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狂飙》 第1章 《北域狂飙》 作者:纳兰佩紫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正文第一幕:红——那缕一见难忘的残酷优雅 (更新时间:2006-6-1612:53:00本章字数:2547) 晚秋的黄昏是血样的红。 京师郊外的枫林,被夕阳晚霞映染的一片炽色。 人的气质,似乎也是有颜色的。 就象这个悠闲漫步在枫林中的消瘦男子,远远的便给人一种冰蓝的印象。 他并不高,但是很瘦,近乎枯朽的瘦。他穿着冰蓝色的华贵袍子,外面罩着一件深灰的狐裘。他冷,且傲。并不十分精致的五官看上去阴翳、阴狠。 这个看上去近四十岁的男子有种天生的领袖气质,而且一眼就可以看出此人决非善良之辈,更是绝不心软、绝不慈悲的枭雄。 他有种冰蓝的高贵、阴郁、使人惊服的冷漠。他在一片血色的晚秋枫林中漫步,竟然异常和谐。象一副凄凉而美丽的图画。 他在等人。等人的同时在想人。 想着一个一见就忘不了的人。 他是雷损。黑道上的老大。 他想着的人,是一个没有多大名气的人。 这个六分半堂的主人,武林第一堂的主人,本来应该是日理万机的,就算在想什么,也应该是考虑战略部署,或想一些名动天下的足可使他挂怀的人。可是他在等的,在想的,的确是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人。 现在他真的没什么名气。但是能劳烦雷损惦记并且一见就忘不掉的人,又怎么会一直寂寂无名? 雷损记不清那个人的相貌,甚至记不清那个人与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因为他们实在没说过什么,而且仅仅在十年前见过一面。当时,他的父亲仰雷损的鼻息而求存。雷损也对他的父亲没有什么印象。但雷损一见到那时方才八,九岁的他,便深深的被触动了。 他没有说话,静静的站在父亲的身后。 他看到雷损,行过礼后就一直低着头。 后辈见到雷损这个名动天下的传奇人物,低头是应该的礼貌。可是他就算低着头,也并不让人感觉到有什么敬意和礼貌。 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 但是雷损却感到他身上浓烈的杀气。 带着血腥味道的杀气。 这个应该是还未被鲜血染过的纯白的孩子,却不懂得怎样收敛自己天生的杀气。 所以当他偷偷抬起头注视雷损时,刚好迎上了雷损打量他的目光。 就在这一刻,雷损感到一阵心悸、颤动、震动,再也忘不了这幽如寒火,似乎在召唤血雨腥风的目光。 雷损每次想到这个孩子时,脑子里满是鲜血的红色。优雅而残酷,热烈而绝情的红色。 所以尽管属下与他父亲一齐惊在当场,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刚满月的女儿许配给他。 现在,十年后,雷损就是在等着他,等着他的同时,又想起了十年前的他。 他的父亲病重而死,他就是要赶回京城接管父亲苦心经营的事业,要施展自己的抱负,要光大自己的门楣。 雷损知道他与乃父不同,他不会仰人鼻息,而且包括自己。他一回来,一定要掀起一番惊涛骇浪。而且他的双手,会亲自撕裂京城黑白道上暂时的平静,他的对手,一定就是自己。 雷损无限欢迎。雷损等的就是这个。他体力与智慧都处于颠峰时期,唯一不满的,就是少一个能奉陪他玩玩的对手。天下英雄何其多,但能放在雷损眼里的就特别的少,但是一旦雷损选了他当对手,就算是个普通种地挑水的农夫,也会立刻身价百倍。 他有野心,有志向,有才华,也有一些父亲留给他的事业根基。但是他就是没有名气。 雷损决定给他名气。他派出一些恶迹太多,已严重影响到六分半堂声誉的属下,去半路截杀他——去送死,去送给他名气。——雷损当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他虽然绝对不会派他看重、敬重的心腹去送死,但他也着实送了不少自己人的命。 今天,他就是站在这里等结果。 一阵凄风扫过,随着枫叶的飘落,风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雷损的对面就走来一个负手而行的白衣公子。 清冷素淡的白衣,被他穿出了绯艳的红。 他的身子太过单薄,眼中的神气太过锐利,而他缓缓而行的气势居然也太过咄咄逼人。 他带着血红的凄厉,绯红的轻艳,走到了雷损的身前。 ——狭路相逢。 或许,他早已不记得雷损是啥样子了,或许,他压根就没注意眼前的雷损。他只看路,不看人。当他感到狭窄的只能容一人走过的林间小道上有人阻碍了自己前进的方向,才抬眼扫了扫这个灰袍冰衣的阴沉男子。这个人的身高虽然只堪堪和他平头,却莫名给人一种特别高大的错觉。 他一路上遇见的狙击已经够多了,多的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他并没有特别注意眼前这人的面孔到底长啥模样。 “让开。”他负着的手陡然垂开,手隐在袖内。语气虽然淡,却是绝对的命令。 雷损阴沉的面色因为这两个字而添了些笑意。他居然挑了挑眉毛,撇了撇嘴角,然后学着对方淡然却绝对的口气回敬道:“不。” 这凄厉轻艳的年轻公子知道遇见了蓄意纠缠的对手,但他仍没有看雷损的面貌,有些不耐烦的道:“在下这一路上遇见了不少拦路闹事之徒,阁下若非有意,可不要让在下误会——”他森然道:“时不我待。” 这语气,简直带着威胁了。他解释的不耐烦,说话也不怎么客气,但毕竟不愿意‘误会’了对方,给雷损一个机会。 可雷损是什么人?别说没人威胁过他,威胁得了他,恐怕连敢带一丁点威胁口气跟他说话的人,在这之前没有,之后估计也不会有。何况雷损本来就是刻意在这里等人,而且等的恰好就是他。雷损抱臂胸前,道:“我就是有意的、故意的、蓄意的。即便你‘误会’了,又待如何?” ——这句话简直就是横得霸道。 雷损原本就是个横行霸道的人。稳坐黑道第一把交椅的组织六分半堂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他虽然不至于蛮不讲理,但绝对霸道。 年轻公子脸色更寒。 他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 当脸色转青时,一道嫣红的厉芒就从他挥舞的袖中亮起。 刀光。 袖里的刀光。 清冷,凄艳,柔柔的,轻轻的刀光,漾出一片水红,荡起幽幽暗香。 他的眼眸,衣袖尽被这道嫣然染成了红色。 这是一个让人一见难忘的人; 也是一道让人一见难忘的刀光。 也只有这样的刀光,才配映在这个人的脸上。 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配舞出这样的刀光。 正文第二幕:白——低首清眸 (更新时间:2006-6-1612:56:00本章字数:2867) 第二幕:白 ——低首清眸中恍若隔世的忧悒温柔 这个满脸病容,满脸倦意的公子,身子也单薄得象要随风而去。但他一挥袖,一舞刀,病容全消,倦意全无,轩朗若神,飘逸如仙。 凄厉,轻艳,病倦和森寒全化成了这一刀的刀意, 这一刀就算不能艺绝天下,也至少艳冠江湖。 然而他竟是个没有名声的人。 一个年轻人如他般有惊人的艺业,显赫的师门,家门,也得经过一番历练,才能拥有名望,这几乎是江湖的铁则。而想找条捷径迅速成名,找雷损动手无疑是最快的办法。但是似乎没有人会笨到找雷损动手以求成名。他也不例外,因为他根本没看他面前的是谁。只要是阻碍了他的,他就拔刀相向。 雷损不愿意和他性命相搏,至少现在他还不愿意。他顾惜他,惦记他,甚至有意无意的送些名气给他,又怎么会忍心现在就尽力搏杀。 他的刀法虽然艳绝,却仍然稚气。他缺少江湖的经验。 雷损双指一弹,刀势便卸到了一边。 刀势虽失,刀意犹在。 刀意如他,狠艳倔强。 雷损微微一笑,伸手就握住了刀锋,甚至还故意轻划过刀刃,留下一丝殷红。然后他就象轻拒怀中美人一样将刀推入了他的袖中。 自负倔强如他,竟然没有办法拒绝。 “你是雷损!”他收刀抬头,微微一怔,闷哼一声:“你是雷损!” 他怎么会忘得了雷损!谁能忘得了雷损!那个贼贼的辣辣的总象能看透一切的阴沉霸道的雷损,笑起来更加阴沉。 “苏公子。”雷损道:“巧遇。” 苏梦枕老实不客气的道:“这里没有六分半堂的分堂罢!哪里来的什么巧遇!” 雷损当然知道苏梦枕对自己很有敌意。他的父亲虽然是病死的,但和自己的打压也不无关系,何况苏梦枕这次进京,接掌金风细雨楼,准备一决高下的也就是自己。——其他的花花草草,这位苏公子大概还看不到眼里。所以他讨厌自己,是意料中事。 雷损道:“既然这个理由让苏公子怀疑雷某是借故找茬——那末,现在雷某就在这里新起个分堂好了。” 苏梦枕别过了头,他怕雷损看到他眼里的目光便了解他心中的想法:“时间紧迫,我先走一步!” 雷损心里笑得促狭。他以为他扭过头去错过了眼神便能逃的过我雷某这双法眼!殊不知他语调微微的起伏都能露了心思——他还毕竟年轻,初出江湖,虽然比同龄人老练深沉,也稳重的多,却仍然稚气。 第2章 稚气得霸气,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就是喜欢捉弄这样的苏梦枕,喜欢看他装出来的世故深沉被自己三言两语激得沉不住气。 所以雷损故意板了脸(他平时就一副严肃阴沉的表情,故意板了脸孔更加的寒意逼人):“苏公子时间宝贵,难道雷某便是闲人吗?雷某在此等了近一个时辰,苏公子说不到两句话便要走,岂非太看不起雷某。” 苏梦枕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林子里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而且迎面飘来一股血腥味。 雷损不动声色的绕到了苏梦枕的身前,好整以暇:“苏公子既然时间紧迫,那就来日方长。” 苏梦枕本来是非走不可的。他一靠近这个人,就能感觉到危险,所以尽管不是特别讨厌,他还是不愿意多待在他的身边。可是雷损这么一说,他便默默又绕到了雷损的身前:“又不是你家的花园,管的也忒宽了。” 雷损不及答话,一骑已飙入他们的视线。马匹倒地,骑手匆匆掠来,望着雷损便拜:“总堂主,迷天七的人不知怎的得知您未带人手法驾此处,他们来的太快,各堂口未及相拦......请总堂主速速离开!” 这骑手一身白布衣袍,虽然平易,却未显寒酸,反而有种出尘逸意。就算是 天底下最挑剔的人看见他,也不会产生一丝恶感。他一直低着头,言语简单斯文,但能让听他说话的人都感到他的敬意和礼貌。从马匹倒地和他衣服上的风尘来看,应是一路赶来,并且知道事情有多么严重。可是他的语调波澜不惊。 若说雷损是华贵冷酷阴翳的冰蓝,苏梦枕是浓烈凄厉轻艳的殷红,这个人就是温柔中带着三分郁色,带着淡淡忧伤的白。 纯白。眉目清秀,不沾一丝世故俗尘的柔柔白色。 雷损不认得这个人。从他衣襟上的标纹来看,他只不过是分堂的一名不起眼的弟子。苏梦枕显然也注意到了此人独特的气质,微微露出讶意。 雷损只一沉吟,立刻道:“迷天七到底来了多少人?都是什么人?” 白布衣服的弟子立即道:“具体数目并不清楚,但以属下来看,约有二百人之多,均负着强弓,意在围杀总堂主。各堂口得报后立即全力阻拦,能赶到这里的,只有不到百人。迷天七的四圣五圣被七堂主缠着,决来不了.....但敌众我寡,总堂主还是避其锋锐较好!” 雷损第一反应也是避。他独自在这里等人,本就有些托大,迷天七圣盟岂能放过这个大好时机。但他听了这名弟子的报告,又一沉吟,不经意瞥过身边泛起杀气的苏梦枕,若有所思,随即带着些许残酷的笑意道:“铁弓一部倾力而出,领队的却被绊住,剩下的就算来了,也是乌合之众。正好杀了立威,有什么好避的。” 苏梦枕立即赞同:“正好借此机会,除去迷天七的部分爪牙精锐。” 雷损虽然是黑道上奉为第一把交椅的老大,六分半堂在京师的势力却一直处于迷天七之下。深沉如他者,在未策划好一切前,一直尽量避免与迷天七的正面冲突。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身边站着苏梦枕。如果苏梦枕肯和他联手,声势就一定能压过迷天七。而且,雷损知道这个人必须尽快成名。所以雷损不再避,他对那仍拜在自己面前的弟子道:“你避其来势,绕回最近的堂口,带人来援。”他褪下拇指上闪着流光异彩的翠玉扳指,交给了这个人,有意无意的看了苏梦枕一眼:“迷天七在京城里闹的天翻地覆,声势犹在本堂之上,苏公子——” 他邪邪的意味深长的一笑,把话止住,苏梦枕略一颔首,道:“我与你一起在这里候着。” 一直低着头的分堂弟子闻言,接了扳指,眼神终于抬了起来。他的眼睛清澈优柔,带着一些淡淡的忧伤轻愁,温文得幽雅,幽雅得清绝。他望向苏梦枕,只是一刹那的时间,他立刻收了目光,匆匆而去。 衣袂飘动,惊起一缕清柔的风。 雷损微诧,他记住了这一眼的忧悒优柔。 苏梦枕微诧,他记住了这一眼的忧悒优柔。 让人忍不住想问问,那纯净的不象尘世间的男子,为何清澈的眸中总带着淡淡的难以化开的轻愁? 雷损负手,苏梦枕抚袖。 一前一后,背对着背,肩并着肩。 前一刻还是狭路相逢,针锋相对的对手,现在却象是配合多年的老朋友,两人的姿势不同,但气势如一。 杀气。 两人一齐释放的浓烈的杀气,使从两路包抄的铁弓一部所有人的胆都寒了! 吹面的寒,刺骨的冷。使人从心里感到震怖。 然后苏梦枕一掠三丈,空中划过一道凄艳嫣红的刀光。 雷损翻袖,刀便在手,他不动如山,枯指寒刀,遥指前方,眉发尽扬。 ——刀一在手人便狂! 正文第三幕:青——撕裂那惨烈冷漠的江湖本质 (更新时间:2006-6-1612:56:00本章字数:2863) 迷天七这个帮派之所以能够以外来者的身份反而压在了六分半堂的头上,虽然与雷损的刻意避其锋锐不无关系,但更多的是由于圣主关七的个人声望。传说中,关七的武功已入化境,高深莫恻。 若说阴沉老辣的雷损的武功是一代宗师,京师各条道上的人物论武艺声望能在他之上的大概只有诸葛先生,可是关七一组织迷天七,也不见怎么出手,声势就轻易盖过了雷损。 关七很少出手。也没有人见过他出手。见过的人全不在这个世上了。冷酷如雷损者,动起手来也有人从他手下负伤而退的记录,但关七没有。神秘加上可怕,这个人的形象在江湖上的传闻越来越诡异。 谁都知道,关七很少管事。他放纵手下无恶不作,迷天七帮众的飞扬跋扈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可是,就是没有人去管——杀个把迷天七的败类不是问题,但如果一向护短的关七认真起来,则是件让谁都头疼的事。 在传言里,关七已经成了神。 战神。 如今,雷损和苏梦枕的手上两把旷世神兵‘红袖’‘不应’双刀齐出,一道嫣红,一道惨青,所及之处,血流成河。 在场的铁弓一部所有人都心寒胆裂,完全丧失了斗志。 若七圣盟这次行动的策划者有雷损一半的头脑,也不会派出这些人来送死。狭道只适合狙击,不适合围射,雷损只身在此,若来的是关七本人,他或许会退,因为他没有把握。但近百人若想这只容一人走过的小道上射杀他,简直就是做梦。铁弓硬箭的威力刹时减低到最小,而苏梦枕和雷损的刀法却可以发挥到极至。 对于雷损来说,他在立威,在告诉对方自己毕竟不是好欺负的,而且他也想借此战使苏梦枕成名——虽然多少夹杂了点苏梦枕名气越大,两帮联手先除迷天七的胜算就越高的私心。而对苏梦枕来说,不管他多么讨厌雷损,此战的结果对于自己的名望,或于即将在京师参与的帮派斗争来看,与雷损联手都是最好的选择。 黄昏已过,傍晚来临。残月新升,凉凉的照在林间道上,地上一片紫黑血迹。 两人手中的刀光,红的更红,青的更青。妖异得近似鬼魅。铁弓一部已由开始的恐惧转成了求生之志,开始溃散。苏梦枕拢了袖,收了刀,忽地停手,任其散去。雷损也收了刀,但足尖激射,反而掠了追去。枯指拂处,又一片倒地之声。 “喂!”看到雷损连已逃走的小卒都不放过,苏梦枕有些不忍,正想阻止他继续行凶,雷损却突然停在了满脸惧色的人群中,暴喝一声:“都给我站住!” 看到雷损拔地数丈,迅如惊雷的轻功和他数指连弹杀人无算的狠辣,铁弓一部的残余兵士都知道以自己的微末身法,决逃不过他的追杀,如今猛听见这一声炸雷般的大喝,竟然全部动弹不得,呆立当场,脸上全是绝望的悲色。 ——尽管为了求生应该拔脚就逃,逃得一个是一个,但雷损让他们站住,却没有一个人不敢不住。 苏梦枕也被他这声大喝震得一惊,随即发现了一个让人更加震惊的事实——雷损这个人,就是有一种天生的领袖魅力,可以让人为他生,可以让人为他死,甚至可以让人为他不生不死!苏梦枕想到这一点,脸色虽然已敛去了惊意,但心中更寒,隐隐泛起一丝兴奋。 好一个雷损! 这时,两刻前领命而去的白衣弟子已率六分半堂的子弟及时赶到,反堵住了被一喝喊愣住的的铁弓弟子,他穿行而过,旁若无人,一头拜在雷损身前:“总堂主!迷天七的四圣五圣被七堂主的‘雷霆暴雨’重创,返回了他们的总坛,本堂七堂主雷行雨力拼两圣牺牲。” 雷损示意他起来,他就退开几步,静静低首待在雷损三步之遥候命。雷损抱着双臂,头一歪,余光瞟了下拢袖而立的苏梦枕,转过头时,神色已肃杀沉郁:“四圣五圣被拦,你们这里带队的是谁?出来见我!” ——蛇无头而不行,没有带队的,这些人决不会自做主张来围杀雷损。 这种情形之下,带队的想不承认都没有办法。因为所有铁弓弟子全都转头看向一个人。一个满脸络腮胡,高大威猛,很有气势的人。他看所有人都注视自己,不由干咳几声,缓步而出,带着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情走到了雷损身前:“带队的是我!” “你是谁?”雷损的小眼睛眯了起来,两团邪而厉的火就狠狠盯在这汉子脸上,偏偏语气异常柔和。 第3章 但任何人听起来都象是黄鼠狼在问候小鸡一样的心怀叵测。 苏梦枕见这汉子一副不怕死的英雄气概,先入为主的生了三分好感,正自寻思如果雷损要杀了此人,倒颇为可惜,我应该拦住才是,这样一条好汉......他心中不忍,已上前几步,站在了雷损的右手边,随时防止他暴起伤人。 那汉子被雷损阴恻恻的目光扫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声音也微颤,但仍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责任他一肩抗起的气概:“我是鲁三箭!是迷天七隶属四圣主铁弓一部的队长!人称我三箭将军!” 雷损微微点头,漫不经心的轻道:“恩,一支精锐之师,被迷天七四圣的错误安排一战全没,看来这个四圣头脑简单,不足为虑。” 这话大概是说给苏梦枕听的。因为其语调之低之细,也只有站在他身边的苏梦枕能听见。苏梦枕又是一怔,正在回味雷损的话,便听雷损对鲁三箭道:“你既然是队长,就带着这些部下来六分半堂。”他似乎事已定局的态度转而向那候命的白衣低首弟子道:“传下去,八堂主升七堂主之位,余下依次递升。并厚葬雷行雨,其家属一律厚赏——这件事交给老四去办。” 白衣低首人一一记下,并马上传了个弟子返回总堂处理这些事,看来,雷损尚未回京,六分半堂的人事变动及善后处理便能全部妥当办完了。 雷损这才又望向鲁三箭:“恩?你来给我当个十一堂主看看吧,怎么样? 鲁三箭一阵恍惚,没想到自己竟能不死。他硬是装好汉到底,大声道:“我三箭将军是何等样人,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七圣盟识我用我,我......” 他还未说完,雷损已一指按在他的额头之上,指劲未发,已阴寒逼人,雷损冷眼瞧着,冷冷道:“雷某只听两个答案,来,或不来。来的话就是我六分半堂十一分堂之主,不来么,哼,就尝尝‘不应’的滋味罢。” 就在苏梦枕又一次意外和微诧时,鲁三箭的脑中亦转过了无数念头。雷损手持不应魔刀杀人如狂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灵魂深处,这一辈子怕是也逃脱不了那惨青厉芒的梦魇了! 鲁三箭降。 不怕死的人或许还有不少,但不怕死又不贪利的人却不多。鲁三箭带着铁弓一部尽降六分半堂。 苏梦枕心中一阵颤栗。雷损果然老辣,而且手段非常。不仅对敌时的经验远胜于己,而且竟然不着痕迹的将一件本来自己吃亏的事变成了得利!铁弓一部本是精锐之师,只是错投昏主,尽废其才,如今投靠雷损,当真是不可小视! 雷损接过白衣弟子递过来的扳指带上,问道:“名字?” [手机电子书网http://isuu.] 白衣弟子仍低着头,谦虚而客气的答道:“狄飞惊。” “不飞则已,一飞惊天。好。”雷损执了他手,道:“你以后就先跟着我吧。”然后他衣袖一挥,抱拳作礼:“苏公子,雷某俗务缠身,必亲为之,先走一步,三日之内,必将亲自上门到访!” 正文第四幕:黄——冷夜中泛起一丝烛光的暖 (更新时间:2006-6-1612:57:00本章字数:3652) 苏梦枕悄悄返京,事先并没有通知楼里。杨无邪得报迷天七去城郊偷袭雷损后才知道有位年轻人与雷损并肩作战,双刀之下迷天七的精锐居然溃不成军,全体降了六分半堂,而那人居然不是雷损的部属。 由于战况过于激烈,风雨楼的弟子没办法靠的太近,给杨无邪的报告是那年轻人身形消瘦,武功近似袖里刀,刀红而艳,杀气不下于雷损。 杨无邪整理了手头的报告后,召集了楼子里的精英会议。到会的是三神煞——刀南神,上官中神和薛西神,以及师无愧与花无错。 夜深,人静。风雨楼的范围内,也只有这座青楼的六层亮着灯光。 灯影摇曳。照到的事物都因这微光而流着柔柔的嫩黄。 杨无邪披着杏黄色洗得发了白的长袍,显得干净而利落。他开会与老楼主不同,目前为止,他只负责分析,而一般不回答愚蠢的问题。“今天的事给了我们三个确切的情报——第一,迷天七已经势落,从今天四五圣未经关七同意就擅自作主偷袭雷损就可以肯定,关七的神智的确有些问题而他也确实不管事务,只是被这些底下的人拿来当挡箭牌,他的武功虽高,却不足惧。 这句话一出,一片哗然——敢说关七不足惧的人,杨先生可是第一个。杨无邪不理会他们的惊讶,接着淡淡的道:“第二,狄飞惊据我调查,是在小时候被雷损救回六分半堂的。但是这些年来,雷损只把他拨给关召弟——也就是雷损的夫人——让关召弟栽培成一名高手,但却不予重任,直到今天以前,狄飞惊还只是六分半堂分堂口的不起眼的弟子。但是现在关召弟下落不明,而雷损却在众人面前揽狄飞惊在自己身边,显然不日就要委以重任,这表明,雷损此人深谋远虑,而今天城郊一战,无疑已提供给我们最真切的他的战力以及手腕,所以,据我分析,雷损比关七更难缠。 他第二个分析一说完,众人又是脸有不愉之色,谁都知道关七的武功之高,迷天七声势之盛,都压倒六分半堂,雷损虽然号称是黑道上的老大,但却对关七一直忍让,退让的简直懦弱,何况他利用关七与雷阵雨一战才爬上了六分半堂的权利顶峰,后更是暗算原堂主取而代之,其手段令人发指,况且六分半堂在雷损手中一直都是平稳过度,没有什么惊人之举,而今,杨无邪居然说雷损比关七还要难缠,简直是谬论。但杨无邪是老楼主倚重的军师,而老楼主死后,杨无邪一手把持楼中事务,只发令不商谈,所以大家只好忍着不说话,继续听他讲。 “第三,”杨无邪看着大家面色郁郁,微微一笑,道:“今天一战,给我最大的感触便是,咱们楼子的少主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少主人!”这下子,谁都忍不住了,薛西神首先拍案而起:“老楼主的棺材送到报地狱寺后,楼子里的事务一直是杨先生你说了算,自从十岁入报地狱寺习武以后,少主人从未在咱们面前露脸,杨先生突然这么说,是啥意思!” 杨无邪站起身,那杏黄色洗的发白的披衣便悠悠落在椅背,他踱步走到窗口,打开了窗子,迎面一股清风吹散了他披着的长发。吹的他额前坠着的一颗翠色水玉摇摇摆摆,倒映着他的眼里有一种跳动的智慧。他忽然转头,大笑,笑得开心却仍显得三分优柔温文,然后他道:“他回来了。”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一句话四个字不够似的,又道:“风雨楼的新主人回来了。梦枕公子回来了。” 他又顿了顿,似乎觉得这几句话还不够气势,居然破天荒的罗索起来,继续道:“闻报他一路上被六分半的高手阻击,没想到一回来就和雷损联手重创迷天七。苏公子比我想的更加厉害!本楼得遇明主也!” ——他想起老楼主在世时,破格提拔自己做了风雨楼的军师,总管,因为他看出自己的记忆力远超常人。这次破格提升,使很多老将都有些不满,而年幼的苏公子却大力赞同,并说:只是委屈了杨先生了。 杨无邪一想起那时的话,现在都心热不已。 管理信息的人,岂非都老的快。 就像自己,明明才三十岁,头发却已开始稀薄。 可是心热,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不同意。”上官悠云悠悠道。他靠着椅背,晃啊晃啊,眼睛半睁半闭,拖着嗓音道:“咱们都是为老楼主打天下的,虽然现在势弱,远不能与六分半堂或迷天七相比,但除去这些组织,其他的帮派,也得畏咱们楼子三分。苏公子离京十年,如今说回来就回来,楼子可未必就是他的。” “为什么?”杨无邪并不生气,只眯了眼,小心的问道。 “我-不-服-气。”上官悠云继续拖着嗓音道,他的人长得玉树临风,嗓音也懒洋洋的煞是好听:“杨先生劳苦功高,又懂得管理,又把持着白楼信息,作出的判断也从来没有出过错,所以,杨先生若管理咱们,我是没意见的。又或者,干脆就让我和无愧来管,我们两个在武林道上的名声最高--别误会,只是说我们的武功被人传的最高,若以杨先生之德望和我之武功的名气来领导楼子,自然会有人慕名而来。如今,局面方才打开,杨先生就将楼子甩手扔给一个初出茅庐的稚儿,在下我--第一个不服气。” 杨无邪以袖掩了口,轻轻笑道:“上官老弟真是快人快语。只不过--你能在被六分半堂高手的道道劫击下只身千里一路杀来京城毫发不损?你能与雷损联手瞬间击败迷天七百人之多?” 上官悠云也不相让,马上道:“你的意思是,傍晚在城郊与雷损联手打败迷天七的年轻人是公子?” “正是。”杨无邪道:“公子回来了。虽然事先没有通知我们,但我肯定他就是他。” 上官悠云立刻不屑的道:“若要打败迷天七那帮废物,根本不用和雷损联手,我一个人就可以。若是我,根本不会和雷损联手。” 杨无邪也不和他争辩,只敛了袖,道:“这才是苏公子的过人之处。他出了手,打击了迷天七的势力,却一点也没有抢了雷损的光芒。日后,迷天七如果要算帐,这笔帐却只能记到雷损的头上。老云,你说你要是自己一个人出了手,那算是怎么一回事,嗯?” 第4章 上官悠云愣了一下,轻哼道:“反正把楼子交到这刚见世面的娃儿手里,我不服气。” 杨无邪笑道:“好,我是肯定欢迎苏公子执掌风雨楼的。他一回来,我就交权。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和他争。” 上官悠云隐忍不发,仍在椅子上晃啊晃啊,杨无邪便转过身子问其他人道:“你们的意思呢?嗯?” 薛西神铁青着一张脸,使他本来就黑黝黝的肤色更加阴霾,他的语调也像金铁相击一样铿锵:“我是杀神,不是谋将。不管谁掌权,我只奉命做事。不过,如果这个苏公子真的不成器,我走人就是!” 刀南神则抚须道:“我老了,只是手握着一只泼皮风的重兵,所以才能拥兵自重。我受老楼主大恩,决意为楼子尽忠到死。为了老楼主,自然要为苏公子卖命。” 花无错斯斯文文的坐着,听着,此时用袖子抹了抹汗,苍白的肤色上泛起一抹微醉的浅红,他有些羞涩的低头道:“论智慧,我不如杨先生。论武功,也不如上官中神和师无愧。我只做好分内的事。希望苏公子不要让我失望。” 这时花无错身边那如一尊不动明王般的威风大汉终于开口:“这个苏公子我不知道是怎样的人,但若想我师无愧服气,除非用真本事赢我,否则我就拥护上官兄!” 上官悠云啪啪的鼓了两下掌,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那娃儿若凭真本事赢了我,我也不说二话,日后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 杨无邪静静的听着,正要说话时,突然一股罡风吹过,桌上燃着的十二只蜡烛有十一只一齐熄灭,只有一只,离门口最近也就是杨无邪原先座位前的那只,不知什么时候,凄凄的亮在了门口,亮在一个人的掌中。 诺大的屋子,只亮着一只蜡烛,登时暗了下去。而杨无邪落在座位上的杏黄色的披衣,不知什么时候也跟那蜡烛一样披到了这个人的身上。他斜斜依在门边,倦倦的扶着烛火,烛光柔柔的洒在他的身上,却意外的清冷。而且寂寞。 他清冷,是因为再柔和的光线照在他身上,也被他的杀气压了下去。 他寂寞,是因为任何热闹的地方,只要他一出现,任何人都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完全注意不到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他好瘦。 脸上一片病态的苍白。颧骨高耸的地方,泛起嫣然的红。 一个男子,居然长得颇为绮艳,而这绮艳,不仅不增媚态,却显得他更加清冷。 灯光摇曳,红袖如血。 他的眉毛像黑羽浸在了水里,清而利,锐的激扬。他的眼微微眯着,连眼皮都懒得抬起,却丝毫不觉朦胧,反而异常犀利深幽。 他看着他掌中的一盏烛火,就好像自己也燃烧了起来。 他一出现,那一点烛光温柔的流黄便黯然了下去。 这屋子里确实只有一盏灯亮在他的掌上,可是这时却像只有他才更加明亮。 带着绯红的轻艳病倦和殷红的浓烈凄厉,他突然抬头,睁眼,眼中神光暴长。他说了一句话。话音不高,语气也淡,而在场的所有人听来却像雷声在耳边响起。 他凄厉如寒火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然后敛去了眼内的光华,继续看着他掌中的烛火,淡淡的道:“哪个不服气的,划了道儿来吧。” 正文第五幕:坐拥风云变幻 (更新时间:2006-6-1612:57:00本章字数:3736) “公子!”杨无邪轻轻的唤了一声,身形一动就想迎上去却又硬生生的忍住,站在窗边,看了看上官悠云。 上官悠云之前一直是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晃啊晃啊,此时乍见着满脸病容,却寒意逼人的年轻公子,竟心底里生出一股恐惧,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好在他反应过人,及时放下二郎腿,拍拍衣角站了起来,双手抱臂,却再也不敢口出狂言,只老老实实的道:“公-子——。” 苏梦枕出现的太过突然,而气势又太过吓人,不仅上官悠云忙不迭的站起,师无愧也霍然起身,刀南神诚惶诚恐的马上起立,花无错更是不敢怠慢,也急急的站起来低下了头,薛西神一张铁脸看上去竟隐隐透出汗光。 苏梦枕冷然扫了他们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拨开椅子,将杨无邪的披衣照样搭在椅背上,然后悠悠然坐了下来。 他这一坐不打紧,杨无邪本就对他抱着敬意,忙赶过去站在他身后,刀南神亦紧随其后,与杨无邪一起一左一右的站在苏梦枕的身后。只剩下花无错茫然站在原地,薛西神冷眼旁观,上官悠云则和师无愧并肩而立,两人看了看苏梦枕,又互相看了看,竟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仿佛杨无邪根本就没有在那主位上坐过,而苏梦枕却一早就应该坐在那里一样! 原先风雨楼内的精英分子,在苏梦枕一进来后,不管什么原因,都清一色的起立,现在,这脸色森寒的病人一言不发,他们一个都不敢坐。 “都坐。” 苏梦枕终于道。 杨无邪和刀南神立刻坐下,尤其是以刀南神年纪之长,居然在这病公子面前象个中规中矩的小学生般,这情形更让他人看了胆寒。 上官悠云和师无愧对望一眼,均无可奈何的坐了下来。他们之前声称要想他们服苏梦枕,非对方以真本事打败他们不可,可如今,苏梦枕真的出现,他们却连违抗他的命令的勇气都没有。 而且那句‘都坐’说的和蔼之极,根本算不上命令。 可是却给人一种,如果违抗,天都会塌下来的感觉。 上官悠云和师无愧一坐,其他人也都坐了下来。 “上官中神。”苏梦枕和颜悦色的道:“你出名是最早的。大概是十三岁就名动江湖了吧?” 上官悠云只觉得一股冷汗从脊背往上窜。苏梦枕若是翻脸立即动手,都不会让他如此坐立不安。他只好诚恳的点头道:“是。我早年丧父,只有苦练家传绝学,方能立足江湖。”这时,他的悠闲悠然全部不见,每一句话都答的小心谨慎。 “恩。”苏梦枕轻咳两声,不经意的道:“到现在成名十八载,擅使二百一时七条雷山神蛛游丝,一手能发一百二十三颗沙门七煞珠,本楼有你坐镇,的确省了不少麻烦。不愧是本楼第一战将。” 上官悠云只觉得有种热气从心头冒起,温暖的厉烈,直教人有种欲肝脑涂地以报之的冲动。他愕然望向那气定神闲的憔悴青年,竟然第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这,这……多谢楼主夸奖。” 苏梦枕似笑非笑的望向他,哂道:“这么说,上官中神是承认我了?” 上官悠云也觉得此时突然屈服未免有些落人笑柄,然除了苏梦枕外,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这么紧张而又面带略微感激。 其实这些人里,武功最高的就是上官悠云。成名十八载,脾气如此倔傲,居然还没死,当然手底下是有点真本事的。苏梦枕刚到门边,悄悄打熄了灯火,又剩了一盏在手里,还顺了杨无邪的披衣,这只是一刹那的工夫,而他刚熄了灯火,拿到杨无邪披衣时,上官悠云就猛然醒觉,但却没有动,只趁眼前一黑时,双手连弹,左手打出一百道神蛛游丝,另一手仓促之间至少也发出了四五十个沙门七煞珠。 即使这样,他也觉得自己太狠了。 因为象对付雷娇那样级数的高手,他也只发了七颗沙门七煞珠;曾半路碰上七圣盟的五圣,他也只出了二十道神蛛游丝便使对方惨败而归,也因为这两战,上官悠云真正名动天下,而且六分半堂和迷天七不晓得风雨楼内有多少这样的高手,所以很长时间没有对风雨楼出手。 而他对这个没有照过面的未来少主子一出手就是一百道神蛛游丝四五十个沙门七煞珠,这是他准备对付雷损或雷动天那样级别的高手时,才会发出的绝招。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只在幽暗里瞥了这凄厉轻艳的男子一眼,就决定尽力出手。 那是一种压力。 那气势逼得他不得不尽力而为。 所以,刚才灯火突然暗下去的瞬间,便发生了这许多变故。 然而,这病怏怏的消瘦公子仍只掌托着灯,定定的靠在门边,似乎连动都没有动。 也许他动了。就在他不经意的那一挥袖间,上官悠云确定自己看到了一道浅浅的红光划过。然后灯光就柔柔的洒在他的身上。 神蛛游丝和七煞珠连他的衣角都没有弄破一点。 而这年轻人就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自己坐下,然后命令所有人坐下。 上官悠云狐疑中,瞥眼过去,才发现,自己的蛛丝已一截一截的断在门口,而七煞珠却一个都不见了。他终于晓得眼前这看上去只剩一口气强撑着的人有多么厉害了。所以他感谢他给自己留了情面,而对他抬举自己更是感激得无以复加。 所以他立刻表白心迹:“当然!楼主英明神武,悠云愿为楼主效犬马之劳,尽绵薄之力!” 师无愧似乎有点明白,却又好象什么也不明白,正想愤然而起,向这瘦削病倦的公子讨教,却被上官悠云一手扯住,道:“明人不做暗事,想必楼主方才已听到我等所有谈话了!” 苏梦枕略一点头,定定的靠在椅背上,托着下颌,等他继续。 说也奇怪,苏梦枕的年龄显然要比上官悠云小,但他做出这副高高在上的老大姿态,却使人觉得理所当然。上官悠云自己也觉得这个人很有威仪,不自觉的已说道:“我当着大伙的面就说了算了,我上官悠云刚才已和苏楼主交过手,输的心服口服! 第5章 无愧老弟,你就不要再试了,免得自取其辱。” 苏梦枕的眼里已有了笑意。他显然颇为欣赏这个敢认输的汉子。 师无愧红了脸,喏喏的道:“什么时候,你就和苏楼主交过手了…….” ——不知不觉间,师无愧自己也没发现,他的称呼早已改变。不知什么时候,这病人的气势就折服了所有人,根本就不需要出手。 上官悠云将自己那一瞬间的出手描述了一遍,然后不好意思的道:“苏楼主,可否请教一下,属下的蛛丝被你轻易破去,那七煞珠在哪里呢?” 苏梦枕微微一笑道:“都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以后不许属下,楼主相称。”他袖子一挥,几十个圆润晶莹的珠子便在桌子上滴溜溜的向上官悠云滚去。“这东西练制不易,我也不会使,还是物归原主罢。” 上官悠云一解说,然后两人一问一答,师无愧再笨也明白了,原来上官中神暗中出了绝活,可连人家的一片衣角都没沾到。现在居然吃饭的家伙都全被人家拢到袖子里了。他素服上官悠云之能,此时只觉目瞪口呆,加之又被苏梦枕的气魄所镇,竟倒头便拜:“苏楼主——苏公子,属下愿为你效死!” 他这一跪不要紧,惶惶然上官悠云也赶忙收了珠子,随他一起拜下,一时间,刀南神,杨军师,花无错,薛西神全都随之拜倒在地,原先最反对苏梦枕的两人都拜倒了,他们当然得紧随其后。谁都看的出来,这病公子面慈心狠,决不是易与的角色,三下两下便把上官悠云这么孤傲的人物收拾的服伏帖贴,当下披肝沥胆,各表忠心。 “夜了,大家早点休息。散了吧。”苏梦枕又是轻咳两声,止住了一众人等的七嘴八舌,站了起身。他一站起来,其他人便不由自主的赶快离位站起,起来的慢的,甚至觉得是种罪恶。 苏梦枕起身,点了点头:“有什么事,明天一早再议。今天太晚了。杨总管,我明天要雷损,狄飞惊和关七的资料。烦你早一些备好。” “是,公子。”杨无邪立刻匆匆而去。他在白楼顶层早就打好了地铺,一旦工作的晚了,便睡在楼子里。 苏梦枕走到门边,似乎被风吹得微寒,紧了紧领口,终于走了。 青楼的灯,也总算熄了。 从苏梦枕出现到他走,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在场的人却总觉得似乎眨眼过了千年。 他的清冷夹杂着让人窒息的浓烈。诱使人心中深埋的火热为他爆发。 上官悠云如此。师无愧也如此。 “出来吧。” 苏梦枕下了青楼,站在院子中,确定楼子里的人都散去后,冷不防的闷哼道:“你也忒大胆——真看不出来哩!” 接着一个人便从树后缓缓踱步而出,衣风猎猎,苏梦枕凝神屏气,刀已在袖中手里,如果此人有何异动,都决讨不了好。 而来人慢慢走近,居然一伸臂,便从身后扣住苏梦枕的颈,轻轻道:“你还真是有气势呢。” 苏梦枕在这人刚出指扣向自己颈部时,便反手挥袖,半截绯红的刀尖露出袖口,就抵在来人的喉头上,饶是这样,来人的十指也搭在了他的颈上,他微微一震,已猜到了这人是谁——谁的十指能在红袖刀下仍能扣中目标——不由闷喝道:“雷损,你也真不把风雨楼当回事!” “怎么敢!”雷损似乎毫不在意抵在颈部的刀尖,带着笑意说道:“我不是说,三日内必来‘亲自’上门到访问候你的吗?”他着重说了‘亲自’两字,苏梦枕听在耳里,却觉得满是戏弄之意。他定了心寒了脸,冷冷的将刀再送前半寸,慢慢道:“离我远点,不然,别怪我刀不长眼。” 正文第六幕:惊艳一世嚣狂 (更新时间:2006-6-1613:08:00本章字数:2605) 苏梦枕与雷损此时的姿势颇为惊险。 雷损的手指,向来轻抚的时候少,杀人的时候多。那枯朽干瘦青白冰冷指节突起的手指,随便按到哪里,都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苏梦枕的红袖刀,则更是杀人夺命的神兵利器。 雷损的手指就扣在苏梦枕的颈上。 红袖刀尖也已抵在雷损的喉头。 “你是怎么绕过层层明桩暗卡一直跟着我的?”苏梦枕深吸口气道。 “不是你故意让我跟着的吗?”雷损的眼睛眯成弯弯的新月形,语气柔柔沉沉:“若不是你一路不回头上了青楼,我怎么能顺利的跟过来。” 苏梦枕轻咳。沉默。他的确察觉得到有绝顶高手在跟着自己,但因为只来了一个人,所以他可以说是故意放人进来的。没想到居然是雷损。 “你小时的病,还没有好。” 像是回应雷损的问话般,苏梦枕的咳嗽突然加剧,痛苦得微微弯腰,被压抑得咳嗽声闷闷的响起,雷损扣在他颈上的手指不由得微松。 就在这时,苏梦枕突然回头,手腕一振,刀尖便送了上去。雷损反应也真快,双脚不动,身子立即平平向后倒去,险险的让过一刀,还不忘双指一弹,激起两缕指风。苏梦枕封刀一挡,便听刀身叮叮两声如玉击盘,清脆好听。 苏梦枕暗自骇然。雷损的指风竟不亚于手指亲自弹出的力道。饶是他自负武艺过人,也不禁生起一种敬意。 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苏梦枕一击不中,立即揉身而上,再也不肯失了先机。长袖舞过,划起一道弧形的绯红闪芒。 多么美的刀。 和着微香清吟,牵动千年的惆怅。 像一个刹那的美丽初逢。 像一个不见不散的约会。 更如多情人无情的伤别。 雷损脚跟一撑,身子与地面成四十五度斜角,仍未站起,已斜斜的疾退。 “临、兵、斗、者、皆、阵、裂、在、前!” 破阵。 他的手指抖动如月下弹琴,天魔狂舞。 指风猛烈,封住一切刀势。 像弹碎了一池春水。 像弹破了水月镜花。 更如无情人多情的婉拒。 苏梦枕刀风一长,他被雷损的的密宗心法所迫,心头剧震,咳声更烈,嘴角隐隐挂着血丝。 红芒大盛,浓艳照人。 刀锋冷,意却温柔。 他选择避开指风,再硬受雷损的快慢九字诀喝声,选择吐血,但绝不后退。 “你!”雷损半空一个翻身,堪堪让过这凝集万世风华的一刀,臂上袖裂,添起一抹血痕。 “好!”雷损被伤口激起了斗性,手腕一翻,惨青厉芒划过,架住了红袖缠绵的问候。 刀一在手,人便狂。 雷损横刀挥动,逼退苏梦枕,身子已站起,借腰身一扭之力,洒出一片青芒。 罡风撞击,惊起一周沙尘。苏梦枕喝道:“开!”红袖哀哀亮起,一头撞入青色的刀网中。 他喷了一口血。 血喷在他的刀上,本是浅浅水红色的刀身立即艳得像傍晚最后一道霞光。 刀光清冽,连着喷到刀面上得血珠,一齐飙向青芒。 这残酷而优雅的红袖刀,难道要伤人,势必先伤自己么? 雷损惊艳于这一次凄美的相会,面对着眼前这倔傲对手,不由起了怜才之心。 ——他很强,而且带着寂寞的孤高。 宁愿洒血,也再不受制于人。 而他的刀光是如此的风华绝代,让再无情的人都没有办法推拒。何况雷损并非无情。 他爱权力,所以创六分半堂,生杀予夺。 他爱美人,他的妻子,女儿和一位心腹部属都是有名的美人。 他还爱花。他爱梅花。 所以他不仅无情,还相当的有情,多情。 当他看到这凝集了万世风情的一抹嫣红,便不由自主的如见美人轻舞般的动心。 美丽的东西,又有谁能不在意? 雷损收刀,双指夹住了红袖刀锋,另一只手也不停的与苏梦枕拆招。 然后他笑道:“苏公子何必动气,至少现在,我们还不是敌人。” 苏梦枕沉着脸,冷冷道:“那你何必一上来就扣住我!难道是好意?” 两人说着话,一手僵持,一手拆招,竟也丝毫不停。苏梦枕的手下功夫比雷损差了些许,但雷损双指夹住红袖刀却有些勉强,因此倒是斗了个难分难解。 “我?”雷损轻笑:“哪敢。”他浓眉一剔,显得有些神采飞扬起来:“我只想‘附耳’悄悄对你说了几句话,先动手的可是你!” 若说苏梦枕出手是凝聚了万世的绝代风华,那雷损便是满身放纵的嚣狂。雷损说完,与苏梦枕再对一掌,夹住刀锋的手指改为轻弹,弹开了红刃,接着他斜飘数步,定定的立在苏梦枕三尺之外,负手凝视,仿佛根本没有动过一样。 刀一弹开,苏梦枕袖子一挥,刀便隐入袖中不见。他脸色有些郁郁,但交手数回合,对此人的武功造诣倒是十分赞叹。他自艺成以来,但凡与人过招,要么收敛三分,以免重创对手,要么三下两下便放倒一片,哪能像今天这般肆意挥洒,打个痛快!此时正如棋逢对手,不免起了惺惺相惜之感。因而口气也减了几分厌恶:“我不喜欢与你靠的太近,你记住了!否则,刀剑无眼,若有死伤,可怨不得我。” “为什么?”雷损几乎是明知故问:“我与苏公子促膝长谈,岂不快哉。何况——你杀的了我?” “你是个危险人物。”苏梦枕叹道:“我的直觉不允许我靠你太近。”他顿了顿,厉声道:“雷损,有话快说,难道你很清闲!” 第6章 雷损一愣,戏谑之心全消。他的确不是没事来风雨楼里找苏梦枕打架说笑的,但是动手之后,猛听苏梦枕催他讲正事,心中却仿佛有种空洞的怅然。雷损干笑两声,心道:我什么时候竟如此多愁善感。 他拢了拢袖口,又负手背后,踱了俩步,才道:“你我果然不同。我是个拐弯抹角的人。”他的脸上又开始挂上那幅招牌的阴险笑容:“而你,却锐利的直接。苏公子,我来找你,的确有事。” 他停了停,方敛去了笑容,正色道:“有天大的要事。” 苏梦枕一听,不禁也肃然起来。 能让这江湖黑道上奉为第一把交椅的雷老总不惜深夜前来别派重地的事,当然不会太小。 此时的雷损,才让苏梦枕真正想起这个人是多么难惹的人物。可是他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与自己连夜相商呢? 苏梦枕沉吟片刻,也敛袖抬头,一对幽火也似的眼盯住了雷损缓缓说道,“愿闻其详。” 正文第七幕:三分天下谁主 (更新时间:2006-6-1720:11:00本章字数:3178) 雷损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看了看苏梦枕脸上微疑的神色,马上道:“当然,也不去六分半堂。这城内各个势力有个三不管的地方,苏公子虽然初来京城,但想必已把这些琐事搞清楚了吧?” 苏梦枕唇边略浮上些微冷笑,点了点头:“雷老总说的是苦水铺。” 雷损道:“正是。连税收都征不到那里,的确是谁都管不着的地方。而且,我知道有一个彻夜不打烊的酒馆。” 苏梦枕沉吟道:“我蔫知你不是赚我去!” 雷损哈哈一笑,道:“苏公子,我雷某是何等样人,岂会玩这种小把戏。何况,现在我的敌人不是你。你也不应该仇视我。苏公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苏梦枕略一思索,道:“既然如此,带路吧。” 苏梦枕知道,雷损的确对他没有敌意。至少现在,他还不想和自己翻脸。因为他之上还有关七。 关七无疑是可怕的人。 但是一个神智不清的白痴,武功再好,又有一个深谋狡狯的老狐狸可怕吗? 与雷损这种人商量什么,无异与虎谋皮。 雷损的手段一向阴损。不过他有一个好处就是,如果自己不得益,那就不会去损害别人。 只有在自己会得利的情况下,他才会去损伤别人。 如今,在迷天七的声势之下,雷损决不会费力先与金风细雨楼起冲突。 所以苏梦枕欣然与他一同到了苦水铺。 苦水铺,三合客栈。 夜色深沉,苦水铺一带的确地如其名,破烂脏乱。而这仅有的一间小酒肆,也在昏黄的灯火中颤抖,似乎随时可以倒塌。 雷损却拽着苏梦枕进了这里。里面居然人满为患。而且远不象这房子外表那么脏乱。相反,还颇为整洁干净。 夜已深,而这客栈里的人却仍在喝酒,划拳,谈天。似乎这三不管的地带连时辰都可以不管!看的出来,在座的都是走江湖的,或许,也有那么一两个有名的人混迹其中,因为这个地带连官府都懒得管理,所以有些犯了事的人想喝杯酒暖暖身子,多半会选择这个小小的馆子。 “我一直在想,” 等酒菜上齐后,雷损和苏梦枕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便不理会四周的喧嚣,雷损举杯,先喝了下去,缓缓道:“既然这是个三不管的地方,莫若在这里起座楼,以后商谈要事不在任何人的地盘上,这样岂不是有诚意的多。” 苏梦枕嘴角一牵,算是会意微笑,只道:“你说的固然好,但如果是你雷损邀约,恐怕怎么样做都很难表达出你的‘诚意’。” 雷损也不以为意,把玩着酒杯,若有所思的故意转移了话题:“陈年女儿红固是好酒,却不应与你同饮。”他扔了杯子,扫了坛子,把小二惊到赶忙跑来时,才甩了锭银子,淡淡道:“好酒。” 小二被他说的摸不着头脑。呆呆的捧着大银子,愁眉苦脸的道:“这位爷,小号常聚集些江湖豪客,所以酒都是真的,纯的,可您为啥说是好酒,却偏全毁了?” “女儿红不适合他喝。”雷损手指了指苏梦枕,道:“但他喝过的酒,却不能给别人再喝。下去换‘芙蓉醉’对着‘九月冰’,五比五的勾兑,用幼竹煮到八分,再端过来。” 看着小二诚惶诚恐的接银子下去,苏梦枕冲着碎了的酒坛撇了撇嘴,手中转着空杯子,不禁轻笑:“没看出来,雷老总居然是风雅之人。” “总被邀去一些烦人的场合,看多了,也记下了。”雷损道:“不过女儿红,真的不适合你。” “为什么?”苏梦枕挑了挑眉毛:“我偏偏不讨厌女儿红。尤其是陈年的。” “它太烈,会增你的杀气。”雷损弹了弹袖上偶尔沾上的灰尘,似不经意道:“何况对你的病,也不好。” 苏梦枕一凛。他本不擅饮,也不爱饮。雷损在他面前,可算是行家中的行家。献丑不如藏拙,苏梦枕只微笑点头,也不说什么。 这时,小二将雷损指名要的酒端了上来,坛口一开,便清香四溢,水色幽碧,却十分透明。雷损挥手将小二赶了下去,自己给他与苏梦枕各倒了一杯,才道:“芙蓉醉与九月冰都是以花煮酒,前者取芙蓉之柔艳,后者取冰菊之清幽,再以幼竹去了酒气,留了酒香,可以说,已经是完全对身体无害了。”他与苏梦枕对饮一杯,似颇为可惜的道:“若值深冬,当以‘雪里红’对‘夜月杀’,梅兰共醉,才是以花煮酒的极品。” “你爱梅花。”苏梦枕喝了一杯,只觉清香过喉,十分畅意,连眼前的雷损,也不那么讨厌了:“世人皆知。” 就在苏梦枕与雷损正品酒论花时,旁边一桌江湖豪客轰然叫好。只听其中一个彪形大汉喝了一大海碗酒,哈哈大笑道:“就这样,苏公子一路血战返京,毫发不伤,而且在城郊与雷老总联手重创迷天七圣的铁弓一部,据说他的刀法之精已不下与雷老总,而优雅美观似尤过之!” 这汉子在深秋天气裸着上身,露出圆滚滚的臂膀,似乎是不怕冷的。而他身边一个精瘦汉子却一直蜷缩着,似是极寒,此时便接话道:“如今苏公子声名鹊起,金风细雨楼声势大盛,我看,咱们要不要投靠过去算了?” “不可。”先前那壮汉摇头道:“苏公子虽然被传成了绝世人物,但雷老总又岂是好惹的。我看京城几个势力相互牵制,实力相当,咱们还是待在这三不管的地方逍遥自在,强过去给人家当炮灰。” 这时,和他们同桌的黑黝黝的青年突然问道:“你们说的这苏公子,雷老总是什么人?什么是三不管呀?” 那两人被这少年一问,瞥眼看去,这青年十七八岁,看上去呆头笨脑的,腰间别着用布包着的兵刃,显然刚出茅庐,但也是武林中人,当下自豪感油然而起,便挺胸抬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抖搂他们所知道的。 那壮汉好象很有点口才,说起故事来居然有声有色,颇引人入胜:“这京城中,不知道苏公子的或许还有,但不知道雷老总的只怕都是白活了!咱们所在的苦水铺呢,就是个三不管的地方:官不管,民不管,帮派也不管。这儿,以前只是贫民宅铺,现在多已迁走,只剩一片残垣败瓦。这里也没啥大不了,只不过,在苦水铺以南,有一个堂,在苦水铺以北,还有一座楼,咳咳,我的意思是说,有一伙人,只要在道上行走,谁都得给他们六分半以上的面子;另一伙人,最近出了个风云人物,只怕真有呼风唤雨之能。” 他这话说的尊敬而恭敬,连苏梦枕微微诧异,自己今天下午才踏入京城,却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出名了?殊不知,他人还未进京,一路斩杀的高手却足以使他成名。而以他近来一路血战丝毫不伤的传说再加上金风细雨楼本身的势力,已使他成为初入江湖的新人的偶像。 壮汉刚说完这几句话,周围听到的人呼啦一下全聚集在这桌旁边,一起动容:“阁下说的雷老总,莫非便是那个……” 那笨头笨脑的青年却不识时务的插了一句:“什么老总?哪里混的?”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先前与那壮汉一起的瘦子马上道:“千万不要胡说!那老总就是……就是当今……京城黑道第一把交椅的大凡道上行走的,都要奉他六分半红利的……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雷老总!” “那你们说的苏公子,莫非便是……”雷损之名,显然即使这初出茅庐的愚笨青年也如雷贯耳,当下也白了脸,颤抖着道:“那个苏,苏——” “就是那个昨天下午刚一进京,便助雷总堂主大败迷天七的金风细雨楼的少楼主,苏梦枕苏公子。”旁边的人立即轻轻的答道。 雷损和苏梦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雷损是经常听到这干人议论自己的。所以还未见得怎样,苏梦枕却觉自己刚一进京,没想到就这么出名,不免有些错愕。雷损微笑着又与他碰了一杯,两人刚喝了酒,便听那桌上又传出一个充满不屑的声音。 “什么雷老总,苏公子——”这声音拖的长长的,尖锐而刺耳:“有什么好怕的。他们再狠,难道就狠的过关七爷么?” 众人一听关七这个名字,象吃菜突然咬到舌头一样,干脆都闭了嘴,大气也不敢出,一齐回头去看这声音的主人。 第7章 正文第八幕:冷夜血漫名花 (更新时间:2006-6-1720:12:00本章字数:3457) 说话的人戴着斗笠,一身火红的长袍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煞是刺眼。 奇怪的是,这个明明应该很耀眼的人如果静下来坐在一角,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是他一说话,那身打扮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见大家都望向自己,手中的酒杯转了几转,继续道:“敢情是你们这群不长眼的,只知雷老总、苏公子,不知道这京城里还有个关七爷么?” 他口气不善,这句狠话一撂下来,原先还高谈阔论兴高采烈的人们立即静了下来,谁也不敢再说什么,沉默了半天,还是那带头挑起这话题的壮汉赔着笑脸,嗫嗫喏喏的凑上前道:“雷老总,苏公子在关七爷面前,那是当然就谈不上厉害不厉害了,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关七爷已经不算凡人了,他是战神投胎呀!” 那戴着斗笠语音尖锐的血衣汉子似满意了一些,身子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这还说的过去。记住,这里虽然是三不管的地方,但咱们关七爷可是时不时要过来瞧瞧的!这话让我听见还好,若是让我们七爷听见了……” 这气氛一转,使原先坐着谈酒论花正说的投机的一对‘世交’双双看不过眼了。 ——这话,要是关七自己说,也还算了。可这人还不晓得是关七的哪门子亲戚,大肆肆的吐两个象牙,便将关七捧到了天上去。 而且这话还堂而皇之的在两尊正神面前说了。 若人人都敢这样做,以后六分半堂也不用混了,金风细雨楼也不要开张了。 “咳、咳、咳咳咳……”苏梦枕突然白绢帕子捂了口,猛咳起来。 虽然他常常咳嗽,那只是因为病的厉害,咳的止也止不住。可这回,谁都听的出是装来的。这几声咳异常清晰,竟压过了所有杂音,而这怪异的咳声一响,其他人也不自觉的放下酒杯,停下话头,齐齐转过了目光。 这一转之后,谁都没有舍得再把眼光收回来。再也不看那血衣汉子一眼。 那咳嗽的青年公子仍捂着白帕子,眼神却斜斜飞起,看他的人,都以为他看了自己一眼。 那眼神七分的森寒,却夹杂了三分轻艳。 森寒得迫人,轻艳的诱人。 被看到的人都觉脊背一阵凄风扫过,又好象浸到寂寞了千年的寒潭里,连呼吸都为之一屏。 即使这样,也无法转移视线。 “关七是神?不要惹我发笑。” 雷损与苏梦枕配合起来,居然十分默契。苏梦枕一阵猛咳,再瞟了几眼后,雷损就适时开口:“好吧,不要说关七了,如果他是神,那你是什么?” 苏梦枕捂着帕子,眼里全是戏谑的笑意。 雷损则遥遥望着那血衣斗笠人挑了挑眉,眯起了眼睛。 斗笠人万想不到这时候居然有人敢跟自己作对,而且似乎只咳嗽几声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魅力之盛,犹胜关七的威风。而他更想不到另一个居然如此直接大胆的‘诽谤’关七,当下倒是一愣。 愣过之后,居然带着些须怜悯的口气道:“你们的胆子也忒大——别怪我没提点,虽然这里号称是三不管的破地方,但我们七爷可是经常来查看查看的!” 雷损敛去了笑容,抱臂胸前,歪过了头——似乎他一对人有敌意时就会拢手袖中,双臂环抱在胸前,然后歪头眯眼,用阴沉得有些阴险的眼神盯着对方,声音也变的温和起来。然而大概很多人不知道,当他的声音越温柔时,火气也就越大。——雷损歪了头,温和的道:“你大概也不知道,刚才那些人口中说凡在道上行走的都要向一个人奉送六分半的红利的那个雷老总,有事没事也会来这里巡视巡视的。” 苏梦枕微微一笑,收了帕子,眉角飞扬,森寒而略艳的眼神飞瞄斗笠人,而这有点漫不经心的一眼,后者却立即升起被看透的感觉,然后就听他接着雷损的话道:“而那个或许有呼风唤雨之能耐的苏公子,虽然不会象雷老总那么闲,有事没事就来晃晃,但偶尔也会到这里坐一坐的。” 斗笠人全身一震。 接着他小心翼翼的慢慢问:“莫非,你们——您们——?” 雷损和苏梦枕相视一笑,然后苏梦枕指了指雷损道:“这位就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雷老总。” 雷损也冲着苏梦枕撇了撇嘴角,道:“这位呢,就是金风细雨楼的少楼主,苏梦枕苏公子。” 苏梦枕颇为开怀的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你是什么?” 斗笠人猛一仰头。 他的脸色虽然看不清楚,但想必已难看的很。 然后他涩声道:“雷老总,苏公子,人都说你们素来不和,看来——”他干笑两声,“你们的关系好的很嘛!” 苏梦枕脸一沉,轻叱道:“不要卖弄嘴皮子。快滚,莫说我与雷损欺负人。” 当那斗笠人一说关七时,在座的江湖好汉已经有些惧意,如今雷损与苏梦枕报了家门,便有大半站起身来,想偷偷溜走,却又忍不住有些好奇,还不时向雷苏与那斗笠人看几眼。这时听苏梦枕的口气,并无动手之意,倒一半安了心,又坐回原位。三大势力在这三不管的地方碰了头,谁都想看看能弄出什么动静来。 雷损低声迅速道:“赶走他,我们换地方谈。关七一向护短,现在不能与他开战。” 苏梦枕略一颔首,只听那斗笠人突然冷笑道:“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接着,他双手一拍桌面,也不知怎的,周围数丈便一齐起火,火势之猛烈,堪比雷家火药的威力。 这一下变化太过突然,有些坐观的汉子走闪不及,便被这突然而起的火焰上了身,在地上打滚,却怎么也扑熄不了。一时间,火光大盛,哀号连连。其他想看热闹的人一见,争相往门外拥挤,片刻这小店乱成一团。 雷损和苏梦枕自重身份,不欲两人联手与这迷天七的小卒为难,还真没想到,他居然敢先动手!变化太过突然,阴狠如雷损者,都不由变了颜色。 “你——”苏梦枕一向面慈心狠,但猛见这人视人命如草荠,一拍之间妖火连无辜一并牵连的冷血手段,也不禁动了真火,当下再顾不得身份地位,人还未站起,身子已掠向斗笠人。他盛怒之下出手,身法端的惊人,以一掠之力,迅如急电惊雷,转眼已与斗笠人交上了手。 雷损本欲助他,却总觉以六分半堂和风雨楼两位领袖联手,去打压一个无名小辈,似乎不妥。就在他一闪念之间,情形又发生了巨变。只见那斗笠人武艺颇为娴熟,竟险险连封住苏梦枕的红刃,虽没有还手之力,却暂无性命之忧。就在这几招之间,地面突然裂开,四只手伸出,全扣在了苏梦枕的脚踝上! 雷损大悟。 原来那斗笠人早已悄悄招集了遁术高手,难怪敢先撕破了脸面!他旨在引二人攻击,却在地底埋下了伏笔,如果雷损不顾身份上去与苏梦枕夹击联手,想必此刻那两双手立即会分出一双来对付他! 雷损心念电闪。显然对方有备而来,自己与苏梦枕一个不查,大意中伏。如今尚且不知对方来了多少高手,如果力战,会不会阴沟里翻船,反叫人笑话。但由不得他多想,苏梦枕双腿被扣,反应却快,红光从他袖间一闪,扣住他的四只手齐齐断掉,血肉横飞。可是,地下的埋伏也根本就不是要苏梦枕的命的。谁也不会对地底的埋伏抱这样的奢望。但底下的伏兵拼着断手,却也制住了苏梦枕一刹那。 就在这一刹那间,已有八朵白花开在苏梦枕全身八个要害。 唐花。 据说唐花是唐门中最狠毒最美丽也是最难防的暗器之一。 唐花开的时候,光华盖过了火光,艳丽胜过了红袖。 唐花美丽得象全世界的花在一齐怒放。 唐花脆弱得象少女衣衫尽裂。 唐花难防得象那一闪而逝抓不住的烟火。 在江湖上,一朵唐花已可以要一流好手瞬间丧命。 显然这八朵唐花是一早为雷苏两人准备的。 如今,雷损自重身份,没有与苏梦枕一起出手,这八朵唐花忍不住就一起向苏梦枕招呼。 苏梦枕低低的呻吟了一声。 他的眼,本来凄寒冷艳得泛着绯红,如今已被白芒映得惨亮。 他的红袖刀,半截露在袖外,因斩了人吸了血而嫣然艳红。此时却被白芒洗得黯然了颜色。 这时他第一次生起了后悔的感觉。 如果他不是有意放那斗笠人一条生路,一早就格杀他的话,此时大有机会拿他的尸体来抵挡唐花。 江湖中的血战,本就不应该留手。 留手的结果,就是反招其害。 唐花盛开。 怒放。 美丽飘摇,无情无意。 苏梦枕轻吟一声,眼中艳色全无,狠意顿生。 拼着挨几朵花,也要仗袖中红袖,使这里血流成河。 谁想要杀苏梦枕,无疑也是要付出代价。 惨重的代价。 正文第九幕:牵动几多愁 (更新时间:2006-6-1913:29:00本章字数:4602) 就在苏梦枕眼中神色变为厉狠,决意拼命格杀所有来袭之人时,雷损也做了惊人之举。 若在平时,雷损这种人一定会先考虑出手与否的利弊关系,考虑妥当之后才做决定。 第8章 不然,这时的阵势如此杀气腾腾,若要雷损拼了命出手,他还真的有些不愿意。 雷损的武功很高,但他更喜欢运筹帷幄,自己反而不经常出手。 但是这次不同。 这次变故太快,由不得他仔细考虑得失利害。 苏梦枕是目前形势之下,唯一有希望和自己联手打击关七的人,他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而且他私下也不想看着他死而自己弃之不顾。 雷损绝对是一个先顾着自己的人,聪明人岂非都有这种遇见危险独善其身的本能。 而且雷损不象苏梦枕,后者虽然天生具备领袖的素质,却仍带着初入江湖的锐气,他气盛。雷损却不。 雷损是老江湖,老狐狸,老谋深算。 老江湖的反意,就是都怕死。 可是雷损想也不想,便弹起几缕指风,然后冲了过去。 就连雷损自己,都为这毫不经过大脑考虑的行为暗吃一惊。 他没想到自己的意志居然不顾本能。 此时就象他刚创业时,豪情万丈,快意恩仇的时期。 潇洒而爽快,不计后果,不论得失。 苏梦枕绝望之际,瞥眼看到雷损以一往无前的豪迈冲过来,不由精神一振,瞬间,刀光大亮。 亮得耀眼而温柔。 红得透明,红得烈艳。 唐花为之颜色一惨。 雷损的指风,弹偏了三朵唐花,另三缕指风则连伤六人。 ——三人被三道不同劲道的指风穿胸而过,然后又撞上了三人,结果是六个人胸前全被洞穿,一起倒地。 雷损弹指间杀了六个能放出唐花的一流高手,自己手臂上却钉了朵花。 雷损脸色大变,翻袖,拔刀,一刀就将花从自己手臂上剜了下来。带着一大片皮肉。 血淋淋的花被他剜下,弹开,在空中炸出艳艳的光华。 然后雷损就跌坐在地,默用玄功,嘴边漾起一丝惨然苦涩的笑容。 ——唐门的‘花’,又岂是这么好摘的。 花上有毒。 巨毒。 虽然未必就毒的死雷损,但足以使他不敢再妄动。 “其实你不必如此。我不会疑你故意赚我来的。你本可以逃。”苏梦枕头也不回,却低声而迅疾的道:“谁拦的住你。” 雷损将他身后的唐花全部挡下,苏梦枕才有机会放手一搏。 红色优柔的刀风带动四朵唐花,一起反攻斗笠人。 苏梦枕无端的心痛。 ——笨人陪他送死虽然可敬,并不一定值得痛心。 但聪明人明知危险明知可以脱身却仍毫不犹豫的留下,这更使人震动。 苏梦枕一声清啸,刀光舞处,犹如下了一场红色的细雨。 细雨浇愁。 这刀意由他的心痛而变得愈加凄厉。 唐花竟被这惨烈决然的美丽刀风带动,反而飘向斗笠人和他身后放出唐花的高手。 斗笠人大骇,连连后退,一扬手已飙出一道细细的银链。 链如毒蛇吐信,链头呈三角形状,在火光中幽幽的泛着青蓝。 苏梦枕已无可选择。 刀光一圈一圈的荡漾起来,紧追不放,绵绵不绝。 ——此恨难平。 君知否? 雷损已逼出了毒药,但他仍失去战力。 花上有毒,也有麻药。毒虽然可借浑厚内力逼出,但麻药却使他无法动弹。 唐门暗器中能数的上号的,都喂着不下于两种的药。 苏梦枕拼着被银链穿肋而过,一刀就剁下了斗笠人的头。然后凭着一股作气,拔地三丈,绯红闪芒第二轮就找上了发出唐花的剩下两名高手。 两人疾退。 但刀光更快。 刀光静下来时,两人的身子也慢慢赔地。 红袖刀滑入袖中,苏梦枕在半空中再无力可借,重重的跌在了雷损的身边。 链子上的毒,也已发作。 “回你刚才的话。”雷损沉声道:“是雷某将你邀来的。所以我不能走!” 雷损此时,才尽显一代宗师的气概,临危不乱,悠然自得:“雷某虽然自认阴险狡诈,但毕竟也有原则!不然,倒叫六分半堂也让人小觑了。” “咳咳……我倒看错了你。”苏梦枕气若游丝,左手连弹,封住了肋上的血洞,默默逼毒:“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么不明智的选择。谁要是再说你老谋深算,沉稳睿智,我就跟谁没完。” “你搞清楚一件事,苏公子。”雷损淡淡的道:“这虽然不明智,但不是选择。在那么激烈突然的情况下,我没的选择。只能凭心意行事。直觉告诉我要走,但我不愿意!” 两人脸上的笑容同样惨然酸涩。 “啪啪”的掌声在一个人的手上响起。 他悠悠站在雷苏二人五丈之外,面带笑容。 他与之前偷袭的高手不一样,他没有戴斗笠。 他有点胖,显得和气而温文。 而且白白嫩嫩,就象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他也的确是大少爷。 “雷老总,苏公子果然不同凡响。”这个略胖的白嫩少爷身后站着二十四个铁衣汉子,他就顾左右而言他的对着身后的人道:“你们瞧瞧,就算我一接到他(他指着已头身分离的斗笠人的尸体说)的暗号就赶来安排下这阵势,却仍折了八名高手。” 然后他冲着雷苏点点头道:“雷老总,苏公子,你们可知这八位陪葬的兄台都是什么人么?” 他顿了顿,也不等二人回答,就接着道:“唐门里,能使唐花的算来只有十二位。结果今晚就折了八位。”然后他颇为遗憾的道:“就算能杀得了你们,这损失也太过惨重。” 苏梦枕不语。 雷损冷笑:“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唐门的人倒成了迷天七的走狗。” “非也非也。”白胖少爷摇头道:“我等早已被唐门逐出,干的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行当。” 这时,连苏梦枕都不禁微微哑然,嘿声道:“你是唐家十九少,‘花落几多愁’唐多愁。” 白胖少爷点头道:“苏公子难怪才入江湖便名声四起,果然见多识广。”然后他指着那头身分离的斗笠人道:“刚才丧命在苏公子刀下的便是区区的胞兄‘感时花溅泪’唐善感。” 他的样子也真有点多愁善感。 苏梦枕和雷损却心下更惊。 唐门十八少,十九少因为不服家规,带了一干亲信破门而出,在江湖上另起了‘唐朝’的杀手组织,没想到会为迷天七所收买而对付自己。 雷损冷哼道:“迷天七给了你多少好处,六分半堂双倍奉送。今天的事全当误会。如何。” 唐多愁仍是笑眯眯的道:“不行。” 他说话好象爱大喘气似的,又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有个毛病,虽然我们是杀手组织,但我已为了你们损失了太多的高手,我不能放手。也放不了手。雷老总如果一早在迷天七之前找上我,那区区在下可真不见得会拒绝哩。” 他说的是实情。‘唐朝’刚被迷天七收买,颇受重视,而唐善感就无意中碰见了雷苏二人,是以一边说话拖延时间,一边发出了唐门特有的暗号召集人马。如果是迷天七自己人发的暗号,雷损没可能会看不出来。但唐门的联络方式与一般江湖帮派不同,而且唐多愁及其部下就在左近,所以接到暗号马上就安排了偷袭的阵势。他们本来算定雷苏二人过于轻敌,一击必杀,却怎么也没想到不仅八名一流高手丧命,连唐善感都被摘去了脑袋。 唐多愁毕竟是唐家的人。就算破门自立,也有着家族感情。 一般的杀手组织,死几个人是大局需要,并不会在意,此时多半会接受雷损的提议。但唐多愁的‘唐朝’却类似于家族组织,家里死了人,就决不能罢休。 所以唐多愁讲明白后,雷损也不再多费唇舌。 然后唐多愁就道:“你们也不必多说话浪费时间了。我知道两位功力深厚,当然可以把毒逼出来,但麻药的效力,非半个时辰不能解。半个时辰,足够我摘了你们的头颅去领功。”他又是一个大喘气,再接着道:“话说回来,虽然折了不少高手,但能一举格杀雷老总和苏公子这样的人物,在江湖上可是大大的露脸。” 雷损和苏梦枕无言。他们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依两人的性子,也不可能束手待毙,惟等唐多愁上前动手时,聚集全身的力气予以反扑。 他们的拼死反扑,当然惊天动地。 但是唐多愁无所谓的一笑,又说了:“你们此时大概是等着我过去动手,再冷不防给我一指一刀吧。可是,我决不会冒这个险——你看到我身后二十四名手下了吗?” 他此言一出,雷苏二人的神色真的冷了,心也凉了大半。 果然,唐多愁接着道:“唐门里有一种暗器手法叫做‘牵动一江愁’。但是这种手法太过高明,目前为止,只有三个人能施放。但是我二十四位手下,虽然武功并不如何,但却能配合起来使用这‘牵动一江愁’。你们葬身在这种暗器底下,应该死而无憾了。” 雷损和苏梦枕听到‘牵动一江愁’这个名字时,眼中已有绝望之色——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愤和忧伤之色。这暗器的名称十分好听,但决不好惹。在这种手法面前,唐花都成了小儿科。 牵动一江愁发射出来,如江水浩荡,横无际崖;如巨浪滔天,吞噬一切。 唐善感一按而发的妖火仍在燃着,店面已快损毁。 第9章 店里的人们惊慌失措,先前还有挤着往外逃的,但唐门的暗器一出现,便都呆坐原地,全身发软,动弹不得。 ——暗器可是不长眼睛的,万一自己一个乱动招惹上一只半片的,要还想活命也是下辈子的事了。 能陪着雷苏两大高手一起葬身,是他们想都没想过的殊荣。 可是,谁愿意享受这种待遇! 在火光中,乱战中,在所有人的性命悠关千钧一发中,仍有一人定定的坐着,他的面前没有酒菜,显然是刚到不久,因为以前这个桌子上好象并没有这样一号人物,而在一片混乱中,谁也没留意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的晚了。”他转过身,坐在凳上,叹息似的开了口。然后他双手一按,轻飘飘的落在了雷苏身旁的桌上,仍是正襟危坐,他的声音冷如冰魄寒光,脆若珠玉落盘:“唐朝组织杀人夺命,首脑人物却一直隐藏行迹。如今,在场的都是明证。” 在这关键时刻,突然杀出不速之客,所有人的目光不禁都汇集到了这人的身上。 而一部分人的希望也寄托在这肯出头的人的身上。 但这些人都不禁失望,而且更加绝望。 他还是个孩子。 非常漂亮,白皙,瘦弱而伶仃的孩子。 他穿着白衣,头发薄薄的披落在肩上。他谁都不看,只低头看着自己垂在桌面的一片衣摆。 他的睫毛很长,眼睛很亮,亮而清,清而绝艳,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犀利。 他的神情很定。很傲。也很决绝。 象是决不轻易动摇心意的决绝。 然而他也只是个十四五岁少年。 雷损一见到他,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苏梦枕。 同是一个不懂得如何收敛杀气的孤高孩子。 不同的是,苏梦枕的杀气浓烈,而这孩子却将杀气升华到了清绝。 从而显得他更加的清冷寂寞。 一个寂寞的孩子,在火光中悠悠且决然的坐在了局中,淡淡的说了话。 尽管谁都不认为他镇的住场面,尽管形势一触即发,如同水火, 可是他要说话,还是不得不停了手一个个静了下来听他说话。 正文第十幕:年少白衣舞 (更新时间:2006-6-1913:29:00本章字数:3508) 白衣孤冷少年寂寞的坐着。 此时的三合小店就象火焰杀场,雷苏被麻翻在地,周围横七竖八地倒了不少尸体,包括先前被唐善感拍出的妖火活活烧死的无辜群众。 就算唐多愁是唐家破门子弟,但江湖上行走的人,最不愿意招惹的门派之一就是唐门。 何况有能力招惹的两人都吃了大亏。 偏偏这个少年若无其事的坐到了场中,自己跳进局里,决然的说了话。而且诡异的是,明明没有人看得起他也没有人认为他能镇的住场面,却一个一个都不得不听他说下去。 唐多愁也忍不住暗自奇怪起来。他大可挥挥手,让手下放出‘牵动一江愁’连这少年一起杀了,可是他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忍打断这孩子的话茬。 这孩子白衣如雪,脸上是比衣更白的病态。 他眼神清亮得犀利,此刻似乎朦上一层水色。 然后他深吸屏气,仰头长叹。 又将他现身后的第一句话说了一遍:“我来的太晚了!” ——晚? ——你来的早,又能如何? 听到这孩子重复的说这句话,不仅唐多愁忍不住冷笑起来,连他身后那一向冷着脸的二十四个手下也都噗嗤的笑出声来。虽然他们没有唐多愁的命令不会多说话,但他们的眼神就是在说:“你这么小这么瘦弱的孩子,来的早就死的更快。” 这孩子的气质静的很定,定的可怕。 他以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地上血淋淋的尸身,绷紧了身子,脸上竟然现出一丝悲天悯人的神情。 然后他猛抬头,目光直盯着仍挂着笑意的唐多愁,却对吓呆了的人们道:“你们赶快走。”看到唐多愁的笑容僵持在脸上,他又冷冰冰的附加道:“都走。这里就要被烧塌了。” 他最后这句话颇为管用。房子塌了也是死,被唐门的暗器打着也是死。横竖是死,为什么不走! 所以几个人就迟疑的站了起来,颤抖着望向这少年,又看了看唐多愁和他身后一干堵死了门口的手下。 “他们拦不住的。”少年的口气温和了一些,指了指烧坏了的窗子——这窗子离他只有丈许——唇边泛起冷酷的笑意:“如果你们从这里走,他们敢追的话,就会露出破绽给我了。” 唐多愁的脸色这才变了。 变的郑重,而且微惊。 人们如梦初醒,也顾不得谢过这突然杀出来的白衣少年,一个个的从窗子翻了出去。 少年就一直盯着唐多愁。 唐多愁被他盯着的地方,就起了一种麻飕飕的痒痛。他为自己的这种反应而感到羞耻。对方只是个孩子!他居然会被这孩子的气势给镇住! 人群继续在窗口疏散。 唐多愁沉着脸,缓缓举起了右手,正要挥时,那少年马上道:“你要施放‘牵动一江愁’吗?我保证,在我面前你一个人也杀不了。” “那么试试!” 唐多愁一向笑容满面,不轻易动气,是有名的笑面虎。但今天这孩子三言两语就激得他动了真气,再也忍不住心中烦闷,手便猛的挥下。 他的手一挥动,身后的二十四名高手便绕到他身前,摆成了阵势,瞬间,百余道银光从他们袖中标出,封死了这小屋子里的各个角落! 苏梦枕和雷损一齐轻叹。 没想到一个刚进京立业,名气初起便要死在这里,另一个更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讲起了义气,然后害死了自己。 雷损和苏梦枕的身形都是一动。雷损大概认为是自己邀苏梦枕到这里,才累他中了伏击,所以他强行催动一股真气,想挡在苏梦枕的身前。而苏梦枕却认为自己和雷损死则死矣,何必要害这孩子一起陪葬,所以他欲替那孩子挡住暗器,让他速走。——刚才看那孩子飘飘欲仙的诡异轻功,逃走应不成问题。 可是他们的身子刚准备动,那少年显然已经发觉,立即清喝道:“不要动!”接着右手轻弹,发出两物,一齐打在了雷苏二人的环跳穴上,两人还未站起,又跌坐在地。正在他们惊讶这少年的手法如此之准却又没有激乱他们的真气时,‘牵动一江愁’的阵势已然发动,而那孩子亦双手一拍桌面,竟然借一拍之力,浮在了半空中! ——这是哪门子轻功? ——这还算是轻功吗?分明就是妖术! ‘牵动一江愁’铺天盖地的倾洒,如阳光射进了深幽古井,照的大亮,没有一丝死角。 江水决堤,浩浩汤汤,横无际崖。 惊涛浪卷,千堆雪。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其实,看到‘牵动一江愁’的人,恐怕真的会愁死。 在着避无可避的地方,遇见了这该死的没有一点死角的暗器疯狂袭来,就好象站在堤坝决口以一己之身阻挡狂风巨浪一般。 人,在这天灾面前,真的渺小而无力。 ‘牵动一江愁’真的象是长江崩口,袭来时,还带着吹面的寒风。 少年的白衣剧烈飘动起来。 在这生死一线的当口,谁都看到了他空荡荡的下摆。 他居然是没有腿的! 就连唐多愁的心里,都起了一丝怜意。 ——早知道他是个残废孩子,何必让他死的这么惨! 苏梦枕也大吃一惊。 这冷隽文秀、带着些许孤傲清冷的杀气,又静又定老成过人的少年,居然是没有腿的!而他的轻功却那么好! 苏梦枕望着那空中漂浮舞动的白衣身影,默默起了敬意。 ‘牵动一江愁’真的发出来了。窗边没逃掉的人干脆都蹲下了身子,抱住了头。虽然他们知道面对唐门顶尖的暗器护住要害是没有用的,因为只要是唐门的东西,就算一根牛毛针扎到手背上都会要命!但是,他们仍抱着侥幸的希望。 给他们希望的,是那残废的少年。 就如唐多愁虽轻视他却仍得听他把话说完才动手一样,这些人也不见得就相信这少年真能救了自己的命,但不知怎的,心里却隐隐对他的话有一种信赖。 就在‘牵动一江愁’发动的同时,少年浮在空中的身子已开始旋舞。 四片衣摆在空中飘舞,象一瓣一瓣绽放的花。 他边旋舞着,边挥动着衣袖。 袖长而宽大,舞起来的姿势如天女散花般的优雅。 他散出来的不是花,是一道一道比‘牵动一江愁’更细,更亮也更迅速的冰蓝闪芒。 因他舞的太快,所以这些迅疾的闪光竟象同时发出来的一样。 敢跟唐门对决暗器,他莫非是疯了! 唐多愁看着那少年的神情,就象在看一只妄想挡车自不量力的螳螂。 少年袖中飞出的暗器,大概也有百余枚之多,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直飞,有的倒旋,有的冲天,有的霹地。然后他终于力尽,轻轻的落在了原位,依旧盘膝而坐,只不过苍白的脸上染起淡淡的红晕。 他坐在桌上,仍是以飞起之前的表情,冷冷的直盯着唐多愁。 面对着铺天盖地袭来的银丝,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仿佛这些暗器完全与他无关。 又好象他一直就坐在那里,从来也没有动过。 第10章 唐多愁突然笑不出了。 因为他发现,那些银丝已经全部失了方向和力道,被各式各样的暗器钉在了墙上,地上,已经快要烧塌了的屋顶上。 避无可避已经变成了无须再避。 苏梦枕定睛看去,发现原来‘牵动一江愁’是由百余条细如毛发却锋利无比的冰丝所制。丝上喂毒,只反光,本身无色。如今,每一条丝线都被那少年的暗器牢牢的钉住,而他们就象在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一样。 如果不是这少年的暗器手法太过吓人,这严密如蜘蛛网的阵势,任谁都没有自信可以逃脱。 方才窗口边吓呆了的人们立即往外逃去。 就算这少年稳住了局面,他们也被这网阵吓破了胆。 等人们开始惊觉而逃的时候,唐多愁身前的二十四名手下齐齐扑倒在地,无一例外的,咽喉处钉着一柄小小的飞刀。 唐多愁汗流浃背。 不但能破去唐门‘牵动一江愁’,而且封死了每一根冰丝,保护了一屋子的人,还夺去二十四名高手的生命,这个少年的妖法,实在太过怕人! 火光跳动中,更映得这少年实在漂亮的不象人。 他在望着自己修长苍白的十指叹息。 “我真的很无情。” 然后他抬眼冲着唐多愁一笑。 笑容无奈,象冰封千年的湖泊寂寞的镜碎。 然后他喃喃似是自语:“其实,我并不想杀人。” 敢情他还在为自己杀了人难过!可看他那一身杀气一手无情的暗器,若非年纪太轻,简直就象是最一流的杀手! 唐多愁先前还有些可怜这残废少年,现在却只恨被他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似乎连逃走的力气都有些欠奉。为了打破这令人郁愁至狂的气氛,他终于没话找话,干巴巴的道:“你是…你尊姓大名?” 正文第十一幕:问君何所思 (更新时间:2006-6-1918:45:00本章字数:3480) “你是…你尊姓大名?” 唐多愁本来想直接问‘你是谁?’可是临时却改了口。他到底是老江湖,自认一盏茶的时间之内摆不平这残废少年,而一盏茶过后,雷苏二人所中麻药的效力可就要过去了。现在退一步好说话,他们又没啥深仇大恨的,此时情形不妙,还是少得罪些人,脚底抹油才是上上之策! “你不配知道。”少年冷冷的道。似乎连和他多说两个字的兴趣都没有。 “少侠,”唐多愁干笑着道:“唐朝可也不是好惹的。你我又没有不共戴天之仇,何必咄咄逼人!何况我要走,你未必就留的下,大家都退一步,来日方长。” “哪个跟你来日方长。”少年微微扬袖,一道闪着紫青亮色的暗器便擦着唐多愁发边而过,钉在了门边。仔细看去,原来只是一只淡紫色的没羽箭,可方才从他袖中发出之时破空疾射的威势却远超铁弓硬箭。然后他就看着那尾巴仍在颤动的紫色小箭,淡淡的道:“我要留谁,谁都走不了。” 然后他的目光才转到唐多愁的脸上,微笑道:“你也一样。” 唐多愁大骇。 他是高手,也是名家。 是使暗器的高手、名家。 唐门十九少,‘花落几多愁’的唐多愁,无论破门与否,都是唐家值得称道的人才。 他这种人无论到哪里,都是人才。 可惜他太有眼光。 他一眼就看出这残废少年使暗器的手法比他高明。 所以他心惊气馁。 能让一个出色的‘人才’灰心丧气的莫过于他突然遇见了天才。 唐多愁的眼光实在太好了,他对暗器的研究也实在太精通了,所以才更加的沮丧。 这个少年不知学了多少年的暗器功夫,但他对于暗器,绝对有着天分。 很高的,旁人难及项背的天分。 因为他望想那一尾犹在颤动的紫色小箭时的目光,突然失去了冰华清冷,取之的是恋恋深情。 他居然对无情物有这样的感情。 而这无情的暗器,象是在回应他温柔的目光一样,在他的目光注视之时,紫芒愈发的明亮。 使暗器的人才,能把有情物也利用成为自己的暗器,使之变的无情。 使暗器的天才,却能化无情物为有情,成为自己的心腹。 又或许,这少年的情全给了暗器,所以他看上去那么冰冷寂寞。 “慢着。” 就在那少年一箭震惊了唐多愁,而后者发现他的天分后心丧欲死时,雷损突然沉沉的道:“放他走。” “理由?”少年眉心一皱,“他作恶多端。” 雷损道:“这笔帐不能就这么算了。少侠替我等解围之情,容后雷某自然重谢。但雷某不能让他死在你的手里。”他沉沉道:“这仇,我要亲自报。” 苏梦枕正要说话,却发现雷损眼尾的余光似乎在警告他什么,他立即领会,点头:“没错,若今天你替风雨楼报了这仇,欠的情,可就大了。”他对救命恩人说话的语气凉的气人:“苏某不愿意欠你这个情。” 那残废少年似是一愣,冷哼一声,愤愤然道:“少爷好心出手,你们却——”他语气一折,又冷了下来:“好,好。唐多愁,你走吧。以后你要找我算帐,也可以。” 唐多愁听他们言来语去,心中暗喜,原来这六分半堂的老总和金风细雨楼的新楼主都是如此死要面子的人,大意中伏有人救还不愿意,一定要自己亲手报仇才行。他心中暗笑这两人对情义债看的太重,当下怕三人说着说着又反悔,马上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快滚。” 听到唐多愁那两句老套路,少年极不耐烦,作势就要扬袖,唐多愁立即足一点地,倒飞三丈,只见几个起落间,人已消失不见了。 苏梦枕和雷损身上的麻药效力也差不多退了。但是麻劲刚过,身子尚软,浑身不怎么着力,极目望去已没了唐多愁的踪影,这才定下心来。 少年仍是紧绷身子正襟危坐,直到确认唐多愁离远后,才道:“多谢。两位真是聪明人。” 然后他咬着牙从桌上跌了下来。 他已昏迷,失去了知觉。但咬紧牙关,硬是将涌上来的一口鲜血吞了回去。 这冷冰冰的漂亮孩子,连昏倒都这样的倔强。 他跌下桌子,身边是苏梦枕。 苏梦枕双袖一舒,托在他身下,稳住了他下坠的力道。 他一咬牙才闭眼昏去的神情使人无端的心疼起来。 这时他才象一个足残、瘦弱、需要人呵护的孩子。 他的杀气尽失。 带着下坠之势,被全身酸麻却异常有力的苏梦枕接着。 ——他的衣服上,好浓的血味,还有药味。 ——可是,却使人这样的安心。 他模糊的意识到此为止,在一个充满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的包围中沉沉睡去。 “这小孩子一定大有来头。” 苏梦枕和雷损用尽力气,才从已烧的快倒塌的三合客栈中出来,雷损就望着昏在苏梦枕怀中的少年,意味深长的道。 “他的武功以及应对的智计已不在你我之下。” 这是雷损说的第二句话。 “不过你最好不要靠他太近。我感觉,他身上的血味和杀气,就算现在还不重,但将来,一定不比你轻。你若靠他太近,不是你受伤,那么就是他。” 苏梦枕回到风雨楼里,反复玩味着的,是以上雷损所说的第三句话。 新任楼主一夜未归,破晓时分,全身是血的抱回一个昏迷了的漂亮孩子,而看他的样子,也是疲累不堪,被苏梦枕命去安置这少年的杨无邪心中惊异万分。 “公子,这孩子是……?” “不认识。”苏梦枕将这孩子交给杨无邪,正想回房换件衣服,听他这么问,并没有回头,背对着杨无邪道:“不过——” 苏梦枕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这孩子飘舞在空中的绝代风华,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刚救了我的命。” “什么!”杨无邪和闻讯赶来的上官悠云一起惊呼出声。只不过杨无邪只是暗暗的轻呼‘天啊’,而大声叫出“什么!”的是上官悠云。 “别吵。”苏梦枕猛的回身,“他中了唐门的‘牵动一江愁’,你见识多,知道怎么救治吧?”他问向杨无邪。 “见血未?”杨无邪沉吟道。 “没有,似乎是擦破了皮。” “那就无大碍。”杨无邪的口气很能使人安心:“只是被毒气伤了表皮,加上冰丝寒气侵骨,一时昏迷。” “不行。”听杨无邪这样说,苏梦枕反而道:“万一毒气残留成了内伤,你负责?唐门的毒,非同小可。”他忍不住望向少年苍白的脸色,沉吟道“去把树大夫叫来看看再说。” “公子!”杨无邪也忍不住声音高了起来:“树大夫是御医,刚被刀南神说动,给我们楼子当供奉,一点小事,这么早就惊动他,不好吧……况且,一向支持我们的张大人昨天就托人请树大夫今天去他府上给他那宝贝儿子问疹……” 苏梦枕不耐烦的挥手打断道:“张自得,让他等等!至于树大夫,你告诉他,如果他不来,以后都不要来了。” 杨无邪听他的口气那是绝对的命令,并且没有商量、回旋的余地。立即点头,苏梦枕这才转身,放心而去。而他刚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便见莫北神已在那候着,一见苏梦枕露面,对他浑身血迹视而不见,立即拜倒:“楼主,昨天晚上本楼数名外围子弟与‘青市’的子弟发生口角,进而械斗,十死九伤五残,青市伤亡等同。 第11章 此事起因乃青市弟子为争夺西郊的水上离亭一带的地盘而挑衅,还请楼主处理。” 苏梦枕推开房门,示意莫北神一并进来后,褪去了沾了血的外衣,倦倦的道:“不要叫我楼主。” “是,还请公子定夺。”莫北神一凛,立即改口道。 “报告确定属实吗?”苏梦枕道:“是他们先动的手?他们砸我们的盘子,还想取而代之?” “是!”莫北神补充道:“消息是经过杨总管和薛西神分别确认过的。外围子弟并无谎报。” 苏梦枕略一颔首,左手并拢轻轻一划:“如此,你去灭掉他。”他换好外衣,紧了紧前襟,补充道:“全灭。” “是。”莫北神微微鞠躬,匆匆而去。 这时,他突然想起那白衣飘零的少年带着无奈而寂寞如冰湖镜碎的笑容说:“我真的很无情。其实,我并不想杀人。” 苏梦枕想着他,却忽尔想到了自己。 原来看到他,竟有点象看到了自己。 同样的杀气,同样的倔强。 “好象,我也很无情。”苏梦枕望着窗外浓浓的早雾晨霜,看着自己袖中瘦而苍白的手,笑着低语:“其实,我也不想杀人。” 他这时的笑容竟也和那少年一样。 带着无奈,带着寂寞。 如冰湖镜碎般的深深寂寞。 正文第十二幕:无情的无情 (更新时间:2006-6-2112:32:00本章字数:3607) 杨无邪不仅吃惊,简直是吓了一跳。 能让这淡然安然不动如山的智者变了脸色的人,大概只有他的楼主苏梦枕苏公子。 苏梦枕一晚不归,直到东方破晓才又是血又是伤的抱个孩子回来,然后据说还中了毒中了麻药。然而他只回房间换了外衣对一切报告做了简短的指示后,就找上了杨无邪。 “他在哪里?”苏梦枕道。 杨无邪递给苏梦枕一个本子,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这是公子昨天要的雷损、狄飞惊和关七的资料。” 苏梦枕并没有接,一挥手道:“雷损和狄飞惊的拿下去,先只把关七的资料给我。他在哪里?” 杨无邪迅速将资料分开,递给苏梦枕的大约有三分之一,然后道:“在红楼‘枕梦轩’里。” 枕梦轩是老楼主也就是苏梦枕的父亲建起来的,以爱儿的名字命名。 金风细雨楼有三座楼。 白楼是杨无邪坐镇的地方,共有七层,是书库也是资料储备地,更是财政运算的地方。 青楼是开会议事的地方,一般的命令就从这里传达出来,没有苏梦枕的允许,一般人无法进入。 红楼是军事重地,杨无邪从白楼中拣出最重要的资料送往这里保管,一切人事资源都贮存在红楼。枕梦轩是苏梦枕临时休息的房间——他的房间本在三座楼之间的玉塔上,但杨无邪考虑到楼主一般会忙到很晚,所以在红楼里也设置了休息的地方。 苏梦枕就一边翻看关七的资料,一边问:“树大夫请到了吗?” “已经在路上了。”虽然杨无邪很奇怪,为什么苏梦枕敢以这样强硬的口气去请树大夫,说什么如果他今天不来,以后都不要来了,不过他更奇怪为什么树大夫那么大的架子,却听到这句话立即答应前来。但是他只回答苏梦枕的问题,并没有发问。 目光一直在卷宗上的苏梦枕并没有看杨无邪一眼,但却象是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似的,不经意道:“树大风是个名医。想必其他组织也早就派过人去说项。他答应我们楼子做供奉,就必须表明立场态度。如果我使唤不动他,那么今天以后,谁都别想使唤他了。” 杨无邪一凛,道:“是。” 苏梦枕不知看到哪里,眉头一皱:“楼子里关于关七的资料有多少宗?” 杨无邪道:“六十五宗。” “经过你调查确认后,可靠的只有这么多?” “是的。” “雷损呢?” “三十四宗。” “为什么雷损的这么少?” “因为六分半堂的势力不敌迷天七。” “以后,多注意六分半堂,尤其是多收集雷损的资料。”苏梦枕道:“如果关七真的如这叠资料上所说的那样,已经神智不清,那少则三年,多则七年,七年之内,我的对手就不是关七,而是雷损。” 杨无邪有些不解,“关七的武功或许比你和雷损加起来都高,公子。”他说话很直接:“迷天七的声势也一直压着六分半堂,我们楼子更不能与之相比。” 苏梦枕冷笑道:“武功再高也没有用。这是战争,不是决斗。” 杨无邪心头巨震,重重的点了点头。 然后苏梦枕看完卷宗,交回杨无邪的手里,道:“准备在东面再起一座楼子。” “具体位置?” “白,红,青三楼环绕玉塔,东面露出的缺口给它补上。”苏梦枕停了停,略一思索,道:“颜色,随你的意思吧。以后可能需要一个招待人的地方,这座楼子弄的豪华一些。” “是。” “我去看看他。有什么事,你先处理,如果实在需要我来过问,就烦你来找我一趟。除了你和树大夫其他人一律不见。” “是。” 杨无邪看着苏梦枕慢慢远去的身影,发现一夜过后回来的他,好象更加沉静。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能将他如此改变? 杨无邪稍一失神,立即警醒道:“公子——那个少年他是——” 苏梦枕没有回头,没有停步,只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我自己问。” 其实金风细雨三座楼的距离并不是很远。 从白楼走到红楼,也只需要一刻钟而已。 苏梦枕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所以他在路上的这一刻钟里,想了很多事。 他想起了新起一座楼后,需要第一批招待哪些人,包括官面上的,道上的以及其他帮会的领袖人物。 他不喜欢聚宴,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但是这座楼是必须起来的。 他的父亲太过书生气,因此没有建立请客摆宴的地方,也一向不搭理官方势力,更别说和其他帮派的首脑‘联络感情’了。 这是一种文人固有的清高。 但是却是帮派领袖的缺点。 所以苏梦枕再次斟酌了一下,认为楼子还是有必要起的。 然后这件事就从他心里去掉了。以后都不会再考虑了。 接着他想起杨无邪最后那句话。 “公子——那个少年他是——” 虽然自己没有回头,但从这把声调来看,杨无邪相当震惊。 难道那孩子是个很有名的人? 苏梦枕这么想的时候,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么高的武功,应该是个很有名的人。 “这小孩子一定大有来头。” 苏梦枕又想起了雷损说这句话时意味深长的表情。不禁冷哼一声。 ——雷损那只老狐狸,以他在京城手眼通天的本事,怎么会不知道那少年的来历?他瞒着我又是什么用意?难道他如此小觑金风细雨楼的情报网么? ——也不会。他明知我带这孩子回来,一定会问出他是谁的。那他为何故意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想着想着,就连一向对其他事物不轻易动心的苏梦枕也不禁好奇起来。 他走到了枕梦轩前。 他走到了自己的房门之前,却没办法随手推门进去。 里面暂住的人,不知道醒了没有。 苏梦枕轻轻扣门。 里面没有回声。 他就只好徘徊在自己的房间门口,考虑要不要直接进去。 ——那孩子身子那么瘦弱,昏迷这一时半刻应该不会醒吧? “请进。” 就在苏梦枕在门口站的有些不耐烦时,里面终于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他居然醒了? 说来好笑,苏梦枕希望他醒着,这样自己就不是‘贸然’进去了,但人家真的醒着,他却有点惊讶。 他推门而进,一眼就看见那少年穿着自己的衣服坐在床上。 自己的衣服在他身上过于宽大,使他看上去更加削瘦。 苏梦枕搬过椅子,坐在他身前,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那少年也坐着定定的看着他,没有开口的意思。 一副拒人于千里的表情。 “你醒了。” 良久,苏梦枕才咳嗽一声,没话找话的道。 “醒了。”少年淡淡的道。 “好快便醒了。” “没有见血,所以不曾受伤。只是身子一向羸弱,才不小心昏了罢了。” “那我们倒算是同病相怜。” 象是要证明他的话似的,苏梦枕毫无预警的咳起来。 他虽然逼出了毒,解了麻药,余毒也用浑厚的内力压制住,慢慢化解,但毕竟对他的病也不好。剧咳之下,人都憔悴了几分。 “谁和你同病相怜。”少年不屑的道:“我可没病。” 苏梦枕咳的难受,听了他这句话也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我残?”少年秀眉飞起,语气更冷。 “你残吗?”苏梦枕淡淡的反问:“我都忘了,为什么你自己要提?” 少年听了这句话,终于笑了起来。“这里是金风细雨楼?” “正是。”苏梦枕也笑着说:“是红楼我的临时居所‘枕梦轩’。” 然后他总算问了出来:“怎么称呼你?” 少年道:“我叫无情。” “无情?”苏梦枕心想他的名字怎么如此怪异,忍不住问道:“姓吴? 第12章 口天吴还是武功的武?” 无情见他表情有趣,也凑趣道:“无情的无情。无情的无,无情的情。” 苏梦枕恍然:“是没有情的无情。” 无情也不跟他纠缠名字的问题,看着耷拉在手指外老大一截袖子皱眉道:“这是你的衣服?” 苏梦枕点头,然后想了想,又分辨似的道:“是杨无邪——我的总管帮你换的吧,干净的。” 无情道:“你的衣服,干净的也是一股药味。” 苏梦枕被他说的一怔。只好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个药罐子?” 无情又道:“不,我觉得药味亲切。” 苏梦枕的心中温暖起来。 一直冷言冷脸象万年不化的寒冰一样的无情笑起来,就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他心微温,脸色却更寒。 无情好象不擅谈,苏梦枕非但不擅谈,此时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来没有过的暖意一但荡漾起来,就使这寒傲惯了的人开始沉默。 还好这个时候,有人敲了敲门,接着外面传来杨无邪恭敬的声音:“公子,树大夫请到了。” 正文第十三幕:救身易,救世难 (更新时间:2006-6-2212:59:00本章字数:3564) “进来。” 苏梦枕瞟了无情一眼,然后站起来转过了身子,杨无邪和树大风就缓缓推门进来。 那眼里一向幽如森寒的冰全部化成温暖的火。 这个人的确是天生的领袖。 当他敛起森然颜色微露温和时,让人有种拜倒的冲动。 因为那一刻,会使你觉得身处寒冬,而他才是唯一能够温暖你的火焰。 无情虽然冷静淡漠异乎常人,也不禁为之莫名感动。 在赶来之前,树大风一直在想这刚进京便名声四起的苏楼主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以前私下认为老苏太过迂腐,书生气重,不能相随;雷损喜怒无常,变化难测,难以跟随;而神经质的关七就更不用说了,因此他周旋于多方势力之间却总不表态。 医生不比其他,若为一个势力服务,那其他的势力是绝对不放心请他来看病治伤的。 所以刀南神第八九十次前来说项时,树大风拗不过这老朋友的执着,只好答应。但应归应,心里却后悔。可他没想到的是,苏梦枕刚进京两天,便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火速召唤自己,而且还放了狠话。 ——你今天不来,以后都不要来了。 树大风初听杨无邪转述这句话时,颇为生气。但接下来的感觉却是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试试我的态度,还是耍耍他的威风?是说如果我不去,就不再是金风细雨楼的供奉,还是说如果我拒绝就得死? 这句话可轻可重,树大风一时半会也猜不透他的意思。想自己在宫廷中摸爬滚打多年,没想到会为这个年轻人随口一句话费尽思量! 所以树大风带着一点好奇匆匆赶来。 他被杨无邪带着上了红楼,在枕梦轩外候着。只听一个冷淡的声音生硬的说了两个字‘进来’,然后里面就悄无声息。 居然没有亲自开门迎接。 ——我可是御医! 带着一股愤然轻怒,树大风跟随杨无邪进了门。 枕梦轩很小,也不豪华,他一进门就看到了苏梦枕。 任何人在任何场合,第一眼看到的都会是他。 苏梦枕看了树大风一眼,道:“你帮他看看。”然后他就坐回原来的地方,望向无情。 树大风一时为之绝倒。 他看上去刚满双十。 这个年纪的青年一般都还锐利的稚气,他却锐利的霸气。而且他的眼神是其他同龄人所没有的寒。 不是有些年轻人故意装出来的深沉冷酷,而是真正森然的寒色。 有了这样一双眼,他就是绝对,他就是命令,他就是绝对的命令。 树大风立即尊令走到床边,看到床上正坐的无情,不由得脸色大变,颇为意外:“成公子——” 无情也微微露出讶意:“树大夫?” 苏梦枕这才侧头问树大风:“你们认识?” 树大风道:“当然认识。” 苏梦枕不悦道:“当然认识是什么意思?” 树大风察觉到他的不悦,指着无情解释道,“这位成公子,是诸葛先生的高足,从小体弱多病,诸葛先生也时常召我去神侯府看看——” 苏梦枕满意了他完整的答复,更有些惊喜知道了无情的来历,这回却换成无情不悦:“先生言重了。崖余哪有体弱,更不多病。先生曾进神侯府四次,其中一次是给二师弟解毒,另一次是给三师弟治伤。” 苏梦枕听了暗自笑他好强,明明体质羸弱还不肯承认,却对另件事大为惊奇:“解毒疗伤?你才多大,二师弟三师弟当然更小,难道诸葛先生竟会让你的师弟也出外犯险!” 无情一手被树大风捉过去把脉,一手挽着长出胳膊许多的袖口,抬眼道:“我那三师弟,可比你大。” 苏梦枕一时哭笑不得。杨无邪马上道:“公子,诸葛先生收徒弟是以入门先后为次序,并非按照年龄。” 苏梦枕略一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光微带欣赏,意思非常明白:难怪你小小年纪就这样厉害,原来是诸葛先生的高徒。 树大风这时已做完诊断,扭过头对苏梦枕道:“苏楼主——” 苏梦枕纠正道:“树大夫不必客气。风雨楼如今改了规矩,自己人都不许称我为楼主。” “苏公子。”树大风听他淡淡说出来的话却觉得热血沸腾,不禁心中更惊——连我都如此,那些江湖上打打杀杀的血性汉子不是更会被他一句话说的甘愿以死相报吗?这人年纪轻轻,倒是好厉害的手腕——“成公子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便可。倒是我看你病由伤起,伤病缠绵纠葛,若不治疗,恐怕折寿哩。” 他这么一说,杨无邪和无情都吃了一惊。 也是苏梦枕给人的感觉太过强势,所以往往会使人忽略或干脆忘记他是个病人。如今树大夫提了起来,听口气苏梦枕病的还不轻,杨无邪固然十分担心,无情也不好受。 ——难怪他衣上的药味已经浓的洗不掉了。 杨无邪涩声道:“公子幼时的内伤……红袖神尼难道也没有法子么?” 苏梦枕道:“太晚了,伤已化为病痛纠缠五内。师父也没法子。树大夫,你是名医,可有良方?”他这么问的时候,语气带着几分讥诮自嘲,显然已不抱什么希望。 可是树大风却道:“有。不但有,还能使苏公子的伤病全消,健康如常人。” 苏梦枕大喜之下,反而狐疑:“真的?” 树大风诚恳的道:“真的。但是治好之后,苏公子的武功却得减损一半左右。” 苏梦枕的眼中又复讥诮之意:“还是算了罢。治好了伤病,武功恐怕损失的就不是一半了。” 这句话却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的红袖刀法青出于蓝,隐然有超越乃师的势头,而红袖神尼也说本以为他先天体质羸弱学不了武,没想到正因为如此他反而将凄艳缠绵的刀意发挥的淋漓尽致。如果治好伤病的代价是一半的功力,而他也没有把握如果身子健康还能否使出那样凄美哀婉的刀意,所以他说武功可不止要打一半的折扣。 树大风有些不解。 不过他当然不理解。 他不是苏梦枕,武功也不怎么高明。 他是医生。所以他仍带着劝说的意思道:“苏公子,失去的武功可以再练,但命只有一条。你的病与伤互相纠缠,所以暂时平衡相安无事,但长久下去,命数可要减损二十年以上。” 树大风当然不是危言耸听。 听到他这么严重的预警,杨无邪为之心酸的差点变了语调:“公子——”他几乎就忍不住也要劝说苏梦枕就医了。虽然苏梦枕武功打折扣对楼子有害无益,但他又怎能忍心这惊世奇才如此折寿的挣扎生存。 ——难怪看他的样子就象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无情想。 ——如果我双腿能恢复正常,却要我失去这一身的功力,换了是我,我愿不愿意? 然后他自顾自的摇头叹息。 苏梦枕却像看透他的想法一样,问道:“若是你,可否愿意?” 少年无情想到不想,直视苏梦枕的双眼,缓缓的道:“我不愿意。有了武功,我可以救助更多象我这样身世坎坷的人。我幸运,因为我虽然腿残,却遇到了明师贵人,学得一身绝艺,可天下许多象我这样有着悲惨过去的人,还在苟活残喘,再没有光明可言。所以不能没有武功。如果是个正常人,却没有能力打抱不平,那还不如死了的好。因为遇到不平事,我无法坐视。”然后无情清冷的莞尔,竟然道:“你跟我的想法大同小异,所以还是不要治的好。” 苏梦枕也笑:“没想到反而是你最清楚我。” 他端正了神色,“你小小年纪,居然怀抱救世之心,我佩服你。” 无情道:“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虽然一个人力量有限,但努力去做,总比不做的强。” 苏梦枕冲着树大风眉毛一扬,带着些许笑意却森然道:“时不我待。” 树大风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他只好干咳道:“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派人送树大夫回去。”苏梦枕对杨无邪下了命,也等于是将两人‘请’了出去。 第13章 杨无邪带着树大夫退出去并掩上门后,苏梦枕与无情又是一阵对视。 方才杨无邪及时敲门化解了苏梦枕片刻的微窘,有树大风和杨无邪在场,他就仍是一切的主宰,此时两人一走,他面对着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的少年,便也没了话题好讲。他的身边,有的是可以发号施令的部署,剩下的就是倾力相争的对手,而无情却两者皆非。 无情看出他是个不擅与人交流的人,可惜自己也一向孤僻。他心念电转,却也找不出什么可说的东西。 这时苏梦枕又将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回忆了一遍,终于找到了由头:“我有一件事搞不明白,你智计过人,帮我分析一下吧。” 无情道:“你家杨总管的老谋深算名满江湖,何必找我,我是外人,不方便。” 苏梦枕道:“不是我楼子里的事。” 无情有些诧异:“那是什么事?” “是关于你的事。” 苏梦枕望定他,表情似笑还寒。 正文第十四幕:相别易,与宴难 (更新时间:2006-6-2218:18:00本章字数:3649) “关于我的事?”无情不禁诧异起来。 苏梦枕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到这少年老成的无情失去淡漠的表情。 这时他不禁想起雷损几次三番的故意抬杠乃至戏谑自己,是否也是想看自己的沉静全无的样子。 “你走神了,”无情静待他说下文,却发现苏梦枕似乎神游天外。 “看到你的脸上带些表情,我觉得比原来生动多了。”苏梦枕道。“以前你的神情气质总让人忘了你还是个孩子。” 无情可不领情,他微诧的神色一闪而没,冷冷的道:“不好的兴趣会给人给己都带来麻烦。” 苏梦枕立即转移话题:“你知道雷损?” 无情轻哂:“谁不知道雷损。” 苏梦枕道:“昨天我们从三合客栈出来时,他对我说了三句话。关于你的。” “他说什么?”无情不禁动容。雷损的评价当然不可不听。 “他说你一定大有来头;还说你的武功和智计已不在我们之下。”苏梦枕道。 能得到雷损这样高的评价,就算是无情,脸上也难免有些悦色,“雷老总也太过谦虚。还有第三句呢?” 苏梦枕将那句话略加‘修饰’的传达给他:“他说我们都杀气太重,若走的太近,总归不好。” 无情怫然道:“他以为他是算命的不成。” 苏梦枕笑了:“他虽然不是算命的,但通常能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无情却不着痕迹的话题一转:“都说你与雷损相处的不怎么好,可是却在深夜一起躲到三不管的地方喝酒,你们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苏梦枕道:“有时候敌人和朋友不是分的那么明确。只是现在我们不是敌人,但我和他绝对不可能是朋友。”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们是朋友,就少了能让人振作的敌人。也不会再有人敢做我们的敌人。那样岂非太过无聊。”苏梦枕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答复什么,但是却象是一切都说明白了。 “宁愿做敌人也不做朋友,你们真的很无聊。”无情象是下定语一样的道。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以雷损手眼通天的本事,当然知道你是谁。可是他为什么对我隐瞒?”苏梦枕道。 无情一听就笑了起来。 苏梦枕勒不破的的事情他却知道,所以忍不住就笑道:“他在避嫌。” “避嫌?” “京城里的帮会之所以能壮大,是因为朝廷默许,”无情小小年纪,说正事时,表情却象入定一样:“金风细雨楼一向主战,六分半堂主和,但是贵楼上任楼主据说不屑与朝廷官员挂钩,所以一直两面不讨好。但雷损却是主和派首脑蔡相的堂上客。” “蔡京老贼恶事做绝,没想到雷损竟甘愿与他同流合污。”苏梦枕知无情是诸葛先生的高足,又智能天纵,对朝廷形式的分析当是十分恰当,因此洗耳恭听。此时听到雷损与蔡京勾结,未免有些齿冷。 无情继续道:“那也未见得。听世叔讲,雷老总创业之时也是意气风发,霹雳手段,但守业时却象换了一个人一样,不仅敛了一身的傲气,还变的颇为胆小。但他喜怒无常,谁也猜不透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六分半堂鱼龙混杂,但却也不会帮着蔡相做什么残害忠良之类的勾当。这一点,世叔曾说雷老总虽然狡诈阴毒,却大节不失。” 苏梦枕心中一宽。无情立即看了出来:“你好象很宽心?” “你继续讲罢。”苏梦枕不欲多说,立即道。 “然而六分半堂的发展,有很大原因是蔡相的支持,所以雷老总不会失了这个靠山。而我是诸葛先生的人,诸葛先生与蔡相的关系并不怎么要好……” 苏梦枕恍然:“原来雷损是避这个嫌。” 无情道:“便是。我还听世叔讲,苏遮幕苏老楼主曾率子弟兵抗击辽人,苏家本极盛,却因为这样而渐渐衰落,是以令尊才发奋在京师建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突然打断他的话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已经开始为诸葛先生招兵买马了。” 无情反问道:“你难道就看着辽邦虎视眈眈,金国狼子野心?你回京主掌风雨楼,难道就是为了一己私欲?” 苏梦枕不怒反笑,“哈!说的好,苏某一向是以收复中原,还我河山为己任,但是却不一定学雷损靠蔡京那样投到诸葛门下。” 无情忽道:“可是你带了我回来,现在就算你不愿意,蔡相也会将你划到世叔那一派里去的。” 苏梦枕突然发现,无情心思之缜密,词锋之犀利更超过自己的想象。 对于能在气势上压制自己的雷损,他是有些敬而远之的,连在这个人身边多待片刻都有所不愿。他们可能是天生相克。 而无情虽然年幼,却隐隐然已能与自己分庭抗礼,可是却无端的感到亲切。 所以他不愿继续这样谈不拢的话题,淡淡道:“诸葛先生素有清誉,如果方便,我会支持他。” 无情点了点头。 他看的出来, 这个人,就象他衣上浓烈的血味与药味一样, 他的狠毒,是一种以杀止杀的慈悲。 有时候的沉默就象黑夜的温柔。 并不尴尬,反而惬意。 反正是两个孤独惯了的人。 也能够享受寂寞的轻拥。 “我要走了。” 突然,无情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苏梦枕正在想着什么,听到他这样说,眉心轻轻一锁。 那句话凭地清冷。 无情的声音本来就有一种冰晶玉碎的冷。 但是这次冷的不是声音,而是话的本身。 无情给人的感觉应该是很冷的。 而且是明显拒人千里的。 ——可是为什么我却会因为一个冰冷的人要离开而更加的冷。 是因为那一句‘我觉得药味亲切’吗? 苏梦枕神色复杂,无情看在眼中,知道这年轻的领袖注定很少拥有朋友。 他眼底的森寒可以对自己化为温暖,他眼底的暖意也可以在自己要走时泛起比平时更寒的凄寞,然而骄傲如他,却使这带着凄意的眼神刹那全部转为冷漠。 高处不胜寒。处于苏梦枕这样的地位,如果喜怒都让人一眼看透总归是不太好。 所以他随意问道:“不等午饭过后再走?” 已经快正午了。 深秋的艳阳,凄凉的暖意。 无情忽然发现,这样的天气很象苏梦枕。 乍暖还寒。 他点了点头。 然后苏梦枕就再没有留,他叫花无错找了几名部下,将一顶青帘小轿直接抬进了枕梦轩。 “送他去诸葛神侯府。” 然后在众人面前,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带着矜持的尊贵姿态道:“替我问候诸葛先生。” 无情似乎不喜欢人扶,一按床面,轻飘飘的落在了轿中。“我会带到的。”他说。 苏梦枕就随在轿边送他出了红楼。 “公子。” 刚一出红楼,远远便见杨无邪竟然用轻功掠了过来。 什么事能让这决胜千里的军师如此急忙赶来? 苏梦枕负手站定,深吸口气。 看来不象是好事。 杨无邪飞快赶来,截住了一行人,并示意抬轿的几人先放下来。 他的脸色铁青。 一向温文尔雅的气质变的有些气急败坏。 就连苏梦枕一夜不归,临晨满身是血的回来也没让他如此变色。 看到杨无邪这样的神色,苏梦枕心知一定不是好事了。 ——只希望不要太坏。 杨无邪抖了抖披衣,定了神色。 “公子。” 语调仍是以往的悠然安然。 “相爷半月之后在别院‘澜沧山庄’置下酒宴,刚才已着人过来下了帖子。”杨无邪看了看轿里的无情,不禁叹了口气:“请的是楼主与成公子。” 然后他又着重加了一句:“单独赴会。” 苏梦枕和无情几乎同时用同样冷峭的语调道:“不去会如何?” 杨无邪道:“公子如果不去,蔡相很可能借机打击风雨楼。咱们楼子虽然向来不做黑道上的营生,但毕竟不是白道那么干净。何况他要动手,总有理由。” 一时无语,几人都现出沉思的神色。 杨无邪附耳对苏梦枕道:“公子,我们楼子主战,蔡相一向看的不怎么顺眼。 第14章 加之连成公子的请贴一起发到风雨楼,摆明了就认为我们已和诸葛先生一派联手,所以此宴颇为凶险。” 无情静静看着杨无邪与苏梦枕低声说完,忽而道:“看来,还是我累了你。” 苏梦枕摇了摇头。 杨无邪走到轿边,探近头去,苦笑着轻声道:“成公子,至于你,如果不去的话,蔡相就要将慕容非容,吕贤和黄一鸣三位斩首示众了。” 无情终于神色大变。用很沉很冷但很轻的声音迅速道: “那三位是被他用文字狱诬陷才锒铛入狱的,世叔正想办法开释!” “而且三位都是清官,好官,恰好还都是诸葛先生派系的。”杨无邪道:“蔡相还特意着人给成公子一个禁令:不许你将赴宴之事告诉神侯府内的任何人。否则,那三位大人一样立即处死。” 杨无邪说完,就退回到苏梦枕的身边。 无情一直淡然静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深怒的表情。 正文第十五幕:杀之易,撼之难 (更新时间:2006-6-2322:21:00本章字数:4306) 无情留了下来。 留在金风细雨楼里吃午饭。 不过他当然不是为了一顿饭留下来的。 就算是这样,也足以使苏梦枕稍微开怀了一些。 ——毕竟是被自己不知不觉间认为可以做朋友的人。 金风细雨楼之主,自然有楼主的排场。 苏梦枕不讲究这些,可他也决不会浪费时间自己动手做菜。(汗,差点写成恶搞==) 不仅有专门的厨师以他的口味做菜,还有人每次为他试毒。 苏梦枕就在玉塔里,自己的房间‘大梦江山阁’中招待他刚结识却颇为看重的朋友。令他更为高兴的是,无情与他一样也爱吃素,不喜油惺。 所以饭菜在专人试过毒后,一道一道的上齐,然后苏梦枕就召了杨无邪和上官悠云陪坐,让无情上座,自己则坐在了偏席。 菜色虽然以素为主,但经过一流的厨子精湛手艺的加工,色香味俱全。可惜吃饭的人都没有心情品尝。 苏梦枕并不是个会招呼客人的主人。所以相对来讲比较擅谈的杨无邪就不时向无情介绍一下菜名、做法,以使气氛不至于太过凝重。 总的来说,开会和吃饭代表的不一定是字面的意思。就像苏梦枕的开会纯粹就是下达命令而不是聚众会谈。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一大堆人费上三四五六个小时商谈出来的结果往往还不如他一个人马上作出的决定。 他给人机会反驳他刚出口的命令。但是一刻钟之后,如果没有人反对,他就要看到自己的命令实施。 不过看他满脸病容惨淡的倦意,以及剧烈的有时还带着血丝的咳嗽,谁都不忍心浪费他的时间。 吃饭当然也不全是吃饭的意思。 现在这个饭局便是变相的小型会议。会议的内容是关于另一个饭局,那是个凶险难测的鸿门宴。 可明明心里清楚,却又不能不去。这就颇为痛苦。 无情才动了动筷子,就说饱了。“蔡相不让我告诉神侯府里任何人这次邀约,就是怕世叔知道了会想办法搅他的局。他耳目众多,我不能冒这个险。” 苏梦枕也停了筷,道:“蔡京经常请客?” 杨无邪立即答道:“他经常借各种名义摆宴——给他自己或三妻四妾,儿子女儿摆的生辰宴;初春的踏青宴,暮春的赏花宴,秋月冬雪,盛夏还有清凉冰饮宴,过年的年会,中秋的烟火宴,各种各样的名目数不胜数。总之,他要想摆宴请客,总能找到理由。” 听到这数目繁多的宴会,苏梦枕固然闻所未闻,就是无情也觉得新鲜。想起蔡京穷极奢华的花样,都是不以为然。 苏梦枕又道:“那他也经常请道上的人么?” 杨无邪道:“他经常请京城内各势力的领袖赴宴。原先老楼主在时,请的是雷损、关七和老楼主,可是老楼主不愿意和他有什么牵扯,所以本楼一直是刀南神代为前去。”他停了停,又补充道:“关七的神智清楚之时,也曾受邀赴约,但之后迷天七就也是派些代表去了。只有雷损,倒是一直亲自前行,至于其他帮派联盟,那就是去奉承蔡京的,受到邀请,个个觉得光荣无比。” 无情常在神侯府内,对宫廷里的派系斗争一清二楚,却对道上的事知之不详,仅从师弟或府内其他行走江湖的好手口中知道了一些,不过他记性过人,只要听到的,多少都忘不了。此时听杨无邪说起蔡京宴请武林人士,不禁好奇起来:“蔡相是朝廷大员,怎么公开与道上人物打成一片?何况雷损还是黑窝子里的老大!” 杨无邪道:“他摆宴地点时常更换——他产业多,有人曾开过玩笑说蔡京的所有别院别居加起来,面积起码有东京城十分之一。——而这些房产却不一定在他的名下。像这次设宴的地点‘澜沧山庄’便是他送给‘神通候’的别院。这神通候爱它清幽,是以最近常常住在那里。” 听到神通候这个名号,苏梦枕对朝廷官员不甚了解,还未觉如何,无情却脸色更白,冷冷的道:“方应看?” 无情一语道出那‘神通候’的名字,苏梦枕也皱了眉:“方歌吟的义子?”(注:由于温大新出的怒犯天条里为了时间顺序把方歌吟改成方大侠,但他才写了个开头,所以偶仍以原有的为准。) 杨无邪道:“便是他。这个年轻人还未在江湖上走动,因此在道上的名号也不算响。可是他在官场上,却是人人头疼的角色。只是无法得知他的武功到底怎么样。” 无情道:“他很厉害。” 若在平时,上官悠云一定第一个不服,可是杨无邪警告过他,这孩子是诸葛先生的高足,诸葛先生的武功人品向来是江湖好汉交口称道的,所以他强忍着没有发作出来。 只听无情继续道:“宫廷之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折铁手,断血河’。这是说如果年轻一代谁想夺得那大内后起第一高手的美称,就必须先放倒两个人。” 杨无邪道:“这么说,那两人必定是大内之中年轻一辈的顶尖好手。断血河,血河神剑,说的就是这神通候方应看吧?那折铁手指的是?” 无情的神色飞扬了起来。他在人多的时候,表情一直冷郁。很少有这样明显的眉飞色舞。 他还笑了。笑得自豪:“那说的是我二师弟。他的外号就叫做铁手。” 苏梦枕好一阵轻咳。 ——原来无情还有那样的神色;原来号称大内年轻一代的两位绝顶高手之一那个什么手是他的师弟。从他的神色就可以看的出来,他们师兄弟感情很好。 很好,便是很好。事态如此严重,我还有空想这些不相干的,实在无聊。 苏梦枕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不去的话反落人口实。如今,管他龙潭虎穴,只有去了。” 杨无邪看着他的眼光亮了起来。 他知道他的楼主武功很高,且富机心,是难遇的明主。 他又不象一些过于倚仗心计的人那样胆小。 但他也当然不是一味逞匹夫之勇。个人安危与整个楼子的基业在他心中相较之后,他完全没办法选择。所以他接着道:“杨总管,上官中神,到时候包括你们在内的任何人都不要插手。蔡京要我单独与宴,我们不要给他捉到把柄。所以,我就一个人去。如果没回来,也不要派人去打听。” 上官悠云对苏梦枕佩服的五体投地,此刻见他说的凶险,立即道:“公子,那老贼既然怕人家说他勾结‘匪类’,连请客都摆在别人的庄子里,那如果在宴上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明着动咱们。公子此去,莫若带着烟花旗火,万一危险便撒手即燃,我们预先在庄子周围伏下人手,看到公子信号,就平掉‘澜沧山庄’!” 苏梦枕略带苦笑的摇了摇头。 这时,杨无邪已着人将残羹撤了下去,沏了茶水送来。 无情忽道:“你以为神通侯的别院是这么容易埋伏人手的么?别弄个不好,反害了你家楼主。” 上官悠云一时为之语塞。讪讪了半天,道:“那你呢?不通知神侯府的人,你自己前去,很是危险……” 他看无情年纪小,身子弱,且带着残疾,虽然气质淡定说话老成,可毕竟还稚,因此神色未免带了几分怜意,更多的却也怕他与苏梦枕一道,反倒害苏梦枕要护着他而吃亏。 他为苏梦枕考虑原也无可厚非。 无情冷冷的道:“就算我自己去,也不见得会连累你们公子。” 说也奇怪,他这句话比上一句语气更冷,给上官悠云的感觉却是和悦的。 苏梦枕道:“我们一定要去赴约。而且也最好按照他的意思不带人手。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么?” 无情哼道:“倒是有……” 陡然间,杀气大盛。 就象他听杨无邪说蔡京要处决牢里三位清官时一样,只是杀气取代了怒意。 杨无邪立即反问:“什么办法?” 他看着无情微笑。 无情也微笑不语。 杨无邪道:“成公子厉害的紧哪。” 无情也道:“杨总管才是高人。” 两人忽然客气了起来。 苏梦枕轻咳道:“总管,但说无妨。” 杨无邪道:“只要杀了他,一切事情都解决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苏无两人似早就知道,所以一齐会意笑笑,倒把个上官悠云愣在当场。 第15章 “总管…军师…你可不要开玩笑。” 无情叹道:“我也是…原本也这样想…只是…” 杨无邪立即接下去道:“只是不知蔡京武功深浅,怕杀不了他,反受其害。” 无情点了点头。黯然之色顿消,狠色便起:“但若苏楼主肯与我联手,应有八成把握。” 苏梦枕道:“你我在这件事上是一条船上的,我为什么不肯与你联手。但若事败,诸葛先生一脉都要受到牵连。” 无情带着些许回忆的神情道:“我自小住在神侯府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听经常听他们说话。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蔡京。昨天他又害了谁,今天他又想搜刮什么宝贝讨皇上欢心,世叔清廉正直,被他所忌,做为世叔一派的我们也被他视为眼中钉。”他一直很少说话,此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象是口舌有些难受,喝了口茶水,冷笑道:“世叔一直想让我们以苍生为念,学捕神刘独峰那样做锄暴安良的捕快,二师弟,三师弟也的确将捕神做为偶像一样崇拜。但,若不是世叔的教诲,我一早已去做了杀手,恨不能将天下贪官污吏都杀个干净!” 苏梦枕听得血脉贲张,为他激扬的理想而想起了自己更为清烈的梦。 ——或许,无情说的是对的。杀了蔡京,清除君侧。或许,这个腐败混乱的大好江山,还是有救! 他在他一向孤冷的大梦江山阁里,第一次热血沸腾。 杨无邪仍沉吟不语,上官悠云是个直肠子,不会动脑筋,此时有些发呆。 苏梦枕冲着无情点头,眼中有钦佩的神色。 无情则为这傲慢楼主的敬意而感动起来。 他记得他在三合客栈出现时,连对手都笑他,可怜他,只有这个人,一直是抱着敬色。 他想起这个人笑着对自己说:“你残吗?我都忘了,为什么你自己要提?” 显然杨无邪沉吟良久,也没想到更好的策略来。 正在他几乎要赞同无情的主张时,门响了起来, 杨无邪就起身出去,不一会便拎了个厚厚的包裹进来。 他将包裹放在了桌上,先在苏梦枕耳边轻道:“莫北神已经全灭青市。”待后者微微颔首,才坐下去道:“六分半堂送来的。是狄飞惊亲自送到花无错的手上,说要楼主亲自拆看。” 苏梦枕就动手将包裹拆开,滚出一个擦拭干净的人头。 唐多愁。 半天时间,六分半堂已拿下了他的人头。 雷损是有仇必报的。 杨无邪道:“狄飞惊还传了一句话。说雷老总特意嘱咐公子的。” 苏梦枕没想到雷损将唐多愁的人头送来,更不意他还‘特意’带话,眉头不禁皱了皱,问:“什么?” 杨无邪沉沉的道:“一句话,六个字。杀之易,撼之难。” 正文第十六幕:行路难,行路难 (更新时间:2006-6-2423:22:00本章字数:3606) 无情从风雨楼出来的时候,还和苏梦枕笑着道了别,然后垂下了轿帘,缓缓而去。 在风雨楼外候着的相府武士立即把情况报告给了蔡京。 蔡京人在‘澜沧山庄’,他的身旁是一个刚进入青年阶段的少年。 这青年一身锦衣华服,指上戴着几枚白玉扳指,仅发上一顶紫金冠就镶二十四颗绿玉,服饰极其华贵,但是穿在他的身上,就显得非常平凡。因为他的人更贵气。 他的气质就象是天生的王孙贵族,所以让人觉得,任何过于奢华的服饰穿在他的身上都理所当然。 那青年在摆棋谱,蔡京坐在他的身旁。 他只专心摆着棋子。 房间里就只有他落子的清脆响声。 “其实相爷何必布这个局。我看苏公子未必就和神侯府联了手。”听了报告,他边摆棋边道。 “我对那座楼一向看不入眼。现在雷损不逆我,迷天七内部混乱不成事,我不想这京城的武林道中,再多一股势力。”蔡京微笑道。 “相爷不想招揽苏公子吗?”青年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想。”蔡京一直在笑,可是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可是……”他忽而止住,那年轻人仿佛并不好奇,也没有再问。只淡淡的道:“相爷要应看做的事,应看都已备妥。其他的还劳烦相爷自己费心。” 白云苍狗,瞬息浮生。 才初冬,便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一直在虞氏典当前行乞的老头子在破晓时分被人发现冻死在路边。 老人其实并不应该死。因为天气不算太冷,但是他的衣服太单。 夜霜在他身上凝成薄冰,还未散去。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人领尸,官府的人过来看了看,扔了张草席就走了。既不是命案,他们也不愿意管。 虞氏典当的少主子正在指挥着下人将这尸体仍到拐弯处的阴沟里,他当然不会为这老汉下葬,只觉得晦气。 拐弯处转来一顶轿子,绯红的轿帘被风雪吹的轻轻飘着,颜色轻艳,气势却肃杀的厉害。 抬着老汉尸体的几个下人挡住了这轿子的路。 轿里人看到那老头子被冻得僵直起了寒霜的身体,似乎叹息了一声。 然后弹出了一锭银子。 “拿去,葬了。” 下人愣了愣,那典当行的少主人已过来问怎么回事,有人跟他说了,他瞥了瞥仆人手上的银子,倒笑道:“哪来的好心人,给这要饭的下葬。这死叫花子死在我门口,少爷我觉得晦气,凭什么给他下葬。你有心,你去葬呀?”他说着,从仆人手中捏过银子,朝轿子里掷了回去。 ——开玩笑,他家是京城里排前三的典当行,有的是钱,谁稀罕这么一点! 轿里的人接了银子,沉默一下,道:“我的心地不好,也没意思救助谁。只不过,转过这条街,就是我的地方,你们扔他到那里,似乎有些不妥。” 典当行的少主愣了一愣,道:“转过这个弯是三条大街,你说你的地方在哪,我让这几个人绕过去,不污了你的福气就是。” 轿里人笑道:“只要转过这个弯,就都是我的地方。你都碰不得。” “你好大的口气!我虞春明也未曾这样说话——”那虞姓少东家白了脸,他底下的人就赶忙出言讽刺了。 “少爷,我们替你揪他出来——” 那虞春明点了点头,也觉得这轿里人说话口气太大,想自己家是城中数的上号的富贵人家,也不敢说几条街都是自己的! 轿里人又叹了口气,接着咳嗽起来。 然后他吩咐抬轿的人说:“不要多生枝节,我们走吧。” 他竟不愿意管到底,难道他怕了这些以富欺人的吗? 当然不是。 因为他‘附加’道:“我不是善人,我也不做善事。但是,这尸体如果今天在我的地方发现了,你们虞记典当就不要开了。” 语调温和,带着初冬小雪的微寒。 但说的话却是惊心动魄的狠。 他说话的口气,就象今天中午吃了几碗饭一样平淡。 然后他掀开了轿帘,冲虞姓的少东家一笑:“你记住了?” 轿子里的人很年轻,也很冷峻。 年轻而冷峻的人很多,或许比他更年轻冷峻的人也有很多。 但是谁也没有他那样一双眼。 幽如鬼火,寒如冰渊,那样的震慑人心。 虞春明不由得点了点头。然后在这个人的面前吩咐手下去棺材铺买付棺材收殓老人。 事后,有人告诉他,那个轿子里坐的是京城三大势力之一的金风细雨楼的新楼主苏梦枕苏公子。他只有庆幸那天苏梦枕似乎有急事赶路,不然,他也没有机会为自己的莽撞庆幸了。 永远没有。 几乎是同一时间,神侯府也闪出了一顶小轿。 青帘小轿。 颜色本淡,在雪天里更显得单薄。 这顶轿子没有人抬,却自己会动。 而且很稳。 可是正因为稳,才更觉得萧瑟。 无情的轿子。 自从雷损派狄飞惊捎来那句话后,苏梦枕和无情就放弃了暗杀蔡京的计划。 至少现在不适宜动手。 既然雷损都猜的出来,蔡京老奸巨滑,岂能没有防范?万一行刺不成,那牵连的人可多了去了。 不能冒险。 杀之易,撼之难。 蔡京就象一株老树,已在牢实的土地里生了根,若打他一掌,搞不好会反被他震翻。 所以半个月后,无情还是遵从了他设下的游戏规则,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出了神侯府,往‘澜沧山庄’前去。 澜沧山庄在临近外城的偏僻地带,庄名澜沧,是因为里面以一座人造湖泊闻名遐迩,当时能工巧匠尽聚在此,凭人力生生造出了这几乎与天然景致乱真的湖泊,名为澜沧。这巧夺天工的极品不知引多少人艳羡,可蔡京看腻味了,就甩手做人情送给了神通侯。 ——能让蔡京送人情的人,实在是很少。而且听说方应看的年纪比二师弟要小。蔡京是不见鱼儿不撒网的人,他决不会为了方应看不知道飘到哪里的义父而笼络他,那这样说来,方应看当是人杰。 ——这个与二师弟齐名的人,是什么样的呢? 就在无情这样想的时候,转了个弯就看见前面有一顶行的很慢的轿子。 而他自己却赶的颇急,所以距离在不断接近。 又是轿子。 只不过这抬轿子,颇有些不同。 轿帘是宫绢所制,名坊刺绣,团团的金线牡丹,华贵非凡。 第16章 扶手的木头是深紫香檀,优雅中自显大家风范。 有八个服饰相同的家仆抬着这顶轿子,从走姿来看,都是一流的好手。 这还不算,最具声势的是,紧紧跟在轿边的八个服饰不同,相貌各异的人。 相同的是每个人腰畔都有刀。 每个人都是很有名的人。 无情看到这些人腰畔的刀,就想起了苏梦枕。 这些使刀的名人不知道与黄昏细雨红袖刀相比胜负高下如何,但是,无情可以肯定,苏梦枕的刀法一定艳冠群伦。 前面那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缓慢行进,象是注意到了无情的轿子不断靠近,便一起停了下来。 “后面来的可是神侯府的成公子崖余阁下?”轿里人先行招呼,声音如暖玉般温存柔和,礼数相当周全。 无情的青帘小轿,已接近华丽大轿的旁边,相比之下更显得有些伶仃。这人先出了声,他就只好停了下来。 “正是。”无情心中一震,知道这人是谁了:“原来八大刀王都为候爷所用,好威风。”他说着话,缓缓撩起了轿帘。 一个长的怪里怪气的小个子刀客赶忙过去也为这人掀起了轿帘,无情便看到了这传说中武功与铁手齐名但地位更为尊贵的方小候爷方应看。 他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带着少年未褪的羞涩和青年飞扬的英朗,方应看冲着无情微笑道:“崖余公子是要去‘澜沧山庄’赴宴吧?” 他的笑容亲切迷人,居然还带着些许吹皱一池春水的风情。 可是无情却觉得他其实没有笑。 笑只是他的一种习惯,这种习惯已经成了自然。 所以他的笑容相当自然,但是没有笑意。 无情点头。 方应看从宽大的袖中伸出两根白玉也似的手指,将轿帘轻拂了下来:“那么,我们一道去吧。” ps:最近在写奇幻的新坑,失落的世界第一部,血族正典.将和狂飙\游戏少年一起更新,血族正典大概会一天一更新,希望朋友们能支持:)纳兰不敢说写的有多好,但是坑德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是偶滴坑,素一定会努力填完的. ps2有很多朋友要求加精评论,我不知该怎么办了.首先我认为该加精的评论是至少有些内容的,让我知道您很认真的看了我的文章,不管觉得好或不好,有自己的建议意见,那才是该加精的评论,哪怕是砖头,只要有深度和思想,我是会加精的 ps3有朋友发信息来问纳兰的qq,因为纳兰积分不够而无法回复,只要在文里说一下,纳兰的q号是99950581,申请理由写起点的网友就可以了,希望那位朋友可以看到. 正文第十七幕:血河红袖 (更新时间:2006-6-2612:32:00本章字数:2852) 无情随着方应看的轿子一起来到澜沧山庄门前。 方应看只露了一下脸,便放下了帘子,这一路上更没有跟无情多说什么。可是无情却改变了原先的看法。 ——他不是人杰,他简直是人中龙凤。 他的样子,其实看上去不比无情大多少,说他是青年都有些勉强。而他自己也好像并不晓得世事险恶,就像还是干干净净懂得害羞的少年。他除了个子较高,玉树临风的潇洒模样使人觉得已是个风姿绰越的翩翩青年公子外,气质和神态却仍如纯白的少年。 让无情都忍不住心中轻叹一声:相书上说一个人的样子如果太过俊美,是会折寿的。 轿子在山庄前停下时,无情也想起了此行之凶险。 方应看的声音适时传来:“崖余公子不下轿吗?” 无情道:“候爷的山庄进不得一顶轿子么?” 方应看笑道:“只是没有先例。” 他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声音已近了许多,无情知他已下轿,而且站到了自己轿子之前。他不动声色的打开轿帘,果然看到方应看锦衣玉立的身姿:“先例?” 方应看微笑不语,身边立即有人替他答道:“这是圣上游过的名景,而且蒙主恩宠,特下旨意:朝廷高官,帮会首领,乃至布衣平民,没有谁能坐轿走马进澜沧山庄。” 无情道:“相爷也不行?” 方应看颔首:“也不行。”他想了想,补充道:“就是我这个主人,也不行。” 无情轻哼道:“可是崖余不良于行。如此,只好先行告辞。” 方应看又上前两步,微微屈身,仍笑着道:“我可以扶你一把。” 无情大感踌躇。方应看的身份敌友不明,一般人连自己的轿子都别想靠近,可方应看地位特殊,只好按兵不动。可是如果让他搀扶,那万一此人存心不良,可未免要吃大亏。 但以方应看地位之尊,无情也不好落他的脸面。“谢过关心。只是崖余不习惯。” 方应看略一皱眉。 他皱眉的时候,却莫名有一舒眉的恬静。 眉毛一舒一皱之间,方应看干脆露出了迷茫的神情:“请客的人是相爷而不是我,崖余公子没有见过相爷就走,似乎不妥。而在下这区区别院一向禁止轿马入内,若为阁下破了例,未免会让一些人不愉快了。那——你说怎么办?” 他完全是商量的口气。 可是就因为他语气温和,无情就更冷不下脸来。 看来,别无选择。 方应看已朝无情伸出一只手来,要‘请’他出轿。 他的手掌纯净洁白,光看一眼都能觉到温暖。 可是无情却觉得四周凝结的空气是那样的寒。 就在这时,一阵剧咳穿透风雪而来。 他来了。 无情听到咳嗽声,眼中警惕之色顿消。 方应看也收了手,侧过身子,斜瞥来人。 来的人当然是苏梦枕。 苏梦枕披着淡紫的毛裘,衣服却是映着绯色的白。 他寒着脸冲方应看点了点头:“小候爷好大气派。府邸百尺之内就不许车轿擅停。” 方应看被他眼神一扫,全身如被针刺。但他也毫不示弱的反看了回去,盯上那一对幽火似的眼眸,他脸色不寒,他笑:“原来是苏楼主大驾到了。这是相爷以前拥有这宅子时立的规矩,虽然宅子送了与我,但规矩却是不能改的。有劳楼主亲自移步,应看深感抱歉。”他说话之余,还不忘了扫一眼无情,那意思就是在说:我府邸百尺之内就一律禁行,你看,苏楼主都得亲自走着前来,我对你,可已算是不错的了。 苏梦枕看着这个并不想笑却笑得如此自然的贵公子,也客气了起来:“应该的。能受邀进入圣上御笔亲提的澜沧山庄,是我等布衣平头的荣幸。” 他的话非常客气。 可是他的语气却讥诮的很。 而且也没有一点感到荣幸的样子。 原来他也会说客气话。 这么不客气的说着客气话。 方应看一愕的空隙,苏梦枕就撇了他向无情走去。 方应看想拦,也失了机会。 其实无情坐在轿子里,反而看的最清楚。 苏梦枕和方应看对视的时候,他看的到方应看腰畔的剑鞘突然红了一红,象流过一股鲜血。 同时,他也看到苏梦枕的袖子慢慢漾起绯色,象染上一抹朝霞。 然后方应看笑,剑的红光黯然了下去。 苏梦枕就客气起来,袖子上的绯色也淡了。 接着方应看没了主意,苏梦枕就径自向他走来。 然后连无情也没有反应过来,苏梦枕一舒袖子,卷起了无情,同时双肩微抖,披着的淡紫毛裘便落在了无情的身上。 苏梦枕卷袖的同时,用长而宽的毛裘裹住了无情,他的左手扶着无情的肩,右手拽着披衣不让它从无情身上落下。 这样在外人看来,无情就好象突然站了起来。 因为苏梦枕的毛裘披到无情身上显得过于长大,直拖到地,而露出的缝隙又让苏梦枕牢牢拽紧,所以旁人只能看到一件长长的毛裘外无情的脸。 苏梦枕就这样搀着无情往庄子里走,旁若无人。 方应看有些喃喃,不晓得是说给谁听:“你又说你不习惯人搀扶。” 声音很轻。 轻的有些怨。 又好象有点不忿。 无情知道他的意思。 他犹豫着没有接受方应看伸出来的手。 他现在却被苏梦枕一把搀了起来。 ——虽然外面裹了件毛裘,谁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但猜都猜的出来,是苏梦枕在扶着他走路。 而无情自己也有些被动。 他没有想到苏梦枕会这么做。等他发现时,苏梦枕已经把上述动作一气呵成,快的根本不给人时间考虑要不要答应。所以方应看才有些不忿。好象无情是自愿被人揽着走的,更好象是他与苏根本就是相熟多年的老朋友而方只是个多事的人一样。 无情却没有辩解。 一来这种问题越解释越烦。而他也不需要/没有义务向方应看解释什么。 二来他自己有些犯晕。 自己有和苏楼主这么熟吗? 没有吧……毕竟一在公门一在野…… 不知是不是因为反差太强烈,所以越发觉得他的身边如此温暖,真有种和老战友并肩而行的感觉 今天晨霜还没有退,雪已经飘起的时候,无情就独自出了门。 一个人,摇着机关,仗着小轿飘摇在漫天风雪之中。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有些伶仃。 好冷呵。 所以,当突然被一件亲切的毛裘裹住时,就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和外面呼啸的风雪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第17章 而无情自己,一向不甘于被人护着的。 可是这个人做什么事,向来不容人推拒,不给人婉拒的机会。 又是那另人怀念的药味。 我们…..应该已是朋友吧……. 所以无情为自己的心安愕然了一刹,就没有回答方应看的话。 方应看那句有些气愤的:“你又说你不习惯人搀扶。”当然是说给无情的。 回答的却是苏梦枕。 苏梦枕理所当然的道:“我与你不同。” 正文第十八幕:不应挽留 (更新时间:2006-6-2714:51:00本章字数:4144) 其实宴会应该是中午开始的。 正午的宴会是场面上的交往。而真正私交好的朋友相聚则一般设在晚上。 所以出席这种正式场合,苏梦枕和无情都换着盛装。 无情的盛装也是白衣。虽然袖口和衣摆处用银线滚边,显得比平时的衣着稍稍华丽了一些,但是仍被他穿出了清冷的孤单。 苏梦枕却不同。他平时也穿白衣。再素淡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种属于男子的艳色。如今外面更披了件淡紫毛裘,衬的他脸色都减了几分寒意。 方应看其实穿的亦是白衣。只不过他的衣服上用大团金线勾出鹤舞云飞的花纹,显得高贵优雅。所以他那已不算是白衣,而是锦服。 苏梦枕扶着无情进庄后,方应看就一尽主人的职责,带他们四处观赏。刚走了没几步,方应看命人去寻的轮椅已送了过来:“崖余公子,请恕方某招待不周。请坐。” 谁都能感到他略带歉意的诚恳。 无情就坐在轮椅上与他们一道赏景。 澜沧山庄的房屋盖的寻常的紧。决没有王侯公子府邸的华贵气派。 但是府邸后那一汪清潭却实在赏心悦目。 时至初冬,刚迎来第一场小雪。 雪落在湖泊周围几株常青的松柏枝上,落在静静的湖面上,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孤清。 犹如关外飞雪,峰回路转。 银树寒霜,寂寞无极。 每一个游子在繁华的京城陡然看到这样一池轻寒的水,都会想起遥远的家乡温暖的火炉。 每一个侠客在喧嚣的京城陡然看到这样一池寂寞的水,都会兴起对酒长歌,拔剑起舞的豪情。 每一个忙碌的人到了这里,都觉得俗世中一切一切不过似过眼烟云,对自己以往的追名逐利感到茫然。 这薄雾轻绕的微雪湖面,是那么恬静,让人迷醉。 美得无法评述,只能发出一声浩叹。 方应看走在湖上的大理石回廊上,锦衣翻飞,影着雪光,好象一朵出尘的雪莲。 他与这湖泊的气质竟如此相似,以至于跟在他后面的两人都一时以为他原本就是这湖上的精灵。 比起这个人来,无情的漂亮太过清冷,苏梦枕的英俊则失之阴寒。 方应看的俊美,正是君子如玉,白璧无瑕的温文儒雅。 他领苏无二人走到湖心的闲亭中,倚在一根柱子边上,道:“相爷是跟我说过今天要借这地方摆午宴请二位,可是为什么你们这么来这么早?” 他要说别的话也还罢了。 偏偏问的是这一句。 这句话他一问出口,苏无二人的心里一齐咯噔一声,本能已觉得不妙。 其实谁愿意这么早出门。 苏梦枕冷冷的道:“请贴上说要我们清晨赶到这里等候。” 方应看不温不火,悠悠道:“那么,请贴在哪里?” 看他的样子,好象在说你们两人借相爷邀约早早跑来打扰我,实在是太失礼了。 他还有一点点不耐烦。就象是个被不速之客打扰到了的主人。 不过他也的确是主人。 在人家的地头上,当然得交出验明身份的东西。 若平常人敢以这个样子对苏梦枕,他一定会送上‘见面礼’。 他的红袖刀一向比他的嘴巴要快。 也是证明自己是苏梦枕的好方法。 好方法通常有用。 但不能对方应看用。 苏梦枕和无情只好将帖子递了过去,忍气吞声的道:“这上面标明了时间,请候爷过目。” 方应看微笑着拈过来请贴,撇了两眼。 然后似不经意的对无情道:“成公子,听说你的修为早已不亚于令师弟铁手,只是因为诸葛先生过于保护你,一直不让你出来扬名立万,而你双足早残,余人更不注意你的武功,是不是?” 他眼睛看着请贴,眼角却瞥着无情。 无情不知他突然来此一问是何用意,含糊其辞道:“二师弟的武功比我强。” 方应看笑了起来。他斜斜的眼光添上一抹笑意时,就不再象个还懂得羞涩的少年。整个人的气质都变的有些邪艳。“可是据说他赢不了你?” 无情没想到自己师兄弟间的比试都被方应看知道的一清二楚,索性大方的道:“那是二师弟心地宽厚,崖余以计取胜。” 方应看敛了笑意,唇边却仍挂着笑容:“上兵伐谋,”他赞许了一句,话锋急转:“成公子,你觉得这澜沧山庄怎么样?” 无情点头道:“很好。” 方应看道:“不知比神候府如何?” 无情轻哂道:“不及此间十分之一。” 方应看又道:“好男儿应建奇功,立大业,万世留名,方不愧一生,苏楼主,我讲的可对否?”他说着说着竟连苏梦枕也扯了进来。 苏梦枕眼中显出异色,但还是点头:“没错。” 方应看问过一句,再不管他,又对着无情道:“如果成公子喜欢,这澜沧山庄送你如何?” 他此言一出,苏无心底同时一惊。 ——这好象是招揽——这分明是招揽——这就是招揽! 他居然一个照面,就想招揽了无情? 无情不动声色的道:“受之有愧。” 方应看笑道:“苏楼主一定在奇怪,为什么方某只对成公子这样说话。” 苏梦枕冷哼一声:“有什么好奇怪的。就连雷损,也未见得会对苏某人说这样的话。” 方应看道:“雷老总,他——”他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说轻蔑,却又带着几分尊重;说敬意吧,到底也不大象.不过这神色也只是一闪而逝,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始终如一:“苏楼主这种人不会屈任何人之下。而应看也有自知之明,若与你同谋什么,非被啃的骨头都剩不下几根——” 苏梦枕冷笑道:“我可不是雷损。” 方应看道:“只不过比他清高些罢了,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时,无情忍不住道:“他与别不同。” 方应看回眸一瞄,脸颊急速泛起了红晕,“成公子莫要让人误会与这些道上的人物有什么相交过密——那样,对诸葛先生的清誉可大有影响。” 无情淡淡的坚持道:“苏楼主与雷损,或许手腕相近,但目的不同。” 方应看道:“还不都是要成就不世霸业,统令江湖。” 无情道:“这或许是雷损的梦,但不是他的。” 苏梦枕森寒的眼中终于有了笑意。 只要朋友明白他,就足够了。 他已没有必要向方应看解释什么。 方应看却道:“那么,成公子是一定不肯与方某攀个交情了?” 无情道:“崖余只是一介白身,攀不起。” 方应看似是极遗憾的叹道:“可惜,我一见到你,就欣赏你。” 无情不意他竟如此直接的说出欣赏自己的话来,倒是一怔:“候爷是万金之躯,人中龙凤,崖余得见候爷的风姿,也仰慕的很。” 方应看道:“你倒很会说客气话。” 无情笑道:“的确是客气话。” 方应看道:“可惜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却跟我客气。” 无情却反问道:“本来这就不是个讲真话的地方,为什么大家不都客气一点算了?” 方应看不语。 无情和苏梦枕却心念电转。 看来方应看与蔡京虽是一路,却不同心。 不然,方应看也不会招揽无情。 只不过,不知道无情拒绝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方应看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松了手指。 苏梦枕和无情只看到请贴上被四道血印拧过,然后突然炸裂。 纸片随风雪飞舞。 落在了湖面上,然后渐渐散开,沉没。 他居然现在就翻脸! 苏无二人虽知道此行凶险难测,但也认为对方要动手要破脸至少也是宴会当中,趁混乱时才好袭击。 可没想到一进澜沧山庄刚欣赏了一下平湖初雪的曼妙风光,连蔡相的面都没有见,就被这方小候爷留难! 方应看以血河神指的内劲炸裂了请贴,脸上羞色更深,似不好意思的道:“真是遗憾。本来,我以为能保住你的。”他是对无情说的。 或许,他真的是一个照面就十分欣赏无情,想招他为己用。 而他的遗憾之色也不象作伪。 看他的样子,好象特别痛心。 但是他还没有出手的意思。 就在苏梦枕和无情看见请贴被方应看撕碎而心下疑虑怎么他还不动手时,远远的便传来几声凄厉的呼喝:“来人哪——相爷遇刺了——!抓刺客啊——!!” 苏无两人这才变色,一齐回头往呼声响起之处望去。同时也想往亭外飞掠。 苏梦枕的身形只是一动,而无情也刚在轮椅的扶手上一拍。这时,方应看的血河长剑怆然出鞘。 第18章 他出剑的时候,额角流金,只清斥了一声:“留下!” 剑做龙吟,红的象血。 剑红,且烈。 剑一拔出,方应看的眉眼俱染一片赤色。 他的剑与人合一,象一道热血从身上流往剑尖,绽放出深红的剑花。 他没有杀气。他的杀气已经变成了血腥的剑气。 血气大盛,瞬间平静的湖面也随着这股澎湃不已的血气而翻涌起来。 苏梦枕出刀。 红袖刀。 袖里的红袖,凄凉的艳色。 比不上血河的腥,却更烈。 轻艳的绯红只要在他手中,就浓烈得更胜血色。 幽香荡起,伴着轻吟。 多么多情的无情邀约。 约定的时刻,就是分离的开始。 但是挡住血河的不是红袖刀。 苏梦枕掠起,拔刀,空中洒过一片细雨般的优雅绯光。 他迎向了冲过来的八大刀王。 八大刀王九把刀。 苏梦枕一人一刀冲进了刀网之中。 决然,没有一丝犹豫的将后背空门全卖给了方应看。 但是方应看的血河剑忽然被几枚破空飞至的透骨钉撞得一颤。 他已来不及狙击苏梦枕。 苏梦枕也已一头撞进了八大刀王布下的阵势中。 而方应看却不能轻举妄动。 他手执血剑,指向无情。 凝而不发。 好象一缕血丝流入剑尖,剑花由红转赭,由赭转为深褐。 剑气炸开,血气更盛。 无情坐在轮椅上,袖口微扬。 他一字一句的道:“你实在不应该出手留人。我惜你是天之骄子,本也不愿向你出手。” 正文第十九幕:八大刀王 (更新时间:2006-6-2912:38:00本章字数:4586) 八大刀王本来是方应看的义父方歌吟收服的高手。方歌吟历练有成,几可算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但他虽然救过皇帝一命,却无意于功名,飘然而去。那时蔡京正要招揽方应看,所以就向皇帝进言,将一切赏赐方歌吟的全转到了其义子方应看的身上。 就这样,方应看小小年纪就成为一介王侯,也正因为这样,在羽翼未丰之前,他不愿意得罪蔡京这样的人。 方歌吟临行之时,将八大刀王四指掌留了下来,自然成为了方应看的仆从。连方歌吟都说过:这八大刀王联手,我单凭天羽剑和天下四大绝招,恐亦未可取胜。 这是方歌吟‘至高的推崇’。 因为谁都知道方歌吟这两门武功差不多已是冠绝武林,无对无匹了。 此时的八大刀王,就是一起向苏梦枕出了手。 出了刀。 苏梦枕也没有选择的时间/余地。 因为显然无情不适合接这一仗。 并不是说苏梦枕自负到了认为自己比无情的武功高很多的地步。 主要还是因为无情不太方便应付这样的阵势。 而且苏梦枕也是很会用刀的高手。大概出道以来,只有雷损仗手中不应宝刀而能与他打个平手。现在居然一下子来了八个有名的刀手,使苏梦枕也不禁提起了一战的兴趣。 所以他一头扎了进去。 八大刀王的刀网里。 但是他一进去就发觉不妙。因为这八把刀所结成的网的确看上去牢不可破。 而他自己,已被深罩在里面。 四面八方全部都是明晃晃的刀光。 “崖余公子,你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苏梦枕与无情一动一静。 苏梦枕的战况可谓惊心动魄,而无情这边却仍和方应看对峙不动。 方应看的剑尖一直炸着血色剑花,他凝而不发却血气极盛,说话时面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 无情亦不敢稍有松懈,但说话间却仍是冷的从容:“候爷何出此言?” 方应看笑道:“我敬你重你,才愿意违相爷的命令保你一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偏说本候实在不该出手留人,说惜我不愿动手。你太小看我了。”他脸色严峻,却仍带着笑容,一时间倒也辨别不出是怒或不怒,但他说完这句话,却冷了脸道:“本候想留谁,谁都走不了。”接着却又对着无情笑了起来:“你们也不例外。” 方应看说一句话变了三次表情,却让人觉得他变的并不突然,而且相当顺理成章。 无情的脸色却也如他一样,直到他说最后那句话时,更是不知喜忧。 方应看与无情虽然一个温文一个清冷,但一样的是他们基本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谁知几句话之间两人都连着变了三次。方应看自然是对无情出手阻拦自己有些微怒,而无情却是因为方应看不经意间说出的话正是自己曾说过的而感到诧异。 那是无情对唐多愁说的话。 他吓住了他,然后淡淡的说:“我想留谁,谁也走不了。”然后他对着唐多愁一笑:“你也不例外。” 不想时隔半月,居然被方应看纯属巧合的一字不差的对着他说了一遍。 无情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这大概就是现世报,来的快吧…… 苏梦枕掠过去的时候,犹如下了一场红色的雨。 八大刀王九把刀,每一个人看的眼都直了。 使刀之人爱刀,他们一眼就看的出来当世四大神兵‘血河红袖,不应挽留’之一的红袖刀在苏梦枕的手上。与这把名刀中的名刀相比,宝刀成了凡铁,凡铁成了废铁。 那个人挥袖出刀,决然撞进他们的刀势里,以至于每个人的眼前都泛起一抹绯红的霞光。 最先找上苏梦枕的是习炼天。他的‘惊梦刀’据说已可以算是世上最美的刀法。 刀法如梦,梦里的刀光如虹。 他的刀网就是‘梦网’,炸出千彩万幻,美的一发不可收拾。 苏梦枕也不发话,出刀。 也是一刀。 多么美的刀。 连刀风都带着旖旎的风情。 刀是名刀,嫣红的刀光就象旋舞艳姬飞扬的裙角流出微微的香。 可苏梦枕一挥袖,袖口露出的那一小截绯红刀光所惊起的风,竟然也带着微醉的风情。 好象带着一抹黯然的相思。 好象带着一缕惆怅的怀念。 好象伤尽了心,舞尽了风月的多情人最无情的伤别。 习炼天被这一刀的美丽所挫败,脑子里尽是沮丧。 自此之后,他不敢自称刀法最美。 最美的是苏梦枕的黄昏细雨红袖刀。 习炼天退,第二个向苏梦枕招呼的是苗八方,他最著名的刀法‘八方风雨藏刀式’是很绝妙的刀法,颠倒众生,受人于柄。藏刀反而杀人。他的刀也很妙,是一把又旧又烂又有缺口的柴刀——或许他很心爱,但破刀就是破刀,尤其是在红袖刀这样的名刀面前,更是废铜烂铁。 苗八方的刀网是以‘绝’织就的。他为了学父亲不肯传他的刀法,杀了自己的父亲。他也决定不生儿子,因为他怕儿子象自己一样。 藏刀是守招,守招却是攻招。 苗八方的刀法绝的很怪,怪的可怕。 可惜他刚挥起那把破刀,就迎面来了一场细雨。 细雨笼罩着苏梦枕和他的刀,是他本就森然的脸色更加寒意逼人。 可是刀光温柔。绯红的带点相思惆怅象等待约会的多情人的刀光洒成一片茫茫细雨,守的严密不留空隙。 刀雨护在苏梦枕的全身周围,刀风却一圈一圈的荡漾起来。 苗八方退。再不退,这个病夫大概一刀就会要了他的命。 苗八方永远忘不了这一刀。守的同时仍带着这么浓烈的杀气。 这才是最妙的刀,最绝的招。 苗八方一退,他的缺口立即被萧白和萧煞兄弟接替。 萧白的刀法‘七十一家亲’最防不胜防。他的刀亲切的象老朋友在打招呼,由不得你不迷茫。而就在你被假想迷惑的时候,他的刀已吻上了你的要害。 萧煞与乃兄不同。他的大开天,小辟地是最毒的刀法。毒到了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毒的让人上天入地无处可逃。 萧煞赶的急了一些,所以先出手的是他。 他的刀本身就带着怨恨的毒。 天上地下,不死不休。 苏梦枕仍是面无表情的出刀。 红色的细雨突然变成了道道黄昏凄凉的晚霞。 黄昏细雨,本来是幽雅凄美的景色,此时由于绯红色的刀光突然大亮转至厉红而变的杀气腾腾。 “沉浮——我主——!” 一向不发话的苏梦枕由于连着接受了两大刀王的绝招而胸口窒息。就在与萧煞对招时,突然借清啸之力将郁气呼出,红芒大盛。 象是呼应着他沉浮我主那句话似的,红袖刀一向旖旎轻艳的风情全部转为了凄冷的杀气。 杀气侵骨,与苏梦枕本身带着的杀气合而为一,一时间四周的气温都有些冻结。 萧煞及时撤刀。不然他也没有机会再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他也突然醒悟,最毒的不是他的大开天小辟地,而是眼前这个人优雅美丽的红袖刀。 那是一种带着杀气震慑人心的毒。 萧白及时替代萧煞的位置。 他的七十一家亲一向以温柔和气闻名,是最让人难防的刀法。 他亲切的就象多年的好友的问候。 但毕竟刀锋都是冷的。 只是刀吻上你的颈时,你才能警觉到刀的冰冷。 为时已晚。 苏梦枕逼退萧煞,开始轻咳。 萧白突然而发悄悄而至的刀风削掉了他头上的发冠。 第19章 他的发披落了下来。 苏梦枕的倦艳很男人,虽然美,却不柔。 他的发很长,直披到背。长长的飘舞的发丝突然使他连带着温柔了起来。 “夜雨江湖——十年灯!” 他咳了几声,突然浅吟一句,刀光又回复成淡淡的近似透明一样的绯红。 萧白那一道亲切的刀招无声无息的迎了过来。 苏梦枕突然一笑,袖中惊起一道倦倦的秋风。 这道风并不温柔,甚至有些苍凉。 可是却象一个绝色佳人独自幽泣,让人忍不住的伤心,忍不住的爱怜。 萧白的心神被这一刀的凄美所夺,差点就忍不住想要丢了刀拥抱那哭泣的美人。 还好蔡小头及时将他推到一边,自己出了刀。回过神来的萧白几乎魂飞魄散。原来幽泣比亲切更加难以防范。 蔡小头的刀是公认的怪。 他头大,肥胖,看上去又丑又笨,但是他拿着一把小巧伶仃的刀,光这一点,就已经很怪了。 他出手也怪。他的刀居然是直刺的象剑一样在使。 苏梦枕咳出了血丝。 他百忙之中还不忘用另只袖子擦去血迹,顺便撩开沾到唇上的发丝。 他想也不想就一样刺了过去。 红袖刀是袖里刀。刀尖只有一小截露在袖外,显然他没刺中蔡小头,自己身上就得先多个透明窟窿。 但更怪异的是,就在苏梦枕直刺时,红袖刀象是有生命般的突然长出数寸,使蔡小头的计算完全落空! 他只好退。 碰到比他还怪异的刀手,他当然得退。 苏梦枕逼退蔡小头,眼中已添了些许痛苦之色。 这阵势若要破,毕竟得费不少心力。 他仗一股真气强行掠起,飞扑彭尖! 彭尖的五虎断门刀是最快的刀法。 苏梦枕的刀法却失之优雅,向不以快见长。 可是余子只见一白一红两道刀光不停的碰撞,发出的叮叮声不绝于耳,而苏梦枕和彭尖的身子也不断变换方位,一时之间余人竟无法出手。 彭尖很恨。 这个一向以写意刀法闻名的苏楼主居然来抢他的大号。 他是以快出名的。 但是他发出的每一刀都在半路给红袖刀截个正着。 他每一招自豪的刀法都还没来得及使出来已给人拦住,所以彭尖恨的咬牙切齿。 就在他的精神快要被苏梦枕的快刀打击的崩溃时,只见对方闷哼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彭尖太过愕然,血就一口喷到了他的脸上。 苏梦枕立即趁他一愣之间挥刀逼开了他,反身就是一刀。 原来这个人不分敌我的实施了暗算。 彭尖被苏梦枕一口血喷到,脸上火辣辣的肿了一大块,不满的道:“兰容,你这是啥意思!万一砍了我咋办!” 偷袭苏梦枕一举成功的是兆兰容,她年纪轻轻却能位列八大刀王之一,是因为她家学渊博。他的父亲兆秋息人称刀王,她在乃父的指导下更进一层,创出了刀法‘阵雨二八’。据说在她创出这套刀法之后,已没有人再去创任何刀法。因为她已经把刀招发挥到了极致,已不必再有人创什么刀法了。 她的阵雨二八是公认的刀法精髓,刀法极品,甚至被江湖传为最好的刀法。 她笑着对彭尖道:“你们打那么快,我怎分的出谁是谁?反正砍他一刀,砍了你你活该,砍了他他倒霉。” 她虽说着话,手下却也不停。 苏梦枕的眼前就象下过了一场雨。 与黄昏细雨红袖刀不同的是,这一场雨带着女子的英气和清柔。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 他回手一刀,向偷袭自己的人还了一招后才转过了身子,就看见了这在他背上狠狠划了一刀的女子。 女子还是二八芳华。 美的有些英姿飒爽,却带着忧悒的诗人郁气。 她的刀一舞起,便是一场商略黄昏雨。 正文第二十幕:流光急转 (更新时间:2006-7-115:26:00本章字数:3809) 激战正酣,八大刀王以手中刀光结成了必杀的阵势,而苏梦枕正仗着红袖刀苦战。他连退六人,连破六阵,虽以绝美绝艳的不世刀法艺压当场,但也喷了血受了内伤,何况后背还被女刀王兆兰容一刀劈裂,血花四溅。 但是他受了伤,流了血,咳嗽声却奇迹般的消失,而手中的刀愈发红艳。 那小小女子是八个人中年纪最轻的,刀法却是最好的。 而且她的阵雨二八和自己的黄昏细雨红袖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清清雨线,优柔飒爽。 但是苏梦枕一刀就划断了她的刀意,接着红雨纷纷飘落。 兆兰容早就想和红袖刀一较高下。 但是她更想保住性命。 她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的刀法还不能称为最好的刀法。因为她接住了苏梦枕那回身的一刀。 划破千年惆怅,无情而多情的刀。 所以她自认非其之敌,看清这一点然后速退。 但是她是唯一在苏梦枕身上留下长长伤痕的人。 苏梦枕忽道:“刀法好,意境也可。只是人差了点。” 不分敌友的出刀,置同伴性命于不顾的人,品格能清高到哪里? 即使兆兰容脸皮再厚,也不禁红了一红。 无情背对着苏梦枕与八大刀王的战局。 他的对面是方应看。 他们一直没有动,但是比动手的情形更加凶险万分。 方应看不能轻举妄动,不然无情的暗器立即就会往他身上招呼,反之无情亦然。 距离两丈来远,方应看剑尖上不断炸开的血色剑花已使无情露在衣外的皮肤上感到一阵刺痛。 灼热如被烈焰煎熬。 方应看却正好相反。无情的杀气冰冷更胜霜雪,无不在警告他最好不要乱动。 他们两的情况正是谁先动手注定谁要吃亏。 所以僵持一刻之久,两人一直纹风不动。 或许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他们打算就这样拼下去,看谁先稳不住阵脚。 可是这时却突然传来一声呻吟。 苏梦枕当然不是个会随便大呼小叫的人。 无情心中一乱。他不能回头,不敢回头,但是心神就被那不算太高的呻吟声给扰的一惊。 转眼方应看的剑就亮了起来。 他弹起三缕血红指风,然后跟着仗剑掠来。 血河神指。 血河神剑。 他把握住了最好的机会。 无情呢? 苏梦枕本身是个非常能忍的人,他的病很重,很能消磨人的意志。但是他却借着病痛愈发振作,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化为激扬。 他的伤也很重。着了女刀王狠狠一刀的后背一直在涔着鲜血。 但是他仍不变脸色,更没有呼喊出声。 八大刀王的阵势中惊起一片绯红艳芒,眼看着苏梦枕一人一刀就要冲出去时,孟空空只好发动了最后的阵势。 他是八大刀王中武功最高也是最神秘的人。 他很少出手。出手后很少失手。 如果今天让苏梦枕闯了出去,八大刀王的威名何存? 孟空空冷眼旁观,看到苏梦枕击破前七个人的刀法,他自问不是他的对手,也不太愿意冒险出手,但是他却非出手不可。 他身形刚一动,苏梦枕立即发觉,然后红袖刀就找了上门。 孟空空怆然出刀。 刀法不美,也不绝,也不毒,更不亲切优雅,亦没有一分的嚣张。 他的刀法不是刀法,更不是武功,至少让人感到与他交手就如没动手一般的空。 一片空朦。 好象早雾的林里微微掠过几缕清凉的风。 浑不着力,也不具危险。 可是却是最凌厉也最危险的刀。 苏梦枕遇见了这样的刀法,眉心一动。 然后他就迎了上去,破阵,惊风,且一刀就砍在了孟空空的臂上。 如果不是孟空空退的快,这一刀起码得废他一条膀子。 八大刀王九把刀,这个几乎是联手无敌的阵势被一个凄厉的人一把凄艳的刀破了。 阵势散乱,每个人都有些怔,有些惊,也不晓得该不该上前再次拦截,出手。 苏梦枕破了阵,冷笑一声,就往无情那里掠去。 而一把恶意的剑就刺进了他的琵琶骨中。 苏梦枕这才呻吟一声,挥刀向偷袭的人反击,那人一击得手,飘然后退,那把有点毒有点恶意的青色细剑就留在了苏梦枕的身上。 那个人瘦削个子,穿着一身青衣,年纪很轻,还带点中性的俏。 他的样子有些萧索,有些沉郁,还有些优雅的诗意。 他的眼睛上挑,细细长长,黑白分明。 他站在那里就象一根翠绿笔直的修竹。 而他的气质却更象盘绕在竹子上的毒蛇。 他是谁?[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方应看激起三道血河神指又仗剑掠来,无情也立即做出了反应。 最无情的反应。 他拍着轮椅的扶手而起,半空中袖口一扬,飙出几丝细小的银光。 但是他错了。 他错的厉害。 方应看的指风并未朝他招呼,剑势也不是向他发来。 无情只觉背后被人印了两掌,痛入心肺,然后他就象断了线的风筝哀哀的跌在了地上,口内含血,再暗忍也不禁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第20章 与他同时倒地的是方应看。 方应看中了他的天外游丝,而且是照单全收,只怕伤的更重。 但方应看却不恼他,只平静的对那偷袭无情的人道:“你们来的太早了。” 偷袭的人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和一个看上去有点普通的中年人。 那老头本是偷袭无情,却没想到方应看会对自己出手,因此三道血河神指就把他招呼的横卧在地,一时也动弹不了,而中年人却和方应看对了一招,由于也没想到方应看会向他出手,仓促之间只来得及印了无情两掌,却想应付方应看的神剑时,已慢了一步。因此他也伤的不轻。 那普通的中年汉子一言不发的疗伤,老头子却阴恻恻的道:“方公子,你这是何意?” 方应看笑了起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你们跟约定的不同,所以我也不必遵守约定。” 这个时候他还能笑的出来,也真是镇定从容。 无情与方应看的战局惊变突起,苏梦枕和八大刀王倒有些同仇敌忾起来。所以八大刀王反而站在了苏梦枕的这边,孟空空当场就寒着脸对那青衣俊俏男子道:“你们的人上来就伤了我家公子,怎么解释?” 青衣人沉默半晌,天轻云淡的笑了笑:“我只答应出一次手。所以不关我的事。” 他说完竟再不停留,足尖一点已倒掠了出去。几个起落间就飘飘不见了。 他是谁?那是怎样高明的轻功?浑似毫不着力就如被风吹走一样! 苏梦枕突然觉得自己伤的并不冤。 这边一向处事不惊的无情终于动容:“老,中,青?” “老不死,中间人,青梅竹。” 诸葛先生曾告戒他,这三人的武功,他们师兄弟四人加起来都未必是对手。他说如果遇见老不死或可一战,遇见中间人还可拼死逃走,但是遇到青梅竹就干脆站着不要动。 这是诸葛先生的评语。 诸葛先生是智者中的智者。 如今的形式却是青梅竹重创苏梦枕后身退,老不死与中间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方应看找上吃了大亏。一个被血河神指封住了血气,另个被赏了一剑血流不止。 无情和方应看却暂时失去了战力。 能动手的反倒是武功相对而言低了一些的八大刀王。 苏梦枕拔出插在琵琶骨上的青色细剑,顺手封住附近的穴道止血,然后向无情走了过来。 不过谁都不认为他还能继续战斗下去。 他要是还能打下去,也不会这么慢腾腾的往这边走。 中间人抚着伤口,眼珠急转。 老不死盘膝坐起默用玄功。 八大刀王则越过苏梦枕迅速护在了方应看的周围。 无情中了两掌,他本身没有什么内劲,如今被这霸道的功力击中,痛的五脏六肺都象是移了位,不过他的脸上也只是更惨白了一些,后背上一片冰凉,神色倒是如常:“这是什么意思?” 他问向方应看。 方应看着了几记天外游丝,稍不小心就有散功之忧。不过也真亏他还笑的出来:“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意思。” 那边中间人抚臂沉思,也不禁问了一声:“到底是什么意思?” 开玩笑,如果不是方应看临时倒戈冷不防的就向自己人出手,凭他的武功,还真不太可能会被伤到! 方应看冷笑道:“我是答应留他们二位一段时间,然后把他们逼到你们三个埋伏好的地方。这是约定,但你们却自己赶了过来还动了手。我是不愿意和你们为敌,但是”他忽然笑的温文,却比适才的冷笑更加阴寒,还带了一些怨毒:“我也不愿意被人耍着玩。” 中间人虽然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汉子,但无疑是很高的高手。可是他有一个毛病:他不太喜欢拼命。 所以他心里揣度形势后问道:“那方公子的意思是要怎样?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方应看却不买他的帐,只吩咐孟空空道:“去把成公子和苏楼主的穴道点了,送到‘听霜小筑’疗伤。” 孟空空应了一声,点了苏梦枕和无情的穴道,着萧白萧煞兄弟扶着两人前去。 苏无二人倒是栽的心服口服,临行时,只听方应看仍带着三分阴毒却有七分温和腼腆的笑着对中间人道:“你回去告诉‘那一位’,正午之前如果不见他亲自来澜沧山庄赔罪的话,这两人本侯可就随便处置了。” 正文第二十一幕:皇上圣明 (更新时间:2006-7-320:08:00本章字数:3137) 蔡京遇刺了。 蔡京经常遇刺。 蔡京经常遇刺的意思并不是说相府的卫士都不中用,更不是说他身边高手很少。 相反,蔡京三丈之内一般都被防守的很严密,想杀他的人不少,但他身上基本没有刺客留下的伤口。 他自己划了一刀,然后进宫。 他大清早进宫面圣的时候,皇帝正在御书房里坐着看书。 皇帝很少看书。也很少在御书房里留连。 但是蔡京马上就明白为什么大清早的皇帝会如此用功。 皇上的书桌对面坐着诸葛先生。 显然他是不想再听诸葛先生说一些听着不太入耳的话才装模作样的看书。 诸葛先生看到蔡京捂着肩上的伤急匆匆赶来,朝他会心的一笑:“早啊。” 蔡京才笑不出来,看诸葛先生眯眼笑着问候的样子,就仿佛在说:你又受伤了。 诸葛先生总是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经常出乎蔡京的意料。这次也不例外。 皇帝本来舒服的睡在刚进宫的华美人的臂弯里,但一早就被诸葛先生扰醒,不得已来到了御书房听他说话,听不耐烦时就顺手抓起一本书来挡架,然后就看到蔡京捂着一条血呼啦查的胳膊走了进来,不禁三分惊愕中倒带了七分的兴致:“爱卿这是何故?” 本来运筹帷幄势在必得的蔡京一下子显得有些狼狈:“臣在方小候爷的别院澜沧山庄小住时遇刺,若不是方候的卫士勇猛对敌,挡住了来人,臣,臣可能就见不到皇上龙颜了!” 他说的悲惨,声泪俱下。皇上却觉得有些好玩,立即脱口而出一句诸葛先生想说但不太好意思说的话:“爱卿又遇刺了?这回是谁?” 蔡京装着遇刺至少害死了五六个看不顺眼的人,皇上有时候也知道,但一直装糊涂,反正他有的玩就好,蔡京陪着他玩就更好,至于正事么,文有诸葛先生操心,武有赫连将军费神,皇帝倒觉得出不了啥大乱子。 蔡京瞥了正眯眼笑着的诸葛先生一眼,不动声色的道:“那两个刺客武功极高,但好在臣身边也有不少高手护着,方小候爷的护卫更是勇猛......可是刺客虽然擒下了,臣却不敢私自处置......” 他本拟借无情参诸葛先生一本,但此时看那老狐狸的神情多半已经知道而且先跟皇上说了什么,所以口风一转,却字字机锋。 果然皇上愈加好奇:“爱卿但说无妨。朕给你做主。” 蔡京立即道:“两人皇上都应该听过的。主谋是那个苏遮幕的儿子苏梦枕。” “苏梦枕.......苏遮幕.....”皇上沉吟半晌,方想了起来:“是那个应州苏氏的后人,应州落在辽人手里后曾联名上书要朕发兵收复的那个......” 蔡京道:“正是。他们一族与辽邦大闹,害的辽人震怒,曾向皇上要了不少赔款方才了事,那姓苏的一门都是乱党,与辽邦一事未了,转眼就在京城建了帮派......” 这时皇上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好像两年前有人向朕举荐过那个苏梦枕,说他文武双全一表人材,可堪大用,朕派人招他入阁,这人却一口回绝——原来又去江湖上混了帮派,朕就一直认为现在这些人偏不做官为朝廷办事,却热衷于做贼,真是不知好歹。” 蔡京立即点头。其实当时皇帝派人招苏梦枕入朝为官而遭拒后有点不太死心,自己还添油加醋的说此人性情傲慢目中无人,而且体弱多病不能委以重任,赵佶这才意兴阑珊的作罢。而那时举荐苏梦枕的好像就是诸葛先生,亏这老匹夫口口声声说不认得苏梦枕,二年后这姓苏的一回京还不是立即就和他的宝贝徒弟混在了一起! 皇上自以为很聪明的笑了起来:“那另一个是谁呢?” 蔡京横了诸葛先生一眼,道:“就是诸葛先生那宝贝徒弟成崖余。” 皇上也望向诸葛先生笑而不语,后者一脸无辜还夹杂了七八分惶然:“崖余?相爷没开玩笑吧?” 皇帝也有几分好笑的道:“爱卿莫不是大清早的说笑来的?朕记得那成崖余好像足上带残——” 蔡京恨恨的道:“皇上有所不知,那成崖余号称无情,还是大内后起之秀的佼佼者铁手铁游夏的师兄,武功之高世间少有,臣可是句句实言......” 诸葛先生微笑道:“皇上,崖余身有武艺不假,可是一个双腿俱废的孩子跑去澜沧山庄行刺,这好像于理不合。刺客者,非死士也,一击不中全身而退,更不可太过暴露,崖余就算和蔡大人有什么私人恩怨,也不应该自己去行刺,那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他是谁么?” 皇上对这句话倒是非常入耳,也点头道:“那成崖余据朕所知才不过十三四岁,而且残疾,武功再高也有折扣,爱卿未免言过其实了。说他是刺客,朕也不相信。” 蔡京一时半会倒是没有坚持的理由,只听诸葛先生又道:“至于那个苏梦枕,也没听说和相爷有什么纠纷,况且以一楼之主的身份孤身行刺,他也太不明智了罢?” 第21章 蔡京一时为之气结。 这匹夫为无情开脱也还罢了,偏偏还想连苏梦枕一起救,我早就觉得金风细雨楼和神侯府一个鼻孔出气,看来一点不假。不过蔡京心中暗骂,说话倒是慢条斯理:“皇上,诸葛与臣一向不和,未必便不是他利用两人年少无知来与臣为难......” 诸葛先生脸色一肃,几乎没捶胸顿足:“相爷这么说,老夫可真有点冤,老夫对相爷一向十分之敬重,怎么会和相爷为难!” 皇上又点头道:“爱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诸葛先生方才还说爱卿办事公正乃百官表率。” 蔡京狐疑的看了诸葛先生一眼,心中纳闷,口上却道:“这是从何说起......” 诸葛先生仍微笑着道:“皇上已查明慕容非容、吕贤和黄一鸣三位乃含冤入狱,正想开释,我刚好知道相爷也早有此意,所以就自做主张的传令放人了。相爷与那三位大人似乎有些旧怨,办事却如此公正严明,实乃我等效仿的楷模。” 饶是蔡京城府深沉,也不禁眼皮一跳。 ——可恨这老匹夫总是快我一步。现在既然是皇上有意开释,倒还真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他只好低头道:“吾皇圣明!” 赵佶最近正好闲的发慌,看着两人笑着斗法的模样倒觉得颇为有趣,兴趣完全转移,对着诸葛先生道:“你方才说那姓苏的是一楼之主,是什么楼?” 诸葛先生恭恭敬敬的道:“金风细雨楼。” 赵佶嫌这名字长,眉头皱了皱道:“听着倒像狂风暴雨楼——那楼子是做什么买卖的?青楼?酒楼?” 诸葛先生倒是一愣。 他和蔡京虽然明争暗斗,却都不怎么在赵佶面前多说道上的事,这一点倒是颇有默契,此时听皇上问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顺口道:“这个臣不太清楚,大概什么都沾一点罢。” 赵佶愈加觉得有意思,居然兴致勃勃的道:“看来这姓苏的生意做的还很大。” 蔡京听着只好心中苦笑,大概诸葛先生的心里也憋着笑意。蔡京一听就知道皇上根本没把方才他的话听进去,他可是早就说了那姓苏的是混帮派的主儿,可那人却将这黑白道上有名的组织理解成了歌楼酒馆,还以为人家是大老板。 ——还做大生意咧,听说那姓苏的经常咳嗽,倒不知听了这话后会不会吐血? 不过蔡京也不愿皇上过多了解武林中的事,只好点头道:“臣也不是很清楚,但既然皇上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了。” 这句话说的妙,赵佶听着觉得受用,更觉得自己英明神武:“爱卿不是捉住这两人了么?关在哪里?” 蔡京不知皇上这么问到底何意,又不能不答,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还在方小候爷的澜沧山庄里。” 赵佶道:“很好,那么朕就同你一同去看看,亲自问审,还爱卿一个公道!” 他越说越认为自己竟然如此的体贴下属、如此的事必躬亲、如此的为国事操劳还要为臣下之事费心,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古往今来最忙的皇帝了。 正文第二十二幕:澜沧山庄 (更新时间:2006-7-2018:48:00本章字数:2795) 蔡京从御书房里出来的时候,仍是带着一点点谦虚的笑。 他位高权重,深蒙皇上恩宠,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怎么飞扬跋扈,相反还十分的诚恳、老实。可是了解他的人都从那低着头偶尔抬起看路的眼神里发现他今天的心情并不好。 何止不好,简直糟糕透顶。 一方面是自己的计划落空了一半,另一方面他愕然发现诸葛先生好象真的不知道无情独自到澜沧山庄的事。诸葛先生会大清早的进宫面圣,是为了慕容非容等三个不大不小但总跟自己作对的官,可是自己这么一说,凭诸葛先生之精明,大概也知道个八九分了。 蔡京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暗亏。 ——他再三警告无情不要告诉神侯府的人,然后却是他自己说给诸葛先生听…… 这鬼天气居然雪下个不停…… 等到蔡京一肚子火气偏硬忍着回到府邸时,就接到了中间人的传话:方应看临阵倒戈,还说如果自己正午之前不去澜沧山庄赔礼,那两人他可就自己处置了。 蔡京独处在寝室的时候,脸都绿了。 澜沧山庄,听霜小筑。 孟空空和萧白兄弟三人将苏无点了穴道送到这里,正打算按方应看的吩咐敷药,苏梦枕却突道:“解开我一条胳膊的穴,我自己来。” 孟空空犹豫了一下,笑着道:“苏楼主,还是我来吧,你背上的伤很深,怕是自己敷药不是很方便。” 苏梦枕明显表示不行:“我不习惯让人碰。” 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还偏偏好象带点别的意思,孟空空一愣,倒是尴尬起来,他回头望向萧白,萧白望向萧煞,萧煞又反过来看着孟空空。 苏梦枕轻哂道:“我敷完伤你再点了就是,我只剩一条胳膊能动,你还怕什么?” 孟空空和萧白犹自犹豫,萧煞却道:“就给他解了,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孟空空摇头不语,心中却想:此人一人一刀破了我们八大刀王的阵势,当真不可小觑。此时他这么坚持,必有深意。 萧白看了萧煞一眼,道:“万一出什么事,咱们可担当不起。” 孟空空道:“苏楼主,莫若在下把你全身穴道都解了,但是你得先服下一剂‘透骨香’。” 苏梦枕心中一凛,知道八人中数此人心思慎密最是难缠,冷笑道:“你拿药来就是。” 孟空空从怀中摸出个药包,着萧煞用热水煎了送过来,看着苏梦枕将一大碗药都喝了下去,方才解了他的穴道,道:“苏楼主,在下也是情非得已。这药不是毒药,却是使人暂时散功的方子。十二个时辰药力自解。” 苏梦枕道:“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出去。” 孟空空又是一怔。 按理说无情穴道被封,苏梦枕功力全无,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他的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塌实,这时见苏梦枕喊他们出去,不禁迟疑了起来,免不得又看向萧白,发现萧白也正看着自己。 其实八大刀王中一向是以孟空空首。他智计多武功也是最好,所以其他人都比较服气。可今天孟空空自己全无主意,连着几次望向别人,这反常举动连萧白都感到有点奇怪。 孟空空倒也不愿意多留惹人嫌,便笑道:“苏楼主,透骨香是下三滥的名药,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倒让我们兄弟难做人。” 苏梦枕干脆就不再理他,伸手搀起了无情,往床头走去,这才半回头一斜眼,嘴角勾起一抹荡人心魂的诡异笑容:“你还不走?” 孟空空和萧白兄弟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听霜小筑。 因为苏梦枕那一笑居然带着一种销魂的妖异,有着说不清楚的深长意味。 等他们夺路而逃,一个个坐在听霜小筑的门口那石桌上喘气时,才开始议论纷纷。 萧煞刀毒,嘴巴却也狠,刚坐定就道:“没想到,没想到……原来…原来……” 萧白说话一辈子转弯抹角,阴恻恻的道:“原来什么?” 萧煞微黑的脸色倒开始泛红,底气也不怎么足:“哈!那个苏..苏..居然偏好男风!” 萧白淡淡的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朝里有的是喜欢脔童的主儿,何况那位成公子外貌武功都是顶儿尖儿的人物,搞不好咱们公子也一个照面就看入眼中了……” 孟空空这时刚抿了口着人送来的龙井,听他们两一唱一和,忍不住就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胡扯!你们两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嘴碎。眼睛放亮点,别让人跑了。” 萧白一笑住口,萧煞犹自奇怪,小声道:“那姓苏的撵我们出来,不晓得什么意思哩……” 方应看坐在宽敞的客厅里,客厅的窗外就是平湖初雪的素雅风光。 窗台上点着麝香,轻烟缭绕,满室馨香。 方应看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谁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 自从他敷了药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恭立在他身后的五大刀王一独子疑问纳闷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 兆兰容终于忍不住道:“公子……” 方应看抬了抬眼,等她说下去,兆兰容也自觉卤莽,咬了咬下唇终于道:“公子不是答应了相爷设计他们两人么?怎么反倒出手相救?我…我不明白……“ 方应看又闭上了眼,话音如同梦中轻吟:“你不是孟空空。你当然想不明白。” 兆兰容立即闭嘴。 她纵然刀法上不是很服气孟空空,但对他的智慧却不得不服。 她想不明白的事,一向孟空空都十分清楚。 但是她既然一开头,另四人也忍不住了。当下彭尖就道:“我想,我大概知道公子的意思。” 方应看正轻打着拍子,不晓得在想什么,听他这么一说,立即敛袖转身,道:“哦?” 彭尖道:“相爷在朝中有诸葛先生制着,而公子却越来越得皇上信重,最近大内最神秘的人物米公公也对公子有所表示,公子是认为和相爷破脸的时候到了?” 他说的小心翼翼,方应看也听的认认真真。等他说完,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和相爷破脸?有他做靠山,办什么事都方便。” 习炼天立即对彭尖道:“你说的不对。” 彭尖有点茫然:“那你说。” 第22章 习炼天傲然道:“本来是说好咱们不伤人,只将他们逼到老中青埋伏的地方由他们出手——当然这倒不是咱们就怕了诸葛和风雨楼那帮人,主要是公子尽量避开他们的纠缠好安心发展自己——但是老中青明显违背了约定,先跑出来出了手,这就表明相爷对咱们不放心,既然他对咱们有防范,咱们为啥对他死心塌地。” 方应看忍笑道:“没想到我对老中青的戏言你也作了真。” 习炼天恭恭敬敬的弯腰一揖道:“公子说话向来是真着假假,让人琢磨不透。” 苗八方道:“公子,我瞧那姓苏的真有点本事,为啥相爷非杀不可?对这样的人他可是一向先礼后才兵。” “红袖梦枕第一刀,当然是极有用的人,可是……”方应看似不欲多说这个话题,又闭目微躺在椅上,转而道:“你们说午时以前蔡京会来澜沧山庄么?”说完,他想想又补了一句:“他就算来了,我又能把人交给他处置么?” 正文第二十三幕:听霜小筑 (更新时间:2006-7-3019:07:00本章字数:3037) 苏梦枕揽起无情放在床上,一瞥眼的诡异笑容使三大刀王落荒而逃,他自己也忍不住觉得好笑,站在窗边看那三人在院外石桌边坐着守着,便轻轻合了窗子,又走了回来。 “他们还在?”无情看他脸色已猜着几分,印在他背后的两掌也着实够狠,直到现在他才稍微放松了一些,却见苏梦枕一副悠哉模样,也不禁有些不解:“你还笑的出来?” 苏梦枕的确笑的出来。 虽然他琵琶骨上被狠狠钉了一剑,后背的伤也极重,可是他却似乎并不当一回事,听无情问起,才靠着他坐下,道:“难道我哭?” 这个寒傲的人突然带着黑色幽默说了这句话后,无情也笑了起来:“你哭还好一些。” 苏梦枕道:“我在想方应看为什么先对你我出手,却又临时改了主意。” 无情却道:“我早说过,不好的兴趣会给人给己都添麻烦。” “这算啥不好的兴趣。我只是在分析。”苏梦枕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无情摇头:“你说话很喜欢说一半隐而不发或转移话题。” 苏梦枕这才知道无情说他言辞闪烁,“说不说是我自己的事。” 无情也不再追问,只道:“你真的功力全失?” 苏梦枕点点头。 无情又道:“你有伏兵?” 苏梦枕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也不算是伏兵,只能说是自救。” “自救?”无情眼中掠过一丝无奈:“我全身穴道被封,你功力全无,自救?” 苏梦枕的唇边又浮上那一抹带点魅惑的诡异笑容。 笑容刚浮现还未来得及绽放,苏梦枕就一把揽起了无情。 十分突然。 突然的恐怕无情就算穴道没有受制也一样躲不过去。 这个人披发淌血,艳的惊人。 长长的发丝使他冷郁的眼里多了一些温柔。 无情睿智过人,却从来看不透这双眼里到底埋藏了什么。 或许那两团跳动的寒焰比世间一切凡火都更热烈。 因为冷静,所以灼人。 “午时以前蔡京会来澜沧山庄么?” “他就算来了,我又能把人交给他处置么?” 方应看悠悠问了这两句话后,五大刀王一起皱眉苦思。 其实方应看问话的时候,一般心里都有了主张。 他只笑着看其他人被他的问题搞的头昏脑胀。 这时孟空空走了进来,行礼过后站在一旁,看到其他人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了?” 当下彭尖就把方应看的问话重复了一遍,孟空空一听就笑了:“相爷一定会来;人也一定不给。” 方应看这才赞许的站起身来,道:“你说说看?” 孟空空笑道:“相爷是不愿京城再多一股势力窜起,尤其是这势力还不怎么听他的话。可是局面越乱,对我们的崛起却越有利。公子本来不欲开罪相爷,谁知老中青的提前出手倒给了我们反戈的口实,如今有风雨楼和神侯府牵制着他,相爷倒不一定敢同时对付我们。” 方应看脸色不变,眼神却是激赏:“不错。局面平稳对我们有害无益。雷老总极为深沉,我也搞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苏公子却手段非常,明显不服相府,一意孤行,虽然在朝在野主和派占了上风,但苏公子这么一闹,却得将相爷的眼光全吸引了过去,再也注意不了我们。” 他度了两步,抚着剑柄,似不经意的道:“‘那一位’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才来澜沧山庄打个招呼,就要我们全力配合,他还真以为别人都是当年那靠他福荫罩着的孩子哩。” 孟空空立即道:“公子若不借题发作,恐怕相爷还要一直拿咱们当打手使。如今看来他得另眼相看了才对。” 方应看再不说话,沉吟片刻忽道:“你和萧白兄弟不是在听霜小筑‘看’着他们两么?你怎么回来了?” 孟空空道:“成公子全身穴道被封,苏楼主也服下了透骨香,我们在听霜小筑外坐了大半个时辰,料来无事,我便先过来这边听候公子吩咐。” 方应看稍稍心静,略一舒眉,却听门前给他站岗守卫着的八个抬轿大汉中的一个飞速跑来,倒地便拜。 方应看心头刚起了笑意,还道是蔡京来了,却听那汉子道:“禀侯爷,相爷派人传话——” “谁?”方应看难免有些不快,口气也比平时稍凉。 “何平,梁自我,拿着相爷的手谕在门口候着,看样子已有些不耐烦了。” 一瞬间方应看又回复了处子般的优雅斯文,款款落坐道:“请他们来这里。” 其实何平和梁自我都是新一辈的高手。 年轻人向来心高气傲,尤其是对年纪差不多但混的比自己好的深怀嫉恨。 方应看的年纪比他们还要小。 但是方应看住在皇上御笔亲封的别院里,周围有八大刀王给他保驾护航。 当然方应看的外型也比他们俊美的多。 这个人简直就是天之骄子,注定要享受别人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一切。 何平很平静,梁自我很自我。 平静的内敛,自我的骄傲。 见过方应看后,何平就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梁自我则冲着方应看翻起了眼皮:“那两人呢?” 方应看心平气和的道:“哪两人?” 梁自我傲慢的扬头道:“苏梦枕与无情。侯爷不是拿下了么?” 方应看轻笑:“那两位的确是在我这里,不过你想怎样?” 梁自我道:“相爷有令,立杀无赦。” 方应看面色不变,心却一惊。 到底出了什么乱子,让蔡京如此狠心辣手,连面也不照就要杀了那两人?难道蔡京是想立威给我看么?还是想试探我是不是要和他翻脸? 方应看心中思量,难以定夺,梁自我却不耐烦了起来:“快点带路,别误了相爷的事!” 方应看的心中少有的噪热了起来。 杀?不杀? 他心中算计着得失利害,梁自我却在催,以至于后面的六大刀王差一点就想挥刀而上了。 还好方应看及时出声,语调轻柔:“误事?谁误事?你说我吗?” 梁自我一向是个很自我的人,也非常骄傲。 眼睛长在头顶上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但是他也知道如今在眼前这人的地头上,而且人家有的是高手。 所以再自我的人都不觉屈了半截,“没有。还请候爷带路……” 方应看柔声道:“我叫你家相爷来给我个说法,他自己不来,却派人来我的地头上杀人,这不是摆明了要我姓方的面子里子一起丢光丢尽吗?” 这话说的严重,梁自我也不敢擅自回答,只好老实的道:“相爷被皇上留着,诸葛先生缠着,恐怕是脱不了身啦。相爷还说,皇上不日就要来亲自问审,若不杀了,多有变故。” 方应看这才明白为何蔡京如此心急,“皇上要来?”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何平恭敬的低头弯腰道:“是。所以相爷说不想杀就放了,可是放虎归山终是大患,还不如杀了死无对证。” 方应看又开始微笑。 趁这一笑,心念直转。 他还未考虑好到底是杀是放时,又见另三名护卫急奔而来。 何平和梁自我是‘下三滥何家’‘太平门梁家’中的顶尖高手,尚只惊的动一名护卫来报,此时却连着三人急匆匆的奔跑而来,方应看也拿不准这回来的又是谁? 只见那三人狂奔而至,汗流满面的跪安后,声调都有些轻惧:“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雷老总求见。” 方应看忽尔起身,嘴角一沉。 ——雷损?怎么会是雷损?他来做什么? 他心中起疑且略微惊诧,脸色也瞬间变了变,“快请。” 正文第二十四幕:第三个人 (更新时间:2006-8-617:38:00本章字数:3074) 若说来的只是何平,梁自我,方应看还真不见得就让他们完好无缺的离开澜沧山庄。 至少那个梁自我的傲慢已经惹的他心头起了烦闷。 可是雷损一到,气氛立即直转急下。 方应看派人迎雷损的时候,顺便着人泡了茶端上点心放在了上座。 雷损进来后也不等他吩咐,看也不看的就坐在上座。 “方公子。” 第23章 雷损落座后点了点头,笑容没一点虚伪。 “雷老总。”方应看也笑的真诚。 雷损倒象是进了自己家一样,看到何梁在堂上站着,挥手道:“你们也来了?坐。” 然后何平就坐了下来,梁自我想了想也终于就坐。 方应看倒有些奇怪:“雷老总认得他们?” 雷损斜扫了两人一眼,道:“不认得,不过他们应当认得我。” 何平更加低眉顺眼:“当然,雷老总的威名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梁自我却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方应看静静看着雷损喝茶,还拈了一小快绿豆糕放进嘴里的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心中大是感慨。 雷损还真是雷损。[手机电子书网http://isuu.] 难怪他尾指的指甲那么长。 居然是试毒的东西。 也难怪他吃的这么放心! 雷损当然得参加很多酒会,宴会,他不动嘴未免就会惹主人不快,但要是吃之前先用银针试毒只怕会惹的人家更加不快,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这个法子虽然简单,却很有效。而且好象没有谁这么做过。 雷损大概也很有点怪僻,越是别人不敢做不想做或者不屑做的事,他有时候做的越是兴高采烈。 比如他设计关七和雷阵雨互拼得利。 比如他把关七气成了白痴。 比如他邀本应互相仇视的苏梦枕半夜品酒。 方应看静静定定的看雷损喝完茶吃完糕点,才笑道:“雷老总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雷损接过捧盘婢女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道:“方公子此言差矣。” 不知道的人都传雷损好欺怕事,但知道的都说此人极为难缠,方应看也不动声色,道:“何解?” 雷损干笑道:“若澜沧山庄也是寒舍的话,那鄙堂的不动瀑布就越发是贫民窟了。” 方应看脸红了红,似是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也客气了起来:“哪里。道上行走的人都得奉雷老总六分半的红利,我这小小庄子,怎敢与不动瀑布相比。” 雷损倒是笑容一敛。 他本来故意慢慢腾腾的喝茶吃点心擦手,说话又不着边际,本以为这公子哥一定会先忍不住问自己来意,谁知他也打起了太极拳,能推就推,城府之深绝不下于自己,心中对方应看原先的看法立即改观。 方应看还真不着急。 他本来就在考虑到底是顺蔡京的意思杀了两人还是做个人情放了他们,此结果关系到以后的种种关联乃至前途性命,当真马虎不得,这一时半刻还真拿不定主意。刚好雷损这时候跑来,还慢悠悠的喝茶吃点心,说话也拐弯抹角,方应看求之不得,一边慢慢跟他耗,一边拿主意。 不过雷损是什么人。 他感觉不对,一眼就看出来方应看在考虑别的问题,所以说话的方式立即改为单刀直入:“方公子,苏梦枕和成崖余是不是在贵府上?” 方应看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雷损要找上门来有千种万种合理合法合逻辑的理由,可是他也没有想到雷损也是为那二人来的。 不过他倒是没打算跟雷损玩心眼,干脆的点了点头。 雷损又道:“还没有杀了?” 这回换成何平和梁自我狐疑。 何平只惊愕片刻,立即又低下头去。 梁自我则毫不掩饰目光的盯向雷损。 方应看看到梁自我带点狼狈的目光紧盯雷损,不禁笑道:“还没有。” 雷损道:“如此最好。还请方公子放人。” 就算方应看城府深沉,此时也未免有些哭笑不得。 何梁二人前脚刚到口口声声奉相爷手谕要立即处死苏无二人,雷老总却后脚便到开口就要他放人,这下可好,恐怕真的不用他考虑了…… 何平迅速抬眼又迅速低头,梁自我看同伴这个样子未免叹了口气,便冲着雷损道:“雷损,这两个人是——” 他本来想说是相爷要杀的,但毕竟这两人身份不比寻常,蔡京的意思也是秘密处死不能落人口实,是以还好反应的快,立即住了嘴。 何平本欲一动的手臂立即静下。 雷损却不理他,只看向方应看:“我说放人。” 方应看便看向梁自我。 其实这种太过自我的人,方应看本来懒得看。 只不过能避免纠纷最好,这时候还是应该找个人出头。 梁自我立即道:“不能放。” 方应看又回头对着雷损带点无奈的笑道:“这不是我说了算——” 雷损道:“我说了算。” 他话音未落,已连人带椅平平飞至梁自我的面前,抬手就是一指! 梁自我的目光一直看着雷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人就已到了自己的身前。 只觉得眼前一花,迎面就吹来一股劲风。 指风。 指风中带了点剑风。 还有炼狱中百鬼夜行般阴寒凄冷的息吹。 梁自我匆忙间手中就多了一把刀。 薄薄的,有点柔弱的刀。 刀光并不太亮。 但是很寒。 其实梁自我虽然傲慢了一些,手底下的功夫还真是了得。 如果他不是这么了得,雷损一指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雷损去势不变,人在空中,那一指立即改为一弹,弹在了刀身之上。 他的另一指就找上了一直静静坐着也不说话的看上去十分谦虚谨慎的何平。 何平也没有想到雷损出手这么快,有这样的声势。 江湖上把雷损的武功已经传的很神了,但是尽管如此,一旦当真动起手来,所有人都会发现,其实那些传说还是把他说的低了。 何平带点惊慌的腼腆一笑。 他静坐旁观,早见雷损有向他们出手的意思,所以应变反而比梁自我还要快了一些。 他还来得及笑了一笑,然后挥袖,在自己面前挥出了一片七彩的虹光。 然后梁自我的薄刀片片碎裂,一齐被指风带动向梁自我身上招呼,而何平的保命绝招也被一指破去,指风余劲仍戳在何平的肩上。 梁自我还好是太平门出身,轻功绝好,仓促之间立即扭腰平躺,贴着地面平平游出,让过了指风刀片,即使如此,也闹了个灰头土脸。 何平则立即缩肩卸力,右手一封,挡住了余劲,虎口立即震裂。 不过雷损好象并没有继续追杀的意思。 他半空中与两人交了一招后就一个回旋落在了原先的位子上。 连人带椅,都没有一点声息。 何梁二人如果联手缠斗雷损,倒不知结果会是如何? 雷损悠悠坐下,笑道:“身手不错。有两下子。” 敢情他是试人家功夫来着? 梁自我起身回座,身后的白衣染了一大片尘土,听到这话冷哼一声:“承蒙夸奖!实不敢当。” 何平却似考虑了良久,终于开了口说了话:“雷老总莫非便是第三个人?”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梁自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方应看也在想他闹什么玄虚,雷损却有点不自然的道:“我是。” “答应了?”何平问的更加的小心。 “答应了。”雷损道:“若不答应,何必试你们的武功浪费时间。” 何平立即拽了梁自我起身,向方应看拱手道:“侯爷,一切以雷老总的意思为准。我等告退。” 方应看应了一声,着人送他两出去,却比方才更加莫名其妙。 正文第二十五幕:凤凰一飞 (更新时间:2006-8-200:23:00本章字数:2561) 方应看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 他本身位高,也颇有点权势。更重要的是他虽然有野心有智慧却表现的非常谦虚。他和诸葛神侯府一脉关系不好不坏,对蔡京相府那边有时候也阳奉阴违,偏偏谁都不得罪。在蔡京和诸葛小花斗的难分难解时,唯有他步步为营,春风得意,还得到了皇上的宠信和米有桥的青睐。 现在的后起之秀中武功如他者没有他这样的机变,而如他般伶俐却又少了点运道。 而他明明拿下了苏梦枕和无情,借此向相府一派表现出自己的实力使之不敢太过小瞧,同时却也等于卖了人情给神侯府和风雨楼。苏无二人虽然是落在了澜沧山庄里,却不见得会记恨他方应看! 所以对方应看来说,放了他们好像并没有啥损失,反倒是结了两份交情。 于是何平梁自我走后,方应看反而放了心,也去了件为难的事。 不过他也难免带点好奇的问:“雷老总可知方才那两人是谁派来的?” 雷损道:“我知。” 方应看愈加奇怪起来:“那为什么‘那一位’会照你说的办?” 雷损默然。 他发觉这年轻人的词锋相当的绵里藏针,柔而不软。 不过雷损也没打算和他纠缠什么,起身说道:“通常要人家为自己做什么事时,就得先付出点代价。”说着眉角傲慢的飞扬起来:“恰好雷某付的起而已。” 方应看笑道:“雷老总要去‘探望’一下那两位吗?他们受了些伤,可能不大方便请出来叙旧。” 雷损道:“不用。”他拱手就要告辞,想了想,才慢慢补道:“方公子放人时,最好不要提雷某来过。” 方应看眼中又露出迷茫来。 人说雷损喜怒无常难以常理忖度,而且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如此看来,一点不假。 他本以为雷损此举有意示好多少必有图谋,没想到雷损会说完话就走,连那两人的面都不见! 第24章 方应看望着雷损离去的背影,忽尔低声喃喃:“雷损啊雷损,你到底在慌什么……” ——他说的是雷损? 雷损慌吗? 莫说没有人见过雷损慌张失措,那个人向来是吃了亏都会让人看见自己在笑的! 可是方应看却说他在慌! 孟空空这时俯腰道:“公子,那两人怎么处置?” 方应看道:“看来相爷是改了主意了。你着萧白兄弟放人吧。” 孟空空笑了起来:“能让相爷也改了主意,雷老总一定付出了不少代价罢?” 方应看似笑却非,若有所思。 这副表情一直持续到萧白萧煞寒着脸走进客厅时为止。 萧煞一向冷着脸。 他长相并不出众,但是经常带着吓人的肃杀气势。 但萧白不同。萧白一向温和亲切。——面善心毒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是现在萧白也冷了脸。 他只说了一句话:“那两人不见了。” 方应看眉心一跳,并没有急着起身。 听霜小筑离这里有一点远,分别位于湖的两端。 澜沧山庄那片湖泊的面积实在很惊人。 听霜小筑面对湖水,背抵院墙,周围平阔寂寥一览无余。若有人想在那里面进进出出,无疑逃不过萧白兄弟的法眼。 可是当萧白兄弟守了一个来时辰后,突然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冷霜小筑的三间主居就在灰飞烟灭间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堆残桓败瓦和突然被波及的坐在石桌边有点呆掉的萧氏兄弟。 然后萧白很肯定的做了总结:“他们有人身上带了炸药。” 萧煞却道:“可是没有见人逃出来,难道他们自己寻死不成?” 萧白道:“那也不一定。有些人落到咱们的手上,还真的只求速死。” 萧煞双眼有点直的望着一眨眼前还好好的小筑如今面目全非的样子,死心的道:“被炸成这样,里面的人肯定活不了了,没想到以他们二人的武功智慧竟然会想死,我们还是回去禀告公子吧!” 萧白有点不放心,四处搜查了好一阵子,却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好点头同意,与萧煞一起奔回正厅向方应看报告。 方应看听完他们的诉说,少有的开怀起来,笑声依然温文,只不过难得的清朗:“你们——他们——有趣——有趣!” 好好的听霜小筑被那两人搞成一堆破墙烂砖,他为什么笑的如此开心? 萧白兄弟不敢问,却想问,一时间脸色十分尴尬。 小心翼翼的望向方应看时却发现他起身披衣往湖上小亭而去,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眉目间更添了止不住的笑意。 孟空空立即道:“公子,雷老总那边——” 方应看笑道:“不要通知他。” 然后他踏雪临亭,静立良久。 只不过眉宇间的神色就象衣角一样已挡不住的飞扬起来。 这个白衣锦绣如梦胜梦的方小候爷方应看,到底为了什么而如此开心? 八大刀王远远的看见那个人立在亭中衣袂翻飞的风姿,就好象真的可以乘风而去一样。 且入梦中, 同一醉。 大志略筹—— 是了,就是那种青云直上略筹志向的笑。 一点点内敛,一点点清狂,一点点的色舞忍不住的从眉飞出。 方应看独处的时候,就留下了八大刀王无所事事的不时看着远处的主子。 他们除了看方应看外好象也没什么别的事好做。 其实八大刀王的刀法各有所长,一向谁都不服谁。 不过孟空空的智计倒是大家都自认不及,所以几人很有默契的以他为首。 这时萧煞就忍不住问孟空空道:“那两人点了火药炸毁了听霜小筑,公子为什么好象很开心?” 孟空空在方应看走后,脸上的笑意也忍不住流露出来:“雷损刚才传相爷的旨意,释放苏梦枕和无情。” 萧白一听也诡异的笑道:“原来要放……可他们却自己费这许多事‘逃跑’。” 孟空空道:“那爆炸声响起时,他们还在。但你们这一回来报告,他们却一定走了。只不过,以苏楼主和无情公子之能,也绝对猜不透相爷费了这么多手脚擒住的人会一句话就放了,他们的性格是绝不会坐以待毙的。” “所以他们先一步走了……”萧白道:“可是公子方才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孟空空笑而不语。 远远的,方应看就象一只暂落人间的凤凰, 只要风云际会,迟早是要翱翔于九天之上的。 正文第二十六幕:地底密室 (更新时间:2006-10-64:04:00本章字数:1746) “这就是你的伏兵?” 无情定定的望着苏梦枕,表情复杂。 靠近他,纯属迫不得已,而那亲切的带着血腥和药味的怀抱居然平和的包围着自己所有的清冷杀气。 能够包容他的杀气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温厚柔和与他自己完全相反的谦谦君子,另一种就是杀气更胜于他的破阵煞星。 苏梦枕当然是第二种人。 无情知道自己无情的清冷杀气很能伤人,但是这个人干脆就是彻底的寒。 冷不过寒,却相似。 正因为有那样一点两点的相似,所以他觉得那个人的寒如此亲切,也正因为亲切所以觉得暖。 乍暖还寒。 可是这个人好像不能用常理忖度。 他披发染血,艳的浓烈。 那是一种属于男子的惊艳。虽然美,却一点不增媚态,反而凄厉逼人。 凄艳。 他的眼都映着一片病态的绯红。 那倦的艳的厉的还稍微带点柔带点自负的眼就转瞬到了自己的眼前。 无情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到他的脸。 瘦削的病容,如淡墨扫过的飞扬锐利的眉宇。 无情一怔之下,知道自己就算没有被封穴道,也未必挣的脱。 仍然没有一丝预警,不给人反抗的机会。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卷起无情,掀开了石板,跳下去之前还扔了炸药,然后他们一起跌进地下如水井般的小小空间里。 上面一声巨响,传来重物砸落混着燃烧的声音。 接着是萧白兄弟的对话,之后就是一片静寂。 无情就在这时开了口。 苏梦枕坐在他的对面,面对着面,相距不过一尺。 他放开了无情,彻底失去了力气,但有意无意的仍握着无情的手,手心全是冷汗。 他累得眼皮都沉了下去:“是。” 地上平铺着他那件淡紫色厚厚的毛裘,坐在上面十分柔软舒适。 好像被舒云卷住的坐忘忧愁。 无情剔眉。 他承认他有点吃惊。 苏梦枕捂嘴闷咳,道:“我从小就吃药。各种各样的药。麻痹伤口的,以毒攻毒的。所以麻药和毒药在我身上只有一半的效力。” 在这个时候,无情才突然体会到他身上刺骨的痛。 他说的很淡,但是使人很痛。 无情压着涌上心头的一丝伤感,道:“这地底本来就有密室?” 苏梦枕傲然道:“当然没有。是杨先生准备的。” “杨无邪?他怎么知道我们会被关在这里?” “他不知道。但是澜沧山庄凡是能关人的地方现在地下都有能藏人的密室。他早就把一切退路都安排好了。”苏梦枕解释道:“澜沧山庄的湖泊虽是人造,却必有水源,因此混进来并不难。” 无情知道他说的不难其实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事了,只不过凭风雨楼的能耐的确能够办到:“地道通向哪里?” 苏梦枕道:“通向山庄外墙。”他说着不禁笑道:“地道本来就是在内部挖好的,仓促之间也不可能从风雨楼通到这里来。” 我们这一逃,山庄里的人必定大肆搜寻,外墙怕是早给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情凝眉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你看我还能如何?” 象是有点自嘲的,苏梦枕懒懒的挪动身子,靠在了无情的身边,淡淡的宣布:“我没有力气了。“ 他的话努力说完,人已沉沉睡去,更不给无情一个请他移动尊头的机会。 肩上的重量使无情感到不适,却再也不忍唤醒他。他服了‘透骨香’后功力尽失,以他羸弱的病体,这时恐怕还不如一个寻常的农夫,可是他却抱着他一把就掀开了石板,还顺手毁了人家一座清幽小筑。 …… 无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微眯了一下,直到肩上的酸麻已经麻痹了感觉,才睁开了眼。 他扭头就看向苏梦枕,先映入眼内的,是一双微绯的眼。 眼中两团寒火跳动,眼皮只是半睁。 火光就燃在自己的脸上。 “醒了?” 无情随口问道。 “没有。”苏梦枕仍带着那种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想省下的倦意,继续倒在了地上。 地上平铺的厚厚的毛裘犹如地毯,温暖舒适。 这样使人昏昏欲睡的空气…… 无情在心底叹了一声,终于也决定就先这样睡下去吧…… 正文第二十七幕:此去经年 (更新时间:2006-10-64:05:00本章字数:3410) 黄昏是夕阳最后一个媚眼。 此时正是春末,繁花飘零,惹起轻愁。 他却爱秋天。爱那带一些萧瑟,萧杀的凄美。 他也很衬秋天。如此倦艳,如此落寞。 第25章 虽是春末,他的周围却仍是秋的似暖却寒。 然而他虽然倦,却仍被眼角飞起的厉狠艳色强行压了下去,只流出三分的慵懒,就象拼命燃烧却因绝望更加洒然的火焰。 苏梦枕倚在窗边,极目远眺。 一年半前,窗前平湖初雪,夺尽了天下的寂寞。 如今,红舞湖心,仍是艳杀的惊心动魄。 无论什么时候,这胜似天然的美景都值得品味。 这里是澜沧山庄,听霜小筑。 算来也换了不少主人,而风姿依旧。 这今上亲笔御书,文武百官过之下马落轿,贩夫走卒经之百尺之内尽得回避的澜沧山庄,现在是姓苏的。 世事变换,总是无聊。 苏梦枕每次临栏赏景时,也总是禁不住的好笑。 他想起那时与八大刀王淋漓尽致的一战,不知怎的传了出去,江湖众人钦佩之余,便送了他‘梦枕红袖第一刀’的雅号,直到今天,也没有人敢于质疑,亦无人敢以一己之力挑战八大刀王的刀阵。这一战后,红袖刀真正名动天下,艳冠群伦。 他想起一柄细细薄薄的剑。 剑是竹叶雨洒,青蛇静肃的阴寒水碧。 带着怨毒的恶意,钉进了他的骨中。 至今犹痛。 这一剑之难忘,可以激起他更狠更决的斗志。天外有天。青梅竹的名号一直很响,而且神秘,果然实至名归。就算遇见的是自己,仍是一击得手,全身而退。 那一日他还遇见了更让人难忘的人中龙凤,翩翩俗世佳公子,梦如人生梦如梦的方小候爷方应看。血剑锦衣,难掩年少的一派风流。 然而最难忘的,仍是在地底密室,略扫困顿醒来时,旁边那张清冷若鉴的脸。 无情。 无情年方十四,本就带着孩子中性的美,甚至俏。 只是他淡定漠然,气质冷峭,所以无不在提点旁人,他是绝世的男子。 可是现在他闭上了英华闪烁的眼,散去了一身冰冷杀气,眉头微颦。 他就算在梦中,也是不快乐的。 苏梦枕心中一动。 苏梦枕的心中一时闪过许多思绪。 一弹指便是六十刹那。 他好瘦。 如自己般的形销骨立。 平时被这少年倔强的傲意激起的好胜之心全化做了怜惜。 无情很冷。 他自己根本就是寒。 两个冰寒的人靠的如此之近,却有种共渡生死之后的暖。 心欲静,而神已醉。 这就是,所谓的朋友吧...... 苏梦枕的唇边泛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拿一个人当朋友,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我是苏梦枕, 他是无情。 是不是就够了? 无情在神候府时,独居小楼。 小楼清寒,不举烟火。 平日的他,冷冽迫人,孤傲而坚强。 那是凭着一份孤傲忍着所有伤痛的坚强。 所以苏梦枕即便带着怜惜,更多的也是敬意。 可就是这样的无情,少年时候每晚都会被噩梦纠缠。 剪不断,理还乱。 似是永远无法逃脱的梦魇。 那是心结,也是心魔。 勒不破时,一草一木都是魔障。 梦里,血光染红了苍穹。 梦里,火焰烧尽了罪恶。 每到这时,咽喉就好似被掐断一样的窒息起来, 然后腿脚处便是撕裂的痛。 无人可见,冷暖自知。 可是这次不同。 身边这个人似暖还寒的傲慢赶走了一切的一切,包容了他所有的伤痛和伶仃凄寒的旧梦。 所以今天就算在梦里,也是怵心的暖。 寒,暖。 暖,寒。 交织在一起的,是梦?非梦? 无情睁开眼,看着那双绯寒的眼,不太温柔的脸。 苏梦枕沉思着,微笑着,靠壁,转头,极自然的道:“你醒了?” “醒了。”无情也淡淡的道。 梦中那带着荆棘刺红的血月, 耳边传来谁如镇魂曲般的轻喃? 那样安心,驱走了所有缠人的梦魇。 是他。 无情也笑。 他这时的笑,如春风吹过湖心,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那段对话似曾相识。 是了,那枕梦轩里初次问候,便是这样的开始。 只是那时谁又能想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苏梦枕扭着头,淡淡的宣布:“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他虽然带了问句,语气却是绝对的命令式定语。听在无情耳中,就只是‘你是我的朋友了’的宣告。 “天下可以做你朋友的人很多。想做你朋友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无情认真的道。 苏梦枕更加认真:“即使如此,你,仍不同。” 无情沉默。 能被这样的人看做知交,应该值得快慰吧…… 无情微叹,默认。 那时背对着无情,苏梦枕抚袖轻吟。“世间苍凉心间闲,眼里山河梦里飞。心欲静时神欲醉,剑已还鞘志未消。” 无情回味良久,直到苏梦枕回过头来时,才轻轻道:“可否送我?” 岁月如梭,转眼已是一年有余。 人说苏梦枕苏公子五进五退,终于无法袖手这混乱局势,仍仗袖中红刃只求安定河山。 这一年,是他第三次半隐。 那日从地底出去后,无情背上被中间人的掌劲伤的不轻,他无暇多说,便送他回了神候府,而自己的伤也该静养。 结果没多久,就传来诸葛先生被行刺的消息。 再不久,便是雷损深夜相邀,披雪而来。 是雷损。拼着掉了三根手指,也迫得诸葛先生吐血内伤。 那一夜,与他品尽了‘雪里红’和‘月夜杀’。 梅兰共醉,正是极品。 傲慢如雷损者,只说:“相爷已很不满我表面依附却有所不为,金风细雨楼与他立场相对,他更不欲你坐大。除了你后,便轮到我了。迷天七浑浑噩噩的样子最得他口味。”雷损冷笑,“你不必这副神色,现在京师之内,能与我联手制住迷天七,平衡相府势力的人,只有你。我自己也早想与诸葛那样的高手一战,得遂平日心愿。” 关心则乱。雷损此时已波澜不惊:“所以我与相爷约定,我废诸葛半月功力,七年之内,他不再动金风细雨楼。” 虽然那次是自己逃出澜沧山庄的,却无形中仍是欠了雷损的情。这个人已经做到如此,合作的诚意再也无可质疑,怎能不使人动容!何况,虽他口口声声说想与高手一战快慰平生,可是雷损这样的人,没有把握的事,向来不肯做的。此间,虽然有七分是他说的联手对敌好过被各个击破,但三分却是关切。 苏梦枕沉思良久,终于道:“雷损,你尽管放心出家。京师内有人替你招呼吧?我允诺你:关七一日不除,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一日不动干戈。” 这虽然只是口头约定,但苏梦枕的话通常比一万张契约都有效的多。 之后,雷损出家,苏梦枕半隐退。狄飞惊与杨无邪打理日常事务,直到去年七夕左右,上官中神因急功近利,私掠雷动天的地盘,而被狄飞惊设计身死,苏梦枕一怒之下欲举兵复仇,几乎破了与雷损的约定。那时,仍是无情,不愿意看到京师之内血流成河,以一人之力,阻住了双方过万的精兵。 经过这许多事,唯一不受牵连的,就是方应看吧…… 方应看明知苏无逃离,而不通知雷损的结果就是,雷损仍然依约刺杀诸葛,之后为避六扇门追究,而遁入空门,京城势力一时持平,而有桥集团却在这时悄然崛起,等壮大足以与迷天七等一较高下时,已没有人制的住了。 他把握住了最好的机会,乘风直上,真正成了飞翔天际的凤凰。 而这座澜沧山庄也被他当作撇清自己的赔礼,送给了苏梦枕。 世事无常,莫过与此。 正是第三次半隐的苏梦枕,眼中平湖春晓,思想却飞驰在万里家国。 眼中苍凉,世态炎凉。 眼里山河,梦里飞逝。 人生难得一回闲,这时的苏梦枕忽而想起:自从那次化解自己与六分半堂的血战后,无情便没有与自己联系过了。 他当捕快也有一年多了吧?据说还是六扇门中拔尖的好手。 如今道上平静,也该是时候去探探他了…… 正文第二十八幕:空禅疑案 (更新时间:2006-10-64:05:00本章字数:3192) 苏梦枕亲自上门,有点出乎神侯府中任何人的意料。 接待他的是铁手,一个真正温厚而宽厚的君子。 铁手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还好毫不失礼,只微笑着问了他的来意,便带他进了府中。 苏梦枕是第一次进到神侯府里,他这才知道,原来神侯府的气派是一种古朴的雅致,绝不华贵,却又隐隐有些自赏的孤高。 他早听说神侯府的布局和自己的金风细雨楼有些相似,都是四座楼环绕着主建筑,形成了紧密的防线,在进会客厅前,他已极目四周,将地形看了仔细,忽而停住,指向一座楼子问铁手:“那是不是无情的居所?” 铁手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他指的就是小楼。 铁手有些奇怪:“苏楼主怎么知道那是师兄的住处?” 这一问也就等于苏梦枕说对了,像是有些自语的,也或许在回答铁手的话,苏梦枕轻轻道:“那座楼沾了他的杀气,凭地清寒。” 第26章 铁手一怔,虽然继续带路,却不着痕迹的道:“想必风雨楼头也是高处不胜寒?” 苏梦枕笑了:“比那座楼更寒。” 铁手淡淡反问:“这又怎么讲?” 苏梦枕认真答道:“无情的小楼清寒,虽然冷,却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孤清,只是自赏,却不伤人。我那里却是厉寒,是冰凉的刀锋刺进骨内的寒,警己,迫人。所以相似,却又不同。” 这时,他们已进了闲碧阁,阁取联意‘半世闲云野鹤,一腔碧血丹心’,铁手偏座陪客,着人上茶,然后道:“苏楼主入京至今,虽杀戮不减,却一直约束楼中子弟,道上拜你之功平静不少,世叔也一直想见见你。” 苏梦枕正端着茶杯,闻言慢慢抬眼,第一次仔细看向这武功与方应看齐名的高手,若说自己的沉稳是对武力能力绝对的自信,这人便是天生八风不动的仁者,也难怪那时无情提起他的二师弟便是一脸的自豪。 苏梦枕不动声色的喝茶,悠然道:“能被诸葛先生看重,是我的荣幸。” 小楼清寒,且幽。 瓦面的琉璃青的发白,似乎聚集了所有的春寒料峭。 窗外是不时被微风吹落的白花,桌上是摊开的经文。 一卷净心咒,一卷般若经。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 都说常念经的人必定悲观,而要靠咒文压制心魔。 可是,‘他’在压制什么? 无情仍是伶仃白衣,干净出尘,眉目间的寂意冷若刀锋。 杀气太烈,容易损伤命数。这是诸葛先生说的,所以他以经文静心。 笛声幽怨,箫声凄凉,如今专琴的师傅却都只是弹些靡靡之音,他不屑学,因此他看佛经。 无情摊开了经文,正打算继续研读下去时,便觉察出有人上了小楼。 他的小楼,等闲人是来不得的。不懂规矩摸上来的人莫不弄个灰头土脸,更有甚者,是被人抬下去的。若说有人能在这里来去自如,除非是诸葛先生和三个师弟,如今来的正是他最近特别不愿意见到的一位。 追命。 最近无事,追命却找不到人陪他喝酒,铁手不好这一口,无情虽量好,却不太喜欢沾上酒味,冷血年纪最小,追命如果拉他去喝酒一定会招人骂,所以追命退而求其次,不指望谁陪他喝酒,但他喝了酒一定会找人聊天。 聊天也要找合适的对象。像昨天,他喝尽兴后去找铁手,结果被铁手一本正经的讲了两个时辰喝酒有害健康的理论,再比如前天,他去找冷血,人家正在练剑,小孩子直言快语,边比划着剑招,边说:“三师兄又喝酒了?人家说喝酒不能解忧,酒入愁肠愁更愁,我看三师兄还是找别的法子忘掉那些不愉快的罢!” 冷血比无情还小了三四岁,可冷言冷语不下于其大师兄,追命没好气的道:“你说话老气横秋,越来越像大师兄了。” 其实冷血与无情还是不同。因为他虽然冷,而且傲,但是并没有无情拒人千里的宁定。 少年冷血听了这话,笑的有点贼:“你要是背后编排大师兄的话,我可要告诉他了。” 于是追命立即住口,今天直接找上了无情。 若追命光明正大的上楼找无情,或许还好一点,问题是他仗着轻功和对小楼机关的熟悉摸了上来,这就有点触犯主人的忌讳。 何况无情不是特别的欢迎他。 四师兄弟中,只有冷血与无情是自小在神侯府内学艺,铁手与追命虽都是带艺投师,但铁手入门较早,而追命则是在江湖上飘荡了很长时间后,最近才入住府中,成为‘常住人口’,鉴于第一次见面时,无情就赏了他一记暗器,而追命说话一向有点百无禁忌,所以诸葛先生特别叮嘱无情要对这个刚入府的师弟‘温和’一点,因为无情个性偏于孤僻,其他人自是早就深知,但追命却不了解,诸葛先生正是怕追命误以为无情不欢迎他,而特意嘱咐了无情,谁知道这样一来,无情却越发不知如何与这个师弟相处,索性一见他就绕道而行。 若换了旁人,或许还会多心,但追命好在不甚拘于小节,只觉这位师兄有些孤芳自赏,不太合群,倒没有误以为他对自己有什么成见,而无情这种个性也引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因此偷摸上来想看看这位小师兄成天没事时就独居小楼一天半天都不下来,到底在做些什么。 无情坐在窗前,桌前,面前是摊开的经文。 窗半敞,随风送来开在树上的花香。 他读了一段,极目轩窗,正自回味时,却看到二师弟铁手引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往闲碧阁去了,不禁双眉微攒,经文却再也读不下去。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有人摸上了小楼。 能在这里来去自如不惊动任何机关的绝对是自己人。无情知道是谁。 若来的是诸葛先生,凭自己现在的道行,先生要故意隐藏行踪就绝不会给人发觉;若来的是铁手,一定磊落得恨不得人未至就先打个招呼;若来的是冷血,就象是一柄出鞘的剑,直指目标绝不分神他顾。 所以追命刚探个头,瞥到窗前那一袭白影时,眉心就猛的一冷。 及时侧过身,只见一道比纸更薄的柳叶刀就钉在了门框上,还顺便掠下了他额前几丝乱发。 被人发觉了行踪,饶是追命想开个玩笑,也有所不能。 无情眼中闪过些微悦色,脸上却是比柳叶飞刀更薄更犀利的杀气。 追命顺手拔下那道招呼自己的暗器,交还给无情,才洒然一笑:“师兄每次打招呼的方式都这么特别。” 无情也笑:“因为你不给我好好招待的理由。” 对待偷摸上来的人,这已算是客气的了。追命明白无情给自己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虽然别人看上去或许一点也不好笑。 无情看着这比自己大许多的三师弟讪讪坐下的样子,再也严肃不起来,眼中的一点悦色立即延伸到唇边,“陕西那件案子已经结了?” “结了。”追命道:“要是师兄去,或许还会更快一些。” 无情立即别过头去:“我还未出京办过案,外面的事总是你们在忙。” 追命笑道:“因为那些小事根本不需要惊动大师兄亲自出面!” 无情知他维护自己,心中叹了一叹。忽道:“今日府中是否来了贵客?” 追命点头:“是,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上门到访,二师兄正在接待他,世叔也要亲自一见。” 无情话音一顿,又停了片刻,才道:“可知他的来意?” 追命道:“他没有说,二师兄也没有问。对了,最近城西三十里处禹山空禅寺出了件离奇的案子,世叔本说让二师兄去看看,但临时改了主意,让我来问问师兄愿不愿去?” 无情听他说‘离奇案件’时已起了兴趣,加之他又说是诸葛先生临时起意,更是想知道为什么先生会突然改变主意,因此立即应承了下来:“我去。” 追命这才道:“世叔说如果师兄应承下来,就让你去趟闲碧阁。”他有点费解的道:“世叔这么做是何用意?” 无情听他转达诸葛先生的话,不禁心中微动。那个人不是正在闲碧阁吗?为什么我应承去办这件案子才着我去一趟呢? 莫非,空禅寺的那件离奇案子与他有什么瓜葛吗? 正文第二十九幕:意外狙击 (更新时间:2006-10-2516:41:00本章字数:3519) 一个俊美中带着阴冷的寒意,傲慢的,残忍的,却拥有着俯视众生的慈悲的人,就坐在无情的对面。这个人基本不在外人面前露出多余的表情,如无必要,他就似从来不懂得客气和礼貌是人类应有的美德。 他是苏梦枕。金风细雨楼年轻的楼主。 所有人看到他,势必会想起红楼跨海飞天堂正中高悬的泼墨:坐看风云,沉浮我主。 苏梦枕只有看见无情进门的一刹那,眼中有了些微异样的神情,与其说是悦色,不如说是寒寂的冬夜突遇漾起的春风。 虽然有点冷,却足以融化冰封的寂寞。 无情进门的时候,诸葛先生和苏梦枕正就‘信阳雪峰’和‘天山绿雪’究竟哪个是冷澈一派的绿茶中最极品的问题发表意见,虽然观点不同,可是却连争辩都平静的与众不同。 “雪峰色清,味淡,三洗之后,方有余香。且愈品愈见风情。便如冷静的长者,初遇只觉一般,反复了解才知其深邃。”诸葛先生微笑着慢慢说道:“更如武学,最终是要反朴归真,弃繁就简的。”他手中正端着茶杯,杯子里的茶色清而淡,略呈碧色,正是顶尖的信阳雪峰。 苏梦枕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虽说诸葛先生几乎是所有白道上的年轻人憧憬而崇拜的偶像,更有甚者以能见诸葛先生一面为荣,但是苏梦枕除了应有的尊敬外,并不会因为诸葛先生的亲自接见而感到什么无上光荣,不过就算这样,他也不知不觉的因为诸葛先生的亲和而产生了近似敬畏的心情,这使他大吃一惊,所以有意无意的在小事上开始坚持。 遇见诸葛先生这样的人,一般人不得不折服,没有办法坚持己见。 苏梦枕不是会在饮食上斤斤计较的人,但是好象自从诸葛先生落座以来,就没有发表过什么惊天动地的意见,都是在谈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这位长者应早就看出后者不耐烦的敷衍,但仍不紧不慢的将话题从西湖边新起的一得居酒楼的招牌菜一直扯到了茶道。 第27章 所以苏梦枕不打算继续附和下去,只淡淡的道:“雪峰清淡味远,但论冷澈,远不及天山绿雪。” 诸葛先生‘慈祥’的笑道:“天山绿雪冷幽浓碧,冷中见烈,香味弥久,澈人心肺,古之筑师在兵器即将筑成之际,都会在冰山之顶煮天山绿雪增其冷冽气魄,但品茗以静心,此茶的气势未免太盛。” 苏梦枕既然打定主意不再在这些个人嗜好的问题上妥协,就一定会坚持到底:“若要静心,灭却心头火自凉。心头之火,可并非品茗就能浇灭的。如此,品茗还莫若念经。” 诸葛先生赞许的点头:“不错,杀孽太重,念经的确能静心且消业,崖余也经常翻看经文,不知苏公子会选看什么样的经文?” 苏梦枕出身小寒山报地狱寺,跟随红袖神尼多年,自然熟习佛经,可为何处身寺院这许久,他身上的杀气与破煞戾气竟丝毫没有消减?诸葛先生静静的望着苏梦枕,希望能从回答中瞧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苏梦枕这时也才恍然,原来这位智者早已在不经意间,从平常的问答中在揣摩他,进而开导他。当他发现这点后,虽然有些郁郁,却仍老实回答道:“我只读《不动明王咒》。” 不动明王曾是密宗其一分支最崇敬的菩萨,传说不动明王犹如怒目金刚,是众佛中最为杀气腾腾的尊者,而侍奉不动明王的宗派正是奉行以杀止杀,不破不立。 品筑剑之茶,诵怒佛之咒,这样的人……诸葛先生怜才之意才起,便是一阵痛心。 ——这样的人,命数多半有损。 一是他,一是他。 第一个他,自然就是无情。 无情还好自小投身公门,所有命中相克的冲煞都被诸葛先生一一破去,从此紫薇凌顶,遇难呈祥;可是第二个他,也就是苏梦枕,却没有听从红袖神尼的劝告,仍坐在绝顶,呼唤血雨腥风。 而且他绝对没有接受诸葛先生点拨的意思。 ——也罢,道上人物与公门中人的做法本来就不尽相同,也是这年轻领袖应有的威风。 看着诸葛先生沉吟,微笑,而又不语,苏梦枕忍不住提醒道:“先生,我是来找无情的。” “哦,原来你是来找崖余的。” “……铁兄没有告诉您吗?” “没有。” “世叔,我明明……”诸葛先生进门之后一直静坐旁听的铁手忍不住刚说了几个字,便被诸葛先生挥手打断道:“他这便来了。” 这句话音刚落,走廊上便传来木轮滚动的声音。 一年多以来,无情眼里的苏梦枕一直在变。从初见时略带稚气的锐利,到后来锐利的霸气,直到现在隐着锐利的温文的霸气,他越来越有领袖的气势,但却莫名使人不安。 公门中人与道上的人物,原本就不适宜太过接近,所以无情自从投身公门做了捕快后,便渐渐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可是今天一进门便看到他眼中取代寒的暖意,便不由的想起那一声彼此做为朋友的宣告,只好绕过他的视线,转而向诸葛先生行礼道:“世叔,那个案件……?” 苏梦枕知道无情在刻意的回避他,不得不被动的避开。“既然有案子缠身,那我先告辞了。”他干脆的拱手起身,便要走人。 “不忙。”诸葛先生笑眯眯的道:“如果有兴趣,苏公子不妨一起听听。” ——很好!当然有兴趣! 苏梦枕一言不发的坐回了桌旁,等他发现应该先客套几句时,为时已晚。 诸葛先生笑着对铁手道:“这件案子本来是要你接的,你来讲吧。” 饶是铁手宽厚过人,也不禁狐疑的看了诸葛先生一眼,不知道世叔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平时若有这么大的事,连无情的三剑一刀童都未必能留在这里,可今天他却主动示意苏梦枕可以留下一起听,这却是为了什么?不过铁手转念一想,诸葛先生的做法一向出人意表,别有深意,既然琢磨不透,那还是省了这份心思比较好。 “大师兄,这案子颇为诡异,”铁手道:“城西三十里处的禹山上有座空禅寺远近知名,大师兄对那里可了解么?” 无情道,“只听说过那里的住持怜镜法师是南少林一脉分支中的顶尖高手,人称‘尘缘九重狱,冷红三分情’,以尘缘指和冷红剑称绝江湖。但是怜镜大师已经许久不过问武林中事,莫非那里也会出什么乱子吗?” 铁手道:“而且是很大的乱子。” 苏梦枕有些漫不经心,应和着铁手的话道:“若非是出了大事,也不至于惊动诸葛先生了。” 铁手看在眼里,颔首道:“确实如此。最近空禅寺里去了个不得了的人物,为了接待他,空禅上下人心惶惶,就是怜镜法师,也不敢托大,不料即使这样,还是出了事。” 这次苏梦枕终于动容:“你说的是雷损!” 铁手笑道:“没错,正是雷老总。” 苏梦枕叹道:“雷损出家的地方不闹出点动静,他也就不是雷损了。” 铁手却道:“并不是雷损闹出来的事,而是雷损出了事。” 苏梦枕眉心一动,无情的心底也有些好奇,“他不找别人的事已经是很好的了,他又会出什么事?” 铁手道:“三天前,空禅寺遭人血洗,守山僧人有三十四名死亡,伤者无算,怜镜法师至今卧榻不起,随时有可能圆寂,而陪雷损一起出家的四名雷门直系子弟连出手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均被一剑穿心,雷损失踪,下落不明。昨天夜里,这起案件发到府里交由我们处理。” “血洗空禅?”苏梦枕拧眉道:“这显然是冲着雷损去的。” “没错,我和世叔分析的结果也是这样。”铁手道。这个案件由于发生的太突然也太过悲惨,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铁手正色道:“这件案子如果处理不妥,后果极为严重,如今案件转移到我们手里后,六分半堂现在的主事人狄飞惊三天两头的派人到这里询问结果,并放言说如果官方办事不利,将不顾空禅寺禁严的法令而要强行自行突破进入调查。那个狄飞惊现在倒是真的急了。” 想到那个淡郁幽静的总是带着淡淡轻愁的狄飞惊居然会急的火烧眉毛,苏梦枕沉下的脸色也忍不住舒展开来,“空禅寺既然被官方禁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出,狄飞惊就算有天大能耐,也是无可奈何。” “若是雷损自导自演这场案件,狄飞惊没理由装到这个地步。”铁手沉吟道:“所以他极可能真的遇险了。” 苏梦枕听着眉心又是一沉。 诸葛先生道:“崖余,这案子本来是游夏负责的,但是他临时有别的案子要办,其他人也都抽不出手来,你……?” 未等先生说完,无情已点头道:“世叔,交给我吧。” 诸葛先生这才对着苏梦枕笑道:“雷损的事,苏公子应该有兴趣吧?” 苏梦枕道:“我对他的事没有兴趣。” 诸葛先生一副恍然的样子拍拍额头:“对了,你们的关系一向被传的很不好。” 苏梦枕道:“可是对于能阻击雷损而且一举得手的人,我却很感兴趣。可否容我与无情一起前去?” 正文第三十幕:除非我死 (更新时间:2006-10-278:22:00本章字数:2909) “苏楼主,”诸葛先生的双眼眯了起来,看上去似笑非笑:“这是六扇门接手的案子,‘闲杂人等’若要去现场,先给老夫一个理由?” 苏梦枕看着眼前这目光比老狐狸还要狡黠的智者,一边心里咕哝着:不想我去为啥还特意告诉我这事,一边随口找理由:“那刺客既然能重创怜镜法师,劫走雷损,定非等闲人物,苏某一同去也好有个照料。” “苏公子身担重任,这随便抽身,不怕楼子里罩不住么?”诸葛先生不温不火的补了一句。 “雷损出事,关七半痴,这时候出什么事,还真的不至于惊动我嘞。”苏梦枕说的轻松,也确是实情,诸葛先生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唉——如此——就拜托苏公子了!我那三个徒儿都有要案负责,而崖余虽然艺高,却从未独自办案,有苏楼主跟着,我可就放心多了。” ——明明是想让我去照顾他那宝贝徒儿,却还拐弯抹角的问一大堆问题,搞的我还以为一个回答不慎就不让我去了!苏梦枕没好气的瞥了诸葛先生一眼,一声不响的推着无情的轮椅就即转身。 “苏公子——你这是何意?” 诸葛小花仍是微笑不语,铁手终于忍不住出声相拦。苏梦枕闻言也不停顿,只道:“不是要去办案吗?当然是越快越好。” “可是,大师兄长途跋涉,一般都会带随身僮子照应着,你们就这么……就这么……” 他还没组织好语言,那边苏梦枕早已推着无情去的远了:“有我一个就够了。” 苏梦枕来神侯府本是趁闲找老朋友叙旧,至于要到了完全没想到的任务,却绝对出乎意料。不过,既然无情已拐了到手,其余的大可不必计较。他心情甚好,看向无情时,后者清冽眼神也正看着他。 “这算什么?黑道大哥帮忙捕快查案?”无情难得的调侃起来。他也知道这姓苏的执意做什么,是完全听不进不同意见的,反正他武功奇高,于此行倒是有益无害,也还罢了。 “‘细节’就不要计较了。”苏梦枕显然心情大好,笑容明显浮现上来。 ——硬要算的话,应该是‘协同办案’吧? 他正心情大好,推着无情出门,却见前面突然凭空多了个人影,那人来得好快,似还拖着残影,若苏梦枕一个不妨便要迎面撞上。 第28章 谁也说不清那人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他突然出现后,二话不说,甩袖就是一阵凛冽掌风! 无情在前,尚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已抬掌劈来,他急切间正要反击,举起的右臂却突然停在半空,涩声道:“世叔……” 苏梦枕却未听清他说些什么,但见无情反应滞了片刻,眼见不能自保,想也不想便挥刀而上,刀光舞处,划过道道艳痕。 谁能以一双肉掌对抗这无坚不摧的旷世神兵! 莫说之前没有,就是苏梦枕亲眼见了,都不太会相信! 红袖刀轻吟一声,凄厉绯色陡然盛开,将那人无匹掌力拒在尺许之外,这才看清突然出现的人正是诸葛神侯。 苏梦枕也不禁愣了一愣。诸葛神侯明明在厅中坐着,怎么会突然拦住自己的去路,还一言不发就动了手?容不得他多想,诸葛先生一掌被挫,全身一震,掌风再起时便是以双倍力道反击! 苏梦枕终于知道诸葛先生是当真的,他余光扫过无情,发现无情满脸疑惑,手臂仍是平举,却迟疑着不知动手与否,知道他对诸葛先生尊敬爱戴,一时半会难以适应,又看诸葛先生掌风朗朗,竟要将他两立毙当场一般! 以我刀功,挡下这掌还可办到。 可是,刀风与掌风碰撞之下,却难免会波及无情。 无情体质羸弱,且无防范,我与诸葛先生的功力一旦炸裂,牵连到他,后果不堪设想。 弹指之间,苏梦枕考虑良多。 他主意既定,红袖刀瞬间没入袖中,他挡在无情之前,竟以一双肉掌迎了上去。 谁都知道苏楼主擅长写意刀法,红袖在手,傲视寰宇。可他掌法到底如何,却没人知道。这一下弃刀用掌,难道说他的掌法竟比刀法还强么? 当然不是。 苏梦枕这一收刀出掌,意在以自己肉身抵挡诸葛先生骇若惊涛的绝世掌力,再引向他处,使无情避免波及。诸葛先生见他如此,这才微笑收掌,吐息之间,方才如滔天巨浪的掌力刹那散的干干净净。 苏梦枕真力既出,却撞上了对方软绵绵的散力,难受之极,却也佩服之极:比如一个用剑的高手,能够以气御剑,甚至人剑合一,整个人就如出鞘利剑,不伤人便伤己。那柄剑便是一意孤行勇往直前。即使是天下最一流的剑手,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罕见了。而诸葛先生的武功比之于剑,却比御剑合一的境界更高了不知多少!一个剑客全力的出的剑,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开弓没有回头箭,一个人全力出手,有那种骇人气势的,最多只能是个高手,而如诸葛先生这样能够做到收发自如,随心所欲的,就已是个绝世的人物! 由不得苏梦枕不服。他的红袖全力出手,定然血流成河。却没有能够收发随心的自信。无论多么美丽的刀法,仍是带来杀戮的凶器。其实,尤以红袖为甚。 诸葛先生收了招,垂下眼帘,任他们过去。苏梦枕知道他愿意说的一定会说,不愿意说的问了也白问,因此也不多话,依然推了无情便走。 倒是无情带些疑色看了看诸葛先生。 “苏公子,你杀气太重,所以老夫不得不试一试你。”诸葛先生低着头,老僧入定般肃穆,更像是自顾自的说着。 “你刀法虽奇高,当世少有敌手,但凄厉有余,韧性不够。你沉稳霸气,原为一方之主,然气势太盛,咄咄逼人,终究要饮苦酒。” “你人惊才绝艳,刀法旖旎动人,本是不世人物,却因杀孽太盛而染上狠厉,之后,刀为凶器,人为霸主,你的刀,从来都是杀人利器,几时是为救人而舞?”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试你的原因!你这样一把凄绝召唤血雨的刀,说要保护一个人,怎能让人轻易相信!” “不过,老夫终于信了。方才你宁可断臂,也收了利刃以肉掌相迎,为的便是保护崖余不受红袖刀风的牵累。此去多加小心,老夫没话可说了。” 他说着,苏梦枕眼前一花,再看时,哪还有诸葛先生的影子,却见远远的闲碧阁中,与铁手相对坐着品茗的那人,不正就是诸葛先生么? 苏梦枕心中虽惊服,口中却仍不肯坠了一代楼主的威风:“先生闹什么玄虚。”他想了想,也垂下眼帘,声音很低,却非常认真:“或许,我红袖飞舞之时,就如道上传闻那样,似嗜血修罗般的恶鬼,没有砍不了的东西。但,要我用这把刀伤害朋友……” 他眼睛微抬,看着无情。无情端坐如初,并没有回头。可是他知道他一定在心里看着自己。 “除非我死。” 象说着什么古老的誓言般,他低沉着声音郑重的说。 这是他第一次清楚的表明‘朋友’二字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可是,苏梦枕说出的话,无论多么荒谬,却没有人会置疑。 包括诸葛先生。虽然离的远,且是低喃,但他一定听的到。他看见爱徒仍未转身看那人,只倾了倾身子,露出一片雪白的颈。虽然他未就苏梦枕的话发表只言片语的回应,但那微微的前倾在旁人眼里看来就好像是一个优雅的赞许。 这般的默契。明明连一个眼神的交汇也不曾有,偏偏给旁人异常默契的感觉。 正文第三十一幕:温和男子 (更新时间:2006-10-2818:31:00本章字数:3115) 按苏梦枕的意思,是一出神侯府,立即取道西郊,直上禹山。无情对此默许。苏梦枕向有智计,且少有失误,无情明白,也就省了份心思。 与苏梦枕结伴而行好处甚多。这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不过,这两人走在一起,本都是名人,此时更加引人注目,想要摆脱追踪,却有些难度。 谁敢追踪他们? 若说无情做捕快一年多来,都是追捕罪犯,少有被人盯梢,则苏梦枕更是没人愿意招惹。可偏偏他二位走在一起,才出神侯府不远,便感到有人跟着。这盯梢的人耐心甚好,无论苏无二人怎样东拐西绕,仍是不紧不慢,始终保持距离,既跟不丢也露不了馅。 “……”苏梦枕终于有些郁郁,忽地停了下来。 他这一停,明显感到后面那人也立即停止移动。 无情也早就发觉,只是未明所以,又觉那人似不带什么恶意,因此由得他去。苏梦枕却不见得这么好说话,平白被人跟了大半时辰,再有耐性,也终告磨光。 “出来。”苏梦枕并不转身,淡淡说道。 这时,他已推着无情出了城门,从西郊官道转入小路,意在天黑之前赶至禹山。 无情以眼角示意,觉得那人不会这样轻易现身,否则跟了大半路就毫无意义。谁知他与苏梦枕眼神刚交错一刹,身后那人已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 “苏楼主和成大捕头朋友相聚,本来旁人是最好避免打扰,只是,事关敝堂总堂主安危,所以请恕在下失礼了——” 这语气客气之极,反倒让人觉得他跟踪一路是多么劳苦之事,更不忍再见责于他。苏梦枕与无情听到这清幽雅致的声音,便已知是哪个来了。 苏梦枕推着无情缓缓掉头,果然,狄飞惊白衣袖手,恭立一旁。“见过苏楼主,成捕头。” 无情素知狄飞惊之能,若要想京师内少出点乱子,一半还得倚仗这低首神龙,因此也客气了两句,苏梦枕与狄飞惊早就相识,许久以来,早已托杨无邪弄清了他的底细。 ——这狄飞惊本是雷损发妻关昭弟带去六分半堂的年轻高手,但关昭弟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她与狄飞惊结识以前,雷损便早就见过还是孩童的狄飞惊。相传,狄飞惊幼时曾被惊马践踏,是雷损路过出手,又倾六分半堂之力,遍寻名医,虽颈骨难以根治,但终于救回一命,因此可说狄飞惊那时便成了雷损着力培养的心腹,只是一直瞒着其他人罢了。之后,狄飞惊一随关昭弟入六分半堂,雷损只拨他做了分堂口一名不起眼的弟子,直到关昭弟失踪,狄飞惊表现出色,才渐渐提升,由此雷损行事之仔细可见一斑。 ——那时,苏梦枕与雷损并肩杀退迷天七铁弓一部,便留意上了狄飞惊。也曾派人说项,想收为己用,却遭到坚定拒绝,不日便听说雷损提他做了六分半堂的大堂主。苏梦枕惊愕之下,立使杨无邪刨根问底的查这人的来历,才知道狄飞惊与雷损有这样的交情,也就作罢,心中却对雷损那日在众人面前也装着初识狄飞惊的深沉心计而钦佩。雷损能忍,老谋深算,这一点,苏梦枕自愧不如。 不过,之后狄飞惊主掌六分半堂时,对金风细雨楼一直十分客气,当时苏梦枕已是一楼之主,他只是六分半堂口一名不起眼的小兵,苏梦枕一见之下却再三诚邀,他虽然立即回绝苏的邀请,心中却多少对这识重自己才能的领袖报以感激。何况英雄相惜,苏梦枕惊才绝艳,看在狄飞惊眼里,就算立场敌对,始终满怀敬意。 尽管这种敬意与对雷损多少有点不同。 狄飞惊本就谦虚客气,再加之一直低头,更显得斯文有礼。难怪人说就算天底下最挑剔的客人如果去狄飞惊的家中做客,也难以对主人的礼仪挑出半点毛病。雷损也曾感叹,白首顾盼无相知,天下惟有狄飞惊。 这样子的狄飞惊诚恳的小心翼翼的提出的要求,很少有人会忍心拒绝。 “苏楼主和成捕头是要去禹山查案的吧?飞惊对总堂主的下落一直忧心,请允我相随,可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天下第一堂大堂主代总堂主的气势,但就是让人难以回绝。 第29章 无情本着禹山空禅寺已被官方戒严,闲杂人等一律禁止出入的原则,刚想开口,便见狄飞惊慢慢抬起的眼神里满是忧伤。 那样好看的一双眼。 无情硬下心来的一番话就愣是卡在咽喉处没说的出去。 的确很少有人会拒绝这样的狄飞惊。 苏梦枕见无情没了立场,心知要赶这人回他的不动瀑布,只得靠自己,想到这里,脸便直往下拉,狄飞惊察言观色,还未等他开口,便轻声道:“迷天七最近在漕运甚得便利,远超风雨楼和敝堂。我们只有在盐路合作,才能扳回一城,这个计划咱们商议了很久,都有合作的诚意,最终还需总堂主拍板,在下还是做不了主。所以总堂主一日不在,于我们都无好处。苏楼主,这件案子若要用人,敝堂可尽绵薄之力。” “你跟着罢!”苏梦枕思虑片刻,终于点头。 狄飞惊拱手谢过,紧上前几步,与苏梦枕并肩而行。 无情以前只是听过此人大名,但远不如苏梦枕接触的多,如今见他只是低着头轻声说几句客气话,便淡淡将局面扳向己方,尤其是能让相当固执的苏梦枕也改了主意,心下不由一凛,知道他是个与外表完全不符的难缠角色,心中只想,雷损一个已是不世枭雄,若得狄飞惊助力,更是如鱼得水,苏公子领导的风雨楼竟短短时间能与之平分秋色,也难怪蔡京当他是眼中钉了。 一时无话。三人就这样一路走着,正午时分在路旁稍事休息,又接着赶路,又过了一个来时辰,便到了禹山地界。 此时正值春末,草长莺飞,山中林木郁郁葱葱,生机盎然。谁又想的到这里刚刚发生过几近灭门的惨案! “进山后第一个岔口右转,延着溪流上行七八里,就是空禅寺。” 无情稍倦,直了直身子,指着方向。“听师弟说,怜镜法师一直在这里坐镇,因此宵小之辈不敢乱来,自从空禅寺被血洗后,治安每况愈下,匪盗丛生。就连前几日在这里驻守的公门中人也被袭击过,咱们还是注意点。” 苏梦枕和狄飞惊听了这话,不禁同时微微一笑。 他二人不就是黑道大哥中的大哥,在这两人面前乱来,岂非和在祖师爷前卖弄一样。 无情见他二人笑的奇异,心中稍一思索已是了然,也不再说什么,只道:“那些人不见得认识你二位,万一胡乱动手,我倒替他们担心起来。” “你可是捕快。”苏梦枕见他一入禹山地界,想是忆起血案,眉头一直攒着,颇不开心,因此忍不住的转移话题。 无情不由联想这苏大楼主和一干杂鱼动手的情形,再也严肃不起来:“他们要是找上我这捕快,兴许还好些……” 此时三人已入了山道,正说着话,便听树林子里几声尖锐呼哨,接着悉悉桫桫的钻出十几个赤膊大汉将他们包围起来。他们手中执着长刀,满身横肉,这架势若不做匪徒,倒也可惜。 其中一个还踏前几步,尖刀就指在苏梦枕的太阳穴边三分处。 这时领头模样的吆喝起来:“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几百年没听过的黑话,从他嘴里还喊的有模有样。无情的头开始痛了。“手下留情。” 苏梦枕眉毛一挑:“怎的,你不拘捕他们吗?” 无情笑道:“我师兄弟只办移交到刑部的案子,若天牢里关的都是这号人物,那刑部可要头痛的很了。” 苏梦枕正待说什么,那头领吆喝完黑话,瞪着眼睛道:“听见了没?爷叫你们交出钱财,还废什么话!” 无情几乎要忘记捕快立场,开始同情这些拦路抢劫的了,“放倒了回头送到附近衙门便是,别伤人命。” 苏梦枕叹气道:“我一出手,轻重可拿捏不好。” 的确,他的红袖刀斩金断铁,无坚不摧,随便给划上一两下,都不是轻伤。 狄飞惊看他踌躇,微笑道:“我来。” 说完,他就出了手。 正文第三十二幕:骷髅与禅 (更新时间:2006-10-2919:54:00本章字数:2982) 苏梦枕听狄飞惊表态,便垂了袖子,闭目养神。他三人一派悠闲姿态,倒使那些匪徒面子上老大落不下来。当即用刀尖抵着苏梦枕太阳穴的劫匪粗声粗气道:“听杰哥说的,少废话把值钱的都交出来!不然别怪刀不长眼!” 苏梦枕也懒得理他,那边狄飞惊已笑着掠来,但见他手臂微舒,拿刀威胁苏梦枕的匪徒已‘啊哟’一声丢了刀倒了下去,捂着关节痛的打滚:“你……你不说一声就动手,太卑鄙了!” 可笑这劫匪还跟人讲公道不成。 狄飞惊笑了笑:“卑鄙?你以为是开运动会吗?” 他说着笑着,身形晃动之间,已在十来个围住他们的人中游走一遍。速度固然快若鬼魅,手法更是高明,忽而一弹,忽而轻扣,只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周围便倒了一片,都是捂着关节喊痛,显然全给他一招之间卸了骨头。 “狄大堂主好俊的擒拿手法。”苏梦枕颔首道:“只怕还留了一手吧?” “过奖,过奖。”狄飞惊垂了手,又恢复成原先那袖手恭立的样子:“在下这点微末伎俩,哪敢在苏楼主面前卖弄。” 无情皱眉瞧着这干匪人,正在考虑要不要折路送去附近的衙门时,狄飞惊已撒了令箭,不一会便有六分半堂的弟子飞速赶来,将倒在地上的劫匪捆了带走。 “成捕头,继续走吧?”狄飞惊仍是笑的谦虚。 “六分半堂的弟子还真是无所不在。”无情由衷的说道。 “总堂主在附近出家,咱们哪能不多留点心。”狄飞惊说着,神色郑重起来:“就是在这样严密的眼线下,那人仍不着痕迹的杀人劫人,堂内线报却没有发现丝毫蛛丝马迹,所以在下才格外忧心。” 亲眼见到六分半堂弟子在左近徘徊盯梢的苏梦枕和无情,听狄飞惊这么一说,越发觉得事情复杂起来。做下血案的那人,能够重创怜镜法师,血洗空禅寺,想必非等闲之辈,但在六分半堂弟子的严密监视下仍没留下一点痕迹,这等手法就高明的很了。三人再不停顿,一路上了空禅寺。 空禅寺算来是京郊附近香火较盛的大庙,平日里香客来往,人头攒动,如今才进山中便觉冷清,来到寺前更是凄凉。 大门上空禅寺的招牌斜斜的晃着象随时都会掉下,左右两方镇寺石狮也东倒西歪。在门口把守的几名公人见无情等三人到来,忙将交接事宜办妥后就匆匆离开。 ——来人既能在空禅内从容杀人离开,还劫走了实力深不可测的雷损,重创怜镜,任谁都觉得匪夷所思,然疑问之下,恐惧便生,也难怪这几天负责守卫的公差一个个战战兢兢,人人自危,巴不得早早交差完事。 进入寺里,原本繁盛的竹林如今杂七杂八的连根散落在庭院中。 竹叶血洒,青红相间,十分厉怖。 虽说不动寺内事物是保护现场的需要,但目睹这昔日名寺如今落到这等下场,所有人不禁唏嘘。 由于出了血案,大部分僧侣都逃的逃走的走,院子里只有一个老僧在背诵功课,无情唤了几声,那老僧只是不理,正无可奈何时,西厢房内传来一个带点微颤的老迈声音:“施主不必问了,他目睹那日惨案,早已吓的精神失控,变成痴呆了。” ——没想到这样离奇的案子除怜镜法师外竟然还有目证! 无情打起精神,示意去西厢看看情况,苏梦枕在前面探路,揭开门帘后,看到一披着大红法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半卧塌上,左手数着一串打磨成骷髅状的檀木佛珠,气度虽是出尘逸然,面色却极是晦暗。 苏梦枕探得并无异样,便推无情进了屋,那长老应是近来受够了打扰,因此也不招呼,只半睁着老眼注视来人,眼神空洞,却有种说不清的深幽。 “尘世万象,红粉骷髅,想不到人称‘尘缘九重狱,冷红三分情’,二十年前以尘缘指和冷红剑称绝江湖的怜镜法师,竟成了这副样子。” 无情和苏梦枕尚未说话,狄飞惊进门后先招呼了一声。 “你我素不相识,怎知老衲便是怜镜?”那长老闻言,干脆半睁的眼也闭了,懒懒的道。 “谁不知道怜镜法师与别不同,佛珠乃是骷髅模样。”狄飞惊客套两句,眼神缓缓上抬,黑白分明,有种看透繁华的冷澈:“人说当今江湖归隐佛门的前辈中,怜镜法师与红袖神尼齐名,在下就是想不通,怎么以敝堂总堂主之威,再加上法师您的坐镇,还会如此难堪。” “低首神龙可是来向老衲兴师问罪来了。”怜镜打个哈哈,将狄飞惊的问题不动声色的卸到一旁:“既然这位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那你二人谁是神侯府承接这案子的捕快无情?” “我是无情。”无情道:“请大师恕晚辈行动不便,无法行礼。” 怜镜愕然半晌,终觉有些失态。他听说诸葛先生座下首席弟子自一年多前吃起公门饭以来,还没有案子难的住他,六扇门中人提起无情之名更是钦佩有加,仿佛只要无情一到,任何没有头绪的案子都会水落石出。可如今这连青年都算不上的少年捕快,苍白着脸,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而且还行动不便,就算怜镜法师阅人无数,也不禁暗中叹气,微微摇头。“哦,少捕头一路辛苦。那另一位是?” 无情正要介绍,苏梦枕却拱手道:“晚辈苏成,是先生派来协助无情的下手,大师不必在意。” 第30章 无情瞟他一眼,心中偷笑:你编个假名也还算了,居然把我的姓也编进去了。 怜镜法师看他气度不凡,隐约中气势竟还胜过无情的清冷杀气与狄飞惊温文淡定,料也不是等闲人物,但他不说,也不好枉加揣度,只一笑作罢:“无情捕头,劳驾来这荒山小庙,有何见教?” 无情却不答话:“大师受了伤?” “伤的很重。” “到底多重?”无情依然不停追问。 “我与那人斗剑,被一剑穿心,”他拉下袈裟,胸前果然好大一处剑伤,虽早已结痂,但疤痕紫红,好似还会滴出血来,“拼剑输了,老衲又与他对掌,结果三十招内,便败下阵来,中了他一掌后经脉全部紊乱。” 无情道:“心口中剑,怎会活到现在?” “我与常人有异,心脏长在右边。” 无情还待再问,狄飞惊已轻笑一声:“得罪了。”瞬间振衣飞掠,到了怜镜身前。 无情专心询问,苏梦枕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都相拦不及,怜镜也大惑不解:“施主,你,你……?” 狄飞惊笑的抱歉:“对不住,你一定要死。” 这低首神龙笑的如此温文,出手却狠辣冷酷,毫不留情! “胡闹,太胡闹了!”纵使怜镜法师道行颇深,也气的吹胡子瞪眼。 无情,苏梦枕和狄飞惊都笑着赔罪:“事关重大,晚辈只好出此下策。” 怜镜法师连连喘气:“老衲遭的罪还少吗?如今给你们一闹,这条老命至少也去了半条了。唉唉,狄施主,你的演技未免太过高明。” 狄飞惊微笑行礼致歉:“抱歉,不过飞惊的确想真的下手。只是无情兄在眼前,到底不太方便。” 他说的话真真假假,谁也分不清到底哪句是真心话,因此也没法追究。 “你还在责怪老衲没有护住雷总堂主,”怜镜法师摇头道:“不是老衲不愿,实在是力有未逮。” 原来方才狄飞惊欲下手杀害怜镜,乃是他们三人商议后的计策,旨在探出怜镜重伤的真伪,一试之下,果然他毫无自保的能力,这才信了。 “咳咳,大师也不要见责,你向与小寒山红袖神尼齐名,竟会罩不住此事,也难怪旁人怀有疑虑,所以……”苏梦枕轻咳两声,无情接道:“如今,这一节算是揭过,请大师将那日发生之事详细见告吧!” 正文第三十三幕:遗落的不应 (更新时间:2006-11-820:21:00本章字数:3613) “自从雷损雷总堂主来敝寺修行,老衲和一众弟子便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怜镜法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叹道。 “这是为何?”三人几乎同时问道。 要知道以雷损的身份地位,就算出家避祸,那也是威风八面,谁敢轻易来犯,更是给山门添光的尊贵人物,哪想到会让怜镜一干人等提心吊胆,惶惶不安?不过连德高望重,向与红袖神尼齐名的怜镜法师的招呼下都会发生这等惨案,再出什么奇怪的事,无情等人想必也不会感到诡异了。 “江湖上人都称雷损老辣深沉,难以接近,其实他对人接物都相当和气,礼数周全。”怜镜道:“这点老衲总算放了心,着弟子用心接待,只是雷老总进寺以来随身带了数十名六分半堂的弟子,将小庙弄的乌烟瘴气……”他瞥了眼有些想偷笑的狄飞惊,摇头叹道:“佛门清净之地,给他们染上了烟火不说,就是这位狄大堂主,有事没事也要来巡视巡视……” 虽然他说的隐晦,不过谁都听明白了,想必是那些弟子赤胆忠心,不忍见他们老总每日青菜豆腐,自作主张的把大鱼大肉弄进了寺庙,搞的这老禅师无言以对。狄飞惊来探视那倒是想当然耳,六分半毕竟还离不开雷损,他狄大堂主有什么难以决策的事,不来请教才有鬼哩。 于是无情苏梦枕也忍了笑意,扯了扯已经把笑容浮现在唇边的狄飞惊,三人恢复了一脸严肃听怜镜继续往下讲。 “而且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经常有一名女扮男装的黑衣劲装女子偷入寺内与雷总堂主会面,老衲虽然不知他们的关系,但山门清修之地,怎能容女子出入,于是老衲找机会与雷总堂主谈了此事,他当时也没说什么……” 狄飞惊见他半天说不到重点,又扯出一堆暧昧信息,就算他低首神龙是出了名的雅量能忍,也无法坐视自己老总的‘私人生活’被人全盘托出,立即道:“请大师尽量少谈与案情无关的事情吧!” 无情和苏梦枕还是头一次看到狄飞惊雅量尽失,出声打断别人的话,再次暗中忍着强行就要浮上的笑容,一起点头,怜镜法师却不理会,道:“狄大堂主若要知晓前因后果,就请耐心听老衲讲完。至于雷总堂主的私事,老衲那是决不会多口的。” ……这个出家人的口舌那才叫犀利的很哪。狄飞惊乖乖闭嘴,静候下文。 “那天老衲与弟子做完晚课,开饭时分,便见六分半堂的弟子躲在后院生火烤肉,旁边还有酒坛,雷总堂主似在制止,但合该有事,老衲一时修行不够,斥责了那几位……” 苏无二人还未觉得怎样,狄飞惊自顾自点头:“恩,恩,果然合该有事……”这狄大堂主一向温文有礼,待人客气,对前辈高人更是如此,却不知怎的总和怜镜法师叫板,怜镜也不和他计较,道:“狄大堂主有何高见?” 狄飞惊微笑道:“敝堂雷老总一向与人方便,不到万不得以很少得罪人,不过他也一向护短,自家弟子怎样说都可以,却容不得外人来讲。大师一定与敝上不欢而散了。” 怜镜法师叹道:“确是如此。老衲惭愧,犯了嗔戒,一时不合斥责了几位六分半的弟子,雷总堂主本在制止他们,一见老衲多事,反而示意那几人继续,老衲与他争持几句,雷总堂主虽未盛怒,但也负气回房,再未出门。” 无情但见苏梦枕的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伤感之色,也不便相问,只道:“大师不必在意,江湖中人与佛门弟子的习俗性情本就相异。” 苏梦枕却喃喃道:“那雷损向来一呼百应,生杀予夺,避进山门受这许多限制,也真是有趣了。” 他口上说的有趣,眼底却微微泛着异样神色,无情自初识他来,便见他与雷损合作杀敌,竟似多年搭档老友,这两人虽然对立,却隐隐相惜,无情也知曾有传闻雷损刺杀诸葛先生因而避祸山门其中原因竟是为了苏梦枕,他倒是没有轻信,但见苏梦枕为雷损境遇如此伤怀,倒是心中一凛。 或许,自己虽一半身在江湖,但终究是公门中人,与这些江湖好汉总归不是一路,到底也理解不了他们的想法。他们大多时候无视王法,眼中所重视的,只有江湖中不成文的规矩。而自己,却一向是法大于情理,所以被人称为无情。 狄飞惊自雷损被刺失踪后心神不宁,虽不信雷损会出什么意外,但仍不免担心,因此一见怜镜便忍不住心中郁郁,乍见苏梦枕出声,他是何等聪明之人,一听便知话外有话,只是怎也想不到苏公子竟会为雷损不忍,倒是大起知音之感,不禁半抬起头望了一眼,暗暗感激。 怜镜冲无情点点头道:“老衲虽看不惯堂中弟子所为,但毕竟雷总堂主一向低调和气,也不愿就此结怨以后难以相处,因此半夜前去雷总堂主的房外想致歉和解,但听房内隐约传来争吵之声,听话音,似乎便是前些天总潜入寺内的女子。老衲本不欲多听,正想回房,便听门内传来雷总堂主的低呼,心想不妙,便破门而入,只见那女子蒙面黑衣,肩上一大片血渍,而雷总堂主前胸中剑,重伤倒地!” 他说的惊险,旁人也听的动魄,但听那剑手竟是女子,更出人意料!狄飞惊虽不愿相信,但眼前之人是唯一目击者,也不得不信了八分,径直起身,手背上青筋难掩:“然后怎样?” “那女子见老衲进门,想夺门而逃。因为雷总堂主的房间是特意安排的,窗外是后山陡峭山崖。老衲自不能放她逃走,立即截下她来,但——”怜镜法师叹了口气,“或许老衲真的老了,又疏于习武,与她对剑未是敌手,被一剑穿心,又与她对掌,也落了下风。闻讯赶来的六分半堂弟子与本寺武僧均被她杀的干干净净。她自以为老衲总是活不了的了,便欲对雷总堂主补上几剑,但雷总堂主撑着一口气,趁老衲拖住那女子时,已开窗落崖,那女子方才走了。” 听完怜镜的陈述,几人均皱眉苦思,这世上哪里出来个女子如此高明的剑法武功,不但重创怜镜,竟似与雷损交手也仅负轻伤?若非亲耳听见,恐怕都会以为是天方夜谈,无稽之极!可是事实就在眼前,不由人不信。狄飞惊听他讲的丝丝入扣,毫无疏漏,不禁黯然了神色,低头冥想。苏梦枕仍是有些难以置信,却不知该说什么。这时无情道:“出事之后,大师立即报了官?” “这个自然。出了这么大的事,老衲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怜镜法师颔首道。 “刚才与晚辈交接此案的捕头说,起回了一些事物,大师坚持代为保管,现在可否交由晚辈接管?” 怜镜法师的脸上露出些许混和着苍凉的沉重。他已无力下床,只指了指身旁一个柜子,苏梦枕按了按无情的肩,过去打开柜子,依指示拎了个白布包裹出来,打开来看,只是一件沾了血渍的冰蓝色缎面罩衣,缓缓卷开,衣服里包着的,赫然是雷损那把名满江湖的魔刀不应! 第31章 刀面干净,毫无血色与损伤。不应静静偎在袍中,惨青光芒中和着冰蓝的映色,一闪一闪的,仿佛雷损在用三只枯指轻轻扣弹着。 这把傲世宝刀的惨青厉芒曾是多少成名好汉永远的噩梦!而如今,它却象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蜷缩在衣内寻求温暖。 就算经历过无数硬仗,看惯血雨腥风的无情和苏梦枕都忍不住心中惆怅起来,狄飞惊更是脑子嗡嗡作响,虽强行保持宁定风度,但脸色一片惨白。 “这是是夜打斗现场留下的,多半是雷总堂主为避追杀匆匆跳出窗外,未及带走。”怜镜解释道。“因为那些官差一听当日情形个个面如土色,因此老衲不放心交给他们,坚持要等诸葛先生派人前来,方才交付。” “多谢大师信任。”无情接过,依样收好,“崖余不便行礼,还望见谅。” “少捕头客气了。不知还有什么要问的?老衲只要知道,必定知无不言。” 无情轻轻摇了摇头,静了下来。 还有什么好问的?雷损连不应刀都丢了不管,便可知当夜打斗何等凶险,如此看来,那位昔日叱咤风云,主掌一方的雷损雷老总,很可能凶多吉少了! “据晚辈所知,接管这件案子的官差不少于四批,他们有没有去山下搜寻?” 无情这话一问出来,不禁微微脸红。方才交接时那些官差只求早早托付他人好趁早脱身,压根连案情都不曾细细过问,更别谈去悬崖峭壁下搜索什么了! 果不其然,怜镜也忍不住露出些微鄙夷神色摇头低叹。“那边山下便是官道,若有什么异样早就会发现了,上山却极为困难,凭他们的道行,怕是纵然有心,也是无力的了。” “有何困难?”苏梦枕道。 “那边是悬崖峭壁,几乎笔直向下,怪石嶙峋,就算是轻功好手,稍一大意,也会粉身碎骨。几位若有怀疑,出了房间穿过走廊,往右转第三间便是雷总堂主当日的居所,几位可自行查看。” 无情当下再不迟疑,道:“谢过大师,晚辈这就去一探究竟。大师请保重,若有疑问,还当向大师请教。” 说着,无一刻停顿,立即摇着轮椅,率先出门。苏梦枕与狄飞惊先后跟上,侧面望去,无情神色清冽,凝重,更是一种不破此案誓不罢手的决然。他与雷损决无交情,更谈不上好感,但是这是一种对责任的重视,这种责任,就算被世上多数的捕快玩忽无视,但在无情的心中,却是需要用性命来维护的。 那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也是对天下人的承诺。 正文第三十四幕:放手还是放脚 (更新时间:2006-11-820:23:00本章字数:4853) “好险的崖” “好峭的壁” “好恶的山” 危险、陡峭、凶恶。这是当今江湖上三大势力的顶尖高手对禹山后山的评价。 他们分别是:诸葛神侯座下首席弟子无情。无情评了这一句后就抿紧了唇,苦思良方。他坐的很静,静的很定。没有一丝心浮气躁,却很决绝。 站在无情左边的是,金风细雨楼的主人。红袖惊艳,主掌沉浮的苏梦枕苏公子。他感叹似的说了一句,就没有再看向窗外。他只看着无情。 狄飞惊站在无情的另一边。他说的有些勉强。虽然这位一句话足以将道上搅的风雨欲来的低首神龙一向喜欢揣摩人、算计人,但此时明显没有了那份心思。他有些发怔。 于是无情闭目沉思,苏梦枕望向无情,狄飞惊看着窗外,所以谁都没有说话。 苏梦枕忽然觉得自己与无情之间,渐渐的产生了某种距离。 他关心这件案子,只是因为‘有兴趣’,而无情,却是一种责任。他认为,要获得什么,必须有所牺牲,可无情却显然将小时的救世之心体现到每一个具体的人上。 苏梦枕并不完全赞同。就像诸葛先生说的,他这把刀,从来就是呼唤血雨的杀人利器,若要为不计后果的救人而使,除非那个人是他认定的朋友。他杀了很多人,虽然同时无疑为道上的平静出了大力,但他杀的人中,有很多并不至死的。 无情也杀了很多人,但救的人更多一些。况且无情杀的,确实都是罪该万死的。 所以苏梦枕对无情当了捕快很不以为然,而无情也对他轻视人命这一点看不太顺眼。以往,也没少为这些争执过,吵到后来,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达成了没有约定的默契。当这方面的意见产生分歧,就同时闭嘴。 苏梦枕第一次跟着无情办案,亲眼看着他为一个不很欣赏(甚至在某方面来说,由于雷损曾暗杀诸葛,也算与无情有点旧怨)的人耗费神智,他仍是不理解。但他遵守习惯没有问,只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无情睁开眼,看了苏梦枕一会,目光转向窗外。 西边飘来几朵乌云,遮住了阳光,天空阴沉下来。 “下去找找看。”无情想了想,一字一句的道。 说着,他催着轮椅,到了窗前。眼下怪石林立,一望无底。 苏梦枕没有反对。他说:“好。”说完,三步并做两步也来到窗边,按着无情的肩头,并借着一按之力,人已纵起,瞬间翻出了窗外,只见他消瘦身影在峭壁上凸起的石头间不停窜跃,转眼已下降了四五丈。 无情见他第一个跃了下去,心中一热。因为那人根本就没有想过怎么做,只等着自己的决断。自己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没有丝毫的犹豫和不情愿。 也不劝自己这个决定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无情眼中掠过悦色。他按着扶手,也随后翻了出去。狄飞惊只见一道轻飘飘的白影迅速旋落,好像浑不着力似的凌空飞行。他来不及思索,身子已自己做主跟了上去。 三道白影先后在垂直崖间向下飞纵,苏梦枕轻功不弱,待下行十来丈时,忽听耳后穿来衣魅被风吹动的声音,微微侧头斜望,发现无情就在自己身后,不过两丈。 苏梦枕一点也不吃惊。他知道无情不会坐等自己回去,他也见识过无情诡异如魅的轻功。所以他稍微在一块山石上伫立,等了等,意在让无情赶上些许,看清自己的路线,这样就不必一边下跃一边费心寻找落脚的地方。 无情晓得他的用意,一路随在他身后。这么一来,本落后无情三丈有余的狄飞惊也赶上了一些。三人心照不宣的走着同一条路线,又下跃十来丈,苏梦枕刚在凸起的一小块石头上落下,突然毫无预警的咳了起来。 他经常咳嗽,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咳的不是时候。也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狼狈。 他一只脚站在石块上,背贴着山壁,除此之外没有可借力的地方。然后他咳嗽,连手帕都无法掏出掩住,血丝顺嘴角流出,溅落在前襟上。咳的撕心裂肺,天旋地转。只是稍微失去了平衡,脚下便是一软。 无情听见他的咳声,已知不妙,待掠过来时,便见苏梦枕的身子往下坠去。他想也不想,立即抓住苏梦枕的手,另一只手扳住了那块不过拳头大小的石头。 苏梦枕缓过口气,反应也真是迅速,趁着无情一拽之力提气上跃,正松了口气暗呼好险时,只见一团白影直往下跌。 无情。 无情不像苏梦枕有一双腿可以使劲,也没有内力。他的力气甚至不如常人。勉强拽住苏梦枕时,被下坠力道一扯,他是硬撑着才使另一只扳住石头的手没有松开。苏梦枕脱险,他的力气也终告完结。 苏梦枕立即双脚挂在石上,身子倒翻,这才接住了无情。这么一来,两人的重量便全靠他一双腿来支撑着。他紧攥着无情的手,无情仰起头,冲着忍不住将关切之情流露在脸上的苏梦枕,扬眉一笑:“苏楼主这一招‘水中捞月’使的漂亮!” 苏梦枕故意拉着脸哼道:“你把自己比成月亮倒颇合适,却把我比成猴子!” 说着,他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狄飞惊赶的慢了些。他的武功本就不如苏无,加上颈骨折断,于看路甚不方便。当他掠来时,便见苏梦枕脚背勾着山岩,头朝下,拉着无情。狄飞惊稍一迟疑,没有上前援手,心念电转。 ——我该不该趁此良机,除一劲敌! 狄飞惊被自己突然升起的想法吓了一跳。苏梦枕连同他那把艳冠江湖的红袖刀一直是武林中神话了的传奇。这样一个传奇式的人物,竟会死在我的手里。狄飞惊不相信似的看着自己袖口外十根白皙的泛了微青的手指,胸口涌上一股热浪。 ——杀了苏梦枕,足以名动江湖。 ——杀了苏梦枕,金风细雨楼势必瓦解! 这两个念头在狄飞惊的心中纠缠着,以至他的额角渗出一串冷汗。他虽然于公于私都有足够的理由下手,可是却始终迟疑。于是,他考虑了很久,轻轻摇头转身,足间一点之间往上跃去。他打算原路回到山顶,再做打算,至于苏梦枕和无情的命数,且由天定。 苏无二人挂在岩壁上已有一个时辰。对于狄飞惊的失踪,两人均心知肚明,不过谁都清楚,狄飞惊没有趁人之危已经很够意思了,至于要他相救,那是想都没有想过。 “怎么办?”苏梦枕感到气血渐渐从双臂传到腿脚上,迅速散开。 他的身体也不强健,相反,由于病痛缠身,相当羸弱。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完全是凭着狠厉的韧性和不薄的内功支撑。然而他知道,自己就要失去最后的力气了。 第32章 这期间,他曾试着摸出红袖刀来,往石壁上扎去。那一连串的火花和丁当声无不在警告他如果不想这把旷世神兵毁在这里,就最好不要再去尝试。 无情也试过发射一些带着细链的暗器,但结果是自己随身携带的细链根本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就算他智计无双,也在这天险面前变的无奈起来。 所以他说:“放开。” 苏梦枕的腿与手臂因为麻木而微微痉挛。他看在眼里,说了这句话。 无情的声音本身就很冷澈。 此时话音微微往下滑落,就有了一种命令式的语气。 苏梦枕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笑了:“放开腿,还是手?” 他当然知道无情的意思。 可是他不愿意。 无情也就闭了口。 不过他的手,仍挣扎着想要脱出苏梦枕的掌握。 苏梦枕握的很紧。 他感觉到无情想要挣脱时,迅速说道:“不要动。不然,我放腿了。” 这话十足的威胁,还有一点点的任性。 ——你要想掉下去,我干脆放开腿脚跟你一起掉下去算了。 无情只好不动。 这时乌云散开,阳光放肆的射了下来。 渐渐西移。 借着余晖,无情忽尔发现了什么,对苏梦枕道:“你还能不能动?” “如果能动,横掠三丈之远,需要多长时间?” 苏梦枕听他突然这样问,知道必有深意,略一思索,肯定的道:“横飞三丈,只需一瞬而已!” 无情微微点头,然后毫不犹豫的开始用另只空着的手解自己的衣带。 衣带长约丈许。他偏头算了算,又从指间滑落一柄锐利的飞刀,将衣带从中切开,系紧。 很简单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做的非常艰难。 无情做完了这些,抓住白色布条的一端,将另一端甩给了苏梦枕。 “左方斜下,三丈远处,有一个平台。” 苏梦枕攥着衣带系成的布条,心知无情这是将性命交付在自己手中。 他瞥眼看了看方位,点头道:“好。” 然后松开了手,瞬间重量一轻,他双腿旋飞,身子腾空立起,同时脚尖在石上一蹬,借力横飞。 无情拽着布条的另一头,下坠之时,另一只手紧帖岩壁,减缓了力道。手心被岩石划出道道血痕,他只仰视着顶上那道白影掠过的身姿,并不觉得痛。 他的另一只手上,仍捏着飞刀。 如果苏梦枕失手,他就立即划断衣带。以苏梦枕的身手,一个人定有法子脱险。 苏梦枕稳稳的立在了平台之上,将无情小心的提了上来。 直到无情平安的坐在了台上,他才感到腿脚处一阵酸麻,不禁也坐了下去。 两人相视而笑。 “好身手。好毅力。”无情赞许的道。 “是你的主意妙。”苏梦枕笑道。 他们坐了片刻,乌云复又移来,遮住了阳光,天色瞬时暗了下去。瞧这样子,多半有场大雨。两人纵使艺高胆大,也不禁有些后怕。 还好,他们把握住了那一瞬间的机会。 方才透云洒出的阳光,似乎在特意为他们指路一般。 无情解了衣带,外面长衣敞开,里面的衫子甚是单薄,露出月白色的颈,消瘦的锁骨。 苏梦枕解下外衣,裹住了无情,揽了起身,拨开杂草,面前就露出一个小小的山洞。 他们刚进来,洞口被拨开的杂草就呼啦一下合拢,外面也是阴天,仅剩一点点的光线也被拒在了洞外,登时一片漆黑。 “有没有火折子?”苏梦枕问。 “有,在我怀中。”无情点头,伸手摸出了火折子,递了过去。 “我真的怕,怕刚才一旦方位出些许差错,就站不到那台子上。” 苏梦枕接过火折子,并没有点燃,只是靠在壁上,缓缓滑坐在地。 他怕死吗?绝不是的。他绝不是。 无情的视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定定的看着苏梦枕的眼。 眼中,似有什么闪耀的光华。 苏梦枕垂下头,道:“因为如果我出了差错,你就一定会想办法弄断衣带。” 他知道了。 无情也觉有种带着淡淡哀色却又七分颤栗的暖流从胸口洋溢到眼眶,几乎奔涌而出。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失手。” 他靠在他的身边。 这个骄傲的唯我独尊的霸主,从没见过他怕过,也绝没有承认他怕过什么。 一直以来他都是霸道的,自负的认为他可以承担所有的伤痛,给身边人绝对的安全。 可是这次不同。 他怕他的错误,会使自己离开。所以这次并不那么自信、霸道,甚至有一点点的慌乱。 “不过这次是个巧合。不会每次都这样好运。所以,下次,你一定要放手。” 无情靠着他,淡淡的道。 “不会有下次了。”听到这句话后的苏梦枕,揽着无情的手臂紧了紧,像是下定了决心做出了承诺:“我永远不会再让你遇到这样的危险。” ——就算我掉落万丈深渊,也绝不会再去碰你伸过来的手。 他说的话,向来一言九鼎。 因为他是苏梦枕。所以无情沉默。 火光在苏梦枕的手中温柔的亮起。 照过无情清煞的脸,照过四周昏暗的山壁。 照在离他们不远处,那横躺在地上的人身上。照在那人的眼皮上,也不知是火光还是眼皮跳了跳,然后他猛的坐起,惊恐的环顾四周,看到这边靠壁而坐的两个俊美人物。 “你是谁……你们是谁?” 他的衣服凌乱而肮脏,胡子拉嚓,手背上布满伤痕。他惊叫一声后,迅速将地上的几个烂果子慌忙塞进了怀中,狠狠的瞪向苏梦枕与无情。 正文第三十五幕:天要我杀,我也不肯 (更新时间:2006-11-917:05:00本章字数:3832) 苏梦枕与无情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突然闯入人家宅院的不速之客。 虽然这邋遢汉子未必就是山洞的主人,可他们的确是‘后来者’。 于是他们怀着微微的歉意,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苏梦枕。” “无情。” 那汉子是突然睡醒发现有人闯了进来,一惊非同小可。现在仔细看来,这两个美男子一个形削骨立脸有病色,一个腿上残疾还是少年,哪个都没有自己强壮,想来要是动手绝不会吃亏,因此便放了心,拿起了主人的架势,盘问起来。 苏梦枕懒得搭理这粗俗汉子,无情倒是一一见告。得知他们是‘不小心’从空禅寺掉下来的后,这汉子同情的道:“两位的命也真好,居然……”说到这里,象是想起什么似的,警戒的看了他们一眼,道:“不过,这洞里也没有清水食物,摔不死,也一样!” 无情看他的样子,已知这汉子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想必是有什么法子勉强求活,因此道:“我们不需什么清水食物。” 他这样一说,那汉子反而好奇起来:“为什么?” 苏梦枕道:“因为我们下的去。” 那汉子笑了起来。笑的很大声,很嘲讽,也很凄厉。 “下的去?别痴心妄想了!这样陡峭的山壁,除非是神仙,才下的去!” 他既知这两个人不打他食物的主意,神色便和缓了一些。待无情问起他的遭遇时,便和盘托出: 我姓冯,行四,人家都叫我冯四。 我是附近的村民,以采药为生。每年这个季节,后山就生长着一种叫做‘胡婆子’的草,我不知道是治什么的,但是有人每当这个时候就来我们村里高价收购。于是,我和几个不怕死的兄弟就一起来这里采药。 “然后,”冯四黑黝黝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人有失手,一不小心,就掉在这里了。我们从山上下来采药,都是腰上绑着条绳索,绳子一断,既上不去,也下不来。只好待在这里,活一天,算一天。” “我在这里,算算已经待了半月有余。”说罢,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半月有余?”无情奇怪的道:“那你说这里没有干粮清水,又是靠什么过活?” 冯四一听无情问起,方才消除的警惕又浮现在脸上,紧张的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无情哑然失笑:“反正我与他发誓,绝不打你食物的主意,说说又有什么关系?” 冯四看看无情的下摆,还有苏梦枕前襟的血迹,微微安心。他一个人独自待在这里也是无聊之极,有人聊天倒也一扫以往的寂寞。便道:“你往上看。” 无情与苏梦枕依言抬头,发现就在这山洞顶部的石块上,有个树枝搭起的大窝。巢里还有些碎骨。 冯四看着他们眼中的了然神色,道:“这是个鹰巢。初时,我刚落在这里,那对大鹰很有敌意,现在倒也相安无事。它们吃剩下的,就丢下来给我,有时,还有带肉的骨头哩!” 无情轻叹。苏梦枕默然。 人要活到了这个份上,如果是你,你会不会选择生存? 每日靠那扁毛畜生施舍点烂果子,偶尔一点带肉的骨头,都成了美味佳肴,还生怕被人抢了去,这种日子,是否生不如死? 冯四看到他们脸上的怜意,激动了起来,大声道:“你们觉得我很可怜吗?等你们尝到饥渴的滋味,就知道有东西吃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就向前几天那人,穿着最好的绸缎缝制的衣服,手上一只扳指一看便知价值连城,可他落到了这寸步难行的地方,钱有什么用? 第33章 权有什么用?没有东西吃,还不是照样自寻了断!” “什么?!”苏梦枕与无情听他这样说,都是一惊。 冯四得意洋洋的道:“看你们两,也是富贵人家的大少爷,不过那个人的衣着打扮,可比你们气派的多了,只是衣服全被血染的红了,就算有东西吃,怕是也活不成的了。” 他这话一说,苏无便知那人确是雷损无疑,均喜出望外。没想到在这隐蔽的山洞里,居然能发现这样的线索! 无情立即道:“那人落到这里后发生了什么事?还请详细见告!” 冯四见他问的诚挚,以为那个人与他有什么亲戚关系,心中暗叹这一家人的命怎么都这么苦,接连落崖。因此摇头道:“小哥,你请节哀吧,那个人是绝对活不了的了。” 看着无情眼中的坚持,冯四思索了一阵,终觉有个人陪自己说话,实在解闷,还是将雷损的事说了出来。 那天晚上,我正在睡觉,突然听到有人拨弄洞口边的杂草,于是醒了,借着月光,看见那人踉跄着扶着内壁走了进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似是在给自己疗伤。不过照我看,他的前胸象是被什么利器穿过,流的血染红了好大一片衣服,就算神丹妙药,也医不好的了。 他没有看我,敷上了药,又伸指在自己胸前点了点。说来也奇怪,他的手指很枯瘦,却有种神奇的魔力,指头点到哪里,哪里的血就止住了。 于是我好奇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他还是没有看我,倒头就睡。 我见他受了伤,便没有打扰,也依然睡下,直到第二天大亮。我起来时,发现他盘膝坐在地上,换了药,又是用手指在伤口处戳戳点点。 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穿着最好质地的衣服,左手只有两根指头。大拇指上戴着一只流光异彩的扳指。他看上去很阴狠,却也有点温和。于是我问他:‘你是个有钱的大老板哪!’ 他笑了笑,点了头。我就这样与他搭上了话。与他说话的同时,我发现,他的眼睛盯着人看,有种会被看透的恐惧。 可是我不怕他。他又枯,又瘦,要是他来抢我的食物,我非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说到这里,无情不禁笑了起来,苏梦枕的唇边也忍不住勾起一个微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的冯四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于是他也开始问我。问的问题与你们的相同,我怎么会掉到这里,我叫什么,是做什么的,然后他也问了我,怎么能活到现在。 我如实告诉了他。他那双能看透人的目光似乎亮了一下,可是随即黯然起来。 那一天,大鹰只扔下来三个果子。我想,留一个给他吧,毕竟他身负重伤。可是饥肠辘辘的我,一口气就将三个果子全吃光了。 他看了看大鹰的巢,站了起来。似乎发了疯的想跳上去。可是刚一站起来,就捂着胸口又坐了下去。 然后他眯起眼睛,看着我。看了很长时间。 过了很久,他坐在地上对我招手,对我说:“你过来,我会看相,我帮你看看。” 我正无聊,听他这样说,也来了兴趣,就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他枯瘦的只剩三根手指的左手抬了起来,伸出拇指,按在我的额上。那一刻,我突然有种发自内心的颤栗。他的神色有点伤感,看了我一阵子,收回了手。“你的运道不错。” 我冷笑着回答他说:“都落到这个田地,怎么还能说运气不错。” 我想,他说会算命是骗我的。 我起身,回到了原先坐着的地方。但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的手指按在我额头上时,我会那么害怕,好像要死的一种害怕。我于是对自己说,我太胆小。一根手指能做什么啊? 我正在胡思乱想,他就站了起来。这一次,他没有捂着伤口,站的很慢,很直,也很傲慢。 他大笑了一阵,因为笑的剧烈,本已止了血的伤口又迸裂了。然后他说了一句话,就走出洞口,纵身跳了下去。 当冯四说雷损骗他近身,将拇指按上他额头时,苏梦枕与无情明知道他活的好好的,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当时雷损或者真没有能力走过去杀人,但将人骗到眼前,一指下去,便有了生还的机会。 一根手指能做什么? 哈哈!那可要看是什么人的手指! 雷损的一根手指,便是能让人可生可死! 直到冯四说雷损垂了袖,放过他,两人才松了口气时,却听他讲雷损自己跳了下去! 雷损这种人,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会抓住,怎么可能求死?苏梦枕与无情眼中都是不信,一起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冯四想了一会,眼中仍是迷茫:“天要亡我!对一个毫无武功的人,就算老天要我杀他苟活,我又怎么能够动手!” 雷损虽然狡诈、阴险,但也相当傲慢! 身为一代宗师,一方霸主,他的傲慢不允许自己对一个平民百姓动手! 他是雷损!他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 “好!” 无情与苏梦枕脱口而呼一个‘好’字,登时起身! “既然他从这里跳下去,而下边却没有什么发现,”无情道:“至少说明,他没有立即死!” “如果他没有死,找到他,这件案子便可迎刃而解!”苏梦枕道。 他揽起无情,让他伏到自己的背上:“要下去么?” 这次,无情决然点头。 冯四眼睁睁的看着苏梦枕背负着无情纵身跳下,远远看去,竟如御风飞行。他想起苏梦枕笑着对自己说‘我们下的去’时,自己还放声嘲笑,不禁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难道我遇见神仙了?” 他的确以为自己遇见了救命神仙。那两个俊美青年走后,隔天,山上便垂下条绳索。直到他重回村子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当得知是一白衣残足的少年通知村里速去救人时,才一头栽倒,向着空禅方向便拜。 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在山洞中的这几日里,分别见到了怎样的人物,他只是在感谢上天派神仙搭救的同时,总会想起那个一脸阴沉的男人笑着将按在自己额头上的拇指收回,说:“你的运道不错。”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说的很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人的指下,走了怎样的生死来回。 正文第三十六幕:诸葛先生的风格 (更新时间:2006-11-1219:24:00本章字数:3827) 一日看尽长安花。 自古名城,西都长安,东都洛阳。 长安花盛,仍逊洛阳三分。 “牡丹出丹州,延州,东出青州,南亦出越州,而出洛阳者,今为天下第一。” 雅韵楼是远近驰名的茶楼,这里不仅茶师傅的手艺好,更请了一位博学鸿儒讲着本地的名胜,热心为外来观光的旅客导游。 这一天,茶楼进来两个人。 很年轻的人,都很好看,气质却迥然不同。 他们穿着同样质地样式的白衣,却一个绯染,一个清素。 他们也喝茶,冷澈一派的极品。 肃杀凛幽的天山绿雪。 清寒悠远的信阳雪峰。 同样冷澈中带了杀意的茶,他品出了磨剑的悲壮,他品出了救世的决然。 茶师傅远远的看着这两人,茫然间,也分不清他们哪里象,或不象。 “是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 喝了茶,静静坐着听台上那鸿儒热心的介绍他们洛阳有名的牡丹,清素的少年公子抬头启齿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如一缕清风吹过镜湖,泛起微微的涟漪,好象,不那么寒了。 “正是。” 这姓朱的儒生点了点头,似遇见了知音,稍稍激动了一些:“公子要是赏花,可去牡丹楼。” “牡丹楼?” “那是洛阳第二个赏花之地。” “第二个?”少年公子望着他,眼中有询问之色。 “洛阳牡丹,艳绝天下,而温府牡丹之色,艳绝洛阳。”朱姓儒生笑了笑,有点遗憾的道:“只是……温晚温大人的府邸,等闲人可去不得……” 那时,茶楼里的客人们正在谈天喝茶,听那儒生提起温晚的名字,立即一片哑然。 也就在这时,门外匆匆进来两名家丁打扮的青年,四下张望了片刻,对着那少年公子与他对座一直没有说话的寒傲青年小声询问了什么,待两人点了头,方即跪倒,声音不高,可是因为满座鸦雀无声,所以每个人都还听的清楚。 “传我家老爷口信:洛阳温晚拜会风雨楼苏公子,神侯府成少捕头。两位既然大驾来此,还望赏光一聚!” 苏梦枕与无情相视一笑。 温晚,洛阳一方他称第一没有人敢称第二的温晚,消息真是灵通。 众目睽睽下,苏梦枕起身,揽着无情,一路去了。 门外,轻车骏马。 想必温晚也已知道无情来的急,没有可代步的物事,下了车,立即有人推来檀木雕花的轮椅。 遇到考虑周到的主人,当然却之不恭。 苏梦枕推着轮椅,跟在那两名家丁的身后进了温府。 温府也并不豪华。 若神侯府是一派古朴雅致,隐约带些自赏的孤高,温府便如梦境温柔乡,无处不潇洒,无处不风流。 进了这样一座宅子,苏梦枕和无情都放了心。温晚想必是名士气派,并非严肃过剩的古董。 温晚当然不是。 第34章 或者应该说就算是,给这两人的印象也绝不可能是。 因为他们见到温晚的时候,他正趴在地上,对着桌底下那小小女孩子温声细语的耐心道:“柔儿,你出来,看看你缩在这里一个时辰了,也不吃饭,爹不该骂你,你出来好不好……?” 那小女孩子穿着桃色轻衫,十一、二岁的样子,圆的眼,俏的脸,一种表情,就是一番风景,好似这满宅的春光,都飞到了她的脸上。 “我不,爹你骗我出去,还是要教训我的。”她歪了头,笑嘻嘻的道。声音带着童稚的清脆,笑的好象枝头开的正好的牡丹。 温晚满头大汗的辩解,胡子都因为汗珠凝成一缕一缕的:“唉唉,你这死丫头,不就打碎了一只唐三彩瓶子么?那破瓶子家里还有十只八只,你要喜欢打着玩,出来吃了饭,爹给你全拿出来任你去摔。” “可是,可是,”小姑娘迟疑着,眼睛眨了眨:“我还在爹的官服上,绣了一只蝴蝶……” 旁边陪温晚劝她,一直捂嘴偷笑的丫鬟忍不住了,“小姐,那哪里是蝴蝶……那跟一只长了翅膀的乌龟差不多……” “你敢说我绣的不象!”小姑娘横眉怒目的样子,真是可爱。她的眼眉一片娇痴风流,怎么瞪,也瞪不出怒气来。 “象,象极了!”丫鬟立即改口。 温晚只好叹气:“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肯吃饭,都没啥大不了的……乖,柔儿出来吧,一会爹有客人要来,千万别给他们看见……” 他急的什么似的,却不知那两位客人早在门外看了个一清二楚。 “客人?”小姑娘眼睛一亮,自己钻了出来。 温晚正松口气,心说这丫头好歹也还算识大体,懂得客人来了要给她老爸留点面子,却见温柔张开双臂,直望他身后扑去:“师兄——” 温晚趴在地上,与桌子脚亲密接触的眼皮不禁一跳。 ——师兄? 莫非……他僵直了身子,慢慢立起,回头。 温柔被苏梦枕抱在臂弯里,而他一向表情不甚生动的脸上,因为忍笑忍的太辛苦,差点没有抽筋。 无情亦然。 “咳咳,”温晚干咳两声,理了理衣冠,面色严肃:“两位来的好快。” “苏公子,成公子。”果然有长者风范。 “温大人。”两人也是恭敬有礼。 “唉,这丫头太刁蛮,两位想笑就笑吧。”场面话说完,温晚瞥见两人强忍笑意的痛苦,无奈掩面,几近哀呼。 “哈……”出道以来,以森寒冷傲出名的苏梦枕苏公子,头一回笑的如此痛快淋漓。 无情也不好意思的转过头,肩头抖动,生压着不让笑声太过放肆。 这是他们见到的温晚。 什么洛阳王,老字号温家顶尖高手温晚的名头光环都瞬间被抛到天外,他们看到的,是低声下气逗女儿的老父温晚。 说笑归说笑,一盏茶后,言归正传。 温晚让丫鬟带走了温柔,拈着清须,悠悠开口:“苏公子在京城主掌金风细雨楼,可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成少捕头办案一年多来,更是威名日盛,不知是什么风,将两位从京师吹到这小小洛阳来了?” 洛阳正是温晚的天下。若要在这里做什么,理所应当过问一下他的意思。 虽然温晚的爱女温柔也是红袖神尼的‘高徒’,与苏梦枕应该更亲近些,但事实上世人都知道,温晚与雷损也有‘交情’。 不过世交归世交,知交归知交,在温晚的交往理念来看,压根就是毫不冲突的。 苏梦枕微微沉吟,看向无情。 温晚看在眼里,便知这两人结伴而行,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多半还得看无情的意思如何。 无情倒是痛快,“温大人,你知道雷损?” 温晚微笑点头:“不止认识,还有点交情。” 他在苏梦枕面前,在自己女儿的同门师兄面前,也不否认这‘一点’交情。 他看的出,这年轻的楼主绝不会介意。 苏梦枕当然不介意,语气还相当的赞许:“温大人交了个好朋友。雷损也交了个好朋友。” 温晚听的出话里小小的奉承,受用的接了下来:“朋友当然要挑好的来交。” “不错。”无情赞同:“雷损出事,温大人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温晚这才有些愕然:“莫不是说他出家遇刺么?” “便是。”无情道:“奉命查这案子的,就是区区在下。” 温晚道:“我听说过,但未全信。” 他说的是实话。怜镜法师住持,雷损坐镇,若说出了事,没有亲眼见到的谁都不会信。 “不过,既然少捕头这样说……那个传闻,或许是真的……”温晚沉吟片刻,示意无情先说下去。 “在下与苏楼主恰好同行,他便协助一同调查。追查中偶遇一起杀人越货的血案,凶手作案后一路逃到了洛阳,急切中来不及报官,便伸手管了此事。一路追到洛阳,方结了案,正打算返京的。”无情说的很详细,也明白着告诉这洛阳王,我来洛阳没别的事,更没意思给你添什么乱。 温晚听出他的意思,哈哈一笑:“那么,两位就不要急着走了。” 明知无情重案在身要迅速查明,却还出声挽留,苏无二人一起剔眉,不解的问了:“为何?” 温晚道:“昨天傍晚,有人告诉我说,城里来了一个表演杂耍的班子,里面有个汉子行貌与雷损颇为相似,我还不信,没放在心上。” “有人?是谁说的?” “朋友。” 温晚说到这里,拈须,微笑,不语。 温晚有许多朋友。他在官场中仍握有相当实权。他在武林中也有相当声望。洛阳温氏的‘家底’,还算‘厚实’。有‘权’、有‘势’、有‘家底’,还怕没有‘朋友’吗? 无情的眼睛亮了起来:“大人的意思是?” “这或许是条重要的线索。既然两位来了……似乎也就不用温某人多事了。” 这句话的风格,怎么跟某个人如此相似…… 诸葛……世叔…… 苏梦枕与无情的心中同时泛起诸葛先生睿智得有些狡诈的眼。 ——那意思好象(本来就)是……本来我要派人去查的,既然你们来了,就省了我的事了,所以,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好消息…… …… 冷风吹…… “好!多谢温大人相告,在下这就去一探究竟,请温大人稍安毋躁,等崖余的消息!” 无情与苏梦枕对望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诸葛先生的影子。 洛阳温晚,就算是那个趴在地上苦苦哀求女儿出来吃饭的慈祥父亲,他也毕竟是温晚。 是个意料之中的厉害角色。 还好,他们是‘客’。 正文第三十七幕:劈柴的汉子 (更新时间:2006-11-1410:40:00本章字数:3033) 洛阳向来是繁华之地。 苏梦枕与无情就在这热闹城市的中心。 他们两白衣潇洒,与周围的人群很不搭调。 无情不在乎。他做捕快,为的就是替孤苦无告的弱者讨回公道。顺带惩奸杀恶。所以,‘救’是为主,‘杀’是其次。 周围很喧闹,他很安静。 人潮涌动,贩夫走卒齐聚,空气中充满了汗味、脚臭味、鱼腥味,还有一股酸酸的发酵味。这些怪味汇集一处,极是难闻。 无情竟充‘鼻’不‘闻’。 苏梦枕推着轮椅,微微屈身:“要再靠前一些么?” 无情点了点头。苏大楼主就轻轻的拨开人群,小声说着‘借光’‘打扰’,然后往前挤了挤。 喜穿白衣的人,岂非都有些洁癖。可是这一路上擦撞不断,苏梦枕和无情的白衣早给印上了不少污垢油墨,无情笑着抱拳说‘抱歉’,苏梦枕也只是稍稍皱眉。 苏梦枕这个人,虽然并非难以亲近,但也绝不与民同乐。 他在楼子里就总是这样。兄弟们聚宴起哄,他就在一旁坐着,微笑着,看着他们闹成一团。没兴致了,就起身离开。 无情亦从来孤僻。 只不过,他的孤是孤芳自赏的清高,僻是遗世独立的寂寞。 所以他也不怎么合群。 一旦发现这两个看上去就与世寡合的人物如此不拘小节,还这样客气,身边拥挤着看热闹的人们自觉的让了让,倒不忍往这边靠来。 这么一来,苏梦枕与无情就看到了临时搭建的戏台子。表演还没有开始,场子上只有领班在翻看纪录着什么的本子。其他戏班的成员都在后边蹲着聊天。 以苏无两人过人眼力,自是立即发现了那个传闻中与雷损很像的男人。 他的确很像雷损,除了那一脸的胡渣与无精打采的眼神。 可是就因为少了那份精神,他就没那么像雷损了。连本来相似的外表,看来也有一半模糊起来。 雷损的气势是霸道傲慢的;雷损的眼神是精明狡诈的;雷损的神情温和得让人反而觉得出阴狠。 这才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坐在高处一声令下可定千万人生死的雷损。 可这长的与雷损颇有几分相似的汉子,他在劈柴。而且,他的左袖空荡荡的,一脸憔悴沧桑,看上去,就象被欺压了一辈子的苦哈哈。他只有一只手,劈柴当然很不方便,一不小心力道用的过了,‘啪’的一声,被劈成两半的木柴跳了起来,滚动了很远。 第35章 他正要起身去拾,身旁立即有人骂了起来,扬手就是一耳光。 走江湖卖艺的班子里有的是练家子。这一巴掌力道不弱,那汉子的脸上立即现出五道红印,他没有捂脸,却捂着胸口咳嗽两声,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 原来他有旧伤。 他看了看打自己的人,眼神没有一点怨恨,很是逆来顺受。 然后他接着劈柴。 “是不是他?”无情问了一句。他有些迟疑。雷损的表面一直温和,很有种黄鼠狼见到小鸡的那种笑的阴险叵测,这种人再怎么装,受辱后的眼神也不该是逆来顺受。 苏梦枕一时之间也不敢断言。他仔细看了又看,继而沉吟。第一眼望去,觉得这个人就是雷损,谁知再多看几眼,便觉得不像。再看下去,越发不像了,可是后来偏又生出几分相似。他也搞不清到底是,或不是。 “我不知道。”苏梦枕老老实实的说。 苏梦枕与雷损这两个坐在江湖最顶峰的人,各拿一把世上最有名的刀,他两站在一起时,不是联手砍人,就是互砍。从某方面来说是最了解对方的人。苏梦枕判断不出来,那就谁也无法肯定。 无情便道:“过去直接问问看。” 苏梦枕却道:“这样合适么?” 无情笑的有些倦。“但这样最直接,也最有效。” 无情说的有理,苏梦枕也就不再想反对的理由。于是他推着无情向那个劈柴的汉子走去。 “两位请留步,演出一会就要开始了。” 台上站着翻笔记的班主一见他两意图明显的要找自己班子的人,立即伸手拦住,上下打量着。 “我们找他。”苏梦枕指了指:“要么,我们过去,要么,你叫他过来。” “我们班子的成员是禁止和客人单独相处的。” 领班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不出有多大年纪。清秀的有些女子的漂亮。他笑的很客气,拒绝的时候,还有些许的风情。 能撑起一个戏班子的,必定是有两下子的。所以苏梦枕命令式的语气,他故意忽视。 “班主贵姓?”无情忽然问道。 “敝姓燕,燕子的燕。燕唐。”娃娃脸的班主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答的很详细。他笑起来很甜,因为这张脸,显得更加天真无邪。而且漂亮。 “燕班主。”无情拱了拱手。“那人是你班子里的老成员么?” 他指的,自然还是那长的与雷损相似的汉子。 “是,”燕唐答的很干脆:“他叫做钩子。是一早就加入我这班子的老成员。” “钩子?可是他使刀,刀法还很有火候。”苏梦枕冷冷的道。他从那汉子劈柴的手法中,已看出了这些。想让他这个当世刀法大名家看走眼,也还真不容易。 “没错,他负责表演的就是刀法。”燕唐依旧笑眯眯的。他的眼睛呈弯月状,细细长长,看上去总是在笑。或许就是因为生了这样一对眼,他也爱笑。他笑着反问:“难道名字里有‘剑’的,就必须使剑;叫‘枪’的就要会用枪么?叫什么‘飞’的,也未必就擅长轻功,”接着,他甚是直接了当的说:“就像阁下,名字叫做苏梦枕,也不一定睡觉就喜欢抱枕头,对不对?” 敢当面跟苏梦枕这样说话的,如果不是‘总’字辈的人,就是一种失礼。可是这个人笑的很无辜,声音也很好听,苏梦枕反而唇角勾起:“原来你认识我。” 燕唐微微弯腰为礼:“咱们跑江湖卖艺的,四海为家浪迹天涯,在各个帮派的盘口上混口饭吃,要不认得你苏楼主,那才是瞎了眼哩!” 无情看着他躲闪的眼神,笑了:“既然认识,还不退开?” 谁知这次燕唐没有丝毫的坚持,立即屈身退下:“在下只是想趁机与苏楼主攀个交情,别见怪,千万别见怪。” “这人不简单。”无情看着燕唐退到一旁,以眼示意。 “我知道。”苏梦枕回他一个微笑。 他们走到钩子的身前,看着他劈柴。 一刀,又一刀。干净利落,没有浪费一点多余的力气。 这个人使刀的动作是无意识的,或者,已成为一种出刀的习惯。 “钩子。”苏梦枕心情复杂的唤了一声。 不管他有没有雷损那份气质,这么近的看来,他就是雷损。 钩子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两个与周遭人群明显不同的公子,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干活。 “你认不认得这个?”无情的手在袖中,扣着‘不应’,半截刀尖忽然滑在袖外,扬了扬,一片青光。 “这是我的。” 钩子痴痴的道。承认的很快,很绝对。 “哦?你是谁?”无情紧跟着问道。 “我是钩子。” 回复了那浑浊的眼神,钩子喃喃的道。 “你说这是你的,那么,这把刀名叫什么?” “我不知道。”钩子固执的道:“可我知道,它就是我的。” 他的神色又暗淡下去,迷惘起来:“可它既然是我的,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奇怪,我为什么不知道我的东西的名字?” 他一边摇头,一边劈柴,眼神空洞,神色痴狂。 这时,燕唐走了过来:“不好意思打扰了,苏楼主,承蒙青眼有加,只是......我们的表演,就要开始了。” 正文第三十八幕:一朵蔷薇色指甲拈着的蔷薇 (更新时间:2006-11-1521:08:00本章字数:3291) 燕唐是个不简单的人,他带的班子当然也是不简单的班子。 苏梦枕与无情师从名师,本身武功也是当今一等一的好手,他们看在眼里,心中都有些诧异。 这个叫做燕唐的人,年纪轻轻,笑的甜甜,说话绵绵,很给人好感,可是他手下带的这干人,如果拿去江湖上扬名立万,至少有五个可以独当一面,十个接近雷滚师无愧的水平。可是这些人却甘愿跟着燕唐,在马戏班子里表演一些粗浅的功夫,赚一点点微薄的彩头。 他们看了一会,随便给了点赏钱,商议着先回去告诉温晚,再做打算。 苏梦枕刚推着无情的轮椅转过身,便听身后一声冷哼。 人声鼎沸,可是这声音仍穿透而来,尖锐的有点类似挑衅的放肆。 放肆。 无情听到了,他不理会,微微低头。 ——走吧。不要多生枝节。 放肆! 苏梦枕看到无情表态,仍是忍不住的微微侧身,眼中厉芒直射声音的来源。 仰头负手,锦绣白衣,几欲一飞。 恍惚,一刹间,看到了方应看。 “那个方——”苏梦枕失声,无情回头。 “不是。比他狂。”无情看了一眼,将目光收了回来:“走吧。” 苏梦枕饶有兴致的看了那人两眼。 的确,是很狂。方应看腼腆内敛,这个人肆无忌惮的高傲。 方应看已经翱翔九天,他却仍潜龙勿用。 他当然比不上方应看这人中龙凤。 不过看上去,倒颇象块可用之材。 能不能用,甘不甘被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此说来,那个人真与雷损有几分相像?”温晚的胡子被爱女一根一根揪着,亏他脸色还能这样一本正经。 “何止相像。”苏梦枕叹道:“简直长的一模一样。” “还有他看到‘不应’时的反应,应是雷损无疑。”无情补充:“不过,堂堂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怎么会自甘沦落到这个地步,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的确,雷损能忍,但不代表他会逆来顺受。”苏梦枕想起那一巴掌,心中一紧:“难道是,被人下了药?” 这时,温柔扯厌了老爹的胡子,从他膝上跳了下来,“爹爹。” 这声爹爹叫的乖巧伶俐,温晚不禁心花怒放:“柔儿乖,爹这边和你师兄有事要谈,你先出去玩一会。” 温柔难得乖乖点头,笑嘻嘻的道:“好呀,柔儿出去了!不过,爹爹,你没发觉有什么......”她吐了吐舌头,连蹦带跳的迅速溜掉。 “就算是被下了药,也得把人带过来,方能瞧出端倪,再行破解,”温晚忽然一改悠然,迅速道:“两位有何打算?” 苏梦枕微微一笑。 无情立即道:“温大人是老字号温家的大将,若雷损真是药力所致,还得仰仗您的妙手。眼下那燕唐虽深藏不露,但崖余与苏楼主一道,应能将雷损‘带’到府里来。” “自然,当然,定然,以两位的身手,有什么做不来的。”温晚的语速越来越快,“那——温某人就在这里恭候二位的好消息了。” 说完,脸上表情诡异起来,强自微笑。 苏梦枕与无情知趣,起身告辞。 目送苏梦枕推着无情的轮椅双双出门,温晚捂着脸闷哼出声:“死丫头片子——敢往爹的脸上下‘痛粉’!!!!!!!!” (惨厉的捂住鼻子嘴巴的闷声哭笑不绝于耳) 是夜,风起,微冷。 残月,无星。 孤月悬空,天地尽墨,显得格外空旷。 “既然是夜行查探,是不是要换衣服?”苏梦枕攒眉,望着无情。 夜里,两人的白衣甚是雪亮扎眼。 无奈苏梦枕活到现在,别说没做过这‘鬼鬼祟祟’的事,就是半夜动手,也是人未至,声势已然慑人。 无情办案一年多来,倒是经常披星戴月的追赶逃犯,不过......一向是被他追的改头换面,所以也有点犹豫:“需要吗? 第36章 现在到哪里去找黑衣劲装?” “我随便说说的。”苏梦枕忍不住逗他一下,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气:“那就大摇大摆的找上去好了。” 说归说,一盏茶后,接连两道白影从窗口翻出,勾上屋顶,一路起落。 展云客栈,天字一号房。 窗户大开,正对一轮残月。 月光透过窗子,倾洒进来,滑在燕唐纤细的手指上。 指甲是蔷薇嫣红。 他拈着金黄色的粉末,一阵幽香。 他的手比粉末更香。沾上他指尖的粉末,逐渐从金黄转为殷红。 他将变成殷色的粉末涂在钩子的眼帘上,吹了口气:“睡醒了吧——” 钩子睁眼,双瞳一片血红。 “我是谁?”燕唐轻轻道。 “你是我的恩人。我的救命恩人。”钩子机械般的说着。 如喃喃,更似梦呓。 “你是谁?”燕唐笑的魅惑。 “我是钩子。”钩子一直重复着这四个字,重复了很多遍。 燕唐将一把青漆木制刀交在他手上:“记住,这是你的刀,你是使刀的名家,来,给我表演一遍你的刀法。” 钩子木然接过,刀一在手,眼神瞬间大亮。 这把刀很象‘不应’,除了一是青木,一是精铁,外表竟毫无二致! 钩子舞刀的时候,呆滞的神色一扫而空,脸上渐渐恢复了生气。 不仅是威风凛凛,简直霸气冲天! “这一招,力道至肩部就不由的泄出,为什么?” “因为内力不够火候。” “这样啊......” 燕唐随着钩子的出招,也比划起来,不时询问。 不过内力是日益积累的,他纵然着急,也没有办法好想。 钩子一出刀,使燕唐在旁看到了不少东西,却也使窗外那两人确认了一件事。 钩子就是雷损。 如假包换的雷损! 对着一点头,窗户大开着,连破窗而入的力气都省了,苏梦枕漂亮的翻身,落地,无情坐在桌上。 “燕班主,又见面了。” 苏梦枕那边方落地便飙起一道水红刀光,将钩子/雷损的青木刀劈落。雷损似中了什么邪术,刀一脱手,立即闭眼倒地,苏梦枕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打招呼的是无情。 无情带些讥诮的招呼一声,看着燕唐蔷薇色的指甲。 燕唐瞥着落入苏梦枕手中的雷损,轻笑一声:“白天倒是看走眼了,原来与苏楼主同行的,竟然是无情。” 无情当然还没有苏梦枕出名。可是也仅仅是不如苏梦枕而已。 在六扇门里,无情已隐隐然有了成为新一代捕快领头人的趋势。 燕唐之所以没有看出苏梦枕身边的是无情,只是完全没想到这两人会走到一路而已。 如果苏梦枕身边不是无情,他不可能拦的到雷损而燕唐完全不敢出手。 无情一翻进来,落在桌上,就坐的很直,很定。 一动不动的看着燕唐。 在燕唐眼里,这分明就是一种警告。 这样的年纪,足上带残,却让苏梦枕安心救人的人,除了无情,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燕唐眼中的悔意一闪而过,袖口似要一动。 “不要动。” 无情立即道。“以一对一,或可一战,但今日你却讨不了好。” 他说的当然是实话。无情与苏梦枕联手,除了战神关七与诸葛小花,谁敢随便接战!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燕唐一改白日里的恭谦。他仍在笑,但是很傲气,很优雅,十分的自信。 他出了手。 他站在那里,袖不举,眼不抬,肩上几只似绢丝编制的蝴蝶装饰忽然射出,直取无情。 蝴蝶本就是活的。 蝴蝶离衫,他就动了。他的轻功很怪,腿不曲,腰不拧,竟似一片飘叶,随风舞至。 感觉很慢,却防不胜防。 他轻飘飘的游到苏梦枕的身后,抬袖,袖中有指,指中有花。 好一朵冰清玉洁的含羞蔷薇。 他甚至还悠闲的低头一吻,然后一笑,蔷薇在他指间炸开,怒放,每一片花瓣都如一次盛情邀约,扑向苏梦枕。 他竟然明知自己面对的是谁,不退反进,同时向两个惹不得的人出手! 这个燕唐,到底是何方神圣! 正文第三十九幕:吻花公子 (更新时间:2006-11-175:38:00本章字数:3224) 无情坐定桌上,苏梦枕扶着雷损。 燕唐就在这时出了手,多少有些出乎两人的意料。 燕唐一出手就是狠毒、很毒的招,竟完全不给自己留下以后相见也好说话的退路! 他们之间,难道真有什么深仇大恨? 燕唐肩膀上歇息的蝴蝶一齐飞攻无情。 以活物为暗器,而且是如斯美丽的生物,就算是无情,也有些吃惊。 他已知燕唐的来历。 那里出来的高手,向来都化有情物为无情,成为自己的棋子。燕唐也不例外。 他撒出了蝴蝶,以诡异步伐绕到苏梦枕的身后,抬袖,吻花,微笑,弹指一气呵成,一舒臂的动作优雅如花开蝶舞。 玄冰制成的含羞蔷薇在他嫣红的指尖绽放。他送了一朵很要命的花。 苏梦枕脸色微变。他虽没见过这样的暗器,但相似的却碰到过,而且吃了大亏。 所以他认得,这是唐门的花。 一朵唐花已可使江湖上一流好手瞬间丧命。 燕唐的蔷薇却更胜唐花。 开得静好,开的诱人。这朵玄冰蔷薇一层一层绽放,恍若九天玄女轻衫尽落,边缘还泛着彩虹的流光。 映着燕唐指尖的蔷薇嫣色,冰片也奇异的染上了绯红,本来含羞待放的花朵,一沾上燕唐的指甲,立即怒放,炸开,每一片都带着羞涩的邀约,直指苏梦枕的要害! 苏梦枕不似无情。无情面对翩然蝴蝶,尚有一丝不忍,苏梦枕却是如有犯者,立杀无赦。这是他步入江湖卷入是非以来得到的教训。 血战之中,若要留手,必遭其害! 他向着背后挥袖,燕唐的眼前便闪起一道绯红刀光。 刀风荡漾,既柔且艳,却又清寒迫人。 惊风疾雨,红袖刀。 红袖刀出,蔷薇花落。 苏梦枕更不打话,回身就又是一刀。 这一刀突如一次艳遇,让人不忍抗拒。 燕唐迎着一片绯艳刀光,好似坦然接受的情人。 他笑的温柔,指间又翻出三朵蔷薇。 含苞,欲放。 唇间一吻,嫣指一点,便是衣带渐宽的无悔。 女为悦己者容,花为悦己者盛。 越美丽,越邪恶,让人分不清是对,是错。 这是暗器,也是蛊惑。 苏梦枕本就泛着绯红的眼,被蔷薇映的更是一片艳色。 然后狠意乍起。 一刀砍落,对是对,错是错。 这时,无情已扬袖出手。 他袖中挥出的不是暗器,而是丝线。 根根泛着银光的丝线,利如长针,穿过蝴蝶的翅膀,钉在墙上。 燕唐的蝴蝶虽然带着剧毒,但对于无情也只是蝴蝶罢了。 燕唐也没打算凭几只蝴蝶制住无情,意在阻他一阻,自己可以放手与苏梦枕一战。 但他自负过剩,苏梦枕一手揽着昏迷的雷损,刀法仍咄咄逼人,凄寒,且厉,更是惊艳绝伦。 唐花一朵,已威震川西,他自认自己的‘蔷薇’‘怒蝶’美胜唐花,毒胜唐花,可在苏梦枕手中绯红刀光之下,自己连弹四朵蔷薇,都未能奏效,肩上怒蝶更是被无情一手破去,这才有些后悔。 是时他要走,谁也未必拦的住。 他绝不低估对手,但却未免高估自己。 他仍在笑。 笑着,一只手扣在了红袖刀上。 对是对,错是错,但这只手向来不问是非,不管对错。 红袖刀本是水红流光,沾上了他的指甲,立即殷然若血。 燕唐强扣红袖,五指立即折断。 苏梦枕都有些愕然,燕唐却面色不变。 “丢下!” 身后,传来无情一声清叱。 苏梦枕听他提点,立即弃刀。无情出声之时已借一按之力飞掠过来,几只蜻蜓镖逼退欲抢下红袖刀的燕唐,手中一方白帕已按到刀上,擦拭,掷回。然后就坐在地上,丢了帕子。试过刀身的白帕渐渐转为暗红,然后从中腐烂。 苏梦枕接了刀,眼中神色异样:“小心——” 无情夺回了刀,燕唐后退,也都只一刹那的事,无情哪容他悠闲,扬袖就是一道白光。 燕唐正待说些什么,乍见尺许飙来暗器,未及多想,侧身让过,眉眼间方现得意之色,便觉手背一痛。 他自己的‘怒蝶’,正噬在手背,翅膀上煽动的金黄粉末,也全洒在那小小伤口之上。 燕唐大惊,脸上一直优雅悠闲的笑容终于不见,立即甩手掷落蝴蝶,盘膝而坐。 但见那小小红点一瞬间迅速蔓延,他整只手到肘处,都是蝶翅花纹。 他本强扣红袖,拼着断了五指也要夺刀,却不想无情不但夺回红袖,更以其人之道还击,正狠瞥一眼无情,却觉手臂处又是一痛。 “你......”仔细看时,臂弯上只一小小针眼,却觉满身都是冰凉无力:“你做了什么?” 无情淡淡的道:“也没什么,我的顺逆神针,滋味如何?” “避无可避的暗器,自是极好。 第37章 有毒?”燕唐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的暗器,从不淬毒。”无情道:“不过,三日之内,你这膀子算是废了,也不可强用武功,若强行运气,怕落个终身残疾。” “多谢提点。”燕唐复又笑了起来:“我的‘雨霖铃’,也不差吧?” “自然。蜀中唐门的药,就算是迷药,也有格调的很,绝非下三滥可比。”无情定定的道。 说完,回望苏梦枕。苏梦枕也是坐地,同样苦笑。 一时之间,三人竟同时失去了战力。 “你是谁?”对坐中,三人竟象老友的‘促膝畅谈’,苏梦枕看着燕唐的断指处一片血污,直到现在仍有些愕然。 这个笑眯眯的人发起狠来,真是让人瞠目。 “唐燕。”‘燕唐’倒象个没事人一般,回答的坦荡荡。 “吻花公子?我早该想到是你。这样一手漂亮的蔷薇,一肩怒飞的蝴蝶。”无情叹道。这个唐燕与他见过的唐门子弟对待暗器的无情无义都不相同。就算是噬了自己的蝴蝶,仍是只丢下,不舍得取了性命。 “唐门二少,是来为‘多愁善感’兄弟报仇来的?”苏梦枕眉心一动,想起了许久前三合客栈那一场恶斗。 江湖中人,谁不知道川西唐门?而知道唐门,又怎能忘了这唐门二少爷,‘吻花公子’唐燕?据说这二少爷唐燕,虽不是唐门中嫡亲派系,却创出‘蔷薇’这种更胜唐花的独门暗器而得到唐门的承认,英才天纵,技绝一时,几年前就有风闻,唐门之主的位子日后必定是这位二少爷的,谁知他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离家出走,远赴苗疆,更学了一身蛊术,回来时,大公子已被老太爷指名为继承人。他也不在意,一年飘荡在外,极少露面,渐渐的,江湖中人津津乐道一时的奇才便再没了踪迹,谁知竟会在此时出现! 也难怪苏梦枕立即便想到与唐多愁唐善感那一战。说到底,虽然是那对兄弟率唐朝组织效命迷天七而偷袭自己,但终究是死在自己与雷损的手下,甚至无情也脱不了干系,唐门的人寻上报仇也在情理之中。 谁知唐燕却道:“十八,十九不服家规破门而出,在江湖上另起‘唐朝’组织,被苏楼主雷老总与无情捕头联手剿灭,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唐门的面子上固然挂不下去,家中会议上几次就此事讨论,大哥说要倾本门上下,声讨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 他说的轻描淡写,听在苏梦枕与无情的耳里,同是一惊。唐门是江湖上最神秘而强大的门派,一直以来默默在川西发展,从未大举入京,若唐门大公子的提议通过,京城怕是又要发生一番动乱。 只听唐燕继续道:“只是我唐燕却说那是十八十九自己卷入的是非,没必要赔上整个唐门给他们善后。所以,苏楼主多心了。” 他说的何等客气,若非肯定自己神智清醒,苏梦枕几乎以为方才这唐燕断指相拼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那二公子又是为了什么?”无情也有些迷惑。如此莫名其妙的交手,不是没有过。想成名的人找上门来决斗也不新鲜,但这样没有理由的以命出手,却绝不会是为了切磋技艺。 吻花公子笑的有些歉然:“没有办法,我欠了人家的情。” 正文第四十幕:血性男儿 (更新时间:2006-11-1811:03:00本章字数:3519) “准确的说,我是欠了两份人情。” 唐燕似有点伤感,笑容里隐了一丝忧郁:“我吻花公子纵横江湖,只欠过这两个人情。” “我还的第一个情是‘折磨雷损,逼问不应刀诀’。” “第二个情就是‘对付苏梦枕与无情,必要时,尽全力杀了’。” “雷损落在我手里,正好引你们前来,使我可以顺带着还了第二个人情。”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二位会一起找上门来。” “两对一,还是着了你的道儿,不愧是吻花公子。”听完唐燕的话,苏梦枕自嘲一笑。 “你欠的,到底是什么人的情?”无情看着唐燕,问的很慢。[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无情,都说你聪明过人,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唐燕笑的含蓄。 无情望定他,眼中虽然仍未甘休,却闭了嘴。像唐燕这种人,武功既高,家世也好,却袖手江湖,不问是非,而且今日一见,貌似颇为通情达理,可是为了‘情’,不顾‘法’‘理’,到底是什么人卖了他天大人情? 说着话,唐燕已逼出怒蝶之毒,抚着臂弯。只要他不运气,顺逆神针就安静的伏在他肘部血管之中。他站了起来,乏力笑道:“白兄,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苏梦枕与无情看到唐燕站起后,眼中迷茫与歉意一闪而过,已知他动了杀意,果然,他话音方落,便听见衣袂风动的声音,接着一个锦衣负手的年轻男子便站在他们之间,他刚一露面,便是一声冷哼,迅速扫了苏无一眼,眼皮翻了上去:“唐二公子,你可狼狈的紧哪!” 唐燕苦笑:“与这两位交手,你还指望我能全身而退么?白兄,方才为何不来助我?” 姓白的傲岸青年度了两步,满不在乎的道:“你一受制,班子里那干人便醒了,闹将起来,送他们上路,可费了我一番手脚。” 唐燕微惊,一怒,却淡淡道:“那些人素有恶迹,却不该死。” 姓白的青年冷笑道:“二公子总是妇人之仁,怎能成大事!” 唐燕也不与他争论,只道:“个性有异,勉强不来。白兄速速动手,迷香只能制住他们一时,待药效过后,你我处境堪忧。” 姓白的青年并不着急,口中说着不忙,慢悠悠的搬了张椅子坐到苏梦枕的对面,“苏公子,当日一声招呼可觉得我白某人放肆么?” 苏梦枕想起这人正是那日戏台边上,傲立人群中负手看天,挑衅似的冷哼一声的青年,现下摆明了与唐燕一道要取自己与无情的性命,心下虽暗呼不妙,脸上却不动声色,一派森然:“你错了。” “有才华的人,我不计较他冒犯几次。”苏梦枕道:“当然,前提是他不与我为敌。” “哦?为敌便如何?不为敌又如何?”白姓青年扣着十指,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是敌,立杀无赦。”苏梦枕吸了口气,缓缓吐了出来:“不是敌,或可交个朋友。” “你够狠。唐燕过于妇人之仁,与他合谋,莫若与你同道。”姓白的抚掌笑道。 “你又错了。”苏梦枕道:“你我决非同道。” 姓白的衣袖微振,苏梦枕立即道:“不过,虽非同道,也未必做不成朋友。阁下在翻龙坡以一人之力连杀十六名番将,番兵无数,解了我军燃眉之急,天外神龙之名响彻番邦,这样的志气身手,若有意来京城闯荡,金风细雨楼可任阁下落足。” “苏公子消息灵通的很哪。”姓白的青年眉毛一动,眼皮虽翻的傲慢,神色间已是黯然:“那时统领数万军马,何等威风,可惜京内有人嫉我军功,颠倒黑白,一夜之间,我便成了兵部缉捕的要犯,哈哈,可笑,可笑!案子查了整整一年,也没查出我白某人有什么过错,还我自由身又如何?总是大志成空,奈何,奈何!” “阁下现在虽是一介白身,却仍可仗才华武功出人头地,白明,”苏梦枕似极倦,干脆说的明白:“此刻全凭阁下选择,不过,莫怪苏某未提醒,阁下若要动手,苏某尚可还击一招,而已。” 说完他就闭目用功,不再理会白明。 无情见白明动摇,适时补了一句:“白公子想必知道,苏楼主经常服药。” “不错,苏公子身体不好已是世人皆知。”白明颔首,眉间又是一动。 “经常服药的唯一好处,就是对药有了抗性,所以......”无情就此打住,笑的意味深长。 这句话似乎使白明下了决心,立即舒指起身道:“没有人会笨到试探苏公子说话的真假,我既不愿得罪金风细雨楼与神侯府,又不想开罪唐门,怎么办呢?” 他话虽这样说,眼尾已瞟向唐燕的断指处,五指被齐根削断,与被砍去半只手掌没什么两样。唐门的暗器多靠双手发出,如今断了/等于断了一只手,怕是武功也得打个折扣。唐燕见他犹疑,心中明了,悠悠道:“白兄,朋友一场,你该不会落井下石吧?” 白明无奈笑道:“有什么办法?二公子,我既不想与苏公子拼命,就只好让你死在这里,免得日后夜长梦多。” 他这么一说,便是做了决定:放过苏梦枕与无情,必杀唐燕! ——苏梦枕或许真有余力反击,拼死出手,必是杀招,谁也不愿冒这个险! 相对而言,唐燕剧毒初解,又中了无情的顺逆神针,不能用武,还断了一只手,要杀唐燕,当然比较有把握。 “白公子,唐二公子并不该死,手下留情。”无情突然道。 苏梦枕听无情这样说,只暗暗点了点头。他知道白明不杀唐燕,必会对自己与无情动手,否则日后麻烦无穷,他亦知无情讲的是法理伦常,可是,江湖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能顾及那许多? 白明迅速回望一眼,道:“想不到苏公子所看重的无情少捕,竟这样婆婆妈妈!” 苏梦枕或可容忍他对自己挑衅,但见他讽刺无情,猛的抬眼,绯厉寒芒一扫,道:“这却正是苏某看重他的原由。” 第38章 白明白玉般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再不打话,冷眼望了唐燕半晌,终于叹口气,抬手就是一指! 指风很盛,且寒。 “原来江湖传言,‘小寒神’雷卷因钦佩这天外神龙翻龙坡一战的义举,而将自己得意武功‘失神指’十路指法传了给他,这事居然是真的。”苏梦枕看到这缕指风,想起了一个以指法名动江湖的人。 “雷卷看错人了。”无情简单似总结的道:“他根本就是无情无义之人,怎会有义举。” “你要抓他么?”苏梦枕无奈叹道:“他这么做,可是救了你我性命。” 无情也怔了一怔,虽知苏梦枕说的很是,却仍义愤难平。 苏梦枕观无情脸色,已知其意,便咳了一声,道:“白公子,手下留情。” 白明那一指戳在唐燕左臂,登时伤口血流如注,他试探出唐燕真不能用武,正要再弹出几指取其性命时,听得苏梦枕出声,迅速回头:“苏公子莫非看上唐二少爷了不成?” 话虽调笑,声音却极严厉。 苏梦枕道:“这是我与他私人恩怨,唐二公子,你只要立誓保证日后不寻白明的麻烦,今日便一拍两散,如何?” 白明收指回袖,又负了手,眉间已有喜色,如唐燕能忍了这口气,日后不与自己为难,自己又何苦结下仇怨,正乐的做个顺手人情时,却见唐燕‘呸’了一口,冷笑道:“我唐燕拿你这种人当朋友,真是瞎了眼!苏梦枕,我受人情债的累还少么?”他看着自己的断掌,笑得流出泪来:“人情套人情,我还怎么对你动手?你的好意,我受不起!”他说着,一咬牙,右手按住左臂,竟生生连衣带肉撕了下来! 唐燕扔了手臂,冷笑数声。左臂一断,顺逆神针便留在断臂血管内,再也制不住他,白明尚未明白过来,已见一朵殷红蔷薇扑面而来!他大惊之下反击,连弹六缕指风,方挡下蔷薇,唐燕人已欺至面前,一手捏住他的喉咙,按在墙上:“姓白的,你对我不仁,我却不能无义。我废了你武功,咱们的帐算是两清,你也不必终日提心吊胆,你可知,多行不义必自弊么?我唐燕不找你,老天也会给你报应的!” 唐燕蔷薇色的指甲狠狠扣进白明的颈中,白明素知他用毒之高明,蛊术之诡秘,惊慌之下,却听他说与自己恩怨两清,心中稍宽,只觉全身精气均被抽去,渐渐无力。 唐燕废了他武功,再不看一眼,转过身来,面对着苏梦枕与无情,悲愤之下,也无余力强装笑容,黯然道:“我立意要杀你二位,两位却为我求情,唐燕也非不知好歹的人,况且苏楼主拼死反击,我自忖未必接的下,所以,咱们就此别过吧!日后相见,再分生死。” 他走过去伸手拔下无情的银线,那些蝴蝶便又聚在他的肩上。他似叹了口气,身子踉跄,慢慢出门下楼去了。 苏梦枕与无情直到听着他的脚步声去的远了,才发现彼此的手心里都满是冷汗,虽是以命相拼的死敌,却不知不觉间对这位连一只蝴蝶都不忍杀之却对自己如斯残忍的唐二公子平空多了几分欣赏,宁断一臂也不愿承情,这等血性男儿,又怎能以‘妇人之仁’称之呢? 正文第四十一幕:春风一度 (更新时间:2006-11-1912:44:00本章字数:3609) 目送唐燕这生平未见的强劲敌手下楼,苏梦枕与无情的心情复杂之极。既然雷损已经寻到,似乎案子可以告一段落,但又似乎牵扯了更大的迷团。 两人默然,迷香效力一过,苏梦枕揽起无情,扯着雷损,正打算回返,瞥眼瞧见白明滑坐墙角,傲慢的眉眼也颓然垂下,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打算怎样?” 说起来,白明的作为虽然不招人喜欢,这临阵倒戈却无疑帮了苏无一个大忙,因此总不能不闻不问的离开。 白明哼了一声,扶墙站起。他失败了很多次,所以不在乎。 也敢于面对。 他说:“武功我有办法再练。我打算去长空帮。” 他没有求苏梦枕,这时求苏梦枕的话只会给人家瞧不起,就算进了风雨楼,也没有意义。 他不是甘于人下的人物。 苏梦枕知道,所以只点了点头。 扬长而去。 这种人,怜悯他还不如杀了他。 所以他给他一个背影,同时给他一个努力的目标。 他会追过来。 苏梦枕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温府,温晚的房间还真阁。 雷损服了药正在昏睡,无情坐在轮椅上,苏梦枕在他的身边。 温晚在床边沉思。 大半夜的苏无回府,果然带回了雷损,也将吻花公子重现江湖的一战简略描述了一遍,动静不大但也不小,所以温柔也醒了,她在捣乱。 温柔提着一只上品狼毫笔,专心致志的在雷损脸上作画。 无情懒的阻拦,温晚只求她不给自己添乱,有点不敢管的样子苦笑,而苏梦枕则兴致勃勃的想:天底下若有人敢把雷损的脸当画布,那除了温柔小师妹外不作第二人想。 温晚沉思的神情夹杂着一丝苦笑,变得有些诡异。 苏梦枕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有办法。 温晚一向很有办法。 但是温晚却没有直接说,而是一直沉思。 所以苏梦枕想了想,笑了一声。 温晚回头。苏梦枕的笑容还未散去,很好看。 好看里还有些动人的寒。 这点寒气却因为笑容而显得暖。 因为是苏梦枕的笑容,所以还有点点嘲。 温晚也笑。 温厚有大家之风。 尽在不言中。 无情却没有笑,他是来办案的,一切都得弄的明白:“雷总堂主是中了毒?” 温晚本来没打算说的很明白,可是如果有人想弄明白,他却一定会给人解释的完美细致,上下挑不出一点疏漏:“是苗疆的蛊毒,也是蛊惑。吻花公子的怒蝶之蛊,当真名不虚传。” 无情瞟了瞟尚在昏迷的雷损,在温柔的‘鬼斧神工’之下,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花脸猫,忍不住也笑了笑。 他笑起来也很好看。 却冷。 因为冷,所以人人都忽略了笑容。 无情偶尔一笑,随即道:“可有药医?” 温晚叹了口气。 叹气有很多种,这种叹气是不得不说的叹气,并非是感叹‘无救’的悲伤。 所以大家静等下文。 温晚道:“老夫有办法救他。只是……” 傻子都能看出来温晚有些头痛。 苏梦枕道:“雷损与大人是好友。” 温晚尚在沉吟,听了苏梦枕这一句,居然眉毛一轩,神色舒展如三月春风。“没错。请两位带小女出去暂避,老夫这就医治。” 温晚不是个坏人,但也并非什么大侠。 他坐镇洛阳,八面玲珑,不仅与红袖神尼这样的方外高人有点情谊,与黑道上的老大雷损也很有交情。 说他不是大侠,原因很简单:他不做坏事,但好事却只拣顺手的来做。 所以他是洛阳王,不是洛阳大侠。 出来的无情静静思索着什么,温柔也折腾的倦了,蹦蹦跳跳的缠了苏师兄一会便回房去了。走廊上只有苏梦枕陪着他。 “苗疆蛊毒很难解?”无情淡淡开口。 苏梦枕摇头:“不知道。但你看温晚的样子,想必是很难解。” 无情展颜:“或许要耗费他不少功力哩。” 苏梦枕点头。谁看到温晚那为难的样子都能猜到,解毒可以,但却要温晚付出一定的代价,而洛阳王温晚有财有势,名贵药材决难不住他,所以唯一能让他愁眉苦脸的,想必是需要耗费极大的精神和内力。 江湖上有的是以内力解毒的法子,温家的人怎可能会不知道。 无情想起来就好笑:“你当时说了一句话就让温大人下了决心,为什么?” 苏梦枕斜眼看去,无情清亮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缕促狭之意。无情当然明白,苏梦枕明知,却是有问必答:“耗费功力与卖人情给雷损,权衡之下,当然是后者比较有利。他明明知道,却要等我来出声提点,正是要我明白他为救雷损做出了怎样的牺牲,日后还需我去告诉雷损一声呢。” 无情微微一笑。温晚毕竟与诸葛先生不同,如果是世叔…… 苏梦枕瞥他一眼,心道如果是诸葛那成精的老狐狸,遇到雷损这样虽讨厌却很有用的‘朋友’,怕是不废什么功力也要赚足人情。 不过他们到底还是看走了眼。 出来的温晚虽然大汗淋漓,却实在没有损了半分功力。 ——解怒蝶之蛊,他根本办不到。问题是唐燕下到雷损身上的蛊,本就是隔夜失效,而雷损迷失心性所中的药物,却正是老字号卖给唐门的珍品,碰到了这个老字号的名家,也就成了寻常之物。 “他明日午时之前都不会醒,两位忙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满头大汗的温晚似是极累,说完了这句话便匆匆回房了。 心照不宣的苏无也转身离开。 不过他们都忘了一件事。 他们忘了给雷损洗脸。 第二天午后,雷损悠悠醒转,起身度了两步,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面铜镜。 也亏雷损定力过人,没有失声惊呼出来。 不过他脸色也变的极为难看。 雷损从不爱惜自己的相貌,但是猛然间看到自己的尊容毁成这个样子,也难免一阵难过。 他以为被人下了毒毁了容貌,倒没想到真有人敢在自己脸上胡写乱画。 第39章 雷损抚着道道漆黑干墨纵横交错的脸颊,有些发愣。 ——这是哪里? 下意识的摸摸袖口腰畔,他的不应刀也不在。 然后想起,自从跳下悬崖,被路过的一个马戏班子救了后,似乎一直浑浑噩噩的,记忆十分的模糊。 唯一的印象,是金黄色的蝶翅,与蔷薇色的冷丽指甲。 还有一个若隐若无,相当漂亮的浅笑。 这个时候,温晚就与苏无进了房间。 大家看到雷损眼神清明,都松了口气。但是又见雷损这样的人摸着脸发呆,很有点顾影自怜的味道,若非三人都很能忍,只怕当场就得笑倒。 三人忍着笑意,话便说不出来。 反而是雷损发现这三人居然凑到了一起,微微惊讶的道:“温兄。”然后眯起的眼扫过苏梦枕与无情,嘴角边的一点笑容边蔓延起来:“苏公子。成公子。” 苏梦枕简单的说了下他失忆时发生的事,也没忘一尽责任,告诉雷损是温晚耗费了极大的精神内力救治,雷损当即表示这个人情他雷某人一定会涌泉相报。 温晚拈须微笑,雷损忍不住的问了一句:“温兄,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有些困惑。 ——这毒药的味道好奇特,居然混有墨香。 温晚的表情古怪起来,忍了好久才能一本正经的告诉老友:“没什么,只要用清水清洗即可。” 雷损算是松了口气,眼中余光瞟去,却发现苏梦枕的脸上居然闪过难得一见的促狭笑意。 “接着。”无情袖口一扬,什么物事青光一闪,掷了过来。 雷损接过。正是他的魔刀不应。 一时感慨万千。 雷损神智清醒后,空禅寺的案子便水落石出,只不过,事情颇有些出乎大家的意料。据雷损说,那老和尚怜镜法师本姓雷,是被他赶尽杀绝的上任堂主雷震雷一脉血亲。怜镜联络上雷震雷的独女雷媚,计划两人联手杀掉雷损,却不想雷媚暗中通知了他,怜镜见事情败露,趁夜偷袭,他本是与红袖神尼齐名的高手,武功着实非同寻常,先是一剑重创雷损,又送了雷媚几指,雷损重伤之下,只得跳窗而逃,而雷媚身中数道‘尘缘指’劲,就算能留一条命,也得养足两三月,内伤方能好全。 说话间,雷损已洗了脸,换了衣服。 这时的雷损,才是那个坐镇一方的枭雄。 就连一直很讨厌雷损的无情,也不得不承认,那日逆来顺受随便被人扇巴掌使唤着劈柴的汉子,更让人看不过眼。 士,可杀而不可辱。 雷损虽非侠士,到底也是豪杰。 无情多少有些明白苏梦枕那时为何会为他感叹了。 庭中,牡丹花重,满院芬芳。 一个小小女孩子从门外探头,做了个鬼脸,嫣然一笑。 这一笑,好象一世繁花尽放,带了扑面的春风。 千般的风姿风情都聚在了一张稚嫩花颜上,使每个人的心都莫名的温柔了起来。 正文第四十二幕:无道昏君 (更新时间:2006-11-2010:41:00本章字数:4147) 既然案情已经水落石出,无情便欲告辞,无奈温晚极为热情的挽留,便又多住了一日。 这一日却发生了很多事。 先是刑部信笺送至温府,指名无情撤案,正在大家都摸不到头脑时,唐燕一朵无毒殷红蔷薇射书使温晚落了不小的脸面。 不过既然是大名鼎鼎的唐二公子的‘箭书’,温晚倒也心里平衡。 唐燕说的很明白清楚:他两个人情有一个已经算清,说明白点就是折磨雷损,逼问不应刀诀这事他不用再做。 雷损是放了半个心。谁都不愿意与吻花公子这样的人物为敌,尤其是这人背后是整个川西唐门。 不过唐燕却说至于另一个人情,自己也没意思再与苏无纠缠,因为他生死都已不能把握。 骄傲如唐燕者,这封信是否可以算是求救? 遇到了这样那样的事,他想到的‘朋友’,怎么会是前一刻还拼个你死我活的‘敌人’? 被唐燕这样的人信重,无论是谁都会非常愉快。 信里说的很简单:他还清的那个人情,是因为空禅寺怜镜法师突然死亡——大家这下稍微有点明白,若非与红袖神尼齐名的高手,谁又能使唐燕欠了人情——他不继续追杀苏无,是因为大辽在京城摆下了‘北域狂飙’的杀局,而当今圣上却不分轻重的与辽国掌权亲王耶律逍宗以江山社稷为赌局,以蔡京相府为场地,进行的一场豪赌。 二十局决斗,二十座城池。三日一场,赌局一早开始,前七场,我国宫廷高手尽墨。 唐燕说,自己与几位好友正往京城赶去,由于四大名捕各有要案在身,神通侯方应看贵为王侯不得出场,米苍穹身为宦官也在禁赛之列,蔡京手下一干能人却压根就没有出手的打算,而诸葛先生却被蔡京借口山东民乱支走,这场赌局如果江湖豪侠再不插手,很快就会输的一干二净,莫名其妙的成了亡国之奴。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佶吃喝玩乐也好,醉心于美人书画也罢,都可以忍辱负重的替他分担国事天下事,大家操劳他清闲,顶多也就是能者多劳,保住的并非他赵家的江山,而是天下千千万万平民百姓的幸福平安! 就连吻花公子‘万里江湖自在身’都无法坐视,这昏庸皇帝的糊涂赌局玩的挺高兴,却不知一切都被人算计! “蔡京。”无情握着信笺,渐渐合拢,手背上道道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蔡京!”苏梦枕揉碎那朵怒放蔷薇,一任花瓣从缝隙中滑落,眼中幽火乍现。 温晚的眼神空而远。他看着庭院中嬉戏的温柔,发出一声浩叹。 他,显然是知道的。 可是他却不能不顾忌‘某些人’给自己的‘忠告’。 人活的越长,就越有顾虑。 洛阳王温晚也不例外。 三人这时都看向雷损。 雷损向是依附蔡京,借相府势力稳保六分半堂不被一次又一次的‘剿匪’荡平。 雷损的脸色铁青,他缓缓的伸出了左手。 三只枯瘦如柴的指,拇指上一枚翠玉扳指流光异彩。 因为被唐燕捉到扮成独臂的‘钩子’,他的一臂在衣内倒缚,现在从臂至手,都仍是青白。 ——雷损伸出左手,便是下了绝杀之令。 但是现在的关键是,他要对付的人,是谁? 雷损一向奸诈的眼中竟透出痛苦之色。 如果可以,他宁愿继续小心翼翼,老谋他的深算。 可是时势总不允许。 “六分半堂雷损,向金风细雨楼苏公子提议合作。” 雷损静静的道。 苏梦枕握住了他伸出的手。“我同意。” 只不过两只手相握而已,给人的感觉却重逾千斤。 无情微拧的眉终于一舒。 “温大人,请少安毋躁,静候佳音。”无情抱拳一礼:“告辞。” 温晚沉郁的脸色在那两位首领表露合作之意后也渐渐舒展。 ——这坐在江湖最顶峰的两人,拿着世上最有名的两把刀,一青一红,震慑人心,要么互砍,要么合作砍人。只要他们肯联手,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来人哪!”大家风范形神潇洒的温晚破天荒的喊了一嗓子:“备上府内最快的车马,送客!” 温柔是他的幸福,也是他的软肋。但是,看到无情坚定的样子,温晚莫名放心。或许,这个江湖已不需他这老家伙出手,有这些年轻人在,风浪必定。 最轻便迅捷的马车,披星戴月昼夜兼程,在几至京城地界时,终于受不了长途跋涉,骏马倒在路边,车中飞掠出两道人影,一左一右,携着座轮椅的扶手,带着这轮椅一起飞跃。 飕飕两声,一青一红两道令箭冲破青空,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召集令老远就撒了手。无情稳坐椅中,一道烟花似的旗火也脱手撒出,瞬间,前方响应的同样烟火亮了起来。 无情数着花纹,脸色微变:“世叔——” 果然,前面岔路转过三人,亦是飞掠过来,先一位正是诸葛神侯! 紧随在诸葛身边的,是舒无戏与大石公,两边相见,没有预兆的骤然停下。 “见过诸葛先生。”苏梦枕与雷损放下无情的轮椅,一礼。雷损与诸葛正我素有恩怨,不过此时什么都得先放到一边。 诸葛先生面色一改平时,十分晦暗,“山东民乱,圣上派我等前去平定。兵马已然先行。”他连叹息的时间都省下了,语气中流露出彻骨的哀。“崖余,苏公子,雷总堂主,你们想必知道了‘北域狂飙’的赌局!” 睿智如诸葛先生者,也有些失措。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君要借民乱支开自己,以江山为注进行豪赌,该奈之若何?是去平定暴乱,还是……弟子不在身边,手中没有实权,以诸葛正我一己之身,他纵然有绝顶的智慧与武功,又能怎样? 无情苦思无解,雷损亦无良策。 “简单!” 苏梦枕全身化做一道真红电光,袖子一抖,激荡天地一片炽红! 直取诸葛先生! “好!我们也赌了!”诸葛正我袍袖被刀风激的飘荡起来,他平展双臂,拦住了就要出手的舒无戏与大石公,似要拥抱这一天正气,坦然受之! 刀光。 水红色的刀光。 因为使刀者激愤的慨然正气,飙了一路的炽热深红! 第40章 划过天地的浩然。 惊起岁月的流殇。 一个突如其来的艳遇,一悔绝代佳人的深情! 红袖刀第一次染上正直之人的鲜血,刀光极温柔。 诸葛先生下摆点点鲜红,留下一道月牙似的深红艳痕。 谁也看的出,这是红袖刀所伤的痕迹。 婉约如月,好似少女第一次的吻痕。 苏梦枕一刀得手,立即身退,与雷损继续左右扶起轮椅,带之飞速前行。 诸葛先生注视腿上月牙艳痕片刻,也转身踏上回京之路。眼见舒无戏与大石公尚未明白过来,便在疾驰中悠然开口:“被武林第一的刀法名家刺杀,如此伤势,山东看来是去不了了……回去请罪吧!”他微笑看着两人有点明白的样子,道“还不扶着我?” 蔡京相府练武场内,左右两边高台,左首是大宋皇帝赵佶,身边左下方应看敛袖静坐,一副无谓神情,只是明眼人都看的出,这方小侯双颊腼腆也似的一抹羞红,实已怒极;而右首悠然饮茶黑色锦衣者正是权相蔡京。 已至十场,宋庭无一胜者。 赵佶满面怒色,隐约觉得似乎哪里受了欺瞒,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日已偏西,一场赛后,本该摆宴,只是望着场中拼死战败的大内护卫,宋阵之中,除蔡京一脸悠闲,赵佶呆若木鸡,余人无不愤慨。 艺不如人,本应潇洒认输,只是李明双担负一城之责,无法后退! “认不认?” 辽国高手执金丝钢刃,蛮横逼问。 “我没输!” 咬牙切齿之下,仗半截断剑,凭一鼓作气,李明双愤然站起,双腿双手早已血肉模糊! 当啷一声,手中断剑又折,空执剑柄,李明双飞身上前,剑路不变,就算是剑柄,也要化为一把利刃,插入蛮子心脏之中! 剑柄入肉半分,辽邦蛮子大怒之下,飞起一脚,将之踹起,复又按倒在地,举起宝刀,纵声长笑:“认不认?” “我没输!!!!!!”声嘶力竭的吼声,似能喷出血来,闻者皆不忍听! 一刀,一刀。削去了双耳,砍断了双足,切飞了双手,每出一刀,便伴着一声嚣狂生硬的汉话:“认不认!” 每中一刀,便是一声怒吼,一声悲鸣,一声含糊不清的倔强答案:“我没输!” 在赵佶,蔡京身后护卫的禁卫军、大内高手,见此情形,每人眼中都布满血丝,哀愤直欲噬人! 被压倒活活分解的李明双,头上是无限青空。他吃力的往自己圣上所在的高台看了最后一眼。 “哎呀——”赵佶抬袖掩面:“快快结束吧,好生血腥——” 他只爱字画,只爱美人,江山也好,社稷也罢,只是为了一己潇洒! “我恨啊——!” 李明双看到了皇帝嗤之以鼻的不屑,那不屑在此刻分外的无情残忍!他恨,好恨啊…… 静默。 场中尸肉横陈。 赵佶掩面:“收拾好了没?” 蔡京看看身后护卫,无人上前,无奈摇头。 没有人敢去惊扰这缕英魂。 不知何时,慢慢有人越过众人,站在了场中,不约而同的拔出了佩剑。“我等无能。李兄高义,我等也无颜苟活。” 九个人,九把剑,齐时染血,九道身影倒在了血泊之中。 正是前九场被逼认输生还的汉子。 此刻不自己了断,仿佛李明双临死悲鸣会在耳边缠绕一生! “哎呀——”赵佶惊呼一声,忙转过了头,摇摇手:“速速清理掉。” 那边耶律逍宗却蹭的起身,掌声在一片死寂的场中显得如此刺耳,接着听到他生硬高昂的汉话:“好汉子,真好汉也!押不楼,将这十位好汉收棺,带回大辽,吾要让全国都知道,什么才是好汉!” “耶律亲王可是帮了朕大忙了……”赵佶犹捂着脸,松了口气。 “萧煞萧白,去给收尸!” 方应看眼见押不楼正在点人入场,终于白玉般的脸上羞红尽退,转而冷青。 ——这大好江山,就算你赵佶拱手让人,本侯也不能任人横行。 ——这二十座城池一输,谁能接这烂摊子啊? 方应看心中冷笑一声,一个念头悄然而起:既然王已失道…… 正文第四十三幕:风烟起,天下云乱 (更新时间:2006-11-210:39:00本章字数:3747) 苏梦枕与雷损携无情轮椅飞掠,方进城门,早已恭候多时的杨无邪与狄飞惊便急步迎接。两位指路军师身后是一干要员,显然接到的是十万火急的调令,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极为严肃。 大家边走路边压低了嗓子说话,杨无邪先是为大家汇报形势:京城三大势力中,金风细雨楼主战,六分半堂主和,迷天七圣则是主降,因此‘北域狂飙’赌局一设,负责京城道上‘治安’的便是迷天七的人马。在迷天七声势浩大的威压之下,大多进京好汉都与本赛无缘,只得忍气吞声,静观其变。而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与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相继‘失踪’,正道武林群龙无首,一时间,倒没人敢犯迷天七的虎威。 杨无邪叹了口气:“除了成公子外,其余三位名捕均被远远调离查案,对方又立了规则,王族与宦官不得参赛,而迷天七又把持江湖,不准道上好汉参与,是以……” 看苏梦枕与雷损并肩回来,任谁都明白风雨楼与六分半堂已经精诚合作,说话间也再不避讳,狄飞惊立即道:“显而易见,这次赛武辽邦早有准备。据探子回报,蔡相被许以数万黄金珍宝,鼎力协助,至此已赛十场,我方无一胜出。” 说罢,这位韬光养晦的低首神龙也忍不住现出些微怒色。 无情忽道:“禁军在做什么?” 杨无邪脸上现出奇怪神色:“禁军统领一齐告病,疑是早被人下了药,现在指挥权在圣上手里——实际上却是在蔡相的手里。相爷只调了五百兵士保卫皇上,辽国亲王耶律逍宗带的三千辽兵,亦只有五百入场,其余驻守府外。” 无情沉吟未及,苏梦枕已道:“楼子里能调集的子弟有多少?” 杨无邪稍一思索,即道:“一千七百五十左右。” 苏梦枕冷笑下令:“调集所有子弟赶过来与我们会合,再调刀南神泼皮风重兵护翼,莫北神无发无天部队前锋,我往相府方向,你们以最快的速度追过来,我不等。” 杨无邪与刀南神,莫北神领命而去。 谁都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因为苏公子的杀气第一次如此浓烈,几乎让人窒息。 雷损偏头看向狄飞惊:“他是不是死了?” 狄飞惊泛起一个淡淡笑容:“是。” ——他问的自然是怜镜。以低首神龙之能,为雷损报仇有的是法子。 雷损是有仇必报的人。 雷损这才道:“我们堂子里能召集多少弟子?” 狄飞惊道:“两千一百一左右。” 雷损道:“与风雨楼汇兵一处过来。”他褪下扳指,交给狄飞惊:“必要时,你全权负责。” “是。”狄飞惊行礼而去。 雷损看了看狄飞惊身后的嫩黄衣衫的娇小女子:“你随我来。” 这女子丽色惊人,既娇且柔,却偏偏从骨子里透出隐隐的傲气英气,听雷损发令,她懒懒甜甜一笑:“是。” 她正是雷媚。江湖上最神秘最有权也是最美丽的女子之一。 街道上门窗禁闭,百姓都自觉的躲回了房里,摆摊的也早早的收了起来。赚银子虽然重要,但性命更加珍贵。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调兵遣将的消息传开,都以为两帮又要开战,谁也不敢在街上乱晃,以免殃及池鱼。 上一次,狄飞惊设计上官悠云身死,导致苏梦枕怒火中烧,几欲举全楼之强兵平掉不动瀑布,为上官中神‘吊丧’,双方人马全部调集,总数过万,若非无情力劝,鲜血必定染红整座东京城。 帮派火拼,平民自然遭殃。大家早已学会了见机行事,一见苗头不好,立即躲了起来。 暮春飞花,桃李春风。 此时的东京城内,却一片肃杀景象。 看这个情形,两位‘老大’似乎是动了真火。 他们都猜测着,或许今日之后,城内三大势力就要削减为二。 无情见两人发号施令,心中已有了计较,当下告辞回去。 他没有回神侯府。 神侯府现在是个空屋,诸葛先生与师兄弟一个都不在,回去也不见得有用。 他直接进宫。 宫中重臣没有一个在,要么告病,要么随皇帝去‘观赏’那北域狂飙的赌局。 无情虽是御赐名捕,进宫却没有理由。 皇帝都不在宫里,他进去做什么? 守卫狐疑的看着无情,没有放行的意思。 无情伸手入怀,摸出一方小小印鉴。 ——平乱炔。 “这,这也……”两名守卫互望苦笑。平乱炔他们当然认得,只不过这是可以先杀后奏的印鉴,却并非通行无阻的令牌。 “不够?”无情微微一笑,又摸出另一个东西。黑黝黝的一张令牌。 两名守卫一齐大汗跪倒。 ——他们可不能无视免死铁券。 方才与诸葛先生照了一面,便拿到了这个东西。 吓唬人果然很管用。 无情说声:“请起。”长驱直入。 他去了禁军的驻地长宁殿。 这是欺君。 这是犯上。 ——虽九死而不悔。 第41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对皇上以忠,对天下苍生以义。当忠义无法两全时,他的选择几乎不费什么时间。 苏梦枕面色森寒,雷损笑意温和。 苏梦枕寒了脸时,部下们都噤若寒蝉。 这纤弱公子已经起了杀心。 而雷损笑的越是温和,后果就越是严重。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子弟已汇集一处,往相府出发。 这浩浩荡荡的气势,居然也有人敢阻挡。 “六分半堂子弟听令,”雷损温声道:“从现在起,听苏公子指挥。” 他说完,笑了笑,手臂微微平摆,做了个‘请’的姿势。 身后,六分半堂的子弟一阵喧哗,不过很快就静了下来。 既然是雷损雷老总的命令,就一定英明。 所以他们只需听令行事即可。 何况挡路的那些人,大家同样看不顺眼。 迷天七的人马堵在路中,就在这东京城内方才还繁华喧闹的街道上,上演帮派间的对决。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苏梦枕冷着脸,问道。 迷天七圣领头的是三圣四圣。 不问苍生问鬼神。 他们戴着斗笠,看不清什么表情。但是全身一震。 谁见到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居然联手协作,都会忍不住的吃惊。 差距很明显。三圣四圣也不想与之为敌,奈何奉命行事,惟有硬了头皮。 再怎么说,他们都是关七的部下,有关七罩着,哪个不给三分薄面。 这么明显的冲突,除非关七死了,不然谁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就算是开打,也只是‘意思意思’。 三圣阴森森的细声扬起:“嘿嘿,苏公子,咱们近日无仇,何必闹的这么僵。” 苏梦枕不耐:“让开。” 对迷天七,顾忌着关七战神威名,苏梦枕的态度从未如此强硬过,就连雷损,也不可能如此无礼。 事情可能严重了。 三圣四圣这么想的时候,杨无邪柔和清亮的声音慢慢响起:“我们都是大宋的子民,如今圣上与辽国亲王以江山为注豪赌,我们怎么也应一尽绵薄之力,” 两人当然知道这事,还被负责拦住想伸手管闲事的道上朋友,因此立即打断道:“朝廷的事,咱们少操心。” 杨无邪还待讲讲道理,不战而屈人之兵,苏梦枕抬头看看天色,立即挥了手,冷冷道:“杀。” 一个字。 杀。 战端从紫庙大道卷起。 风云突变。 无情直入长宁殿。 殿里的禁军头领只有几名偏将,没精打采的坐着喝茶。 最高统领要么请病自己给自己放假,要么被蔡京派去保卫皇上,他们还不知道狂飙的赌局里发生了怎样悲哀的事。 无情大家都是认得的,见他孤身前来,都是一愣。 这一愣,茶杯也就放下了。 这些人的官职,每个都比无情高了不少。 无情虽是御赐捕头,却也只有衔头,没有品阶。 无情却不怎么记得这些人的名字,他只略一抱拳:“诸位将军,请恕崖余身有残疾,不便行礼。” 这些人纷纷站起回礼。虽然他们的官阶比无情高很多,但谁都不想得罪御封的捕快与诸葛小花。 一名副将迟疑的道:“成捕头,所来何事?” 一般无情进宫,理由无非是晋见圣上。 可圣上与诸臣都不在,他又怎么会来? 无情言简意骇:“禁军准备出动,指挥权交给成某。” 他在开玩笑么?! 众将大惊望向无情。 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啊,他负的起这个责任么? 他又凭了什么说这样的话! 无情的脸上没有一丝异样。 很平静。 好象不知道自己说出了怎样的惊人之语。 也一点不犹疑会不会被拒绝。 他的话也的确很决然,且绝对。 是命令。并非商量。 绝无商量回旋的余地。 他没有给任何人留余地。包括自己。 看到众将有些踌躇,无情冷冷的道:“事态紧急,若有片刻延误,就将命留在这里。” ——责任什么的见鬼去吧,还是保命要紧。 众将满身冷汗,不知不觉间已被这少年的气势屈服,迅速交上令符,听候差遣。 无情思索片刻,毅然抬头:“调集所有禁军,发兵相府!” 正文第四十四幕:梦未央,虽服犹恨 (更新时间:2006-11-221:03:00本章字数:5311) 正午,紫庙大道。 这是皇城内与三条大街并称的宽广道路。 此时两方人马面对接触,横竖已布满整条街道。 血,也染红了街面,渗到两旁店门之内,溅到墙上,留下点点殷红,惊心动魄。 迷天七已有探马回报,苍生鬼神怕是镇不住场面,陆续的二圣五圣六圣也赶了来。但是他们都没有动。 他们没有动的原因只有一个。 苏梦枕和雷损也都没有动。 他们虽然不动,但是给诸圣主的感觉却是,如果自己轻举妄动,那他们的两把刀也肯定不会罢休。 以他们的实力,或许有机会逃,但若先出手而被苏雷有备反击,估计与离死不远是同一个意思。 所以他们不想也不敢随便出手。 动的只是两方的精兵。 杀声震天,血流成河,苏梦枕和雷损却袖手站在战场内,没有一个人主动向他们出手。他们却只不过在聊天。 苏梦枕面色阴寒,雷损却是在笑。 雷媚想是旧伤未愈,只捂了胸口微微扬眉。 这女子扬眉时很好看,愈发媚而英姿。谁都看出雷媚已不复往昔神采,但向这边冲来想讨个便宜的人,却连她的剑都没有看到便送了性命。 雷媚再伤重,也是不好惹的女人。 杨无邪与狄飞惊并肩站着,看着,偶尔有不长眼的找他们出手,也被两位军师随手打发。杨无邪是有名的不怎么擅武,而狄飞惊也刻意保留实力,反而谁也看不出他们的高下,事实上,从来没有人看到过狄飞惊全力出手的样子。 雷损笑的很柔,“这该怎么办?” 他看看天色,然后看苏梦枕。 苏梦枕有什么好看的,他仍是一副冷脸:“拖到关七伸手,就不好了。” 雷损接过他的话头:“那是绝对不好了。” 苏梦枕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到了这个地步,雷损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也算难得。 “我们就这么穿过去,有人阻挡格杀勿论。怎样?”苏梦枕难得一笑,随即端正了神情,挑眉。 “我们自己先去会场?”雷损却有犹疑。带着重兵前去才有威摄力,他们几个人去了又能如何?雷损不做冒险的事,单止这次和苏梦枕合作,就已经很违背他往日的作风。 雷损谨慎,苏梦枕何尝不想谨慎行事。苏梦枕虽然比之雷损显得激进,而且张扬,却绝非贪功冒进毫无计划之人。 然而情形却由不得雷损犹豫,仿佛要有所警示一样,晴天突然响起炸雷,然后乌云席卷,天色瞬间昏暗下来。 就在苏梦枕看着雷损阴晴不定的脸色,雷损有些犹豫时,比闪雷更亮的一道气剑带着千云流梦的气质一揽天下的气势,恍若神来之笔淬不及防的亮在了苏梦枕与雷损的眼前,快的等他们看到时,仿佛这一剑的剑气已跳动到眼皮上。 他们甚至来不及倒吸一口凉气就必须作出反应。 迷天七居然隐伏着这等高手,还是说他们有胆子挡路却没胆子出手,就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剑的到来? 剑华在眼前炸开,连出手之人的样貌都未及看清,苏梦枕与雷损一红一青双刀齐出,勉强合力架下了这威若神力的一剑。 并肩挽刀,苏梦枕敛袖,含而不发,雷损则枯指青刃,平向来人,齐齐低喝了一声:“关七。” 迷天七圣中,能够让苏雷如此狼狈的人,舍关七再无他人。 关七第一剑本来就是打个招呼,似未尽全力,一剑不中,负手顾立。 场中本来乱成一团捉对撕杀残杀的人们纷纷不约而同的放下了兵刃,退回两边。 关七是绝对镇的住场面的人物。 同时也是被传成了战神的传奇人物。 可是若非亲眼见到,谁也不相信刚才那一剑居然是这个人手中放出来的。 他的身材并不算是很高大,只能算是中等,长得也颇为普通,只是那张普通的脸上,有种旁人没有的空洞失落。这深深的悒气,属于落魄的才子,却绝非战神。 狄飞惊的眸子也透出忧悒。 他忧悒如月,很有些纯白的伤感。 但关七的悒气,却转为空洞。 被他看了一眼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生出‘人生繁华阅尽,不如一死’的绝望。 看着苏雷二人如临大敌的样子,关七空洞的眼里却泛出了迷惘。 这时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走到他的身边,道:“请圣主下绝杀令。” “下令?绝杀什么?”关七一代战神,说话居然没头没脑,若非说话的人是关七,且众人都看到了那恍若神技的一剑,恐怕早就笑倒一片。 苏梦枕眉头微攒,不经意瞥过去时,却见雷损少有的杀意大盛。 雷损与关七,难道竟是认识的? 高瘦汉子似乎早知关七会这样说话,立即接道:“杀掉苏梦枕和雷损,属下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有劳圣主动手……” “动手? 第42章 他们是谁?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关七依然纠缠不清的反问。 “他们向属下寻衅,就是侮辱圣主的威名,何况雷损雷老总……”因为诸圣主穿戴一样,也不知这高瘦汉子是几圣,却好象对关七的事情异常清楚:“您不会忘了吧?” “什么?他们胆敢侮辱我的威名?”关七特别白皙的脸庞浮现一层怒色:“他们是谁,竟然胆敢侮辱我的威名?” 苏梦枕觉得自己再听他们对话下去非搞的神智不清,就算不会被搞晕,至少也会战意大减,顾不得再听他与雷损到底有过什么过节,也顾不得自持什么身份,一言不发的人已掠了过去,连个招呼也没打便一刀斩下! 刀是在袖子中一直拢着的,突然到了关七身前,才亮起一片绯色。 关七却好象真的没有在意,一直侧耳聆听高瘦汉子的回答,等他猛然发现苏梦枕过来的意图是要送他一刀,却被眼前飞扬宛如少女红舞的一刀而惊艳,竟然不闪不避,好似发呆的站在那里。 苏梦枕一刀斩下,就发现关七竟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样,心中微诧。 不过红袖刀是利器中的利器,而苏梦枕的心也从未软过半分,虽然微诧,却仍不留情。 一刀斩落,对是对,错是错。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是红袖刀出一贯优雅的残酷风情。 刀斩到关七胸前,就像斩到了什么坚铁,被他护身功力反弹,饶是这样,以红袖刀之利,仍是在他前胸划过一道深深的伤口。 伤痕弯如弦月,皮肉绽开一道深红裂痕,却美如少女第一次的吻。 苏梦枕早知一刀下去会是这个结果,但关七真的硬受,却仍是呆了一呆,一念之差下,关七随手翻出一掌,将他击得倒飞回去,这下倒真有些半斤八两的味道。看得众人莫不低声叹气。 苏梦枕寒着脸起身退到雷损身边,后劲泛上,感觉胸口一阵恶寒。 “一击得手全身而退岂不好么?”雷损的口气三分责备,七分的倒是关心。 “哼,”苏梦枕冷笑一声:“即使是对关七,苏某也……” 他咳嗽两声,没有说下去,雷损叹了口气。 他们以前何尝不是互相作对的‘敌人’,可是,最了解苏梦枕的人,如果说世上找的到三个,那里面肯定包括他雷损。 因为关七太强,苏梦枕没有把话说下去。 但意思很明白:即使是对上关七,我苏梦枕也不愿意占他的便宜。 要是换做雷损,大概结果便会大有不同。 不过谨慎如雷损,却绝对斩不出这一刀的风采。 这时高瘦汉子一口气把话说了下去:“刚才那位便是金风细雨楼主苏梦枕苏公子,他身边的那位雷损雷老总……圣主大概不会忘了令妹与那位姑娘的……” 苏梦枕听到这里,才忽然想起,说起来,关七的妹子嫁了雷损,而后传出失踪的消息,道上素有风言,雷损因原配关昭弟太过骄纵跋扈,而暗中下了毒手,想必关七和雷损是有这么一段过节。 但他说的那位姑娘,却不知…… 岂料那汉子说起关昭弟时,雷损与关七都是一脸不屑之色,但刚说到‘那位姑娘’,却一齐有了反应。 关七的反应尤为激烈。 未及高瘦汉子说完,关七已似幡然大悟,空洞的眼中射出厉芒,也不见他身形晃动,却瞬间到了雷损眼前,抬手就是一指。 他身法快,这一指却甚是缓慢。 可就是因为这一指缓慢,雷损却正好避不过去! 雷损手中有刀。 刀迎上了指,却莫名滑开。 关七一指受挫,另只手却提起来。 另只手用的掌法。 掌势却奇快! 在场的无不是名家,却无人看出这究竟是什么掌法。 雷损是名家中的名家。 他一眼望去,已看出这一掌不仅快,而且狠,更夹杂了数十种变化。 如刀南神那种级数的高手,恐怕一掌就能拿下。 雷损也瞬间断定了一件事: 关七想杀他! 这状似疯子的战神,对什么都好象很空洞很无谓,但就是立意要杀他! 强如雷损,也胆寒不已。 百忙之中,雷损右手扣刀,堪堪抵住关七慢指,左手连弹,竟要以密宗指法,硬接关七杀意奇强的一掌!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雷损是萌发了死志,使的全是看家本事。 关七随意挥掌,一一卸去雷损拼命的指劲,口中却也不闲着。 关七好象对月吟哦,神态散漫,而且悠闲。 “富贵浮云两无定……残山剩水总无情……秋风吹醒英雄梦……成败起落不关心……” 他居然有闲情吟诗! 关七吟哦的声音并不高,也未见得有何魄力,然而最接近雷损想上前助其一臂之力的雷媚狄飞惊的心里,却好似炸起数道雷声,险些肝胆俱裂! 雷损也是心头巨震,神情委顿下来,嘴角隐着血丝,手下却丝毫不敢放松。 他在等。 他等的人不是狄飞惊与雷媚。 雷媚重伤未愈,他本就没有冀望,而狄飞惊,或许武功比所有人所知道的都好很多,但雷损知道,论起内力,他仍稍差一筹。 他等的人无疑是苏梦枕。 他拖关七片刻,也只是在求存中等待苏梦枕缓一口气。 如果自己能够撑到那时,苏梦枕决不会不顾而走。 斗争这许多年,他了解苏梦枕甚至超过了解他自己。 雷损当然是个解人。 苏梦枕迅速运气疗伤,待强行压制下内伤,便提刀加入了战团。 一绯红,一惨青。 两片刀光交织在一起,让人的心莫名温暖起来。 他们向来是敌对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向来是敌对的。 但是一旦这两把名刀联手,竟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 好象多年知交,多年搭档。 关七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招呼苏梦枕,雷损压力骤减。 即使这样,他们却仍未占到丝毫上风。 刀南神莫北神杨无邪狄飞惊雷媚一干人在外围有些不安,可是偏偏插不上手去,红袖刀和不应刀交织而成的刀网,加上关七周身或守或攻的剑气,使任何人都无法插手。而若叫苏雷二人暂时退开,却没有人可以接替他们的位置抵挡关七无匹的功力。 “莫若叫公子与雷总堂主退开,趁瞬间空挡集中放箭,将之射杀如何?” 杨无邪一向文静安静的脸上挂满了汗珠,他问的是狄飞惊。 狄飞惊摇头:“怕是行不通。把握超不过三成。” 这时苏梦枕又中一掌,而雷损肩头也被一指戳穿。 关七显然更加痛恨雷损,那一指狠辣无比,原是要取他性命的。 狄飞惊也握了握拳:“雷媚,你我联手,可挡关七多久?” 雷媚苦笑摇头,指了指自己心口,表示旧伤发作:“恐怕……” 她没有说下去,但看她表情,狄飞惊知道大概出不了三招,而且不谈生死。 三招。不够雷总堂主逃走,甚至不够他喘息。 狄飞惊的头更低了。 无谓的牺牲决不能做。留条命还能想想其他办法。 几句话间,红袖刀芒大盛,在关七胳膊下留下一小道伤口,众人刚松口气,关七却回击一指剑气,苏梦枕的血已染红半片前襟。 “公子……”杨无邪涩声唤了半句,嘎然而止,迅速扭头又问:“如果以死士拖住关七,可否有机会使公子与雷总堂主全身而退?” 狄飞惊苦涩摇头。 到哪里去找能拖延住关七的死士? 连自己与雷媚都拖不了片刻,一时之间,却到哪里去找武功比他们还高明的‘死士’? 关七一招击在雷损腕上,不应刀脱手飞出,雷损变握为指,迅速弹出一指,关七侧身反击苏梦枕,那一指戳在关七肩上,立即炸开血洞,雷损却被他护体神功反震的飞起倒地,关七去一劲敌,双手齐使,意在雷损起身再次与苏梦枕形成合攻之势前,杀掉苏梦枕。他已不耐烦。 苏梦枕的身体本不宜久战,何况关七之强已非凡人能够想象。 关七一手卸去红袖刀势,一手已聚掌成指,剑气一旦脱手,必将穿透苏梦枕咽喉。 苏梦枕咳嗽一声,眼中已现英雄末路之色。 想不到……竟会死在这个疯子手下…… 他一生自傲,这次却输的心服口服。 与雷损二人合力,竟未能挣个鱼死网破,关七的厉害,他算是见识到了。 ——大梦难酬,服而有怨。 苏梦枕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正文第四十五幕:花与蝶,绝命绽放 (更新时间:2006-11-231:27:00本章字数:6060) 无情与众将领一起出长宁殿,遣将他虽然做的很好,但发兵毕竟不是玩笑,调集禁军也需要时间,而无情却对调兵不甚了解,一名姓李的将领请无情在殿外稍待,他们几个去发号施令,无情想了想点头同意,只补了一句:“请,尽快。” 禁军是保卫皇城的精兵,直接听从皇帝的召唤。如果无情贸然现身,军中必有疑乱。权衡之下,确实是由禁军士兵们熟悉的将领出面调集比较合理。 无情静静的坐在轮椅上,却心急如焚。 这个时候,不知道北域狂飙的赌局怎样了。 不知道先生与师弟们现在何处了。 不知道先生知道了自己的行动后,会怎么表态。 第43章 不知道他……怎样了。 在这京城之中,他与雷损联手,应该是所向无敌吧!何况,还有楼与堂数千精兵,不会出什么事吧…… 可是越这么安慰自己,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 无情一向宁,而且定,任何局面都可以处理的游刃有余。 这样的无情,向来让人忘了他的年龄。 就算是诸葛先生,就算是在大内声名鹊起的铁手,或者苏梦枕,与无情在一起的时候,都不会也不必多余的担心。 确实不必。 担心人的,总是他。 他却仍是勉强可以称为少年的孩子。 无情深吸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 本来阳光很盛的晴空,忽然炸起一道惊雷。 乌云遍布。 他垂下了头,看上去,像是悠闲的休憩。 ——看天气,却不像是要下雨的。风云突变,必有战祸。 是他们,开始了吗? 今天过后,或许紫庙大道要平添无数亡魂。 这血痕,就算洗的净遮的住,但京城必将记住这个杀戮的日子。 忽然觉得有些悲哀。这些事,本不该他们来管的。 无奈啊…… 其实在一个健康的政权下,越职工作得再负责,都未必是一件好事。 这个朝廷已经混乱了,疯狂了。 清醒的人却必须挺身而出当仁不让。 无情摇了摇头。现在什么都不能想,不必想。 箭已上弦…… 情势迫人。 一阵狂风卷起落花尘埃。 扶着轮椅的手心猛然一震,眼皮一跳。 无情本已清明的心突然莫名一沉。 冥冥中自有预感。 他的朋友出事了。 本欲纵起的身子却被意志强行按回了椅中。 苦笑。 无情长出口气,使自己再次宁定。 现在,就算赶去也来不及了。何况,他肩负的责任也并不轻松。 一切……但看天意。 众将领在台上望着底下正在列队的禁军士兵们,脸上是一色的凝重。 他们看无情神色决然,事态应该非常严重。但是发兵相府这件事……相府有什么人在,在做些什么,没人不清楚! 这个时候无情带了重兵前去,要做什么大家心里却没有底。 私下交流意见,最可怕的后果是:无情胆敢犯上作乱,而他们也会被当成乱党。就算是比较温和的意见,也认为可能这少年血性,要以这种方式对圣上实行‘兵谏’。 无论哪种猜测,他们掉脑袋是肯定的。 于是有人说,不如跟姓成的拼了,结果是满座沉默。 就算带兵与无情动手,恐怕也未必拿的下他,而他们保不保得住性命还很难说。 于是大家趁着调兵的空当,已经商量妥当:一旦事发被俘,口径一致的要说成‘卑职是被成捕头以武力胁迫’,搞不好还有条活路可走。 他们都不知道,无情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也没有人想到,大宋的江山社稷与自己有什么相干。 这些人,最先考虑的,到底是自己的性命。 苏梦枕的眼有些发红,眼里是深深的恨与憾。 他不恨关七。 江湖中人,尤其是混帮派的江湖人,就应该有哪一天死在谁手里的觉悟。 他不怕死。 苏梦枕从来不怕死。 只是,他的梦,在未开始时结束,连碎片都抓不到。 恨自己,如此无力。 或许关七真的是神。是注定结束他梦想的神。 好恨。 不甘心这样终结。 人生有憾。 无情。 他心中默念。 我已尽力。剩下的,唯有信任你。 我却食言,以后,你性格孤清,怕是难再交到知己。 若知今日,当时,便不该与你深交。 累好友以后神伤凭吊,是我的错。 奈何。 奈何。 等待死亡的一刻,感觉如此漫长。 甚至连路边树上的花,飘落的姿态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花。 这瓣花落地的瞬间,或许我的命就已经结束。 苏梦枕唇角一勾,他居然笑了。 那笑容,说不尽的傲慢与嘲讽。 花。 雷损倒地,关七指剑凝起都是片刻的事,关七没有犹豫。 杀人在他而言,或许还不如踩死一只蚂蚁伤心。 全场静默。 余人现下最强的该是狄飞惊,但他就算轻功盖世,也来不及出手。 至于出手后有没有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花。 斜斜急速弹出的一朵蔷薇,开在了关七的指间。 本已聚气成剑准备刺穿苏梦枕的咽喉的指,转为拈花状,关七似乎对美丽的事物着迷,甚至还有闲心欣赏了一下手中怒放的蔷薇。 蔷薇在他接住后炸开,炸的很有分寸,很是婉约。 散开的花瓣片片往关七身上招呼,就在左近的苏梦枕,却未收到分毫。 关七似乎叹息了一声。 炸开的残花,变成毁灭的毒器,已不复往昔的娇柔。 唐门的花,向来是不好摘的。 何况他的‘蔷薇’。 苏梦枕认得这朵花的主人,那是世间少有的真好汉。 然而他却拥有一个女子般的名字与更胜女子的冷丽容姿。 唐燕。 能够来得及救人的,果然还是暗器的名家。 虽然并非他想到的他。 唐燕在玄冰炸裂的瞬间,人也飘了过去。 他的轻功诡异,人又消瘦,居然在视觉上看来,可能比关七的身法都不差。 雷损不认得这个人,但他看到,苏梦枕眼中浮现的英雄末路的神色,被惊喜替代。他知道来了强援。 关七被玄冰蔷薇牵制住时,也就是唐燕掠过来时,他只说了一句话:“苏梦枕,让其他人先去相府!” 当局者迷,这句话立即提醒了苏雷二人。的确,迷天七镇的主场面的只有关七,事态紧急,其他人留下有害无益。 苏梦枕立即下令:“无邪,带着人先走,遇到阻拦。”他简单的比了个‘杀了’的手势。 雷损点了头。 于是杨无邪与狄飞惊对望一眼,文雅深算的杨无邪破天荒的跺了脚,韬光养晦的狄飞惊咬了嘴唇。 狄飞惊想的是趁唐燕来援,自己这边众人齐上,就在此与关七决一死战。 毕竟机会难得,何况留下雷损,他不放心。 但是雷损的意思他从来遵从,要讨论也不是在这种时候。 杨无邪则注意到苏公子的神色,知道公子很清楚来人的实力,所以大概集三人之力,能够勉强与关七一战。 他的任务是‘清场’。 杨无邪与狄飞惊再次对望时,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既然我们走了,这里留下关七也就够了。其他人……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子弟随着两位军师越过了交战中的四人,迷天七的下属显然慌乱起来。 没有了关七掌腰,他们首先心就乱了。在诸位圣主步步后退的带头作用下,迷天七后面的子弟已呈溃散之状。 “你来了。”苏梦枕与唐燕交换位置时只说了这三个字。 “他是关七?”唐燕立即接替了苏梦枕的位置并同时弹出三朵蔷薇。 苏梦枕点头,唐燕却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他好像很自信。 雷损看到他的笑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这个年轻人一句,他说的是:“小心。” 唐燕年纪的确很轻,而且从他的出手来看,雷损也看得出他是唐门的人。 唐门年轻高手大多都很自负,加上地处川西,难免会轻视关七这个‘传说中的’战神。 他以为唐燕恃艺傲人,唐燕却绝无轻敌之意。 一个照面就连弹四朵蔷薇力求压制对手的做法,他从未用过。 蔷薇炸开的方向与速度不同,关七一时竟被牵制住,雷苏二人也得以稍微调息,而唐燕也未闲着,手中沾着金黄色的粉末,怒蝶之蛊继蔷薇之后源源不断的散发,决意不给关七抽出手来对付他本人的机会。 唐燕的暗器奇,蝶蛊妙,关七从未见过,就算被伤不到分毫,片刻也想不出破解之方。 何况关七一看这阵势也晓得是唐门的高手到了,他也不能不顾忌——花瓣和蝴蝶他随便沾上一点,都有可能要了命。 相比之下,被刀剑所伤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大约五六年前,唐门二少爷‘吻花公子’燕的名气之盛,决不下于雷损。 道上有云:或许有唐二公子办不到的事,但决没有他杀不了的人! 先是依仗军威扰我边境的辽邦大帅耶律洪丰、和飞叔侄,后有弟凭姐贵无耻泼皮的安乐王爷慕容章,没有他唐燕不敢杀的人。 早先知道面对苏梦枕与无情两大绝顶高手也不惜一战,凭借一身绝艺与缜密心机,居然堪堪斗个平手,没有他唐燕不敢战的人。 他与好友‘千古风流’上官一叶枫相约,分道入京,没想到却刚好遇见了苏雷联手战关七的惨烈局面。 他忍不住就出了手。 他与苏梦枕仅是认识,决不能算是朋友,甚至此事之前,还是立誓要取之性命的死敌。而他与雷损,压根就不相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唐门与雷门,时而合作时而争斗,也决不能算是什么世交。 他当然也看得出来那是战神关七。 他出手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知道苏雷这对世仇突然联手是为了什么,而迷天七圣摆明了是相府‘北域狂飙’赌局的看门狗。 第44章 唐燕永远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或许就算他知道,也是会这样做的。 唐燕的蔷薇与怒蝶很见功效,足足拖延了关七一盏茶的时间。 关七头昏脑胀之下,终于不耐烦起来,全身无处不放出凌厉之极的剑气。 头发、双手、双肩……甚至眼神,他的本身,几乎就成了一道无坚不摧剑芒。不但蔷薇与怒蝶伤不了他分毫,特别接近他的蝴蝶甚至被绞的粉碎,尸骨无存。 唐燕的眼中掠过一抹伤感。 他的蝴蝶,曾经一只都不忍弃的蝴蝶,就这样被化为剑光的战神全部毁灭。 关七露了这一手,不但脱困,而且使苏雷唐深深明白,他们三人联手,就算可以纠缠下去,这场恶战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他们没有把握赢关七,虽然关七也不能说必胜。 打下去的结果,就算是老天爷,怕是也难下结论。 何况,缠斗下去对关七并无所谓,对他们三个来说,却是无法容忍。 然而摆脱关七的办法,他们却想不出来。 跟这个疯子讲道理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 苏雷眼中已有焦色,唐燕却突然说了一句话:“阻止这个赌局,你二位比唐某人有用。你们手下数千精兵,京城也是你们的天下,而唐门却偏安川西,就算改朝换代也……并没有支持我的兴趣。所以……” 他说到这里又露出方才那个古怪的微笑。“你们都背过身子去,信我!” “你是唐燕……”雷损回味着方才‘蔷薇’‘怒蝶’的风姿,喃喃道。以他之阅历,也想起了这位唐二公子最擅长的是什么,遂与苏梦枕毫不迟疑的转过了身子。 唐燕以自创更胜唐花的暗器‘蔷薇’与以蛊驱动的‘怒蝶’之毒闻名,但最厉害的一手,却是他自苗疆学来的蛊术。 旁人不能看,唐燕却也不愿意让旁人看到。 尤其是苏梦枕与雷损这样的枭雄。 他眼中的关七看着苏雷背对着自己露出一刹迷茫,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异香。 起初,关七并没有在意。因为苏雷只是背过身子,并没有掩住口鼻,而且以他的功力,还有现在的风势,迷香对他压根起不到什么作用。 “生之狂欢夜初上,笙歌梦舞对弈唱,一夕天涯两飘惘,不是故乡。今宵何处烟花冷,弦上谁留脂泪香,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殇……” 苏雷听到唐燕的歌声都是心神一荡。这声音似男似女,妖异非常,撩拨着人心底最深处的销魂欲望,几乎让人断肠。 关七嗅着噬骨异香,听着断魂吟唱,心中也是一动。 唐燕微微一笑,慢慢解开了衣服。动作缓如流水,优雅如梦。披散了一头的长发,衬的本就冷艳如女子的脸更添妖色。然后手腕微颤,蔷薇色指甲里的金黄粉末全部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的皮肤呈月白色,温润如玉,甚至没有男子的突出骨骼。 背对着他的苏梦枕与雷损,只是心神激荡,而看到他露出身体的关七,眼神竟越来越炽热,杀气散尽。 他看到的是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女人。 为她甘做断肠人。 她甜蜜了他的梦,却苦了他一生。 他之前是为与她相遇而存在,之后是为寻觅她而痴狂。 他为她发了疯。 关七的眼里,赫然看到了温小白巧笑倩兮的曼妙身形,刺激着他每一根颤抖的神经。 “小白,是你么?你真的回到我身边了么?你……原谅我了么?”关七喃喃的倾诉着,动情已极:“我差点杀了雷损,我以为你们……我怎么能怀疑你呢,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呢?你不要再离开我,不要再生气,我……” 温小白温柔的捂住了他的嘴,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不生气了!她肯回到我身边了!她终于肯见我了! 关七欣喜若狂,甚至忘了苏雷的存在,一把抱住了小白,好像抓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用力而深情。 “小白……小白……你知道我这些年多想你么……” 身后传来关七痴痴的表白,还有身体接触的声音。苏梦枕与雷损闭上了眼。就算什么也没看到,却不自觉的闭上了眼。 唐燕果然很有一套,居然可以把一代战神蛊惑到这个地步! 但是……牺牲的却是男人视若性命的尊严! 他们脑海里浮现的是唐燕两次露出古怪的笑容,心中均是一凛。 ——那表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死志啊…… ——阻止那个赌局,你们二位比唐某人有用…… 这句话犹在耳边重复,他们却突然明白了更深一层的涵义。 唐燕他……牺牲的恐怕不仅仅是身体与尊严了…… 乌云漫天,狂风不止。苏梦枕与雷损的后背被冷汗打的湿透,眼眶却一起红了。 愤怒与悲哀交织在一起,两人握紧了拳。 他们是高手中的高手,名家中的名家,却必须忍受一个男人牺牲所有为他们换回生机的耻辱。 这种耻辱,是缠绕这两个坐在巅峰的领袖一生的梦魇。 正文第四十六幕:酬知己,一剑风流 (更新时间:2006-11-240:36:00本章字数:4400) “不要回头,快走。” 像是过了百十年之久,苏梦枕与雷损才听到身后传来唐燕虚脱之极的声音。强忍着回头的欲望,雷损与苏梦枕瞬间交换眼色。 “走。”雷损浮动的眼神示意着。 “就这样走?”苏梦枕方才是恨不得立即能走,但唐燕出了事,他怎么能这样一走了之? “不走要浪费他苦心制造的机会么?”雷损怕他不能领会意思,几乎咬牙切齿的瞪了苏梦枕一眼。 “或可趁关七被蛊惑的机会……”苏梦枕皱了皱眉,眼中狠意泛起。 “不能冒险,”雷损迅速以眼神制止,然后动了动嘴唇,无声的告诉他:“我与你约定,日后必杀关七为唐二公子雪耻。” 末了,看苏梦枕没有反应,他阴测测的加了一句唇语:“也是为我们自己雪耻。” 雷损最后这句话使苏梦枕终于下了决心。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脸色由绯转白,由白转青。 雷损对这个脸色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第一次见到苏梦枕的时候,这个森寒傲慢的少楼主在脸色转青的同时,袖中刀就惊艳的亮在了眼前。 所以他知道苏梦枕忍的多么辛苦。 唐燕全身赤裸的被关七拥在怀里,每一寸肌肤都撕裂般的疼。 同时,还有委身向关七寻欢的屈辱,就如自己的蛊毒一样啃噬着五脏六腑。 骄傲如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如今的情形。 不过他不后悔。 或许,等待死亡并不仅仅是纵横江湖后的觉悟,更是生于武林世家的宿命。 命中可以有很多选择,命中也有很多冥冥中早已注定。 唐燕不信命。 对他而言,所有的结果都是自己一早的选择。 既然选择,就不悔。 躺在关七身下,看到那两人踌躇了半晌,走的那样沉重,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如果这条命终究要送给谁,那么,当然要为值得的人来送掉。 无疑,苏梦枕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听到身后的细碎脚步离去,关七神色茫然的想回头看看,唐燕一咬牙,环住他的颈,狠狠吻住他的唇。 迷蒙的眼弯如弦月,带着冷艳的风情。 舌尖挑逗着百绕千缠,仿佛也成了令人难以抗拒的蛊惑。 关七无法回头,舍不得回头。 掉入一个绝色男子以生命设下的蛊毒中去,再也无力挣扎。 抱着唐燕的手臂紧了紧,重重的压在他的身上。 “小白……小白……” ——离开了这许久,你的身子似乎更加让人迷醉。 苏雷迅速离开,飞掠。 以这样的速度,追上杨无邪他们根本不用费什么时间。 就在苏雷二人决定不再想唐燕与关七时,身后的方向传来一声震怒的狂吼。 ——关七? ——这个声音竟然是关七? 二人一齐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往那个方向望去。 他们已经离开了半里有余,关七的怒吼依然如此清晰。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互相对望一眼,强行忍住了疑心,苏梦枕率先回头,继续飞奔。 ——关七,不管如何,你的性命我要定了。 雷损看他的样子已知其决心,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关七,羞辱雷某到这个地步的人,你还是第一个……日后有的是算总帐的时候,你记住了! 杨无邪与狄飞惊率各部子弟联手‘清场’后,即遵令先行,这时,突然听到那个方向远远传来一声怒号,立即一齐回头,看到的却是一青一绯两道人影赶至,愕然对望,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喜色。 苏梦枕与雷损身上均带着不轻的伤,但他们能够这么快平安赶到,高兴归高兴,还是多少有点出乎大家的意料。 不过他们没有说,两位军师倒也识趣的没有问,但睿智如他们,早在两人的眼底看到了压抑着的愤然。 ——刚才那声惨厉的怒吼仿佛是关七发出来的,而楼主/堂主这时已经赶到,那到底是谁让关七这样狼狈了? 杨无邪和狄飞惊满心不解,默默的跟在自家主子的身后一路寻思。 不过他们大概也不知道,苏梦枕和雷损对此事或许比他们还要不解,还要好奇,还想弄明白! 第45章 队伍浩浩荡荡向相府推进,仿佛有了什么默契一样,数千人马,竟然鸦鹊无声。 唐燕目睹苏雷离去,加重了蛊毒。 ——是时候与他同归于尽了。 他抚着关七的脸,画着他的轮廓。 他并不恨关七,他只为自己感到屈辱,但这并不能怪关七,他知道。 所以不恨。 这样的一代战神,让人有些同情。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可怜人,是个痴情人,是个已经疯癫的豪杰。 让他眼中看到寻找已久的心爱的女人,然后一起死去,或许,做出过分的事的人,是唐燕也说不定。 ——对不起,要你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与心爱的人同死,或许你会觉得幸福,但是,我不是她。 ——所以抱歉。 唐燕在心中叹息一声,蔷薇色的指甲按在关七的颅后大穴之上。 指甲里残存的粉末变为殷红,就要随指甲全部刺入穴道之中。 这时,唐燕突然看到一个比蛊毒更鲜红的身影猛然出现在关七身后,然后一道比冰雪更寒比残月更孤的剑光乍起,狠狠的劈在关七毫无防范的后背上。 正沉浸在唐燕制造出的温柔乡缠绵销魂的关七,被这一剑的突然所惊醒,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已顺手还回去一掌,披衣起身退后数丈,眼神一片茫然。“你是谁?你竟敢——” 唐燕却无力起身,只拉过袍子遮住自己,冲着来人勾起一个慵懒的笑:“上官兄,别来无恙?” “哼!”来人披件火红色的长衣,领口与袖口处是极为珍贵的火狐狸的毛皮,里面一袭单衣胜雪欺霜,雪色的冷意好似他方才的剑意。 他脸苍若雪,眸如漆星,一张脸好似冰雕般棱角分明,冷然英姿中还带了些许晚秋风雨的萧瑟怅然。 这人握着把殷如晚枫的长剑,剑尖犹在滴血,握剑的手青筋爆起,显已怒极。 “唐二,你还有闲心‘别来无恙’!”冷酷剑客一甩剑锋,一串血珠在半空扬起一道近似完美弧线,然后剑尖平指向关七,口中却向唐燕问道:“这是哪个,值得你用上‘忘情之蛊’,你不要命了么!” “哎呀,他是关七呢。”唐燕仍是笑得眼睛眯成弯月,声音懒懒:“不然,我怎么会让上官兄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 这个人赫然就是与唐燕各领风骚数年的剑神,‘问剑’剑法大成后所向披靡的上官一叶枫! 一叶枫,又称千古风流一叶枫、寒江残雪一叶枫,数年前怒斩塞北绝刀门十三位绝顶高手,一战成名。成名前默默无闻,江湖上甚至不知道上官世家问剑山庄内有这么一号人物,成名后却是因为威名过盛,人们也只记得他的兵器名为一叶枫,真名反而更无人知晓了,于是,他的名字便成了上官一叶枫。 据说他这个人冷酷无情,出手向来不留活口,可行事却极低调,既不在江湖上立威,也不在上官家主事,特立独行,偶尔也做过收银买命的杀手。 这样一个人却偏偏与唐燕遇见、结识,还成为了过命的好友。(详情参见中篇《蝶恋花》)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一叶枫弃原先的路线不走,急急来寻唐燕,却恰好撞到了这一幕,是以大怒之下,想也不想就愤然拔剑,且一剑重创关七。若非一叶枫不喜欢从背后偷袭,不自觉的手下留了情,怕是凭他那把东海神兵的威力,加之关七并未防备,这一剑下去,关七一世威名就留在这里了。 不过关七临危反击一掌,一叶枫也吃了不小的亏。他将嘴角一线嫣红随手抹在袖上,冷笑道:“难怪。” 听他的口气,多半已知迷天七圣受蔡京指示阻挠各路进京好汉的消息,这么想来,唐燕宁愿与关七同归于尽便很容易想明白了。 唐燕也知他弄明白了状况,再不解释,只叹道:“方才血蛊一下,他就完了,你这傻子,总在重要关头坏我的事。” 关七在他们对话期间,神智也渐渐转醒,看清了唐燕并非小白,却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眼见唐燕突然盖着衣服倒在那里,倒是一时苦思不解没有向一叶枫出手,只是带着那一眼的空洞站着,听着。 一叶枫险些没给他气死:“坏你的事?唐二,你给我记着,想死可以,但要提前通知!不告诉我?怕是你找死都不行!” “惜言如金的‘千古风流一叶枫’,怎么这么罗唆呢。”唐燕又笑了。每次把这个酷的象万年不化的冰块逼急了,他就觉得很好笑:“现在我要死了,你自己‘善后’吧。搞不好黄泉路上我还没走多远,你就追过来了呢。” “……”一叶枫‘铿锵’捏紧剑柄,冷冷的道:“你给我撑住,不许死。我宰了他就带你去温家求药。” 唐燕听他说的简单,不由得敛了笑容:“不行了,你知道的,‘忘情之蛊’无药可医,还不趁关七没起杀心,赶去相府……” 一叶枫却冷笑道:“并非无药可医,你舍得一身武功,或可有救……放着身边好友不救,难道就救得了国家社稷么?哈!” 唐燕素知一叶枫秉性,乖乖的闭了口。 这个人把他看的比天下还重,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答应努力撑着不死,等着你来救。”他忍着全身的刺痛,又笑了起来:“所以,你也不要死。” 他两一站一躺,迅速说了这几句话后,一叶枫的眼便直盯向关七。 强如关七者,也被这一眼的阴冷感到寒意。 “你叫做一叶枫?”关七空空的回望着他,仍未想明白唐燕前一刻还好好的,现在怎么突然就要死了,而这个一叶枫又为何给自己一剑:“你也是要冒犯我的?” 一叶枫不知关七神智不清,没好气的道:“怎样?” 关七却道:“你又不是我的对手,凭什么胆敢冒犯我?” 一叶枫素来心高气傲,当下也不答话,屈指剑身上一弹,在剑鸣中纵声长笑。 笑声起,剑光出。 是时狂风初静,天色渐白。 剑身如血,剑光如霜。 更如一失手炸碎了漫天的月华。[手机电子书网http://isuu.] 孤光在剑锋上游走,因为出招速度惊人,还留下一抹残红。 这是一把写满了孤傲的剑。 但是剑意虽然孤傲,却并不冷清,也不伤怜。 仿佛人坐在绝峰之顶揽尽无限风光,虽然寂寞,却绝不伤感。 一剑卷冰雪,漫天狂月,白露横江。 刹那剑光大亮, 好似照起了一天明月,揽我孤光满怀。 这一剑的风姿,盖绝天下的风流。 剑光虽然冷如冰雪,无情无义,却美的让人难以拒绝! 一叶枫的剑法是杀人的剑术。他也只会这样的剑术。 所以他一出手,对方的生死便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的。 同时不能掌握的,还有他自己的生死。 关七看见这一剑,对武学的狂热使他激动起来,眼中空洞的神色被尚武的兴奋代替,不顾背上鲜血横流,一纵身已飞扑扎进剑风中去! 正文第四十七幕:野望、圈套、斩马刀 (更新时间:2007-1-622:50:00本章字数:4960) 所谓枭雄,动心,而忍性。 他一向能忍。 不但他能忍,所有人也都认为、以为他能忍。 或许,当你看到他面颊泛起一抹醉酒也似的腼腆羞红,低头浅浅的微笑时,却正是他内心十分愤怒的时候。 从来没有人见到过他失去风度与优柔形象歇斯底里愤怒欲狂的样子,所以,大家的心里对他的评价一致是——深不可测。 他是方应看。 ‘谈笑袖手剑笑血,翻手为云覆手雨’‘神枪血剑小侯爷’‘神通侯’方应看。 方应看的名字与他很合适。他不但好看、耐看,而且正是所有人都应该好好的看。实际上单凭方小侯爷过人的仪表,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但他却并不是喜欢出风头的人。 他能忍,足智且城府极深,并清楚知道现在虽然自己风头正劲,却不能太过锋芒毕露。 所以他珠玉含蕴,敛而不发。 这种气质因为他经常带着腼腆的笑容,越发予人好感。 就连老谋深算的蔡京,曾经都差点看走过眼,以为控制这年轻人相当容易,事实上却发现他错的厉害。 但是等蔡京发现他错了的时候,方应看早已把握住最好的机会一飞冲天,达到了他不能轻易毁之的高度,所以蔡京只好对方应看客客气气。 这贵介公子虽然不能招惹也未必甘心为我所用,但只要他仍不与我为敌,那就是帮了天大的忙。 蔡京是这样想的,因此他对方应看仍是礼遇有加。 可是就是这样的方应看,却做了一件极其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萧煞萧白,去给收尸。” 方应看眉眼不抬,仿佛说着‘开饭了’一样平淡的话,又好似他根本不知道这句话的轻重。 可是蔡京却知道他忍不住了。 蔡京心里奇怪,瞥了他一眼。方应看好像没觉察到蔡京的打量,回头对犹豫着的萧氏兄弟淡淡一笑:“你们没听清楚么?” 萧氏兄弟领命而去,蔡京却暗暗盘算:他这是什么意思? 当今圣上明摆着厌恶看到血腥场面,耶律亲王下令收尸那是皇上谢过了的,如今方应看却出了这个头,他就不怕赵佶不悦么? 还是说,这年轻人到底血性,看到壮士义举,再也按捺不下去内心的激动,而要出手保住大好江山了? 第46章 ——不对。 蔡京立即否决了这个念头。 方应看不是苏梦枕。苏梦枕的梦是收复中原还我河山,他保的是王城保的是赵家的江山,除此之外他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苏梦枕是个残忍的领袖,但是他却没有野心。 方应看与苏梦枕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他小心翼翼的隐藏着野心,就算天下人都看不出来,又岂能瞒过他蔡京的法眼? 他喜欢风云际会然后借机扶摇直上。 乱世出英雄,天下越乱,恐怕这姓方的越高兴。 ——那么他到底是何意? 蔡京狐疑的又瞥过去一眼。 方应看依然盯着场中萧氏兄弟与领命去收尸的辽邦官员押不楼争执着什么,表情很悠闲,甚至还带着些许兴致勃勃的表情,好像觉得很有趣。 但蔡京也知道方应看做什么必然都是计划好的,决不可能是因为‘有趣’。 蔡京的眼光不经意扫过他腰畔悬着的宝剑血河,一个念头突然滑过脑海,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会吧,这姓方的小子难道想…… 方应看这个时候微笑着转过头,迅速与蔡京狐疑的眼神交汇了一下然后移开。他带着风情的眼神在眼神交汇的刹那忽而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 蔡京心里咯噔一声,直觉告诉他这次他猜对了。 而方应看也知道他猜到了,所以那一眼……是预告加警告? ——他该不会想借米苍穹、八大刀王以及铁树开花等麾下高手之力,就在今天制造一场兵变吧…… 蔡京下意识的回顾自己身后。因为要让耶律逍宗放心,他没有召集什么高手,而方应看与圣上坐的如此接近,如果他……自己是否拦得下? 蔡京第一次感到事情脱离了掌控,甚至手心出了汗。 方应看的武功可谓极高,胆子也可谓极大,万一他狠了心,自己还真有点难办。那小子方才看了我一眼,意思是否可以理解为:如果我要做什么,你不帮忙的话,就请不要乱伸手。 想到这里,蔡京反而坐稳了。 姓方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别说你无法行事,就算真的成功了,还有诸葛小花要找你拼命咧。 想起诸葛小花找方应看拼命的样子,蔡京更觉得好笑。 ——不过老夫坐在相位上舒服的很,还没打算早早退下哩。 这时方应看又迅速扫了这边一眼,蔡京立即回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方应看愣了愣,眉毛微微一扬。 ——臭小子。 ——老匹夫。 两人心里同时骂了一句。 萧煞萧白奉命收尸,押不楼也是遵旨行事,双方僵持半天,自家主子没一个发话的,争执中,押不楼仗着是辽邦亲王的亲信,对着萧氏兄弟指手画脚的辱骂半天,萧白一个没拽住,萧煞那号称世上最毒的刀法‘大开天小辟地’已经把押不楼化整为零,即使被乱刀分尸,押不楼的惨叫声仍响彻会场。 萧煞一向狠,而且毒,更是沉不住气。他一出手,萧白下意识的立即回头,台上方应看唇角一勾,丢给他们一个‘无所谓,就这样吧’的眼神。他心下稍安,知道小侯爷虽然不一定想命令他们杀人,但也对那狗仗人势的押不楼看不上眼。 方应看当然看他不顺眼。之所以没有出声下令,是他派出萧煞的时候就预料到某人会沉不住气。不然他会让八面玲珑的孟空空去。 何况在这么多人面前辱骂萧氏兄弟,与骂他没什么两样。 既然已经摆明了要跟耶律逍宗抢着为李明双等人收尸,那押不楼杀不杀这梁子都算是结定了,所以方应看倒不怎么介意。 果然那边耶律逍宗愤然起身,对着赵佶就道:“皇帝陛下,敢问这位神通侯是什么意思?” 赵佶其实看到方应看的手下宰了押不楼,心里也有点暗爽。算起来这是北域狂飙的赌局开始以来,我方的第一次‘胜利’,尤其是萧煞的刀法如此狠毒,更是让人有点解恨,让赵佶脸上也有了点光彩。毕竟连日惨败使他多少有点郁闷,虽然不至于心疼丢掉的城池,但随同城池一并丢掉的还有他皇帝的面子。 不过暗爽归暗爽,看到耶律逍宗冷脸质问,赵佶还是有点慌张,忙道:“爱卿这是何意?” 方应看早就拟好了说辞,他这句话只要接上茬,就有自信让赵佶与耶律逍宗当场翻脸,如果两边闹崩了,局势越乱对他越有利。 岂料他还未说话,那边蔡京立即道:“方侯对属下约束不严,出了这样的血案,实在令人痛心!方侯,你放纵部下杀害友邦官员,对我大宋与辽国的邦交造成恶劣影响,你负责么?” 他这番话说的应景,赵佶本就是个墙头草,当下刚刚暗爽的心情犹如被当头浇了盆水,还是超凉的那种,又觉得蔡京说的很对,也变了脸色对方应看道:“爱卿,你那个属下跋扈的很啊,真不把朕放在眼里!还是就如蔡卿家所言,他这么做是得到你授意,故意要让朕与耶律亲王失和?”他问的严厉,心中也先怕了,心想万一耶律逍宗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又要对他用兵,那他只好把方应看卖出去了。 方应看虽然是他一向宠信重用的红人,但他可不愿意为了他丢了江山。 这花花江山其实他不怎么爱管,但若没了江山,便没了美人,没了供他玩乐的资本! 方应看准备好的一番说辞被蔡京抢先堵了回去,吃了哑巴亏,又惊又闷。惊的是蔡京这老东西的确很有一手,闷的是他漏算一步——他压根没想到蔡京会公开弹劾自己,根本不把他的预警放在眼里。 ——老匹夫,算你狠,我记住了。 方应看把已到口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笑的无辜而茫然:“臣怎么会授意萧煞这么做呢,臣冤枉啊。” 赵佶看到他这个神情倒是信了七八分,神色间也缓和了不少。事实上谁看到方应看此时的表情都会忍不住的觉得他真的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为他不平为他心疼。 蔡京见赵佶不再追究方应看的‘责任’,不失时机的又浇了桶油过去:“方侯既然不是有意的,为何不起身向耶律亲王亲自赔礼,难道还想让陛下代你道歉么?” 说着,也不知有意无意,望了对面犹自愤然的耶律逍宗一眼。 耶律逍宗何等聪明之人,已知蔡京的意思是要自己借机除去那锦衣王侯,这提议倒是甚合他意,待方应看起身拱手,面带羞惭诚恳的道歉时,耶律逍宗故作大度的挥手道:“下人们争强斗狠,跟咱们没关系,没关系。” 方应看正奇怪着阴翳精明的亲王为何如此好说话时,耶律逍宗‘嘿嘿’笑着又补了句:“听说方小侯爷是中原绝顶的高手,鄙人不才,想讨教一二!” 方应看一向自然的笑容也不禁僵了一僵,方知自己急于求成,过于低估了蔡京的城府,好一招煽风点火顺水推舟连着借刀杀人的连环算计! 耶律逍宗话音一落,蔡京即淡淡的道:“方小侯技艺盖世,不过耶律亲王是万金之躯,可千万要留点情,免得他在阁下手上有什么闪失,那咱们可担待不起。” 这句话貌似善意提点,但怎么听怎么不对味,方应看谢过他的‘好意’,转而向赵佶请示,赵佶哪肯逆耶律逍宗的意,当即令方应看答应。因为受蔡京方才之言的‘启发’,也没忘了加句‘爱卿千万不可误伤耶律亲王,免得辽人诸多借口’。 耶律逍宗远远看那情形,已知赵佶与蔡京在叮嘱方应看不得伤害自己,心中自信满满,已打定了必杀的决心。 ——那小子年纪轻轻位列王侯,又有一干武林高手为他卖命,如果宋国当家的不是赵佶而是这小子的话,对我大辽的雄伟大业便诸多阻碍。这等危险人物放着不管极为有害,莫若现在先行除去……! 方应看掉进蔡京的套里,因为设套的人是蔡京,所以他干脆省下了反抗的力气。先前一个忍不住判断失误,不过也真亏他还能这样从容不迫:“耶律亲王,应看用剑,你亮兵刃吧。” 耶律逍宗在狂飙的赌局前就向蔡京将这位在朝野中举足轻重的方小侯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深知他血河神剑的厉害,当下不敢怠慢,命人抬上了他的兵刃,这家伙一亮,宋营中人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武器极为长大,足有两米来高一抱来宽,好像战场上用的重剑,偏又带着弧度,开刃处白森森的泛着磷光,竟是通体白骨制成,好不骇人! 方应看也微微拧眉,心中轰的一声倒塌了什么东西,犹有些不可置信。 ——早听说番邦蛮子蛮力惊人,原来还是真的!一对一的比试上居然抬出战场上连人加盔甲带马一齐劈成两半的重兵器斩马刀,偏偏还不能伤他,这可真让人——哭笑不得。 说起这斩马刀的形状,大致与关公的大刀有几分相似,但体积上又大了两倍有余,在战场上是横扫千军的蛮横武器,因为能够劈开盔甲连人带马一起斩断,因而得名。但是一把斩马刀的重量高达数百斤,等闲人根本抬都抬不动更别说使用自如了,如果方应看仗小巧身法抢进大刀的死角去,要胜简直轻而易举,但是碍于皇帝与蔡京的‘提点’,方应看一时还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又不能招架——这巨型兵器威力奇大,带着呼啦啦的风声横扫过来,正面硬接的话恐怕‘血河红袖不应挽留’四大神兵从今儿个起就可以改为三大了。 方应看只好仗着轻身功夫游走在斩马刀攻击范围之外,身姿固然美妙,气度也自神闲,但若说他心中不郁闷那是不可能的。 第47章 耶律逍宗天生神力,舞起这超巨大的兵器居然得心应手,本来斩马刀比他都高都长,注定了招式只能是一字横扫活十字竖劈,而且由于武器委实过于巨大,出招后收回来的僵直时间比一般兵刃都长的多,一旦击不中敌人,使用者便会露出极大的破绽。 不过那耶律逍宗也是个奇人,他一手将斩马刀挥舞的虎虎生风劈砍之势凶猛异常,而左手却从腰间拔出一把镶金嵌玉的短剑来,这一来弥补了斩马刀一招攻出后来不及收回的毛病,可谓攻防一体! 方应看心中赞了一声,看他拎着这么个家伙出来,还以为是仗着天生神力头脑简单的蛮子,如此看来,倒是个奇才了。 不过奇才归奇才,辽邦苦寒之地,格斗向来推崇‘力’,而忽视了‘技’,与百花齐放的中土武功有着本质上的差距。方应看的身手就算放眼江湖也是一等一的高,猛然碰到这么个不可理喻的主儿,可笑之余,免不得就头疼起来。 正文第四十八幕:寂寞、猩红、青竹筒 (更新时间:2007-1-820:57:00本章字数:4616) 紫庙大道中央,只站着两个人。 或许,就算此时人声鼎沸,任何人也只能看到这两个人。 一个眼神空洞如死的汉子全身衣衫破碎,全身被利刃划伤的口子数不胜数。 前一刻他还一脸狂热的扎进剑网中去寻找刺激,交手过后,又恢复成以往那痴痴巅巅,茫然空洞的样子。 另一个则执剑傲立,外面披衣被风吹的上下翻动,衣与剑都殷如晚枫,脸色却胜雪苍白。 他的左眼滑下一行血珠,而他完好的右眼却眨也不眨的盯着那眼神空洞的人,似乎根本没有感到左眼的恐怖痛楚。 细细如线的血珠从模糊的眼眶里滑出,流过脸颊,苍白与血红竟异常惊心动魄的妖艳,居然更使得这本就俊美得几乎完美得脸又平添了一种狠艳的蛊惑。 “我不喜欢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所以……”那眼神空洞的汉子貌似痴呆,说话却仍然很狂。他没有说下去,只平平举起了手,捏碎了什么,紫黑色的血从他指缝中流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这个人当然就是关七。 他捏碎的,正是一叶枫左眼的眼珠。 他们方才交手的结果是,一叶枫的剑招在关七身上开了数道口子,关七则一指挖出了他左眼的眼珠。 一叶枫没有说话,满不在乎的勾唇冷笑:“继续。” 他也当真摆出了‘问剑’的起手式。 谁知关七却摇头道:“你伤我一剑,我取你一目,还有什么好继续的。” 一叶枫在与关七交手以来,终于知道这战神的脑子多少有点不正常,也逐渐习惯他颠三倒四的惊人之语,他本以为今天要跟关七分个生死,谁料关七竟然没意思打下去。 关七看着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收剑的样子,好像很清醒的道:“你可以走。” 他疯疯癫癫痴痴呆呆,说的话倒真没有人分得出哪句是发疯中说的,哪句是清醒的。 一叶枫却固执的道:“可以带他一起走?” 他指的当然是唐燕。 关七竟然又点了点头。 对武学的狂热被一叶枫那冠绝天下风流的一剑激起,现在的关七,好像真的恢复了几分正常。 上官一叶枫立即收剑俯身,一舒臂将地上的唐燕裹在自己的火红狐裘里打横抱起,唐燕看着他一片紫黑的眼眶和颊边凝固的血痕,眼神渐渐由心痛、怜惜、自责转成了现在的感动。 然后他故意转头,不让一叶枫看到自己的神情,低低的道:“真难看。” 一叶枫毫不客气的回敬道:“现在你唐二终于有胜过我的地方了。” 唐燕轻轻一笑,“我一臂已断,又中致命情蛊,你这样牺牲来救,就算真能保住性命,终究也成了武功尽失的废人,这样活着,是否生不如死。” 一叶枫却冷哼道:“你武功就那样了,废与不废有什么区别么?最多以后我辛苦些,把你的仇家一起打发了,老朋友,给你个折扣?”——杀手界大牌,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唐燕给他气得大笑起来。敢对他吻花公子的绝世武艺如此不屑的人,恐怕除了这损友外前无古人,估计也后无来者。 可是一叶枫如果安慰他,搞不好他会觉得更加黯然神伤。 一叶枫从来就没有打算倚赖他,从来就不是因为他的武功才与他结识相知。 对一叶枫来说,重要的是朋友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唐燕突然觉得,能够撑到他来都没有死,真的太好了。 他宁愿一叶枫现在眼眶流血,也不敢想象如果这个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的尸身,会是怎样的表情。 ——那应该比现在的样子要难看的多。 就算世上一万个人因为他是吻花公子而接近他,但这个人仍是不同的。 所以在一叶枫的身边,他可以忘记自己是吻花公子,他只是唐燕,一个冷丽狠艳中带了甜甜笑意有点象女子美丽的唐燕,白衣艳指,眼弯如月。 就这样和这个人斜诨打岔嘻笑怒骂,直到很多很多年后,两个老态龙钟的帅老头子跟初出道的小伙子吹嘘当年自己是怎样的威风,或许这种生活也是很幸福很幸福的。有没有武功真的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为什么放我们走?” 唐燕岔开了话题,问向关七。 这时一叶枫压根没打算再理会关七,已抱着他掉转身子就走。 身后传来关七低低的声音:“因为……寂寞。” 等一叶枫愕然回头时,却发现关七早没了影子,不禁想象着那江湖上闻之丧胆的战神说这句话时,到底该是怎样的神情。 ——或许,他虽然疯癫,却仍记得‘情’。 ——对小白的执着是‘情’,感动于一叶枫为友牺牲如此的也是因为‘情’。 所以他敛了杀意,他放他走。 这是上天给他的劫,给他的命。 注定让他成为君临天下的第一高手,甚至超越了‘人’的领域,达到‘神’的境界。 可是同时也注定他无法与相爱的人厮守,也注定没有人会/肯/敢与他成为肝胆相照的朋友。 每个人都怕他,憎恶他,敬畏他或者想尽办法想利用他。 他疯了后,仅仅残留的正常意识是‘情’, 可是他没有爱人,更没有朋友。 一叶枫不怕他,为了朋友,他不惜拔剑相向甚至超越他们俩本身武学上的差距。 所以看到这一切的关七,竟有些羡慕唐燕。 他是真的……很寂寞,很寂寞。 他关七,是上天为他绝了情的寂寞高手。 无情率重兵抵达相府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冲天一道猩红剑光,心中一震。 相府外是蔡京调集的部分禁军与辽亲王耶律逍宗留在府外驻守的辽兵,见到大队人马前来,脸上都是戒备的神色。 很快,禁军方面发现来的是同僚,个个露出悲愤的神色——在皇宫内的兄弟们恐怕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李明双大人死的真是壮烈啊……” “其余几位大人也追随李大人自刎以谢天下了!” “神通侯也坐不住了,下令为几位大人收尸,可恨相爷他……” 把守相府的禁军与无情带来的汇合在一处,七嘴八舌的开始谈论相府里发生的事,结果这一来像是炸了锅般,血气方刚的禁军士兵们闹将起来,大骂辽人狼子野心,暗骂蔡京不是东西,间或还有人为李明双等人的遭遇惨号一声,或为一向貌似软弱的神通侯的表现而盛赞。 无情也未料到方应看会有这种反应,不过未来得及深思,义愤填膺的禁军已和辽兵呈对峙状,空气里火药味十足,无情忙唤来众位统领,道:“辽亲王耶律逍宗此行设赌局是假,暗中另有阴谋,我这就进去启禀圣上,你们把严大门,任何人都不得放出来,如果这些辽兵有什么动静,尽数杀了,这件事我负责!” 将领们一听无情不是要‘兵谏’,都暗中松了口气,同时喜形于色。平日里这些辽兵横行霸道,不把他们禁军当人来看,此时诸将听了无情的话更是出了口气,暗自咬牙摩拳,立意就算这些辽兵没有啥动静,也要迫他们不得不闹出点动静来。 无情说完,又放低了声音悄悄道:“一会估计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重兵也要来这里……” 他说到这里,将领们脸上都惊现惧色,无情狡黠一笑,示意他们附耳过来,然后道:“苏公子雷老总也不是你们惹得起的,我也不要求你们拦住他,尽管放进来就是。(听到这里,大家再次松了口气)如果没料错,风雨楼与六分半的子弟必定会与辽兵起冲突,到时候——你们全推到这些道上人物的身上也未尝不可……” “妙啊!”一刘姓将领拍着大腿笑出声来。 “就给他来个三国大混战!”姓刘的将领身边的偏将也狠狠的道。 无情吩咐完毕,摇着轮椅堂而皇之的进了府门。 他还真想知道,方应看到底为了什么,竟一反低调,放出了那样血腥激烈的剑光。 方应看与耶律逍宗游斗近一刻钟,饶是他闪的写意避的轻松,仍是难免激起了火气。本以为他不出一招,只凭借小巧的腾挪功夫让这耶律番人知道彼此的差距后主动停手,但耶律逍宗虽然贵为亲王,性格却极固执难缠,舞了大半天的斩马刀,不仅滴汗不落,甚至越来越神勇起来。 第48章 方应看终于不耐,足尖一点腰身一拧,已稳稳的站到斩马刀背上,血河苍然出鞘。 耶律逍宗天生神力,刀上站了一个方应看,也不觉得多了多少分量,只见方应看拔出了剑,踩着刀背向自己攻来,他反而笑了笑。 阴狠与得意在这笑容里一闪而过,方应看本能觉得不妙。 这一笑好像在说,耶律逍宗压根就是等着他跳上来的。 没等方应看作出进一步反应,耶律逍宗已甩臂加力,斩马刀连同站在斩马刀上的方应看一并被他掷了出去! ——这是什么招数? 方应看被这古怪打法弄得有些迷茫,也就在这时,斩马刀突然巨震颤抖,方应看似是想起什么似的,血河发出极为惨烈的剑气。 斩马刀连同他,正是掷向宋营的看台的。 这里面却定有古怪! 方应看心念电转之间,就在半空中脚上使了暗劲,硬生生的将斩马刀飞进的方向转了角度,然后长身跃起,一道猩红剑光惨烈的亮起,只听轰隆一声,斩马刀在空中被血河斩为两段,从刀身内打出一团细如牛毛的喂毒暗器,同时火药味浓浓的散了出来。 方应看横剑一挡,封住第一批向自己招呼的暗器,身子猛然旋起,再次横飞三丈,远远避开火器,从半空倒飞而下,一剑就刺在了地上。 血河剑气加上方应看本身的功力,地面数块石板被激荡震起,挡在了方应看的身前,封住了斩马刀里射出的暗器,这一招精妙之极,若剑法、轻功抑或内力稍有不济,便要当堂出丑,可方应看是什么人!这一招出手,无论敌我,都大大的喝了声彩! 方应看破解了斩马刀里的机关,剑尖插入地面,手按在剑柄上,人半空倒立,形成一条直线,血河发出浓烈的深红剑气,方应看却是锦绣白衣,融合在一起,形成奇妙的美感。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两声轻响。 忙循声看去,耶律逍宗的身影倒着出现在自己眼内,就在自己身后不过数丈,唇边一管青色竹筒,吹出数道碧幽幽的光丝,全部向自己招呼! 方应看这一惊非同小可! 莫说他现在方破解斩马刀的机关,倒悬在半空无可借力,就算他好好的双脚踩在地上,这么近的距离,也未必就接得住! 那青色竹筒看上去碧绿欲滴,煞是清雅美丽,但是却在江湖上大大有名! 其在必杀暗器的榜单上,甚至排在了人人畏如蛇蝎的‘九天十地,十九神针’之上! 它美的清淡,淡的幽雅,同时它也有个清淡幽雅的名字。 ——孤光自照。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据说这是川西唐门的暗器喂上老字号温家的毒,其机关乃妙手班家所做喷射的动力则是霹雳堂雷家的火药。 而且,世上仅此一枚。 这一枚暗器制作出世后,由于威力太过惊人,每家都想据为己有,反而起了嫌隙。为了一个‘湛清竹筒’数家族顶尖高手互相残杀死者无数的传言风行江湖。 方应看在这一瞬间,甚至还看到了耶律逍宗的狰狞与蔡京的得意。 ——我还未揽尽天下风光,怎可以死在这里? ——我还未会尽天下英雄,怎可以死在这里? ——我还未—— 还未—— 他心里刹那间浮现一个清冽决然的身影,白衣胜雪,孤傲轻灵。 无情。 ——你知道这个赌局后,想是要来阻止的吧! ——如果我死在这里…… 你会不会有一点点的伤感? 正文第四十九幕:天下风云出我辈 (更新时间:2007-1-918:54:00本章字数:4726) 第四十九幕:狂飙天下风云出我辈 方应看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平曰里就算他自己,都未认真想过他会有如此之近的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一天。 ‘孤光自照’很毒。 不仅毒,简直毒到了顶点。 老字号温家出品,一向保质保量。 同时也很美。 不仅美,更是幻若彩虹, 川西唐门的设计,向来很有格调。 它当然也巧。 不仅巧,且精巧到了曼妙。 妙手班家的手艺,总是巧夺天工。 它更非常的快! 何止快,那是弹指都无法形容的速度! 霹雳堂雷家封刀挂剑,若非火药独步天下,也不用厚颜跻身武林世家之中。 这样的暗器,就算明着发出也很要命! 更别说耶律逍宗干脆就是偷袭! ‘孤光自照’一出现,懂行的人都为那白衣锦绣莲洁如梦的王侯叹了一叹。 就在方应看都认为自己要死的时候。 明明应该全部招呼在他身上的暗器却全部擦身而过,有些几乎就是贴着脸皮过去的,若再准确一点点,哪怕见点血,方应看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可是就是这差之毫厘,却不多不少救了方应看一命。 险死还生。 方应看也在这瞬间落在了地上,拔出血河,脸上带着点受惊的苍白和感激的绯红,居然有些不自然起来:“成公子,多蒙援手,应看感激不尽。” 无情。 无情来的恰到好处。 就在无情出手前,还没有人认为有人可以破解这霸道的暗器。 事实上的确没有人破解的了。 集四大家族的精英创造出的空前绝后的暗器,就是无情也没有办法破解。 但他是无情。 无情的暗器固然高绝,但更让人叹服的却是他缜密的心计。 无情方进门,便看到方应看一剑掀起地上石板破解了斩马刀的暗器火药,正暗道方小侯爷毕竟功力过人时,却瞥眼发现一穿着番邦华贵服饰的男子阴笑着拧开了竹筒,放在嘴边。 无情正是暗器的名家,一眼就想到‘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的传说,所以他也立即出了手。 他当然还没有自傲到认为可以凭自己破解四大家族一起研究出来的心血极品,但是无情稍一转念,便放出了暗器。 他打出的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飞菱。 菱面还特别光滑,连刃都没有开过,连尖都是圆润的。 这样的飞菱,莫说扎不了人,就算偶尔扎到了,无情的暗器也都是不喂毒的,何况无情也没有内力,根本就不能像某些大侠那样凭灌注在暗器上的暗劲使人内伤。 然而无情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挥袖甩出那枚飞菱后就袖手靠在椅背上静静的看着,那一向清冷若素的脸上还留了些许玩味的神色。 接着孤光自照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打偏了,看现在耶律逍宗脸上的神色,真的很好笑。茫然、尴尬还混合着些许迷惑与愤怒,使他站在那里一时忘了该怎么办。 方应看却也忘了追杀这个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罪魁祸首,立即向无情走了过去,边走边道谢,方才死里逃生,他的脸色立刻恢复如常,甚至谈笑风生,大家也不得不暗自叹气:难怪这方应看小小年纪便如此神通。 “好说,好说。”难得方应看屈尊道谢,无情不亢不卑的颔首。 “一段时间不见,成公子的暗器手法百尺竿头啊,”方应看就这样把耶律逍宗晾在了一边:“还是说那什么孤光自照曰久失效了呢?” 方应看当然是在开玩笑。 一本正经的开玩笑。 亲身经历生死边缘的他,当然知道那诡秘暗器的可怕。 无情凑趣的道:“暗器是挺好,可惜……” “可惜?”方应看和他一搭一调,颇为配合。 “可惜暗器是死的,人是活的。”无情居然也笑了一笑。 能够在‘孤光自照’下救人,他也觉得有些自豪。 他的确够资格自豪。 不是凭机智技巧,而是靠弹簧枢纽发射的暗器,怎么样都比不上双手的灵活。 无情射出的飞菱,根本没打算截住孤光自照,而是打在了耶律逍宗的手背上,手背颤了一颤,竹筒便歪了歪,就是这小小的角度不同,发射的暗器便全部落空。 方应看看在眼里,对无情又多了分激赏。 他们在那里演双簧,落够了耶律逍宗的脸,方应看才回头淡淡道:“亲王阁下,我们的切磋就到此为止,可好?” 耶律逍宗敢说不好么? 斩马刀被人家截断,连杀手锏都落了空,他又凭什么说不好。 耶律逍宗憋的黑红的脸马上堆起笑容:“自然,自然,方侯的武功本王佩服的紧,那位——”他看着端坐在轮椅里的无情,虽然不认识,但是对于这个一个照面就坏了自己好事的残废少年,仍是带点埋怨的口气:“也好功夫,中原的高手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无情却没理会他的寒暄恭维,自行催动轮椅到了台下,见过了赵佶与蔡京。 无情一出现,蔡京就知道事情有变,果然他一出手就救下了方应看——成崖余什么时候和方应看这么要好了?说起来,几年前澜沧山庄那次,方应看也似乎为了护着他差点跟老夫翻脸——不过这两人道不同,倒也不用过分操心。只是成崖余在这里出现,那该不会…… 赵佶却看腻了血腥杀戮,对无情出现所带来的新奇感还是表示欢迎。赵佶虽然讨厌诸葛小花,但却很喜欢无情。可能无情年少腿残,让赵佶也起了怜意,他不似称呼其他人那样称呼爱卿,反道:“崖余,你怎么来了?” 这句昵称一出口,无情便断定赵佶对于自己的到来虽然意外,但很高兴,于是心下盘算了几圈,已决定给那番邦王爷扣个大屎盆子:“陛下,崖余不知道该不该说,方不方便说。” 第49章 赵佶一听就怒了:“朕在这里坐着,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无情等的就是他这句豪言壮语,立即道:“臣得悉辽邦亲王耶律逍宗殿下与陛下进行北域狂飙的赌局,很为陛下的输赢担心(说到这里赵佶心里立即想,亏他一个孩子为朕操劳,真是我大宋之福),于是秘密打探消息,这一打听不要紧,却得知亲王殿下此行不过是借与陛下打赌为幌子,实际上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佶本来就输的郁闷,一听对方有出老千的嫌疑,马上愤愤:“什么秘密?速速道来。” 方应看冷眼瞧着无情在那里演戏,心里笑了笑,瞥眼看去,耶律逍宗被人莫明其妙的信口栽赃,也是一脸悲愤状。蔡京却是怕他知道自己受了辽人好处在此抖搂给赵佶知道,脸色也好看不起来。 只听无情继续道:“亲王殿下带了数名一流刺客,一直在寻找机会下手,臣是不晓得他们的目标是谁,不过可以断定此次赌赛实则是项庄起舞啊——!” 赵佶再昏庸也该听出无情的弦外之音了,当场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心头愈怒:“什么?你说耶律逍宗竟敢行刺朕!” 无情心道我可没说,那是你自己说的,嘴上却道:“道上都是这样流传的,亲王殿下还放出风声,说这次赌赛是陛下提议,意在名正言顺的将大好河山孝敬辽国,这传言极为有损陛下清名,因此道上好汉多信了他的鬼话,正密谋攻进相府,向陛下问个明白——”他说到这里,瞟了一眼因为他没有说出受贿一事而暗松口气的蔡京:“相爷,崖余怕有什么闪失,擅自进宫又调了五千禁军在外把守,还望相爷见谅。” 蔡京还未说话,赵佶已感动的道:“多亏崖余想到这一点,真是对朕赤胆忠心……”想到无情又增调了兵马,安全应该无虑的赵佶总算是放了心,那边耶律逍宗已破口大骂,直喊冤枉:“皇帝陛下千万不要听这黄口小儿班弄是非,我耶律逍宗光明正大……” 方应看冲着他微笑道:“的确光明正大。” 听出小侯爷言语中的暗讽,耶律逍宗羞红了脸顿了顿,道:“我确实是为赌局而来,别无他意啊!那小儿,你诬蔑本王,可有证据?” 无情尚未答话,方应看已接道:“证据?你可让本侯搜身么?” 无情看了方应看一眼,两人眼里都笑了笑。 ——也好,就让方应看搜身,就算真搜不出什么东西,这小侯爷只消来阴的在他要穴上以血河指劲按上一把,也就天下太平了。 本来两人就是硬要耶律逍宗当这个冤大头,强行中断赌局,谁知耶律逍宗听了方应看的提议突然脸色大变的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敢搜本王的身!” 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无情和方应看都晓得意外的天上掉下馅饼,歪打正着,哪还肯放过他,当下无情便道:“陛下,你看他说话闪烁其词,似在掩饰什么,又对搜身反应如此激烈,明显的做贼心虚。” 赵佶也觉得有道理,点头道:“的确如此!” 蔡京则无力的软坐在椅子里,知道大势已去,赵佶完全被方无二人牵着鼻子走了,他现在要是为耶律逍宗说话,恐怕立刻会被屎盆子二号扣在头上,于是明哲保身,心想耶律逍宗你个蠢才自求多福吧。 耶律逍宗却自信赵佶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他要敢把自己怎么样的话,赵佶就不会是赵佶,不会是那个一见打仗就双腿发软,年年向大辽赔礼赔款的赵佶。 所以此时装着愤怒样子的赵佶,是不敢怎么样的。 赵佶也的确不敢怎么样。 他只是像个输的急了的赌徒,无论怎样也翻不了本,所以想借故赖帐而已。 不过这赌徒赌品虽然不好,胆量却是不大,因此也只敢赖帐,不敢将庄家干脆杀了完事。 所以赵佶拼命在想自己到底该把耶律逍宗怎么样才能既不失两国的‘友好’,又能维护自己九五之尊的面子。 也就在这时,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短兵相接的金属声、辽人意义不明的怒吼声以及‘你大爷的’‘哎哟,去你妈的’之类的市井骂人声,一时间,蔡京相府的门口俨然成了菜市场,热闹非凡。 赵佶立马脸色惨白,随之变为蜡黄,额上冷汗爆流,顺手紧紧抓住了蔡京的胳膊,“这、这怎么办,是不是辽人真的、真的要攻进来?” 蔡京也奇怪的看向耶律逍宗——这蛮子该不会真的要对我等不利吧——谁知耶律逍宗也是带着迷惑的神色往大门那边看去,蔡京心里稍定,忙低声安慰赵佶,让他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皇帝的威风。 ——这该如何? 耶律逍宗沉了脸。明知方无二人栽赃嫁祸极尽其能事,自己却真不能让他们搜身。现在让赵佶有了反悔赌局的理由,实在出乎意料。 ——朕……该怎么处理? 赵佶最怕什么?他最怕辽人攻将过来,把他从宝座上拽下去。如今虽然无情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耶律逍宗那是一定不能得罪的…… ——来的好,这个时候闹起来,赌局大概也就作不得准了…… 无情望着大门方向,唇角勾起一个若有还无的笑意。 ——无情在笑什么?难道是他来了不成? 方应看与蔡京不约而同的观察到无情的脸色,心中均是一沉。只不过这一沉的味道颇有不同。 就在所有人的眼光都被门外的打斗声吸引时,两道刀光便亮在了北域狂飙的赌局之中,因为如此突然又如此霸道,反而使看到的人不由升起一种感觉:这个充满了杀戮血腥的狂飙之局,其真正的主人方才姗姗来迟。 那一青、一红的两道嫣厉刀光,绝对完美的诠释了‘狂飙’二字的涵义。 也使所有看到的人心中瞬间浮现这两个字。 红袖。 不应。 他们——来了。 如今各条道上的风云人物,真可谓聚集一堂了。 他们——来了。 来的使每个人都意外,却又隐约觉得,仿佛他们就是应该来的。 所谓枭雄,动心,而忍性。 大丈夫快意恩仇! 苏梦枕与雷损的刀光比身形先一步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且这两刀赫然一齐找上了耶律逍宗! 正文第五十幕:一入江湖岁月催 (更新时间:2007-1-1023:13:00本章字数:5505) 第五十幕:狂飙一入江湖岁月催 苏梦枕与雷损带着本家子弟赶到相府外时,禁军仍与辽人呈对立状态,一触即发。 禁军与辽兵突然看到又一批大队人马到来先是一齐莫名惊诧,随后禁军几位将领因为得到了无情的‘提点’,加上这帮人服饰各异,一看就不是正规军,立马想到了是由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而来的道上人物,反而安了心。 几位将领终日在官场上打混,武艺虽然不算太高,但对于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倒是明智之极,当下他们貌似自顾自的讨论形势,在一旁的楼子与堂口的要员们也明白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接着苏梦枕与雷损是肯定要进去搅场面的,苏梦枕对辽人更是半点好感也欠奉,当即指示杨无邪‘闹出点动静来,越大越好’,然后与雷损几乎没受到什么有力的阻挠便翻过了相府的高墙。 杨无邪很会摆平乱子,但大多数人可能不知道,制造混乱对于咱们睿智英明的大军师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 何况他身边还有狄飞惊。 狄飞惊对辽人没有苏梦枕那样痛恨,但他却寻思,雷老总突然与蔡京对着干搞不好触怒相爷,于堂子的发展极为不利。但既然雷损已经决定了,他就得想办法‘善后’。 将本来不利于自己的后果处理成筹码,这也是狄飞惊的拿手好戏。 狄飞惊处理这件事的办法也简单。 彰显武力。 有时候一味示弱得不到的,那就反其道而行之。 他要让蔡京知道,六分半堂倾力而出是什么效果,同时也告诉他,虽然六分半堂以前一向听命于他,但却不代表软弱可欺,更不代表是俯首贴耳的看门狗。 他更要告诉蔡京,如果想对雷老总怎么样,最好先想想六分半堂数万子弟疯狂报复的‘效果’。 所以狄飞惊要做的和杨无邪刚好不谋而合。 两位温和优柔的军师笑的是一贯的客气文雅,然后同时下了令。 杀。 江湖儿女多血性,一路上杀过来,更是激起了这些好汉好勇斗狠的戾气,听到军师下令,精神均为之抖擞起来。平日里碍于楼规堂规不敢过分胡来,免得惹了六扇门哪位名捕给楼主堂主带来麻烦,如今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杀个痛快。 那边禁军将领们也在旁听着,听到那个‘杀’字时,一起暗道无情好厉害的心计,当下也示意禁军在一旁添乱,号称是帮‘友邦’‘平匪’,实际上禁军们的大刀全向蛮子们头上砍去。 于是辽兵又惊又怒又恐惧的用土话谩骂起来,一会骂宋国治安太差,竟让黑帮匪徒公然聚众闹事,一会又骂禁军说一套做一套竟然帮着这帮土匪暗算自己,只不过辽邦俚语谁都听不懂,反正知道是在骂人,这官匪一家的合军出招就更不留情,一时杀的辽兵哭爹喊娘避走不及。 苏梦枕与雷损潜入相府——或者应该说进入比较妥当,因为禁军几乎作样子的力气都省了,装着没看见,一副随便他们进出的模样——两人合计着已经闹了起来,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搅乱会场搞散这荒唐赌局,于是明显是辽邦之首的耶律逍宗便很倒霉的成了这两大高手两把名刀的开刀对象。 第50章 两道霸道明亮的刀光亮起,同时砍向耶律逍宗。 耶律逍宗根本避不过去。他天生神力也好心机深沉也罢,那两把刀联起手来要砍的人,别说是他,就是方应看估计也没辙。除了关七那个级别的,其他人根本不用考虑避开之类的,还是省省力气闭目待死比较好。 同时方应看有意无意的站起来挡在蔡京的身前,而且还美其名曰:“相爷,这两人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千万小心。” 有幸得他挺身而出‘保护’的蔡京,一直缩在袖子里的手只好乖乖伸了出来。 这时场上情形却又发生变化。 辽邦蛮子向来悍勇,眼见亲王遇难,身边两个亲随护卫想也不想便迎了上去,代他以身挡下了苏雷的杀招,而就在苏雷杀了阻碍的蛮子刀光再次亮起的时候,耶律逍宗却突然睁大了眼,指着苏梦枕道:“你是苏遮幕的公子,你是苏梦枕——” 决意要取他性命的苏梦枕闻言倒是一愣,顺手挑开了雷损的刀,猛地吃了一惊:“逍宗……???” “????”看到苏梦枕出乎意料的举动,雷损眯起的眼里疑问之色明显。 苏梦枕却静静立在那里,敛了袖子。震慑于他一刀之威的辽兵迟疑着,不见亲王发话拿下这刺客,也就没有动手。 因为这狂飙而起的两道刀光而混乱的场面突然因为他静了下来而肃杀静默,传来门口乱糟糟的喧哗。 “逍宗。”难堪的寂静中,苏梦枕轻轻开口:“昔年应州苏氏被辽王下令灭门,是你放了我父子一条生路,想不到已经事隔近二十年,我们却在这种情况下见了面。” 应州苏氏被灭门时苏梦枕年纪尚幼,但苏遮幕指给他看逍宗时,他却记得清楚。 有仇必报,有恩必偿。苏梦枕向来是恩怨分明的人,但是此时的情况也让他有些难堪。 逍宗那时正是青年得志意气风发之时,因为敬重苏氏一族豪杰,动了恻隐之心,事后还颇为后悔——老苏回中原后白手起家成立金风细雨楼,带领楼里弟兄成为抗辽名士,没少给他添乱——谁知这个刀法无双的冷脸刺客竟然就是老苏的儿子,莫明其妙捡回一命的耶律逍宗倒是觉得当年一时兴起顺手做的好事,让他受益匪浅。 “苏公子。”瞧见赵佶那边大多数人在看到苏雷二人出现后都露出了或震惊或敬畏的神色,傻子也明白这二人不是好相与的主儿,逍宗立刻露出最亲切的笑容招呼道:“别来无恙?以苏公子这样的人才武功,本王很欢迎公子来为大辽效力……”他倒真是打蛇随棍上,居然打招呼的同时连招揽的话一并说了。 “咳咳……”苏梦枕袖里按着红袖的手紧了紧,一股甜腥冲上喉头。 剧烈咳嗽了几声,任凭嘴角的血丝滑落襟前。 然后他不顾雷损提醒他大局为重的眼神,径自走到了逍宗的身前,附耳说了句什么。 没料到苏梦枕原先居然受过逍宗的恩,以他的个性会作出什么事来,谁也说不好。先前逍宗立刻与之攀交顺便说出了招揽的话,然后苏梦枕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一部分人心中便想难道这金风细雨楼从今后要搬到辽北不成? 以收复中原还我河山为己任,主战呼声最高的金风细雨楼主居然受过辽邦亲王的恩泽,不能不说大家的心里均觉得事情很讽刺。 只有两个人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当那件事发生后,也只有这两人没有一点惊讶,迅速作出了反应。 这是两个最了解他的人。 一个是雷损,一个自然是无情。 苏梦枕恩仇必报,却不代表会因为恩仇迷失了自己坚持的‘道’。 如苏梦枕般,他选择的解决方法也必定如他为人一样,激烈到凄伤。 “逍宗,你有什么愿望,现在说了吧。” 苏梦枕走过去的时候,不带一丝的杀气,反而异常温顺。 逍宗心中骤然泛起不可置信的惊喜。 亲眼见到他一刀之威,以及宋国众人眼中对他的敬畏,如果他真为了报恩受了自己的招揽,那何愁大事不定! 谁知惊喜方自心头升起,苏梦枕走过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逍宗亦低声询问,声音里仍是疑惑不解。 “只要与国家社稷无关,苏某立誓一定竭尽全力帮阁下完成遗愿。” 苏梦枕本就森寒的脸色更添些许深秋的凄伤。 他与逍宗离的如此之近,谁也看不到,他的衣袖就按在逍宗的胸前,而隐在袖里的正是他的刀。 逍宗面如死灰,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后他涩声笑道:“苏公子,不愧是英雄豪杰。” “抱歉。”苏梦枕冷冷的道,眼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苦。 他从不低头,也甚少道歉。 可是他不得不向这位昔日有恩于苏氏的人道歉。 个人恩怨事小,家国山河为重。 虽然他选择的几乎不费什么时间,但却难免痛心。 逍宗却摇了摇头:“我是辽国上下尊敬的英雄,你也是英雄,死在英雄的手里,我并没有遗憾。你想算清恩仇,却没有这个机会。大辽的男儿,不需你帮忙。” 他们迅速而低声的说话,最后这句逍宗却故意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喊出,并不纯正的中土腔调回荡在会场,惊人的凄厉昂扬。 他自己腰身前倾,扑在苏梦枕的袖上。‘ 心口迎向刀口,死的如此干脆决然,那句凄厉的吼声竟成了这位亲王的临终遗言。 变故突起,直到逍宗的尸体倒下去后,场内的辽人才如梦初醒,纷纷怒吼着拔出了兵刃向苏梦枕与雷损冲去。 “怎样?还有时间念个悼词么?”雷损早知苏梦枕的处事方法,一点也不惊讶,在执刀迎向发怒的辽人掠过苏梦枕身边时,嘿声一笑。 苏梦枕居然杀了他的恩人!宋国众人脸上也一色的震惊,就是方应看和蔡京,都好一阵的失神。 无情却知道事情会是这个结果。 苏梦枕的梦,与一般江湖好汉不同。 所以他的选择不会受个人恩怨的羁绊。 无情明明知道,却感同身受的无端心痛。 他选择时虽然坚决,心里——想必是极痛的罢! 结果没有出乎他的意料,除了耶律逍宗的豪气。 然后趁着方应看与蔡京面面相觑的空档,无情把握住一早就等待的机会,拍着轮椅旋衣而起,落在了赵佶的身边,悄悄道:“耶律亲王死在赌局一事若然传出,辽邦必定震怒,还望圣上决策。” 赵佶早被事实吓得六神无主,能有什么‘圣断’,看到无情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你说该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无情立即道:“当务之急,是不能走漏风声……” 他点到即止,赵佶得他提醒,立即反应过来:“对,对,来人哪!” “皇上。” 大内禁军总统领一直在后面待命,一听传唤马上翻身跪下。 “赶快带人将那帮番人悉数捉拿……”赵佶擦着汗下令。 “陛下,生擒难免夜长梦多。”无情淡淡的道。 “对对,悉数杀了,杀了。”赵佶忙不迭的点头。 ……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还望陛下……” 诸葛先生早知道苏雷联手,再加上爱徒无情刻意搅和,北域狂飙的赌局一定惨不忍睹,不过他看到相府内外辽兵悉数毙命横尸遍地的样子仍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爱卿平身。” 赵佶已经受惊过度,说话有气无力。 “诸葛!你不是在山东平乱,怎的……” 蔡京看到诸葛就一肚子气。 “回禀陛下、相爷,老臣在路途上被匪人刺伤,回城疗伤时听说相爷的府邸里出了乱子,怕陛下有什么闪失,因此立即前来……” 诸葛撩起袍子露出腿上一道深深的伤痕,委委屈屈顺便一表衷心。 “哼。” 事已至此,蔡京也懒得和他理论了。 “爱卿来的正好,”赵佶平时顶讨厌这个总是教诲自己要爱民要勤政的臣子,此时看到他却发觉处理这事必须听听诸葛的意见:“以卿家看来,这件事到底……到底该如何是好?” 这三人钻在蔡京的书房里密谈,在外面把守的禁军诸将领却觉得扬眉吐气之极。由于陛下的软弱与蔡相的主和,这几日禁军们在飞扬跋扈的辽兵面前真是抬不起头来,如今府外的杀戮是道上好汉所为,里面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将这帮蛮子杀干净了,心情倒真是痛快舒畅。 这次密议直到深夜,三人才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赵佶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想必是诸葛先生给他出好了‘善后’的主意,而蔡京则少见的脸色铁青乌黑,诸葛先生仍是波澜不惊的一脸微笑。 谁也不知道圣上与蔡京和诸葛先生大半天的时间说了些什么,没人敢当面去问赵佶,诸葛先生则是笑着摇头,一副‘佛曰不可说不可说’的样子,而蔡京脸色一直不好,连亲信都不敢询问,所以会谈的内容一直是个秘密中的秘密。 不过在不久后的某天夜里,相府突然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接着火光冲天而起,夹杂着爆炸声与惨叫哀嚎,引起了整个东京府的轰动。火势是由雷火炸药引起,也没人敢去相救,围观者将一条街挤的水泄不通,大火烧了三天两夜,一座富丽堂皇的相府就此化为废墟,还是圣上体恤臣下,在国库里拨了些银两让蔡京重建相府。 一场豪赌的闹剧就此终于闭幕,而由于诸葛先生的建议,再加上赵佶本身也对那两个强行扰乱会场而使自己终于没有输干净的人暗暗感激,因此一道圣旨直接由朝中大员一品武将龙八下到了天泉山金风细雨楼,表彰苏梦枕为国操劳,甚至还送了面‘免死铁券’以示‘嘉奖’,龙八将牌子递给苏梦枕的时候,捏的紧紧的,一脸艳羡。 第51章 据说这免死铁券只有五面,一面在太后手里,一面在方小侯手里,另两面分别给了蔡京和诸葛先生,这牌子见之如圣亲临,文武百官皆得下跪,还比尚方宝剑之类的方便携带,圣上居然会把这宝贝赏给苏梦枕这黑帮头子,龙八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妒忌归妒忌,龙八这两天也是够忙碌的,自天泉山上下来后,又跑到不动瀑布六分半堂宣读圣旨。雷损没那么好的运气,不过也由于诸葛先生‘宽宏大量’的提议,皇上下旨免去了他刺杀朝廷要员的罪责,允许他还俗重掌六分半堂。这个特赦比什么都来的珍贵,雷损难得冲动一次为国为民,倒是意外的捡了个便宜。 “雷老总,”龙八不仅是朝中大官,也是蔡京的心腹,此次来不动瀑布不仅是为了宣读圣旨,于私仍有话要说:“相爷说这次六分半堂为圣上立下了大功,他面上也有光彩,相府得圣上体恤重建之日,相爷要设宴庆祝,还请雷老总赏面哩。”说着,恭恭敬敬的递过一张烫金请柬。 蔡京对于手握一半江湖生杀予夺的雷损,到底不敢过分相逼,雷损笑眯眯的接过请柬与龙八对饮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文终幕:道不同,且尽一日欢 (更新时间:2007-1-1023:14:00本章字数:3758) 承欢楼上下两层,楼子华丽气派,远近驰名。 今日仍是宾客满座,只不过老板和小二不知都在忙着招待谁,大家都颇有受到冷落之感。眼看着老板与婢女们走马灯似的带着恭敬兼些微谄媚的神情在楼梯口上上下下,心里极度不平衡的一桌江湖豪客终于忍耐不住拍案而起,将老板吼到了自己旁边,怒气冲冲的喝问二楼到底有什么样的贵客,以致于这样冷落他们。听他问出口,其他桌上同样心思的客人们连连出声附和,大有揭竿而起的兆头。 “金风细雨楼苏梦枕苏公子。” 老板白了闹事的客人一眼,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正欲跟老板理论的客人们听到这个名字,象中了什么魔法一样乖乖一个一个的坐了下去,默默的喝酒吃菜。 “六分半堂雷损雷老总。” 老板继续用轻轻的没什么起伏的平淡语调道。 正在吃菜的人们突然一齐象被噎住了一样,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大堂内鸦鹊无声。 “御前名捕无情成公子。” 老板自己都不想说下去了,无奈人家先前问的问题是都有些什么人在,而他又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因此继续报告。 僵在半空的筷子齐刷刷的落地,人们瞬间石化。 “神通侯方小侯爷。” 老板说完终于长出口气:“没了。就他们四位。” ——你还想再加上谁? 顾不得落地的筷子,僵硬石化的人们纷纷机械站起结帐,然后鱼贯而出。 太诡异了,实在太诡异了。 这四个人居然聚在了一起,不走的话,谁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 四人聚在一起其实非常凑巧。 苏梦枕与无情本来就是好友,无情应邀在澜沧山庄小住的时候,雷损恰好来与苏梦枕商谈两帮合作的要事,合作事大,苏梦枕自然要摆宴相请,路上又刚好碰见了受诸葛先生‘指点’来寻无情的方应看,一切都很巧合。于是被抓了冤大头的苏梦枕自然随口邀请方应看一起聚聚,谁知道方应看居然笑眯眯的同意了。 这四个人坐在一桌上吃饭,气氛怎么看怎么诡异。 死气沉沉了半天,还是无情打了圆场,“那次狂飙的赌局,多亏小侯爷英明,先行扰乱了会场,我等才能顺利阻止了赌赛,崖余敬小侯爷一杯。先干为敬。”说着,一饮而尽。 虽然方应看当时出手是被蔡京算计,而指使萧煞捣乱也并非为了赵家的江山,不过无情敬酒,方应看还是高高兴兴的与他喝了一杯,转而对苏梦枕道:“苏公子的风雨楼最近风头正劲,应看佩服的紧,”他端了酒杯走过去,悄悄道:“不如与我合作怎样?有桥集团不与你争江湖势力,公子大可放心。” 苏梦枕忙起身与他喝酒,颔首低声道:“小侯爷的好意,苏某心领了,容苏某考虑。” 方应看回座后,苏梦枕与雷损互敬一杯,雷损问道:“可知后来‘那个人’如何了?” 苏梦枕道:“上官世家传来书信,二公子目前在那里休养,经过温家数位高手合力施救,命是保住了,只是一身盖世武艺就付之东流……” 说到这里,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本来这四人关系颇为复杂,苏无是走的很近的好友,却一在公门一在野,做法上有很多背道而驰的地方;雷与苏因为利益关系时而合作时而敌对,道上传言他俩关系很不好,但是实际上他们却绝对是最了解对方的解人,只不过雷损与苏梦枕虽然同是道上人物,手段却更是迥异;方应看贵为王侯,却对无情另眼相看,只不过多少有些落花有意的味道,无情对他一向敬而远之,偶尔在宫中见了,也是客客气气,使方应看心中很不是滋味。 但是狂飙的赌局结束后,四人的看法便不知不觉间有了改观。首先是方应看貌似为国为民的出手,使原本看他不怎么顺眼的苏梦枕与无情多少有了点好感,对雷损亦然。是以今日相聚,气氛居然在互相的敬酒中渐渐融洽起来。 只不过气氛再和谐,他们心中却是非常明白的。就算彼此的想法有过那么一点两点的交集,却始终道不同,难以成为肝胆相照的朋友。 雷损与苏梦枕原本最应该成为朋友的,而且在几次联手中配合的相当默契,但是要他改变自己的做法却有所不能,所以他与苏梦枕永远只能是合作,无法同流。想到这里,雷损不禁有些黯然。江湖摧人老,创业难,守业却也不容易。他纵横江湖多年,如今被奉为黑道的第一把交椅,如果不是谨慎小心,怎能有六分半堂的今日。苏梦枕的锐气激烈他欣赏,只是他不能想象自己如果也象他这样,是否仍能维持住他的堂口,他的地位。 到底是老了啊…… 雷损默然起身,负手站在窗边。 窗外一树繁华。 ——如果终究不能成为朋友,那么,最好能够死在他的手上,或者让他死在我的手里。 雷损心想。 ——或许只有死的时候,才能发现没有了彼此的江湖,非常寂寞。 方应看则走到墙边琴台旁勾指弄弦。 他长得俊美,手指也如女子般修长纤细。 可是他弹的曲子却是激越豪迈的《将军令》。 惨厉如他的剑法一样。 他的剑法,以天下为柄,以权势为锋,杀意纵横,血气弥漫。 手握天下,翻云覆雨。 其实他是个惨烈到骨子里的人,只是外表却给人温顺腼腆的假象。 所以有时候他并不是忍不住,而是不想忍。 那是他的血性,也是他的骨气。 他从来是个骄傲的人。 他认为自己可以和无情成为知交的,他也认为自己绝对有那样的资格。 可是无情就是不肯靠近他。 方应看弹着琴,眉心微微一攒。 虽然随即便舒开了,但是那一攒眉的惆怅,却凝在了心底。 ——如果说我对苏梦枕示好是为了彼此利用,对他,却是真心实意的欣赏。为什么就连他,都不信。 或许真的是道不同,注定无法一路。 方应看在心里苦笑一声。 尊贵如他,缺少的只是一个解人,一个知己。 但无情却并不愿意。 “那次与关七交手险些败死后,就一直在想,” 雷损在窗前看闲庭花落,方应看在弹琴,说话的是苏梦枕:“如果哪一天我先你而去,要记得每年忌日来坟前讲讲你的事情,金风细雨楼的事情,还有,”他本就泛着绯色的眼因为酒力显得有几分醉意,轻笑道:“想哭的时候,可要拼命把眼泪忍住。” 无情愕然,看着他认真的说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话,随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淡淡道:“现在就说遗言是否为时过早。” “不,”苏梦枕与他碰杯:“那时如果死在关七手里,恐怕连遗言都留不下一句,幸亏……” 说到这里,又想起唐燕为了救他,现在已成废人,不免心头一阵感伤。 “你说的对。”无情点头,喝酒的样子也如他人一样静而宁定:“我记下了。”然后象是想起什么似的,笑的天轻云淡:“如果先走的是我呢?” 苏梦枕认真想了想,道:“以诸葛先生的智慧居然会让你遇险,那么,把神侯府拆了怎样?” 无情板着脸看了他半天,确定那是玩笑后,难得的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那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露出这样的表情,无情才头一次象这个年龄的孩子。 苏梦枕与无情对视半天,一起笑了。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是午后,他们四个都是要务缠身的忙人,当即苏梦枕会了钞,大家拱手告辞,各自回府。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今天的小聚之后,便再无这样的机会了。他们毕竟所谋不同,虽然彼此欣赏,却注定无法靠近。象这样坐在一起喝酒谈天的愉快时光,只能很久很久以后,长夜寂寥的时候独自拿来回忆。 事实上除了无情之外,他们确实都没有什么朋友可以回忆。 雷损有的是‘心腹’。 苏梦枕有的是‘兄弟’。 方应看有的只能是‘棋子’。 所以想起这一刻,每个人的心里都涌起了一刹那的暖意。 第52章 那是他们彼此关系最接近‘朋友’的时刻,也是纵横天下的枭雄人生中,非常温暖的回忆。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天承欢楼的老板在他们四人离开后收拾残羹时,却也有个惊讶的发现。 在桌子的一边,浅浅的留着一道水痕写着‘天下风云出我辈’。 字迹很清秀,边角勾勒的尖锐,而且工整漂亮。 而在窗台的石板上,却留着深深的苍劲指痕‘一入江湖岁月摧’。 字迹貌似规矩,仔细看来横竖却都出了头。看来写字的人指力相当惊人,窗台是大理石铺垫,居然给他入石三分。 同时房间一角的琴台上,也留了一句‘皇图霸业谈笑中’。 这句字迹又与前两句截然不同,每一处勾笔时都小心翼翼的敛去了棱角锋芒,显得圆润顺眼,只是倒着看时,却又笔笔惨烈,好似剑锋。 而在桌子的另一边不起眼处,老板找到了最后一句‘不胜人生一场醉’。 这一句好像是利器刻下的,字迹如句意般狷狂,仿佛醉后狂草。 四句诗,留在了四个地方,显然留字的人事先并不知道,其他人也写了些东西。然而,这四个人四句诗却连成了一首,如同事先约定好般的巧合。 只是这些巧合,他们是不知道的。 天下风云出我辈, 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 不胜人生一场醉。 狂飙全文终 正文后记花痴无罪,yy有理 (更新时间:2007-1-1023:16:00本章字数:2445) 后记花痴无罪,yy有理 就如大家所知,狂飙是我第一篇长篇同人武侠,在写狂飙之前,我很少看同人文,只看过窝里兄弟的几部《燕山亭》《青锋在》等,当然都是极经典的,所以我被朋友勾引着写这文时,心里是有点不安的……从刚开始的忐忑到后来的妖魔化(众兄弟评语),我凭借狂飙一文完成了进化为绝对dm狼与同人花痴的飞跃,当初勾引我的某雪感叹的说,现在我的yy功夫已经青出于蓝了,奸笑。我虽然经常故作忿忿状说她把我带到了一条不归路上,但是实际上我也觉得之所以能写下来,也不能说全是被人引诱,而是自己本身就有狼的潜质,只是在合适的时间被合适的人发掘出了我体内潜伏的因子,从而一发不可收拾。(某雪,你不能因为这么说就完全没有责任了,虽然没有你的勾引就没有狂飙这文,但你把我弄到一条不归路是事实,事实!) 然后是第二个转变,从只爱苏梦枕到无所不花,也是在写狂飙的过程中转变的(我现在博爱,但仍是最爱苏,公子,我对得起你了),可以说我的每一篇文都是花痴yy的结果,朋友们曾善意的笑话我说,没见过你这号的,成天花自己写的人物,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妥。如果自己写的人物连自己都不花,你怎么去让别人喜欢类?对吧,对吧? 第三个该记下来的是,因为写了狂飙,本来无比喜欢美男的我竟然被贴上了大叔控的标签,从此抬不起头,我们窝里的结拜兄弟姐妹从五开始叫起,现在已经成为大家公认的嗜好,我欲哭无泪。再次郑重声明,我绝对不是大叔控,只不过我喜欢的几个碰巧年龄大而已…… 整篇文并没有什么特别过火的地方,对于一点点胜似友情的暧昧,我更欣赏心灵的交流与相互之间的默契,所以苏无到文章结束仍是兄弟朋友间的情谊,没有改变性质的根本(当然你要yy这一对我也默许,因为我本身就……)。总之这是两只粉纯洁的孩子,忽忽~倒是有些过火的都扔到dm版的番外去了,这个纯武侠版的绝对是不会明目张胆的出现暧昧画面的。阿门,我纯洁的名声算是保住了。曾想写关七xxoo唐燕来着,但是震慑于众怒难犯,终于没敢把唐燕挂的那么凄惨,保住了他一条小命……说起来,狂飙里真没死什么人呢……我是亲妈……绝对的亲妈……谁说燕窝是后妈窝来着?谁说燕窝遍地是坑来着? 狂飙写完了,终于写完了,我忍不住欢呼撒花一下。累死我了。尤其是最后这两天,赶了数万字终于下决心把它写完了,很有成就感的说~ 狂飙的主角自然是苏梦枕与无情,但是几乎可以做为第二主角的雷损和方应看也是我特别喜欢的人物。雷损是看温书就喜欢了,方应看么,看原著时我真的挺讨厌的,本来没把握写好他,但看来反应还不错……写着写着,我这个亲妈就忍不住开始疼爱小方,自己笔下的孩子,不疼就不是亲妈了……所以小方写的,还算符合原来的气质吧…… 可以说,朋友们跟我反映我的同人与原著的人物出入不大,让人能够感觉到这个人就是书里的那个,这是我的成功,也是狂飙的成功,我很自豪。其中争议比较大的是雷损,但是由于我对雷损的偏爱以及揣摩他这个人的性格,因此觉得雷损应该是我的雷损,也是书里的雷损。原著书里对雷损的刻画并不多,所以更有再创作发挥的余地,所以我就把他打造成了我的雷损。而且我固执的认为,就算是原著里的雷损,也是我想的这样的! 再来关于人物的就是我原创的人物唐燕和一叶枫。关于唐燕和一叶枫的故事,在中篇《蝶恋花》里有写,有兴趣的朋友不妨看看。我很喜欢这两个人物,所以把他们也扔到了狂飙的世界过把瘾,但由于这两人太强,如果进入狂飙赌赛的会场,搞不好就把主角的风头抢了,所以只好让他们去对付关七,然后小虐一把……我不是为虐而虐的,剧情需要,剧情需要啊…… 我对剧情并不是很满意,虽然不至于出现明显的硬伤,但是原来构思的大纲有很多没有写出来,一来是篇幅不够,全写出来的话估计现在也结不了,再来就是我懒了……回忆一下全文,我个人最喜欢的桥段分别是:苏梦枕收服部下;苏雷客栈品酒论花;苏无澜沧山庄与方应看等人一战;狄飞惊说服苏无同去空禅寺;苏无悬崖互动;雷损说出‘天要我杀,我也不肯’;唐燕断臂不承情;温柔跟老爸胡闹;苏雷联手回京;唐燕情蛊迷惑关七、一叶枫与唐燕相见以及方应看狂飙的出手和最后一幕的结局。 书里没有所谓的好人或坏人,就连奸相蔡京,都狡猾的有些可爱,还有阴狠的耶律逍宗,最后那一死我觉得我笔下的这个人可以圆满了。 我还想提的一点是,从头到尾,杨大总管一直披着的那件杏色披衣。还记得苏梦枕刚回来时金风细雨是三座楼,他让杨无邪着手盖一座楼子吗?当时苏对杨说,颜色可以随他喜欢,结果……我们的杨军师就把楼子图成黄色了,从此多了一座黄楼……这是我开的小玩笑,嘻嘻~ 总之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庆祝一下狂飙的顺利完结,再次撒花~(汗,你家花不花钱的哈,拼命撒) 看过狂飙的诸位,给我留个爪印,并说点什么读后的感想吧,不用多,几句都好,我想看看大家对这部作品的完结有什么感受想说,交流一下~ 最后,我要感谢燕窝论坛的朋友们。我一度沉迷游戏,放弃写作,如果不是认识了你们,我现在或许还在游戏的深渊里以升级为乐,也就不可能有这么多的作品出炉,写文虽然很累,尤其是我这样高兴起来几天不睡疯赶,真的很累,但是写完了后再看的时候,却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尤其是看到大家都在看,然后还认真的留评,觉得努力与辛苦都是值得的。 写文就要写自己喜欢的,自己花痴的,然后勾引大家一起花,寻找能够一起花的朋友,在小圈子里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开心到老,这就是我写文的全部目的,我想,只要这些朋友陪伴一辈子,我就能够坚持着写完这一辈子,与和我一样整天做梦的朋友一起哭笑白头慢慢变老,那也是非常非常幸福的事。 套用我另一篇文《血族正典》里的话,人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到头来只取决于他所遇见的是什么人啊。 再次感谢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你们如果喜欢这篇文,就是我最大的收获。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