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拿下世子了吗?》 重生 柳爆青绿,春雨如酥。一众来西湖踏春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春雨赶了回去。 裴鹤之坐在回府轿辇中,总觉得有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身边女伴边吃点心边试图与他调笑,裴鹤之也只是轻笑一声揭过,顺便挑开了轿帘。 果然,天香楼二楼站着一身绿衣的柳辞。隔着蒙蒙春雨望美人,着实别有一番意趣。而柳辞看到自己探出头来,立马露出谄媚的笑容。 裴鹤之又重新坐了回去,只觉得心中发毛。 最近柳家唯一的嫡女柳辞,现在应该叫谢夫人,好像出了点问题……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柳辞好像屡屡向自己传情。可是她不是刚嫁给谢莱了吗? 随着裴鹤之的车马缓缓走远,柳辞揉了揉自己笑得发酸的脸颊,她真的脸都要僵硬了。 这人怎么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啊,大家不是都传裴鹤之最爱各式美人吗?花红柳绿,姓裴的来者不拒。怎么到了她这儿,好像自己就踢到了铁板呢?无论如何挤眉弄眼暗送秋波,对方仿佛都不理解自己的意思。 是因为她嫁人了吗?还是说,自己不够美? 柳辞凝眉沉思,丝毫没把身后正在争吵的谢姝与谢莱放在眼里。 她是重生而来的亡魂。 上辈子痴恋谢莱,自未出阁时期便事事以他为重。而谢莱的表现也很好,他给自己造了好一场举案齐眉的美梦。直到他将自己送给雕喜山的匪寇以换回其姐姐谢姝,柳辞才从美梦中彻底转醒。 怪不得他总是念叨姐姐长姐姐短,怪不得他对上门提亲姐姐的王孙贵胄无比挑剔,怪不得他事事以姐姐为先…… 柳辞起先只以为他和谢姝感情甚笃,却没想到在被送入雕喜山匪寇窝中时,看到了谢莱不能自已地亲吻谢姝的一幕。 那时谢姝满面泪痕,如被雨摧残的娇花,其人果真艳若桃李;而自己则若被拔去翅膀的蝴蝶,狼狈不堪地跌落在烂泥里。 于是在匪寇对她下手之前,柳辞便早已气急攻心,呕血而亡。 没想到自己竟然得到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她重生在了与谢莱成婚那日,也莫名绑定了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 系统声称她、谢莱、谢姝不过是话本中的人物。而柳辞不过是话本中可有可无的角色,反倒是谢姝和谢莱才是官配。 只不过谢莱最后也无法拥有完整的谢姝,只因为喜欢谢姝的话本角色多到数不过来。在话本末尾,谢莱会憋闷地与其他四个男人共同分享谢姝的爱。 而裴鹤之,那位在京城耳熟能详的裴世子,就是这四个男人当中的一个。 柳辞正觉得这话本情节天雷滚滚呢,系统又告诉了她另一件事。 “攻略裴鹤之,让他对你的好感度达到最高值,你就可以安安稳稳地活下去了。否则你还会在原来的日子死掉哦。” 哦哦哦,哦个头啊。 虽然本朝风气开明,但是到底也没有嫁为人妻之后去攻略别的男人的道理啊。她是想过和离,可是成婚不过半月就和离,甚是不成体统,谢莱也肯定不会同意的。 柳辞长叹口气,呆呆地倚靠在了栏杆旁。 谢姝和谢莱还在争吵,自从柳辞与谢莱在新婚夜摊牌后,谢莱已经不像前世那般顾忌遮掩了。柳辞分给后面两人几分耳力,忽然精神一振,他们好像在争吵关于裴鹤之的事。 “莱儿,阿姐总归是要嫁人的,你就一定要把阿姐逼上绝路吗?” 谢姝的声音夹杂哽咽,气息不稳。 “谁都可以,裴鹤之不行。” 柳辞闻言挑起眉毛,好奇地扫过谢莱和谢姝。 谢姝背对着谢莱,拿着手帕拭泪,委屈地坐在茶桌一侧,谢莱则极具威压感地站在她身后,可是男人的脸却朝向柳辞。 柳辞刚好与他撞上眼神,两人都没有移开的意思。 她不理解谢莱为什么在看自己,而且眼神阴沉沉的,像是蓄满了水汽的乌云。 “为什么裴鹤之不行?” 栏杆外人来人往,栏杆内只有三人呈三角对峙。柳辞原本是看客,但是她到底忍不住发问了。 谢姝有些惊讶地抬起泪眼,看向为她发声的弟妹,惊讶过后抹开眼泪,从新扯开笑容,准备说些什么。 可惜谢莱截断了她的话,他面向柳辞说道:“因为他不是良配,你不知道吗?” 这话说的有点重,可是柳辞却觉得他意有所指。 谢姝是位泪美人,她闻言又流下了眼泪。谢莱不再纠缠,直接派人将她送回谢府。 三人本是同来西湖郊游的,奈何春雨无常,他们不凑巧地赶上了第一场春雷,便只好躲进最近的天香楼。明明说好向店家借伞之后便赶回西湖堤岸,奈何谢家姐弟不知为何又吵了起来。 此时此刻,上好的厢房内只剩下谢莱和柳辞二人。 气氛有些尴尬,因为柳辞的衣服一直是湿的,谢莱把自己的外衣给了谢姝,却又不肯让柳辞穿店家送来的衣服,以至于现在她轻薄的衣衫紧贴着身躯,曲线一览无余。 刚才有谢姝在,柳辞还不觉得怎样,但是现在只剩下谢莱和自己,气氛就变得十分微妙。 两人并未有夫妻之实。 在十天前的新婚夜,柳辞便挑明了谢莱对谢姝的喜欢。刚开始男人还想否认,但柳辞是与谢家姐弟青梅竹马长起来的发小,给谢莱列举出不对劲的细节还不是轻而易举。 于是,在新婚夜,新郎的面孔便在柳辞一个又一个细节举证中变得苍白而僵硬。 如果可以,柳辞甚至想对新郎说出她重生的真相,可惜被系统所限,到底说不出来相关事实。 从那之后,夫妻两个相敬如冰,柳辞和谢莱也从不同床共枕。连新婚第二日送去给婆婆的白绢上的血渍,都是谢莱扎破手指滴上去的。 而现在,柳辞裙衫轻透,谢莱不仅不避开,反而欺身逼近,纤长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肩膀。 “阿辞,你也喜欢裴鹤之,是吗?” 柳辞将他的手拂开,冷淡地点点头。 棒打裴鹤之 谢莱听到这个答案后轻笑一声,紧紧地捏住了柳辞的下巴,逼迫柳辞抬头看他。 “是什么时候的事?咱们成婚之前?还是成婚之后?” 柳辞是正经世家贵女,她从没受过这样对待,哪怕上辈子的谢莱也没这样过。她不禁用力挣开禁锢,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气急之后便挑衅一般开口道:“就许你喜欢谢姝?就许你拿娶我这件事来掩盖你的龌龊?不许我喜欢别人?成婚前和成婚后喜欢上谁有区别吗?” 谢莱眉眼冷淡下来。 他人如其名,“莱”一字意为“丛生野草”,也意指“仙山”,这人的皮相确实带一股野气和仙气,冷淡冷酷杂糅其中,仿佛多看世人一眼都嫌污秽。 此时的谢莱却染上人气,他眼中夹杂着莫名的情绪,“裴鹤之有那么好吗?阿姐喜欢他,你也喜欢他?明明一直陪在你们身边的是我不是吗?” 说完,语气又变得可怜起来,“阿辞,你不是一直最爱我了吗?为什么你也会变心呢?” 他捏着柳辞下巴的手越来越用力,直把她的眼泪都逼了出来才松手。柳辞闷声低头寻找腰中的小铜镜,谢莱却探下身子,吻了吻柳辞的眼睫。 柳辞忍不住流下了更多的泪水。 她恨谢莱,但是也爱谢莱。前世是他一直护着自己,替自己顶下许多坏事,又在年龄到的时候立马央着谢父提亲。 除去他用自己换谢姝这件事,谢莱一直在她的人生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怎么可能重活一世就立马对他抱有铁石心肠。 但是柳辞还是别开了脸,她拒绝沉沦在谢莱廉价的伪装中。 这辈子,她不仅要彻底摆脱谢莱,还要靠自己活下去。男人的心,男人的恩情,男人的爱,这些东西拿到今日来看都宛如雾里看花,水中捞月。 窗外云雨初霁,柳辞披上外衫匆匆走出了天香楼,只余下谢莱神色晦暗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 * 甩开仆人的柳辞走到小巷拐角,果不其然看到了躺倒在地上的裴鹤之。他显然昏了过去,脸上青青紫紫看起来好不可怜。 柳辞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自己雇的那帮人还不错,昨天筹谋的绑架计划顺利进行! 裴鹤之是北靖王嫡子,以后注定要世袭亲王爵位,但奈何皇帝十分疏远北靖王一支,所以即使裴鹤之在京城世家子弟中极其出挑,也有许多人不将他放在眼里。 外加此人天性堕落,最喜徘徊花街柳巷,所以就算王府中的下人有时也敢轻慢与他。 这就刚好给了柳辞的人揍他的空子。 轻移莲步走到狼狈的男人跟前,用脚尖踢了踢他,发现确实没醒,遂安心示意角落里守着的男人们搭把手,将裴鹤之抬到自己未出阁时置办的宅子中去。 * 待裴鹤之悠悠转醒的时候,身上不知为何散发着莫名燥热,想要抬手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且手腕脚腕都被丝绸缚着。 映入眼帘的是精巧的闺房布置,散下的金红软幔后有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明显是个女人,应该还是个美人。她一下一下把玩着围棋子,像是很有些不耐烦。 裴鹤之咳了一声,女人敲棋子的手指顿住了。 下一秒,裴鹤之看到一边脱衣服一边掀起软幔的柳辞。 她的乌发早就散了,水绿色的外衫比她葱白的玉指捻开,露出雪白的一片酥胸。 裴鹤之不由得红了耳尖,他浑身的燥热更甚,话一出口方觉自己声音嘶哑:“你给我下药了?” 柳辞不理会他,只是面色冰冷地看向他凸起的腰胯,很满意似的在裴鹤之面前褪下了裙子,面色潮红,让人分不清她是发情还是害羞。 裴鹤之还欲说话,柳辞便跨坐在了他身上,扒下了他的裤子。 粉色的性器跳出来,渗出几滴白色的浓稠。下一秒就有水润的东西含住了他的性器。 柳辞此时才第一次发出声音,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呻吟。她看着眼前被绑的结结实实的裴鹤之,一狠心,将整根捣了进去。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叹息,柳辞是痛的,裴鹤之是爽的。 柳辞怕自己反悔,提前令贴身丫鬟锁了门,并给自己灌进去了两杯药量。于是此时的她只疼了一瞬,剩下的全是欢愉与情欲。 柳辞,你配吗? 柳辞软倒在裴鹤之胸前的霎那,她清晰地感觉到情蛊已经从自己身体中转移了出去。 男人眼角还青紫着,嘴巴一侧也有乌黑的印子,但这并未折损他的美感。 裴鹤之与谢莱一般年纪,两人皮相的风格截然相反。 谢莱仙风凛凛,其人冷如寒江雪;裴鹤之却如一畔春水,他任何时候都是平易近人的。哪怕是此时,被柳辞下药骑在身上,被柔软绸缎缚紧手足,他依旧面色和煦,看向柳辞的眼神似乎含有悲悯。 女人只动了那一下便停了下来,裴鹤之有些情不自禁地弓起身子。柳辞脑袋昏昏沉沉,能感受到药力正猛烈,骤然被插得更深,腰肢更软了。 但她却咬紧牙关,矜傲地从裴鹤之身上爬起来,一点点拔出男人深埋在她体内的性器,室内响起清亮暧昧的水声。 柳辞顺手披起了绿纱衣,又吞下一丸解药。 裴鹤之的药量只有柳辞的一半,除去身上燥热,他其实十分清醒。他眼睛泛红,观察脚软到几乎是爬到桌子边的柳辞,眼神忽暗忽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夫人?你喜欢我吗?” 柳辞冷冷飞给他一个眼神,一改最近对他露出的谄媚之态。 裴鹤之来了兴趣,柳辞自从将他绑来,好像还没说过一句话。 柳辞好像终于被冷水拉回了理智,她一只手用力地攥住桌角,另一只手拉起下滑的肚兜,露出一个小狐狸似的笑容。 “裴世子,刚才我给你下了情蛊,每五日咱们必须做一次这档子事,如若不然,您怕是会全身溃烂而死。” 裴鹤之:? “还有,这道情蛊,除我的身体之外,无法可解。” 说完这句话,柳辞露出了一个更为真心的笑容。裴鹤之一贯挂在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你想要什么?” 姓裴的此时方显露几分爪牙。 “我要你在三个月之内爱上我,如果过了这个期限,那咱们就一起赴死吧。” 说出这个条件之后,整个房间的空气都萃进寒冰,裴鹤之的面孔完全冷淡下去,露出野心勃勃裴世子的真实一角。 “爱上你?” 他的语气仿佛在嗤笑。 “对,爱上我。” 系统都要为柳辞的智慧倾倒,好一出转攻为守,攻略对方爱意不到十天就厌烦这点暂且不说,还玩一手威胁对方来爱自己的宿主它真是头一次见。 如果不是因为没长手,系统一定会为宿主喝个彩。 若没在下一秒听到丝绸撕裂的声音,系统怕是还在沾沾自喜自己找到了一位聪敏宿主。 裴鹤之只穿了一件大氅,艳丽的绸缎凋零在他脚腕下,他大跨步地将虚弱的柳辞拖到软榻上,逼着她跪在锦被上。柳辞连惊呼都没发出来,男人的手掌重重按在了她的腰窝。 敏感的柳辞无声地大口喘息,想要回头看裴鹤之,却又被他按住了脖颈。 下面湿了,她能感受到暖流淌出穴口的感觉。 裴鹤之在她身后轻笑,边笑边缓缓插进了一根手指进去。 “爱上你?谢夫人,是哪个爱上?像现在一样吗?” 一边说,一边又探进去一根手指,裴鹤之还在不断摸索她的敏感点。 柳辞羞耻地说不出话,刚才她可以告诉自己是药力作祟,那现在呢? 裴鹤之一把扣住想要逃开桎梏的柳辞的脚踝,将她拉回自己身下,又用大手狠命揉搓她垂下的胸。粗粝的质感磨过柳辞的乳尖,将她的生理性眼泪都逼出来。 “谢夫人,你怎么不回答?” 声音湿润地在耳边响起,之后他便毫不留情地重重顶了进去。 “啊…”,柳辞手指攥紧了被单。 “轻一点,啊裴鹤之。” “你应该不会喜欢我轻点。” 说罢,他又重重顶了好几下,深入浅出,爽的柳辞倒吸气。有好几下都撞在了敏感点上,她感觉自己被快感淹没了。 裴鹤之一口咬在她的后脖颈那块娇嫩的皮肤,一边说道:“谢莱不行吗?他不会这样玩你吗?” 除了上辈子的谢莱,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听他提起谢莱,柳辞心脏猛然缩紧。 裴鹤之看她分神,肏地更加狠厉。欢爱时还会分神的荡妇,主动勾引他的荡妇,这样的人怎么配当谢姝的弟妹,谢莱的眼光着实不高。 她算什么东西,爱上她?她配吗?不管这是玩笑还是什么,裴鹤之都觉得自己被激怒了。他最讨厌被威胁。 柳辞连续高潮了三次,哭着想要逃,去每次都被他轻轻松松卡住脖颈压了回去。莲青色大氅罩住二人肤色差异甚大的躯体,笼起一方盈满淫靡气息的暗影,裴鹤之的蛮力全用在了她的身上。 柳辞已经口干舌燥,裴鹤之却依然没停,她觉得自己的膝盖一定被磨红了,下面好像也被玩到失禁,淫夜淅淅沥沥地流下,但是身上的男人还在毫不留情地抽入抽出,他在试着进到更深,直想把那东西塞到她生孩子的地方去。 在柳辞昏过去的最后一秒,她听到裴鹤之咬着自己耳尖说道:“明日我便会求娶谢姝。” 哀伤的(?)谢莱 黄昏时分,丫鬟翠儿唤醒了昏睡的柳辞。 翠儿面带胆怯,手背上隐约有刮擦的血痕,看来裴鹤之吓到她了。 是柳辞估算错误,她以为裴鹤之不过是任人揉捏的软团子,平日看他左拥右抱嬉笑玩闹的样子,没想到竟很有几分气性。 只可惜了,如果他的能耐就是肏她一顿的话,那他一定会后悔的。 到最后如果事情砸了,不仅是他,谢莱也跑不掉。柳辞本意不想当个恶人,但既然强抢民男这件事都做了,不如顺水推舟,给裴鹤之和谢莱言传身教一下“从恶如崩”。 脑海中思绪翻飞的时刻,翠儿给她细致地擦干净了下身,又服侍柳辞齐整地穿好衣服,荷包都更换成浓郁的栀子香包,以掩盖裴鹤之身上白檀的气味。 “他为难你了吗?” 柳辞冷不丁问道。 翠儿隆起眉头,想起裴世子在厢房门的一侧,边笑边打探她家人的模样,又压平眉头。 “没有,小…夫人” 扫到这副模样的翠儿,柳辞已然明了,心中更添几丝怒气。她无声地冷笑一下,决定要给裴鹤之一个好果子吃。 翠儿是柳辞从柳家带来的丫鬟,是祖母千挑万选出来的识大体又乖巧的姑娘。 上辈子柳辞死在雕喜山,翠儿也随她而去,她夺过谢莱的剑,与柳辞一道成了雕喜山作伴的芳魂。翠儿于她而言从来都是得力干将,柳辞不喜欢让手下人吃亏。 收回思绪,柳辞攥紧袖筒中的素手,脸上却扯开笑容。 “没有就好,不过五天之后这人如果来找我,不管我当时在做什么,一律回复我不在就行。” “再者,你明日早些叫我起来,咱们要出去一趟。” “是。” 翠儿接下话,小心侍候着柳辞回到谢府。 柳辞只当裴鹤之为难了翠儿,殊不知翠儿也有些怕柳辞。 翠儿觉着,柳小姐变成谢夫人之后好像有哪里变得很不一样…… 小姐之前是绝对的名门闺秀,秀外慧中,知书达理,遇见男子恨不得钻入地缝,还爱谢小爷爱得死去活来。 可甫一成婚,小姐就仿佛断情绝爱的人一般。 她不再理会谢小爷,还变得有些……总之小姐今日叫的声音让她听得都脸红。 * 天色昏暗,已到了掌灯时刻。 谢莱不在书房,反而在他与柳辞的寝卧内读书。 看到柳辞走入房门,谢莱头也不抬。侍候的下人都退下了,柳辞便自己倒茶吃。 谢莱坐在床边软榻上翻书,速度飞快,纵是傻子也能听得他心不在焉。 “你去哪里了?” 柳辞噙着茶杯看他,“去找裴鹤之了。” 谢莱打量她身上穿的茜红裙子,看来白日里穿的那套绿裙子已然褪下过一次了。 将书推到桌角,谢莱沉默不语,清俊的面孔埋在闪烁光影中,隐隐发出哀伤的气息。 柳辞无暇顾及谢莱,只想早早入睡,她头还有点痛。于是旁若无人地在宽衣解带,脱的只余下白色中衣就欲钻入被子。 谢莱却站在了床头,瞳如点漆,盯得柳辞心中不自在。 “怎么了?” “你今天,和裴鹤之发生什么了吗?” 柳辞深深望他一眼,“你说呢?” 说罢,便自顾自将头蒙在了被子里,并娇气地要求谢莱吹蜡烛,谁是光影晃眼。 谢莱没动,面无表情站了有一刻钟,手中攥着书信一般的东西已经扭曲变形了。 墨字浸染汗液,唯独“北静王府”四字清晰可见。 柳辞却好似向猛然想到了什么,她钻出来说道:“明日裴鹤之要正式向谢姝提亲,你看着办吧。” 说罢,又钻回去,露出毛茸茸的头发来。 谢莱想要伸手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尊严碾碎在面前。 他不知道怎么描述现今的感受,五脏六腑都有一种又痒又痛的爽感。 阿姐想要嫁给裴鹤之的时候,他只是生气;而今有柳辞他挡下裴鹤之与阿姐的纠缠,他却又生出别的阴暗滋味了。 被衾中传来柳辞平稳的呼吸声,谢莱收回了自己绷紧的右手。 她今日风尘仆仆回来时,确实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屯粮 果然,第二日北静王府便遣人送来了婚帖。 惯牵官媒的信实妇人也敲开了谢府的门。 谢父和谢莱在私下暗暗较劲这场姻缘,谢姝则待在闺房中静候佳音。 这消息由府中传来,经翠儿的口中说出,柳辞只是失笑一声,一切都不出所料。 裴鹤之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她才不管他喜欢谁,要娶谁,只知道如果裴鹤之在三个月没办法爱上自己,那柳氏柳辞一定会拉他陪葬。 他要怪就怪那什么劳什子系统去吧,是系统给她布置这道荒谬又无厘头的任务,裴鹤之只能自认倒霉。 彼时的柳辞正忙着收粮铺,她掩去女子身份,穿着谢莱最朴素的长衫,眉飞色舞地多家粮铺老板压价收粮食。 翠儿也扮作小厮跟在柳辞身后,再一次认识到小姐的不同寻常。 已经有三家粮铺老板假做唉声叹气状,将往年屯下的陈粮以略高价格卖给了柳辞。 柳辞心知肚明,却并不挑明,其一是因为这终究只是小钱,其二嘛,是因为毕竟再过一个月,粮食会有市无价。 一批批粮食从粮铺出来,牛车鱼贯穿梭于闹市,将粮食运到了柳辞名下的一处宅院。她的陪嫁真的不少,这处宅院虽然偏僻,但地势极高,正好派上用场。 柳辞见进展顺利,心情大悦,于是拉着翠儿欲进酒楼饕殄一顿。 走到酒楼门口,却见几个小二在驱赶一位出家人。 “诶诶诶,别进来,这里不兴化缘。” 走近看时,才看出被驱赶的人是带发修行的一个年轻僧尼。他满脸无措,眼神清澈又坚定地看着那几位小二,说道:“我有钱,不是来化缘的。” 说罢,还翻出了碎布缝起的荷包,倒出一把铜钱。 小二们见状只是嗤笑一声,没搭理他,只让他自己走远点。 柳辞驻足看了一会儿,吩咐翠儿将僧尼领到近前来。那小僧明显未经世事,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刚被驱逐时他委屈又沉默,现在有贵人拉他去吃饭,便又重新挂起笑颜。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虽然柳辞可能也只比他大一两岁。 接过小僧尼递来的念珠小串,柳辞温柔一笑,给小师傅还了一礼。 小师傅着简朴的灰蓝色僧袍,头发高高挽起,眼睛亮的逼人,“施主,寂空在此多谢。” 柳辞点头,示意翠儿和寂空一道坐下吃饭。 寂空看起来极为单纯,不过一顿饭时间,他已将自己的来历抖搂个干净。 原来这人是普陀寺带发修行的子弟,因师父说他前缘未尽,所以迟迟不肯让他彻底拜入佛门。 此次是他第一次下山,为的是置办寺内师兄师弟们的新衣,没想到这闹市与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往日在普陀寺,寂空见到的都是慈眉善目、对僧尼们十分有礼的施主;可是下山之后,入目的皆是横眉竖眼,只认识钱币的众生。 可能世人只在供奉佛像的庙宇有所求吧。出了庙宇,脱离众佛的目光,世人又会变成另一番模样。 柳辞边吃边听,一顿饭时间,将小寂空落寞的一番话仅收耳底。 她好像也被勾起了一些回忆,对寂空的话不表态度,只让人重新上几盘被寂空吃光的清炒时蔬,又留下一袋银子,准备拜别洁净如风的寂空。 临走前,她说道:“小师傅,多给你的这些钱,记得全买成粮食屯在寺里。如果咱们有缘,我不日便会去普陀寺吃你用这粮食熬的米粥。” 眼睛清亮的寂空还咬着筷子,听到面前如此俊朗的公子这样说,他呆呆地点头,又忙不迭站起身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慢走。” * 裴鹤之就坐在隔壁厢房。 厢房门开着,男装的柳辞明明看到他了,但是无论是翠儿还是柳辞,连一句问候都没给他,反倒是那个年岁小小的僧尼看到他不曾移开的眼神,给他弓了弓身子。 他实在搞不懂谢夫人在想什么。 她好像不怕名誉扫地,也不怕自己会破罐子破摔杀了她。 即使自己昨天撕开纨绔伪装,露出真实残暴的一面,她好像也毫不畏惧。 裴鹤之咽下身边美人斟来的浊酒,思绪飘远,她为什么要囤粮食呢?皇城之下,大量买粮,柳辞不怕被杀头吗? 而已经走远的、玉树临风的柳公子滑开纸扇,模样风流无匹。 等四日后,裴鹤之便会知道自己为何屯粮了。她不仅要用自己的钱囤,谢府和北静王府的钱也要拿出来给她囤。 这样想着,柳辞更觉扬眉吐气,压制不住地狂笑化为颤抖,街市上来往的小娘子见到她都不觉脸红。 死亡回忆 果然,四日后裴鹤之找上了柳辞。 柳辞专门为裴鹤之空下一天,就静静在当初绑他的别苑逛园子。园内都是柳辞的心腹,她不担心这群人做长舌妇。 而这处别苑造的时候花了大价钱,造景水平一流。假山拱门,芭蕉棕榈,处处相得益彰。 天空阴蒙蒙的,黑云层层加码,那场经年不遇的暴雨马上要来了。 身后的翠儿接过婆子递的消息,已经按照柳辞的意思,拒绝了裴鹤之三次,但那人竟然不屈不挠地一直来问,还把别苑中守得婆子威胁个遍。 据婆子说,裴世子看起来很不对劲,他右臂在渗血,还狂咳不止,像得了痨病似的。 这话听的柳辞心情舒畅,看翠儿和婆子都捻起手巾遮住嘴,柳辞不由得笑出声。 等到有人来传第四次消息时,时间已过正午。裴鹤之已经熬了将近两个时辰。 柳辞吩咐下人传菜,她今天要在杜若馆吃饭。 一边又拉住想要同去的翠儿,示意她跟自己走。 翠儿会意,主仆两人便一齐往杜若馆而去。 裴鹤之正是在杜若馆等待。他此时真可谓惨不忍睹。 情蛊发作,他瞳孔隐隐有扩散之势。右袖子已经被鲜血浸透,左臂也开始渗血了。 如果柳辞再晚来一会儿,这人估计会失血过多昏过去。 见到柳辞踏进他所在的房间,裴鹤之忍住狼狈地咳声,看她的眼睛布满阴翳。 情蛊就是这样,让人欲火焚身,却又让人头脑清醒。 裴世子现今的模样宛如一头豺狼,他想像上次一般扑过来啖尽柳辞的血肉。 可是这次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柳辞心情很好地拍拍他的脸,“裴世子,你是不是这几天都在找高人去情蛊啊。” 裴鹤之不答,眼神却更凌厉。 “我上次就告诉你了呀,除了我的身体,情蛊是没办法解开的。” 柳辞笑眯眯地摸摸裴鹤之的头,像是在摸一条狗。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最好仔细听进去,不然下次我一定不会来见你。” “第一点,你一定要想办法在三个月内爱上我。” “第二点,以北静王府的名义搞来三千石粮食,送到城西柳家别苑。” “第三点,想办法劝谢辞也买下两千石粮食,同样送到柳家别苑。” 裴鹤之的脸越来越黑,但是这次他却没有嘲讽的力气了。 冷汗结在下巴尖,裴世子咬牙问道:“你究竟,为什么,又为了什么找上我?” 柳辞踢踢拉拉地走向主座,十分不拘束地坐了下来。 染了鲜红蔻丹的手指点在太阳穴上,她在想该怎么回答裴鹤之的问题。 思绪回到她死掉的那段日子。 * 永乐十一年三月,京城遭遇了十年不遇的大雨,这场雨下了整整半个月。许多人在这场水患中饿死,生还的平民也只能说生不如死。 接下来的几个月,京城内景象宛若炼狱。 吃人、卖人,易子而食这些都成了寻常事。 粮商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地垄断粮食,以奇高的价格大赚一笔之后便逃难去了,几乎所有粮食都流向了王孙贵胄。 而那些经历水患的灾民中,有些举家逃难去了;有些则上了雕喜山成为悍匪;而有些作为接应,留在京城内寻觅贵族人士,将他们绑去作为人质劫财劫粮。 谢姝便被掳去了雕喜山。 那个单纯的谢姝,人人都爱的谢姝,在灾民流窜的时期,她还天真烂漫地带着少许人马与裴鹤之一起逛胭脂铺子。 裴鹤之发呆功夫,谢姝遍已掉入了接应老板的暗房。 之后,在又一个滂沱雨天,谢莱沉默地、不顾柳辞挣扎地,将她禁锢在高头大马上,飞驰来到雕喜山匪寇老窝,大喊着交换人质。 谢莱那时喊的什么呢? 喊的是:“此乃巡盐御史之女柳辞,也是我谢莱之妻。谢家已将多数粮食分于城内百姓,近日已无余粮。但以吾妻换阿姊谢姝,你们便能得柳家粮财!” 巡盐御史,皇帝的心腹,贯来富得流油的官职。 寇首默许了这则提议。 于是柳辞便如同被拔去翅膀的蝴蝶,永远地跌落在雕喜山的烂泥里。 死前的最后一眼,隔过重重雨幕,她看到了谢莱,也看到了裴鹤之,还看到了傅珍与容缰列,他们四人骑在马上,每人都争将谢姝搂入怀中。 只有谢莱多看了自己一眼,那是一种柳辞不认识的眼神。 * 思绪回笼,柳辞看着满面冷汗的裴鹤之,竟不知从何说起。 裴鹤之当日与谢姝逛胭脂铺做错了吗? 好像没有。 但是因果关系就是如此奇妙。 他起的因,果竟然还是兜兜转转流回到原处。 睚眦必报 柳辞懒懒坐在主位欣赏裴鹤之的丑态,眼看他忍不住咳嗽到跌在地上,这才说道:“可能是你们上辈子欠了我的。” 她声音极轻,空气都没有因此泛起涟漪,这句话也自然没有进入裴鹤之的耳朵。 下人已经传菜完毕,精致小碟铺满红木桌,香气令柳辞心情平静了点。 她唤来翠儿,一边拿起象牙箸夹菜,一边问道:“那日裴世子怎么对你的?” 翠儿不答,余光将苍白的世子尽收眼底。 柳辞瞥一眼翠儿结痂的手背,从发髻中拔掉一只折股钗,递给翠儿。 “那日他怎么待你,你就怎么待他。裴世子宽宏大量,一定不与你计较。” 翠儿看着手中的发钗有些愣神,钗头绑实的通草白海棠亮得晃眼,她眼前闪现当日裴世子威胁自己的画面。 或者那都称不上威胁,裴世子只是将自己当作卑贱的猫儿狗儿,以为她们这些人全都招之即来 挥之即去。 攥紧了发钗,翠儿楞楞地走向裴鹤之。 裴鹤之嘴角流下一痕血迹,却对走近的翠儿露出笑脸,主动摊平了右手给她。 他朝向柳辞问道:“是不是我只要答应了你这几件事,你便会留下我的性命?” 柳辞夹一筷鸡汁煨鲜笋,点了点头。不知是在做答还是单纯觉得食物好吃。 裴鹤之头发散乱,席地而坐,夺过翠儿手中的发钗,狠狠划向自己的手背,犁出两条狰狞血钩。 翠儿像是复命一般走回柳辞身边。 柳辞放下筷子,深深叹气。 “我说过了。翠儿,那日他怎么待你,你就怎么待他。” 裴鹤之有些恼了,他抢过翠儿的话说道:“柳辞,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柳辞吃一口虾仁蒸饺。 “适可而止?” 又吃下一口。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翠儿这才敢上前,狠狠卡住裴鹤之的脖子,直到这人眼睛泛红才松开。之后又顺便用金钗划破他的左手背。 现在好了,他的两只手很对称。 柳辞餍足,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半死不活的裴鹤之,她撤走了所有侍候的人。 * 谢府一直有人来报柳辞的行踪。 谢莱边帮谢父处理朝廷政务,边听暗卫讲谢夫人出入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等。 裴鹤之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无比之高。 谢莱示意暗卫退下,撕碎眼前一纸卷宗。 这卷宗上载的不过是容缰列家外戚打死寒门冯氏的案子,甚至不值一看。 他脑海里浮现柳辞的脸。 谢莱派人查遍柳辞婚前婚后的踪迹,竟然发现毫无可疑之处。不知道到底是谁告诉她关于谢氏姐弟的事。 他本想顺藤摸瓜查出多嘴之人一杀了之的。 但没想到一丝头绪也无,反而发现了柳辞与裴鹤之的苟且。 负手在春意盎然的苑子踱步,谢莱思考要不要直接杀了柳辞。 裴鹤之与谢家的事,柳辞到底知不知道?如果知道,那她又知道多少?他不相信柳辞先挑明他与谢姝的关系,后脚又与裴鹤之勾结在一起是偶然。 眉头紧蹙,谢莱徘徊到横跨谢府池潭的临香小桥,一众小厮婢子与他施礼他看也不看。 在桥上观锦鲤摆尾时,鼓起的小山坡迎面走来一人,那人如云发髻上簪一朵极为妍丽的红海棠。 是柳辞穿着松绿撒花长裙款款走来。 黑云沉沉,阴风压境,更衬得脚步从容的柳辞气度非凡。 她现在和阿姐真的很不一样。 但谢莱明明记得,柳辞之前较谢姝才更是一位儒家女儿。她的知礼、她的小心、她的体贴、她被培养出的,在男人面前展示的奴气,简直刻在了骨子里。 柳辞已走到他的面前,在她屈膝施礼的时候,谢莱才发现她髻上海棠为何如此鲜艳。 金钗头上随风簌簌的通草海棠,散出铁锈味儿的血腥气。 柳辞其名 日子照旧推进。 裴鹤之时常飞鸽传书送来买粮食的凭证,柳辞也如约与他共赴云雨。两人相处和谐,裴鹤之对她的好感值越来越高,但是总徘徊在七十。 柳辞不甚在意,毕竟起始值只有二十,还被打回到零过。她有时间。 柳辞在这段时间竭尽全力也不过囤下两万石粮食。 灾荒时期,按每人一个月吃半石粮食来算,这点粮食根本够不上城中百姓消耗的量。 可笑的是太仓谷粟陈陈相因,上辈子的小皇帝却仅仅令太仓调出七十万石济民。 粮食这么少,大概一半是因为宦官之祸,那些太监就是宫中的老鼠,水患时期不知扣下多少私卖;另一半则是皇帝本身年岁太小,平日又偏爱暴戾酷刑。 想来也是,垂髫小儿怎会有能力珍爱城中百姓? 八十万石根本不够十万城民消耗。 都城之外还有都城,饿殍之外更有暴徒,这场雨说起来杀的是赵家最后一点帝王气。 * 京城街头最近涌出几位算命先生,还出现一帮神秘莫测的外邦女子。 算命先生在街头游逛,皆时而拿龟壳一通操作,时而大喊:“天亡永乐,时洪来也!唯迁往山东以南可逃一死。” 不仅如此,连一些从不入世的野僧狂道都来此呼喝。 迷信的城民有信以为真逃亡的,也有不屑一顾的。但是赵王朝立朝之本便为“君命天授”,所以普罗大众大都对此心怀畏惧。 经此一闹,外加天象着实异常,京城内的人数竟减去五分之一有余。 柳辞走在街道上,听着这样那样的吆喝,嘴角泛起笑容。 她没再扮作男子,而是着平常衣袍,轻纱遮面。 此番出府,是为了找被容缰列家外戚男子——傅彭,杀掉的寒门冯氏子弟。 上辈子盘踞在雕喜山那一窝悍匪,其寇首可不就是冯氏冯赦? 柳辞记得她上辈子也是在今天出了门,在去给谢姝挑生辰之礼的路上遇到了寒门冯赦。 * 果然,冯赦还在老地方。 他就跪在街上最熙攘的地方,面前拼凑几块木板,其上书写着冯氏一族的冤屈。 许多人围在他面前指指点点,“真可怜啊”“哎”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上前扶起他。 平民中有识字且好事者念给白丁,大概意思就是跪着的人叫冯赦,他的父亲前些日子买到一位美貌丫头,想配给冯赦为妻。 奈何同来者也看上了这位美貌女子。 同来之人姓傅名彭,他竟强抢了美貌女子,还将冯赦之父打死了。 事情如此清晰,但大理寺不理此案,官府中人也威胁冯赦不准敲响登闻鼓。 现其父含冤而死,他咽不下这口气。 众人不过想听故事,听到傅彭的名字唏嘘几声也就散开了;不过马上就会有新人补上人群空缺,再次听人念出冯赦的冤屈。 就这样,冯家男儿的尊严便被剖出来,向往来人群展览一遍又一遍。 柳辞站在人群中静静聆听,打量跪得东倒西歪的冯赦。 他看起来憨憨呆呆的,草叶胡乱插在头上,涎水垂到领口。 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想到最后会被逼到雕喜山去当匪寇。 柳辞上辈子是怎么践行“路遇不平 拔刀相助”的呢? 谢父便是大理寺卿,掌管京城大小案件审理。 她以为自己要帮忙可谓易如反掌,所以便悄悄让翠儿于天色暗淡之时拉来了冯赦,给了他一大笔钱,又告诉他不用再忧心傅彭之事。 现在想来何其天真。 第二日的柳辞便灰头土脸地找上了冯赦,告诉他自己无能为力。 那也是柳辞第一次知道,原来父亲在自己未出阁时教给自己的仁义道德,原来话本中字里行间写下的邪不压正,于这世道而言,一文不值。 想起上辈子冯赦答应以自己换谢姝的场景,他应该也满心是恨吧?恨她这个贵夫人的无能,更恨她给他希望又送他绝望。 此时此刻,重来一次的柳辞吩咐翠儿拿银票裹住纸条递给冯赦。 翠儿暗示冯赦银票所藏玄机成功后,主仆俩便施施然离开了是非之地。 冯赦虽然呆愣,却会意地躲到围墙内读完了暗信。 匆匆离去的主仆俩都没看到冯赦再次赶出门外时骤然亮起的眼眸。 这个八尺男儿就拿着纸条,不顾形象地向着翠儿二人离去的方向伏地大哭,好像要哭尽这辈子的伤心处。 * 寂空也在人群之中,在翠儿上前递银票的时候,他看到了当初那个贵公子…也是现如今的女子。即使她白纱遮面,寂空依然认识她的眼睛。 寂空抹干净汪汪泪眼,拔腿追上柳辞。 “施主,施主,等等我。” 柳辞回头,看到眼睛红红的带发小和尚,不由得弯弯眼睛。 “是你!你追我们干什么?” 寂空手中挎一个破烂小包袱,如珍似宝地递给柳辞。 “我找你们好久了,没想到你们竟是女施主。这都城这么大,还以为再也没机会见到你们了,嘿嘿。” 柳辞接过包袱,沉甸甸的。 “师父说多谢施主,寺里最近确实快揭不开锅了,施主解了燃眉之急。” “所以这里面是什么?” 柳辞闻到甜丝丝的气味。 “是我自己做的麦芽糖酥,可好吃了!专程给你们做的。” 寂空满脸骄傲,好像在等夸奖。 柳辞却失笑,“你找我们这么久,就为了给我们这个?” 寂空挠挠头,笑容清澈,“对啊,我花光了攒下的零用钱买麦子,统共做了这么点。从小到大我也只吃过两次,麦芽糖酥真是顶好的东西!” 说罢,寂空还舔舔嘴巴。 翠儿在后面掩嘴而笑,柳辞也笑,这小和尚看来也是个痴人,怪不得其师父不让他拜入佛门。 柳辞笑了几秒,开口问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啊?”,寂空眼睛眨巴眨巴,“我叫寂空,施主这么快就忘了吗?” 柳辞也眨巴眨巴眼睛,说道:“你不是还没彻底拜入佛门吗?我问的是你的俗名。” 寂空鼻头泛起红晕,他的眼睛真的藏不住任何情绪。 “我叫荷笠,荷叶的荷,斗笠的笠。” 柳辞的墨发被风吹起,潮湿的香气钻进荷笠的鼻息。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叫柳辞。” “柳暗花明的柳,辞旧迎新的辞。” (大修)谢姝 荷笠跟了柳辞主仆两人一路,叽叽喳喳地说起庙外世界的好玩处。 他说自己很小时便被家人送到普陀寺,寺里的师兄师父都少言寡语,连众人参拜的佛像都只是描眉画眼的大铜墩子。 于是他只好跟寺里会发出“疵疵”响声的大扫帚说话。如果大扫帚被师兄拿去扫地,那他只好遇见鸟儿跟鸟儿说话,遇见小猫小狗便咕咕哝哝地跟小猫小狗说话。 话及此,他又说起山下的妙处。 山下好啊,山下有糖葫芦和枣泥儿馒头。豁!还有精瘦大汉搞什么胸口碎大石,比他自小习武的师兄都厉害…… 柳辞和翠儿被他逗得笑了一阵又一阵,一行人直走到不得不分离的岔口才道别。 柳辞看着这带发小和尚,玩笑般地跟他说道:“寂空小师父,你如果真的那么寂寞,不如多下山来城东谢国府玩儿,到时只管报上名号,谢家一定不短你香火钱。” 荷笠应了几声,看着柳辞和翠儿恋恋不舍地点头。 * 最近谢莱在闷头忙些什么,听他说谢姝与裴鹤之的婚事敲定了。 苑里的婆子嚼舌根说道,谢莱与谢父闹了好大一场,但是最后不知道怎么还是不了了之,据说是谢小姐以自裁来威胁谢小爷才罢休的。 柳辞身在谢府却宛若局外人,她对谢家人的争吵或忙碌一概不问。 毕竟谢母还在,轮不到自己这个新媳妇管家。 只是偶尔会遇到千娇百宠的泪美人谢姝。 她还是那么天真娇憨,日日与谢莱凑在一起顽。 上辈子也是如此。 谢姝好像十分依赖谢莱,依赖到一种病态的程度。 柳辞记得,她在苑子碰见谢莱给谢姝捏脚穿鞋都是常态。 很奇怪。 谢姝知道谢莱对她的图谋吗?她在雕喜山事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容缰列、傅珍,谢莱,裴鹤之真的会仅因为美色成为谢姝的裙下之臣吗? 经过与裴鹤之相处的这段时日,柳辞对他的评价只有五个字:扮猪吃老虎。 而谢莱更不用提,他这个人有一颗冰做的心。 容缰列、傅珍二人柳辞不甚熟悉,但想必也不是什么好种。 这样四个人,心甘情愿地为一个女人鞍前马后,谢莱还将柳家独女送出去做人质,甘愿与柳家为敌……总不会都是恋爱脑吧? 柳辞近来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 她想接近谢姝,却又忍不住回避谢姝。毕竟情绪是不带理性的东西,柳辞怕自己忍耐失败,连谢姝也一起收拾。 但赶巧了,今天要去赴裴鹤之的约,恰巧碰到谢姝穿着烟粉色掐腰长裙,还持一柄玉骨圆扇作配,风姿袅娜地依偎在谢莱怀里。 三人迎面碰见,谢姝眼中也毫无别种情绪,甚至作出笑脸给柳辞打了个招呼。 而谢莱长身玉立,沉默地守在谢姝身后。 这出情景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柳辞和谢莱是一对儿。 照惯常一样,柳辞给这两人福了身子便托词要离开。 却没想到谢姝叫住了她。 “柳儿”,这是谢姝从小到大唤她的称呼。 “你能不能别再接近鹤之了?” 周围婢子婆子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都亟亟低头走人。 柳辞则心慌地折回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家姐弟。 谢姝好像根本没有察觉自己说的东西有何不妥,反而隐隐垂泪,“阿莱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我愿意既往不咎,好吗?我真的很喜欢鹤之。” 柳辞看着周围低头快步离开事发现场的婆子丫鬟,冷下面孔。 “那你不如去求你的好鹤之离开我吧,纠缠的人可不是我。” “还有,你能不能别再接近我丈夫了?” 说罢,柳辞一把拉过了谢莱。 但很可惜……没拉动,谢莱根本不鸟自己,甚至对自己摆出了臭脸。 “柳辞,阿姊说的有不对的地方吗?你何必要这样说她?” 谢莱的声音倒是压低了,可惜柳辞此时已气的头发乍起。 她不再纠缠,冷哼一声就走向了折磨裴鹤之的道路! 比美大赛! 裴鹤之正吊儿郎当地在别苑等柳辞,全然不知自己将被当成最憋屈的出气筒。 柳辞不准他往别苑带乱七八糟的女人,裴世子谨遵她命,每次都滴溜哐啷地光杆前来——只不过调戏对象从花楼姑娘变成了小丫鬟罢了。 这人来柳家别苑的次数屈指可数。却没想小丫鬟们竟基本都被打通了。 裴世子大方的很,外加脑子灵快,花言巧语信手拈来,极其擅长巧言令色,对丫鬟们无不温声细语,配上通身风流气质,大家好像都忘了他刚来时昙花一现的阴狠姿态。 今天也是如此。 姓裴的颠三倒四横在榻上高翘着脚,边翻才子佳人的话本边捻点心吃,花菱坐在脚头位置专心致志给他锤腿。 花菱是丫鬟里最俊俏的一位,裴世子早发现了。 于是柳辞不在的时候,花菱一马当先地成了裴鹤之最宝贝的可人儿。 他从宫里带来的稀罕物不给别人,独给花菱。什么绢花啦,娘娘们自用的黛粉,他都双手奉上。 奈何花菱这人是个呆子。 她前脚欢喜地收了东西,后脚就把这些事全抖搂给柳辞。叽叽喳喳跟只麻雀似的,缠着谢夫人说这个说那个,让裴鹤之挨了好几回眼刀子。 怪不得,怪不得翠儿其貌不扬却做了柳辞的贴身丫鬟。纵观一众小丫鬟,有心计谋算的也就是那位翠儿了。 经裴鹤之的仔细观察,发现柳家别苑的丫鬟们全天真的要命,婆子也是天天恪守其职,不喜节外生枝。 也不知道柳辞搁哪儿找来这么一帮子人,跟造了片世外桃源一样。 撩起眼皮,咽下嘴里的糕点,裴世子懒懒说道:“花菱宝贝儿,你累不累,累了就到爷怀里歇会儿。” 花菱呲出一口珍珠牙,“不累不累,以前我给小姐一锤锤半天呢,你这才多久。” 合着后面那句直接被屏蔽了是吧…… “那你还挺辛苦的,你们小姐不懂怜香惜玉啊。” “世子爷,你要这么说我就不给你捶腿了!我们小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 花菱的绵柔拳猛地变成孔武有力的大拳,砸在裴鹤之腿上,让他倒吸一口气。 裴鹤之露出蜜汁笑容,点点头,又艰难捏起一块糕点喂到花菱嘴旁。 花菱顺嘴就吃了下去。 “好吃吗?不好吃的话你跟我回北静王府,以后我天天变着法子让厨子做给你吃。” 糕点粉渣从花菱唇缝漏出来一些,她点头:“好吃好吃,小姐也爱吃这个,我们天天在后厨研究怎么让小姐在这儿吃好呢!” 裴鹤之不再说话了,又低头翻起了话本子,大腿算是被白锤一拳。 翻过没几页,窗外传来丫头们的施礼声,是柳辞来了,花菱悄悄退下。 等柳辞走到他跟前,裴世子才发现今天女人有些不对劲。 明明她两条眉毛平平顺顺,五官也没扭曲,但裴鹤之愣是从她风平浪静的外表下看到了怒气勃勃的小怪物。 “哟,谢夫人,谁又惹你了?” 裴鹤之忙不迭放下话本子,殷勤地给柳辞递糕点。这个女人毒得很,他已经在她手里折过两次,可不想仔经历一次全身渗血的痛苦。 柳辞冷笑一声,“裴世子,往常咱们缺少交流,不如今天好好交流一下再说别的?” 裴鹤之煞有介事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每次来都直接嫖我确实不好,我也早有与你叙话的意思。” 柳辞折身给裴鹤之端来一盅香茶,露出贵夫人社交专用笑容——皮笑肉不笑。 “最近你变化挺大的,起初我以为裴世子是不折傲骨,宁死也不会忍受屈辱的人呢。” “哪儿有哪儿有,谢夫人你对我误会颇深。我裴小爷…裴某盛名在外,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什么德行。” 柳辞点点头,嘟起嘴唇,“确实,常闻裴世子最爱美人。” 裴鹤之应和着点头,将脸埋在热气中吃茶。 “那你觉得是谢姝美还是我美?” 裴鹤之喷出一口热茶,看歪着脑袋状若无辜的柳辞,半晌没说出话来。 “你美!当然是你美!如果不是谢兄娶了你,如果是我先遇你,那估计你现在肯定是裴夫人。” 柳辞笑得灿烂起来,“那不如我和谢莱和离,你与谢姝退婚,咱俩成婚吧?” 裴鹤之心中缓缓升起不详的预感…… 过去式烈女 “这…这不好吧?” 柳辞笑得跟花儿似的,把裴鹤之心脏都笑停一拍。这个狗女人这样笑真的挺可怕的。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他斟酌着又开口。 “怎么个商量法呢?”柳辞瞪大眼睛瞅着裴鹤之扮可爱。 男人一阵恶寒,眉毛拧成麻花,尔后灵光乍现似的说道:“你和姝儿一起平妻就好了嘛!” “嗯…” 柳辞状似不经心地说道:“平妻啊……你为什么一定要娶谢姝呢?” “这样搞得像是我缠着你似的,不如你找个时间告诉知情人,跟他们讲讲咱们之间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前一句话才是柳辞来这一程的意义。 后一句则是威胁裴鹤之敲打谢姝,柳辞在暗示他自己受了谢姝的委屈。 聪明如裴,他一定明白什么意思。 果然,裴鹤之闻言脸色于霎那间变得煞白,宛如一柱蜡人,玩世不恭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眼睛停留在柳辞身上好几秒,看她依旧在漫不经心地把玩竹虬茶杯,方才平复一点心情。 男人接过话头,毫无异样地继续胡说八道,仿佛刚才的空气中的澎湃杀意只是柳辞的错觉。 她玩味的看着猛然降到三十的好感度,无声地哂笑。 谢姝果然有问题。 还有,这个姓裴的真不是一般警觉,跟条野狗似的。 臭不要脸的野狗不知道自己被打为野狗,看柳辞不再有说话念头,便巴巴地凑上来脱她衣服。 她的内裙立马被剥了个干净,凉风拂过肌肤,激起一阵轻颤。 柳辞享受着裴鹤之的伺候,在他亲吻自己敏感的脖后侧皮肤时发出满足的谓叹。 当他将自己抱到膝盖上吮吸乳尖的时候,柳辞下面早发大水了。他一直不知羞地发出嘬嘬水声,还让柳辞想办法下奶给他吃。 饶是柳辞久经人事也忍不住红了脸。 可是当个贞洁烈女能得到什么? 得到的不过是英年早逝的命运与乱伦的丈夫小姑子。 而抛弃贞节牌坊她又能得到什么? 柳辞将裴世子的腰夹得更紧,阴蒂在他的衣料上摩擦,酥痒疼都从那一点冲上天灵盖。 她说:“好啊……到时候……嗯……不仅让你吃,让你的好兄弟们都来吃怎么样?呃啊……吃了我的奶,以后都是我的狗儿子……啊!!” 裴鹤之狠狠咬了她一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与她调情,“没人敢跟我抢奶吃的,你死了这条心吧,谢夫人。” 柳辞亲亲他的嘴唇,“嗯…那好,我的奶只给你吃。” 她意乱情迷,忽略了裴鹤之对自己的称呼。 柳辞现在满脑子只想让裴鹤之抱起来肏她,他们还没试过这个姿势呢。 姓裴的肯定可以的,他的身材不似谢莱般精瘦,反而一脱衣服便露出孔武躯体。 看春宫图上这个姿势做,女人露出的表情格外不同,柳辞眼馋得慌。 “裴鹤之?”柳辞的声音能掐出水,在裴鹤之迫不及待脱裤子想直接顶进去的时候,她边舔裴鹤之的舌尖,拉出暧昧的涎水丝,边说道:“咱们站着来好不好?” 裴鹤之闻言翻起眼皮,声音都变了,兴奋得跟什么似的,那粗长的物什又壮了一圈。 “你怎么这么骚?怎么比勾栏的那些娘子都骚?” 这样说着,一只手狠狠揉搓她的娇乳,另一只手则重重地打了柳辞的屁股,让她发出几声娇笑。 尔后稳稳地抱着她站起来,让她纤长白皙的腿紧紧缠在腰上,下一秒就整根插了进去。 一点阻碍都没,柳辞下面湿的如软泥。 傅彭是谁? 厮磨一次之后,柳辞力竭,想要推开裴鹤之。 但姓裴的还想要,于是将柳辞困在桌面,他挤在她白皙的腿间,一只手轻轻松松掌住柳辞的细腰,另一只则在按压她的敏感点。 柳辞身子很软,可以说是任他摆弄。 裴鹤之感受着柳辞的收缩,享受着她的挣扎,看着往下淌水的交合处道:“谢夫人,避子药伤身又不牢靠,你不害怕受孕?” 柳辞的头抵在他的胸前,闷声说道:“不害怕,大不了让谢莱当便宜爹好了。” 下一秒就不满地踢踢腿,示意裴鹤之她吃饱了,今天要到此为止。 裴鹤之还硬着,但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只是顺从地放开了桎梏。 柳辞走到铜镜前召开翠儿与花菱进来服侍,她走过的地方都是水痕,场面太过淫靡,情场浪子裴某人竟然别开了眼,低声提议说要送柳辞回谢府。 柳辞从铜镜中看姓裴的一眼,发现他也在透过铜镜看自己。 两人目光相对,其中却尽是澄澈,刚才榻上云雨仿佛已为陈年旧事。 柳辞低眉,掩饰性地挑拣簪花,心中觉得姓裴的在提议的一瞬变得很不一样。 而提议人则慵懒地倚在房柱旁,一手抱臂,一手无意识摩挲柳辞卸下的海棠钗子,视线一寸不漏地描画柳辞镜中身影。 她好像很喜欢海棠。 只是海棠虽然秾丽,毕竟无香,不知道柳辞欣赏此花何处。 花菱给他穿衣系带,他却一改轻浮姿态,眼睛只停留在柳辞身上。 “那么多粮食够吗?” 裴鹤之冷不丁问了句。 柳辞没回答,专心看翠儿给自己绾发。 “不够的话,我还可以给你搞来一万石。”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眉毛一挑,终于又露出标志性不驯笑容。 然后就被花菱狠狠勒住了腰。 裴鹤之“呃”一声,低头看给自己环腰带的小丫鬟。 对方没事人一样继续动作,反显得是他大惊小怪。 柳辞没接茬儿,倒是掩唇而笑,边笑边吩咐翠儿说道:“今儿改上玫瑰发油吧,那个味道重,能熏得某些浪人张不开嘴。” 裴鹤之失笑,乖乖地闭上了嘴。 只是狗改不了吃屎,他安静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又复开口道:“谢夫人,你是独树一帜的美。像你这样的女子,用不着与姝儿比较的。” 柳辞的心跳加快一拍。 不是心动,而是心中腐烂、不见天日的一角仿似在一席玩笑间被挑到了明处。 她面上不显,只给男人飞去一弯眼刀。 裴鹤之没看见似的,作出深情脉脉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咱们这缘分究竟是怎么开始的,但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花菱和翠儿只当他在放屁。 柳辞扫一眼好感度三十的进度条,知道他真的在放屁,遂连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了。 等到柳辞终于将复杂的发髻梳完,裴鹤之已经吐出了一箩筐的话。 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话痨。 * 姓裴的谨遵承诺,与柳辞分乘两顶轿子,前后分路,装作巧遇一般一前一后到了谢府门前。 旁人可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谢氏姐弟必然对其中文章一目了然。 柳辞下轿辇时,裴鹤之已然被欢欢热热地迎入谢府。 可是谢小爷谢莱却没随着那些人恭迎裴世子,他竟亲自来到谢府门口等候谢夫人。 他俩在外人面前依旧恩爱,仿若青梅情谊从来颠扑不破。 只有柳辞知道谢莱生气了。 他与她生活太久,即使是金玉其表的举案齐眉,柳辞也粗略地观测出了此人的脾性。 此时的谢莱眼睛在笑,可是线条隽秀的嘴唇抿起,明明是发怒前兆。 柳辞笑笑地挽上夫君手臂,只当他在生气自己带回裴鹤之来示威谢姝。 若真如此,他越生气,她心里愈会乐得开花。 但没想到男人问她认不认识冯赦。 柳辞瞪圆水灵灵的眼睛,蹙眉道:“夫君说的是哪号人物?” 谢莱胸腔内发出一声冷笑。 “阿辞,有的时候我会怀疑你是不是阿辞。” 柳辞与他贴的更近,特意露出藕白的一段小臂,手腕靠下两寸处有一颗细小的红痣。 “怎么能这样说呢?你看我的红痣。” 谢莱被女人头顶的玫瑰香熏到睁不开眼,就势将她推远才继续说话。 “傅珍是太后眼前的红人,容缰列也是与谢家交好的世家。傅彭是谁你真的不知道吗?他是傅珍的表弟,也是与容缰列家沾亲带故的外戚。 “阿辞,皇帝那么小,朝政究竟谁在做主不用我说。你不该越过谢家去插手傅彭的事,更不该那么蠢地把你母家牵连进去。” 天黑得很快,裹带水汽的乌云似乎要垂到人身上来。 柳辞扯开嘴角,抬头看着在热风中徐徐摆动的柳树枝蔓。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谢莱不解,“他们”是谁们?“之前”又是哪个之前? 柳辞看出谢莱的困惑,心中悄然悲伤一刻。她说的之前,是被送到雕喜山之前,也是被谢莱告知绝对不能得罪傅彭之前。 可惜谢莱永远不会理解的。 傅珍容缰列 柳辞与谢莱话不投机,碰巧谢姝苑儿里的金蝶来叫谢小爷,两人便不欢而散了。 谢莱临走之前还不忘记向她投来警告加谴责的眼神。 柳辞脸一扭,全当看不到。 她准备和谢莱找个合适时间提和离。 与谢莱成婚时间若过短,城中怕是会起风言风语,于谢莱不利。她可不想与谢家在明面上结仇。 谢莱肯定会同意的。 他分明早就知道她和裴鹤之的事,却不闻不问,真是半点儿不出所料。 青梅妻子出去勾搭他的准姐夫,看似清心寡欲的谢君子却如同随叫随到的狗一般赖在姐姐身旁,对其有求必应,随她调用。 上辈子柳辞心中的风月无边,怕在谢莱眼里都只是逢场作戏。可怜了以往自己的一腔真心。 真傻。 柳辞鼻头发酸,眼神却冷下来,指尖拂过眼尾,她顺势作出将碎发别在耳后的样子。 * 紫禁城内,长乐宫中。 绿衣粉裾的小宫女守在殿外,殿内传来太后忽大忽小的淫乱叫声,几只落地的灰喜鹊被惊飞到树梢。 殿外两位小宫女都低头不语,等到傅珍傅大人自殿内出来,两位宫女只是低头福身子,连抬头都不敢。 傅珍今日颇有情趣,他挑起一个小宫女的下巴左右端详,身上的淫靡气息扑到小宫女脸上,将她的活人气儿都快熏没了。 傅珍长着一张会骗人的脸,这是永乐宫所有奴才都心知肚明的事。他身为朝臣却主动献身太后谋权,长相带一股幼态感俊秀,其人却比谁都心狠手辣。 小宫女在他指间瑟瑟发抖。 半晌,傅珍才笑开,“娘娘,看惯了您再看别人,真是入不了眼啊。” 太后年青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她哼笑一声,“油嘴滑舌。” 傅珍拿锦帕擦手,仿佛摸了脏东西一般,擦完后将其掷于地上走远。 被抬起脸的宫女如蒙大赦,胸腔起伏,无声地张嘴吸气,仿如一尾逃过刀刃的鱼儿。 太后被服侍着穿好衣服,款款走出殿外,“刚才傅珍说的是谁?” 宫女立马跪在地上,吓得面无血色,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太后宽厚地笑笑,“以后你便进殿伺候罢。” 又问道:“你叫什么?” 宫女伏在地上,“奴…奴婢青萍,谢过太后。” 年岁轻轻的太后点头,朱红色后袍将她趁得分外艳丽。 “走吧,朕今儿个还要赶早朝呢。” 太后并非史上第一位垂帘听政的太后,却是历朝历代第一位称“朕”的太后。 身旁的太监高唱:“备轿。” 青萍还跪伏在地上不起,直到太后轿辇出永乐宫,她才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来。 刚才逃过一死。 凡是傅珍稍加留意的宫女,太后全给处死了,刑罚五花八门,甚至连戮尸的都有。 傅大人好像沉迷于“太后吃味”的游戏,时不时便挑逗几番永乐宫的小宫女,导致这宫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青萍幸在貌丑无盐,但傅珍那一下还是吓破了她的胆。 可没人知道她怕的不仅是太后的嫉妒,还有更令她胆战心惊的一点——她叫冯青萍。 冯赦之妹,冯青萍。 * 朝堂之上,坐在重帘后的车太后听臣子们向小皇帝奏事,好像没甚大事,左不过是一些地方缺水,一些地方涝水。 天灾无可避免,反正供给朝廷的赋税是不会短的。 唯一一件大事便是西北边陲总有戎狄来犯,近来这帮粗野民族进犯愈加激烈。 大臣们争相奏言究竟是和亲还是迎敌。 傅珍没表态,车太后便采纳了容小将军容缰列的意见——迎战。 容缰列与傅珍有远亲关系,此人又有奇才,确实是位得以托付的能将。 虽然他拒入自己帐下,车太后却依然爱才如命,她赐容缰列虎符,命他定要不虚此行。 容缰列受命,傅珍与群臣共喝:“彩!” 车太后赏他们一副睥睨之态。 小皇帝理解不了这些东西,他看群臣喝彩,也跟着得意洋洋,礼仪都不顾了,在金座上踢腾着腿哈哈大笑,向大臣露出满口乳牙,还只顾着拍手叫好。 殿下众臣心中喜怒各异,皆不敢显山露水。 苦眼泪 容小将军容缰列持虎符调精兵前往西北边境,他离开京城已有五日。 也恰是今天,裴鹤之来到别苑时格外春风得意,柳辞忙着作画,他便乐呵呵地坐在椅子上等待。 柳辞偶尔画累了,支着脑袋看男人好几眼,这人竟都没发觉,活脱脱就是一个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呆瓜。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开心?若问起好像又越线了…… 柳辞无奈地笑笑,闭口不言。 翠儿给他斟茶,他竟连茶烫也不知,烧到舌头才草草撂下杯盏。 痛感可算让他回过神来。 裴鹤之神经兮兮的劲儿过去后,便探头来看她作画。 看着看着,顿觉柳辞笔下的地方他有些眼熟。 柳辞在描一幅丹青图,图上赫然画着一处气派非凡的居所,居所的乌黑重门外站一排束起高发的异邦女子。而画面最前方竖一块巨石,其上描金刻字:千红芷窟。 “好颜色!这是哪儿?” 柳辞专心调色,简短地说道:“天下苦命女子的庇身之地。” 裴鹤之来了兴趣,撩起广袖坐在柳辞作画的桌案上,“哈哈,天下苦命女子何其多,十个女人中能出十一个苦命人,你这府邸画得再气派又这么容得下「千红」?” 柳辞闻言,眼睛亮光逼人,状如朔月,她停笔笑着对裴鹤之说:“你见识小了。” “天下之大却只有一个都城;都城也大却只有一座龙宫;龙宫虽大可也只有一条真龙。” “但即使这样,这一条真龙不也照样庇佑了数万万百姓?” 裴鹤之原本只想听一番顽话,柳辞说法入耳之后他有一阵儿没当回事。 待反应过来时他方缓慢抬头,定定地望向柳辞。 她人分明就在眼前,裴鹤之却觉得其间仿若隔了千重山。 女人嘴角的笑意不改,他自心如擂鼓。 柳辞早就低下头起笔,哪像裴鹤之他许久才回神。 “柳辞,这番话如果传出去,柳家谢家九族不保。” 柳辞眼皮都没抬,她忙着用狼毫笔勾画千红芷窟的山石,“不会传出去的,不是吗?” 裴鹤之一阵耳鸣,眼前天旋地转,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他没经历过这样的感觉。 柳辞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连她的倩影都巧镀金色光晕。 “好一个”,裴鹤之低头嗫嚅,“庇佑天下苦命女儿的千红芷窟。” 柳辞戳戳傻掉的裴世子,“别犯傻,帮我一起吹墨。” 裴鹤之应声,与柳辞翠儿主仆一起扇干画上新墨。可他脑海中却满是千红芷窟,连自己先前的喜悦都压了过去。 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骤然闯入裴鹤之的心中。 当年先生掐算出凰栖谢府,此凰真的是谢姝吗? 柳辞呢? 他目光惊疑不定,胸口竟然莫名升起悲戚的阵痛。 脑海中闪过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光影:虚晃的人影、滔天洪水 饿殍遍野、容小将军抱憾而死、谢姝被戎狄强掳而去、傅珍自杀、谢莱于雕喜山自缢于某个荒草丛生的坟包前…… 这些画面中心是一纸迭起的护身符。 柳辞轻轻拧一下他的腰腹,好奇地打断他的神思。 裴鹤之身体还维持着纨绔形态,看向柳辞时却满眶眼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有人在用尖刀凌迟他的心脏。 柳辞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 姓裴的不知为何对她的好感度暴涨到了九十,忽而又稳定回到六十。她十分惊奇,便想来探问他自己在那儿发什么颠,但没想到会看到裴鹤之这般泪水涟涟。 裴鹤之……原来也会哭吗? 柳辞用手蘸一指尖他的眼泪,味道堪比黄连。 一个不过有些不同的膏粱子弟,怎么会有这样苦的眼泪? 裴世子迎着柳辞疑惑的目光,坐直了身子。 他的身体不受掌控,只是本能地趋近眼前艳光四射的谢夫人。 柳辞也发觉了不对劲,因为他今天十分温柔,开场就与往日不同。 两人在乌云重盖下唇瓣相碰。 裴鹤之轻轻与柳溪接吻,却没有勾出舌尖,往日下流的吻法被弃置于地。 他摇身一变,蜕去浪子躯壳,化为最纯情的寻常男子。 其实他来之前是打算跟柳辞提几句傅彭冯赦之事的。 但现如今,裴鹤之只想完全浸在温柔乡里,他对柳辞生出小小一片真心,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真心。 —————————— “千红芷窟”化用了曹公的“千红一窟 万艳同杯”,出自《红楼梦》。 原文音同“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傅彭之死 当裴鹤之开始舔她的时候,柳辞是拒绝的。 裴鹤之用手帕缚住她的手腕,情形一如她绑来他的那日。果真是风水轮流转。 看着气鼓鼓挣扎的柳辞,裴鹤之干脆用肚兜将她的嘴也堵上了。 之后便撑开她的腿,仔细观察她下面长什么样子。柳辞被盯地私处翕动,羞耻感催逼着自己发大水,淫液不要钱般沾湿大片床单。 裴鹤之像她蘸自己眼泪那样,蘸起一丝淫液,抹在放唇边一舔,又送给她也尝尝。之后便专心埋头舔起那条桃粉色的细缝,还发出吮吸的水声。 柳辞挣扎不过,干脆别过脸去。裴鹤之不老实的舌头像小蛇一样在她那里钻来钻去,舔过花珠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嘴里塞得新肚兜被这狗东西拿下去的瞬间,她正全身战栗着高潮呢。裴鹤之堵住她的尖叫,摸索着将肚兜塞到她的细缝里。 太紧了,幸好有水润滑,粘着唾液的肚兜最终还是全被塞了进去。柳辞从震惊到颤栗再到接受,短短经过弹指一挥。这人在床上向来无所不用其极。 下面鼓胀到不可思议,柳辞觉得又爽又难受,肚兜变得湿嗒嗒的,异物感很重。她便讨好似的用双乳蹭裴鹤之,想让他拿出来。 男人咬一口她的乳尖,笑着说:“等湿透了再说罢” 之后便将自己的东西也插进去一半。 柳辞弓起身子尖叫,想要将身子缩起来,裴鹤之轻轻一拉就把她摊开了,又惩罚似的进得更深。 肚兜时刻摩擦着自己的敏感点,他又在哪里不断试探、作怪,柳辞隔一会儿就抽搐着高潮,裴鹤之却不管,他只顾着往里面顶弄,也爽得倒吸气。 等到裴鹤之射出来一次后,身下床单早湿透了——柳辞是潮喷了,还是被肏尿了,未曾可知。但裴世子对柳辞不可控的面部表情表示满意。 他怜惜地亲亲她的额头,手下却毫不留情地将肚兜抽了出来,又引来柳辞一阵尖叫。 这个女人爽死了,可他连一成饱都没有呢。 * 傅彭死掉的那天,谢莱还挺惊讶的。 虽然大理寺被迫收了这桩京都命案,但谢家本着能拖则拖的官场信则,准备将其无限期拖下去。 起民愤?民愤又能怎么办?这世上到处都是比民愤更重要的事。 如果因为处置傅彭而得罪傅珍,那才叫一个得不偿失。 但是谢莱却没想到傅彭突兀地死掉了,还死在闹市街口。 那时傅彭正屈尊降贵蹲在豆腐西施摊子前,与未曾婚配的豆腐西施强制交流人口事宜。 没想到在对话将要快进到终极目的时,其倏然五体投地于豆腐西施面前,七窍冒黑血而亡。 死状不堪,其人肥头大耳,活像一头被毒死的猪猡。 豆腐西施:? 围观群众:? 一干人被拉去审问,却因傅彭死在众人眼下而找不着替罪羊,整件事目前还毫无头绪。 但谢莱有古怪的直觉——与柳辞相关的负面直觉。 他在赶回谢府的路上犹豫着是否要去问问性情大改的妻子。 进谢府门时,一个年轻的带发和尚在踟蹰徘徊,谢莱不似谢姝和谢父,他最厌恶这类人物,于是不睬一眼便进府了。 走过临香小桥,谢莱在旁侧翠香亭看见正独自对弈的妻子。 柳辞气定神闲,一子一子占满方格棋盘。明明只是下棋,她却摆出运筹帷幄的大架势。 谢莱就站在临香小桥的桥中凭阑看美人,看着看着,回忆自动滚滚而来。 他想起与年幼柳辞相处的一些片段。 柳辞虽为女子,书却读得多而杂,她小时总有这样那样的奇思诡想,常将自己和阿姊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女人爱的东西也与众不同。 别人爱艳花浓香,她偏偏去爱无香海棠,还强辞道:“海棠生来色艳花烈,却偏拒绝散发香气。正如我这个人!虽然我容色艳绝,但你们若靠近我便知道,我是最不爱招引世俗的那个。即使剖开我的肚子心肠,你们也只能找到君子二字!” 这话说的好不自恋!容色绝艳?在阿姊面前她也真敢班门弄斧。 谢莱当时与谢姝一起对她羞羞脸,还捏起了鼻子。 却不知柳大人正在身后,听到女儿乱七八糟的诡辩之后,直接将她捉去狠狠揍了一顿,听说还跪了很久祠堂。 从那以后竟真的没听柳辞再那般“胡言乱语”过。 谢莱又想起了什么,在不自知时已笑弯了眼角眉梢。 此番笑容堪比仙人解冻,春迎莱草。 那时的柳辞,与今日的柳辞,现在看来居然别无二致。 她消逝的桀骜是回来了吗? 谢莱愚钝,解不开眼前人之谜。至亲至疏夫妻,于此情此景误用一番也切合实际。 想起裴鹤之对他的叮嘱,谢小爷一时兴起,也走入了翠芳亭。 谢莱 翠儿给谢莱擦干净石凳,又嘱咐小丫鬟再添茶和果子来。 柳辞坐着未动,大眼一扫就知道来者心事重重。她率先开口道:“我今天也刚听说傅彭死了,夫君可别赖我头上。” “我还没开口呢。”谢莱被抢了话头,面无表情。 “不是你?也不是柳家?” “不是不是”,柳辞笑得花枝乱颤,“不知道是哪个英雄替天行道,如果是我下手,绝对不会给人那么大个难堪。听说冯赦在闹市口死相丑陋,惹了不少风言风语呢。” “也是。” 谢莱思忖道,说着便擅自搅乱她的棋盘,默认她同意与自己下一局。 “那阿辞觉得会是谁呢?” “我不过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笼鸟,怎么会知道哪棵树倒了是谁砍的?” 柳辞无辜地和他打秋风。 清冷如谢莱听到她这样颠倒是非,没忍住笑了,摇头说道:“你倒是越活越像小时候了。” “嗯,不像你和谢姝。” 谢莱想也没想就说道,“阿姊和你不一样。” “确实,她比不上我。” 谢莱闻言哂笑,“你开心就好。” 这样说着,棋风愈加狠辣。 柳辞边下棋边分出心神说道:“谢莱,你用不着不服气,要真不服,你就应该说出来个一二三。” 谢莱闷头下棋。 柳辞闲心大作,嘴巴跟个喇叭似的说个不停。旁边人都是从母家带来的心腹,早知道了谢莱谢姝这档子事。 她放开说道:“看你憋不出一个屁还敢来哂笑我,要不换个人磨好了。就譬如我!你要是唯我马首是瞻,我怎么说也能教你吵架论理,还会与你举案齐眉红袖添香,你阿姊除了会哭会告状还会什么?” 谢莱脸如黑锅,嘴却跟他阿姊一样笨,他一边观棋路,一边磕磕绊绊地吐字。 “同为女子,夫人最好嘴下积德。……阿姊与你一同长大,她性格纯良无害你很清楚,何必处处与她争高低?” “况且阿姊是注定会当皇后的女人,你呢?” 柳辞闻言,笑容僵在脸上。 谢莱也呆住了。 这就是三心二意说话的下场,什么话都不过脑子。 在柳辞还没反应过来时,谢莱已经拍手叫来了一排影卫。 “此亭五十步内所有人,除去我和夫人,杀。” 翠儿和其余几个小丫头瞬间被黑衣影卫堵住嘴要拉下去。 柳辞笑容还没来得及卸下,强自镇定,“翠儿不能死。” 其余的小丫鬟今天难逃一死。 这么多张嘴,假使有一个嘴上没把门的,谢家便要遭受灭顶之灾,谢莱绝对不会让她们有活命机会。柳辞无法可救,但至少要减少她们心中遗憾。 “还有,是你矢言在先,其余人若果真要杀,厚待其家属,立契为证。” 谢莱闻言,先是打量翠儿,又看了看一众小丫鬟,最后将眼神落到柳辞身上。 “若是阿姊,她一定分得清轻重缓急。” 柳辞气得牙根痒痒,“谢府家大业大,今日处置最多也就散去千金,这千金买断她们的怨恨不好吗?” “再者,翠儿不死,今日咱们不过是夫妻间戏言。” “翠儿死了,今日你就是谋反谋大逆。” “如果把我也杀了,你心中那位准皇帝也会必定命不久矣。” 谢莱必定与裴鹤之勾结,怪不得裴鹤之那个内里无情的狗纨绔会对谢姝死心塌地,原来他有滔天祸心。 很多事情在脑子中一通百通。 谢莱最后选择妥协,蓝田玉棋子在指间化为齑粉,他唤人拿来笔墨,书下十余份财契。 边写边说道:“今日之事如果传出去,即使谢家树倒猢狲散,也绝对会把你和你那个丫鬟的亲友全部抹除。” “谢夫人,奉劝一句,你最好确保裴鹤之的情蛊只有你能解。否则他解开情蛊之日,就是你死无葬身之地之时。” 翠儿被踹出队形,狼狈地趴在地上,头发散了一半。 其余小丫头没那么好运,她们被押着在契后签字,泪眼看向谢夫人,有求救的也有感恩的。但是一众人最后还是破布一样被拉出亭外,十几条命的消逝,连声响儿都没有。 柳辞气红眼睛,一改伶牙俐齿之态,咬牙切齿,恨不得啖谢莱血肉。 “谢莱。” “以后可莫再失言了。我身边没那么人命能白送给你。” “不过是些阿猫阿狗,再送你一些就是了。” 柳辞态度冷冷,懒得再陪他玩小把戏,直接落下一子便唤起翠儿。 “我胜你十七手。” 谢莱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只用七分心计她对弈。此时细观棋局,发现柳辞其实早能赢他,刚才不过装傻哄自己玩而已。 再看向她的背影,柳辞主仆已隐入树丛。 细细春雨飘散,有一些斜入翠芳亭,沾湿他的衣襟。 “阴沉那么多天,终于下雨了。” 谢莱自言自语,眉间亮起一片暗红。暗红色的光线一笔一画勾勒出诡异符文。 自己早该去看姐姐了,不知道她等急没有…… 谢莱僵直身子走出翠芳亭,不顾属下叮嘱,失魂儿似的冒雨前往姐姐的苑子。 蝉娘 蝉娘正在门堂高槛哪儿做刺绣,听到有人敲门,她问“谁呀”,无人应答,便搁下针线前去开门。 没想到来人是傅珍!看到他执伞而来,蝉娘立马将他拉进宅院,心中盈满欢喜。 她是他养的外室,虽然是个不受宠的外室。 但是傅珍只在屋檐下站着,细雨将他下半身衣袍打湿,他却没换衣服的意思,递给蝉娘两条木筒便又匆匆走进细雨中去。 蝉娘接了木筒,看向傅珍的背影,听到他无喜无怒的声音。 “给裴鹤之。” 蝉娘喜色尽失,垂眉低目,“诶,我这就去。” 她折回房里换一身男装,还戴了顶覆黑纱的斗笠。 * 裴鹤之在花楼与姑娘们喝酒划拳,那肆意狂放之相世间少闻。 待蝉娘走进厢房,一众姑娘都已认识这人,据说他是北静王府专门督导小世子的老师,这群姑娘便不顾裴鹤之阻拦,自行识趣散退了。 待人走了个干净,蝉娘恭敬地将两条木筒呈给裴世子,站在角落静候吩咐。 裴鹤之浪子气息在姑娘们散退那刻散退,他变得格外沉寂。 抽出第一条木筒中的卷轴,看毕,他露出吝啬的笑容。蝉娘悬着的心也落下去,看来是好消息。 卷轴上陈列一众人名单,其多为反对傅珍与容缰列变法言论的大臣。 变法之论出自北静王府门客。而由傅珍和容缰列传到大臣耳朵里的意见,其实就是裴鹤之的意见。 裴鹤之收起卷轴,又吩咐她道:“今晚照旧领谢姝去你的宅子,傅珍做的不错。” 蝉娘攥紧衣裙,温声应答:“是。” 裴鹤之又看第二条卷轴,看完大喜!原本脸上寡淡的欢喜变成仰天大笑的畅意。 “容缰列,不愧是容缰列!” “哈哈哈哈哈哈,天助大梁!” 裴世子大喜,几近失态,他即刻吩咐蝉娘:“蝉娘,你先退下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蝉娘躬身退出厢房,裙子被绞出褶皱。但今日的裴世子醉心于两则好消息,并未发现蝉娘的不对劲。 或者应该说,即使他发现了也绝不会放在心上。 她承蒙两位公子的救命之恩,若是再苛求奢望别的事,那便太不知好歹了。 谢姝姑娘容貌绝世,傅珍确实只有这样的女子来作配才相宜。不管他在外声名如何狼狈,蝉娘仍觉得他永远是当初对她伸出援手的公子。 自己不过是曾经流落青楼的娼女,怎么能肖想得到那样尊贵的公子的珍视。 可即使这样规劝自己,每次领命将谢姝送去傅珍身旁时,蝉娘依旧心如刀绞。 她心伤悲,谁人能知。 * 喜到双手颤抖的裴鹤之拉开窗扇,他本是想要清出胸腔内浊气的,却没想到雨水迎面扑来,将他的面庞打湿了。 他猝不及防吃下几口雨水,心中更加畅快,若是不清楚状况的旁人瞧见怕是又会觉得他在发癫。 就譬如那个可恶的谢夫人。 很奇怪,今天翻完这两则消息,他第一个想要倾诉的对象竟然是柳辞。 “分享”他来说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这种情绪是软弱的。 犹记得七岁时,裴鹤之养了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狸奴,它整日撒娇耍赖,而当时自己对这只狸奴珍爱无比。 北静王府人人皆知,七岁的小世子下学和练剑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去与自己的狸奴顽。 直到父亲谴责他玩物丧志,有妇人之仁,逼他亲手杀了那只狸奴的那天,裴鹤之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些抓不住的东西。 十二岁时,裴世子对从小侍奉自己的大丫鬟灵香初生爱慕,与她尝过云雨情后便事事牵挂着她。那时自己何其荒唐,竟想越过门第悬殊,将灵香娶为正妻。 他立誓说若今生娶不得灵香,也定要让她做独一份的姨娘。 父亲斥他是没用的情种,还用母亲的性命威胁他亲手将灵香以下等丫鬟的身份打发给人牙子。灵香不堪其辱,夺过佩剑,自刎于他面前。 十三岁时…… 十五岁时…… 历经种种事宜,裴鹤之只觉得自己内里有东西不见了。他外表正常,而人皮之下,仿似生长着一头吞噬一切的野兽。 现在的裴世子只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只会做出纵情声色的伪装。但他学不会爱上别的东西。 有人说酒逢知己,有人道曲遇知音。可这些于裴鹤之来讲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什么少年意气,什么鲜衣怒马,什么纵情恣意,全是狗屁! 他压下自己心中一角蔓生的野草,这野草不是好兆头。 大业未成,他不该对任何人生出柔软的情感。裴世子饮下一壶烈酒,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向已得之物上——凰女,龙脉,兵符。 他现在应有尽有,只待最后一步——得人心。 天下最易得者和最难得者,人心。 救我于水火 谢姝在夜晚就被送到了蝉娘的宅院。 傅珍前后脚也来了。 这个时候的傅珍与白日面色平平的傅珍截然不同,他眼角眉梢堆满欢喜。被冠上“奸臣”、“以色侍人”的小公子此刻孩童一般踏过门槛,喜不自胜的模样着实可爱,直接忽略了门旁守候的蝉娘。 果然,他刚走进去,谢姑娘吵闹哭泣的声音就大起来。 傅公子在低声下气地哄她。 “你给我滚!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裴鹤之一定要让你这么低贱的人来碰我?” 蝉娘规矩地退到侧屋,主厢房吵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变成暧昧的欢爱声。 “低贱吗?” 蝉娘靠在凹凸不平的墙上,眼前跃然浮现与傅珍初遇的那日。 她原是青楼最低等的娼人。自小便被哥哥嫂嫂卖入青楼,因为脸上有一块胎记而被鸨娘娘嫌弃。 但蝉娘性格温良,倒也没有什么人为难她。只是有一日,一个经常来照顾自己生意的熟客不知为何大发脾气,将她当成了出气筒。 客人给了鸨娘娘好多钱,然后扒光了蝉娘的衣服,将自己推出门外,要她给那楼堂子里所有的客人光着唱曲儿。 彼时的蝉娘下体满是污渍,唇上颜色也被客人吃的七七八八。楼堂子里挤着那么多男人,他们淫邪的目光要把自己压死。 鸨娘娘示意她顺从客人,在远处角落拿着火钳子警告自己要听话。 蝉娘就这样,光着身子,被一个又一个男人摸乳摸下面,走到了楼堂子中央。 她是全天下最没有尊严的人。 她以为自张开腿接客那日自己就是最没尊严的人了,可是现实为什么总会给她越来越重的痛击? 她想死。 可是蝉娘又不敢死,她怕死的不彻底,又要被鸨娘娘医好后上私刑折磨,以给别的姑娘示警。 于是蝉娘泪流满面,站在楼堂子中央唱鸨娘娘教习的艳曲儿。艳曲儿粗俗,“乳”啊“穴”啊的字样遍及各处。 周围男人肆无忌惮的目光,自己碎得彻底的尊严要将蝉娘逼得发疯。一些客人的手伸到了自己身体里面,而一些则嫌弃自己长得不美,只是抱着看丑女笑话的心态站在人群里。 后来,是傅公子给自己披上了衣服。 他说自己唱曲儿的模样实在可怜。 他也说,会帮她除去脸上胎记,自此带她离开这里。 蝉娘从魔窟脱身后曾不止一次想要自杀,可是光风霁月的傅公子,长得可爱又俊秀的傅公子,救自己于水火的傅公子,她想每日都见到他。 如果死了,那在土里化成腐泥之后,还要怎么见到这样一个人? 后来的蝉娘知道了傅公子救自己的原因。 听风言风语道,傅公子也是位可怜人。 他与自己一样,自小被父母卖到戏班子学戏,后来戏班子爬得高了,直接到宫里给贵人当玩意儿去了。 那时的傅公子被太监狎亵,也曾像她一样没有尊严。 那日自己的唱曲儿,一如他在太监跟前唱戏。他透过她,看到了不堪的自己。 今日的傅公子已不同昨日,他变成了太后眼前的红人,没人再提起他做戏子的日子,没人再敢说他要当着太监的面尿尿的事儿。 今日的蝉娘也已不同,她成了傅珍的外室,胎记也被铲掉了,没有人知道她做娼人的时光,也没有人再敢对傅珍外室这个名号不敬。 她愿意为傅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更何况只是忍受他爱别的女人。 蝉娘心想,他如此信任自己,他对自己有如斯恩情,那么他爱重谁,她应该比他更爱重此人才是。 主厢房淫靡的声音渐歇,蝉娘蜷起了身子,是时候给他们打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