困难重重。但是,有远东委员会的掌握航向,有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为后盾,有九国代表团之间的精诚团结,有全体行政官员、法律专家和部队官兵非凡的智慧和勇敢,胜利一定会伴随着我们渡过一九四六年!现在,舞会开始!诸位尽情地跳吧!让我们跳出一个繁花似锦的新天地来!”萨塞兰本来是带着妻子来跳舞的,因感到迪利比扬格的这些话很刺耳,反感地走了。 麦克阿瑟也举行辞旧迎新酒会,招待总司令部的工作人员和部队团以上军官。他们正吃喝得痛快,萨塞兰夫妇回来了。麦克阿瑟在他的左右各让出一个席位,让萨塞兰夫妇坐下。他听了萨塞兰的有关情况介绍之后很生气:“有远东委员会掌握航向?只把我们当作后盾?” 他起身举杯说:“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为祝愿萨塞兰总参谋长夫妇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干杯!” 他放下酒杯,接着说:“我想就远东委员会说几句话。对于它的职能有两种不同的理解。有的人竟然把它当成改造和治理日本的航行舵手,而没有把最高总司令部看在眼里。是的,委员会的职能可以审查这个,审查那个,但它不会也不可能对美国的权力、对最高总司令的权力构成任何威胁和约束。” 国际检察局局长基南插言说:“远东委员会的成立公报中,有这样一句话:‘远东委员会履行任务时,必须有半数代表同意,其中必须有中、苏、美、英的代表。 第16章 ’请问最高总司令!这是指这四国代表缺一不可,还是有其中之一同意就行?” 麦克阿瑟说:“是缺一不可!请别忘了参加远东委员会的美国代表是首席代表!” 基南如同顿开茅塞似的:“明白了,明白了!” 元旦这天,日本各大报纸在头版头条位置刊登了经过麦克呵瑟审阅和修改的、裕仁天皇的《人间宣言》。《宣言》说: “千百年来,日本人民把天皇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把天皇说的话,不论正确与否,一律奉为不可违拗的圣旨,这是封建迷信的表现。当然,责任不在于人民,而在于皇室成员、历届内阁、军事将领为了自身利益而进行的种种欺骗宣传。” “恳望全国人民切实地觉悟过来,以坚定不移的意志从封建迷信中解放出来,从那些荒诞不经的欺骗宣传中解放出来! “我郑重宣告:裕仁我决不是什么神,而是个实实在在的凡人,一个食人间烟火,结婚生儿育女,犯有许多错误的凡人。现在,我庆幸自己从虚无缥缈的云霄中、神话中解放出来而回到了人间,恢复了我是凡人的本来面貌。” 裕仁对神格化作自我否定的宣言,好像晴天一声霹雳,在日本人民中引起极大的震动。大家都在思考:这是为什么? 麦克阿瑟于元旦上午十点发表广播讲话,对裕仁的宣言给予高度评价,说裕仁此举“是领导日本人民的一场革命”,说他的宣言“是划时代的文告”。 商震看了《人间宣言》,提醒代表团的工作人员说:“裕仁天皇的宣言是个大阴谋!” 迪利比扬格对前来采访他的日本同盟通讯社记者渡部青木说: “裕仁天皇玩的是‘金蝉脱壳计’,善良的人们可要警惕啊!”4.庞大的审判集团 战后的东京市场,萧条冷落。陈列出来的商品,不仅档次低,而且品种和数量都很少。购买者多是各国驻日本的军人、工作人员和日本政府官员。至于绝大多数的普通日本人,除了粮食非买不可,对其他商品敢于问津的人就不多了。 一月六日上午九点左右,商震的助手李勋德、秘书史兴楚和日语翻译叶士谦等人,驱车去涩谷街购买文具用品,刚跨进一家文具商店,正在购买笔记本的两个小学生,用日本和歌体的七韵冲着他们唱道: “战后日本苦思索,最难办是寡妇多。寡妇思君又想汉,泪湿枕头没干过。眼睛盯着中国兵,同文同种天作合,一旦目标瞄准了,不顾一切往家拖。” 叶士谦听后一惊!他将几句顺口溜译成汉语告诉李勋德和史兴楚,两人也都大吃一惊!他们打量两个小孩,年纪都是十来岁,并不完全懂得顺口溜的意思。 叶士谦买了四支红蓝铅笔,分给两个小学生,在他们兴高采烈时,和蔼地间道:“你们是哪所学校的学生?刚才唱的歌是谁编的?是谁教你们唱的?” 其中一个小孩说:“我们在涩谷街成字小学念书,歌是谁编的,我们不知道,也没有人教我们唱;许多同学都在唱,我们就学会了。” 这件事向商震敲起一声警钟。他焦急不安,也很重视,上午十点三十分,他和喻哲行、李勋德、史兴楚等人,来到涩谷区中国代表团所属部队驻地,把全体官兵召集在操场上开会。没有座位,大家规规矩矩地坐在地上。 商震铁塔似的往讲台上一站,神色肃然地说:“我先念一首严重损害中国驻日军队声誉的顺口溜给大家听。” 全场鸦雀无声。大家全神贯注听商震念完顺口溜,意识到一场震慑人心的大事即将发生! 商震的脸色吓人,声震屋宇:“被日本寡妇拖回家去的人,都给我老老实实站起来!” 命令如山倒。“唰!”地一声,站起了五个人。一个个诚惶诚恐,天旋地转,脸色如同被捆赴刑场似的惨白! 商震说:“只要你们坦白交代,保证以后不再上当,我可以原谅你们,因为毕竟是被女人拖去的,与肆意嫖娼有区别!” 他两眼一瞪:“还有被日本寡妇拖回家去的吗?争取主动,时间不超过三分钟!敢于隐瞒者,马上押回南京枪毙!” 又有两个人站了起来。 喻哲行说:“现在你们一个个如实交代。” 他手指站在第二排的一个:“你先说!” 那人说:“我叫徐菊生,上士班长。大约半个月前,我去邮局给家里发信,想抄近路,从一条小巷弄回来。当走到一个拐弯处时,突然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走过来,一把将我拖住。这时,百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老太太,她见那女人拉我,扭头就走。当时我很害怕,担心这女人对我持敌对态度,起什么歹心。于是我说‘你要干什么?’我说汉语她不懂。见她仍然使劲把我往她家里拖,以为她想要钱,就把身上的一点日元给她,但她不要。直到把我拖进一问卧室把门闩上,拉我上床才明白,事后我惶恐不安,经常做恶梦,梦见把我拉出去枪毙。我想坦白又没勇气,以后,我再不敢往那里路过了,我保证不再重犯。” 其他人的交代,情况大抵相似。他们中有一个排长,两个连长,其余的是士兵。 只有一个人不同,也可以不站起来,但想到自己毕竟被日本女人拉过,觉得有必要说清楚,他说:“元旦那天放假,我独自一人外出溜达,无意中走进一条巷弄,被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拖住,强拉着我的右手去摸她的奶子,我明白了,骂她不要脸!虽然她听不懂,但从我怒气冲冲的表情中会知道我在骂她,她也不恼,还是一个劲的拖我,一个劲地冲着我笑,我不得不把拳头挥起来示威。她嘴巴一噘,扫兴地走了。我回来后,向李连长报告了。” 李连长站起身来证实:“张凤本向我报告过,我又马上向王营长报告了。” 王营长起身说:“我头脑简单,没有想到问题的复杂,故没有向团部报告,这是我的错。” 商震与喻哲行低声商量几句,宣布奖励张凤本一千元法币,提升为王连长那个连的连副。 他接着说:“希望大家向张凤本学习。军人乱搞女人,在国内不容许,在国外更不容许!顺口溜第三句说:‘眼睛盯着中国兵,同文同种天作合。’这是从生理结构状况来说的。编顺口溜的人,颇有点文学水平。可以预料,今后还会有日本寡妇来拖你们,大家一定要用军队铁的纪律来约束自己!” 他炯炯的目光环视一周,又说:“我再说一遍,我们军事代表团肩负的重任,是在与同盟军一道维持好日本治安的同时,治理好日本和正义审判日本战犯。这必然会引起少数人的严重不满,会想方设法从中进行破坏和捣乱!当然,这些寡妇是日本侵略战争的受害者,她们是无辜的。但有些人利用这件事编成顺口溜,让人到处唱,到处传播,是有政治目的的,是不怀好意的,我们必须从中吸取深刻教训,从而提高警惕!” 接着,由喻哲行宣布三条纪律:一是外出必须有五人以上同行;二是不能走偏僻的小巷弄;三是相互监督,检举揭发者有奖。 散会后,喻哲行领着史兴楚,携带一条中国生产的“白金龙”香烟,走访了成宇小学校长关口玉池。 关口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中日战争期间,他的四个儿子,都先后应征入伍,其中有三个儿子在中国战场上当了炮灰,有三个儿媳成了寡妇。 老人无限痛苦:“在日本,像我这样的日华战争受害者,何止我关口玉池一个!据说丈夫战死在中国的,丈夫战死在太平洋各个岛屿上的中青年妇女共有一百多万呢!她们不是木偶,是有灵有肉的女体,自然想到改嫁,但日本找不到配偶,总不能改嫁到外国去吧!许多寡妇只有二十多岁,我的三儿媳和四儿媳都是这个年纪,就是大儿媳,也才三十出头;她们却要守一辈子活寡,罪过,罪过!” 关口流下了同情的眼泪:“你们来日本审判战犯,我举双手拥护!报纸上那些要求追究天皇战争责任的文章,我也举双手拥护!” 喻哲行说:“我们一定坚持真理,坚持正义!” 关口边抹眼泪边说:“我听到一些学生用和歌体在唱那首顺口溜,就想到我的三个守寡的儿媳,心里就酸楚万分,也就没有心思去想顺口溜是谁编的,又是谁传到我们学校来的。你们是不是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喻哲行说:“那倒不必。” 老人点点头:“贵军纪律严明,令人钦佩!从此,再不会有寡妇打中国军人的主意了。我把顺口溜后面一句‘一旦目标瞄准确,不顾一切往家拖’改一改,改成‘可是他们纪律严,没有理睬无奈何。’先让我的三个孙子唱,让他们带动同学们唱,你们的影响会很快收回来的。” 喻哲行很受感动:“感谢关口先生的支持!” 从此以后,日本寡妇们转移了目标,把注意力对准了其他驻日部队,而且被人利用钻了空子,干扰了对战犯的审判。这是后话。 商震回到代表团驻地,收到远东委员会成立后的第一个通知。通知说,根据美国政府和荷兰政府的要求,同意两国在东京设立军事代表团。美国不再派军队进驻日本,荷兰进驻部队为一个团的兵力。索普少将任美国代表团团长,柯萨特准将为参谋长。赫尔弗里希少将任荷兰代表团团长,哈利斯特准将为参谋长。 商震清楚,索普原是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对敌情报部长,刚由准将提升为少将;柯萨特原是侦察部副部长,也刚由上校提升为准将。 第17章 让他们担任现在的职务,算是“就地取材”吧! “美国有麦克阿瑟将军率领四十六万军队进驻日本,还要在东京设立军事代表团,其用意是什么?商先生!”助手王锡钧问。 “应该由你回答我。”商震说,“年轻人要学会在复杂情况下动脑子。” “谢谢商先生的栽培!”王锡钧沉思一会说,“我想,美国这样做,无非是想在一些重大原则问题的讨论和表决时多一票,无非是想说明麦克阿瑟指挥的是同盟军,并不起美国军事代表团的作用。” “这是问题的一面,还有一面。”商震伸手搔搔开始谢顶的脑袋,“半月楼已成了麦克阿瑟最不放心的地方,美国既然在东京设立军事代表团,索普和柯萨特他们就会住到这里来。” “起监视作用?”王锡钧一怔。 商震说:“还有,荷兰派军事代团进驻日本也值得深思。” 他将去年九月讨论荷兰是否参加国际法庭时,中、苏、法等国代表认为荷兰对反对日本的侵略没有做出任何贡献而不同意;后来,麦克阿瑟说荷兰参加国际法庭带有观察员性质,不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大家才勉强通过等情况,一一告诉王锡钧。 王锡钧说:“荷兰代表团来东京是个谜。” “要揭开这个谜并不难。”商震说,“只要看看荷兰代表在一些大是大非问题上持什么态度就明白了。” 这些又是各代表团共同关心的问题。下午四点左右,八国代表团又不约而同地来到苏联代表团驻地。对于美国、荷兰在东京设立军事代表团的问题,大家的看法与商震他们的看法基本一致。 迪利比扬格意识到,苏联代表团在无形中形成的核心地位,将会受到威胁,而多了一分心思。 他说:“由于朋友们对苏联代表团的友好和厚爱,遇到有值得榷商的地方,都愿意来我们这里交谈自己的看法。对此,我们非常感谢!美国代表团住到这里来之后,如果朋友们还把苏联代表团驻地作为聚会的地方,势必引起他们的怀疑。我的意见,以后少点聚会,多发挥电话的作用。” “那有什么!”巴特斯克不以为然,“我们聚集在这里,对一些问题交谈各自的看法,光明正大!” 阿基诺说:“索普和柯萨特先生也可以来,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有什么问题,可以面对面说。” 正在这个时候,萨塞兰、索普和柯萨特,以及从荷兰飞抵东京才两个小时的赫尔弗里希和哈利斯特,来到苏联代表团驻地。 萨塞兰将索普、赫尔弗里希等人,一一介绍与九国代表团团长见面,当他说到最高总司令部安排荷兰代表团与印度代表团同驻五楼,美国代表团驻六楼时,半开玩笑似的说:“美国代表团可不是高高在上哟,因为是最后来东京,应该罚他们多爬一层楼。” 他若有所思地扫了大家一眼:“住在一至三楼的六个代表团的参谋长,都说团长来苏联代表团驻地了,殊不知中国代表团的商震将军,印度代表团的贾迪将军也在这里,你们是在开会?” “也算是在开会吧!”勒克莱灵机一动,“接到远东委员会通知,驻日军事代表团又增加了美国和荷兰两个团,都感到高兴,大家聚在一起正商量着开个茶话会,欢迎两国代表团的到来!” 索普表情淡然:“非常感谢!不过,今后我们都同在这座大楼办公,每天都可以见面,茶话会就免了吧!” “九国朋友的盛情难却啊!”赫尔弗里希说,“我们初来乍到,什么也不了解,可在茶话会上向先期来的九国朋友请教。请问勒克莱将军,茶话会什么时候开?” 迪利比扬格紧接着回答:“晚上八点,在我们代表团的会议室开。” 索普马上改口:“既然已经定下来了,我和柯萨特先生欣然应邀。” “茶话会是个良好的开端,相信十一国代表团之间一定会开诚布公,合作得很好的。”萨塞兰说,“顺便发个通知,最高总司令部决定明天召集各代表团长开会,安排一天时间讨论审判日本战犯条例草稿,研究国际法庭成立的有关问题。明天上午八点正式开会。” 他拿出一叠《审判日本战犯条例》草稿,发给每个代表团一份:“请诸位审阅。” 五年前,赫尔弗里希曾出任过荷兰驻华大使馆副武官,在重庆与商震有过三次工作上的接触;去年九月二日在日本投降签字仪式上又见过面,第二天还就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世界局势发展,与商震交换过意见。出于对商震的尊敬,下午五点特意去中国代表团拜会商震。他说: “我来拜会商将军,是表达我对阁下的景仰之情。至于向阁下和其他朋友请教,晚上在茶话会上再提。” “谢谢赫尔弗里希将军对我的尊重。”商震微笑着,“请问,阁下想在茶话会上提什么问题?” 赫尔弗里希说:“请朋友们介绍进驻日本三个月来的体会,工作中存在哪些矛盾,遇到哪些干扰和阻力,是怎样解决的。” 商震迟疑片刻,提醒说:“作为老朋友,恕我直言。将军阁下在茶话会上提这些问题,大家会避而不谈。” “为什么?” “都有难言之隐。” “请明言相示,我一定慎重行事,阁下!” “因为有索普和柯萨特两位先生在。” “哦,噢!”赫尔弗里希很吃惊,“矛盾,干扰,阻力,都来自他们?” 商震将围绕吉田茂、米内光政、下村定、近卫文麿、平沼骐一郎是不是战犯,天皇制的存与废,是否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等问题,与麦克阿瑟斗争的情况,扼要告诉赫尔弗里希,然后感情真挚地说: “情况很复杂,斗争也很激烈,阁下来东京工作一段时间就会知道的。我建议,今晚的茶话会只谈友谊,谈团结,谈合作。总之,不交谈美国代表团的敏感问题。” “谢谢商将军的提醒。” 商震见交谈的气氛越来越融洽,就将去年九月讨论荷兰参加国际法庭的两种不同意见,毫无保留地说给赫尔弗里希听。他接着问:“阁下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 “什么观察员性质!麦克阿瑟又要我们参加国际法庭,又要捆住我们的手脚,让我们做只有发言权而无表决权的列席者!”赫尔弗里希很生气,“正因为如此,荷兰政府才向远东委员会提出申请,要求以正式代表身份参加国际法庭,同样应派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远东委员会对我们的申请很重视,绝大多数代表认为,不能让麦克阿瑟一个人说了算,也不能让美国一个国家说了算!结果,除美国代表外,其他十国代表一致表决通过。” “噢!原来如此。”商震恍然地点点头。 “我们对去年九月讨论荷兰参加国际法庭时,有些国家的代表持反对意见表示理解。”赫尔弗里希说,“的确,由于我国遭受德国的侵占长达五年之久,没能从经济上、军事上支持反对日本法西斯的斗争。不过,我们在道义上和舆论上是支持的,曾经秘密印发十多种反对日本侵略中国和发动太平洋战争的小册子。为此,有近千名荷兰人遭到德国法西斯的杀害!” 商震坦诚地说:“那次讨论时,中国代表,也就是我,就持反对意见。是我们错了!阁下刚才说的这些情况,贵国政府应多做些宣传,让国际上的朋友了解你们。” 赫尔弗里希说:“比起贵国在抗日战争中做出的重大贡献,实在是微不足道。若不是商将军与我的交谈涉及这个问题,我是不会说这些的。” “我很高兴!”商震欣然一笑,“我从阁下身上看到了贵国政府的处事正直。” “谢谢!”赫尔弗里希说,“因为荷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深受其害,我们参加国际法庭的工作,会站在正义的一边,也就是站在中国一边。荷兰在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都宣布自己保持中立,但真正的中立是没有的。” 商震满脸激动神色:“感谢阁下对我说的这番肺腑之言!我很高兴,荷兰代表团来了,对日本战犯的审判,又多了一股正义的力量!” 两人越说越投机,商震就将自己的苦衷告诉荷兰朋友,赫尔弗里希表示理解,表示支持。 晚上的茶话会纯系礼节性的聚会,与会者说了番客气话,仅一个小时就散会了。 商震和喻哲行回到自己的驻地,刚开始审阅《审判日本战犯条例》草稿,苏联代表团的汉语翻译彼尼斯基,给商震送来一册《纽伦堡国际法庭审判德国战犯条例》。 彼尼斯基说:“这是苏联驻纽伦堡首席检察官比格尼诺夫先生,接到迪利比扬格将军的电话之后寄来的。刚收到,真是雪里送炭。我们可以对照比较,取长补短。这条例我们收到十册,除美国代表团以外,每个代表团一册,最高总司令部早已收到条例的英文本,美国代表团一定有了。我们收到的是俄文本,需要我帮忙作翻译吗?商将军!” 商震感激地说:“谢谢苏联代表团,谢谢彼尼斯基先生!我们有俄语翻译。” 彼尼斯基走后,喻哲行把苏文源叫来,由苏文源念一条纽伦堡审判条例,再看一条同一内容的东京审判条例。经过对照比较,发现两者之间的差别很大。从纽伦堡审判条例看,参与国的美、英、苏、法四国之间是平等关系,但东京审判条例却把权力集中在美国身上,也就是集中在麦克阿瑟身上,美国与各参与国之间成了上下级关系。 第18章 关于审判条例存在的问题,以及两种观点的激烈斗争,参加条例起草的中国法律专家向哲浚、方福枢、易明德曾向商震、喻哲行汇报过。为此,商震也与迪利比扬格、阿基诺、巴特斯克交谈过。大家的意见是等待讨论。 商震的心情十分沉重。他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对苏文源说:“苏先生的任务完成了,你去睡吧,只差十五分就是深夜十二点了。我和喻先生还想坐一会儿。” 苏文源起身说:“是不是要通知伙房弄点吃的?” 喻哲行说:“不用了,饿了就啃几片饼干。” 商震一支香烟吸完,又点燃了一支。他说:“审判条例就是审判宪章,通过了就是法律,美国就会名正言顺地控制国际法庭。” “是的。”喻哲行说,“比如条例规定,战犯的逮捕由同盟军最高总司令审定之。对此,我们深有领教。我们提出的第一、二批逮捕战犯名单,有二十多人麦克阿瑟不同意逮捕。而这些人都是罪行累累的刽子手。谁该逮捕,应由国际法庭各参与国代表根据其犯罪事实审定。如果这一条通过了,就会给继续逮捕侵华日本战犯带来阻力。” 商震说:“看来,明天,一场与麦克阿瑟面对面的针锋相对的斗争,已不可避免了!你与我,是把老头子给我们的紧箍咒老老实实戴在头上,还是甩掉紧箍咒挺身而出!中国是受日本侵略时间最长、受害最深的国家,我们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行吗?除了苏联、英国、菲律宾、荷兰的朋友理解我们的苦衷以外,其他代表团的朋友会骂我们是奴才呢!” 他起身踱了几步:“该说的而不准说,该斗的而不让斗,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斗!”喻哲行被激起一股冲动,“无非是麦克阿瑟又通过杜鲁门向老头子告我们一状,无非是被撤职回国当老百姓!” “不能这样!我倒不是怕掉乌纱帽。”商震说,“如果我们被撤职回国,让处处仰人鼻息的软骨虫来,那就更糟了!” “那就由我出面斗。”喻哲行说,“老头子要追查,撤了我的参谋长职务无妨,还有商先生在东京。” 商震说:“那也不行!这里的工作是以我为首,老头子还会追查到我头上来。即使只把你的参谋长撤了,换上别的人来,能与我心心相印吗?能与我合作得好吗?” 他坐回原处,沉思着说:“还只能按我们的既定方针办,暗斗。看来,我们只好仰仗于希克斯曼将军的力量了。” 希克斯曼是商震在日本留学时的澳大利亚同学,时在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工作。这个委员会成立于一九四五年初秋,总部设在英国伦敦,其职责是负责对德国。日本战犯审判的调查和指导。因澳大利亚是这个委员会的主席国家,而希克斯曼则是委员会的当然主席。去年十一月初,他通过无线电话,就对日本战犯的审判问题与商震交换过意见。商震也坦率地将自己来东京工作的苦衷,无保留地告诉希克斯曼。 喻哲行点点头,看看手表,东京时间是六日深夜十二点。他打开一本世界地图,查看世界时区表,伦敦还是五日下午三点,高兴地说:“估计这时候希克斯曼将军午睡起床了,请商先生现在就与他通电话。” 两人来到无线电收发报室。商震将纽伦堡和东京两个审判战犯条例的差别和存在的严重问题,向希克斯曼作了汇报。他说: “请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审查东京审判条例,抵制其错误的条款。如果这个条例被通过,那么,今后的东京审判就无真理和正义可言!由于学长所知道的原因,请不要说是中国代表团向你汇报的。” 希克斯曼说:“我理解学长的心情,一定为之保密,也一定给予支持。” “谢谢!”商震说,“说是自嘲也可以,我扮演的是个可怜的角色。但是,为了正义与和平,为了使侵华战犯受到审判,以告慰在中日战争中死难的三千五百二十万中国同胞的亡灵,我又甘愿来东京受这份罪!” “商学长忍辱负重,令人敬佩!”希克斯曼因对斗争的复杂估计不足而显得很自信,“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一定以负责的态度审查东京审判条例。我等会儿就给澳大利亚驻日本军事代表团团长布莱将军通电话,请他在讨论东京审判条例时,旗帜鲜明地抵制其错误条款。噢!布莱也在日本陆军大学留学过,比我们低一个年级。我等会儿对他说,既然是先后同学,要他今后更好地与商学长合作。对了,你的苦衷也不妨告诉他,让他理解你,支持你。” 东京城里,万籁俱寂。已是七日凌晨一点了,商震身体躺在床上,但脑子还没有休息。摊开在他面前的,仍然是一本难念的经。在讨论会上总得发表意见呀!那么,话该怎么说?最后,在见机行事的自我安慰中,昏昏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六点五十分,商震刚洗漱完毕,布莱兴致勃勃地来了。他紧紧握着商震的手,欣喜地说:“原来我们是同学!去年九月与阁下在东京见面时,就感到很面熟,原来我们是先后的日本陆军大学同学!” “我正准备下二楼去看望布莱将军,你却来了!”商震也很高兴,“今后,甚望阁下多多支持中国代表团的工作!” “我一定与商学长通力合作。”布莱说,“今后凡是学长感到不便直接出面的地方,你把想法告诉我,由我们代表团出面。我还将请法国代表团团长勒克莱将军支持你们,他是我的好朋友。还有新西兰代表团团长艾西特将军,他的大儿子在澳大利亚留学期间,一直住在我家里,他也会支持学长的。” “非常感谢,非常感谢!”商震眼前出现了一个广阔的天地,“布莱将军给予我信心和力量。” “你比我高一个年级,年纪也比我大一点,你是学长,不要称我将军,应直呼我的名字布莱。”布莱说,“你叫我布莱,我感到亲切。” 商震很激动:“布莱,我的好兄弟!” 布莱高兴极了:“我为自己有个中国兄长而自豪!” 接着,两人就上午讨论会的斗争焦点交换了意见。 上午八点,讨论会准时召开。与会者除了十一国代表团团长以外,还有参加审判条例起草的美国、中国、英国、法国、苏联、澳大利亚、加拿大等七国的二十多名法律专家。 会议由麦克阿瑟主持。他说:“由于七国法律专家的共同努力,仅用了两个多月时间,一个内容相当复杂的《审判日本战犯条例》草稿就写出来了。我谨代表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向全体法律专家表示感谢!” 他起身行了个军礼又坐下,拿起一册审判条例草稿扬了扬:“这个条例有着自己的特色。起草过程中,我们认真学习了《纽伦堡审判德国战犯条例》,吸收了它的可借鉴部分。这里,我想说明一点的是,虽然日本法西斯和德国法西斯的野蛮侵略是一样的,但由于两国的政治体制不同,两国的历史渊源不同,东方和西方的文明不同,其侵略手段和目的也就千差万别,因而东京审判条例较之纽堡审判条例应有许多不同之处,这就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千差万别”,“不同之处”,“自己的特色”,在与会者思想上产生的震动和反感,像三颗子弹射在坚硬的钢板上,而又被强烈地弹了回来! 麦克阿瑟早就意识到这个审判条例会遭到大家的反对,但他总是那样自信。他说:“自然,诸位对这个草稿可以提出这样那样的意见,但希望大家的发言能够突出重点,就是我们这个条例真正具有自己的特色没有?好!下面请条例起草领导小组组长基南先生讲话。” 基南说:“我认为,参加条例起草的法律专家们的工作态度是严肃的,是认真负责的,往往为了一个观点,一个用词的准确与否展开讨论,甚至是争论,有时争得面红耳赤,可以说,审判条例草稿是发扬民主的产物。现在,请各代表团团长按照最高总司令关于体现特色的问题发表意见,需要解释的地方,我负责进行解释。” 房间的气氛,大有暴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这个条例草稿是发扬民主的产物吗?”迪利比扬格说,“据我所知,在整个起草过程中,虽然专家们有过许多争论,但最后还是基南先生一个人说了算!” 勒克莱也深有同感:“与其说是民主的产物,不如说是专制的产物。” 基南的脸色红一阵,又紫一阵:“两位将军有权力这样理解。” 迪利比扬格又打出一炮:“刚才,麦克阿瑟将军连说德国与日本的几个不同,其侵略手段和目的千差万别。究竟差别在哪里?实在令人无法理解。请最高总司令指教指教,先说个三差五别行吗?” “我表示拥护!”布莱附和着说,“如果把千差万别都说出来,实在大费时间,只说个三差五别就行了。” 会场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麦克阿瑟愣怔片刻,粗暴地说:“这还用得着我解释吗?迪利比扬格将军和布莱将军能够出任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还能不理解?” “要说完全不理解也不是事实。”迪利比扬格说,“最高总司令之所以提出千差万别,其目的是为你说的所谓特色做掩饰。” 这话刺得麦克阿瑟的神经发痛,真想用对待手下打了败仗的指挥者那种语调教训对方一顿。但他终究还是控制住了,冷冷地说:“见仁见智。”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第19章 “既然最高司令不愿意做解释,那就让大家去见仁见智好了!”赫尔弗里希转过话题,“我现在请教基南先生:这个条例是国际审判条例,还是美国审判条例?” 气氛既是紧张的,又是平静的,因为与会者的头脑都比较冷静。 尽管赫尔弗里希的提问像一颗炸弹爆炸,但似乎这是麦克阿瑟和基南意料之中的事,没有引起多少震动,因为两人的表情都很坦然。 布菜紧紧接腔:“赫尔弗里希将军的意见提得好,这是首先必须明确的问题。如果是美国审判条例,今天的讨论会实属多此一举。” 基南淡淡他说:“自然是国际审判条例,是具有自己特色的国际审判条例。” “不对!”巴特斯克将纽伦堡和东京两个审判条例打开,“不妨将两个审判条例对照比较说几个问题:一、关于国际法庭成员的确定,前者由美、英、法、苏四国政府协商成立四国军事法庭,后者由美国邀请其他十国参加;二、关于各国的首席审判官、首席法官和首席检察官,前者由参与国自己任命,后者由各参与国提名,最后由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审定任命;三、关于国际法庭首席检察长的产生,前者由参与国审判官相互推选,采取轮流制,每次审判之后就轮换,后者由最高总司令任命,一直工作到全部审判结束;四、关于国际法庭审判宫的任命也是如此;五、定谁为甲、乙、丙级战犯,前者由参与国审判官组成的审判委员会根据其犯罪事实审定,后者由最高总司令审定;六、谁该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有期徒刑,同样如此。” 他瞟了麦克阿瑟一眼,继续说:“仅从上述六个方面来看,麦克阿瑟将军的权力已经够大的了,简直是大得无以复加!可是条例还强调说:‘应该给予同盟军最高总司令以应有的法律上的权力。’因此,这个条例不是国际审判条例,而是地地道道的美国审判条例!” 布莱、迪利比扬格、阿基诺、赫尔弗里希、勒克莱和艾西特、印度的贾迪、加拿大的戈斯罗夫相继发言,赞同巴特斯克的分析。 商震说得比较委婉:“为了使审判条例能够为各国代表团所接受,更好地团结合作,建议作适当的修改。” 他的话在上述九国代表团的思想上没有引起任何反响,如同铁锤落在棉花堆里。 但却引起索普的不满。他是那样盛气凌人:“不能修改!如果接受商将军的意见,那就无自己的特色可言!” 布莱冷笑一声:“所谓特色,就是无民主可言,而是让麦克阿瑟将军集东京审判大权于一身!” 大家把眼光投向麦克阿瑟,看他怎样表明态度。 难啊!即使撤了他的最高总司令职务,也不会接受大家的意见。 四十多年胜多败少的军事生活,使麦克阿瑟不论干任何事情都充满自信。一九四一年七月,他兵败菲律宾时,自信地对率军队保护他逃离马尼拉的菲律宾第五军军长阿基诺说:“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与你们一道光复菲律宾的!”第二年,他出任西南太平洋地区同盟军总司令时,自信地对美国总统罗斯福和英国首相丘吉尔表示:“保证在两年半时间之内,全部收复南太平洋地区被日军侵占的国家和岛屿!”去年八月,他被任命为最高总司令时,又自信地对杜鲁门说:“一定将日本改造得使大总统阁下和美国国会满意!” 也由于四十多年胜多败少的军事生活,使他养成了居功自恃和桀骛不驯的暴烈性格。 麦克阿瑟说:“今天早晨七点,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主席希克斯曼阁下与我通了无线电话,要我马上派专机专人将东京审判条例草稿送往伦敦。不管怎样,我得照办。” 他刺人的目光射向依次坐在左边座位上的莱克、迪利比扬格和巴特斯克:“大概有人向希克斯曼主席汇报了,想借助他的权威达到修改东京审判条例的目的!” 被麦克阿瑟目光刺着的三个人,不约而同把脑袋晃了晃,意思是说:“是我反映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只有我们的商震将军,脸一阵阵发烧,很不自在。 对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能发挥多少作用,麦克阿瑟心中有数,也没有把它看在眼里。因此,他说:“我坦率地告诉诸位,有人想借助希克斯曼主席的权威改变东京审判条例的特色,办不到!朋友们说这条例是美国审判条例。我承认,就是美国审判条例。如果有些盟国认为这条例不能接受,愿意退出东京审判,悉听尊便!” 这话说得够绝的了,毫无回旋的余地。大家反感极了,仿佛吃进一只苍蝇直想呕吐。 “遗憾,实在太遗憾了!”阿基诺连连摇头,“麦克阿瑟将军在太平洋战争的对日军大反攻中,是举世公认的杰出军事家和英雄,的确为维护世界和平立下了旷世功勋,因而受到各同盟国人民的普遍尊敬。然而,我对阁下刚才说的这番专横的话,感到非常遗憾,也感到非常愤慨!万万没有想到,你是如此目空一切!” 罗马喜剧作家特伦底乌斯说得好:“我是人,人所固有的我无不具有。”这是至理名言。人,不论他达到怎样的理性发展阶段,也不论他是什么人,即使是圣贤,是先驱,他终究是人,因而必然带着人所固有的一切缺点。 “阿基诺将军说我目空一切,我接受。”麦克阿瑟说,“想当年,面对穷凶恶极的日本侵略者,我若不目空一切,能夺取太平洋战争的全胜吗?” 阿基诺大概想到自己曾在危难中帮助过麦克阿瑟,故敢于跟他顶撞:“将军阁下可以目空一切,藐视横行霸道的日本侵略者,但不能目空一切对待同盟国!别忘了,我们是患难与共的朋友!” 麦克阿瑟浑身的血液直奔脑袋,脸胀得通红,大家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他皱了一会儿眉头,思想却稍有转弯了:“我刚才说的话的确使人感到刺耳,对朋友们表示歉意!我知道,大家最不放心的,是担心在审判战犯中我一个人说了算。不会的。我难道不痛恨日本战犯!对作恶多端而又罪证确凿的罪犯,我还能让他逍遥法外!在战场上与我们真枪实弹拼杀的日本军人,可没有一个是我的亲戚朋友啊!” 他想方设法使条例能为大家所接受,于是又说:“条例的核心问题,是惩治破坏和平罪和违反人道罪;这方面的有关条款,较之纽伦堡审判条例的有关条款,规定得更加具体。也就是说,不论甲级、乙级、丙级战犯,也不论是将军和士兵,有了这些具体规定,只要犯了罪就一个也逃不脱法网。” 基南马上接腔:“这些具体规定,是按照最高总司令的意见写的。” 麦克阿瑟点点头:“因为我对日本战犯恨之入骨。” 加拿大、印度、荷兰、新西兰和法国代表团团长认为,只要能够把该审判的战犯一个不漏地进行审判就够了,成立国际法庭的目的也就是如此,其他方面的问题可以不必计较。可是,其他代表团团长则不然。他们认为法律虽然是严肃的,但执行起来伸缩性大,最后审定者的麦克阿瑟可以作这样那样的理解,也难免随心所欲,甚至感情用事。 于是,澳大利亚、苏联、菲律宾和英国代表团团长先后发言,一致认为整个东京审判不能由美国主导,而应该由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同盟国各国政府共同负责设置中央检察机关,调查战犯罪行,搜集犯罪证据和确定三级战犯名单。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看问题的片面性和局限性。 巴特斯克进一步强调说:“我们将以本国政府名义联名向远东委员会写报告,请求给予支持,也一定会得到他们的支持。” 原来认为“其他方面的问题可以不必计较”的五国代表团团长,觉得他们的意见很有道理,也纷纷倒过来表示参加联名写报告的行动。 麦克阿瑟在心底里冷笑一声,瓮声瓮气说:“这是朋友的自由和权利。既然如此,审判条例草稿的讨论,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现在,提前研究成立国际法庭的有关问题。下面,请萨塞兰总参谋长讲话。” 萨塞兰说:“关于成立国际法庭的问题,我遵照最高总司令的吩咐考虑了几点意见,是否妥当,请各代表团团长审定。一、法庭的名称拟定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为什么叫‘远东’?这是杜鲁门大总统在上个月成立远东委员会时提出的,得到十国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同意的一个新名字。因为这个委员会的总部设立在美洲最西部地区的美国华盛顿,负责研究的是战后的日本问题,而日本又在亚洲的最东部地区,两者的距离十分遥远,故称为‘远东’。” 从此,这个名字广泛流行,成了西方国家对亚洲最东部地区的称呼,一般指中国、朝鲜、韩国、日本和俄罗斯太平洋沿岸地区。 萨塞兰接着说:“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计划设在东京千代田区的市谷高地,那里有一组气势雄伟的建筑群,是日本陆军省所在地。最高总司令部已通知日本币原喜重郎首相,务必在一月十一日以前将几幢房子全部腾出来。考虑法庭机构庞大,人员众多,没有这么多的房子不行。三、各参与国各派一名首席检察官、一名首席法官、一名首席审判官和五名助理检察官、五名助理法官、五名助理审判官组成驻国际法庭法律代表团。按审判条例规定,前三名首席成员由参与国呈报最高总司令审定任命。” 他扫了大家一眼:“请诸位不要反感。 第20章 下面的话,本来应在刚才一些朋友发言认为麦克阿瑟将军的权力太大时说的;不过,现在说也不迟。我要说的是,去年八月中旬,部分同盟国同意杜鲁门大总统的提议,任命麦克阿瑟将军为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既然是同盟国的总代表,他的权力必须与职务相适应,他的权力必须受到大家的尊重。” 萨塞兰的话使大家陷于沉思和反省。 去年八月十六、十七两天,杜鲁门就任命麦克阿瑟为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一事,与参加反法西斯联盟的部分国家的元首或政府首脑通了电话。当时,大家沉浸在反法西斯胜利的狂喜之中,除一个人以外,都没有想得那么多而表示同意。这个人就是苏联人民委员会主席斯大林,他在电话中对杜鲁门说:“麦克阿瑟将军率领的四十多万军队全是美国军队,叫同盟军最高总司令是很不妥当的!”老谋深算的杜鲁门说:“三年前,他指挥的军队也全是美国军队,不是就叫西南太平洋地区同盟军总司令吗?如果现在改名为美国最高总司令对日本造不成震慑,对改造日本不利。”斯大林没有想得那么深远也同意了。 真是一步被动,步步被动。现在,已是悔之晚矣! 萨塞兰继续说:“四、各国审判官、法官、检察官和其他工作人员,如翻译、文书、资料员等等,请在一月十四日以前抵达东京。五、按审判条例规定,每个受审的甲级战犯,可以雇请一名日本律师和一名美国律师为之辩护。” 迪利比扬格似乎有所警惕:“请问萨塞兰将军!为什么只能雇请美国律师?” 布莱紧接着说:“难道只有美国人懂法律!” 麦克阿瑟深深吸了口烟斗,将烟雾沉沉地吐出来:“这一条改一改。每个受审的甲级战犯可以雇请一名日本律师和一名其他国家律师。这里说的其他国家,自然是指参加东京审判的十一国。”他说完,在心底里冷笑一声。自然,谁也没有意识到,这是麦克阿瑟的权宜之计。 半月楼,不安的楼,活跃的楼。 商震和索普都感到不安。商震的不安,是因为愧疚;索普的不安,是因为对事物的发展感到不可预料。 其他代表团团长则十分活跃,几乎在同一个时候,都通过无线电收发报机,与各自的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通话,汇报不能由美国主导东京审判、决定以九国政府的名义向远东委员会写报告等情况,希望能得到允许。九国政府的认识完全一致。接着,他们聚集在澳大利亚代表团驻地,由布莱的秘书埃德温起草报告。他们速战速决,两个小时之后,由苏联代表团派出专机,由埃德温携带报告飞往华盛顿。 这份不足两千字的报告的发出,如同一场地震发生,震撼着坐落在华盛顿宾夕法尼亚大街那两层楼的白宫,使杜鲁门大惊失色!虽然参加远东委员会的十一国代表中的美国代表是首席代表。但九国对两国却是压倒多数啊! 杜鲁门责怪麦克阿瑟没有及时向他报告,致使他措手不及。他冲着无线电收发报机,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为什么现在才想到向我报告?你为什么没有想到他们的行动会这么快?这是因为你麻痹轻敌!我说‘轻敌’,你会感到不好理解吧!老实说,这同样是一场战争,一场无形的战争,明白吗?我的最高总司令阁下!” 他很生气,“啪!”他关上了收发报机,愣在那里发呆。因为呼吸很不顺畅,他的上半身仿佛是一只有毛病的风箱。 一直站在杜鲁门身旁的国务卿贝尔纳斯,对他进言说:“我看可以利用也可以为之解危的只有英国首相艾德礼先生了!至少在目前,美国和英国在一些问题上的利益还是一致的。” “好!我与艾德礼首相通话。”杜鲁门又“啪!”地把收发报机打开。他对艾德礼说,美国和英国在亚洲的利益是一致的,由美国主导东京审判,代表了美、英两国的根本利益;为了防止苏联插手亚洲事务,把亚洲的势力范围牢牢掌握在美、英两国手里,东京审判必须由美国主导。 艾德礼在处理错综复杂的国际事务中,思想上少了那么一根弦。居然接受了杜鲁门的观点。他说:“英国政府马上给远东委员会打电话,放弃原来的主张。” 杜鲁门说:“仅贵国政府放弃原来的主张还不够,首相阁下还得说服其他八国政府放弃原来的主张。是由首相阁下与政府首脑通电话好,还是派八名得力的外交官飞往八国首都作说服工作好,请阁下酌定。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在即,行动越快越好!” 艾德礼十分卖力,马上给八国政府写信。他在信中强调美国在反法西斯中的重大贡献,如果没有麦克阿瑟指挥数十万军队,在太平洋战争中卓有成效的大反攻,没有美国的两颗原子弹在日本广岛、长崎的爆炸,不可能有今天的东京审判。因此,由美国主导东京审判天经地义。他不异一切代价,马上派出八名说客,于一月八日分别飞往莫斯科、巴黎、渥太华、新德里、马尼拉、阿姆斯特丹、堪培拉和惠灵顿进行活动。 结果只有苏联、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坚持原来的观点。八日晚上,斯大林与艾德礼通电话时,坦率他说:“我对首相阁下的此举感到吃惊,感到遗憾,也感到惋惜!阁下总有一天会明白,你干了一件违背英国利益和亚洲利益的事!” 但是,苏联等三国毕竟是少数派,已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一月十三、十四日两天,十一国由检察官、法官、审判官和工作人员组成的法律代表团陆续抵达东京。 中国的十五名法律专家和二十多名工作人员,由代表团团长、首席检察官兼首席法官梅汝璈法学博士率领,十四日下午四点飞抵东京时,喻哲行领着先期来东京参加审判条例起草、现被任为首席审判官的向哲浚、被任命为助理检察官的方福枢和助理法官易明德等人,前往羽田机场迎接他们。 晚上九点左右,梅汝璈由向哲浚陪同,从市谷高地驱车来到半月楼,看望商震、喻哲行和代表团工作人员。与大家礼节性见面之后,商震由喻哲行陪同,把梅汝璈、向哲浚领到自己的会客室,准备进行一番交谈。 可是,宾主刚坐定,交谈尚未开始,商震的秘书史兴楚前来报告说:“商先生!中央大学校长顾师孟先生,带着他的秘书胡胜华先生来了,他听说梅汝璈先生在我们这里,特地来看望梅先生。” “顾校长特地来看望我?史先生听错了吧!”梅汝璈一阵愣怔。他想到自己与顾师孟仅一面之识,感到不好理解。 史兴楚说:“没错,顾校长是这样说的。” 商震问:“顾先生他们现在哪里?” 史兴楚说:“在会客室。” “好!梅先生和向先生,还有喻先生,我们一道去会客室见顾先生。”商震右手向梅汝璈一伸,“请梅先生动步!” 顾师孟已年过半百,曾留学美国学习教育,获博士学位回国后,当过中学校长、大学教授和教育部督学。近几年来,他写了三十余篇关于青年学生怎样热爱祖国的论文,结集成《青年学生与国家兴亡》一书出版。去年被任命为中央大学校长之后,在学校开设“爱我中华讲座”,以激励学生的爱国主义思想。他是与东京几所大学进行学术交流,于一星期前来日本的。 他与商震和梅汝璈等人一一握手之后,挨着商震坐下来,微笑着对坐在他对面的梅汝璈说: “我从日本的广播里知道梅先生出任中国法律代表团团长来东京了,很高兴,感到正义审判侵华日本战犯大有希望,因而也很激动,特地领着胡秘书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看望你。到了国际法庭,才知道你与向先生来中国驻日军事代表团了。” 梅汝璈也很激动:“顾校长亲自来看望我,实在不敢当!” “我理所当然应该来。”顾师孟说,“早几天我来看望商先生和喻先生时就说过,中国驻国际法庭的法律代表团团长非梅先生莫属。我来看望梅先生,一是表达我对阁下的景仰之情,二是代表中央大学全体师生员工,向先生赠送宝剑一把!” 他的手向胡胜华微微一招:“请胡先生把宝剑给我。” 宝剑装在制作精美、一面镶刻着金色双龙、一面镶刻着金色双凤的深棕色皮质硬套里,显得十分华贵。 顾师孟从胡胜华手里接过宝剑,缓缓起身,从剑套里拔出锃亮的剑来,在空中连劈两下,刀光剑影,够威严的。他把剑插进剑套,然后说: “这把剑是两个小时前,胡先生陪同我在东京一家商店买的。店里的宝剑有好几种式样和规格,我特地选购这把剑套上镶刻有金龙金凤的。龙,代表中国人,因为中国人是龙的传人;凤,表示吉祥如意。” 他正步走向梅汝璈,梅汝璈赶忙肃然起身。 顾师盂深情他说:“祝愿梅先生以中国人的深仇大恨和浩然正气,进行对日本战犯的审判工作,并祝愿工作吉祥如意,使审判取得理想的效果,从而提高祖国的国际声誉!”他双手捧着宝剑递给梅汝璈。 这时,在场的人一齐起身鼓掌,表示同样的祝愿。 梅汝璈向顾师孟深深一鞠躬,双手过顶接过宝剑,感情真挚他说:“古诗云:‘红粉送佳人,宝剑赠壮士’。可惜我非壮士,实在受之有愧!” 顾师孟说:“梅先生代表四万万五千万中国人和千百万死难同胞,为了和平与正义,含辛茹苦来到这侵略国家的首都,惩罚发动侵略战争的元凶祸首,是堂堂正正的名正言顺的壮士啊!” 第21章 商震插言说:“依愚见,天下之壮烈事,以梅先生身负之重任为最,梅先生不为壮士谁为壮士!” 梅汝璈把剑拔出,又高高举起来,发誓说:“我既受国人之托,又受顾、商二位先生如此情真意切之勉励,一定迎难前进,依法行事。为了维护和平与伸张正义,告慰死难同胞,不论付出任何牺牲都将在所不惜,绝不让战争元凶逃脱法网!” 他说罢,把剑插进剑套,垂直握在手中,向顾师孟、商震和在场的其他人各一鞠躬。 商震送走了顾师盂和胡胜华,又与喻哲行回到他的办公室,与梅汝璈和向哲浚进行交谈。 商震高兴他说:“梅先生是国内著名的国际法律专家,我和顾先生、喻先生都预料蒋先生会派你来东京的,也预料你这回是不会拒绝蒋先生的派遣的。” 这是商震对梅汝璈的透彻了解。四十六岁的梅汝璈,从美国芝加哥大学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在大学教授法律课程近二十年。他耻于攀龙附凤,乐于淡泊明志。蒋介石任命他为立法院外交委员会主席时,立法院长居正三次登门劝说才勉强上任。三年前,蒋介石又任命他为司法行政部次长,他却婉言谢绝。但是,这回任命他为中国驻国际法庭法律代表团团长、首席检察官和首席法官时,他为了伸张正义,二话没说,肩负中国人民的重托,欣然受命来到东京。 在人的一生中,有种种快乐事和伤心事,不同身份地位的人,从不同角度去理解,就有种种不同的体会。按说,其中被提拔重用,应当放在快乐事之列的。可是,梅汝璈则不然,他除了焦虑就是担忧。他知道,迎接他的并不是歌舞升平的娱乐和井然有序的机制。临危受命,就意味着他的行动将受到世人的注目。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荆棘丛生的路。然而,职责和荣誉,不允许他有丝毫怯懦和动摇。 梅汝璈听了商震的一席话,感到知音难逢,也很高兴:“感谢商先生对我的了解。我离开祖国前夕,蒋先生接见我时,虽然一再叮嘱不要顶撞美国,不要顶撞麦克阿瑟将军,但想到有商先生和喻先生为我们撑腰,我欣然来了。今后,一定在两位将军的领导下,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微薄力量。” 商震说:“在东京,我们生活在非常狭窄的夹缝之中。为了祖国的尊严,只好忍辱负重。唯一的办法是暗斗,现在还要加上巧斗和智斗。麦克阿瑟这个人过于居功自傲,也过于专横。这一点,向哲浚先生一定深有体会了。” “简直是飞扬跋扈!”向哲浚说,“我们肩负的任务的确十分艰巨,好在有商先生和喻先生掌舵!”他比梅汝璈小两岁,曾在上海从事律师工作近二十年。 喻哲行说:“向先生同样是国内著名的法律专家,有梅先生和向先生渊博的专业知识和密切合作,加上二位千金难买的正义感,一定会迎难前进,达到胜利的彼岸。今后,我们多通气,多商量。” 梅汝璈说:“今后我们一定多请示汇报,说到多通气,现在,我就汇报一个情况,美国来东京的法律专家竟有五十四人之多。” 商震一怔:“梅先生怎么知道的?” 梅汝璈说:“这次被任命为美国首席法官的费利先生,与我是芝加哥大学法律系同班同学,他听说我来了特地来看望我,在无意中说出来的。” “我现在就向蒋先生报告,就说工作需要,请求再派三十名助理检察官、助理法官和助理审判官来。”商震当机立断,“请喻先生马上将这一情况告诉其他代表团。” 于是,各国争相增加助理人员;于是,形成了拥有五百多名法律专家参加的庞大的审判集团。 本来,在正常情况下,五百多名法律专家聚集在一起磋商,更能集思广益,把东京审判推向维护正义与和平的理想境地,可是,由于已经暴露出来的矛盾,却成了兵强马壮的两军严峻对垒!5.审问天皇亲信的闹剧 妻子琼妮突然从美国来到东京,而且没有直接去最高总司令部,却在美国驻日本大使馆下榻,使麦克阿瑟意识到事情不妙。 琼妮比丈夫小九岁,是一个热情而又阴郁,严肃而又不失温柔的中年女人,虽然身体略显福态,但身上流畅的线条仍给男性一种甜美感。 麦克阿瑟接过琼妮打来的电话,马上驱车去美国大使馆。他突然悟出一个奥妙:不论男人和女人,爱情这东西多少带了点傻气和幼稚,促使你做出许多莫名其妙而又不可理解的行动。他这么想着,在大使馆三楼五号客房与妻子见面: “你不是说,小阿瑟也来了,老保姆阿珠太太和家庭教师吉本斯夫人也来了,他们住在哪里?我去看看他们。” 琼妮的脸色很不好看,淡淡地说:“等一会儿,他们很累,需要休息。”她又挖苦丈夫一句:“人家可没有你这样精力充沛!” 麦克阿瑟狠狠瞪了妻子一眼,不过语气是和缓的:“别说风凉话了,不管怎样,我们是多年夫妻,亲爱的!还是住到最高总司令部去吧,那里的房间比这里宽敞,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到了最高总司令部再说。” “我想住在这里,大使馆也欣然同意,马上安排四间客房给我们住。即使只给一间房子,我也愿意挤在这里。”琼妮越说越生气,“什么亲爱的!把感情作为一种手段,达到某种目的的人,可恨!玩弄感情的人,可耻!轻视感情的人,可恶!无感情而装着有感情的人,可杀!” 她一连在四个表示应该的“可”字后面,加上四个表示愤慨到极点的字眼,真可谓触目惊心。 麦克阿瑟明白妻子辱骂的是他的美国女秘书特曼娜和日本女秘书良秀子。他闷闷地吸着烟斗,听任妻子尽情发泄。 去年九月下旬,琼妮独自一人从美国来东京住了几天,因对两个分别读初中和小学的孩子不放心,便回美国去了。麦克阿瑟想起妻子临别时的那些警告的话,却是那样轻飘飘的,像云、像烟、像雾似的飘走了,竟没有在他心中留下半点重量和影响。 世界上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种家庭;有多少种家庭,就有多少种酸甜苦辣咸。真是“百姓百家百种滋味。” “一定有人给她写了信!”他兀自一惊。“是谁?”他摸不准,也不敢问。他思虑的焦点是怎样避开锋芒,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你们四个都来了,那就按照你的意见在大使馆安个家,我一日三餐吃在家里,晚上睡在家里,总该可以了吧!”麦克阿瑟的桀骛不驯变成了绕指柔,“你知道,我肩负的任务非常艰巨,工作千头万绪,往往白天忙了一大,晚上还要工作到十二点左右才上床。而你近年来又有神经衰弱的毛病,容易被惊醒,这得请你原谅,请你支持。” 琼妮毕竟是有文化有思想有教养的女性:“我一定像战争期间那样支持你和照顾好你的生活。” “谢谢!”麦克阿瑟看看手表,“下午三点,在最高总司令部召开成立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预备会议,只差二十五分钟了,我得走了。” 出席预备会的有各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有最高总司令部所属国际检察局、国际间谍局、国际法务局、国际民政局、国际经济科学局、对敌情报部、对敌侦察部、笔译口译部、政治顾问部、宣传鼓动部和美国处理日本事务理事会等单位的负责人。他们都坐在主席台上。台下是十一国的五百多名检察宫、法官、审判官和三百多名工作人员。 下午三点,萨塞兰宣布开会,并请麦克阿瑟讲话。 麦克阿瑟情绪不那么好,但他有个特点,不管遇到怎样不愉快的事,从不影响工作。他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对各国在法律专家的人数多少上与美国争高低,思想上有几分不悦。但木已成舟,只好自圆其说: “原计划各国参加东京审判的法律专家不超过二十人,大概是大家想到我们的审判任务比纽伦堡审判任务艰巨,纷纷增加到四十多人或五十多人。从工作着想,这是好事。” 他接着说:“今天是一月十八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大会定于明天上午在市谷高地举行。现在,我任命基南先生为国际法庭首席检察官!”他带头鼓掌。 坐在主席台上的国际检察局局长基南、起身对台下一鞠躬。 他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法学院,先在俄亥俄州当开业律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入伍赴欧洲战场,大战后回国在俄亥俄州高等法院任检察官。一九三二年他支持民主党候选人罗斯福竞选总统。罗斯福执政后,他出任司法部部长助理;两年后,被任命力司法部刑事局局长和部长特别助理,成了罗斯福、杜鲁门得力的司法顾问。由他出任最高总司令部国际检察局局长、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首席检察官,都是杜鲁门提的名。 台上台下一片掌声,因为大家尊重基南的经历和才能。 麦克阿瑟说:“关于国际法庭审判长一职,参加审判条例起草的专家们一致提议由韦伯先生出任。下面,请苏联首席检察官格伦斯基先生介绍韦伯先生的有关情况。” 格伦斯基坐在台下中间四排,他起身介绍说:“韦伯先生是澳大利亚人,现年四十岁,曾毕业于澳大利亚堪培拉大学,获法学博士学位。来东京之前,是澳大利亚昆士兰州高等法院院长。是东京审判条例的起草工作使我们认识了他,同仁们一致认为,他思维敏捷,学识渊博,精通国际法律,处理问题稳重而又果断,故一致推选他为国际法庭审判长。 第22章 请韦伯先生站起来让大家认识认识。” 身材魁梧的韦伯,顶着满头银丝,从左边第五排座位上站起来,旋转着身子向大家频频点头。 台上台下的掌声十分热烈。 麦克阿瑟说:“好!大家一致鼓掌通过。最高总司令部尊重大家的推选,现在任命韦伯先生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长!请韦伯先生上主席台就坐。” 韦伯起身离开座位,走到适当的地方,先向台上一鞠躬,再向台下一鞠躬,然后走上台去,在第四排座位上就坐。 麦克阿瑟接着说:“明天的成立大会由萨塞兰总参谋长主持。在会上讲话的有我,有远东委员会的代表和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的代表,有中国代表团团长商震将军。这里需要说明一句,因为中国受日本侵略的时间最长。此外,还有基南先生和韦伯先生,以及币原喜重郎首相。除两个国际组织代表以外,其余的人讲话请不要超过十分钟,言简意赅,几分钟讲完更好。” 这可为难了商震。他想推辞,但被“中国受日本侵略时间最长”一句活堵住喉咙而开不了口。他的讲话既要使麦克阿瑟满意,又要使各国代表团满意,实在是难上加难啊!因此,下面麦克阿瑟对成立大会的有关问题作的安排和说明,他一句话也没有听进耳去,好在有喻哲行在场。 在驱车返回驻地途中,喻哲行悄悄对商震说:“我们代表团秀才多,让每人写篇两千字的发言稿,来个取长补短。” 商震沉沉他说:“还是我自己绞脑汁吧!” 一月十九日,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早晨,射出万道金光的太阳,像在大声欢笑,藐视飘浮在高空中的淡雾不堪一击!淡雾被初升的太阳蒸融了,天空越发显得高远而深邃。 市谷高地那组雄伟建筑群的大门上方的平顶高墙上,高高飘扬着十一国国旗,大门顶端用块大红绸盖着国际法庭的牌子,大门口除站着四个哨兵外,左右两旁那油漆一新的铁木结构的长形哨棚里,各站着八名腰间佩带手枪的美国宪兵。从此,这个守备阵势日夜三班,一直持续到法庭闭庭。 七点四十分左右,参加成立大会的最高总司令部的六十名代表,十一国代表团的各三十名代表,国际法庭的全体法律专家和部分翻译人员,日本政府的四十名代表,以及四千日本各界人士乘坐的车辆,陆续经过门口的四个哨兵检查后开进院内的水泥地坪里,然后代表们一一进入会场。 主席台上,摆着铺有天蓝色桌布的六排多少不等的条桌;左边是新闻记者席,三十多名记者已在自己的席位上就坐;右边的一张方桌上放着广播录音设备,日本广播公司的一个女播音员和一个技术员,正忙着做大会实况转播的准备工作。主席台边上放着特地从马尼拉运来的十二大盆金黄色菊花,中间一盆与其他各盆比较,不仅花杆要高得多,而且花盆也大得多。大家一看就清楚,这一盆是最高总司令部的象征。主席台上方,悬挂着宽大的红色横幅,上面是五行分别用英、中、法、俄、日五种文字书写的金色大字:“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大会。”由于与会者的经历和感情的不同,望着这横幅有的振奋,有的感叹,有的畏惧,有的恼恨。主席台的横梁上吊下四根约四尺长的红色麻绳,共同系着一根四丈多长,手指般粗的钢筋,上面悬挂着十一国国旗。 国旗两旁和会场四角,各站着十名美国宪兵。整个会场洋溢着战斗的火热气氛。 七点五十分,一阵嘹亮的军乐声过去,女播音员说:“全体日本听众,全体日本听众!我是日本广播公司播音员丽子,现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大会会场作实况转播,请注意收听。现在距离开会时间只有五分钟了。” 又过了三分钟,麦克阿瑟领着在主席台上就坐的高级官员步入主席台。这时,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麦克阿瑟和高级官员们面向台下,一齐挥手致意。 在前排就坐的有麦克阿瑟、萨塞兰和远东委员会代表、印度外交部副部长普迪吉,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代表、波兰军事部副部长阿塞尼斯基。十一国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坐在第二、三、四排。第五排坐着基南、韦伯和国际民政局长惠特尼,国际间谍局长塞利留斯,国际法务局长肯利玛蒂,国际经济科学局长里斯特,美国处理日本事务理事会主席西波尔德,坐在第六排的是对敌情报部威洛比,对敌侦察部长克里尔,笔译口译部长诺马斯,政治顾问部长阿姆斯,宣传鼓动部长亨利和日本首相币原喜重郎。 台下的日本人,见他们的政府首脑坐在这么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上,自然是感慨万千! 八点正,军乐声停止,萨塞兰宣布:“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大会开始!全体起立,向参与国际军事法庭的十一国国旗三鞠躬!” 他与主席台上的人转过身去,三鞠躬之后喊道:“为在反日本法西斯战争中牺牲的各国将士们默哀三分钟!” 这又使在场的四千多个日本人百感交集。 “默念毕。”萨塞兰说,“请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宣读两项命令!” 麦克阿瑟起身宣读:“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决定于一九四六年一月十九日成立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此令!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一九四六年一月十九日。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颁布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条例,自即日起施行。此令!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一九四六年一月十九日。现在,鸣炮十二响!” 顿时,从东京南部驻日同盟军炮兵基地传来了十一声由八门大炮同时发出的巨响,象征最高总司令部的第十二声,即由四十八门大炮同时发出,震撼之烈如同第一颗原子弹在广岛上空爆炸! 麦克阿瑟向坐在他左边的普迪吉瞟了一眼,又向坐在他右边的阿塞尼斯基瞟了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这第十二响的威力怎样?还对颁布审判条例刁难吗?” 普迪吉和阿塞尼斯基对麦克阿瑟强行颁布审判条例感到意外和吃惊,似乎明白他投过来的那一瞥包含着什么,但他们毕竟是国际组织的代表,具有克制自己感情的高层次的思想和修养。 萨塞兰喊道:“现在,请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讲话!” 麦克阿瑟握着烟斗的左手,伸出去划了个圆圈:“我和我的同仁们、朋友们坐的这个地方,曾经是一批战犯狂人,即前几届日本内阁的陆军相寺内寿一、中村孝太郎、杉山元、畑俊六、东条英机、阿南惟几之辈,指挥日本法西斯疯狂进攻中国,疯狂进攻苏联,疯狂进攻美国,疯狂进攻东南亚诸国,疯狂进攻太平洋诸岛屿,而发号施令的地方!曾几何时?斗转星移,换了人间!尽管人类历史有时会发生近乎毁灭历史的反历史事件,但历史毕竟是伟大的,它终究要朝着维护人类和平、自由、幸福的正义方向发展。今天,我们坐在这里,庆祝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是为了将被日本侵略者涂改的历史纠正过来,使正义得到切实的伸张,使世界和平得到切实的维护!” 在热烈的掌声中,他接着说:“我们不是狭隘的复仇主义者,但为了使穷凶极恶的日本军国主义不死灰复燃,不东山再起,我们必须按照刚才颁布的审判条例,惩治一切日本战争罪犯!” 他语调激昂:“在日本,还有那么一批人,曾经在日本的侵略战争中干过许多坏事,或兴风作浪,或推波助澜,或助桀为虐,或为虎作怅,虽然不能定为战犯逮捕,但必须对他们进行清除!为此,最高总司令部于一月四日对日本政府下达了清除令!可是,非常遗憾,日本政府对执行这一命令很不得力!” 全场鸦雀无声,气氛异常紧张,在场的部分日本人已经诚惶诚恐了! 麦克阿瑟说的清除令,列举六类人为清除对象:第一类为职业军人和陆、海军部特别警察与中级官员;第二类为极端民族主义、暴力主义和支持侵略战争的秘密团体的主要分子;第三类为鼓噪扩张主义的大政翼赞会、翼赞政治会和大日本政治会的主要分子;第四类为与日本扩张主义有密切联系的金融机构的主要成员;第五类为派往日本占领区的中级行政长官;第六类为其他军国主义分子和间谍分子。上述人员不仅要解除公职,而且要剥夺其竞选议员的权利,以排除他们的政治影响,从而根除日本军国主义。 麦克阿瑟的话斩钉截铁:“今天,币原首相也来了,请阁下当机立断!要么,你不折不扣地执行一月四日命令;要么,你的内阁总辞职!” 全场的气氛如同一场大暴雨即将到来,一切都无声无息,寂静得令人可怕。空气变得特别郁闷,大气压仿佛在突然间增加了一倍。在场的许多日本人头脑嗡嗡作响,心脏有种窒息感,呼吸变得很困难了。 麦克阿瑟看看手表:“为了不超过十分钟,不多说了。谢谢!” 大家正准备鼓掌,突然,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台下传来:“我宣布退出会场!” 台上台下都一惊!几千双眼睛顺着这声音搜索过来,见一个三十来岁的日本人,正从左边中间座位挤向左边过道。 麦克阿瑟显得很冷静,话也说得心平气和:“你这位先生对我的讲话很反感,或者说感到很刺耳,是吗?既然如此,你可以退出会场,你有这个自由。你的反感,一定是你的亲属中有人是战犯,或者是被清除对象,甚至你本人就在清除之列。 第23章 能把你的名字和身份告诉大家吗?有这个勇气吗?可敬的先生!” “无可奉告!”年轻人先用英语、再用日语说着冲出门去。 币原在心底里埋怨这人不识时务。他马上起身接腔:“首相府负责调查清楚,再向最高总司令报告。” “不必了。”麦克阿瑟说得冠冕堂皇,“从哲学观点看问题,被人反对并非完全是坏事。” 但币原还是认真调查了。后来,年青人的这一言行,招致他祖父的杀身之祸。不过,那是两年之后的事了。 现在,萨塞兰说:“请远东委员会代表普迫吉先生讲话!” “我谨代表远东委员会,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表示祝贺!”普迪吉又用鼓掌表示,“东京审判条例我连读了三遍,对其中两项条款很欣赏,就是惩治破坏和平罪和违反人道罪两条,规定得很明细。这使远东委员会感到欣慰,今后,远东委员会一定全力支持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各项工作。最后,祝愿东京审判取得举世瞩目的好成绩!”。 阿塞尼斯基觉得普迪吉的话说得很巧妙,既给麦克阿瑟敲了一闷棍,又使他生不出气来,也不影响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声誉。于是,他代表自己的组织表示祝贺之后说:“我与普迪吉先生一样,也很欣赏东京审判条例中的关于惩治破坏和平罪和违反人道罪这两条。有了这两条的明细规定,任何狡猾和顽固的日本战犯都休想逃脱法网!” 轮到商震讲话了。他从第二排座位来到前排座位,挨着萨塞兰坐下来。他说: “中国是累遭日本侵略而苦难深重的国家!远的不说,如中日甲午战争之类,仅说从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的沈阳事变到日本无条件投降的这十四年中,中国就有三千五百二十万人死于这场战祸;经济损失,据一批经济专家粗略估算,达五千亿美元之多!因此,在侵略中国的十四年中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战犯,比任何一个受害国家和地区的战犯要多!我们中国代表团和参加国际法庭工作的中国法律专家,就是肩负这样一个艰巨任务来到东京的。如果我们不与各国代表团通力合作,支持最高总司令部铲除日本军国主义,一个不漏地惩治日本战犯,那就无颜见祖国父老,那就有愧于含冤九泉的三千五百二十万中国同胞的亡灵!因此,我们恳望远东委员会,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各国驻日代表团和法律专家,以及日本各界朋友体谅我们,支持我们!” 大家对商震的讲话反应不错,台上台下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基南在讲话中透露一个重要情况:“到昨天为止,最高总司令部已逮捕甲、乙、丙三级战犯四千二百一十六人,然而逮捕战犯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按照审判条例规定,甲级战犯由远东国际法庭直接审判,乙级和丙级战犯将押往各受害国审判。” 韦伯的讲话,纯系表明态度:“我一定在最高总司令部的领导下和各国代表团的支持下,与各国法律专家密切合作,争取做一个使大家满意的审判长。” 萨塞兰说:“请币原喜重郎首相讲话。” 币原十分窝囊地来到主席台前排座位,对麦克阿瑟等人一鞠躬,对坐在主席台上的其他人一鞠躬,又对台下一鞠躬,然后坐下来说:“我谨代表日本政府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表示由衷的祝贺!对刚才颁布的审判条例表示完全拥护!对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批评表示诚恳的接受!经过短暂的反省,我们的确对执行一月四日命令很不得力。究其原因,是我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我的内阁也不辞职,请最高总司令部给我们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我保证不折不扣地执行一月四日的命令,认真开展清除工作。按照命令的六条规定,我的这届内阁成员和工作人员中,就有几个人是被清除对象,回去就免除他们的职务!” 麦克阿瑟也许是见币原一副尴尬相,产生了恻隐之心,把两个手伸出拍了拍,示意全场鼓掌为他打气。 这时,一个身穿翠绿色呢料大衣的年轻美貌女人,出现在主席台上,吸引着大家的注意力,掌声稀稀拉拉停止了。这女人就是良秀子。她将刚才收到的一封致敬信送给麦克阿瑟,就蹑手蹑脚离开主席台。 致敬信是德田球一写给麦克阿瑟的。德田在信中写道: “清早六点,我从收音机里听到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于今天上午成立的消息,竟忘记自己是患有全身神经痛、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十分困难的病人,居然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还高兴得蹦跳了几下,连连喊着:‘青天,青天,青天!’精神鼓舞力量竟是如此之大,大得令人难以置信。无怪乎护理我的护士小姐,满以为我发疯了而焦急不安,慌忙找来了医生要给我治疯癫病。” 他接着写道:“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切实拉开了全世界人民、特别是亚洲人民走向正义与和平的序幕!我和广大日本劳动人民坚信,有尊敬的最高总司令的正确领导,东京审判将成为国际审判的光辉典范,将在国际审判史上谱写出最光辉的一页。请阁下接受日本共产党和日本劳动人民,以及我本人发自内心的致敬!” 信的落款是:“德田球一叩上,一月十九日早晨七点二十分,于东京大医院一病室八号病房。” 麦克阿瑟如获至宝。他从这封信又联想到德田在《告日本人民书》中称驻日同盟军为解放军的那些赞扬语言,不由得对德田产生一种特殊感情,为自己没有早日去看望他而感到内疚。他用激动的语调将德田的信连念两遍,然后说:“这致敬信是用墨水写的吗?不是!它是德田球一先生用鲜血写成的!只有对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满怀深情,才能写出这样充满真挚感情的信来!我几次说过,德田球一先生不愧为日本杰出的政治家。一滴水可以反映出一个太阳。德田先生的信告诉我们,广大日本人民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是由衷高兴的,对日本战犯将受到正义审判是诚心拥护的!像刚才退出会场的这种持敌对态度的日本人,终究是极少数!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他将德田的信交给萨塞兰:“明天在东京各日报上发表。好,成立大会继续进行。” 接着,萨塞兰宣布大会进入第二阶段,去大门口举行揭幕仪式。二十分钟之后,原来坐在主席台上的人成三行面对大门站定,其余的与会者整齐地站在大门口前面的水泥地坪里。 在军乐声中,四个宪兵抬来了一架宽约五尺,高约一丈,两旁有扶栏,特制的十二级台梯。他们将最高的一级牢牢靠在大门顶端的青石门框上,又一齐使劲摇了摇,见稳稳当当才放心。 军乐声停止,萨塞兰喊道:“请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登台揭幕!” 麦克阿瑟扶扶鼻梁上的墨镜,挺直腰板,迈着矫健的步伐登上第十二级台梯,转过身子向大家行个军礼,再转过身去,伸手揭下盖在牌子上的大红绸布。于是,一块八尺长、五尺高,用五种文字书写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红底金字牌子,光彩夺目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在热烈的掌声中,又从东京南郊传来了十二声巨响,那第十二响几乎使东京城震惊得发抖! 一月十九日,不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都将是一个难忘的日子,值得纪念的日子! 早点与德田球一见面,己占据着麦克阿瑟的全部思想。他回到最高总司令部,见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分,就吩咐特曼娜从朋友送给他的礼物中,拿出五百克鹿茸和二百克人参,带领费拉兹和良秀子。驱车去东京大医院探望德田球一。 去年十二月十四日下午,麦克阿瑟在日本首相府办公楼三楼阳台上,当着五十万游行群众说过祝德田早日恢复健康和要去看望德田的话。德田就一直在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后来见时间已过去了一个多月而未能如愿,以为是麦克阿瑟忘却了。 现在,他见麦克阿瑟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带了这么多鹿茸和人参,大喜过望,没等守候在身旁的妻子菊子扶他,就像身上装着弹簧,一弹跳就下了床,激动地握着麦克阿瑟的手: “去年十二月,最高总司令在首相府和今天上午在市谷高地关于厚爱我的两次讲话,已经温暖了我的心,已经使日本共产党和日本劳动人民深受感动了!而阁下却在百忙之中挤出时间,携带这么多的贵重礼物来医院看望我,实在是受之有愧,真不知叫我说什么好呢?” 麦克阿瑟情真意切:“我早就应该来看望德田先生!由于工作千头万绪,拖到现在才来,实在是抱歉之至!我来看望先生,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对你在《告日本人民书》中和今天写给我的信中,对最高总司令部和我本人所表现的一片深情,表示由衷的感谢!” “那的确是我感情的自然流露,只是概括不恭,措词不当,甚望阁下体谅。”德田满脸激动得通红,“去年十二月十四日晚上,菊地清五郎先生将阁下对我的过誉和关心的话语告诉我之后,激动得我一夜睡不着觉。今天上午,我收听了大会实况转播之后,同样激动不已,身上的病痛也似乎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他越说越激动:“是阁下使我结束了十八年监狱生活而获得了自由,是阁下给予我政治上的信任和精神上的安慰,也是阁下使日本共产党去掉扣在头上的‘奸党’、‘乱党’的帽子而取得合法地位,正如许多文章所说的,最高总司令阁下功德无量!” 第24章 是的,“功德无量”这个极赞之词,已多次与麦克阿瑟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去年十月四日,他下令释放一切政治犯之后,入狱中出来的菊地清五郎在报纸上发表题为《衷心感谢功德无量的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文章。同月十一日,他颁布实行五项重大改革令,即确保日本人民言论自由、妇女拥有参政权、工人拥有结社集会自由权、废除具有压迫性质的各种制度、实行经济机构的民主化。几天后,报纸连续出现下列文章:《功德无量赞十一日令》、《日本女界向功德无量的麦克阿瑟将军致敬》、《最高总司令的功德无量之举》。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他下令冻结皇室财产,禁止日本民族宗教神道和国家权力相结合的国家皇道把天皇神格化,报纸上又发表了《又一功德无量之举》的文章。今年一月四日,他下令清除六类人的第三大,出现在报纸上的文章是:《还只能用功德无量赞扬他》。 平心而论,麦克阿瑟是受之无愧的。但是,也更加助长了他的傲慢情绪,任何人的话他都很难听进去。 德田球一满面春风:“我万劫不死,活到五十二岁的今天,还能结识威震寰字的将军阁下,并受到您如此的厚爱,真是三生有幸!” “先生是日本杰出的政治家,理所当然地应该受到最高总司令部和我本人的尊敬。”麦克阿瑟关切他说,“考虑战后的日本,不论国家、党派团体和个人,都面临经济上的困难,我来这里之前,费拉兹先生已给东京大医院打了电话,德田先生住院疗养的一切开支由最高总司令部承担,你不必为医药费发愁,安心把病治好。我唯一的心愿,是希望先生早日恢复健康,协助最高总司令部把百废待兴的日本治理好。” “谢谢阁下的关心!”德田浑身热血沸腾,“我虽然行动不便,但脑子还好使,今后一定围绕‘百废待兴’四个字考虑问题,并随时将自己认为考虑成熟的想法报请阁下参考,我出狱后与劳动人民保持着比较广泛的联系,也掌握到一些情况,正准备由我口述,要内人代笔向阁下写信,现在就当面向阁下报告吧!不知这样做方便不方便?” 麦克阿瑟说:“费拉兹先生是我的军事秘书兼高级副官,良秀子小姐是我的文学秘书,都是我的知心朋友,先生只管说好了。” 德田告诉麦克阿瑟:“日本劳农大众党,正与日本工会总同盟酝酿举行游行示威。” “噢!”麦克阿瑟惊问道,“他们游行示威的目的是什么?” “劳农大众党是针对日本粮食短缺来的,口号就是要饭吃。工会总同盟要求废除天皇制和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德田语重心长,“两个组织经过协商,相互接受了对方的意见。于是拟定三句口号:‘坚决废除天皇制!’‘立即逮捕审判裕仁天皇!’‘我们已到了被饿死的边缘!’可以预料,游行示威很可能遍及全国各地,千万不可大意,最高总司令!” 麦克阿瑟又问:“他们计划哪天行动?” 德田说:“原决定大后天,也就是一月二十二日游行示威。后来改变了计划。他们见成立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看法庭对天皇采取什么态度再说。” 麦克阿瑟大有谈虎色变之感。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德田球一。他知道,这三句口号同样是德田的主张。尽管他对德田怀有好感,但没有将美国打算利用天皇制和利用天皇控制日本、进而控制亚洲的想法说出来。他只能重复不知已说过多少遍的话: “天皇制的确是极端腐朽的,裕仁天皇也的确负有战争责任。这一点,连天皇自己也承认,鉴于废除天皇制和逮捕天皇,事情错综复杂,拔一毛而动全身,涉及到方方面面的问题,需要慎重考虑。我正在与各驻日代表团磋商,也准备在近日与日本各界人士磋商,以后一定会给日本人民一个满意的答复。” “恕我冒昧提个问题。”德田已把麦克阿瑟视为知己,“最高总司令阁下与日本各界人士磋商的立足点,是废除天皇制和逮捕天皇,还是持相反的意见?” “自然是前者,而不是后者。”麦克阿瑟口是心非。 “恕我直言。”德田说,“不论立足点是前者还是后者,这种磋商都没有必要,如果是前者,最高总司令部的具体行动就能说明问题。如果是后者,只能激起各界人士对最高总司令部的反感。” “谢谢先生的提醒!”麦克阿瑟心里像装了块铅似的沉重,“好,我取消与日本各界人士磋商的计划。至于战后日本粮食紧缺问题,我马上向美国国务院报告,要求美国政府运一批粮食到日本来,相信缺粮的矛盾会很快得到缓和的。” 当他得知日本劳农大众党主席,日本工会总同盟首席顾问水谷长三郎与德田是老朋友时,要求德田出面做水谷的思想工作,再通过水谷劝说日本工会总同盟代理主席山田方均放弃游行示威的主张。 德田还是那样一片真诚,欣然表示同意。他很自信:“水谷先生会接受我的劝告的,他也会把山田先生劝说过来的,因为他们是连襟。” 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麦克阿瑟的确要感谢德田的提醒。 他回到帝国大饭店,想到日本的十九日中午十二点,是华盛顿的十八日晚上八点,就打电话告诉琼妮,说有紧急要事得马上向杜鲁门总统报告,还要马上开会进行研究,不回家吃午饭了。 他放下话筒,与萨塞兰低声商量了几句,吩咐打电话把基南请来,然后来到无线电收发报室与杜鲁门通话。他将德田球一反映的情况详细向杜鲁门报告后,提出两点意见,其中第一点是采纳安部正人的意见: “尽管天皇已发表了《人间宣言》,否定自己是神,但由于天皇是神的传统宣传,已在日本人民思想上根深蒂固,他们仍然把天皇奉为神。因此,我建议让天皇去日本全国各地巡幸。如果他所到之处,在群众中产生好影响,证明我的判断没错的话,那就为我们保留天皇制和保护天皇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 “好!”杜鲁门大加赞赏的话从大洋彼岸传过来,“独特的见解,非常之好!” 他接着说:“远东委员会的十一个成员国,有半数以上的国家向这个委员会递交了废除天皇制和追究天皇战争责任的提案。对于天皇在巡幸中产生的影响,你们要利用报纸和广播大力进行宣传,造成一种气氛,使那些在这个问题上与我们持不同观点的人,从中受到某种启迪,要治理好日本少不了天皇。这样做,也为美国政府出面做说服工作,创造一个良好的思想基础。” “大总统阁下的意见很好,我们一定这样做。”麦克阿瑟说,“为了稳定日本国内那些对天皇制和天皇持敌对态度的人的情绪,不致于暴发大规模的游行示威,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明天就着手审问天皇的亲信。” “太好了!”杜鲁门高兴极了,“这两项措施都非常得力,祝你们旗开得胜!审问天皇亲信,同样要大力宣传,也要造成一种气氛。” 关于解决日本的粮食短缺问题,杜鲁门说:“由于战争原因,去年美国粮食欠收,我们还得从美洲两个粮食大国的加拿大和巴西进口粮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将粮食运到日本。请最高总司令部和日本政府告诉日本人民,美国关心着日本人民的饥饿。” “好!我们一定向日本人民说清楚。”麦克阿瑟说。 他离开无线电收发报室,来到小餐厅,刚喝了口白兰地,一块牛排还没有啃完,基南就来了,他问基南:“吃过午饭没有?” 基南说:“萨塞兰总参谋长说你有紧急要事找我,我放下话筒就来了,来不及吃呢!” 麦克阿瑟给基南倒了杯白兰地,两人边吃边交谈。基南听说要审问天皇的亲信,惊问道:“我们不是要利用天皇的权威为我们效劳吗?” 麦克阿瑟直言不讳:“这样做,正是为了更好地达到这一目的。” “噢!原来如此。” 麦克阿瑟说:“审问天皇亲信的情况要广为宣传,这是大总统的叮嘱。” 两人商量决定审问木户幸一和东久迩宫。 麦克阿瑟又一次为自己具有力挽狂澜的本领而高兴。他送走基南之后,轻轻敲着良秀子卧室的门。正准备午睡的良秀子穿着半透明的睡衣迎接他:“你还敢来我这里?怕老婆怕得那么厉害,亏你还是举世闻名的英雄!” 他痴情地望着她。她头上的发卡和脚上的皮鞋都是红色的,无袖睡衣像雪一样白,更使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洁白如瓷。荷花边的领口开得很大,露出半条深深的乳沟。挂在乳沟之上的黄金项链,与两只手腕上的浅绿色宝石手链相映成趣。名为睡衣,其实并不宽松,她穿在身上,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浮凸有致的秀丽身段。她的这些躯体以外的东西,全是他送她的。除了那似反感又似撒娇的眼神,她身上的一切麦克阿瑟都很熟悉,都感到亲切、甜美和销魂。 “英雄也是人嘛!”他把她抱在怀里,“所以,我既怕老婆,又还要常来你这里。” “我讨厌你!” “讨厌我,你为什么开门让我进来?” 他把她抱在床上,脱下她身上的睡衣和短裤衩,一股妙龄女郎身上特有的芬芳直扑鼻孔。他爱她爱到这种程度,巴不得一口把她吞下肚去。 厮混,在双方都获得极大满足中结束了。 良秀子边穿衣服边悄声问麦克阿瑟:“面对德田球一先生反映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第25章 “明天开始审问天皇的两个亲信,就是木户幸一和东久迩宫。”麦克阿瑟漫不经心地回答。 “要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 “舆论压力太大,不追究不行。”他头脑清楚了,在情妇面前说话留有余地。 麦克阿瑟吻了吻良秀子走了。 良秀子马上拨动摆在床头的电话机,将情况告诉他的表叔,也就是裕仁天皇的侍从长藤田文德。 裕仁和皇后良子知道这一消息,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占地六百六十万平方米的皇宫正在土崩瓦解。一阵惊慌过去,裕仁想到安部正人。他吩咐藤田文德:“你马上随车去把安部正人先生接到皇宫来!” 他说罢,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佛堂走去。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在皇宫设有供他祈祷的佛堂。佛堂里原来只有一个神座,上面供着释迦牟尼佛像;日本投降后,他感到天皇制和自己的皇位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又新设了个神座,上面供着黑底金字的“历代皇祖皇宗神位”的牌子。他每天早晨洗漱后,在释迦牟尼佛像前进行祈祷;晚上十点,经过净身,在皇祖皇宗神位前进行祈祷。现在,他顾不得净身了,提前来到神位前,焚香点烛,然后跪在铺着黄布的蒲团上,两眼微闭,双手合十进行祷告,他祷告时,先念着日本国国歌《君之代》的歌词: “我皇御统传千代,一直传到八千载。直到鹅石变岩石,直到岩石长藓苔。” 他念完四句歌词之后,喃喃说:“祈祷历代皇祖皇宗显灵显圣,保佑这四句歌词与日月同光辉,与天地共长久;保佑第一百二十四位皇孙裕仁的皇位稳如圣岳富士山!”这样反复念一百四十八遍,再三跪九叩首方从地上爬起来。“一四八”谐音“一世发”,图个吉利。他每天晚上这样做了,才确保当天晚上睡得安稳。 现在,裕仁祈祷完毕,心灵上获得了某种慰藉,返回吹上御所居室的步履也轻松了许多。他与皇后默默坐了约五分钟,藤田把安部正人接来了。 去年九月二十七日,安部陪同裕仁会见麦克阿瑟时,他对安部的进言只表示“慎重考虑”。这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认真对待是慎重,谨小慎微也是慎重,使裕仁和安部都感到心里不踏实。 待藤田给安部倒上一杯茶,裕仁说:“在麦克呵瑟将军面前能够立言的只有安部君,请你马上去见他,也请你不要推辞。” 安部说:“我义不容辞,陛下!但现在不能去,既然他已决定审问木户和东久先生,我现在去见他也不可能挽回了,甚至会引起他的反感,把事情弄得更糟。等他们对木户、东久先生进行审问之后,在适当的时候会见他比较稳妥。” 裕仁焦急不安:“一审问,若木户、东久君经不起考验,把一些内幕揭发出来,那就糟糕透了!” 安部不以为然:“这些都无关紧要,关键在于麦克阿瑟将军是否诚心保护陛下!如果他有意向着陛下,即使木户、东久有这样那样的揭发,他对美国总统一说,对各驻日代表团一说,就是铁的事实也可以否定呢!” 良子说:“这就全靠安部先生了!” “我一定继续努力为陛下说情,也想请麦克阿瑟将军的两个亲信说情。” 裕仁问:“这两个人是谁?” “一个是他的助手菲勒士,一个是他的军事秘书兼高级副官费拉兹。” “他们与朕素不相识,怎么会为朕说情?” “这两个人是木户幸一先生的侄女婿中野重夫留学美国时的同学,可以通过中野疏通关系。” “中野曾两次觐见过皇上,相信他会帮忙的。”良子说,“疏通关系恐怕凭嘴已说说不行吧!”[手机电子书17z.] “需要金钱加女色。” “一切由安部君做主。”裕仁的脑细胞一下子活跃起来,“金钱,需要多少,请安部君向皇后陛下禀告一声。虽然皇室的财产冻结了,但皇亲国戚中的许多人很富有。至于女色,听说妓院、酒吧间、夜总会、男女混洗澡堂,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女人,请中野陪同他们去物色。” 第二天上午八点四十分,美国首席法官费利和两个宪兵,以及同盟通讯社记者田沼治功和古贺仁太郎,随囚车从市谷高地来到东京巢鸭监狱,提审去年十二月十六日被关押在这里的木户幸一。 典狱长是美军少校阿留斯。他看了由基南签署的战犯提审单,领着费利等人来到关押着八个战犯的二四六号牢房。 这时,木户坐在床上,戴着老花镜在补写昨天的日记:“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标志着对我们这些所谓战犯的审判即将开始。因为大家早有思想准备,故没有引起多少震动。昨天在第八食堂吃晚饭时,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东条英机先生。可以预料,第一个受审的将是他。至于我,恐怕会排在倒数第一位。” 因此,当阿留斯将提审单给他看时,他吃惊得嘴巴一张,久久合不拢来。他登上囚车才讷讷说出一句活:“万万没有想到,首先提审的竟是我!” 费利说:“原子弹在日本本土爆炸,日军的惨败,日本的无条件投降,你被逮捕入狱,现在又是第一个提审你,你都感到意外。由于你有这么多的意外,你才是个彻底的失败者!” “我领教。”木户沉沉地点点头。 一个小时后,木户被押到国际法庭第八审讯室,参加审问的除了费利,还有美国助理检察官希金斯和记录员乌利斯。沼田和古贺参加旁听。 审问由费利主持,他问木户:“你多大年纪?曾在日本谋过哪些职业?” 木户并不紧张,显得很沉着,回答说:“现年六十岁。我二十三岁从京都大学政治专业毕业之后,在农林省、通商省任秘书多年。从昭和十年(一九三五年)开始,任日本内阁成员至今。我说至今,因为没有见到政府免除我内阁成员的文件。” “请用公元纪年。” “好,一九三七年任文部相,一九三八年任厚生相,一九三九年任内务大臣,从一九四○年到日本投降任宫内大臣,兼任天皇的枢密顾问。” “你是天皇的第一号亲信,是吗?”费利神色肃然。 木户的紧张情绪,随着一惊涌向心田:“天皇对历届内阁大臣都信任,不存在有亲信,更不存在有第一号亲信。” “不对!”费利两眼一瞪,“你是唯一不经过侍从通报,可以随时见到天皇的人,难道不是第一号亲信?你是唯一向天皇推荐首相,即东条英机,而获得天皇同意的人,难道不是第一号亲信?你又是唯一接到逮捕令之后,受到天皇宴请的人,难道不是第一号亲信!” 木户诚惶诚恐了,不得不承认:“天皇的确很相信我。是的,东条英机先生是我推荐出任首相的,他一上任就发动太平洋战争,我负有间接的战争责任。” 费利问:“你进巢鸭监狱前夕,天皇为你设告别晚宴,你们交谈了些什么?” 木户暗自一惊,琢磨着如何辩护。 裕仁听说最高总司令部下令逮捕木户,就意识到与追究他的战争责任密切相关,明白麦克阿瑟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为木户设告别宴会的目的,是希望木户为他开脱罪责。 裕仁说:“木户君在朕身边工作这么多年,朕此刻的心境你完全了解,希望你一如既往地继续维护朕。来,将这杯酒干下去!”他把酒杯碰过去。 木户脖子一仰,将一杯酒倒进肚去,然后说:“在日本,自古以来有臣相为君主承担责任的美德,这一美德将会在我身上得到印证,乃至发扬。” 出席作陪的藤田文德插言:“两个小时前,陛下对我说过,美国人认为木户先生有罪,陛下却认为木户先生是有功之臣。” 裕仁说:“其实,木户君更大的功勋是在被捕之后。” 他又感叹一声:“是啊,真金不怕火炼,劲草不怕疾风!” “我向陛下起誓!”木户的感情被充分调动起来,“为了保卫陛下至高无上的皇位不受到损害,即使肝脑涂地,我也在所不惜!” 然而,当费利追查时,木户却守口如瓶,“天皇宴请我时,心情很沉重,只叮嘱我保重身体,其他什么也没有说。我心情也很沉重,只祝愿天皇安全无恙,也没有说别的。” “你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誓言!” “誓言?”木户一怔,“我没有什么誓言。” 费利面向希金斯:“请放一段录音给木户先生听。” 原来,最高总司令部国际间谍局在皇宫的天皇生活处所安装了窃听器。木户一听录音,吓得面无人色。 “听清楚了吗?天皇与你碰杯的声音也很清楚。”费利说,“你发誓为天皇承担责任,你承担得起吗?即使你木户先生有十条命,也救不了天皇一条命!今天是第一次审问,只是向你敲敲警钟,不打算追究具体问题,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是顽固不化为天皇送死,还是主动赎罪争取宽大处理,你自己选择。” 希金斯紧接着说:“你回监狱后老老实实反省,在十天之内,把天皇在近十几年来的日本侵略中的种种决策和言论,如实写出来,再接受第二次审问。” 木户神色惶恐:“我一定老老实实反省,彻底揭发天皇的战争罪责!” 下午三点,仍由上午审、木户的三个美国人审问东久迩宫。两名新闻记者仍在场旁听。审问由希金斯主持。 第26章 他先让东久迩宫口答自己的身份。 东久说:“我现年五十九岁,日本陆军大学毕业后,留学法国继续学习军事。我的妻子蓉子,是明治天皇的第九皇女,也就是裕仁天皇的九姑妈,而裕仁天皇的皇后良子,又是我的侄女。我留学回国后,先后出任第二、第四师团长,陆军航空总部部长,第二军司令官,防卫军总司令。日本投降后,即去年八月十六日出任首相。因深感才疏学浅,任期不足两个月,十月九日就辞职了。” 希金斯冷笑一声:“这是东久先生辞职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我是天皇的姑父,却要在他面前毕恭毕敬,感到委屈。” “你是拒绝执行十月四日命令,不同意释放一切政治犯,不同意废除特高警察,不同意取消对政治、宗教、人民结社自由的限制,而被迫辞职的。” “也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 “不跟你争辩主要次要原因了。”希金斯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捕吗?” “大概是我任第二军司令官期间,在中国华北地区打了三年仗,认为我有罪。” “你难道没有罪?” “现在还没有认识到。” “你很快就会认识到的。我再问你,你为什么是第二个被提审对象?” “从你们上午提审木户先生推测,大概也把我视为天皇的亲信。不过,我只能算作近臣。” “你是天皇的姑父,又是良子皇后的叔父,亲上加亲,应该是亲信。” “亲戚与亲信不能划等号。” “不辩论这个问题了,亲信也好,近臣也好,反正是那么一回事。你现在交代,在任首相期间,干了哪些庇护天皇的事?” “我不敢,鸡蛋岂敢碰石头!” “可是,你偏偏敢于干鸡蛋碰石头的蠢事!”希金斯愤然起身,“据十多个被捕战犯揭发,你曾经以日本政府名义秘密下达过命令:一、绝对不能让天皇承担战争责任;二、要为维护日本国的利益进行辩护;三、在前两项范围内极力为个人辩护。” 东久迩宫的脑袋仿佛有千斤重,沉沉地往胸前一垂。 希金斯坐下去:“这不是鸡蛋碰石头是什么?你已经碰得头破血流了,只是你的眼睛被一种东西遮住,看不见自己的脑袋在流血!” 东久脸色吓得惨白:“我有罪我愿意立功赎罪,请求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认真检讨自己的错误和在中国华北的罪行,也如实揭发天皇和其他人的战争罪行!” 希金斯说:“可以给你一个月时间,希望你言行一致。” 费利补充一句:“自己的反省暂时搁一搁,先揭发天皇。” “好!我一定彻底揭发。”东久显得很诚恳,“关于天皇的战争罪行,多得可以写成厚厚的一本书。” 一月二十日,日本各大报纸在头版头条位置上,分别以《拉开了追究天皇战争责任的序幕》、《天皇俩亲信正口诛笔伐天皇的罪行》、《天皇罪责难逃》为题,详细报道了审问木户和东久的情况,广播电台也大肆进行宣传。 一时间,石破天惊!日本处于惊讶之中,处于惊喜之中,也处于惊疑之中。 处于第一种精神状态的是日本的皇亲国戚,想到自己的荣华富贵将会随同天皇皇位的受挫而丧失,因而六神不安。处于第二种精神状态的,是日本产业工会、正直的日本知识分子和深受侵略战争之苦的日本劳动人民。他们中的近千人自动组织起来,奔向日本产业工人工会总部,要求工会委员长菊地清五郎发表支持追究天皇战争责任的广播讲话。菊地欣然答应,于当天上午十点发表题为《日本劳动人民全力支持国际法庭追究天皇的罪行》的广播演说。演说中有这样一段话:“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刚成立,就把工作重点放在追究天皇战争罪行上,是明智之举,是得力之举,抓住了纲,也一定会纲举目张,带动整个日本战犯的正义审判。日本劳动人民为之欢欣鼓舞,我们一定全力支持国际法庭的工作。”处于第三种精神状态的是一批老练的政治家,他们还得冷静地认真思考一番,才能得出结论。这些人中的代表人物,是日本共产党总书记德田球一。驻日军事代表的商震、迪利比扬格和阿基诺等人,也持这种态度。 裕仁和良子从《日日新闻》上看到《天皇俩亲信正口诛笔伐天皇罪行》的报道,正是用早膳的时候。侍从官户田康英和供膳女官山田诚子估计裕仁夫妇已用完早膳,来到进膳室收拾碗筷。可是,摆在餐桌上的早膳原封不动。两人莫名其妙,也很着急,忙去裕仁的御书房、裕仁打麻将的御娱室和御花园找了一遍,都不见裕仁夫妇的踪影,最后,他们来到裕仁的寝宫门口,这时从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啜位声,才明白了一切,就悄悄返回进膳室恭候裕仁夫妇用早膳。但是,这天的早膳他们免了,午膳和晚膳也都吃得少而无滋味。 现在,良子坐在龙床边沿上哭得很伤心,也哭得很艰难,哽咽一声,就浑身抽搐一下。 裕仁坐在书案旁,两手捧着脸,两肘撑在桌面上,沉浸在无限的悲痛里,过了好一阵,他缓缓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脑袋,有气无力地说:“不要哭了,你快去见九姑妈,要她以探监为由去劝劝九姑父。” 东久迩宫的妻子蓉子也住在皇宫里,良子很快与蓉子见面了。蓉子也在哭泣。因为良子是皇后,蓉子双手捧腹对她深深一鞠躬。因为蓉子是丈夫的九姑妈,又是自己的婶母,良子才以深深的一鞠躬回敬。 蓉子已知道良子的来意,抹着眼泪说:“万万没有想到,我家先生是如此经不起考验的软骨虫!第一次审问他,就表示以揭发天皇陛下的罪行来立功赎罪。最使我伤心难过的,是他胡说什么天皇陛下的罪行,多得可以写成厚厚的一本书!这不是存心要致天皇陛下于死地吗!这是皇亲国戚说的话吗!在皇祖皇宗面前我害羞,羞得无地自容啊!”她又失声痛哭起来。 “九姑妈别哭了,哭也无用,”良子说,“面对九姑父的大逆不道,九姑妈打算怎么办?” “我与东久解除婚约,脱离夫妻关系。” “九姑妈,离婚无济于事,也不是我和皇上所希望的。” “我去监狱劝劝他,行吗?皇后陛下。” “你应该这样做,九姑妈!” 两个小时后,蓉子来到巢鸭监狱,这个年过半百的高贵女人,眼皮浮肿,脸色苍白而憔悴。阿留斯少校让她在探监室与丈天见面,规定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东久迩宫来了,他显得很轻松,仿佛获得新生似的,一抹喜悦隐隐约约地挂在两腮间。从以日本政府名义下达绝对不能让天皇承担战争责任的密令,到表示要彻底揭发天皇的战争罪行,这是一条多么难以跨越的鸿沟!许多人跨越这种鸿沟,往往需要较长时间的思想斗争,而东久只在一瞬之间做出了抉择,殊属思想飞跃!原因在于他在法国留学期间,受到法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的熏陶,早就对封建的日本皇族生活产生了厌恶情绪。 蓉子望着丈夫,怔怔地问:“夫君真的要揭发天皇陛下?” “这是历史赋予我的使命。” “夫君是皇族的主要成员,是有影响的皇亲国戚,你这样做,对得起三代天皇给予你的恩泽吗?对得起长眠九泉的父皇和兄皇吗?希望你收回昨天被审问时说过的话。” “出尔反尔非君子!坦坦白白他说,我对自己成为皇族成员很懊悔。我已考虑成熟了,出狱后就着手写一本《一个皇族成员的战争仟悔》的书。作为夫妻,应该对你说真话,我一出狱就登报宣布脱离皇族,改变自己的皇族身份,做一个新时代的普通日本国民!如果夫人不愿意做普通日本国民的妻子,我们可以解除婚约!” 东久迩宫的话,像铁钉钉在木头上,毫无回旋的余地,蓉子伤心不已,喊声:“我的天啦!”抹着眼泪走了。 邮递员将报纸送到半月楼。各代表团对国际法庭成立的第二天,就匆匆忙忙审问木户和东久,感到很突然,也感到大惑不解。商震放下报纸,一阵惊疑过去,冷静地一想,很快就明白了个中奥秘。他先后与迪利比扬格、巴特斯克、阿基诺、布莱等人交换意见,都认为这是一场闹剧。 报纸送到麦克阿瑟手里,却引起他的严重不满,进而焦急不安。 他气急败坏地给基南打电话: “审问本户和东久的报道,发稿前两个记者送给你审阅过没有?你为什么不让他们送审?我的局长大人!报道写得这样详详尽尽,有些对我们不利的内容也公诸于世,反而使事情成了弄巧成拙,明白吗?舆论这么一鼓噪,势必给我们实现原来的主张带来极大的困难,明白吗?” 麦克阿瑟的确是个明白人。他一想起这些报道将在国际上、在日本国内产生深远影响,就在心里琢磨:还能保住天皇一条命吗? 旋即,他又变得糊涂起来!6.美国坚持单独审判 日出日落,转眼到了二月二十日。 这天上午八点,最高总司令部在国际法庭大礼堂召开战犯罪证调查集体汇报会。与会者除了麦克阿瑟、萨塞兰、基南和韦伯外,还有各国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以及各国驻国际法庭的法律代表团团长、全体法官和工作人员。 汇报会由萨塞兰主持。 萨塞兰说:“正义与和平,是两个神圣的词语。破坏它的人,往往不惜牺牲一切;要维护它,同样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第27章 战时的战场拼杀如此,平时的东京审判也如此。” 他富有哲理的话,使人们的精神世界得到升华与扩展,大家聚精会神地谛听着。 萨塞兰接着说:“五百多名法律专家和三百多名工作人员,肩负着维护正义与和平的重任,为了掌握战犯的确凿证据,使审判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承受住多么难以想象的繁重而艰巨的任务,爆发出多么难以想象的精神力量!” 他感情真挚,语调深沉:“近四天内,就有中国的首席审判官向哲浚等二十三位先生,连续一个多月夜以继日地工作,因劳累过度而昏倒在地!” 他说的二十三位昏倒者,除向哲浚以外,还有中国的助理法官王师尧、助理检察官李子贤、助理审判官喻明德和打字员张淑玲,美国的首席检察官根斯、助理法官威尔安兹和日语翻译威迪斯克,苏联的首席审判官托里亚诺夫和助理法官卡尔诺耶夫斯基,新西兰的首席检察官奎西安,菲律宾的首席检察官罗伯茨和助理法官阿里奇,澳大利亚的首席法官阿尼特尼、助理法官乌利雅和日语翻译咸廉斯特,加拿大助理法官卡里尼和诺曼,英国首席法官卡尔和助理审判官里德,荷兰首席检察官穆尔德尔,印度的英语翻译布拉吉,法国的助理审判官阿鲁威斯。 如果查阅一下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秘书处编印的《工作简报》,其中的喻明德、卡尔诺耶夫斯基、奎西安和阿里奇已是第二次昏倒,王师尧、诺曼和里德已是第三次昏倒了。 萨塞兰继续说:“这二十三位先生经过东京大医院的治疗,其中有十九位先生已经基本康复。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要他们休息几天,可是,他们怎么也不听劝阻,一离开医院又马上投入紧张的工作,实在令人感动和钦佩!” 他喝了口茶,又说:“还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有王师尧、奎西安、罗伯茨和威尔安兹四位先生。昨天晚上,我与商震、艾西特、阿基诺、索普四位将军,以及基南和韦伯先生,第二次去医院看望他们时,也许是奎西安先生已是花甲之年,身体又比较赢弱,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麦克阿瑟插言说:“为了更好地肩负起历史重任,恳望全体法官先生和担负翻译、档案等工作的其他先生,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保证每天有八小时的睡眠时间。诸位先生忘我的工作精神,深深感动了美国的杜鲁门大总统、中国的蒋介石委员长、韩国的李承晚总统,他们从报纸上得知国际法庭有这么多的先生因工作劳累而昏倒的消息之后,先后致电最高总司令部,决定赠送一批人参给法官先生和工作人员滋补身体。噢!还有朝鲜共产党领袖金日成先生也致电最高总司令部,同样赠送一批人参给诸位。他的馈赠纯属对日本法西斯的同仇敌忾,不存在其他任何政治因素。因此,我欣然接受金日成首相的馈赠。我已经代表最高总司令部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他们表示深深的谢意!” 会场里响起了一阵感激的热烈的掌声。 麦克阿瑟说到这里,基南的助理布雷布纳悄悄来到主席台告诉基南:“刚才,医院的临床医生八木哲子女士打电话给我,说在医院治疗的四位法官要求提前出院。我说,难道奎西安先生也出院?他不是还处于昏迷状态吗?哲子女士回答说,是的,奎西安先生也要求出院,他才苏醒过来。” 布雷布纳报告的情况,麦克阿瑟也听得很清楚,他抢在基南前面说:“不行,不行!请布雷布纳先生给那位临床医生打电话,在医院的四位先生都不能提前出院,奎西安先生更不用说。” “好!就按照最高总司令的意见办。”基南说。 过了一会,布雷布纳又来到主席台向麦克阿瑟和基南报告:“哲子女士告诉我,四位先生已经离开医院,现正在回国际法庭的途中。” 麦克阿瑟和基南都摇摇头,两手都无可奈何地一摊。 四个人提前出院,是王师尧引起的。 昨天下午,梅汝璈去医院看望王师尧时,神志刚刚恢复的王师尧要求出院,梅汝璈不同意,见几番劝不成,不得不说:“我比你大十二岁,堪称你的兄长,应该听我的话,安心在医院继续接受治疗。”因此,王师尧首先考虑的是回国际法庭的车辆问题。乘坐公共汽车要转几次车,而且十分拥挤,没有完全康复的身体的确受不了,本来,中国法律代表团有二辆轿车和一辆中型客车,但担心被梅汝璈发觉不同意派车,他就给他的四川万县同乡、商震的轿车司机胡立恒打电话,谎说他们的车辆都外出了,要胡立恒开车接他回国际法庭。与王师尧同住一间病房的罗伯茨,听说有车来接王师尧,也决定提前出院。接着,两人来到威尔安兹和奎西安同住的病房,一是向威尔安兹告别,二是看望奎西安。这时,奎西安刚刚苏醒过来。于是,两人也要求出院。临床医生八木哲子不同意,见劝阻不住,马上给国际法庭秘书处打电话报告。待她打完电话回来,四个人已驱车走了。 现在,王师尧等人已来到会场。奎西安扶着拐杖,由王师尧和威尔安兹搀扶着走进来的。麦克阿瑟、萨塞兰、基南和韦伯马上走下主席台迎上去,纷纷劝他们马上回医院。 麦克阿瑟深情地握着奎西安的手:“奎西安先生更不能出院,你才苏醒过来,最高总司令部和国际法庭,以及同仁们得对你的健康负责!” 奎西安显得很激动:“如果最高总司令和全体同仁知道我是怎样苏醒的,就不会劝我回医院,肯定不会的。” 大家出于关注和好奇,全神贯注地等待他说出事情的原委。 奎西安说:“我苏醒前好像在做梦,自己正悠闲自得地在一个环境十分幽静、风景如画的地方散步,我清楚地记得,散步时正拄着我手中的这根拐杖。忽然间,一个左额角被炮弹片击成鹅蛋般大的洞、伤口鲜血直冒、满脸血污的将军走过来,厉声对我喝道:‘你身为新西兰驻国际法庭的法律代表团团长和首席检察官,工作那么繁重,还有闲情逸趣在这里游山玩水,过神仙般的清闲生活!在日本侵略者发动的太平洋战争中,我们新西兰有十五万五千人丧生,你难道忘了!’他说罢倒下去了,而且死了。我大吃一惊!经过仔细辨认,这人就是在反日本法西斯战争中牺牲的新西兰国防军第五集团军总参谋长巴哈帕将军!他受伤从前线抬到野战医院抢救时我在场。半个小时之后,他因伤势严重而殉国了!我躺在病榻上一惊,就苏醒过来了。新西兰在反对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做出的牺牲,我永远忘不了啊!” 麦克阿瑟与基南搀扶着奎西安走上主席台,让他坐在中国法律代表团团长梅汝璈左边的一个空座位上,然后返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麦克阿瑟语调激昂地对大家说: “刚才奎西安先生说的不是梦,更不是梦呓之言,而是一个正直的、坚定的、有良知的法律专家深感自己责任重大的心灵宣示!这就是出席今天会议的法律工作者和其他工作人员奋不顾身地忘我工作的精神所在,有了这种难能可贵的高尚精神,战犯罪证调查中的任何困难都能克服!但是,我诚恳地希望先生们接受我由衷的劝告,为了正义与和平的维护,我们必须劳逸结合,以利长期作战!” 在场的八百多与会者是那样激动,是那样血液沸腾,仿佛自己正神奇地与同仁们凝聚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接着,萨塞兰说:“参加这次日本战犯罪证调查和指导的,还有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的两位官员,即坐在主席台第二排左边第一个座位上的英国法律专家麦斯伦先生,第二个座位上的美国法律专家彼克尼先生。我们对他们表示由衷的感谢!” 待麦斯伦和彼克尼先生起身鞠躬致谢后,萨塞兰又说:“下面,由基南先生汇报近一个多月以来的战犯罪证调查情况。” 基南起身向台上台下各一鞠躬,开始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汇报。他说: “经过一个月零两天的日本战犯罪证调查,深感工作的艰巨。我们的工作难度来自三个方面。第一,日本陆军省、海军省和航空总监部曾于一九四二年一月联合颁布命令,严禁在中国战场和太平洋战场作战的日本军人,把日军残酷杀害这些国家和地区的和平居民与战俘的种种罪行泄露出来,违者以军法论处,轻则处以二十年以上徒刑,重则处以极刑。日本法西斯说话作数。比如,有两个日军士兵,在各得到一千日元的诱惑下,将日军在中国山东文登县陈家村制造的惨案泄露给日本反战同盟主编的《反战报》记者,而被日军第五舰队司令部下令处死。” 陈家村惨案发生在一九四二年三月二十六日。这天,驻在威海刘公岛上的一支三百多人的日本海军陆战队闯进陈家村,不仅抢走了全村的牲畜和粮食,烧毁了全村的一千一百多间房屋,而且将二百三十八名男女老幼集中在一起用机枪射死! 基南说:“我刚才说的那位《反战报》记者,是田久忠一郎先生。一个月前,他将《反战报》刊登的揭露日军暴行的一百五十六篇通讯报道的剪报送给我们,并要求参加国际法庭的战犯罪证调查。坐在台下第一排的左起第八就是田久忠一郎先生,我们再一次对他表示感谢和欢迎!” 年纪三十出头的田久,扶扶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在热烈的掌声中起身,向台上台下各一鞠躬。 基南说:“根据田久先生提供的日军罪证,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又下令逮捕了三百五十八名战犯。 第28章 下面,继续说我们的困难来启三个方面的第二、第三两个方面。第二,日本政府和在前方作战的日军指挥机关,在投降前夕销毁了大批罪证。第三,同盟军在大反攻时,对日本本上和日军前线驻地的空袭中,无意中炸毁了大量的日本侵略者的犯罪证据。由于日本战犯人数多,战犯罪证调查难度大,势必推迟国际法庭的开庭时间和闭庭时间,但是,困难吓不倒我们。为了使审判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国际法庭的同仁们兢兢业业,任劳任怨,都具有一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彻底革命精神,务必使每个战犯的审判建立在罪证充分而确凿的基础之上。” 麦克阿瑟带头鼓掌,表示由衷的赞赏和钦佩。 基南接着说:“现在汇报调查工作的具体进行情况。” 他说:国际法庭于一个月前成立三个临时工作部。第一部工作人员为一百三十人,由美国首席检察官希亚、中国首席审判官向哲浚为正副部长,负责搜集、查阅和借阅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带来的资料。第二部工作人员为三百五十人,由苏联首席检察官格伦斯基、加拿大首席法官诺兰任正副部长。下设若干调查小组,分别赴中国、印度、缅甸、东南亚各受害国家,以及太平洋各主要岛屿进行调查。以上两个部将查阅的资料、调查的证据,都用中、英、法、俄、日五种文字,既按问题又按人进行分类整理,并分别将原件、检举书和旁证附在后面备查。第三部为综合部,工作人员为四十人,由中国首席检察官梅汝璈、法国首席法官欧涅特为正副部长,负责将第一、第二部掌握的证据,同样按问题、按人进行综合分类,每天向基南和韦伯作次汇报,遇到特殊情况和重大问题,随时进行报告。 基南继续说:“由于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时间长达十四年之久,受害者涉及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情况复杂问题多,战犯也多,这三个临时工作部至少还得存在两个月,这还是因为同仁们既分工又合作、互通情况和忘我工作的结果。总之,我们力争五月初正式开庭审讯。当然,开庭并不是战犯罪证调查的结束,而是意味着调查的继续和深入。” 他说:“我暂时说到这里,下面由格伦斯基先生汇报第二部的工作情况。” 格伦斯基年近五十,是苏联司法部高级顾问,曾参加纽伦堡德国战犯审判条例的制订,以后又作为苏联驻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法律代表团团长的高级顾问,参加纽伦堡早期的审判工作。斯大林派他出任苏联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法律代表团团长时,曾向杜鲁门提议由格伦斯基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首席检察官,由于杜鲁门坚持要由基南担任这一职务只好作罢。斯大林与杜鲁门通电话时,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进驻日本的四十六万军队和几千名政工人员是美国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首席检察官又是美国人,你们可不要把国际审判搞成美国审判啊!”杜鲁门回答说:“让时间去作结论。” 现在,格伦斯基从主席台第三排座位上来到第一排座位,挨着基南坐下来。因他身材高大魁梧,伸手把扩音器往上拉了拉,然后说:“按照国际法庭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第二部组成四十个调查小组,每个小组由八至九人组成。考虑赴中国的调查任务比较繁重,我随其中的十八个调查小组旧中国调查了三十一天。诺兰先生带八个小组去南太平洋地区调查。其余的十四个小组分别赴印度、缅甸、安南和东南亚有关国家和地区调查。他们调查的时间,分别为三十天、二十八天、二十七天、二十六天不等。总之,大家认为工作可以结束了才返回东京。同仁们来自十一个国家,彼此语言不通,生活习惯也各不相同,曾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由于大家相互体贴和关照,加之每个小组都有所在国的朋友参加,为大家提供了许多方便,困难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说:“经过三百五十位同仁的共同努力,加之上述受害国政府的支持和配合,对日军部分犯罪严重的士兵,以及支队长以上军官的犯罪行为进行了调查。基本上调查清楚了的有一千八百九十五人,其中士兵一百一十五人,支队长一百四十人,旅团长五百五十八人,师团长八百四十七人,军司令官二百九十六人,方面军总司令以上的军官三十九人。同时涉及到日本发动侵略战争十四年以来的历届首相、陆军相、海军相和天皇。这里说基本上调查清楚,仅限于我们所掌握的资料和受害的有关单位和个人提供的证据,以及我们的认识水平。这一千八百九十五人中,有八百五十六人已被定为战犯逮捕,关押在巢鸭监狱,其余的一千零三十九人也应该定为战犯予以逮捕。只有将他们逮捕后一个个进行审问,或者叫预审,才能进一步将他们的犯罪行为弄个水落石出。自然,经过审问和战犯的相互揭发,将有一批人不能定罪而释放。但是,如同捕鱼,只有把网撤开才能把大鱼捕到手。” 接着,格伦斯基着重汇报了在中国的调查情况,即基本上查清了由原驻华中地区日军总司令松井石根指挥、原第六师团长谷寿夫具体执行的,强奸事件达两万起、大火三十九天未熄、集体屠杀十九万人、总共残杀五十万人的南京大屠杀;由日军抚顺守备队第二中队队长川上岸、驻抚顺宪兵分遣队队长小川一郎指挥的、使三千五百名男女老幼惨遭杀害的平顶山惨案;由日军第三十三联队第三大队长东川恒太郎指挥、先后屠杀中国军民一万二千五百人的舒兰县老黑沟惨案和清原县清原镇惨案;由日军第十六师团长中岛贞雄和第六师团长谷寿夫指挥、造成五万八千四百人被杀害的芜湖惨案;由日军驻唐山部队司令官铃木启久和唐山守备队指挥官佐佐木本桑及丰润县政府日本顾问佐佐木二郎指挥一千五百日军围攻丰润县潘家峪村,致使全村有一千二百三十五人被屠杀、三十三户全家遭难、一千一百五十间房屋被烧毁的潘家峪惨案;由驻华日军总司令畑俊六直接指挥,在五天之内杀害和平居民三万五千八百人、满门杀绝的二百五十六户、有二千四百名妇女被日军强奸的洞庭湖区的厂窖惨案;由时任驻华北日军总司令冈村宁茨指挥的一次“华北大扫荡”中,在冀中平原逮捕中国军民五万八千九百人、其中一万九千五百二十人被集体杀害的冀中惨案;由石井四郎指挥的日军第七三一部队,灭绝人性地用三千八百五十人作细菌武器试验、用二千四百五十人作化学武器试验而全部在试验中死亡的罪行;以及辽源万人坑,大同煤峪口万人坑,淮南大通矿万人坑,等等情况。 大家听得毛骨悚然,也满脸愤慨。 当格伦斯基说到驻鸡西煤矿的日军支队长关谷良仁在矿里建筑一座炼人炉,将四千七百五十名中国人杀害以后,将其尸体炼成人油,再用人油炸油粑粑卖给不明真相的煤矿工人和鸡西镇居民吃时,在场的日本《反战报》记者田久忠一郎义愤填膺,起身领头呼喊口号: “坚决严惩日本战犯!” “为死难者报仇雪恨!” 麦克阿瑟满脸通红,眼睛里闪的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也高高举起右手拳头呼喊起来。 格伦斯基接着说:“从整体看,我们的调查比较顺利,各受害国的支持也比较热情,但也遭到某些阻力。比如对第三任驻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茨的调查,中国方面不仅不予配合,而且横加阻拦。当我们提出要审问冈村时,接见我们的中国国防部少将处长吴文华先生说:‘冈村宁茨本系战犯,但自从日本投降以来,他在维持南京治安、协助中国政府接收投降武器和军需用品上的成绩显著,以实际行动立功赎罪。目前,他仍担任日本驻中国联络班班长,负责投降日军和日侨归国工作。这一工作尚未结束,加之他又肺病复发,不宜对他进行审问。’我对吴文华先生说,冈村曾出任驻华北日军总司令、驻华日军总司令,在中国犯过许多严重罪行,应该定为甲级战犯予以逮捕,押送去日本巢鸭监狱。吴文华先生是这样回答我们的:‘何时对他进行拘留审理,怎样审理他,中国战犯处理委员会正在研究中。’恕我直言,中国政府在有意庇护冈村宁茨。” 他的话一针见血。是的,蒋介石不仅有意庇护冈村宁茨,还准备暗地聘请他当军事顾问,计划让他直接参加正在试探性进行的、进而发动以消灭中国共产党为宗旨的一场大规模的内战。 麦克阿瑟自然知道个中奥妙,但他却说:“中国方面为什么要庇护自己的敌人呢?格伦斯基先生的结论未免过于主观。” “反正我与一道去中国进行调查的同仁们都是这样认为的。究竟我们的认识对不对,那就让历史去作结论吧!”格伦斯基说,“下面,请赴菲律宾调查的荷兰驻国际法庭法律代表团团长、首席检察官穆尔德尔先生汇报有关调查情况。”他说罢返回原来的座位。 年过半百的穆尔德尔来到扩音器前坐下,说道:“我着重汇报原日军驻菲律宾方面军总司令本间雅晴,原日军驻马来西亚、新加坡联合部队总司令山下奉文的犯罪调查情况。山下奉文侵占马来亚和新加坡之后,因他的穷凶极恶、杀人如麻,被人们称为‘马来虎’。他是指挥日军与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指挥的十二万美菲联合部队决战的罪魁祸首,也是制造‘巴丹死亡行军’的罪魁祸首!” 所谓巴丹死亡行军,是一九四二年七月,日军侵占巴丹半岛之后,对俘虏进行无情折磨,强迫投降的一万一千多美国官兵和六万二千名菲律宾官兵,头顶炎炎烈日,冒着摄氏四十度的高温,不给水喝和饭吃,一天步行八十公里,只在晚上六个小时的休息时,才给半斤水喝和二两饼干吃。 第29章 行军中,如果有谁掉队,坐在吉普车里的日军少佐泷川佐太郎就下车抽他二十皮鞭。这样行军十天后,共有六千二百二十二名美国俘虏、三万一千四百五十名菲律宾俘虏死于行军途中。 穆尔德尔愤慨他说:“本间雅晴指挥日军侵占马尼拉之后,一手制造了马尼拉大屠杀案。在这场大屠杀中,杀害了美国俘虏二万三千三百八十多人、菲律宾俘虏二万七千二百五十多人、美国侨民五百九十多人、菲律宾平民九万一千一百八十多人,总计为十六万二千四百多人。砍头割舌,剜眼,烧杀,枪杀,溺杀,活剐,无所不用其极。日军奸污妇女五万六千多人。强奸、轮奸、尸奸、女尸凌辱,所有一切情欲犯罪都用上了。” 田久忠一郎又一次愤然起身:“请诸位接受当年一位反战同盟战士的要求,再与我一道呼喊三句口号: “伸张正义,维护和平!” “本间和山下罪该万死!” “不严惩本间和山下决不罢休!” 麦克阿瑟跟着喊完三句口号,急不可耐地问基南:“汇报结束没有?” 本来,基南准备让赴各国和各地区调查的领队都重点汇报几点情况的,但他从麦克阿瑟的表情已洞察到他的内心世界,于是说:“该汇报的基本上都说了,我们的工作这样进行有何不当之处,以及下一步工作怎样开展,请最高总司令作指示。” “诸位法官先生和全体工作人员的工作卓有成效,我谨代表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表示由衷的感激之情!”麦克阿瑟起身,手举在帽檐上向大家行军礼致谢。 他在回敬的掌声中坐下来,继续说:“刚才,格伦斯基先生代表第二临时工作部,要求将已掌握到确凿犯罪证据的一千零三十九人予以逮捕,我诚恳接受这一要求,最高总司令部决定在近几日内颁布第二十四号、二十五号战犯逮捕令,分两批逮捕他们!” 又是一阵掌声。 麦克阿瑟说:“下一步,一边继续搜集和掌握战犯罪证,一边对己逮捕的战犯进行预审。预审,既可以对已掌握的罪证进行核实,也可以发现新的线索,然后顺藤摸瓜,再逮捕一批战犯。总之,决不能让一个战争罪犯漏网。” 他说到这里,十分激动地站起身来:“我很感谢田久忠一郎先生无私地提供了大量的战犯罪证材料,并主动参加第二部的工作赴中国调查!我也十分赞成田久先生刚才领头呼喊的三句口号!山下奉文和本间雅晴的确是罪该万死!不严惩这两个战犯,我们对不起长眠九泉之下的千百万死难者!我坦率地告诉诸位,山下和本间已经从东京巢鸭监狱引渡去了马尼拉,正在接受马尼拉军事法庭的审判!该法庭已作出判决,对山下奉文和本间雅晴处以极刑,将在近几日内执行!” 如同晴天一声霹雳,台上台下都一惊!许多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有几个人禁不住话脱口而出:“什么?山下和本间已引渡去马尼拉?已判处他们死刑?” 麦克阿瑟是相反地一惊:“怎么?先生们不好理解?既然大家一致认为山下和本间罪恶深重,什么时候处死他们、怎样处死、在哪里处死,就不存在有什么争议了。” 一阵琢磨是是非非的沉默。 忽然,迪利比扬格挺身而出,提出爆炸性的异议:“我们的确是感到不好理解!相信大家与我一样,是有不同意见的。是的,大家都认为山下奉文和本间雅晴罪大恶极,不论怎样处死他们,都是罪有应得,也是死有余辜!但是,问题不在这里。既然山下和本间已经被判处死刑,无疑己定为甲级战犯,从他们的累累罪行来看,也应该定为甲级战犯。那么,甲级战犯必须由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直接审判,这是东京审判条例明文规定了的。请间,对这两个甲级战犯的处理,为什么要违反审判条例引渡去马尼拉审判?这让人好理解吗?大家能同意吗?” 迪利比扬格的话,使大家从杂乱的思绪中抓到了纲绳,问题的性质就十分明白了。 布莱紧接着说:“我完全同意迪利比扬格先生的意见。我补充一点,山下和本间引渡去马尼拉,事先应该在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和法律代表团进行讨论,至少应该通通气。遗憾的是,大家一无所知,这是无视我们的存在!” 巴特斯克很生气:“连起码的民主作风也没有!” 穆尔德尔发言:“审判这两名战犯,本是光明磊落的事,偏要躲躲闪闪,这也令人费解。我们调查小组在菲律宾调查了二十多天,接触到一批菲律宾政府官员,也与一批美国驻菲律宾军官接触过,可是,他们都守口如瓶,没有一个向我们透露山下、本间已引渡去马尼拉接受审判的事。这难道是偶然的吗?不!决非偶然。一定是最高总司令部向他们打了招呼,不让他们向我们透露。” 麦克阿瑟这样做,萨塞兰是积极支持的。现在,他脑袋里仿佛装了座闹钟,闹得他五脏六腑直往上翻。基南与韦伯曾提醒麦克阿瑟与各代表团磋商,麦克阿瑟听不进去:“一磋商,七嘴八舌事情就办不成了。正义审判战犯,是各代表团的共同愿望,相信大家会支持的。”现在,基南和韦伯所持的态度,是坐山观虎斗。 麦克阿瑟感到自己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面临这突如其来的抨击,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紫一阵。他气急败坏:“是我向他们打了招呼,在山下奉文和本间雅晴未处决之前,对除了马尼拉军事法庭以外的人都保密!” “请问最高总司令!你为什么要躲躲闪闪?”勒克莱提出质问。 麦克阿瑟仍没好气:“我喜欢这样做!” “这是国际审判,不是美国审判!”迪利比扬格面红脖子粗,“不能让某一个人一手遮天!” “好家伙,美国审判!”麦克阿瑟不伦不类他说,“很受启发,很受启发!” 萨塞兰见事情闹得这么僵,又见麦克阿瑟这么尴尬,赶忙说:“我看这样吧!今大的集体汇报会议到此结束。诸位有意见,可以在小范围内进行讨论。小范围,就是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以及各驻国际法庭法律代表团团长,也就是坐在主席台上的诸位先生留下来。” 他面向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意见呢?” 这正中麦克阿瑟的下怀:“你是今天会议的主持人,服从你的安排。” “好!集体汇报会议就开到这里,散会!”萨塞兰面向台下宣布。 等台下的人全部离开会场,坐在主席台上第一排座位上的麦克阿瑟、萨塞兰和基南、韦伯都把自己的座位转过去,面向坐在第二、三、四排座位上的人坐下来。 萨塞兰说:“还有什么意见,请诸位继续发言。” 新西兰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艾西特说:“刚才,迪利比扬格等四位先生的发言,已经把问题提出来了,也就是对山下、本间两名甲级战犯的审判,为什么要违背东京审判条例引渡去马尼拉接受审判?为什么事先不征求各军事代表团和法律代表团的意见?为什么要躲躲闪闪进行审判?还是请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说说。” 短暂的时间缓冲,给予麦克阿瑟以辩护的智慧。 他说:“山下奉文和本间雅晴引渡去马尼拉接受审判是对的,并没有违反东京审判条例。” “并没有违反东京审判条例?”赫尔弗里希很窝火。 “请让我把话说完。”麦克阿瑟显得心平气和,“我说这两名战犯引渡去马尼拉接受审判并没有违反东京审判条例,这是因为这两个人是乙级战犯,如同其他乙级战犯将被引渡去各受害国接受审判一样。我有权定山下奉文、本间雅晴为乙级战犯,也有权批准引渡他们去马尼拉接受审判。我同样有权批准明天执行山下奉文的死刑。至于本间雅晴,暂时让他多活几天,因为他的妻子智玉子要求见我。见我,我不能拒绝,但无论如何不能保住她丈夫的一条命,我们还得处决他。我的这些权利,都是东京审判条例规定了的。” 他见大家聚精会神地谛听着,以为自己的话正被大家所接受,心情也宽松起来:“先生们说到马尼拉审判山下和本间是躲躲闪闪,也不是,只是我们事先没有宣传而已。我想等他们被处决之后,再由美国联合新闻通讯社和日本同盟通讯社发消息。有些事情可以边做边宣传,有些事情可以办完之后再宣传。这是策略。” “这是策略?”穆尔德尔说,“请最高总司令说说它的具体含义。” “策略就是策略,相信诸位能够理解。”麦克阿瑟还是那样心平气和,“至于说到为什么事先没有与在座诸位先生磋商,这是我工作上的疏忽,谨向诸位表示歉意!” 他起身向大家行个军礼。 大家又一次感到一步被动,步步被动;也又一次感到在讨论东京审判条例草稿时的斗争不力。一阵干瞪眼、干生气之后,头脑冷静下来。于是,纷纷提出引渡一批战犯去各自国接受审判。 迪利比扬格提出引渡原日本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第一方面军总司令喜田诚一、第三方面军总司令后宫淳、第十六方面军总司令上月良夫和三名军司令官村上启作、清水规矩、饭田祥二郎。 他说:“关东军被苏联战败时,山田和后宫当了苏军的俘虏,由于俘虏营的看守员失职,让他们逃跑了,我们只好引渡他们。” 巴特斯克提出引渡侵占英国属地缅甸和新加坡的日军第十六师团长中永太郎、缅甸方面军总司令木村兵太郎、第七方面军总司令坂垣征四郎、第二十八军司令官樱井省三、第三十军司令官本多政材、第二十六独立混成旅团长尾子熊一郎、第三航空军司令官木下敏。 第30章 勒克莱提出引渡侵占法国属地安南、柬埔寨、泰国的第十八方面军总司令中村明人、第三十八军司令官土桥通逸、第三十九军司令官石黑员藏、第三十七师团长佐藤贤了、第九飞行师团长服部武士。 布莱提出引渡侵犯澳大利亚的日军第八方面军总司令今村均、第十七军司令官神田正种、航空总军司令官河边正三。 艾西特提出引渡侵犯新西兰的日军第三十一军司令官麦仓俊三郎、船泊司令部司令官佐伯文郎。 商震提出引渡原驻华中日军总司令松井石根,原第六师团长、后擢升为第五十九军司令官的谷寿夫,原七三一部队部队长石井四郎,第一任驻华日军总司令西尾寿造,第二任驻华日军总司令畑俊六,要求立即逮捕并引渡第三任驻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茨,第六方面军总司令冈部直三郎,原驻华北日军总司令多田骏。 他说:“苏联方面已提出引渡的山田乙三和后宫浮,曾在中国华中地区犯有严重罪行,英国方面提出引渡的坂垣征四郎也同样如此。这三个人究竟由哪国引渡好,我们将与苏、英两方协商。” 迪利比扬格说:“山田乙三和后宫淳由中国引渡还是由苏联引渡,都好说话。如果由中国审判,我们向你们提供两个战犯的罪证;如果由苏联审判,相信中国也会密切配合的。” 巴特斯克也表明了同样的态度。 贾迪提出引渡侵犯印度的日军第十八师团长中永右二郎、第三十三师团长田中信男。 赫尔弗里希提出引渡侵犯荷兰属地印度尼西亚的原日军第十六军司令官长野佑一郎和第四十八师团长山田国太郎。 萨塞兰越听越反感,就把一肚子不满发泄在赫尔弗里希身上。 他粗暴他说:“赫尔弗里希先生也要求引渡战犯?不错,荷兰曾作为中立国派代表出席日本投降签字仪式,后来又派军事代表团和法律代表团进驻日本,但这都是美国对荷兰的尊重。请赫尔弗里希先生尊重历史,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时,只向美国和英国宣战,并没有向荷兰宣战呢!” 从麦克阿瑟很有滋味地吸着烟斗的表情看,他对萨塞兰的这番话很欣赏,墨镜后面的眼神也一定很有神采。 赫尔弗里希感到荷兰的国格和自己的人格受到侮辱很生气:“总参谋长的意思,是荷兰没有资格引渡战犯?是的,日本没有向荷兰宣战是事实,但荷兰却向日本宣战了!当时日本外务相东乡茂德先生曾发表谈话,对此表示遗憾,这也是历史,是值得尊重的一段历史。” 萨塞兰冷笑一声:“荷兰向日本宣战是事实。但是,贵国政府的宣战,仅仅是一纸空文,因为你们没有派出一兵一卒直接参战。” 麦克阿瑟的烟斗吸得更有滋味了。 赫尔弗里希并没有感到理亏,他得把问题说明白:“的确,我们没有从经济上、军事上直接参加反对日本的侵略斗争,原因在于我国遭受德国法西斯的侵占长达五年之久。但是,我们从道义上、舆论上参战了,也就是在穷凶极恶的德国侵略者的眼皮底下,曾经印发了十八种反对日本侵略中国和发动太平洋战争的小册子。为此,曾经有近千名荷兰爱国者遭到德国法西斯的杀害!当然,这与中、美、英、苏、菲等国与日本侵略者真刀实枪地拼杀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我们尽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责任。我相信,国际上的朋友们是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的,也会同情我们和原谅我们的。” 迪利比扬格说:“荷兰是直接参战了,而且是尽到了最大努力的参战。” 巴特斯克、商震、布莱、勒克莱、贾迪相继发言,支持迪利比扬格的观点,对赫尔弗里希的发言表示理解和同情。 “谢谢六位先生的支持。”赫尔弗里希很激动,“日本侵占印度尼西亚期间,许多侨居该国的荷兰人惨遭杀害!比如,亚洲最大的油井之一的印尼塔位坎油并,当时控制在荷兰人手里,为了不让日本侵略者得到石油,荷兰政府下令将油井毁了!长野佑一郎和山田国太郎率领日军进驻塔位坎市之后,命令荷兰人在半个月内恢复石油生产,但没有一个荷兰人服从他们的命令。结果,长野和山田下令将住在塔位坎市的四万五千六百五十名荷兰人全部杀害了!先生们,这难道不是荷兰人对抗日战争付出的代价吗,难道血债不用血来还吗!” 一阵支持不支持赫尔弗里希的沉默。麦克阿瑟和萨塞兰希望这种沉默永远持续下去。 但是,沉默终究不是永久的。布莱说:“荷兰完全有资格,也有充分理由引渡长野佑一郎和山田国太郎。” “同意布莱先生的意见。”迪利比扬格、勒克莱、戈斯格罗夫、贾迪、巴特斯克相继表明自己的观点。 商震犹豫了一会,最后表明同样的态度。 人在干渴到了极点时,往往一杯水可以决定生死;人在面临极大困难时,往往一臂之力可以决定胜负。如果干渴者到了河边,即使给他一缸水,其作用远远没有一杯水大;如果一旦摆脱困难,就是助他千军万马,也无济于事了。 赫尔弗里希更加激动:“衷心感谢七位先生的支持!” 麦克阿瑟很窝火,真想发泄一通,但还是控制住了。他冷冷他说:“关于赫尔弗里希先生提出引渡的两个人,其中的长野佑一郎已关押在巢鸭监狱,山田国太郎计划在最近逮捕。这两个人是不是战犯,等我看了他们的罪证材料再定。” 他又冷冷地问:“还有哪国军事代表团有引渡战犯的要求?” “美国有要求!”索普是一副怪脸,“美国代表团要求引渡战犯,要求将所有在押战犯和即将逮捕的战犯,都引渡去美国接受审判!” 这是什么逻辑?是发疯了? 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连萨塞兰和基南也不例外。大家一齐望着索普,像观察一个突然神经失常的人一样。 索普进一步说:“我们美利坚合众国,不论是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做出的巨大贡献,还是对日本无条件投降所起的决定性作用,都有资格和权利审判所有的日本战犯!” 又是一阵沉默。大家的愤慨之所以还没有像火山一样喷出炽热的岩浆,是等待着麦克阿瑟怎样表明态度。 出人意外,麦克阿瑟对索普的无理要求竟然说出这种令人吃惊的话:“我同意索普先生的要求!对于日本战犯的处理,美国坚持单独审判!等会儿,我就与杜鲁门大总统通无线电话,他会支持我的这一主张的,因为他了解我,如同我了解他一样。” 大家这才明白,他与迪利比扬格舌战时,连说两句“很有启发”是什么意思。 大家用沉默表示反对,且看杜鲁门对麦克阿瑟的意见持什么态度。 因此,迪利比扬格只说了四个字:“等着瞧吧!” “等着瞧吧!”大家附和着站起身来。 萨塞兰只好说:“那就散会。” 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返回自己的驻地半月楼时,因为各法律代表团团长眼看工作已无法开展,也随同去了半月楼,共同酝酿一场不可避兔的斗争。 现在,喻哲行和梅汝璈都坐在商震的办公室,三个人闷闷地吸着“盟胜牌”香烟。他们的思绪如同秋天的羊角风旋转:怎么办?怎么办? 喻哲行从“盟胜牌”香烟,联想到麦克阿瑟的横行霸道,不由得怒火中烧。他将吸了三分之一的一支香烟,狠狠地在烟灰缸里捏灭,又将半盒“盟胜牌”香烟搓成一团,狠狠地丢在废纸篓里。 商震会意,拿起一盒刚开封的“盟胜牌”香烟扬了扬:“我还得把这盒香烟抽完,不管怎样,同盟国共同战胜了法西斯德国和法西斯日本是历史。但吸完这一盒,再不抽这种牌子的香烟,想来怄气。” 梅汝璈笑笑:“想起麦克阿瑟、萨塞兰、索普他们的言行,吸这种香烟的确没滋味。我倒联想起另一个问题,伦敦不是设有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吗?我们应该向这个国际组织报告,以求得他们的支持。” “也应该马上向远东委员会报告。”商震很兴奋地起身,“走!去与迪利比扬格将军他们磋商磋商。” 梅汝璈起身后,又有点犹豫:“二位去吧!我的身份不一样。” “那就商先生去吧,我与梅先生在这里聊聊。”喻哲行说。 “行。梅先生不要马上走,等我回来,一同吃了午饭再走。”商震说罢,向苏联代表团驻地走去。 商震来到苏联代表团驻地时,布莱、艾西特、巴特斯克、阿基诺、贾迪、勒克莱已经坐在苏联代表团会客室里了。商震的屁股刚落座,戈斯格罗夫和赫尔弗里希也来了。 迪利比扬格说:“谢谢诸位将军对苏联代表团的深厚友谊和信任,我权且充当东道主,先征求大家的意见,是否打电话把索普先生也邀请来?” 布莱马上接腔:“邀请他来也好,有话面对面说。” 勒克莱持异议:“没有必要把索普先生邀请来,我们与他无共同语言,他来只会有争论,与他争论没意思。” 贾迪则说:“我看,即使邀请索普先生,恐怕他也不会来。” “试试看吧!”布莱坚持自己的主张。 “好吧,试试看。”迪利比扬格起身给索普打电话。果然不出贾迪所料,他不愿意来,还说他不愿意与他们争论。 商震冷笑一声:“刚才勒克莱将军说了,我们也不愿意与他争论呢! 第31章 我们中国有句俗语:话不投机半句多。” “英雄所见略同。”大家一致认为应迅速向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远东委员会报告。怎样使问题及时反映给两个国际组织?有的主张派代表分别飞往伦敦和华盛顿,有的主张通无线电话,有的主张拍电报。经过短暂的讨论,认为拍电报既迅速又稳妥。 布莱自告奋勇,也胸有成竹,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就写出电报初稿。经过讨论修改和补充,形成以下文字: “麦克阿瑟将军突然提出一个不可思议、也无法接受的问题,即日本战犯由美国单独审判。这是否定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各同盟国抵抗并战胜日、德、意三个法西斯国家的伟大作用,独吞胜利果实的霸权主义!他正与杜鲁门总统电话联系,如果这一主张获得美国政府的支持,不仅东京审判无正义可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结成的神圣同盟势必遭到彻底的破坏。对此,我们坚决反对!恳望我们这一理所当然的抵制能够得到你们的全力支持。”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第二句话中的“霸权主义”一词,布莱的初稿原为“霸道行为”,是按照商震的意见改过来的。 商震说:“改为‘霸权主义’并非我的创造。我在日本留学期间,对希腊历史产生兴趣。‘霸权’一词最早出现在希腊史书中,原指大的城邦对一些小的城邦的控制。用在这里,指大国强国欺侮、压迫和支配小国弱国,妄图在世界上称王称霸。我在这里加上‘主义’二字,是把它作为系统理论和主张来看的。” 迪利比扬格深有感慨他说:“商震将军把‘霸权主义’用在这里恰到好处,也给人有许多启迪。从美国单独派出四十六万军队进驻日本,以及从在密苏里号上举行日本投降签字仪式至今,麦克阿瑟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什么大国沙文主义,而是霸权主义在作怪!” 从此,“霸权主义”一词,得到广泛使用,几乎成了帝国主义凭借军事和经济实力称霸世界、指使和支持地区霸权主义的渗透、颠覆的侵略活动政策的代名词。 十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在电报稿上签了名。时间是一九四六年二月二十日十二点二十二分。 迪利比扬格又说:“建议各代表团立即向各自国的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报告,以求得更多的支持者。” 除商震以外,其他代表团都这样做了。与此同时,麦克阿瑟面对无线电收发报机与杜鲁门通话: “我们遵照大总统的指示,将山下奉文和本间雅晴从东京巢鸭监狱引渡去马尼拉军事法庭接受审判,并已判处这两名战犯的死刑,这本是美国势力范围的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却引起其他十国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的非议和刁难,纷纷提出引渡战犯去各自国家接受审判的要求。不论从维护最高总司令部的绝对权威着想还是从用美国政治模式改造日本进而控制日本和亚洲考虑问题,都是十分不利的。因此,我们干脆决定,由美国单独审判日本战犯,我们的这一主张,恳望得到大总统阁下的批准。” 收发报机里传来了杜鲁门的声音:“事关重大,待我与国会几位领袖和国务卿磋商之后再答复你。” 麦克阿瑟显得急不可耐:“十国驻日代表团肯定会向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远东委员会反映,不仅问题的决定要快,而且要有充分的理由答复这两个国际组织。” “我马上与几位领袖人物磋商。”杜鲁门淡淡他说,“至于这两个国际组织好对付,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形同虚设,远东委员会基本控制在我们手里。” 三个小时后,杜鲁门回答麦克阿瑟,美国国会和政府同意由美国单独审判日本战犯的主张。 现在,麦克阿瑟更加趾高气扬了。下午三点五十分,他与萨塞兰驱车来到美国军事代表团驻地,把其他十国军事代表团团长邀集在一起,神气十足,也十分郑重地对他们说: “我提出日本战犯由美国单独审判的主张,已获得美国国会和政府的批准。现在,我奉命宣布:除美国军事代表团以外的十国军事代表团,若愿意留在东京,协助我们工作,一切费用全由最高总司令部开支;若不愿意留下,请在一个星期内撤离东京。十国法律专家,我们一概不挽留,同样在一个星期内撤离东京,敬请诸位先生原谅。另外,从明天起,也就是从二月二十三日起,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改名为驻日美军最高总司令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改名为美国驻远东军事法庭。” “简直是欺人太甚,我们表示最强烈的抗议!”已特斯克气愤至极,右手的拳头捏得紧紧的。 “这是对我们的侮辱,我们表示最强烈的抗议!”布莱愤然地挥着右手拳头。 “我们表示最强烈抗议!”其余的八个代表团团长的声音同时发出,气氛如同熔岩从地壳表面喷出来。 这八个声音自然包括我们的商震将军在内,他忍无可忍,顾不得蒋介石的这吩咐那叮嘱了。 萨塞兰脸色很难看,冷冷他说:“任何抗议都无济于事,刚才,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已经宣布了,若不愿意协助我们工作,请在一个星期内撤离东京。” 勒克菜针锋相对:“我们法兰西驻日军事代表团和法律代表团,是肩负着伸张正义、维护世界和平的光荣使命来东京的,没有法兰西政府的通知,我们决不撤离东京!” 迪利比扬格说:“我完全赞同勒克莱将军的意见!我坚信十国政府决不会接受你们的错误主张的,也坚信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远东委员会同样如此!” “那就等着瞧吧!”麦克阿瑟气急败坏地说。 “好!我早就说了,等着瞧!”迪利比扬格显得很自信。 布莱紧接说:“是要等着瞧,因为事情尚未见分晓。” 现在,是二十二日晚上七点四十分。一条无形的战线,将莫斯科和华盛顿联系在一起,斯大林与杜鲁门正在通无线电话。 斯大林满腔怒火,但语气是平和的:“向总统阁下致意!请问,贵国国会和美国政府已批准麦克阿瑟先生的主张,将由美国单独审判日本战犯,是否真有其事?” 杜鲁门早有思想准备:“向主席阁下致意,我坦率地告诉阁下,确有其事。” 期大林说:“请总统阁下说说理由。” “理由很简单。”杜鲁门说,“若没有美国两颗原子弹在日本广岛、长崎爆炸,若没有一百八十万美国军队在太平洋战场上的大反攻,日本决不会无条件投降。” 斯大林据理力争:“贵国两颗原子弹在日本本土爆炸和美军大反攻是事实,但并不是迫使日本投降的决定因素。” 杜鲁门问:“那么决定因素是什么?主席阁下!” 斯大林也早有应战准备:“如果没有苏联马利诺夫斯基元帅指挥的后贝加尔方面军,麦利茨科夫元帅指挥的远东第一方面军,普尔卡耶夫大将指挥的远东第二方面军,总计兵力为一百五十七万七千七百二十五人之众的军队进入中国东北地区,与日本王牌军关东军决战,并将其彻底击溃;若没有五百万中国军队在中国战场上的全面大反攻;若没有六十万英国军队、四十万菲律宾军队、三十万澳大利亚军队、十五万新西兰军队、二十万法国军队和十万印度军队,总计为一百七十五万军队,在太平洋战场上联合大反攻,也就是配合一百八十万美国军队的大反攻,日本决不会投降!” “主席阁下说的也是事实。”杜鲁门不以为然,“但是,真正震慑日本的,是造成毁灭性的两颗原子弹爆炸!去年八月七日凌晨四点,我发表声明说:‘如果日本现在还不接受我们的投降条件投降,日本人民的毁灭将自空中而降!六日上午投掷在日本广岛的原子弹,将对太平洋战争和中日战争起到革命性的变化!假如日本的领袖们仍然执迷不悟,还将继续不断地在日本其他城市投掷原子弹,直到日本投降或日本毁灭为止!’无疑,我的声明之威力,也如同原子弹爆炸。” 斯大林沉着应战:“阁下的声明具有原子弹爆炸的威力,那是因为日本对美国拥有多少原子弹的实力不明真相。据我们获得的确切情报,美国当时只制造成功四颗原子弹,试验爆炸使用一颗,在广岛和长崎各使用一颗,只剩下一颗了,阁下在声明中说美国‘还将继续不断地在日本其它城市投掷原子弹’是一句空话,客气一点说,是一种策略。” 杜鲁门反驳:“决非空话,主席阁下!我们既然有了第一批原子弹,就有第二批,第三批,而继续制造出来。” 斯大林进一步阐述自己的观点:“制造一批原子弹,并非三、五个月能完成的,而需要更长时间。随着时间的推移,国际局势的发展也是难以预料的,也许对同盟国有利,也许对日本有利。” “不争论这些了。”杜鲁门态度强硬,“坦率地告诉主席阁下,不管怎样,由美国单独审判日本战犯的决定已不可更改了。我们决定从明天起,将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改名为驻日美军最高总司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改名为美国驻远东军事法庭。” “贵国有这种选择的自由。”斯大林越战越强,“但是,如果贵国一意孤行,不放弃这一霸权主义主张,有军事代表团进驻日本的其他十国,确切他说,中国除外,只有九国,我们九国也有另一种选择的自由。” 杜鲁门一怔:“请阁下直说。” 第32章 斯大林纵横捭阖:“刚才我与十国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分别通了无线电话,除中国的蒋介石委员长表示不介入以外,其他九国赞成苏联的提议,都愿意按国家总人口的一定比例派出军队,联合组成总数为一百万军队的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一致推选苏联的迪利比扬格将军为最高总司令,推选澳大利亚的布莱将军为总参谋长。我们将接管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并一致同意任命苏联法学博士格伦斯基先生为国际法庭首席检察官。我们的这一主张,已获得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远东委员会中的绝大多数代表的支持。使地球上大多数人蒙受深重灾难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我们实在不愿意在日本国土上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敬请总统阁下深思深思再深思!” 杜鲁门大吃一惊:“何必僵成这个样子,非要誓不两立不可!” 斯大林说:“是你们迫使我们作出这种选择!” 杜鲁门提出一方案:“由美、苏、英、中、法五国联合审判日本战犯行不行?我们愿意让点步。” 斯大林拒绝了:“不能接受,不能无视其他六国的正当权利。” 杜鲁门软了下来:“阁下也许不知道,其实坚持日本战犯由美国单独审判,并非我的主张。作为总统,我有责任说服麦克阿瑟先生,有责任说服美国国会的领袖们。” 斯大林说:“自然,说服他们需要时间。请在二十四小时内,给予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杜鲁门终于被击败:“可以。” 斯大林再烧一把火:“我坦率地告诉总统阁下,我们九国正在集结军队。现在尚未获得统一意见的是,进驻日本的一百万军队是陆运、空运,还是海运。” 时间已到了二十二日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杜鲁门刚与蒋介石通了无线电话。蒋介石憋着一肚子气,又迫不及待地与商震通电话: “是启予兄吗,唵?这个这个,你怎么老是与苏联的迪利比扬格,唵,与澳大利亚的布莱他们一个鼻孔出气,与麦克阿瑟将军作对,唵?你这样做,已引起杜鲁门总统的严重不满,唵!这个这个,你出国前夕,我对你的吩咐,当成耳边风,唵!你的那个‘吃一堑长一智’的保证,成了一句空话,唵!” 商震很委屈:“委座的训示我并没有忘记,只是中国作为四大列强之一,在麦克阿瑟将军提出日本战犯由美国单独审判这样的大是大非问题上,站在其他代表团一边表示异议。” 蒋介石一听,越发生气了。他说: “美国是中国的可靠盟邦,唵!由他们单独审判日本战犯,会代表中国的利益的,我们要支持,唵!这个这个,所以啦,唵,苏联斯大林主席提出成立所谓十国同盟军,我拒绝参加,唵!盟邦美国正在支持我们,唵,准备打一场彻底消灭共党的战争,这个这个,从这一大局着想,其他问题,都可以回避,唵,都可以不必坚持,唵!有美国的支持,这个这个,共党的灭亡指日可待,唵!今天啦,唵,雨农(戴笠)他们发动重庆沙磁区各大、中学校的一万八千五百余名学生,这个这个,举行反共反苏游行示威,口号是:‘苏联支持中共破坏和谈!’‘我们与中共和苏联誓不两立!’这个这个,这是为打一场大规模的内战作舆论准备,唵!你要把麦克阿瑟将军当成真正的朋友,把迪利比扬格当成真正的敌人,唵!如果你再与迪利比扬格坑瀣一气,再与麦克阿瑟将军作对,这个这个,你就回国,我派别人接替你的职务,启予你听清楚了没有,唵?” 商震心里明白,蒋介石派的将是什么样的人,为了维护祖国的尊严,他只好委屈求全:“听清楚了,我接受委座的批评和训示。” 第三天下午四点,一架机翼上绘着星条旗的小型客机,降落在东京羽田机场,从飞机上走下来的,是年近四十、身材高大的美国陆军部长帕特森的特别助理马克洛伊和他的两名随行人员。在机场迎接他的是萨塞兰和基南。他们已知道马克洛伊的东京之行的目的,但马克洛伊不说实质性的问题,他们也不便说什么。 半个小时之后,麦克阿瑟在最高总司令部门口的地坪里,迎接马克洛伊。又过了十分钟,麦克阿瑟把马克洛伊领进自己的办公室。马克洛伊与麦克阿瑟面对面坐下来,正经他说: “总统阁下的秘书尼密斯特先生已与最高总司令通了电话,阁下已知道我的来意。” “知道。”麦克阿瑟无滋味地咂咂嘴,“阁下来,是转告大总统的意见,要我放弃美国单独审判日本战犯的主张。” “是的。” “我想过了,这主张不能放弃。” “不必固执了!”马克洛伊将斯大林与杜鲁门通电话时,说的九国政府将联合组织一百万军队进驻日本,并已获得两个国际组织的绝大多数代表的支持,而且还将接管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等情况,一一对麦克阿瑟说一遍,然后说:“将军阁下不是曾多次对我说过,十分痛恨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希特勒吗?十分痛恨挑起太平洋战争的东条英机吗?恕我直言,如果阁下固执己见,势必成为第二个希特勒,势必成为第二个东条英机!” “什么意思!”麦克阿瑟的精神猛然振作起来。 “因为将军阁下的固执,将会在日本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马克洛伊神色肃然,“杜鲁门总统和斯大林主席通话的内容在报纸上披露出来之后,可以这样说,整个华盛顿处于一片惊慌之中!” “有这样严重吗?”麦克阿瑟的心猛地往上撩动。 “昨天下午五点至晚上八点,华盛顿有一万八千多名男女市民,不约而同地聚集在白宫前面的地坪里,反复呼喊下面口号:‘放弃美国单独审判日本战犯的错误主张,是杜鲁门总统的明智之举!’‘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坚持这一错误主张,谁就是霸权主义者!谁就是战争贩子!谁就是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罪魁祸首!’形势就是这样,的确够严重的了!” 麦克阿瑟起身踱了几步,陡然站住。他徘徊在十字路口。向前走,如赴汤蹈火;向后转,感到说出去的话难于收回;向左走,矛盾的转化将不堪设想;向右转,实在不符合自己那桀骛不驯的性格。他又一次感到自己看问题头脑过于简单。 他沉思好一会儿,坐回原处,说道:“我可以放弃由美国审判全部日本战犯的主张,但发动太平洋战争的东条英机,以及参与偷袭珍珠港的日军旅团长以上军官,必须由美国单独审判。审判的地点设在夏威夷州首府火奴鲁鲁(檀香山)。” 他又补充一句:“不这样,我咽不下这口气!” 马克洛伊说:“大总统与斯大林主席第二次通电话时,也曾经提出这种设想,但斯大林主席不同意。” “大总统已完全向斯大林屈服了。” “不能叫屈服。但他已放弃了原来的主张。” “那么,我坚持到底!”麦克阿瑟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说我一意孤行也好,说我这贩子那祸首也好,即使将来活剐我也好,我坚持到底!” 马克洛伊厉声说:“既然将军阁下没有把我这个总统特使看在眼里,请直接与大总统通无线电话,把你刚才说的话对他说一遍!” “可以!” 麦克阿瑟冲动地站起身来。但是,他只迈出第一步,两只脚就像被钉子牢牢钉住似的,没能迈出第二步。7.天皇巡幸受挫 每个人的童年,都在自己不曾意识到的时候度过。只有时过境迁,多年之后回过头来再看的时候,才明白那段不曾意识到的时光。原来就是自己的童年。但这时候童年早已逝去,所有的回忆都已成为遥远而又若明若暗的梦幻。这种回忆,有的是甜蜜,有的是反思,也有的是痛苦,只看人生的经历如何。 现在,裕仁天皇的回忆,正是后者。 这天,是二月二十五日。上午九点二十分,当他对近十余年来的对外侵略战争表示深深的懊悔和诚惶诚恐时,十分钟前应召来到他面前的安部正人,与他说起他童年时代的一件往事。 安部老人说:“恕我直言,陛下的懊悔是忘却了自己的誓愿所致。” “朕有过誓愿?”裕仁一怔,“朕有过什么誓愿?安部君!” 安部说:“明治四十二年(一九○八年),也就是陛下满七足岁不久,我担任陛下的父皇、当时的嘉仁亲王殿下、后来的大正天皇陛下的政治顾问。三月的一天,我奉陛下父皇之命,去沼津皇家行宫新落成的皇孙宫看望陛下。我去时,陛下与比自己小一岁零两个月、比陛下长得结实的皇弟雍仁亲王殿下,以及特地选来皇孙宫陪伴陛下和殿下玩耍的六个贵族子弟,在玩反映日本在日俄战争中取得胜利的游戏。” 四十六岁的裕仁“噢!”地一声,把多少时光都吞进肚里,思维被拉回到四十年前:“记得,那时候,几乎天天玩这种游戏。” 安部笑笑:“我去皇孙宫时,陛下腰间佩带假手枪扮装日本将领,殿下腰间也佩假手枪扮装俄国将领,各指挥拿着假长枪的‘三个兵’打得不可开交,殿下手下的‘三个兵’全被打翻在地,哭哭啼啼。陛下很高兴,大喊:‘日本大帝国胜利了,俄国佬必须从中国东北和高丽国(朝鲜和韩国)滚出去!’陛下还记得吗?” 裕仁抹去尘封的记忆:“依稀记得,是安部君和皇孙宫养育主任丸尾饰作君劝我们不要打了。 第33章 朕还依稀记得,安部君还问朕,什么是日俄战争?朕当时回答不出。” 这里说的日俄战争,是日本和沙皇俄国为重新分割中国东北地区和高丽国而进行的帝国主义战争。战场主要在中国东北境内。一九○四年二月六日,日本突然袭击俄国停泊在中国旅顺口的舰队。十日,日俄宣战,战争爆发。一九○五年一月上旬,日军攻陷旅顺口。三月中旬,又在沈阳附近击溃了俄国陆军主力。五月中旬,俄国从波罗的海调来的增援舰队,也在对马海峡被日军击溃。同年九月五日,经美国从中斡旋,两国签订了《朴次茅斯和约》停战。日俄战争后,日本取代了沙俄在中国东北的支配地位,并准备进一步侵略中国。 安部说:“我把日俄战争的意义向陛下说了一遍,并告诉陛下,日本虽然打了胜仗,但付出了很高的代价,仅日军官兵就伤亡五万八千多人。我这样说的目的,是说明胜利来之不易。可是,陛下却说,帝国打胜了,还伤亡了这么多的人,战争太可怕了。如果我长大了,继承皇位,决不打仗。” “朕模模糊糊记得,当时说过这样的话。”裕仁说,“可是,后来许多人对朕说过,中国很富饶,中国应该成为日本的附属国。慢慢地,朕小时候的誓愿就淡忘了。唉!是这些人害了朕啊!” 安部问:“陛下说的是些什么人?” 裕仁说:“安部君看望朕之后不久,朕就进了皇室学习院学习。进学习院的第一天,学习院总裁乃木希典大将,单独给朕上第一课《殿下学习的目的是什么》时,对朕说过:‘日俄战争为使中国成为日本附属国奠定了基础。这一伟大任务的实现,历史地落在殿下肩上。’并要朕将这两句话背熟。朕十四岁那年,进皇室学问所学习帝王学。入学问所的第一天,学问所总裁东乡平八郎元帅也单独给朕上了第一课《殿下的历史使命》。元帅说:‘中国能否成为日本附属国,重任落在殿下肩上。’他还说,这是明治祖父皇和大正父皇的原话。这时,祖父皇已驾崩两年,父皇继位日本第一百二十三位天皇也有两年。一大,我问父皇,他是否说过这句话。父皇说,说过,你好好学习,因为你肩上的担子非常繁重。” 他懊悔不己:“朕继位日本第一百二十四位天皇之后,我身边的历届首相,无一不是梦寐以求使中国成为日本附属国的好战人物。 唉!朕也不责怪两位总裁,不责怪祖父皇和父皇,也不责怪几位首相,只怪自己没有独立见解!” 安部说:“我不该向陛下提这些往事,引起陛下的痛苦。不过,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痛苦和懊悔都是枉然。面临东久迩宫先生对陛下的彻底背叛,陛下打算怎么办?” 东久迩宫接受国际法庭的第一次审问之后,决心背叛日本皇族和裕仁天皇。他虽然没能将天皇的战争责任写成厚厚的一本书,但却写了长达三万三千余言的揭发材料,有根有据地历数了裕仁近十几年来在侵苏战争、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中一系列不可推卸的战争责任。 诸如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八日,日本第一次出兵中国山东,第二年四月十九日出兵山东,四天后发生济南惨案的两次侵华战争,都是得到裕仁首肯的,他对当时的日本首相田中义一说:“为了实现祖父皇和父皇的生前遗愿,使中国逐步沦为日本的附属国,局部的、试探性的对华武装进攻可以不断。”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的沈阳事变前夕,他对前往皇宫禀报的首相若槻礼次郎说:“这是全面控制中国的第一步,这一仗一定要打好。”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日军陆战队进攻上海,裕仁对首相犬养毅说:“上海是个国际性大城市,对日本有利,要争取在几年之内彻底为日本所控制。”同年三月一日,日本在中国东北地区制造伪满洲国,扶植中国废帝溥仪先为执政后为康德皇帝。为此,裕仁有过五次讲话和批示。第一次,日本大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将溥仪从天津接到沈阳时,裕仁对若槻礼次郎说:“要派人对溥仪先生讲清楚,只要他一切听从帝国的指挥,可以安安稳稳地让他在东北地区掌权。”第二次,伪满洲国成立时,他对犬养毅说:“要对傅仪执政说明白,没有帝国的支持,就没有他的今天,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要与帝国心连心。”第三次,即一九三四年三月一日,伪满洲国实行帝制时,他对出任关东军总司令、兼任关东局长官和驻伪满洲国大使的南次郎说:“南君的责任是两个方面,一是随时做好进攻苏联的准备,二是使满洲国成为日本的附属国。”第四次,他对首相斋藤实说:“满洲国盛产优质木材、煤和粮食,这三大物资至少应有三分之二为帝国所有。请斋藤君把任务交南君负责贯彻执行。”第五次,他在首相冈田启介呈送来的关于邀请溥仪访问日本的报告上批示:“为了进一步让满洲归顺帝国,同意康德皇帝陛下访日。”一九三六年八月七日,裕仁批准日本内阁会议通过的《关于日本大帝国之国策大纲》时,对首相广田弘毅说:“这个大纲写得好,帝国决定向南方扩张,并确定和加强对苏联和美国的军备方针。苏联和美国在亚洲的势力很强大,向南扩张就是使亚洲完全控制在帝国手里。这样,中国成为帝国的附属国就非常之牢固了。”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裕仁在御前会议对全体大臣说:“全面进攻中国的时机已经成熟,要力争在半年之内推翻中国现政权,力争一年之内使中国成为帝国最驯服的附属国。中国地大物博,十分富饶,帝国有了这样一个附属国就能无敌于天下。”同年八月,东久迩宫出任日本陆军航空总部总部长时,裕仁对他说:“九姑父的任务是在中国轰炸,迫使蒋介石先生屈服。”同年十二月十三日,日军进攻南京,发生南京大屠杀,遭到国际舆论的一致谴责,首相近卫文麿建议追究南京大屠杀的责任。裕仁不同意:“日华战争刚刚开始,若追究责任,就等于给在华作战的皇军官兵泼冷水。”一九三八年七月十二日,日本与苏联在张鼓峰发生武装冲突,裕仁对近卫文麿说:“这一仗打得不错。帝国打这一仗的目的,是摸摸苏联在张鼓峰一带部署的军事实力,好为将来全面进攻苏联作好军事准备。”同年十二月二十日,中国国民党副总裁、中央政治会议主席汪精卫从重庆逃到越南河内时,裕仁对近卫文麿说:“汪精卫先生是中国著名的亲日派领袖,是第二康德皇帝。帝国利用康德皇帝控制满洲国,再扶植汪先生取代蒋介石先生,中国就牢牢掌握在帝国手中了。”几天后,他又对近卫文麿说:“你们要确保汪先生一行在河内的安全。在适当的时候,秘密邀请他来日本访问,具体磋商在中国建立由汪先生主政的新政权事宜。”汪精卫到达日本后,他对首相平沼骐一郎和外务相有田八郎说:“帝国不要吝啬。汪先生在中国建立新政权,需要多少经费就给他多少。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事啊!”一九三九年五月十一日,日本和苏联在中国东北境内的诺门坎发生武装冲突,裕仁在《诺门坎武装冲突之战况》上批示:“这一仗是再摸摸苏联的军事实力,为北进苏联做好一切准备。大本营参谋本部和陆军省,必须在近期制订出一个北进苏联、南进东南亚地区的大致军事计划。”一九四○年三月三十日,汪精卫在南京建立伪政权时,裕仁对首相米内光政说:“以帝国政府名义发表支持汪先生主政的新政权的声明很有必要。声明要对新政权充满热望和友谊。南京新政权的建立,是帝国全面控制中国,使其成为驯服的附属国的第一步,因为还有重庆旧政权的存在,蒋介石先生手中还拥有五百万军队。所以,第二步是对重庆旧政权的一打一拉。打,是陆军的大进攻和空军的大轰炸相结合。拉,派代表与重庆政权和谈,还可以让蒋先生与汪先生合作,让蒋先生任国家主席和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还有第三步,就是帮助汪先生建立一支军队。这三步走扎实了,中国才能成为帝国的真正附属国。”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德军进攻苏联,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第二天,裕仁在御前会议上说:“德军十分强大。德军进攻苏联,苏联的灭亡指日可待。帝国政府要发表声明,对德国的这一军事行动表示支持。有了德国进攻苏联,我们的北进计划暂时可以取消,集中全力早日结束日华战争,早日南进东南亚地区。”同年十二月八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而两天前的十二月六日,裕仁分别接见首相东条英机和日本联合舰队总司令山本五十六。他对东条说:“进攻珍珠港,是南进的第一仗,一定要打得漂亮,对美国和英国造成一种望日军而生畏,从而丧失斗志的震慑。”他对山本说:“进攻珍珠港的重任,具体落在山本君肩上,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望,这一仗一定要震惊全世界。” 东久迩宫的揭发材料,除写了上述情况以外,还列举了裕仁对中日战争、太平洋战争的每次大的战役怎样打的口头或批示的具体意见。 材料接着说:“由于我是裕仁天皇的第九姑父,是比较重要的皇亲国戚,天皇接见任何人的御音录音片,我都可以借到家里收听。同样,天皇御览和御批的文件,我也可以从档案馆借阅。因此,我坚信我的揭发是比较准确的。” 材料最后说:“在日本国,天皇的权力至高无上,又是陆海空三军统帅,他对近十余年发动的对外侵略战争,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34章 国际上和国内一批正直的日本人曾多次呼吁,应该定天皇为首要甲级战犯而予以逮捕,完全是天经地义的事。” 东久将这份揭发材料印制若干份,分别送给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十一国驻日军事代表团、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日本共产党总书记德田球一、日本自由党总裁鸠山一郎,日本产业工会委员长菊地清五郎、同盟通讯社。日本广播电台和裕仁本人。 裕仁收到东久迩宫的揭发材料之后,硬着头皮将材料连看两遍,越看越感到天昏地暗,又见广播电台将揭发材料向全国广播了,更是诚惶诚恐,才把安部正人请来研究决策。 裕仁说:“刚才,安部君问朕面临朕的第九姑父对朕的彻底背叛怎么办?朕有个想法,全靠安部君全力玉成。” “请陛下明示。” “去年九月二十六日上午,安部君陪同朕第一次会见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之后的第二天,你对朕说过,说你对他说过让朕去城市、乡村、港口巡幸的事,他当时是怎样答复你的?” 安部说:“陛下向最高总司令告辞之后,最高总司令留我共进午餐。席间,我对他说了许多话,其中包括让陛下巡幸的事,他表示对我的话一定慎重考虑。” “烦请安部君再去争取一下。巡幸,是取得日本国民对朕的谅解的得力之举。”裕仁哀求说,“朕的生存希望完全寄托在安部君身上,请不要推辞。” “好!我马上就去。” 麦克阿瑟放弃了日本战犯由美国单独审判的主张,读了东久迩宫的揭发材料,正为能否保住裕仁天皇一条命发愁,安部正人来了。 “安部伯伯来得正好,我正要打电话请您来哩!”麦克阿瑟亲亲热热。 安部一怔:“最高总司令准备打电话要我来?” “有事向伯伯请教。”麦克阿瑟说,“东久迩宫在监狱里揭发天皇的材料,伯伯一定从广播里听到了。伯伯看,天皇这条命还能保得住吗?” “我也正是为这件事来的。”安部说,“唯一的挽救办法,是去年九月二十七日上午对你说的,在适当的时候,让天皇去城市、乡村、港口巡幸。如果天皇所到之处,都受到日本人民真诚的崇拜和景仰,再通过电台和报纸广为宣传,让国际上和日本国内那些要求处死天皇的人知道,若把天皇处死,会严重伤害日本人的感情,对改造和治理日本带来极大的不利。” 麦克阿瑟“嗯”了一声,旋即问:“伯伯来我这里,天皇知道不知道?” 安部怔了片刻,说道:“从策略考虑,不能让他知道。” 麦克阿瑟赞赏地点点头。他吸取独断专行处决山下奉文、本间雅晴引起十国驻日军事代表团群起而攻之的教训,说道:“事关重大,我得与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磋商磋商,以统一认识,求得他们的支持。不过,我想过,恐怕难度比较大。” 安部说:“最高总司令的威信这么高,相信大家会拥护的。” 麦克阿瑟苦涩地笑着,没有吭声。 当天下午三点,麦克阿瑟带领萨塞兰、基南和韦伯来到美国军事代表团驻地,由索普打电话,将驻在一至五楼的十国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邀请来。麦克阿瑟、萨塞兰与大家握手言欢,仿佛三天前那次针锋相对的斗争根本不存在似的。 一阵寒暄之后,由萨塞兰把问题提出来: “今天邀请诸代表团团长来,想与大家磋商一件事。”他说得很巧妙,“裕仁天皇向最高总司令部提出一个要求,希望能批准他外出巡幸一次。他的目的很明确,是想为最高总司令部和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分忧。忧,就是目前日本粮食奇缺,很多人吃不饱,尤其是乡村,大多数人靠吃野菜和树皮维持生活。他想一路巡幸,一路向日本人民说清楚,实际上是作检讨,造成这种粮食奇缺的局面,是因他和有关首相头脑发热,忘乎所以,发动侵略战争,乡村青壮年人全部应征入伍打仗,致使大部分田地荒芜造成的。” 麦克阿瑟说:“天皇这一要求,请各代表团团长权衡利弊,是同意他巡幸好,还是不同意好。” “不同意为好。”勒克莱马上表明态度,“是的,日本粮食奇缺,东京一些群众团体还准备举行反饥饿游行示威。但是,天皇巡幸,作几句检讨,这种紧张局面就能够缓和?不见得!” 戈斯格罗夫说:“美国正从我们加拿大和巴西进口粮食,然后运到日本来,粮食奇缺也是暂时的。我看,通过天皇巡幸缓和粮食紧张局面没有必要。” 布莱说:“我们都看了东久迩宫的揭发材料,天皇简直是罪大恶极!最高总司令部不是批准不批准天皇巡幸,而是应该马上定他为战犯逮捕他!” 艾西特马上接腔:“让一个罪行累累的战犯去巡幸,国际舆论会怎样抨击我们,可想而知!” 商震与迪利比扬格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在这四个人发言时,他在笔记本上写上这样一句话:“真正的目的是美国有意包庇天皇过关,从而利用天皇的威信贯彻美国的主张。”他趁在场的四位美国人没注意,悄悄撕下来递给迪利比扬格。迪利比扬格在笔记本上写上四个字:“很有启发。”也悄悄撕下来递给商震。 迪利比扬格思维敏捷,马上发言:“我同意四位将军的意见。日本粮食紧张局面,实在没有必要利用一个罪恶滔天的人去巡幸,去作几句检讨来缓和。恕我直言,让天皇巡幸的真正目的不在这里。” 大家一惊。房间里的气氛在这一惊中变得紧张起来。 麦克阿瑟的心脏一阵急跳,但却故作镇静:“请问迪利比扬格先生!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自然会说。”迪利比扬格从容不迫,“真正的目的,是认为要稳定日本局势、用一种新的政治模式改造日本、顺利地审判日本战犯。少不了天皇的威信。换句话说,想利用天皇的威信来实现上述计划。这也是至今没有逮捕天皇的真正原因。” 艾西特说:“难道把天皇处死了,会造成天下大乱!我就不相信他具有这种不可估量的存在价值。” 大家都听得认真极了。听过以后,仿佛用陈香熏着洗了个澡,浑身舒服透了。接着,又一齐默默地看着迪利比扬格,似乎想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发现着什么,肯定着什么,纠正着什么。 麦克阿瑟有自己的性格,一种商标一样的固定性格。他像是急匆匆地从抽象世界逃开,回到了现实。他沉思一会,干脆表明自己的观点:“一位德高望重的日本政界元老曾对我说过一段发人深省的话。他说,天皇的确是罪大恶极,即使把他处死,也是死有余辜。但是,如果最高总司令部和国际法庭把天皇作为战犯处死,势必给日本带来严重的政治混乱,甚至会造成分裂,日本一批极左思潮人物,一定会联合日本共产党发动游击战争。一旦出现这种局面,驻日同盟军即使增加到一百万,行政官员即使增加到三十万,也难于控制日本的局面。我反复琢磨过这段话,并非危言耸听。” 麦克阿瑟以沉静而带有思索性的目光,瞄向迪利比扬格。那目光好像在说:“你很有政治头脑。”他沉思片刻,说道: “我同意迪利比扬格将军的分析。是的,要想用新的政治模式改造日本,要想稳定日本局势,要想有步骤地审判日本战犯,都只能通过天皇来贯彻执行。一言以蔽之,让天皇作传声筒。这也是那位日本政界元老说的原话。当然,这里用上‘传声筒’这个词有点欠恭敬,好在天皇不在场。” 他此刻的心情难以自制,就像守在手术室门外等待亲人动手术的结果似的,关切、焦虑、担心而又充满希望,几种不同的思想感情,紧紧地交织在一起,使他思绪不宁。 萨塞兰又把死去的罗斯福抬出来:“一九四三年十一月,美国先总统罗斯福先生,与前英国首相丘吉尔先生和中国的蒋介石委员长在开罗举行会议,签订《中美英三国开罗宣言》时,说过这样一段话:‘德、意、日三个法西斯国家必败无疑。我们扬眉吐气地审判三国战犯已为时不远了。这里,我想为日本天皇说几句话。此人应该留着。同盟国应巧妙地利用天皇的威望改造和治理日本。’看来,先总统的话是有远见的,富有哲理的。正因为如此,先总统的意见,得到丘吉尔首相和蒋介石委员长的赞同。” 他对自己的发言相当满意,脑袋得意地晃了晃,大有打败希特勒之气势。 麦克阿瑟见大家不吭声,心里很不安。他担心这沉默中隐藏着什么,窥伺着什么,密谋着什么。他想了想,说: “我坦率地告诉诸位先生,让裕仁天皇外出巡幸,固然有通过他缓和日本粮食紧张的一面,但也有看看他在日本人民中的威望如何的一面。通过这次巡幸,再决定是否追究他的战争责任。” 他见大家仍然不吭声,又说:“我十分钦佩,也十分尊重大家的处事持重。但是,总得表明一个态度。” 他用真诚的眼光望着迪利比扬格,觉得他的话举足轻重:“请迪利比扬格先生说说自己的观点。” 迪利比扬格想到麦克阿瑟极不容易地放弃了由美国单独审判日本战犯的错误主张,想到他还能就天皇巡幸问题与大家磋商,再说,他也不愿意与麦克阿瑟的关系闹得很僵,便道: “我十分欣赏麦克阿瑟先生的坦诚。我同意裕仁天皇外出巡幸。同时,建议最高总司令部和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各派一名官员与天皇同行。 第35章 这样做的目的不言而喻。” 麦克阿瑟欣然说:“这个建议很好。” 大家一致对迪利比扬格的意见表示赞成。 接着,阿基诺、贾迪和赫尔弗里希提出,东久迩宫已彻底背叛了日本皇族和裕仁天皇,是戴功赎罪的具体表现,应该免予追究他的战争责任。 布莱说:“东久迩宫不仅毅然决然地脱离皇族,而且大胆地揭发了裕仁天皇的战争罪行,目前又正在着手写一本《一个皇族成员的战争忏悔》的书,说明他确有悔改的诚意,应该宽宥他。” 迪利比扬格发言:“我们不是复仇主义者。我们的责任是改造日本的军国主义政治体制,改造日本人的军国主义思想,审判战犯的目的也是如此,而且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手段。既然东久已有实际行动,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表示否定和仟悔,我们应该提前释放他。” 在这种场合很少发言的商震说:“国际法庭成立的第二天,审问了木户幸一和东久迩宫。可是,木户至今顽固不化,口里说要彻底揭发天皇的罪行,但在许多重大问题上为天皇开脱罪责,也为自己开脱罪责!两人一比较,东久是团结和利用的对象,木户是孤立和打击的对象,当然,东久在出任日军第二军司令官期间,在中国华北地区的一些乡村犯过杀光、烧光、抢光的罪行;在他出任陆军航空总部部长期间,又多次派出飞机轰炸中国城市,负有累累血债,但是,诚如迪利比扬格先生所说,我们不是复仇主义者。东久迩宫已经痛改前非了,我们应该饶恕他。” 勒克莱、巴特斯克、戈斯格罗夫、艾西特、索普先后发言,赞成上述观点。 麦克阿瑟想起东久迩宫对裕仁的无情背叛,对保住天皇一条命带来许多麻烦,巴不得判处他的死刑立即执行。不过,他见大家同意裕仁外出巡幸,也就让了步: “同意先生们的见解,明天就释放东迩迹宫,而且要利用报纸、广播大肆宣传这件事。对了,要《日日新闻》发个社论,用这么一个题目:《东久的释放说明法律的严肃与公正》。社论请基南先生写。社论我不看了,写好了就交报纸发表。” 世间的一切事物的发生和消失,就像玩魔术,看谁的艺技高明,政治上的角逐尤其如此。 第二天上午九点,裕仁由安部正人陪同,应邀来到麦克阿瑟的会客室。 这天,他头戴灰色礼帽,身着灰色呢料西服,系灰色领带,穿灰色皮鞋。他也许是想说明自己此刻的形象和心情都是灰溜溜的吧! 麦克阿瑟在会客室门口迎接裕仁。他大概从裕仁过去的凛凛威风和他的这一身穿戴中意识到了什么,一派礼贤下士风度,亲自给他泡茶,还按响打火机为他点燃香烟。 裕仁受宠若惊,更加拘束不安了,接受麦克阿瑟伸过来的打火机点燃香烟时,夹着香烟的左手、半握着伸过去挨近打火机表示感谢的右手,都微微发抖。 麦克阿瑟望着裕仁的这一切,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有几分憎恨,有几分鄙夷,有几分怜悯,也有几分豪迈。他心下想:人贪婪不得,肆行不得,冒险不得,失败不得。 他面对安部和裕仁坐下,然后说:“安部先生已对裕仁先生说了,最高总司令部好容易说服十一国驻日军事代表团,让你去几座城市、几个乡村、几处港口巡幸一次。此事,我已对币原首相说了。你是否有外出巡幸的要求?” 裕仁起身立正说:“我连想都不敢想,最高总司令阁下!” “请坐着说话。坐,坐。今天,我接待的是朋友,请坐。”麦克阿瑟烟斗嘴子从两片嘴唇中抽出来,轻松自如地喷出一团烟雾。 他说:“让你去巡幸,既然己成为事实,您愿意去吗?” “愿意,愿意,自然愿意。” “你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日本人民面前?” “凡人的形象。” “你去巡幸,虽说不是游山玩水,但总得有个明确的目的吧!” “目的?”裕仁在心里嘀咕,是你让我去巡幸,目的应该由你说,怎么问起我来了。但他不敢吐露真情,只是正经地说:“目的就是向日本国民请罪。” “从哪些地方向你的国民请罪?” “由于我发动侵略战争,使许多人家破人亡,使许多人失去儿子,使许多人失去丈夫,使许多人失去父亲,也使日本经济走上崩溃的边缘,特别是粮食紧缺。” “请罪,希望你的态度要诚恳,要沉痛,要能感动人们。” “一定,一定。”他产生一种在麦克阿瑟掌心上翻筋斗的感觉。 麦克阿瑟问:“裕仁先生你去巡幸,想过自己的安全问题没有?” “想过。”裕仁说,“一些反战同盟人物,一些极左思潮者,一些共党分子,与我誓不两立。” “最高总司令部计划派一个连的军队保护你。” “谢谢最高总司令阁下的关怀。” “还有十二位朋友与你同行,他们是最高总司令部和十一国军事代表团的官员,愿意与你交朋友。” 裕仁疑神疑鬼:“一定是为了监视我!”但他嘴里却说:“非常荣幸。” 接着,麦克阿瑟告诉裕仁,让他去哪些城市、哪些乡村、哪些港口巡幸。裕仁毕恭毕敬地听着,并将麦克阿瑟说的地方一一记在笔记本上。 他沉思一会,问道:“请问最高总司令阁下,我去巡幸,穿什么衣服好?” “这用不着最高总司令部规定了。”麦克阿瑟说,“你喜欢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穿你们的民族服装和服也好,穿西服也好。”他笑笑,“甚至穿军装都可以。” 裕仁谈虎色变:“军装我是绝对不能穿的。”他明知麦克阿瑟在开玩笑,他却说得很认真。 人啦,唉! “请问最高总司令阁下!我去巡幸,我的侍从长和侍从官是否可以与我同行?” 麦克阿瑟这才意识到有一位长者的存在。他问安部正人:“您老人家的意见呢?”安部先生!” 安部正人坐了一阵冷板凳,心里不是滋味,但他没有生气,也不好生气,于是说:“请最高总司令决定。” 麦克阿瑟说:“侍从长可以去,也带两名侍从官和两名医生去,让他们照顾你的生活。” 二十七日上午八点二十分,裕仁巡幸的车队从东京出发了。他巡幸的第一站原为川崎市,后来因为去川崎的公路因战争破坏尚未修好,临时改为横滨市。巡幸的阵势还很威严,前后各有一辆载着五十名美国士兵的卡车开道和压阵,中间夹着九辆颜色各不相同的小轿车。裕仁仍然是昨天那副打扮,与待从长藤田文德和一名御医坐在正中间一辆轿车里。其余的轿车坐着最高总司令部的官员、麦克阿瑟的助手菲勒士和三名日语翻译,十一国军事代表团的官员,裕仁的两名侍从官和另一名御医,以及六名新闻记者。中国代表团官员、商震的助手王锡钧和苏联代表团官员谢尔科夫、澳大利亚代表团官员诺利克斯同坐一辆轿车。 诺利克斯突然问王锡钧:“王先生,你对随同天皇巡幸有何感想?” “沧海桑田,世事多变。”王锡钧说,“要是在过去,我们不可能陪同天皇巡幸。尽管中国由于遭受日本侵略蒙受过深重灾难,但中国人不是复仇主义者,只要日本人真的拥戴天皇,而天皇也真的能够与我们同心同德,积极支持我们改造、治理日本和审判日本战犯,我们可以宽恕他。” 诺利克斯带有讽刺意味地翘起一个大拇指:“宽宏大量,中国人了不起!” 王锡钧说:“诺利克斯先生有何感想,还有谢尔科夫先生?” 诺利克斯说:“我的感情与王先生恰好相反。” “我同样不敢苟同。”谢尔科夫说,“苏联主张废除天皇制和追究天皇的战争罪行。美国越要庇护裕仁天皇,我们越要坚持自己的主张,我随同诸位来,可以说是当观察员,倒要看看天皇究竟在日本人民心目中是什么地位。我来,也可以说是随波逐流。” 王锡钧说:“如果天皇所到之处,日本人民对他非常崇拜呢?” 谢尔科夫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提问,只是喃喃地说:“只怕天皇的巡幸会半途而废。” “为什么?”王锡钧和诺利克斯都一怔。 谢尔科夫说:“日本劳动人民会组织游行示威,反对天皇外出巡幸。” “你是怎么知道的?”王锡钩和诺利克斯同时问。 “我们的情报很准确。”谢尔科夫又嘱咐一句:“暂时保密,至少在今天不要宣扬出去。” 原来,迪利比扬格并不赞成裕仁巡幸,他之所以提议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各派一名官员,他自己派秘书谢尔科夫随同外出,正如谢尔科夫说的,是看看天皇究竟在日本人民心目中占据什么地位,再采取对策与麦克阿瑟斗。因此,昨天晚上七点,他与斯大林通了无线电话,面临天皇的巡幸,苏联代表团该怎么办。斯大林为了与美国争夺对日本和亚洲的控制权,坚决与美国针锋相对。他指示迪利比扬格仍然以苏联共产党中央书记处书记的名义,会见日本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德田球一,请他发动一次游行示威,反对天皇巡幸。 昨天晚上八点二十五分,迪利比扬格与浑身神经痛疾病基本治愈、离开医院回家才五大的德田球一见面了。这是他第二次会见德田。第一次会见是在一九四六年元旦那天,为了争取德田和日本各工会组织的团结合作,就废除天皇制和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与德田交换了意见。 第36章 德田明确表示,这是彼此的共同心愿,希望相互支持,密切配合。因此,当国际法庭审问裕仁两个亲信时,德田感到高兴。三天前,他收到了东久迩宫派专人送给他的揭发裕仁有关战争犯罪的材料,更是兴奋不己,如获至宝似的连看了三遍,越看越感到裕仁罪孽深重,被定为首要甲级战犯无疑。现在,当迪利比扬格向他说明来意时,他大吃一惊! “竟然让一个罪大恶极的战犯外出巡幸,真是岂有此理!”德田无比愤慨。 他对麦克阿瑟还是那样一片真诚:“对裕仁天皇外出巡幸这件事,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是怎么看的?迪利比扬格同志!” 迪利比扬格说:“让天皇巡幸这出戏,正是麦克阿瑟先生一手导演的。” “是他一手导演的?真是不可思议!”德田大惑不解,“他为什么要庇护自己的敌人?迪利比扬格同志!” “这是因为德田同志对他不了解。”迪利比扬格说,“他说有位日本政界元老曾经对他说过,要想用新的政治模式,也就是美国政治模式改造日本,要想稳定日本局势,要想有步骤地审判日本战犯,都得利用裕仁天皇的威望来贯彻执行。还说什么如果把天皇处死,会给日本带来严重的政治混乱,日本的极左思潮人物会联合日本共产党,发动一场分裂日本的游击战争。” “万万没有想到,麦克阿瑟先生竟然对裕仁天皇如此尊重和器重!”德田很生气,“他让天皇巡幸,是他庇护天皇的第一步。” 旋即,他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美国想利用天皇的威望控制日本。” “进而控制亚洲。”迪利比扬格补充一句。 “那么,你说怎么办?迪利比亚扬格同志。” “我正为这件事与德田同志商量来的。我想,比较得力的措施,是把群众发动起来进行抵制。不知德田同志的意见怎样?” 德田沉思着。 他首先想到的是,如果不是麦克阿瑟提出释放一切政治犯,自己很可能还拖着病体在蹲监牢;进而又想到自己出狱后在《告日本人民书》中,在国际法庭成立的当天给麦克阿瑟的致敬信中说的那些对麦克阿瑟充满感激之情的称赞;想到麦克阿瑟带着鹿茸和人参去医院看望他,并由最高总司令部把他的全部医药费承担起来,疾病才基本痊愈等情况。自己能忘恩负义吗?能自食其言吗? 他的思想在极大的矛盾中,在激烈的斗争中,左右摇晃了一会,最后定在应有的位置上。 “好!我坚持原则。”德田大义凛然,“我马上与日本产业工会委员长菊地清五郎先生,与日本劳农大众党主席、日本工会总同盟首席顾问水谷长三郎先生,与自由党总裁鸠山一郎先生联系,争取明天在东京组织一次旨在反对裕仁天皇巡幸的游行示威!” 裕仁继续驱车前进。他也感慨万千。他一九二八年十一月十日继承皇位,成为日本第一百二十四位天皇十八年来,只外出巡幸过一次。那一次,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这一次,他巡幸的地方,是麦克阿瑟指定的。那一次,巡幸队伍前呼后拥,有皇后、皇子、公主和近臣亲信随同;而今天,他孤孤单单,三名侍从官和两名御医随行,还是征得麦克阿瑟同意的。那一次,他驱车走到哪里,哪里的地方行政官和各界著名人士,以及千千万万的群众夹道欢迎;而这一次沿途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只有过往车辆和过往行人擦身而过。那一次,他是至高无上的统帅,威风凛凛到处作指示;而这一次,他威信扫地,只有作检讨和请罪的权力。 他越想越伤感,也越想越悲痛。 但是,他又有几分慰藉。他手下的历届枢密院议长、首相、陆军相、海军相、外务相、大藏相,以及在他手下出任过旅团长以上的军官,几乎全部被逮捕入狱。而他,居然还能自由自在地巡幸,岂不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么! 他看出来了,麦克阿瑟在有意庇护他和利用他。利用?利用这个词很难听。利用,是麦克阿瑟用手段让他为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服务呀!继而又想到“废物利用”这个词,自己成了废物了?他很伤心。不过,裕仁想得很甜的还是麦克阿瑟的庇护。三个轴心国中的意大利首相墨索里尼被意大利游击队处死后,将他和情妇贝塔西的尸体,倒挂在米兰洛雷拉广场的一所汽车库的外边,暴尸数日,让人们唾骂和扔石头。德国元首希特勒在走投无路时,与作了他十二年的情妇的爱娃·勃劳恩正式举行婚礼之后,在德国总理府地下室饮弹自尽。而只有他还活在人间,还很有希望继续为天皇。于是,他又有几分庆幸。只要能保住一条命,继续让他当天皇,一切都可以不予计较。 在裕仁思前想后中,巡幸的车队进入横滨市区。 横滨,是日本的重要城市,当时的人口约二百万,对外贸易约占日本的四分之一。横滨港是东京港的外港,也是日本最大的海港之一,在太平洋战争末期,横滨多次遭受到同盟军飞机的轰炸,有半数房屋被炸毁。 这时,有数万横滨市民、建筑工人和被解除武装的日本士兵在劳动着,有的在清除瓦砾,有的在填平弹坑,有的在废墟上重建高楼大厦。许多人见一群车队驶过来,放下手中的活计观看着。 不一会儿,一辆车头上插着美国国旗的军用吉普车和载着近五十名美国士兵的卡车相向开过来。坐在吉普车驾驶室的一位年轻军官,从车窗口探出半个脑袋,向巡幸的车队挥手示意停车。待双方的车辆都停下了,坐在车里的人除了裕仁都下了车。这时,从吉普车里走下一位中年美国军官。菲勒士认识他,他名叫克洛德,是驻横滨的美军师长。菲勒士将克洛德介绍与王锡钧、谢尔科夫、藤田文德等人见面后,再由藤田文德介绍克洛德与裕仁见面。 藤田说:“克洛德师长率领一支军队迎接陛下来了,请陛下下车。” 裕仁从轿车里走下来,双手握着克洛德伸过来的右手:“谢谢,谢谢克洛德师长阁下!” 克洛德说:“这里有好几万人在劳动,建议裕仁先生与大家见见面。” “可以,可以。”裕仁连连点头。 克洛德高声喊道:“请正在干活的人都停止手中的活计,请过往行人也都止步,日本天皇裕仁先生与大家见面。” 顿时,人们呼地一声,像潮水般地涌向裕仁。 裕仁提高嗓子说:“大和民族的同胞们,横滨市的市民们!朕看望你们来了,朕向你们请罪来了!” 他的话刚落,几万人都想接近天皇,一睹他的风采,争先恐后地拥挤过来。糟糕!天皇头上的礼帽被挤掉了,他左脚上的皮鞋也被踩掉了,要不是一个侍从官眼明手快,一把将裕仁抱住,他几乎会被挤翻在地。 克洛德见此情景,赶忙指挥士兵们驱散围过来的群众,然后由一百多名美国兵将裕仁包围在一个直径约一丈的圈子里。 藤田文德掏出自己的手帕,给裕仁擦去沾在左脚袜子上的脏东西,又将被踩掉的皮鞋擦干净,让裕仁倚靠在轿车的车窗旁,给他把皮鞋穿上。那顶礼帽,不仅被踩脏,而且已踩得变了形,无法戴了。 “礼帽被踩坏了没什么!”裕仁微笑着,“请藤田君着人在横滨市买顶新的,还是要深灰色的。” 克洛德着士兵搬来两张各可以坐四个人的长条木靠背椅,等士兵们将木椅并列一起放好,他与裕仁站上去,又有六名端着冲锋枪的士兵分别站在木椅的两头。 克洛德喊道:“请大家肃静,倾听裕仁先生讲话!” 裕仁正了正近视眼镜:“同胞们,市民们!朕对你们表示诚挚的慰问,表示沉痛的忏侮,并向你们请罪!” 他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弧形:“这块地方为什么会成为废墟?日本为什么会出现粮食紧张局面?你们为什么食不饱腹还在清除废墟和在废墟上重建房子?都是因为朕和一批军国主义分子发动侵略战争造成的!朕有罪,朕向你们请罪!”他向群众深深一鞠躬。 他想起麦克阿瑟说的请罪“态度要诚恳,要沉痛,要能感动人们”的话,居然流下几滴眼泪。他掏出手帕抹抹眼泪说:“朕深深地对不起同胞们和市民们,就是一刀飞过来,或一弹射过来把朕杀死,也是罪有应得!” 一直鸦雀无声的人群里,这时有些人七嘴八舌地喊着: “能够当面谛听天皇陛下御音,我们感到无比荣幸!” “战争的责任不全在陛下身上!” “我们理解陛下,我们原谅陛下,我们同情陛下,我们拥护陛下!” “能够当面听到陛下的御音,就是饿死累死也无怨言!” 接着有人喊:“天皇陛下万岁!”大家跟着呼喊起来。 裕仁的声音更加激昂了:“尽管大家能原谅朕,但朕仍然心里很难过,很悲痛,我深深对不起同胞们和市民们!” 他将去年八月颁布日本投降诏书前,在御文库地下室举行的一次御前会议上说过的一段话,又说了一遍:“朕一想到在各个战场上和日本本上上牺牲的将士,及其遗下的妻室儿女,悲痛就无法形容。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或则受伤致残,或则家产荡然,或则生活无着;一想到他们,朕就五内如焚!朕重申,一定尽一切力量给予他们以关照。” 这时,人群里出现一阵骚动。 一个名叫上村贞子的白发老太太,拉着一个年约三十的妇女,这妇女拉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一齐哭喊着:“请陛下给我们关照,请陛下给我们关照!” 第37章 她们奋不顾身地冲破美国士兵的阻拦,来到裕仁跟前,扑通跪了下去。 裕仁和克洛德都一惊。两人一看,这老幼三人都衣服破烂不堪,一个个面黄肌瘦,如同要饭的叫化子。 贞子老太太痛哭着说:“我唯一的儿子田中赤诚战死在中国衡阳,害得我失去了儿子,害得我儿媳妇山田玉子守活寡,害得我孙子田中赤英没有父亲!我们在横滨的家,一套五间房子的家被炸毁,现在无家可归,一家三口每天晚上在横滨汽车站候车室过夜,在垃圾桶里拾烂菜叶子维持生活,恳求天皇给我们关照啊!” 克洛德微偏着脑袋,像欣赏怪物似的欣赏这老幼三代人。他幸灾乐祸。 裕仁很难堪,也很痛苦,他慌忙从长条木椅上走下来,把贞子祖孙三代从地上扶起来,然后对她们深深一鞠躬:“朕对不起你们,是朕对不起你们!” 贞子惶恐不安:“陛下是至高无上的神灵,陛下向我们敬礼,我们凡人受不起的,会受到神的惩罚蒙受灾难的!”她拉着儿媳和孙子又面对裕仁跪了下去。 “受得起,受得起!不要迷信,不要迷信!”裕仁又将老幼三代人扶起来,说:“朕不是神灵,是普通凡人,是一个食人间烟火,结婚生儿育女,犯有许多过错的凡人。这一点,朕在今年一月一日的《人间宣言》里说得很清楚了。千万千万不要迷信。” 他又向这老幼三人一鞠躬:“的的确确是朕害了你们,是朕对不起你们!” 他拉着老大太一只手:“朕应该关照你们!只是由于朕发动侵略战争,目前日本国的经济十分困难,拿不出钱和物来关照你们。但是,朕坚信,有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和各驻日军事代表团的指导和帮助,有全日本国国民的化悲痛为力量,经济困难会得到克服的,我们的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他从藤田文德手中接过一千日元,塞在老太太手里:“这一千元钱,虽然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你家的困难,也是朕的一份心意。” 老太太很激动:“大恩大德,大恩大德!”拉着儿媳和孙子向裕仁连作三个揖才走。 一千日元,虽然买不了多少东西,但总比没有好。于是,又有几百人嘴里喊着:“给我们关照,给我们关照!”向裕仁拥挤过去。 克洛德慌了,赶忙指挥士兵们把裕仁推进小轿车,然后一齐驱车走了。 半个小时之后,裕仁一行来到克洛德的师部驻地休息。克洛德当着裕仁的随同者们问裕仁来横滨有何感想。 裕仁说:“首先,是感谢师长阁下的迎接。刚才,若没有阁下在场,很可能发生意外呢!第二点感想是很受教育,要永远吸取血的教训,万万不可再发动侵略战争。第三点,绝大多数日本人民是通情达理的,也是原谅朕的。” 当克洛德说裕仁一路辛苦,要他下午在师部休息时,他说:“谢谢阁下的关心,但我不能休息,下午要去横滨海港访问,向海港工人作检讨和请罪。” 下午三点左右,裕仁一行由克洛德等人陪同驱车来到横滨海港。正在忙着装卸货物的近二万名海港工人,就像对待超人的神一样,对裕仁表示崇高的敬意。当站在醒目处的裕仁对这场侵略战争给日本人民带来深重灾难表示沉痛的忏悔和请罪时,工人们杂乱地喊着: “陛下无罪,陛下别难过!” “有罪的是一批日本好战分子!” “是好战分子害了陛下!” “是好战分子害了日本人民!” 裕仁显得很沉痛:“工人们能原谅朕,但朕不能原谅自己。”他又开始流眼泪了。 忽然,从装在港口附近一座高楼上的两只扬声器里传来了令人感到突然、感到意外的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请听众注意,请听众注意!我是日本劳动人民反对天皇巡幸游行示威大会宣传处的临时播音员河田丽子,负责作游行示威大会实况转播,请注意收听。” 裕仁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克洛德气急败坏地叫道:“这是谁装的扬声器?赶快把它拆下来!” 一个年轻人的激昂声音从高楼上传下来:“扬声器是我们装的!我们,就是日本共产党横滨地区委员会,日本劳农大众党横滨市委员会,日本自由党横滨市总支委员会,日本工会总同盟横滨分会和日本产业工人工会横滨分会。扬声器不能拆掉!装扬声器是我们的自由,驻横滨的美军无权干涉我们!” 紧接着,从高楼上走下近五千名男男女女,他们中只有少数中年人,其余的都是二十至三十岁的年轻人,他们反复高呼着四句口号走下楼来:“坚决反对天皇巡幸!”“天皇是罪行累累的战犯!”“天皇巡幸是蒙混过关!”“擦亮眼睛,识破天皇巡幸的阴谋!” 裕仁脸色惨白,尴尬万分,恨上天无梯,入地无门。他心慌意乱,顾不得征求克洛德的意见,就向他乘坐的小轿车走去,准备离开这里。但是他却被谢尔科夫一把拉住了。 “裕仁先生不要走!”谢尔科夫说得很策略,“听一听群众的呼声,以便采取对策,促使这次巡幸取得成功。” 克洛德也一把拉住裕仁,正准备让他走,这时,扬声器里又传来了丽子的声音。克洛德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那就听一听吧!” 丽子说:“现在,游行队伍正陆续进入会场,已入场的不少于四万人。下面,由刚从中国延安回到东京的日本共产党主席野坂参三先生教唱《团结就是力量》歌。” 扬声器里传来野坂的声音:“印发给诸位学唱的《团结就是力量》这首歌,是我在中国延安学会唱的,根据眼下的政治斗争需要,我改动了几个字,就变成以下的歌词:‘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向着天皇制度开火,让一切不民主的东西死亡!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新日本发出万丈光芒!’好,我教一句,大家跟着学唱一句。” 日本劳动人民文化层次比较高,野坂只教唱三遍,就合唱得很整齐了。 丽子说:“今天的游行示威大会场设在东京追滨机场。现在,游行者已到了六万余人。坐在主席台上的有野坂参三先生,日本共产党总书记德田球一先生,日本劳农大众党主席水谷长三郎先生,日本自由党总裁鸠山一郎先生,日本工人总同盟代理委员长工藤晃太郎先生,日本产业工人工会委员长菊地清五郎先生。下面,请日本劳动人民反对天皇巡幸游行示威大会执行主席鸠山一郎先生讲话!” 鸠山的话言简意赅:“今天,我们六万五千日本劳动人民,受一种强烈的革命精神驱使,在这里举行集会,是为了反对天皇外出巡幸!众所周知,裕仁天皇是日本近十几年来的一切侵略战争的罪魁祸首,是双手沾满包括日本人民在内的亚洲人民和美国人民鲜血的战争贩子,是罪行累累的首要甲级战犯和刽子手。可是,日本币原喜重郎政府居然敢于冒天下大不韪,让天皇外出巡幸!对此,我们无法容忍!” 裕仁听到这里,胆战心惊:“让朕回贵军师部吧,克洛德师长阁下!” “听一听,看他们说些什么!”克洛德见鸠山没有把矛头对准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感到欣慰。 “应该听一听,应该听一听!”谢尔科夫和诺利克斯是另一种感情的欣慰。 鸠山有意避开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我们对币原内阁表示最强烈的抗议!强烈要求币原内阁取消天皇的巡幸计划,让他立即返回东京!同时,我们恳求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干预这件事,并立即逮捕裕仁天皇,让他老老实实地接受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 他最后说:“日本天皇制度是封建主义制度,是极端反动、极端野蛮、极端残酷的腐朽制度,我们恳求最高总司令部废除天皇制度,从而建立一个由日本人民当家作主的民主自由的新日本!我的讲话完了,谢谢!” “我们先去日本首相府递交抗议书,再去最高总司令部,然后派代表求见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菊地清五郎宣布,“反对天皇巡幸游行示威开始!” 从两只扬声器里传来了游行者那雄壮的《团结就是力量》的歌声和有关口号声,虽然看不到游行队伍的阵势,但凭两只耳朵判断,其声势十分浩大。 从楼上走下来的五千抗议群众和感化过来的大部分海港工人,也跟着高声歌唱《团结就是力量》,也跟着高呼口号,横滨与东京的脉搏在一起跳动! 裕仁由克洛德保护,在仓惶中离开横滨海港。在返回克洛德师部驻地的路上,裕仁老是在想:麦克阿瑟还能支持自己继续巡幸吗? 麦克阿瑟一时乱了方寸。 他从最高总司令部所属国际间谍局的报告中,得知在追滨机场举行游行集会的情况,产生一种被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的感觉。接着,又先后收到苏联、菲律宾、澳大利亚和荷兰四国政府关于反对天皇巡幸的照会电报副本,更加焦急不安了。 说是照会副本,因为四国照会是主送日本政府的,电报正本给了日本政府。四国的照会内容大抵相似,只是苏联的照会措词更为激烈而已: “裕仁天皇是日本侵略势力的总代表,让天皇外出巡幸,是践踏《波茨坦公告》,妄图为日本的侵略翻案,值得全世界爱好和平人民高度警惕的新动向!如果贵国政府还承认那段不堪回首的侵略历史,还承认《波茨坦公告》的尊严,就应该悬崖勒马,明智地取消天皇巡幸的错误计划! 第38章 贵国政府何去何从,全世界人民将拭目以待。” 麦克阿瑟拿起红蓝铅络,用红色的一头在苏联照会上的“践踏”和“翻案”下面各划上一道红杠。 “是践踏《波茨坦公告》?是翻案?”他自言自语。进而,他又明白了照会是在指桑骂槐。 他很窝火,对坐在他身旁刚看完四份照会副本的萨塞兰说:“什么践踏,什么翻案,什么新动向,都是小题大作,都是危言耸听!” 游行示威队伍已浩浩荡荡进入东京千代田区。游行者沿途散发反对天皇巡幸的传单。看过传单的东京市民,从中受到启发,又见野坂参三、德田球一、水谷长太郎、鸠山一郎和工藤晃太郎、菊地清五郎等六人,肩并肩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也就纷纷加入游行队伍。快接近首相府时,队伍已扩大到二十万人。 币原喜重郎慌慌张张,第二次给麦克阿瑟打电话,报告游行队伍快到首相府的情况和收到四国照会的情况,向他请示该怎么办? 麦克阿瑟说:“首相阁下与我通第一次电话时我就说了,要冷静,要沉着。游行者向你递交抗议书,你以诚恳的态度亲自接过去,千万不能让矛盾激化。你可以向他们表示,一定向最高总司令部汇报,问题的解决会使他们满意的。至于四国照会,等于有人站在地球上骂太阳,可以置若罔闻,可以不加理睬!” 他放下话筒,愤恨地对萨塞兰说:“德田球一忘恩负义,我看错了人!还有那个菊地清五郎,也是不识抬举!” 萨塞兰说:“等会儿,德田球一会来见最高总司令,菊地清五郎也会来,你劝劝他们。” “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们已与我们没有共同语言。”麦克阿瑟的脸色胀得通红,“忘恩负义的人不是好朋友!” “他们要求会见最高总司令,你见不见?”萨塞兰问。 “不见!就说我外出了。”麦克阿瑟说,“请你接见他们,同样态度要诚恳,同样可以表示将他们的要求向我报告,同样可以说问题的解决会使他们满意的话。” “裕仁先生的巡幸已严重受挫,还让他继续巡幸吗?” “我行我素,继续让他巡幸。”麦克阿瑟一意孤行,“你向裕仁先生巡幸的沿途美国驻军打招呼,要他们加强保卫和警戒。等会儿我与裕仁先生通话,我将告诉他,天塌下来有我顶着!”8.捉放石井四郎之谜 在基南的办公室里,等待接受预审的战犯案卷堆积如山。助手布雷布纳告诉他,这还是第一批案卷,以后还有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 基南想将这批案卷大致翻阅一下,以确定首批预审名单,因为从三月十八日起就要开始预审战犯,只差两天时间了。他打开案卷目录,却被一个数字怔住了,一千八百六十四件案卷从何翻阅起! 他对布雷布纳说:“我看,首批战犯预审名单,就由各国法律代表团提出来吧!” “各代表团心中有数。”布雷布纳说,“这样省事。” 基南说:“省事是省事,可我心中没底。这样吧,先让各代表团提出名单,我再挤时间将这批案卷翻一翻。” 两人正说着,苏联首席检察官格伦斯基、美国首席审判官莫诺、中国首席审判官向哲浚和荷兰首席法官雷宁克见基南来了。 格伦斯基说:“我们特意来向基南先生请示个问题。” 基南右手有礼貌地伸向一排皮沙发:“坐,坐,请诸位坐下来说。” 宾主坐定,格伦斯基接着说:“我们四人都参加赴中国的调查,又着重调查了原日军第七三一部队进行细菌和毒气研制的犯罪行为,想成立一个四人预审小组,预审七三一部队长石井四郎。我要他们三位中的一位任小组长,他们都推辞,我只好为个头。” 基南欣然同意:“好事,预审石井四郎,追查日本侵略者进行的细菌战和化学战,是大家共同关心、共同感兴趣的问题。希望你们的预审卓有成效。整个国际法庭的预审决定从大后天开始,如果掌握的罪证充分的话,可以提前预审石井四郎。” 向哲浚说:“万事俱备,只欠你这股东风,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决定今天下午就开始预审他。” 基南面向布雷布纳:“请将有关七三一部队的罪证案卷找出来,交给格伦斯基先生他们。” 莫诺说:“不用了,我们手里有原始证据。” 石井四郎在日本人中是个子较高的一个,身高一米七五。他一八九二年出生于千叶县,已经五十四岁了。从外表看,像个和善的长者,但心肠却十分狠毒,是一头衣冠楚楚的狼。他二十二岁那年毕业于日本京都大学医学院病理系,在近卫师团当了两年军医之后,由日本政府陆军省派往德国学习细菌和毒气研制专业。三年后学成回国,在东京成立以他为主的“石井细菌研究室”,直属陆军省领导。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沈阳事变之后,石井四郎和他的三个哥哥,即大哥石井虎男,二哥石井刚男,三哥石井三男一道,带领三百一十五名细菌研究人员来到中国哈尔滨,在拉滨线上的背荫河车站附近,建立了由日本关东军领导的细菌研究所,内称七三一部队,又叫石井部队,对外称为“关东军防疫给水部。”两年后,研究所又增加了化学武器,即毒气的研究。一九四二年五月,他被授予中将军医。 石井是两个月前被捕入狱的。入狱以来,他深深感到自己罪大恶极,也准备在接受国际法庭的审判时,老老实实交代自己的罪行,而且已经作了死的打算。前天,他写了首题为《报应》的打油诗,表明自己的这种心迹: “卅年研制无人性,丧尽天良是结论。细菌杀人实残酷,毒气杀人罪孽深。老实认罪非求生,只求无人步后尘。一弹毙我是照顾,零刀碎剐是报应。” 三月十六日下午三点,石井四郎由四名美籍法警从东京巢鸭监狱押到国际法庭,在第三十五审讯室接受审问。参加预审的,除了中国、美国、苏联、荷兰四位法官外,还有国际法庭派来的两名日语翻译、两名英语翻译和两名记录员,以及日本同盟通讯社记者田沼治功和古贺仁太郎。 下午的预审由向哲浚主持。他间了问石井的籍贯、年龄、职务、军衔之后说:“希望你抱老实态度,如实交代你在七三一部队的罪行。” 石井说:“我已作了如实交代的打算,也作了以死谢罪的打算。”他说罢,从口袋里掏出那首《报应》诗,起身向向哲浚一鞠躬,双手捧着诗稿递给向哲浚。 向哲浚看了《报应》诗后,交给其他人传阅,然后对石井说:“希望你言行一致,现在开始交代。” “罪行大多,加之思想太乱,一时不知从何交代起。”石并不知所措地望着四位法官,“还是请你们提问吧!你们提问什么,我就交代什么。” “也行。”向哲浚说,“那就先交代研制细菌和毒气的组织机构吧!” 石井交代,在中国东北地区除了七三一部队本部以外,还有牡丹江支部(第六四三部队),林口支部(第一六二部队),孙吴支部(第六三七部队),海拉尔支部(第五四三部队)。卢沟桥事变以后,又先后在北平建立北支甲第一八五五部队,在南京建立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在广州建立波字第八六○四部队。 石井说:“这些部队都由我统一指挥,总人数为九千八百五十八人,其中百分之八十五的人为研究人员,其余的是行政管理人员和后勤人员。比如我的三个哥哥属于行政管理人员,大哥虎男是我的行政参谋长,二哥刚男是关押原木、也就是用来作各种试验的活人监狱的典狱长,三哥三男是处理经试验致死者的尸体解剖、炼人油的总负责人。” “炼人油?”古贺仁太郎惊问道,“炼人油干什么?”他一时吃惊,忘记记者在这种场合没有提问的权力。 “炼出的人油,一部份运回日本作机器的滑润油,一部份卖给不明真相的中国人吃。” “罪过,罪过!”古贺仍惊讶不已,“惨绝人寰!” “是的,惨绝人寰,我罪该万死!”石井把头低了下去。 向哲浚提问:“你们研制了多少种细菌和毒气杀人?” 石井慢慢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脑袋:“细菌武器方面,有鼠疫菌、霍乱菌、坏疽菌、鼻疽菌、伤寒菌、副伤寒菌、结核菌、破伤风菌、牛瘟疫病菌、红色麦锈菌等十余种;毒气有糜烂性毒气、刺激性毒气、窒息性毒气三大类,具体有芥子气、路易氏气、苯氯乙铜、亚当氏气、二苯氯胂和光气六种。” “你们用多少活人进行两种武器试验?”向哲浚问。 石井掏出一个小笔记本,戴上老花镜翻了翻:“用了三千八百五十个原木,也就是活人作细菌试验。我们说原木,是暗语。用了二千四百五十个活人作毒气试验。这些人只有五百六十二人是俄罗斯人,二百五十四人是高丽国人,其余的都是中国人。这些中国人的百分之九十是在战场上打了败仗的俘虏,其余的是日军抓来的所谓好战分子。这六千多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我惨无人道,我死有余辜!” 格伦斯基很窝火:“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缔结凡尔赛条约时,就具体讨论了禁止使用毒气的问题,你们日本国是该条约的签字国。以后,又有一八九九年七月缔结的禁止使用毒气的海牙宣言,一九二五年六月签订的禁止使用化学武器和细菌武器的日内瓦议定书。 第39章 当时的日本外务相都曾代表日本政府在上面签了字的,你们为什么践踏国际公约,还在研制和使用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 “头脑发热,忘乎所以,无法无天,灭绝人性,才敢于践踏国际公约!”石井又把头低了下去,“我只能这样交代。” 莫诺两眼一瞪:“难道没有具体内容了?” 石井沉思一会,把头抬起来:“记得六年前八月的一天,当时的陆军相东条英机先生接见我,说我立了大功,奖励我五十万日元。接见时他说,使用细菌武器,其成本是使用枪炮子弹的五分之一强;使用化学武器成本还略低一点,是五分之一弱。他说,更重要的是节省了大量钢材,而钢材又是日本所短缺的。不仅如此,而且能够使敌人造成严重伤亡,我们却安全无恙。退一万步说,即使投放细菌武器、化学武器的飞机被敌人击中,也只丧失一个驾驶员和两个投放手。陆军相说,钢铁制成的炮弹、炸弹只能杀伤一定范围的人,受轻伤者很快就能治愈,再度投入战斗;而细菌战,有效范围能够人传人,村传村地不断扩大,能够使病毒浸入人体内部,死亡率比炮弹、炸弹高得多;一旦染上疫病治愈率很低,很难企望这些人再度上战场打仗。” 他脸色惨白:“东条先生还说,由于在野外使用细菌武器见效慢,一般染上疫病几天、十几天人才死亡,所以我们使用立竿见影的化学武器比较多。” 他又把头低下去:“我这样说,并非把责任推到东条先生身上。总之,研制这两种杀人武器的罪魁祸首是我石井四郎。” 向哲浚问:“你们在中国使用过多少次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致使多少中国人民死亡?” 石井又翻开小笔记本:“细菌战一共进行以下几次。第一次是一九四○年七月,我亲自率领一支由五架飞机组成的航空队,飞到中国华中战区,将装在投撒器里的八十公斤伤寒菌、六十公斤霍乱菌和八公斤鼠疫菌,投在浙江宁波和金华一带。据驻华中日军总司令部调查报告,这一次有八万五千六百多人感染疫病,其中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的人同时感染两种疫病,死亡率比较高,共有二万二千六百多人死于非命。” 他起身向向哲浚一鞠躬:“我罪孽深重!” 向哲浚手一挥:“坐下继续交代!” 石井捧着笔记本的双手微微发抖:“一九四一年四月间,我派六架飞机在晋冀鲁豫边区的新乡、滑县、浚县和晋绥边区的河曲、保德、兴县、岚县等地投下四百公斤鼠疫菌。半个月后,接到驻华北日军总司令部的报告,共有三十五万人感染鼠疫,死亡者多达一十五万六千余人!同年六月,我又派出两架飞机从吉林长春,那时叫新京,飞到武汉,再转常德,在常德投下五十公斤鼠疫菌,造成八千五百多人死亡!” 他取下老花镜,放在嘴边呵口气,掏出手帕擦了擦又戴上:“一九四二年七月问,我派一支由三十五人组成的远征队,由七三一部队生产部长川岛清带领,乘火车抵达南京,由南京荣字第一六四四部队配合,先去南京两处战俘营,将一百公斤注射有伤寒菌和副伤寒菌的大饼分给五十名战俘吃,然后将他们释放出去,让疫病四处传染,具体感染和死亡情况,由于无法跟踪不清楚,但死亡惨重是肯定的。” “但中国政府很清楚。”向哲浚说,“你们那次犯罪,使两种伤寒疫病传播到湖南、湖北、广东、广西、江西、浙江、江苏、安徽等八个省的大部分地区。据不完全统计,共死亡十八万七千多人!你真是罪大恶极!” “我罪大恶极,我死有余辜!”石井起身向向哲浚鞠躬又坐下,“接着,这支远征队又乘飞机分别飞往四川的万县和重庆,浙江的金华。义乌和衢县,江西的赣州等地,将三百公斤炭疽热菌、一百公斤霍乱菌、五十公斤鼠疫菌投撒在这些地方,据驻华中日军总司令部调查结果,总共有六万五千多人感染这些疫病死亡!” 石井四郎开始交代使用化学武器残杀中国人民时,雷宁克从皮料提包里拿出加拿大渥太华国立公文馆保存的一份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和中期,日本在中国进行化学战的资料复制件念道: “日军使用化学武器,是一九三七年一月在上海使用刺激性毒气即催泪性毒气和喷嚏性毒气开始的。以后,随着毒气研制的变化,杀伤力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惨无人道。一九三八年四月,在台儿庄使用的是窒息性毒气;一九三九年七月,在山西南部前线使用的已进化为糜烂性毒气。” 这份资料最后说:“到一九四一年六月止,日军用飞机投放毒气弹九百六十五次,致使中国军民死亡三十五万八千六百余人。” 雷宁克念完问石井:“这份资料上记载的是不是事实?” “写材料的人情报准确。这都是我派人干的,我罪该万死!”石井翻了翻笔记本,“这份资料上说的情况是到一九四一年六月为止。下面我补充交代,一九四一年六月到十二月,还进行过八十五次化学战;一九四二年为一百二十六次,一九四三年为二百三十七次,一九四四年为五十八次,一九四五年一月到八月日本投降为止是三十二次。让我计算一下,”他默默计算了大约五分钟。“一九四一年下半年到日本投降这段时间,进行化学战五百三十八次,致使中国军民造成二十一万四千三百余人的死亡!罪恶,罪恶,就是千刀割万刀剐我也应该啊!” 向哲浚与三位法官低声商量几句,宣布休息十分钟,石井坐在原地不动,脑子里乱七八糟,一个劲吸着香烟。翻译、记录员和记者们来到阳台上呼吸一会新鲜空气。四位法官坐在里面的休息问,低声商量着预审怎样继续进行。 十分钟很快过去,预审继续。向哲浚将两本记录让石井看一遍,要他在上面签字。石井看得很仔细,足足看了半个小时,然后在两本记录上分别写道:“以上所记全为我所交代。石井四郎,三月十五日下午五点三十五分。” 向哲浚对石井说:“你的犯罪行为暂时交代到这里。你回监狱后认真反省,明天上午继续交代。如果你真的是你在《报应》一诗中所说的‘只求无人步后尘’,那就将你保存的一切资料都交出来。” “一切资料?”石井一怔。 “是的,一切资料。”向哲浚说,“诸如你们进行各种细菌研究、各种毒气研究的全部技术资料,两种武器的各种试验,包括在人身上的各种试验和动物身上的各种试验的全部资料,等等。” “这些资料都毁了。”石井说,“这并非我交代罪行的态度不诚实,的确是毁了,我把问题说清楚了,你们就会知道我不是在说谎。” “你说吧!”向哲浚说。 石井说:“去年八月,苏联对日本宣战,百万苏军向关东军发动全面进攻时,我奉命回国接受在中国东北地区进行化学战的任务,许是天理难容,我回国后就重病不起,住进东京大医院接受治疗,才使我少犯一次罪。我离开七三一部队回国时,将这些资料装入十二口大木箱钉好,交给我大哥虎男保管,如果关东军失败,就要他用飞机将这批资料运回东京,并要我大哥亲自押运。但是,我大哥迷信关东军是战无不胜的日本王牌军而不可能失败,大意了。等到眼看关东军的失败已成定局,想把这批资料运走时,东北地区的几处机场已全部控制在苏军手里了。虎男打电话向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先生请示怎么办?山田先生指示将他们统统烧毁。” 他叹息连连:“可惜了!这是若干资金和若干条人命换来的科研成果,也应该算是人类的财富啊,真是太可惜了!我这样说,并非我还想研制两种武器杀人,相信法官先生们也不会这样看问题。” 格伦斯基问:“真的统统烧了?” “无半句谎言。”石井说,“你们可以调查。山田先生关押在巢鸭监狱,他可以作证。烧毁这批资料时,七三一部队的生产部长川岛清、生产部分部长柄泽勇正、七三一部队情报部调查课长山岸研一郎等三人在场。他们现在被关押在苏联的哈巴罗夫斯克(伯力)监狱,可以让他们出庭作证。” “我们会作调查。“向哲浚说,“难道你家里没有保存任何资料?” 石井想了想说:“还保存八千张用人和动物作两种武器试验的幻灯片,我愿意交出来。那是非常残酷的画面,看了令人发指!我之所以愿意交出来,因为我已经作了死的打算,没有什么畏惧的了。” “这批幻灯片保存在那里?”向哲浚问。 石井说:“保存在千叶县山武郡芝川町家里,由我的妻子秋子保管,你们派人去取。” 向哲浚不甘心:“那批技术资料,难道你家里没有保存任何副本?” “没有,的确没有,”石井说,“我之所以没有保存副本,因为那些科研项目的每一个程序,每一个细节我都十分清楚。要说有副本的话,副本深藏在我脑海里。现在,只能带到火葬场去了。这样也好,免得再有人步我的后尘去害人。” 同盟通讯社的两个记者,于当天下午六点四十分向日本各新闻单位,向与他们有业务往来的世界各国新闻单位发稿,详细报道了预审石井四郎的情况。第二天,日本各大报纸和有关国家的主要报纸,都在显著位置上刊登了同盟社的消息,几乎所有的报纸都用“石井四郎说研制细菌和毒气的技术资料藏在脑海里只能带进火葬场”一句话作肩题或副题。 第40章 美国陆军细菌化学战研究基地特托利克研究所细菌学博士艾特温,于同盟社发表这一消息的六小时后,从美国联合通讯社的特别新闻里,获悉石井四郎接受预审的情况,马上给杜鲁门总统打电话: “石井四郎是当今世界著名的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研究权威。他深藏在脑海里的东西,是耗费了大量资金,用六千多活人作试验,经过三十年才获得的科研成果,只要保住石井四郎一条命,就能不付出任何代价使这一成果成为美国所有。” 他生怕杜鲁门不接受他的意见,进一步阐述自己的观点:“我们的细菌和毒气研究远不如日本,原因之一始终没有用一个活人作试验,但有些项目又非用动物作试验可以代替的。如果我们也像石井那样用活人作试验,是美国人道主义原则所不能允许的。仅从石井用六千多个活人作试验这一点来说,他的科研成果是无价之宝。而这一无价之宝的获得,只需要保留石井一命,只需要大总统阁下在麦克阿瑟先生面前一句话。” “一条命”,“一句话”,像两大块黄金,在杜鲁门脑海里闪闪灼灼,他的兴趣被充分调动起来。 “好!我马上与麦克阿瑟先生通无线电话。”杜鲁门想起西半球与东半球的时差,“对了,马上不行,亲爱的艾特温博士!因为现在的华盛顿时间是二月十五日上午十点,而东京时间己是十五日晚上十二点了,麦克阿瑟先生正在睡觉呢!这样吧,等他十六日清早起来,也就是早晨六点,我们这里的十五日下午六点,我与他通话。” 东京时间晚上十二点,莫斯科时间是下午六点。就在艾特温与杜鲁门通电话时,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从苏联塔斯社的报道中,得知国际法庭预审石井四郎的情况,马上去克里姆林宫见斯大林。他将收到的消息扼要向斯大林说了一遍,然后说: “正在研制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的美国人,一定会对石井四郎感兴趣,也一定会想方设法为石井开脱罪责,让他把两项科研成果写出来。” 斯大林那敏锐的眼光射向莫洛托夫:“你也一定对石井四郎感兴趣,是吗?” 莫洛托夫说:“是的。如果斯大林同志同意,就说苏联已在哈巴罗夫斯克成立军事法庭,正在审问川岛清、柄泽勇正和山岸研一郎,必须让石井四郎出庭作证,然后制造假象,说石井突然患急病死亡,再将他保护起来,让他将藏在脑海里的科研成果写出来。” 他顿了一会,又说:“即使我们不研制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将这些资料收藏在苏联国立档案馆,也是一份价值连城的财富。” 斯大林沉思好一会才说:“我们不需要这两项科研成果!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理之一,就是消灭人类战争,从而实现世界大同。我们的立场是坚决处死石井四郎,为消灭细菌战、化学战奠定一个好的基础!” 他果断他说:“请莫洛托夫同志在晚上十二点,即东京时间十六日清早六点,与习惯起早床的迪利比扬格同志通无线电话,将我们这一不可动摇的立场告诉他!” 莫洛托夫两手一摊:“我感到遗憾,但对斯大林同志的话绝对服从。” 现在,是东京时间十六日早晨六点五十分。麦克阿瑟与杜鲁门通话之后,又与基南通电话:“从策略上考虑,对石井四郎的预审必须继续下去。是的,这里用上‘策略’二字使你感到意外,不好理解。早饭后,请你来最高总司令部一趟,我再详细跟你说,也有重要事情与你磋商。” 同一个时候,迪利比扬格与格伦斯基通电话:“对石井四郎的预审怎样深入进行,请你与中国、美国、荷兰的三位法官认真研究一下,我们的立足点是非定石井为甲级战犯不可!坚持处死石井,是斯大林同志的意见。美国很可能对石井藏在脑子里的东西感兴趣,想保留他一条命,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 格伦斯基说:“明白了,我遵嘱照办。” 上午八点,基南准时与麦克阿瑟见面。 麦克阿瑟将艾特温对杜鲁门说的那番话,以及杜鲁门对艾特温的建议所持的积极支持态度,一一说给基南听,基南这才明白“策略”二字的含义,麦克阿瑟接着说: “从石井四郎的交代和国际法庭所掌握的有关罪证看,石井非判死刑不可!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保住石井一条命,可是个大难题,务必动一番脑筋。” “既要保住天皇一条命,又要保住石井一条命,真是难上加难啊!”基南说。 麦克阿瑟深深吸了口烟斗:“再难,也得迎难前进。这是大总统阁下说的原话。” 基南想了想说:“这个难题,恐怕只能由石井四郎自己来破。受一种求生愿望的驱使,他的脑细胞功能会得到充分的发挥,会想出任何人都想不出的解决办法来!” “你的话富有哲理。”麦克阿瑟欣然一笑,“那好,请你秘密接见石井四郎。” 他急不可耐:“接见越快越好。” “不能操之过急。因为四位预审者的预审兴趣正浓。”基南说,“如果今天对石井的顶审能够结束,我晚上接见石井。” 可是,出乎基南意料之外,四位法官对石井的预审暂时停止。原因是等苏联哈巴罗夫斯克监狱审问三个与烧毁那批科研资料有关的战犯,派人将那八千张幻灯片取来看看再说。 基南喜出望外。他立即带着布雷布纳去巢鸭监狱,以单独审问石井四郎为由,将他接到明治生命大楼,在他很少使用的国际检察局长办公室进行交谈。 石井已完全没有主宰自己行动的权力,一切听其自然,基南把他带到这里来,他也没有丝毫诧异。正因为如此,大名鼎鼎的国际法庭首席检察官基南亲自过问对他的审问,他也没有感到吃惊。 基南望着面容憔悴的石井:“我看了昨天下午对你的预审记录,你的认罪态度还算诚实。下一步你打算怎样继续交代?” 石井回答得很认真:“我打算继续交代的问题,是我亲自用活人作细菌和毒气试验的罪行。” 基南问:“你的这些交代过后将是什么结局,你考虑过没有?” “早就考虑过了,一死了之。” “你才五十四岁,真的想去死?” “我们日本有句俗语:‘富不舍财,穷不舍命。’但我罪行累累,命不由己,我只能一死百了,根本没有想到活。” “你真的想死?” “怎么不是真的呢?”石井眼睁睁地望着基南,又望望布雷布纳。 他又补充一句:“死是假不来的。” 石井已经麻木不仁了。往往监狱里的电灯熄了,他也没有觉察到黑暗;即使大天亮了,他也没有觉察到光明。监狱的饭菜好吃,他也品不出什么滋味;饭菜不好吃,他也不知其中的酸甜咸辣,仿佛他是一件盛饭菜的器皿。生活和法律已对他下了结论,时刻想到的是自己的种种犯罪,晚上做梦是自己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接受种种酷刑的惩罚,而施刑者又全是被他用来做细菌和毒气试验的那些人。他已否定了自我的存在,自然是那个威风凛凛的自我。入狱以来,他已经感受了一切,体会了一切,容忍了一切,放弃了一切,否定了一切,失去了一切。入狱的头几天晚上,每当夜深人静时,他还痛哭过几次。渐渐地,他把容忍当成一种享受,把死当成进入甜蜜梦乡那样随便。因此,他不再逃避什么,不再希冀什么,不再祈求会么,不再害怕什么。就是整个海洋的水都倾泻在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他已是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就是把整座火山的岩浆都喷射在他身上,同样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他已是一团炽热的熔岩。 基南问:“你难道一点求生的愿望也没有?” 石井说:“没有,的确没有。” “从现在起,你必须树立起一种强烈的求生愿望,去战胜威胁你的生命的一切。”基南说。 “那是不可能的,万万不可能的。”石井感到他的脚下只有一片空虚,丝毫没有立足之处;又感到自己身如浮萍,四处无依无靠。他只有死一条路,别无其他的途径。 基南说:“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想免除你的死刑。但是,怎样让我们挽救你,全靠你自己想主意。” 石井以为基南在开玩笑。他愣愣地坐在那里,思想上产生一种幻觉,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而且逐渐舒展开来,像一朵出岫峋的云彩。他脑子里空荡荡的,只一颗心在惊疑和亢奋之间来回跳动。 “国际法庭能饶恕我?”他怔怔怯怯地问。 “是的。”基南说,“避开你研制两种武器杀人的残酷一面,你是在两项科研上有着许多突破的科学家,一位了不起的科学家!因此,我们愿意保护你。保护知识,是人类的共同愿望和职责。” 假话比真话的含糖量要高一倍。 顿时,石井身上燃烧着熊熊的热火,较之非把自己最喜爱的女人成为妻子不可的那种热火还要炽热万分。 基南说:“我们愿意保护你,但你得与我们密切合作。” “让我好好想想。”石井长长吐出一口浓气,全身顿时像注入了一股力量。 布雷布纳这才说出一句话:“你可以海阔天空地去想。” 石井陷于沉思。连想都不敢想的一场春梦,却在他身上凝固了。生活,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他面前翻开新的一页。忽然,他腰杆一挺:“可以让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第41章 基南说:“也可以。” 石井心一横,把自己曾经想过多次而不敢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如果国际法庭定我为甲级战犯,我要求把杜鲁门总统也定为甲级战犯逮捕!” 布雷布纳一惊,话脱口而出,“你发疯了!” 基南也一惊:“至少是神经错乱!” “不是发疯,也不是神经错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石井说,“近三十年来,我用六千多个活人作试验,又多次进行细菌战和化学战,造成几十万人死亡,的确是惨无人道!但是,两颗原子弹在日本广岛、长崎爆炸,只一瞬间两座城市几乎在地球上消失,同样造成几十万人死亡,更是惨无人道!” 他望着眉毛紧锁的基南和布雷布纳:“你们生气了?” “没有。”基南说,“感情上一时接受不了。你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石井说:“别的办法,就是让我出狱,你们制造假象,说我越狱逃跑了。反正巢鸭监狱控制在最高总司令部手里,那里的管理人员都是美国人。” “那不行!”基南马上否定,“像你这样的人越狱逃跑,各驻日军事代表团会强烈要求把你缉拿到案的。天网恢恢,你往哪里逃跑?” “还是说杜鲁门总统更加惨无人道好。”石井进一步说,“这样,对我的审判就会形成僵局。贵国在日本使用两颗原子弹,是迫使日本投降的重要因素之一,各驻日军事代表团一定会站在维护杜鲁门总统的一边。但是,对我的申诉,他们既无法接受,又无法否定。于是,在僵局面前,就会达到某种妥协。” 基南说:“问题非同小可,我得向有关方面请示一下。”本来,他办公室有电话机,为了回避石井,他去二楼给麦克阿瑟打电话。 但是,麦克阿瑟也做不了主,他说:“请基南先生等一会,我马上与大总统通无线电话。” 出人意外,杜鲁门听了麦克阿瑟的陈述,十分轻松地哈哈大笑一声:“你和基南先生斟酌办吧!只要能够把石井四郎掌握的科研成果搞到手,其他问题都不在话下。” 基南返回办公室,对石井说:“有关方面表示同意。四国法官继续审问你时,你就把问题提出来,而且要理直气壮。” 石井终于恢复了一个科学家的正常理智。他回到监狱,躺在床上冷静一想,终于明白了一个问题,基南之所以要保护他,无非是想他把藏在脑海里的科研成果奉献出来。不知是哪家祖坟显灵,居然保佑他在仓皇中说出那句“副本藏在我脑海里”的话。好像打上烙印似的,基南的话老是在脑海闪来闪去:“一位了不起的科学家,”“保护知识,是人类的共同愿望和职责。”是保护知识,还是美国想利用他的科研成果制造两种武器杀人?他不由得一惊!但是,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那么一次,能活下去就是万幸。他曾经想过,如果能够使自己的五十四岁生命延续下去,他要立地成佛,将一些科研项目用在发展医药卫生事业上,为人类的健康造福,也是赎罪于万一。他这么想着,进一步坚定了与基南密切合作的决心。 可是,石井也深感不安。派往他家里取幻灯片的人,是直截了当地对秋子说明来意,还是用讹诈语言达到别的什么目的?尽管他入狱前夕,与秋子离别时,他一再叮嘱:“那两皮箱胶卷,是我没让外人知道拍摄的技术资料,这可是无价之宝,就是让你去死也不能交出来。”但他仍然担心秋子把来人的讹诈当成真话,须知法官的思维比常人要多几根弦,很难对付啊! 去石井家提取幻灯片的是向哲浚、莫诺、一名日语翻译和两名美国士兵。他们到了千叶县,与当地的美国驻军联系后,美军团长巴尔达克又带着四个士兵,与向哲浚他们同去石井家里。 身着和服,脚穿木履,年近五十的秋子,双手捧腹,腰子弯下去一百八十度,在惶恐中接待了他们。 莫诺说:“你丈夫石井四郎先生正在东京接受审问。据他交代,还有一批重要资料藏在家里,由你一手保管,请你把它交出来。” “有一批幻灯片,恐怕有好几千张。”秋子马上接腔。因为丈夫没有对她说过誓死保护这批幻灯片的话,故她说得很直率。 她把一支手电筒拿在手里:“请诸位先生随我来。” 秋子把向哲浚、莫诺等人引进她和石井的卧室。 她显得十分坦然:“请哪位先生帮忙,把这张床往外移一移。”她站在床的一端,做出抬床的架势。 “让我们来抬!”两个美国士兵上前,把床往外移动三尺左右。 秋子走过去,往上推开床后面的活动壁门板,露出三尺左右的一个门,只见里面黑洞洞的。 她说:“请哪位先生拿手电筒进去点点数,里面放着装有几千张幻灯片的四口皮箱。” 两个士兵亮着手电筒进入夹壁墙缝里,把四口沉甸甸的皮箱抬出来。向哲浚、莫诺和巴尔达克也亮着手电筒进去看了看,见里面再没有别的东西和可疑之处才走出来。向哲浚从秋子手中接过钥匙,一一打开挂在皮箱上的四把锁。经他们清点,装在皮箱上的幻灯片不多不少是八千张。 大家返回到石井家的会客室之后,莫诺对秋子说:“据你丈夫交代,你还保留一批胶卷,也请你交出来。” 秋子一副吃惊的神色:“什么胶卷?他说放在哪里?” “他说交给你保管。”莫诺说,“放在哪里只有你知道。” “绝对没有这回事。”秋子不慌不忙,“那一定是他信口开河乱招供。” 她自信自己的秘密天衣无缝。丈夫被逮捕之后,她暗地准备了五口三尺宽,四尺长,高度不足三寸的白铁皮箱子,将原来装在两口皮箱里的研制细菌和毒气的技术资料胶卷,小心翼翼地放进白铁皮箱子里。五十天前的一个深夜,她和石井三男悄悄架着楼梯登上屋顶,轻轻揭开约五尺长的一槽瓦片,将五口铁皮箱吊进天花板上。 “如果先生们不相信,请你们搜查。”秋子说得很认真。 向哲浚和莫诺他们的确翻箱倒柜地搜查了一遍,自然一无所获。又到处寻寻觅觅,再也没有发现有第二处夹壁墙缝。木板地面和天花板也仔细观察过,同样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十八日下午,向哲浚、莫诺、格伦斯基和雷宁克找来一台幻灯片放映机,开始观看那批幻灯片,直看到深夜十二点才观看完。这批幻灯片只有少数是绘制的图解片,其余的都是用活人或动物做细菌、毒气试验,现场操作时拍摄下来的实况照片。这为定石井为甲级战犯提供了更确凿的证据,但作为科技研究只能得到某种启迪。 当天晚上,他们收到哈巴罗夫斯克监狱发来的电报:“本监狱分别提审三名战犯所交代的事实,与石井所交代的完全一致。”同样,与山田乙三交代的也完全一致。 十九日上午,有向哲浚、莫诺和雷宁克参加,由格伦斯基主持,对石井四郎进行第二次预审。翻译、记录和记者仍是原来的那些人。 石井的态度仍然显得十分诚恳。他说:“法官先生们一定观看了那些幻灯片,这都是我用活人做细菌、毒气试验的活罪证。别的不说,单凭这批幻灯片所记录的事实,就可以判处我的死刑!” 格伦斯基说:“你主动把这些幻灯片交出来,也算是你坦白交代。” 石井说:“先生们观看了这些幻灯片,特别是看了我亲自动手用活人做试验那部分幻灯片,一定对我产生刻骨的仇恨!你们的恨,出于人道主义,出于强烈的正义感,恢复人性的石井我表示完全理解,也表示深深的忏侮!” 格伦斯基说:“对你的预审暂时告一段落,如果没有发现新的问题,你就等待国际法庭正式开庭之后对你的审判。” “不用等待国际法庭正式开庭对我的宣判了,恳求你们马上判处我的死刑。”石井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这种痛苦的等待,实在折磨人啊!” “只能等待法庭正式开庭宣判,这是法律程序。”格伦斯基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不论国际法庭怎样处死我,都是罪有应得。”石井一反常态,“但是,我罪大恶极,美国的杜鲁门总统更是罪大恶极!” 在场的人都一惊!一齐用惊疑的眼光盯着他,以为他发神经病了。 莫诺喝道:“不许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我是经过比较得出的结论,决不是血口喷人,也决不是胡说八道。”石井一本正经他说,“我用细菌武器、化学武器残杀几十万人,前前后后是三十年时间;而杜鲁门总统使用两颗原子弹残杀广岛、长崎几十万人,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他比我更加凶恶,他比我更加罪大恶极!” 大家又是一惊!又一齐盯着他,觉得此人不可小看。一阵吃惊过去,大家认真地一想,有的觉得石井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有的觉得似是而非,有的觉得毫无道理。 格伦斯基说:“你们用细菌和毒气杀人,进行的是侵略战争,是非正义的;而美国使用原子弹是反侵略战争,是正义的。二者有本质上的区别,不能混为一谈!” 石井说:“美国可以对日本进行细菌毒气战,也可以发动若干次类似珍珠港事件一样的战争对付日本。那样,我们口服心服,可是,美国没能这样做,而是使用杀伤力比细菌毒气大若干倍的原子弹,能叫人佩服吗!不管怎样,杜鲁门总统更是极大的犯罪!” 第42章 莫诺两眼一瞪:“你们使用细菌武器,是国际公约禁止的,知道吗?” “知道。”石并不紧不慢,“禁止使用毒气的海牙宣言,是一八九九年七月缔结的;禁止使用化学武器和细菌武器的日内瓦议定书,是一九二五年六月签订的。那时候,人类还没有原子弹,如果那时候有,首先必须禁止使用原子弹,其次才是禁止使用细菌和毒。” “可是,两颗原子弹在广岛、长崎爆炸已有七个月了,至今还没有禁止使用原子弹的什么宣言,什么议定书呢!”莫诺冷笑一声,“美国使用原子弹无国际法约束,而你们使用细菌和毒气,是践踏海牙宣言和日内瓦议定书,你们是无法无天!” “全世界许多有识之士正在呼吁签订禁止使用原子弹的国际公约,这种国际公约迟早会签订的。”石并说,“因为用原子弹杀人太野蛮了,太残酷了,非禁止使用不可!” 他用乞求的目光望望四位法官,“恳求给我十分钟的时间,让我说说原子弹在广岛爆炸的惨状。” 格伦斯基马上应允:“你说吧!” “不能让他说!”莫诺很生气,“是他审问我们,还是我们审问他?” “贵国是最讲民主的,怎么不让我说话呢?” 向哲浚和雷宁克同声说:“让他说吧,莫诺先生!” 石井说:去年八月,广岛人口为三十四万三千七百五十七人。靠近原子弹爆炸中心区,即军事公园一带的市民全部死于非命!全市死亡人数为七万八千一百五十人,负伤和失踪者为五万一千四百零八人,总计伤亡十二万九千五百五十八人。所谓失踪,并非人们的习惯概念下落不明,真正的含义是罹难者的躯体已化为灰烬,幸存者中的许多人遍体鳞伤,有的失去一只胳膊,有的失去一条腿。即使没有外伤,但有的成了瞎子,有的成了聋子,有的又瞎又聋;有的因原子毒素带来白血病,食欲不振,以后口吐鲜血,头发脱光。一言以蔽之,广岛市民除了当天离开这座城市外出的一万二千三百五十六人以外,其余的不同程度地受害。再说房屋的破坏。全市的建筑物总数为七万六千三百二十七幢,全毁的为四万八千二百五十一幢,半毁的二万二千一百七十八幢。其余的不是被掀掉一片屋顶,就是墙壁残缺破损。 他说到这里,加重语气说:“所以我说,我罪大恶极,杜鲁门总统更是罪大恶极!这难道是血口喷人,难道是胡说八道!” 莫诺如同坐在刺猬身上不自在,他猛地站起,又陡然坐下。 石井继续说广岛的惨状:“据一位参加广岛救护的军医告诉我,他们走进现场,处处触目惊心!” 他介绍说,军事公园四周二公里的地方,也就是纵横四公里的范围内,一切毁灭殆尽,很难见到手指粗的木头,拳头大的砖块,二指宽的瓦片,连“瓦砾场”这个词都用不上。四公里以外的地方,也只能偶尔见到熏黑了的光秃秃的大树残干和钢筋混凝土建筑物的空壳。寻找出来的受难者的尸体千形百状,更是惨不忍睹。有的额头紧紧贴在胸前,有的后脑勺紧靠着背部。三分之一的死者已面目全非。眉目可辨者,有的两眼圆睁,有的嘴已极大地张开,有的下巴颏严重歪在一边。大部分死者身上的衣服不是被烧光,就是破碎得衣不蔽体。从死者躯体看,有的向前或向后,向左或向右弯成一把弓;有的不是弯而是折,头部和脚紧靠在的一起,胸脯与膝盖之间没有一点空隙;有的仿佛被人抓住头和脚,像拧干湿衣服似的,分别向相反的方向拧了那么三四下。凡此种种,说明死者在临死前的一霎那间,经受过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 石井说到这里,又加重语气说:“事实胜于雄辩,杜鲁门总统较之我,的确是更加罪大恶极!” 莫诺忍无可忍:“石井你住口!” “好!我不说了。”石井感到该说的都说了,心里舒坦坦的。 他缓了口气,又说:“我等待国际法庭对我、对杜鲁门总统的公正审判!” 六个小时之后,有关“日本战犯石井四郎说杜鲁门更比他罪大恶极”的报道,传遍了地球上的大多数国家,也震撼着许多人的心。由于立场不一样,有的感到不可思议,有的感到无比愤慨,有的感到大快人心。前者和后者持冷静观察态度,无比愤慨者纷纷与杜鲁门通无线电话。首先与杜鲁门通话的是斯大林。 斯大林义愤填膺:“石井四郎的无耻谰言,混淆了正义与非正义的是非界限,这是所有同盟国无法接受的!对此,总统阁下持什么态度?” 杜鲁门说:“对石井四郎的混帐逻辑,我一笑置之。因为我坚信诸同盟国的严正立场,也坚信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严正立场!” 斯大林说:“请总统阁下马上与麦克阿瑟先生通话,建议他责成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一开庭,首先审判和处决石井四郎!” 杜鲁门的话音里充满了激动:“衷心感谢主席阁下对我的支持,对阁下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所持的严正立场表示无比钦佩!主席阁下的话对我很有启发,我一定责成麦克阿瑟先生这样做。” 第二天,即三月二十日上午九点,麦克阿瑟在自己的办公室,单独接见英国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巴特斯克,与他进行个别交谈。 他满脸严肃他说:“关于对石井四郎的两次预审,巴特斯克先生已经很清楚了,无需我再作介绍,我邀请阁下来,想听听阁下对石井说的杜鲁门总统比他更罪大恶极这一观点的看法。” “最高总司令是怎样看的?”巴特斯克反问一句。 “自然感到不能容忍。” “是不能容忍。我的意见,国际法庭开庭之后,把石井四郎作为第一个审判对象处死!” 麦克阿瑟愣愣地望着巴特斯克,怎么他的话与斯大林的话如出一辙! 现在,他是这样回答巴特斯克的:“这样做好不好?国际舆论一定会抨击我们是报复上面加报复呢!” “阁下说的国际,面有多大?” “世界上拥有原子弹的只有美国,面有多大可想而知。”麦克阿瑟叹息一声,“人的嫉妒心与生俱存啊!” 巴特斯克说:“几十个同盟国就为美国拥有原子弹而感到欢欣鼓舞呢!” “那是两颗原子弹在广岛、长崎爆炸时的感情。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感情可不一样了。” “哪些国家?” “比如苏联,法国,澳大利亚,新西兰,还有加拿大,认为美国拥有原子弹,对他们是严重威胁。” “但不能割断历史。”巴特斯克说,“不管怎样,两颗原子弹爆炸是迫使日本投降的重要手段之一。” “如果都能像阁下这样认识问题就好了。”麦克阿瑟煞有介事地说,“万万没有想到,在同盟国,居然有人附和石井四郎的意见,而这种不良影响正在继续扩大呢!” “谁?”巴特斯克一惊。 “请允许我为尊者讳。”麦克阿瑟缓缓摇着头。 巴特斯克愤慨不已:“过河拆桥的人可鄙!” “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复杂。”麦克阿瑟话锋一转,“能不能够想个变通办法?巴特斯克先生!” “变通办法?”巴特斯克又一惊,“最高总司令想作出非原则性的变通?” “为了维护杜鲁门总统的尊严,维护两颗原子弹在日本爆炸的特定历史意义,也是为了维护美英两国在亚洲的共同利益,不得不作出某种让步。” 在维护美英两国在亚洲的共同利益这一大前提下,巴特斯克的思想转了弯。他说: “请阁下说说作出某种让步的具体含义。” “能否给石井四郎免罪?” “我敢说,绝大多数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通不过。” 麦克阿瑟语调恳切:“希望阁下出面做做说服工作。” 巴特斯克微微摇头:“很抱歉,我没有这份能耐。” “有。”麦克阿瑟深情地望着巴特斯克,“请阁下分别与加拿大代表团团长戈斯格罗夫先生,澳大利亚代表团团长布莱先生,新西兰代表团团长艾西特先生交谈交谈。这三个国家都是英国联邦成员国,你们之间有着特殊的感情和共同语言。还有印度代表团团长贾迪先生。印度至今还是贵国的附属国,阁下的话一定会得到贾迪先生的尊重。” 他顿了一会,又说:“菲律宾代表团团长阿基诺先生那儿,由我出面做说服工作。杜鲁门总统己对我说过,美国准备在近几个月内同意菲律宾独立呢!” 巴特斯克说:“让我试试看吧!” “不是试试看,而是必须让这几位朋友毫无保留地接受我们的观点。” 三十一日上午十点左右,麦克阿瑟领着基南、韦伯和助手菲勒士等人来到半月楼,在美国军事代表团驻地小会议室,召开十一国驻日本代表团团长座谈会。 麦克阿瑟显得心情沉重他说:“自从预审石井四郎以来,我一直食不甘味,卧不安席。作为一名美国军人,固然有自己的总统受到石井四郎的侮辱而深感痛心的一面,但更重要的,是为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成果受到诋毁而感到无比愤慨!面对石井的严重挑衅,我们该怎么办?这是邀请诸代表团团长来这里开座谈会的目的所在,事情已经发生好几天了,诸位都有了自己的想法。下面,请先生们发表意见。” 他扫了大家一眼,最后把目光停留在索普那圆胖的脸上,正好四只蓝眼睛碰在一起。 第43章 于是,索普开始他有准备地发言:“听说石井四郎在接受预审时大放厥词,公然胡说杜鲁门总统更比他罪大恶极,简直把我的肺都气炸了!如果法律允许,我非两刀把石井砍成三截不可!” 他一副忍无可忍的神态:“我建议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提前开庭,早日将这个罪行累累的战争罪犯处以极刑,以大快人心!” 迪利比扬格说:“两颗原子弹在广岛、长崎爆炸的特定历史意义不容否定,神圣不可侵犯的伟大抗日胜利成果必须捍卫!本已罪恶昭著的石井四郎,公然在接受预审中大放厥词,更是罪不容诛!我同意索普先生的意见,必须及早处决石井四郎。哪一天开庭审判他为宜,请最高总司令部和国际法庭酌定。” 勒克莱、商震、赫尔弗里希相继发言,其内容与索普、迪利比扬格所说大抵相似。 巴特斯克发言了:“毫无疑义,两颗原子弹爆炸的特定历史意义不容否定,抗日胜利成果必须捍卫,石井四郎的确是死有余辜!这是十分简单而明显的道理。但是,简单中又包含着复杂,明显中又包含着深奥,我们必须郑重其事。如果我们把石井四郎处死了,却不追究杜鲁门总统的任何责任,国际舆论将会怎样抨击我们,不言而喻。” 赫尔弗里希说:“总不能按照石井四郎的无耻谰言,把杜鲁门总统定为战犯处死吧!” 巴特斯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发言的立足点是,处理石井问题要慎之又慎。” “怎么个慎重法?巴特斯克先生!”商震问。 巴特斯克搓了搓手:“我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戈斯格罗夫说:“不杀石井行不行?比如说,只判处他几年徒刑?” 艾西特说:“按照石井的强盗逻辑,你判处他几年徒刑,他就会要求判处杜鲁门总统十几年徒刑呢!” 布莱说:“最好想个折中方案。” 麦克阿瑟的意见终于由阿基诺说出来:“依愚见,干脆给石井四郎来个无罪释放,或者叫兔罪释放。” 迪利比扬格胸脯一挺:“苏联代表团表示坚决反对!” 商震气愤不已:“人们会骂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软弱无能!” 赫尔弗里希马上接腔:“人们也会骂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毫无原则是非!” 一阵沉默过去,基南说:“一个主张坚决处死石井,一个主张免罪释放他,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不能老是僵持下去。我看,还是由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裁定好了。” 麦克阿瑟感到气氛紧张,明显地感觉到有股冷空气在旋转,把房间里的热气包围住了。蚌壳里的珍珠大概就是这个感觉,他想。 “这可是个大难题。”麦克阿瑟显得很为难,“我的意见,还是付表决好了。” 他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马上武断地提出:“主张免罪释放石井四郎的请举手!” 呼地举起六只手,他们是巴特斯克、戈斯格罗夫、布莱、贾迪、艾西特和阿基诺。 索普是后一个把手举起来:“我放弃原来的主张!” 麦克阿瑟宣布:“少数服从多数,明天就免罪释放石井四郎!但暂时不要发消息。” 麦克阿瑟的专横,把迪利比扬格置于正义的一方。一股愤慨的怒火在他心中燃烧。他厉言说:“这样一个重大的原则是非问题,竟然用简单的举手方式来作出裁决,还有什么真理可言!对此,我同样表示坚决反对!” 麦克阿瑟赶忙按捺住心中的火气,控制自己的感情,语气平和他说:“阁下有这个权力。” 三月二十二日,是个奇怪的日子,一个双手沾满中国、俄罗斯、朝鲜人民鲜血的战争罪犯,将被宣布免罪释放。当然,这一天对于石井四郎,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上午九点,基南带领布雷布纳来到巢鸭监狱。接着,他由典狱长阿尼斯少校和布雷布纳陪同,来到关押石井四郎、前日本首相小矾国昭、前外务相东乡茂德和重光葵的第一二五号牢房。基南对他们说: “查在押战犯石井四郎,曾惨无人道地用六千多个活人作细菌和毒气试验,又多次在中国战场上使用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造成几十万人的死亡,殊属罪孽深重,本应定为甲级战犯处以极刑。” 基南说到这里,斜靠在床头上的石井跳下床来,毕恭毕敬地站在床边。 基南继续说:“但是,石井在接受两次预审中,对自己的犯罪行为痛心疾首,并作了坦诚的交代,而且一再表示以一死谢罪。我们并非复仇主义者,国际法庭的量刑原则是宽严相济,鉴于石井认罪态度诚恳,决定免罪释放他。” 他面向仍斜靠在床头上的小矾、东乡和重光说:“你们三人,以及全监狱在押战犯,都应该从石井的免罪释放中悟出点什么,明白点什么。” 他把目光移向石井:“石井先生,你现在恢复自由了!” 石井老泪纵横,哽咽着说:“谢谢,谢谢!”向基南深深一鞠躬。 一个半小时之后,石井随同基南和布雷布纳,第二次来到明治生命大楼的基南办公室。基南微笑着对石井说:“几天前,我在这里对你说过,保护知识,是人类的共同愿望和职责。我们之所以免罪释放你,就是希望你把藏在脑海里的细菌、毒气两项科研成果,毫无保留地写出来。我们在这里为你安排一间房子,由布雷布纳先生陪同你。争取在两个月之内全部写出来,时间够不够?” 石井说:“能够让我回家写吗?” “不行,只能在这里写。”基南回答。 石井迟疑了片刻,讷讷他说:“我,我愿意继续交代,恳求你们不要再把我关进监狱。” 基南惊疑地问:“什么意思?” 石井说:“其实,两项科研资料有副本。副本,就是拍摄两项科研资料的一批胶卷。这批胶卷由我妻子秋子保管。我曾经叮嘱过她,就是让你去死,也不能将这些胶卷交出来。你们派人随我回家去取。” 基南紧紧地握着石井的右手,深情地叫一声:“石井先生!” 第二天上午九点,莫诺怀着激愤的心情去见麦克阿瑟。因为过于激动和愤怒,竟忘记了正常的礼节,劈头就质问麦克阿瑟:“免罪释放石井四郎,是你批准的?” “是的!”麦克阿瑟也没好气,“你是美国人,应该维护美国的利益,应该维护杜鲁门大总统的尊严!” “我是美国人,更是个正直的法律工作者。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如果从法律角度考虑,认定杜鲁门大总统比石井更加罪大恶极,就应该定他为战犯!”他站在那里,像法律本身一样刚直。 莫诺虽然这么说,但他明白法律敌不过枪杆子和权势,就像严密的罗马宪法无法阻止斯巴达克斯的起义,德国的魏玛宪法无法阻止希特勒上台一样,法理不能从法律本身去求索,而应从社会的经济基础去探求。严格他说,真正的法律社会是没有的。 麦克阿瑟愤然起身:“仅凭你这一句活,我宣布开除你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 “我感到无比荣幸!因为在一个由一人操纵、不依法办事的国际法庭工作,我感到羞耻!”莫诺豁出去了,“尽管你们守口如瓶,但我还是识破了你们免罪释放石井四郎的秘密。我回到美国之后,就写文章揭发这一阴谋,将这一不可告人的可耻行为公诸于世!” 他说罢,气冲冲地走了。他走了两步,从后面传来了麦克阿瑟的话:“你有写文章的自由!” 莫诺于第二天回到美国。但是,当天晚上十点,他在回家途中却被警察秘密逮捕了。 五天后,苏联、法国、荷兰三国政府,先后就免罪释放石井四郎一事发表声明,措词严厉地谴责了这一毫无原则是非的错误行为,要求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重新逮捕石井四郎。 只有中国的蒋介石政府不吭声。 但是,这时候,日本同盟通讯社发表了一则消息,说石井四郎患有严重的高血压病和心脏病,因被免罪释放兴奋过度,喝酒过多而猝然死于芝山町家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批胶卷已运抵美国细菌化学武器研究基地特托利克研究所。 不过,狡猾的石井四郎留有一手,五铁皮箱胶卷只交出三箱。所以,美国的这两项试验,至今没有赶上日本的水平。9.法庭在争吵中开庭 整个国际法庭像一架不断循环的机器,法官们在循环中斗争着。经过一个月又十三天对一批主要战犯的预审,时间已进行到五月二日,进行到决定谁是甲级战犯的关键时刻,自然,这种斗争也就更加激烈了。 这天上午,各国驻国际法庭的法律代表团团长拿着经过自己预审,认为可以定为甲级战犯的名单,不约而同地来到半月楼,向各自国驻日军事代表团请示报告。 现在又上午九点二十分,商震和喻哲行正在听取梅汝璈的汇报。梅汝璈说: “一个多月来,我国法律代表团单独预审了四十四名战犯,与苏联法律代表团联合预审了八名战犯,与菲律宾、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法律代表团联合预审了十二名战犯。预审对象中的东条英机,好像一盘众味可调的菜肴,大家都感兴趣,十一国法律代表团都分别预审了他。但审问的内容各不相同,可见他的犯罪事实之多。其中的木户幸一也大抵相似,除荷兰法律代表团以外,也争相预审了他,而且每个团至少预审他二次,最多的预审他五次,中国团预审他三次。 第44章 对他的预审,苏联、澳大利亚、新西兰、英国、法国五个团着重审问他与裕仁天皇的密切关系,其他团着重审问他与东条英机的密切关系。” “中国团一共预审多少名战犯?”喻哲行问。 梅汝璈说:“一共预审了六十四名战犯。我们认为可以定为甲级战犯,由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直接审判的是三十九名。” 接着,他将三十九名战犯的姓名和主要犯罪事实一一说了一遍,商震和喻哲行都表示同意。 商震戴上老花镜,将三十九名战犯名单看了一遍,沉思片刻,说道:“还应该补充一个人,就是从一九二六年起任日本东亚研究所所长、积极鼓吹对外侵略。日本种族主义理论的主要倡导者的大川周明。” 梅汝璈说:“此人还没有被捕呢!” “是的。”商震说,“请梅先生以中国法律代表团的名义,向最高总司令部写报告,要求立即逮捕他。” “好,我等会儿就写。”梅汝璈想了想说,“我想,还应该补充逮捕一个人,就是冈村宁茨。他是第三任侵华日军总司令,是屠杀中国人民的刽子手,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商震的脸色阴郁而沉重,眉头皱得紧紧的:“报告上不要写他。” “为什么?”梅汝璈愣怔着望着商震。 “唉!”商震深深叹口气,“格伦斯基先生率领十八个调查小组赴中国调查时,不是已发现问题了吗!几天前,蒋先生为冈村宁茨的事,特地从重庆与我通了无线电话,说他对冈村宁茨,要以德报怨呢!” 梅汝璈一脸茫然,始而大吃一惊,继而无比愤慨:“蒋先生身为党国领袖,居然丧失民族气节,庇护血债累累的冈村宁茨!” 他显示出一种天之将倾,其谁与补?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绝决之心:“不惩办冈村宁茨,我们对不起死在他屠刀下的千百万同胞!我豁出去了,要求最高总司令部逮捕他!天命尚不足畏,又何况人乎!” 他说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声音遥远而空洞。 “其实,我和商先生何尝不想豁出去!但是,在当今这个社会,难啊!”喻哲行劝说道,“在冈村宁茨问题上的是与非,只好让历史去评说了!” 商震进一步说:“逃避现实,放弃真理,让是非曲直由历史去评说,是最可悲的,也是最痛苦的!我们,只好做痛苦的可悲人物了!” 梅汝璈心中的气消了许多:“让历史评说,就涉及到如何看待历史的观点和方法问题。历史,说到底就是解释。从广泛意义上说,历史是笔糊涂帐,只要中国由蒋先生主政,在对待冈村宁茨的问题上,就不会有真正的历史事实,也不会有正确的历史观点。” “真正的历史事实和正确的历史观点,属于正直的后人。”商震说,“好,不说这些了。请梅先生写报告,要求最高总司令部立即逮捕大川周明。” 他面向喻哲行:“请喻先生去档案室一趟,把有关大川周明的罪证材料取来。” 梅汝璈看了大川的罪证材料之后,在报告上写道: “大川周明系日本种族主义理论的主要倡导者,近二十年来,他写了一批对外侵略的文章,诸如《论独立后之满洲国应成为日本之附属国》、《调论日本国土之扩张对象是中国》、《论西伯利亚应属于日本版图》、《论东南亚地区是日本势力范围》、《论英美在太平洋地区之主权应由日本取而代之》、《试论日本是亚洲之主宰者》等。由他主编的《大和民族是世界上最优秀之民族》、《日本有能力主宰亚洲》二书,分别由日本文部省列为日本中学生和大学生的必读教科书。” 梅汝璈写到这里放下笔,对商震和喻哲行说:“为了引起麦克阿瑟先生的兴趣和重视,我想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在报告上写上这样一段话: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一日至三日,进攻东南亚地区的日军官兵,反复学习了大川周明的《论东南亚地区是日本势力范围》和《论英美在太平洋地区之主权应由日本取而代之》两篇文章,才发生了十二月八日致使美国造成惨重损失的日军偷袭珍珠港事件。” “这段话加得好!”商震和喻哲行齐声说。 梅汝璈的报告最后说:“实践证明,大川周明的理论成了日本对外侵略的思想武器和行动指南,他同样是罪大恶极。因此,我们恳求最高总司令部立即逮捕大川周明,并定为甲级战犯由国际法庭直接审判。” 三个小时之后,报告递交到麦克阿瑟手里。他看了报告,对助手菲勒士说:“没有想到,日本还有这么一个臭理论家,日军南侵和偷袭珍珠港竟然与他密切相关!中国法律代表团掌握战犯的罪证很全面,这一点令人钦佩!” 一股复仇的烈火在麦克阿瑟的胸中燃烧,他在报告上批示:“大川周明罪大恶极,完全同意中国法律代表团的意见。” 他放下笔,吩咐菲勒士:“请你打电话给对敌情报部,马上派宪兵逮捕大川周明。” 稍停,他又说:“已经逮捕的甲、乙、丙三级战犯不少了,加上大川周明,已是九千五百六十八人,不要再逮捕了。逮捕多了,对治理日本不利。” 第二天上午,最高总司令部召集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和法律代表团团长在小会议室开会,研究决定甲级战犯名单。麦克阿瑟很守时,八点差三分,他由萨塞兰、基南、韦伯、菲勒士和两位女秘书特曼娜、良秀子陪同,与与会者同时进入会场。 会场里,洋溢着一种特殊的庄严和豪迈气氛。 八点正,萨塞兰宣布开会之后,麦克阿瑟说: “先向诸位先生通报一个情况。对了,先念两首歌词给大家听。第一首歌词是:战后日本苦思索,最难办是寡妇多。寡妇思君又想汉,泪湿枕头没干过。眼睛盯着中国兵,同文同种天作合。可是他们纪律严,没有理睬无奈何。” 他起身向商震行军礼:“向商震将军致敬!” 商震又惊又喜,赶忙起身答礼:“谢谢!” 每个人的脑神经都被高度调动起来,都被高度集中起来了。大家面若止水,却心跳如鹿。 “第二首歌词的前两句与刚才念的一样。”麦克阿瑟坐下去,“后两句却不一样了,而且换了韵:感谢最高总司令,带来这多外国兵。共枕相爱一世恩,得为寡妇分忧心。” 他说:“这两首歌词,是二十天前一位好心的日本朋友抄送给我的。他告诉我,这两首歌词用日本和歌体在许多小学生中流传,后来一些成年人也唱起来,造成极坏的影响。先生们,人言可畏啊!” 他神色庄重:“我面对第二首歌词思索了很久,尤其是‘得为寡妇分忧心’一句,向我们敲起警钟。我责成国际间谍局负责进行调查。下面,请国际间谍局局长塞利留斯先生报告他们的侦察情况。” 顿时,除了商震和没有直属军队的索普以外,其他军事代表团团长都变得紧张起来。 年约四十的塞利留斯,有着一对与职业相关、电光火石般的眼睛。他起身说: “遵照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叮嘱,我率领一批特工人员,化装在东京各条小巷弄里进行十八天侦察和调查。结果,发现除中国军事代表团以外的九国军事代表团和驻日同盟军,都有官兵与日本寡妇有性行为。其中荷兰团最少,为八人;同盟军最多,为四十五人,总共为三百二十四人。这些官兵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只被寡妇缠住,被迫下水一次,有四人每间两天或三天,就与固定的寡妇鬼混一次,经请示最高总司令部批准,我们将四名寡妇拘留审查。审查的重点,是被她们拉下水的官兵为她们分了哪些忧心。” 他介绍说,美军少校基德尔被寡妇静子拉下水之后,从静子的姐姐菊子手中接过两根金条和一条二十克的金项链,买通巢鸭监狱第十五号狱室监护员、美国宪兵沃尔特,让菊子的丈夫,原日军第四十九师团长竹元三郎于一天深夜回家四个小时,将一批犯罪证据烧毁。英国少校奥利弗、法国上尉查尔斯分别与寡妇秋子、映子多次发生性行为之后,先后用金钱买通沃尔特和第二十号狱室监护、美国宪兵埃德温,让在押的原日军第八十四旅团长中尾小禄、原日军第九旅团长的野先三郎于深夜回家一次,同样都烧毁了一批罪证。 塞利留斯说到这里,麦克阿瑟说:“请诸位记住竹元三郎、中尾小禄、的野先三郎这三个名字,这三个人不管由哪国引渡审判,都必须罪加一等!” 塞利留斯说:“菲律宾中尉保罗廷成了寡妇美佳子的情人之后,美佳子给他五根金条,要他送给巢鸭监狱典狱长阿尼斯,让她在押的父亲、原日军第十五军司令官片村四八深夜逃跑,但被阿尼斯拒绝了。” 萨塞兰插言:“事情发生之后两个小时,阿尼斯将情况报告给我。我马上报告给最高总司令。这是五天前的事。” “军法难容!”麦克阿瑟疾言厉色,“基德尔、沃尔特和埃德温三人已被逮捕,我已批准处以极刑,将于今天下午押到静子家门口处决!这里说明一句,四个寡妇认罪态度较好,已于昨天下午释放回家。” 他用愤怒的眼光环视一周:“奥利弗、查尔斯和保罗廷怎么处理,请巴特斯克、勒克莱、阿基诺三位将军酌定。” 巴特斯克脸一阵发烧,心里像装着一只跑兔,他说:“散会后,我们就逮捕奥利弗,同样将他押到秋子家门口处决! 第45章 我们一定从中吸取教训,向中国军事代表团学习,严肃军纪,保证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勒克菜和阿基诺也作了同样的表示。 “希望各军事代表团都向中国团学习。”麦克阿瑟说,“现在言归正题。下面,请基南先生报告对一批战犯的预审情况,然后决定甲级战犯名单。” 基南说:“预审工作进行了四十三天,各法律代表团对八百五十四名主要战犯进行预审。有的战犯由一个法律代表团预审,有的由几个团联合预审。将近半数的预审对象只审问过一次,其他预审对象被审问过二次到八次,对木户幸一审问过三十六次,对东条英机审问过三十八次。经过预审,进一步查清了一批主要战犯的犯罪事实,为确定甲级战犯奠定了基础。现在,由各法律代表团提出甲级战犯名单。其中一定有重复。重复越多,也就准确无误地找到众矢之的,这是我们所希望的。” 他扫了十一国法律代表团团长一眼:“哪位先生先说?” “中国受日本的侵略时间最长,中国团先说。”麦克阿瑟点起将来。 “好!我们中国团先说。”梅汝璈心中涌起一股自豪感,“根据我们掌握的战犯罪证情况,认为以下四十人应定为甲级战犯。” 他说的四十个人是:日本前首相平沼骐一郎、米内光政、东条英机和小矾国昭,前外务相有田八郎、松冈洋右、东乡茂德和重光葵,前陆军相荒木贞夫、林铣十郎和桑岛查元,前海军相永野修身和嶋田繁太郎,大藏相贺屋兴宣,通商相岸信介,大东亚相青木一男,内务相安倍原基、后藤文夫和安藤纪三郎,法务相岩村通世,宫内大臣木户幸一,窃取同盟国军事、经济情报和策划伪满洲国的首要分子土肥原贤二,侵华日军总司令西尾寿造和畑俊六,侵华日军总参谋长坂垣征四郎,黑龙会会长葛生能久,南京大屠杀首恶罪犯松井石根,原伪满洲国总务长官、日本内阁书记官长星野直树,原关东军总司令,日军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原关东军总司令、高丽国总督南次郎,原日本亚兴院政务长、无任所大臣铃木贞一,日本驻德国大使大岛浩,原驻奉天领事馆领事桥本欣五郎,陆军省军务局长佐藤贤了,海军省军务局长冈敬纯,原驻华北日军总司令多田骏,情报局总裁天羽英二,日本种族主义理论家大川周明,日本驻汪精卫汉奸政权大使本多熊太郎和谷正之。 第二个发言的是美国法律代表团团长盖萨特,他提出甲级战犯一百名。该名单一开头是偷袭珍珠港时东条英机内阁的十一名阁僚。这些人除中国团提名的以外,还有文部相桥田邦彦,农林相井野硕哉,邮递相兼运输相寺岛健,厚生相小泉亲彦。 此外,还有前首相广田弘毅,陆军省军务局长、第十四方面军总参谋长武藤章,石原产业社社长石原广一郎,儿玉特务机关长儿玉誉士夫,国粹大众党首领笹川良一,驻西班牙大使磨弥吉郎,驻意大利大使白鸟敏夫,军事参议官高桥三吉等八十六人。 苏联法律代表团团长格伦斯基提出五十六名甲级战犯名单,除中国、美国团提名的以外,还有裕仁天皇,满洲重工业开发公司总裁站川义介,王子造纸公司总裁、小矶国昭内阁军需相藤原银次郎,陆军省次官富永宫次。 澳大利亚法律代表团团长曼斯菲德尔提出四十八名甲级战犯,除了中国、美国、苏联三个团提名的以外,加上四名财阀,即三井公司总裁池田成彬,三菱公司总裁乡古吉,住友公司总裁住友吉佐,新兴财阀中岛知久。 英国、法国、加拿大、新西兰、菲律宾、荷兰、印度法律代表团提出的名单都在三十名以下,所提名单都没有超出上述四个团的范围。 基南在十一国法律代表团提出的名单上圈圈点点好一阵,然后说: “十一个团一共提出四百二十三人次,其中多有重复。十一个团都提名的有东条英机,平沼骐一郎,小矾国昭,土肥原贤二,松冈洋右,东乡茂德,重光葵,永野修身,蝎田繁太郎,贺屋兴宣,木户幸一,畑俊六,坂垣征四郎,松井石根,星野直树,南次郎,梅津美治郎,铃木贞一,桥本欣五郎,佐藤贤了,冈敬纯,荒木贞夫,木村兵太郎等二十三人。” 他接着说,有十国法律代表团提名的有武藤章,多田骏,西尾寿造,天羽英一,青木一男,安倍原基,后藤文夫,安藤纪三郎,岸信介等九人。有九国法律代表团提名的有广田弘毅,本多熊太郎,谷正之,儿玉誉士夫,葛生能久,笹川良一,磨弥吉郎,高桥三吉,寺岛健,石原广一郎等十人。有八个团提名的有白鸟敏夫,大岛浩,岩村通世等三人,有七个团提名的有大川周明。 基序说:“以上四十六人由半数以上团提名,比较集中。其余的名单都只有两个或一个团提出。是否定这四十六人为甲级战犯,请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审定。”他起身将十一个团提出的名单递给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将名单浏览一遍,然后说:“我看,不妨来个少数服从多数,就定这四十六人为甲级战犯嫌疑犯。为什么叫嫌疑犯?经过审问,经过战犯的相互揭发,再经过有关人的出庭作证,也许会有些人不能立案而被无罪释放。” 他望望索普,又望望盖萨特,指责说:“定为甲级战犯,就意味着将由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死刑。这点,索普和盖萨特先生是明白的。你们认为有一百人应由国际法庭处死,实在不可思议。” 索普想到自己由准将擢升为少将和出任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都是麦克阿瑟的关怀,一股感恩之情把麦克阿瑟的批评冲淡了,他微笑着默不作声。 盖萨特则不然,他敢于顶撞:“没什么不可思议的!这些人即使不定为甲级战犯,也应该定为乙级战犯由受害国处死呢!” 麦克阿瑟权大气粗:“如果我不批准他们为乙级战犯呢?” “我是个小小的法官,自然拗不过你这位大权在握的最高总司令。”盖萨特很生气,“权大于法,自古皆然!” “我只能让你干瞪眼!”麦克阿瑟也不客气。但他的这句话实在有失身份。 盖萨特将他一军:“如果我们提出的偷袭珍珠港的日军航空军总军总司令河边正三,第一航空军司令官安田武雄,第二航空军司令官原田字一郎,南西方面舰队司令官大川内传七,南东方面舰队司令官草鹿任一也不能定为乙级战犯引渡去美国审判,你就对不起在珍珠港事件中死去的美军官兵和美国和平居民!” 麦克阿瑟被这一军将得说不出话来,被一股气憋得腹部急剧地一起一伏。 萨塞兰见两人针锋对麦芒,赶忙说:“好了,好了,不争论这个了。定这四十六人为甲级战犯嫌疑犯,诸位先生还有什么意见?” 除了布莱和曼斯菲德尔、迪利比扬格和格伦斯基、勒克莱和欧涅特、巴特斯克和卡尔、贾迪和帕尔,其余的人都异口同声他说:“没意见!” 大家听得出,其中商震和梅汝璈的声音最响亮,因为他们共同研究的四十名甲级战犯名单,有三十六人得到麦克阿瑟的认可。 麦克阿瑟从每个人的嘴巴的张与合中看出了问题,于是说:“澳大利亚、苏联、法国、英国和印度持异议?” “我们对定这四十六人为甲级战犯嫌疑犯没意见。”曼斯菲德尔说,“但我们提出的四个财阀,也应该定为甲级犯嫌疑犯,在日本,这四个人都是亿万富翁。据我们调查,从中国的卢沟桥事变以来,他们拿出大量的资金支援日本的侵略战争。任何战争都建立在雄厚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的基础之上,而军事实力又建立在经济实力的基础之上。若没有这些人从财力上的支持,日本侵略者不会那样猖狂!” 沉默片刻,韦伯表示支持:“有道理。” 布莱马上接腔:“曼斯菲德尔先生陈述的理由很充分,建议最高总司令部立即逮捕这四个财阀。” “我们已经逮捕甲、乙、丙级战犯九千五百六十八人,我也被一些日本人指责为复仇主义者,不能再逮捕人了。”麦克阿瑟说,“再说,他们都是商人,据我们调查,他们拿出那么多的钱支援侵略战争,完全是被迫的。” 他说中日战争爆发后,日本政府要池田成彬每年拿出五亿日元支持侵华战争,池田成彬不从,军部以“反对日本总动员”为由,将他关押了一个月,最后达成协议,日本政府让池田成彬当了一届大藏相兼商务相,而池田成彬每年拿出五亿日元支持日本政府。 麦克阿瑟说:“乡古吉、住友吉佐和中岛知久都因为不肯拿出巨款支持政府而被关押过。大凡生意人都是吝啬鬼,都惜财如命。希望布莱将军、韦伯和曼斯菲德尔先生能够接受我的观点。” 他见布莱他们不吭声,微笑着说:“感谢三位先生的理解和支持!”他把脸转过去,“苏联、法国、英国、印度的先生们有什么意见?” 格伦斯基发言,坚持将与苏军在中国东北地区决战的关东军最后一任总司令山田乙三,关东军所属第一方面军总司令喜田诚一,第三方面军总司令后宫淳,第十七方面军总司令上月良夫定为甲级战犯。 法国法律代表团长欧涅特坚持将侵占法国属地安南、柬埔寨、泰国的第十六方面军总司令中村明人,第三十八军司令官土桥勇逸,第三十九军司令官石黑员藏定为甲级战犯。他说:“参加侵略上述三国的日军第三十六师团长佐藤贤了已定为甲级战犯,这三个人更不用说了。” 第46章 英国法律代表团团长卡尔坚持应定为甲级战犯的是侵占英国属地缅甸和新加坡的第十六师团长中永太郎,第二十八军司令宫樱井省三,第三十军司令官本多政村,第二十六独立混成旅团长尾子熊一郎和第三航空军司令官木下敏。 印度法律代表团团长帕尔坚持将侵犯印度的日军第十八师团长中永右二郎,第三十三师团长田中信男定为甲级战犯。 麦克阿瑟总觉得自己的话是不可改变的金口玉言。他说:“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审判德国战犯,只定了三十名甲级战犯嫌疑犯,我们已定了四十六名,不能再增加了。” 格伦斯基说:“只要罪证确凿,就应该有多少定多少。” 麦克阿瑟固执已见:“四十六名够多的了,一个也不能增加了。” 迪利比扬格忍无可忍:“请最高总司令不要把自己的话当成金科玉律!” 麦克阿瑟不让步:“我认为我坚持的是对的。” 萨塞兰又出来打圆场:“我看这样吧,刚才四国提出的这些人,建议最高总司令定他们为乙级战犯,将来分别由四国引渡审判。” 麦克阿瑟点头:“可以。” 大家很怄气,但又感到再争吵下去没意思,也就不再说什么。 接着,基南宣布各法律代表团团长在法庭首要法官席的座次安排,他的安排是:他和韦伯一左一右居中,他的左边依次为美国的盖萨特,中国的梅汝璈,苏联的格伦斯基,澳大利亚的曼斯菲德尔,菲律宾的罗伯茨,新西兰的奎西安;韦伯的右边依次为英国的卡尔,法国的欧涅特,加拿大的诺兰,印度的帕尔,荷兰的穆尔德尔。 基南说:“每位法律代表团团长的座位上,都有写上各自姓名的坐标,明天上午八点,请先生们依坐标就坐。” 他的话音刚落,穆尔德尔说:“基南先生把中国的梅汝璈先生安排在你座位的左边第二个座位欠妥,因为忽视了中国在八年抗日战争中做出的重大贡献,合理的安排是,应该是让梅汝璈先生坐在你左边的第一个座位,让盖萨特先生坐在韦伯先生右边的第一个座位。” 卡尔不愿意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美国对打败日本做出的贡献不亚于中国,我看这样安排是合理的。请大家回顾一下,去年九月二日上午,在密苏里号上举行日本向同盟国投降签字仪式时,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代表与日本作战诸国总受降签字之后,先由米尼兹将军代表美国政府在投降书的受降位置上签字,第二位签字的是中国的徐永昌将军。” “这段历史值得回顾。”格伦斯基维护中国的合法地位,“从当时报道看,最高总司令邀请徐永昌、魏锐德、潘西凡三位将军陪同他签字时,只向魏锐德、潘西凡两位将军各要过一支钢笔,而向徐永昌将军要过三支笔,才将自己的名字写完,这就意味着最高总司令承认中国在抗日战争中做出的牺牲最大。因此,我同意穆尔德尔先生的意见。” 麦克阿瑟似乎有几分懊悔,但事情已纸写笔载成为历史无法改变了,何况刚才自己还说了“中国受日本的侵略时间最长”的话。他讷讷他说:“就按穆尔德尔先生的意见办吧,梅汝璈先生坐在基南先生左边,盖萨特先生坐在韦伯先生右边。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美国对抗日战争的贡献不如中国。” 大家鼓掌表示拥护。但商震和梅汝璈没有这种表示。他俩此刻的心情,类似出嫁姑娘的心情,哭不能说明悲伤,笑不能说明欢乐。 五月的东京,受季风型亚热带森林气候的影响,气温不冷不热,十分宜人。天是那样的蓝,阳光是那样的明媚,四面八方洋溢着一种柔和气氛。但是,这种宜人舒适感,只属于正义的胜利者。 五月三日,又是一个举世瞩目的日子! 日本同盟通讯社和各国通讯社,都于昨天下午或晚上发表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于今天开庭的消息。全世界人民关心的,是日本战犯能否得到正义的审判。日本人民关心的,是哪些人定为甲级战犯,是否与自己有这样那样的瓜葛。被告的主要亲属接到旁听的通知之后,一夜没有睡好。他们的思想很矛盾,既害怕五月三日黎明的出现,又盼望黎明快点到来。 宽敞明亮的法庭,庄严肃穆。法庭右边悬挂着十一国国旗。国旗的排列,与法律代表团团长的座次排列一样。距离国旗不远那最高的一一排座位是基南、韦伯、执行书记官庞米塔和十一国法律代表团团长席,略低的三排座位是法庭书记官和各国的首席检察官、首席审判官、首席法官,以及他们的助理席。正中间留着约六尺宽的距离,那里摆着十一盆盛开的白色玫瑰花,与铺在长形条桌上天蓝色桌布相映成趣,使人感到清新而圣洁。正对面三排座位是被告席。被告席后面四排座位的第一排是辩护律师席,另三排是新闻记者和旁听席。那层次与法律代表团团长席相等的一排座位,是麦克阿瑟、远东委员会代表普迪吉、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代表阿塞尼斯基和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席,后面还有一排座位,那是他们的助理席和麦克阿瑟的两位女秘书席。 上午七点五十分,一队美国宪兵由坎沃奇宪兵中校率领进入法庭,其中八名宪兵站在被告席后面,坎沃奇和十名宪兵面对十一国国旗,背朝着法庭人口处的铁栅栏门站立着。紧接着,在雄壮的军乐声中,身着黑色法衣的基南、韦伯和所有的法官们,以及麦克阿瑟、萨塞兰、普迪吉、阿塞尼斯基、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各一名助理、辩护律师、新闻记者依次入庭就坐。最后入庭的是近百名旁听者,他们是被告的亲属和日本各地派来的代表。 四十六名被告已于半个小时前,从巢鸭监狱押到法庭候审室。他们闷闷地坐在那里,吸着监狱从早晨七点到晚上七点每小时发给的一支香烟。有的也许过于紧张,也许过于麻木,已经在吸第二支香烟了。整个候审室烟雾腾腾,弥漫着一股浓烈呛人的烟草味。有的被告在不断咳嗽,有的在连连打喷嚏。 八点正,军乐声陡然停止,法庭仿佛进入万籁俱寂的深夜。这时,为了便于记者们拍照,天棚上的七十八只电灯全部亮了。 基南威严地起身宣布:“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现在开庭!我们审判日本战犯的目的在于伸张正义与维护和平,这就是东京审判有异于一般审判的根本所在,因为我们要从万恶的战争毁灭中挽救全世界,也就是为了文明而战斗在东京审判的法庭内外。现在,我命令,把定为甲级战犯嫌疑犯的四十六名被告押人法庭接受起诉!” “嫌疑犯”三个字,使部分被告的亲属那早已破碎的心,获得某种慰藉,他们默默地祈祷,希望自己的亲人是嫌疑犯。 这时,被告们由十名美国宪兵押着一一穿过铁栅栏门。第一个进入法庭的是东条英机。他身着褪了色的黄布军装,两只眼睛透过近视镜片望着天棚,昂头挺胸,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五分钟以前,一名美国宪兵指挥被告们排成四列队,要他站在第一队的最前列时,他苦笑着说:“我还有资格当领队?” 那宪兵说:“你满有这个资格,因为你的大名排在最高总司令部颁发的第一号逮捕战犯令的第一位。” 去年九月十二日下午,东条畏罪自杀,因一时心慌意乱,手枪子弹没有射中心脏未死,在医院接受治疗时,他一再痛苦地说:“请不要抢救我,我不愿意在征服者的法庭上受审。”医生们强行抢救他。三个月之后,他伤愈出院,从医院门进入巢鸭监狱门。现在,当他第一个站在被告席时,在心底里喟然长叹一声:“难道真的是在劫者难逃!” 一眼望去,除了东条穿军装,大川周明穿件深蓝色运动衬衫,其余的被告都穿着黑色或灰色西装,而且都结上领带。 跟在东条后面的是已进入古稀之年、眼眶有点凹陷的广田弘毅。他行动的大模大样,只能说明他不服输和不认罪,他走到第一排第三个被告席位就站定了。站在被告席后面的一个宪兵走过去,拉了他一下:“站过去,这是南次郎的席位,桌子上有坐标。”他两脚迟钝地移过去,伸手把坐标转过来,见上面写着他的姓名才站定。 南次郎挺着个大肚皮,蹒蹒珊珊走上被告席。他抬头望了望十一国国旗,想起自己的悲剧命运,把头沉沉地低了下去。 干瘦却庄重的畑俊六,一路正步走进法庭,法庭尚未开始宣读起诉书,他就把摆在桌子上的意译风戴在耳朵上,他戴了一会,见左右的被告没有戴,自嘲地摇摇头,把意译风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他见桌子上摆着一个本子,就戴上老花镜,拿起那本子看了看,才知道是起诉书的日语翻译文本,他不想看又很想看,最后还是没有看。他把老花镜塞进口袋之后,感到一阵头昏。真想坐一会儿,虽然屁股后面有椅子,但他不敢坐。他弯着腰,两手捧着脸,两时撑在桌子上约三分钟才站起来。 永野修身的脑袋特别大,与身材比例很不协调,如同一幅夸张的漫画。仿佛脖子顶不住那脑袋似的,走一步,大脑袋往前点一下,使人担心脑袋会随时掉下来。他是唯一的一个面对十一国国旗深深鞠一躬的被告。 瘦得像一根细麻杆的松井石根,想起法庭对他的五次预审,一直审问他在南京大屠杀中的犯罪行为,垂直在大腿旁的两只手,老是微微发抖。 平沼骐一郎年纪最大,已经年过八旬,头发、眉毛和胡须都是银白色。 第47章 他驼着背,走路踉踉跄跄,由一个宪兵搀扶着走上被告席,两手撑在桌面上才站稳。 大川周明的黑色长裤下面光脚拖着木屐,时而两手抱胸,时而两手剪背,走路的姿势,像是五月早晨的散步。他走到第二排第一个席位,刚在东条后面站定,就伸出右手,在东条的秃顶脑袋上啪地一巴掌!东条一惊,回过头来,对大川两眼一瞪:“你发疯了!”大川裂嘴一笑:“没疯,因为我特别喜欢你,又特别痛恨你!如果你不发动太平洋战争,你和我怎么会站在这里!”一位宪兵走过去,悄声对大川说:“这是法庭,请严肃点。”他又裂嘴一笑,两手抱在胸前,自言自语:“什么叫做严肃?严肃是什么东西?” 松冈洋右拄着竹拐杖,脸色又肿又青,拖着被肺结核严重侵蚀的病体进入法庭。他弱不禁风,走得很慢,不时地咳嗽,他向旁听席望了望,一眼见到了在同盟通讯社当记者的儿子松冈谦一郎、痛苦地向儿子点点头。 拄着拐杖进入法庭的还有重光葵。他拖着一条假腿,一瘸一拐,行动很不方便。有个宪兵走过去要搀扶他,他微笑着摇摇手表示谢拒。 其余的被告都是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被告席的。走在最后面的是谷正之。他一入席就坐了下去,一个宪兵一手抓住他背部的灰色西服往上一提:“现在不能坐!”他被提起来,打了个趔趄才站稳。 全部被告到位,基南说:“现在,进行五分钟的拍照。” 最高总司令部和国际法庭新闻处的摄影师,与会的记者争相选择摄影角度。除东条、平沼、广田和大川平身正面对着照相机,其余的被告不是把头低下去,就是把脸侧向一边。 八点二十分,基南说:“现在,由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执行书记官庞米塔先生宣读对被告的起诉书。被告可以坐下听。不懂英语的被告可以戴上意译风听,也可以翻阅摆在各自面前的起诉书的日语翻译文本。” 除东乡茂德和大川周明,都戴上了意译风。 年近半百的庞米塔,是美国驻国际法庭的特别法律顾问。他站起身来,再转过身去,面对十一国国旗一鞠躬,然后转过身来坐下。他神色肃然他说: “根据抽签决定,我第一个担任执行书记官,负责宣读对四十六名被告的总起诉书,感到荣幸,也感到责任重大。因为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代表国际法庭,都必须维护法律的尊严,都将被载入史册。如果我念错一句话,或念错一个字,都会给后人带来笑柄。” 他解释说:“所谓总起诉书,列举的犯罪事实涉及到四十六名被告和所有的乙、丙级战犯,只有犯罪性质的轻与重之分,只有犯罪事实的少与多之分。听了总起诉书,你们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国际法庭受审,如果你们老实认罪的话。对四十六名被告的单个起诉书,从明天起,开始分别进行宣读。” 他宣读的总起诉书,分为两大类,共五十五条诉因,以及长达十万言的附属说明书。第一类是策划和支持侵略战争,破坏和平罪;第二类是任意杀人,违反人道犯罪。 第一类犯罪列举的事实是: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侵略中国东北三省和热河省,并强行将上述四省从中国版图上分割出去,成立伪满洲国,然后由日本统治之;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到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发动对中国的全面侵略战争;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开始对美国的侵略战争;同上时间,开始对菲律宾、英联邦、泰国和荷兰属地印度尼西亚的侵略战争;一九四○年九月二十日,或前后时期,开始对法兰西的侵略战争,就是侵占法国属地安南北部地区、柬埔寨和老挝;一九三八年七、八月,发动对苏联的侵略战争,即张鼓峰事件;一九三九年夏,再次发动对苏联的侵略战争,即诺门坎事件。 庞米塔宣读到这里,大川周明突然起身,又对准东条英机的脑袋啪地一巴掌。巴掌声比上次更加清脆,惊动了整个法庭。 东条搓揉着被打痛的脑袋,把脸转过去,质问大川:“你究竟要干什么!” 大川怪声怪气:“你和我是合作得非常默契的好朋友,你发动侵略战争,是对我的理论的实践,而你发动侵略战争的实践,又丰富了我的理论内容,我爱你又恨你,这一巴掌是对你的爱,又是对你的恨,哈哈!” 坎沃奇走过去,抓住大川的两个肩膀使劲往下一按,强制他坐下去:“这是法庭,请守规矩!” “什么叫规矩?规矩是什么?”大川的两个鼻孔各吊着两线清鼻涕,他头一仰,鼻涕全流进他嘴里。他有滋味地咽了下去,然后对坎沃奇说:“四十六名被告只有东条英机先生有罪,你们把他杀了,法庭就可以闭庭。” 大川一副疯态。他是发疯还是装疯,暂时不能肯定。说他的这种表演是悲剧又过于滑稽,说是喜剧又过于悲惨。 这时,基南把他的助手布雷布纳叫到身边,低声吩咐几句。布雷布纳来到坎沃奇面前,又与他低声说了儿句。接着,大川由两名宪兵各扭住一条胳膊,拖着离开法庭,他挣扎着不肯走,而且大喊大叫:“我不承认我是被告,但我有资格在这里旁听!请你们严惩东条先生,最好是明天上午处决他,明天下午闭庭!我是个伟大人物,我要和麦克阿瑟先生对话!” 他被拖进侯审室,还在大喊大叫:“如果明天不处决东条先生,我就放火把国际法庭烧了!” 麦克阿瑟把菲勒士叫到身旁,吩咐说:“请转告基南先生,把大川周明送到最高总司令部直属医院去,让医生诊断诊断,看他是发疯还是装疯。” 法庭安静下来,庞米塔继续宣读起诉书:“下面,我宣读总起诉书关于任意杀人违反人道犯罪部分。屠杀,是正义和法律绝不能容许的。策划并实行屠杀行为,同策划并支持一场侵略战争一样是严重犯罪,理应受到正义的指控和法律的制裁!” 他列举的屠杀行为是: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至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日军在中国东北三省和热河省杀害了坚持抵抗日本侵略的中国军民达十二万余人;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日军侵占南京市之后实行大屠杀,被杀害的平民和解除武装的军人有的说是三十余万人,有的说是五十万人,目前正在调查中;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一日,日军侵占广州之后,对人数不详的众多同上人员的杀害;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七日,日军侵占武汉市,对人数不详的众多同上人员的杀害;一九四四年八月八日,日军侵占衡阳市,对人数不详的众多同上人员的杀害;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日,日军侵占桂林、柳州二市之后,对人数不详的众多同上人员的杀害。 庞米塔放下起诉书,说道:“又说‘人数不详,’又说‘众多’,不是没有依据,而是被杀害者都在几万人以上,国际法庭正会同中国政府进行调查,准确的被杀害人数二十天之内可以公布。” 起诉书接着列举的屠杀行为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至十三日,日本对美国、英联邦、荷兰、泰国军队和平民的杀害,其中被杀害的美国人为三万五千八百余人,英联邦为三万六千六百余人,荷兰为二万八千九百余人,泰国为二万二千七百余人;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在珍珠港对处于和平状态的美国领土、舰队、飞机场进行攻击,对季诺德海军少将和四千三百五十名陆海军官兵和平民的杀害;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十八日,日军在马来半岛打巴鲁地区对处于和平状态的英联邦领土和飞机场进行攻击,对英联邦军队的四千八百名官兵的杀害;同上日期,日军在香港对英联邦军队的二千四百名官兵的杀害;同上日期,日军在菲律宾达沃地区对美国官兵、菲律宾官兵和平民达五万人之众的杀害。 庞米塔说:“以上仅仅是列举几件重大的杀人犯罪,至于日军在中国、缅甸、安南、菲律宾、新加坡、泰国、老挝、柬埔寨和太平洋诸岛屿制造的种种杀人惨案,不胜枚举,不在这里一一陈述了,将来对有关人的起诉时再列举。” 他说:“起诉书的附属说明书,因长达十万余言,只好等到下午,由执行书记官托里亚诺夫先生宣读。”他面向基南:“总起诉书宣读完了。” 基南宣布:“第一次开庭到此结束,下午三点第二次开庭。现在,把四十六名被告押回巢鸭监狱!” 松冈洋右刚站起来,就扑通倒在地上。待两个宪兵将他扶起,基南说:“你们派车送他去最高总司令部直属医院。” 松冈谦一郎赶忙离开旁听席,来到基南跟前,递上一张名片,再深深一鞠躬:“我是同盟通讯社记者,是松冈洋右的儿子。我父亲从去年七月起就卧床不起,有两次差点死去,我恳求法庭允许他保释监外就医。” 基南请示麦克阿瑟,得到首肯之后,回头对谦一郎说:“你找好保释人,写个保释报告给我,再决定让你父亲去哪家医院就医,但什么时候要你父亲受审,必须随时传讯随时到。” “遵嘱照办。”谦一郎又向基南一鞠躬。 他和一个宪兵搀扶着父亲最后离开法庭,松冈走几步就吐一口鲜血,走出铁栅栏门时,两只脚已失去了支撑力,瘫倒在地上了。10.被告相互揭发 下午三点左右,厚厚的乌云,波涛汹涌似的前推后拥,笼罩在东京上空,用一片灰暗色把大地溶合在一起,十步之外的东西很难辨认清楚。雷声在天空中隆隆滚动,好像被浓云紧紧围住挣扎不出来似的,声音沉闷而压抑。 第48章 闪电划破旧棉絮似的黑云,顽强地显示着光明的存在。 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麦克阿瑟看了国际法庭对广田弘毅的起诉书,本来就产生一种欲置人死地而不成的不快,又碰上这样的坏天气,也想像下场大雷雨似的发泄一通! 一场大雨终于到来,麦克阿瑟那暴躁易怒、放荡不羁的脾气也发作起来了!他阴沉着脸,对送来广田弘毅起诉书的基南,惊雷似的吼道: “这份起诉书是谁执笔写的?我看他是存心要庇护广田弘毅!凭这份轻描淡写的起诉书,能判处广田弘毅的死刑吗!无怪乎广田站在被告席上,听了执行书记官宣读了对他的起诉书之后,他是那样显得满不在乎!当时,我就很生气!” 对四十六名被告的单个起诉书的宣读,前后花了十二天时间。广田因患重感冒,今天,即六月十五日上午才出庭,最后一个接受起诉。 对麦克阿瑟的突然袭击,基南毫无思想准备,因接受不了而产生了严重的反感情绪:“起诉书又不是判决书,值得你这样大发雷霆吗?” “起诉书是判决书的基础!”麦克阿瑟还在发作,“在这样的基础上写的判决书,只能是无罪释放!” 他拿起那份起诉书,在空中扬了扬,又愤然摔在桌上,声色惧厉他说:“请你告诉我,这起诉书是谁执笔写的?我的局长大人!” “是法国法官古诺尔先生执笔的,你是不是要枪毙他!”基南恰如其分地顶撞一句。 他见麦克阿瑟不吭声,语气和缓下来:“要古诺尔先生重写一次,对广田也再起诉一次,还不行吗?” 麦克阿瑟的气也消了许多:“是需要再起诉一次。” 基南脸上浮起一丝困惑,为了摸清楚麦克阿瑟为什么对广田的起诉这样关心和重视,轻声问道:“对其他四十五名被告的起诉书,最高总司令是否都需要看一遍?” “不用都看,我没时间。”麦克阿瑟说,“宣读那四十五份起诉书,我都在场,感到满意。” “我看还有两名被告需要重新起诉。”基南说,“就是坂垣征四郎和东乡茂德。” 麦克阿瑟淡淡他说:“那你们对这两个人重新起诉吧!” 基南终于明白了,禁不住想起一月十九日上午,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成立大会上,一个日本青年粗声粗气宣布退出会场的情景。后来经币原喜重郎首相派人调查,这青年人名叫广田文太郎,是一名大学讲师,广田弘毅的孙子。他回忆到这里,耳边又响起麦克阿瑟的声音:“你这位先生对我的讲话很反感,或者说感到很刺耳,是吗?既然如此,你可以退出会场,你有这个自由。你的反感,一定是你的亲属中有人是战犯,或者是被清除对象,甚至你本人就是被清除之列。”当币原答应负责调查那青年是什么人时,麦克阿瑟却说得冠冕堂皇:“不必了。从哲学观点看问题,被人反对并非完全是坏事。” 基南扪心自问:正直是什么?正义是什么?真理又是什么?他越想越糊涂。 夏大的雨来得快,停得也快。雨停,基南告别麦克阿瑟驱车返回国际法庭。他把古诺尔请来,研究重写广田起诉书的事。古诺尔大惑不解:“对广田的诉因已多达三十二条,凡是法庭掌握到的有关他的罪证全写上了,为什么还要重写?” 基南毕竟是美国人,他回避了麦克阿瑟的插手,说道:“广田历任日本外务省情报部次长,欧美局局长,驻荷兰、苏联大使,斋藤实内阁外务相和冈田启介内阁外务相,首相兼外务相,以后又出任近卫文麿内阁外务相,对他的诉因决不止三十二条。请你审问与广田担任上述职务时的有关被告,要他们进行揭发。” “哪些被告与广田的犯罪有关?”古诺尔问。 基南说:“广田出任斋藤实内阁外务相时,重光葵是外务省次官,荒木贞夫是陆军相;他出任冈田启介内阁外务相时,重光葵还是外务省次官;他出任首相时,永野修身是海军相;他出任近卫文麿内阁外务相时,贺屋兴宣是大藏相。你就让重光葵、荒木贞夫、永野修身、贺屋兴宣四个被告揭发他。” 古诺尔问:“让他们面对面揭发,还是背靠背揭发?” 基南沉思着说:“还是面对面揭发好,既可以使揭发的事实得到广田的当面承认,也可以激起被告之间的相互揭发,揭发的重点放在广田提出的旨在加紧侵略中国的三项原则,炮制华北政务委员会,以及发动卢沟桥事变等三个方面。” 五月十六日上午,古诺尔会同向哲浚和布雷布纳,以及记录员、日语、英语、汉语翻译各二人,在第十四审讯室,先让重光葵和荒木贞夫揭发广田弘毅。 三个被告想起自己接受预审时都是单独受审,今天怎么三个人同时进入一一个审讯室?他们望着三个法官,都有着不明真相的惴惴不安。 古诺尔先作自我介绍,再介绍向哲浚和布雷布纳的身份,然后说:“今天,让你们三个人同时接受审问,是就广田弘毅出任冈田启介内阁外务相时,提出三项原则的问题,查清楚各自承担的责任,希望你们抱诚实态度。具体说,三项原则是怎样产生的,其主要内容是什么,造成怎样的影响,你们三个人各负有多大的责任,广田你先交代。” 重光和荒木表情平淡,广田则诚惶诚恐。入狱以来,不祥的预兆,像难分难舍的影子一样,总是紧紧跟着他,他抑制着自己的惶恐不安心情,说道:“三项原则是一九三五年十月提出来的,具体内容是:中国应彻底取缔排日,并应抛弃依赖欧美政策,采取亲日政策;中国终应正式承认满洲国的独立,暂时可以对满洲国作事实上的默认,反满政策自应放弃,华北与满洲接壤地实行经济、文化融通与提携;来自外蒙和苏联的赤化是日满华三国的共同威胁,中国应依日本排除威胁的希望,在与外蒙接壤地带做各种合作设施。并附有《附属文书》,规定外务省、陆军省、海军省保持密切联络,共同实现三原则,共同操纵华北地方政府,使之升华为日本附属地。产生三原则的原因和目的,是针对中国对日本的威胁采取的措施。因为三原则没有得力的措施贯彻执行,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如果有问题,其主要责任在我身上。” 向哲浚对广田的颠倒黑白提出质问:“广田的交代似是而非!究竟是中国威胁日本,还是日本威胁中国?这里有必要回顾一段历史。” 他说,一九三四年秋,日本以保卫伪满洲国的安全理由,擅自出兵中国华北地区,也就是由被告梅津美治郎为驻屯军司令官,率领三个师团和一个旅团非法进驻中国华北地区,并不时地与中国驻华北军队发生武装冲突。事实证明,是日本严重威胁着中国的安全。在这个问题上,中国为了防止事态发展和扩大,曾经有过妥协,就是一九三五年七月六日,由中国军事委员会北平分会代理委员长何应钦,与梅津美治郎签订协定,史称《何梅协定》,其主要内容是中国允许日本在华北驻军,中国政府取消在河北省、察哈尔省、北平市、天津市的党政机关,撤退驻河北省的军队,撤换日本方面指定的上述两省两市的中国军政长官,禁止一切抗日活动。 向哲浚严正指出:“广田提出的三原则,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下产生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加强对中国的侵略。” 古诺尔问广田:“你对向哲浚先生的分析有什么意见?” 广田说:“可以作这样的分析。” 重光葵发言:“我完全同意向哲浚法官的分析,广田君的交代的确似是而非,刚才,广田君说‘三项原则没有得力的措施贯彻执行,没有产生什么影响。’不对!三项原则产生不久,日本派多田骏君为驻华北日军总司令,所辖部队包括两个军、三个师团和两个混成旅团”严重威胁中国的安全,这是一。其次,梅津君和多田君于一九三五年十月二十二日,策动了香河暴动。” 这里说的香河暴动,是指河北香河县五千人枪的汉奸地主武装,伙同流氓地痞于一九三五年十月二十二日上午强占香河县城,成立香河县临时维持政府,宣布脱离中国政府的领导。 重光说:“第三,在广田君的直接策动下,由梅津和多田二君具体执行,于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又在河北省成立冀东防共自治政府,让该省蓟密区行政督察专员殷汝耕当自治政府长官。” 这个汉奸政府所盘踞的范围,为冀东临榆、抚宁、昌黎、卢龙、遵化、丰润、宁河、平谷、香河、密云、昌平等二十二县。下设民政、财政、外交三厅,各厅和各县都有两名日本军人分别任顾问和秘书,一切大权操纵在日本顾问和秘书手中,同时,由梅津和多田供给枪支弹药,为伪自治政府组建总数为五万人枪的五个防共自治师。 布雷布纳说:“广田!重光说的是不是事实?” 广田心慌意乱,答非所问:“我忘乎所以。” 布雷布纳提高嗓子说:“我问你,重光说的是不是事实?” “是事实,我有罪,我对不起中国朋友。”广田两手微微发抖。 重光接着说:“广田君的三原则初稿我看过,也提出一些修改意见,对三项原则的产生和造成的影响,我负有一定的责任。” 荒木交代:“冈田内阁会议讨论广田君提出的三项原则时,我作为陆军相,投了赞成票,我同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接着说:“近卫文麿内阁就是根据这三项原则,具体制定全面进攻中国的计划的。 第49章 这点,作为近卫内阁外务相的广田君很清楚。法庭可以审问在押的中村孝太郎先生和米内光政先生,当时他们分别出任近卫内阁陆军相和海军相,也可以审问四十六名被告之一的贺屋兴宣君,他当时任近卫内阁大藏相。” 广田脸色惨白,如坐针毡似的不安了,屁股不时地在座位上移动着。忽然,他两眼一瞪,对荒木发起进攻,而且一语惊四座:“三项原则的产生,荒木君是罪魁祸首!” “我是罪魁祸首?”荒木惊得毛发倒竖,“不许你血口喷人!” 古诺尔手向荒木一挥:“请冷静一点,让广田把话说完。” 广田劲头来了,脸上露出一丝可怜的微笑:“记得一九三五年八月的一天,荒木君请我和梅津美治郎君吃午饭。饭后,在你家的客厅里休息时,你对我和梅津君说,中国的东北三省和热河省已成为独立的满洲国,为日本全面控制中国奠定了基础,全面进攻中国的时机已经到来,遗憾的是,政府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决议案。广田先生是外务相,你有责任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决议草案来。梅津君很支持你的意见。” 他望着三位法官:“你们可以审问梅津君,他是四十六名被告之一。” 重光证实:“我虽然没有在场,但广田君对我说过这件事。” 荒木慌了:“有这么回事,但我没有提出具体内容。” “荒木君你不要狡辩。”广田说,“来自外蒙和苏联的赤化,是对日满华三国的共同威胁这一条是你提出来的。你还说,日本应在外蒙边境地带增派军队。当时,梅津君说他已派了一个师团驻在外蒙边境。你说你的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上以加强外蒙边境防御为由,日本在华北地区增派部队。我问你增加多少,你说要增派一个方面军。你还说,你是陆军相,应该这样看问题。不久,由杉山元先生带一个方面军进驻华北,为全面进攻中国加强了军备。” 他把脸转向坐在他右边的重光:“第二天,我对重光君说及荒木君的意见,你十分赞成。记得中国终应正式承认满洲国这一条是你提出来的,我与你交谈时,我当时的秘书龟井辉太郎先生在场作记录。” 他拍了拍额头:“记起来了,‘暂时可以对满洲国作事实上的默认’这句话,是冈田首相加上去的。他改动的原稿收藏在外务省档案馆,请法庭查一查。‘广田三原则’,这个名字,也是冈田先生叫出来的。” 重光被吓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请广田君尊重事实。其实,这一条首先是你提出来的,你说满洲国成立四年了,中国现在必须正式承认满洲国的独立。我说,现在不行,只能寄希望于未来。所以,我才在‘正式承认满洲国’上面加上‘终应’二字。当时在场的龟井先生说,加上‘终应’二字,可以减轻对中国的政治压力,中国方面容易接受。” 他接着揭发广田:“三项原则被内阁会议通过,禀呈天皇陛下圣准的第三天,广田君在陆海空三军少佐以上军官,以及日本各界人士参加的万人大会上发表题为《论三项原则之实质意义》的长篇演说,大肆鼓吹对外扩张,大肆鼓吹全面进攻中国的条件已经俱备,时机已经到来,如果丧失这一良机,吾辈将成为历史之罪人,当你说到‘中国是亚洲的膏腴之地,明智的日本各界人士,应竭尽全力支持皇军打到中国去’时,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古诺尔问:“广田的演说留下有文字依据没有?” 重光说:“应该有。对了,第二天的《每日新闻》有详细的报道。” 他继续说:“天皇陛下的近臣木户幸一君告诉我,就因为广田君提出三项原则,就因为他在万人大会上的演说,天皇陛下才器重他,批准他继冈田先生出任日本首相。” 广田一扫前几次出庭那大模大样的神态,把头低了下去。他脸皮发烧,心跳得厉害,暗暗叫苦:“完了,完了!”旋即又想起自己出任首相时,木户幸一向他推荐由重光任外务相,他没有同意,而由自己兼任的事,一定是重光乘机报复他。你重光置我于死地,我广田就送你去黄泉。他要以牙还牙: “我在万人大会上发表演说之后,重光君接着发表题为《苏联的存在是对日本的严重威胁》的长篇演说,大讲苏联是世界共产主义运动中心,政治上严重威胁着日本;苏联是世界上大国之一,经济实力上严重威胁着日本;苏联军事工业发达,军事实力上严重威胁着日本。他说加强日本与满洲国的共同防御,首先是对付苏联,其次才是对付中国。他大讲苏联西伯利亚应成为日本的版图,在全面进攻中国的同时,决不能放弃北进苏联的军事计划。重光君的演说,同样博得了与会者的热烈掌声。《每日新闻》同样有详细的报道。” 他说:“因此,重光君受到天皇陛下的器重。一九三六年三月,我出任首相不久,天皇陛下对我说,应该派重光君出任驻苏联大使。我对陛下说,重光君腿脚不方便,恐怕力不从心。陛下说,无妨,你给他多派两名得力的助手。第二天,我将这一消息告诉重光君,他欣喜万分,说自己拄着拐杖一小时可以步行六公里,没问题。” 他面向重光:“我没有说半句假话吗?重光君!” “我认罪。”重光两眼像掉进沙子似的急眨了几下,“北进苏联,我停留在言论上。当然,言论就是造舆论,所以我认罪。但是,广田君却体现在行动上。一九三八年七月二日日军与苏军在张鼓峰发生的武装冲突,史称张鼓峰事件,是广田君和天皇陛下挑起来的。那年六月,他以外务省的名义向近卫内阁写了报告,为了摸摸苏联的军事实力,主张对苏联发动一次试探性的武装进攻。战事发生之后,广田君还兴致勃勃地与当时的陆军相坂垣征四郎君赴前线督战。坂垣君是四十六名被告之一,法庭可以提审他,我说的一点不假。那时,我出任驻英国大使,八月上旬回国述职时,是近卫首相将这一情况告诉我的。他还说,张鼓峰这一仗日军损失惨重,苏联的军事实力不可小看,近卫君的秘书牛场友彦先生在场作记录,有案可查,广田君,你必须老实交代!” 广田微低着头,感到无法抵赖,只好说:“我认罪。” 古诺尔与向哲浚、布雷布纳交换了一下眼色,觉得这个问题追查得差不多了,就让三个被告看了两本记录,一一在上面写上“情况属实”,并签了名。 三个被告被押走之后,向哲浚兴奋他说:“很成功!请布雷布纳先生转告基南先生,让被告相互揭发,可以发现他们许多新的犯罪事实。” 下午,在同一间审讯室,让广田弘毅、永野修身、贺屋兴宣相互揭发。古诺尔他们首先追查广田炮制冀察政务委员会的问题。 广田像雷击一样一惊,心里暗暗叫苦:“我的天!这个问题也被提出来了。”他交代说:“《何梅协定》签订之后,我向冈田首相建议,日本要想全面控制华北地区,最好的办法是设立一个统管华北地区的行政机构,名为中国人掌权,实为日本人控制的政务委员会。我的建议得到冈田首相的重视和天皇陛下的圣准,并把这个政务委员会的组建任务交给我。” 他说,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中旬的一天,他打电话给在华北的梅津美治郎,要他以日本政府代表的身份,与中国行政院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委员长黄郛与何应钦谈判。日本提出的条件是:中国方面取消上述两个委员会,成立新的政务委员会,辖河北、察哈尔、绥远、山东、山西五省和北平、天津二市;政务委员会为半独立性机构,日本政府可以直接与其进行接触;政务委员会的委员长由中国方面指派,副委员长由日本方面推荐。梅津要挟说:“如果中国政府不接受这些条件,就是无视关东军和华北驻屯军的存在,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概由中国政府负责。”国民党政府在日本咄咄逼人的压力下,同意满足日本华北政权特殊化的要求,派宋哲元为政务委员会委员长,日本推荐汉好王克敏、王揖唐、齐燮元为副委员长,于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十八日成立冀察政务委员会,不久改名为华北政务委员会,宋哲元感到自己有职无权,更不愿意与汉奸们同流合污,半年后就辞去了委员长职务,日本政府擅自任命王克敏为委员长,华北实际上成了完全由日本控制的第二个伪满洲国,为日本全面侵略中国敞开了方便之门。 广田生怕引起永野和贺屋的揭发,说道:“这都是我的罪过,与永野、贺屋二君无关。” 向哲浚说:“广田你交代,你们与这个政务委员会进行过哪些接触,与日本全面发动侵华战争有着怎样的密切联系?” 广田沉思一会,交代说:“一九三六年四月中旬,我以首相名义派人去华北政务委员,要他们拿出五十万斤粮食和二千匹布匹支援蒙古自治军政府。” 向哲浚极感兴趣地问:“你派谁去执行这一任务?” 广田讷讷说不出口:“老了,记不得了。” 古诺尔说:“这么大的事怎么记不得?你是不愿意抱老实态度把问题说清楚!” 广田这才说:“是永野修身君,他当时是海军相。” “是派我去的。”永野承认,“当时我向广田君提出,这种事应由外务省派人去办,他说他是首相兼外务相,不便出面,外务省次官掘田谦介因病也不能去,我只好勉为其难。我到了北平,刚把事情办妥;广田君又打电话给我,要我去蒙古自治军政府所在地德化市,要德王以自治军政府首脑名义出访满洲国。 第50章 后来德王去了,并与满洲国外交部签订了‘以共同防共,军事同盟,互派代表,经济提携’为内容的《蒙满同盟协定》。” “是你们把一个完整的中国弄得支离破碎!”向哲浚很气愤,“广田你交代,破坏中国领土完整的所谓蒙古自治军政府是怎样建立的?” 广田感到明哲保身不行,于是说:“这是永野修身君和贺屋兴宣君一手干的。贺屋君当时是华北开发总会总裁。” 贺屋很恼火:“是你广田君派永野君和我去干的。我们有责任,但负主要责任的是你。我们接受你的派遣,先要德王调动二万军队进攻察哈尔省东部地区,再建立蒙古政务委员会,三个月之后成立以德王为首的蒙古自治军政府,用成吉思汗纪年,悬挂蓝底红黄白条旗帜为所谓国旗。这纪年,这旗帜,是你亲自制定的。这个政府成立的那一天你发表宣言,说该政府是独立政权,脱离中国政府的领导。你还致电德王,对这个政府的成立表示祝贺。” 永野交代:“我补充交代一点,广田内阁还为建立蒙古自治军政府通过了一项决议案。这个决议案是广田君授意秘书龟井辉一郎先生起草的。其中有这样一段话,至今记忆犹新:‘有了满洲国、蒙古自治军政府、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和华北政务委员会,就为全面进攻中国创造了财力、物力和地域上的条件。’我在龟井先生那里见到原稿,这段话是广田君亲笔加上去的。” 古诺尔问广田:“这段话是你加上去的吗?” 广田说:“记不清楚了,可能是我加上去的。” 向哲浚问:“你们还与华北政务委员会有哪些接触?” “记得还有一次接触。”广田交代,“一九三六年四月间,我派外务省次官掘内先生去北平,要华北政务委员会侦缉中国爱国学生的反日行为,当时,北平有两千多大学生在新华门前举行集会和游行示威,高呼‘反对华北五省自治!’‘取缔汉奸组织华北政务委员会’!‘取缔汉奸政权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取缔汉奸政权蒙古自治军政府!’‘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等口号。这自然是对日本全面进攻中国不利,我们非常憎恨,就派掘内先生去北平。几天后,王克敏、王揖唐等人在日军的配合下,秘密逮捕爱国学生四百余人,其中有半数人被秘密处死,其余的人押往满洲国挖煤炭。” 他说:“以后就没有接触了。第二年就发生了卢沟桥事变,日军正式占领华北地区,华北政务委员会的作用就不大了。” 向哲浚顺藤摸瓜:“你们三个人对卢沟桥事变各负有什么责任?” 广田一阵昏眩,好一会才恢复了意识,只有发青的嘴唇还恐怖得微微颤动着。他想了想,进行狡辩:“交代这个问题的应该是当时的首相近卫文麿先生,遗憾的是他已经自杀身亡了。” 向哲浚说:“近卫畏罪自杀了,他写的手记还在。你们狡辩不了!” 三个被告变得紧张起来。广田吃惊地张开嘴,贺屋不安地搔了搔秃顶脑袋,永野惶然地搓着两只手。 向哲浚拿出近卫遗下来的五本手记之一的《第一届近卫内阁与日华战争》翻了几页,然后说:“近卫在这本手记里说,昭和十年(一九三七年)七月一日上午九点,我与外务相广田、大藏相贺屋和联合舰队总司令永野交谈全面进攻中国的事。” 他放下近卫的手记:“下面的话就不念了,看你们的态度老实不老实!” 广田一阵惊慌过去,只得老实承认:“交谈时,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全面进攻中国的条件已经俱备,只需找个借口就行了。到底找什么借口好,永野君说了他的意见。” 永野也不得不交代:“当时的北平、天津两市,已处于日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北平的东、北、西三面,都由日军和殷汝耕部控制,仅西南一角尚在中国军队驻防之下。位于平汉铁路上的卢沟桥,成了北平通往中国内地的唯一门户。我认为,如果日军占领卢沟桥,就可以孤立北平和天津。日本全面进攻中国,应以卢沟桥为突破口。我只说了这些话。至于找什么借口,是贺屋君说的。” “是,是我说的。”贺屋害怕得牙齿不停地打哆嗦,“我说日本可以于深夜在卢沟桥附近胡乱开一阵枪,就说中国军队进攻日军,并抓走了日本军人,要中国军队把抓走的人交出来,中国军队自然交不出人,日军就可以与中国军交战。近卫君说,这意见不错,可供梅津和多田二位参考。” 他显得有几分沉痛:“梅津和多田君基本上按照我的意见办。七月七日晚上,他们指使驻扎在丰台的日军一个大队在卢沟桥进行挑衅性质的军事演习,谎说宛平县城内的中国驻军向日军连发数枪,致使日军演习部队的一名士兵失踪,强行进入宛平县城内搜查。日军的这一无理要求,遭到中国守军的拒绝。于是,日军就于当晚包围了宛平城。第二天凌晨五点,日军发动攻城战,驻防卢沟桥一带的中国第二十九军冯治安师奋起自卫反击,日华战争爆发了。” 他起身向三名法官一鞠躬:“我有罪!” 基南和韦伯对由被告相互揭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不仅要求各法律代表团确定有关的被告相互揭发,而且于十七日下午,把负责起草东条英机起诉书的美国法律代表团团长盖萨特,负责起草坂垣征四郎起诉书的中国法官易明德,负责起草东乡茂德起诉书的印度法官梅农请来,向他们介绍古诺尔等人由被告相互揭发的情况。基南说:“东条英机是发动太平洋战争的罪魁祸首,为了进一步查清楚他的犯罪事实,并追查其他人的战争责任,必须通过与发动太平洋战争有关的被告相互揭发。” 他说:“对坂垣征四郎和东乡茂德的起诉书,显得分量不足,也只能通过被告相互揭发,掌握新的罪证再重写起诉书和重新起诉。” 他列举有关的被告是:东条内阁的外务相东乡茂德,大藏相贺屋兴宣,海军相嶋田繁太郎,司法相岩村通世,工商相岸信介,国务大臣铃木贞一和内阁书记官长星野直树。 韦伯补充说:“还应该加上被告木村兵太郎和坂垣征四郎,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时,木村是缅甸军总司令,坂垣是第七方面军总司令。” 对这些被告相互揭发的审问,由盖萨特、易明德和梅农三人负责。” 第二天上午八点,他们将东条、东乡、嶋田、贺屋和岸信押到第二十二审讯室。参加审问的除了两名记录员和英语。日语翻译各两人外,还有两名印地语翻译。 盖萨特说:“法庭把你们五名被告一道押来审问,是为了进一步弄清楚你们是怎样发动太平洋战争的,你们每个人要承担的责任。当时东条是首相,你就先交代。” 东条血液凝固,心脏紧缩。在预审中,他多次接受过审问,也要他交代过发动太平洋战争的问题,他躲躲闪闪说了一些,现在还要进一步交代,脑子里却像装着一团乱麻,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更何况还要追查每个人应承担的责任,说话更要慎重。他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三位法官,语调恳切的问:“能允许我吸一支香烟吗?如果你们认为吸完一支香烟会耽误时间,允许我吸几口也行。” 盖萨特问易明德和梅农:“二位的意见呢?” 易明德说:“让他吸几口吧!” 梅农说:“让他边吸烟边交代。”他面向东条,“你满口假牙,说话口齿不清,慢点讲。” 东条深深吸了两口烟,把乱糟糟的思想调理一下,开始交代: “发动太平洋战争早在近卫文麿第三届内阁就开始策划了,当时由于是北进苏联,还是南进东南亚地区,意见不统一,加之天皇陛下也对南进犹豫不决,事情就搁下来了。” 易明德问:“你主张北进还是主张南进?” “我主张南进,认为苏联很快会被德国打败,无需日本出兵配合进攻。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错误的。”东条说,“昭和,对了,你们习惯用公元纪年。一九四一年十月十八日,我出任首相。第二大,我把海军联合舰队总司令山本五十六先生于同年一月八日写的《南进东南亚之作战设想书》拿出来又看了一遍。《设想书》说南进的第一仗是进攻珍珠港。为了使这一仗打得猛,旗开得胜,日本应出动第一和第二航空舰队,一个鱼雷舰战队,一个潜水艇战队,将美国停泊在珍珠港的舰艇彻底击沉,将停落在机场的飞机彻底击毁,《设想书》最后说,我们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做到这一点。这一战,必将使美国海军和美国人民的士气沮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这一战,美国必将无可奈何地将其在太平洋地区的利益,拱手让给日本。我出任首相的第四天,即十月二十二日上午,我与海军相嶋田繁太郎君,外务相东乡茂德君,听取了山本先生关于进攻珍珠港的详细汇报,嘱咐他加紧作战准备,并对他说了一番鼓励的话。” 他吸完一支香烟的最后一口,接着说:“当天下午,我拜谒了天皇陛下,竭力推荐山本先生的《设想书》,陛下看了《设想书》,起身在御览厅踱了几步,对我说,事关重大,朕得与有关人士磋商磋商,再召开御前会决定。” 易明德说:“东条你交代,你们进攻珍珠港,是怎样使用阴谋诡计进行偷袭的。” “可以说是阴谋诡计,但军事术语叫策略,或者叫计谋。普通人叫偷袭,军事家叫奇袭。 第51章 从古到今,任何军事家都有麻痹敌人的本领。”东条说,“关于怎么样麻痹美国,都是东乡君出的主意。东乡君也来了,由他交代。” 东乡一怔,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从东条的话里,咀嚼到了“伴君如伴虎”的滋味。他沉思片刻,交代说:“当时日本和美国正在进行和平谈判,为了麻痹美国,我向东条君提出,最好增派曾出任意大利、德国大使的外交老手来栖英丰先生为驻美大使,协助已在美国任大使的野村吉三郎先生开展日美和谈。来栖先生赴美时,我给当时的美国国务卿赫尔先生写了一封亲笔信,我在信中说,日本史无前例地派两个大使出使美国,一是对贵国的无比尊重,二是对日美和谈的无比诚恳。” 他说:“美国果然上当受骗。尽管日本的南进军队已处于枕戈待旦的战备状态,但据我们掌握到的可靠情报,美国仍然麻痹大意,在战备上没有采取具体的防卫措施。美国的一百五十万陆军,其中有一百万兵力还正在训练,星期日陆海空三军照常休息。”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美国受骗上当的另一表现是,几天后,我收到赫尔先生的亲笔信,他在信中说,贵国派两位大使出使美国,说明贵国不愧为美国的忠实而真诚的朋友。我对美日和平谈判充满了信心,和平的曙光即将以灿烂的光芒照耀着贵国和美国。” 东乡把话锋刺向东条:“我将赫尔先生的信交给东条君看后,他哈哈大笑一声,说美国人可恨可鄙又可欺。他要我马上接见美国驻日大使格鲁先生,并要我对他说,日本原来提出的美国必须彻底放弃对中国重庆政府的支援,可以改为减少援助。美国能够接受这一条,日本决不会侵犯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利益;日本提出的其他和谈条件,都可以让点步。他是首相,我自然遵嘱照办。” 盖萨特狠狠瞪了东条一眼:“东条!东乡说的是不是事实?” 东条微低着头回答:“他没有虚构。” “东条你继续交代。”盖萨特说。 东条像个背负着政治十字架,自觉难受的圣徒,感到精疲力竭。他强打起精神,交代说:“十二月一日上午,天皇陛下终于圣准了日本进攻东南亚地区的作战计划。第二天,陛下接见山本五十六先生,向他下达出击珍珠港的命令。陛下下达命令时;我在座。” 易明德说:“裕仁先生下达的命令内容,你还记得吗?” “事关重大,不仅记得,而且背得出。”东条说,“陛下的命令言简意赅:‘值此下令出师之际,朕将统帅联合舰队之重任托付于卿。唯联合舰队之责任至为重大,此举成败乃关系到帝国之兴亡,望卿发扬多年来训练舰队之成绩,主动出击,消灭珍珠港之敌军,威震国内外,以不辜负朕之信任!’陛下下达命令之后,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封信摇了摇,对山本先生说:这是一个小时前收到敌总统罗斯福写给朕的亲笔信,他在信中表示一定认真与日本进行和平谈判,使美日战争即将爆发的预言,在两国和谈成功的欢呼声中彻底破产,陛下说,敌人的麻痹对卿出师非常有利,胜利属于卿,属于朕,属于日本大帝国。” 东条说:“当时山本先生无比激动,向陛下和我各鞠一躬,举手宣誓说:适值开战之前,蒙陛下优渥,赐予圣谕,不胜感激,臣拜受天命,决心率领联合舰队全体将士血战到底,坚决贯彻出师之目的,以应陛下之圣命!” 他对自己的受审一直很痛苦,下面的话就流露出这种感情:“山本先生于一九四三年九月,在太平洋指挥作战,乘飞机经所罗门群岛上空飞往腊包尔时,被美军的炮弹击中阵亡,他没有在征服者的法庭上受审,他是幸运的。” 盖萨特训斥他一句:“东条你死有余辜,活该受审!” “命运,命运!”东条叹息一声,“我是在劫难逃。” 梅农手在桌子上拍了拍:“不要把话扯远了!东条你交代,对发动太平洋战争,你负有什么责任?” 东条迟疑了一会,原来,五天前,基南的老朋友。日本宫内府顾问松平康昌,征得基南的同意,给在狱中的东条捎去一封秘密信。松平在信中说:“你是天皇陛下十分器重的政治家和军事家,现在是以自己主动承担发动太平洋战争责任的大无畏精神,来报答陛下的圣恩。切记,这同样是国际法庭首席检察官基南先生的意见。”东条把信毁掉后,整整思想斗争了一大一晚。东条毕竟对天皇是忠诚的。于是,他说:“我负有说服天皇圣准发动这场战争的责任。发动这场战争,实在不是天皇的本意。” “是不是天皇的本意暂且不说。”易明德说,“但你东条负有主要策划责任!” 东条抵赖:“若要追查谁负有主要策划责任,法庭就来一次鞭尸审问。” “什么意思?”梅农问。 东条说:“审问已自杀死去的前首相近卫文麿先生。我与在座的几位内阁成员一样,都只负有一般的战争责任。” 东条的后一句话,激起贺屋的反感,他说:“我们作为内阁成员,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负主要策划责任的不是死去的近卫先生,而是你东条君。太平洋战争开战前一个多月,你就要我筹措大量的粮食、布匹、石油和钢材。我只好向中国的南京政府要,因为数字大得吓人,一个月过去了,粮食和布匹只完成任务的一半左右,石油和钢材只完成百分之三十多一点,你大发脾气,说我对发动太平洋战争有抵触,要撤我的职!不得己,我只好亲自去向南京政府要。战争打响以后,你又要我去刚被日军占领的泰国、束埔寨、菲律宾等国筹措这些物资。” 嶋田说:“我同意贺屋君的观点,发动太平洋战争,我们有罪,东条君更有罪。” 他揭发:“开战前一个月左右,东条君把我、把已自杀死去的参谋总长杉山元先生和山本五十六先生叫到首相府,一连五天,夜以继日地纠集军队。你是首相兼陆军相,陆军的纠集由你一手筹划,‘南方军总司令部’,这个名字是你取的。南方军下辖五个方面军,十四个军,四十六个师团,三十二个旅团。航空总军也是你亲自纠集的,计有五个航空军,十三个航空师团。我当时对你说,南方军的兵力比中国派遣军多一倍多,有必要吗?你说‘要打败美英两个敌人不容易,我还嫌少了呢!’因此,你又从中国抽调六个师团参加南方军。” 嶋田说:“我是海军相,海军由我纠集。我想,除了山本先生的联合舰队以外,再纠集一个舰队就够了。你批评我轻敌。于是,我就纠集两个舰队,即南西方面舰队和南东方面舰队,下属八个普通舰队,六个特别舰队和十一个航空舰队。” 他接着揭发:“东条君那时真是趾高气扬,你说打败美英两国,使太平洋地区成为日本的势力范围,是你的终生愿望;这一愿望实现了,你就退休,只要史学家能在日本现代史上写上‘东条英机是太平洋战争的策划者和直接指挥者’这句话,你就死而瞑目了,这些话,你在内阁会议上说过多次。” “他是说过多次。”岸信和岩村证实。 盖萨特问:“东条!他们说的是不是事实?” 东条只觉得心在剧烈地跳动,又在心底里呼叫一声:“我的天!”但他很不老实:“我是贪天之功为己有。众所周知,整个太平洋战争陆战少,海战多;而几次大的海战,如一九四二年五月的中途岛海战,同年六月的阿留申海战,同年八月的萨沃岛海战,都是嶋田君直接策划和直接指挥的。” 嶋田一怔,旋即说:“不错,这些海战都是我接受东条君的派遣,或与山本海军大将,或与山川中一海军中将直接指挥的,但是,臣无旨不敢僭先。由于出师不利,这几次海战,日军损失严重,你在电话里对我大发脾气,说我是形同虚设的海军相。一九四二年八月二十六日,你偕同秘书专田英之助、助手松本立山飞往刚由日军占领的萨沃岛,亲自部署了集中六个普通舰队、四个特别舰队、五个航空舰队进攻瓜达尔卡纳尔岛的九月攻势、十月攻势和十一月攻势,这些,被关押在巢鸭监狱的山川先生可以作证。因为山川还没有被列为被告,故我仍称他为先生。同样,仍在首相府供职的专田、松本二位先生也可以作证。” 他接着说:“日本在瓜达尔卡纳尔岛登陆前夕,东条君从东京打电话给我,命令我派八十架轰炸机炸毁岛上东南两个机场。同时你又偕同专田、松本先生飞抵前线指挥部,直接指挥日军在该岛登陆。日军占领该岛之后的十二月二十八日,你领着我和山本、山川两位将军,以及专田先生拜谒天皇陛下。陛下在表扬你的战功的同时,说以后凡是大的战役,都必须由你亲自指挥。当时,东条君激动不已:承蒙陛下赐予圣谕,终生难忘。臣拜受天命,决心亲自指挥太平洋战争中各大战役,以胜利应陛下之圣命。” 易明德间东条:“对嶋田说的这些你是否有辩驳的余地?” 过分的恐惧使东条的眼睛发呆。他无法辩驳,把头沉沉地垂在胸前:“我反正是死,没有辩驳的必要了。” 他把头抬起来,用气急败坏的眼光望着三个过去的下属,现在的对手。想当年,他对他们是那样信任,是那样器重;而他们对他又是那样尊敬,那样崇拜。现在,他们却要把他往死亡线上推。他不能容忍,把眼光转向三位法官:“按照你们说的,从言论上鼓吹向外扩张,也犯有破坏和平罪。 第52章 东乡、岸信、岩村三位就犯有破坏和平罪。” 他揭发,在太平洋战争初期和中期,东乡写了《论重新划分亚洲领土》、《论日本是太平洋地区之主宰者》两部著作;岸信写了《论神圣的太平洋战争》一书,修订再版时改名为《论神圣的大东亚战争》,以及《工商界应全力支持大东亚战争》和《亚洲是日本人之亚洲》两篇文章;岩村写了《南进东南亚和主宰东南亚》、《全力支持大东亚战争是司法界的神圣职责》、《也论亚洲是日本人之亚洲》三篇文章。 东乡的脸在一瞬间失去了血色。这种异样的死人白,仿佛向他冰凉的心底注了一剂报复剂。他用讨好的眼光望着三位法官:“请问,纵容和支持任意杀人,是不是犯罪?” 梅农回答:“同样是违反人道犯罪。” 东乡揭发:“那么,东条君就犯有违反人道罪。一九四二年九月,已被处决的山下奉文君制造的巴丹死亡行军,致使六千二百多名美国俘虏、三万一千四百多名菲律宾俘虏死于行军途中。美国联合通讯社披露这一犯罪行为之后,我与岸信君都向东条君建议处分山下君。可是,东条君不同意,他说:‘战争是残酷的,死几万人算不了什么!’不知岸信君是否记得这件事。” “记得。”岸信说,“当时东条君还说,残杀是震慑和制服敌人、取得战争胜利的手段之一。” 岩村紧接着揭发:“同样,已被处决的本间雅晴君,指挥日军占领马尼拉之后,在马尼拉实行野蛮的大屠杀,致使十六万二千多名美国人和菲律宾人死于非命,我和当时的国务大臣、四十六个被告之一的铃木贞一君感到这种大屠杀势必遭到国际舆论的一致谴责,一道去见东条君,建议追究本间君的杀人责任。他不仅不同意处分本间君,而且说我和铃木君心慈手软当不了元帅。”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由于东条君纵容和包庇肆意残杀无辜的犯罪行为,以后又出现了杀害一万二千六百余人的仰光大屠杀,杀害一万四千二百余人的金边大屠杀,杀害九千八百余人的新加坡大屠杀!” 东条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表现出一种极大的惶恐,这样的活着不如早点死去。他明知不可能,却哀求说:“你们现在就处死我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盖萨特说,“待法庭把你的犯罪行为一一查清了,当你充分认识到自己的确是恶贯满盈,充分认识到自己的确是死有余辜时,才能让你口服心服地死去!” “我可以去死,但不会口服心服。”东条仍不服输。 盖萨特很生气:“你还想与同盟军再决一死战!” 东条说:“如果我是征服者,也会说这种话。” 盖萨特厉声说:“可你偏偏是个失败者,是个受审者,只能老实认罪!” 下午,三位法官让东条、铃木贞一、星野直树、坂垣征四郎、木材兵太郎相互揭发。 东条似乎心中有数,显得很沉着:“我什么也不想说了,让他们揭发我吧!” 自然不能由东条安排。 易明德望了东条一眼,把眼光射向坂垣征四郎:“坂垣你交代,你为什么要制造新加坡大屠杀?” 坂垣一怔,刚刚汇集到心脏里去的血液,像汹涌奔腾的浪潮,一下子涌到脸上。他曾经为自己庆幸,对他的起诉没有说及新加坡大屠杀的事。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新加坡战役是我指挥的,敌方是英军驻新加坡司令白思华将军指挥的十万兵力。我指挥六万日军打了一个多月未能占领新加坡。东条君在批评我指挥不力的同时,秘密飞抵新加坡东面的岛屿大特孔岛,亲自纠集九万陆军和一个航空舰队,并作了具体的作战部署,他才飞回东京。我按照东条君的部署,又打了近一个月,白思华将军在四面被日军包围而走投无路时,偕同手下的三个军长手擎白旗,去武吉智利福特汽车厂,向日军举行投降仪式,才结束了两个月又十八天的战争。日本占领新加坡之后,改名为昭南岛。” 易明德说:“我们要你交代的是为什么要制造大屠杀?” 坂垣交代说:“具体负责进攻新加坡首都作战的是近卫第二师团长久野村桃代先生,他见打了五天五夜英军还在顽强抵抗,日军死亡近万人,一气之下,杀了九千八百多个投降的英军和新加坡人。我有责任,因为我没有明确制止杀人,只对久野先生说不宜杀人过多。” 易明德问:“你说不宜杀人过多,是个怎样的数字概念?” “不超过一万人。”板垣说,“其实,即使只杀一百人也够多的了,我有罪!” 他瞟了垂头丧气、两眼微闭、死猪般的东条一眼:“东条君说过,战争是残酷的,杀几万人算不了什么!好在我没有听他的话。” 东条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自己像掉进了万丈深渊;心里的升降机失去了控制,一下子沉到了地底。他咽回自己“我什么也不想说了”那句话,说道:“坂垣君说他好在没有听我的话,只在新加坡杀了九千八百多人。那么,你出任驻华日军总参谋长时,在第一次长沙战役中,为什么杀了一万六千五百多个中国俘虏和二万五千四百多个平民百姓?” 坂垣像坐在烈焰腾腾的火炉上一样焦灼不安了。他似乎有几分懊悔,自己不该触及东条。看来,他并非死猪一头。 “那是直接指挥第一次长沙战役的日军第十一军司令官冈村宁茨先生干的。”坂垣诡辩,“这次战役从一九三九年九月十四日开始,到十月十四日结束,历时一个月。为了打好这次战役,我从南京飞往南昌指挥,驻华日军总司令西尾寿造君飞往武汉指挥。这场大屠杀过后一个多月我才知道。但我丝毫没有责备冈村先生不对。” “坂垣君你不要狡辩!”东条说,“那年十月二日下午,你从南昌飞抵岳阳,再去长沙北郊小镇捞刀河督战,冈村先生和第三师团长辰己荣一先生在捞刀河一带制造大屠杀,是你直接指挥的。” 易明德问:“是不是你直接指挥的?坂垣!” “是的。”坂垣无法抵赖,“幸好我在捞刀河,不然,还会有更多的人被残杀呢!因为冈村和辰己二位都主张杀足五万人。”他脑袋晃了晃,似乎在表功。 接着,梅农追查木村兵太郎对仰光大屠杀应负的罪责。木村已预料到会追查这件事,思想有所准备。他说:“我负有对下属教育不严的责任。” “不对!”梅农说,“你负有直接指挥杀人的罪责。” 木村说:“直接指挥这场大屠杀的是第二十八军司令官樱井省三先生,他在押,法庭可以提审他。” “是亲有三分相顾。”樱井省三与铃木贞一是连襟,他得维护樱井:“仰光大屠杀过去一年以后,驻缅甸日军第三十三军司令官本多政材先生因病回东京医治,我去医院看望他,顺便问及仰光大屠杀的事。他告诉我,木村君指挥日军进攻缅甸毛淡棉时,受到英缅联军的坚决抵抗,日军有六千三百多人战死。木村君很气愤,就对樱井先生下达屠杀俘虏的命令。” “我下达屠杀俘虏的命令?”木村在惶恐中否定,“根本没有这回事!” “有这回事!”星野直树揭发,“你是口头下达命令的。当时我作为内阁书记官长,与铃木贞一君一道,受东条君的派遣,去仰光前线了解进攻缅甸的战况,为以后写《大东亚战史》作准备。你下达命令时,我和铃木君在场。你说血债要用血来还,为了告慰在毛淡棉战役中牺牲的将士的英灵,可以杀一批英缅联军俘虏!” 铃木说:“星野君说的完全是事实。樱井先生问你杀多少人?你说,日军阵亡六千三百多人,加一倍,就杀他一万二千六百多人!” 被人揭罪行比揭伤疤更痛苦万分,木村悚然自危了。他不甘罢休,在承认下达过杀人命令的同时,揭发铃木和星野:“铃木君和星野君还主张多杀呢!铃木君主张加两倍,星野君主张加三倍,我害怕追查没同意。星野君说,怕什么!东条首相就主张杀人。铃木君也说,南京大屠杀,杀了几十万人,天皇陛下和当时的近卫首相就不主张追查责任,你怕什么!” “其实,星野君早有杀人犯罪。”东条揭发,“一九三五年你出任满洲国总务长官时,你就直接指挥在长春杀了三千多个所谓好战分子!当时,我是关东军参谋长,这事我一清二楚。” “让被告相互揭发进行整整一个月,揭出了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侵苏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某些内幕,也揭出了被告们许多鲜为人知的犯罪行为。法官和工作人员一个月来的辛勤工作,获得了极大的报赏,整个国际法庭沉浸在工作卓有成效的喜悦里。 七月十六日下午,基南和韦伯召集各国法律代表团团长开会,研究怎样使被告的相互揭发深入下去。基南欣喜他说:“让被告相互揭发,是获得被告新的犯罪证据,使每个被告的犯罪行为进一步明朗化的成功经验。因此,国际法庭决定将这一工作延续下去,深入下去。延续的时间可以到被告之间没有新的犯罪事实可揭为止。至于怎样深入下去,来个集思广益,请诸位团长先生发表高见。” “让被告相互揭发应该延续和深入下去。”梅汝璈发言,“中国有句成语叫‘以毒攻毒,’就是用毒药医治病毒。这句成语出自明代学者陶宗仪的《辍耕录》:‘骨咄犀,蛇角也,其性甚毒,而能解毒,盖以毒攻毒也。 第53章 ’让被告相互揭发,就是以毒攻毒。” “比喻十分恰当。”格伦斯基笑笑。 梅汝璈继续说:“至于怎样使这一工作深入下去,我提三点浅见,供诸位先生参考:一是从已掌握到的被告罪证中发现新的追查线索;二是把相互揭发扩大到没有被起诉的其他在押战犯;三是要善于在二者之间树立对立面,善于在二者之间制造矛盾,激起他们的相互揭发。” 基南赞赏地点点头:“梅先生说的三点意见很好。” 他说到这里,布雷布纳来到会议室,告诉基南和与会者,东京发生五十万人的游行示威,口号是:“反对饥饿要饭吃!”“强烈要求废除封建腐朽的天皇制!”“强烈要求追查天皇的战争责任!” 如同一声惊雷,震撼着大家的心。由于立场观点不一样,有的感到惊喜,有的感到惊愕!11.一场天皇命运之争 入夜,天空碧青,如瀑的月色,给东京城披上一层银白色。在人们的视线下,远远近近的高楼大厦似明似暗,似乎含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晚上八点左右,一辆黑色轿车沐浴着因电力不足而发出昏黄光亮的路灯,从日本首相府驶向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 轿车里坐着五月二十二日出任日本首相的吉田茂和他的英语翻译大泽理直郎。吉田是老牌外交家,已经六十八岁了,但看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至少年轻十岁。他的生父竹内纲,是个拾破烂的,因家庭经济拮据,当妻子第六胎生下吉田时,担心养不活,就送给无子女的横滨贸易商吉田健三为子。他二十二岁离开东京帝国大学法学系进入外务省,在中国任领事、总领事达十五年之久。一九三○年至一九三九年,先后出任驻意大利和驻英国大使。因他亲英美,出任铃木、币原内阁外务相期间,与最高总司令部配合默契,当各驻日军事代表要求把他列为战犯逮捕时,受到麦克阿瑟的保护。但他在麦克阿瑟面前从不唯唯诺诺,而且敢于顶牛。他出任首相第二天,就为是否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的事,与麦克阿瑟争吵得面红耳赤,使得对方气愤不已,边在房间里急步踱来踱去边说:“你要是与苏联一个鼻孔出气,我就向裕仁先生建议罢免你的首相职务!”吉田不吭声,望着气急败坏的麦克阿瑟,不禁想起关在铁笼子里的狮子,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这一笑更激怒了麦克阿瑟,他陡然止步,厉声质问:“你笑什么?”吉田大胆而如实他说:“我笑,因为我感到自己像与关在铁笼子里的一头暴烈的雄狮在交谈呢!”麦克阿瑟目瞪口呆,盯着微笑着的吉田,终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把我比作雄狮,我把你比作烈豹,希望我们在暴烈中求团结,怎么样?” 人与人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从此,他们之间建立起说话直来直去,而且无话不说的良好的私人友谊和工作关系。吉田有了麦克阿瑟的信赖,又吸取了币原被麦克阿瑟指责工作不力、干扰日本宪法的修改、干扰在押战犯的审判而下台的教训,工作干得很起劲,也很有起色。 麦克阿瑟接见日本政界要人,离不开两个心爱的女秘书的陪同。为了不使妻子琼妮吃醋,他回家吃了晚饭,就驱车来到最高总司令部,等待吉田茂的到来。 麦克阿瑟给吉田泡上一杯茶,又递上一支香烟,然后自己把烟斗点燃。从他吸烟斗的滋味看,他心情很好,话也说得很甜:“最高总司令部对首相阁下在首相府接见五万游行示威群众时说的那番话感到很满意。” 下午,吉田面对满脸激愤的游行者,说了两个方面内容的话:一是请大家绝对相信,只要麦克阿瑟还在东京,保证让日本人吃饱肚子,由于美国、中国、法国、英国、苏联、澳大利亚政府的支持,一大批粮食正运往日本,不日就可以运抵东京港和横滨港;二是天皇制的存与废和是否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要绝对相信麦克阿瑟的智慧与持重,他会从是否有利于维护世界和平、是否有利于亚洲局势的缓和、是否有利于日本政局的稳定和今后的繁荣、是否能够为绝大多数日本人所接受,来处理好这一重大问题的。 “阁下说的两个绝对相信很有分量,很有水平。所以,最高总司令部感到很满意,游行示威者也感到很满意,大家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麦克阿瑟满脸堆着笑,“由阁下出任首相,我肩上的担子也轻松了许多。” “这是因为有最高总司令的信任和支持。”吉田感到身上的热血在沸腾,“比如说,如果没有阁下的崇高威望,能有那么多的国家拿出大批粮食来支援日本吗!” “这是因为美国的强大。”麦克阿瑟热爱自己的祖国。 尽管他没有与这次游行群众见面,但耳边却响起了示威者那震得耳朵发麻,震得几乎使人心脏停止跳动的口号声,旋即涌起一股誓不两立的敌对情绪。他愤然说:“最高总司令部准备下文限制群众性的集会。今天游行,明天示威,对我们的工作干扰太大了!” “要收回去年十月四日的指令?要限制群众结社集会和言论自由?这些,不是己写进新宪法草案了吗?”吉田的潜意识里出现个疑问号,此人还是不是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说得很直率:“新宪法还没正式公布施行嘛!” “从维护阁下的声誉考虑,我不能接受你的观点。” “不要考虑这些。”麦克阿瑟淡淡他说,“有得必有失。” 吉田做高深思考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对!这是辩证法。” 他说罢,打开黑色皮料提包,拿出日本新宪法草案,起身递给麦克阿瑟:“新宪法草案我连读了三遍,感到这是在阁下直接指导下产生的一部杰作,是日本历史上最理想最开明的一部宪法,将会给日本人民带来前所未有的自由与权利,为日本的繁荣与富强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但是,对天皇权力的的削弱,还感到分量不够。” “我有同感。”麦克阿瑟说,“还要再作修改。” 吉田接着说:“现在的问题,天皇制的存与废和是否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这个重大的原则问题,尚未在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得到统一的认识,新宪法草案无法公布。因为新宪法是以天皇制继续存在为前提进行起草的。” 麦克阿瑟“嗯”了一声,微偏着脑袋问:“阁下现在还主张处死裕仁先生吗?” 吉田说:“这还用问,我近一个月来的言行已经说明了问题。” “好!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心心相印了。”麦克阿瑟说,“这样吧!明天就召集各军事代表团团长开会,就天皇制的存与废和是否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进行辩论,以求得意见的统一。请阁下也参加这场辩论。” “我参加适合吗?”吉田有些犹豫。 “怎么不适合?”麦克阿瑟说,“你是首相,完全有发言权。对了,请你把去年八月十一日美国国务卿贝尔纳斯先生代表中、英、美、苏四国政府首脑,对日本政府的照会复函找出来看一遍,然后在适当的时候,也就是在关键时刻,就这个问题发言。” 他面向两个女秘书:“明天上午的会议和会议要解决的问题,各军事代表团团长由特曼娜小姐负责通知,基南、韦伯先生由良秀子小姐负责通知。” 六月十八日上午七点五十五分,麦克阿瑟、萨塞兰和与会者就来到了小会议室,大家都早有应战准备,仿佛上了战场,都把真枪实弹牢牢握在手中,只等待第一颗信号弹的发出。 现在八点还差三分钟。大家都讨厌这种战斗前的沉默。这种紧张而沉默的气氛,像冬天河里冻得厚而严实的冰块,压得人的胸口发闷又发胀。 与会者绝大多数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他们此刻的心情,仿佛站在弹雨纷飞的城头,正举起手臂一指,命令部队:“就这样打下去,冲,快!”而今天,自己却成了冲锋陷阵的士兵。 是的,再过三分钟,麦克阿瑟手中的信号弹,就将要以历史见证人的资格,作出权威性的发射了。 麦克阿瑟因为有昨天晚上与英国、加拿大、印度、菲律宾四国军事代表团团长的交谈,显得胸有成竹。他抬腕看看手表,说道: “正八点,开会!会议的议题已经通知诸位先生,大家一定深思熟虑了。我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我主张保留天皇制,也不主张追究裕仁先生的战争责任,诸位同意与否,可以展开辩论。反正,我服从真理。真理,就是诸位和我肩负的共同任务,就是维护世界和平、稳定日本政局和治理好日本,并促使日本走向繁荣富强。” 出人意外,第一个发言的竟是中国的商震,而且与麦克阿瑟的观点针锋相对。他说: “中国军事代表团主张废除专制的日本天皇制,也主张追究裕仁天皇的战争责任。关于废除天皇制的理由,去年十一月五日上午,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接见中国、苏联、英国、菲律宾四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参谋长时,迪利比扬格将军和我的发言,已经阐述得很清楚了,这里不再重复。我的发言,只说说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问题。众所周知,天皇是日本的唯一最高统治者,是日本军队的唯一最高统帅,是日本所有侵略战争的罪恶之源!不论是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的沈阳事变,还是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以后八年日本对中国的全面侵略,裕仁天皇都是首要决策者。除了各法律代表团已掌握到的,东久迩宫先生和被告东条英机和木户幸一等人已揭发出来的有关天皇的战争罪行之外,现将我们新近掌握到的资料,再揭发他如下罪行。” 第54章 日本发动侵华战争长达十四年,这是血泪斑斑的十四年,使中国死亡三千五百二十多万人!这是苦难重重的十四年,使中国蒙受经济损失五千亿美元!这两笔伤心的数字,像两把熊熊烈火,烧掉了蒋介石戴在商震头上的不许顶撞麦克阿瑟的紧箍咒,烧掉了深藏在心中的因民族不强盛的自卑感,也烧炼出他为祖国雪耻报仇而不顾一切后果的果敢精神! 商震说:“沈阳事变前夕,即一九三一年九月十七日,裕仁天皇亲自与关东军总司令本庄繁通无线电话:朕决定在中国东北地区发动一次武装进攻,时间和地点由本庄繁君酌定,什么时候进攻好,以什么地方为突破口好,以利于全面控制整个东北地区为宜。朕等待着你的捷报。” 他说得有声有色:“一九三二年一月八日,即关东军占领锦州五天后,裕仁天皇向本庄繁发布敕语,表彰关东军的所谓忠烈。敕语说:关东军将士一举歼灭了中国在东北地区的驻军,为建立一个为日本所控制的满洲国奠定了基础,扬皇军威力于全球,朕特嘉许其忠烈。尔等将士应更加坚忍自持,再接再励,迅速占领热河省,以扩大满洲国之版图,为日本下一步控制中国华北地区再创新功,务期不负朕之信赖。” 萨塞兰听得很不耐烦,粗暴地打断商震的话说:“日本投降不久,本庄繁就畏罪自杀了,商震先生说的有依据吗?” 商震抑制着自己的愤慨情绪,拿起一本蓝色漆布面笔记本在空中挥了挥,理直气壮他说: “本庄繁死了,但并不是死无对证,这是本庄繁生前的笔记本,我刚才说的都记在上面,这本笔记是死者生前的贴心副官田边同茂先生交给他的妹妹,即受聘为中国军事代表团日语翻译的田边凤子小姐转送给我们的。我们很慎重,找到死者生前的两个秘书永未正君郎先生和土仓敏彦郎先生鉴定过。还需要再鉴定吗?总参谋长阁下!” 萨塞兰不吭声,一个劲地吸着香烟。 “让商震先生把话说完!”布莱的语气里包含着严重不满。 麦克阿瑟深深吸了口烟斗,又沉沉地把烟雾喷出来:“请商震先生继续发言。” 商震接着揭发的事实是:日本建立伪满洲国前夕,国际联盟执行委员会马上派了调查团赴南京和东北地区进行调查。一九三三年二月,由英国和法国政府倡导,得到美国政府的支持,国际联盟执行委员会召开了特别会议,六十三个会员国除日本反对和泰国弃权以外,一致通过了以“日本在中国东北三省和热河省的行动是侵略行为,日本应无条件地从这地区撤军”为主要内容的决议案。 商震说到这里,索普又打断他的话:“美国没有参加国际联盟,怎么会支持开这样的特别会议呢?” 迪利比扬格很生气:“让人家把话说完再提问不行吗?” “没关系,迪利比扬格将军!我的话上午说不完还有下午,还有明天,反正时间有的是。”商震显得宽宏大量。 他说:“我现在回答索普先生的提问。本来,建立国际联盟,美国是倡议国之一,因为……”他本想说“因为美国同英国和法国争夺国际联盟领导权失败而未参加”,但他担心刺伤在座的美国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为“因为大家所知道的原因而未参加。但是,美国是同情中国人民的,所以极力支持国际联盟召开这次特别会议,并派当时国务卿助理詹斯姆先生,以观察员身份参加了这次会议。对此,中国人民是感谢的。” 商震精神抖擞,神思亢奋:“面对国际联盟的决议案,当时的日本首相犬养毅先生禀呈天皇定夺。天皇说:满洲国成立在即,日本不听国际联盟这一套。请犬养君以日本政府的名义照会国际联盟,宣布日本退出这个国际组织。这样,日本在中国的任何行动,就不受约束了。三天后,天皇发布诏书,向日本国民说明,退出国际联盟是为了维护日本在满洲、在中国的切身利益,是完全正确的。” 他又拿起两份剪报在空中挥了挥:“我决不会无中生有。看,我说的这些都登在日本的报纸上。总之,我今天的发言都有史据可查。” 面对商震不重也不轻的敲这一棍子,萨塞兰和索普都满脸苦涩。 商震说:“一九三六年八月七日,由天皇授意制订的《大日本帝国国策准则》规定,‘鉴于日本国内外政治、经济、军事形势,我们的基本国策就是使外交、经济、军事相配合,也就是外交要特别灵活,经济要高速发展,军事要飞跃加强。’‘这一切都是为了向外扩张势力。’‘为使新生的满洲国巩固和发展,进而控制中国,在排除苏联威胁的同时,要严防美国和英国对日本构成新的威胁。’‘日本要富强,必须向南方海洋,尤其是外南洋地区扩张我们的势力,’‘有了东南亚地区的石油、锡矿和橡胶,日本就可以无敌于亚洲。’看来,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蓄谋己久。” 他下意识地望了麦克阿瑟一眼,看他的表情怎样。 可是,麦克阿瑟面若浮雕,无动于衷。 商震说:“一九三七年七月四日,也就是卢沟桥事变前两天,天皇召见首相近卫文麿、参谋长闲院宫和陆军相杉山元,他问过对中国发动全面侵略战争的准备工作做得怎样之后说:‘军用粮食不要考虑,中国盛产稻谷、小麦和玉米。木材也不要考虑,中国有着丰富的森林资源。关键的问题是多积蓄石油、钢铁和铜’。近卫告诉他,日本正向美国购买废铁。他说:‘美国现在是朋友,很快就会成为敌人,向美国进口废铁量要尽可能增加。’天皇问全面占领中国需要多长时间,杉山元说三个月,闲院宫说半年,近卫说一年。天皇说:‘三个月不行,一年也不行。因为美国和苏联不甘心放弃在中国的利益,会从军事上和经济上支持中国与日本作战。这一点要有充分的估计。全面占领中国至少要三年。三年后中国成了日本的附属国,日本就强大了;再拿三年时间战胜美国和英国,整个太平洋地区就牢牢控制在日本手里了。六年后,我才三十八岁呢!’看,天皇真是得意忘形了!” “以上事实说明,日本发动侵略战争,天皇是首要决策者,定他为首要甲级战犯一点也不冤枉他。”商震说,“我暂时说到这里,谢谢诸位安心地听完我的发言。” 会议休息十分钟之后,麦克阿瑟说:“继续开会,请持商震先生同样观点的先生发言。” “那我就说吧!”布莱说,“我要说的是裕仁天皇是发动太平洋战争的罪魁祸首。” 他说,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八日,天皇召见参谋总长杉山元、海军相永野修身,让他们回答关于进攻太平洋地区作战计划的质询。天皇问得很详细,日本准备出动多少陆军、海军和空军,三军的主要指挥者的政治素质和军事素质怎样,连天气状况对出师是否有利之类的细微未节都是他十分关心的。接着,他问:“你们计划哪一天开战?”水野回答:“预定十二月八日。”天皇把摆在御览桌上的台历拿过来,翻到十二月八日这一天,问道:“这天是星期一呀,怎么安排在这一天开战?”永野说:“休假后的第一天,是人们懈怠的时候,尤其是美国人,休假时吃喝玩乐,几乎通宵不眠,我想在这一天开战好。”天皇说:“永野君不愧为军事家。”但他迫不及待:“还差一个月零六天呀!提前开战不行么?”杉山元说:“正在调兵遣将中,要把南方军二百多万军队布防到太平洋每个适当的位置上,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再说,各种军需物资也正在准备中。一个月内完成这些任务,己算是雷厉风行了,陛下!”裕仁说:“我是担心夜长梦多。既然如此,就按照你们的部署办吧。等会,我就召见东乡茂德君,要外务省继续做麻痹美国的工作,以确保你们在敌人的出其不意中开战。” 布莱下面的话带有挖苦和讽刺意味:“我说的这些情况出自《杉山日记》和《永野日记》,一个人说的可以不作数,两个人的日记都这样说,应该是可信的。考虑会有人说杉山元已畏罪自杀,他的日记不足为凭。于是,二十分钟以前,我又着人查阅了《木户日记》,好在天皇召见杉山、永野时,木户幸一也在场,他在日记中记载的也完全一样。谢天谢地!” 萨塞兰有点不自在,狠狠瞪了布莱一眼。布莱看在眼里,故意把脑袋晃了晃,以示回敬。 布莱接着说:“在日军偷袭珍珠港前两天,裕仁天皇召见东条内阁全体成员、枢密院议长上原嘉道、以及杉山元和军令部总长博恭王,征求对美、英宣战诏书的意见。天皇说,诏书是木户幸一君起草的,我看过多遍,也作了某些词句的修改。下面,由木户君念一遍,是否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诏书说,为了大日本帝国的生存和繁荣富强,朕决定向美、英两敌国宣战。朕之陆海空三军官兵,朕之文武百官,朕之亿万庶民,都要同心同德地在各自的岗位上,竭尽全力去实现取得战争彻底胜利之目的,为大和民族争光,为大日本帝国争光。木户念完,除了上原嘉道以外都表示同意。上原说,日本过去对俄国宣战,对德国宣战,对中国宣战,即甲午战争,都有‘这场战争是在不违反国际法的范围内进行’的话,建议也加上这句话。天皇说,原来有,朕把这句话删掉了。我们已经退出国际联盟,不受任何国际法的约束。东条问天皇,诏书什么时候发布? 第55章 天皇说,等到战争打响以后。” 布莱喝了口茶,继续说:“这实际上是不宣而战。因此,才发生致使美国造成严重损失的偷袭珍珠港事件,真是可恶之至!下面,我用发言开始时说的一句话结束我的发言,裕仁天皇是发动太平洋战争的罪魁祸首!” 两个持反对意见的人发言之后,会议室里的气氛反而显得很平静了,这是因为双方都稳操胜券。 接下去发言的是迪利比扬格。他说:“关于废除天皇制,我早已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我要说的,是天皇当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屡遭失败,越陷越深时,仍然坚持打下去。” 他列举以下事实说明问题:一九四二年六月四日的中途岛战役,日军损失大型航空母航四艘,重巡洋舰一艘,飞机四百六十八架,兵员损失三千五百六十八人,损失这样惨重,是日本近三个世纪以来的第一次。中途岛战役是太平洋战争的一个转折点,粉碎了山本五十六在十个月内以日本的全胜结束这场战争的神话。从此,战争的主动权开始转移到美国和英国手里。 六月六日上午,东条英机和杉山元向天皇禀告是役的失败,提出与同盟国媾和的设想。天皇大发脾气:“怎么,想向敌人投降?胜败乃兵家常事,遭到失败就胆颤心惊,就畏缩不前,亏你们还是首相和参谋总长!” 打了近半年,到一九四三年二月四日结束的的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日本失败得更惨!是役日本损失运输舰二十八艘,大型航空母舰五艘,重巡洋舰十四艘,日军被击毙一万五千八百六十五人,饿死病死九千八百九十二人,另有一千二百人被俘,共损失兵员二万七千 东条、杉山更加不安了,再一次向天皇提出与同盟国和谈停战的意见。这回,文质彬彬的裕仁天皇,竟然在桌子上一巴掌,喝道:“我们的南方军,还有一百五十万军队,怕什么!如果你们丧失斗志作软骨虫,再提求和意见,就自动提出辞呈!”天皇接着说:“朕得切实行使大本营最高统帅的职权,非直接指挥这场战争不可了!”第二天,天皇将御前会议改为“天皇亲临大本营部署作战会议。”并作出如下决定:一、关于指导战争上的重要国务,须经常仰承天皇亲自裁决;二、对于肩负辅佐天皇的大本营和政府,须增强团结,同心同德,树立起夺取这场战争全胜的决心和信念;三、避免手续上的繁琐,凡属有关战争事,内阁成员和中将军官,可以一人或数人随时进入皇宫,直接向天皇禀告战况和提出作战方案。天皇不懂军事,对任何人提出的作战方案,他只说一句:“只要你们认为这样打能够狠狠地揍美国一顿,朕就圣准。” 迪利比扬格述到这里,提高嗓子说:“以上种种,难道不应该定天皇为首要战争罪犯吗?” 他将有关追究天皇战争责任的材料塞进文件袋里,又说: “也许有人会说,天皇不是终于发布诏书,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了吗?那是五百万中国军队在中国战场上的大反攻,百万苏军把关东军打得一败涂地,美国两颗原子弹在广岛、长崎爆炸,使这两个城市基本毁灭,日本在走投无路时,被迫宣布投降的!” 法国的勒克莱、新西兰的艾西特、荷兰的赫尔弗里希,感到自己要说的话,商震、布莱和迪利比扬格都说到了,他们的发言,仅仅表明一个观点,必须废除天皇制,必须追究裕仁的战争责任。 现在的对阵是五比六,对麦克阿瑟的观点持反对意见的多一票,但麦克阿瑟仍然显得很泰然。 不料,中途杀出一个巴特斯克来! 昨天晚上,麦克阿瑟与巴特斯克交谈时,他同意麦克阿瑟的观点。然而他回到半月楼之后,与同仁们一说,都认为事关重大,应该通过电话向英国首相艾德礼请示报告。战后的英国,经济不景气,很想与美国争夺亚洲市场,但又感到英国斗不过美国。艾德礼听了巴特斯克的报告,感到很有必要在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这个问题上,与苏联、澳大利亚等国保持一致,进而团结起来与美国斗。 巴特斯克说:“英国军事代表团经过反复思考,从维护正义着想,主张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并对他进行起诉,以首要甲级战犯处以极刑。不这样,我们对不起在太平洋战争中死旧的几十万英国军民。” 因为英国实行的是君主立宪制,故他说:“我们不主张废除天皇制,也就是说,天皇制要继续存在,民主化应该实行。我们英国就是这样的。” 糟了,四比七!麦克阿瑟的心理状况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如果加拿大的戈斯格罗夫,也像巴特斯克一样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怎么办?加拿大是英联邦成员国呀!他又想到印度至今还是英国属地,还能不跟着英国跑!麦克阿瑟心里充满了破碎的念头。没有握烟斗的右手,五个指头捏得紧紧的,真想在面前的长条桌子猛击一拳,以发泄对巴特斯克的不满!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自己好像已击了一拳,已经教训了对方似的,心头略微轻松一些。但是,烦躁随即又反攻过来。不一会,他由紧握着的拳头,想起了自己的权势,又变得十分爽然了。 他扫了大家一眼:“对我的观点还有持反对意见的吗?” 但他仍然有几分不踏实,把眼光落在戈斯格罗夫身上。 巴特斯克的急转弯,使戈斯格罗夫有过动摇,但想到加拿大与美国是近邻,又坚定下来。他说:“应该承认,裕仁天皇的确是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首要决策者,判处他的死刑,是罪有应得,但是,这样做,会严重挫伤日本人民的感情,对贯彻驻日同盟军的方针政策不利。” 他接着说:“四个月以前天皇巡幸,所到之处,除横滨港部分工人和京都大学部份师生,呼喊口号,指责天皇是战争罪人以外,其他各地的日本人仍然把天皇当做神来敬重,纷纷呼喊这些口号:‘战争的责任不全在陛下身上!’‘我们理解陛下,我们原谅陛下,我们同情陛下,我们拥护陛下!’‘能够当面谛听陛下的御音,我们感到无比荣幸!’‘能够当面听到陛下的御音,就是饿死也无怨言!’这些口号发自肺腑。” 他说:“一个战败国的元首,能够如此普遍地受到人们狂热的欢迎和爱戴,殊属罕见。连英国的《泰晤士报》也惊奇而又坦率地报道说:‘日本战败了,被外国军队占领着,但天皇的声望不减当年。天皇到各地巡幸,群众对天皇就像对超人的神一样致以敬意,日本社会不管遭到怎样的灾祸,天皇却成了唯一的安定因素。’群众对天皇如此热爱和拥护,若我们把天皇制废除了,若我们把天皇处死了,广大日本人民在感情上是无法接受的。几千年来形成的传统政制、传统规范、传统习惯和传统感情,根深蒂固,刻骨铭心,如果猛然把它扭转过来,非出乱子不可!好比人身上长着个大疣赘,突然一刀割下,非死人不可!也好比一把弯的犁杖,强行把它扳直,非折断不可!” “是的,东京曾经发生反对天皇巡幸的游行示威,但他们毕竟是少数人,毕竟不能代表七千万日本人民的共同愿望。”戈斯格罗夫继续说,“我只说一件小事,日本人民为了欢迎天皇的巡幸,像过盛大节日似的,把村镇和道路打扫得干干净净。” 麦克阿瑟感到戈斯格罗夫的话有新的见解,很有说服力,满心欢喜地向戈斯格罗夫微微点头,然后说:“请持两种不同意见的先生继续发言。” 阿基诺本想最后一个表明观点,见麦克阿瑟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是饱含着希望的无声语言,于是说:“菲律宾原来主张废除天皇制,也主张定天皇为首要甲级战犯;是我们对天皇制的存与废进行一番利弊权衡,是天皇忠实执行《波茨坦公告》原则和与最高总司令部的密切合作,改变了我们的观点。” 他接着引用原英国驻日大使格列奇对首相艾德礼说过的一段话:“在日本自古以来就有天皇制,突然废除,日本就会陷于混乱之中,有产生借助某国力量,实行侵略性和军事性的共产主义运动危险。”他说:“格列奇先生的话值得我们深思。” 阿基诺的发言引起迪利比扬格的极大反感,“借助某国力量”像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他的脸上。他愤慨地提出质问:“请阿基诺先生把话说明白,借助某国力量的某国指哪国?共产主义运动有着怎样的侵略性和军事性的危险?” 阿基诺没有想到自己的发言会挫伤迪利比扬格的感情,不由得一怔,回答说:“我是引用格列奇先生的话,迪利比扬格先生的提问,只能让格列奇先生回答。” “不!”迪利比扬格说,“你引用了,就成了你十分赞成的观点,应该由你回答我的提问。” 阿基诺不但不表示歉意,反而说:“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非说清楚不可!”迪利比扬格更加火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本来就不协调,现在由小不协调掩盖了大不协调,气氛却变得活跃了。许多人掏出香烟点燃,也许是想使脑神经兴奋一下。 麦克阿瑟见这样下去会冲淡会议的主题思想,赶忙出面解释:“请迪利比扬格先生息怒,阿基诺先生之所以引用格列奇先生这段话,是为了说明废除天皇制的不利,并不是影射苏联的。” 他说:“天皇巡幸之前,我说日本一位德高望重的政界元老对我说过,若把天皇处死,势必给日本带来严重的政治混乱,甚至会造成分裂,日本一批极左思潮人物,一定会联合日本共产党发动游击战争。 第56章 阿基诺先生引用格列奇先生的话,与我引用这位政界元老的话一样,仅仅是为了说明自己的观点,不存在别的什么问题。” 他加重语气说:“会议不是讨论是否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吗?我再一次引用这位政界元老的话表明自己的观点。” “阿基诺先生引用别人的话,与最高总司令引用别人的话不一样。”迪利比扬格仍然很生气,“最高总司令说的只涉及日本共产党,而阿基诺先生说的涉及到某一国,而且有产生侵略性和军事性的共产主义运动危险。当今世界上,只有苏联是共产党执政国家,不是影射苏联又影射谁?请问阿基诺先生!苏联的侵略性在哪里?军事性在哪里?危险又在哪里?” 麦克阿瑟不满了:“如果迪利比扬格先生非让阿基诺先生把话说明白不可,那就请你们双方在散会之后去争论吧。” “难道占用几分钟时间,就会影响会议的进程!”迪利比扬格也不满。 “我收回刚才引用的那段话,并向迪利比扬格先生表示歉意。”阿基诺的话说得很艰难,也很别扭。 他说:“我重申,菲律宾军事代表团不主张废除天皇制。日本实行天皇制,是日本人民的自由和权利。同样,苏联由共产党执政是苏联人民的自由和权利。”他心中的牢骚终于憋不住,话又脱口而出。” 阿基诺的后一句话又刺伤了迪利比扬格,他又发作起来:“我们苏联军事代表团主张废除天皇制,阿基诺先生是否主张取消苏联共产党在苏联执政?请不要混为一谈,苏联不是侵略者,更不是战败国!” “请不要牵强附会。”阿基诺也不客气。 迪利比扬格的脸色胀得通红:“苏联由共产党执政以来,用军事侵略了谁?没有!是法西斯德国发动对苏联的全面侵略战争,是法西斯日本两次对苏联进行武装挑衅!” 麦克阿瑟见会议进行不下去了,只好说:“上午的会议到此结束,下午三点到六点继续开会。我建议阿基诺先生与迪利比扬格先生心平气和地交谈一次。” 他为了表示对吉田茂的尊重,说:“吉田首相阁下有什么意见?” 吉田为之激动:“没意见,同意最高总司令阁下的安排。” 下午的会议由萨塞兰主持。他说:“阿基诺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请继续发言。” 阿基诺情绪低落,他强打起精神说:“我接着上午的发言要说的,是天皇忠实执行《波茨坦公告》原则和与最高总司令部密切合作。战后的东久迩宫内阁,因执行《波茨坦公告》原则优柔寡断,天皇与最高总司令部磋商让东久内阁辞职;币原喜重郎内阁同样执行不力,他又主动征求最高总司令部的意见,由吉田茂先生组阁。若没有天皇的政治影响和密切合作,最高总司令部的各项工作不会开展得这样顺利。我只说个大概,天皇的具体言行,诸位和我一样都是见证者。” 他说:“天皇罪大恶极,这是公认的。但是,从政治需要考虑,我主张不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 索普发言:“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究竟谁是主要决策者?不是天皇,而是东条英机,这一点,东条自己也承认了,同时他还承认,他负有说服天皇圣准发动太平洋战争的责任,他还说,发动太平洋战争不是天皇的本意。” 索普说:“我同意阿基诺先生的意见,从政治需要考虑,不宜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天皇的政治影响无法估量,诚如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说的:天皇的存在,可以与驻日同盟军二十个师相匹敌。” 布莱对索普说的第一个问题进行辩论:“在预审中,各法律代表团都审问了东条英机,关于谁是发动太平战争的主要决策者,他列举事实,一口咬定是天皇。现在,东条为什么反口?值得我们深思。关于天皇是发动太平洋战争的主要决策者,我在发言中已列举种种证据确凿,无法辩驳的事实。究竟是我说的正确,还是东条说的正确?连小学生也能作出正确的答案来!” 迪利比扬格紧接着说:“东条突然反口,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有人使用阴谋诡计,对他做了思想工作;二是东条认为自己反正是死,不妨把作为君主承担责任的美名留在人间。” 基南的脸一阵发烧,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印度的贾迪最后一个发言。他说:“天皇制的存与废,应尊重广大日本人民的意愿。我赞成戈斯格罗夫先生的意见,东京虽然发生过要求废除天皇制和逮捕天皇的游行示威,但他们在七千方日本人民中,是个极小的比例。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日本人是拥护天皇制的,也是拥护天皇的,我们不主张处死大皇,这固然有我们印度早已取消死刑的一面,但更重要的是从有利于日本政局的稳定和有利于改造日本考虑问题。” 他说:“迪利比扬格先生说得对,天皇是在走投无路时被迫宣布投降的。但是,仍然不可低估天皇在投降中发挥的巨大作用。当时,以陆军相阿南惟几、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为代表的一批主战派高级将领,坚决反对投降,扬言要与同盟军战到只剩下一个兵;以陆军省军务局中心干事竹下正彦中佐为代表的一批少壮派军官,杀死近卫师团长森刚猛雄,假借森刚的名义宣布近卫师团起义,切断通往皇宫的电话线,包围了皇宫,软禁了天皇,坚决反对天皇发布投降诏书。然而,天皇以自己的威望,说服了主战派,粉碎少壮派的政变阴谋,终于宣布投降。” 他越说越有劲:“当时,日本为了本土作战,在日本本土组织了第一、第二两个总军,分别由杉山元、畑俊六任总军总司令,计有七个方面军和一个兵团,下辖一百一十七个师旅团,仍有较雄厚的军事实力。当然,如果日军顽固到底,日本只能遭到彻底毁灭,但同盟军也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现在,已到了正反两种观点辩论的关键时刻,该是吉田茂发言的时候了。 吉田起身向大家一鞠躬,立正站着说:“感谢最高总司令部邀请我参加今天的会议,使我很受教育,让我的头脑得到清醒,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只能安分守己,只能把自己当成世界之林的普通的一棵树。” 麦克阿瑟说:“请首相阁下坐着说。” “谢谢!”吉田坐下,“听了七国军事代表团团长阁下的发言,要废除天皇制,要追究天皇陛下的战争责任,理由都十分充分,可以说是天经地义,但是,我作为一个日本人,我拥护天皇制,拥护和原谅天皇陛下。我想我的这种感情,能够代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日本人的感情。” 他把一份文件拿在手里:“正因为如此,去年八月八日上午,当时的日本政府一致通过了向《波茨坦公告》签字国的中美英苏四国政府发出照会。照会是由中立国瑞士政府转交的。照会说,希望《波茨坦公告》能够附上一项谅解,就是上项《公告》并不包含否定天皇制和有损天皇陛下为最高统治者之皇权。” 吉田又拿起另一份文件:“三天后,日本政府收到了美国国务卿贝尔纳斯先生代表四国政府给日本政府的复函,同意附上此项谅解。” 贝尔纳斯的复函直接写给瑞士驻美国公使馆临时代办葛拉斯,再由葛拉斯转交日本政府。复函说: “由代办阁下所转交之日本政府照会,于八日上午十一点五十分奉悉。兹复者,美利坚合众国大总统已嘱鄙人代表中美英苏四国政府首脑致函阁下,俾经由贵国政府转达日本政府。关于日本政府照会‘希望《波茨坦公告》能附一项谅解,就是上项《公告》并不包含否定天皇制和有损天皇为最高统治者之皇权’事,吾人所采立场如下:首先,同意附上此项谅解。然而,日本政府自投降之时刻起,日本天皇及日本政府统治国家之权力,即必须听从同盟军最高统帅部之命令,保证《公告》所列诸投降条款彻底忖诸实现。” 复函接下去的内容大意是,天皇在这期间行使的具体职权,是命令日本政府和日本大本营在投降书上签字;命令日本陆海空军部门及其所控制的一切军队停止抵抗,并交出全部武器;命令日本有关部门将战俘和所押的侨民运至同盟国指定地点,使其安全而顺利地登上同盟国的运输船只回国。 复函最后说:“按照《波茨坦公告》,日本政府之最后形式将依日本人民自由表示之意愿确定之。同盟国之武装部队将留于日本,直至《波茨坦公告》所规定之目的达到为止。” 吉田又起身鞠一躬:“两份文件念完了,我的话也讲完了,谢谢!” 他的发言成了会议的压台戏。赞成麦克阿瑟观点的,感到一阵轻松,好像一阵长跑之后,喝过饮料又获得足够的休息。持反对意见者陷于沉思,怎么自己没有想到这个复函?真是大意了,疏忽了。 麦克阿瑟满脸兴奋:“贝尔纳斯先生代表四国政府给日本政府的复函,与《波茨坦公告》一样,是应该恪守的重要文件,希望我们在这两个重要文件的精神下统一思想,保留天皇制,免予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 他说完,很自信地吸起烟斗来。 一阵庄严的沉默。 迪利比扬格也在吸着香烟,借助尼古丁的刺激打开思路。他从容不迫地把烟蒂捏灭,说道:“既然复函不否定天皇制,我个人表示同意保留天皇制,但不代表苏联政府的意见。” 他话锋一转:“然而,复函里说的天皇,并没有明确指明是裕仁天皇,而是笼统他说天皇仍拥有最高统治者之皇权。 第57章 更何况,复函并没有说明不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 布莱说:“迪利比扬格先生的分析是正确的。《波茨坦公告》十三项条款中,有一条是对日本战犯必须处以严厉的法律制裁。只要裕仁天皇的罪证确凿,就应该受到法律制裁!” 商震、勒克莱、艾西特、赫尔弗里希、巴特斯克一一发言,可以保留天皇制,但应该追究裕仁的战争责任。 索普进行反驳:“日本政府的照会,是在裕仁天皇领导下的政府发给四国政府的,自然指的是裕仁天皇,既然不损天皇为最高统治者之皇权,就意味着不追究他的战争责任。” 贾迪和阿基诺同意索普的分析。 “没有必要再争论下去了!”布莱说,“如果双方没有新的意见,建议举手表决。” “不能这样!”麦克阿瑟脸上的兴奋表情一扫而光,“决定一个帝皇的命运,决不能用举手付表决方式来裁定。” 迪利比扬格提出质问:“那么,两个月前,决定石井四郎的生死时,为什么采用这种方式?” 真巧!那次决定石井四郎的命运时,举手表决是四比七;如果这次也这样做,又是四比七!须知在这种场合,吉田茂是没有表决权的。 赫尔弗里希说:“天皇是一条命,石井也是一条命!如果说,处死天皇会造成天下大乱,处死石井总不至于如此吧!这究竟是为什么?” 麦克阿瑟作茧自缚。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感到自己的智力源泉是那样枯竭。 他与肩并肩坐在一起的萨塞兰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说:“这样吧!我负责与七国政府首脑通无线电话,如果不能说服他们,就放弃自己的主张,无非是再增派几十万军队进驻日本!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散会!” 麦克阿瑟感到最难对付的是苏联。他决定迎难前进,先从难处着手。现在,东京时间是晚上八点,莫斯科的时间是下午三点。麦克阿瑟打开无线收发报机与斯大林通话。 斯大林听了麦克阿瑟的陈述后,强硬他说:“去年八月八日日本政府致四国政府的照会,我反复看了,也同意在《波茨坦公告》上附上那项谅解,但是,苏联政府鉴于日本大皇制的封建腐朽,仍然坚持废除天皇制。那项谅解并没有谅解裕仁天皇的战争罪行,应该将他作为首要甲级战犯进行审判!” 麦克阿瑟说:“主席阁下作为贵国政府首脑,居然自食其言,仍然坚持废除天皇制,我感到非常遗憾!” 斯大林说:“这是因为贵国政府自食其言有先例。《波茨坦公告》附言关于‘同盟国必须占领指定的日本领土’这一条款的说明是:‘派多少军队进驻日本,其中《公告》签字国各派多少军队联合组成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最高总司令和总参谋长人选,皆由各签字国政府首脑共同商磋决定之。’请问,贵国单独派四十六万军队进驻日本,由阁下出任最高总司令,由萨塞兰先生出任总参谋长,杜鲁门总统阁下与苏联政府商磋过没有?与中国和英国政府商磋过没有?” 这叫麦克阿瑟能说什么呢?他碰了一鼻子灰。 麦克阿瑟与南京的蒋介石通话时,蒋介石正与国防部长白崇禧研究,乘国民党军队进攻中原解放区的同时,准备集中主力五十八个旅计四十六万三千兵力,发动苏中战役的作战计划。他听到机要秘书陈布雷报告,说麦克阿瑟与他通话,马上来到无线电收发报室。他听说商震坚持废除天皇制和主张定裕仁为首要甲级战犯,很生气: “商震先生的发言纯系他的个人之见,不能代表中国政府的意见,唵!关于保留天皇制,这个这个,就按四国政府给日本政府的复函办!至于裕仁天皇,唵,的确是罪大恶极的,但中国人民以德报怨,可以不追究他的战争责任,唵!等会我就与商震先生通话,这个这个,对他进行与阁下密切合作的教育,唵!” 对蒋介石来说,消灭共产党是当务之急,研究进攻苏中解放区的作战计划要紧,故推迟到第二天上午才与商震通话: “是启予兄吗,唵?去年八月·四国政府给日本政府的复函,我是同意的,天皇制应该保留,唵!对日本宽宏大量,以德报怨,是我的一贯思想,这个这个,你为什么还坚持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唵?” 商震理直气壮:“报告委座!我是遵照国民参政会通过的一项决议办事呀!我想,委座是国民参政会主席,还能有错!” 蒋介石装糊涂:“什么决议,唵?” 商震说:“上月二十八日召开的国民参政会通过的《中国应当宣布裕仁天皇为战争罪犯的决议》。” 蒋介石把责任推到黄炎培身上:“噢,呵,那天,唵,我因身体不适,没有到会!这个这个,那个决议,是当天的大会执行主席黄任之先生,唵,没有与我商量通过的!启予兄就按照我的意见,以德报怨对待天皇,唵!我对你说过多遍了,这个这个,盟邦美国正帮助我们消灭共党,你要处处应与盟邦保持一致,与麦克阿瑟将军保持一致,唵!” 麦克阿瑟又先后与英国、法国、澳大利亚、新西兰、荷兰五国政府首脑通话,除澳大利亚坚持原来的主张以外,其他四国政府首脑同意不对天皇起诉,但应该对天皇制进行民主改革,应该削弱天皇的权力。麦克阿瑟告诉他们,日本新宪法的起草正是这样做的。 现在已是九比二。保住了天皇制,又保住了天皇一条命,麦克阿瑟的心情是愉快的。一连几天,他与日本宪法修改领导小组正副组长西波尔德和惠特尼,对新宪法草案进行反复修改和推敲,才于六月二十七日上午,召集各军事代表团团长开会征求意见。由于大家所知道的原因,迪利比扬格和布莱没有到会。 麦克阿瑟先让惠特尼将新旧两种宪法发给与会者,然后说:“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对《大日本帝国宪法》进行重大的修改。宪法名称也改了,叫《日本国宪法》,草案有十一章一百零三条,下面,由惠特尼先生作必要的说明。” 惠特尼说:“关于天皇的权力,旧宪法说‘天皇神圣不可侵犯,’‘总揽统治权’,‘行使立法权’,新宪法改为‘天皇是日本国的象征,其地位,以主权所在的全体国民的意志为依据。’这就是说,天皇仅仅是个偶像。宪法规定他的权限是:任命经选举产生的首相,公布法律和公约,出席国会开幕式,接见大使公使,批准外交文件,授予荣誉称号,公布内阁批准的大赦等。” 他说:“新宪法极大限度地吸收各国宪法中有关保障国民权利的条款,并结合日本的实际加以充实和扩大,使之权利在民,诸如保障集会、结社、言论、出版及其他一切表现的思想自由;保障学术自由;保障婚姻自由;不得侵犯通信的秘密,更不得进行通信检查;不得侵犯移往外国和脱离国籍的自由;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在政治、经济、文化以及社会关系中,不得以人种、信仰、性别、社会身份及门第不同而有差别;选举和罢免公务员是国民固有的权利等等,都是旧宪法所没有的。 他接着说:“旧宪法只有由贵族院和众议院构成的议会,新宪法改为由众议院和参议院构成的国会,并规定国会是国家的最高权利机关,是国家唯一的立法机关。把天皇的立法权转移到国会。同时规定,国家的行政权属于内阁,这样,天皇制就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惠特尼最后说:“为了彻底铲除日本军国主义和对外侵略行为,新宪法加了一章,即第二章放弃战争。这一章说,日本国民衷心谋求基于正义与秩序的国际和平,永远放弃对外侵略。为此,不再保留陆海空军队及其他战争力量,不得承认国家的交战权。” 会场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麦克阿瑟兴奋不己:“感谢诸位的支持!这部宪法草案,准备交给日本有关方面讨论一次,自然会有争论,但仅仅是争论而已,基本内容不能变了。什么时候公布和施行,以后再酌定。” 他说到这里,基南突然来到麦克阿瑟面前,报告说:“被告松冈洋右病危,说他在临死之前希望与我见次面,有重要情况对我说,见不见?最高总司令!”12.几经周折的引渡 几乎在同一个时候,一阵嘹亮而雄壮的起床军号声,从驻日同盟军和十国军事代表团驻军营地传出来,惊醒了七月二十日的东京黎明。 商震刚洗漱完毕,秘书史兴楚前来报告说:“蒋先生请商先生通话。” 这时,喻哲行来了。商震说:“蒋先生要与我通话,你与我一道听听,看他说些什么。”他与喻哲行来到无线电收发报室,面对收发机坐下,语调热情他说:“是委座吗?你起得这么早!我是商震,委座有何吩咐?” 蒋介石说:“国际法庭,唵,已开庭两个多月,这个这个,应该引渡一批乙、丙级战犯来中国接受审判了,唵!” 将乙、丙级战犯引渡去各受害国接受审判,早在二月和三月间,中国和苏联、澳大利亚、新西兰、英国等国军事代表团就先后提出要求。但是,麦克阿瑟按照美国的意图,打算在适当的时候,无罪释放一批在押罪犯,以取得日本人民的好感,就以种种借口不同意引渡:先是以逮捕的九千五百六十八名战犯,谁是甲级战犯,谁是乙、丙级战犯,最高总司令尚未审定;以后,又以国际法庭还没有开庭审判甲级战犯,更来不及考虑乙、丙级战犯的引渡;再以后,又以四十六名被告以外的在押罪犯,是否都是战犯得由最高总令部审定,因工作太忙,还安排不出时间考虑。 第58章 商震在电话里隐去美国妄图复活日本军国主义的内容,只将战犯多,案情庞大而复杂,以及各受害国都没有引渡等情况,向蒋介石作了汇报,然后说:“目前要引渡一批乙、丙级战犯去中国恐怕还有困难,但我和梅汝璈先生一定力争。” 蒋介石说:“好,唵,中国受日本的侵略时间最长,受害最深,这个这个,这点,唵,麦克阿瑟将军是明白的,国防部初步考虑了一下,引渡来中国受审的战犯不少于三千人,唵!请启予兄记住,第一批引渡的战犯中,一定要有南京大屠杀的主犯谷寿夫,唵!” 商震离开收发报室,把喻哲行领到他的办公室,两人各点燃一支香烟吸着,思考着怎样去向麦克阿瑟力争。 喻哲行说:“为引渡战犯的事,商先生和梅先生已与麦克阿瑟先生争取过三次没有结果,我看,这回,得联合苏联、澳大利亚、新西兰、英国、法国的朋友与麦克阿瑟先生斗才行。” “只能这样了。”商震沉沉地喷出口烟雾,“早饭后,我与迪利比扬格、布莱二位先生联系,请你与巴特斯克、艾西特、勒克莱三位先生联系。” 下午三点,商震、迪利比扬格、布莱、艾西特、勒克莱和巴特斯克等人先后来到麦克阿瑟的办公室。事关引渡战犯,基南、韦伯和布雷布纳也在座。 麦克阿瑟说:“我同意将一批在押罪犯引渡去各受害国接受审判,但必须在国际法庭接受预审,等最高总司令部定为乙级或丙级战犯之后才能引渡。” 这样做无疑是对的,大家表示同意。 商震还进一步引申说:“通过国际法庭的预审,再经过罪犯之间的相互揭发,可以为各受审者的审判提供确凿的罪证,能确保审判的顺利进行,并作出公正的判决。” “不!判决权仍然掌握在最高总司令部手里。”麦克阿瑟说,“被引渡者的判决是死刑,还是无期或有期徒刑,各引渡国政府必须报最高总司令部核准。” 怎么能够把最高总司令部凌驾在各国政府之上?大家感到无法接受。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而沉闷了。 “请问最高总司令!这是国际法庭审判战犯条例哪一条的规定?”布莱提出质问。 他的质问是有依据的。本来,东京审判条例草案有一条规定,谁该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有期徒刑,由最高总司令部审定。后经过大家的据理力争,这种审定只限于甲级战犯。 基南代替麦克阿瑟回答:“审判条例上不是有‘应该给予最高总司令以应有的法律上的权力’,这样一句话吗?这就是规定。” 迪利比扬格说:“不错,条例上是有这样一句话。但是,这里说的‘法律上的权力’是最高总司令依照法律参与国际法庭的管理。但工作的范围是有限制的,对战犯量刑只限于甲级战犯就是。”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因此,乙、丙级战犯量刑的审定权,应该是各受害国政府,这是无需解释的。” 谁掌握生杀予夺权,谁就高人一等,这一点,深深根植在麦克阿瑟的骨髓里,他说: “在这里,我向诸位先生作过检讨,现在想未,当时我同意只限于甲级战犯的量刑审核权由我掌握,是我的严重失职行为!为了对每一个定为乙、丙级战犯的生死高度负责,我得把这个权力要回来!建议国际法庭将条例中的这一条进行修改。” “审判条例怎么能够随便修改呢?”巴特斯克很反感。 基南说,“世界上任何国家没有固定的、永久不变的法规,怎么不可以修改呢?” “就是不能修改!”迪利比扬格坚定他说,“审判条例是经过十一国军事代表团讨论通过,经远东委员会和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审定的,当然不能随便修改!” 他进一步说:“最高总司令的权力,是与日本侵略者决战各国政府给予的,若要再给予乙、丙级战犯量刑审定权,不仅必须征得两个国际组织的同意,而且必须征得各参战国政府的同意。我可以代表苏联政府表明态度,不能同意!” 除商震以外,都表示了同样的意见。 麦克阿瑟气得脸色铁青,猛然站起,又陡然坐下,他气急败坏他说: “既然如此,乙、丙级战犯一个也不能引渡,一一律由国际法庭直接审判,无非把审判的时间推迟一年两年!” 一阵沉默过去,韦伯说:“最高总司令想把乙、丙级战犯量刑的审定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是对工作的高度负责。不过,应该相信各受害国政府对每一个受审战犯会作出公正的判决。但是,对每个被引渡者怎样量刑,各受害国政府应该报最高总司令部备案,也让最高总司令心中有数。” 麦克阿瑟知道韦伯为他搭梯下台,对韦伯的意见也勉强接受,但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直接转弯。他冷冷地说:“让我考虑考虑。” 麦克阿瑟望着迪利比扬格,认为这场论战是他挑起来的,简直对他恨之入骨!但是,他的语气是平和的: “好吧!我姑且同意经过国际法庭预审之后,各受害国可以引渡一批乙、丙级战犯,包括今天未到会和没有直接参加国际法庭工作的其他国,诸如泰国、缅甸、马来亚等国在内,但是,最后量刑,必须报最高总司令部备案,不过,引渡战犯苏联除外!” 苏联除外?大家感到大惑不解。 “为什么?”迪利比扬格更是一怔,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与会者一齐用惊疑的眼光望着麦克阿瑟,又望望迪利比扬格,他们之间的斗争焦点在哪里? “为什么?难道迪利比扬格先生还不清楚!”麦克阿瑟不晴不阴地说。 迪利比扬格沉默一一会,似乎明白了什么,意识到与麦克阿瑟之间的一场舌战已不可避免。他默不作声,且看麦克阿瑟下面的话怎么说。 “为什么?”麦克阿瑟把话挑明了,“苏联至今还拘留三十七万原关东军投降官兵,其中有三十一名师旅长以上军官,一百三十多名大佐、中佐、少佐军官。最高总司令部根据日本政府的要求,曾经三次与苏联政府交涉,希望将他们送回日本,可是,苏联政府以种种借口予以拒绝。” 他说:“第一次交涉,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先生说,在押者中的有些人在中国犯有严重罪行,待他们与中国政府调查清楚之后,再考虑哪些人可以释放。可是,我们与中国政府联系,蒋介石先生明确表示,中国不打算追究他们的战争责任。第二次交涉,莫洛托夫先生说,关东军在中国东北三省和热河省横行霸道十四年,几乎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犯有这样那样的罪行,一个也不能释放,第三次交涉,苏联部长会议斯大林主席也说一个也不能释放,并凭空指责美国把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搞成美国法庭。” 迪利比扬格说:“不是斯大林主席凭空指责,而是事实。连美国国会的赫尔曼先生,也说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是美国法庭。” 对此,在座的人除基南以外,都深有同感。可是,谁也不说话。大而化之,国际之间的关系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阵沉默。 “请说事实,迪利比扬格先生!”麦克阿瑟冷眼盯着迪利比扬格。 迪利比扬格的眼睛里也射出寒光:“你们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强行将罪恶滔天的石井四郎免罪释放,就是一例!” “那是四比七,少数服从多数。”基南说。 提起四比七,勒克莱又想起那场有关决定天皇的命运之争,他说:“是四比七,但不是真理之所在!” 基南说:“那么,请问,什么才是真理之所在?勒克莱先生!” “用不着我说。”勒克莱说:“基南先生很清楚,在座诸位都很清楚。” 又一阵沉默过去,布莱说话了。但他避开锋芒;从另一个角度立言:“关于拘留在苏联的三十七万日本人的释放问题,希望最高总司令部继续与苏联政府交涉,以求得问题的圆满解决。如果乙、丙级战犯的引渡把苏联排除在外,双方的矛盾只会进一步激化。” “同意布莱先生的意见。”巴特斯克和艾西特说。 麦克阿瑟一点儿也不让步:“苏联不释放拘留的日军官兵,就不能让他们引渡乙、丙级战犯!” 迪利比扬格提出一个使麦克阿瑟感到恼火的新问题:“斯大林主席对我说了,如果最高总司令部不重新逮捕石井四郎,不追究石井四郎的三个哥哥,即石井虎男,石井刚男和石井三男在七三一部队的严重犯罪行为,不追究天皇战争责任,苏联关押的日本人一个也不会释放!” 他下面的话更使麦克阿瑟伤透了脑筋:“斯大林主席还说,关于这批日本人的释放问题,宁肯与日本政府进行交涉,也不愿意与最高总司令部进行协商。” 麦克阿瑟想了想,终于明白了斗争的焦点。他说:“原来,你们想以这批日本人的释放,与日本拉关系,想进而控制日本!” “彼此彼此!”迪利比扬格回敬说,“你们不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一些该定为甲级战犯的人却要定为乙级战犯,一些该逮捕的人却不予逮捕,等等,一言以蔽之,都是为了与日本政府拉关系,想利用日本控制亚洲!” 在座者除了个美国人以外,都感到痛快极了,一齐向迪利比扬格投去敬佩的一瞥。 大家一阵兴奋过去,才思考那个使麦克阿瑟感到恼火的问题。 第59章 不过,对于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好比丈夫对一个早已被抛弃的珠黄女人那样不感兴趣了。那么,石井四郎呢?日本同盟通讯社的报道不是说他患有严重的高血庄病和心脏病,因免罪释放兴奋过度,喝酒过多而猝然死于芝山町家中吗?但又想到迪利比扬格的问题提出决非偶然。至于追究石井的三个哥哥的犯罪行为,都有着浓厚的兴趣。坚决反对免罪释放石井四郎的勒克莱,显得迫不及待地问:“刚才迪利比扬格先生提出重新逮捕石井四郎,难道他没有死?” 迪利比扬格的回答一鸣惊人:“是的,他的确没有死!” 他的第二句话又叫人大吃一惊:“我们都受骗了!” 基南更是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才说:“莫非是迪利比扬格先生在黄天白日说梦话!” 迪利比扬格不予理睬,从容不迫地从棕色皮料提袋里掏出三张照片,先拿起一张在空中扬了扬:“反映在这张照片上的,是石井坐在他的某乡村临时住所门口地坪里,悠闲自得地逗着一只白色狮毛狗取乐。” 他拿起第二张照片:“这是石井和他的妻子秋子手挽手,在临时住房前面的小溪边,心旷神怡地在散步。” 他又拿起第三张照片:“这是石井埋头伏案,正将一些细菌科研项目,用在发展医药卫生事业的研究。” 大家聚精会神地谛听着,但越听越感到玄虚而不可捉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坚持处死石井的美国法官莫诺,与麦克阿瑟吵翻,愤然回到美国之后,一下飞机就对向他围过来的三名新闻记者,揭发了麦克阿瑟庇护石井的阴谋诡计。其中有两名是美国记者,从维护美国的利益着想而一笑置之。可是,在场的苏联塔斯社记者库茨格列夫斯基的立场却不一样了,马上写了五百字的消息向塔斯社总社发稿。当天晚上,斯大林看到这则消息,立即与迪利比扬格通无线电话,要他派人侦察,看石井四郎究竟死没死?迪利比扬格花了两根金条,买通与石井有亲戚关系、在千叶县一家小报当记者的若月景太郎负责侦察。如果若月能够了解石井被免罪释放的详细内幕,再送他四根金条。因若月与石井是亲戚,石井对他没有任何戒备,又见若月满腔热情地要为他写一部传记文学,就毫无保留地介绍自己的生平,自然包括他是怎样被免罪释放的全过程。石井只对若月嘱咐一句,传记写好了,要等到国际法庭闭庭,驻日同盟军撤离日本之后才能出版。若月为了说明他的侦察绝对准确,除了交出他对石井的采访笔记以外,还用微型照相机拍下了这三张照片。 掌握了主动权,迪利比扬格说话的声调也特别响亮:“请诸位看看这三张照片,这是捏造不出来的。” 大家怀着好奇和关切交织在一起的心情,竞相观看照片。麦克阿瑟、基南、布雷布纳很想看,又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最后还是看了,而且比其他人看得更仔细。 “同盟通讯社的报道,完全是造谣惑众!”布莱极为不满。 迪利比扬格说:“我们调查了,这不能责怪同盟通讯社。” “怪谁?”好几个声音汇合在一起。 迪利比扬格说:“我们以认真负责的态度,鉴定了这则报道的原稿笔迹,是国际法庭一位有影响的人物写的,又由国际法庭一位朋友亲自交给同盟通讯社编辑部的,同盟通讯社自然只能遵嘱照发。” “这两个人是谁?”艾西特的话脱口而出。 迪利比扬格说:“请艾西特先生原谅我为尊者讳。” 他说到这里,瞟了狼狈不堪的基南一眼,又瞟了尴尬万分的布雷布纳一眼。两人的眼光一与迪利比扬格的眼光相碰,就逃避似的把眼光转向别处。 迪利比扬格的两束目光,像暗夜里的两盏指示灯,大家不约而同地把惊疑而愤慨的眼光投向基南和布雷布纳。 基南一阵难堪过去,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嗫嚅地问:“请问迪利比扬格先生!如果石井四郎真的没有死,他现在哪里?” “是的,石井现在哪里?能否让他来与大家见见面?”包括麦克阿瑟在内,都这样问。 “请原谅,暂时保密。”迪利比扬格说。 “这有什么值得保密的?”基南说。 迪利比扬格回答:“我刚才说的话里有‘暂时’二字,这是策略。” 他说:“我坦率地告诉大家,石井四郎已牢牢控制在我们手里,只要最高总司令部重新逮捕石井的命令一下,很快就可以把他缉拿到案!” 迪利比扬格之所以敢于这样说,因为他们又花钱买通当地几个青年农夫日夜秘密监视石井的一举一动。 他以长辈教训犯错误的晚辈的语气说:“我还要坦率地提醒在座的美国朋友,你们受骗了!石井非常狡猾,他的五铁皮箱胶卷,只交给你们三箱呢!” 房间里出现了一阵骚动。 “什么胶卷?什么胶卷?”不明真相者连连发问。 迪利比扬格说:“胶卷,就是石井拍摄的、他研制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的全部技术资料。” 又是一阵骚动,而且气氛更为强烈了。 商震和勒克莱扬眉吐气,指挥兴奋的脑神经十分活跃。麦克阿瑟、基南和布雷布纳好比当扒手,当场被人抓获似的无地自容,又像是在大庭广众之中被人剥光了衣服那样羞涩万分。当时支持免罪释放石井四郎的布莱和巴特斯克,感到自己被人愚弄,被人欺骗,被人利用,一阵受骗上当的羞耻心过去,一股怒火在心中燃起,真想在桌子上猛击一拳,骂一句:“无耻之尤!”但又骂不出口,一股怒气憋得肚子像要爆炸似的难受。 “原来如此!”布莱大彻大悟的语气里充满了懊侮和愤恨。 “我,当了傻瓜!”巴特斯克的话是责已又是责人。 “什么五铁皮箱,三铁皮箱胶卷,根本没有这回事!”基南矢口否定,“我看,国际法庭可以组织一个联合调查队,由迪利比扬格先生指定一人为领队,负责对有关问题进行调查,并与石井四郎见面,看他的胶卷交给了谁,有收据没有?” 迪利比扬格瞪了基南一眼,心想世界上最不值钱的是人的脸皮,简直卑贱得与丢在垃圾箱里的香蕉皮一样。他本想说一句:“那胶卷就是交给了你!”但又想到基南没有写收据,只好作罢。他语气深沉地说: “组织联合调查队没有必要!至于石井的那批胶卷交给谁,我手中掌握有厚厚的一本石井招供记录。但是,不到关键时刻,我不会拿出来!请原谅,这也是策略。” 他把若月的采访笔记说成石井的招供记录,同样是策略。 麦克阿瑟终于说话了:“请基南先生组织人进行调查,如果石井四郎的确没有死,我同意重新逮捕他,重新审判他!” 勒克莱见麦克阿瑟说得很认真,紧接着说:“建议十一国法律代表团都有人参加调查。” “不!”麦克阿瑟拒绝,“苏联可以单方面调查,美国也可以单方面调查!” 他转过话锋:“我仍然坚持原来的意见,如果苏联不释放被关押的几十万日本人,最高总司令部不同意苏联引渡乙、丙级战犯!” 迪利比扬格公鸡斗架似的梗着脖子:“我也重申!如果最高总司令部不重新逮捕石井四郎,不追究石井三个哥哥在七三一部队的犯罪行为,不迫究天皇的战争责任,苏联关押的日本人一个也不会释放!” “我拒绝你的要求!当然,石井的问题除外。”麦克阿瑟态度强硬,“好了好了,不争论这个问题了。从现在起,其他各国法律代表团可以对乙、丙级战犯嫌疑犯进行预审,预审一批上报一批,我审核一批,争取在月底或八月初,将第一批乙、丙级战犯引渡去各受害国受审。” 他面向基南:“请通知未到会的其他各国军事代表团,也请通知泰国、缅甸、马来亚等受害国政府,请他们派法官来国际法庭,预审各自的引渡对象。” 夜幕降临了,但寂静只属于部分人。除了最高总司令部、各国驻日军事代表团、国际法庭、各驻日大使馆所在地以外,东京的其他地方,仍然被嘈杂的声响包围着。在那里,日本人还在夜以继日地清除废墟,还在废墟上兴建高楼大厦。越是夜深人静,嘈杂的声响也就越发刺耳。 半月楼是平静的,但迪利比扬格的心情很不平静。他轻轻推开南边的窗户,只见一轮满月高高地挂在天空,尽目所及,到处一片银光月色。他望着这一切,突然想起了他的故乡基辅,想起了莫斯科,想起了斯大林。 迪利比扬格自言自语:“他还没有睡吧,应该向他报告!对了,东京的晚上十点,莫斯科还是下午四点呢!” 他来到无线电收发报室,发出与斯大林通话的信号。无形的电话线很快接通。他在他乡异国受到挫折,感到斯大林是那样亲切。斯大林听了他的汇报,对他说: “你与麦克阿瑟的斗争,维护了苏联的尊严,完全正确!请迪利比扬格同志设法把石井四郎两铁皮箱胶卷搞到手。但是,苏联并不想研制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而是为了制服麦克阿瑟的霸道行为。” 迪利比扬格说:“尽管把这批胶卷弄到手有许多困难,但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斯大林说:“苏联已决定成立哈巴罗夫斯克军事法庭,审判在押的一批罪大恶极的战犯。当然,经过预审之后,其中有一批人将直接与日本政府交涉,而被无罪释放。” 第60章 他说:“现在的问题,是关东军的那批战犯,就是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关东军所属第一方面军总司令喜田诚一,第三方面军总司令后宫淳,第十七方面军总司令上月良夫和第三军司令官村上启作,第四军司令官上村干男,第三十军司令官饭田祥二郎,第三十四军司令官节渊鍹一,第四十四军司令官永津佐比重,还有分别直接指挥张鼓峰、诺门坎事件的师团长马奈木敬信、旅团长三国直冈,都被关押在东京巢鸭监狱,如果苏联不能引渡他们,麦克阿瑟很可能为了获得日本人的好感,而无罪释放他们。迪利比扬格同志,我相信你的智慧,你一定会把这批战犯引渡来苏联接受审判的,是吗?” “是!”迪利比扬格说,“因为有斯大林同志给予我以无穷的力量!” 他与斯大林通话之后,回到办公室,抽了一支香烟,似乎从千条万绪中找到了头绪。他让参谋长谢列诺维奇把中日战争时期、太平洋战争时期,日本陆海军布防概况表拿来,了解他们所要引渡的战犯所任职务的变化情况,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谢列诺维奇。 “好!”迪利比扬格高兴他说,“我们要引渡的关东军战犯,过去都在中国华北、华中、华南地区指挥过战争!” 他手指概况表:“谢列诺维奇同志你看,山田乙三原是日本驻华中派遣军总司令,后宫淳原是日本驻华派遣军总参谋长,其他人过去是驻华北、华中、华南地区日军的师团长或旅团长。” 他向往着说:“我刚才说了,想请商震先生他们出面引渡这些人,再秘密转交苏联审判!” 谢列诺维奇兴奋地点点头,手指另一份概况表:“看!进犯张鼓峰的马奈木敬信,后来当了日本南方军的第三十八军司令官,进犯诺门坎的三国直冈后来是第二师团长,他们都是在安南与法国军队交战的战犯,这两个人就请勒克莱先生他们帮忙出面引渡。” 他有点不踏实:“不过,商震、勒克莱先生会帮这个忙吗?” 迪利比扬格说:“我们与中国、法国军事代表团,在许多重大原则是非上志同道合,相信他们会支持我们的。” “但愿如此。”谢列诺维奇说。 第二天早饭后,迪利比扬格与谢列诺维奇正准备去会见商震和喻哲行,两人却来了。 两个苏联主人热情地接待两个中国客人。几句寒暄之后,迪利比扬格说:“我和谢列诺维奇先生正准备去拜会二位,想不到你们来了。” “这就叫做心心相印。”商震说,“麦克阿瑟先生拒绝苏联引渡关东军战犯,我们感到很气愤,由于苏联朋友所知道的原因,我没能站在迪利比扬格先生一边,面对面与他斗,但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迪利比扬格点点头:“我们理解。” 商震说:“我和喻先生商量好了,关东军那批战犯由我们出面引渡,然后交给你们审判。当然,这只能秘密进行。关东军作恶多端的东北三省和热河省,是中国的领土,更何况他们中的许多人还在中国其他地方也犯有严重罪行,我们完全有理由引渡他们!” 迪利比扬格和谢列诺维奇,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把一腔激情和千言万语,表现在与两个中国朋友的紧紧拥抱中。 共同的遭遇,共同的委屈,共同的斗争目标,把他们紧紧连结在一起。 过了好一阵,迪利比扬格才说:“实在太感谢了!” “要说感谢,我们应该感谢迪利比扬格先生呢!”商震也很激动,“昨天下午,阁下为重新逮捕石井四郎,追究石井三个哥哥在中国的犯罪行为,又一次提出追究天皇的战争责任,与麦克阿瑟先生针锋相对的斗争,都为中国人民立了言,也为中国人民出了口气,我们非常感谢!” 迪利比扬格说:“我们之间的友谊,是用忠诚播种,用热情催芽,用谅解灌溉,用原则培养出来的,一定会万古长青!” “说得好,说得好!”喻哲行高兴地说。 出于共同的利益,喻哲行接着说:“美国正派人调查石井四郎的情况,你们很有必要采取严密的防范措施。” 谢列诺维奇说:“谢谢!我们正在行动中。” “这就好。”商震说,“你们计划引渡关东军的哪些人?请把名单写给我们。” 谢列诺维奇拿出纸笔,写了从总司令山田乙三到第四十四军司令官节渊鍹一共九个人的名字,交给商震。 商震看了名单,笑着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他说:“中国的引渡任务很大,预审被引渡对象的任务也很大。这九个人分两批引渡,第一批先引渡山田乙三、后宫淳、上月良夫、喜田诚一和村上启作五个人行不行?” “行!”迪利比扬格说,“你们的预审任务大,而我们又不便出面帮忙,这就辛苦中国的法官先生了!” 喻哲行说:“为了实现我们的共同愿望,中国法官甘愿受这个苦。” 迪利比扬格感到不给中国朋友办点什么,觉得过意不去,他沉思一会儿,说道:“请商先生和喻先生对我们说说心里话,二位是否想逮捕冈村宁茨?” 商震马上回答:“冈村宁茨在中国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我们何尝不想逮捕他!由于苏联朋友所知道的原因,至今还让冈村逍遥法外,躲在南京享清福!” 喻哲行紧接着说:“不逮捕法办冈村,我们对不起自己的祖国,对不起死在冈村屠刀下的千千万万同胞!” “好!我们为之争取。”迪利比扬格说,“我们分别与除美国以外的九国军事代表团联系,然后联名向最高总司令部写信,提出逮捕冈村的要求!” 谢列诺维奇补充说:“还可以请斯大林主席出面说服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远东委员会写信,给最高总司令部施加压力。” “谢谢苏联朋友的支持!”商震和喻哲行兴奋不已。 迪利比扬格想了想,又说:“希望中国朋友能够提供冈村在华的主要犯罪事实。” “可以。”商震说,“我们手中有中国解放区战犯调查委员会写的《冈村宁茨在华犯罪事实调查材料》。” 迪利比扬格送走了两个中国朋友,就领着谢列诺维奇去法国军事代表团会见勒克莱和参谋长柯达士。 勒克莱听迪利比扬格说明来意,微笑着说:“马奈木敬信和三国直冈两个战犯,都是我们的引渡对象。既然如此,就由我们预审和引渡,再交给苏联军事法庭审判。” 事情办得这么顺利,迪利比扬格和谢列诺维奇心中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欣慰。他们告别了两个法国朋友,顾不得休息,就为逮捕冈村宁茨的事奔波去了。 转眼过去了八天,时间已到了七月二十八日。 预审待批的乙、丙级战犯名单和附在后面的罪证材料,一批又一批送到麦克阿瑟手里。他望着一叠叠垒得高高的案卷,有几分发愁,进而想到权力与繁忙的关系,禁不住在心中暗暗叫苦。这些案卷,如果由他一个人来审阅,恐怕两个月也审阅不完,何况这还不足九千多人这个总数字的三分之一! 麦克阿瑟的眼光透过墨镜,转向正忙着将案卷按引渡国分类的助手菲勒士,女秘书特曼娜和良秀子。尤其是良秀子那美如初开鲜花的面容,那蛔娜多姿的身段,那丰腴的胸脯和浑圆的屁股,以及露出在裙子下面的长腿,凝成一股令人陶醉的气体,向他直扑过来。顷刻间,一切烦恼都化为乌有。 案卷分类完毕,菲勒士向麦克阿瑟报告说: “中国军事代表团呈报引渡的乙、丙级战犯最多,是四百二十五人;其次是美国,三百二十八人;英国和澳大利亚都是二百五十人;泰国最少,十五人;其余各国是在一百人左右。” 麦克阿瑟的工作千条万绪,十分繁忙,不想把自己的主要精力用在审批乙、丙级战犯上。他吩咐说。 “你们三位先挑选一批职位高、罪行严重的战犯材料看看,但一定要以对人的生死高度负责的态度阅读,人命攸关,可千万草率马虎不得!” 他接着说了个故事:一七七五年四月、,英军偷袭勒克星敦和康克特两地的美国爱国志士的据点前夕,美国人抓获妄图用炸药炸毁两个据点的两个英国间谍分子基尔斯和戈洛文。时任游击队总司令的华盛顿,亲自审问他们时,基尔斯极不老实,而戈洛文却如实招供。审问到半途,英军的偷袭已经开始,华盛顿得上前线指挥作战,把继续审问的任务交给他的助手米哈伊尔。这场战争因美国人事先从戈洛文嘴里得知英军的偷袭计划,游击队打了胜仗。华盛顿决定奖赏戈洛文,处决基尔斯。可是,由于米哈伊尔工作粗心大意,向华盛顿呈报处决材料时,错把基尔斯的名字写成戈洛文。华盛顿看了上报材料,记忆的一角告诉他:“好像极不老实的是基尔斯,不是戈洛文呀?”米哈伊尔说:“是我作的审问记录,没错。”结果,戈洛文被处决了。当华盛顿将一笔数字可观的英磅奖给基尔斯时,他莫名其妙:“你们奖赏我,是因为我拒绝交代,把我视为大不列颠英雄,是吗?”华盛顿很生气,叫人割下了米哈伊尔的头颅,用他的鲜血祭奠戈洛文的亡灵。 麦克阿瑟脸色肃然:“如果你们阅读战犯罪证材料时,也粗心大意,把甲的罪证错成乙的罪证,不被处死的而被引渡国处死,当心我效法先总统,当心自己成了第二个米哈伊尔!” “我们一定高度负责,一定认真阅读,决不粗心大意!” 第61章 三个受教育者吓得毛骨悚然。 “应该如此。”麦克阿瑟说,“明天上午,你们三位把阅读过的材料扼要向我汇报。第一批引渡最多的中国和美国,都不得超过二十人,余下的再陆续审批和引渡。” 他喃喃自语:“各引渡国提出的引渡对象,可能有重复。若出现这种情况,被引渡的战犯在哪国犯罪最多最严重,就由哪国引渡。” 事实证明,引渡国的引渡对象的确有重复。重复最多的是对山田乙三的引渡,有中国、美国、英国和菲律宾。于是,商震、索普、巴特斯克和阿基诺,被通知来到麦克阿瑟的办公室,陈述各自的引渡理由。 阿基诺说:“太平洋战争初期,山田乙三是日本南方军第十八方面军总司令,进攻马尼拉的第一仗是他指挥的。因受到美菲联军的坚决抵抗,日军伤亡惨重,山田恼羞成怒,竟然把在菲律宾海域塔尔湖、马尼拉湾、苏比克湾、仁牙因湾捕鱼的三千二百多个菲律宾渔民抓去,把他们集中在几艘渔船上,用机枪把他们扫死!因此,山田乙三应由菲律宾引渡受审。” 索普紧接着发言:“这个山田乙三,简直是罪大恶极!日军进攻瓜达尔卡纳尔岛的头几仗是山田指挥的。因同盟军一时失利,有二千八百多名美军被俘,并有三千二百多名平民被日军抓走,两天后,山田下令将这六千多人集中在一起,在他们身上洒上汽油,将他们活活烧死!这就是美国要求引渡山田的理由。” 巴特斯克介绍山田的犯罪事实是:山田将离开南方军出任关东军总司令的前一个星期,他指挥第十八方面军的第四师团、第二十二师团在沙捞越与英军作战。这场战争打了五天五夜,英军已将日军团团包围,正准备彻底消灭进犯日军时,继山田出任第十八方面军总司令的中村明人,指挥第三十二师团和三十五师团前往解围。结果,英军吃了败仗,有三千二百多人被俘。几天后,山田命令第四师团长木村松治郎、第二十二师团长平田正判,将被俘英军和八千六百多个平民处死! 巴特斯克说:“我们预审山田乙三时,他开始抵赖不承认。我们把木材松治郎和平田正判押到审讯室,面对山田进行揭发,他才低头认罪。这一次,死在山田屠刀下的是一万一千多人,他应该由英国引渡。”。 商震陈述的理由更加充分:山田出任华中派遣军总司令期间,先后在安徽省制造活埋二千六百多名中国军民的芜湖惨案,在江苏省制造集体屠杀八千七百多人的镇江惨案,使九千五百多人遭到杀害的扬州惨案,并在上述三处烧毁房屋五千五百余幢,使十二个村庄成了一片废墟,二十八个村庄成了无人村。山田出任关东军总司令期间,先后在哈尔滨市和辽源市两地,杀害了一万五千七百多个所谓共党分子和好战分子。 商震说:“一九四四年五月,山田下令石井四郎派飞机携带化学炸弹,飞往湖北沙市近郊、江西九江附近和山西晋南地区投放,使近十万中国军民致死!也正是这个山田乙三,在关东军败局已定时,他命令石井虎男将装有全部细菌武器、化学武器技术资料的十二口大木箱烧毁!” 他说:“以上事实说明,山田在中国的犯罪最多,也最严重。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说过,若出现一个被引渡对象同时被几个国家引渡,被引渡者在哪个国家犯罪最多最严重,就由哪国引渡。我们认为,这是完全正确的。” 麦克阿瑟问:“商先生列举的这些罪证,山田乙三承认了没有?” 商震说:“在人证物证面前,他不能不认罪。我们呈报的审批材料中,有一份预审记录,上面有山田‘情况属实’的签字和签名。” 麦克阿瑟似乎不相信,吩咐菲勒士找来那份记录看了看。本来,他应该按照自己说过的话,决定山田由中国引渡。可是,他却说:“美国、英国、菲律宾是否同意中国引渡山田?” 巴特斯克不吭声,索普和阿基诺表示不同意。 商震抑制着心中的不满情绪,语气平和地说:“二位先生不同意,请说明原因。” 阿基诺哑口无言。 索普自然说不出原因,只是说:“引渡战犯,这是我们的权利。” “怎么能这样说呢?索普先生!”商震仍然心平气和,“那么,引渡山田,同样是中国人的权利!” 麦克阿瑟沉思片刻,却反口了: “山田乙三的确是罪行累累,定为乙级战犯无疑。我们审判战犯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伸张正义,维护和平,铲除日本军国主义。出于这样一个共同的目标,山田由哪一国引渡都可以。” 他下面的话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现在有四个国家引渡山田,如果我同意苏联引渡乙、丙级战犯的话,他们也一定会对山田感兴趣。当然,苏联的争相引渡已不存在,还是四个国家。我也不好偏向哪一方,是不是可以采取一个原始的解决办法,抽签为定?” 阿基诺和索普表示同意,巴特斯克还是不吭声。 如果不是两个苏联朋友的要求,商震会放弃对山田的引渡。因此,他说:“请最高总司令还是按阁下原来说的办,由中国引渡山田。” 然而,麦克阿瑟自食其言,他说: “那就这样吧!由中国、美国、英国和菲律宾四国共同引渡山田乙三,在马尼拉成立四国军事法庭,共同审判他。由中国法官任首席检察官,可以吗?” 阿基诺和索普表示:“同意最高总司令的意见。” 麦克阿瑟见巴特斯克还是不吭声,问道:“巴特斯克先生的意见呢?” 巴特斯克说:“这是一场滑稽戏。” “哈哈!”麦克阿瑟笑得很诡秘,“滑稽戏也是好戏呀!” 商震的话近乎哀求;“山田在中国作恶多端,使中国人民蒙受深重灾难,还是由中国引渡他吧.最高总司令!” “为什么非要将山田引渡去中国受审不可!”麦克阿瑟有几分不悦,“在马尼拉审判山田,还不是一样为中国人民报了仇雪了耻!” 已特斯克说:“按理,山田应该由中国引渡。否则,建议将山田定为甲级战犯,由国际法庭直接审判他。山田罪不容诛,完全可以定他为甲级战犯。” “那不行!”麦克阿瑟说,“甲级战犯不能再增加了。我曾经说过,纽伦堡国际法庭只定了三十名甲级战犯嫌疑犯,而我们已定了四十六人,够多的了。” 最后,商震和巴特斯克只好勉强同意碰运气的抽签为定。 接着,麦克阿瑟叫菲勒士找来回张五寸见方的白纸,他在其中一张写上山田乙三的名字,再将四张纸搓成条,放在一只茶杯里摇了几下,放在桌子上。他说:“商震先生先抽,以下依次为巴特斯克先生,阿基诺和索普先生。” 真是谢天谢地!写上山田名字的签被商震抽中了。 商震回到各军事代表团驻地,先去见迪利比扬格,将引渡山田乙三的情况告诉他。迪利比扬格连声称谢。 他视商震为真诚的朋友,把用金钱买通若月景太郎的情况,也一一告诉商震,然后叹息道: “可是现在,石井四郎却不见了。我们想把他没有交给美国的那批胶卷弄到手的计划也落空了。” “商震怔了怔说:“是不是基南先生他们把石井劫持走了?” 迪利比扬格说:“据若月说,基南先生他们的计划也落了空。” 原来,美国法律代表团团长盖萨特和布雷布纳接受基南的派遣。到了千叶县之后,与驻当地的美军团长巴尔达克一道研究了侦察石井四郎行踪的行动方案,找到了石井的大哥石井虎男,让他领路与石井四郎见面,并一再说明,与石井四郎见面的目的,是要他把那批留下的胶卷交出来,决非要重新逮捕他。石井虎男告诉盖萨特他们,他四弟暂时住在千叶县南郊武山町。可是,石井虎男领盖萨特等人到了武山町,石井四郎和他的妻子秋子却不见了。原因是,盖萨特他们与石井虎男交谈时,一直没有露面的石井虎男的妻子春兰子,听说国际法庭来人要与石井四郎见面,满以为要重新逮捕他,马上从后门出去,让秋子的哥哥多田和仁前往武山町通风报信。 石井四郎夫妇驱车离开武山町时,受到监视他的两个年轻人的阻拦,秋子将身上的五千日元给了两个年轻人,才让他们转移。先一步抵达武山町的若月,见石井四郎夫妇还只离开十多分钟,驱车追了一阵,在四根金条未能到手的惋惜中,来到东京向迪利比扬格报告。盖萨特等人的计划落空之后,在当地老百姓中进行了一番调查,他们说的确有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在这里住了近两个月,从他们介绍的长相和身材看,是石井四郎无疑。麦克阿瑟听了盖萨特的汇报,认为是迪利比扬格有意让石井四郎转移的,那批胶卷也一定早已到了苏联手里,但也无可奈何。迪利比扬格不甘心,又请若月多方寻找石井四郎的下落,因一无所获,也就不再提及重新逮捕石井四郎的事。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迪利比扬格告诉商震:“一个小时前,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先生与我通话时告诉我,为逮捕冈村宁茨的事,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远东委员会,已于五天前先后致函最高总司令部。我还要告诉商先生,除美国和中国以外的其他九国军事代表团,也为同一件事,于昨天下午联合向最高总司令部写了信。因为艾西特和布莱先生回国前天才返回东京,故联名信昨天下午才发出。 第62章 又因为商先生外出视察自己的军队,喻哲行先生因病住了医院,联名信没有给二位过目了,反正联名信措词比较强硬。” “感谢苏联朋友的支持!”商震的话音里充满了激动。 迪利比扬格说:“上午商先生与麦克阿瑟先生在一起,这事他一定对你说了。”[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没有,他只字未提。”商震心中有数,“逮捕冈村宁茨的阻力,来自美国政府和中国政府,具体说,来自蒋介石先生和麦克阿瑟先生。” 迪利比扬格沉沉地点点头,说道:“如果麦克阿瑟先生置之不理,我和其他代表团团长再去找他,总不能置国际舆论于不顾!” 七月三十日上午,麦克阿瑟召集除苏联以外的十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前来东京引渡战犯的其他国代表开会,宣布各国引渡的第一批战犯名单。其中美国引渡的战犯二十人,中国包括为苏联引渡的关东军五名战犯和谷寿夫在内也是二十人;其他国分别为十五人、十二人、八人、七人不等;泰国最少,只有两人。第一批被引渡的战犯,总计为一百八十五人。 麦兑阿瑟说:“国际法庭定为甲级战犯嫌疑犯起诉的是四十六人,对这些人的审判,由于案情错综复杂,任务十分艰巨,但更艰巨的任务是对九千多名乙、丙级战犯嫌疑犯的预审、引渡和审判。” 他说:“考虑对乙、丙级战犯的审判,是国际法庭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最高总司令部和国际法庭必须过问。因此,我决定,对每一个引渡国,各由最高总司令部派一名官员,由国际法庭派两名法官前往负责监审。但监审法官必须采取回避政策。比如说,甲国的监审法官只能去乙国,乙国的监审法官只能去丙国。具体怎样安排,由基南先生定。” 他强调说:“有几千名战犯将被各受害国引渡,殊属今古奇观,也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为了慎重起见,各引渡国必须派少将以上军官,持各国政府首脑签署的引渡函乘专机来东京引渡。第一批引渡如此,以后各批引渡都如此。” 接着,基南宣布去各国的监审官名单。去中国的监审官是美国陆军少校赫伯特,美国法官阿尔达克和助理检察官霍西。中国法官易明德和助理审判官李士贤去引渡战犯任务极少的泰国。英国监审法官去菲律宾,菲律宾监审法官去美国。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种安排带有明显的倾向性,而且潜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但是,谁也没有表示反对,也许是对与麦克阿瑟的斗争感到厌烦,或许是感到斗也枉然,抑或是到了那座山再唱那支歌。 这可为难了我们的商震先生!三个美国人去中国任监审官,他为苏联引渡关东军战犯的事还能不露马脚!怎么办?他陷于苦思冥想之中。13.中国处决谷寿夫 同一天下午,在中国军事代表团驻地,商震和喻哲行与迪利比扬格和谢列诺维奇,正在为引渡关东军战犯的事绞脑汁。一个个方案提出来,又一个个被否定,最后迪利比扬格说:“看来,只好向斯大林主席报告了,并建议他与中国的蒋介石委员长进行交涉。” “只能这样了。”喻哲行说,“经斯大林主席与蒋委员长交涉,如果蒋委员长同意我们的意见,纯系两国政府的事,即使麦克阿瑟先生发现,他也奈何不得。” 谢列诺维奇两撇眉毛一扬一蹙:“蒋委员长能同意吗?恐怕他不愿意与麦克阿瑟先生作对。” “我估计他会同意的。”商震说,“一是中国与苏联是近邻,两国有着传统的友谊;二是在中国的八年抗日战争中,苏联在军事上和经济上给予中国许多援助,是患难与共的朋友。” “同意商先生的分析。”迪利比扬格说,“不过,以后再由中国方面引渡关东军其他四名战犯,麦克阿瑟先生一定会从中作梗。” 商震说:“以后的情况变化怎样,一时还拿不准,到那时再说吧!” 果然不出商震所料,斯大林与蒋介石一交涉,蒋介石满口答应苏联的要求。但他向斯大林提出一个条件: “主席阁下知道,我们正在与中国共产党作战,这个这个,希望贵国政府不要给予共产党方面以任何援助,唵!” 斯大林说:“在中国的抗日战争中,苏联给予贵国的援助,全部给了委员长阁下主政的中国政府,没有给中国共产党一分钱和一枪一弹。过去如此,现在仍然如此。” “谢谢,唵!”蒋介石说,“只要贵国能够做到这一点,其他四名关东军战犯仍由我们引渡交给贵国审判。这个这个,麦克阿瑟先生的工作由鄙人出面做,不过难度很大,唵!” 当天晚上,梅汝璈急匆匆来见商震和喻哲行。他报告说:“美国第一批引渡的乙、丙级战犯,已由原来的二十人增加到四十五人。” 商震急问:“这消息可靠吗?梅先生!” “绝对可靠。”梅汝璈说,“是基南先生的汉语翻译郎格兰先生悄悄告诉我的,他与我是好朋友。” 商震想起最高总司令部原规定各国法律代表团的法官不超过十八人,后来美国擅自增加到五十四人,各国也纷纷增加法官人数,结果形成了拥有五百多名法官参加的庞大的东京审判集团的事,微笑着说: “那么,我们也要求多引渡一些人。包括为苏联引渡的四名战犯在内,再要求引渡二十人。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 他说是这么说,但又感到斗不过麦克阿瑟,想了想对喻哲行说:“请喻先生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八国军事代表团。” 第二天上午八点二十分,巴特斯克第一个来到麦克阿瑟的办公室。这时,麦克阿瑟正埋头在审读即将公布施行的《日本国土地改革方案》。 战前日本的土地制度是寄生地主制,约有一半耕地集中在少数靠收取高额地租过活的地主手中。这种制度严重阻碍了资本主义在农村的发展,农业生产水平低下,农民生活极为贫困,农村阶级矛盾加剧,引起农民的普遍不满和反抗,租佃纠纷比比皆是,搅得社会动荡不安。因此,麦克阿瑟决定进行土地所有制的改革。《方案》规定,不在村地主的全部土地由日本政府征购;在村地主的土地每人限定为约合零点四英亩的一町步,多余部分也由政府征购。政府征购的土地,以分期付款方式转卖给少地和无地的农民。 麦克阿瑟全神贯注地在审读《方案》,良秀子把巴特斯克领到他的办公室,站了好一阵,他也没有发现。良秀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用眼神和手势示意巴特斯克返回会客室,然后轻轻来到麦克阿瑟身旁,向他报告说: “最高总司令!巴特斯克先生来了,他有事要求见你。” 麦克阿瑟这才抬起头来,深情地向良秀子笑笑,拍了拍她那富有性感的臀部:“请他进来。” “失迎了,失迎了!”麦克阿瑟起身握着巴特斯克的手,“巴特斯克先生来,怎么事先不给我打个电话?” 巴特斯克说:“如果我事先给阁下打电话,你一定会问我有什么事,而且一定要我在电话里说。因为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只好做不速之客。” 他对巴特斯克的不请自到,有几分不高兴,思考着他干什么来着?因为他已嘱咐索普、基南、盖萨特和巢鸭监狱典狱长阿尼斯,对美国第一批引渡的战犯再增加二十五人,要绝对保守秘密,而没有想到巴特斯克的真实来意。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事情一定很复杂,也许比我在日本进行土地改革还要复杂,是吗?” 麦克阿瑟的兴趣还停留在土地改革方案上,拿起《方案》扬了扬:“进行土地改革是一场革命,斗争够复杂的了,也够激烈的了。有几个县的地主联合起来造反,反对土地改革。反得了吗?我手中有四十六万军队!前天晚上,我发表广播讲话,老实告诉地主们,谁不愿意作开明地主,想要命还是想要土地!” 巴特斯克见他谈兴正浓,不便打断他的话。为了表示自己听得很认真,不时地点点头。 麦克阿瑟说:“我与吉田茂首相估算了一下,这个《方案》实现了,有五百万英亩的地主土地被征购,使四百七十五万多户少地和无地的农民买到土地。经过这场彻底的革命性的改革之后,日本的地主阶层被彻底消灭了,改变了日本农村中的基本生产关系,解放了农村的生产力,生产会出现一个飞跃!” 是的,这场改革堪称战后日本最成功的改革。土改后,日本的农业生产很快超过了战前水平,到一九六○年农业产量增长了百分之六十。 “好!我不说了。”麦克阿瑟说,“现在请巴特斯克先生说。情况很复杂,是吗?” “其实,事情很简单。”巴特斯克说,“只要最高总司令点点头,说一句话就行。” “是这样吗?什么事?” “英国第一批引渡的战犯只有十二人,少了点,要求再增加十二人。” 索普他们泄密了?麦克阿瑟一怔:“第二批多引渡一些,好么?目前,我得把全部精力放在土地改革上,实在抽不出时间对经过预审战犯的审定呢!” 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纸,双方的思想彼此都看得很清楚,但都不愿意戳破。 巴特斯克说:“最高总司令让下边的工作人员审阅预审材料,扼要向阁下汇报,审定十二名战犯是举手之劳。” “如果贵国要求多引渡,出现连锁反映怎么办?” 第63章 他说到这里,良秀子又前来报告说:“布莱先生和艾西特先生来了,要求见最高总司令。” 又是两个不速之客!麦克阿瑟这才意识到美国多引渡战犯的秘密已经败露。他感到恼火,如果是在战场,他非追个水落石出不可! 但他显得很亲热:“请两位先生进来!” 布莱和艾西特刚落座,麦克阿瑟劈头就问:“二位都要求多引渡一些战犯?” “是的。”布莱和艾西特回答。 “好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也与英国一样,各再引渡十二名战犯。”他走到门口喊道:“良秀子小姐!请来一下。” 良秀子应声来到麦克阿瑟跟前。他吩咐说:“请电话通知中国、法国、菲律宾三国军事代表团,他们可各增加十二名战犯的引渡。印度和加拿大各增加五名,荷兰增加两名。” 麦克阿瑟回头对巴特斯克等人说:“其余的在押战犯嫌疑犯,经过预审之后,凡是能够定为乙、丙级战犯的,一律在不久的将来全部引渡去各受害国受审。” 巴特斯克、布莱和艾西特告别了麦克阿瑟,来到最高总司令部门口的停车场,正准备上车,见商震和阿基诺从轿车里走下来。他们迎过去,将麦克阿瑟同意增加战犯引渡的情况告诉商震和阿基诺。 阿基诺感到满意。商震呢?自然是嫌少了,但想到麦克阿瑟的话往往是金口玉言,也只好作罢。 三天以后的八月二日。这天,东京的天气特别好,天是那样的蓝,阳光是那样的明媚,四面八方都洋溢着一种热烈气氛。 从下午四点开始,各国引渡战犯的专机陆续抵达东京。中国引渡战犯的官员和新闻记者,日语翻译等一行十六人,由国防部二厅厅长、处理战犯委员会主任委员曹士徽少将率领,分乘两架飞机,于下午四点二十分飞抵羽田机场。喻哲行中将、商震的助手王锡钧少将和梅汝璈在机场迎接他们。随曹士澂来东京的,有他的助手王兴华中校、战犯处理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张贤哲中校、中央通讯社记者李健君、《中央日报》记者喻仕诚和日语翻译郭广浩、陶春江,以及押解战犯的十名武装士兵。双方在他乡异域相遇,显得十分亲切,更何况曹士微还是喻哲行原来的老部属。 下午五点二十分,商震由喻哲行、梅汝璈陪同,接见曹士澂一行。他将引渡战犯的斗争情况告诉曹士澂等人,然后说: “战犯的引渡可不容易啊!我刚才之所以说这些情况,是希望引起曹先生的重视,也希望引起国防部长白崇禧先生的重视,请你们敦促各军事法庭,对这批战犯的审判要雷厉风行,要严肃认真;他们在中国犯有严重罪行,可不要轻易放过他们!” 曹士澂说:“我一定如实向白先生汇报。作为战犯处理委员会的负责人,我有责任按照商先生的叮嘱办。” 李健君和喻仕诚要求就引渡战犯的事马上向国内发消息。 商震沉吟一会,说道:“二位发消息,如果按正常现象写,国人很快就会发现,还有九名战犯到哪里去了?如果照实说,会引起麦克阿瑟先生的不满,甚至是歇斯底里大发作。还是不发消息为好。” “可以含糊一点写。”李健君说,“这样的重大事件不发消息不好。” “对!含糊一点写。”喻仕诚附和着。 “怎样含糊?”梅汝璈问。 “不写引渡多少名战犯,只笼统写一句话。”李健君说,“消息这样写,中国将于某月某日从日本引渡第一批乙、丙级战犯去南京,其中有南京大屠杀主犯谷寿夫。” “我看可以。”商震说,“诸位的意见呢?” 大家表示同意。 晚上七点,麦克阿瑟以最高总司令部的名义,设宴为各国引渡战犯的官员及其随行人员洗尘。出席作陪的有萨塞兰、各军事代表团团长、基南、韦伯和各法律代表团团长,以及巢鸭监狱典狱长阿尼斯。迪利比扬格和格伦斯基拒绝赴邀。 麦克阿瑟说了几句表示欢迎的话之后说: “国际法庭对四十多名甲级战犯嫌疑犯的起诉,对三百六十五名乙、丙级战犯嫌疑犯的引渡,充分说明了,我们是一个和蔼的国际大家庭,尽管工作中有这样那样的分歧和争论,甚至有朋友拒绝参加今晚的宴会,但从整体看,我们仍然团结战斗在一个和蔼的大家庭里!也充分说明了,真理一定会战胜荒谬,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和平力量一定会战胜侵略势力!” 他说:“引渡战犯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今后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对于被引渡战犯的审判、相信各引渡国政府会采取持重态度,因为我们是依法办事的正义者,而不是狭隘的复仇主义者。” 英国引渡战犯的官员赫特巴罗少将,代表各引渡国官员致词,首先对最高总司令部的宴请表示感谢,对最高总司令部和国际法庭的辛勤工作说了一番赞扬的话,然后说: “我们引渡和审判乙、丙级战犯,是为了伸张正义与维护世界和平,让全世界人民知道,地球上不容许有侵略者!任何一个国家妄图在全世界称王称霸,都不会有好下场!德国法西斯如此,日本法西斯也如此。然而,诚如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所说,我们不是狭隘的复仇主义者,从人道主义着眼,尽可能少判死刑。我们尊重最高总司令部的领导,对所引渡战犯的最后量刑,一定及时呈报最高总司令部备案。” 接着,基南要布雷布纳将盖有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鲜红四方印章,印上麦克阿瑟和基南同意引渡的亲笔签名的战犯引渡表,按各国引渡战犯人数发给各引渡国官员。 引渡表有被引渡战犯的姓名、姓别、年龄、籍贯、原任职务、战犯等级、主要犯罪事实和引渡理由等栏目。 引渡表发下去之后,基南说:“请用三种正楷文字填写,每表一式四份,即用引渡国文字填写两份,用日文和英文各填写一份。用引渡国文字填写的其中一份由引渡国带回,其余的交巢鸭监狱保存。当然,使用英文的美国、英国、加拿大只需要用两种文字填写三份。” 大家边听边看表格,虽然填表要求高,但也感到理所当然。 王兴华、张贤哲、两名记者、两名日语翻译和军事代表团的两名英语翻译,怀着维护祖国尊严的深厚感情,连夜填写引渡表。最后一张表填写完,东方已经发白。中国比其他国早一天进入巢鸭监狱引渡战犯。 第二天上午八点二十分,当曹士澂一行由王锡钧陪同,驱车来到巢鸭监狱,在典狱长办公室见到阿尼斯时,他用惊疑的眼光望着曹士澂问:“中国引渡的战犯是三十二名,二四如八,三四一十二,要填写一百二十八份引渡表啦,都填写好了?” “都填写好了。”王兴华将厚厚一叠引渡表递给阿尼斯。 阿尼斯仔细看了引渡表,惊奇他说:“中国朋友办事如此迅速,工作效率如此之高,实在令人钦佩!” 接着,他领着曹士澂等人来到战犯提审室,打开在押战犯花名册,查阅这三十二名战犯关押的囚房,就由担任法警的一名中国士兵、两名美国士兵和一名澳大利亚士兵,将这些战犯提出来,给他们戴上脚镣手铐,押到提审室。 中国引渡的第一批战犯,除了原关东军九名战犯和谷寿夫以外,还有原驻汉口的日军第六方面军总司令冈部直三郎,扎营张家口的驻蒙古军总司令根本博,驻郑州的第十二军司令鹰森孝,驻全县的第十一军司令官笠原本雄,驻临汾的第一百四十师团长三浦三郎,驻洛阳的第一百师团长木村经户,驻古北口的第八旅团长竹内安寺,驻湘阴的第六十四师团长船引正之,驻武冈的第六十八师团长堤三树男,驻邵阳的第一百十六师团长菱田元四郎,驻徐州的第六十五师团长森茂树,驻广州的第二十三军司令官田中久一,驻北平的坦克第三师团长山路秀勇,驻青岛的独立混成第二旅团长渡边渡,驻衡阳的第二十军司令官坂西一良,驻杭州的第一百三十三师团长野地嘉平,驻苏州的第六十师团长洛合松二郎,驻上海的第六十一师团长田中勤,驻南昌的第四十师团长官川清三,驻安庆的第一百三十一师团长小仓达次,以及谷寿夫手下的两个少佐,后来成为中佐军官的向井敏明和野田毅之等二十二人。 阿尼斯当着曹士徽等人问明每个战犯的姓名、性别、年龄、籍贯和原任职务之后,吩咐他的秘书维克托中尉将这些内容,填写在一张类似符号的白色硬纸片上,用别针别在各自的胸前,然后对曹士澂说:“中国所引渡的三十二名战犯无误,请在引渡表上的引渡国代表一栏签名。” 一切手续完毕,随曹士澂来东京的十名武装士兵将战犯们押上卡车送往羽田机场,然后押往南京。 登机前,山田乙三、冈部直三郎、根本博和谷寿夫想起自己的罪大恶极,有去无回,都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伸出舌头在地面上连舔三下,骨碌咽下肚去。谷寿夫还泪流满面,喊着妻子的名字:“清子,清子,来世见,来世见!” 下午四点二十分,曹士澂等人押解战犯飞抵南京明孝陵机场时,机场四周围着近千名男女市民。许多人想起日军在南京大屠杀中死去的亲人,禁不往痛哭流涕。大家振臂高呼: “血债要用血来还!” “惩办战争罪犯,为死难同胞报仇!” “伟大的中华民族万岁!” “伟大的祖国万岁!” 第64章 战犯们脸色惨白,一个个低着头,随着脚镣的响声走向三辆囚车时,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喊着: “哪一个是南京大屠杀的主犯谷寿夫?” 矮胖的谷寿夫陡然站住,惶恐地回答说:“我就是谷寿夫,但我不是什么南京大屠杀的主犯。” 人们愤怒地喊道:“谷寿夫死不认罪,中国人民要活剐你!” 有三十多个人挥着拳头冲过去,恨不得把谷寿夫撕成碎片,但被维持秩序的宪兵挡住了。 曹士澂见又有一批人冲过来,伸开双臂拦住:“请大家相信政府,一定会依法惩办这些战犯的!”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苏联政府派国防部战犯处理委员会主任委员伊兹拉杜斯基少将率领秘书洛伊纳切夫和五名武装士兵,乘专机来南京引渡那九名战犯。曹士澂和王兴华在明孝陵机场迎接他们。 伊兹拉杜斯基激动地握着曹士澂的手:“感谢中国朋友,感谢中国朋友!” 曹士澂也很激动:“感谢苏联朋友在中国的抗日战争给予我们的援助!” 下午两点,曹士澂和伊兹拉杜斯基办好九名战犯的交接手续。一个小时之后,当苏联士兵把他们押上囚车时,山田乙三从士兵的脸庞发现了问题,不由得大吃一惊:“你们要把我们押往苏联?” 洛伊纳切夫说:“你当了苏军的俘虏之后逃跑了,但你是在劫难逃,而且将罪加一等!” 山田喃喃自语:“命运,命运!” 与此同时,除了谷寿夫和向井敏明、野田毅之三人,继续关押在南京军事法庭看守所以外,其他二十名战犯分别押解去郑州、太原。北平、上海、长沙、南昌、广州等地的军事法庭接受审判。 下午四点,国防部长白崇禧和曹士澂来到蒋介石官邸凯歌堂,向蒋介石汇报战犯引渡情况。白崇禧见蒋介石满面忧郁神色,以为他病了,轻声问道:“委座身体欠恙?” “没关系,身体有点不适。”蒋介石淡淡他说。 其实,他并不是身体不适,而是苏中战役败得很惨,使他伤透了脑筋。 按照蒋介石的军事指导思想,苏中战役集中三十一个旅的兵力,采取由南向北,由东向西,步步紧缩的作战部署,即以淮北为重点,以淮阴和淮安为目标,分别自徐州、蚌埠、六合、扬州、南通向苏皖解放区大举进攻。其中以第一绥靖区十五个旅,计十二万兵力进攻苏中地区,企图于七月中旬进占如皋、海安和黄桥,巩固沿长江一线,尔后向北,策应淮北部队进攻淮安。 但是,蒋介石的算盘珠子历来由共产党拨动。七月十三日,驻守泰兴宣家堡的第十九旅两个团,突然被华东军区解放军包围,十五日全部被歼。七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整编第四十九师师部和第二十六旅全部及第十九旅大部共一万二千多人,在如皋以南地区被解放军围歼。接着,新编第七旅全部、第一百零五师一个团和五个交警支队,又在李堡、丁埝、林梓等地被解放军歼灭。几天后,由黄桥东调的第九十九旅、七十九旅、一百八十七旅在如皋、黄桥之间被解放军歼灭两个半旅。这几次战斗,国民党军共被歼灭六个旅和五个交警支队共五万六千余人。 蒋介石在心底里叹息一声,铁青着面孔说: “苏中战役的情况,唵,健生兄是知道的。这个这个,这样打下去,我们虽然有八百万军队,也不够打呀,唵!审判战犯的事,健生兄是国防部长,当然要过问,这个这个,具体的审判工作,让曹先生负责,你得亲自上前线指挥督战,唵!” “我服从委座的派遣,把审判战犯的工作部署一下,过两天就上前线。”白崇禧说,“我建议下一个战役放在定陶和曹县地区,这一带有共党约五个师的兵力。” “嗯。”蒋介石说,“请说具体一点。” 白崇禧说:“我们将布防在河南东部和江苏北部一带的十四个整编师,共三十二个旅的兵力,由河南郑州至江苏徐州一线分东、西两路向晋冀豫鲁共党统治区发动进攻,以钳击晋冀豫鲁共军主力于定陶和曹县地区。” “嗯,唵,很好,就这么打!这一仗由健生兄直接指挥,唵!”蒋介石精神为之一振,“现在,请你们说说引渡战犯的情况,唵!” 曹士澂将引渡了哪些战犯,其中为苏联引渡的九名战犯已由苏联派伊兹拉杜斯基押走,以及哪些战犯留在南京,其余的战犯己押往其他城市受审等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 “国际法庭按照麦克阿瑟先生的意见,每个有战犯引渡任务的国家,各由最高总司令部派一名军官,由国际法庭派两名法官为监审官。派来中国的监审官是美军少校赫伯特先生、美国驻国际法庭的法官阿尔达克和霍西先生,中国法官易明德和李士贤先生派往泰国任监审官。” 蒋介石问:“泰国,唵,没有军事代表团,也没有法律代表团在日本,这个这个,也引渡战犯,唵!” 曹士澂说:“因为泰国也被日本侵占过。但引渡的战犯不多,这一次只有四人。” “把中国法官摆在这么一个位置上,不合理啦,唵!”蒋介石生气了,“这个这个,应该把中国法官,唵,派到美国去当监审官才对,唵!” “这是无视中国在抗日战争中的重要作用!”白崇禧附和着,“中国是《波茨坦公告》签字国之一,应该把中国法官派到美国去才对。” 曹士澂说:“麦克阿瑟先生的意见,甲国的法官去乙国,乙国的法官只能去丙国。” “那也应该把中国法官派到英国,唵!或者派到法国才对,唵!”蒋介石说。 他想到这样安排一定是经过麦克阿瑟同意的,生一场气了事:“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三个监审官与你们一道来南京了,唵?” “没有。”曹士澂说,“要再过几天才来。” “麦克阿瑟先生让三个美国朋友来中国任监审官,这个这个,说明他对中国的战犯审判很重视,唵!工作中,你们要多多听取三位监审官的意见,唵!” 他问:“中国自己逮捕的战犯,审理得怎样了,唵?” 日本投降后,蒋介石收到由一百名与日军作战的将军写的联名信,要求逮捕一批在华作战的日军战犯。征得蒋介石的同意之后,各战区共逮捕三千二百多人,经过初步预审,释放了八百多人;经冈村宁茨从中说情,又释放了一百多人,还有二千二百多人。 曹士澂心想,对这批战犯的审判已开庭三个多月,谁被判处徒刑,都及时发了消息,难道你老蒋不看报?但他只能这样想,却不敢这样说。 “报告委座!”曹士澂胸脯一挺,“已有原日军第六方面军参谋长镝木直郎、天津驻屯军参谋长酒井隆、驻南京宪兵队长三岛光义等七人被判处死刑,有驻台湾军参谋长谏山春树、北平驻在武官高桥坦等十五人被判处无期徒刑,有原日本第十三军司令宫泽图茂、江苏柳原煤矿矿长斋藤弼州等二十八人被判处有期徒刑,最多为十年,最少为五年。其余的战犯正在加紧预审。” 蒋介石说:“不知健生兄的意见怎样,唵?我看只判死刑和无期徒刑,其余的人一律释放。这个这个,还是我过去说的,对日本侵略者要以德报怨,唵!” “对人宽宏大量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白崇禧说,“请曹先生遵照委座的训示办。” 曹士澂说:“士澂记住了。” 蒋介石两眼望着白崇禧:“昨天,唵,去广州巡视回南京的百福先生告诉我,广州军事法庭判处四十名战犯的死刑,这个这个,说国防部不同意,都被无罪释放了,健生兄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唵?” 他说的百福先生,是中国空军总司令周至柔。白崇禧怔了一会儿,回答说: “报告委座!一个月前,我收到冈村宁茨先生给我的信,说广州军事法庭一次判处四十人的死刑,太过分了;说这些人虽然有罪,但不至于被处死;他说按照蒋委员长以德报怨的崇高思想,他们只能是无罪释放,要求我亲自过问这件事。我把这四十名被告移交上海军事法庭重审,重审的结果都不能立案,就将他们释放了。” 蒋介石阴沉着脸:“这样的事应让我知道,唵!我还是国家主席,是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唵!” “我向委座作检讨!”白崇禧起身向蒋介石一鞠躬,“那时,委座在淮北前线督战。又认为自己是遵照委座以德报怨的思想办事,相信委座会同意的。但我不能这样原谅自己,愿意接受委座对我的任何处分。” 他的言行,是当着下属曹士澂表现出来的,实在是不得已! “坐,唵,健生兄坐下。从整体看,唵,我对你的工作是很满意的。”蒋介石脸色好看一些了,“这件事如果让延安的毛润之他们知道,唵,一定会痛骂我们!毛润之他们定冈村宁茨为一号战犯,这个这个,如果他们知道这四十个人是按照冈村的意见释放的,唵,那就不得了,唵!他们一定会骂我们支持大战犯包庇小战犯,唵!” “我们没有发消息,共产党不可能知道。”曹士澂说。 “不能大意,唵,不能大意!”蒋介石头也摇手也摇,“共产党的情报工作可厉害呢!” 他转过话题:“那个谷寿夫,唵,是南京大屠杀的主犯,这个这个,罪恶滔天!健生兄你要直接过问,要南京军事法庭抓紧审判,唵!” “是!”白崇禧如获大赦。 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隶属国防部。 第65章 八月五日上午,白崇禧由曹士澂陪同,召集法庭庭长石美瑜,法官叶在增、葛召荣、李之庆、宋书同,检察官陈光虞,书记官张体坤,以及指定辩护人梅祖芳、张仁德律师等人开会,专题研究调查谷寿夫在南京大屠杀中的犯罪事实问题。 会上,这位自称壮族化,又自称汉族化的回族高级将领微笑着说: “委座对谷寿夫的审判很重视,嘱咐我直接过问。告诉诸位,谷寿夫很不好对付。两个小时前,梅汝璈先生与我通了次电话,他告诉我,谷寿夫在东京的两次预审中,由于他的辩护律师有意为他开脱罪责,他的态度极为顽固。因此,我们一定要拿出大量的、使罪犯无法辩驳的事实来,让他在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低头认罪。” 他拿起一份战犯罪证案卷翻了翻:“这是谷寿夫在东京接受预审的记录,其中有原日军驻华中派遣军总司令、对南京大屠杀负有首要责任的松井石根与谷寿夫面对面的揭发,以及第十六师团长中岛贞雄对谷寿夫的犯罪揭发。你们经过调查研究之后,才能确定哪些揭发事实可作为量刑依据。” 白崇禧面向坐在他右边的石美瑜:“调查怎样进行,请可珍先生具体安排。” 石美瑜号可珍,福建闽县人,二十岁毕业于福建法政专科学校,先在江苏高等法院刑事庭任推事,一年前提升为庭长,三个月前调任南京军事法庭少将庭长,级别高了,声望也高了,总感到自己拥有个完整的世界。他说: “有白部长的直接指导,有曹主任的亲自过间,有在座诸位同仁的协同努力,我们的工作一定能够顺利开展。我的意见,成立四个小组,分别调查南京大屠杀中的受害者和目睹者;搜集当时中外记者和其他中外人士的有关报道、著述和影片资料;查阅原首都地方法院的有关调查报告;挖掘中华门外的那个万人坑。” 他恭顺地望着白崇禧:“白部长!你看这样安排妥不妥?” 他把视线移向曹士澂:“曹主任!你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曹士澂说:“我们都听白部长的。” “我看可以。”白崇禧说,“希望诸位以对得起祖国,对得起死难同胞的高度负责精神开展工作。” 调查进行约五个月,时间已进入到一九四七年一月八日,这天,白崇禧单独接见石美瑜,要他汇报谷寿夫犯罪调查情况,石美瑜发现,白崇禧情绪沮丧。这是因为他刚从吃了败仗的定陶战役前线回来。是役国民党军四个旅计四万一千多人被歼灭,整编第三师师长赵锡田以下一万五千多官兵当了解放军的俘虏,总计损失兵力五万六千多人。 白崇禧脸上略带很不自然的笑容。他说: “昨天,我收到商震先生写给国防部的工作报告,因与中国对战犯的审判息息相关,有必要将一些情况告诉可珍先生。从商先生的报告看,五个多月以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工作没有什么进展,原因是四十多名甲级战犯嫌疑犯的辩护律师无孔不入,无隙不乘,无所不用其极,千方百计为被告开脱罪责,对本来可以作为量刑依据的罪证材料,横挑鼻子竖挑眼,说这也可疑,那也不可信。这可就辛苦了国际法庭的法官们!他们只好又进行调查。因此,曾经来中国作过调查的格伦斯基先生,又率领五十多位法官和翻译人员,于一个星期前第二次来到中国,对一批与中国有关的战犯,如广田弘毅、东条英机、小矶国昭、松井石根、土肥原贤二、畑俊六、西尾寿造、多田骏等二十余人,在中国的犯罪行为再进行调查。” “这些辩护律师是国际法庭指派的,还是被告自己聘请的?”石美瑜感到不可思议,“他们为什么要包庇罪犯?” 东京审判战犯条例规定,每个被告可以聘请两名辩护律师,其中一名为日本人,另一名可以在国际法庭聘请。因被告们知道东京审判大权操纵在美国手里,故他们全聘请美国人。 白崇禧说:“商先生在报告里说,辩护律师是一名日本人和一名美国人。他们之所以从中作梗,是妄图包庇罪犯,复活日本军国主义,但这件事涉及到盟邦美国,请曹先生不要外传。委座说了,盟邦正从军事上和经济上帮助我们消灭共产党,说话不要有损盟邦形象,千万千万。” 他接着说:“各国对乙、丙级战犯的引渡工作也不那么顺利,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又引渡了三批战犯来中国受审,其中由南京军事法庭直接审判的战犯就有三百五十多人。你们的任务很繁重。因此,对谷寿夫的审判要抓紧。” 石美瑜说:“对谷寿夫的犯罪调查已经结束。这次调查得到许多外国朋友的热情支持,南京人民的支持更不用说了。比如去年十二月十八日那天,调查组来到雨花路南京市第十一区区公所进行调查时,正下着大雪,但人们冒着严寒扶老携幼,夫哭妻或妻哭夫,子哭父或父哭子,以及父母共哭其子女,前往控诉谷寿夫的罪行,人数竟达一千人之多!” 他说:“现在,曹主任和三名监审官正在审读谷寿夫的罪证材料,估计再过几天,一月中旬可以开庭审判谷寿夫。” “好!”白崇禧点点头,“总之,要抓紧。” 一月十二日上午,曹士澂和石美瑜与三个监审官,聚集在战犯处理委员会小会议室,研究哪天开庭审判谷寿夫。曹士澂说: “现在,我们已掌握了大量铁证如山的谷寿夫犯罪材料,可以开庭审判他了,我的意见,开庭时间定于一月十四日。诸位的意见呢?” 赫怕特显得傲慢地把雪前烟伸向烟灰缸里弹了弹灰,问道:“中国朋友的意见,是判处谷寿夫的死刑还是无期徒刑?” 曹士澂说:“关于谷寿夫的犯罪材料,三位美国朋友都看了,真是罄竹难书!我们的意见,是判处他的死刑。” 阿尔达克的话,更出乎曹士澂的意料之外:“没理由判处谷寿夫的死刑。原因是,国际法庭定松井石根为甲级战犯,是以他是南京大屠杀首要罪犯起诉的,既然松井是首犯,谷寿夫的犯罪就摆在次要位置上了。历来的法律都有这么一条,首恶必办,胁从不问。” 石美瑜想起美国律师与日本律师狼狈为奸,在东京为战犯开脱罪责的事,像打量怪物似的望了三个美国人一眼,说道:“谷寿夫不是胁从者,而是南京大屠杀的主犯!” 霍西冷笑着说:“日军进攻南京时,松井石根是指挥九个师团的总司令,谷寿夫只是个师团长,南京大屠杀的主犯应该是松井,决不是谷寿夫。因此,只能判谷寿夫有期徒刑,判个三年五年吧!” 曹士澂很气愤,但话说得心平气和:“南京大屠杀,松井石根和谷寿夫各有各的罪行。这次屠杀,谷寿夫是具体指挥者,而松井丝毫不加制止,犯有纵容杀人罪。松井是首犯,谷寿夫是主犯。” “不必玩弄文字游戏了,首犯与主犯有什么区别?”赫伯特偏着满头棕发的脑袋,望望曹士澂,又望望石美瑜。 “大有区别。”曹士澂说,“首,是第一,如罪魁祸首;主,是负主要责任,如主持和主办,我们认为松井应判处死刑,谷寿夫同样应该判处死刑!” “不,不!”赫伯特执拗他说,“对谷寿夫,顶多判他五年徒刑,我们不能作复仇主义者!” 因为蒋介石有吩咐,“工作中要多多听取三位监审官的意见”,曹士澂只好说:“我们负责把三位监审官的意见,如实向国防部汇报。” 于是,曹士澂去请示白崇禧。白崇禧也做不了主,去请示蒋介石。这回,蒋介石听了白崇禧的汇报,还记得自己是中国人,腰杆子硬了起来: “那个谷寿夫,唵,在南京杀害了几十万中国人,罪不容诛,不能听三个监审官的,非判处他的死刑不可,唵!” 正当准备开庭审判谷寿夫时,他却因心脏病复发而卧床不起,只好将审判时间推迟到他病愈之后的二月二十五日。现在是三月十日上午的最后一次开庭,加上在南京的五次预审,这是第六次审判。 法庭设在南京中山路励志社礼堂。悬挂在审判厅上方的横幅写着: 公审南京大屠杀主犯谷寿夫! 两根柱子贴着将岳飞《满江红》里的名句改动两个字的对联: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倭寇血。 台上第一排座位上坐着石美瑜、陈光虞、张体坤等七名身着黑色法衣的法官,第二排坐着出庭作证的中外人士和两名指定辩护人。监审官赫伯特、阿尔达克和霍西,因为手中的指挥棒失灵,心里不是滋味,没有到庭,台下坐着中外记者和听众一千五百多人。 八点二十分,暂时被解除手铐的谷寿夫,由四名法警押上法庭。他头戴深灰色礼帽,身着从东京带来一直没有穿过的土黄色呢料军服,两手戴着白色手套,嘴上的仁丹胡也着意修理过。从他的这副打扮和表情看,仿佛是出席朋友的宴会似的。其实,他是想给中国人留下一个临死不屈的形象,但是,这在中国人看来,他是个厚颜无耻的形象,一个令人看了感到恶心的形象,很像一只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吓得魂不附体的猫头鹰。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战争罪犯,抬头望了望台上的横幅和对联,取下礼帽向台上一鞠躬,又向台下一鞠躬,然后将礼帽提在右腿旁,转过身去面向台上站着。 八点十三分,石美瑜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神色肃然地宣布开庭。顿时,全场鸦雀无声,仿佛法庭突然变得非常宽阔起来。 第66章 “被告谷寿夫,六十六岁,日本东京都中野区人,陆军中将,先后任日本第六师团长和第五十九军司令官。”公诉人陈光虞开始宣读长达两个小时的起诉书,历陈谷寿夫在南京大屠杀中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谷寿夫全神贯注地听着,当陈光虞说到“被杀害者过去认为是三十万人,经过反复调查核实,被杀害的确切数字是五十万人,以及二万妇女被强奸,大火烧了一个多月还没有熄灭”时,他皱着眉头,蠢蠢不安地蠕动着矮胖的身子,又两手不安地合在一起搓了搓。 十点三十五分,起诉书宣读完毕,石美瑜说:“现在,由律师梅祖芳、张仁德先生为被告辩护。” 谷寿夫搔了搔花白头发的脑袋,拒绝说:“不用律师辩护,我比律师先生更了解事实真相,也更了解我自己。” “你可以不要律师辩护。”石美瑜说,“那么,你对起诉书指控你在南京大肆屠杀无辜百姓的犯罪事实,还有什么话要说?” “对公诉人先生的指控我不能接受。”谷寿夫仍与预审他时一样抵赖着,“我已说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奉天皇之命向中国作战,交战双方都要死人。对此,我只能表示深深的遣憾。有战争必有伤亡。所以,不存在什么大屠杀,不存在有什么大屠杀主犯。” 他花言巧语,将自己的犯罪行为推得一干二净。 石美瑜狠狠瞪了谷寿夫一眼:“请受害人提供证据。” 一个中年男性从台上第二排座位上站起身来,他满脸愤慨地说: “我名叫冯清江,是南京的一名建筑工人。民国二十六(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八日下午三点左右,我从工厂回家,路过草鞋峡时,遇上一队日军押着五万七千多个男女难民走过来。我想逃走,但已来不及,也被他们抓住了。这么多的人没地方关押,都坐一块草坪里。一个小时之后,日军用铁丝穿着难民的手掌心,将两个人连在一起。大约穿了千把人时,有个军官模样的人走来,对正在用铁丝穿难民手掌心的士乒们说:不用穿了,第六师团部有命令,凡是抓到的中国人统统枪毙!” 冯清江声泪俱下:“于是,日军命令难民全部站起来,然后用机枪对我们进行扫射。”我装着死了倒在地上,拉两具尸体盖在身上。日军担心有人没有死,又用刺刀在尸体上乱戳一气。” 他卷起右手袖子:“我的右手臂被戳伤,这是伤疤。” 台下有许多人泪水横流。这泪水,饱含民族的辛酸,饱含自鸦片战争以来上百年的耻辱,滴落在神圣的法庭上。 第二个作证的是英国《曼特斯特卫报》驻南京记者特伯勒,他手捧一份剪报说: “这是我十年前写的一篇通讯,题目叫做《现代史上破天荒的残暴记录》,文章约四千字,揭露了日军在中华门一带屠杀中国人和烧毁房屋、强奸妇女等累累罪迹。现在,我将这篇通讯念一遍。” 他念道:“据不完全统计,到十二月二十七日止,日军在这一带杀害无辜平民五万多人,强奸妇女五千多人,烧毁房屋一千八百多幢。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的活地狱,是近代史上最黑暗的日子。国际委员会主席雷伯先生和秘书史密斯先生见此惨状,特地走访日军第六师团部,要求阻止无法容忍的残暴行为。但身为师团长的谷寿夫先生避而不见,只让一名少佐军官出面应付几句。因此,日军的残暴行为更加变本加厉。” 石美瑜问:“谷寿夫先生!雷伯先生和史密斯先生访问你,你为什么避而不见?” 谷寿夫说:“十年了,往事如烟,记不得了。” 特怕勒念完,美国《纽约时报》驻南京特派记者杜廷宣读了他当年写的通讯《南京大屠杀目睹记》,揭露了日军在草场门、上新河、上元门、紫金山一带屠杀八万多个中国人,以及抢劫和强奸妇女等罪行。杜廷说:“日军占领南京时之屠杀,掠夺与强奸行为,其野蛮之程度,超过了此次中日战争中所有的残暴屠杀行为,日军的残酷行为,堪与欧洲中世纪黑暗时代之野蛮行为,与亚洲中世纪征服者的残忍行为相比并。” “我对两个记者先生所说一无所知。”谷寿夫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请问两位记者先生,你们写的是虚构的小说吧!” 石美瑜一击惊堂木,喝道:“请谷寿夫先生态度老实点!你知道你是在什么场合,在同谁说话吗?” 他接着说:“下面,请《陷都血泪录》的作者郭歧先生作证。” 郭歧原为部队文化干事,现为营长。他将《陷都血泪录》念了上遍之后,说道: “这篇五千字的文章所记载的事实与特伯勒先生所写的大抵相似。但我的文章多一个内容,就是日军利用杀人取乐。为了加深印象,情允许我将这段文字再念一遍:十二月十七日下午,五十多个日军把一千八百多个男女难民驱赶到中华门,强迫他们一个紧挨一个地坐在地上,先在他们身上浇上汽油,然后用机枪扫射。枪弹一着人身,立即引起燃烧,将死未死的难民,被弹击火烧,痛苦地浑身颤抖,全场一片摇曳的火光。日军们则手舞足蹈地狂笑着:‘美极了,美极了,这是古往今来最美的火光舞!’十八日上午,一百多个日军在草场门杀了三百多个难民,临走时,每人用枪上的刺刀戳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都发疯似的跳着,扭着,唱着,这样走了几里路,玩腻了,才把人头丢在西康路口。十九日上午,日军在太平路放火,当大片房屋烧成熊熊烈火时,他们将二百五十多个难民捆绑着,一个个丢入火中。当被害者发出阵阵惨叫时,日军们却歇斯底里地狂叫:‘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同一天下午,五十多个日军在上新河强迫一百五十多个难民各挖一个三尺深的坑,再将他们的下半身埋在地下,然后牵来八十多条狼犬;当狼犬撕咬难民上身,被害者撕心裂胆般惨叫时,日军手牵手围着被害者跳起舞来,日军取名为‘狗吃活人肉刑法’。还有什么‘钓鲤鱼刑法’,二十二日上午,日军将五十多个难民吊起来,用铁钩钩着他们的舌头,然后用皮鞭抽打,被害者痛苦地一抽搐,舌头就破了,口里的鲜血直流。这时,日军哈哈大笑说:美的享受,美的享受!” 郭歧说:“我的《陷都血泪录》先在《中央日报》发表,不久,日本《读卖新闻》大概为了炫耀日军的威风,全文转载了这篇文章。请问谷寿夫先生!如果我写的不是事实,你们日本报纸怎么会转载?文章在中国、日本两家发行数量多的报纸上发表之后,你和你的上司松井石根怎么没有提出反驳,甚至抗议呢?” 谷寿夫在血泪交织的控诉声中悚悚自危了。他说:“恭聆郭先生所述,确实太残忍。” 他继而狡辩:“不过,我部进驻中华门时,该地区已迁徙一空,无屠杀对象了。至于草场门、上新河等地若有屠杀行为,那是别的部队干的。” 法庭如火山爆发!有的指着谷寿夫破口大骂,有的气愤地挥着拳头喊打,有的号陶痛哭!愤怒和悲痛之声,大有掀翻屋顶之势! 石美瑜连击几下惊堂木,大家才平静下来。接着他说:“谷寿夫先生!你在你的部队开展杀人竞赛没有?” 谷寿夫一惊,旋即矢口否定:“没有!我谷寿夫哪有这样野蛮和残酷?” 石美瑜手对台下的法警一挥,吩咐说:“将两名丙级战犯押上法庭作证!” 四名法警将向井敏明和野田毅之押上来了。两人都是三十多岁年纪,同穿着褪了色的土黄色军装,齐声说:“请罪,请罪!”向台上台下各一鞠躬。 “谷寿夫先生!你认识我们两个吗?”向井问。 谷寿夫将他们打量了一会儿,摇着头说:“不认识,不认识。” “日军侵占南京时,我们是你手下两名少佐军官。”野田说,“我名叫野田毅之,他名叫向井敏明。那年十二月十四日,也就是你号召开展杀人竞赛的第三天下午五点左右,你在师团部接见我们两个,怎么不认识了?” “十年了,十年了。”谷寿夫含糊其词地说着又摇摇头。 向井说:“我们之所以受到你的接见,因为我们响应你的号召最积极。十四日那天,野田君砍下了七十八个人的脑袋,我砍下了八十九个脑袋,准备接受你的奖励。可是,你却说,我们都没有杀满一百人,不能夺标,明天再来。” 野田紧接着说:“第二天,我杀了一百零五人,向井君杀了一百零六人,我们认为可以夺标了。可是你又说,究竟你们谁先杀足一百人没人作证,还是不能获奖,明天再来。” 他说到这里,拉着向井面向听众跪下去,两人连说:“我们罪该万死,我们罪该万死!” 谷寿夫两脚颤抖了几下,似乎也想表示忏侮,但他终究没有下跪。 “我有罪,我有罪。”他说,“人老了,记忆衰退了,二位所说的这些实在记不起来了。不过,即使我号召杀人竞赛,也不会要下边用刀砍,因为这方法太原始,远不如用枪杀方便!” 法警将向井、野田押走之后,石美瑜宣布:“把从中华门外的万人坑里挖掘出来的、被害者颅骨搬出来!” 顿时,在场者仿佛进入深山古刹似的,森森地肃静下来。接着,两个法警各从里面房间里提来一个白布袋子,向一张铺着黑布,宽约五尺,长约七尺的桌子走去。桌子正好对着谷寿夫,距离他约三步远。 第67章 不一会,一颗颗白生生颅骨从布袋里滚出来,堆满了一桌子。法医张瑞之身着白褂,手戴橡胶手套走过来,指着颅骨说: “刚才谷寿夫先生狡辩时,说什么用刀砍太原始,而从这些颅骨底部的切痕看,全部是刀砍下来的。” 他见谷寿夫呆若木鸡,不置可否,喝道:“你向前走三步,看这五十多颗颅骨,哪一颗不是用刀砍下来的!” 谷寿夫胆战心惊地走向摆着颅骨的桌子,瑟缩地低头看了好一阵。 “是的,是的,都是刀砍的,残酷,残酷!”他继续狡辩,“进驻南京的部队还有中岛君的第十六师团、牛岛君的第十八师团和未松君的第一百一十四师团,也许是他们所为。” “不是!”石美瑜拿起一份案卷,“去年七月二十一日,你在东京接受预审时,中岛贞雄与你面对面揭发时,他用事实说明,日军进犯南京时,第十六师团、十八师团、一百一十四师团分别驻扎在南京的东郊、西郊和南郊,南京大屠杀全是第六师团干的。当时,你不仅没有反驳,而且在审讯记录上签上‘情况属实’四个字和你的姓名。纸写笔载,你无法否定!” 他接着说:“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那好,下面放一段美国驻华使馆新闻处实地拍摄的谷寿夫部队暴行纪录影片给你看!” 礼堂的电灯一灭,银幕上映出趾高气扬的谷寿夫,由一批军官簇拥着来到雨花台。这时,一批日军士兵正强迫一百八十多个中国难民跪在地上。紧接着,士兵们挥动马刀将一百八十多颗头颅砍了下来。谷寿夫摸着仁丹胡,很欣赏地点点头,又向随来的军官伸出一个大拇指表示称赞,然后扬长而去。 电灯亮了,石美瑜间:“谷寿夫先生!你看了电影,还有什么话要说?” “无话可说,有罪,有罪。”谷寿夫如重雷轰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在法庭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再放映一段纪录影片。”石美瑜说,“是日本随军记者、谷寿夫先生的好朋友伊藤敏松先生拍摄的。” 出现在银幕上的是一个个日军士兵强奸中国妇女的镜头,以及一支日军部队押着五十多个年轻漂亮的中国女人送往第六师团部,谷寿夫马上挑选其中一个,拉着她走进自己的卧室,然后砰地把门闩上的镜头。 放完影片,石美瑜说:“谷寿夫先生!你没有想到这段影片会落在我们手里吗!” 谷寿夫茫然地摇摇头。 这段影片为什么会落在中国人手里?原来,九年前,伊藤敏松在武汉认识了中央通迅社记者李健君。半个月后,伊藤从前线采访回来,因中暑倒在汉口码头,被路过这里的李健君送往医院抢救。谷寿夫被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逮捕后,曾托人捎信给伊藤,恳求他将这段影片销毁。 正在这个时候,李健君登门访问他来了。伊藤灵机一动,就将影片交给李健君,以表示他对中国朋友的感激之情。 在一桩桩一件件、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谷寿夫瞠目结舌,哑口无言,颓然低下头去,俯首认罪。 接着,根据国际《海牙陆战条例》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处决战犯的有关条款,由石美瑜宣读了由叶在增执笔写的《对战犯谷寿夫之判决书》。 当他宣读到:“谷寿夫在南京作战期间,纵兵大肆杀害俘虏及非战斗人员,并强奸妇女和抢劫破坏财产,众证确凿,罪行恶劣!凡此种种,不仅为人类文明之重大污点,即揍其心术之险恶,手段之毒辣,贻害之惨烈,亦属无可矜全,应予科处极刑,以昭炯戒”时,台下的中外记者和听众全体起立,报以暴风雨般的掌声,感谢为中国人民与人类和平伸张正义的法官们! 把别人的生命视为草芥的人,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最重。尽管谷寿夫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但真正成为现实,他已经吓得魂不守舍,面无人色,浑身战战兢兢,两脚发软,由两个法警半搀半推押出法庭。 几天后,谷寿夫从一场恶梦中清醒过来,要求见看守所所长文瑞华,在一号囚室他向文瑞华一鞠躬,哀求说: “恳望所长先生给我解除手铐,一个小时之后再给我戴上。同时恳望给我剪刀和针线。” 文瑞华不解地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写首诗,留给我的妻子清子女士;想缝制一只小布袋,装上我的头发和指甲,也留给我的妻子。”谷寿夫说,“用头发和指甲作永别物,是我们日本人的传统习俗。” 文瑞华望了望两眼浮肿的谷寿夫,满足了他的要求。 谷寿夫坐在床沿上,用一块硬纸板垫在膝盖上,写了以《赠清子》为题的四句诗: 樱花开时我丧命,痛留妻室哭夫君。 愿献此身化淤积,中国不再恨日本。 这个南京大屠杀的刽子手,最终还是在铁的事实面前认罪伏法,希望以他的死来消除中国人民对日本的仇恨。可是,事隔十多年之后,日本文部省却想翻案抹掉这段历史,这就连谷寿夫也不如了! 接着,谷寿夫将一条白色手帕撕成两半,将一半缝制成一只小袋子,然后剪下十个指头的指甲和三束头发,连同那首诗装入小布袋,再用针线封住袋口。他双手捧着小布袋,面向日本方向跪下去。喃喃念了几句什么,从地上爬起来,将布袋塞进左胸口袋里,伸出两手让身旁的一名法警再给他戴上手铐。 四月二十六日,雨过大晴,大地一片明媚春光。在这一天,一个杀人魔王将带着磐竹难书的罪行从人间消失。上午十一点,两个法警将谷寿夫从看守所提出来,押到监刑室。监刑法官葛召荣对谷寿夫验明正身之后,宣读了执行处决的命令,然后说: “战犯谷寿夫!你若有话还可以作最后的陈述。” 谷寿夫惨白着脸,低声说:“我左胸口袋里有个小布袋,里面装着我的指甲、头发和一首诗,烦请法官先生用挂号寄往东京都中野区富士町五十三号近藤清子女士收:让我的指甲和头发回归故土。” 他戴着手铐的手摇动了一下:“不方便,有劳先生把小布袋拿出来。” 葛召荣向旁边一个法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给谷寿夫解除手铐。谷寿夫两手相互搓了几下,从口袋里掏出小布袋,双手捧着递给葛召荣。 “我们一定负责将它寄给你的妻子。”葛召荣将布袋交给一个法警,手指桌上的执行死刑命令:“请在上面签名。” 这种签名实在艰难,加之两手被铐得酸痛,谷寿夫的签名如同鬼画符。 葛召荣说:“你想喝什么酒,吃什么菜,要大米饭还是要馒头,我们尽量满足你最后的要求。” “什么都不想吃了。”谷寿夫说罢,又面对日本方向跪下去,连磕三个响头。 两个法警给谷寿夫来个五花大绑,在他背上插块“处决南京大屠杀主要战犯谷寿夫”的木质斩标,将他押上一辆红色刑车。 当刑车由前后各五十辆武装摩托车开道和压阵,经中山路、中华门驶向雨花台刑场时,沿途人山人海,欢声雷动。十年前,谷寿夫在南京砍倒了千千万万的中国人;今天,站起来了的中国人要怒斩谷寿夫! “血债要用血来还!”“伟大祖国万岁!”的口号声,好像一阵阵滚动的雷声,又像是雷雨和暴风雨期间大海的怒吼声,此起彼伏,惊天动地! 中国人民怒斩了谷寿夫,刺伤了三个监审官的脑神经。当天晚上,赫伯特气急败坏地打开从东京带来的小型无线电收发报机,与麦克阿瑟通话: “报告最高总司令!在中国,我们三个监审官无法开展工作,一致要求返回东京!” 麦克阿瑟一惊:“什么,什么,无法开展工作?你们都要求返回东京?都回东京不行!不过,赫伯特先生可以回东京一趟,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出了问题,我正在处理一件棘手难办的事。详细情况你不用在电话里说了,你来东京之后再向我报告。”14.一批要人出庭作证 国际法庭出了什么问题?说来话长。 一九四六年一月二十日,美国参议员伯纳德在国会发表题为《战后美国之劲敌》的演说中说:“战后美国及自由世界之最大敌人是以苏联为首的共产党执政国家。对付这样的敌人在不排除武装进攻的前提下,应多从特殊的政治手段、外交手段、经济手段、文化手段进行渗透。行使上述特殊手段,当务之急是培养一批高水平的间谍人员。我为这种渗透取个新名词,叫做冷战。”同年五月,英国前首相丘吉尔发表的富尔敦演说,对伯纳德提出的冷战大加赞赏:“妙极了,冷战!冷战,能够帮助自由世界冷静地思考问题,进而想到了冷箭,冷却,冷面,冷眼,冷处理,冷加工,实在是妙!”一九四七年三月十日,杜鲁门发表国情咨文,提出新殖民主义纲领。咨文宣称:“美国有领导自由世界,援助某些国家复兴的使命”,“以防止共产主义的渗入”。“面临战后特殊的国际环境,伯纳德参议员先生提出的冷战政策,应为美国之基本国策。”紧接着,美国资产阶级政治理论家李普曼在美国报刊上连续发表六篇鼓吹冷战的文章。杜鲁门的国情咨文发表七天后的三月二十日,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发表《警惕冷战》的讲话,号召社会主义阵营保持高度警惕。从此,冷战一词开始广泛流行。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十八日,美国政府出于冷战的需要,由国务卿贝尔纳斯写信给麦克阿瑟。他在信中说:“一场冷战已经开始,我们认为,从宽处理日本战犯,同样是进行冷战的特殊手段之一,也就是在战犯的处理上要与苏联针锋相对。” 第68章 麦克阿瑟马上就如何从宽处理日本战犯问题,与基南进行研究。基南的意见是,对已定为甲级战犯嫌疑犯起诉的四十多名被告,至少有一半人不能定罪;在押其他战犯嫌疑犯也要无罪释放一批。麦克阿瑟问释放多少人?基南说至少要释放一半,也就是四千多人。 这时,麦克阿瑟最宠爱的女秘书良秀子,正在隔壁房间里为麦克阿瑟处理来信。麦克阿瑟和基南交谈释放战犯的事,她听得十分清楚。五天前,麦克阿瑟的妻子已回美国看望重病的母亲,为他与良秀子厮混提供了更多的方便。这天午饭后,麦克阿瑟来到良秀子的卧室,把良秀子抱在怀里时,良秀子踮着脚,吻着麦克阿瑟的脸颊,悄声问: “你们准备无罪释放一批尚未经过预审的在押战犯?” “对你不保密,但你必须保密。”麦克阿瑟的一只手己伸向良秀子高高隆起的胸脯。 “我要求将我的在押亲戚都释放。” “等会儿你把他们的名字写给我。” 两人厮混过去,良秀子穿上衣服,拿出纸笔,写了八个人的姓名。他们是关东军朝鲜军管区第一百十一师团长饭沼守和第一百十九师团长盐泽清宣,驻新加坡第十方面舰队司令官福留繁,驻缅甸第十八师团长中永右二郎,驻泰国独立混成第二十九旅团长佐藤原八,驻新几内亚第十八军司令官安达二十三,驻棉兰老岛第三十五军司令官铃木宗作,驻印度尼西亚独立混成第二十六旅团长岩部仲雄。 “他们是你的什么人?良秀子小姐?”麦克阿瑟边看名单边问。 良秀子说:“饭沼守、盐泽清宣、福留繁三人是我的表哥的亲戚,中永右二和佐藤原八是我的表叔,安达二十三是我兄嫂的舅父,铃木宗作是我姐夫的父亲,岩部仲雄是我的姑父的弟弟。” 麦克阿瑟沉思片刻,说道:“安达二十三不能释放,因为他指挥日军进攻新几内亚时,杀害了美军、澳大利亚军和新西兰军俘虏三万二千多人。还有铃木宗作也不能释放,他与已枪毙的原日军第十四方面军总司令山下奉文犯有同样的罪行。巴丹死亡行军,山下奉文是罪魁祸首,铃木宗作是主犯之一!” “我把一切都交给了您,这一点情面也不能给!”良秀子紧紧抱住麦克阿瑟,“您不同意释放安达二十三和铃木宗作,我现在就离开您!” “你真的要离开我?” “真的。” “那我就枪毙你。” “能够死在心爱者的枪口下是幸福。”良秀子从他的手在她臀部上的两拍中知道他的口是心非。 他又拍了拍她浑圆的臀部:“就凭你这句话,我同意释放安达和铃木。” 这八个罪犯释放之后,许多人悄悄携带金条和金器来找良秀子。恳求她在麦克阿瑟面前说情释放自己的亲人。送上门来的金条和金器不能拒绝,但又感到不好再在麦克阿瑟面前进言。经过一番矛盾的对立统一,她干脆以麦克阿瑟的名义给基南打电话,先后释放了一百三十八名罪犯。到一九四七年四月二十日为止,加上麦克阿瑟亲自批准释放的罪犯近二千人。 然而,尽管这些罪犯是不声不响释放的,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中国法律代表团派向哲浚携带战犯提审单,前往巢鸭监狱提审日本驻台湾军第六十六师团长中岛吉三郎、独立混成旅团长村田定雄进行预审时,典狱长阿尼斯看了提审单,淡淡地说: “在我的记忆里,一百五十六号囚室、二百八十五号囚室没有关押这么两个人。你们是不是把姓名写错了,向先生!” “没有。”向哲浚说,“中岛吉三郎是一九四六年三月被逮捕入狱的,村田定雄是同年五月被逮捕入狱的。我们查了,他们分别被关押在这两间囚室里。” “噢!记起来了,这两个罪犯因病被保释监外治病去了。”阿尼斯搪塞一句。 向哲浚说:“我们也查了,保释监外治病的战犯名单中没有这两个人。” 这时,阿尼斯的助手特伦茨走过来,煞有介事地拿起提审单看了看:“典狱长记错了,保释监外治病的没有中岛吉三郎和村田定雄,这两个人于上月的一个深夜越狱逃跑了。” 阿尼斯顺水推舟:“监狱里关押着几千人,的确记不清楚了。” “中岛吉三郎和村田定雄越狱逃跑,你们怎么没有向国际法庭报告?”向哲浚多思虑的两撇眉毛往上一挑,“一定是你们把这两个罪犯释放了!中岛和村田分别在台北和高雄各屠杀了五千多个中国人,是两个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你们为什么无罪释放他们。” 阿尼斯皱了皱眉头,只得承认:“老实说,我们是按上级的命令行事。” “谁的命令?” “国际法庭。” 向哲浚愤然离开巢鸭监狱,将情况向梅汝璈作了汇报。事关重大,梅汝璈马上和向哲浚会见商震。 “岂有此理!”商震怒不可遏,“这肯定是麦克阿瑟先生的意见!而且,还可肯定,释放的决不止中岛和村田两个人,可能是一批人,甚至是一大批人。” 他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敏锐地认为:“这件事,肯定与美国进行的冷战有关。等会儿,我与迪利比扬格先生商量一下对策。看来,又一场斗争不可避免了!” 迪利比扬格很同意商震的分析。他说: “这是美国实行冷战政策在处理日本战犯问题上的一个突出表现,我的意见,我们分头与除了美国以外的其他军事代表团通通气,看他们要预审的引渡对象是否也有被释放的。如果情况与中国发现的问题一样,就联合起来与麦克阿瑟先生斗!” 他沉思一会,又说:“对了,不必与阿基诺先生联系了,去年七月四日,美国承认菲律宾独立,菲律宾与美国的关系相当密切。” 结果,情况与中国发现的问题完全一样。英国、法国、澳大利亚、荷兰、新西兰、加拿大、印度计划预审的乙、丙级战犯中,都发现有几名,乃至十多名罪犯已被无罪释放了。 二十六日晚上,这些国家的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聚集在苏联代表团驻地研究对策。大家虽然气愤到了极点,但都表现出一种成熟政治家的老练和冷静,一致决定先由各法律代表团团长与基南斗,把释放罪犯的内幕揭开之后,再由各军事代表团团长与麦克阿瑟斗。 二十七日上午,梅汝璈和苏联的格伦斯基,澳大利亚的曼斯菲德尔,新西兰的奎西安,荷兰的穆尔德尔,英国的卡尔,法国的欧涅特,加拿大的诺兰,印度的帕尔,相约来到基南在国际法庭的办公室。韦伯想到自己是国际法庭审判长,地位与基南相等,而对释放罪犯的事一无所知,十分不满,也为各法律代表团团长助威来了。 基南已从阿尼斯的报告中知道了来者的目的,也早有应战准备。他显得很沉着他说: “诸位先生请坐。不用说明,我已知道先生们的来意。巢鸭监狱释放一千九百八十五名在押战犯的事,是我头脑发热,自作主张。我花了近三个月时间,对这些人的犯罪事实进行过了解,尽管他们有过这样那样的犯罪行为,但都不能立案。因为我们不是狭隘的复仇主义者,凡是可杀可不杀的一律不杀,可判刑可不判刑的一律不判刑。因此,将这些人无罪释放了。” 他一副很内疚的表情:“我的错误是自作主张,既没有向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请示报告,也没有征求韦伯审判长和各法律代表团团长的意见。不论麦克阿瑟先生怎样处分我,不论在座诸位先生怎样批评我,我都甘领甘受。” 基南说完,没有惯常的那种沉默,韦伯马上发言。他说: “最高总司令部之所以下令逮捕这些人,因为他们有罪;现在,近二千名罪犯没有经过国际法庭预审,却被无罪释放了。请问基南先生!这是东京审判战犯条例哪一条规定允许你这样做?这是谁给予你这么大的权力?” 基南说:“我刚才说了,是我头脑发热,自作主张,总之,我引咎自负。” “你为什么敢于自作主张?”曼斯菲德尔说,“你无罪释放这么一大批人,决非什么头脑发热,而是有其目的所在,必须把问题说清楚。” “我已经说了,因为我们不是狭隘的复仇主义者。”基南说。 “真正的目的不在这里!”格伦斯基一针见血地指出,“无罪释放这些罪犯,是你们控制日本的需要,是你们对以苏联为首的共产党执政国家进行冷战的需要!” 格伦斯基从基南瞟过来的一眼中发现了他的反感,紧接着说:“也许基南先生会说,苏联没有乙、丙级战犯的引渡,释放这些人与苏联无关,用不着我在这里多嘴多舌。” 他理直气壮:“谁也不能剥夺我们坚持真理,主持正义的权力!” 基南怔了片刻,说道:“格伦斯基先生有权力这样认识问题。” “基南先生不愿意把释放这些人的真正目的说出来,我们也不勉强。”卡尔说,“但我们有理由要求基南先生重新逮捕他们!” “是的,必须重新逮捕他们!”穆尔德尔说,“经过预审,的确不能定为乙、丙级战犯的可以释放,这才符合法律程序。” “重新逮捕他们已不可能了。”基南说,“被释放的人绝大多数已移居国外了。” “即使如此,仍然可以重新逮捕他们。”梅汝璈说,“他们是罪犯,可以由最高总司令部和日本政府出面引渡。” 第69章 “我等待最高总司令部给予我以处分。”基南想一个人承担责任,又感到承担不起,陷入了深深的窘境。 诺兰说:“即使处分了你,你还得重新逮捕他们。” “如果不重新逮捕这些罪犯,我们法国法律代表团就退出国际法庭!”欧涅特威逼了一句。 帕尔紧接着说:“如果不重新逮捕这些人,我们印度法律代表团也退出国际法庭!” 梅汝璈、卡尔、曼斯菲得尔、奎西安、格伦斯基、穆尔德尔、诺兰除了相继表明同样的态度之外,并表示向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远东委员会反映。 双方僵成了这一步,问题已经够严重,够复杂的了。无怪乎赫伯特从南京与麦克阿瑟通电话时,麦克阿瑟说他正在处理一件棘手难办的事。 事情的处理的确很棘手。将被释放的罪犯重新逮捕吗?麦克阿瑟面子上过不去。不重新逮捕这些人吗?已经有九国法律代表团提出退出国际法庭。从主观愿望说,麦克阿瑟巴不得这些国家退出国际法庭,那样他可以一手遮天。可是,两个国际组织一定会从中进行干预;尽管这种干预起不了多大作用,但“闹春的蛤蟆不咬人却噪人”,再说,九国政府也不那么好对付,国际舆论的抨击更是意料之中的事。 麦克阿瑟一时乱了方寸,望着面容憔悴的基南,焦急不安地问:“你说怎么办?基南先生!” “现在看来,我们考虑问题过于简单了。”基南深深叹了口气,“如果不重新逮捕这批被释放的人,国际法庭势必造成严重分裂。反正我已承担了责任,最高总司令可以顺水推舟,也不至于影响阁下的声誉。” 基南见麦克阿瑟紧锁着眉头不吭声,又说:“定谁为乙、丙级战犯的审定权在最高总司令手里,经过各国法律代表团预审之后再释放他们,谁也奈何不得。” “我们一共释放了多少人?”麦克阿瑟眉头一展。 “一千九百八十五人。” “我记得只有一千八百多人呀!” “没错,是一千九百八十五人,都是最高总司令审定的。” 麦克阿瑟的思想左右摇摆了一阵,终于无可奈何他说:“那就请基南先生通知国际间谍局重新逮捕他们。” 他的话音刚落,特曼娜前来报告说:“赫伯特先生从南京来东京,要求见最高总司令。” 麦克阿瑟说:“请他进来。” 待赫伯特挨着基南坐下,他问:“赫伯特先生说你们三位监审官在中国无法开展工作,究竟是怎么回事?” 赫伯特将他与阿尔达克、霍西三人坚持只判处谷寿夫三、五年徒刑,而中国方面非处决谷寿夫不可,而且已经处决了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 “在上海、广州、南昌、长沙、武汉等地的军事法庭也同样不尊重我们的意见,我们认为不该判死刑的却被判死刑,我们认为不该判刑的却被判处无期徒刑或有期徒刑。因为在中国,监审官形同虚设,所以我们要求返回东京。” 麦克阿瑟产生一种失落感,真想发泄一通,但还是控制住了。他面向基南:“派往其他国家的监审官的情况怎样?” 基南说:“报告最高总司令!与中国的情况大抵相似,都说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有的也要求撤回东京。” “基南先生的意见撤不撤?”麦克阿瑟问。 “我主张撤。”基南说,“原来派监审官的目的是想对被引渡的乙、丙级战犯少判死刑或少判徒刑。现在看来,这一目的很难达到,因为引渡国政府根本不尊重监审官的意见。我的意见,最高总司令在审定乙、丙级战犯时严加控制,也就是可定可不定的一律不定。这样,比派监审官的作用大得多。” 麦克阿瑟点点头:“好,撤!” 重新逮捕战犯的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有名叫玉子、莲子的两个中年妇女,来到最高总司令部找良秀子。因为良秀子于两天前经麦克阿瑟批准了一个星期的假期,与母亲赴菲律宾为定居马尼拉的外祖父祝贺八十寿辰去了,由麦克阿瑟的助手菲勒士接见她们。 菲勒士问:“你们是良秀子小姐的亲戚?”。 “不是。”玉子眼眶里噙着泪水,“两个月前的二月二十五日上午,我送了良秀子小姐三根金条和一条十五克的金项链,才将我的丈夫皆内武久释放了。可是,昨天上午我丈夫又被逮捕了。我来找良秀子小姐,要么重新释放我的丈夫,要么退还我的金条和项链。” 菲勒士惊疑地问:“竟有这种事?” “我决不敢说假话。良秀子小姐是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秘书,我绝对不敢无中生有诬害她。”玉子手指莲子,“她是我的兄嫂,我将金条和金器送给良秀子小姐时,兄嫂在场。” “是的,我在场。”莲子说。 菲勒士问:“你丈夫原在日军任什么职务?” “独立混成第三十七旅团长。”玉子边说边抹眼泪。 莲子紧接着说:“我的丈夫渡边雅夫,原是独立混成第五十二旅团长,前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被逮捕。也是在今年二月二十五日那天,我也送了良秀子小姐三根金条和一条十八克的金项链。现在,我丈夫释放又被逮捕了。”她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玉子啜泣着说:“我们要求见良秀子小姐,当面与她把事情说清楚。” “她因事外出了。”菲勒士说,“我们负责进行调查,如果你们说的确有其事,一定如数退还你们的金条和金器。” 他见两个女人越哭越伤心,安慰说:“请你们相信,国际法庭是依法办事的,经过预审,如果你们的亲人是一般的犯罪,不会定他们为乙、丙级战犯的。你们放心回去吧!” 玉子和莲子走后约十分钟,又有一个青年女人、两个中年女人和两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来找良秀子,同样由菲勒士接见她们。她们反映的问题与玉子、莲子说的完全一样,只有金条的多少和金器的重量不同之分。释放又被逮捕的是原日军第五十八师团长川俟雄人、坦克第一师团长细见惟雄、第六十四师团长船引正之、第三十师团长两角业作和第三十五师团长池田浚吉。他们分别是青年女人的父亲、两个中年女人的丈夫、两个老太太的儿子。菲勒士送走了五个女人,马上去向麦克阿瑟汇报有关情况,麦克阿瑟大吃一惊:“良秀子小姐会干出这种事来?”他对良秀子的宠爱与严酷的现实怎么也统一不起来。 旋即,他又想起一千九百八十五人这个数字,吩咐菲勒士说:“请你把释放那批人的名单找来,看是否有这七个人的名字。” 菲勒士把名单找来一看,上面没有这七个人的名字,并发现释放的不是一千九百八十五人,而是一千八百四十六人,少了一百三十八人。 麦克阿瑟立即打电话给基南问明原因。基南在电话里说:“其中有一百三十八人是良秀子小姐打电话通知我,说是最高总司令的意见要释放他们的。她先后打了四次电话给我,第一次释放的是十八人,第二次是三十二人,第三次是三十九人,最后一次是四十九人。” 麦克阿瑟抑制心中的愤慨情绪,语气平淡地说:“噢!原来如此。请你将这一百三十八人的姓名和原任职务造个花名册,再派人送给我看看。你亲自送来?好,好,再见。” 他放下话筒,回头对菲勒士说:“估计陆续还会有人来找良秀子,一律由你接见他们。请注意,必须把良秀子受贿的金条和金器记载清楚,策略上注意暂时保密。” “是不是拍电报催促良秀子提前回来。” “暂时不要惊动她。” 七月三日下午,良秀子从马尼拉飞回东京。 第二天上午八点,她提着一大包吕宋烟丝,兴致勃勃地来到麦克阿瑟的办公室。 时间,一向对年轻漂亮的女人施以特殊的恩惠,拂去良秀子来到麦克阿瑟身边工作两个寒暑的痕迹,沐浴着清朗的煦风,她如同桃花从晨雾中脱颖而出,秀丽的脸颊上平添了朝霞似的红晕。一对黛眉更显得又弯又长,一对水灵灵的眼睛更显得又黑又亮,顾盼间闪着湖水般的波辉。她穿件翠绿色无袖连衣裙,更加衬托出窈窕轻盈的体态。 “最高总司令好!”良秀子喜眉笑眼,“我准时回来了!” “好,好,请坐!”麦克阿瑟望着这位美女,觉得把“犯罪”两个字眼加在她身上,实在太残酷了。 “我特地买了四斤吕宋烟丝送给您。”良秀子将烟丝放在麦克阿瑟面前,“您说过,没有女人您可以生活,若没有吕宋烟丝您一个小时也活不下去。” “谢谢你的馈赠,谢谢你对我的理解。” 他对送来当天日本出版的报纸的特曼娜说:“我与良秀子小姐去小会议室交谈一个问题,若有人找我,你就说我不在办公室,要他一个小时之后再来。” 但是,他却把良秀子领进他不经常使用的临时卧室,良秀子已明白了一切:“我才离开您一个星期,就迫不及待了。” 她主动把卧室的门闩上。 “我曾经对你说过,你是引起所有雕塑家和画家灵感的姑娘中最美丽的姑娘。”麦克阿瑟用充满欲念的目光注视着良秀子,欣赏着她那轮廓清秀的脸和曲线优美的身段。 他严肃的脸庞神经质地痉挛着,明显他说明了他内心的剧烈痛苦。 良秀子甜甜他说:“我也曾经说过,我要献出我心灵中的全部力量来爱您。” 她已经习惯了,只有喜悦和愉快,没有羞涩和不安。 第70章 两个人的嘴巴粘在一起,颤抖而热烈地吻了好一阵。他和她紧紧地贴在一起,好像僵硬了似的,既不吭声也不动弹。良秀子完全沉浸在无比的狂欢之中,麦克阿瑟却沉浸在无比痛苦之中。 接着,两个裸体上了床。干完了那种事,两人穿上衣服才去小会议室。 良秀子从狂欢中冷静过来,柔声问道:“最高总司令与我交谈什么问题?” 麦克阿瑟实在难于开口,但事到如今,又不能不说:“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干出那种事?” “什么事?”良秀子一惊,“自从爱上了您,我没有与任何男人有不正当的关系。” 麦克阿瑟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把话说明:“近两个月来,你收了多少金条和金器?” “什么,什么,我收到金条和金器?”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心跳得厉害。 “不用害怕,只要你把收到的金条和金器交出来,我可以原谅你。” “绝对没有这回事!” “绝对有这回事!”麦克阿瑟说,“你以我的名义打电话给基南先生,先后释放了一百三十八名在押战犯。现在,由于你不知道的原因,所有被释放的人又被重新逮捕了,包括你的八个亲戚在内。” 他望了惊恐万状的良秀子一眼,又说:“近几天来,向你行贿的人纷纷找上门来讨还金条和金器,影响是很坏的。” 实在无法抵赖了,良秀子只好承认:“我把受贿的金条和金器交出来,您真的能原谅我!” “不仅原谅你,而且仍然相信你和爱你。” “我马上回家去取。”她毕竟太年轻,没有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更没有想到会有可怕的未来。 “我让菲勒士先生随你回家一趟。” 两个小时后,仍在小会议室。 良秀子将三百九十二根金条,一百二十四条金项链和三十六只金戒指交出来之后,麦克阿瑟对菲勒士说:“这些金条和金器请你转交给日本政府大藏省,然后通知行贿者,行贿是违法行为,金条和金器应该没收。” 菲勒士走后,麦克阿瑟对良秀子说:“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受贿罪。”良秀子怔怔他说,“假传您的命令罪。” 她把头低了下去:“恳望最高总司令,能够像您两小时前说的原谅我。我不值得您信任,也不值得您爱,想重操旧业当一名新闻记者。两年前,第一次见到您时,我就说过,打算抓住您帮助日本安邦兴国这一主题思想,为您写一部传记文学,这个计划不会改变。” “谢谢。”平心而论,如果这件事不是被各驻日军事代表团知道,他的确会原谅她。 原来,玉子的丈夫皆内武久是日本产业工会委员长菊地清五郎的表哥。那天,玉子从最高总司令回到家里,正好碰上菊地来看望舅母,也就是皆内的母亲,得知玉子没有见到良秀子,也没有要回金条和金器,出于对麦克阿瑟限制日本劳动人民游行示威的反感,积极主张玉子将情况反映给苏联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迪利比扬格。迪利比扬格出于对麦克阿瑟的不满,将情况告诉给除美国军事代表团以外其他军事代表团。于是,布莱又将这件事透露给韦伯。很快,韦伯掌握到良秀子受贿释放一百三十八名战犯的全部情况。接着,各军事代表团纷纷打电话给麦克阿瑟,问他对这件事怎么处理?不得已,麦克阿瑟回答说:“先从良秀子手中追回受贿的全部金条和金器,然后处死她!” 现在,麦克阿瑟说:“出于我俩之间的特殊感情,我的确想原谅你,但各军事代表团一致要求处死你,我是众怒难犯啊!” “您太残酷了,两个小时前您还奸污了我!”良秀子哭将起来。 尽管两个月前,她对麦克阿瑟说过:“能够死在心爱者的枪口下是幸福。”但是,死终究是无比痛苦的。 “现在,要请你原谅我了。”麦克阿瑟走到门口,对站在百步外四个等待执行任务的士兵招招手。 四个士兵猛虎似的扑向良秀子,给她戴上手铐。 良秀子望着麦克阿瑟,刚哭着喊出:“您太残酷了,两小时前您……”一个士兵将一块毛巾塞进她嘴里。 麦克阿瑟命令说:“将她押到各军事代表团驻地前的地坪里枪决!” 良秀子一条命,给麦克阿瑟换来了一个不询私情的美名。 良秀子被处决后的第十二大,即七月十六日上午,国际法庭收到被告广田弘毅的美国辩护律师戴维德、日本辩护律师柏木山冈要求无罪释放广田弘毅的辩护书。 辩护书有十六条计五千余字,主要内容是:“广田弘毅长达三十五年的政治外交生涯中,其政治、外交上的观点和政策的主要特征,就是谋求与所有国家之间经常的和平、友好和协调。”“他在出任荷兰、苏联等国大使时,使日本与这些国家的国交有了决定性的改善。”“没有人像他那样为调整日华国交努力奋斗,他在出任外务相期间解决了日华之间的种种悬案,使两国公使馆升为大使馆。”“卢沟桥事变时,他在海滨鹄沼别墅疗养。根本不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他经常告诫同仁们和日本高级官员应该尊重中国的主权,应该注意维护第三国的利益。”“太平洋战争爆发时,他休闲在家,当他听到珍珠港事变发生之后,十分不安,马上去见东条英机首相,主张日本马上撤兵,并向美国赔偿损失。”辩护书最后说:“被告广田弘毅和辩护人对起诉的诉因,找不到检察方面所追究的起诉事实,故恳求国际法庭宣判他无罪,并立即予以释放。” 基南看了看辩护书,想到麦克阿瑟对广田的成见,马上持辩护书去最高总司令部见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看了辩护书,极为不满:“居然把广田弘毅说成和平使者,居然用强词夺理的卑劣手段为广田弘毅开脱罪责!” 他问基南:“这个戴维德是美国的什么人?” “著名法律专家。” “他一定受了贿!” “那倒不一定,不过可以调查。”基南说,“他是根据最高总司令说的,为了顺利治理和控制日本,对在押战犯的审理,尽可能少判或不判死刑、少判或不判无期徒刑的指导思想办事的。” “但是,这个广田弘毅非判死刑不可!” “既然两个律师提出广田弘毅无罪,应该以充分的事实把他们的辩护驳倒才行。”基南说,“建议由一批知内情的要人出庭作证,加上战犯之间原来的相互揭发,反辩驳的理由就充分了。” “你安排吧!” “不过,出庭作证的对象不限于广田弘毅,而应该是四十多名被告,据我所知,按照四十多名被告的辩护律师所说,几乎是人人都无罪,包括东条英机在内。” “东条英机也无罪?那是混帐逻辑!”麦克阿瑟说,“同意你的意见,出庭作证的对象包括四十多名被告在内。” 八月二十二日上午,原日本外务相有田八郎第一个被传讯出庭作证。六十三岁的有田,东京帝国大学毕业后,留学英国,归国后入外务省工作。一九二三年为日本驻华公使馆一等参赞,一九二七年任驻天津总领事。后历任驻奥地利公使、外务省次官、驻比利时大使。一九三六年任驻华大使,同年任广田内阁外务相,敕选为贵族院议员后,历任第一届近卫文麿内阁、平沼骐一郎内阁、米内光政内阁外务相。一九四三年被东条英机内阁聘为外交顾问,由于他对甲级战犯被告都比较了解,他出庭作证被告们都被押上法庭。 这是第四百五十六次开庭了。法庭的布置和庄严气氛、参加开庭的官员、法官、新闻记者、辩护律师、旁听人几乎与去年五月三日第一次开庭完全一样。 上午七点五十分,麦克阿瑟与各军事代表团团长等高级官员,以及其他与会者全部到齐。作证人席设在法官席前面,隔着十一盆白色玫瑰花,面对被告席,有田八郎一个人坐在那里,显得孤立,也十分引人注目。 八点正,被告们由美国宪兵押上法庭。比第一次开庭少了三人,因为松冈洋右己病死,永野修身也因病于一九四七年一月死去,大川周明仍然疯疯癫癫。 军乐声停止,照常的五分钟拍照之后,基南宣布:“今天是第四百五十六次开庭,以后的多次开庭,都是由一批知内情的政界、军界要人出庭作证,也可以说是对被告犯罪行为的揭发。下面,由前日本外务相有田八郎先生作证。” 有田站起身来,又转过身去,面对十一国国旗深深一鞠躬,再转过身来坐下。他戴上老花镜,从皮料提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本作证材料,然后说: “为了使自己的作证经得起辩驳,我整整花了一个月时间,查阅了我的笔记和日记,查阅了我保留的有关文件,也查阅了多种报刊。” 他打开作证材料第一页:“第一个作证对象是广田弘毅君。” 坐在被告席上的广田弘毅怔了一会,赶忙站起身来。他七十岁了,似乎有点站不住,两手撑在前面的长条桌上。 有田说:“有些朋友说,广田君是个和平使者。不是!他是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策划者之一。” 坐在辩护律师席上的戴维德和柏木山冈有点不自在,反感地盯着有田。 有田接着说:“旨在侵略中国的《广田三原则》的具体内容尽人皆知,我不必说了。下面,就广田君积极主张对中国发动军事侵略,说三点事实。” 他说的三点事实是:第一,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也就是殷汝耕成立冀东防共自治政府之后的第二天,广田发表谈话:“为了维护日本在华利益,日本政府决定从军事上支持这个防共自治政府,帮助他们组建五个师的军队,枪支弹药由驻华北日军提供。” 第71章 第二,一九三七年六月十四日,近卫内阁制订全面进攻中国的作战计划时,近卫把广田请到首相府,征求他的意见,广田说:“全面进攻中国的头几仗不要在华南地区打,而应该在华北地区打,因为华北与满洲国接壤,那里有强大的关东军为后盾。”第三,六月二十日,广田又主动向近卫献策。他说:“全面进攻中国,应该集中优势兵力,以势不可挡的强大军事攻势,从华北地区长驱直入华中地区,力争在短期内占领中国首都南京,迫使中国政府投降。” 有田说:“我说的三点事实,都刊登在《首相府工作简报》上。我保留有一九三一年至一九四二年的《工作简报》。我愿意全部交给国际法庭。” 他说:“事实证明,广田君并不是对卢沟桥事变一无所知,而是全面侵略中国的主谋者之一。” 这时,戴维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反感情绪了,他起身说:“请问有田八郎先生!你到底是出庭作证,还是国际法庭的特聘辩护律师?” “请戴维德先生注意自己的身份,在这种场合你没有发言的权利!”麦克阿瑟训斥道,“出庭作证,就是用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作证对象有罪,也是对有意为某个人开脱罪责的辩护!” 基南说:“请有田先生继续发言。” 有田有了麦克阿瑟的支持,更加理直气壮:“有朋友说广田君经常告诫同仁们和日本高级官员,应该尊重中国的主权。广田君对哪些人说过,在什么地方说的,有史料可查吗?如果有史料可查,也只能说明他阴一套阳一套。” 他接着说:“广田君说他听到珍珠港事变,十分不安,马上去见东条君,主张日本马上撤兵,并向美国赔偿损失。事实并非如此。” 他说:“珍珠港事变第二天,我请广田君和松冈洋右君吃晚饭。席间,广田君对珍珠港事变表示不安是事实,但他告诉我和松冈君,说他见了东条君,对东条君说过,既然已经打起来了,就要猛打狠打,让美国老老实实把太平洋的利益交给日本。松冈君虽然死了,但东条君还坐在今天的被告席上。” 基南插话:“被告东条英机!有田先生说的是不是事实?” 东条起身回答:“请原谅,我记不清楚了。” 基南掏出一个笔记本:“去年六月二十七日上午,松冈的儿子松冈谦一郎先生来见我,说他父亲病危,希望在弥留之际与我见次面,有重要情况对我说,征得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同意,我与助手布雷布纳先生去医院与松冈见了面,他当着松冈谦一郎、布雷布纳先生对我说了三件事:一,说他在有田先生家里,广田说他见了东条,太平洋战争既然已经打响,就要猛打狠打,让美国老老实实把太平洋地区的利益交给日本。二,一九三八年一月上旬,松井石根由上海回东京治病,松冈和米内光政去医院看望松井。松井说由于他在南京杀了几十万中国人,中国人才望皇军而生畏,他为树立皇军的声威立了功。米内说杀人大多不好。松井说,中国是敌国,中国人是敌人,杀敌人应该是越多越好。” 他问:“被告米内光政!松井是这样说的吗?” “松冈君说的全是事实。”米内起身回答。 基南继续说:“松冈对我说的第三点情况是,一九三八年九月间。土肥原贤二由中国回东京的第三天,松冈和原驻美大使野村吉三郎先生去看望他,他拿出一只中国殷商时代的青铜酒壶,一只青铜香炉和一匹青铜马给他们看,说是汪精卫先生送给他的。第二年松冈与秘书松本五郎去南京访问,向汪精卫先生问及这件事。汪先生说那是上海古董商刘仲礼埋在地下的文物,有两大箱,全部送给土肥原。” 他说:“被告土肥原!你这两箱文物必须退还给中国。” 土肥原起身说:“东京遭盟军飞机轰炸时,我的住房被炸毁,那两箱文物也被炸毁了,实在可惜了!” “两箱文物是否被炸毁,你必须拿出确凿的证据来。”基南说,“松冈临死前,还将他的两本笔记交给我,笔记内容记载着被告坂垣征四郎、木村兵太郎、武藤章、平沼骐一郎、大岛浩、铃木贞一、嶋田繁太郎、荒木贞夫、白鸟敏夫、木户幸一、星野直树、梅津美治郎、桥本欣五郎、南次郎等三十余人的部分犯罪行为。” 基南说完,有田继续作证:“一九四三年六月中旬,东条君访问南京汪精卫政权时,向中国要了四十万苦力和二十万随军慰安妇,也就是军妓。这是随同东条君出访的嶋田繁太郎君告诉我的。” 嶋田起身说:“是事实。随同东条君出访的还有东乡茂德君。” 东乡起身说:“是有我,有田先生说的全是事实。” 第二天被传讯出庭作证的是伪满洲国皇帝溥仪。他四十一岁,近两年的监狱生活使他变得苍老了,看去仿佛已年过半百。他三岁当了宣统皇帝,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成功,他当了三年皇帝就退位了。一九一七年七月,张勋复辟恢复清室,他又当了十五天皇帝而被段祺瑞赶下台。一九二四年十月,冯玉祥率兵占领北京,他被赶出紫禁城,与父亲载沣住在醇亲王府。第二年十二月,由他的英语教师庄士敦帮助,逃到日本驻天津领事馆。沈阳事变后,由土肥原贤二保护潜入长春,先当伪满洲国执政后当皇帝。一九四五年八月,关东军被苏军打败,他正准备逃往日本时在沈阳被苏军抓获,关押在苏联哈巴罗夫斯克监狱。二十天前,他由该监狱八名法警护送,乘飞机经海参威来到东京。八月十二日上午,基南接见他,要他以诚实的态度出庭作证,以争取对他的宽大处理。 今天的作证人席增加到九个席位,除了博仪以外,还有日本前首相若槻礼次郎和阿部信行,阿部内阁外务相野村吉三郎,第一届近卫内阁大藏相石渡庄太郎,斋藤内阁外务相内田康哉和拓务相永井柳太郎,关东军副参谋长石原莞尔,同盟社驻中国分社社长松本重治。 法庭的场面完全与昨日一样。八点过五分,基南宣布第四百五十八次开庭,他说: “国际法庭对被告的罪证落实十分慎重,为了使作证人的证词得到多方证实,故今天出庭作证的有九位先生。下面,由中国的溥仪先生作证。” 溥仪身着蓝色西服,系上同样颜色的领带。他扶扶鼻梁上的近视眼镜,起身面对十一国国旗一鞠躬之后,开始他长达两个小时的作证。他说: “我是个对自己的祖国有罪的人,也是个破坏世界和平的罪人。我当了三年中国末代皇帝,就被中国的民主革命赶下台。那时,我还不足六周岁,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沈阳事变时,我是个二十五岁的青年,本想读点书,做个安分守己的中国公民。可是,事与愿违,有天晚上,土肥原贤二君突然来找我,问我还想不想恢复清王朝。我说我不敢。他说,想不想是一回事,敢不敢又是一回事。我说,中国的民主力量相当强大,恢复清室根本不可能。他说,东北三省已被日军占领,目前正在进攻热河省,日本决定将这四个省从中国版图上分割出去,成立独立的满洲国,让你当国家元首。我说,那会犯叛国罪,我绝对不敢!他说,你真的不愿意?我说真的不愿意。土肥原说,那就请你想想张作霖是怎么死的!” 奉系军阀张作霖,一九二八年六月三日与蒋介石作战失败,由北京乘火车退回东北,由于他没有充分满足日本的全部要求,即允许日本在东北地区自由开矿和建立工厂,允许日本向东北地区移民,以及中国停止在葫芦岛筑建海港等,而与日本发生冲突。四号清晨,他经过京沈路与长大路交叉的皇姑屯车站时,被关东军预埋的炸弹炸死,史称皇姑屯事件。 溥仪说:“土肥原君一提起张作霖是怎么死的,我就吓得魂不附体。由于我是软骨虫,丧失了民族气节,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几天后,由他和一队日军护送我,乘轮船到了大连再去长春。” 石原莞尔和内田康哉都说他们当时在长春,这件事他们都很清楚。 土肥原起身说:“我有责任,但我是受首相若槻礼次郎先生的派遣行事的。” 若槻说:“但我说过,若溥仪先生不同意不要勉强,可以扶植别的人统治东北地区。当时,我对土肥原君说过,还可以让郑孝肯、张景惠两位先生出来。这两个人,后来当了满洲国的总理大臣。” 溥仪继续作证:“一九三二年三月一日,伪满洲国成立,我当了政;一九三四年三月一日,根据日本政府的意见,伪满洲国实行帝制,我成了康德皇帝。但我是个傀儡,一切听从关东军总司令的指挥。历届总司令都兼驻伪满大使和我的特别高级顾问,先是南次郎君,以后是梅津美治郎君和山田乙三君。我这个傀儡政权的政治、外交、军事、经济权牢牢控制在日本人手里。他们安排吉冈安直先生为皇宫御用挂。我出巡,接见宾客,训示臣民,举杯祝酒,乃至点头微笑,都在吉冈先生的指挥下行事。我能见什么人,见了说什么话;能出席什么会议,在会议上说什么话,一概听从吉冈先生的吩咐。” 他说着说着哭起来了:“也是这个吉冈先生按照梅津君的旨意,毒死我的继室,那时她才二十三岁呢!他们毒死她,是为了让一个日本女人作我的妻子,其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我,生怕我不与日本一条心。” 若槻礼次郎、阿部信行、野村吉三郎、石渡庄太郎都证实,这件事是梅津指挥吉冈干的。 第72章 溥仪掏出手帕抹抹眼泪:“东三省和热河省盛产煤炭、木材、玉米、黄豆、高粱、人参和貂皮。煤炭的百分之八十、其他物资的百分之五十至六十,无偿被日本掠夺去了。记得一九三八年二月,日本向我要十二万立方红松和落叶松木材,我只同意给六万立方。南次郎君气势汹汹对我说:我们可以让你当皇帝,也可以让你成为第二个张作霖!” 永井柳大郎和石渡庄太郎发言证实这件事。 溥仪说:“梅津君也如此。一九四二年五月,他要我提供八万立方木材、四十万斤玉米、三十五万斤高粱、三十万斤小麦。我说,粮食是否少一点,上个月仅吉林四平、辽宁丹东、黑龙江爱晖和鹤冈四县就饿死五万八千多人。梅津君说,那我不管,反正这些粮食一两也不能少!他也威胁我,要我从皇姑屯事件中吸取教训。” “这事我可以作证,当时我正在东北采访。”松本重治说。 溥仪接着说:“一九四二年五月,东条君和东乡茂德君强迫我邀请与我有杀父之仇的汪精卫先生访问伪满洲国,井由东乡君一手炮制《中满同盟条约》。《条约》主要内容是两个傀儡政权必须在政治、外交、军事、经济上全力支持日本发动的太平洋战争,粮食和布匹,木材和煤炭,铁和铜,必须首先满足日本的需要,而双方承担的任务,南京比我们多一倍至两倍,乃至三倍。” 基南插话:“被告东乡茂德!这个《条约》是你一手炮制的吗?” 东乡起身回答:“是我和梅津君两人起草的。” 下午,由阿部信行作证:“我曾经在汪精卫政权当了一年多时间的大使,关于日本对这个政权的掠夺比较清楚。不论是近卫内阁和平沼内阁,还是后来的米内内阁、东条内阁和小矶内阁,对这个政权的掠夺,可以说是无休无止。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这种掠夺更甚了。汪先生几次对我说过,日本要这要那,简直是鸡脚杆上刮四两油。为此,他曾两次决定辞职去法国定居。而畑俊六君和多田骏君都说我对汪先生迁就,都提出:他要辞职去法国定居,你就用皇姑屯事件威胁他!” 松本重治说:“此事,我曾经问过畑俊和多田君。畑说,若汪不与日本合作,只能这样对待他!多田君说得更加露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自古皆然。” 阿部继续说:“珍珠港事变之前,如何麻痹欺骗美国,是东条君、嶋田繁太郎君和死去的山本五十六先生共同研究的。” 野村吉三郎证实:“是他们三个人共同研究的。我作为驻美大使,是具体执行者,我深深对不起美国朋友!” 阿部以下的作证内容,是东条和小矶对太平洋的军事部署,以及他们对日军在东南亚地区屠杀和平居民行为的纵容和包庇,并得到永井、野村、石原和石渡的证实。 下午五点五十分,基南宣布第四百五十九次开庭作证结束,然后说:“被国际法庭传讯作证的还有近四百人,明天上午八点继续开庭。” 麦克阿瑟刚起身要走,菲勒士前来向他报告:“杜鲁门大总统说要无罪释放两个人,请最高总司令在一小时之内与他通无线电话。” “他要求无罪释放哪两个人?大总统为什么这样关心他们?”麦克阿瑟愣住了。15.两封信引起的斗争 麦克阿瑟与杜鲁门总统通话后,就等待邮递员将一封重要的信件送来。他等了七天,到八月三十日上午才收到那封用挂号寄来的信件。 信是被关押在巢鸭监狱、定为甲级战犯嫌疑犯的西尾寿造和多田骏于五月二十二日写给杜鲁门的。并附有两本日记。麦克阿瑟皱了皱眉头:五月二十二日写的信,为什么八月下旬才引起总统的重视? 事出有因。 原来,西尾和多田的信写好了之后,交给与杜鲁门有亲戚关系、十八年前与日本驻美国大使馆一等秘书寺崎英成结婚的安德琳,请她直接交给杜鲁门。寺崎英成与西尾和多田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安德琳自然乐意帮这个忙,无奈她一病两个多月,八月中旬病愈后才赴美国,八月二十三日上午信才交给杜鲁门。 这封长达八千多字的信,首先介绍两人的身份,西尾寿造,六十七岁,一九○七年日本陆军大学毕业,一九三三年累升至中将,翌年任关东军参谋长。一九三六年归任参谋本部次长,嗣后调任近卫师团长。一九三八年任陆军教育总监,一九三九年升为大将。是年秋至一九四一年初,首任侵华日军总司令。多田骏,六十六岁,一九一三年陆军大学毕业,一九三一年任第十六师团参谋长,旋转任野战重炮兵第四旅团长。沈阳事变后任伪满洲国首任最高顾问。一九三五年继梅津美治郎为日本天津驻屯军司令官。一九三七年任参谋本部次长兼陆军大学校长。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一年继杉山元为华北日军总司令,同时被升为大将。 两人的信接着说:“我们在侵华战争中,残酷地实行被中国人称为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都犯有严重罪行,经过近两年监狱生活的反省,深深感到对不起中国人民,即使判处我们的死刑,也是罪有应得,毫无怨言。但是,我们一贯主张与美国保持真诚的亲善关系,一贯主张维护美国在东南亚地区的利益。” 他们在信中列举的事实是:一九四○年二月,美国出于对日本妄图侵略东南亚地区的抵制,正式宣布《美日通商航海条约》失效,对日本采取“道义禁运”和“经济禁运”等措施,在不同程度上限制废铁、飞机、航空设备、军事器材等战略物资输给日本时,西尾给时任首相的平沼骐一郎写信。他在信中说:“在日本的战略物资进口中,美国货源占三分之一强,现在,美国正式宣布《通商航海条约》失效,势必延长日华战争时间,对日本极为不利,希望政府接受我的意见,以真诚的态度,与美国保持亲善关系,放弃南进的军事计划,以维护美国在这一地区的利益。”多田也给平沼写了信。他说:“日华战争中,尽管美国出于正义而支援中国,但仍然没有放弃对日本的支援。美国十分强大,在国际事务中起到十分重要的主导作用,日本只能与它结成好朋友,始终保持亲善关系,这不仅对日本的发展有利,也对维护亚洲和平有利。因此,我建议日本与美国进行旨在改善两国关系的谈判。”一九四一年一月,日本以驻美大使野村吉三郎为代表,美国以国务卿赫尔为代表进行谈判,美国为了不失去在中国的利益,不让日本独占中国市场,要求日本从中国撤兵时,西尾会见时任首相的近卫文麿,建议政府接受美国的意见。他说:“日华战争进行三年多时间了,使日本在军事上、外交上和经济上造成巨大损失,只要美国说服中国承认满洲国独立,日军可以撤兵,请切勿失去良机。”多田于一九四一年二月四日给近卫写信说:“美国视德国为首要敌人,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德国侵犯了美国在欧洲的利益。所以,美国正在大力援助英国抵抗德国,并开始武装护航,随时都有同德国发生武装冲突的可能,故日美谈判中,美国提出日本退出日德意同盟的要求。这一条,日本政府应该接受。德国与意大利在欧洲,日本在亚洲,远隔重洋,这种联盟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意义。” 西尾和多田的信接着说:“我们这些正确的主张,都记载在《首相府工作简报》上。由于我们坚持与美国亲善,都被受到歧视,不久就被编入预备役,出任有职无权的军事参议官。但是,我们认为自己坚持的主张是正确的,仍然矢志不移,而且为日本与美国的假谈判真备战而深感不安了。” 他们在信中说,一九四一年六月二日,日本制订了《日本国国策纲要》,确定了进攻东南亚地区的总方针:一,不论世界形势如何转变,日本将坚持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方针,不惜对美英一战;二,日本在谋求早日结束日华战争的同时,致力于迈出南进步伐,并根据形势的演变瞄准北方的敌人,在苏德战争的关键时刻,日本将出兵北进苏联。为此,西尾和多田冒着随时都可能被定为叛国罪的危险,会见正在日本的安德琳,要她将日本假谈判真备战的情况,转告时任参议院研究全国国防计划特别委员会主席杜鲁门。第三天,安德琳飞往美国,将这一情况告诉杜鲁门主席。 杜鲁门用红色铅笔在这句话上划了一道红杠杠,并用一根红线伸向信的左边空白处,写上“情况属实。遗憾的是……”但他思虑再三,又把“遗憾的是”四个字划掉了,但字迹依稀可辨。杜鲁门大概想说:“遗憾的是,这件事并没有引起罗斯福总统和国会的足够重视,所以才出现了日军偷袭珍珠港的惨重教训。” 西尾和多田的信最后说,“日军偷袭珍珠港的同一天,日本还出动了陆军十一个师团、两个飞行集团,海军第二、第三舰队和南遣舰队计四十万兵力,对泰国、马来亚、菲律宾、关岛、威克岛、吉尔伯特群岛发动了进攻。对此,我们对日本的大逆不道无比愤慨,也深感不安。这种愤慨和不安,都连续记载在各自的日记里。兹将我们的日记附上,敬请查阅。” 杜鲁门在信上的批语是:“此信和两本日记很值得一读。如果日本统治集团能多有几个像西尾寿造和多田骏这样的明智人物,也许太平洋战争可以避免。我在电话中已与麦克阿瑟先生说过,西尾、多田在中日战争中犯有严重罪行,但他们反对日本侵略东南亚地区所持的立场是完全正确的,十分可贵的,也是十分坚定的。 第73章 因此,我建议宽大处理他们,既不判死刑,也不判徒刑。也就是说,不追究他们在中国的杀人责任,正在进行的冷战也要求我们这样做。” 麦克阿瑟看了西尾、多田的信和杜鲁门的批示,又翻阅了两本笔记,吸了一会儿烟斗,若有所思地给阿尼斯打电话,询问西尾和多田是否被关押在一间囚室里。 阿尼斯查阅了在押战犯花名册,打电话告诉麦克阿瑟,西尾关押在八十九号囚室,多田关押在一百四十二号囚室。 那么,他们是怎样联名给杜鲁门写信的?麦克阿瑟感到不好理解。 奥妙在寺崎英成身上。三个月前,寺崎去监狱看望西尾和多田时,两人都认为自己被处死无疑而痛哭流涕。眼泪,触发了寺崎的灵感。他想起他们主张对美国亲善的言行,以及战后的日本完全控制在美国手里,建议他们向杜鲁门写信,由他的妻子安德琳送给杜鲁门。但两人都说没有关押在一间囚室,又不准自由活动,无法写这样的信。寺崎满口答应为他们代笔,他查阅了有关资料和两人的日记,信的初稿写成之后,又由西尾的妻子和多田的妻子以探监为由,分别送给两人补充才定稿。 麦克阿瑟见信上写的全是事实,又见杜鲁门如此重视,不再考虑信是怎样产生的,而是考虑怎样释放西尾和多田。上次释放又逮捕近两千名战犯的事,向他敲起了警钟,他得慎之又慎! 第二天上午,麦克阿瑟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翻阅国际法庭对西尾和多田的预审纪录,以及对他们的起诉书。 中国法官向哲浚和易明德,美国法官根斯,苏联法官托里亚诺夫,联合对西尾进行八次预审,又让梅津美治郎、畑俊六和坂垣征四郎等被告之间相互揭发,记录多达一百八十四页,真是罪行累累。 西尾在中国的主要犯罪事实是:一九三四年他任关东军参谋长时,在佳木斯、四平、长春等地抓了八百六十多个中国无辜男女老百姓,送给石井四郎作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试验,而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日军驻抚顺守备队和驻抚顺宪兵分遣队,在平顶山制造的致使三千五百人遭到杀害的惨案;日军第三十三联队第三大队制造的,致使一万二千五百人被残杀的老黑沟惨案和清原镇惨案,都是西尾直接指挥的。他出任驻华侵略军总司令后,发动的第一次长沙战役结束,坂垣征四郎屠杀一万六千五百多个中国俘虏和二万五千四百多个和平民百姓,日本同盟通讯社记者隆矢经九郎要报道这件事,西尾不同意:“你要报道,我就以叛国罪处死你!”两个月以后,他与多田一道指挥日军制造河北潘家峪惨案,全村一千二百五十四人被杀害,三十二户全家遭难,一千一百五十间房屋被烧毁,所有的粮食和牲口被抢走。一九四○年八月至十二月,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在华北地区发动百团大战,沉重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西尾恼羞成怒,在华北地区实行野蛮的“三光政策”,在半年内杀害了十五万四千一百多个中国军民,烧毁房屋二十一万二千五百多问,抢走粮食四百八十五万多斤,抢走牲口一十三万四千多头,使一百二十五个村庄成了无人村。一大,西尾由独立步兵第二旅团长浅见敏彦陪同来到邯郸附近一个村庄督战,亲自指使一个名叫高崎小林的士兵当众奸污一个孕妇。奸污中,孕妇反抗,咬掉了高崎的鼻子。于是,西尾又要一个名叫汤川彦义的士兵用刺刀剖开孕妇的腹部,取出已有八个月的胎儿。他见孕妇仍躺在地上呻吟没有死,才要浅见敏彦用手枪对着她的胸脯开了一枪。一九四一年初在豫南战役中,他直接指挥日军在确山、邢店、高邑、泌阳一带杀害中国军民一万五千四百多人。他派部队参加汪精卫政权在华中地区进行的第一期清乡运动,在短短的两个月内,杀害新四军游击队指战员二百八十多人、游击队亲属七千二百多人与和平百姓一万六千四百多人。 多田骏接受预审七次,也由坂垣征四郎、木村兵太郎、贺屋兴宣等被告相互揭发。负责预审他的是向哲浚、根斯和法国法官诺思克劳。预审记录也多达二百一十二页。 他的主要罪行,除了与西尾一道制造潘家峪惨案和百团大战后实行残酷的“三光政策”之外,还有以下犯罪行为: 一九三九年九月,在河北陈庄战斗中,独立混成第八旅团长水原清弘被八路军击毙,多田不仅指挥日军烧毁陈庄,而且在万寿岩、破门口、冯沟里等地杀害中国军民一万六千多人。同年十月,他纠集独立混成第二旅团和一百一十师团计二万五千兵力发动涞源战役,被日本参谋本部誉为“名将之花”的阿部规秀中将被击毙,多田即进行大规模的军事报复,出动三个师团在津浦线北段沿线烧毁四十八个村庄,屠杀中国军民五万六千四百多人,满门杀绝的二百五十六户,抢走粮食三千六百五十多万斤和牲口二万八千六百多头。五天后,他派人割下十个中国人的头颅祭奠阿部规秀的亡灵。 国际法庭对西尾和多田的起诉书的诉因分别为四十条和四十三条,都犯有任意杀人,违反人道罪。[手机电子书17z.] 麦克阿瑟看得头昏脑胀,取下墨镜,掏出手帕擦了擦看得发涩的眼睛,然后吸起烟斗来,吸得眉根往上挑,他感到释放西尾和多田的阻力很大,想了想就打电话把基南请来研究对策。 基南来了。他看了西尾、多田写给杜鲁门的信和杜鲁门在信上的批语,沉沉地说:“这可是个大难题!西尾寿造和多田骏在中国犯下的罪行实在大多太严重,若提出释放他们,势必遭到大多数驻日军事代表团和法律代表团的坚决反对!” 他说:“最难对付的是迪利比扬格和格伦斯基先生,布莱和曼斯菲德尔先生;其次是巴特斯克和卡尔先生,勒克莱和欧涅特先生;至于商震和梅汝璈先生倒不必操心,必要时给中国的蒋主席打个电话。就解决了问题。” 蒋介石是前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于一九四三年八月死后,于同年九月继任国民政府主席的,故基南称他为“蒋主席”。不过,一九四八年四月,他又将主席制改为总统制而当了总统。 基南接着又说:“这问题很复杂,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不宜开会讨论;否则,我们会成为孤立的对立面。我的意见,只能一个个疏通思想。” “一个个疏通思想,总得找个理由吧!”麦克阿瑟感到茫然。 “理由,还是大总统说的,他们有过又有功,而且功大于过。”基南不假思索他说。 “那也不行!”麦克阿瑟说,“反对者一定会说,就因为他们维护美国的利益,你们才提出释放他们,是利己主义者!” “就说他们认罪态度好,行不行?”基南说,“再由寺崎英成先生出面,为他们写个态度诚恳、认识深刻的认罪信,行不行?” 麦克阿瑟想不出别的主意,只好说:“那就试试看吧!” 日本投降后,寺崎在外务省停战联络局工作,又兼任宫内省的英语翻译。九月十五日上午,他由首相兼外务相吉田茂通知,与麦克阿瑟见面。一路上他估计麦克阿瑟找他,与西尾、多田给杜鲁门写信一事有关。同时也想到十天前,裕仁天皇与麦克阿瑟见面时,由他担任裕仁的翻译的情况,这次,麦克阿瑟与裕仁一见面,就显得亲切地说:“天皇陛下请坐!”他将这句话翻译成日语给裕仁听,裕仁说:“寺崎君你翻译错了吗?最高总司令他说的一定是裕仁先生请坐。”寺崎说:“陛下!没有错,最高总司令的确说的是天皇陛下请坐。”特曼娜把这句话翻译成英语告诉麦克阿瑟,他笑笑:“日本新宪法已于去年十一月三日公布,今年五月三日正式施行,新宪法仍然保留天皇制,陛下还是天皇,我应该尊称你陛下。”裕仁激动不已,也就第一次在麦克阿瑟面前称朕:“朕和日本国民衷心感谢最高总司令阁下!” 寺崎这么想着,来到麦克阿瑟面前。他从特曼娜手中接过一杯茶,顾不得喝,急不可耐地问:“最高总司令接见我,有何吩咐?” 麦克阿瑟没有直接回答寺崎的提问,而是说:“我想,西尾和多田写给杜鲁门总统的信,一定是你执笔代写的。我的判断没有错吗?” “阁下的判断很准确。”寺崎说,“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应该为之效劳。如果这件事办错了,责任在我身上。” “你没有错。”麦克阿瑟说,“我想请你再给他们代笔写封信,以非常诚恳的态度,深刻反省自己在中国的犯罪行为,以求得各驻日军事代表团的谅解。信写给最高总司令部和国际法庭。” “我太太安德琳女士从华盛顿打电话告诉我,说杜鲁门总统同意不追究西尾寿造和多田骏君的杀人责任,还有必要写这种信吗?” “很有必要,因为阻力很大。” “噢!”寺崎恍然地点点头。 麦克阿瑟将两本预审西尾、多田的记录递给寺崎:“你可以拿去看看,信要根据两人的犯罪事实来写,才能显得触及灵魂。时间不宜操之过急,所考虑的是信如何写得深刻。” 寺崎接受任务之后,反复琢磨,又反复修改,信写了三个多月,十二月二十五日才送到麦克阿瑟手里。麦克阿瑟连读三遍,在词句上作了修改,三天后退还给寺崎。寺崎又誊正一遍,于一九四八年一月四日再送给麦克阿瑟。 元旦那天,麦克阿瑟发表题为《回顾与展望》的新年讲话,他回顾一九四七年取得了保证人人有饭吃、实施日本新宪法、完成了土地改革、实行新的教育制度、把原来的六年义务教育改为九年、使人人都有上大学的权利等重大胜利之后说: “我十分满意,也十分豪迈地告诉日本人民,由于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和日本政府的密切配合和诚挚的支持,一个从侵略别国的罪恶深渊中解放出来而一跃成为民主的、开始注重维护世界和平的、接近崩溃边缘的经济正在逐步得到恢复的、人民安居乐业的、大有希望和有着光辉前程的新日本,已经巍然出现在世界的东方!” 第74章 他豪迈地说:“我非常感谢吉田茂首相和美国共和党杰出的政治家尼克松先生对我工作的估价,吉田先生说,麦克阿瑟将军将日本从投降后的混乱和凋蔽的境地中拯救出来,并把它引上了恢复和重建的道路;又是他使民主精神在日本社会的各个方面牢牢地扎下了根,日本人民将世世代代记住麦克阿瑟这个名字。尼克松先生说,麦克阿瑟将军是历史上最进步的占领军司令之一,而且是其中少数政治卓著者之一,他的杰出业绩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用兵如神的军事指挥才能,而是在日本推行史无前例的民主改革。他本是个打仗的能手,现在却成了改革的行家,这完全靠他的魄力、胆识与博学来实现的。他使用专制独裁手段,完成了使日本永远摆脱专制独裁的伟大任务。” 麦克阿瑟接着说:“我再一次感谢吉田茂先生和尼克松先生对我的工作的充分肯定。两年多来,我在日本的确是专制独裁的,曾经遭到许许多多人的非议和反对。请大家想一想尼克松先生最后一句话,理解我吧,原谅我吧,支持我吧!” 他最后说:“现在,对日本国的民主化改革己初具规模,今后的任务是将这种改革的进一步完备和深化,尚未完成、也使我焦急不安的任务,是对日本战犯的审理。我们遵照《波茨坦公告》精神,依法惩办日本战犯之目的,是铲除日本军国主义势力及其顽固的思想影响,以维护亚洲及世界永久和平。今后,日本还会不会发动侵略战争?我说,不会。因为日本新宪法第二章就明确规定日本将放弃战争,不再保留陆海空军及其他武装力量。出于这样一个重要的政治前提,在押战犯,即作为甲级战犯起诉的被告,以及等待预审后定为乙、丙级战犯的人,只要认罪态度诚恳,反省深刻,可以免追其战争责任。我这样说,并不是一个战犯也不被处死,一个战犯也不被判刑,而是尽可能地少判死刑和少判徒刑。” 麦克阿瑟的新年讲话,在日本和国际上引起强烈的反响。日本各界人士纷纷发表讲话,感谢麦克阿瑟对日本的成功改造,感谢他对战犯的宽宏大量。许多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也发表谈话,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英国前首相丘吉尔对《纽约时报》驻英国记者利特尔说的:“麦克阿瑟先生对日本的治理,其功绩将与日月同光辉;他对日本战犯处理所持的态度,为人道主义原则的历史发展写下新的篇章。” 有了这一系列的舆论准备,麦克阿瑟对不追究西尾和多田的杀人责任稳操胜券。二月十八日,他将寺崎为西尾、多田代笔写的第二封信,印发给各军事代表团和法律代表团。信上有麦克阿瑟的一段批语: “西尾寿造和多田骏在中国的种种犯罪行为令人发指,也令人深恶痛绝!正如他们自己所说:‘即使受到千刀万刀活剐也是罪有应得。’但是,他们的认罪态度是诚恳的,反省是深刻的,我建议免追他们的杀人罪行。是否可以,将在适当的时候,也就是在一个月之内,进行一次讨论。”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麦克阿瑟还没有提出讨论这件事。 原来,麦克阿瑟的精力和兴趣,放在竞选美国总统上面了。 一九四八年,是美国的大选年。像一九四四年一样,在麦克阿瑟身边工作的菲勒士、费拉兹、惠特尼和西波尔德等参谋人员和国内支持者们的鼓动下,麦克阿瑟再次参加总统竞选。这次,他不再忸忸怩怩,而是摆出一副势在必胜的架势,争当共和党候选人。他之所以再次对涉足政界感兴趣,是因为他在治理和改造日本的成功实践所赢得了普遍赞誉,使他相信自己能够把美国治理好。在短短的一个月内,他用重金雇请了一批传记文学作家,夜以继日地写出并出版了三部传记文学著作,即《天赐的英雄麦克阿瑟》、《天才的自由战士麦克阿瑟》、《伟大的麦克阿瑟》,在美国各地散发。紧接着,麦克阿瑟竞选俱乐部也在美国各地建立起来。他先后于三月十六日在东京,三月十八日在美国纽约向新闻界宣布参加竞选: “我获悉由我的许多阿肯色、威斯康星同胞签名的请愿书在美国提出来,把我的名字呈送给选举团,作为四月六日预选中的人选。我对这种友善而诚挚的支持和信任深表谢意。”“我似乎没有必要重复我无意积极寻求或追求任何公职,因为政府给予我现在的职务够荣耀的了,故不打算离开我在日本的工作岗位。但我却要谦恭地指出,如果因为我害怕遇到艰难险阻,害怕承担责任而畏葸退缩,不敢接受美国人民也许要赋予我的任何公职,那么我就背叛了作为一个好公民的所有准则。” 当时共和党内竞选呼声最高的仍是老牌政治家杜威和史塔生两人。麦克阿瑟站出来竞选,必然成了两人的攻击对象。杜威在拉选票时,对麦克阿瑟进行抨击道:“现在面临的不是用武力维护美国主权,而是需要用强有力的政治、外交、经济、文化等手段促使美国繁荣。麦克阿瑟先生的军事天才无论如何出色,都不可能肩负起这一重任。如果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我毫无保留地拥护他当美利坚大总统。”史塔生发表谈话,指责麦克阿瑟“私生活混乱”,“喜新厌旧,两次离婚”。其他反对者也不断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批评他“主观武断”,“目空一切”,“老子天下第一”和“青年时代吸过毒”。但不管怎样,在麦克阿瑟的出生地阿肯色州和他青年时代度过的威斯康星州的威望还是很高的,而且拥护他的大都是有钱人,为他提供了大量的竞选活动经费。因此,人们预料,他在阿肯色州和威斯康星州会获胜。然而,好像命运在有意捉弄他,预选结果几乎是一九四四年惨败的重演,史塔生得十九票,杜威得十七票,麦克阿瑟只得了八票。事情本来该过去了,但命运之神非要再捉弄他一次不可。六月二十六日至二十九日,共和党在费城召开全国代表大会时,偏偏又有些代表把麦克阿瑟的名字列在提名人选中。结果在第一轮投票时他得到十一票,第二轮投票时他得到七票,第三轮投票时连一票也没有了,杜威以全票被正式提名为共和党候选人。 这种悲惨的结果,对于爱面子的麦克阿瑟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大大刺伤了他的自尊心。几天后,他的竞选俱乐部总负责人惠特尼和菲勒士从美国返回东京,将选举结果告诉他时,这位向来高做的将军“心情沉重地低下了头,半天才深深叹了口气。” 因此,对于是否同意免究西尾、多田杀人罪行的讨论,拖延到七月十日上午才进行。参加讨论的除了麦克阿瑟、萨塞兰、基南和韦怕,还有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和法律代表团团长。 麦克阿瑟自我解嘲地对大家说:“朋友们都知道我竞选总统失败的事。从哲学观点看,失败会使人变得更加聪明。其实,竞选并非我的本意,我丝毫不想成为国家首脑,因为我在任职日本期间已经干够了,也干厌了这种事情。我所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是没有明确地拒绝参加这次竞选活动。”后来,他把这段话写在《麦克阿瑟回忆录》中。 他接着说:“今天开会要讨论的问题,菲勒士先生已在电话中告诉了诸位。西尾寿造和多田骏的信和我在信上的批语大家也看了。现在,请先生们发表意见。” 索普首先发言,他说: “西尾和多田的反省的确极为深刻,认罪态度也极为诚恳,他们在信中有这样一些令人感动的话:‘我们在中国屠杀了那么多的人,真是灭绝人性。每想到自己的罪大恶极,我们都自责地痛哭一场。事实说明,我们是两条披着人皮的狼。’‘将心比心,如果别人把我们的家人、亲戚、朋友杀了,把我们的住宅烧毁了,把我们家的粮食和牲口抢走了,我们是怎样的悲伤和痛苦,是怎样的怨恨和痛恨!’‘在监狱里,我们经常做恶梦,不是被国际法庭判处死刑枪决,就是被中国朋友用刀将我们千刀万剐。一觉醒来,深深认识到,即使将我们千刀万刀活剐也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如果国际法庭同意,我们心甘情愿让中国朋友把我们本人和妻室儿女都杀死,并把头颅割下来,送到中国去祭奠被我们杀害者的亡灵;让中国朋友把我们的住宅烧毁,把我们家的东西全部搬走,以赎罪于万一。’‘大凡人都不愿意去死,但我们的确愿意去死,以自己的被处决,使中国朋友获得一点点安慰。并且让世人知道,侵略别国而作恶多端的人只能是这样的下场。’信中还有许多类似这样的忏悔话语,先生们都看过他们的信,我不一一说了。人非木石,孰能无情!我看了他们的信十分感动。” 他望了麦克阿瑟一眼,似乎凭添了几分精神,接着说: “诚如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在新年讲话中所说,惩办日本战犯之目的,是铲除日本军国主义势力及其顽固的思想影响以维护亚洲及世界持久和平。由于日本政治思想的根本变化,新宪法又明确规定放弃战争,日本维护和平已从立法上作出了保证。因此,我同意从宽处理西尾和多田,不再追究他们的杀人罪行。还是丘吉尔先生说得深刻,这将为人道主义原则的历史发展写下新的篇章。” 阿基诺紧接着说:“我还是老调重弹,我们不是复仇主义者;西尾和多田能够深刻反省和痛改前非,就应该从宽处理他们。总之,我同意索普先生的意见。” 戈斯格罗夫和贾迪发言,也支持索普的观点。 第75章 麦克阿瑟把目光投向迪利比扬格和布莱,想早点听到他们的反对意见。可是,出人意外,接着发言的竟是他认为好对付的商震: “中国代表团坚决反对无罪释放西尾和多田!他们在中国屠杀了几十万人,以一封表示悔过的信,就给他们免罪,国际法庭的建立岂不是成了多此一举!虽然他们在信里说了一些表示深深仟悔的话,但决不能轻易饶恕他们。西方古代有个童话故事,说的是凶恶的鳄鱼吞食人畜时,一边吃一边掉眼泪。即使西尾和多田为自己的罪恶痛哭过,那也是鳄鱼的眼泪,是恶狼的眼泪。” 梅汝璈知道麦克阿瑟坚持非处死广田弘毅不可的内情,也知道他坚持非处死东条英机不可,以泄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的深仇大恨,于是说: “如果广田弘毅和东条英机也写类似西尾、多田那样的信,也能不追究他们的战争责任吗?我想,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决不会同意,基南先生决不会同意,在座诸位先生中的大多数人也决不会同意。我打个不一定恰当的比如,西尾和多田玩的是金蝉脱壳计!” 格伦斯基说:“我曾经两次带队去中国调查有关战犯的犯罪事实。中国人民在揭发西尾、多田的严重犯罪事实时,无不咬牙切齿,无不痛哭流涕。如果不追究这两个人的杀人罪行,那就等于剥夺了中国人民正义审判西尾、多田的正当权利,也势必严重挫伤中国人民的感情。” 迪利比扬格想起二月八日,美国陆军部长诺雅尔在旧金山发表题为《要使日本成为对付共产主义的坚实堤坝》的演说中说的:“美国不仅要使日本独立,而且必须在日本建立起对今后远东可能发生因共产主义影响而产生的极权主义战争威胁,能够充分完成其防御任务的强大而稳定的民主政治体系。这就是说,美国对日本的占领政策必须转变,要像合众国一个州那样确保日本从原来同情日本共产党转变为严格限制其活动;从原来打击日本垄断资本转变为保护和扶植;从彻底铲除日本军国主义转变为扶植和利用日本企业和军事基地。这一切,都是为美国对亚洲的战略方针服务。”他将诺雅尔这段话念了一遍,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 “不追究西尾、多田的杀人罪行,与诺雅尔先生的旧金山演说密切相关,也与美国冷战政策密切相关。把这些强加在国际法庭,实在太霸道了!对此,苏联代表团与中国代表团一样,表示坚决反对!” 他扫了大家一眼:“如果让西尾和多田逍遥法外,还有什么真理可言,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也许是麦克阿瑟听迪利比扬格的反对意见听得多了,习以为常了,显得若无其事,慢悠悠地吸着他的烟斗。 布莱、巴特斯克、勒克莱、艾西特、赫尔弗里希先后发言,他们出于对共产主义的敌视和自身的利益,避开诺雅尔的演说和美国的冷战政策,只表示赞成格伦斯基的观点。 麦克阿瑟极为不满,把他竞选总统失败的情绪也带了出来: “这可不是竞选总统,以得选票多少为定。尽管只有索普、阿基诺、戈斯洛罗夫和贾迪四位先生同意免究西尾、多田的杀人罪行,但我仍然坚持我的主张!” 商震很气愤:“既然你一个人说了算,又何必召开今大的讨论会!如果不追究这两个罪犯的杀人罪行,我将向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远东委员会反映!” 麦克阿瑟冷冷他说:“阁下有权这样提出问题,也有权向两个国际组织控告我!” 商震返回代表团驻地,将会上的争论情况告诉喻哲行,提出向两个国际组织写信的事。喻哲行想了想说:“两个国际组织基本上控制在美国手里,反映也是枉然呢!” “我们对不起死在西尾和多田屠刀下的同胞啊!”商震很难过,“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喻哲行无限伤感:“唉!民族不强盛,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能忍气吞声!” “中华民族,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啊!”商震用极为复杂的感情连喊三声,竟流下伤心的眼泪。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在人生的道路上有过许多挫折,但他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秘书史兴楚前来向商震报告,说《日本时报》女记者山田宜子要求见商震。说罢,将一张名片递给商震。 商震看了名片,犹豫了一会儿,感到新闻记者不好拒绝。为了摸清这女人干什么来着,决定与这个女人见面。他吩咐史兴楚说:“你把她领到会客室去,与我一道接见她。” 女人肩上挎个时新的皮包,看上去显得很沉,她二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有着名门闺秀的风度和气质,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论长相,用“天姿国色”来形容她一点也不过分,她两手抱腹,向商震深深一鞠躬,很有身份地微笑着对商震说: “我生下来不足周岁,随经商的父亲去了中国长春,三年前,也就是日本投降前一个月,在北京大学新闻系毕业之后才回东京。因有要事,特地来拜见商将军。” “宜子小姐请坐。”商震手向一个适当的座位一伸。 宜子端端正正地坐下,她说:“我有些话想单独对商将军说,不知是否可以给这个面子?” 商震沉思着说:“史兴楚先生是我的秘书,自然知道‘机要’二字的深刻含义,有话就对我们俩人说吧!” “人们常说,长官的秘书是半个长官,但终究不是长官本人。”这位美女说,“恳望阁下能单独接见我。” 商震心想,她是不是为某个在押犯说情来了?他说:“有这个必要吗?难道非要与我单独交谈不可?” “我反复思考过,只能单独对阁下说。” “好吧!”商震的话音刚落,史兴楚知趣地离开会客室。 宜子离开原来的座位,隔着茶几并排与商震坐下,神秘地一笑:“请将军原谅,我坐在这里可以把说话的声音放低些。” 商震不便另换座位,也不便指责她的唐突,语气淡淡他说:“什么事?记者小姐请说吧!” 宜子压低嗓子说:“实话相告将军,我是西尾寿造的姨侄女,又是多田骏的表侄女。我来拜见将军,是恳望阁下开恩,原谅他们在中国犯下的罪行。” 她从皮包里拿出十根金条,轻轻放在茶几上:“一点小意思,请商将军收下,以后还当重谢。” 商震意识到的事情终于发生在眼前。他愤然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竭力抑制自己的感情:“请小姐将金条收回去!如果我原谅西尾和多田,那就对不起自己的祖国,对不起被西尾、多田杀害的几十万同胞!” 宜子起身走过去,用丰腴的胸脯撞着商震的臂膊:“请将军说话的声音小一点。夫人不在身边,一定感到寂寞,晚上我来陪你。如果我来这里不方便,请将军物色一个理想的地方,我准时到。” 商震移动两步,与她拉开距离。他真想骂句:“不要脸!”但感到不符合自己的身份而没有骂出口,“请宜子小姐尊重自己的人格!”他一身正气,“如果你不听劝告,我就打电话把《日本时报》的社长请来!” “何必这样认真呢?商将军!”宜子用一张甜脸向着商震,“我相信自己长得很美,也相信英雄难过美女关。将军之所以这样对待我,是受到理智的控制,但这种控制是残酷的。我知道,将军刚才移动两步,是心理上的畏缩,决非肢体上的退却。从感情需求上说,阁下巴不得马上与我上床。” “请住口!”商震觉得自己受到莫大的侮辱。 他走到门口喊道:“来人!” 早已站在会客室旁边的史兴楚和商震的两个卫士,应声来到会客室。 商震手指宜子,对两个卫士说:“暂时不能让她离开这里!” “将军没有理由扣留我!”宜子心慌意乱地把金条塞进皮包要走,但被两个卫士拦住了。 商震面向史兴楚:“请打电话给《日本时报》社社长,请他来这里领人!” “何必小题大作呢?将军!”宜子终于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我并没有在北京大学念过书,不是《日本时报》记者,也不是西尾和多田的亲戚,是个从良妓女。但我的确在长春长大。因为我会讲汉语,人又长得美,被西尾夫人和多田夫人看中,以两根金条的报酬,让我来见商将军。” “你的话,必须由西尾的妻室和多田的妻室出面证实。”商震说:“请小姐将她们的住址告诉我们。” 一个小时之后,西尾的妻子怡子和多田的妻子牡子随车与史兴楚来了。两个五十开外的女人吓得战战兢兢,在会客室一见到商震,就跪了下去,齐声说:“我们犯了金钱行贿罪和女色诱惑罪,请商将军恕罪!” “请二位起来!”商震说,“我们可以原谅你们,但必须把问题交代清楚。” 待两个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商震说:“请坐!我有话对你们说。” 怡子和牡子望着尴尬万分的宜子,与她坐在一张长条皮沙发上。 商震问:“你们为什么派宜子小姐来贿赂和诱惑我,而不去贿赂和诱惑别的军事代表团团长?” 原来,昨天下午寺崎英成从基南那里得知昨天上午的会议讨论情况之后,马上去找西尾和多田的妻子,经过一番商量,决定用金钱和女色去诱惑商震。自然,她们不愿意把事情真相说出来。 “我们知道自己的丈夫在中国犯的罪。”怡子早有思想准备。 第76章 牡子说:“他们在中国杀人大多,我们知道中国军事代表团不会原谅他们。” 商震认为她们的回答合乎情理,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他转过话题说:“国际法庭将依法对西尾、多田两被告的犯罪行为进行量刑。他们该判死刑和徒刑,你们使用金条和女色也枉然;不该判死刑和徒刑,你们使用金条和女色等于白费!我们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也不打算将情况告诉日本政府,但你们必须写个检讨书。” 检讨书由牡子执笔。她写道。 “大凡任何已婚女性,都希望与丈夫同偕到老。但严酷的现实告诉我们,自己将成为可悲的寡妇,因为我们的丈夫西尾寿造、多田骏在中国犯下严重罪行,无疑将被国际法庭判处死刑。然而,我们又不死心,总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活着回来。于是,采取卑劣的手段,妄图用十根金条和宜子小姐的色情诱惑商将军,我们的努力之所以成了枉费心机,是因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错看了商将军。” 牡子待怡子在检讨书上签了名,就双手捧着它递给商震。 商震看了检讨书,觉得把问题说清楚了,反省也比较实在,教育她们几句之后,接着说:“现在,你们把十根金条拿回去,把宜子小姐领回去。” 怡子和牡子向商震深深一鞠躬,各拿着五根金条,败兴地领着宜子走了。 同一个时候,麦克阿瑟打开无线电收发报机与蒋介石通电话。他说:“我是麦克阿瑟。请问,蒋总统从前线回南京了没有?” 发报机传来了女报务员的回答:“蒋总统于昨天晚上回南京了,请最高总司令稍等一下,我去请他与阁下通话。” 在蒋介石发动的一场旨在消灭中国共产党的内战中,国民党军队很少打过胜仗。进入一九四八年更是累战累败,尤其是六月以来的几仗,更使蒋介石坐立不安:在晋中战役中,国民党军一个兵团部、五个军部、九个师和两个总队共计十一万二千余人被歼灭,兵团司令赵承缓被俘,导致除太原以外,晋中地区全部控制在解放军手里;在豫东战役中,国民党军损失九万八千多兵力,师长李仲辛被击毙,兵团司令区寿年、师长沈澄年被俘;在襄樊战役中,又有二万八千多人被歼灭,第十五绥靖区司令康泽、副司令郭勋祺当了解放军的俘虏。昨天下午,蒋介石由华中“剿共”总司令白崇禧陪同,从襄阳前线的惨败中驱车抵汉口,晚上再偕同在汉口的宋美龄飞回南京。 现在,蒋介石心情烦躁地带着翻译,来到无线电收发报室,与麦克阿瑟通话。麦克阿瑟说:“蒋总统亲临前线督战,一定是旗开得胜,捷报频传。” 蒋介石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吃了败仗,强起精神说:“虽然啦,唵,说不上旗开得胜,捷报频传,但这个这个,我们已将共党军队打得焦头烂额,唵!由于有盟邦美国无私的,唵,大力支持,这个这个,共党被彻底消灭己指日可待,唵!” 他接着说:“最高总司令对日本的治理,这个这个,己取得举世公认的,唵,决定性的伟大胜利,我们感到无比高兴,唵!” 麦克阿瑟说:“我在今年的新年讲话中说过,对日本的民主化改革已初具规模,今后的任务是将这种改革进一步完备和深化。使我放心不下的,是对日本战犯的审理尚未结束。” 蒋介石说:“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两年多了,这个这个,快闭庭了吗,唵?” 麦克阿瑟说:“快了。国际法庭之所以至今没有闭庭,情况比较复杂,原因之一就是对战犯的处理是从严还是从宽,始终得不到统一的认识,而且斗争也十分激烈。” 他将商震和梅汝璈始终站在迪利比扬格、布莱等人同一个立场与他作对,以及坚持反对从宽处理西尾和多田的情况告诉蒋介石,然后说:“我老是在想,究竟商、梅二位先生是苏联人,还是盟邦中国朋友?他们的言行实在令人遗憾!” 蒋介石很窝火:“我马上,唵,与商先生、梅先生通话,再训示训示他们一次,唵,这个这个,如果他们屡教不改,我就,唵,撤销他们在日本的职务!至于,唵,对西尾寿造和多田骏的处理,以最高总司令的意见为意见,唵!” 他本想与麦克阿瑟通话之后,马上与商震通话,但突然觉得头有点昏眩,就离开收发报室。他明白,昏眩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过于疲劳,过于烦躁所致。他回到办公室,三月继白崇禧出任国防部长的何应钦,与他研究东北这一仗,也就是辽沈战役这一仗怎么打来了。 蒋介石仍对商震、梅汝璈耿耿于怀,顾不得研究打仗的事,就将他与麦克阿瑟通话的情况告诉何应钦,对他说:“敬之兄是国防部长,吨,驻日军事代表团和法律代表团直接由国防部管,请你与商先生和梅先生通话,这个这个,如果他们再不听打招呼,就撤他们的职,唵!” “我人微言轻。”何应钦说:“总统是党国领袖,威信盖天,还是由总统与他们通话好。” 他见蒋介石没有表示不同意,又说:“我看,总统只与商先生通话就行了,梅先生还不是听商先生的。” 蒋介石昏眩已经消除,又返回到收发报室与商震通话,他的烦躁情绪依然存在,一开口就是训斥: “是启予兄吗,唵?你和梅先生为什么总是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唵,这个这个,为什么总是与迪利比杨格、布莱先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唵?为什么总是与麦克阿瑟先生作对,唵?这个这个,你们过去如此,现在对西尾寿造、多田骏的处理问题上也如此,唵!” 商震虽然憋着一肚子气,但他忍受着:“报告总统!西尾和多田两个战犯在中国杀了几十万人,决不能原谅他们,如果不追究他们的杀人责任,那就对不起祖国,对不起死难同胞!” 蒋介石更加反感了:“对日本战犯,唵,我一贯主张以德报怨,宽大为怀,你为什么听不进去,唵!” “我和梅先生都认为,西尾和多田罪大恶极,对他们决不能施仁政!” 蒋介石喝道:“那我,唵,就撤销你们的职务!” 商震忍无可忍,挖苦一句:“谢谢总统的关心,我们早就盼望着这一天!” 后来,因为蒋介石忙于应付辽沈战役中出现的不利局面,又亲自飞抵沈阳调兵遣将,把处分商震和梅汝璈的事暂时搁下来了,直到十月中旬才又提起这件事。但是,蒋介石不是采取撤职的办法,而是用的“调虎离山”计,任命商震为中央军委参谋长,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职务由喻哲行代理;任命梅汝璈为司法行政部长,他在日本的职务由向哲浚代理。商震和梅汝璈想到蒋介石出尔反尔的为人,知道其中有诈,以因病在日本医治为由拒绝回国,而且仍然担负着在日本的职务,因为蒋介石的任命并没有通知最高总司令部和国际法庭。这也许是内战连连失败、蒋介石和国防部张惶失措而出现的一个疏忽吧! 眼下,商震与蒋介石通话后,马上将情况告诉梅汝璈。梅汝璈只说了一句话:“在日本,我一切听从商先生的。”他接着告诉商震,因东条英机和小矶国昭对一些承认了的罪行又翻案,国际法庭又决定传讯冈村宁茨来东京出庭作证。 商震冷笑一声:“冈村宁茨一直受到蒋先生的庇护,又传讯他出庭作证,同样是空话一句!”16.冈村宁茨被释内幕 夜晚本是千篇一律的,除了星星就是月亮,所谓“千里共蝉娟”。但由于人们用灯光给予夜的装饰不同,便构成了各种各样的夜色。 在南京,当夜幕四合时,光辉灿烂的电灯光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一齐映照在琳琅满目的橱窗上、光怪陆离的商品广告上、惹人情怀的演出海报上、滚来滚去的各种车辆上、婀娜摩登的女郎和英俊潇洒的男士的脸上和衣着上,万花筒似的使人眼花缭乱。 晚饭后,蒋介石正偕同宋美龄在官邸后花园荷塘边散步,待卫官廖容仲前来将一份电报送给他。蒋介石接过电报一看,只见电报全文是: “中国南京国民政府:为落实有关甲级战犯的犯罪事实,特传讯冈村宁茨来东京出庭作证,恳望支持。远东国际军事法庭。” 蒋介石再看电报的时间,一九四八年十月十三日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从东京发出,下午六点四十分传到南京。 宋美龄问:“什么电报?达令!” 蒋介石没有吭声,将电报递给妻子。 宋美龄看了电报,说道:“达令,不是已向麦克阿瑟将军说了,冈村宁茨的问题由中国政府处理,国际法庭怎么又传讯他出庭作证?” 蒋介石说:“传讯他出庭作证,唵,与过去提出逮捕他,这个这个,送往东京接受审判不一样,唵!” “达令同意冈村去国际法庭作证?” “去不得,达令,唵!”蒋介石的语调充满了关切之情,“他一去,吨,会有去无回!还与上次一样,要国防部,这个这个,给国际法庭回个电报,说冈村又病了,病情很严重,不能去东京,唵!” 蒋介石为什么这样关心冈村宁茨?事情实在太微妙了,也太复杂了! 作为侵华日军总司令,连自己也作了被定为甲级战犯处死打算的冈村宁茨,公然一直受到蒋介石的庇护,每一个与日本侵略者不共戴天之仇的中国人,无不感到不可思议,无不感到不能容忍! 为了揭露这一内幕,不得不将时间退回到一九四六年八月。 第77章 八月八日上午,蒋介石收到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转来的、中国解放区战犯调查委员会主任委员吴玉章关于要求逮捕冈村宁茨写给该法庭的一封信,以及《冈村宁茨在华犯罪事实调查材料》和基南在上面的一段批语。 吴玉章的信言简意赅,充分表达了中国人民惩办冈村宁茨的正义呼声: “冈村宁茨是侵略中国历史最久而罪恶最大,是日本派遣军一切战争罪犯中的首要战争罪犯。一九二八年,他任驻华日军步兵联队长,参加侵占济南的战争,是济南惨案的刽子手之一。一九三二年任日军驻上海派遣军副参谋长,参加侵占上海的战争,一九三三年代表日本政府与中国政府签订侵略中国主权的《塘沽协定》。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五年,历任日军第一军司令官、驻华北派遣军总司令、第六方面军总司令和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在中国实行了极其残酷的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可是,这个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鲜血的大刽子手冈村宁茨仍然安居南京,逍遥法外。因此,我们强烈要求贵国际法庭维护正义与公道,通知中国政府逮捕冈村宁茨,并押往日本东京接受正义的审判。” 《冈村宁茨在华犯罪事实调查材料》着重揭发冈村在华北、华中地区实行“三光政策”犯下的滔天罪行。《材料》说: “据不完全统计,冈村于一九三九年至一九四五年期间指挥日军在华北、华中两地区杀害中国军民五十八万二千五百余人,烧毁大小房屋一十六万五千四百余栋,抢走各种牲口一十二万八千六百余头,各种粮食三千八百五十六万余斤,棉花二百三十四万五千六百余斤,使二百五十四个村庄成了无人村,一百五十五个村庄成了一片瓦砾场。在实行残酷的‘三光政策’中,敌酋冈村宁茨曾多次乘飞机往返指挥。为了防止冈村狡辩和抵赖,特附上他说明自己这一行动而先后发给前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和日本参谋本部、陆军省的六份电报底稿原件。” 基南在信上的批语是: “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收到吴玉章先生的信函和调查材料之后,曾向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作了口头报告,并于八月四日上午召集参加国际法庭的十一国法律代表团团长或代表开会,讨论近一个小时,英国、法国、苏联、菲律宾等四国代表团团长认为冈村宁茨应定为甲级战犯,并速予逮捕送东京接受审判;美国代表团团长认为解放区不是中国政府,吴先生的意见纯系民间要求,只能作参考;新西兰、澳大利亚、加拿大、荷兰四国代表团团长和代表建议由国际法庭和中国政府组成联合调查组,对冈村在华所作所为进行调查之后,再决定冈村是不是战犯或甲级战犯;印度代表团团长弃权;中国代表先同意美国的观点,最后也弃权。兹将上述不同意见转告贵国政府,请研究决定,并将你们的意见告我们。特说明一句,这同样是麦克阿瑟将军的意见。” 蒋介石对吴玉章的信和调查材料只匆匆浏览一遍,而对基南的批语却连看几遍,细细咀嚼,感到余味无穷。 一个小时之后,他召集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白崇禧、机要秘书陈布雷和曹土澂等人开会,研究如何答复麦克阿瑟和基南的问题。等与会者看了吴玉章的信、冈村犯罪调查材料和基南的批语之后,蒋介石说: “基南先生的批语,唵,是他与麦克阿瑟将军对我们的暗地支持!这个这个,这两位美国朋友,唵,对冈村宁茨的态度与我们完全一致,这要感谢杜鲁门总统的支持,唵!” 蒋介石为什么要感谢杜鲁门?一言难尽。 最高总司令部开始逮捕战犯时,老于世故的冈村宁茨认为蒋介石是把可以利用的保护伞,但是,他又不便直接去见蒋介石,想来想去,决定利用何应钦、汤恩伯是日本士官学校同班同学的关系,为自己搭桥。他抓住这三个人的强烈反共心理,于一九四六年四月八日给何应钦、汤恩伯写了封信。他在信中写道: “我作为日本驻华派遣军总司令,势必定为甲级战犯而被逮捕。我罪有应得,已作了死的打算。但我为两件事而深感遗憾,死不瞑目:一是我在中国事变八年中,尽管我一直把主要精力和兵力用在对付共产党的八路军和新四军上,可是我未能彻底消灭他们,而给中国政府带来无穷忧患;二是在与共产党军队交战的胜与败中,逐渐丰富了自己的作战经验,很想写篇《消灭共产党军队之战略战术》的文章。但想到自己即将走向绝路,心情很乱,已经写不成了,只好让它随同我的躯体进入焚尸炉。” 四月十四日上午,何应钦与汤恩伯拿着冈村的信去见蒋介石。蒋介石看了冈村的信,马上表明自己的态度: “应该说,唵,冈村宁茨是罪大恶极的。但我们的原则是以德报怨。这个这个,日本投降后,他指挥的军队以战争的手段,唵,拒绝共党要日军缴械的要求,没有让共党得到一枪一弹,是立功赎罪的表现。我看啦,唵,可以给冈村充分的时间,让他把《消灭共产党军队之战略战术》写出来!这个这个,如果确有独特见解,而又切实可行,同样是立功赎罪,唵!” 何应钦心里暗暗高兴,他说:“冈村之所以给克勤兄和我写这封信,之所以要写这篇文章,是对委座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接见他的一种报答,也是深受感动所致。五天后,我和克勤兄作为老同学去看望他,他将这天的日记给我们看,说委座问及他的身体好吗?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中国政府将尽量给予照顾;说委座始终面带笑容,和蔼可亲,总是以好言相慰,深受感动,深感钦佩。” 他稍停又说:“我想,如果不是冈村在八年抗战中以主要精力和兵力对付共党的抗日根据地,共产党部队还要发展得更快。从这一点看,冈村的确帮了我们的大忙。” 蒋介石两只眼睛转动了两下,表示默认。 “从攻打共党部队这一点看,冈村是个很理想的军事顾问,只是他的民愤太大了。”汤恩伯试探着说。 他见蒋介石皱着眉头不吭声,马上转过话题说:“刚才委座说给冈村以充分的时间,让他把《消灭共产党军队之战略战术》写出来,如果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要在最近逮捕他怎么办?” “这好办,唵。”蒋介石说,“就说他现在是在华日军总联络部长官,唵!噢,现在叫日军联络班长了。这个这个,就说联络班还有一批日军和日侨没有遣送回日本,唵,工作需要,目前不能逮捕他。关于让冈村作军事顾问,现在不是时候,唵!” 他把脸转向何应钦:“请敬之兄给商震先生打个电话,请他将我们的意见,唵,转告基南首席检察官!” 于是,冈村宁茨花了二十天时间写了《消灭共产党军队之战略战术》。全文一万五千余言,分战略战术两大部分。关于战略的主要论点是:“必须记住中国古训,‘为虺弗摧,为蛇若何?’消灭共产党军队宜早动手,小蛇易打,大蛇难灭;以八百万雄师对付不足三百万敌军,全军上下必须牢树猛虎捕羊的必胜信念。”在战术上他提出“击虚避实”,“以众击寡”,“张网捕鱼”,“纵横合击”,“对角清剿”,并针对东北、华北、华中、华南地区的天时地利人和,提出不同的具体作战方案。 冈村将文章送给何应钦和汤恩伯时,附上一信,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我自知死期已近,不然,对每一场战争怎样进行,我还可以向二位学长提出具体谋略方案,因为我十分了解贵国的天时地利人和,也十分了解八路军和新四军,即现在的人民解放军的作战特点。” 蒋介石看了冈村的文章和信,如获至宝,马上将文章铅印若干份,发给军以上单位学习,并派外交部长宋子文携带一份飞往华盛顿,送给杜鲁门。如果杜鲁门认为冈村的战略战术可行,希望他给麦克阿瑟打招呼,给冈村减罪或免罪。 因此,蒋介石才对何应钦、白崇禧等人发出“感谢杜鲁门总统”的感叹。 眼下,蒋介石接着说:“请诸位发表意见,怎样回复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唵?” “我说两点意见,请委座裁夺。”何应钦说,“冈村实际上已成了我们不公开的军事顾问,我们对他应想方设法予以保护。他不愧为有谋略的军事家。我们在攻打共党部队中,凡是贯彻执行他的《消灭共产党军队之战略战术》的都打了胜仗。反之,就打败仗。比如苏中战役的前阶段,由于徐州绥靖区司令顾祝同先生切实执行冈村先生的‘由南向北,由东向西,逐步压缩’的方针连打胜仗,歼灭共军二万五千余人;后来,由于顾先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违背了这一方针才吃了败仗,致使国军损失五万六千余人。” 何应钦继续说:“我要说的第二点意见是,八月四日国际法庭讨论吴玉章的信函时,美国法律代表团团长说吴玉章的意见只能代表民间意见,不能代表政府意见,我认为完全正确。也就是说,能否定冈村为战犯,不能以老百姓的意见为意见。对吴玉章的叫叫喊喊,中国政府和国际法庭可以不予理睬!” 白崇禧说:“冈村虽然身处艰险境地,但他一直关心着我们这场消灭共党的战争,我曾经三次接见过他,他每次对我们即将进行的某个战役都提出十分中肯的意见,难得啊!我完全同意敬之兄的意见,我们应该保护他。” 他稍停又说:“我再补充两点意见:第一,就说日军联络班的工作千头万绪,近半年内还不能结束,即使冈村是战犯,也得等这一工作结束之后才能逮捕他;第二,把日军在华北、华中地区所犯罪行,都推到冈村身上是不公正的,当然,他应该负主要责任。 第78章 但是,他应该负哪些主要责任?直接的还是间接的、中国政府负责进行调查,也请国际法庭相信我们的调查。” 蒋介石面问陈布雷:“那就请彦及兄,唵,按照敬之、健生二位的意见,以中国政府的名义写个复函,送给行政院长哲生(孙科)先生过目后,派专人送给国际法庭。” 他见陈布雷连连点头,又吩咐说:“请彦及兄在措词上下点功夫,唵,既要达到我们的目的,又不要让英、法、苏、菲四国代表团有空子可钻,唵!” 蒋介石接着说:“我看啦,吨,为了充分发挥冈村的军事才能,这个这个,请敬之兄考虑,在适当的时候,要他与你一道直接指挥一次战争,唵!” 世界和人生的本质似乎就是荒谬。荒谬,是一切不可理解的问题的标准答案。 何应钦决定让冈村宁茨与他亲临前线指挥鲁南战役。这天上午,他驱车来到日军联络班所在地南京金银街四号。在班长办公室,他向冈村说明来意之后说: “如果老同学把这一仗打好了,蒋委员长就会正式聘请你当军事顾问。那么,你的问题就会获得彻底解决。” 六十六岁的冈村宁茨,满脸的皱纹像张河网图。大概是绞脑汁过多,额头上三道皱纹格外深,看去像个古稀老人。黑而粗的两撇浓眉,经灰白头发和灰白仁丹胡的衬托,更显得突出,也描写出他的凶残。他穿一身褪了色的土黄布军装,一个潦倒失意军人的形象呈现在何应钦眼前。 他听何应钦这么一说,仿佛突然燃起一堆火,心呼地热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两眼禁不住潮湿了。他无比激动地说: “感谢何学长,感谢蒋委员长!我曾经多次指挥部队在山东南部地区的新泰、莱芜、沂源、平邑、费县、临沂等地与共产党部队打过仗,对这一带的地形地势比较熟悉,我一定协助何学长打好这一仗,争取中国政府对我的宽大处理。” “好!熟悉地形地势,是打胜仗的重要前提。”何应钦也很高兴,“加上老同学又十分了解共产党部队的作战特点,鲁南战役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但愿如此。”冈村说,“敌人的兵力部署情况怎样?国军计划出动多少兵力?” 何应钦说:“敌人约三十万兵力,分别驻防在新泰、沂南、宫县、平邑、费县、临沂等地。我们计划调集五十五个旅计四十五万兵力投入战斗,分别由集团军司令欧震、第二缓靖区副司令李仙洲指挥。国军目前的驻防情况是,欧部三十二个旅在枣庄、郯城、临沭一带,李部二十三个旅在明水、邹明、淄博一带。这一仗怎么打,想听听老同学的意见。” 冈村取下鼻梁上的近视眼镜,换上一副老花镜,打开摆在桌子上的一本军用地图,望着图上的鲁南地区沉思一会,说道: “依愚见,迫使敌人在临沂或沂蒙山区决战。具体作战方案是:以欧部为南线,分三路沿沂河、沭河,也就是从苍山、郯城、临沭三地区北进临沂;以李部为北线,从明山和邹平南面的周村南进莱芜和新泰,形成南北对进,夹击共产党的解放军,最后在临沂或沂蒙山区聚歼之。” 他取下老花镜,戴上近视眼镜,望着何应钦:“不知何学长的意见怎样?” “好!你我真是不谋而合。”何应钦兴奋不已。 鲁南战役决定一九四六年十一月上旬进行。可是,十一月四日至八日,蒋介石先后收到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远东委员会、苏联政府和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寄来的信函,第二次提出逮捕冈村宁茨的事。 两个国际组织都在信中指出,冈村宁茨在中国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若不逮捕他,实在难以平息中国人民之愤慨,也严重压制了正义之伸张。”信后都附有除美国和中国之外的九国驻日军事代表团关于中国政府、最高总司令部包庇冈村的抗议书。苏联政府在信中说:“庇护穷凶极恶的敌酋,无异否定中国八年抗日战争之胜利。”最高总司令部没有信,也没有批语,只将八月间两个国际组织、九国军事代表团关于逮捕冈村分别写给最高总司令的信函,转寄给中国政府。 十一月十日上午,蒋介石召集何应钦、白崇禧、南京卫戍司令汤恩伯开会研究对策。他让陈布雷将所有的信函念了一遍,首先表明自己的观点: “冈村,唵,既是凶恶的敌酋,又是和善的朋友!这个这个,因为他指挥日军屠杀了几十万中国人,唵,因为他在对待共党问题上与我们心心相印,唵!” 他接着说:“他究竟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这在朋友中有不同的看法,这个这个,平心而论,应该是功大于过,唵!仅说他确保百余万日军的各种武器全部交给了我们这一点,唵,这个功劳就了不得!自然啦,唵,在我们的敌人共党看来,他一点功也没有,只有罪恶,唵!” 他喝了口白开水(他提倡新生活运动不喝茶),又说:“对冈村,唵,我是不忍心逮捕的,这个这个,那么,面对这些要求逮捕他的信函,我们该怎么办,唵?” “可以置之不理。”汤恩伯说,“两个国际组织,苏联政府,九国驻日军事代表团,总不至于直接派人到中国来抓人吧!再说,有了麦克阿瑟将军的支持,就确保冈村平安无事。” “置之不理恐怕不行,总得给人家一个答复。”何应钦说:“还是过去说的,日军联络班的工作仍然没有结束,目前不能逮捕他。” “同意敬之兄的意见,就说等日军联络班的工作结束,中国政府会依法逮捕他和审理他。”白崇禧不偏不倚,“克勤兄的分析也是对的,谁也不能到中国来抓人。有了麦克阿瑟将军的支持,冈村可以安心地配合敬之兄打好鲁南战役这一仗。” “那就,唵,请彦及兄给两个国际组织,给苏联政府,分别写个复函。这个这个,也给麦克阿瑟将军写个信,对他表示感谢,唵!”蒋介石说,“至于鲁南这一仗,唵,暂时缓一缓!这个这个,待宿北战役结束,部队进行一次整顿之后,再进行鲁南战役,唵!” 因此,鲁南这一仗推迟到一九四七年一月下旬才进行。 一月二十六日早饭后,冈村宁茨身穿国民党高级将领制服,佩戴上将胸章和领章,站在穿衣镜前照了照,一种消失己久、亲临前线督战的豪迈感,又死灰复燃地在心胸中升腾起来。 下午四点,他与何应钦飞抵山东济南。第二天下午三点左右,他们驱车来到山东中部偏南的孔子故里、文化名城曲阜县。也许是想有个幽静的环境,便于思考作战中的种种问题,抑或是这里与这场战争南北两线的距离大抵一样,他们把鲁南战役总指挥部,设在祭祀孔子的孔庙里。 孔庙始建于公元前四百七十八年,西汉以后历代封建帝王不断给孔于加封追溢,孔庙的规模也越来越大。现在的孔庙,是明清两代建的,高而厚实的红墙圈地三百二十七亩八分,其建筑物包括三殿、一阁、一坛、三祠、两庑、两堂、两斋宿所、十六亭和五十四门坊,布局严谨,气势雄伟,古柏参天,郁郁葱葱。住在这里,即使是思想迟钝的人,也会有几分开窍。 年纪都不过四十岁的欧震、李仙洲和二十多名团级工作人员早已等候在这里。 何应钦和冈村宁茨稍事休息,就由欧震、李仙洲等人陪同去参拜孔子塑像。 孔子塑像为明代弘治年间塑成,身高九尺六寸,腰大十围,头戴十二旒之冕,身穿十二章之服,手执镇圭,道貌岸然地站在佛龛上。这尊塑像居中,左边立着颜回、曾参的塑像,右边立着子思、盂子的塑像,称为“四配”。 何应钦和冈村及陪同人员,怀着虔诚的心情,先对孔子塑像三鞠躬,再向“四配”塑像各一鞠躬,既是对孔孟之道的推崇,也是祈求这些偶像保佑他们在鲁南战役中打胜仗。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失败。 鲁南战役于一月三十日上午打响。解放军在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的指挥下,针对国民党的进攻态势,避开南线国民党军主力,主动放弃临沂,仅以两个纵队的兵力伪装为主力,在临沂附近阻击南线敌人,造成决战之假象;主力七个纵队迅速隐蔽北进,在新泰和莱芜两侧集结,围歼李仙洲部于莱芜。 二月二十日凌晨四点,解放军围歼李部的战斗开始近一个小时,李仙洲才通过无线电收发报机向何应钦报告。何应钦和冈村宁茨都大吃一惊,慌忙命令远在一百六十多公里的苍山、临沂、宫南一带的欧部北上莱芜,为李仙洲部解围。 可是,解放军在沿途设下伏击战,使欧部的大部分兵力不能自拔;其中有八个旅日夜兼程,绕道滕州,经泗水和楼德,于二月二十三日抵达新泰北面的化师店、泰安东面的司马河时,李仙洲的二十三个旅已被解放军全部歼灭,李仙洲也当了解放军的俘虏。 现在,何应钦和冈村慌乱而烦躁地坐在孔庙总指挥部里,谁也不说话。幽静的环境,帮助他们思考与督战完全相反的问题。何应钦想得最多的是怎样向蒋介石交代,怎样保住冈村一条命。冈村想到这回以自己的实际指挥,否定了自己的战略战术的正确,若因此在蒋介石面前失去庇护价值,一切都完了。 人的一生,是不断地折磨自己,不断地折磨别人,不断地被别人折磨的一生。何应钦和冈村正在受折磨。何应钦被折磨得焦头烂额,冈村被折磨得做出一副垂危者的怪脸。 第79章 “我对不起蒋委员长,对不起何学长、汤学长和白部长!”冈村垂头丧气,“联络班的工作已经结束,我等待国际法庭对我的审判。” “请老同学不必焦虑,蒋委员长那里我自有办法应付。”何应钦终于想好了对策,“可以把一切责任推到李仙洲身上,就说他违背了你提出的作战方案。即使他不被共党处死,也等于死无对证。欧震与我的交情很深,我给他打招呼,就说他按照你的部署出击,消灭了多少多少共军。” “何学长——!”冈村眼泪夺眶而出,“对你,对你的恩德,我,我没齿不忘!”他说得如此艰难,也是一种折磨。 就这样,冈村宁茨正式成了蒋介石的军事顾问。从此,他直接参与了蒋介石在内战中发动的大部分战役。但是历史证明,他的战略战术在人民解放军面前被碰得头破血流!尽管如此,蒋介石仍然将他保护在南京,直到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九日。 这天下午三点左右,国民党政府收到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一封信,第一次提出传讯冈村宁茨去东京出庭作证的事。三月二十九日,是蒋介石、李宗仁、程潜等人竞选总统的第一届国民代表大会召开的头一天。虽然蒋介石通过金钱和封官许愿拉到了不少选票,但竞选尚未揭晓,究竟鹿死谁手尚难预料。蒋介石一颗心悬着,没心思考虑冈村的问题,只将国际法庭的信看了看,就交给何应钦和汤恩伯去处理。他只吩咐一句: “如果让冈村先生去东京出庭作证,唵,他就完了!究竟怎么处理好,由你们决定,唵!” 何应钦和汤恩伯想到冈村宁茨患有肺病,虽然不那么严重,但是个很好的借口。于是,他们以冈村患病为由,将他秘密送往上海,第二天,《中央日报》发了则消息,说冈村肺病复发,咯血不止,病情严重,已于半个月前送往某地医治;待他的病情好转,再由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进行审判。同时,以同样的理由复信给国际法庭。 冈村在三月二十九日的日记中写道: “如果我能活下去,自然知道我这条命是谁给的。我在南京金银街住了一年又九个月,今日离去,无限感慨。” “青年时代我曾经住过的南京,由我指挥过百万大军的南京,由我签订投降书的南京,使我患过肺病的南京,再见!” 晚上八点三十分,冈村由国防部二处处长吴文华、科长吴永明和十名便衣武装保护驱车离开南京,第二天早晨七点抵达上海,住在黄渡路王文成家里。何应钦和汤恩伯让冈村住在这里不无原因。王文成出生于日本,在日本念完大学才回国在外交部任科长和司长。一九四二年春,受戴笠的派遣打入汪精卫政权,当了实业部次长。这期间,他与冈村过往甚密。抗战胜利后,他继续受到蒋介石的重用,任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副主任委员。 王文成显得很亲热地对冈村说:“昨天下午我先后接何总司令和汤司令打来的电话,说冈村先生会住到寒舍来,兴奋不己。我呀,真是‘三生有幸’!” “给王先生家添麻烦了。”冈村也很激动,“如果今生不能报答,只好来世变王先生家的坐骑相报!” “快莫这样说,快莫这样说,冈村先生!”王文成手往楼上一指,“三楼四问房子全给冈村先生使用,一问卧室,一间会客室,一间浴室,一间书房。我有上千种图书,其中有半数是日文版,阁下可以随便翻阅。” 他说:“至于饮食方面,你想吃什么就吩咐女佣做什么。还有,我与日籍医生中山省二郎博士约好了,每天上午来给你检查一次身体。” 冈村的眼睛红了,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王文成说:“关于冈村先生的安全问题,淞沪警备司令部已派来一个排的便衣武装保护你,其中四人住在我家一楼客房,其余的住在我这住宅四周。” “谢谢王先生,谢谢关心我的中国朋友!”冈村禁不住热泪双流。 有一天,王文成在小学四年级念书的女儿王宝敏来到三楼,对冈村宁茨说:“外公!我讲件事给你听,好吗?” “好,好,宝敏讲,外公听。”冈村欢笑着,把十岁的王宝敏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王宝敏说:“今天上午,老师给我们读报时,念了篇《惩办战犯冈村宁茨》的文章。” 她见冈村两撇浓眉紧锁在一起:“外公不愿意听?” “愿意听,愿意听,宝敏继续说。”冈村一脸苦笑。 王宝敏说:“老师刚念完,有个男同学问:‘老师!冈村宁茨现在哪里?’老师说:‘现关押在上海江湾战犯监狱里。’我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冈村一惊,好像干坏事当场被人抓住似的惊慌和尴尬。 “你为什么笑?宝敏!”冈村脸色惨白,“那么,你说冈村宁茨在哪里?” “外公就是冈村宁茨。”小姑娘说话直来直去。 “不,不,”冈村摇头否定,“我是室敏的叔伯外公,我是中国人,名字叫李子贤呀!” “外公说谎。”王宝敏说,“那天有个日本人来看望外公,他把自己的身份证给爸爸看过之后,悄声问爸爸:“冈村宁茨先生住在贵府吗?”爸爸点点头,手往三楼一指。” 小姑娘说:“我正在写作业,隔着窗户看得很清楚。但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也不敢问爸爸,不敢问妈妈。” 冈村宁茨红着脸说:“是的,我是冈村宁茨,宝敏!你恨我吗?” 王宝敏没直接回答冈村,她说:“因为你住在我们家里,所以当老师说你被关押在上海江湾战犯监狱时,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姑娘又说:“老师问我笑什么?我也说了谎。我说,冈村宁茨终于被关进战犯监狱,我感到非常高兴呢!老师说,对,应该感到高兴!” 冈村在日记里记述了这件事之后,感慨地说:“王宝敏,一个多么聪明的孩子!在上海这个错综复杂的社会环境中,我的往所能得以保密,实非易事啊!” 冈村隐居王文成家一连四个月,除了《中央日报》以外的全国各地报纸纷纷发表文章,南京、上海、北平、广州、武汉的街头巷尾,不时地出现传单、漫画和标语,一齐对国民党政府庇护冈村的倒行逆施行为,进行质问、谴责和讽刺。 八月十日上午,戴笠飞机失事死后,继任国防部保密局局长的毛人凤,心慌意乱地拿着刚从南京街头墙壁上撕下来的四幅题为《穿连裆裤》的石印漫画、两幅题为《在青天白日下》的木刻漫画去见蒋介石,要求蒋介石批准保密局进行侦破,逮捕漫画的制作者和张贴者。 蒋介石沉默不语,铁青着脸,先拿起石印漫画看了看,见上面画着他的右胳膊挽着冈村的左胳膊,两人笑逐颜开地共穿一条连裆裤。木刻漫画上,画着冈村跪着匍匐在地上,身上覆盖着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党旗,只露出个破裤裆裹着半个屁股和两只光脚板。使毛人凤感到意外的是,蒋介石既没有习惯地骂“娘希匹”,也没有同意他的意见。只冷冷他说:“你们不必大惊小怪,唵!这个这个,派人把这些漫画撕掉就行了,唵!” 舆论是可怕的。毛人凤走后,他给何应钦打电话:“是敬之兄吗,唵?你们国防部,还是让冈村宁茨住到江湾战犯监狱去。这个这个,应该向他说明,唵,这样做,可以说是保护拘留。另外啦,唵,在适当的时候,对他进行必要的审讯,希望他能够理解,唵!” 冈村在八月十一日的日记里写道:“国防部派吴永明先生来上海通知我入狱,并转告蒋委员长与何学长对我的关怀。我完全理解,并深深感谢他们。” 为了入狱方便,冈村剃了光头。他在八月十四日的日记又写道:“在监狱,可能两个月难理一次发,故今日剃了光头。想到社会舆论对中国政府的压力,今日入狱,于心始安。一进监狱,我老是想着小姑娘王宝敏。” 在监狱里,冈村住着一卧室一卫生间的小套间,不仅可以会客,而且可以在院内自由走动;监狱还派一名叫邬志文的中年人为他做饭菜、送茶水、扫地和洗衣服;中山博士仍与过去一样,每天为他检查一次身体。上午十点以后,房间里的气温比较高,邬志文就将藤睡椅搬到树荫下,让他躺在上面看书报,冈村对前去看望他的汤恩伯说: “一切都与我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由和方便,丝毫没有蹲监狱的感觉。” 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决定八月二十日对冈村进行公审。先天晚上八点左右,典狱长孙介君遵照何应钦的意见,将有关情况告诉冈村: “本来,蒋总统无意使冈村先生受审,但考虑国内外舆论,不得已而为之。让先生受审,仅仅是一种形式而已,不要存在任何畏惧心理。蒋总统与何部长、汤司令都说过,希望先生在受审时,对中国人民在八年抗日战争中遭受的痛苦要表示痛心,以求得中国人民的谅解。” “好,好!”冈村很激动,“我遵嘱照办。” 临时法庭设在塘沽路上海市参政会礼堂。审判台上用麻绳吊着四个孤零零的大字:“公审大会”。 这种布置,独具匠心:既含糊又不含糊;既说明问题,又不使冈村受刺激,恰到好处。 台下坐着一千二百余人,他们是各省市的代表,军队代表,各驻华使馆代表和新闻记者。 八点四十五分,身着黑色法衣的军事法庭庭长石美瑜,法官叶在增、葛召荣、李之庆、宋书同,检察官陈光虞,书记官张体坤,在台上前排座位上就坐,指走辩护律师江一平、杨鹏、钱尤生坐在第二排座位上。 第80章 “五分钟之后,身穿深灰色西服,头戴同样颜色礼帽的冈村宁茨,由四名法警押人法庭。他抬头望了望悬挂在审判台上的四个大字,心里获得几分慰藉,步子也迈得坚实了。他摘下礼帽向台上深深一鞠躬,又向台下深深一鞠躬,然后提着礼帽面对台上立正站着。 九点正,石美瑜宣布开庭:“公审大会开始!下面,由被告说明自己的姓名、性别、年龄、籍贯和身份。” 翻译将这句话译成日语说给冈村听后,他沉沉地点了一下头:“是!本人是冈村宁茨,男,六十六岁,日本东京人,前日本驻华派遣军总司令,陆军大将。” 石美瑜说:“现在,由张光虞检察官宣读起诉书。” 起诉书说远不说近,说轻不说重,而且非常抽象: “被告在华时间长达十六年之久,较之其他战犯的犯罪事实要多。民国十四(一九二五)年至十六(一九二七)年任皖系军阀孙传芳的军事顾问,为孙传芳割据浙、赣、皖、闽、苏五省出谋划策,破坏中国的统一。翌年,他任日军步兵联队长,参与由大仓利通师团长指挥的攻打济南的战争,屠杀中国军民五千余人,中国政府派交涉员蔡公时等十七名外交官前往济南与日军交涉,结果蔡被日军割掉耳朵和鼻子,几天后蔡与十六名外交官惨遭日军杀害。” 陈光虞念到这里,冈村按照蒋介石等人“要表示痛心”的吩咐,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又向台上台下各鞠一躬。他抹着眼泪说: “我有罪,我有罪!虽然攻打济南由大仓指挥,在那里实行大屠杀和割掉蔡公时先生的耳鼻是他的主张,但我应该劝阻。可是,我没有这样做。有罪,我有罪!” 他连捶两下胸脯,把罪责完全推到大仓利通身上。 石美瑜一击惊堂木:“等起诉宣读完了你再说!” “我一心只想到自己的罪行,竟忘记了法庭的规矩,敬请原谅!”他向石美瑜鞠一躬。 陈光虞继续念道:“民国二十一(一九三二)年,被告作为上海派遣军副参谋长,参加侵占上海的战争,使四千多个无辜市民死手非命,翌年五月,被告与中国代表熊斌签订了《塘沽协定》,使日军进一步控制了华北。被告出任关东军副参谋长时,为伪满洲国的所谓独立出谋划策,又一次破坏中国的统一。” 关于冈村在华北、华中地区实行残酷的“三光政策”,起诉书一字不提。 陈光虞最后说:“被告率部驻华北期间,以及后来任驻华派遣军总司令期间,多次发动侵占中国领土的战争,使中国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石美瑜说:“下面由辩护人江一平律师为被告辨护。” “庭长先生!不用辩护人为我辨护。”冈村显得很沉痛,“起诉书说的全是事实,我一概承认。我深深感到对不起中国人民!” 他又哭起来:“不论法庭怎样对我量刑,我都甘领甘受!即使判我死刑,我也是死有余辜!” 历时四十分钟的公审,谁也没有直呼冈村宁茨的名字,颇有点礼貌相待。石美瑜宣布被告退庭后,冈村哭哭啼啼离开法庭。 当天晚上,冈村怀着复杂的心情,给在日本大东亚省任课长的长子冈村忠正写信: “今天,我第一次受审,开始不免有些紧张,但听完检察官念的起诉书之后,紧张的心情就消失了。按起诉书的陈述,无论如何定不了我的罪。不过,我还是按照中国政府有关领袖的叮嘱,在法庭上显得十分沉痛,居然三次流了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泪是怎么流出来的。但我注意到了,我的眼泪并没有打动多少与会者的心。关于我的问题,最大的矛盾是中国最高当局与老百姓的看法不一致。然而,我相信,只要中国的现政权不被共产党所取代,我就有生还故土的希望。遗憾的是,中国正在进行的这场内战,国军累战累败。因此,我仍然忧心忡忡。” 正因为如此,当一九四九年一月蒋介石下野时,冈村如丧考妣似的痛哭了一场,而且伤心得一连两天只吃下两个馒头。何应钦知道后,派秘书王顺民去监狱安慰他。王顺民对冈村说: “何部长说,蒋总统名义上引退,但中国的实权还掌握在他手里,请冈村先生放心。本来,政府早就想宣布先生无罪回国,但考虑国际法庭对一批定为甲级战犯的人尚未作出最后的判决,让先生回国十分不利,所以仍让你暂时留在中国。” “依王先生判断,我什么时候能够回国?”冈村问。 王顺民说:“估计快了。” 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结束后,解放军兵临长江,严重威胁着南京。一月二十日晚上,代理总统李宗仁与刚回到老家溪口的蒋介石通了电话,决定国民政府迁往广州。第二天,何应钦偕同曹士澂飞抵溪口,为在押战犯的处理向蒋介石请示。 曹士澂向蒋介石报告说:“我们从东京引渡的乙、丙级战犯和自己逮捕的战犯五千二百五十六人,已被判处死刑的一百四十五人,病死监狱的四十七人,被判无期徒刑的一百四十九人。业经调查不能定罪的四千九百一十五人,已陆续释放了三千二百五十一人,还有一千六百六十四人,外加冈村宁茨。” “我们来见总统,就是请示这些战犯如何处理,冈村先生是否可以在最近宣布无罪释放。”何应钦说。 蒋介石煞有介事地说:“我已经引退回家当老百姓了,唵,不要叫我总统。” “不!”何应钦显得很深情,“你现在是、将来仍然是党国唯一的领袖!那就允许我叫领袖吧。” “你们向德邻(李宗仁)兄请示过没有,唵?”蒋介石问。 何应钦说:“请示过。是他吩咐我们来见领袖的。” “我看啦,唵,不能定罪的就统统释放,冈村同样释放,唵!”蒋介石说:“请敬之兄转告冈村先生,以后我还要聘请他当顾问的,唵!” 一月二十四日下午十时,仍在上海市参政会礼堂,由石美瑜主持对冈村进行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审判。审判是在小范围内进行的,只有二十一名中国记者在场。 十点过五分,石美瑜宣布判决书: “本案被告于民国三十三(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接任驻中国派遁军总司令。所有长沙、徐州各会战日军之暴行,以及酒井隆在广东之犯罪,松井石根和谷寿夫在南京之大屠杀,均系被告到任之前发生的事,与被告无关。被告在任期间,中国军队作战大有发展,日军陷于孤立,战争意志丧失。虽然驻湖南、江西、浙江等地之日军曾发生过零星罪行,已由该驻军直接上级落合甚九郎、菱田元太郎等承担责任,本庭已分别判刑,现在服刑中。以上零星罪行无以证明与被告有联系,因而不应负共犯罪责。日本投降后,被告立即停战,率百万大军奉命投降。综合以上各项,依法判处被告无罪。” 冈村两眼噙着泪水听完宣判,向台上台下各一鞠躬:“衷心感谢中国政府宽大为怀,衷心感谢中国政府宽大为怀!” 一月二十日,中共中央发言人关于命令国民党政府重新逮捕冈村宁茨的谈话发表时,冈村己由十名中国便衣武装保护乘轮船到了日本福冈。 这些,都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 现在,再回到一九四八年十月。十五日上午九点左右,蒋介石又收到国际法庭发来的电报: “十四日复电敬悉。待冈村宁茨病情好转,请嘱其就东条英机、小矶国昭之犯罪写一证词。对甲级战犯的最后审定在即,证同请于本月二十五日前派专人送国际法庭。” 蒋介石在电报上批了“请曹士澂先生照办”之后,起身在房间里边踱步边想:哪些人将被定为甲级战犯?17.对甲级战犯的量刑 东京的九月,受季风型热带森林气候的影响,最高温度为二十四摄氏度,气温仍然十分宜人。 但宜人的气候,并没有使麦克阿瑟心情舒畅。他望着萨塞兰、基南、韦伯和菲勒士等人焦急地说: “今天是一九四八年九月十九日了!国际法庭已成立两年八个月,国际法庭开庭也有两年四个月又十六天,应该闭庭了!可是,哪些人该定为甲级战犯?哪些人该判死刑或徒刑?至今还拿不出一个具体方案来!” “时间的确拖得够长的了。”萨塞兰说,“请基南、韦伯先生督促法庭的同仁们抓紧工作,争取在两个月内正式宣判。” 韦伯说:“其实,同仁们的工作抓得很紧,有时甚至是废寝忘食,真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法庭之所以两年多了还不能闭庭,原因很多,如案情庞大,问题复杂,被告众多,语言翻译困难,等等。还有,被告的辩护律师从中作梗,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他们现在还从中作梗?”麦克阿瑟生气地问。 基南说:“还作梗!他们竭力为被告开脱罪责,故意非难国际法庭。” “请菲勒士先生通知日本政府和有关部门,晚上我发表广播讲话,给辩护律师们敲敲警钟!”麦克阿瑟说,“如果不听劝告,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他接着说:“刚才萨塞兰总参谋长说了,要争取在两个月内闭庭。请基南、韦伯先生安排一下,一边组织各驻日法律代表团团长讨论,四十多名甲级战犯嫌疑犯,哪些人可以最终定为甲级战犯,哪些人应判处死刑,哪些人应判处徒刑;一边组织各国法官起草判决书。” 晚上七点,麦克阿瑟由吉田茂首相、萨塞兰、菲勒士,日本广播局局长大桥八郎陪同来到东京广播大楼。 第81章 他一眼见到播音员和田信贤与山田铃子,主动伸出右手与两人握手,笑着说: “我们可是老朋友了!四年多来,我来这里发表广播讲话不少于三十次,这座广播大楼成了我发号施令的地方了!无怪乎有人给我取个外号,叫‘麦克老鸦’。不过,说我是老鸦,我可没有给日本带来什么祸殃。” 吉田茂说:“阁下只给日本人民带来幸福,没有最高总司令的发号施令,就没有日本从一片混乱走向秩序井然的今天,就没有日本人民从饿肚子走向丰衣足食的今天,更没有日本人民美好的明天。所以,许多日本人说:一听说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要发表广播讲话,就精神为之一振,因为将军是福星,他的讲话总是给人们带来福音。” 麦克阿瑟笑笑:“不过,今晚上的讲话可不是什么福音,甚至会给某些人带来不愉快。” “那要看他站在什么立场来听阁下的广播讲话。”吉田茂说,“从伸张正义与维护和平着想,阁下今晚的广播讲话仍然是福音,同样会给正直的日本人带来鼓舞。” “哈哈!”麦克阿瑟大笑一声,“首相阁下的话也给我带来了鼓舞。” 七点二十分,麦克阿瑟开始发表题为《力排干扰和支持国际法庭》的广播讲话。他先说了说国际法庭成立以来,由于得到国际进步舆论和日本进步人士的支持,全体法官和工作人员的共同努力,已取得决定性的胜利,然后说: “那么,国际法庭成立两年多了,为什么至今还没有对甲级战犯作最终的审判?情况非常复杂,一言难尽。这里我只说一个原因,就是干扰严重!也就是说,被告的辩护律师故意从中捣鬼!” 他说到“捣鬼”二字时,右手指头在面前的桌台上连敲三下,以表示自己的威严。 麦克阿瑟语调激昂:“他们对本来可以作为量刑依据的罪证材料,横挑鼻子直挑眼,说这也不足为凭,那也不足为证,使得国际法庭又派出大批法官,重赴各受害国进行调查和进一步搜集罪证史料,这就大大地拖延了时间!故意非难国际法庭,有意为被告开脱罪责,已在国际法庭形成一股歪风!日本律师如此,美国律师亦如此,真是无独有偶!” 他说:“我曾经对美国律师说过,可判可不判死刑的一律不判,可判可不判徒刑的一律不判。我的意思是少判不多判,并不是一个不判。不知是先生们理解错了,还是有意钻空子。日本律师之所以从中捣鬼,是存在着一种幻想,他们满以为美国和苏联为柏林封锁问题发生的争论,会马上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一旦国际阵营发生变化,日本必然会受到美国的重视,而一些战犯也必然会受到麦克阿瑟将军的重用,把他们从监牢拉出去,重上前线指挥打仗!老实说,即使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我也不会重用罪行累累的战犯上前线指挥,更何况柏林问题已经获得了和平解决,划分为东柏林和西柏林了!先生们,死了这条心吧!” 他警告说:“如果有人不听劝告,国际法庭会马上取消他的辩护律师资格,甚至以同情和包庇战犯论罪!” 麦克阿瑟的广播讲话,在日本人民中,特别在辩护律师中引起很大的震动。 东条英机的辩护律师清濑一郎法学博士,在家里收听了麦克阿瑟的讲话之后,吃惊地对坐在身旁的妻子珍子说:“我的天!我相信麦克阿瑟先生会做得出来!弄得不好,会坐班房,甚至掉脑袋呢!” 珍子问丈夫:“你是不是也存在有东条先生可能重上前线指挥打仗的幻想?” 清濑说:“他的分析一针见血,佩服佩服!不仅我有,许多人都有这种幻想。” 他叹息一声:“东条先生命难保了!” 第二天,国际法庭收到片桐英平等五名日本辩护律师、尤利等六名美国辩护律师的辞呈。没有辞去辩护律师职务的只得老老实实,谁也不敢碰在麦克阿瑟手上。 九月二十二日上午,一场决定一批人的生与死的讨论,在各法律代表团团长中展开了。讨论会由基南和韦伯主持。韦伯说: “对四十多名甲级战犯嫌疑犯的罪证进行调查,包括战犯之间的相互揭发和有关人士的出庭作证,前后已经进行两年多时间了。这批嫌疑犯中哪些人该定为甲级战犯,应该是早已心中有数。基南先生和我的意见,还是与上次决定哪些人是甲级战犯嫌疑犯一样,由十一国代表团团长提名。松冈洋右、永野修身已因病死去,不必再提名了。大川周明呢?仍然患有严重的精神病,前天,我们派法医和法官去松泽医院了解大川的病情时,他疯疯癫癫,赤身裸体,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屙下的大便。因此,也不再提他的名了。” 他说:“由各代表团提名,也会与上次一样出现重复,重复越多越能够说明诸位的认识一致。诸位看,这样行不行?” 大家一致表示赞同。 定哪些人为甲级战犯,梅汝璈早已与商震、喻哲行和同仁们研究过。他一边看笔记本,一边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东条英机、广田弘毅、平沼骐一郎、米内光政、小矶国昭、畑俊六、坂垣征四郎、松井石根、土肥原贤二、东乡茂德、嶋田繁太郎、梅津美治郎、重光葵、南次郎、铃木贞一、桥本欣五郎、荒木贞夫、木村兵太郎、贺屋兴宣、武藤章、冈敬纯、星野直树、木户幸一等二十三人的名字。 他放下笔,为了表示中国人民惩办战犯的决心,又加上西尾寿造、冈村宁茨和多田骏三个人的名字,共计为二十六人。 盖萨特的提名除了梅汝璈前面提到的二十三人外,还有大岛浩、白鸟敏夫和佐藤贤了,也是二十六人。 格伦斯基提出二十五人为甲级战犯,其中有二十三人没有超出中国、美国的提名范围,另两名是儿玉誉士夫和鲇川义介。 其他代表团的提名最多为二十人,最少为十二人,但都没有超出这三个团的范围。 基南对各代表团提出的名单认真地看了好一阵,又数了数,一共涉及到三十一人,他说:“其中十一个代表团都提名的有十九人,十个代表团提名的四人,九个代表团提名的三人,以上共有二十五人,还比较集中。” 他面向梅汝璈:“请问梅先生!你们的蒋总统已明确表示,冈村宁茨的问题由中国政府处理,为什么还提他为甲级战犯?他并没有关押在巢鸭监狱,也没有被定为甲级战犯嫌疑犯呀!” “为了表明中国法律代表团与冈村宁茨的不共戴大之仇!”梅汝璈说,“因为蒋总统的意见只能代表政府;不能代表中国人民,出于同样的理由,我们又将西尾寿造和多田骏两人的名字也写上了。” “总统只能代表政府,不能代表人民?”基南连连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这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梅汝璈反唇相讥,“贵国总统代表政府说的话都能代表美国人民吗?贵国不是经常出现反对总统提出某些主张的示威游行吗?” “请问梅先生!中国法律代表团是中国政府派来的吗?如果是,你们言行得与政府保持一致。”基南很恼火。 梅汝璈说:“正确的当然会保持一致;错误的决不盲从!” “不必争论”。”格伦斯基说,“梅先生将这三个战犯的名字提出来,是他的正当权利,无可非议。下面,就我们为什么把儿玉誉士夫、鲇川义介提出来,说说我们的理由。” 他说,近十多年来,儿玉特务机关派出大批间谍人员分赴朝鲜、台湾、伪满洲国、中国沦陷区、菲律宾等国家和地区刺探军事情报,侦察对日本的侵略表示不满的人,被他们定为反日分子而被处死的达一千五百人之多。 “鲇川义介在出任伪满洲国重工业开发公司总裁期间,严重侵犯中国的利益。”格伦斯基说,“据被关押在哈巴罗夫斯克监狱的战犯揭发,东北地区的煤炭、冶金、电力、建筑材料和机械制造等,全部控制在日本手里,所得利润的百分之八十为日本所有。” 韦伯说:“那就请盖萨特先生也说说定大岛浩、白鸟敏夫、佐藤贤了为甲级战犯的理由吧!” “好!”盖萨特说,“先说白鸟敏夫。他任中国奉天随习领事时,积极参与策划伪满洲国的独立。一九三○年任外务省情报局长时,利用土肥原贤二、影佐祯昭两特务机关刺探中国军事、经济情报,为日军全面侵略中国提供大量的军事布防和经济掠夺依据。这些,也许中国法律代表团不那么清楚,所以没有提名白鸟为甲级战犯。” “我们知道。”梅汝璈说,“但我们认为,策划伪满洲国独立,主犯是被暗杀的日本前首相犬养毅和土肥原,所以没有提白鸟的名。刺探中国情报的主要责任在土肥原和影佐祯昭身上。因为影佐又是积极支持汪精卫政权的主犯之一,我们曾经预审过他三次,希望定他为乙级战犯引渡旧中国接受审判,可是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认为他是一般性质的犯罪,而被免予起诉释放了。” 盖萨特避开影佐问题立言:“即使不追究白鸟在中国的犯罪,我们还应该定他为甲级战犯!这是因为他出任驻意大利大使期间,签订了日德意三国同盟条约,进而又积极支持东条发动太平洋战争。” 他说:“同样的原因,我们认为驻德国大使的大岛浩也应该定为甲级战犯。” 格伦斯基提出反驳:“如果从白鸟和大岛分别任意大利、德国大使的犯罪行为看,他们的犯罪性质远没有原阿部信行内阁外务相、驻美大使野村吉三郎严重,何况野村任第三舰队司令时还参加侵占上海的战争。 第82章 可是,尽管有中国、苏联、英国、法国和澳大利亚、新西兰五国法律代表团曾要求逮捕他,他却一直逍遥法外,真是咄咄怪事!” 此事只有基南清楚。逮捕战犯时,基南曾按照五国意见,建议麦克阿瑟逮捕野村。麦克阿瑟不吭声,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给基南看。 信是野村任驻美国使馆武官时结识的朋友、麦克阿瑟的表哥奥布里恩写给麦克阿瑟的。信中有这样一段话:“按照《波茨坦公告》精神你们已开始逮捕战犯。我曾经几次对表弟说过野村吉三郎先生是我的好朋友的事,请千万别忘记了。” 基南自然不会把这件事戳穿,只是说:“日本发动侵略战争长达十四年之久,罪犯太多,有一两个人的疏漏难免。下面,请盖萨特先生说说定佐藤贤了为甲级战犯的理由。” 格伦斯基感到大势已去,在心中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 盖萨特说:“概括他说,东条英机任陆军相和首相时,佐藤贤了是陆军省军务局长,是东条的积极追随者,被日本人称为东条的心脏。” 曼斯菲德尔、卡尔、奎西安、欧涅特和梅汝璈相继发言,都说陆军省兵务局长那须义雄、整备局长吉积正雄、海军省军需局长御宿好都是东条的积极追随者,其中的那须义雄被日本人称为东条心脏的心脏,澳大利亚、英国、新西兰、法国和中国法律代表团都曾经提出逮捕他们,为什么没有同意? “这只能由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来回答。”盖萨特很反感,“如果有必要,请诸位先生见见最高总司令。” 大家知道,找麦克阿瑟也是枉然,只不过在这里说说气头上的话而已,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已是水落三丘田了。 基南认为上午的讨论会可以结束了,于是他说:“各法律代表团的提名涉及到三十一人,比较集中的是二十五人,究竟最后定哪些人为甲级战犯,由最高总司令审定。” 他沉思一会,又说:“待最高总司令审定之后,究竟谁该判死刑,谁该判无期徒刑,谁该判有期徒刑,该判多少年,我们再开会讨论。”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下午三点,基南和韦伯刚好将这批名单送给麦克阿瑟,还来不及说明情况,吉田茂给麦克阿瑟打来告急电话: “据内阁情报局报告,伊井弥四郎在少数不法之徒的煽动下,正准备组织各工会组织在全国举行总罢工!” “什么什么,组织各工会组织在全国举行总罢工?”麦克阿瑟一怔,“请首相阁下马上来最高总司令部一趟,共同研究一下对。付办法。” 他放下话筒,对基南和韦伯说:“审定甲级战犯的事只好暂时放一放了,二位先回国际法庭,待我把罢工的问题处理好了,再通知二位来。” 基南和韦伯走后约半个小时,麦克阿瑟对制止罢工的问题有了个头绪,吉田茂驱车来了。 麦克阿瑟显得很镇静,他握着吉田的手说:“首相阁下不用着急,坐,请坐!” 待吉田坐下,他问:“伊井弥四郎是什么人?” 吉田说:“日本工会总同盟主席,是这次全国工会联合总罢工斗争委员会的总指挥。据内阁情报局掌握到的可靠情报,总罢工于明天上午举行。他们的斗争口号是两旬:一句是‘不提高工人和职员工资决不复工!’另一句是‘不打倒吉田茂内阁决不复工!’伊井扬言,这次罢工,全国将有三千万人参加。” 他说罢,一种面临倒台的危机感油然升上心头。 麦克阿瑟把烟斗嘴子从两片嘴唇中抽出来,沉沉地喷出一口烟雾:“能有这么多的工人参加总罢工吗?” “有。”吉田说,“日本现有二万五千个工会组织,有五百五十万工会会员。”。 “阁下说的少数不法之徒指的什么人?” “共产党主席野坂参三和总书记德田球一,产业工会委员长菊地清五郎,劳农大众党主席水谷长三郎,自由党总裁鸠山一郎等人。尤其是野坂和德田,唯恐天下不乱!” 在革命斗争一触即发之际,吉田满脸忧郁地问他的后台老板:“怎么办?最高总司令!” 麦克阿瑟左手端着烟斗,起身在房间踱了几步,面向吉田站住: “我不愿意做有碍于工人维护他们权利的事,诸如反对工厂老板的无理解雇,有权参加各种竞选,乃至竞选首相;但也不容许少数共产党人利用罢工作为政治武器,来破坏刚刚恢复的日本经济,破坏刚刚恢复的社会秩序!” “他走到门口,把军事秘书、良秀子被处决后又兼文学秘书的费拉兹叫到身边,将伊井弥四郎等人计划组织总罢工的情况告诉他,吩咐他起草禁止总罢工命令。他说。 “命令以我的语气写,一个小时内拿出初稿来。” “可以。”费拉兹说罢,退出门去。 还不到四十分钟,命令初稿就写出来了。麦克阿瑟看后,对个别字句作了修改,交给吉田茂过目。 命令写道: “根据历史赋予我的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的权限,我坦率地告诫那些为进行此次总罢工而联合起来的工会的工人领袖们,我决不允许在日本处于贫困衰弱的条件下,采取这样一种致命的社会斗争手段。因此,我命令他们停止推进这种令一切正直的日本人反对的行动。无疑,提出以举行总罢工来要挟日本政府和最高总司令部的人,在日本国民中只占极少数。即使他们组织三千万人罢工,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工人是受蒙蔽的。然而,这些少数人会使广大群众陷入一场灾难,就像过去不久把日本引入战争破坏的少数战争狂人所引起的灾难那样可怕!如果不听劝阻,仍然一意孤行,我们将使用武力进行镇庄!” 吉田看完,说道:“命令言简意赅,措词强硬有力,我表示拥护。恕我直言,不足之处,没有对共产党进行警告。” “一步步来。”麦克阿瑟说,“我奉命率军进驻日本时,把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当作主要打击和清洗对象;从现在起,我会逐步把共产党人当作主要打击和清洗目标,并将使之非合法化。” 这位反共急先锋说到做到。不久,他就发表声明: “日本共产党正在撕下合法的假面具,公然充当国际掠夺的走卒,起着为外国的权力政策、帝国主义的侵略势力服务和破坏性宣传的作用。该党从事上述活动,也正向人们提出一个问题,即该党是否还有权享受从它要破坏的国家和法律中所得到的恩惠和保护,该党的活动究竟还能否再看作是日本宪法所承认的政治活动。” 第二天,麦克阿瑟打电话给吉田茂,指出共产党人企图进行暴力革命的危险性并不亚于军国主义领导人的所作所为。他为了使日本成为坚强的反共堤坝,下令立即解散日本共产党,开除日本共产党人的公职。同时,禁止发行日共中央机关报《赤旗报》,并在全国范围内无限期禁止一切集会和游行示威。在短短的半年之内,有两万共产党人及其同情者被开除,这些是后话。 全国总罢工总指挥伊井面对麦克阿瑟的强大压力被迫屈服了,他在当晚广播中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宣布取消总罢工。就这样,日本战后高涨的群众运动,被曾经高喊鼓励劳工运动的麦克阿瑟一手压了下去。 八月二十一日上午,麦克阿瑟在极为兴奋的情况下,审阅甲级战犯名单。他听了基南和韦伯的汇报之后说: “在日本,真正的敌对势力已不是军国主义分子,而是共产主义势力。因此,多定少定几个甲级战犯都不是重要的事了。我看,既然定二十五人为甲级战犯的意见比较集中,那就定二十五人吧!在中国和美国法律代表团共同提名的二十三人的基础上,加上白鸟敏夫、大岛浩和佐藤贤了三人。噢,多了一人!” 他将二十二人的名单看了一遍,拿起笔将米内光政的名字划掉。 韦伯说:“三年前,米内光政任币原喜重郎内阁海军相时,之所以遭到各驻日军事代表团的坚决反对,因为他极力主张在张鼓峰、诺门坎两地对苏联发起攻击,因为他在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战争中犯有严重罪行,将他的名字划掉不好吧!我建议划掉武藤章的名字。” 麦克阿瑟说:“那不行!日军进攻南京时,武藤章是松井石根部的总参谋长,对南京大屠杀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在山下奉文手下任第十四方面军总参谋长时,多次指挥部队与美军交过战,特别是率军队占领苏门答腊和菲律宾期间,纵兵杀害战俘与和平居民三万四千多人,我们不能饶恕他!我看,他的罪行比米内光政严重得多。” 无怪乎美国最高法院推事史密斯也这样说:“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不是真正的国际法庭,那是麦克阿瑟将军个人的法庭。将军自称代表国际,但并不能割断他同美国政府首脑人物的联系。远东法庭,是麦克阿瑟按美国政府旨意办事的个人审议机关,谁死谁活,一切判决直接由他批准。” 九月二十五日上午,基南和韦伯召集各法律代表团团长开会,对二十五名甲级战犯的量刑进行讨论。按理,决定这么多人的生杀予夺,会议的气氛应该是庄严肃穆的,每个人心胸里应涌起一股豪迈而威严的感情,可是,情况并非如此。原因是,他们想到自己的意见只能作参考,甚至连参考价值也没有。 所以,当韦伯将二十五名甲级战犯的名字念了一遍,请大家发表意见时,气氛比较冷淡。 第83章 格伦斯基见盖萨特提出的白鸟敏夫、大岛浩和佐藤贤了已被麦克阿瑟列入二十五名甲级战犯之列,而自己提出的儿玉誉士夫、鲇川义介却不能立案,生气地说: “找看不必讨论了,谁该判死刑,谁该判徒刑,一切是麦克阿瑟先生说了算,何必在这里白磨嘴巴皮!” 曼斯菲德尔也深有同感,他说:“同意格伦斯基先生的意见,反正对甲级战犯的生杀予夺大权掌握在最高总司令手里,谁死谁活由他定好了!” 基南担心还有人支持格伦斯基的观点,紧接着说: “最高总司令有时办事是主观一点,这也许是他几十年军事生涯养成的思想方法。但是,从主流看,他还是讲民主的。比如这次对甲级战犯的最后审定,他见对其中二十三人的意见比较集中,就尊重大家的意见,只把米内光政的名字划掉,加上白鸟敏夫、大岛浩和佐藤贤了三个人就定了下来了。” 一提起划掉米内光政的名字,韦伯心里就不是滋味,但想到自己是讨论的主持人之一,不便站在格伦斯基的观点说话,只好说: “讨论总比不讨论好。讨论,其实就是争取。” 梅汝璈认为,如果不讨论,麦克阿瑟很可能只定广田弘毅和东条英机两人为死刑,其余都会定为徒刑。于是,他说: “我看还是讨论吧!诚如韦伯先生刚才说的,讨论是为了阐明理由,争取最高总司令对自己意见的重视。” “作为驻国际法庭的法律代表团团长,依法对二十五名甲级战犯量刑,是我们的神圣职责,我们应该讨论。”欧涅特说,“至于最高总司令听不听,听多少,那是另外一回事,反正我们的责任尽到了,没有辜负各自政府的重托。” 格伦斯基说:“欧涅特先生说的这番道理,大家何尝不懂!只是,唉!” 他接着说:“好吧,讨论!关于二十五名甲级战犯的犯罪行为,我们都了如指掌,无需在这里陈述他们的犯罪事实。我认为,东条英机、松井石根;平沼骐一郎、小矶国昭、畑俊六、坂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南次郎、梅津美治郎、木户幸一等十人都罪行累累应判处死刑,其余的除广田弘毅判十年徒刑,其他人一律判处无期徒刑。” 盖萨特说:“我的意见,广田弘毅、东条英机、畑俊六、坂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东乡茂德、武藤章、木村兵太郎等八人应判死刑,其余的除铃木贞一判几年徒刑,其他人一律判无期徒刑。” 他说:“至于松井石根,的确对南京大屠杀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中国的南京军事法庭已判处谷寿夫的死刑,只定他的无期徒刑就行了。” 梅汝璈猛然想起三年前的一九四六年一月十四日晚上,中央大学校长顾师孟向他赠送宝剑的事,不由得产生一种被人打了一耳光的感觉,马上发言: “对于南京大屠杀,谷寿夫是主犯,但松井石根是首犯,因为他对谷寿夫的大屠杀罪行不仅没有任何制止,而且说中国是敌国,中国人民是敌人,对敌人杀得越多越好,他犯有纵兵杀人罪,所以应该判处他的死刑。” 菲律宾的罗怕茨说:“不管怎样说,同是南京大屠杀,已经处决了谷寿夫,松井石根只能判处无期徒刑。比如马尼拉大屠杀,只处决了首犯本间雅晴一个人。” 梅汝璈说:“南京大屠杀毕竟不是马尼拉大屠杀,南京大屠杀的被害者是五十万人,马尼拉大屠杀的被害者是十六万二千多人。杀人手段、对妇女的强奸、房屋烧毁和财产抢劫也各不相同。所以,南京大屠杀有主犯,也有首犯。” 盖萨特问:“首犯和主犯是谁定的?” “是他们的犯罪行为定的!”梅汝璈说,“也是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定的!” “他定的?”盖萨特一怔。 “是他定的。”梅汝璈说,“因松井石根是首犯,才定他为甲级战犯,直接由国际法庭审判;因为谷寿夫是主犯,才定他为乙级战犯,被引渡去中国接受审判。” 梅汝璈的话,起到了振聋发喷的作用。 “梅先生的话很有道理,松井石根是首犯,应该判死刑!”格伦斯基、穆尔德尔、曼斯菲德尔、奎西安、帕尔和卡尔支持梅汝璈的意见。 接着,帕尔发言。他说:“我主张这二十五名甲级战犯一个也不杀,一律判无期徒刑。” “为什么?”许多人感到大惑不解。 帕尔说:“因为我们印度已取消死刑。” “印度取消死刑,是印度的法律。”诺兰说,“但不能以印度的法律代替国际法庭的法律。” “何况世界上取消死刑的只有那么几个国家。”卡尔说。 与会的大多数人不同意帕尔的意见。 曼斯菲德尔说:“有些人可以判处死刑,但我不主张枪决他们。” “什么意思?”好几个声音汇集在一起。 “可以把他们流放到苏联的西伯利亚大沙漠地带去,或流放到澳大利亚的大沙漠地带去!”曼斯菲德尔说:“我认为,把人处死太残酷了。” 穆尔德尔说:“把他们流放到荒无人烟的大沙漠地带去活受罪,更加残酷了,还不如把他们处死好。” “我同意穆尔德尔先生的意见。”梅汝璈说,“假如征求被判死刑者的意见,他们决不会愿意过流放生活,而是希望一死了之。” “我看,让被判死刑的人安乐死吧!”奎西安说,“比如说,给他们服安眠药。” 奎西安的话引起绝大多数与会者的反对,他们说:“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使千千万万人惨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就是零刀碎剐也是活该!当然,我们不会这样做!” 基南说:“我的意见,既然已被判处死刑应该处死。好,请诸位继续发言,哪些人该判死刑,哪些人该判无期徒刑或有期徒刑。” 梅汝璈发言,同意格伦斯基提出的量刑意见,但想到广田弘毅是侵华战争的主要策划者之一,应该定他的死刑。卡尔、穆尔德尔、欧涅特、曼斯菲德尔完全同意格伦斯基的意见。其余的人除帕尔坚持不同意判死刑外,都同意盖萨特的意见。 基南与韦伯低声商量几句,对大家说:“会议到此结束。请诸位进一步看看东京审判条例和二十五人的罪证材料,缓甲再进行表决。” 当天下午三点左右,梅汝璈驱车去中国军事代表团,向商震和喻哲行汇报上午的讨论情况。商震听完梅汝璈的汇报后说: “好!经过梅先生据理力争,松井石根判死刑估计没什么问题了,我们总算能告慰在南京大屠杀中死去的五十万同胞的亡灵了!现在看来,东条和广田被判处死刑无疑,但格伦斯基先生提出的其他人,是否能被判处死刑,就很难说了。” 他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两口,接着说:“欧阳修老先生抨击古代科举考试的弊端时,说过这样两句话:‘文章是古无凭据,唯愿朱衣频点头。’把这两句话改一改,用在麦克阿瑟先生身上也适合:‘量刑是古无凭据,唯愿军衣频点头。’但我们还要力争判处畑俊六、坂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南次郎、小矶国昭、梅津美治郎、铃木贞一、星野直树等八人的死刑,至少是无期徒刑。因为这些人都在中国犯下了滔天罪行!” “我们一定努力争取。”梅汝璈说,“我与向哲浚先生商量好了,计划分头与各法律代表团团长联系,以争取大家的支持。” “好!”商震心情沉重,“唉!我们没能惩办冈村宁茨,惩办西尾寿造、多田骏和石井四郎等罪犯,真是死不瞑目啊!” 喻哲行说:“不过,我们没有做软骨虫,也尽到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在思想感情上对得起祖国,对得起死难的同胞们!” “只能这样聊以自慰了。”商震说,“当然,不管怎样,能够定这二十五人为甲级战犯也是一大胜利。其中的绝大多数人,是中国人民的死敌!” 十月十二日上午,对甲级战犯进行量刑表决。 基南首先传达麦克阿瑟两点指示:一是帕尔、奎西安、曼斯菲德尔的意见,可以作为个人意见保留;二是要少判死刑和有期徒刑,多判无期徒刑。基南说: “这二十五个人的判决书正在起草中,估计还有半个月可以完成。初稿写出来后,当组织各法律代表团团长讨论一次,然后呈送麦克阿瑟高总司令审定,争取十一月上旬或中旬宣判。在付表决之前,我说明一句,韦伯先生和我没有表决权。付表决由韦伯先生主持。” 韦伯说:“对每个被告,先有死刑和徒刑的表决,再有无期徒刑和有期徒刑的表决。” “请允许我说明一句。”帕尔说,“我不主张判死刑,但并不是弃权,而应该计算为判徒刑的表决数。” “应该这样。”韦伯说,“下面开始付表决。同意东条英机为死刑的请举手。” 除帕尔外,十个法律代表团团长举起了右手。 “东条死刑。”韦伯说,“同意广田弘毅为死刑的请举手。” 梅汝璈、盖萨特、罗伯茨、曼斯菲德尔、奎西安、穆尔德尔六人举手,广田仅多一票被定为死刑。 对土肥原贤二的量刑付表决时,除帕尔、盖萨特、罗伯茨以外,其余的八人举手通过为死刑。对松井石根和木村兵太郎的表决与上同,以八票通过为死刑。 对平沼骐一郎的表决,只有格伦斯基、梅汝璈、曼斯菲德尔、欧涅特、穆尔德尔五人举手为死刑,也就是六票赞成为徒刑。 第84章 对小矶国昭的表决,只有格伦斯基、梅汝璈、穆尔德尔、卡尔、诺兰等五人举手为死刑,六票为徒刑。以下的南次郎、畑浚六、荒木贞夫、梅津美治郎、东乡茂德、重光葵、木户幸一、星野直树、贺屋兴宣、铃木贞一、武藤章、佐藤贤了、桥本欣五郎、冈敬纯、白鸟敏夫、大岛浩、嶋田繁太郎的量刑表决,完全与对平沼骐一郎、小矶国昭的量刑表决一样,仅多一票为无期徒刑。 韦伯说:“付表决为死刑的有东条英机、广田弘毅、土肥原贤二、松井石根、坂垣征四郎、木村兵太郎等六人,下面,进行无期徒刑和有期徒刑的表决。” 每个人举了十九次手,表决结束,除了白鸟敏夫、大岛浩、佐藤贤了、东乡茂德等四人为有期徒刑外,其他十五人为无期徒刑。 韦伯满意他说:“付表决结果,六人为死刑,四人为有期徒刑,十五人为无期徒刑,完全符合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少判死刑和有期徒刑,多判无期徒刑的要求!” 他说:“现在,对四个定有期徒刑的被告量刑,各该定几年徒刑好。这不好用举手形式付表决,请诸位发表意见。” 穆尔德尔说:“对这四个被告的犯罪情况,韦伯先生和基南先生都很了解,就由二位与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酌定吧!” 大家发言支持穆尔德尔的意见。 三天后的上午十点左右,寺崎英成给麦克阿瑟打电话,说重光葵的妻子葵子要求会见他,问麦克阿瑟是否同意接见她。麦克阿瑟一听,立即想起一九四六年四月二日,被判处死刑的本间雅晴的妻子虞子向他求情的事。他虽然接见了她,但还是坚持将本间处死。他想,重光葵的妻子要求接见,他一定是为丈夫求情的事。他想了想,同意接见葵子。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葵子由临时雇请的英语女翻译陪同来到最高总司令部,然后由特曼娜领着他们来见麦克阿瑟。葵子一眼见到麦克阿瑟,就扑通跪了下去,把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虽然没有声音,但从她浑身的抽搐中可以看出,她正在艰难地哭泣。 “起来吧,有话请坐下来说。”麦克阿瑟面向年轻的日本女翻译,“请把她扶起来。” 女翻译把葵子扶起来,见她木头似地站在那里,又拉着她与自己肩并肩地面对麦克阿瑟和特曼娜坐下。 葵子五十来岁年纪,眼角细细地牵着一些皱纹,目光沉郁。一望而知,这是个因丈夫被关押三年多来的痛苦生活绞干了人生乐趣,而失去了鲜活劲头的女人。不过,她那清秀的脸庞,会说话的眼睛,猪胆般的鼻梁,线条柔和的嘴唇,还保持着优美曲线的身段,教人想到她曾经有过很美丽的年华。虽然经如水时光的磨蚀,现在依然隐约亮着几分丽色。 垂暮美女掏出手帕擦了擦哭红了的眼睛,伤心地说: “我来拜见最高总司令,恳求阁下将我丈夫重光葵的无期徒刑改为有期徒刑。他已经六十二岁了,身体也不好,又只有一条腿,在监狱的痛苦生活是一般健康人体会不到的。对这样的人定为无期徒刑无异于死刑,究其实,还不如早点死了好。” “那我就定你丈夫的死刑。”麦克阿瑟说。 “我知道最高总司令不会这样做。”她说。 葵子又流下了几滴眼泪:“的确,重光葵在日本侵略中国的十多年中犯有严重罪行。但是,他是反对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的。详细情况我不说了,我带了他的一本日记,他反对发动太平洋战争的言行记载在上面。” 她从女翻译手中拿来厚厚的一本日记,走到麦克阿瑟面前,向他深深一鞠躬,双手捧着日记递过去。 麦克阿瑟接过重光葵的日记,说道:“能否给你丈夫改刑,等我看了他的日记以后再定。你回去吧,我会使你满意的。” 麦克阿瑟的寥寥数语,在与丈夫相依为命的葵子看来,真是一字千金,大有“增秩睹隆典,纶音播明庭”的感叹!她心满意足,感恩戴德,又面对麦克阿瑟跪了下去,激动得泪流满面。 葵子走后,麦克阿瑟将重光葵的日记交给菲勒士,吩咐他请人进行签定,看是不是真的。经过鉴定,这的确是重光葵于一九四一年至一九四五年写的日记。 他在日记中的记事很简单,往往只有一句话,或几个字。比如一九四一年九月六日,在裕仁天皇主持的御前会议上通过《日本国策施行概要》,决定对美国开战时,重光葵在日记中写道:“对美开战是极不明智之举,我为自己人微言轻,无法力排众议无限痛苦!”同年十一月四日,日本派外交老手来栖英丰为驻美大使,协助已在美国任大使的野村吉三郎举行日美谈判时,重光葵在日记中说:“派两个大使出使美国,殊属今古奇观,也是个大阴谋;若美国不能识破,势必上大当。”同年十二月八日,日军偷袭珍珠港,重光葵在九日的日记中写道:“惊悉珍珠港事变,坐立不安,历史将宣判东条英机有罪,山本五十六有罪!”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裕仁天皇发布投降诏书,重光葵在这一天的日记中写下了四个字:“早该投降。”同年九月二日,他代表天皇和日本政府在投降书上签字之后,在日记中说:“我为自己能代表陛下和政府在投降书上签字,从而结束一段罪恶历史高兴不已,也为自己能见到久闻大名的一代英雄麦克阿瑟将军感到荣幸!” 麦克阿瑟拿起红色铅笔,在“英雄”和“荣幸”下面各划上一道粗粗的红杠杠,感到舒服透了。 十月二十五日下午三点,麦克阿瑟打电话给基南,请他和韦伯来最高总司令部,与他一道审定二十五名被告的量刑。 基南在电话里说:“韦伯先生和我的意见,对二十五名被告的量刑是否妥当,请最高总司令审定,我们表示拥护。” 麦克阿瑟放下话筒,开始审定对这批被告的量刑。他首先将重光葵由无期徒刑改为有期徒刑七年。他想,七年,葵子一定会满意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东乡茂德的名字上,认为东乡任外务相时,对日本与美国的假谈判真备战负有重大责任,将东乡的有期徒刑的“有”划掉,改为“无”字。继而又想到自己接受奥布里恩的意见,没有逮捕野村吉三郎的事,又恢复东乡为有期徒刑。他沉思一会,在东乡的名字后面写上“有期徒刑二十年。” 不知为什么,麦克阿瑟一见到白鸟敏夫和大岛浩的名字,就想起战争狂人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仿佛白鸟和墨索里尼,大岛和希特勒,是两对难兄难弟,就不那么顺眼。他想,定这两个人为有期徒刑,可便宜了他们!于是,他将白鸟和大岛由有期徒刑改为无期徒刑。 “佐藤贤了,东条英机的心脏!”麦克阿瑟这么想着,也将佐藤改为无期徒刑。 麦克阿瑟开始审批定为无期徒刑的名单。他一眼见到武藤章的名字,又想起八月二十一日上午,对韦伯说过“武藤章的罪行比米内光政严重得多”的话。那么,米内光政不能立案,而武藤章已定为无期徒刑总该可以了吧!但是,不然。他耿耿于怀的是武藤章多次指挥日军与美军交战。“不能饶恕他!”他手中的红色铅笔一挥,将武藤章改为死刑。 麦克阿瑟审定完毕,刚将一撮吕宋烟丝装进烟斗,还来不及点燃,特曼娜前来报告说:“杜鲁门大总统请最高总司令通话!” 麦克阿瑟来到无线电收发报室,面对收发报机设备刚说了句:“大总统好!我是麦克阿瑟。”杜鲁门就滔滔不绝他说开了: “中国的局势日益恶化,国民党军在辽沈战役中以损失四十六万兵力、东北全境控制在共产党手中而失败!韩国局势,由于苏联的插手,也十分紧张,南北双方随时都可能发生战争!你得早日结束对日本的改造,早日结束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审判,把主要精力放在对待日趋紧张的远东局势上。” 麦克阿瑟一惊:“大总统阁下的意思是要我准备再上前线?” 杜鲁门说:“要有这个思想准备!”18.七名罪犯人绞刑 入冬以来,东京的天气一直晴好。早晨起来,屋瓦上、树叶上、街道上都铺了一层白霜。太阳,像疲惫不堪的长跑运动员,脸色苍白,毫无热气。等到霜全融了,它也开始西沉了,虽然没有风,但空气是冰凉的,使人的肌肤感到有种明显的钻透力。 秋去冬来,随着气候的逐渐变冷,随着国际法庭对甲级故犯的审判步步深入,人们老远望着市谷高地,就有一种冷面寒铁感油然升上心头! 现在是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国际法庭的全体法官和工作人员,将对作为甲级战犯嫌疑犯受到起诉的四十六人的审讯结果和判决方案,向麦克阿瑟、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代表阿塞尼斯基、远东委员会代表普迪吉和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团长,作一次集体汇报。无疑,这又是一个庄严的日子,令人难忘的日子! 上午九点,在庄严的军乐声中,与会者和一百二十多名新闻记者鱼贯进入会场。 九点过十分,军乐声停止,基南起身宣布开会。他说: “我谨代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全体同仁,对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对阿塞尼斯基先生和普迪吉先生,对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光临今天的集体汇报会,表示欢迎和感谢!” 他带头鼓掌后接着说:“国际法庭依法逮捕战犯嫌疑犯九千一百六十八人,其中有四十六人定为甲级战犯嫌疑犯,由国际法庭直接预审和起诉。 第85章 经过预审定为乙、丙级战犯被引渡去各受害国接受审判的为六千六百七十六人,有二千八百四十六人不能立案,已由国际法庭释放。根据各受害国军事法庭向最高总司令部的判决备案报告统计,被引渡的六千六百七十六人中,有一千二百二十五人被判处死刑,一千一百五十二人被判处无期徒刑,一千三百四十九人被判处有期徒刑,最长为二十五年,最短为五年。不能立案的为二千八百四十六人,已由各国军事法庭释放或正准备释放。” 他提高嗓子说:“在中日战争和太平洋战争中,与日军作战的各同盟国有五千六百多万人丧生!而我们,加上被定为甲级战犯即将被处死的七人,总共才一千二百三十二人,我们够宽宏大量的了!在场的各国记者先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一百二十多个新闻记者激动地承认这一事实。 基南很兴奋:“国际法庭从一九四六年五月三日开庭,开始对一批甲级战犯嫌疑犯进行预审和起诉,至今已有两年半时间了。被告人数之多,案情之大,时间之久,这在世界史上都是没有先例的。我认为,我和我的五百同仁的工作是忘我的,是严肃认真的,是不是这样?敬请最高总司令、两个国际组织代表和各军事代表团团长进行检验。” 他望了望坐在他左边的韦伯:“下面,请国际法庭审判长韦伯先生,对在押的甲级战犯嫌疑犯的审讯结果和量刑意见作详细汇报,敬请审定。” 韦伯打开汇报材料的第一页,开始汇报: “为了使审判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我们克服了面临的重重困难,做了周密而细致的调查工作,终于掌握了大量的人证物证。在审判过程中,收到了七百七十九名证人的证明材料,有四百一十九人出庭作证,受理作为证据的文件有四千三百三十六件。” 他又翻了一页汇报材料:“对甲级战犯和部份乙、丙级战犯的审讯,前后开庭八百八十次,审讯记录长达四万八千四百一十二页,判决书长达一千二百一十三页。其中约有三分之一的审讯记录,随乙、丙级战犯送往各受害国,供他们量刑时参考。” 韦伯继续说:“甲级战犯嫌疑犯原为四十六人,松冈洋右和永野修身在被押期间因病死去,大川周明至今神经失常,失常的程度已到了每天一丝不挂和吃自己屙下的大便。其余的四十三人,判处死刑的七人,判处无期徒刑的十六人,判有期徒刑的二人,不能立案准备释放的十八人。因为判决书初稿,已于五天前呈送最高总司令、两个国际组织代表和各军事代表团团长,这里只简单说说他们的身份和主要犯罪事实。” 他说,应判死刑的是: 东条英机,六十五岁,东京人,陆军大将,历任陆军相、内务相、首相和参谋总长,是侵苏战争、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主要决策者之一! 广田弘毅,七十一岁,福冈人,历任驻苏联大使、外务相和首相,是侵苏战争、侵华战争的主要决策者之一; 土肥原贤二,六十六岁,冈山人,陆军大将,是窃取同盟国各国军事和经济情报的间谍头目,策划伪满洲国的首要分子; 坂垣征四郎,六十四岁,岩手人,陆军大将,历任陆军相、驻中国派遣军总参谋长、驻朝鲜军总司令、第七方面军总司令,其罪行与东条英机同; 木村兵大郎,六十一岁,琦玉人,陆军大将,历任陆军省次官、驻缅甸派遣军司令,是太平洋战争的主要策划者之一; 松井石根,七十一岁,爱知人,陆军大将,历任驻上海派遣军总司令、驻华中派遣军总司令,是南京大屠杀首恶罪犯; 武藤章,五十六岁,熊本人,陆军中将,历任陆军省军务局长、驻华中派遣军总参谋长、第十四方面军总参谋长,其罪行与木村兵太郎同。 应判处无期徒刑的是: 木户幸一,六十岁,东京人,历任文部相、内务相、厚生相和宫内大臣,积极参与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策划。 韦伯说到这里,麦克阿瑟打断他的话说: “我看只说说这些人的身份就行了,这还是为了照顾在座的记者先生,不然只念念名字就可以”。至于战犯的罪行,无非就是策划伪满洲国独立、侵苏战争、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以及任意纵兵杀人罪。如果判决书初稿还有多余的,散会后送每个记者先生一份。” 基南说:“报告最高总司令!有多余的,可以。” “好!下面只念念这些人的身份。”韦伯说,判无期徒刑的还有: 平沼骇一郎,八十二岁,冈山人,历任首相和枢密院议长; 贺屋兴宣:六十岁,广岛人,曾任大藏相和华北开发公司总裁; 嶋田繁太郎,六十六岁,千叶人,海军大将,曾任海军相和军令部总长; 白鸟敏夫,六十二岁,东京人,曾任驻意大利大使。 韦伯说:“这里需要说明一句,白鸟是日德意三轴心国联盟的主要策划者之一。还有大岛浩,六十三岁,歧阜人,陆军中将,驻德国大使,其罪行与白鸟敏夫同。”他接着说的是: 荒木贞夫,七+岁,东京人,陆军大将,历任陆军相和文部相; 星野直树,五十七岁,东京人,历任伪满洲国总务长官、内阁书记官长和企划院总裁,战时财政的推行者; 小矶国昭,六十九岁,山形人,陆军大将,历任朝鲜总督、拓务相和首相; 畑俊六,七十岁,东京人,元帅,历任陆军相、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第二总军总司令; 梅津美治郎,六十七岁,大分人,陆军大将,历任关东军总司令、参谋总长; 南次郎,七十五岁,大分人,陆军大将,历任陆军相、关东军总司令、朝鲜总督; 铃木贞一,六十一岁,千叶人,陆军中将,兴亚院政务长和无任所大臣: 佐藤贤了,五十四岁,石川人,陆军中将,曾任陆军省军务局长; 桥本欣五郎,五十九岁,福冈人,陆军大佐,曾任奉天领事馆领事,发表过大量鼓吹侵略战争的专著和论文; 冈敬纯,五十九岁,东京人,海军中将,曾任海军省军务局长和海军省次官。 韦伯说,判有期徒刑的是: 东乡茂德,六十六岁,鹿儿岛人,历任驻德国大使和外务相,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重光葵,六十二岁,大分人,历任驻英国、汪精卫政权大使和外务相,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韦伯接着说:“不能立案准备释放的有原内务相安倍原基、后藤文夫、安藤纪三郎,情报局总裁天羽英二,大东亚相青木一男,驻汪精卫政权大使本多熊太郎和谷正之,石原产业社社长石原广一郎,法务相岩村通世,通商相岸信介,儿玉特务机关长儿玉誉士夫,黑龙会会长葛生能久,驻中国派遣军第一任总司令西尾寿造,国粹大众党首领笹川良一,驻西班牙公使须磨弥吉郎,驻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多田骏,军事参议官高桥三吉,递信相寺岛健。以上共十八人。” 他环视一同,最后说:“我的汇报完了,敬请审定。不妥处和遗漏处,请基南先生纠正和补充。” “我补充一点。”基南说,“战争期间曾三任日本首相的近卫文麿,前驻华派遣军总司令、参谋总长、第一总军总司令杉山元,前日本关东军总司令、天皇侍从武官长本庄繁,本已定为甲级战犯嫌疑犯,但三人在逮捕前就畏罪自杀了。原驻台湾军总司令、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南方军总司令寺内寿一,也定为甲级战犯嫌疑犯,在逮捕前己因病死去。” 会场沉默片刻,麦克阿瑟两眼在墨镜后面转动两下,然后说: “我对国际法庭的工作感到十分满意,请允许我代表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向东京审判集团的全体法官先生和工作人员表示由衷的感谢!” 他起身转动着魁梧而肥胖的身躯,向坐在东西两面的法官和工作人员行军礼之后说:“刚才听了韦伯先生的汇报,两天前又看了法庭送给我的判决书初稿,我认为法庭的判决是完全正确的,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他在掌声中坐了下去。 又沉默片刻,迪利比扬格起身说: “我基本上同意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的意见,说基本上同意,由于大家所知道的原因,国际法庭对日本战犯的审判是不彻底的,诸如丝毫没有追究裕仁天皇的战争责任;研制和使用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屠杀了几十万中国人民的石井四郎却被免罪释放;犯下滔天罪行的冈村宁茨依然逍遥法外住在中国!” 布莱紧接着说:“对日本战犯的审判也是不合理的!比如,畑俊六的罪行比坂垣征四郎要多要严重,可是畑俊六被定为无期徒刑,而坂垣征四郎却被定为死刑!又如西尾寿造罪大恶极却不予立案,而武藤章的罪行没有西尾严重,却被定为死刑!广田弘毅判处死刑是罪有应得,但小矶国昭、梅津美治郎、南次郎更应该判处死刑。” 勒克莱说:“多田骏、儿玉誉士夫、葛生能久、本多熊大郎、谷正之都应该立案,多田应该判处死刑,儿玉和葛生判无期徒刑,本多和谷正之应判有期徒刑。” 商震也挺身而出:“从主流看,国际法庭的工作是一首正气歌,不管怎样,还是审判了二十五名甲级战犯,并与各受害国一道审判了一批乙、丙级战犯,伸张了正义维护了和平!但是,在凹凸不平的政治哈哈镜里,一些假的恶的丑的,也变成了真的善的美的。 第86章 刚才,迪利比扬格将军、布莱将军和勒克莱将军提出的问题已不可能解决了:但把问题提出来,让两个国际组织的代表听听,让在座的各国记者先生听听,对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如何作出正确的历史评说大有好处!” 坐在麦克阿瑟左边的阿塞尼斯和普迪吉不便说什么,两人都沉沉地点了两下头。 迪利比扬格又说:“我刚才说的不彻底,布莱将军和勒克菜将军说的不合理,实在不可思议!” 出人意外,麦克阿瑟出奇地冷静。他心平气和地说: “人生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世界本来就是不可思议的,迪利比扬格将军!如果一切都可以思议,就不存在有日本发动侵略战争,就不存在有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就不存在有今天的集体汇报会。是吗?将军阁下!” “我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国际法庭的工作该结束了!这些问题留给后人去评说,去揭破吧!”迪利比扬格说,“我相信历史是公正的,也是无情的。” “基南先生,韦伯先生!”麦克阿瑟握着烟斗的手向对面的基南和韦伯一伸,“那就让我们在那个极乐世界等待历史的评说吧!”他怪笑一声。 韦伯苦笑着,心想:你怎么把我也拉在一起?如果历史评说我,只能说我这个审判长形同虚设,只能说我斗争不坚决! 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基南转过话题说:“下面,提两个问题请诸位决定:一是对判处死刑的七名战犯,是执行枪决还是施以绞刑?二是他们的尸体火化后,骨灰交不交给他们的遗属?” 麦克阿瑟说:“被纽伦堡四国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的德国战犯是绞死的,也用绞刑好了。至于死者的骨灰,我看可以让他们的遗属领走。” “不!”迪利比扬格说,“麦克阿瑟将军的第二个意见我不能同意。道理很简单,保留这些人的骨灰,日本军国主义就会阴魂不散。” “迪利比扬格将军的意见很有道理。”英国、法国、澳大利亚、中国、新西兰、荷兰、加拿大代表团团长附和这一意见。 说到日本军国主义阴魂不散,麦克阿瑟脸上一阵发烫,为了将问题掩饰过去,他说:“那就不保留吧!由法庭指定可靠的人秘密处理。” 下午三点,没有立案的西尾寿造、多田骏等十八人,被解除脚镣手铐,每人手中提个装着几件换洗衣服的包裹,离开住了两年多或三年多时间的囚室,由四名法警领着来到监狱小会议室。 “他们的妻子早已等候在这里,女人们一见到自己的丈夫,千般感情,万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一个个激动得热泪双流,与自己的丈夫拥抱在一起。 被释放者获得了再生,也都激动地哭了,房间里一片啜泣声。 西尾的妻子怡子和多田的妻子牡子,不由得想起自己用金条和女色贿赂和诱惑商震,以及向商震写检讨书的事,激动中又多了一份伤感。 怡子呜咽着悄声对丈夫说:“我恨中国的商震!” 西尾从妻子的探监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道:“别恨他!不管怎样,他没有向日本政府反映,没有使问题复杂化,应该感谢他!” 多田也对妻子说:“别恨他,人情不在,那五根金条还在。” 大约过了五分钟,阿尼斯陪着布雷布纳来了。 “诸位请坐。”待十八对夫妇坐下,阿尼斯手指布雷布纳介绍说:“这位是国际法庭首席检察官基南先生的助理布雷布纳先生!下面,由布雷布纳先生讲话。” 布雷布纳说:“从现在起,诸位恢复自由了!这里,我代表基南先生说几句话。本来,按照诸位在日本发动的长达十四年的对外侵略战争中,都犯有这样那样的严重罪行,有的应该判处死刑,有的应该判处无期徒刑,有的应该判处有期徒刑。如果诸位有自知之明,一定会说,布雷布纳先生的话并非耸人听闻。” “并非耸人听闻,并非耸人听闻!”十八对夫妇的声音从肺腑里发出来。 布雷布纳说:“是谁宽宏大量原谅了你们?相信大家是清楚的。” “清楚,清楚!”大家激动不已,“感谢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 布雷布纳说!”我向大家透露一个消息,由于美国不计恩怨,正在冲破阻力,考虑与日本媾和恢复邦交。在日本,诸位都是有一定影响的人,希望先生们做出自己的贡献。” 被释者感恩戴德,异口同声他说:“我们一定效犬马之劳!” 第二天上午,正式对二十五名被告进行宣判。这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第八百八十一次开庭。对这个神圣的地方,战犯们十分熟悉的了,他们出进这里少则二十余次,多则五十余次。战犯们不愿意来这里,是理智的抗拒;但又很想来,是灵魂的期待。今天,尽管他们已于昨天下午看了法庭对各自的判决书初稿,但还是很想来听听法庭的最后判决,好打发未来的日子。 法庭的布置和气氛完全与第一次开庭一样。上午九点,一队美国宪兵由坎沃奇宪兵中校率领首先进入法庭。宪兵们站的位置也与第一次开庭一样,其中五名站在被告席后面,坎沃奇和十一名宪兵面对十一国国旗,背朝着法庭入口处的栅栏门站立着。 紧接着,身着黑色法衣的基南、韦伯、书记官和十一国法律代表团团长和各一名助理法官入庭。他们刚落座,麦克阿瑟、萨塞兰、两名国际组织代表、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各一名助理、新闻记者、辨护律师依次入座就坐,最后入庭的是近百名旁听者,他们是日本各地派来的代表。 当天棚上的七十八只电灯全部亮了时,记者们选择自己认为最理想的角度准备拍照。 接受最后判决的二十五名甲级战犯,已于二十五分钟前从巢鸭监狱押到法庭候审室。他们之所以像竞赛似的一支又一支在吸着香烟,并非借助尼古丁的刺激思考问题,而是麻痹神经减少痛苦。 九点十分,按照战犯姓氏的英文字母顺序,荒木贞夫第一个出场。他由两名宪兵从候审室押送到法庭入口处,再由坎沃奇引路走上被告席。 荒木表情僵硬,走上被告席之后,伸手从桌上拿起意译风戴上。接着,韦伯审判长用英语按惯例问了他的姓名、籍贯、职务之后宣判:“判处荒木贞夫无期徒刑。” 荒木怔了片刻,点点头,卸下意译风,面向韦伯,也是面向十一国国旗鞠一躬,由坎沃奇引着退庭。 土肥原贤二面孔蜡黄,入庭的脚步走得很慢。他表情憔淬,因两手微微发抖,好一阵才把意译风戴上。韦伯宣判:“判处土肥原贤二绞首刑。” 他浑身颤抖着卸下意译风,呆站了一会,似乎不想敬礼,但最后还是把腰弯了下去,好一阵才平身。 桥本欣五郎像上操场似的迈着正步上场。他将意译风往前推了推,表明他懂英语。韦伯说:“判处桥本欣五郎无期徒刑。” 他点点头,两片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嘀咕什么。他没有鞠躬,仍然迈着正步退庭。 畑俊六愁眉苦脸,倒挂着人称长寿眉的粗眉毛,听候宣判他为无期徒刑。他的胸脯明显地一起一伏,说明他在叹气。他静静地鞠一躬,用比入场时要快的步伐退庭。 八十岁的平沼骐一郎,踉踉跄跄走不动,由坎沃奇搀扶着走上被告席。他因心理上的缺陷终身未婚,昨天下午,养女娴子来监狱看望他时,他对娴子说:“我这么大年纪,又被判处终身监禁,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你以后每两个月来看我一次,给我一点安慰。”现在,他驼着背,身子摇摇晃晃听韦伯宣判他为无期徒刑,没有卸下意译风就鞠一躬,仍由坎沃奇搀扶着退庭。 广田弘毅站在被告席上,痛苦地闭上两只眼睛,直听到韦伯宣判他为绞首刑才把眼睛打开。他狠狠瞪了韦伯一眼,没有鞠躬就离开被告席,然后气冲冲地走出法庭。 这时,旁听席上出现因感到意外而产生的骚动,尽管不那么强烈,但还是被基南制止了。他说:“本法庭判处广田弘毅死刑完全正确,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难道广田是文官不该判死刑?近卫文麿也是文官,如果他不自杀,也会是广田的结局!” 星野直树在被告席站定,把意译风戴上,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盯着韦伯。听说自己被判处无期徒刑,喉管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一颗定心丸。他走了两步,才记起要敬个礼,转身站定深深一鞠躬。 坂垣征四郎刚跨入大门,就知罪地鞠一躬,以后每走三、四步又鞠一躬,鞠躬五次才入被告席。他听韦伯宣判他被处绞首刑之后,从从容容卸下意译风,再鞠一躬才走。 木户幸一那近视镜后面的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迈着慌乱的步履人庭。听宣判他为无期徒刑,两眼忽闪了几下,退庭的脚步走得轻松多了。 木村兵太郎听宣判为绞首刑,浑身颤抖着。他没有鞠躬,脑袋晃了晃,走了三步才退回原处卸意译风。 小矶国昭在被告席上,身子晃晃悠悠站不稳,坎沃奇从后面抓住他背部的衣服稳住他。听宣判为无期徒刑,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走到门口停住脚步,转身面对十一国国旗鞠一躬。 松井石根一听自己是绞首刑,脸上和脖子抽搐着。这个南京大屠杀的首恶罪犯,卸下意译风时,两手抖得厉害,把近视眼镜也带落下来,澂地掉在桌子上。他拾起眼镜,眯起两只眼睛看了好一阵,见两个镜片完好无损又戴上。他弯腰鞠躬时打了个趔趄,站在他身后的坎沃奇一把拉住他,再拉着他离开被告席。 第87章 南次郎耳朵有点背,韦伯宣判了,他还戴着意译风站着不动。坎沃奇把嘴伸向他耳边,用日语告诉他:“无期徒刑。”他点点头,卸下意译风,恭恭敬敬地鞠一躬。 武藤章迈着大步走入被告席,知道自己被判处绞首刑之后,一副怪脸僵在那里不动。由坎沃奇给他卸下意译风,再拉着他退庭。 冈敬纯听到宣判他为无期徒刑,猛地把意译风扔在桌上,赌气地走了。 佐藤贤了两手撑在桌上,像在作报告。听宣判是无期徒刑,连连摇头。他低着头走了十余步陡然站住,面对十一国国旗一鞠躬才退庭。 重光葵拖着一条假腿,撑着黑漆拐棍入庭。他在被告席上站定,两手握着拐棍弯把,身子向前探着,听韦伯宣判他被判处七年徒刑。他听完,边卸下意译风边鞠躬,连鞠躬三次才把意译风卸下来。 嶋田繁太郎一入被告席就连鞠三躬,听宣判为无期徒刑,不再鞠躬就扬长而去。 铃木贞一在被告席上转动着单薄的身子,向东西两边各鞠一躬,又面向韦伯鞠一躬才站定。知道自己被判无期徒刑,咬着嘴唇先向韦伯一鞠躬,再向东西两边各鞠一躬。 东乡茂德不戴意译风,向韦伯点点头请他宣判。听说自己被判处二十年徒刑,深深地鞠一躬,好一阵才把身子直起来。 大岛浩也没有戴意译风,听韦伯宣判为无期徒刑,似乎很不服气,脑袋连晃三下,又连连摇头。坎沃奇拉了他一下,才离开被告席退庭。 东条英机终于出场。他昂首挺胸,两手剪背,慢悠悠闲庭信步似的人庭。许是东条曾经自杀未遂的缘故,在场三十六位摄影记者对他特别感兴趣,一齐用镜头对准他。 东条站在被告席上,微微从左边歪着脖子,仰视着天棚。这里曾经是他发号施令的地方,斗转星移,往者已矣!今天,他竟在这里接受判处绞首刑。他听了韦伯的宣判,扭转着身子向旁听席上连连点头,以表示对同胞的告别。然后又两手剪背,昂首挺胸走出法庭。他想给人留下个临死不屈的形象,但在众多人的眼里,他是个至死不认罪的法西斯分子! 韦伯最后说:“被告贺屋兴宣、白鸟敏夫、梅津美治郎三人因病重不能出庭,现由他们的美国辩护律师列克里、考德尔、列宾三位先生,分别代为接受本法庭的判决。” 待三位律师起身后,他宣判:“贺屋兴宣、白鸟敏夫、梅津美治郎均被判处无期徒刑。” 列克里、考德尔、列宾都表示愿意代被告接受判决,并负责在两个小时内将判决转告被告,然后,三人一齐向韦伯一鞠躬。 韦伯说:“谢谢三位律师先生!” 十一点二十分,东京审判结束。基南宣布,缓日将在这里举行闭庭仪式。 还有必要举行闭庭仪式吗?三天后的十一月十四日上午,在各军事代表团团长中进行一次讨论,麦克阿瑟召集大家开会的目的,是总结占领军对日本治理所取得的成绩。对此,大家给予充分的肯定。会议结束时,基南提出,决定十一月十六日上午举行国际法庭闭庭仪式。 可是,布莱却说:“在正常情况下,国际法庭应该举行闭庭仪式,但是,由于情况不正常,没有这个必要了!” 布莱的话使全场引起极大的震动。 萨塞兰一惊:“哪些问题属于不正常现象?布莱将军!” 迪利比扬格抢先回答:“就是十一日上午,我说的对日本战犯的审判不彻底,布莱将军和勒克莱将军说的对日本战犯的审判不合理!这难道是正常情况吗?” 虽然是旧事重提,但在这时候提出来,却格外使人震动。 阿基诺说:“诚如十一日上午商震将军所说,从主流看,国际法庭的工作是一首正气歌。我们应该看主流,善始善终,举行闭庭仪式。否则,日本人民和国际舆论会说我们有始无终呢!” 商震说:“但我说了,在凹凸不平的政治哈哈镜里,一些假的恶的丑的,变成了真的善的美的。这就是说,国际法庭的工作只有善始没有善终,也就没有必要举行闭庭仪式。” “只有善始没有善终?”麦克阿瑟实在无法接受,“商震将军如此否定国际法庭取得的巨大成绩,令人难以容忍,我表示坚决反对!” “我丝毫没有否定!”商震也不示弱,“我说国际法庭的工作是一首正气歌,这就是给予充分的肯定!” “商震将军是中国人,还是苏联人?”麦克阿瑟气急败坏,在电话中对蒋介石说的话不由得冒了出来。 “我是个坚持正义的中国人,一个对日本战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中国人,一个热爱自己祖国的中国人!”商震语调激昂,“但我们军事代表团与苏联军事代表团是好朋友,与在八年抗日战争中给予中国许多援助的苏联人民是好朋友!” “在你们的八年抗日战争中,我们合众国也给予中国许多援助,现在还在支援你们打内仗消灭共产党呢,难道美国人不是你们的好朋友?” “美国人民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我们对美国人民给予的支援是由衷感谢的!”商震积淤在心胸中的种种压抑如同原子弹裂变,“但也有些美国朋友,在处理日本战犯问题上很不够朋友!比如,对中国某些人对冈村宁茨的包庇持支持态度,免罪释放石井四郎,无罪释放西尾寿造和多田骏,严重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民族感情!为此,我曾经伤心地痛哭过!” “我对商震将军的感情表示理解。”勒克莱说。 麦克阿瑟的脸色气得铁青,右手的五个指头捏得紧紧的,真想在桌子上猛击一拳。但是,面对商震的义正严词,拳头怎么也伸不出来。 气氛僵持了好一会,戈斯格罗夫说:“我们在东京共事四年,还是有感情的。有些事情已经过去,不必伤感情了。我建议,闭庭仪式是否举行,采用举手方式付个表决!” 萨塞兰见麦克阿瑟不吭声,说道:“我看可以。” 表决结果,只有索普、阿基诺、戈斯格罗夫和贾迪四人同意举行闭庭仪式。 萨塞兰说:“法庭大门口还飘着十一国国旗,法庭正厅上方还悬挂着十一国国旗,总得举行个降旗仪式吧!” 这关系到十一国的尊严,萨塞兰言之有理,大家表示同意。 十一月十八日上午九点,麦克阿瑟、萨塞兰、两个国际组织代表、十一国军事代表团团长和基南、韦伯、十一国法律代表团团长,以及吉田茂首相,驱车来到国际法庭大厅。在军乐声中,一齐肃立在十一国国旗前面,由韦伯领着十一名美国宪兵,取下十一国国旗,再将国旗折叠好,宪兵们各捧着一面,迈着正步将国旗送给各自国的法律代表团团长。 尔后他们来到法庭大门口,由基南领着十一名宪兵降落飘在大门顶端的十一国国旗,折叠好送给各自国的军事代表团团长。 接着,四个宪兵抬来法庭成立时使用的那张特制的十二级台梯,靠在大门顶端。麦克阿瑟登上台梯,由四名宪兵协助,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红底金字牌子取下来,由两个宪兵抬着送给吉田茂。吉田茂对着牌子深深鞠一躬,双手接过牌子,再转给首相府的两个工作人员。吉田表示,要将这块牌子保存在日本历史博物馆。 这时,仍与悬挂这块牌子时一样,从东京南郊传来十二声巨响,那第十二响仍然使东京城震惊得发抖。 十二声巨响过去,由《波茨坦公告》四签字国代表萨塞兰、商震、巴特斯克、迪利比扬格四人,缓缓关上两扇黑漆大门。但没有落锁,因为各国法官和工作人员还没有撤离这里。同样的原因,门口还有四名美国宪兵站岗放哨。 国际法庭闭庭了,但历史在这里沉思。 日本没有绞首刑的先例,日本人不会设计和制作绞刑台和绞刑架,只好从美国请来三个有经验的木工设计制作,这就延长了对七名战犯处死的时间。 明知将死而等着死是难熬的。因此,当十一月二十一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于半年前新设立的涉外局发言人宣布,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将于二十三日处死七名战犯时,死囚们都显得非常沉着。他们在考虑遗言和绝命诗的同时,一致要求监狱为他们请教诲师和设立佛堂,进行最后一次祷告。 监狱经请示麦克阿瑟,接受死囚们的要求,在监狱一楼五号房间设立佛堂。佛坛上摆着一尊约三尺高、面目慈祥的镀金护佑神像。供桌上摆着半生半熟的一块猪肉、一只鸡、一尾鱼和三杯酒,并烧着檀香木,点着两支蜡烛。佛桌上摆着一只木鱼和一本薄薄的《超度经》,桌下放着两个铺着黄布的蒲团。 二十二日上午九点,按照七个死囚的年龄顺序,广田弘毅七十一岁先进佛堂祈祷,松井石根比广田小两个月排在第二,土肥原贤二第三,以下依次为东条英机、坂垣征四郎、木村兵太郎和武藤章。 广田由身着黄色袈裟的教诲师花山信胜佛学博士引路进入佛堂后,在左边蒲团上三跪九叩首,就手敲木鱼念《超度经》。年过花甲的花山和尚则跪在右边蒲团上,双手合十,两眼微闭,嘴里默默念着什么,为广田祈祷。 《超度经》的内容大意是:人不论男女老幼,不论长相美丑,不论地位高低,不论贫贱富贵,其面部都由个“苦”字组成。两撇眉毛是“艹”头,两只眼睛和鼻梁合为“十”,下边加个口,是个完整的“苦”字。因此,做人太苦,求生求利求名都苦,做出类拔萃的人更苦,做争雄逞强的人尤为苦。 第88章 正因为苦够了,希望早日离开尘世去天堂。祈祷护佑神在天神面前说情,原谅初升天堂者在凡间所做的一切为神所禁忌的事,让其在天堂永远过着极乐生活。 因为《超度经》文字不多,二十分钟就念完了。广田念完经书,虔诚地烧了一叠冥钞,将三杯酒慢慢倒在地上,再三跪九叩首才起身。 花山面对广田双手合十:“施主超度了,善哉,善哉!” 广田也双手合十答谢,然后离开佛堂。 接着,花山斟上三杯酒,引松井石根入堂。七个人的祈祷超度完毕,已是十一点了。 下午两点,按照七个人要求与花山见面的时间先后,东条英机第一个接受花山教诲师的教诲。 接受教诲的地点仍在佛堂。佛堂里摆着两张靠背上雕着九龙九凤一太阳的佛椅,花山面对东条坐着,先双手合着施礼,然后教诲说:“施主本乃非凡人物,无奈前生欠超度,才遭此种厄运和报应。一切皆由命中注定,悲伤无用,痛苦无益,只能听其自然。希望回顾如烟往事,对者不可放弃,非者不可重为。若对天堂生活产生厌恶之心思念凡问,可面向东方跪下祈祷,一个面颜如太阳般的复俗神,就会出现在施主面前,问你求何等父母,求何等配偶,求何等子女,求做何等人物,你就一一提出要求。但切忌做恶人狂人;否则,不仅下凡不成,还会被天神囚禁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九月又九天。明天,到了那个非常时刻,只要施主彻底忘记自己的存在,就不会有任何畏惧和痛苦,而平安地进入天堂。” 他双手合十:“施主超凡脱俗了,善哉,善哉!” 对花山的话,东条点头称是。人的感情真怪,当过首相的东条,竟感到自己在花山面前是个蒙昧者。他诚恳地说: “顿开茅塞,顿开茅塞!有了花山教诲师的谆谆教诲,我一切都明白了,也视死如归了!” 他双手合十:“愿教诲师健康长寿!” “愿施主在天堂万事顺心!”花山也双手合十。 东条将一串念珠交给花山,恳求说:“请教诲师转交我的夫人胜子女士。” “一定奉转。”花山接过念珠,“是否还给夫人有遗言?” 东条说:“请转告我的夫人和子女,转告与我共过事的一切朋友,我能够为天皇陛下承担战争责任,在保住陛下皇位上尽了自己的一分责任,感到无比欣慰。” “一定转告,一定如实转告。”花山声音里有几分激动。 “对了,我还想写首诗给妻室儿女,表明我的视死如归。”东条写道: 此一去,尘世高山无须越, 护佑神边唯去处,何其乐! 明日始,毫无畏惧毫无愁, 护佑神边唯寐处,何其悠! 其余六个死囚接受花山信胜的教诲之后,都有诗或遗言请花山转交给妻子或亲属。有的死不认罪,而且把自己打扮成道德高尚的人,如松井石根和武藤章。 松井石根二十三岁结婚无子女,故他的遗诗题为《赠爱妻》: 天地无恨人无怨,心中唯有无畏念: 思宁神安上旅程,无忧无虑趋向前。 何物欲留人世间?唯有心肺一忠言; 平生不做缺德事,于此应怀浩然胆。 武藤章在遗书上只写了这么一句话: 霜夜时,心地坦然,一片洁白上天去。 有的怀念妻子,如广田弘毅和木村兵太郎。广田留下的遗言说: 什么都可以忘却,唯独爱妻良牡子忘不了。从此一个天上,一个人间,唯愿夜夜梦中见。 木村兵太郎的遗言是: 我走了,恳望爱妻英凤子想开些。超脱了死,便是永恒的生,愿护佑神保佑我俩来世仍结良缘。 土肥原贤二写了首和歌,相信护佑神会引他去天堂: 不用愁,护佑神在前; 无牵无挂上天去,一待亿万年。 只有坂垣征四郎表示忏悔,他对花山说: “我对不起中国朋友和朝鲜朋友。只要日中,日朝从此化干戈为玉帛,我抛弃这把丑骨头值得!愿中国和朝鲜两国国运隆盛。” 他写了一首《谢罪歌》,开头两句是: 双膝跪拜神灵前,一心乞恕罪不浅。 从二十二日晚上八点起,整个东京城戒严,这是日本人意料之中的事。 这天的晚餐,是七名战犯入狱以来的唯一的一餐日本饭菜。但他们只吃了个半饱就不吃了。晚上十一点三十分,他们在各自的执行绞首刑命令上签了名,然后一律换上美军救护工作服,被戴上手铐。为了防止有人用手铐砸自己的脑袋,又用两根结实的布条系在手铐上,再绑在两条大腿上。 绞刑场设在监狱右侧一间宽敞的房间里。绞型台架全用安南出产的铁木制成,下面是八尺见方,九尺高,四面装着板壁的绞刑台座。台座东面和北面都有暂时闭着的门,北门紧挨着砖砌墙壁的门,门外是汽车道,那里停着二辆军用卡车,车旁站着二十名手持冲锋枪的美国宪兵。台座南面,是两旁有扶手、宽五尺的十三级台阶伸向台座顶端。走完十三级台阶,是八尺长,五尺宽,用四块木板构成,由电流控制的活动踏台。再往上看,两根直径约五寸的圆柱,从台座东西两旁伸上去,露出外面约五尺高。两柱顶端连着一根同样粗细的圆柱,上面系着七根打着套结的麻绳索,这就是七名战犯的归宿处。 距离绞刑台西面约六尺的地方,有个三尺见方,高九尺,三面有栏杆的台子,是主执行官的指挥台。 刑场南端,有一排铺着天蓝色桌布的长条桌,上面摆着七盆盛开而浓香扑鼻的红色玫瑰花,那是监刑席。 十一点四十分,从监狱通往刑场的近百米甬道两旁,每隔十步相向站着两个持自动步枪的美国宪兵,一直持续到刑场门口。 紧接着,主执行官克里尼密斯宪兵中尉和十四名执行宪兵、八名执勤宪兵和四名法医,由典狱长阿尼斯少校率领进入刑场。他们都是美国人,除法医和阿尼斯以外,都腰间佩戴自动手枪。执行宪兵和法医将准备工作又检查一遍。执勤宪兵分别站在监刑席两侧。 这时,天棚上的四十只电灯全亮了,把刑场照得如同白昼,取“光天化日”之意。 美国处理日本事务理事会主席西波尔德博士作为美国代表,商震上将作为中国代表,巴特斯克中将作为英国代表,迪利比扬格中将作为苏联代表负责监刑。他们由基南和韦伯陪同,于深夜十一点五十分来到刑场。阿尼斯陪他们在监刑席上就坐。 挂在东边墙上的圆形自鸣钟,敲响了凝重而明快的十二声,这时,土肥原贤二、东条英机、武藤章和松井石根被押入刑场。执行宪兵拿着他们各种姿态的照片,对他们作了确认。 接着,克里尼密斯走上主执行官指挥台。按照抽签先后次序,第一个上绞刑台的是土肥原,他由两名执行宪兵押着,迈着走向死亡的特殊步伐,走完十三级台阶,然后立正站着。 执行法官之一先用英语,再用日语命令道:“土肥原贤二,再向前跨进一步!” 他见土肥原已站在活动踏台中心处,又命令道:“土肥原贤二,原地转过身来!” 土肥原面向监刑席在踏台上站定之后,低声说着什么,大概是在祈祷护佑神保佑。 这时,刚才命令土肥原的执行者,将黑布头罩套在土肥原的脑袋上,然后与另一位执行者拉过第一根绞索套住他的脖子。两个执行者退回到十三级台阶的第十二级,一齐向克里尼密斯行举手礼,其中一人说: “向主执行官报告!一切准备完毕。” 听到克里尼密斯说过:“明白!”两人急转过身子盯着土肥原。 他们刚转过身,克里尼密斯就按动电流通向踏台的按钮。“啪!”的一声,踏台倒向一边,土肥原两脚悬空,整个身躯沉沉地悬挂在黑洞洞的四方绞刑台座中。 这时,是二十三日晨零点五分三十秒。 绞索先旋转着晃动了好一会,再左右摇晃,直到绞索垂直纹丝不动了,两个执行者才走下台阶与两名法医一道,扭亮绞刑台内壁的两盏壁灯,打开东边的门进入刑台内进行检查。 他们割断套在土肥原脖子上的绞索,让他平躺在停尸案板上。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两眼微闭,有半个舌头伸出嘴外,脖子正面被绞索勒破了二指宽的一块皮肉。 法医之一拿出听诊器,检查他的心脏和脉搏,看他死了没有。 他已经死了。待两个执行者给他解除手铐,一个法医打开北门,两个宪兵拿着个长长的白布袋走进来,将尸体装进布袋,再抬到一辆卡车上。 北门关上后,执行者之一走出刑台,正步来到监刑席前,举手敬礼报告说: “报告诸位监刑官!土肥原贤二已于零点七分五十秒死亡。” “谢谢你们!”商震先用汉语,再用英语回答。 按照抽签决定,商震接受土肥原贤二和松井石根的死亡报告,西波尔德接受武藤章的死亡报告,巴特斯克接受木村兵太郎和广田弘毅的死亡报告,迪利比扬格接受东条英机和坂垣征四郎的死亡报告。 第二个上绞刑台的是东条英机。他大概没有“彻底忘记自己的存在”,当两脚悬空时发出一声尖叫。他死亡的时间是零点十二分五十秒。 第三个上纹刑台的是松井石根,第四个是武藤章。他们的死亡时间分别为零点十六分四十秒,零点二十二分三十秒。 第89章 第二批上绞刑台的是坂垣征四郎、广田弘毅和木村兵太郎。他们分别于零点三十三分三十秒,三十八分四十秒,四十三分五十秒走向死亡。 凌晨一点,二辆军用卡车开出巢鸭监狱大门。走在前面的一辆装着七个罪恶昭著者的尸体,后面一辆站着二十名全副武装的美国宪兵,车子穿过深夜的东京城,全速沿着京滨国道飞驰。为了防止有人劫尸,沿途实行戒严。三个小时之后,他们抵达横滨市西区的久保火葬场。 凌晨五点四十分,死者的尸体火化之后,宪兵们悄悄地将骨灰埋在火葬场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至此,造成九千八百八十五万人死亡,其中有三千五百二十万死者为中国人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才算真正结束! 牢记这笔血泪斑斑的巨大数字吧,中国人!尾声 一个月以后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各驻日军事代表团和法律代表团陆续撤离东京。 一个星期前,商震和梅汝璈分别收到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行政院寄给他们的委任状,任命商震为中央军委副委员长,任命梅汝璈为司法行政部长,按说,这是受到特别重用。但他们想到西安事变张学良和杨虎城的悲剧,而没有回国赴任。商震辞去了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职务,与原代表团英语秘书安田作子结成伉俪,然后定居日本。不久,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对此,商震极为兴奋,并一直密切地注视着祖国的建设和发展,对于祖国大陆与台湾的分割,更是使他深感痛心和不安。一九七四年和一九七五年商震和夫人安田作子两次接受中日友好协会会长、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廖承志的邀请回国观光,受到全国人大委员长朱德、中共中央副主席叶剑英的接见和宴请。两次出席国庆招待会,他和夫人被安排在主宾席上。一九七八年五月十五日,商震病逝东京,享年九十岁。遵照他生前叶落归根的遗愿,他的骨灰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叶剑英、邓小平、乌兰夫、邓颖超、廖承志、周建人、许德衍等中央领导人分别送了花圈和参加了骨灰安葬议式。 梅汝璈直到中国大陆解放,才回国从事法律研究工作,至今还健在。 中国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 两年以后,美国排除中国、英国、苏联单独与日木媾和,确立了日本在政治上和军事上对美国的从属关系。 也是在这个时候,朝鲜战争爆发,麦克阿瑟成了联合国军最高总司令,率领百分之九十的驻日美军赴汉城,与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作战。 但他仍然牢牢地控制着日本,一九五○年七月八日,他以确保日本国内治安为由,从汉城致函吉田茂,命令日本政府建立一支由七万五千人组成的自卫队,以及由八千人组成的海上保安厅人员。这两支军队由美军提供武器装备和派军官进行训练,结束了日本战后五年无军队的历史,开始走上重整军备的道路,与新宪法日本不拥有武装力量的规定背道而驰。 与此同时,被判处无期徒刑和有期徒刑的十八名战犯,除平沼骐一郎、小矶国昭、梅津美治郎、东乡茂德于一九五○年病死在监狱以外,其余的人由麦克阿瑟批准释放了。 重光葵又出任日本外务相,竟成了美日媾和条约的日方签字代表,这真是历史的误会。其余的人成了旨在复活日本军国主义、以西尾寿造、冈村宁茨为正副理事长的全日本国旧军人战友会的主要骨干。 半个世纪以来,日本国内关于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发动的战争,是什么性质的争论一直十分激烈,否认侵略性质的势力时有抬头,与这一组织的活动密切相关。 如果麦克阿瑟还在世,不知作何感想! 历史由时间的推移构成。时间越长,历史的透明度越高,给人的启示越深刻,也就越能引起人们的警觉。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绝大多数日本人是正视历史和尊重历史的。 正因为如此,日本首相村山富市才选择中国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之际访问中国。他向人民英雄纪念碑敬献花圈之后,又参观了五十八年前举世闻名的卢沟桥事变爆发地卢沟桥,参观了坐落在卢沟桥东侧宛平城内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并在纪念馆的留言簿上留言:“正视历史,祈日中友好,祈持久和平。” 首相对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说:“我参观了卢沟桥,重温了历史。日本愿意深刻反省过去曾经给中国人民造成重大灾难的那段历史,并在此基础上,推进日中友好,为维护世界和平做出努力。” 愿中日两国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一九九五年五月十八日完稿于长沙望月村寓所后记 今年11月12日,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终结50周年。在这半个世纪的历史发展长河里,日本国内关于日本在50多年前发动的侵华战争、太平洋战争是什么性质的战争争论不休,这使人们更清醒,也更深切地感到11月12日是个永远值得回忆的日子,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 令世人警惕的是,在东京审判终结50周年的今天,日本东映电影公司在日本右翼势力的资助下,耗资一千一百万美元,拍摄了反动影片《自尊——命运的瞬间》,公然否认日本的侵略历史,否定正义的东京审判,鼓吹“战争有功”,把首要战犯东条英机美化为“自尊爱国的英雄。”对此,《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表示震惊和愤慨,严正指出这是向亚洲人民示威,向国际社会挑战的反历史事件。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人决不可放松对日本军国主义者妄图借机还魂的警惕。历史已经翻过去了,我们的青少年,全世界的青少年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悲剧已很生疏,这正是危险之所在。 为了纪念东京审判终结50周年,用铁的史实和以生动的艺术形象再现这段历史教育人民,针锋相对地批判反动影片《自尊》,还历史的本来面貌,湖南智海影视文化公司董事长罗继长先生,总经理黄剑锋先生,以高度的历史责任心和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为了让人民永远牢记历史教训,使防止日本军国主义势力死灰复燃的警钟长鸣,永远将日本战犯钉在历史耻辱柱上,以吞吐大荒的大家气概和胆识,正在进行一项深受世人推崇而功垂千秋的事业,就是支持修订再版长篇历史纪实小说《东京大审判》,并将其改编为35集电视剧。剧本已经行政主管部门审定,并颁发了拍摄许可证,计划在11月开拍。 《东京大审判》的修订再版和电视剧的筹拍,得到了阿卜杜拉·马志信先生的鼎力相助,为书的再版和电视剧的资金筹措,他不畏严寒酷暑四处奔波;改革出版社和北京市翰林风图书经销中心为本书的出版给予热情的支持。他们付出的智慧和辛勤,同样是功垂千秋之举! 本书初版时书名为《国际大审判》。看书名,读者不知是写东京审判还是写纽伦堡审判。为了使书名与内容更贴切,故更名为《东京大审判》。 作者 1998年7月30日于长沙 ——全书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