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脱身》 归乡 春寒料峭,又是一年。 樊莱过完年就一直没回学校。反正最后一个学期,学校采取放养模式,只要你能按时返校参加毕业考核、汇演就行。 其实你不参加也没人会管,毕竟她们南州艺术学院,是出了名的乱。 很多男生女生,找到金山银山了,谁又在乎你一个小小的毕业证呢。 樊莱本来打算四月份返校,可严女士不放她回去,要绑她和自己去新疆旅游。 “你应对毕业考核不是洒洒水的事,回去这么早做屁吃啊!还不赶快陪你老娘出去旅游!” 樊莱耸了耸肩,回房开始收拾行李去了。她怎么不知道,是老樊不肯请公休和严女士报个中年旅游团,严女士才不会邀请她。 母女俩说走就走,去了大半个月,回来的时候,辜宁市已经将将要进入酷暑的状态。 樊莱更没想到,这意外的多在家里停留几天,居然让她碰上了百闻不如一见的事。 她多年未见的三婶,哦不,前三婶,要带着她的堂妹樊之雪回龙平老家。 准确的说,是她们樊家的老窝。 严女士回家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凑上去问老樊:“她俩回来?还能找得到家门朝哪开吗?” 说完十分轻蔑地翻了个白眼,“要我说你这前三弟妹也够贼的,和你弟结婚的时候就没回来过几次,现在人没了,为了争点遗产,居然回来了!” 严女士就差吐口口水。 “她脸皮就这么厚,你能什么办法?”樊实礼把菜从锅里盛出来,好笑说:“还不忘打电话给我,一口一个二哥地叫,说她们不知道新房子在哪儿,让我到时去车站接她们。” 严女士把带回来的新疆灰枣倒出来洗,恰好樊莱进来拿碗,她就大声说:“莱啊,你那之之堂妹要回来了啵。” “噢。” 樊莱其实也好奇得要死,这母女俩这个时候回来有什么用。毕竟她三叔的遗嘱写得很清楚了,他名下所有的资产包括房子什么的,几乎百分之九十五都是留给现任老婆。 有关这母女俩的一根毛都没提。 或许外人听了,会觉得樊实树这个人挺没良心的,就算和前妻离婚了,总不能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管吧。 但樊莱就没什么感觉。 她长这么大,也就和那个堂妹见过两回吧。 一回是还穿开裆裤的时候,一回是八九岁那会儿。 樊实树和陆沁结婚在南州市扎根,娶了个城市媳妇儿,数十年间,樊实树携妻女回家过年的次数屈指可数。 后来离了婚,被人掏空了财产,他才回到故土,略尽了一点孝道。 可不到三年,人就去了。 * 第二天鸡都没叫,樊莱就被严女士掀被叫醒。 “还不快点起来回去迎接你大都市的娇娇堂妹!” 樊莱最佩服严女士的一点就是,无论说什么话,总自带阴阳怪气,嘲讽感直接拉满。 虽然这几天天气很热,可早晚温差大,没有了被子,樊莱很快就打了个寒颤,被迫起床。 但她其实也挺亢奋的,这出大戏,还不知道大人们要怎么唱呢。 她穿了件白色针织打底,外面随便套了件卡其色的西装,下半身是严女士痛恨的紧腿九分牛仔裤,脚踩普拉达的厚底鞋。 严女士路过看一眼,觉得赏心悦目。 樊莱长得不像她们夫妻,最像奶奶年轻的时候,优越骨相,顶级皮相,天生就是干艺术这行的料。 当初她支持樊莱去学表演,可樊莱自己选择了钢琴。 樊莱家住在辜宁市,到龙平镇需要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路上她躺在后座补觉,严女士就和樊实礼在前头叽叽喳喳。 财产他们分不到一分钱,但他们还是很亢奋,说起陈年旧事,对于那个早逝的衰三弟,时而叹息,时而痛骂。 说他活该,一辈子都被女人吃得死死的,只疼老婆,对年迈的父母不闻不问,所以老天都看不过眼,早早让他死得不明不白的。 快到了的时候,樊莱睡醒了,打着哈欠感叹了一句:“遗憾的就是三叔现在那老婆不露面,不然咱家真的可以请法制栏目来拍纪录片了。” 两老被逗笑,她托腮看窗外不断闪过的甘蔗林,神色寡淡。 人是下午两点多到的,樊实礼开车去接人。 到了才知道,她们不是坐大巴来的,而是开一辆黑色宾利。 和她们一起来的还有个年轻男人,白衬衫黑西裤,蹲在田边抽烟,侧脸冷峻,一身矜贵气。在甘蔗地包围的马路边吞云吐雾,有种与乡土格格不入的画面分割感。 樊实礼不确定的按了按喇叭,抽烟的男人扭头,斜飞入鬓的眉微蹙,眼睛眯了眯,面色淡淡地朝樊实礼点了点头。 看起来挺沉稳的,就是不知道和陆沁母女俩是什么关系。 不一会儿,陆沁从车上下来了。 外面尘土飞扬的,还有猪狗鸡鸭各种味道的屎气,要不是樊实礼到了,母女俩还不愿下车。 这个弟媳,模样和樊实礼记忆中一样,身材很好,总是含笑,看起来十分和善。 但心比谁都恶毒。 樊实礼开车在前,黑色宾利在后面跟着,五分钟就拐进了樊家所在的小区。 陆沁打量周围,说:“龙平真的大变样了,你说要我自己回来,我还真找不到家门了。” 樊家在三楼,农村的商品房没有电梯,为了照顾老人的腿脚,就买了低层的房子。 底下就是停车的地方,很空阔,站在阳台,下面的人只要开口,说什么上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樊莱本来是到阳台晒太阳的,可这会儿太阳也没了,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她往下看,看到两个熟悉但又陌生的“亲人。” 记事以来,她虽然只和陆沁见过一面,但对这个三表婶印象挺深的。 以前樊家还在老街的老房子,破破旧旧的,过年四家人回来,更是挤得不行,就连严女士都会抱怨条件太差。 可陆沁却没说过一句不好,带点婴儿肥的脸上总是笑意盈盈,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干活也积极,樊莱觉得她一点也不像奶奶说的看不起这个家。 可后来,她出轨,和别人生了个儿子,被樊实树发现却死不承认,还倒打一耙提出离婚。 原来是她和樊实树结婚这十几年,把他的资产都揽到自己腰包,揽够了,该收网了,就离婚和别人生儿子去了。 陆沁旁边就是樊之雪了,她比樊莱小两岁,从小在大都市被宠养长大的。 陆沁其实五官并不怎么出彩,樊实树也不算帅,可樊之雪却出落得十分漂亮。 由于她长得太漂亮,不像爸也不像妈,樊老太太常常念叨,这个女儿都不知道是不是樊老三的种。 樊莱还看到从黑色宾利上最后走下来的男人,身材高瘦,却瘦而有型,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和樊之雪一样,都是气质斐然的人,一看就不属于这里。 樊实礼领人到了家,出于礼节,樊老爷子、樊老太太、老大樊实刚一家都站在玄关处迎接客人。 “回来了啊。” 樊老太太是个斤斤计较、心眼度量都极小的人,但活了一辈子,在最艰苦的时候拉扯大一女三子的老太婆,十分能屈能伸,关键是能装。 不管是先前老三离婚那阵,还是听说陆沁要带樊之雪回来争遗产之后,她把这个坏女人骂得有多狗血淋头,现在总能扯着满是皱纹的胖脸和和气气的。 “奶奶、爷爷。” 樊之雪甜甜地叫人,片刻后又被陆沁在身后轻轻一推,她看向老大一家,勾了勾唇角十分乖巧地叫:“大伯、大伯妈。” “爷爷奶奶身体都还很健朗嘛!” 陆沁跟着樊之雪向老人家问候。 “有我阿礼照顾着,身体是挺健康的。” 不然怎么把最小的儿子都熬死了,他们两个老狗都还好好的。 后面那句话没说出口,被匆匆从洗手间出来的严女士打断了。 “人接回来了啊,我还以为这么多年没回来,找不到家门口朝哪里开了!” 陆沁眼前一亮,迎上去和严女士说话:“二嫂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 严女士挥了挥手,十分谦虚的嚷嚷:“哪里没变,白头发都一堆了,我看你才是没怎么变,还是这么漂亮。” 在厨房择菜的樊莱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都能听到女人尖锐嘹亮的嗓音。 “莱莱姐呢?” 樊莱听到自己的名字,探身出去笑着打了个招呼。 “阿姨好。” 陆沁脸上显然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回头招呼樊之雪和樊莱打招呼。 两姐妹对视一眼,气氛有瞬间沉默。 “姐。” 樊莱颔首,就回到水池旁自己忙自己的了。 纪景清负责提礼物,上来晚了些,门口又站了一堆人,他在门外站了会儿,只听到一个似乎有点远的清清冷冷的声音。 一句客客气气的“阿姨”,直接把先前所有人苦苦维持的热络打散。 樊实礼首先注意到他,往里走了几步,让纪景清进门。 “还有客人。” 众人循声望去,纪景清已经走进来,将手里的两盒精贵礼品放下,从容的和有些呆住的人打招呼。 “我姓纪。” 寥寥三字,吐字如金,语调稳健,眉眼含着笑,倒也让人挑不出错。 陆沁笑着介绍:“这是之雪的哥哥。” 樊之雪抿了抿唇,回身看了一眼,微微扬起了下巴,很骄傲自满的样子。 如此一来,众人也就明白了,刚才短暂沉寂的氛围恢复如初。严女士眼波流转,拉着陆沁去沙发那边坐,问:“怎么弟弟没带回来?” 陆沁细眉微蹙,用尖尖的嗓音解释:“弟弟还小嘛,高速开车这么快,不好带的。等再大一些,带他回来看爷爷奶奶!” 严女士好奇:“你们走高速回来的?” “嗯,我哥开的车。” 一直没有说话的樊之雪开口回答严女士的问题,引得众人的目光又不自觉转移到门口那个气质清举的年轻男人身上。 纪景清换了鞋,不可避免抬眼看到正对玄关的厨房里,有个女人站在里面,低头垂眸,侧脸清丽,手上在洗菜刀和砧板。 上身穿一件短白色的紧身针织衫,手臂、腰都勾勒得十分细,胸前轮廓十分饱满,一双腿套在浅色牛仔裤里,细长笔直。 为了方便干活,樊莱把长发低扎到脑后,绑得不紧,松松垮垮从各处落下来几根发丝,隐约遮挡住她冷清的眉目。 看起来十分娴静,像一朵白皙的水仙花,可未必没有杀伤力。 纪景清看够了,才慢悠悠收回视线,十分自如的往里走。 春雨 纪景清这次跟来,完全是出于看热闹的心态。 他老爹纪元中觉得让陆沁和樊之雪两个女人回来面对一堆“穷亲戚”不妥当,就要他跟来,好歹有个男人,给她们撑腰。 若真是谈不拢,起了冲突,也能帮帮她俩。 纪景清怎么会不了解他爹。 纪元中才不是因为担心新婚妻子和继女,而是担心那笔遗产。陆沁要是真能争到一笔钱,甭管多少了,填补一下他生意上的缺口应该不成问题。 半路夫妻,能有多少感情。 何况陆沁还是带着两个同母异父的种跟了他的,他虽然生意做得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像樊实树这么傻,去替别人养孩子。 樊之雪要去美国留学,一大笔费用还不知道从哪儿拿呢。要是能从她死去的爹那里拿,纪元中也就可以光明正大不用做冤大头了。 虽然谁都知道陆沁母女时隔多年突然回龙平的目的,可一窝子的人精,谁都憋着劲儿,敌不动我不动,如同过年走亲戚般,就是坐在那儿嗑瓜子聊天。 樊实礼负责做饭,严女士负责和陆沁打地道战。 纪景清怎么说都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好戏还没开始上演,他觉得无聊,就自动坐到一旁打游戏。 打累了,他忽然记起来靠坐的那面墙有张大大的全家福。 心血来潮,他站起来收起手机,插兜如同欣赏画廊的画作一般,姿态随意,漫不经心。 樊家是个大家庭,那张全家福拍摄于十四年前,刚好是老三一家回来那年,四个兄弟姐妹的家庭全员到齐,樊老爷子就到街上照相馆请了人,为他们拍一张全家福。 纪景清一眼看到坐在前排的两个女孩。 樊之雪和小时候比倒是没怎么变,那时候她的五官已经出落得很精致出挑,披着发,穿小皮鞋,一看就是“小公主”的形象。 所有人都笑着,就她一个人噘着嘴,闷闷不乐。 纪景清淡淡挪开眼,目光落在她身边的女孩脸上。 扎马尾,脸部轮廓更像是鹅蛋脸,似乎让人很自然就把她的正脸与侧颜联想到一块儿。 坐得笔直,双手搭在膝盖上,穿紫色的运动外套,黑色运动裤,整个人气质飒爽。 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细白的牙齿,左边脸颊可见浅浅梨涡。 “你要想抽烟,可以下楼去。” 身后响起温柔的关切提醒,纪景清收回目光,看到樊之雪靠在墙壁上,一手绞着头发,有些百无聊赖。 “是你无聊了吧。” 樊之雪没好气“哼”了一声,突然站起来抬手捂住照片里的自己,嚷嚷道:“不准看!” 当初照片洗出来,她们一家已经回南州了,之后也没再回来过,所以她也是第一次看这张全家福。 她隐约记得拍照之前,她发了脾气,所以小嘴翘上天,很丑。 纪景清眼神像浮着一层冰,看到她细白手指缝隙中露出的一双眼睛。 卧蚕饱满,笑意盈盈,右眼尾下方有一粒浅色的痣。 就在此时,樊莱从拐角走出来,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路过他们,也没分散注意。 纪景清看清那双眼睛,弯了弯嘴角,随意屈腿靠在墙上,看樊莱背对着他们走过去穿外套。 她被陆沁叫住,不得不停下来和长辈寒暄几句。 “莱莱现在是在……” “今年六月大学毕业了。” 樊家平时吃饭都喜欢用几十年前的矮圆桌,主要是能坐下的人多,所以现代风格的高脚餐桌被闲置在厨房外面用来堆菜。 落座后,樊老爷子从身后变出瓶可乐,首先要给樊莱倒。 “之之喝不喝?” 还是樊老太太开口。 为了体现孙女对老人的感情,樊之雪挨着樊老太太坐,樊莱坐在樊之雪旁边,樊老爷子坐在樊莱斜对角。 坐在老爷子旁边的老大媳妇先给老爷子倒了一杯,又依次递过去。严女士十分热情,甚至越过丈夫给纪景清也倒了一杯。 “阿姨,我自己来就行。” “行什么行,你是客人!” 纪景清倒也没有再推脱,大大方方接受了,然后道谢。 严女士客套完了,不打算继续服务了,把瓶子递过去。 坐在纪景清旁边的老大家儿子樊呈说自己不喝。 “樊莱!” 纪景清还搭在杯壁手一顿,正要抬起来,樊呈就接过瓶子。 樊莱有点心不在焉,往后退了退,对堂哥说:“给堂妹倒吧。” 纪景清侧头注目,看到她露出的皓腕戴着一条巴黎世家的手链。 纪景清不是对这些奢侈品有研究,而是上回他发小给女朋友挑礼物,拿了这条项链出来给他们几个把关。 他觉得挺好看的,尤其是配在肌肤白皙的细手腕上。 如今见了实体,他觉得自己眼光真不错。 席间,大家都在聊菜做得怎么样,暂时还没提到遗产的事。 陆沁感慨:“阿礼做菜还是这么好吃,二嫂,你真幸福。” 樊老太太搭话:“所以莱莱这点遗传了她爸。” 陆沁心生羡慕,夸赞:“是的哦,刚才莱莱姐也一直在厨房忙活,不知道哪道菜是她做的……” “她哪有你们说得这么好,来来去去也就会做一道酸甜排骨。” “酸甜排骨很难的,二嫂你还不知足!” 樊莱吞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突然站起来,和大家打过招呼后就拿着手机到厨房后面的阳台去了。 陆沁八卦地问:“莱莱姐交男朋友了吧,是不是快结婚了?” 严女士笑得合不拢嘴,“哎哟,还结婚呢,大学都没毕业!” “再说了,阿呈作为大哥都没结婚!” 樊呈红了脸,十分无奈,“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纪景清在樊莱走出去前夹了筷排骨,放回去自然是不可能了。他咬了一口,甜酸浓郁的气味迅速弥漫口腔,他觉得太甜了,他是敏感牙,有点受不了。 樊莱站在阳台,目光放远,是一片山野。 风吹草动,除了屋里时不时流出来的说话声,四周十分寂静,低沉的天像要坠下来似的,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徐少勖,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再有下次,我希望你像个男人一样,不用女人踹,自己滚好吗。” 她面色冷淡挂掉电话,让那头男人懊恼的忏悔和保证戛然而止。 心无声碎成斑驳的废器,可她还是孤傲孑然,迎风而立,仿佛随时可以飘走到山的尽头。 被风沙迷了眼,她才捋了捋头发转身。 模糊的窗后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郁郁沉沉,可他身上的白衬衫又格外明朗,在光错落处,他嘴里含着根烟,深邃的眼窝能把她整个人容纳。 纪景清当着她的面点烟,“嘀嗒”一声,淡蓝色的火焰就熄灭了,只剩一缕薄烟,徐徐散开。 她将搭在额前的手放下,昂贵的手链发出幽美的铃响。 呼啦呼啦的,春夏交替间,雨来得毫无预兆,迅疾又凶猛。 纪景清:我心眼小、脾气不好、喜欢装b、还敏感牙 初雪 送走最后一个学生,樊莱走进另一个小房间开始套羽绒服,戴围巾。 肥墩墩的小学生留着西瓜头,甜甜地说:“宋老师再见。”然后还不忘特意跑到小房间门口,挥了挥胖短的手指,“樊老师再见!” “家宇再见。” 家长道谢完后,牵着小朋友走了。 楼道其他店铺早就已经关门歇业,四周黑黢黢的,只有留一盏白炽灯,落在地面显得十分孤寂冷清。 “家宇今天上课学了什么曲子?” “还是之前那首啊,樊老师说我练的不熟,指法全忘了。” 小学生有点心虚,把头埋得低低的。 “那家宇被骂了吗?” “没有哦,我们这里的老师都很温柔的。” “那你喜欢宋老师还是樊老师。” “喜欢宋老师,也喜欢樊老师,喜欢所有漂亮老师!” 女人有些无奈,不过听儿子这么说,她倒也放心了。 之前只听别人介绍说,南湖这边的老商业区有一家钢琴班,开班的宋老师很厉害,在美国学的艺,之前在艺术团工作,教学生尤其有一套。 她听了心动,就把家宇小朋友送过来学钢琴。可她来的时候那个宋老师不在,是樊老师接待的她。 小姑娘很实诚,丝毫不避讳介绍自己是今年刚毕业的,南州艺术学院钢琴系,那个学校虽然挺鱼龙混杂的,但实力也很强。 招收学生时,樊莱不喜欢过多的游说,只询问小朋友想不想听曲子。 家宇小朋友对钢琴十分感兴趣,樊老师又这么漂亮,他红着脸,点点头说“想”。 樊莱弹了A小调协奏曲的前半段,惹得小朋友两眼放光,扯着妈妈的袖子嚷嚷着他也要学这首曲子。 当着人家的面,她作为家长也不能铲人家的脸说自己是冲着宋老师来的,当即就交了钱,让小朋友开始上课。 这几天下来,她之前担心的樊莱经验不足或技艺不精都不存在,九十块钱一节课,总算没打水漂。 整理好各个钢琴面上的曲谱,宋阮将电闸拉了,走出去后,樊莱拿着锁,转身把大门锁上。 “听说外面下雪了,我邀请你坐我们的车回去。” 樊莱伸出一根手指转动钥匙,两个女人的鞋跟深一下浅一下地叩在大理石面,瞬间让空旷死寂的楼道变得生机勃勃。 “下雪正好,这可是南州今年的初雪,我要自己慢慢走慢慢赏雪。” 宋阮勾了勾嘴角,没再说话。 下到一楼时,和大楼的保安道别,气温骤降,与静谧的暖室形成鲜明的分割感。 但是因为下了雪,所以冷风反倒不强劲,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冰,柔和路灯的映照下,呈现出暖色的黄。 街角停了辆黑色宝马,樊莱和宋阮两人在这里分别。 樊莱往前走了几步,还没听到引擎声,缓缓停下脚步扭头看了一眼。 车隐在夜色中,大灯明晃晃的打着,光晕的边缘,有一对交颈缠绵的恋人,于雪夜无声处甜蜜亲吻。 樊莱继续往前走,还有三三两两的女孩们站在路边的灯下摆姿势拍照。 雪没一会儿就变大了,成片状纷纷落落,巨大的夜幕发亮,湛蓝清透,将城市白日张牙舞爪的气焰笼罩住。 冬日漫长的夜,注定属于心怀热情、彼此相爱的男女。 * 回到出租屋时,舍友申娜还没有回来,樊莱只短暂坐下刷了会儿手机,就强迫自己动起来,开了空调暖气,抱着浴巾睡衣跑去洗澡。 与人合租就这一点不好,干什么都没有太多的个人自由时间。 樊莱六月份租这间房子的时候还是一个人住,十月底的时候房东突然领过来一个小姑娘,也要住进来。 房东还乐呵呵的恭喜樊莱有人摊房租水电了。 这里的房子地段很好,却鲜少有出租的房屋,樊莱从去年蹲到今年六月,好不容易才蹲到机会,当时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要和人同住。可住了四个月,突然再进来个人,接纳度反而没有这么高了。 主要是她和申娜的作息完全对不上,而且两人也算做了快两个月的舍友,偏偏磁场不合,三观不对付,上回撕破脸吵过一架后,就连话都不说了。 只是心有默契的在各自的时间段到公共区域活动。 宋阮说要再帮她找房子,她也接受了,只是一时半会儿哪这么容易找到满意的。 在南方的冬天,热气绕漫的浴室简直是人间天堂,樊莱喜欢把水温调到最大,十分享受灼人的水一点点渗进冷掉的血液,那种让心脏都发紧的快感。 这个澡她洗得有点久,手机里的歌单循环了两遍,水声才戛然停止。 她滚烫的水浇得嫩白的肌肤成片红,全身由内而外的暖起来后,她也并不着急,在浴室把擦身体乳的工作也完成了。 穿上白色的纯棉睡衣,她打开门,边拿手机暂停歌曲边走出去。 刚才她洗得太投入,歌开得很大声,全然没注意到申娜已经回来了。 她没有进房间,反而是在玄关处,和一个男人极力周旋。 原本已经降下去的体温像流火一样蹿高,樊莱是真的有些忍无可忍。被人挡住去路,她冷着脸,不紧不慢地停下脚步。 男人显然是要往外走的架势,申娜着急得眼红,想挽留他,可偏偏这时候樊莱还出来了。 申娜无比厌恶,发狠瞪了眼清清落落站在那里的樊莱,牙齿磨出声音:“你出来干嘛?” 樊莱神色有些不耐,调子却依旧淡淡的,“房子不是只住你一个人,我洗完澡要回自己的房间,不可以?” 男人双手插进裤兜,微屈的臂弯挂着昂贵的羊毛大衣,身形微佝,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有几分朦胧的醉意,黑黢黢的瞳孔有一点亮光,深邃处有不易捕捉到的笑意。 申娜本就被樊莱的话呛得满肚气火气,扭头又看到自己带回来的人就当着自己的面打量樊莱,愈发狂躁。 “那你回自己房间呆着去啊,站在这里看什么热闹!” 在湿冷空间里响起的声音有些暗哑,“你挡人儿道了。” 很浓重的一股京味儿,舌头蜷卷起来发出的音调,有一种雪花从窗外飘进来落在滚烫肌肤满满融化的柔绵感。 申娜不情不愿挪个地方,男人似乎很介意她往前身子碰到自己,漫不经心直起了腰。 樊莱抬手扶了扶头上包得臃肿高大的干发帽,将浴巾捂在胸口前,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申娜,最后一次提醒你,合同上明确说过,不能带别人回来过夜。” 她眼神都不带偏一下冷冷说完,就走进自己房间,不重不轻的“砰”一声,将门锁上。 不多时,外面的大铁门也传来巨响,还有恼羞成怒的咒骂。 “纪景清,你他妈不是男人!” 樊莱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失神的几秒钟功夫里,不停有水珠顺着俏立的发尾低落到大腿上,迅速浸湿面料,清凉感渗进肌肤,让人不禁想起半年前,龙平那场毫无征兆的春雨。 * 纪景清开的还是那辆黑色宾利,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对换车没什么执念。 主要是这部车是他二十一岁那年赚的第一桶金买的,他在乎这种华而不实、虚无缥缈却可以充满精神感的纪念价值。 身边的朋友都劝他换辆车,这样才可以彰显他小纪老板的身份。但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他的公司刚成立不久,虽说签了好几个项目,但最终能不能把钱赚到自己手上还两说。 当然,他有足够的本钱,他更愿意花在别的同样可以彰显他地位的事上。 比如像现在这样,又去赶下一场,开一桌子昂贵的洋酒,由他买单;也比如,可以出钱找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让她服服帖帖的跟着他,她想买什么,他就出钱满足她。 车一路直抵地处郊外的私人会所,这里才是纪景清的主场,一般人进不来,进来了一般也出不去。 按分钟计算就动辄上万的花销,来这里消费的,非富即贵。四汀本来是京圈公子哥或者明星们光临的地方,可南州,一个商人若是想彰显自己,那就必须得来四汀。 申娜是他在上个场子认识的,见面不过两个小时,小姑娘热情似火,十分奔放,他那些从小溜街的马仔不断怂恿他。他看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怕以要去谈生意为由那帮小子觉得他端架子,于是就看了申娜一眼,准许她跟上去。 送佛送到西,申娜在路上说自己住六楼,他坐在车里打量了一下她说那间房,辨认出来亮着光的是浴室。 申娜处于极度亢奋又害羞的状态,全然没注意到家里亮着灯,樊莱已经回来了。 不过就算樊莱回来了,她也无所谓。 带着人回来过夜,申娜不是第一次了,樊莱每次都是口头警告她,却也没见樊莱真的搬出去住。毕竟谁不知道这里的房子难租,而且没到一年期限,还得赔房东违约金,她一个教小学生弹钢琴的,能有多少钱。 纪景清提前半个月才找人订到了四汀的包厢,就算真有什么想法,那也不能因为一个脸蛋身材都不对他胃口的女人坏了他的大事。 纪景清是搞软件开发的,这次宴请了几个大客户,力争谈成一笔大单,将现在手上现有计划要开发的软件卖出去。全公司上下五十几口人可就等着这笔谈下来给他们发年终奖回家相亲去。 其实和这几个客户约谈过好几回,可对方态度模糊,每回都是吃饱喝足就拍拍屁股走人,纪景清表面上和和气气的,私底下却是找人去砸过这几个老鬼的车。 他知道他的兄弟们有本事,可以把事情干得天衣无缝,所以他才会一次次装得人模狗样的把这几个人奉为上帝。 这次他下血本直接请他们到四汀消遣,他亲自选的几个小姐都是陪过明星的,一个比一个有料,把几个大腹便便的秃头中年男弄得五迷三道。再加上纪景清诚挚的态度,极力的游说,他们终于松了口。 纪景清表面上波澜不惊,可心底却是长松了口气。 他亲自给老家伙们倒酒、点烟,一应俱全,一条龙服务做起来丝毫不含糊、不丢面,总能谈笑自若,逗得一屋子的人哈哈大笑。 后半夜,他抬腕看了看表,躺在真皮沙发上抽烟,女郎并腿风情万种的拿话筒唱歌冲他抛媚眼。他似笑非笑的看回去,眼神轻佻,却没有一点温度。 乌烟瘴气的密闭空间里,他突然想起来几个小时前在老旧出租屋里云雾缭绕的水蒸气从浴室缓缓流泄出来,是清淡的玫瑰花味儿。 紧致雪白的胴体外面裹着另一种白色,领口有些低,瘦削的锁骨清晰可见,吹弹可破的肌肤泛起云霞一般的红。那张脸依旧是素颜,有几分水雾朦胧感,眼睛跟冻了霜似的,像结了冰的塞纳河。 纪景清突然就有些口干舌燥了,将杯中仅剩的酒一饮而尽,手指随着歌的旋律有意无意地扣着大腿内侧,忽然站起来,让各位尽兴,然后拿起大衣,扬长而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可因为下了初雪,原本因为寒冷躲在室内不出来的人又纷纷蹿了出来,午夜的街道全是小年轻骑着摩的飙车的狂放喧嚣。 过桥时有一起交通事故,警车横在前面不让过去,纪景清低骂一声,解开一颗扣子,没有半点迟疑地调头走了另外一条路。 樊莱还没有睡,她坐在床头看美版的The Amazing Race,说起来她是因为中国版才入的坑。国内四季拍摄结束后,由于最后一季收视率创新低,就没有再继续拍下去。 她总幻想如果自己是里面的参赛选手,在面对一些高空惊险刺激的项目时,第一念头是放弃还是挑战。 她想自己另一个还未开发的灵魂是忠于冒险的,只是世界实在太大,她蹉跎了许多年的光阴在错误的人和事情上,导致她现在都没有机会出去看看。 思绪有些飘远的时候,她听到敲门声。 不是房间木门敲出来的闷响,而是外面铁门敲出来的清脆。 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今晚那男人似笑非笑的深邃眼睛。 “咚咚咚”、“咚咚咚”,很有节律,三秒一次,持续了大约有半分钟之久,来人依旧锲而不舍。 樊莱觉得自己的指尖有些抖,嘴唇也莫名其妙的干裂,背脊不自觉的僵直,像被电流击中一般。 有一个半分钟要过去之时,她下床开门走出去,拉开了古老的锁匙装备。 前三章走一下剧情 宾馆 对视瞬间,樊莱的思绪就已经被丢在身后,下一秒,她被浑浊的烟酒味扑个满怀。 笨重的铁门“轰隆”一声关上,高大的身影压过来,她的后背抵住寒意凄凄的墙,微微蹙眉。 湿热的气息满是酒味,扑洒在她脸颊和耳边。 “在这儿还是去我那儿?” 大概是到了他的地盘,樊莱听到一种全新的问法,而不是“进龙平时我看到一家宾馆,环境不错”。 樊莱换衣服很快,五分钟,她就重新打开房门。 纪景清很有耐心,靠在玄关处抽烟,把整个房子搞得乌烟瘴气的。 樊莱冷冷开口:“能不能有点素质。” 不知道申娜什么时候回来。 樊莱三令五申强调租房合同上的条款表示不能带同性或者异性回来过夜,申娜屡次不改是她的事,樊莱却不能做和她一样的事。 情欲勃发的男人洞悉她的心思,所以强忍下来,愿意多等二十分钟的车程。 反正答案是他出给她的,他总归没亏。 老居民楼空间狭窄,两人一前一后,从六楼走下去,没有任何交流。 凌晨的气温低得有些离谱,雪已经停了,北风卷土重来,和樊莱踏雪归家时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刚刚在室内的燥热感使她误判,里面只穿了一件黑色羊毛打底,外面的羽绒服似乎也不贴肤,光滑的料子混着冷风摩挲她肌肤的余温,她情不自禁包臂搂住自己,还没见到车,她突然后悔了,懊恼自己为什么非要做他的选择题。 男人长臂一搂,将她裹入怀中。脚下的雪有些滑,樊莱一时没站稳,可最后却稳稳当当地踩着白色颗粒往夜色尽头走。 “看门的大爷说十二点以后外来车辆不让进入。” 明明他穿得比她还单薄,可大概是男人血液里的荷尔蒙也能制热,樊莱和羽绒服里的鸭绒紧密契合,体温回潮,渐渐停止了战栗。 刚才他带着一股烟酒气夺门而入,可真正贴进他,那些怪异难闻的气味又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大衣上清清浅浅的草木薄荷味。 钻进车里,一时间只有衣料窸窸簌簌的响声,他启动车子,抬手调高暖气的温度。 暖风吹出来,直直扑到脸上,樊莱觉得有些干,伸手把风口往上打了一些。 车拐出弯弯绕绕的小巷,驶到光滑的柏油路上就一路平稳。 他突然开口:“刚才就你一人?” 她突然想起和他再次遇见的情况,是几个小时前被她的合租舍友带回来准备做些什么的,嗓音冷淡,“你不满足人家,人家当然得再出去验证自己的市场价值。” 驾驶座上的男人轻笑一声,嘴角的弧度许久都没有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樊莱本来看综艺就看得眼睛有些酸痛,车内的温度又很舒服,外面是寂静飘零的雪,她靠着车窗,困意袭来。 半年前的那场雨全是春泥的气味,好像历经了夏秋冬三个季节,都冲洗不掉。 * 她转身想要回去,却看到唯一的通道被陆沁母女带来保驾护航的陌生男人占领着。 他很高,给人的压迫感很剧烈,五官有几分欧洲人的立体感。 两个人不进不退,他突然低声开口:“进龙平街的路口有一家宾馆,看着环境不错。” 樊莱心跳加快,努力去理解他说的每一个字。 一个小小乡镇,没有正儿八经的酒店,基本都是当地居民用自建楼开旅馆。他口中的那家宾馆,是最近新开的,规格装修看上去都挺不错,樊刚礼本来就是要安排陆沁母女到那里住宿。 他抽的烟很快就燃到一半,灰炷像是被风吹散的,缓慢掉落到他的皮鞋上。 他抬步走进来,同时反手锁住阳台的门,一手插进她松垮的发间,低头吻下去。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早有预谋般的得心应手。 樊莱皱了皱眉,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被他一点点握在掌心。他的唇很薄,可乐的甜和烟草的苦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樊莱的发胀的脑门,如同汽水灌入的刺鼻感,忍不住排斥但又格外舒服。 外面突然传来碗筷破碎的巨响,紧接着,各种人声嘶吼,樊莱体内凝固住的血液瞬间活流,她下意识睁眼想偏头去看,扣着后脑勺的大手前移,掌根覆盖住她秀气的耳朵,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动脉传来的搏动。 她愣住,与他对视,似乎在质疑他的立场。 她原本有些苍白的唇此刻恢复了红润,水光莹莹的,他眼角微微扬起一度,骄傲自满,觉得这是他的功劳。 樊莱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阳台和一个陌生男人接吻,并且她对对方的认知,是存在敌意的前三婶姘头的儿子。 可她不得不承认,靠近时,他身上清爽的香,和他似笑非笑的深邃眉眼,在灰蒙蒙的春雨中震慑力太大。 最后她被抵在阳台,吻得气喘吁吁,浑身发颤。 心底有一种明知故犯的变态快感,心底缺如的缝隙都被肾上腺素填满。她知道他肯定听到了她刚才挂掉电话前说的话,所以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侵犯她的领地,并且沾沾自喜。 客厅里吵得天翻地覆的人根本没有发现少了两个身影。 纪景清和樊莱一前一后出去,扫了眼一片狼藉的饭桌,然后都各自漠然推门而出。 因为什么而吵,吵的内容是什么,樊莱不关心,激吻过后,她满身干涸、空虚,极其需要这场春雨滋润。 而驱车五小时专门来凑热闹的纪景清,如今好戏开唱,他丝毫不感兴趣。他只迫切想要手里残留的香软能够持久续补。 要不是樊莱不同意,他在车上就想扒她的衣服,把她压在座椅,看她那张寡淡清冷的脸如何高潮。 不正规的宾馆根本不需要登记等复杂流程,门一关,两人就直奔主题。 樊莱穿得够少了,在车里已经脱下西服外套,可纪景清还是觉得她的纽扣式针织衫太多余。一手绕到她的背后,三下两下解开内衣扣,一手杂乱无章地去解她胸前的扣子。 樊莱双腿发软,几次想要跌落在地,必须借助他的力量。他没这么多手去拖住她,随性单手将她腾空抱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分开双腿盘住他劲瘦的腰,手攀住他的肩膀,低下头与他唇舌交缠。 她觉得这个男人太狂妄,生怕他急火攻心撕烂她刚买的新衣。 可纪景清没有,哪怕阴茎粗红胀痛顶死拉链,却依旧在解她的扣子,靠另一手揉捏她的胸部来纾解那点烦躁。 他舍不得。他最开始被吸引,就是因为她身上这件白色针织,实在将她的身材和面容衬得太好。像洁白无暇的玉,让人就想拥有霸占,肉体相贴,等它经年老旧一点点泛黄,再丢掉。 双双跌入大床,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觉得私人宾馆实在贴心。 把她抱进被子里后,他起来自己解皮带,撕开一个避孕套,再次压上去。 他们没有伞,樊莱的头发在阳台时就已经被打湿。皮筋不知道落到了哪里,什么时候落的,及腰的长发铺散在枕头上,她紧闭双眼,表情痛苦而享受,鼻端全是黄土尘泥的味道。 纪景清双眼发红,终于看到她衣衫下的一片雪白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自己身下,他的手掌再次握住刚才令他念念不忘的腰肢,触感腻滑,把脸埋进颤动的白乳间,横冲直撞几十下,终于让她忍不住发出了娇弱的叫喊。 他发现她始终闭着眼,死死咬着唇,几缕头发沾在通红的脸颊,妩媚动人。 这样的女孩忍不住让人破戒,以往他和人做,就只是做。可在樊家阳台,他就止不住吻她。事实上,从隔着玻璃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想品尝她口中芳泽。 尝过之后,更是念念不忘。他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朱唇轻启,他想堵住她喉咙里逸出来的娇淫,只变成嗯嗯呜呜的声音。 可她似乎有些抗拒,他不满着抽出来一些,再猛地掐住她的腰狠狠一撞,整根没入,顶得她小腹凸起,脚趾蜷缩。 “嗯啊…”她头撞到红漆木的床头,细长的玉指插进他清爽的短发,被他故意慢下来的抽插折磨得生不如死。 “快……嗯……啊!不行!” 他的唇往下滑,含住粉挺的乳尖,细细地磨,“到底行不行,嗯?” “比你那出轨的男友行不?” 她睁开眼,里面是朦胧的水雾,仰起白皙的脖子,凑近他耳垂说了一句。 他眼睛发狠的红,扯住她湿腻的发,挺腰直顶到最柔软的一点。 木制的床弥散出刺鼻的油漆味,吱吱呀呀,与窗外的水滴声合奏协奏曲,显得雨势更迅即猛烈。 做完,雨已经停了。 她被丢在地上的手机呜呜震动,她系好内衣扣,弯下酸胀的腰去捞起来接。 严女士语气听起来火药味十足,催她赶紧出现,不然就自己坐车回辜宁。 身后的男人点了根事后烟,舒服地躺着,并不着急离开。 “看来好戏唱完了。” 樊莱突然就很厌恶他的语气,甚至有点提上裤子翻脸不惹人的架势,对他哪里都不满意。 甚至于她头发上残留下的薄荷草香、肌肤上属于他的味道和痕迹、还有他说话时的呼吸,她只要注意到,就烦躁得发狂。 “厚脸皮的男人是不会自己滚的,该踹的时候还是得踹一下。” 她背对着他站起来,将那件白色针织衫慢慢套上,长发微微抖动,顺滑如初。 “拿后妈死去丈夫的遗产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 男主见色起意,女主报复出轨男二 樱桃 纪景清回到樊家楼下,樊实礼的那辆大众已经不见了。陆沁母女站在楼下躲雨,像是被赶出来无处可去,十分狼狈,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被人驱赶出来的窘迫。 她们是怎么拿到一百万加一套房产的,具体过程纪景清并不关心。 拿到了钱,他们三个没有任何一人有理由要继续留在这个破旧乡镇。当晚,纪景清就连夜驱车回到了南州。 纪景清再次听到樊莱这个名字,是在南州某家夜总会,隔壁有几个女人,在交流南州艺术学院的八卦。 “樊莱啊,就钢琴系系花,我看也就长那样吧,那眼睛和下巴肯定整过。” “不整怎么找大佬啊,听说她毕业汇演都没去,这都能毕业。而且现在在一家很有名的钢琴培训班当老师,要不有点关系,怎么进去的啊。” “不是说她男朋友就是发现她和南州某个老富商搞在一起才和她分手的吗,消息可靠吗。” “无风不起浪,我看也是。听说她男朋友是C大的高材生,人家那条件,干嘛要谈一个情妇女朋友啊。” …… 纪景清去厕所的时候,路过看了眼说话的那个女人。 说实话,长得实在不是很清晰。 而他,又毫无征兆地想起那具美好的身体。每一个部分,眼睛、鼻子、下巴、耳朵,他全都吻过。 眼睛,她八岁的时候,眼睛就又大又亮。下巴,她痛的时候咬他的,他就咬回去,也没挪位。 可他却开始琢磨那两个女人的对话,回想起她脚下的普拉达皮鞋,手腕上巴黎世家的手链。 听陆沁一路上冷嘲热讽,樊实礼虽然是樊家最有出息的儿子,可不过也就是在小小的辜宁市捧国家铁饭碗。 进电梯后,他低头看了眼她的左手腕,只可惜大衣的衣袖太长,盖过她纤细的手指。 到达顶楼,他找到了她的手,从手腕慢慢摩挲下去,牵她往外走。 这里是整个南州市地段最好的公寓,樊莱之前来过,因为宋阮和沉觉就住这里,所以她对小区构造设计并不陌生。 但纪景清的公寓看起来空许多,他打掉了客厅与房间之间的墙,但又没有胡乱添加太多的家具。樊莱其实一直就想这么做来着,但她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当初家里的房子重新翻新,她提出这个意见,被严女士一票否决。 纪景清看她盯着客厅,主动介绍说:“当初装修一时兴起,觉得反正也是自个儿住,空间大一点更舒服。” 她点点头表示认同。 “你饿不饿?” 她扭头,看到他已经走到厨房去翻冰箱。 厨房是开放式的,同样是黑白主调,从外面看上去空间不大,但走进去才发现其实两个人同时站着也不拥挤。 冰箱里除了几袋连包装都没拆的水果,还有几瓶啤酒,空得只剩边边角角结满的冰。他挠挠头,随即又若无其事关上门,边解纽扣边说:“那我先去洗澡。” 樊莱重新打开冰箱,将樱桃和青提连袋拎出来,说:“把水果洗了吃吧,晚上如果真饿的话忍着也不好。” 已经快要走出去的他听到她的话停下脚步,整个人斜靠着吧台,眯了眯眼睛看她,提醒:“这些水果是上次公司搞庆典他们给我送回来的,我都记不清留了多久,大概全坏了吧。” 她撕开包装,空气里稀里哗啦的全是包装纸的声响。 的确已经坏了很多,但还是能挑出好的来。 “你去洗澡吧,我把还能吃的选出来,不然干坐着也无聊。” 他弯了弯唇,哼着歌朝浴室走去。 他洗得极快,以至于最后穿着睡袍出来的时候,才刚洗好水果的樊莱露出一丝惊愕的神情,但随即又淡淡开口:“吃吧,挺甜的。” 一个小时前,他并不觉得自己把人带回来是要和她面对面坐在餐桌吃樱桃和青提的。 但事情的确就是这样发生了,他也不排斥现在这种氛围,拉开椅子坐下来,说:“这两种水果糖分都很高。” 她正拿了颗樱桃往嘴里送,听到他的话,饱满殷红的樱桃就停在她两唇间,她细白的牙齿露出来两颗。 红白相间,很是勾人。 “你健身才有这种讲究。” 他不置可否,挑了挑眉拿起一颗熟得变成黑色的樱桃。 气氛顿时有些诡异,樊莱垂着眼不再去看他,默默将核吐出来,放在纸巾上。 其实她也不知道他健不健身,没看过,但感受过他浑身的精肉。尤其是发情的时候,贴在她肌肤上,跟烙铁似的。 纪景清坐姿随意,嘴角含笑,隔着横桌的距离凝视她。 脱下外套,她只穿一件黑色高龄羊毛打底,她的骨架很小,可这样看,头肩比都很完美,手臂细细长长的,该圆润的地方一点都不含糊。 “怎么这么晚不睡?” 他说话间,腾出一只手去拿她面前用来吐核的纸巾,自然而然低头凑近,将嘴里的核轻吐出去。 樊莱的耳根悄悄热了,她挑了颗饱满晶莹的青提,一口咬进嘴里,口腔里都是清甜的汁水。 “看综艺。” “看什么?”他随手也拣起一颗葡萄。 她盯着他手的动作,不咸不淡地答:“极速前进。” “这个节目原版是美国的吧,我看过一些片段,挺刺激的。” 她不说话了,见手机亮了一下,伸手拿到眼前看。 宋阮给她发消息,说是明天有几个学生同时请假,让她把其他学生上课的时间段调紧凑一些,这样她们也可以提早收工。 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计划,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面的人已经来到了她身后。 “樊莱。” “嗯?”她扭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还在状况外,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一样。 他一手撑在椅背上,一手搭在桌面,将她团团围住,俯身,凑在耳边轻声说:“申娜是我今晚才认识的。” 她被滚烫的气息挠得有些痒,觉得自己总要琢磨他的话,有点烦。 下一秒,她就被打横抱起,下意识地搂紧了男人的脖子。 他没什么表情,抱她先去关灯,没有墙体,不用七拐八弯,就把人带到了床上。 这次他温柔许多,其实上回也没有很粗暴。他把她扒了个精光,让她面向床头跪着,自己解腰带的间隙给她足够的思考时间。 樊莱没抗拒这个姿势,他从后贴上来,粗壮的圆头对准穴口,一点点挤进去,极尽耐心。她身体不自觉反弓,弹钢琴的腰肢同样柔韧,他低头咬住发圈往下滑,鼻端沁满小苍兰的果香味。 “好香…”他双手往前绕,握住两团,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揉捏,同时整根没入。 “啊…操!”他没把睡袍脱掉,轻盈冰凉的丝绸面料如电流般划过她的暴露在冷空气里的肌肤。双膝往下陷的同时她被突然加快的节奏顶到床头,两个奶子挂在边沿紧贴墙体,极致的冰与火在小腹深处炸裂开。 纪景清低吼着抽插,高潮前一刻,他埋在她的颈窝里吐气,慢慢吮吸她香嫩的肌肤,声音比平时更为沙哑。 “离开龙平后,我说我没有睡过别的女人。” …… 一晚上用了四个避孕套,是他从四汀出来去找她的时候买的。 刚才和她说的话,说过也就过了。成年男女,陷入情欲潮海,只顾身体心理上的快活了。 他刚才突然想说,虽然闪过一丝怪异,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想说就说了。 樊莱觉得身上黏黏糊糊的,晚上洗到皮肤发红起皱的澡也算浪费水资源了。被男人要到发痛,穴口还在冒水,可她又困又冷不想动,把头埋进羽绒枕里正要入睡,抽完烟的男人撩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问要不要去洗澡。 她下意识有点排斥,但转念又觉得有人服务,何乐不为。 可她嗓子像被火烧一样,发不出声音,他也当默认了,抱她去浴室。 在浴缸里又做了一次,实在是水雾蒸腾,太有感觉,让他又想起在出租屋看她出浴的那一幕。 没来得及戴套,最后一刻他抽出来,抽抽嗒嗒全喷到她还没来得及凹陷下去的小腹上。 最后折腾完了,世界骤然安静下来,樊莱躺在被子里,像陷入绵软的云朵。男人躺上来,轻搂住她的腰,呼吸渐沉。 拒绝 昨晚是几点入睡的,樊莱完全没有概念,起床的时候看了眼手机,无端被显示的时间吓出一身冷汗。 今天是周末,下午三点有四个学生有课程,可樊莱还没有重新给他们排课。她重新打开宋阮的聊天记录,思忱了一下,最终决定把那三个晚上上课的学生都调到下午。 宋阮:确定了我就马上发通知。 樊莱:发。 樊莱:感谢我吧,晚上比较适合做爱。 两分钟后,宋阮发了张群截图给她。 钢琴班都是女老师,各个都有对象,听说今天七点前就能结束工作,纷纷欢呼雀跃,一连串下来都是感谢宋老板之类的话。 樊莱当然也在那个群里,她虽然没有男朋友,但空出晚上的时间可以追综艺啊。 截图最下端就是她发的“宋老板万岁”。 宋阮:讲真,我领了你的功劳,你是一点都不介意啊。 樊莱:我付你工资,让你当老板,平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你去处理,我高兴死了。 …… 宋阮觉得樊莱有点不对劲,沉觉端了杯咖啡递给她,问:“哪不对劲?” “你没觉得樊莱是那种高冷调的吗,而且她最近兴致不高,可刚才和我聊天,我觉得她语气贱兮兮的。” 沉觉哭笑不得,“你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了,她什么样儿没见过。再说了,再傲气冷淡的人,也总会有另一面的,这不奇怪。” 宋阮不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樊莱才能成为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真朋友。 “也是。”宋阮喝了口咖啡。 “她兴致不高还是因为徐少勖?”都过去了两个月了。 宋阮冷笑,“七年之痒被小三上门告知她肚子怀着自己男朋友的种,我要是樊莱,就找人做了那对狗男女。” * 樊莱醒后在床上足足赖了一个小时才掀被下床。 明明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可她偏偏也能心安理得的窝在舒适的羽绒被里刷手机,像在自己的老窝一样,放纵漫漫冬日里的懒惰因子。 走到浴室的时候,发现洗漱台摆有全新未拆封的全套洗漱用具。樊莱用只剩下半瓶的洗面奶洗脸,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白皙细长的脖子依旧光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纪景清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床伴。技术好却有节制,太深谙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比如在身上留下印记、做完后抱在一起厮磨,这些都是只有相爱的男女才会自然而然、毫无芥蒂产生的行为。 无论是在龙平镇的私人宾馆,还是南州市的高档公寓,这些情况都没有发生。 唯一略微让她排斥的,就是接吻。 大概他没把接吻划分到他认知里的既定范围,而且那天在阳台,她也没推开他。 她承认,自己也很享受触碰感受他的唇体。并不深入,只是在边缘撩拨试探,更符合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 可昨天他说的那句话,意思不就是除了她之外,他没再找别的女人解决过生理问题。 可正常人家里,哪来这么齐全的装备。 又是避孕套,又是一次性洗漱用品。 走出去的时候,客厅传来说话声,他在开视频会,依旧穿着昨晚那套黑色睡袍,面对摄像头也姿势散漫的。 扭头看了她一眼,他努努下巴,示意她桌上有早餐。 她本来想直接走的,可最后还是拖着有些酸痛的脚走到餐桌。 “嗯,今天下午就拿着合同去,摁也得让那几个老不死的把字签了。” 他工作的样子和平时大差不差,只是多了几分不耐烦的狠厉。 把电脑关掉后,他也走过来,还是坐她对面,拿了块牛角包,黄油也懒得抹,三口两口就消灭了大半。 “等会儿你怎么回去?” 她不怎么饿,刮了块黄油,慢条斯理地抹,“你要乐意送我的话,我会付你车费的。” “有驾照吗?” “没有。” 他了然点点头,琢磨着说:“我还寻思你要能开车,把我车开回去也行,到时候付我油钱和租赁费,我好像更赚一些。” 她低头小小咬了一口,满嘴的奶香味让人恢复了些没有完全清醒的味觉。 “你们生意人,都这么精打细算的?” “不能说精打细算吧,只是善于分析。” 她手机有电话进来,她搓了搓指腹上的油,很快放到耳边接听。 “行,我知道了,但是我今天两点半要去上课,晚上七点结束,你看什么时间比较合适?” 她说一句话的功夫,纪景清就把牛角包吃完了,他觉得噎,拿起一杯牛奶咕嘟咕嘟又下去大半杯。 “可以,晚上见面聊。” 她有些惊讶于他吃东西的粗暴程度,但突然想起来昨晚他就说饿。 可睡她的时候却一点也感受不出来他的饿。 第二次高潮的时候,他还趴在她耳边说:“不是你说的吗,晚上太饿不要忍。” 樊莱有些不自然,低头专心吃着面包,不想让他察觉出端倪。 “上这么久的课?” “今天是周末,好多家长要带小朋友出去玩,我们钢琴班的老大为了让我们也能尽早休息就调了一下课程。” 他漫不经心点点头,“哦,还挺贴心的。” 她把长发低扎在后面,只不过没有挽起来,显得更加温婉,偶尔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飘到她嘴里,她会伸出细长的小指慢慢拨开。 “上一节课能赚多少?”他把视线从她白得有些泛青的脸挪到光秃秃的手腕上,然后又挪回脸上。 “学生一节课一小时缴费九十,我们花费时间、精力去教,一节课下来,净赚个五十吧。” “一个月一般上几节课?” “我们工资按星期结算,我刚毕业,会比别的老师少上两三节课,一个礼拜下来,能赚个一千来块。” 她把他下一个问题也回答了。 纪景清手指扣着大理石桌面,嗓音清朗:“一个月三四千块的收入,据我所知,你租的那个房子房租并不便宜。” 樊莱的面包吃了一半就饱了,她向来不会在进食方面苛求或强迫自己,将面包放下,她抽了张纸仔细擦手。 “不仅不便宜,还遇到时常会带男人回去过夜的舍友。” 他笑出声,屈指刮了刮英挺的鼻尖,然后问她:“哪条手链呢?” 樊莱把已经被揉皱的纸又扯开,一点点折好,然后才扔进纸袋里。抬起眼,直视他的目光,说:“你应该是想说,月入三四千刚毕业的大学生,甚至于我半年前还没有毕业,哪来的钱买巴黎世家的手链。” 他没否认,但也没承认,窗外有一束不刺眼的阳光照射过来,让他整个人轮廓边缘虚浮几分。 “我还想说,你要想戴,我给你买条更好的。” 樊莱怔了怔,但素来平静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波澜。 纪景清缓缓将手搭在下巴,表情淡漠许多,说:“我在想一个问题,七十岁的老富商能给你买巴黎世家的项链,普拉塔的皮鞋和包包,我应该也可以。” 话过于直白,但又有种生涩的晦暗,樊莱将皮筋解下来,随手拨了拨蓬松的发根,似笑非笑。 “七十岁的男人有更多的钱,他们可以同时给很多女人买名牌。而纪老板,”她站起来,他的视线随她而抬高,下颌线崩得有些紧,眼底的深沉如墨染慢慢渲开。 “纪老板拿后妈前夫的遗产开创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资金应该用在刀刃上,而不是想着去包养后妈前夫的侄女。”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景清看她挺拔瘦丽的背影,眼底蹿出几点火苗,舌尖顶着口腔内壁,慢慢划了一圈,顿时觉得索然无味。 ———— 男主以为女主专门给人当情妇的 哼天真 七年 樊莱上完课,就从步行街出来,拐进了另一条相对热闹的片区。 步行十五分钟,她走进了一家私房菜馆。这个时候正是用餐高峰,掀帘而入,里面人声鼎沸,与外面湿寒潮冷的冬夜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一路畅通无阻走进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包厢,里面的人听到动静,立马站起来迎她。 樊莱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把围巾外套脱下,搭到一旁的衣架上。 “莱,对方态度很坚决,说宁肯赔违约金也不续租了。” 说话的正是这家私房菜馆的经理朱玲玲,她满脸担忧,心不在焉地给樊莱倒茶。 樊莱端起茶杯,还未凑近鼻端,一股热气腾腾的清甜香气就扑面而来。她抿了一口,略微惊喜,问:“这茶真是不错,现在店里免费提供的都是这种茶吗?” 朱玲玲愣了愣,觉得她怎么能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还有时间品茶,可还是硬着头皮说:“桐城小花嘛,上次和你报备过的,其实就是绿茶,但因为茶叶泡出来后看起来像兰花,所以就给取了个花里胡哨的名字!上次临时用它泡茶,是因为之前卖茶叶给我们的供货商跑路了,小周找的人也是不靠谱,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 樊莱笑笑,“行,我看这茶不错,不贵,而且还有股兰花味,等搬了新店,后续就用它了。” 终于听她提起正事儿,朱玲玲泄了口气,双手不自觉交握在一起,对她说:“你还真打算搬啊,这不就让姓徐的得逞了吗?” 樊莱很快就把茶喝完了,意犹未尽,而且刚才上课上得口干舌燥的,她自己拿过茶壶,自酌自饮。 “他不就是觉得我沾他的人情才能把‘进乡宁’搞得这么火红的嘛,那咱就不要这个人情。”她将杯沿抵在唇边,手指有意无意叩敲着,环顾这间装潢古典包厢。 “可……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这么好地段的大店面啊?” 朱玲玲还是一筹莫展,自从昨天和房东唇枪舌战后,她觉得自己都要一夜白头了。 可樊莱却依旧是一脸淡定。昨晚朱玲玲火急火燎恨不得连夜把樊莱约出来商量对策,可她自己急得嘴巴起泡,人家电话都打不通。 樊莱挠了挠额角,脸色淡淡的,说:“这事儿交给我,你就负责忙店里的事儿,到时候我说可以搬了,能立马搬就行。” 朱玲玲虽然不知道樊莱为什么总可以处之泰然,但认识她这么多年,她又不得不佩服樊莱这个小妮子。 看起来清清冷冷的,美得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儿一样,可偏偏情路坎坷,也挫不灭她天生的一副好皮囊和一颗好脑袋。 也是啊,哪个男人身边能心无嫌隙地留下这样的女人。原本以为是花瓶,中看不中用,可某天突然发现,花瓶能说能走,吓都吓死了。 樊莱从“进宁乡”出来,随手拦了辆车。碰上晚高峰,刚好这里又是市区,车流涌动的,不一会儿就不知缘故的堵一段路,原本只要十来分钟分钟的车程,硬生生开了四十分钟都没抵达目的地。 最后一段路,走路其实两分钟就到了,司机都好意劝她要不就在这儿下得了。樊莱不为所动,说自己反正不赶时间。 今天傍晚开始化雪,外面气温骇人,樊莱非常不耐寒,她这双手又极其娇贵,回头生个冻疮什么的,还怎么弹琴,喝西北风得了。 想到这里,樊莱望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街道,竟然无声弯了弯唇角,无端想起上午和那个男人的对话。 一个月三四千,在发达的大都市南州,的确是难以生存,所以其实也怪不得他大义凛然的为她担忧、替她谋划。 出声的片刻,窗就被一层大雾笼罩住,外面的霓虹闪烁顿时失去了光泽。 她看着来电显示,嘴角冷下去,体内的裂痛无处遁形。 “莱莱。” 他最喜欢这样叫她,说单名一个字,亲近之人都唤迭字,尤其是她的‘莱’字,念起来时,舌尖卷翘,温柔缱绻。 以前她总能被他这声呼唤叫得心软成棉,可如今只觉得讽刺。 严女士一个小市民,经常一惊一乍,叫她“莱”或者“樊莱”,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仿佛敌意感很强。可严女士这样叫她二十多年,她不还是樊莱最可亲可爱的母亲大人。 反而是温柔小意让她沉沦的人,连七年之痒都不愿陪她挨过去。 “有话直说。” 徐少勖听到她冰冰冷冷的语调,一颗滂湃意动的心骤然陨落。 樊莱似乎听到了被话筒无限放大的低沉叹息,眼前立马要浮现出他低头揉眉的样子。 “莱莱,进乡宁的事,希望你能理解。” “当年你说要开一家私房菜馆,找不到合适地段的店铺,刚好我有认识的人帮牵线,把现在那栋小楼租给你。你也说了,那里并不是你最满意的位置,所以合约只签两年。” “所以呢,现在两年到了吗?” 她冷声质问,让电话那头灭了生息。 “徐少勖,你想要那家店铺就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的。” “我没这么个意思,之所以现在就让房东告知你们,是想提醒你别忘了租赁日期,好提前做下一步规划。” 樊莱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比窗外从宇宙尽头落下来的雪都要苍老。 如果不是他利用他的人脉苦苦相逼,进乡宁完全可以和房东谈好条件续租。 做餐饮生意的,自然是扎根在一个地方长久一些,才能让顾客产生安全感和依赖感。 徐少勖明明知道,就算当年樊莱对这个选址并不是很满意,可进乡宁开业后,生意红火,仿佛风水学应验一般,樊莱以前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他信,所以她也跟着信了。 “我当年不是很情愿租那栋小楼,你还专门找算风水的大师来哄我高兴,说服我签约。怎么,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忘记了?哦不,你应该比我更铭记于心,所以现在才会对那栋楼虎视眈眈。” “莱莱……” “你想要,尽管拿去就好,但实在不必突然让人打电话去骚扰朱玲玲,威逼她这个月底必须搬走。徐少勖,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男人。” 说完,她挂掉电话,眼里已经蓄满了滚滚热泪,喉咙像插了一把刀片,又酸又胀又疼。 一直无心默默聆听的司机望了眼内视镜,叹道:“姑娘啊,别哭,世上真男人多了去,好男人也不少的。” 司机说话一股北方口音,樊莱用手压了压内眼睛,笑问:“师傅,您是北方人啊。” “哎,我河北的!” “那离北京很近,怪不得您说话一股京味儿。” 脑海里无端响起另一种语调的京腔。低沉、微哑、醇厚;总是漫不经心、慵懒、还有点子不正经的轻佻。 “姑娘啊,大爷多嘴问一句,这是怎么了,分手分得不体面啊?” 樊莱从未向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她身边亲近的人,也都是和徐少勖相识,所以才了解他们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 可面对陌生人,樊莱反倒卸下重担。 “嗯,我们初三在一起,大三的时候,我发现他出轨,他求我,我就原谅了他。后来小三找上门,我就把他踹了。” 她省去了很多龃龉的细节。 事实上,她和徐少勖之间的七年,怎么能用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从前,光是那些甜蜜的小事,层出不穷的惊喜,就够她欢呼雀跃的诉说几天几夜。可如今如梦魇般缠绕着她的,是短短两年内见不得光的深刻伤害。 五月份的时候,她明明已经说得那么清楚,如果再有下次,他能自己滚蛋。可不等她踹,他也没自己滚,佘仪然就拿一张b超单子出现,让樊莱滚。 ———— 男二很坏很坏,但问题不大 求珠珠和留言呀~大家可以一起交流聊聊天 栗子 纪景清在公司大发一通脾气,原因是今天他找人亲自上门去找那几个老头签合同,对方的秘书一直声称老板不在,让他们稍安勿躁。 “勿躁你大爷!阿强,打电话找人,让他们把昨晚老子百来万的酒吐出来我就他妈和他们稍安勿躁。” 周强和裴宁飞一脸死气,对视一眼,然后各自触电般的闪开,若无其事的翻白眼望天。 一屁股坐下去的纪景清险些把上万块的真皮座椅坐踏的架势,伸手去摸烟,见两人纹丝不动,冷声说:“怎么?老子还使唤不动你们了。” 裴宁飞皱眉掏耳朵,叹了口气,压低放缓语调安抚这头暴躁的公狮:“景清,火气别这么大,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别人以为我们这是黑企呢。本来我们就是个新公司、小公司,这要闹出去,别说现在那几款软件卖不出去,以后谁还敢和我们做生意。” 周强急忙陪笑脸,复读机似,“是啊,对啊,这样不好啊……” “是你个头!” 纪景清抡起桌面上一本文件就朝他脑门砸下去,当初周强要和他干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说,谁要耍老赖不买我们软件,咱们就找人教训他! 一通火发出来后,纪景清整个人的真气都被抽空了,脑门上的血管突突跳动,仿佛有针扎上去进去一样。他连连倒吸了几口冷气,面色铁青,转而又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白,看得周强心惊胆战的。 “头又疼了吧,赶紧吃药,我去给你打水。”说完就一溜烟夹着合同跑了。 纪景清抬手撑额,斜睨了眼右手边的饮水机,从鼻子里呼出一缕浊气。 裴宁飞走过去给他接水,声音很冷静,“我看他们未必是不想买我们的软件,可你也知道,我们后起之秀,这短短半年给同行造成了多少威胁。” “你的意思是有人给我纪景清使绊子。” 水稳稳放到他手边,他才睁开眼,不情不愿地拉开抽屉取出一盒布洛芬。裴宁飞将手交叉在胸前,靠在玻璃窗那里,回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云笼罩下,整个南州如同一张巨网,永远有人挣扎致死,也永远有人生生不息。 “你头疼是在美国那会儿就有了吧,找个时间找个中医调养调养,总是这么疼下去也不是办法,整个公司五十口人可都等着你养活。” 吃了药,喝了水,纪景清的唇恢复了些血色,他淡然感慨:“头疼算多大点儿屁事,老子干这么几年头发没掉个光就算好。” 说完,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心领神会的笑。 IT行业人才辈出,要认真说起来,就业率实高,这年头,全靠一身技术吃饭,手握技术的人到哪里都饿不死。可要自己当老板,开发软件,又要卖出去,也耗血,也耗毛。 纪景清去美国读研那两三年,有一哥们儿头顶稀疏,大老远就能让人看清他脑袋什么个形状的。一开始纪景清以为他得有三十多了,毕竟念到硕博这个阶段,身边的人年纪层次不齐,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纪景清一口一个大哥喊。 结果有一天,那哥们儿实在忍不住,喝醉酒特委屈的冲纪景清说:“我看你资料我还小你俩月呢,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让我占你便宜呢。” 纪景清从此就开始做噩梦,经常梦到自己在路上,一头乌黑的短发走着走着就掉下来了,又或者是洗头时抓了满脑袋泡沫,结果拿水一冲,冲成个卤蛋。他常常惊醒,被吓出一身冷汗。 从那时开始,他就疯狂买各国的生发、防脱发洗发水,把那几根短刺的头发看得比命都重要。 为此他身边的人经常调侃他:“阿景就是变卤蛋也是帅的!” 虽然对此他深信不疑,他两个不靠谱的爹妈什么都没给他,唯独给了一架好颅骨和英俊的皮囊。 可他还是板个逼脸让他们别成天把卤蛋、光头这些词挂嘴边。 有些事情可能本来不会发生的,这人成天念叨,说不定那天就印证了。 他本质是个商人,对玄学迷信偶尔还是得怀有敬畏之心。 纪景清的火气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也就是这两年开始经商,自己做老板才收敛了些暴戾,说白点就是能装,装得风度翩翩、能屈能伸,看上去谁都能踩一脚他还捧着人臭脚丫子乐的那种。 周强说从前的哥们儿在自己楼顶烧烤,问他去不去,纪景清本来没什么心情,可半道又改了主意,驱车直抵市中心的一片住宅区。 二十二岁前,他都是街边刺头,什么事儿能招来人民警察他就干什么事儿。飙车、纹身、打架子鼓,谁还没做过摇滚叛逆青年的梦。周强那帮人就是他那时候的过命兄弟,几人小学认识,一路喊打喊杀走到今天,也就他和周强念了大学。 有时候纪景清会想,活得这么精彩干嘛呢。人越往上爬,越觉得生活就是一坨狗屎,高处不胜寒,氧气都没了,人给活活憋死,还胜寒呢。 吃了几口烤肉、喝了几瓶冰啤酒他就借口头疼让司机来接了。 在小区底下等车通行时,他坐在后座抽烟,思绪飘得有点远,忽然看见一抹白色身影。 椰奶白的过膝大衣,在寒冷肃静的冬夜,是一抹摄人心魂的艳丽色彩,但又不会突兀。满地的薄冰,昏黄路灯下飘似尘埃的飞雪,都是它的陪衬。 纪景清眯了眯眼,其实他有些近视,但只有在遇到想看清的景色时才会把额心挤出一个浅浅的川字纹。 把车窗按到底,他屈臂搭在上面,半个身子微倾,清凉的雪花扑到脸上,吹散了一些酒气。 樊莱从单元楼和一名穿得看上去就知道他是中介的男人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摞资料。她的手细细长长的,又白又嫩,指端是淡嫩的粉,但此刻暴露在冷空气里太久,半截都染上了红。 她和中介在楼底告别,然后一个人站着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樊莱将红色围巾往上拉了拉,踏着清清浅浅的脚印往前走。路灯落下的光圈像被水稀释过,不浓烈、不刺眼,普照的范围很大,她似乎走了很久,都依旧在一层薄薄的银光下。 高挺的鼻梁,干干净净的眼睛,自然的夜光也在捕捉造物主的恩赐。 忽然,她看到那辆黑色宾利,后座的男人恰好吐了一口烟,不浓,很快就散了,清楚的展示出他优越的脸,棱角泛了点冻人的红。每次他觑着人,硬朗的下颌线都微微抬高,眉眼似笑非笑,善意却淡得很快就捕捉不到,更多的是一种正邪难辨的风情。 前面的车早就走了,空出一段开阔大道,他的车油火未熄,却和催人犯懒冬天的一样,不慌不忙,任由黑夜漫长。 樊莱走过去,亮黑色的车体开出一条缝,他挪到了另一边,可这个车厢都是淡而苦酒气。 司机看了眼内后视镜,就匆匆挪开眼了。 刚才纪景清突然问同样住在这儿附近的他,这里的小区如果出租的话,一般是什么价位。 司机虽然奇怪老板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斟酌了一下,如实回答。 这里虽然也是市中心,但位置稍偏,先前还有一家中学拉动这片的房价,但前年这家学校搬走了,这片许多出租屋空了出来,供大于求,所以租房的成本不算很高。 “现在搬出来的话,那边的房租没有到期吧。” 他的嗓音带有些疲倦的低哑,被酒浸泡后的清润。 她看了他一眼,抬手摘下厚实的围巾,过了一会儿才说:“是还有半年才到期,但我正在和房东交涉,认为和我合租的人违反合同约定。房东是个挺好说话的中年妇女,虽然现在还没松口不要我付违约金,但我觉得我会成功。” 他闲散地撑着微胀的额头从侧面看她,红色显白,红白相配,色彩缤纷,软糯的材质被她随意卷在手中,他舔了舔干唇,忽然往前坐了一点,这样能看清她的下半张脸。 “其实这小区挺不错的,你要想租,我可以帮你介绍。” 她扭过头,淡然地眨了几下眼睛,他似乎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垂眸说:“早上的话,冒犯了你,如果给你造成困扰,我十分抱歉。” 他这人足够世故和圆滑,但此刻并不是很想装模做样,所以即使略有几分不自然地避开了她赤裸的注视,他的官腔也没几分可信度。 樊莱没什么表情,重新看向前方,松散的头发从顶部滑落下来一片,形成一个好看自然的弧度,半遮住她的脸。 “我的意思是,我有朋友就住在刚才的B栋,你如果想要租房子,我可以让他帮你介绍。你也知道,现在中介乱得很,专门骗你们这种刚毕业的女大学生。” “我们?您有很老吗?” 她尾音上挑,翘舌音别有一番郑重其事的味道。纪景清轻笑一声,再次眯了眯眼,对上她的目光。 “我是九二生人,还行吧,勉强混个九零后的头衔。” “那您一定很少上网,现在都在调侃,九零后都奔三了。”她眼角挂笑,疏疏落落的,像她呢子大衣上的彩色细闪。 纪景清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偶然间呼吸的一口气,已经由最初全是苦冽浑浊的酒和炭火味变成了一股清清淡淡的栗子香。 “换香水了?”他脱口而出,心中异动。 樊莱下意识看了眼前排的司机,忽然转脸看向了窗外,轻声说:“什么样的季节用什么样的香水,女人就是这么麻烦。” “春天用的是什么?” 她的耳朵“嗡”了一下,恰好有一粒雪沾到了车窗上,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拂掉。 “威尼斯绿橘。” “很便宜。” 她不咸不淡的补充了一句,两个短语之间的停顿并不显然,他的心似乎紧了一下,像是许多年前熬夜酗酒突然的心慌之感,让人很不舒服。 “现在呢?” “壁炉火光。” 他越过她看了眼窗外的光景,车子就要驶出最繁华热闹的路段了。 “想吃栗子吗?”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几秒后,扬长而去。桥头刚好就有买烤地瓜、烤栗子的小推车,还没走进,空气里就全是浓浓的甜香气,微焦感也令人着迷。 纪景清其实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光顾着喝酒了,肚子空空,又要了一只硕大的烤红薯。 街边的烤红薯都是流心的,用锡纸、纸袋一层层裹起来,附送一个廉价的塑料勺子,纪景清嫌麻烦,随手将勺子扔进了垃圾桶,大口大口吃起来。 樊莱手里捂着一袋栗子,她将纸袋子的口呈螺旋状扭紧,然后双手托抱住底部,防止热气散失得太快。可事实上,温度全都渗进了她冰凉的手,掌心很快热起来,但同时也能感觉到热源在迅速消失。 像人生某些东西一样,或许在拥有的瞬间,其实就已经在失去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并肩走在人群里,樊莱注意到,很多过路的人都会看过来,有些女孩子甚至在走过后还停下脚步回头。 可很快,她就知道她们是在看纪景清。而瞩目的焦点,像头饿狼一样,又好似孩童,买了什么好吃的一定当街就迫不及待品尝到它的美味,吃得心无旁骛,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他吃相算不上好,但偏偏他有一身本事,专注吃的同时走路的身姿依旧挺拔稳健,五官随咀嚼的动作扭曲也不会变形,反而因为专心一件事而变得冷酷。 樊莱看了他一会儿,发现整个地瓜都快吃完了,他的唇周也没有任何脏的痕迹。 他们走了七八分钟,到了一个人相对少一点的巷子路口,司机在那里等他们。 就快要靠近车尾的时候,樊莱还因为手里的栗子完全冷掉而有些失落,耳边突然响起男人深沉的嗓音。 “樊莱,再考虑一下我早上的话。” 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的放慢,她随性将手连同栗子放进大衣口袋,说:“你不是和我道歉了吗?” “道歉只是我觉得我的言辞有不妥的地方,我的思想同样也有污点,但我没法虚伪的对此感到抱歉。” 她很平静的看他,“你的思想有污点,所以觉得正好与我的污点相片匹配,你别不承认,这才是真的不虚伪。” “我承认,”他回答得很迅速,挑了挑眉,抽了口烟,看着她说:“我大你六岁,现在名下有一家软件开发公司,见你第一眼,我就想上你。你知道像我们这种年纪的男人,事业并没有达到顶峰,尚有进步的空间,可无论其实前不前进,意义都不大,因为我有足够的资本可以去挥霍。但我野心不止于此,我注册公司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不看好我,可我还是干出了一点实绩。我需要一个女人,验证的同时彰显我的成就。” 他抖了抖指尖的烟灰,语气坦然,“你知道的,男人都有一颗狗屁不是却依旧膨胀的虚荣心。” “你是因为虚荣心所以想包养我。” 其实他觉得她用词太赤裸、太决绝,不给任何人余地,他眉头皱了皱,觉得那个词并不是这么准确,可他语文不好,短时间内又想不出别的词来代替。 “我只对感兴趣的女人有虚荣心。” 她清醒如初,似乎从他在樊家阳台第一次吻她时开始,她的表情就没有变过。 “你兴趣又能维持多久?” 他手抖了一下,灰烬灼到薄薄的肉。 “我不认为你是一个喜欢去探究没有实际意义结果的人。”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遮挡住了她的视线,或许是觉得有些痒,或者烦,她扬头看向别处,逆着风的方向。 他自己被冷风吹得头胀,耳朵发僵,掐灭烟,扬了扬下巴,示意她上车。 在外面几度的气温下站了许久,车载温度一时也无法融化寒气。车平稳地行驶着,偶尔响起转向灯“滴答滴答”的声响,骤然拨断,四周又是一片寂静。 “你应该知道,我很不好养。” 他仰着头,似乎在闭目小憩,可听到她低低的一句话,他立马笑了。 “所以说我想试一下。” 她听懂了他要试什么,试他只用二十八年的成绩能不能供得起别人用六七十年的金币堆砌娇养起来的一朵娇花。 不知为何,她也笑了,但笑意很浅,只是唇角微动。 “其实没有七十岁那么夸张,七十岁的男人只能用手,我不喜欢。” 言下之意,她只挑自己喜欢的。 纪景清睁开眼,里面有几缕血丝,他问她:“栗子呢?” 她有些莫名,从大衣里掏出来,以为他现在要吃,她好心提醒他:“都冷掉了。” “嗯,回家用烤箱热热吃。” 苏菲 樊莱其实也根本没有预想过,白昼转变为黑夜的短短十个小时,她就再次回到这个坐落城中的高档住宅片区。 四柱烟,烟多与“死亡”、“祭拜”这些毫无色彩的词语有关联,多少人在南州苦苦挣扎一辈子,却连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但同时也有很多人,为了一套体面的房子,甚至不惜将自己葬送。 所以这个只有四栋外观如烟柱般楼房的小区,被百姓戏称为“四柱烟”。 他们堂而皇之的讨论有钱人住在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坟墓里,用昂贵的花圈和草坪做成护栏,阻拦了尘世最普通的幸福快乐。可私底下,谁都在暗自发力,站在高耸入云的办公区,遥指城市中央的四栋楼,问老天“我什么时候能买得起这样的房子”。 车内的温度调得很高,一开始还觉得舒服,但后半程樊莱被热得有些烦躁。 她暗自算了算日子,默默懊恼。 车要驶进立体停车场前,樊莱对身边的人说:“我想去一趟便利店。” 小区西边就有一家罗森,她上次来找宋阮的时候还从那里买了关东煮。 男人先是一愣,然后表现十分积极,“我去。”话音一落,门已经开了。 “苏菲420和ABC日用,谢谢。” 高大的身影顿住,樊莱这时候才扭头,看他在阴影里露出难堪的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线。 此时他还没完全探身出去,逼仄空间里颀长的身形被低矮的车身压得有些佝偻,她忽然轻笑出声。 纪景清看她肩膀一动,眼皮低垂,长长的睫毛扫落下来,左边那颗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二十二岁的樊莱在这瞬间无端与墙壁上那张照片里只有八岁的自己重合。 觉得遭到恶意戏耍的男人先前的躁怒一扫而空,像北国从西伯利亚吹过来的疾风,扬起地面干爽的雪。 罢了,她有什么错,本来就是他急吼吼的,以为人家这么主动要去买套。他还想说上次买的还够撑一阵子,可看她这么着急,他就要代劳。 谁想到,不仅套不用买,家里剩下的更用不到。 樊莱用手托腮,支着下巴看清俊高大的男人被路灯拉长影子,他抬手奋力搓了搓短发,连背影都写满了懊恼。 纪景清第一次给女人买卫生巾,面对琳琅满目的货架,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品牌的名字。 明明是母语中文,可他却感觉脑子给灌了浆糊一样,怎么也勾画不出来“苏菲”两个字。他一边痛骂现在的包装花里胡哨,突出不了重点,一边又不理解为什么连卫生巾都能整出这么多花样。 不过等他去付钱瞥到柜台前那一架子分类摆放的杜蕾斯、冈本,在脑海里短暂过了几秒最终才决定拿哪一种的时候,他突然就释怀了。 回到车上,他把塑料袋扔到后座。司机已经离开了,他自己坐上驾驶座,把车开进停车场。 樊莱没有立马打开袋子,他瞥了她一眼,有些心虚,“你不确定一下?万一买错了现在可以回去再买。” 她反应淡淡,“不用,反正都能用。” “那你还指定让我买那两个牌子的。”他真的怀疑她是故意戏弄他,但拿不出证据。 “用习惯了,我总不能让你随便买,这样你更不知道拿哪种。” 似乎有点道理。他打了个哈欠,头晕脑胀的,布洛芬药效早就过了,他的神经又隐隐作痛。 回到公寓,她拿出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直奔浴室。 纪景清撇撇嘴,不情不愿的把袋子里那两盒杜蕾斯拿出来,边走边抛,然后藏宝贝似的扔进主卧的床头柜。 昨晚樊莱没有在这里洗澡,纪景清又找了条全新的浴巾,顺便在衣柜挑挑拣拣,拿了件他中意的衬衫一起给她。 她接了,但没打算用。 “我内衣内裤都没带过来,而且第一天,就不洗了。”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你要是觉得受不了,我现在可以打车回去。” 纪景清觉得额门头有一颗玻珠,一动一动地跳,他浓密的眉皱得很深,摆手自己去收拾东西准备洗澡。 冲澡的时候他愈发觉得郁闷,到底谁在包养谁? 她似乎很不在意他这个“金主”,可有可无的态度。甚至刚才两人加了微信,她第一条消息就是转账四十块钱过来。 他把泡沫冲干净,匆匆擦干,裹上黑色丝绒睡袍,用力门,空旷的房子都回荡着巨响。 她拖下外套,里面依旧是那件黑色紧身羊绒打底,屈腿坐在沙发上刷手机,他凑近一看,是租房界面。 “杜蕾斯的钱,加上昨天那盒,一共一百五。” 她淡淡扫了眼满身热气一屁股重重在她旁边坐下的男人,说:“那是你买的。” 他不可置信,但表情冷漠,“你不用?” “也不是非用不可。” 空气静默了一瞬,他张了张嘴,心尖那点莫名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跳出口,就又听到她说:“以前我和他们那个的时候,都不用的。” 纪景清觉得还滴水的头发也能瞬间被烈火点燃,他咬肌膨起,眼神阴郁盯着她。 而她还在悠闲刷她的租房界面,面不改色,“所以我可能有病。” “怎么,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污点太大了,发现你那点龌龊心思盖不过。”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浴室传来的微弱光亮,女孩的脸在隐藏在阴影里,没有了白炽灯的追随,却依旧白皙水嫩,凌乱的发毛茸茸地落在耳边、额前,有些像婴儿的胎毛,显得她整张小脸充满幼感。 可偏偏她眼中的冷淡、倔强,又无时无刻在提醒他以及她自己,她是一个经历丰富的成年女人。 纪景清眉心跳了一下,竟有些经受不住她眼中那份荡然。 仿佛在说你爱吃吃,不爱吃就把我扔掉。 可他已经吃了,并且吃得很香。现在再来嫌弃是馊的,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叮”的一声,烤箱设定的时间到了,满屋子早就飘满了焦糖味的栗子香气。 纪景清往后一躺,双脚搭在茶几上,拿起遥控,等待投影屏启动。 “看来我得买更多的才行。” 话中的嘲讽昭然若揭。 她没理会,把手机往他那边轻轻一扔,他低头看了眼,有些措手不及。 “你帮我选间房子。” 他舌尖扫过下牙根,看她走去厨房的纤瘦背影。腰肢轻摇,随着距离的拉远,他视线有些模糊,怎么看她的腰都觉得一掐就能断。 “我什么时候说要帮你选房子。” 她弯腰小心翼翼把烤盘拿出来,然后又从碗柜取出一个小碗。也不知道她是脑子抽了还是走神了,直接用手去取刚烤完的栗子,整个人几乎跳起来,反射性地抽回手。 他话堵在舌尖,皱了皱眉,把脚放下来,走过去,推开她,从头顶的橱柜取出一个并不常用的工具。然后就一手撑在灶台上,一手把栗子一个个夹到碗里。 “我刚才好像只说了你如果要租,我可以帮你介绍。” “哦,我以为是我以为的意思。” 她忍了忍,还是觉得食指有点火辣,转身到旁边开冷水冲。 他弯了弯唇角,说:“这里住不习惯?” 说话时他眼风时不时掠过她的手。 “以前和他们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租房住,什么时候他们电话叫了……” “咣当”一声,夹子被粗暴甩到墙上又弹回来,栗子只拣到一半,他没继续下去的打算了。 “以后别他妈提‘们',现在是‘我',我他妈在养你。” 樊莱关掉水龙头,四周一下重归寂静,她应了一声,抬眼看他。 “以后还有什么要求就趁早说清楚,不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你惹毛了,断了自己的财路。” 他也具体说不清她哪个字眼取悦了他,又或者是她刚被烫伤,这样和他谈判,虽然语气依旧死气沉沉的,但总显得有些可怜,锋芒没有这么盛了。 他拿起半碗栗子,另一只手揽她的腰走回客厅。 “想看什么,极速前进?” 樊莱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排斥和他一起看她喜欢看的东西。 “随便。” “看球赛,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樊莱的眉皱得更深,没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被看的人不知所以,还冲她挑了挑眉,似乎很得意猜中了她的心思,但他就是要把她惹毛。 “随你。”她拣了两颗栗子,温度已经降下来了,这个时候吃刚刚好,入口松软。 他用了几十秒,就调出了一场正在进行的比赛。 “看过吗?” “看过。” 他越来越来劲,唇畔笑意越来越深,抓了一手的栗子重新躺回去,姿态过于散漫。 “懂球规吗?” 樊莱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说:“主要是看脸。” 他笑得更开怀了,觉得实诚的女孩子还蛮可爱的。毕竟现实里有几个女孩子是真的看球,但有些人就要装一下自己认识哪个哪个球星,可到头来只说得出梅西的名字,甚至不知道莱昂内尔才是他的名。 纪景清平时也不怎么看,可会了解关注,不然也不会在凌晨三点准确选中一场联赛。足球是一项漫长的比赛,大部分时间是无聊的,但一个预知不到的进球足够打破之前所有冗长无味的部分。 只可惜,今晚这场比赛打了快八十分钟,双方都没有一个称得上精彩的威胁进攻。 纪景清觉得困,眼皮都快撑不开,可头却无知无觉没这么痛了。他的手搭在沙发靠背,樊莱靠在前面,他就去玩她的碎发,眼睛却是盯着投影屏,看似十分关注。 偏偏在一队策动进攻的时候,他突然发问:“那个男人是自己滚的,还是需要人踹的。” 樊莱一直坐得笔直,没有他那么不顾形象的四仰八叉,所以背脊传来僵硬的麻感。 “是我滚。” 他玩她头发的手突然停下了,耳边全是那天在酒吧听到的对话。 “你弄疼我了。” 她扭头,缠有她头发的食指也骤然紧绷,他回过神,和她对视片刻,慢慢松开她的头发。 回答完他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她忽然被困意纠缠,在比赛的最后时刻头歪歪倒倒的。 身边的男人搂住她的肩,然后倒在自己胸膛。他手里还抓着几个冷掉的栗子,随手扔了,去捏她的下巴。 她困顿睁眼,觉得眼前的身影一片模糊,可气味是熟悉。 他们在一起七年,对彼此每一个习性、每一寸肌肤、每一种味道都知晓透彻。淡淡草木香的薄荷味,她曾经觉得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男人的味道。清爽、好闻,充满安全感。 男人的口腔也有薄荷味,但更多的是栗子的香甜,和她拥有的味道一样。她的唇被温柔地一点点磨着,她全身渐渐软下来,闭上全是雾气的眼,扯紧他触感丝滑的睡袍。 纪景清体内燥了一晚上,她昏昏欲睡的样子,实在像刚成熟的果子,让人忍不住去采撷。哪怕只是接吻。 绿茵场倒映在两人的身影上,樊莱被晃着睁开眼睛。 他把她压倒在身下,绿茵场倒映在交迭的身影上,樊莱被晃得睁开眼睛。 他把富有弹性的羊毛衫推高,去解她的内衣扣。 她混沌的意识里记得自己在生理期,下意识去抗争阻止。大手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最古老腐朽的魔咒。 “樊莱,别忘了你现在和我的关系。” …… 一句话,让她清醒了,她垂落下手,由他的手滑到前面,轻轻地挤捏。她的乳又满又软,细腻如膏,吻一路向下,埋进心脏搏动最快的地方。 没多久,宽松的睡袍就支起来。她睁开迷离的眼,光秃秃微凉的指尖一路沿他坚实的腹肌向下,没有内裤,一把就握住了弹跳滚烫的鸡巴。 “纪老板,需要不需要我帮你呀。” 她媚眼如丝,语气娇软,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得了。纪景清紧抿着唇,忽然揽住她的腰将两人换了个体位,她一下子跨坐在他身上,短短几秒大腿内侧就十分酸胀,他按下她毛茸茸的香软发顶,往后撤一下,巨物就塞进了湿润温凉的小巢。 樊莱的嘴太小,根本承受不住它的屠戮,但她轻车熟路,给他体验感很好,几乎没有被尖利牙齿擦磨的痛感。几次被顶到胃痉挛,每次她刚想吐一些出来就立马被他按回去。 他居高临下眯着眼看她匍伏在那丛黑里,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脸颊粉嫩,嘴角源源不断溢出晶莹,与平时那股冷调截然不同。他产生巨大快感,慢条斯理去晕开她的口水,然后突然掐紧她的下颌,闷哼一声,全泄在她湿热的嘴里。 她软瘫往后倒,可背没挨着地板就被坚实的臂膀捞起来。重新被他压在沙发上,纾解后的男人温柔似水,掐她的下巴将舌头钻进去,运渡咸辛的白浊液体。 投影屏已经放映结束,整个客厅陷入昏暗,空气中只有令人难堪又暧昧至死的津液粘合吮吸声。 ———— 樊莱:我要去买卫生巾 纪景清:嘿嘿媳妇主动买避孕套今晚要更卖力 樊莱:傻逼 黑卡 当初开进乡宁的本金是徐少勖给樊莱的。 他在国外参加一场国际赛车,拔得头筹,获得了数额不小的一笔美金奖金。他问樊莱想要什么礼物,樊莱说她想开一家餐厅。 她觉得辜宁那边的菜色其实很符合大众口味,可辜宁就是一个三线城市,又不是旅游胜地,所以宣传不出来它的特色。 樊莱在南州上学,有时候很想念家乡的味道,但是绕遍整座城市,都找不到一家辜宁菜馆。 徐少勖也是辜宁人。两人初高中同校,他是她的学长。徐家是做生意的,前几年把重心都挪到了南州,所以徐少勖选择了C大,一家人从辜宁迁居到南州也有六七年了。 他自然体谅女朋友的思乡之情,而且反正他的奖金本来也是为她赢的,再不够,徐家也有足够的资本给他们两个小年轻嚯嚯。 所以徐少勖拿钱给樊莱开了家私房菜馆,里面的厨师全都是樊莱自己到南州亲自挖来的地道师傅。 本来觉得一个大二女学生要经营一家餐馆那不是天方夜谭的事儿吗,可谁也没预料到,进乡宁一开业,就吸引了无数南州人光临。 从小生活在大都市的人,偏偏对乡野风味有所向往,而且辜宁那边菜品酸甜辣适中,风味恰到好处,老少皆宜。所以两年了,进乡宁的生意还是如日中天。 樊莱其实挺能理解徐少勖使绊子逼着她从那栋小楼里出去的,毕竟当年创业,用的是他挣来的钱。 那时候他大概也觉得她翻不起什么大浪,出手阔绰给她玩过家家,所以进乡宁的事他从来不过问。可以说,是樊莱一个人将进乡宁经营得风生水起。 如今两人桥归桥,路归路了,他觉得心有不甘情有可原。 可樊莱最气不过的,是他一定要用这么阴险的方式逼她,为难她的朋友。他这不是想让她把进乡宁挪出去给他腾地方,而是想让进乡宁就此倒闭。 毕竟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要重新再找店面,装修、布置、宣传,无论哪一个环节都不是容易的。而如今,餐饮行业竞争又这么激烈,每一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餐厅开张营业,如果突然歇业,谁也不缺你那一口吃的,客流量肯定会收到冲击。 所以朱玲玲才每天痛骂渣男,但同时又担忧着进乡宁的未来。 樊莱跑了两天,几乎把整个南州都走了个遍。 只是她这个人精益求精,眼光挑剔,当初第一次要为进乡宁选址的时候她就没找到特别中意的地方,现在两年过去了,城市发展日新月异,她更是跑断腿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起初她也是赌了口气,斗志满满。既然都被人羞辱到这份上了,那么她一天都不愿把进乡宁再留在那个地方。 可谁知道,真的要实施起来,难如登天。 最后她不得不罕见发了条朋友圈,屏蔽了纪景清。 她的微信从来都不缺乏添加者,可申请加她的人多是不怀好意,想要窥视她的日常动态,以此满足他们的猎奇心,希望由此找到蛛丝马迹去证实外界的流言如她们的所想。 也有看她长得漂亮,单纯想撩骚的。 樊莱来者不拒,反正她这个号相当于一个死号,她从来不在上面发任何私人动态,不认识的人的消息一条不回。 可求助动态一发出去,一呼百应,消息列表几乎要被红点挤爆。 其实有时候她挺佩服男人的脑回路的,就算她从不搭理过他们的任何一条消息,也没有如他们所愿在朋友圈发过什么露骨自拍,可他们还是会在她浮头的时候像个跳蚤一样粘过来。 可说的话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商业使用价值。 “美女想找店铺,干什么用?” 一看就是连她发的是什么内容都没看全就急着来撩骚了,拉黑。 “学妹好久不见,最近在干什么?” 这种更是纯纯的不安好心,拉黑。 “美女要租房,恢复单身要开始独居了,恭喜,我现在也独居。” 樊莱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她有个谈了很久的男朋友,这在南艺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所以她分手的消息也有很多人知道这并不奇怪。 她面无表情,删除联系人加拉黑。 趁着这个机会,她正好清除一下列表,也算解压了。 一个小时下来,她还是有些收获的。 张承晖是小她一届的学弟,学画画的,富家公子一个,纯属到南艺混个文凭。有一次樊莱她们钢琴系找大一美术系的人帮忙设计海报,张承晖也就是那时候和樊莱认识的。 听说她朋友要开一家餐馆,希望有人能帮忙介绍合适地段的租铺,张承晖火速联系了人,约樊莱下午三点去实地看店。 眼下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而且张承晖联系的地方还是樊莱没有涉足过的,她心中又不免燃起几分期待。 两点五十分的时候,樊莱收到纪景清的微信。 晚上一起吃饭。 要不是这条消息和刚才发朋友圈屏蔽他,樊莱都要忘记这号人了。 她这两天忙得脚不着地,他可能也因为她生理期而没有联系过她,两个人两天没有任何交流。 樊莱想了想,利落敲字:可。 但转念一想,又浮现出那天晚上他一脸阴鸷警告她的样子,樊莱勾了勾嘴角,删掉,重新输入。 好。 虽然都是一个字,可语境都却大大不同。 “可”,好像显得她是深思熟虑、多方面考量后才选择可以接受他的邀请。可显然,他并不是邀请,更不是询问,而是一种命令。 要知道,她现在可是他养的“小情人”,对于他的任何要求,自然要唯命是从。 所以她说“好”,既有一种顺服的心态在里面,又符合她一贯的冷调。 樊莱摁掉手机,忽然觉得这两日积压在心头的团团压力弥散了不少。 他不是想玩儿嘛,她就陪他,看看到底是谁玩谁。 人呢,总是要给自己找些乐子的。 樊莱其实到现在都想笑——只要一想到一个不过只有二十八岁的小上市公司老板面色冷酷,一本正经的说要包养她。 * 张承晖听说樊莱那个朋友就是进乡宁的老板,而且现在也是在给进乡宁选店,他惊得下巴都掉了。 短暂疑虑过樊莱怎么可能和进乡宁的老板是朋友之后,他也没多想,反倒是兴致勃勃的问:“进乡宁要开分店了?” 樊莱沉吟片刻,说:“不是,分店计划至少也在两年后才会有所考虑。” “那三星那边的店开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挪地方?” 樊莱打量这间铺子,基本装修都已经完工,位于住宅楼的一层,足足有二百平,空间是“回”字一半的形状,东边面朝主街,南边有小区绿植的遮挡,倒是有些隐蔽。 “房东不租了,应该是有人出加倍的租金,所以宁愿违约付赔偿金也不和他们续租。” 张承晖微微吃惊,十分厌恶这种行径,忿忿道:“真是什么人都有,那这样一来,就算他们现在立马找到合适的租铺,可装修、搬店也需要时间,肯定会对营业额造成很大影响。” 店里面很空旷,小声说一句话都有回音。 樊莱耸了耸肩,“那没办法,人家不租了,你也不能怎么着。再说了,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好下家。” “那你看这怎么样?你要觉得不行,我再给你找找。” 樊莱皱眉思索了片刻,才说:“说实话,肯定是比不上现在三星那边的小楼,而且这边是新区,虽然这两年四周也慢慢有了商场、店铺入驻,人流量也渐渐多起来,但肯定比不得老城区那边的客流量。” “但是没关系,有弊就会有利,能不能把弊转化为利,成为自己的优势,那就各凭本事了。” 张承晖有些出神地望着樊莱,觉得她刚才说那番话的时候,外面冬日的暖光似乎全都透了进来,围绕再在她周围。 “我回去和她沟通一下,最迟明天早上,给你答复。” 她整个人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字字笃定,气场摄人,就像她在舞台上驾驭着八十八个琴键那般从容淡然,自信飞扬,任谁看了都会被她吸引。 “樊莱,你口条真好,不做主持或者不从商真是亏了。” 听到张承晖的话,樊莱淡淡笑了笑,随口问了他一句话,扯开话题。 “嗯,我们一家都挺喜欢吃进乡宁的菜的。” 樊莱有些意外,“这样啊,那如果最后真定下来把进乡宁搬到这儿来,我和我朋友说说,以后你来吃,全由进乡宁买单。” 张承晖哈哈大笑,急忙摆手,谈笑间拒绝得十分认真。 “那不行,又不是缺这点钱,白吃白喝不是我的作风。” 这就是他们这些富二代的本性,说难听点,就是恶根。永远不接受别人好意的回报,为了显示那是他们动动手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办到的事。樊莱笑而不语,等他锁好了门,和他一起走出去。 后来又聊了一下,才知道他家里就是做餐饮行业的。 樊莱调笑:“那让你帮忙介绍店铺,岂不是让你难做了。” 张承晖顶着一张帅脸,高高瘦瘦的,一身运动潮牌,和男高中生没什么差别。 “嗨,说这话就见外了!而且我家做西餐的,在全国都开几十家连锁了,和进乡宁完全沾不上边。” 樊莱点点头,说:“你是想说两家不是一个层次的对吧。” 张承晖急忙摆手,又笑着威胁她别回去把这话说给她朋友听,“不让到时候进乡宁把我拉进黑名单,我就吃不上心心念念的窑烤土鸡了。” 他那辆果绿色的跑车停在路边,很招摇,他丝毫不觉害臊,反而沾沾自喜,邀请樊莱:“他们今晚在南艺旁边那家酒吧有局,你去不?” 樊莱摇头,“我晚上有约了。” 张承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坦然和她道了声“回见”,然后驾着自己上千万的跑车扬长而去。 * 二十分钟后,纪景清的车到了,比起那刺眼的绿色,樊莱看这辆黑色宾利顺眼了许多。 她上车就问:“我穿这样行吗,要不行你先送我回去换身衣服,我再重新化个妆。” 她的态度让纪景清很满意,他等红绿灯的时候就隔着十几米打量她许久了。 不得不说她的眼光审美都很符合他的品味,每次见他都穿着不同款式颜色的大衣,围巾、内搭的裙子裤子和鞋子包包都搭配得十分和谐,是随便往街上一站,看不到脸都忍不住让人回头的夺目存在。 她今天穿黑色大衣,下摆露出一截白色裙子,头发微卷,随意披肩,画了个淡妆,足以应付今晚的场面。 “来这边干嘛?” “逛街。” 她扭头心不在焉的走马观花,也没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吃饭,是只有两个人还是和别人一起。 他深信不疑,问:“有看上的吗?” 见她还是两手空空,他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偏偏不直接说出口,一句一句引她上套。 “暂时没有。” “唔。” 他修长的手转了半圈方向盘,在转了个弯后立马回转,姿态惬意。 “要有什么看上的就自己买。”他努了努下巴,示意她去打开面前的夹层。 她照做,打开后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卡。他目视前方,专注路况,淡淡开口:“以后买东西就刷这张卡,没有密码。” 她拿在手里转了一圈,卡的材质是磨砂的,纯黑色,看起来不像信用卡,更像高级会所的那种贵宾卡。想着想着,她眼角微微上挑了一下,然后把卡收进自己的包包里。 旁边的男人余光一直紧盯着她,面色波澜不惊,可捕捉到她一缕悦然,他忽然觉得有一股不可言说的成就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都说男人在哪个阶段都喜欢通过女人去证明自己,这话不错。 十几岁小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带个漂亮女朋友招摇过市,在校园亲嘴秀恩爱;成熟男人既要比拼家里的红旗,也要比拼外面的彩旗,最好两边都屹立不倒,随风飘飘。 可现在有点身价的男人在外都不带正经老婆了,所以说小三、情妇这个行业也走入了卷中卷的浪潮。带一个年轻漂亮又上得了台面的女伴,或者说一个月换几个女人出席公众场合,都成了衡量一个男人打拼创造的商业价值的标准。 毕竟你有钱、有势力,才会有数不胜数的女人往上凑,争着抢着做不见光的事儿。 像纪景清今天带樊莱来的局,虽说算不上什么社会高端人士的聚会,但各个都是家境殷实的主儿,日后的归途必然是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结婚,所以在那之前,所有带出来的女伴都不过是各取所需。 可男人也有攀比心,总不见得谁会带一个村姑黄脸婆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樊莱的月经还没走干净,通常第四天有一个“返潮期”,血量会突然增多,身体也要比前几天还要不舒服。 本来她一天都没什么感觉,可下车前她小腹突然又胀又酸,疼都倒是不疼,就像是通道被堵住,挤得很不舒服。 纪景清把车钥匙递给侍者,没注意樊莱抿紧的嘴唇。 这个地方樊莱以前只听过,却没来过。 一家类似清吧的地方,其实走进去就和私人会所差不多,有吧台,有演奏区,有麻将桌,室内活动空间不大。外面有泳池,大冬天也没注水,像蓝色壁砖堆砌一张巨大镜面。 樊莱和纪景清走进去,暖气很足,与外面的潮寒湿冷完全是两个极端。灯光有些偏樱红色,又有点像棕色酒液倾斜而落,环境还算安静,小提琴的音调十分舒缓,像涓涓细流,优雅的甘做背景音乐。 今天这里被包场了,加上纪景清,一共四个男人,各自带了一个女伴,不算调酒师、拉小提琴和弹钢琴的,也就八个人。 纪景清走过去的时候,其他三人正在打桌球,站在台桌顶端的男人俯身,眯起一只眼睛瞄准目标,一杆进洞。 那人不疾不徐起身,自然而然地把长杆递给身边的等候的女人,笑说:“纪景清,就属你最大牌。” 其他三人也跟着起哄,“可不是嘛,每回约酒,都他最后一个到,多杀年了,死性不改。” 纪景清任由他们调侃,双手插兜,姿态随意地站在那里,只用嘴去接哪个男人递过来的烟,等点燃了,才微微扬起下颌,吞云吐雾,说:“这不是去接人了。” ———— 纪景清:卡拿去随便刷,没有密码。 樊莱:你霸总小说看多了吧。 护短 他发话了,众人的视线这才不着痕迹的落到樊莱脸上。 “屈东明,景清的发小。” 屈东明换了只手拿烟,将右手递出去。 樊莱露出一个浅笑,纪景清低头看她,左边的梨涡将现未现,她清淡嗓音就已经飘出来了。 “樊莱。” 其余三人见状,没有争先上前打招呼,纪景清也没有介绍彼此认识的意思。 “景子,来两把?” 一个穿着皮衬衣的男人挑眉喊了纪景清一声,纪景清正在脱大衣,爽快迎战:“来呗,我还怕了你不成。” 樊莱注意到这时候身边没有侍者,很自觉地把纪景清的大衣接过来,而纪景清似乎也是想要递给她,两个动作衔接得十分自然。 “我打两把,有兴趣观战吗?” 樊莱觉得没这个必要,而且她腰酸腿软的,只觉得这边空气污浊。 “你打吧,我去那边拿杯温水喝。” 纪景清准确抬手接住皮衣男抛过来的球杆,几个男人迅速进入状态,台球桌旁时不时呼声四起的,站在这里完全听不到小提琴的声音。 屈东明的女伴叫了个侍者过来,樊莱便把纪景清和自己的大衣都交给他了,并对哪个女孩颔首笑了笑,表示感谢。 “景子,你上次让我打听那事儿,有眉目了。” 纪景清站直身体,深深嘬了口烟,然后尽数吐出来,团团烟雾里看清楚了樊莱今天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肩带裙,里面还是黑色打底衣,她正和屈东明的女伴走向吧台。 收回视线后,纪景清将烟头随意往旁边的烟盒一扔,说:“怎么个情况?” “和你猜测的大差不差。那个姓王的,是出了名的心眼多,一丁点亏也不愿吃,倒不是针对你们公司。只不过你们科远成立之前,他们一直都是和胜星合作,那胜星可也不是吃素的,你要抢人家的金主,人家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皮衣男叫王许,他一手搂着女伴一手转动球杆,十分不屑地说:“要我说,你那软件要真有这么厉害,也不必可着他一家。常言道,不能在一颗歪脖树上吊死嘛。” 纪景清眉头未皱,脸绷得有些紧,“那我四汀那百万的酒当喂狗了?” 当初他也是找了王许帮忙,才预定到四汀的包厢,所以这事儿王许清楚,听了他的话后捧腹大笑。 “你纪大少还在乎那区区百万的酒水钱?得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的,你跟一群老猪头计较什么!” 纪景清冷冷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弯腰下去,没有丝毫犹豫推杆向前,“砰”的一声,球分三路,全都十分精准的落网。 “好球!”修禹连连鼓掌喝彩。 屈东明走到纪景清身边,又递给他一支烟,语气颇为感慨,“你说你,当初要是跟你爸做生意,咱哥几个儿总能帮衬上你,可你非得跑去学什么IT,学也就算了,还开家软件公司,这隔行如隔山,哥们儿也就只能帮你打听到这儿。” 修禹见纪景清郁着个脸不说话,急忙打岔:“今儿个大伙出来乐呵乐呵,别谈那些有的没的。” 纪景清抬臂轻轻拂开屈东明的手,自顾走到一旁,随意屈腿靠着,冷笑道:“我要是跟我爸混,现在得饿死。” 三人面面相觑,笑了笑,没说什么。 屈东明带来的女孩叫卢萧雨,和樊莱同岁,她点了杯鸡尾酒,问樊莱想喝什么,樊莱只要了一杯温开水。 明明樊莱已经和调酒师说过了,卢萧雨却还是自己又对调酒师吩咐了一遍:“给樊小姐来杯温开水。” 樊莱笑笑,心中了然,不理会她的故作姿态,彰显她对这里的熟悉。 女人有千百种打开话题的方式,妆容、衣服就是其中最快速简洁的一种。 “你这条白裙子真好看,不管是当内搭还是单穿,设计感挺强的,刚才你进来我只看到下半截儿,还以为是条普通的半裙。” 樊莱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裙子,它的领口是成斜线的,有一圈微卷的花瓣状同款布料作为装饰,裙型是直筒的,但不吃腰线,肩带的材质是白色丝绸,宽度正好,也不会显得肩颈粗壮。 “这是什么牌子的?” 樊莱回答:“不是什么大牌,淘宝店一百来块,我穿了两年多了。” 卢萧雨恍然大悟点点头,又锲而不舍想要拿手机当场搜索,“哪家店啊,我觉得你眼光很好,我最近都买不到什么心仪的衣服,可以抄一下你的购物车和收藏清单吗?” 女孩眨着眼睛,眼皮上的色彩很浓,亮片闪闪,充满期待地看着樊莱。 樊莱抱歉一笑:“她已经闭店了,现在要买她家的衣服只能去咸鱼淘。” 卢萧雨撇了撇嘴,露出失望之色,不过又想起什么,斟酌着开口:“你说的不会是樱桃那家店吧。” 樊莱愣了愣,有些意外,点头说:“就是那家店。” “咳,那家店这么有名,谁不知道啊。我平时刷淘宝也老刷到她们家的衣服,但我觉得也没有很打动我。今天看你一穿,我就种草了,你比模特还适合她们家衣服。” 樊莱笑了笑,没有说话,把热水接过来,道了声谢。 “不过,”卢萧雨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对樊莱说:“你知道店主为什么突然闭店吗?” 樊莱没多想,以为她是真的好奇,就说:“店主说要出国念书,所以就不开了。” 卢萧雨冷笑一声,表情刻薄,让樊莱挺不舒服的。 “这种鬼理由也就你们粉丝信吧。” 樊莱笑容疏离,“我不算是粉丝,就是觉得她们家衣服挺有设计感的,偶尔有合适的就会买。” “我看到的爆料的是这个樱桃逃税漏税,怕上面查下来,所以先关店跑路了。” 樊莱并不关心,没有接她的话。 现在有关部门在各行各业都严打偷税漏税,尤其是淘宝。一众网红店红利用粉丝效应,定价离谱,存货有限,一件普普通通拿货的衣服利润是不是一般高,每次上新都能赚个盆满钵满,不可谓不是一个暴利行业。 “樱桃大学没毕业就开店,才开了三年,就在北京买了栋别墅,现在直接可以关店,相当于切断自己经济来源,说出国就出国,可想而知她赚了多少。” 樊莱对此有不同观点,“她的确挺幸运的,但你又不能否认,她在做服装这个行当上是有点本事的,不然每天都有这么多人看到淘宝买衣服赚钱,自己就也尝试去做,可有几个到头来是不亏的。三年前,网购相对还没有这么发达,樱桃就已经能够抓准商机,而且她对于店铺所要售卖衣服的选品真的有一套,她时尚感很强,人长得漂亮,穿衣服种草的确是老天爷赏饭吃,可没点真本事,也不可能在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众多网红店里杀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怎么说呢,我觉得各有天命,在每个行业能干得出色的人都挺赚钱的。” 卢萧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樊莱视而不见,喝了口水润嗓子。 “你说得对,不过淘宝店确实是个暴利行当这不可否认,所以我也一直有念头要开家自己的店。”卢萧雨欣赏自己的美甲,语气轻佻:“樱桃之前不是被爆出她们家的衣服都是抄袭国外大牌或者古着吗,不用费钱请设计师,人工成本就不高,自然也就赚得多了。” 樊莱见她说话时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裙子,似乎是想脱口而出“你这条裙子不知道她抄的是哪个大牌”,可最后时刻还是忍住了。 “现在网红店不都抄来抄去的,一家店打板大牌,然后其他的店又抄袭打板的店,周而复始,所以现在淘宝上没几件衣服能看的。” 樊莱放下水杯,手指扣着台面,在室内呆久了,就想汲取点清凉。 “她们不还有人说,是因为樱桃实在太赚钱了,同行竞争不过,才眼红向上面举报。” 卢萧雨感觉有一滴酒蓦地滑进了气道,她咳嗽了两声,急忙捂住嘴维持形象,笑道:“这个,要是她不心虚,就算有人举报,她也没必要跑路吧。” “聊什么呢,过去吃饭了。” 就在这时,纪景清他们朝这边走来,从他们的视角看,樊莱和卢萧雨似乎相谈甚欢。 卢萧雨听见屈东明的声音,连忙换了个笑脸,站起来去搂他的手,声音娇得能掐出水。 “随便聊聊,我觉得我和樊莱姐特别投缘。” “樊莱比你大?” 纪景清冷不丁出声,让卢萧雨笑容僵住,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眼神瞟向了樊莱那边。 不过樊莱显然没有打算掺和进来,最后还是修禹喊了声“饿死了”,才把这诡异的氛围绕过去。 菜品全都是西式的,摆盘精致,分量小,席间也没有高谈阔论,偶尔才有人出声开个话题聊几句。 侍者给樊莱添酒,樊莱盯着透明酒杯里的冰块,过了二十分钟都没怎么融化。 纪景清注意到她盯着冰块发呆,有些好笑,以为她是无聊了,将自己盘子里的三文鱼分给她一块。 恰好这时屈东明开口:“景子,你回头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那个项目。” “行,难得你屈公子开口邀请,我能不赏你脸吗?” 两人笑笑,举起杯子碰了碰。 樊莱听到项目,隐约猜到是屈东明正在说服纪景清投资什么,但她听过也就过了,垂眸继续吃自己的盘子里的牛排。 因为她对三文鱼过敏。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小提琴变成了钢琴演奏,比起小提琴,琴键弹出来的声音多了几分醇厚,再加上现在是用餐时间,环境没有之前嘈杂,演奏声要清晰许多。 王许循声望了眼弹钢琴的女孩,让身边他的女伴面露紧张。 “景子,你看那妞儿怎么样,有没有点轻筠的影子。” 话音落下之后,席间只剩下刀叉碰撞的清脆声。 修禹的女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樊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许十分瞧不起他们局里的“新人”。 刚才他们在那边打桌球的时候,王许听说樊莱是南艺钢琴系的,就立马眼睛发亮,说:“哟,弹钢琴的啊,你小子什么时候也玩菀菀类卿那套了。” 凡是跟过这四人其中一人有点时间的人,都听说过李轻筠这个名字。据说纪景清和她谈了四年恋爱,后来去美国念书也是追着李轻筠去的。李轻筠毕业于首都音乐学院的钢琴系,这个学校这个专业,算是国内天花板了。 当时纪景清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反倒是屈东明啧啧两声,教训王许:“轻筠可是景子最后一任女朋友,人谈了五年呢。” 言下之意,樊莱不过是个消遣的角色罢了,而且论长相、气质甚至是学历,都比不过李轻筠。 可修禹的女伴却觉得,樊莱已经够美了,那这李轻筠得是天仙吧。 樊莱佯装未闻,拿勺子把那块三文鱼挪到盘子的最边缘,然后勺子放到餐巾旁边,是不打算吃和再不打算用的意思。 纪景清目光带冷,咀嚼的动作慢条斯理,片刻后,似笑非笑收回来专心切肉。 卢萧雨心里还记恨着刚才樊莱不领情她的情、处处和她唱反调的仇。 “听说樊小姐钢琴弹得很好,不知道我们是否有幸能欣赏一番呢。” 屈东明仰头品酒,手搭在卢萧雨座椅上,眼睛露出不明意味的笑看着她,任她为所欲为。 樊莱觉得小腹抽痛了一下,那种感觉若有似无,来得迅即,但似乎后患无穷。她慢慢放下刀叉,正要抬头,手就被人握住往旁边带。 一时间,大家的脸色各异,视线不约而同落在那两只相迭的手上。 纪景清将她的手牵到自己这边的桌面上,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她清凉的肌肤,笑意浮在英挺的五官上,却是没有丝毫温度的。 “她平时教一群小屁孩弹钢琴,很难教的,大冬天手指头都敲红了。今天我带她出来,就是想让她放松休息一下,这明明就有弹钢琴的小姐。” 卢萧雨怔在原地,被纪景清陈述句尾音的凛冽吓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好在屈东明在她身边,她多了些底气。 “这里弹钢琴的多是兼职的大学生,怎么能比得上樊小姐呢?” “你想听什么曲子,我等会儿去钢琴旁边的酒杯投钱,让她弹给你听。” 卢萧雨彻底傻眼,没想到纪景清是一点余地都不打算给自己留。可他字字句句乍一听又十分得体得礼,语气客气疏离,让人挑不出错。 一时间四周静得出奇,竟是没人出声。 纪景清松开了樊莱的手,摸了根烟含到嘴里,谁也没看,眼皮一垂,整个人显得很阴戾。 “更何况,我还想听她单独给我弹一首曲子,这不还没来得及呢嘛,哪能让你们先把便宜占了。” 他喷出口烟,语气又恢复如常,特有的京腔调子让人觉得亲和善意。 屈东明坐直身体,手臂高高从脸色苍白的卢萧雨面前掠过。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贪小便宜了。” 樊莱淡淡扯了扯嘴角,将手收回来,去碰冰凉的高脚杯,让滚滚而血液冷却下来。 后来不知道怎么提起创业,卢萧雨大概是想缓解先前的尴尬,主动示好:“樊小姐,刚才和你聊这么多,其实是我也想开一家自己的淘宝店,到时候可不可邀请你来当模特?” 纪景清是真的有点烦这个女的,但同时又漾起一股的胜负欲。这屈东明从小到大和他抢女人,现在却找个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人,还敢带出门,真是够可笑的。 相比之下,他还是觉得他的樊莱最好,在场的简直都不配和她比。 屈东明大概也是忍到了极限,而且他还有求于纪景清,不耐烦的丢了一句话出去。 “你还要开,上回给你十几万全砸里面还嫌不够?” 修禹和王许的女伴窃窃笑着,樊莱抬眼,卢萧雨一脸窘迫,目光闪烁避开她的注视。 ———— 纪老板:我老婆最牛逼 我不会说女主和她的朋友们都是会做生意的富婆 抹茶 酒足饭饱,纪景清也没兴趣再呆下去,侍者送来他们的大衣,他对樊莱说:“你要嫌闷,先出去等。” 樊莱点了点头,拿上包包走到了门外。 她估摸着之前换的卫生巾已经满了,正犹豫要不要趁这个功夫去换一张新的,电梯门忽然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一对男女看到她,不约而同露出惊愕的表情。 樊莱忽然很想笑,但实在有点累。可一晚上笑得够多了,肌肉也形成了记忆,牵扯起被暖风吹得有点干的皮肤,冲他们扬了扬嘴角。 徐少勖看到她的笑容,心中绞痛。可不明白,为什么她竟然能如此平静的还冲他们笑。 他曾经读过一段文字,遗忘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释怀才是。 可是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樊莱发现他和别的女人有纠缠到和他分手期间,她从来没有撕心裂肺的和他吵过,甚至一滴泪都没有流过。 这让徐少勖很崩溃。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明明是一个很容易生气的人。难道他们之间七年的感情,在她那里都不值得惋惜和遗憾吗。 “莱莱。” 他表情逐渐变得轻微扭曲,偏偏在克制,想要维持那副冷酷的渣男模样,所以显得格外怪异。 佘仪然听到他依旧这样叫她,死死咬住嘴唇,把脸仰起来摇他的手臂。 “少勖,电影快开场了。” 樊莱想起来了,刚才听他们聊天,这层楼旁边是个私人电影院,消费昂贵,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 纪景清出来后,樊莱和他一起下楼,在等待司机把车开过来的时候,樊莱突然看到旁边有一家冰激凌店。 她说:“我想吃冰激凌。” 纪景清看了眼她,可她的视线落在冰激淋店,清透的眼睛充满渴望,还不由得舔了舔唇。 表情十分生动。 他愣了愣,似乎还从来没见过她对什么东西如此渴望过。 樊莱买了两个球,一个抹茶味的,一个原味的。拿到手里到上车的过程里,她都捧着一碗冰激凌吃,专心致志,头都不抬。 纪景清无法理解。他一个外行人,都知道她体寒,在里面这么高温度的暖气里吹了三四个小时,她的手都是冰冰凉凉的,而且又在生理期,却学人家初中生在雪中吃冰激淋。 但他没管,只管付了钱。 他正准备闭目休息一会儿,思考一下屈东明和他说的事,黄色的小勺子就伸到他面前。 上面有堆得像小山似满满一勺的绿色冰激凌,他鼻端传来抹茶的苦味,下意识皱眉片过头。 “我不吃抹茶。” 樊莱似乎愣了愣,眼中那道微动的光一下黯淡,像是流星飞掠而过。梦醒了。 是啊,他不爱吃抹茶,可她不知道。她也不是真的常年被各种各样的男人包养,需要去讨好他们,对他们的喜好禁忌了如指掌。 她从十五岁开始,就只记得一个男人的喜好习惯。 他只用草木薄荷味道的香水,喜欢吃偏苦的抹茶。 他见她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微动,下意识去反思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语气太强硬了。毕竟这不是他希望并要求她做到的吗——时刻考虑他想着他,为他服务。 可他刚要开口,她就把勺子插回已经融化的冰激淋球里,脸色恢复淡漠。 “那我们算扯平了。” “你不喜欢抹茶,我对三文鱼过敏。” 她忽然觉得好累好累,觉得没趣极了,心像融化便混杂在一起的抹茶和牛奶,绿色白色,面目全非。 后半程,车厢静悄悄,樊莱缩靠在窗边,黑色大衣下,她像一团阴影。纪景清后靠着座椅,闭目假寐,脑海里却反反复复回荡着她那句“我对三文鱼过敏”。 车在车位停好,樊莱依旧没有动作,纪景清伸手捞她,发现她浑身都在抖,脸色白得骇人,毫无血色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他伸手拍她的脸,注意到她捂着小腹的手,然后视线落到脚下那碗早就化成水惨不忍睹的冰激淋上。 火光电石间,他就反应过来,骂了一句粗话,被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睁开眼,声音沙哑,“你肯定骂我活该,生理期还吃冰激淋。” 他胸口一窒,把车门拉得更大些,要去抱她。 “可是我之前真的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你不知道那些女人有多羡慕我不会痛经。” 她有些委屈,觉得自己被误会了,被“金主”骂了一句粗俗的话,而根据游戏规则,她不能辩解,只能忍受。 纪景清才听不进去她含糊不清的话,将她打横抱起,她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表情痛苦的闷哼了一声。 “樊莱?” “嗯?”她睁开眼,里面雾蒙蒙的。 “有多疼?” 她形容不出那种感觉,觉得更委屈了,还有些急,往他怀里钻了钻,说:“也不是疼,但就是特别不舒服,很难受……” 他的下巴若有似无滑过她的发顶,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稳稳抱着她快步朝电梯走去。 * 徐少勖洗完澡出来,佘仪然还坐在沙发,一动不动,与回来时别无二异,甚至连衣服都没脱。 他心绪不佳,见她周围死气沉沉的,边绕了过去,到厨房拿水。 “徐少勖,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见他不痛不痒,连句话都不说,佘仪然更是气得肺炸,目光灼灼地瞪着他。 “是你让人打电话去警告朱玲玲,逼她们在月底前把进乡宁搬出去的。”徐少勖冷淡,视线落在饮水机上,站在橱柜前,他的身形高大得让人光是看就感到压迫感十足。 佘仪然对于他使用陈述句的表达没有丝毫诧异,不紧不慢从沙发站起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阿勖,我这是在帮你。当初开进乡宁的资金明明就是你出的,而且那栋小楼,也是老王看你的面子才租出去,那是可块风水宝地,如果当初进乡宁不是在那里开张,生意也不会做得这么好。” 她说的是事实,徐少勖无法辩驳。毕竟他如今也是想要那栋楼,才会让老王拒绝再与樊莱续约。 只是到底曾经有情分,他不愿把事情做太绝,只是希望她们不再续约,在明年三月前找到新地方搬出去,他自认为给了樊莱足够的时间。 可佘仪然却步步紧逼,让老王威胁她们在十二月底前就收拾东西滚蛋。 他放下水杯,一点点拿开她环在腰间的手,转身面对愕然震惊的一张脸,说:“当初美国那场赛车,本来就是我为了她去参加的,进乡宁的本金是我出的没错,可从筹备开业到现在,全都是樊莱一个人在操办。” “你什么意思?你分明对她余情未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女人,徐少勖伸出拇指轻轻摩挲她胶原满满的脸,可一张脸尽是阴影,“仪然,我会和你在一起,但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樊莱跟了我七年,我虽然芥蒂她用我的钱把生意越做越好,但我是一名光明磊落的商人,不会用龌龊手段去打压任何人。” 说完,他放下手,从她身边走过。 “去洗澡吧,你还有孕在身,早点休息。” “阿勖!”佘仪然慌张地从背后拦抱住他,呜咽道:“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在我面前说你和樊莱在一起七年。明明当初你喜欢的是我,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求你,不要这样冷漠的对我。” 徐少勖眉头深蹙,额间血管突突的跳动着。听她三言两句的提起过去遥远得模糊的事,他眼前浮现的竟是樊莱那双充满绝望和冷漠的眼睛。 * 纪景清把樊莱放到床上,可事先没有开暖气,被子充满寒冬特有的潮冷气味,樊莱有些排斥躺上去,整个人把脸埋在枕头上,鼻端尽是舒爽干净的洗发水香气。 她觉得熟悉,思绪迟钝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她惯用的洗发水气味。 很好,她没来的两三天里,没有别的女人用过这个枕头。 纪景清开完暖气回来,见她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眉心紧蹙。 “喝不喝红糖水?” “你家有?” “没有,便利店有。” 她扭头,将脸从枕头里露出来。凌乱的头发沾满她的五官,她的双颊透着熟透的苹果红,盖过了原本腮红清透的粉色,扯了扯嘴角,伸出一根手指去贴他的嘴唇。 “根据游戏规则,你是不用担心我的,更不用替我冲红糖水。” 纪景清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不过她现在气若游丝,他没太听清她的前半句话,只能领悟她后半句话的意思。 他恍然大悟,想起来他现在是她的金主,她不过是被他养着的一只雀。她说完后,似用完全身力气,手颓然跌落垂在床边,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他。 她的清醒让他心中动容,恻隐之心像浮标,上下晃动,忽然觉得何必计较这么多呢?反正她如今算是他的女人,今天在酒局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也护着她了吗。 “我怕你痛死在我家,我还得给你收尸。” 她嫣然一笑,露出白洁光亮的皓齿和浅浅的梨涡,又将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那你送我回我家,我今天突然觉得不是那么有意思。” 听起来带有哭腔的话让纪景清彻底心软,他蹲下来,靠着床沿去抚摸她的头发,说:“今晚抱歉,让你不是很愉快。” 她在心中冷笑。 只用嘴说的道歉,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那天早晨,他单刀直入的说她既然都能被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包养,那么他觉得他也能包养她。晚上和她道歉,可他只是觉得他说话太直白,却依旧认为她是随便可以给男人做情妇的女人。 男人不都这样吗,巧舌如簧,全身上下只有嘴最硬,也只有沦陷于他们虚情假意的女人才会信他们的道歉。 樊莱想起什么,心窝抽痛,眼角的泪不知不觉渗了出来,在雪白的枕头上泛起一朵朵水莲花。 纪景清看到了,脸色淡漠,想起今晚那些人对她的敌意和刁难,冷冷开口:“你要是觉得没有意思,以后我不让你去了。” 本来他和屈东明那帮人也不过就是暂时有利益勾当,所以他才不得不和他们维持“兄弟关系”。可他真正的兄弟,是周强那帮人。 纪景清从小家境优渥,通过老一辈的关系,从小认识屈东明那些公子哥。可成长的过程中,纪景清只觉得这些人虚伪又自私。比起和他们小小年纪就去消费昂贵的会所点小姐,纪景清更愿意和周强他们去大排档撸串。 所以他真正的好兄弟,是一帮家境普通但能为彼此两肋插刀、出生入死的人。 也就是开始涉及公司、生意这两年,他才慢慢和屈东明重新变得热络。 或许在屈东明那些人眼里,他纪景清也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小软件公司老板。 今晚,他们明着惋惜他怎么没走他父亲的老路,老老实实做生意,不用费这么多脑筋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实际上是在暗讽他们纪家家道中落,他胸无大志,从小只知道和一群混混厮混,出了事,还不是得找他们那些贵公子帮忙。 不然,他们身边的女人,也不会敢当着他的面为难樊莱。 纪景清忽然也是颓败烦躁,觉得很没意思。他开始怀疑,难道他真的还没有能力可以给他的女人足够的底气和身份吗? 失神之际,听到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平时对你尖牙利嘴的,结果到了外面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哑然失笑,反问她:“那你呢,是不是觉得跟在我身边特磕碜,特没面儿?你看那卢萧雨,傍着屈东明这个大款,真把自己当屈家少夫人一样,逮谁找谁的茬。” 她趴在床上,身体渐渐暖起来,可依旧像一瘫烂泥,虚弱得要死。 “纪老板,这才几天,你就要怀疑自己了?也不知道是谁前两天眼睛长到脑袋上似的,冷张脸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有能力可以做一个合格的金主。” 他静静看她一会儿,抬手去掐她发烫的脸。 “谁给你的勇气和金主这样说话,找死。” 她忽然坐起来,上半身往前倾,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轻飘飘的开口:“屈东明长得没你帅啊,而且你看他多小气,卢萧雨问他要十几万去开店他都不肯。” 她和他的脸贴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扑到毛孔里,她伸出一根柔软无骨的食指,虚虚滑过他的眉眼,吐气幽兰。 “我才看不上他,我就看上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纪景清觉得她此刻特别像那种到会所豪掷千金的富婆,而他是等着任人挑选的角色。 大概是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惊愕念头,让他心底划过一丝异样感觉。 壁灯的瓦数不高,呈暖橙色,如薄纱一样笼罩他们四周。 “纪老板,如果哪天你那个弹钢琴的女朋友回来找你了,我没嫌弃你,你也休想把我甩掉哦。” 她语气俏皮,还带着丝丝颇有底气的威胁。 纪景清怀疑她喝醉了,但又没有足够的证据。 他轻笑一声,低头吻她的唇。 第一下,轻轻地啄,然后撤退一些,垂着眼眸,用轻佻迷情的目光观察她。 第二下,慢条斯理地磨,一点一点咬她粉唇的软肉,品尝上面的奶香,直到尝到了抹茶的苦味,才微微抬头。 她受不了了,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炽热,细眉微蹙的望着他。 他挑了挑眉,似乎有足够耐心等她回应他的暗示。 他要她主动吻他,吻到让他满意。 “樊小姐,你要是想开店的话,我让你开个够……” 她压着他低下头,同时自己迎上去,咬他薄薄的下唇,然后无意间伸出粉舌,钻进他的齿间。 他双膝一软,开始气势汹汹地用吻掠夺她。 ———— 纪景清:我不喜欢抹茶(撒娇) 樊莱:徐少勖喜欢 手表 后来他拿她的手在床上解决了一次,她的手很软,弹钢琴不留指甲,细皮嫩肉的,被他的巨物磨出红痕。 到最后两人都大汗淋漓。樊莱觉得又冷又热,手和身上都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可小腹的酸胀感不知何时已经减退了。 纪景清带她去浴室,还要帮她脱衣服开热水。 “我帮你买了内裤。” 他再次走进来,手里正撕扯着包装袋,樊莱脸烫得跟烙铁似的,看到内裤上的标签只觉得无语。 “没洗过你就拿来给我,你是真不怕我得病。” 纪景清本来自信满满。 到便利店去选的时候,还腾手比划了一下翘度,回忆她的尺寸,觉得自己一定买对了。可她一句话就把他热情和自大浇灭。 樊莱忽然觉得很烦,很不想和男人打交道。 “女人的贴身衣物都要清洗干净才能穿,这你都不知道?还是说你们男人平时就是这么脏,内裤不洗就直接穿了。你们脏就脏自己,别来祸害我。” 纪景清被气笑,随手把内裤连包装袋扔到洗手池,靠在旁边看她,发问:“那樊小姐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衣物用品搬过来?” 她十分清醒,平静回答:“我不搬过来。” 纪景清觉得每次欢情过后,跟换了个人似的是她,他都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她倒每次都都冷着个脸清白高尚的样子。 “下次我会带些衣服过来,但你之前不都答应给我租房子了吗?” 他咬紧牙关,揉揉鼻梁,吐了口浊气。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走过去抱他的手臂,问:“你能不能先出去,我要换卫生巾,不然怕晚上把你的床单弄脏了。” …… 樊莱换了卫生巾,又用毛巾擦了遍身体,总算干爽了许多。她默默在手机输入备忘录,下次一定要记得带些换洗的衣物过来,不然每次在这里过夜都不能洗澡,实在让人难受。 要出去时,又看到被扔在洗手池里的内裤。黑色的,蕾丝边,挺正经的款式,而且目测她穿是合适的。 原本她想叫他去洗澡,可纪景清已经在别处洗完穿着睡袍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了。 她讪讪闭嘴,忽然觉得挺难为情的。她虽然换上了他的衬衣,可到底没洗澡,也不知道他没有洁癖是不是件好事。 男人掀了掀眼皮,“傻站着干嘛,放心,我不嫌弃你。” 见她撅了撅还红肿着的嘴唇,他弯了弯嘴角,毕竟他刚才爽过一回了,现在心情不错,所以不打算和她计较这么多。 她钻上暖暖的床,见他捧着的平板上是租房的界面。 “我觉得这地儿不错,你要是看上了,我就给你租。” 樊莱不得不腾出手接过来翻看,是一个刚交房不久的新楼盘,位于中心地段,房价奇高,九十多平,精装房,倒是挺适合女孩子独居的。 纪景清两手举到后脑交叉撑着,观察她的表情。 “行,就租这儿吧,就是离我上课的地方有点远。” 纪景清才不在乎,反正这地方离四炷烟挺近。月租八千,够她两三个月工资了,傻子才会不喜欢。 定下来后,他心情舒爽,关了平板放到一旁,搂她。 “睡觉。” 他隐约能感觉到樊莱喜欢他身上的气味,他也喜欢她的。也不知道她是生来就有体香还是怎么样,不管她四季喷什么香水,近身相贴的时候,总是一股淡淡的清香,令人上瘾。 樊莱看他埋到自己手边的一颗脑袋,脑中刚才激荡残余下惊恸渐渐平缓。 * 樊莱最终决定租下张承晖介绍的那间租铺,并迅速投入装修,还是两年前的装修团队,樊莱重新与他们取得联系后,决定花钱省时间,要求赶工。 所以说,世界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装修工人日以继夜,只花了十二天的时间就让整个店面焕然一新。 虽然店铺格局和以前那栋小楼不同,但整体风格大差不差。樊莱之前就一直有将进乡宁重新装修的想法,但那么大个店每天都要营业,歇业整顿一段时间不知道会损失多少钱。 如今倒是给了她一个完成心愿的机会。 朱玲玲简直佩服她的执行力和心态,面对前男友的步步紧逼,她不慌不忙,反而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看成是一件好事。 樊莱之所以要赶工其实有多方面的原因。 这就和新房子一样,如果不是实在没地方住,有条件的都要通风十天半个月的才敢安心住进去。同理,一家新店如果刚布置好立马就营业,肯定是甲醛超标的。现代人惜命,谁乐意坐在全是致命毒气的空间吃饭。 所以即使已经完全具备开业条件,樊莱还是没有立马宣布要搬店址的消息。 可即便这样,还是有很多人路过这边看到一家与进宁乡风格完全一致的店铺,他们都猜测是进乡宁要开分店了。 樊莱为了能够完美实现两家店铺的衔接,尽可能少的损失客流量,就连桌椅板凳、碗筷杯具都统统翻新。 朱玲玲有些肉疼,开始担心樊莱是不是因为赌气而逞能,毕竟这可不是一笔小金额。 “其实吧,我觉得真的喜欢咱们菜馆的人,不管开到哪里他们都会去吃的,而且咱们只是搬店,他们会理解的,等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至于让他们就把咱们给忘了。” 樊莱不敢苟同,评价她这是典型的“渣男言论”。 “进乡宁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饭馆,就跟男人一样。现在餐饮行业这么激烈,如果你隔一段时间重新开业,人说不定已经找到新的合口味的菜馆,发现有没有进乡宁其实都可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没有时间发现这个问题。” “而且进乡宁搬到新区,客流量肯定会大大减少,再不固粉,那真是雪上加霜。” 朱玲玲知道樊莱是个一点险都不愿冒的人,所以她宁愿花费多几倍的资金,也要让情况保持在她能预想并且掌控的范围内。 所以等新店铺空气也变清新了,知名度也扩大了,达到可以开业的标准时,旧小楼依旧在营业,而新店也同时开业。 新店营业那天,朱玲玲才让人在旧小楼贴上迁址公告,并宣布旧店最后营业三天时间,和新店开张一样,全场八折。 有客人不理解,认为你们既然都能力同时让两家店营业,为什么不是开分店而只是迁店而已。 对此,进乡宁给出的解释就是房东不续租,她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因为全场八折,老店有情怀,新店有新鲜感,所以那三天两边的进乡宁生意空前火爆,甚至到了要加号排队的程度。 朱玲玲每天统计营业额统计到手指抽筋,还打电话给樊莱,说:“让徐少勖和那小贱人知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气死。” 樊莱可没空去管他们会不会被气死,因为这两天她忙着进乡宁搬迁的事,又忙着给自己搬新家,累得天昏地暗。 她最后一箱东西邮寄到新出租屋的时候,一份从法国直邮过来的包裹也到了。 樊莱无处下脚,就缩着身体窝在两个大箱子中间,给宋荷苗打跨洋电话。 “怎么样,验验货吧,六十万一块表,你可真不心疼。” 宋荷苗刚洗完澡,脸上抹着清洁面膜,正准备泡燕麦吃。 樊莱看她手边有一碗红色饱和度很高的樱桃,笑说:“哟,又自己吃自己啦。” 那边的宋荷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有时候挺搞不懂樊莱的笑点的,可能美女的笑点都比较奇怪吧。宋荷苗也经常被她男朋友说她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 “诶,说真的,你托我买这表准备送谁啊?你樊老板平时这么低调,连衣服都是从我这儿白拿的,竟然花几十万买一块男表?”宋荷苗伸出手指摇了摇,“不对劲不对劲……” “人家可是我的乙方,我可不得下点血本。” “你要说你包养小白脸我就支持你!拿徐少勖的钱去给别的男人花,一个字,爽!” 樊莱笑了笑,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问那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现在包里赚的钱其实都算徐少勖的。” “呃……这个问题嘛,有点复杂。如果当初没有徐少勖那笔本金,你也不能赚这么多对吧?” “你哪边儿的?” “当然你这边的了,徐少勖狗屎渣男,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姐妹间相互调侃后,宋荷苗把面膜洗了,坐下来对樊莱说:“我才不觉得这些钱和徐少勖有半毛钱关系。当初你要开饭馆,他以为你过家家,只管砸钱让你折腾,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你亲历亲为。去年进乡宁开始回本,全都是你的功劳。所以,樊莱,你给我听清楚了,不准你胡思乱想,你现在花的每一分钱都写着你的名字,和别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再说你不是打包了一行李箱的美金送到他家吗?哈哈哈……你就应该装个摄像头在行李箱上,我真想看狗男人的表情。” 幸好宋荷苗把面膜洗了,不然此刻她的脸上一定像干涸裂开的黑土地。 “翻倍哎,还是美金哎,樊莱,姐妹我还是得跟你学怎么报复渣男!牛!” 宋荷苗听樊莱说她打算把当年徐少勖给她开店的钱还回去的时候,还骂她傻缺,可没想到樊莱是用这种方式还钱。 估计徐少勖会气得脸都发绿。 他不就是接受不了樊莱做生意赚钱的本事比他还强才和佘仪然搞在一起的吗,这个男人觉得樊莱只能乖乖做他的解语花,可没想到樊莱是仙人掌,扎得他男人要命的自尊心千疮百孔。 “我不是要报复他,我只是不想再和他有一点关系。” 樊莱说得很平静,甚至有点冷漠,可隔着屏幕,宋荷苗看到她的眼角还是泛了红。 她真的好心疼她的好姐妹,曾经提起那个男人全是满满的幸福,可如今才过了多久,樊莱就要逼迫自己如此决绝的说出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关系这种话。 “莱,咱不难过啊,这种男人不值得。” 樊莱置若罔闻,失焦的目光也不看屏幕,还是宋荷苗高声提醒她:“你家门铃一直在响啊!” ———— “进乡宁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饭馆,就跟男人一样。” 纪景清:?所以你就他妈拿我替代渣男 亲吻 回过神,樊莱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很快就了然。 她才刚搬过来,除了那个给她找房子、付房租的男人,还能有谁来造访。 “不说了,祝你留学愉快。” “喂喂喂,谁啊……” 樊莱拿过那盒手表,在摄像头面前晃了晃,“我的乙方。” 说完便摁掉了视频,画面卡了一下,宋荷苗一张造物主恩赐的完美脸蛋模糊卡在屏幕中央,五官乱飞,两只眼睛瞪得突起,嘴巴张成“O”型。 樊莱作为她称职的好姐妹,随手扣了两下屏幕,截图的同时将那只手表扔进了抽屉里。 走过去开门,果不其然是纪景清。 他显然是刚从某个会议过来,里面是灰色西服套装,剪裁得体,窄腰长腿。外面罩着件克数很重的黑色大衣,更显得身形伟岸,西装革履的,比平时多了几分端肃,无形中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门开了之后,他也没有立马要进去的意思,或许是受着装色彩影响,他整个人戾气很重,头发梳上去后,他的眉峰显得更高,冷峻十足,显然很不满意樊莱迟来开门。 “在里边儿干嘛呢?” 被人无端质问,樊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本想呛他,可见他显然心绪不佳,仿佛事业受挫,她抿了抿唇,放缓语气小心翼翼地问:“你心情不好?” 尽量显得她善解人意,密切关注他事业上的动向,毕竟如果他破产了,她也就惨了。 就在她琢磨小说里合格的情妇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什么心理的时候,男人已经黑着脸迈着长腿跨进去,毫无礼数。 樊莱没好气地关上门,算了,谁让他是出钱租房子的人呢。 “我要是破产了,你不就正好去找更厉害的金主了。” 走到一半,纪景清突然停住,回头阴森森盯着她说了一句。 樊莱不知道他吃了什么枪药,或者受了什么打击,她也累得很,不愿再多说话。她淡漠要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手臂被人拉了回去。 “房子还满意吗?” 她愣住,本欲从心底踊跃出来的怒气也生生卡在喉咙。他似乎显得很不耐烦,又问了一遍。 她穿拖鞋,只到他的下巴,踮了踮脚尖,她仰头掠过他错愕的视线去碰他的额头。 很奇怪,明明他才是从外边进来,一身寒气,她在室内呆了这么久,可他的额头很烫,显得她掌心的温度像冰块一样。 纪景清本来就头疼,软软的清凉感覆盖上去,几秒钟的时间,他觉得额顶奔腾的热血和跳跃的神经就全都安分下来了。 她怀疑他发烧了,但什么都没说,把手拿下来的同时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还行吧,能住。” 他被气笑,不加掩饰的嘲讽她:“月租八千的房子,你跟我说还行。那你之前那破烂老房是怎么住得下去的。” “没办法,以前我只能租那种地方,现在不一样了。有个词怎么说来着,恃宠而骄?我觉得应该是娇气的娇吧。” 他盯了她一会儿,似笑非笑嘲弄她:“看得出来你文化不高。” 她笑了笑,露出细白的小牙齿,也不生气,十分逆来顺受的好脾气。 突然,他搂住她,整个人将全部重量压到她瘦削的肩膀上,深深嗅了口她身上的淡香。 她习惯在耳垂喷香水,今天喷的还是壁炉火光,烤栗子的香气,让人仿佛暖屋里的壁炉旁,慢慢消弭寒冬的湿气。 “怎么不一样了?” 他的唇几乎就贴着她薄薄的耳廓,声音仿佛在大脑里振动,她知道他刚才被她那句话里的好几处地方给逗欢悦了。 “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儿了?” “你就这么盼望我出事儿?” 她推了推他,他却抱得更紧,闷闷的笑,胸口在震颤,心的频率传到她的心房。 “老狐狸签字了,那几个软件卖了一千万,我的员工们有额外的过年红包发了。” 她的脸被他的肩膀遮挡住大半,为了就他的身高,她微微仰头,注视着光滑洁白的天花板,数吊灯上的水晶颗数。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风雪寂静。傍晚,冬日没有西落的太阳,可归家的人会提醒时间。隔壁饭菜香飘过来,俗不可耐的烟火气与清冷高贵的一室格格不入。 刚赚了一笔大单的男人轻声问她:“想不想吃法国大餐?” 到底是谁更俗不可耐。 可樊莱还是很感谢他,在赚了钱后,第一个想到她,迫不及待要证明他能给她带来最昂贵顶级的物质满足。 “好啊。” 在感觉到天光明显暗下去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那个美丽的传说。 在夕阳落下的那一刻,与爱的人亲吻,你们就会一生一世,白头到老。 她忽然很想吻人,只要是人都行。 纪景清感觉到脖子靠近喉结的地方点过一阵清凉,转瞬即逝,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会忽略掉这么微小却致命的感受。 他正要掐她的腰,就听到她说:“纪景清,做你的员工很幸福。” “做你的情人更幸福。” 她才不信古老的传说。 那年在夏威夷海滩,她和她十八岁喜欢的少年在落日下接吻,可四年后,她们还是分开了。 今天没有夕阳,也没有她喜欢的男孩,亲就亲了吧,反正什么都是假的。 喉结是致命地方,纪景清是个俗不可耐、毫无制止力的男人,他把她抱到沙发上,在一堆纸壳箱中要她。 满屋子就是软媚娇吟,偶尔混有压抑急促的粗喘。纪景清不喜欢发出声音,只喜欢听樊莱叫,可有时候要撞到她喉咙逸出破碎的淫声,他自己也克制不住喟叹。 后来他逼她抬头看两人紧密连接处,她骂了一句“丑”然后又被他挺腰插到底的勇猛逼得后仰,“啊啊呜呜”叫起来。 他仿佛有无限精力,全用来耐心探索她的敏感点。次次致命,送她到顶峰。 做到天完全黑透。 屋子里也没有饭菜的香气了,冷火秋烟的,只有痴缠过后的暧昧气流涌动。 他烟瘾很大,尤其钟爱事后烟,樊莱懒懒趴在他健硕的胸肌上,手往上伸,去碰他冒出来的胡茬。 余热渐渐散去,密不透风的公寓像刮过一阵冷空气,樊莱忍不住缩了缩还在打颤的腿,圆润的脚趾划过他精状长条的小腿。 他挺臀顶了顶,提醒她他的阴茎还没彻底软下去,卡在她的臀缝里。 他把烟含住,腾出手轻而易举把勾在集装箱上的大衣拿过来,双面呢,盖在赤裸的肌肤上没有突兀的寒意,只是有点扎人。 “我饿了。” 她小声宣泄他还不肯放人的不满。 纪景清不饿,反而在凌乱狭小的空间重拾了丢失一天的旺盛精力。订单是谈下了,可其中曲折,和商人精明狡诈的嘴脸,让他心生厌恶,偏偏两天她也不会主动打个电话,所以才会满脸阴霾出现在她家门口。 “我突然很想做菜,你要不要吃?” 他低头看她,大衣里的手不忘占便宜,去揉搓她的那一点,然后捧两个阴囊去碰她的阴唇。脸上却表情自然,挑了挑眉,问她:“不吃法国大餐了?” 她受不了他侵略性十足的暗示,翻身趴在他身上,那件黑色大衣将她娇小的身体罩住,只冒出颗毛茸茸的脑袋,活脱像一颗小豆芽。 “法国大餐是我应得的,留着下次吃,这顿饭算是对你的奖励,怎么样我都不亏。” 她起来后,他们身体之间缝隙钻进一股凉风,肌肤发紧,他伸手刮了刮她细腻腻的脸蛋子,戏谑道:“你可真会算账。” 想起来半年前那块甜得发腻的排骨,他牙根发软,其他地方却硬了。 再次翻身把她压在下面,沙发与她胸之间多了一层昂贵的呢子大衣,他扶起那根突突跳动的巨物,一下子冲进去,等她拱臀嗯哼一声,他抓住两个奶头,找到她的唇,长驱直入地搅动。 等她适应好了,他才开始抽动,越来越快,大开大合抽插几十下。 …… 一个小时后,两人收拾妥当,出发去附近的超市买菜。 ———— 内容与标题不符… 超市 纪景清从来不来这种地方,男人对零食无感,对瓜果蔬菜没有概念,樊莱觑他一眼,“那您是喝仙水长大的?” 这家超市进出口都在一边,开出一个收银通道为入口,纪景清抬手拿了两盒口香糖旁边货架上的东西,甩进购物车,丝毫没有廉耻之心。 “小时候家里有保姆,上学后外卖行业崛起,现在有贤惠的女人,我怎么都饿不死。” 樊莱飞快看了眼空荡荡的推车里十分突兀的两盒杜蕾斯,面无表情移开视线,默默往旁边挪动了一下,拉开和他的距离。 纪景清弯了弯唇,不紧不慢推着购物车跟上去。刚走两步,就有两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期期艾艾捧着手机上前搭讪。 他没什么表情,松开购物车往旁边的打折专区走了两步,好整以暇的认真挑选起来。 樊莱在这时候回头,看到那两个女生红着脸,伤心欲绝地像鼹鼠一样跑走了。 纪景清将两包苏菲夜用扔进购物车,吹了声口哨,痞气十足。缓缓走到她身边,若无其事开口:“夜用420,买一送一,一包放四柱烟,一包放你这里。” 他口气平淡,如同谈判合作事宜一样,樊莱骂了句“神经病”,扭头快步走了。 纪景清笑得肩膀都在打颤,忽然找到了逗她的乐趣。平时清清冷冷的,看似对什么都不为所动,可骨子里还是害臊小女孩。 可突然,他唇边的笑意淡淡淡下去,嘴角发沉。 其实她不就是才二十二岁吗,大学刚毕业,正是少女最好的年纪。他家里有个表妹,年纪和她相当,每天还窝在家里像个小孩一样。可她呢,如果不是他再三挑衅,她那股子倔强、冷淡,会让人觉得她已经经历过大风大浪。 其实纪景清心里多少还是介意的,他相信每一个男人都会芥蒂,所以她之前的男朋友才会和她分手不是吗? 他很想问她,她的原生家庭条件也不算差,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可想想也就算了,他都能想象她听完过后那副不容侵犯的嘴脸,反过来问他:你都知道不还是愿意上我,谁比谁清高? 而且“那种事”?她现在跟着他,不就是在做和“那种事”同样的事。 而且那也不是他该涉及的事。这场游戏,他要求仅仅是她能满足他就好,其余的,似乎都不是很重要。 樊莱突然很想做饭。以前和徐少勖每次做完,她都会很想亲自下厨做满满一桌菜,然后和他一起享用,一起闲谈,饭桌上笑声不断。这样的家充满烟火气,也是她所幻想的家庭生活。 肉体上他们可以彼此满足,精神上和氛围感也需要紧随其后。 如果做完就再无任何交流,她直接去找鸭子更痛快,又何必和一个大他六岁的男人耗。 鸭子只会对她毕恭毕敬,小心眼的老男人不会。她主动下厨,说要庆贺他赚了大钱,他十分受用,愿意陪她折腾,营造一顿虚假的温馨晚餐。 樊莱觉得自己很变态。她从小家庭和睦,爹疼妈养,分明不缺爱。可和徐少勖彻底结束后,她觉得自己的心苍老得像一块被风干的古老化石。如果再不制造一些鲜活的雨霖,她会很快就枯死。 可那个她找来的甘霖来源,似乎在想什么,等着她主动靠近,主动争取。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英俊的脸,沉肃微皱的眉,像极了十六七岁坐在灯火通明的教室和一道物理题较劲的徐少勖。 她内心绞痛,同时又惊喜,扭曲的快意折磨着她。 一边要忘记七年的甜蜜恩爱,一边要记得龃龉的丑陋背叛。 她走回去,抱住他的手臂,指着旁边生鲜区红彤彤的排骨问:“吃不吃排骨?” 纪景清从自己的思绪抽出来,盯着她的脸,哑然失笑。 “你是不是只会做排骨?” 被质疑的人把购物车塞得满满的,纪景清有些后悔一时失言,忘记了女人都是生来的好强者,容不下任何人无端的质疑。 在超市的生鲜果蔬片区,很难得看到一对形象俊朗,合拍养眼的年轻男女,纪景清推着购物车走在樊莱身边,默默承受一堆老头老太太们狐疑的目光。 * 排队结账的时候,樊莱站在购物车前面,纪景清负责把东西都从车里拿到收银台。收银的是个年轻小姑娘,一直低垂着眼偷偷打量纪景清,脸蛋红扑扑的。 把东西都拿完后,纪景清无所事事,站在货架旁边看那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盒子,眼神坦荡,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就在收银小姑娘要扫到那两个杜蕾斯时,一双修长的手突然出现在视野里,漫不经心的语调清清润润。 “换一个。” 年轻女孩脸“唰”一下更红了,扫完码偷偷抬眼看了看等在旁边的女人,气质斐然,五官精致,顿时心中沮丧。 樊莱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十分漠然,似乎和他在一起就是要习惯他恬不知耻的种种莫名行径。 “一共一百六,请问怎么支付?” 樊莱从包里拿出钱夹,本来下意识要拿那张购物卡,可转念间,改为抽出那张黑色的信用卡。 收银员刚才是面向纪景清询问,丝毫没预料到两人间会是女人付钱。 纪景清一开始也有些不爽,脸就要拉下来的时候,看到她拿出来的是自己给她的那张卡,心情瞬间又蹦回了高点。 所以说他脸皮厚是天生的,意识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刷这张卡,他乐呵呵地走上前把满满的两个购物袋拎回车里,好像根本不在意旁边相同年纪的男人朝他投去的鄙夷目光。 还是两对人结完账往外走的时候,身后那个男人小声说:“老婆,看到了吧,光长得帅有什么用,好看又不能当钱用。” 他身边的女人娇滴滴地依偎在他怀里点头,声音渗出蜜来:“嗯嗯,老公还是你最好,最大方了……” 樊莱瞥了眼身边冷笑的男人,觉得他心眼这么小,现在肯定气得要回头把人揍一顿。她偷偷抿嘴笑了笑,然后才靠过去,说:“纪景清,你下次不要送我信用卡了。” 他莫名其妙扭头看她一眼,只见她小脸埋在围巾,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十分灵动。 “你上次不是说,要送我一条巴黎世家的手链吗?” 他们身后一直叽叽喳喳的人噤声了,纪景清笑了笑,“卡里有钱,看上什么自己去买就行,要不是不够我再给你打。” 她不肯,“你送的和我自己买的怎么能一样呢?” 她像极了难缠的女人,将女人与生俱来的胡搅蛮缠发挥得淋漓尽致,偏偏她声音柔和清爽,说出来的为难要求宛如动人的情话。 很快进入地下停车场,纪景清的黑色宾利恰好就停在超市出口的旁边。纪景清一路自己拎着两个大袋子,打开后备箱,准备放进去。樊莱乐得当甩手掌柜,坐上副驾后看到那对男女脚步匆匆,落荒而逃。 纪景清坐上车后,说:“以后我和你一起,还是由我来付钱吧。” 樊莱“嗯”了一声,就把头偏向了窗外。 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一对恋人或夫妻,是根本不会分得这么清楚的,他们连肉体精神都是彼此交付,真心付出,又何况于区区庸俗的金钱纸币。 在樊家,每次出去逛超市,都是严女士负责买单,老樊负责拎东西,去大商场买家电、饰品,每次都是严女士选好,打电话让老樊过来拿刷卡买单。 严女士说这就是夫妻的相处之道。她和老樊结婚二十多年,夫妻财产共用,虽然大家都有各自的银行账户,但没有特别明确的界限,没有什么你的我的。小支出由女士负责,大消费男士主动揽单,樊莱觉得这样很好。 以前她也和徐少勖说过,以后结婚了,在消费方面,可以像严女士和老樊那样。 可他不以为然,搂着她宠溺的说:“不用等到结婚,我现在钱都全是你的,甭管小支出还是大消费,随便你挥霍。” 所以后来她自己赚了钱,时常买他喜欢的大品牌作为礼物送给他,他并没有很开心,只是说:“莱莱,你不用老给我买这些东西,你自己喜欢什么衣服包包,就给自己买,别老穿宋荷苗的淘宝爆款。” 她想,她以前和徐少勖是恋人关系,他都出于一种男人强有的自尊心而分得这么清楚,更何况现在她和纪景清是那种关系。 女人为什么就不能买单呢? 想着想着,她也就不想去和他辩驳了,因为没这个必要,她是和他做交易,各取所需,不是真的要考量纠正他的思想,磨合得天衣无缝生活一辈子。 回到公寓的时候,纪景清接了个电话。 “纪景清,我明天回国,你记得来接我。” 电话里透出娇俏的女声,兴致勃勃,充满期待。 樊莱低头不语,脱了大衣就忙着把生鲜蔬菜从塑料袋里解救出来,一一放进保鲜盒和保鲜袋里。 纪景清看了她一眼,没回避她,说了句“到时候再说”就把电话挂了。 五分钟后,樊莱还是没任何开口的意思,反倒撵他从拥挤的厨房出去。 “你没事干可以去看电视。” 纪景清心头没来由窝火,可还没发作,就被她冷不丁抢了先。 “毕竟我们还有血缘关系,堂妹的声音我能听出来。” 樊之雪今年刚到美国上学,那边放圣诞假,这时候回国也不是什么稀奇儿的事。 纪景清觉得她声音冷冷淡淡,像在屋里下了场雪,空气骤冷,说:“你们有血缘关系,我和她可没有。” “嗯,那你是想拿她爸的钱去包养她吗?” 男人脸色泛青,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一声不吭扔下手里的啤酒往外面走去。 他身型高大,走出去带过一阵强劲的冷风,连同易拉罐与大理石碰撞的响声,如同惊起一场大雨将至前的雷鸣飙风。 五分钟后,门开了又关的响声传到厨房,樊莱正在洗胡萝卜,水流哗哗,可她还是听得很清楚。知道他走了,或许不会再回来,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找她。 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刨皮、切丝、下锅,动作一气呵成,这个菜谱是和进宁乡的师傅学的。她小时候不喜欢吃胡萝卜,总觉得有股怪味,但进宁乡的厨师的素炒红丝改变了她对胡萝卜的偏见。 徐少勖却是死也不肯尝试,他厌恶胡萝卜的程度不亚于有人厌恶香菜的程度。 刚才在超市,他看到她挑了两根胡萝卜,满脸嫌弃不加掩饰,她问他喜不喜欢。 其实她都多余问,看他那个表情,何止不喜欢,简直是厌恶至极。但他最后却说:“反正是你炒菜,我只负责吃。” 樊莱还是很快就做了四个菜,餐桌不大,四个圆形盘子占得满满的。 她走出来,整个房子静得出奇,除了沙发上丝丝缕缕的皱褶提醒着有人来过,到处再没有别人的痕迹。 她坐到餐桌前,才发现自己忘了盛饭。正要重新站起来,手机就响了。 “下来。” 他的声音带着怒气,命令式。 “饭做好了。” 她坐回原处,色彩斑斓的圆盘升起袅袅白烟,但这是数九寒天,很快,菜就会完全凉掉。 “下来,两分钟。”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直接挂掉,舀了半碗米饭,自己独享四个菜。 两分钟后,门外响起用力的拍门声,每一下都毫无保留,似乎要把木板震碎。 她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小学,隔壁桌的男孩用剪刀偷偷剪她的头发,她不哭不闹走出教室,后来有人告诉她那个男孩哭了。 拼命地搏关注,可还是得不到关注,可不得哭死。 但她不是不生气,也不是故意不理会他,她只是到老师那里告状了。 初中的时候,她和男孩又成为了同学,中考结束,男孩和她告白。 只不过那时候,她和徐少勖已经在一起了。 门打开后,外面的人狠狠瞪她,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眼中全是无垠的阴鸷。 ———— 又生气了,小心眼纪景清嘤嘤嘤 请帖 纪景清从厨房出来后,身在狭窄凌乱的空间,他很烦躁,好像哪里都容纳不下他187的长手长脚,可坐在沙发上,他的手又刚好压到一根长发,满脑子都是不久前的旖旎春光。 最终他无法忍受,夺门而出。 在车上抽了五分钟的烟,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像丝毫不在意他这个移动钱包走了,走了就不再回来了。 他必须承认,她很漂亮,美得摄人心魄,尤其在床上的时候,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女孩,从来不缺乏对她意图不轨的人。 她的选择很多,他也后知后觉屈东明是羡慕他,爱而不得所以处处为难樊莱。因为那天在聚会上,樊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以他的身份地位,若是换作别的女人,肯定早就不安分的暗送秋波,巴不得早点攀上更殷实的靠山。 可她却和他说“我看不上他,我就看上你了”。 他被这句话下蛊,无法忍受有一天她对另一个比他有钱却没有他帅的老男人说这句话。 可她总是这样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似乎他前一秒把她甩掉她后一秒就能找到下家。 饭桌上果然有糖醋排骨,还有一道看起来红红绿绿的黑暗料理,想必就是她问他喜不喜欢胡萝卜的原因。 他对胡萝卜无感,能吃,但他从来不认为这玩意儿可以单独做为一道菜。 但她下厨做菜,他发现自己收起了之前对胡萝卜的嗤之以鼻,甚至有点期待,她能用胡萝卜炒道什么样的菜。 “之雪什么时候回来?” 他知道她明明都听到了。 “明天。” 她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说:“你不要去接她,好不好?” 他正好夹了一筷子的胡萝卜丝,其实里面还夹杂有红椒丝和葱丝,明明三样东西单独拎出来一个都是十分不讨喜的东西,可混合在一起竟出奇的和谐。 甜甜的,但不腻,甜之后有一股淡淡的咸香。 “好吃吗?” 她直勾勾盯着他,五官素净,唇上有一层薄薄的油光,潋滟红润,显得她的肤色更是软软柔嫩的白。 一双眼睛似乎把他看透,对他说:纪老板,不要撒谎哦。 他仰了仰下巴,喉结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滑动两下,“好吃,所以呢?” “那就不要去接她。” “她不是你堂妹吗?” “没规定堂妹不可以抢走堂姐的金主。” 他往后靠坐,翘起二郎腿,明明是很散漫无礼的姿势,却无端生出一种温润气质。 “樊莱,你不觉得你太无理了吗?” 她琢磨了一下,是“无礼”还是“无理”。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受不了他深棕色瞳孔里的游波,似乎有吞噬的能力,默默收回了视线,去拨乱碗里的白米饭。 “我觉得我三叔真的很可怜。”她垂着眼睛,将眼底真实的情绪收敛起来,就想她真实的内心世界,不容许任何人妄自窥探。 “虽然那些大人们都觉得他活该,活该被樊之雪她妈坑,但我还是挺恨她们母女的,受害者有罪论,我也很讨厌。” 她声音无端低沉,像在冷水里浸泡过,萧瑟凄凉。纪景清皱了皱眉,突然觉得自己的双手无处安放。 “她们明知道,我三叔的遗嘱里只字未提她们母女意味着什么。陆沁那个女人,算计了我三叔一辈子,就算是离婚了,就算她对我三叔从来没有感情,可樊之雪?她是我三叔的女儿,她的小时候,我三叔很宠她很爱她,可最后呢,明明是她妈干了错事,她却和樊家这边断了关系,十几年,都没有回过龙平看她爷爷奶奶一眼。” “哦,现在要用钱了,连我三叔下葬的时候她们都不出现,甚至一滴虚假的泪水都没有在我三叔的棺材前掉过,回去吃顿饭,就想要回遗产,挺恶心的不是吗?” “纪景清,说实话,我觉得你也挺恶心的。” 她放下筷子,说完起身,把纪景清眼疾手快地拉回去。 “樊莱!” 她的腰重重撞了一下桌角,痛到她头皮都在发紧,她预感,明早要淤青了。 纪景清本来是想拦住她和她把话说清楚,因为他突然被她冰冷绝情的语气震慑到了,而且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实实在在带着排斥的情绪。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不知好歹的“情妇”,也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樊莱。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抽泣声极为克制,却依旧能听到胸腔里的巨大啸鸣。 她和那个四五年都不回家过年的三叔没有太深刻的亲情,记忆最为深刻的是那年他离婚的消息传到樊家,说他名下大部分财产在婚姻期间就转移到了陆沁名下,严女士义愤填膺,痛骂这分明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陷阱。 樊实树初中毕业就到南州打工,而后一步步往上爬,自己做了老板,赚了点小钱,娶了南州姑娘陆沁。 可陆沁也不是纯正的城市人,老家是新州一个小县城的。和樊实树结婚后,她不断游说樊实树出钱给她在新州老家起房子,给自己娘家人买车买基金。樊实树对她感情很深,出了名的“妻奴”,所有的财产几乎都在陆沁的掌控下。 樊之雪十五岁的时候,陆沁突然生了个儿子,当时消息传到龙平时,两个老人都乐坏了,但没过多久,就传来樊实树离婚的消息。 据说是樊实刚早就怀疑陆沁外面有人,给他带了绿帽子,他怀疑儿子不是自己的,所以要求去做亲子鉴定。陆沁不肯,说他不肯相信她,夫妻信任遭遇严重危机。樊实树或许是不敢面对,得过且过,也没有再强硬要去做亲子鉴定,并且在陆沁第无数次提出离婚后签了字。 可到了离婚才发现,十几年间,他被那个女人套走了多少钱。 在外打拼数年,最后还是孑然一人回到家乡。 樊莱过年时经常听樊老太太说起她几个子女小时候的故事。 樊实树是家里最小的儿子,有一天发高烧,没钱去诊所。后来他被前妻牵着鼻子走,卷走资产,樊老太太骂他只有半个脑,脑子不灵光,但最后说着说着,又开始哭着骂樊老爷子,说都是他当时不争气,不会赚钱软骨头任由其他兄弟欺负,才会让老三发高烧没得到及时医治,变得和他一样缺斤少两的,老实过头,任由人玩弄。 樊莱得知樊实树的死讯时,正和宋荷苗在长春,当时她们准备返程,在火车站候车,她看到严女士发来的消息,眼泪瞬间就掉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死亡离她这么近。她的亲三叔,爸爸的亲弟弟,才四十多岁,平素身体健朗,突然说没就没了。 她觉得很不真实,说不上来哪里难受,心脏被挤压似的难受。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带上帽子口罩,望着窗外,眼泪止都止不住。 就像现在。 纪景清惊愕得无以复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可联想起她刚才说她觉得他也挺恶心,那句话就像给他判了死刑,让他手足无措。 当初陆沁拿了一百万,主动给了他二十万。他一开始没动那笔钱,后来创办科迅的时候临时遇到一点意外,他才从中抽了八万块钱,解决了资金问题,成功注册了商标。 所以她那天说他拿着他后妈前夫的遗产创办的事业没有错处,是完全成立的。 刚才她讥讽他拿要樊之雪爸爸的遗产去包养樊之雪,就是让他想到那天这句话,让他觉得无端窝火和气愤,可他偏偏无法择得一干二净。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她没必要为了这件事咄咄逼人,毕竟他和他们樊家有什么恩怨,那区区八万块对于他现在所获得成就钱财也根本算不了什么,她作为接受他圈养的金雀,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激怒他。 可现在,提起她三叔的死,她说她恨陆沁母女,因为她三叔。 他突然很迷茫,又觉得两手空空,想要抓住什么。 樊莱在他怀里哭了很久,到最后,泪变成冰柱,她主动搂他的腰,想把他揉进她空洞孤寂的身体里。 她知道他失态了,在一个最不该、最不值得可以看到她情绪崩溃的人面前。 可眼下,她的确只有他。 他回来敲门的那一刻,她觉得他既是那个剪她头发的男孩,又是十几岁的徐少勖。 * 樊莱之前在湖心小区看房,是因为她打算在附近新开一间琴房。附近有两所幼儿园,现在很多家长将四五岁试作学习成才的最佳时期。 在南湖那边的琴房,已经有很多幼儿园的家长带着自己孩子去咨询学琴问题,樊莱和宋阮都决定先不招收六岁以下的儿童。 一是因为现在琴房的人手不够,虽然樊莱给出的薪资算丰厚,但没有几个年轻女孩永远长期在一间小小的琴房耗着,前几天,才又走了一个,说是要去艺术团发展。 二是因为南湖那边的学生年龄比较大,基本上都是小学四五年级以上的学员,针对不同年龄层,教学计划肯定是不同的。 于是樊莱和宋阮决定在幼儿园附近,单独开设一家琴房,规模不需要太大,招生规模也用太庞大,这样有利于分开教学,教学质量也可以提高。 最终她看中了湖心小区其中的一栋商业楼。 搬钢琴那天,她就在湖心小区监工,纪景清突然打电话过来。 “晚上周强他们在湖心小区楼顶烧烤,就上次你看房那个小区,六点我去接你。” 樊莱没让他接,说反正自己知道地方。 纪景清没再坚持。 挂掉电话,宋阮走过来,对她说:“都安置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开课?” “等你婚礼结束?” 宋阮笑了,从包里掏出一张请帖。白色的卡片,上面有镂空的花印,紫色的丝带,绑成精致的蝴蝶图案,烫金字体。 宋阮&沉觉 “这么客气呢,还亲自给我送请帖。” 宋阮说:“这是我和沉觉手工制作,只有十张。” 樊莱微微惊讶,立马小心翼翼护着珍贵的请柬,“我可得好好珍藏。” “婚礼打算请多少人?” 宋阮如实回答:“就他家里人和亲近同学朋友比较多,十来个,我这边就你还有之前艺术团的人。” 樊莱点了点头,许久没说话,长久凝视着手里染上自己掌心温度的请柬。 宋阮离开后,樊莱说要留下来试试手,本来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可她真的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房子里弹了一下午的曲子。 除了三架钢琴,房子空荡荡的,还没有别的家具配置,每砸落一个音节,四面八方的回音都会无限扩展延伸,一层又一层,如湖水将身处孤岛中心的她包围住。 弹到最后,天黑了,她差点错过男人通知的六点。 天暖 从一栋单元楼到另一栋单元楼不过需要步行两分钟,她在楼底等了一会儿,纪景清如期而至。 他皱了皱眉,一眼注意到她红得有些不正常的手。 “怎么这么红?”原本以为是她在冷风中等自己太久,冻的。有点心疼,可伸手去握,温度却是灼人的滚烫。 她笑了笑,没抽出来,顺着他的力道把手伸进他口袋,说:“你下周六有时间吗?” 一直以来都是他制定两人的行程,包括在哪边过夜,他也没问过她的意见,始终都是不容置喙的通知她要怎样怎样。突然被她这么一问,他愣了愣,思绪滞后了几秒,才说:“先说什么事。” 她看了他几秒钟,像是突然清醒,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被他捕捉到了。 他突然停下来,不走了,伸手去捏她的下巴,抬高,让她将视线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他。 “樊莱,你明早还想不想下床了?” 她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赤裸裸的要挟。下流十足的话,却让他一本正经说得像正义的警告。 她觉得高跟鞋有些承受不住她的重量,他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重,却也没有实际掐到她的骨头,只是让她嫩得像蛋白的脸挤成两坨,粉嫩的唇嘟起来。 “我朋友结婚,你陪我去好不好?” 他挑了挑眉,又顺势摸了一把她的脸才放下手继续牵她继续走。 这栋楼没有电梯,在如今的时代,地段不错的小区里竟然还有没有电梯的楼房,实在是挺奇怪的。就像他们两人此刻的氛围,奇奇怪怪的。 他今天穿的牛津鞋,落在台阶上没有多少响声,樊莱的高跟鞋却是“哒哒哒”的,声声悦耳。 “怎么想让我陪你去。” 感控灯黑了又亮,她说:“因为你今天带我来烧烤。” 他沉默往上走,六楼,他常年健身,没有丝毫气喘的迹象,而落后几步的女孩说话已经有点吃力了。 他忽然扭头,十分嫌弃地开口:“等天暖了,你和我一起健身。” 其实他心里想,小姑娘心思挺敏感的,觉得他带她出来见他一帮铁哥们儿,她就要礼尚往来,带他去参加她朋友的婚礼。但因为两人的关系,她不敢直说,迟疑了一下,或许是怕他不肯露这个脸。 毕竟那是她的主场,他出现在她身边,要怎么向旁人介绍他。 而樊莱在想的却是,等天暖的时候,他们还会不会见面。 想着想着,没注意到已经抵达六楼,她继续想往前,撞到他坚实的身体,他头都没抬,去敲门,然后抱住她。 “公司要是没事的话,我就陪你去。” “咱们包个大红包。” 她笑,说:“那这样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了。” 门突然就打开了,里面欢声笑语,一片沸腾。 纪景清自然而然松开了他,给了门里看傻了的男人一个爆栗。 “老子的人你也敢看!” 那人脸红,讪讪摸了摸自己头发,朝樊莱伸出手,热情介绍自己。 “叫我阿天就行,以前小马驹逃课都是我给他当垫背!”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诡异,樊莱眨了眨眼睛,缓缓看向身边的人,十分不确定地开口:“小马驹?” 这时从里面又走出来一个寸头,搂住阿天的肩膀,热心地给樊莱介绍:“对,他是小马驹,我是小关公,还有小莲蓉……” 纪景清的脸已经黑到像自动给五官描摹上了阴影,这时有个女孩捧着大瓶可乐冲樊莱喊:“他们上学那会儿玩乐队,崇拜beyond崇拜得要死。他们几个就自黑,人家是黄家驹,你是小马驹,人家黄贯中,你小关公!” 纪景清只觉得脸都快被烤熟了,他活了二十八年,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么煎熬。那段轻狂岁月把不留余地暴露在她面前,他竟然会觉得非常可耻。 他也根本没预想过她的反应,或者说,她根本就很想笑,可顾及到他是游戏的主宰者,会压抑克制住自己。 可没想到,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爆笑,比满屋子起哄的人都要悦耳。 “有这么好笑?”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她毫无顾忌的大笑,左边的梨涡取盛开的一朵花,眼睛弯成两条弧形的缝,月牙似的发光。 ———— 纪景清:等天暖了要带老婆去健身 樊莱:下下下章就886吧 呜呜怎么都没有留言和珠珠 楼顶 众人分工,将需要用到的东西往楼顶搬。二十二层楼,他们一共六个人,跑一趟就够了,但还是累得够呛。 在场只有两个女生,刚才向樊莱解释他们绰号由来的是“小莲蓉”祝卓的女朋友秦盼,他们高一开始谈恋爱,女儿在今年初出生。 男人在一旁生火,樊莱和秦盼就在一旁坐着。秦盼递给樊莱两张暖宝宝,樊莱道了声谢,并没有立马把暖宝宝贴上。 秦盼打量了她一会儿,樊莱原本以为她要问自己和纪景清是怎么认识的,可最后只听她欢快回忆:“你是不知道,当年他们在学校随便组的乐队可火了,每次摆摊唱歌,全校的女生都去看。不过,她们都是为纪景清去的,只有我,是为我们家祝卓。” 她说到祝卓的时候,眼睛里都泛出水盈盈的光,少女心事历久弥新。 樊莱想了想,问:“他是主唱?” “可不嘛,他当时还留了个黄家驹的发型,打耳洞,戴一个十字架耳钉,挂把吉他,你不知道有多招人。”秦盼把大腿都拍青,说:“当时录的像都不在手边,下次,下次我拿给你看。” 其实她原本是想顺势加一下樊莱的微信,找到了就发给她看,可樊莱听后,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任何好奇的反应和举动。 樊莱拉开一罐啤酒,白气“嘭”一下冒出来,在夜色中如梦似幻,她不禁多看了一会儿,手中的冰啤酒就被人拿走了。 “下次痛经别抱我。” …… 明明就是他抱她。从车上抱到电梯,从电梯抱到床上。 秦盼默默看了会儿两人,啧啧两声:“小马驹你变得比高中那时候还温柔。” 樊莱听到高中,脑海第一时间蹦出来“李轻筠”这个名字。可这个人好像是纪景清大学的女朋友。 阿天听到秦盼的话,摆出一副和事佬的姿态,笑着打哈哈:“盼姐,你可别制造人小两口的矛盾!” 恰好祝卓准备拿东西去烤,问她:“盼盼,想先吃什么?” 秦盼跑过去,站在祝卓身边很娇小玲珑,手就插在口袋里,嘟着个嘴说要这个那个。 纪景清坐到秦盼的座位,问她想什么吃。 “我要是说我减肥,从来不吃烧烤是不是很矫揉造作。” “知道就好。”他将从她那里缴走的啤酒占为己有,仰头喝了一大口。 他忽然注意到她一直在看他,眯了眯眼,问她看够了没有。 她一只手搭在膝上,托腮,另一只手抬起来去碰他的耳垂,借着远处燔红的火焰真的看到一个细得不能再细的淡淡圆圈。 “秦盼说你打过耳钉。” 不仅打过耳钉,那时候他张狂叛逆,骨子里都是沸腾的热爱,还跑去刺青,和人斗琴、打架子鼓,炫酷到不行。 “那个时候崇拜黄家驹崇拜得要死,就什么都要学,学得彻底。但时候到最后才发现,谁都可以学他、模仿他,可谁都成为不了第二个他。” “你们那时候都摆摊唱哪些歌?” “耳熟能详的,光辉岁月、大地、灰色轨迹,也偶尔会弹些没有这么多人听过的。” 他又喝口酒,皱了皱眉,眼中似有回忆,可又不是那么愿意去回想。 “当时一群兄弟在一起扒谱、合奏,很痛快。我们还试过自己创作摇滚,每次一摆摊就有人凑过来。很多人听,但实际上又没有人听。” 他勾了勾嘴角,半张脸被火焰的余光笼罩,“女生是凑热闹,看帅哥,男生看不惯你们张狂嚣张样,就去校长办公室举报。” 她笑,头发被凉风吹乱,他被吸引,嫌飞舞的发丝遮挡住了她纯净的眼,伸手去拨开。 “你今晚很开心。” 她细眉微挑,不置可否。 “一直在笑。” 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觉得她是在嘲笑。 突然就觉得很不公平,他过去反叛的岁月都已经被她知晓,而他对她,依旧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想看看学生时代的她,会不会和现在有点不一样。 秦盼看着远处并肩私语的靓丽身影,钻进祝卓的怀抱,仰头说:“我觉得他们好般配。” 祝卓宠溺一笑,捏了捏她的脸蛋,生了女儿后,她原本瘦下来的脸竟逐渐恢复到学生时代婴儿肥的形状。 她本来对此就十分苦恼,觉得他是故意提醒她,急急撇过头,嚷嚷:“你手上全是烧烤酱的味道!” “你说,纪景清这次是认真的吗?” 祝卓想了想,说:“樊莱未必愿意跟他。” “为什么?老纪除了心眼小一点、臭屁一点,人还是不错的。”而且他不靠家里之后,自己也创立了一家公司,好歹也是个老板了,人模狗样的。 “樊莱这样的女人,野心很大。” 听懂他言外之意,秦盼有些不悦,“你这是以己度人,不能觉得人家漂亮就对人家有偏见。” 祝卓老老实实接受老婆的教育,可却在心底哀叹了口气。 这俩人是很般配,形象好气质佳,就连那股不可为人知晓的心思都隐藏得很好。虽然他们表现得很亲密,很多举动自然而然,可还是一眼就看得出,彼此不是恋人。 他私心是盼着兄弟赶紧定下来,可绝不是樊莱这样的女人。 高冷、漠然,好像你把心都掏出来,血淋淋捧到她面前,她都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樊莱最后吃了两根牛肉串,一根淀粉肠,这几个男人的手艺真是不错,烤出来的味道一点都不比大排档差。 唯独纪景清不下厨、不做菜,连韭菜和葱都分不清。 在这群人里,他就是矜贵大少爷,大家都乐意惯他,大少爷本人心安理得接受大家的投喂。 多年老友在一起,荤话胡语,丝毫没有忌讳。樊莱直观觉得,今天晚上的纪景清才是十几岁的纪景清,是真正的他。 啤酒、烧烤是不值钱的东西,值钱的是情谊。而在私人会所那晚,牛排、香槟,没有一处廉价的东西,可人心是腐烂的。 怪不得他会主动说,如果她不喜欢那种场合,下次不去了。 他也不喜欢。 喝了点酒后,阿天突然感慨:“今晚这气氛绝了,搞得我手痒痒的。” 祝卓立马接话:“楼下还真有一把贝斯!” “就一把贝斯哪够啊,想当年,吉他、贝斯、架子鼓、电子琴,咱们那设备一应俱全,随时随地都能搞场演唱会。” 阿天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想让我们小马驹在小樊面前秀一秀嘛。” 周强说:“那等老李回来,咱们好好整一回,重拾青春!” 樊莱原本以为周强就是乐队的第四个人,可没想到另有其人。 纪景清给她解释:“贝斯手老李,现在不在南州。” 樊莱会意,点点头,又听到秦盼说:“我可以顶上啊!不过你们最好选《光辉岁月》,因为我只会这一首。” 一直没说话的祝卓抬眼,收敛起眼中的情绪,笑了笑,将妻子揽入怀中。 阿天凑过来和樊莱八卦:“当年我们盼姐为了追卓哥,苦练架子鼓和吉他,后来更是自己背了把吉他一个人把整首《光辉岁月》吼完,终于抱得帅哥归,如今女儿都快一岁了!” 樊莱心中小小诧异了一下,没想到他们两人的故事是这样的开场。 望着火架旁相依相偎的璧人,樊莱开始想象他们的女儿会是怎样一团粉嫩嫩的小人儿,心中无限柔软。她问阿天:“那当年,就没有女人为了追纪景清去学吉他?” “有啊!怎么没有!不过我们老纪可没这么好追,他喜欢的东西太多太野了,一般女生想学都学不来,没那么大勇气的。” “比如?” “弹吉他就不说了,这小子喜欢飙车,那哪个女孩能给你学骑摩托车去啊!” 樊莱想象了一下,纪景清高大俊朗的形象,一身黑皮衣、高筒靴,露出大片刺青,凌驾于铁甲之上驰骋午夜街头。 怎么想怎么觉得非主流。 与现在的他十分违和。 空气中都是碳火的味道,微微刺鼻,却令人上瘾,因为可以驱散寒意。到最后,不知道谁起头,众人高声清唱《海阔天空》。 调不成调,主要在于情感。 纪景清没开口,依在围栏抽烟,樊莱抱臂站在离他一个拳头的旁边,忽然听到他问:“等老李回来,你想听什么歌?” 婚礼 周六,樊莱起了个大早,慢悠悠洗头、吹干,然后将头发都盘到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脸型毫无余地的暴露,素白的脸还没有上妆,眼角和唇都呈现自然的淡粉色,倒让人想起艺考那会儿,就是这样的妆发要求。她一进场,所有老师都注目她,然后问: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没报表演。 她笑了笑,不知道那个回答能不能作为考场上的答案脱口而出。 徐少勖,她当时的男朋友不喜欢她学表演。 他说只要想到她将来可能和各种各样的男人在屏幕里亲亲我我,他就会吃醋。那时候她觉得,吃醋的男人真可爱。 她从六岁开始学钢琴,上高一就决定走艺考的路。她数学不好、物理还行、化学稀烂,但当初还是为了追随而填报了理科班的志愿。 高一的班主任特意找她谈话,劝说她再重新考虑一下,她语文和英语都不差,又是搞艺术的,文科才是她的最佳选择。 最后她被期末考试三十二分的化学打败,选了文科。 从此,她被分到低楼层的文科班,徐少勖和她初中时候的好朋友佘仪然都在最顶楼的理科火箭班。 她没问过徐少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轨的,可佘仪然拿着b超单子让她滚的时候,对她说:“高中那会儿少勖就开始和我聊天了,你也别觉得他对不起你,毕竟当初在五中,他曾热烈追求的人是我,你才是第三者,听懂了吗?” 樊莱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懂,当着她的面打电话给小区保安,把她架出去。 大一的时候,樊莱一个人去看星辉艺术团的巡演,她被那个在舞台上从容自得、优雅清冷的钢琴手吸引,觉得她的巴赫平均律是自己听过的演奏得最好的。 舞台谢幕,有个西装革履、明朗帅气的男人上去给她献花,她的笑容只在那一刻绽放,搂着他在彩花飞舞的聚光灯下接吻。 后来,樊莱主动认识了宋阮,惊奇的发现两人算是同乡,宋阮曾师从已经从钢琴界隐退在美国的大师孟老。而宋阮并没有接受过正统专业院校的高等教育,却能让八十八个琴键在她手下簇簇生花。 她的每一场演出,她男朋友都会出现在台下。后来两人因为钢琴结缘,樊莱才知道她男朋友沉觉和徐少勖同为C大校友,早就有过交际。 樊莱和宋阮都不是喜好热闹的人,所以他们四人没有过多的聚会和联络。可后来宋阮说她想离开艺术团,樊莱又刚好准备拿进乡宁盈利后的第一笔钱开钢琴培训班,于是宋阮接受了樊莱的邀聘,成为“来送琴房”的主理人。 迎来送往,是人生常态。 表面上,大家都知道宋阮负责打理“来送”的一切事宜,也都冲着宋阮在艺术团赚到的名声而来求学。实际上也只有沉觉知道,樊莱才是琴房真正的老板。 起初,沉觉对她们琴房的名字嗤之以鼻,说:“你俩的名字都这么好听,怎么凑一块就这么别扭,要不咱想个别的名字。” 宋阮没搭理他,又觉得他烦,索性说:“那你想一个。” 男人都是贱骨头,给他机会了,他又说他对钢琴一窍不通,有那时间不如去研究他未来儿子的名字,然后顺势再次求婚。 他们复合三年,期间大大小小、正式非正式的求婚他自己都不记得到底有多少次,可宋阮就是不松口。当初他研究生毕业典礼之后,她问他要中考准考证,他让她拿结婚证换,可最后她轻轻松松从他手里拿到那张保存完好的准考证,她却不肯嫁给他。 他说自己是冤大头,永远败在她手里。她永远冷酷无情,不肯施舍他一点柔情。 靳女士那边也一直催,说沉觉你行不行,沉家和靳家男人追女人从来不超过一年就到手了,你真给我们家丢脸。 沉觉烦得要死,一年?他他妈追着她跑了十三年。 今年六月份,南州落了整月的雨,某天晚上他应酬完回到公寓,走进房间就看到她坐在地上,柔和饱满的灯光显得她十分娴静。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她,看到她手里拿着两张准考证。古老的纸张承载了十三年的往事记忆,她说,她好像有点能感受到,当年他一个人在柳景,拿到这两张准考证后是怎样的心境了。 他看到纸张被橙黄色的光影染旧,边角泛黄,可纸张整齐,没有一丝皱褶,如同那段永远在后退、永远在远离却也永远鲜活的记忆。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问他:“沉觉,你还愿意娶我吗?” 他才知道,这三年她一直在寻医问药,调理自己身心残留下来的毛病。直到医生对她说,你们家族的这种精神病基因传给后代的几率是逐代减弱的,到你这一代,除非有什么受到重大变故刺激,终身不发病的概率很大。而且只要你调养好自己的生活习惯和情绪,下一代几乎可以说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然后她才答应嫁给他,和他过一辈子。 * 婚礼在南州市郊的一个私人山庄举行,规模不大,只有三十个人作为嘉宾出席。 宋阮和沉觉没有伴娘伴郎,也没有父亲牵手入场的环节。正如他们结识至今的十三年,风风雨雨、甜蜜坎坷、相聚离别,这条通往童话爱情的道路,始终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走,他们是彼此最坚定、虔诚的唯一信仰。 沉家长辈都十分高兴,一度激动落泪,靳女士拿着摄像机不停地对养眼的儿子儿媳拍摄,樊莱坐在另一侧的朋友席上,含笑鼓掌,最后为宋阮那句“十五那年我过生日,你嫌我许愿的时间太短,说我的生日愿望里是不是没有你。可是你不知道,十五岁那年我的生日愿望里全都是你”泪流满面。 而余生,她的生命里也都将全都是他。 她只为一双璧人动荡数年却真诚如初的美好爱情而哭泣,不为自己有段和他们有着相似开端却不得善终的感情而难过。 夜幕降临时,澄澈的夜空清朗澄澈,飘落下点点雪花,如同星星坠落,撒下人间,见证这场善美爱情。 仪式举行完毕,众人回到室内享用宴席。樊莱独自走在人群后面,收到纪景清的消息。 他本来就没有答应过她一定可以来,所以前天晚上他送她回出租屋通知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前晚在四柱烟,他要了她三次,最后他让她趴着。她浑身酸痛,一动也不想动,不惯着他,懒懒翻了个身背对他。 被扔在床头柜的手机再一次震动,原先他们正处于酣畅状态,谁也没理,可现在四周安静下来,震动声格外刺耳。 他接了,不知道是不是上回发现她听力太好的缘故,这回他好像把音量调小了些,樊莱就在他身边都听不到那边是什么人、在说什么话。 电话通了一分钟,他全程一言不发。就在樊莱要昏睡过去时,他将她翻了个身,冲了进去。 外面的雪开始下的那一刻用完了最后一个避孕套。 夜间的雪下得很大,早上街道随处可见清扫的工人,城市里不合时宜的树叶被皑皑厚雪积盖住,他送她回出租屋,然后再去公司。 “这雪一两天可化不完,你朋友的婚礼在户外举行,不得冻死。” 她神色恹恹,不想和他说话。觉得清晨雪景有一种忙中静谧的美感,偏偏有只乌鸦横飞出来煞人心情。 到了楼下,他不满她一路沉默寡言,熄了火,又压她在座椅上亲了十分钟,掠夺完她口中清甜的桃子气味漱口水的味道。 她逆来顺受,最后气喘吁吁扣好扣子要下车,他说:“明天公司要开会研究一款新软件,我可能赶不过去,你要是不想打车的话,我让司机送你。” 如果以前徐少勖这样和她说话,她会觉得这是一种解释,并且会故作忸怩问他可不可以把事情推了陪她,同时心里会难过失落。 可她听到纪景清这样的说辞,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疑惑,为什么要和她解释。 反正她已经邀请过他了,也算了还他带她去烧烤的“恩情”,至于他自己去不去的,和她关系不大。 两部电梯都在高楼,她拖着酸软的身体走安全通道,一路都在发呆走神,思绪有些溃散。 宋阮说,徐少勖也会出席明天的婚礼,毕竟他和沉觉关系不错。 没注意到那个看着她利落离开背影脸色阴沉的男人下车锁门,一路追上来,门打开后,直接把她腾空扛到肩上,扔到沙发。 没有了集装箱和纸盒的堆放,空间骤然开阔许多,杜蕾斯的盒子就摆在茶几上,和他上次遗落的烟盒一起,他一摸就摸到了。 “你不去公司了?” 他表情发狠,沉默地要她,两个人厮混到天光大亮。 他甚至在她背后留下了点印记,还是她早上换礼服的时候发现的。 昨天中午他离开后,两人就没再见过面,樊莱有充分理由认为他是把昨晚和今天的次数给做够了,才不会觉得亏。 怎么说呢,做老板的,谁心眼不小,不精于算计。可纪景清是樊莱见过最无理又蛮横的小老板。 纪景清说他正在赶过来接她,让她吃完饭就到山庄外面等他。如果他到了,晚宴还没有开始,就不许她吃了,直接出来和他走。 她摁灭手机,觉得这个男人精神不正常。 要知道,他一直口口声声要做她的金主,给她足够的物质上的满足。可到现在快一个月了,也没见他说的那串比巴黎世家更好的手链在何方。 除了随时随地都能让他发泄欲望,樊莱觉得自己还真没从他那里捞得任何油水。要是谁被他的皮囊骗去做他真的情妇,迟早得失业下岗。 站在外面看他的消息看得有点久,凛冽的风吹得她肌肤泛起片片小颗粒,她穿的淡红色抹胸长裙,头发又都梳起来,十分清凉,不停打颤。 正要往里面走的时候,裸露的肩上轻轻落下一股温实的重量。 ———— 搞决裂可能还得等两章,肉也是,虽然决裂的肉可能不太香毕竟不是你情我愿的 沉觉和宋阮的故事有单独的文但是太清水就不在这里发了 金主 她低头,看到上面是一件紫色的重磅西装,上面有浓烈的草木薄荷味。 霎时间,她脑中产生巨大啸鸣,如同宇宙洪荒倾泻一般。 “樊莱,你实在没必要还我那些钱。” 她冷笑,转身,抬起细长白嫩的十指拢了拢身上搭着的那件西装领口,说:“是我没必要还,还是你觉得那些钱对于你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又或者你觉得我根本没能力还你。” 他皱眉,又听到她说:“可我不仅还给你了,还是加倍、美金、现金。我现在后悔的是为什么不装个摄像头记录下你徐大公子吃瘪的表情。” 他不可置信,拧眉看她,十分痛心,“莱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咄咄逼人。我说过,那些钱是我自愿给你,本来就是我为了你去赛车赢回来的……” “闭嘴!你不要再强调那些钱是你的,我还钱给你,就是为了改变你这种不可一世的错误认知。我已经把钱还给你了,我现在赚的钱,我的生活,都跟你没他妈一点关系!” 她高贵美丽如天鹅,虽然有时候性子倔强,可从来没说过脏话,可她现在却满脸憎恶的向他口出俗语。 “你在骗谁!你这种行为只不过是在欺骗你自己,就算你还我十倍的钱又怎样,没有我当初的资金,你开个屁的进乡宁。樊莱,你休想把我曾经在你生命里的痕迹全部抹去,你凭什么……” 她抬手用尽全力扇他一巴掌,肩上昂贵的西装掉落在地。 一声清脆过后,夜晚陷入了死寂。 她将手指向身后,为一桩纯洁神圣婚礼搭建的东西都还在那里,花与丝带在灯光下折射出眩目的美。 “你怎么还有脸来参加沉觉的婚礼?人家也是十五岁在一起,宋阮消失了十年,沉觉等了她十年。沉觉的生命中出现宋阮后,就只有一个宋阮。可我的十五岁呢,我十五岁喜欢的男孩呢,我这七年等来了什么?” 他抱住她,全身都在颤抖,声音嘶哑:“对不起,莱莱,对不起。” 她被迫在他怀里仰起头,可眼里蓄满的泪水突然干涸,怎么都流不出去。 “你和她第一次做是什么时候。” 他愣住,她淡淡开口:“她跟我说是大一,我现在要问你。” “是大一,那天我生日,你去北京交流表演。” “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喜欢的人就是她。” “不是不是……莱莱,我承认,刚上初中的时候我追过她,可你也知道,她那时候对我爱答不理。” “所以你选择了一个追着你给你送水的我,作为她好朋友的我,你是想膈应我还是膈应她呢?后来她回来找你,愿意搭理你了,所以你就不要我了。” 徐少勖被她轻声低语咒到心绞痛,他落下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项链,小心翼翼、动作轻柔的给她戴上。 “那时候我看上这款项链,想给你买,可你却自己买了。” 佘仪然和他说,樊莱三叔的前妻,步步为营套走了她三叔的钱,最后他三叔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樊莱从小耳濡目染,你不觉得她现在就是在用她三婶的手段套走你的钱吗? 陆沁采取的方式是让樊实树拿钱给她直系亲人买房买车,把钱套死在她那边。可樊莱却是问他要钱自己做生意。进乡宁现在是暂时盈利了,可做生意的水有多深,万一亏损,到时候还不是得用他的钱填补缺额。 而且她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怎么可能有这么强大的经济头脑,她们南州艺术学院,十个学生里面有九个都是被大佬包养的。 徐少勖确实对她突然提出想做生意开饭馆并且能经营得风生水起感到诧异,那些有关她的流言,他听多了,心里总会不自觉出现另一种声音。 是不是她真的背叛了他,被一个更有钱的老男人圈养着,然后来套他的钱去替富商赚钱。 可就在他准备探察她的蛛丝马迹时,却先被她发现了他和佘仪然的事。 第一次,第二次,她都原谅了他。佘仪然说,像她这么骄傲的女人,怎么可能发现你出轨还无动于衷,她留在你身边肯定是另有所图。 第三次,佘仪然怀孕了,没等徐少勖反应过来,樊莱就提出分手。 并且在短时间内,用这么多决绝的方式划清和他的界线。 他现在不会怀疑樊莱用来“羞辱”他的那些美金是她背后的金主给她支付的了。 他今天目睹一对十三年恋人的浪漫婚礼,心中触动久久未得平息。她又这样崩溃绝望的质问他,让他的心裂开一个口子,只能她樊莱来愈合。 “莱莱,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以后你想开饭馆就开饭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再阻拦你。” 她定定看着他一张俊朗而自诩深情的脸,只觉得恶心。 “徐少勖,你仅仅是不想让我做那些事吗?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比谁都清楚。” 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顿时僵住,五官下沉。 她走上前,贴着他的耳垂。从远处看,他们就是一对在亲密低语的男女。男人面色沉郁,女人迎合讨好。 “如你所想,我的确有金主。” 撞破 从郊外回市区的路上,苍野芒芒,夜雾凝重,远处空山呈现一片淡紫色,那似乎是被霓虹渲染的都市尽头。 雪毫无预兆地落,又总在不经意的时候停。 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在不紧不慢地行驶。大灯持续往前打,突然对面有车疾驰而过,如同从宇宙深处掀起的白光巨浪,樊莱下意识地低头闭眼。 不过一瞬,喧嚣绝尘,她玉白的脸隐回黑暗。 她难得主动开口,问他:“设计研发得怎么样了?” 他注视前方,淡淡回答:“主要具体分析了一下客户需要实现的软件功能需求还有预设了一下开发过程中可能会遇到问题并制定相关解决方案。” 很难得听他说起工作上的事情,面色沉稳,语调平静,有掌控全局的自信从容。樊莱扭头看他许久,他却没有如平常一样调笑她。 她问他是不是忙了一天累了。 “其实不用来接我的。”既想快点逃离那个山庄,又无比依恋那里充满幸福的气息。 纪景清忽然加速,扭转方向盘,车尾狠狠甩了一下,樊莱下意识拉紧安全带。靠得更近了,她才从后视镜看到刚才竟突然冲出来一条狗。 附近有住民,有猫猫狗狗也不奇怪,只是在夜晚,气温低有雾的情况下,刚才那种情况实在太危险。 如果不是纪景清反应敏捷,车技够好,再晚一秒,就要从那只大黄狗的身上碾过去了。 樊莱舒了口气,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他高中时候喜欢骑摩的在午夜街头飙车。 纪景清下颌线绷得很紧,甚至有几条突显的血管突突跳动,侧脸阴冷,樊莱出口安慰他:“幸好你反应够快,现在你是那只狗狗的救命恩人啦。” 他似乎是从鼻底泄出一点轻蔑的声响,说:“是,我救了狗,狗都会心怀感激,如果我回头把它带回家,它至少应该知道摇尾乞怜。我要它做什么,不让它做什么,它都不会违背我。” 车厢突然一下陷入沉默,驶过最后一个弯道,他们的车已经进入了城市的主干道,四方车流渐渐聚集到道路中央,排起长队等红灯。 纪景清扳起手刹,摸了根烟,直接当她的面点燃,也没开窗。 樊莱猛地吸了一口尼古丁,辛辣的气味穿透肺部,她问他:“可不可以开窗?”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没吃晚饭,有点晕车,怕吐脏你的车。” 车窗缓缓打开了,外面的车流喧嚣一下灌进来,寒气逼人,她扭头看向窗外,吐出了一口白气。 “今晚参加婚礼感觉怎样?” “挺好的。” “我今天下午还赶去和屈东明谈那个葡萄园的生意了。” 他换了只手拿烟,手肘搭在窗边,紧紧盯着指示牌上不断变少的红色数字。 “你上次和我说,让我不要和投这笔钱。” 她皱了皱眉,忽然之间,她这边的窗被缓缓关上。 “别吹感冒了。” “葡萄园听起来是个很高大上的投资,现在葡萄的市场价格也在不断浮动上涨,但依我看来,水果种植行业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就拿我们辜宁甘蔗来说,前几年种甘蔗很赚钱,许多大老板都找到乡下以高价收购,种甘蔗的人赚钱了,一大批农民就纷纷跑去种甘蔗。但结果呢,供大于求,大量甘蔗滞销,最后连几毛钱的价格都卖不出,把甘蔗砍来喂猪吃都销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成片成片的甘蔗烂在地里。” “葡萄和甘蔗怎么能一样,而且我们是在城市边缘种植葡萄园,不仅能销量产出,还可以建立景点。城市人不就喜欢回归大自然,玩一些假扮农夫的采摘游戏。” 他掐灭烟头,把他那边窗也关上了,车里又立马燥热起来。路况不是很好,一个红灯的时间他们依旧不能过去,只缓慢挪动了一截距离。 “屈东明想开葡萄园无非是看这两年葡萄价格又起来了,而且什么草莓园、樱桃园大受欢迎。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项目真的有这么好赚,他为什么要拉拢你投资,分他的一杯羹。还不是因为如果到时候出了意外,能够多个人和他分担风险。” 纪景清轻轻一笑,语气毫无温度:“你咒我呢?” 樊莱和他对视,说:“没有,我只是提出我的想法。因为我爸有个朋友,很多年前也是投资葡萄种植,砸了几十万,全打水漂了。葡萄容易腐坏,种植周期长,现在它的市场价值高,可两三年你们种的结果了,其中有什么变故谁说得准。而且你一个搞软件开发的,实在没必要赚这点高风险的钱。” 那天晚上和屈东明他们在一起,她隐约猜测得到,他没和他父亲一样从商搞投资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似乎是个怪异得有些令人耻笑的事。 他也很讨厌屈东明那副狡诈势利的嘴脸,可为什么突然要答应和屈东明合作。 他似乎在认真听,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方向盘,眼色迷离。 长久沉默后,他突然说:“樊莱,你不觉得自己越界了吗?” 他一语双关,却不知道她这么聪明,既然能把葡萄投资分析得头头是道,能不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樊莱努力压下心头强烈地跳动,冷冷偏过头,可车窗里也有他不可一世的面容。 “我懂什么,只是你提了,我说出我所了解的。反正钱是你的,怎么支配是你的权力。” 他似笑非笑,“我要是栽进去了,你也完蛋了。” “那你就当我是为了我自己才说的那番话。”她扭头,很诚恳的样子。 “如果这样能让你舒心一点的话。” 他想要的不就是她这副态度吗,可为什么他还是会觉得浑身血液燥热得厉害。 “你想要再找,恐怕不难吧。” “对,不难。所以你不要再把我说得比狗都不如。我不是非你不可,有很多人都在等着我离开你,然后他们再出更高价包我,这样你满意了吧。” 硝烟弥漫,男人的脸一下黑到可怖的地步,五指紧紧收拢抓着方向盘,手筋暴起,如同一头随时可能癫狂的雄狮。而他要樊莱是她的猎物,任她撕咬。 回到樊莱的公寓,她察觉到一丝可怕的气味,早早就想甩开他,可他力气太大,反手捏住她的手腕,几乎将她连人带包甩进去。 锁一扣上,他就将她压到门板,让她的脸与又冰又硬的木板之间毫无缝隙。 他拉下拉链,扯烂她的裙子,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冲进去。 樊莱脚趾蜷缩,整个人疼得发抖。 她毫无保留地暴露肌肤,他昂贵的面料和冷硬的金属链条又磨又撞,她感觉鼻端甚至有一丝血腥味, 门一直发出沉闷却没有节律的扣击声,像是里面的人受到恶魔追赶情急怎么都打不开锁,每一下撞击都是绝望。 樊莱双手被反折到后背,他毫无克制地不停冲撞,阴囊啪啪作响,又似乎是骨裂的声音。 “嗯……疼……” 他眼底一片猩红,指尖泛白掐制住她的下巴阻止她说话,只允许喉间的淫逸传出来。 第一次他射在里面,然后又抱她到那张圆形餐桌上,抬起她一条腿,站着,扶住滚烫的巨物插进去,又抽出来,暴起的眼球里似乎还留有那道红萝卜丝的残影。 樊莱失去支撑物,感觉整个身子如同下坠悬崖,即将摔得粉身碎骨。 她赤身裸体,屈辱地仰躺在冰凉的餐桌上,双手被他举过头顶用皮带绑住。 “疼……呜呜……不要不要……” 茶具、花瓶、桌椅板凳,通通挪位落地,靠近沙发的一扇窗渐渐从里面升起大雾。 他急速、粗暴,脱下了昔日或温柔或随性或冷酷的面具,只剩下失智的灵魂。 一次次要她,却没有碰过她的唇。 如同对待在她之前的那些女人。忘记了他第一眼就对她粉嫩的唇浮想翩翩,然后第一次就没忍住对她犯了自己的禁戒。 可眼下,他看到她,只想到在山庄,她被一个男人抱着。那个男人给她戴项链,她就像一条殷切的狐狸精,凑上去和男人低语。 纪景清在沙发坐了一夜,脚边是那条被他扯下来的项链。 不愧是贵东西,又扯又摔,仍旧完好无损。 他发狂从她脖子扯下来,她敏感的后颈白皙肌肤上在他又完成一次后迅速变成粗条的淤青。 ———— 明天死男人后悔 结束 天渐渐变亮,纪景清掐灭早就燃尽的烟头,第一下没站起来。 房门依旧紧闭。 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外卖就要到了,他去卫生间捧了手凉水,冰冻刺骨,瞬间清醒。抹了把脸,他揉了揉酸胀的鼻梁,走到主卧前。 手到抬到半空了,最终还是没敲门,原途返回客厅。 他想问她家里有没有棉签纱布,刚才他只记得买了药,片刻前才想起来没有擦药的东西。 再下单又得等,他弯腰俯身,在茶几下的各个抽屉寻找。 女孩子的家永远充满各式各样的小东西,每个空间都被填得满满当当,甚至有一个专门用来放玩偶的抽屉。 纪景清失笑,整夜的阴霾消散了一些。 关闭那格抽屉,他拉开旁边把手。 与前面的充盈相比,这里面空得让人有些错愕,只有一个深灰色的四方盒子。 他皱眉,自然一下就认出这是劳力士的表。 精美昂贵的包装,出现在她这里,其实不算什么特别值得惊讶的事。她刚搬过来的时候,就有许多奢饰品的手袋盒子。 可这种低调深沉的颜色,却不像是女人的东西。 耳边静得嗡鸣,纪静清没有太大的道德感,在脑中念头闪过的下一秒,就打开了盒子。 银色的表崭新发亮,尺寸很大,一看就是男人的表。 他的脑海闪过昨晚那个给她戴项链,举止亲昵的男人。脚下掉落的紫色西装与他腿上那条裁剪得体的西裤是一套,紫色不是容易驾驭的颜色,稍微穿不好就会有暴发户的土气。可那个男人穿紫色,却矜贵优雅,一看就是气度不凡的世家公子哥。 而这块表,似乎与他沉稳英朗的气质十分匹配。 门铃响了很久,他去开门的时候,外卖小哥正满脸疑惑核对房号。 “谢谢。” 他礼貌道谢,接过黄色纸袋,态度漠然,眼皮都不抬就关了门。 樊莱被门铃吵醒,又或者早就醒了,出来时扎了个清爽的丸子头,身上是珊瑚绒的白色睡袍。 “醒了?过来,”他拿黄色袋子的手朝她勾了勾,“我帮你上药。” 她沉默走过去,他拆开袋子,她看到只有一瓶药,便主动问:“没有棉球?” “你这儿有吗?” 她点点头,走回房间,过了会儿,拿了一小袋未拆封的棉球出来。 “坐这儿。” 他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一个宽阔的位置。 她照做,又听他说:“趴我腿上。” 清凉的触感敷到后脖,棉花的触感柔软,碰上颈椎的硬,很快就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很疼、很辣,她双手交迭,脸朝下埋,上半身枕着他的大腿。 他的腿平时穿西裤、休闲裤都显得很细很直,但其实肌肉饱满强硬,足以把西裤撑起来。 他轻轻吹气,湿温感时有时无,她更多感觉到的是肌肤暴露在冷空气里的凉。 “疼就说。”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昨晚她说了无数遍,他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空气陷入时间尽头般的旷静,突然,他觉得大腿痒痒的,原来是她隔着布料,用圆润平滑的指尖扣着玩。 “你说话怎么有一股子京味儿?” 她学着说翘舌音,可南方人天生对翘舌卷舌没有太高的天分,说出来总有股滑稽的口音。 他笑了笑,抚摸她扎得完美的发团子,说:“我大学在北京念的,我妈妈是北京人。” 哦,怪不得。 又过了很久,她抬头,从仰视的角度静视他的脸。 其实他和徐少勖一点都不像,尤其是在清晨,他还没剃须,满眼疲倦未褪的样子。 徐少勖的五官偏柔和,尤其是十七八岁那会儿,青春勃发,朝气满满,薄薄的刘海搭在额前,是明媚的帅气。 纪景清皮肤偏黑,长相有种北方人的硬朗,尤其是下半张脸,唇薄如纸,颜色偏暗红,不笑的时候显得无比锋利。高挺的鼻梁自带一层阴影般,眼窝有西方风情的感觉,眼角上挑,只要稍微做点表情,就流里流气的。 两个人也就是那双眉眼,都精致得十分迷人,明明是棕色的瞳孔,可长久注视一个人的时候,却能变成黑黢黢的漩涡。 一种暗黑的温柔,能将人溺死。 在龙平樊家的阳台,她就是被这双眼睛摄去了魂魄,所以错过反抗的最佳时机。 可昨晚再近看他和徐少勖,她只觉得这种眼睛,都有一股不被轻易察觉的冷厉。 和他们的人一样,自私、狂妄、阴狠。 想必他是一夜未睡,眼底有层浊雾,血丝密布,胡子疯长,青黑色将他的下颌线勾勒得越发清晰。 她想起前天下午,她上完钢琴课路过南湖的商场,看到他和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子从他的黑色宾利下来,然后两人并肩走进了一家餐厅。 女人气质清柔,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露出的上半张脸却足以彰显无法言说的美。这种美无关于世俗的定义,是骨子散发出的贵气和自傲。 或许他那晚接到的电话,就是这个女人打来的。这个女人或许是李轻筠,或许是别的被他包养的女孩,但有什么分别。 她只觉得恶心,她一直不懂这种胃被顶着的感觉从何而来,直到在婚礼上碰到徐少勖。 那个她曾深爱过的男人,亲口承认他的身体在四年前就已经被别的女人污染,可却在如梦似幻的童话婚礼中,求她和他重新开始。 堂而皇之,充满自信。 她突然醒悟,她如果连找一个替身,一个游戏的伴侣,他都会“出轨”,背叛她,那一切都将变得了无生趣甚至令人作呕。 何况纪景清昨晚就像个疯子,没有给予一个女人应得的尊重,私自破坏了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 她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和这样情绪不稳定、达不到她设想中理想标准的男人继续逢场作戏。 她会把自己玩死。 她对徐少勖早就已经没有感情,昨晚,更是连最后一点依恋和回忆都摔得稀碎,所以纪景清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幽深的眼眸带着审视的威严。 “樊莱,我想你是不是应该和我解释一下那块劳力士的男士表。” 哦,劳力士的男士表。她微微愣了一下,是在回忆。 在他看来却是做了错事败露的心虚。 胸中气血汹涌,他忽然很想把手摁到她细嫩脖子后的伤口处,她的脖子那么细,他的手掌这么宽厚,一定一掐就会断。 那是打算送给他的。 因为那天晚上见了屈东明后,他照顾痛经的她,和他说不喜欢那样的场景下次就不用去了,他还非常温柔的吻她,让她感到很舒服,缓解了生理上的痛。 她觉得那块表和徐少勖,或者他,气质都挺搭的。 但徐少勖看不上她赚的钱,排斥她用她赚的钱给他买礼物,充满厌恶戒备。 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徐少勖买表。 但现在她觉得,给纪景清买更没必要。 “你一直都有这个习惯吗,拿一个男人的钱,去讨好另一个男人?” 他觉得她拿他的钱,套他的钱,迫不及待去寻找下家,或者,根本就是脚踏两条船,丝毫不知廉耻,戏耍他。 “你他妈在玩我。” 他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额颈长条青筋突起跳动。 她承认了,反正从一开始她不就在玩他吗。她觉得他一本正经、自大狂妄的说出他有足够能力包养她的话太好笑,让她死寂了许久的心掀起了涟漪,所以她决定开始一个全新的游戏。 “我现在玩腻了,游戏结束,纪景清。” 说完,她从他腿上离开,转身离去。 “卡是你的,表你也可以带走。” 卡本来就是他的,既然他认为这个表是用这张卡里的钱买的,那么也是属于他的。 樊莱上网查过,六十多万,抵这一个月,挺值的,换做是别的男人,肯定求之不得。 纪景清觉得打女人十分恶劣,可现在这个恶劣的念头快要把他吞噬。 “游戏结束?樊莱,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把我当狗,当母狗一样操。” 他一瞬间表情下沉,被她冷厉的话刺到。 “是啊,你找条狗它还会摇尾乞怜做你的奴隶,只可惜我是人,不会对一个连基本尊重都不懂的男人卑躬屈膝。” “你们男人永远这么自大,永远以己度人,你他妈就当我是一个被千人骑万人操的婊子好了,我接近你只是为了你的钱,你也可以怀疑我的钱都是男人给的,就这样,请你出去。” 纪景清嘴角上扬,冷笑:“你别忘了这房子谁给你租的。” “我忘不了,可我不稀罕。” 说完她就往门外走。 他用力把她拽回来,跌入沙发,她全身又痛又酸,失去重心,怎么都撑不起来。 纪景清拿上自己大衣,居高临下眯着眼睛看她,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独裁者,冷酷冷血,轻蔑开口:“我不至于和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计较这几千块钱的房租,你说得对,你不过就是个女表子。你有市场,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樊莱的耳朵埋在七零八落的抱枕里,听到门开了又关,动荡的回音持久,这次不会再有人返回来敲门。 除夕 新年樊莱回辜宁过的,大年三十,三口之家驾车回龙平。 今年樊家大姐一家也回了老家,比起去年,樊实树刚去世的那个除夕夜,樊家老宅热闹了许多。 大姑家的表哥去年生了个儿子,樊莱荣升表姑级别。侄子是个胖娃娃,脑袋大得让人时刻担心他回往前栽倒。樊莱反正也无聊,就整个晚上都在逗小孩玩儿。 逃不过催婚环节,大姑嗑瓜子,问严女士:“从初中就开始谈的小伙,怎么吹了?” 当初樊莱早恋,高三的时候被人恶意举报,班主任找了家长,严女士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现在却一副惋惜的样子。 抓了把花生,甚至阴阳怪气地说:“那你得去问人家大小姐,这么好的对象,说掰了就掰了,我是真不知道她想找个什么样的。” 樊实礼雷打不动地散步回来,正好赶上春晚开场和严女士这句话,表情十分不悦。 “说得像我女儿渣女一样,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分手也一定是双方的问题。” “我没问题。” 樊莱冷不丁开口,小胖娃流了一坨口水到她的浅色牛仔裤上,瞬间漫出透明的不规则水渍。 “那你倒是说说,人家有什么问题?”严女士是后来才知道,樊莱早恋的这个对象,家里是做生意的,而且人还是985高材生。 这么好的条件,配她们家樊莱完全足够,可这小妮子最后不咸不淡来了句“早分了”。 樊莱心里很烦,她不想把自己被绿而且被绿很多年的事情说给亲近的人听,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觉得确实挺没面子的。 但是她也忍受不了被人误会,更受不了严女士的步步紧逼。 胖娃娃被他妈妈抓去洗澡,手里还抓着一小块苹果,哇哇得扯着嗓子哭。樊莱扯了张纸,走去阳台那边烤火。 大姑压低声音劝严女士:“行了,没成说明缘分没到,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我家那个,不也三十了才结婚生子。这就是没遇到合适的,要真是缘分来了,根本不用谈这么多年,闪婚闪孕都是正常的。” 严女士笑:“大姐你思想还挺前卫的。” …… 樊莱拿一张纸巾擦裤子上的口水印,脚边是炭火盆,火烧味浸满寒冷湿意,温度很高,坐几分钟全身都热起来了,蒸发出一股奶香味,霎时间有点与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水味重合,让人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往外望,小区黑黢黢的,天上没有星星,偶然突然传来炮仗爆破的声响,分不清远近,振人心神。 严女士嫌吵,嚷嚷着心脏病都要吓出来,让樊莱把阳台的窗关上。 樊莱关窗的时候,看到楼下的停车位有一辆黑色的轿车,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也是南州的车牌。 客厅里,电视开着,里面欢腾的说话声当背景音,樊家的人围在一起,说老三的老婆。 樊实树的现任老婆一直与严女士微信交流,其实也没什么交流,就是逢年过节,老三老婆那边发点小钱,让严女士转交给老人。 因为樊实树死在她家,而且他们结婚不过两年,那女人一直觉得愧疚,樊实树的后事处理完后她就不和樊家人见面了,说是怕勾起不好的回忆。 严女士撇嘴,“每次就给一两百块,她也真是抠搜。”又捅捅樊实礼的胳膊,说:“你三弟这么多财产全都留给了她,你三弟不会做人,不懂孝道,她这个做老婆的也不懂,也不知道拿一点出来给老人家。” 本来樊实树的遗嘱就充满争议——将他抚养长大的老父老母只得到了一处房产,而几乎全部的钱,他都给了现在这个老婆。 樊莱的外公听说这事,立马神色凄惶的说:“老三是不是被这女人下蛊了?不然怎么平时身体好好,突然就死在她家了。” 严女士平时信鬼神,没有反驳老爷子的说法,只面色凝重:“谁知道呢,反正也不查不出死因,才发病一个礼拜,说没就没了。” 但据后来那女人说,樊实树的身体早就有异样了,但当时大家都没太回事,那女人的大哥又认识个当地的土医生,就一直按那个“医生”的方子治。 最后一个礼拜,病情突然恶化,实在瞒不住了,这才通知在医院工作的樊实礼。 可当樊实礼正准备赶过去,那边突然来电话通知让把樊老爷子和樊老太太一起带回去,见最后一面。 樊家一家人赶过去的时候,樊实树已经是濒死状态,面部发黑,神志不清,一直嘴里嘀嘀咕咕说有老鼠咬他,然后哭着说想妈妈。 樊老太太几乎哭得昏厥过去,虽然她平时痛恨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成天埋怨她养儿子都是替别人养的,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白发人送黑发人,谁又能承受得了。 平时总是嘻嘻哈哈,心态乐观,被骂智商“半桶水”的樊老爷子也是呆站在一旁,默默流泪。 不过两小时后,樊实树就断气了。 关于遗嘱,据说他三年前就陆陆续续立了又改,但是唯一的共同点是,遗嘱中没有提过前妻母女半个字。 客厅里又传来樊老太太隐隐哭腔,怒骂:“有事没事立什么遗嘱!好好一个人,立什么遗嘱,这都是将死之人才做的事!” 又大声喊:“他原本的名字好好的,他早年出去经商,非要自己改名字。好好的‘铁’字,改成‘树’字。我都去问过算命的,算命的都说了,树、木,就是棺材!不吉利啊!他不听,说改成树运势好,能赚钱……” “还有那个新老婆,前头死了两个老公的,又离了四次婚,啊,这种女人他也敢娶……” 是能赚钱,可赚来的钱都被前妻掏空了。没关系,他依旧能赚,离婚后三年,又迅速充盈了账户,可命也没了。 一屋子的人安慰又哭得肝肠寸断的老人家。 樊莱坐在阳台,背对着他们,透过玻璃看到满屋子模糊的人影,厚厚的衣服下,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为怪力乱神、为一生要强的老太婆的眼泪、为生命的无常、为各色各样怪异的人心…… 陆沁母女当日回来,扬言如果老人家不站在她们这边帮她们争取遗产,就要闹到法庭去。 其实她们完全可以闹,当事人有遗嘱凭证,任凭她们怎么闹,法律都不会偏向她们这边。 但樊老太太也实在忍受不了樊实树那个晦气的新老婆霸占去千万资产。 最终那边也妥协,说是嫌麻烦,不想撕破脸,看在樊之雪的份上,分了一套南州的房产出去,并扬言这是底线,要是再恬不知耻、妄想拿到更多,那就法庭见。 陆沁是个太精明的女人,她懂得利用老人家的心理,懂得见好就收,拿了一处房产,火速出售,换了现钱。 果不其然,钱拿到手了,作为樊家的后代,樊之雪今年也没有回来过年,甚至连一通电话也没有。 大人们在嘶吼、哭泣、哀怨,洗完澡的小东西就晃着胖大的脑袋冲去阳台找香喷喷的表姑。 樊莱贪恋他身上的清爽奶香味,不计前嫌抱他在膝盖上烤火,然后拿出手机,诱哄漂亮可爱的胖小子和自己拍照。 依次发送给宋荷苗和宋阮。 这小家伙也姓宋。 她忽然觉得自己和姓宋的挺有缘分的。 宋阮和沉觉也回来了,不过沉家家大业大,纯正的城市人,所以宋阮现在在辜宁市当沉家最受宠的小媳妇。 宋荷苗在法国上课,恢复却很快。 “好可爱的小猪猪,让姨姨吸一口!” 樊莱骂她变态。 宋荷苗抱怨上课太难了,她果然就不是读书的料,还问樊莱如果她现在再继续回去开店会不会被她从前的粉丝骂死。 樊莱说会。 那头就不理她了。 宋荷苗起初是因为形象好气质佳,从高中开始就给人当平面模特,然后又去给淘宝店当模特,后来积累了一点人气,就自己开了家淘宝店。 一开始她只是和工厂拿货,亏得一塌糊涂,一个月根本卖不出几件衣服,销量惨淡。后来宋荷苗买了一堆时尚杂志,没日没夜窝在房间里找灵感,樊莱替她联系了一个还在学设计的朋友,薪资减半的帮宋荷苗选品、设计。 至于卢萧雨说的抄袭国外大牌,是压根不存在的事。樊莱是看着宋荷苗一步步把淘宝店干起来的,很清楚她店里卖的衣服是真真切切的“原创设计”。 可“樱桃”生意火起来后,就有许多同行买通稿抹黑。宋荷苗压根没当回事,只是后来居然有人向上面举报她偷税漏税,宋荷苗就忍不了了。 再加上模仿“樱桃”的网红店越来越多,有些仿店更是盗取店里精心拍摄的模特图,丝毫没有改动的打板。时常和工厂抢面料,害得“樱桃”无法正常发货,反过来还要被一众人骂她搞饥饿营销。 宋荷苗赚得盆满钵满是事实,可她从来没有抄袭、逃税、戏耍店铺粉丝。 但是人红是非多,多家店铺私下联合起来打击“樱桃”,而且明目张胆的抄袭模仿,宋荷苗告都告不过来。 最后,她疲于这样的行业风气,就索性闭店,到法国去实现她“学设计”的梦想了。 宋荷苗其实一直很想揪出是谁诽谤她逃税,这么多污蔑陷害,她都可以不在意,唯独这一点,她无法忍受。 那天半夜三更,她打电话给樊莱,扯着嗓子骂娘:“我他妈从十八岁开始就规规矩矩给国家交税了,简直是五好公民,谁他妈在这上面污蔑我就死全家……” 本来以为永远都查不出来人了,可那天偶然结识了卢萧雨,竟让樊莱误打误撞摸出一点线索。 一开始樊莱以为她只是纯粹看不惯“樱桃”,可后来屈东明无意间抱怨她开淘宝店亏损倒闭了,樊莱再回想起两个人谈话间卢萧雨的表现,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宋荷苗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说樊莱是最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两个人说到后来,打起视频来。 樊莱带着耳机,把小胖子也抱出去了,一个人站在厨房的阳台。 “说真的,你太牛了,要是我我都不一定能发现徐少勖出轨。” 之所以说樊莱发现卢萧雨这号人是还宋荷苗一个人情,是因为当初她发现徐少勖和佘仪然有来往,是完全托了宋荷苗的福。 准确来说,是“樱桃”的福。 有次她和徐少勖去吃饭,徐少勖去洗手间,让她拿他的支付宝结账。 当时店里的网络出了点问题,樊莱不确定是否真的付款过去了,于是就点进支付消息里看。 手一滑,屏幕往上滑了几下,她无意见竟然发现里面有一条消费记录。而收钱方赫然写着“宋荷苗”的大名。 樊莱当然不会怀疑徐少勖是直接打钱给宋荷苗,她立马想到这或许是消费到“樱桃”店里的钱。 可她穿小樱桃的衣服,从来都是直接从宋荷苗那里白拿。 之后,樊莱只字未提,可私底下却和宋荷苗说了这件事。 可宋荷苗的账户每天进账这么多,实在无从查起。直到有一天,樊莱遇到佘仪然,她身上穿的那条裙子,正是小樱桃新一期限量的款式。 再去核对这条裙子在直播间的价格和徐少勖手机上的消费记录的数额,包括发售抢购的时间,全都吻合。 那一刻,樊莱就意识到,自己恐怕早就失去佘仪然这个朋友了。 后来她直接把所有证据拿去和徐少勖对证,一开始死男人还不承认,因为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宋荷苗和樊莱是好姐妹,而宋荷苗就是“樱桃”的老板。 录像 纪家的年夜饭是在酒店高档包厢里过的,纪元中和其大姐一家、陆沁还有樊之学和樊肖两姐弟,加上纪景清,人丁兴旺,女人多,包厢里一派欢腾热闹。 纪元中顶着个啤酒肚,抽雪茄,和姐夫推杯换盏,大话连篇。他年过五十,自负了一辈子,也不肯承认自己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可奈何纪家家大业大,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富二代,加上先前前妻家里的帮衬,家底殷实丰厚,所以十几年间大大小小的破产危机,也依旧没能挫灭他的威风。 年纪越大,酒量越差,才喝了半瓶白干,纪元中就开始大舌头,指着纪景清骂:“这小子,我当初让他学商,怎么着也接替一下我的公司,可他倒好,自己跑去开了家什么软件公司?” “我呸!这狗玩意儿是能赚钱的?净他妈败老子的家。” 纪景清抿了口茶,嗓子润得湿了些,才淡淡开口:“老纪,你搞错了,我开公司的那点本金一半是我攒的,一半是我妈给的,要败也是败我妈她们刘家的钱。” 过了一会儿,他又恍然点了点头,“哦,还有八万是陆阿姨前夫的遗产。”说完,他扬眉一笑,眼睛都眯成两道弯弯的缝,低头点了根烟,姿态散漫。 席间不止纪元中一人脸色骤变,樊之雪在饭桌下扯了扯他的袖子,满脸担忧。 他垂眸,额头皱起几条纹,声音嘹亮,“你扯我袖口干嘛?” 陆沁连忙灿然的笑,张望桌上的菜,一惊一乍,“这菜都凉了吧,我按铃叫人进来重新加热一下。” 樊之雪鼓着嘴,埋着头要哭不哭地扒饭。 纪元中最看不惯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流氓样,巴不得像小时候一样拿拖鞋摔过去。 “看你这流里流气的样儿,连妹妹都欺负,自己能把一家公司经营好。” 大姐一家忙着打圆场,“景清现在那小公司干得有点起色了是不是,界内都在传终于有家科飞出来制衡胜星了!” 四岁的樊肖吵吵着要可乐,纪元中笑得咯咯笑,伸手去扭他的小脸蛋,招手让陆沁把可乐赶紧拿过来给他。 “我们小肖肖快点长大,以后爸爸的公司就指望你接管了。” 陆沁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大姐和大姐夫对视一眼,默默无言。纪景清则是坐在那里抽烟,打了个酒嗝,刺鼻的辛辣直冲脑门。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让他改姓纪啊?” 他喝了些酒,面泛红光,衬衣敞开两颗扣子松松垮垮地挂着,清俊的脸上全是玩味的笑。樊之雪咬紧嘴唇,叫了他一声:“景清……” 纪元中慢慢把烟夹到手里,蜡黄的脸垮下去,嘴角发沉,席间一时间没出声,只有不懂事的四岁孩童嚷嚷着让妈妈多倒点可乐。 纪景清挑眉,身体也不坐直,就仰躺在椅子上,神色轻佻,长臂一伸,指节发白,用力摁灭了烟。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您也老对我说,我们小景清快点长大,以后老爸可就靠你了。” 可后来他长大了,家却散了。 刘露眉回了北京,纪元中和人玩对赌,差点把纪家都玩没。然后娶回来个带着两个同母异父孩子的漂亮老婆,怂恿陆沁回去争前夫的财产。 纪景清忽然觉得头痛,脸上的肌肉也有点发僵。 服务生拿热好的菜回来,才打破了安静得诡异的气氛。明明是年夜饭,最该一家团聚的日子,一起围炉的人都来自至少四五个不同的家庭。 这他妈算什么团圆年。 他索然无味,对樊之雪转而心疼的眼神更是厌恶。 公司员工消息轰炸,祝他过年好,更是在群里不断艾特他发红包。 他忽然就心境开阔了下,想到那年前的一千万,让公司受到极大鼓舞,树立维护了他在几十名员工里的“光辉形象”。 可突然,也想到那个傍晚,没有破云而出的夕阳金光,也没有彩色的云霞,有的只是在凌乱的公寓里,有个女人在他耳边低声说“做你的员工很幸福,做你的情人也是”。 敷衍似的刷朋友圈,手速只要再快一点,也许就会错过她的那条。 他鲜少刷朋友圈,先前刚加上她的微信,他点进去看,对方的朋友圈仅半年可见。漂亮的女人总喜欢发各种各样的照片,“有钱的”漂亮女人也喜欢和爱马仕劳斯莱斯合影。 可樊莱不是,只用除夕,她才难得发一条朋友圈。一张是全家人的合照,一张是她和一个还在流哈喇子的小胖子。 文案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新年快乐。 像极了循规蹈矩的乖乖女。 近两个月没见,他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被拉黑。 可转念一想,她凭什么拉黑他。说不定,哪天知道错了,撞了南墙,还得回过头来求他这个曾经的“金主”。 他没拉黑她呢。 是因为根本想不起,他只有一个微信,大几百人,客户、员工、哥们儿,谁记得起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她用的原相机后置,穿白色的羽绒服,自然柔软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全家福那张笑容清浅,更多是规矩应付。和小胖子那张,笑得左边的梨涡十分醒目,挤出的卧蚕白亮亮的,显得她的眼型更加好看。 哧。一个还在流口水的奶臭味小屁孩,凭什么能去亲她的脸。 他头更痛了,神经仿佛被电刺激着,被刑具拉扯着。 恰好送进来一盘烤地瓜,那股焦糖香甜气息,让他牙疼。 他心烦意乱,觉得手掌发烫,怎么触摸烟柱的海绵体,能感受到的都是她光滑如脂的肌肤感受。 他走出去抽烟,仍由南州的风雪刮过脸颊,可体内却又一团无名燥火,带有湿气的风力加码,越吹越旺,随时可能瞬间燎原。 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需求很大,也毫不费力的展示了雄风,她常常经受不住,却也不喊停,只蹙眉,泛红的小脸清冷倔强来试图和他抗衡。 除了最后一晚,他承认他短暂失了智,像是撕下了平和的伪善面具,狂兽过境般掠夺。 她哀求他,最后流出泪,他都不肯罢休。 可事后,他的确后悔过。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所以想着亲自给她上药,也算给自己一个台阶,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她倒先提出结束。她怎么敢的啊。 纪景清觉得此刻的城市黑夜就是一头蛰伏的猛兽,只是暂时收敛了五爪,而他是最渺小的一点,站在阳台,就仿佛站在兽口锋利的爪牙上。 他被烟灰灼了一下指尖,不过一瞬,他的脸色又变得冰冷。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而且还是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再漂亮,心灵和身体也肮脏的。 * 樊莱微信的红点就没下去过,她从来没在这个号发过照片,今年过年一发,还没有屏蔽任何人,短短几分钟,不断有人点赞留言,私信也停不下来。 她压根没打算点开,只想着等明早一并点,更好消除。 可有些人情也是需要尽的。 比如曾经帮她介绍进乡宁厨师给她的一位叔叔,帮她租房子解决了燃眉之急的张承晖。 前者她主动发去新年祝福,后者她官方回复。 突然,“秦盼”这个名字跳出来。 上次烧烤聚会到最后,两人还是彼此加了微信,秦盼说想要她身上那条围巾的链接。 聊天界面也仅仅停留在两个月前那天凌晨,只有一个链接一个可爱表情包。 秦盼二话没说,直接发过来一个视频。 小屏窗口画质明显模糊,因为樊莱连着WiFi,所以两秒后,视频自动播放了。 “上次说要给你看的视频!” “新春快乐!” 樊莱本来因为冷,已经转身想要往里走,可手指还是点开了视频。 耳机里传来一阵杂音,接近着人声鼎沸,一个还在变声期的沙哑男声欢快地说:“今天我们小马驹准备连唱五首,你看这边,哇靠靠,全是女孩……” “周强,你行不行啊!不会拍我来!” 那时候秦盼的声音和现在没什么差别,软软糯糯的。 画面里出现了站在操场中央的四个人。 零八年左右的学校操场,还是黄沙跑道,旁边的古树参天,露出的一小片草坪坑坑洼洼。 那时候的祝卓,留着寸头,穿黑色马褂,哈伦裤、马丁靴,露出手臂上的纹身,明目猖狂。 镜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对准他,他却没往这边看过一眼,只是表情冷酷地拨了两下贝斯。 低沉的重金属音,一下子引起音浪狂潮。 紧接着,打架子鼓的男生头上下一甩,连带着多层次的音韵,醇厚雄浑的男声铿锵吟唱。 一首《再见理想》,主调孤凉,却有种强烈的英雄主义宿命感。 十七岁的纪景清留“青年头”,从眉心两侧均匀分开,露出额头,虽然发尾略长,但依旧干净利落。 左侧耳垂有一个十字架耳钉。紧身皮裤,项链长长短短戴有三两个,如果走在街上,是落俗的“非主流”混子。可偏偏他背上一把红色吉他,唱beyond,只剩下酷拽的摇滚气质。 视频很长,樊莱不知不觉听到第二首。 前奏一出,带有丝丝电流的声音如狂风过境般,激荡她冷却的血液。 “终于漫长岁月,现已仿佛像流水,我不知道拥抱你已是谁;多少梦和往事,又再依稀在回想,我不应再说只有你做伴随,遗憾已无泪……” 一下子,耳机里古老的唱腔穿越时空,再把她带回南州飞雪的那个夜。 楼顶风啸,雪花缓慢飘落,连同时间与黑夜,一同被无限拉长。 第二首,他们清唱《无泪的遗憾》。 樊莱有些愣住,因为这首歌相较于其他歌曲,不算耳熟能详。 在她身边的男人,从鼻底缓缓泄低沉感性的声音,薄唇如同贴在她耳边,雄性音调低吟浅唱,缱绻绵软。 “昨天是你陪伴我伤心与苦恼,是否话过明日将可给你弥补……” 他平时说的是标准普通话,偶尔犯痞,一腔浓重京味儿。可唱起粤语歌,咬字又异常精准。 她扭头,耳垂被热气熏蒸的温度又骤降,清澄气息扑到脸颊,她静静望着他幽深的瞳仁,似乎是在愕然,他怎么突然开金口唱了。 他一直若有似无的笑,眼角的细纹于岁月无声处延绵。两人的白气交缠在一起,在那双分布着无数星系的眼睛里,她无法精准的找到自己。 他说,曾经他喜欢的是《再见理想》,可大概是二十五岁以后,每回听《无泪的遗憾》总会觉得遗憾。 樊莱没告诉他,这是她最喜欢的歌。 而他却似乎已经笃定,从她扭头的那一刻起,命运洪流滚滚而来,他手绕到后面扣进她温软的发间。 低下头,与她纠缠。 雪夜、碳火、老歌,这样的冬季,适合接吻。 时间或许没有记忆,但歌的韵律可以有。 两个分明不同,又魔幻似重迭的嗓音,在零点,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 碰见 樊莱年后立马投身湖心小区琴房的工作。 宋阮和沉觉过完除夕夜就去欧洲度蜜月了,琴房缺失得力主将,樊莱要比平时多承担一些教学任务。 而且湖心小区这边请来的老师又都是新手,有两个是南艺在读的学生,樊莱怕她们应付不过来,所以南湖那边一结束就要立马赶过来镇场。 果不其然,年后复课第一天,那两个小姑娘就遇到了棘手情况。 一个四岁的中班小朋友说什么也不肯碰琴,哭天喊地要回家,吵得其他小朋友也没法好好弹琴。 樊莱进去的时候,稚嫩却尖锐的童音在喊:“我讨厌钢琴!你们都是坏人!我要我纪叔叔找人把你们杀了!” 虽说童言无忌,可才四岁就能说出这种话,实在令人心里发怵。 西西覃是樊莱在南艺时关系比较好的学妹,白着脸走过去和樊莱低语:“哭了半小时,他家保姆把人送过来就走了。” 樊莱知道能在附近上国际幼儿园的,也又能说出这种威胁话的孩童,家里条件肯定不一般。 “有家长电话吗?” 另一个女孩小滕拿登记本走过来,无奈摇头。 “当初报名是怀嘉哥负责的,可我看登记本上没有父母信息,问了这孩子他也不说。” 樊莱想了想,转身走到门外给叶怀嘉打了个电话。 叶怀嘉虽然是南艺钢琴系毕业,可人家有更远大的志向,钢琴只当是个爱好。当初湖心这边实在招不到人了,她才不得已把人拉来救场。 “樊莱?” 她知道这时候打电话过去可能有点唐突,当初他们也说好,过完十五后他才能重新上课。 “怀嘉,不好意思,这时候打给你。” 那边轻笑一声,“什么事?” 樊莱把事情大致给他说了一遍。 “我觉得这种事还是直接联系他父母比较好,如果小孩真的抵触钢琴,我们有义务劝说大人终止课业。” 叶怀嘉沉吟片刻,问:“你说的是樊肖那小孩吧?” 樊肖?樊莱思绪稍微空了一下。 “嗯,四岁的男孩咱们这里应该只有他一个。” “他的确不是很好搞定,当初带他来报名的也是保姆,我让她留家里主人的电话,她只说家主工作不是很方便,所有事宜都由她负责。” 当时叶怀嘉就觉得那小孩挺可怜的,不过又是一个出身富贵家庭但缺失父母关照的小公子哥。 “我当时还专门确认过,问那小朋友是不是真的自己想学钢琴。” “他说想?” “是,他说想。”叶怀嘉有些无奈。 “后来我给他上课的时候发现他兴致不高,弹了一会儿就心不在焉的,一会儿说话,一会儿让我陪他玩。但总体情况还好,没大吵大闹过。” 里面传来一声更为惊天动地的嘶吼哭喊,电话那头的叶怀嘉也清楚听到了,他安慰樊莱:“你别着急,我想是不是孩子认生,所以情绪波动才这么大。” 樊莱听到他这句话,茅塞顿开,心境莫名疏朗不少。 “我想是的。”停了一会儿,她笑笑,打趣求他:“那叶老师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湖心这边没有你真的不行。” 叶怀嘉的笑总是春风润雨般温和,“既然樊老师要我回去,那我十五前一定回南州。” 挂掉电话走进去时,樊肖已经哭累了,拿着根棒棒糖在舔。樊莱眼风一扫,西西覃手搭在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肩上,说:“休息时间,我的学生见弟弟哭得太伤心,所以给了他一颗棒棒糖对不对?” 小女孩点点头。 樊莱走过去,撑着钢琴弯腰,问:“樊肖小朋友,你是不是想叶老师了?” 身后的西西覃和小滕面面相觑,恍然大悟。 樊肖不说话,脸颊旁边两坨肉鼓起来,眼睛眯成叁角形,用力捶了一下钢琴。 闷重的声响留下一串长余音,五岁的小女孩有些被吓到,西西覃赶紧带她回琴房,锁上门继续上课。 “叶老师大后天就能回来,你如果不想让小滕老师给你上课的话,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家。” “我不!” 小滕吓了一跳,这小孩还真是阴晴不定,刚才还吵闹着回家,现在又气势汹汹说不了。 “我现在送你回家,顺便问你爸妈要一下修理费,你刚才捶琴键,指不定把我的钢琴捶出什么问题了。” 樊莱十分冷漠,站起身子一副就要去抱他的样子。 “哇呜!”樊肖仰头大哭,声音沙哑,脸瞬间红胀红胀的。 “樊……老师坏,我要叶老师呜呜……” 樊莱斜靠在钢琴边上,淡定看着他流口水又流眼泪。胖大点的孩子,哭成这样难免让人心软,小滕在他上演今天闹剧前还一直觉得他可爱来着。 “叶老师大后天回来,你要是现在不想学,可以等叶老师回来再来。” 就在这时,有另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进来。 “樊肖,你怎么哭了?男孩子哭哭,真羞!” 樊肖瞬间瘪嘴,连带着憋气,眼泪直溜溜打转,一脸倔强。 女孩的妈妈看到这种情况也是一脸懵,“樊老师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先让小滕老师给妞妞上课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客厅只剩下樊莱和樊肖之后,瞬间安静了许多,樊莱扯了几张纸,走过去蹲下来,声音变柔和许多。 “樊肖小朋友,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肯好好练琴但又不想回去呢?” 他用胖短的手指抹了抹一滴豆大的泪,口齿不清:“不回去……汇演……我也要……” 樊莱听懂了。 下个月初,她们“来送”琴房准备在市艺术中心举办一场汇报表演,给这些学员一个展示的平台,激励促进他们学习,同时也给各位家长一个回馈。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通过表演展示学习成果,从而到达宣传招生的目的。 “你也想参加汇演对吗?” 这孩子家庭条件是不一般,胖得连脖子都没了,大大的脑袋垂在圆滚滚的肚子上,点了点。 “每个小朋友都可以上台,但你现在不好好学,到时候台下的人就会笑话你,你想让别人笑话吗?” 胖子努力甩头,睁大眼睛,全是着急。 “所以即使叶老师不在,你也要好好学,现在练好了,等表演那天,所有人都会夸你,为你鼓掌。” “真的吗?”他舔了舔亮晶晶的嘴唇,黑黝黝的眼睛里全是纯净的光。 “当然。” 樊莱觉得自己有当幼师的天分,但如果天天让她和这个年纪的小孩打交道,她会疯。 进去给妞妞上课的时候,妞妞妈妈拉着樊莱到一旁低语。 “樊老师啊,这樊肖和我们家妞妞是同学,听说他家里很有钱,但幼儿园搞活动啊什么的,他父母从没出现过,也是怪可怜的。” * 祝卓家小公主一岁生日,纪景清推了晚上的应酬来湖心小区。 当初祝卓和秦盼花光了积蓄才在湖心小区买了个小叁居。现在的孩子要赢在起跑线上,幼儿园也得看学区,所以他们夫妻俩倾家荡产,也准备把小公主送进这附近的一家国际幼儿园。 纪景清觉得没必要,幼儿园能学得了什么,充其量就是给小屁孩换个地方玩儿。 但他怎么想有什么所谓,秦盼说他光杆司令一个,和他们都不是一个阶级的,他的想法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他司机请假了,为了晚上能喝点酒,他索性从公司打车过来的。手上拎个粉红粉红的芭比娃娃套盒,和他一身清肃深沉的颜色十分不搭。 在快走到楼底的时候他猛嘬了一口烟,想着抽完就扔。 一扭头,看到两个养眼的男女并肩从A栋走出来。 他眯了眯眼,觉得那道黑色清瘦的背影十分刺眼,可能主要是因为她旁边男人穿的土棕色大衣颜色太风骚。 纪景清觉得心底莫名有股火,像寺庙灵堂里的鬼火,怎么灭也灭不掉。 但那种山雨欲来的愤懑,和那天在庄园目睹她和紫色西服男亲近的满腔怒火不同。 大概是环境不同,人的气质也不一样。 没穿晚礼服的樊莱,穿最简单却也最高贵的黑色大衣,扎个马尾。天气回暖,一张清素的小脸没有围巾的遮挡,完全像珍有珠宝泄露一般,任由有心人流连窥视。 而他身边的男人,身材颀长,完全没有世俗沾染的风尘油腻。 两人并肩从居民楼走出来,一路谈笑风生,既像青春校园里合拍养眼的情侣,又像幸福小意的年轻夫妇。 纪景清好像通过这副画面,又看到另一个他从未接触认识过的樊莱。 心好像在某处空了一块儿,就连他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 樊莱可以不动声色就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上床,可以像个合格的情人一样对他百依百顺,可以谄媚轻浮的和有钱男人在庄园亲密拥抱。 同时,樊莱也可以高贵清傲得像只天鹅表达对他轻佻语言的不满,也可以干脆利落的跟他宣布游戏结束。 樊莱更可以像个不染尘世的女大学生,和同龄男子谈笑自若,大方又自然。 纪景清觉得自己的眼和心都被迷上了一层纱雾。他被一个叫樊莱的女人蛊惑,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但他隐约觉得,他最渴望的“情人”模样,就是刚才她和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在一起的状态。 随性、自由,连笑意都是干净的。 或许他一开始就错了。 他应该去“玷污”一个单纯如小白兔一样的纯情大学生,而不是一个传言劣迹斑斑的女人,妄图用他思想的污点去遮盖她身心的污点。 演奏 纪景清深夜回纪家,把所有人都吓了个措手不及,可他不过是回房间拿个东西。 纪家的大别墅就在湖心小区往东,离得不远,他一个人走二十分钟,酒气在路上就被吹散了。 一进门,樊肖还举着个洒水枪玩,滋了纪景清一身。在楼上被小魔王吵得心烦意乱的樊之雪火冒三丈下楼,却没想到纪景清也在,又急冲冲调头穿了件羽绒外套,把头发放下来梳了又梳才重新下去。 可纪景清已经背了把吉他要走了。 再次路过玄关要换鞋的时候,偶然瞥见一楼多了架黑色钢琴。 樊之雪期期艾艾走过去,声音软软的说:“景清,后天樊肖有汇演,你有空吗?” 纪景清盯着那架钢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当是去听音乐会,放松放松了。”她生怕他开口就是拒绝,瞎编乱造一顿说。 纪景清简直要笑出声,音乐会? 一帮还在玩滋水枪、口水都擦不干净的小屁孩弹琴表演就叫“音乐会”了? 可他答应得很爽快,连樊之雪都不可置信。 “什么汇演?” “哦哦,就是樊肖报了个钢琴培训班,刚好那个培训班准备在艺术中心办场演出,听说钢琴班的所有学员和老师都会上台表演。” “什么时候?” “后天晚上六点。” 纪景清换好鞋,觉得头重脚轻,藏匿在体内的酒精又悄悄散了出来。 “行,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樊之雪压抑不住惊喜,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 “我妈和纪叔叔不去,只有我去。我是想吧,要是所有小朋友都有家长去,只有樊肖一个人孤零零的,对他不好。” 纪景清用狭长的眼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摸了把下巴,语气平淡,“知道了。” …… 回到四柱烟,纪景清只开了一盏灯,冷火秋烟的,迎面扑来寒潮的气味。 坐到吧台的高脚椅上,他取出回纪家拿回来的包裹——一把红色的Fender。当年他常背这把电吉他,随弹随唱,也时常和人在街头就开始斗琴。 高中毕业后他去了北京,迄今十年,他都没有再动过这把吉他。 保养得很好,一尘不染,他随手拨了两下,音色依旧又清又亮。 还有一把米色Strat machine head,都是曾经黄家驹爱用好琴。 追随到底的死忠者,高中生的他就能一次性拿出万把块买下来。国内要是没有,他就去国外找,墨西哥产、美产、日产,执拗偏激到极点。 米色那把断弦折柄,还留在纪家房间。当初高中最后一次演唱结束,他和祝卓学双黄在八九年“真的见证”演唱会上砸琴,引起了全场轰动。 那年是零九年,正好过去二十年。 时间是个神奇没有解密的东西,人总是喜欢掐着它去做一些自认为有纪念意义的事情,但实际上是事在人为。 后来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突然就再也没碰过琴和摇滚了。 一件曾经热爱到骨子里的东西,永远不会腐烂,或许是新生的世界不容许它的存在,所以它只能在不复的时空里永远鲜活。 今晚祝卓和阿天他们兴致盎然,谈及小区里新开了家钢琴班,非扰民时间,总能隐约听见悠扬的钢琴声。 祝卓家的小公主表现出对钢琴乐极高的敏感度,每天都缠着秦盼到小区花园,听得更为清晰。 阿天说,为什么现在总是开设钢琴班。什么吉他班、贝斯班、架子鼓班,要他们去创办,照样火爆。 豪情壮志到最后,就在祝卓家的客厅,拿老旧的架子鼓、吉他、贝斯,轰轰烈烈弹唱起来。 去年十二月在楼顶,他都没有太激荡要热血重燃的意思。浪漫雪景中,主要是心思都用到别处去了。 可今晚他却觉得手格外痒,仿佛是体内那股躁动的血急遽涌动,让他想要再活一遍十八二十岁。 * 周六,艺术中心的礼堂,人满为患。 毫不夸张的说,纪景清前二十九年的人生,从没来过这么高雅富有艺术气息的地方。 他这人世俗又粗野,偶尔需要逢场作戏才显露出来的矜贵冷漠,全都他妈装逼装的。 大冷的天,樊之雪穿条端庄柔美的长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上台表演。纪景清问她圣诞假怎么这么长,她羞涩笑而不语。 其实纪景清特想讽刺她,拿死去的爸的巨额遗产挥霍,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但他还是没说出口,因为良心这个词和他不沾边。蓦地,脑海里又回想起樊莱提起她三叔的死而伏在他怀里哭的那个夜晚。 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是樊之雪哭她亲爸,他会觉得她装;可樊之雪自始至终没掉过一滴泪,他又觉得她冷血得让人厌恶。 可樊莱掉眼泪,就让他心跟堵住了似的,根本没多余的念头去想她是不是装的。 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儿童和小学生,能呈现出多精彩的视听盛宴。 可台下大多都是学生的家长亲戚,一个个手跟上了马达似的,掌声雷动,经久不绝,在自己小孩出场的时候,满脸骄傲。 纪景清和樊之雪坐在其中,十分格格不入。 樊肖穿着昂贵的小西服上台时,掌声明显稀落下去。 他的“哥哥姐姐”,一个直接瘫在座椅上补觉,一个眼波流转在男人英俊的睡颜上。 两个人都不是正儿八经的家长,各有所图。 煎熬的两个小时过去后,隔了几分钟,依旧没见主持人上台报幕。台下却也没有人离场,只是窸窸窣窣讨论起来,议论声渐大。 “好,各位家长请稍安勿躁。刚才我们来送钢琴培训班的学员已经全部表演,接下来让我们掌声有请我们培训机构的两位老师给我们带来四手联弹!” 全场欢呼,气氛空前高涨。 纪景清撑着两边的扶手坐起来,沉重的眼皮撑了又撑,还是不适应场内已经暗到黑的灯光。 “哇!” 上阵的掌声刚淡下去,随着舞台聚光灯的收拢,又一阵高呼。 只见从舞台左侧缓缓走出一对男女,男的身着黑色西服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气质温润。女人一袭磨砂黑光绸的长裙,露出纤美白皙的肩颈,黑发垂落,卷成风情大方的波浪。 饱和的舞台灯光随着他们的走动而晃移着,精准无误对准惹人注目的焦点。 纪景清屈肘搭在把手上,修长的食指轻轻摩挲鼻尖,眼睛眯了又眯,明明周遭的一切都十分模糊,远超出他视力的极限。 可他还是觉得站在舞台上的樊莱,格外刺目。 不知道她脖子后面的伤好全了没有,不然她会不会把头发全挽起来呢。 其实他更喜欢她把头发全部束起来,露出完整的脸型,小巧精致的五官。当然也喜欢她的长发披肩,她的发浓密又黑,铺散在洁白的枕头上,美得令人心惊。 更想看那头黑发,随着腰肢,坠入清波那般飘柔起舞。 在这么高雅的环境,他却满脑子都是露骨的画面,俗气的欲望空前高涨。 她轻拖裙摆,在三角钢琴前落座,整个过程,周遭的人都在小声赞叹,她与身边的男人郎才女貌。 纪景清本来就没睡够,眼睛发干酸涩,像一只藏匿在隐秘丛林里伺机而动的狂兽,眼白染红。 如果在钢琴上做爱呢。琴声尚有醇厚清悦之分,他也想和她共奏一首曲目。 不是什么F小调协奏曲。 樊之雪嘴巴张了半天,曲子过半,她喃喃道:“这是……我姐?” 纪景清挑了挑眉,余光看到她满脸诧异,淡淡开口:“这很奇怪?你姐不就是学钢琴的。” “是……可是……”她没想到樊莱就是樊肖的老师。 纪景清才不管她什么感想,目光如炬,望着台上从容驾驭八十八个琴键的女人。 优美、高贵、闪耀,千万种形容词都可以汇聚在樊莱身上。 纪景清突然很嫉妒,对,是嫉妒。嫉妒和她一起弹琴的年轻男人,他们合拍、默契,手腕起落之间,甚过无数个日夜的肌肤相亲,亦真亦假的情话。 谢幕的时候,全场灯光亮起,一群小学生叽叽喳喳涌上舞台,把她和那个男人簇拥在中央。 花火四射,鲜花掌声,她站在光源最明亮的地方大笑。 他的樊莱,明朗、纯净、美丽。他觉得自己又有了一个理由要去纠缠她。 ———— 无语啥时候成你的樊莱了 绑架 纪景清再见樊莱,是在一家夜总会。 那晚他和几个前辈在那家会所消遣。他拒绝了屈东明的拉拢,但却盯上另一桩投资。 新州里奥集团准备在南州最北端投资建筑一栋大楼,集餐饮、娱乐、康体、休闲于一身的商业中心。纪景清今天会面的这几个老板,都打算在这栋楼里占据一席之地。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好像他们投资的店铺已经入驻其中,生意兴隆。 纪景清大概是因为脑海里无端想起阿天那天嚷嚷着他们或许能开一家“摇滚培训班”,一时兴起,主动加入那些人的谈话。 不过要入驻里奥集团的商业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据已知消息,光是国际大牌就已经有几十余家在排队等着。 纪景清不如其他人这么功利,他想着如果能租到一个店铺自然是好,可如果不能也不是什么遗憾。 中途,他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卡座,竟然看到樊莱。 她穿米白色的连衣裙,上半部分是针织材质,无端让他想起初见她时的那件纯白针织小衫。下半部分是纱织的裙身,褶皱有序,飘然仙气,与周遭的灯红酒绿完全不符。可偏偏她散着长发,靠坐在真皮座椅上侧耳倾听的模样与狂野的热歌劲舞没有太大的违和感。 他从来不会因为什么而去怀疑他认错了人。 在出租屋里裹着睡袍出浴的仙美,湖心小区扎着马尾的清新气质,魅惑夜场里亦真亦假的妩媚多姿,都是樊莱。 卡座里坐着四五个人,有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也有打扮超前的鬼马青年。氛围良好,笑声不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庸俗腐烂的轻浮调情。 樊莱摸了摸耳垂,扭头在闪动幽暗的灯光看到站在一隅的男人,黑色眼睛讳莫如深,如同被疯狂喧闹的世界奚落。 他大概又在想,看吧,她重操旧业,明目张胆在这种场合钓金主。 * 后半场纪景清深感无趣,直到有人要带他过去和某个老板打招呼。 “景清啊,你不是想租个好地段搞乐器吗,别吊死在一棵树上,那边有个老板,他手上都是好地段的店面,我带你过去认识认识,喝两杯。” 人家这么热情,纪景清也不好拒绝,而且他心里一直有股强有力的指引,牵动他的脚步。 走过去,他那颗忽上忽下的心突然就落了地。 坐到空出来的座位上,他似乎还能在浑浊热烈的空气里闻到清淡的香味。 他的确很好奇,樊莱现在是在“讨好”哪方面的大佬。 樊莱半个小时前离开,可张承晖还在。今晚几人出来,是樊莱带着进乡宁的“老板”朱玲玲专程向新店铺的房东许老板表达谢意,感谢他的慷慨让租解决了进乡宁的燃眉之急。 纪景清一行人加入后,又提到店铺租赁的事儿,许老板忽然侧身朝张承晖感慨一句:“你那个学姐对吧?看起来不简单,说进乡宁是她开的我都信。” “许叔叔谬赞,我回头一定转达给学姐听。” “你刚说她是干什么来着?钢琴老师对吧,可真不一般。” 纪景清不动声色抬眼看向许老板,眸光微沉。只听张承晖笑道:“是挺不一般的,我追人后面跑两三年了,都赶不上她的脚步。” 许老板哈哈大笑,拿夹烟的手点他:“你小子,能不能啊?” “这东西主要看缘分,不过我听说她去年就和男朋友分手了,现在单身,所以这不就借许叔叔的东风,在人面前刷刷存在感嘛。” 两人热络攀谈,以为在座的没有熟人,肆无忌惮畅所欲言。 纪景清倾身掐灭烟头,扔下一句毫无风度的“失陪”就起身离开了。 回原本的卡座拿上外套,他走出了嘈杂的欢乐场。一路上都有热辣奔放的女人贴过来搭讪,他一脸性冷淡的往前走,避开的动作都用不着做。 走出通道,冷风凛冽,瞬间吹散浮华风月场镀上的一层颓靡。 午夜的街,没有月光,柏油路如同黑色死水,气温比化雪更厉害的急遽跌落。 纪景清坐上车,迟迟没有发动,倚着车窗抽烟,脑海里全是张承晖那张青春洋溢的脸自信飞扬的在长辈面前炫耀自己中意的女孩,并且表现出锲而不舍的伟大精神。 他原本以为,姓许的老板对樊莱的夸赞不怀好意,可真正“不怀好意”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他叫她“学姐”,却没有丝毫敬重不敢亵渎的意思。 他利用自己的人脉和人情,为她的朋友解决困难,企图在她心里建立好感。这是男人追女人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 她分手而了,不难猜测会有许多肖想她许久的男人前仆后继。纪景清只是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内,他就亲眼见识过两个。 一个是温润俊朗的钢琴老师,一个是朝气活力的年轻公子哥。 她的确是不用担心没有下家。跟着他只有一个令人诟病的身份,可这些优质且明确表明自己心意的男人都希望能成为她的白马王子或者骑士。 纪景清的心越发绞死。 这些男人明明知道她恶名缠身,却依旧一腔情深。他们条件都不错,为什么她宁可沦为别人的“玩物”。 许老板说:“说进乡宁是她开的我都信。” 这就很奇怪。她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怎么会和进乡宁的老板是朋友,而且需要她出面替“朋友老板”解决这么多的事情。 年夜饭那晚,他抽完烟没有回包厢,而是直接去前台结账,随意抽了张卡,谁知道抽到了那张专门给她办的黑卡。 付钱之后,他的手机立马冒出一条消费短信。 心彷佛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一下,他觉得头晕目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除了上回在超市,他再也没收到过这张信用卡的消费短信提示。 这就意味着樊莱并不是用他的钱去买的劳力士。 可按理说她应该是没有存款了,不然怎么能甘心和不喜欢的舍友合租在那个破旧出租屋。 上个月底,房东突然打电话委婉询问纪景清什么时候能把水电费付一下,他这才想起来那间租给她的房子。 鬼使神差,他去了一趟出租屋,对门的阿姨出来扔垃圾,以为他是樊莱的朋友,热心肠跟他说:“小伙子,这靓女上个月就搬走了,你不知道吗?” 纪景清不知道,因为那天一拍两散后,他和樊莱再没有联系过。 房东赶过来开门,铺面而来清冷落寞的气息。他看到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原本属于她的东西都已经被带走。 “纪先生,这是不是你朋友留下的啊?” 房东无意找到一个腕表礼盒,一看就价值不菲。 纪景清拿在手里,犹如千斤重。他突然觉得体内山呼海啸,卷得片甲不剩,骨架崩裂一般,一直以来苦苦秉持的念头骤然坍塌。 除夕那晚他回到四柱烟,拿出那块腕表虚虚搭在腕掌关节,出乎意料的匹对。不是只有那个紫色西装男才能配得上它的矜贵奢华。 那天他怒骂她拿他的钱去讨好别的男人,可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她没有把这块价值斐然的表带走? 烟灰落下一截,确如绒毛一般舒展过他指尖上的薄茧。 余光里,竟奇迹般的出现那抹白色轻纱,皎洁如月,轻薄如风。他觉得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女人比樊莱更适合白色。 她和她朋友从旁边的一家便利店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杯热奶茶。她扭头说话,波泽黑发被风掠夺,虚虚实实覆在脸上,她伸出两根粉嫩晶莹的手指,一点点拨开,露出含笑的杏眼。 纪景清在心脏要炸开的前一秒伸手扣住车门的扳手,漆黑的视野里却看到隐蔽处蹿出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影。 樊莱和朱玲玲同样不知道,她们的行踪早就暴露,被人跟踪。现在午夜街头人烟稀少,她们两个女孩子独自出现在并不繁华的街道,给了那帮人可乘之机。 香醇浓厚的朱古力洒了一地,樊莱那条重工白裙染上一片棕色水渍。她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只觉得命运朝她张开了冷酷的黑色巨网。 她前脚刚和解决了进乡宁燃眉之急的人把酒言欢,后脚就因为进乡宁如有神助的一帆风顺而遭此劫难。 至此,她觉得自己七年炽烈无度的青春彻底化作残灰。生死一念间,她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能平安无事,她一定要亲手了结那对狗男女。 纪景清从背后折断紧箍樊莱腰的手,然后把那个惊叫惨烈的壮汉过肩摔。 他看起来十分清瘦,可浑身精肉,爆发时力量大得惊人。张狂叛逆的那段日子,他考了个跆拳道黑带,和人飙车胜了对方,输不起的人当场呼朋唤友围堵他。一对十,他能打到警车鸣笛,和对方势均力敌。 多年没有动手,冷风中他的手又僵又痛,电流过境般的麻直冲大脑神经,他在精准有序的脚法动作中,只想着怎么剁掉刚才对樊莱踢掐打的猪蹄。 心惊肉跳的朱玲玲脑子异常清醒,知道对方主要目标不是自己,利用纪景清和几个人近身肉搏的功夫跑进夜店,喊来了安保和警卫。 那几个人身上有的是利器,不过还没来得及全部露出来。 纪景清的小臂被划了两刀,白衬衫染上血色,西裤皮鞋有明显的尘污。他全然未觉,走过去俯身揽抱起地上一团白色阴影,丝毫不在意那几个人的后续。 朱玲玲扯着嗓子骂爹骂娘,又怂怂躲到安保大叔身后。等那群人被挟制住,她才发现樊莱不见了。 鼓手 纪景清没带樊莱去医院,他的伤也不至于到死人的地步,黑色宾利时速160,在空旷的路上狂飙。 樊莱缩在后座,几次觉得自己的胃都要被甩出去,伸脚踢他后座。 “慢点会死啊。” 她烦得要死,一说话,骨头缝都裂开般的痛。 真皮座椅肯定多了脚黑黢黢的印子,纪景清很爱护这辆车,可此刻却不计后果的舒展眉眼。 隔着柔软一层的力量传到他后腰时,只剩下猫爪蹭了一下的轻绵感觉。他又踩紧油门,铁皮如同无效设防,风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凛冽锋芒,让他热血沸腾。 把她从后座抱出来,她闭目不语,白到发青的小脸埋在他胸膛里,受惊过后的小猫格外乖顺安静。 放到床上后,他没有丝毫忌讳地每一寸检查着她的伤势。 他反应过来从车上冲过去的八九秒里,还是让她皮肤上留下淤青,手腕和腰那里尤为严重。 “有没有感觉到骨头痛?”他拨开她脸上的碎发,声音轻柔。 她觉得他废话连篇,皱眉把脸埋进枕头里。是他的枕头,没有丝毫油腻异臭,清清爽爽的味道让人迷眷。 他不厚道低笑出声,鼻音缱绻,“是不是分不清骨头痛还是肉痛?” 柔和的灯光从远处洒过来,他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忽然听到她说:“你手上的伤需不需要我帮你处理?” 浓重的血腥味掠过鼻端,她心乱糟糟的,如果不是他,她还不知道要遭受什么。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蹬掉鞋子,躺坐上去,没有受伤的胳膊撑在后脑勺。 久违的、难得的和她躺在一起,却没有任何绮丽念头。 “没个逼事,上学那会儿一打十,比这还严重的伤也挨过。” 熟悉的场景里,她觉得和她躺在一张床上的男人是另一个时空里的纪景清。 “也是为了女孩子打架吗?” 他闭了闭眼,嘴边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没这么没有出息。樊莱,今晚是我第一次为一个女人打架。”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她第一晚被他带来这里,那天落了初雪,他说“今晚我是第一次见申娜”、“离开龙庆后,我没睡过别的女人。” “可以问吗,那些人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她睁着眼睛,背对他,轻轻嘲弄:“两个月不见,纪老板居然会询问人了。” 他皱了皱眉,好整以暇,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毕竟我现在不是你金主了,没资格对你呼来喝去的。” 房间静得好似能幻听到外面的春雨声,又是一年春。 “我和男朋友分手后,他忘不掉我,他出轨的那个女人恨死我了,恨不得找人做掉我。” “纪景清,你知道我刚才被打的那瞬间在想什么吗?” 他为她那一声他的名字而失神。 “在想如果我突然出现救了你你就以身相报。”说完,他躺下来,抱住她。 语气无赖,占足便宜,触碰到她柔软身体他突然觉得伤口剧痛。之前没感觉是因为他已经麻木了,而她的身体让他的血液重新畅通循环。 她没力气推开他,也不像厌恶那些人触碰自己一样排斥他的靠近。从一开始就不抗拒。 “我想如果我活下来,我一定先做掉那对狗男女。” 他撑着脑袋低头看她,眼里有笑,“这么社会啊。” “那这么说,你是不是该感谢我?” 她抬眼,在一小片他落下的阴影里看他,抿了抿唇,说:“是,我感谢你让我平安无事,让我有机会去实现这个愿望。但仅仅是感谢,换做是任何救我的人,我都会抱以同样的感谢。” 他唇角的笑凝住,却不落痕迹,黑亮的眼变成磨砂质感的。 “嗯,换做是今晚我目睹别人遭受险况,我也同样会尽我所能。” 不是幻听,窗外雨势渐大,清爽的湿气很快弥漫进来。只是大城市的雨,少了几分尘土的芬芳。 * 樊莱醒来浑身酸痛动弹不得,不过这次不是感觉被人打过一样,她拥着柔软的羽绒被,睁眼回忆昨晚。 的确是被人打了,但又被人救了。 窗帘是紧闭的,她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可四周寂寥又冷清,只有一缕从远处照射过来的暖光。 凌晨四点,纪景清不在床上。 她的感官逐渐清醒,闻到浓烈的烟味。床尾与客厅间有一道帘子,她从前来这里都是敞开的,所以没怎么注意,现在米白色的纱帘拉起来,遮挡住了沙发后的光景。 光是玄关处的壁灯,被拉得很长,帘子上有一个黑色影子,弯腰坐在那里,烟雾的形状也被徐徐勾勒。 樊莱看到满屏手机都是朱玲玲的消息和电话,她刚想回复,手机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她有次来这边,刚进门就被他压在门板上,只得把手里的充电宝和充电线先放鞋柜上,腾出双手去攀附他,让他顺利进、入。 后来倒也不记得充电宝和电线了,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希望那两样东西被他随手扔进抽屉里。 刚要靠近玄关,就听到一声低沉沙哑的叫唤。 “樊莱。” 她做贼般心虚,站定在原处,觉得他的嗓音比夜色还孤独。 扭头,他坐在沙发那里,一手搭在膝头撑着额角,好整以暇地盯她,指尖那截烟燃到了尽头。 她咽了咽口水,为他在午夜禁欲诱人的皮囊。 可转瞬,那些不好的体验回忆蜂拥而至。 她清醒过来,意识到现在是阳春三月,不是严冬十二月。 他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他不是她的“金主”,她不需要游戏再继续下去,所以他没有资格要她留下来,她也不需要因为“偷偷溜走”而心虚。 他笑了笑,法令纹也成了利器,眼中是迷离的情欲。 樊莱觉得自己真可笑,刚才竟有一瞬,她会觉得这个男人孤独,他在夜晚有只属于自己隐秘的悲伤。 “陪陪我。” 樊莱的话全都被堵在舌尖,不远处的男人轻吐了口烟,云雾缭绕,烟再度散开时,他嘴角沉了下去,脸色颓唐,黑眼睛里真的有不为人知的悲伤。 她觉得何必呢,他救了她,何况两个人先前的关系,没必要闹到如同一对老死不相往来的恋人。 因为没有爱,他们也不是恋人。只有相爱过的人才会互相伤害。 她被低醇磁性的声音蛊惑走过去。 他换了只手拿烟,扣住了她后脑,偏头狠狠吻下去。 有一道白光在眼前炸开,记忆再一次与去年重合。 “老李死了。” 樊莱被他的低喃声拉回现实,刺鼻辛辣的气味同时抵达大脑皮层,她只握紧拳头想捏爆他那根东西。 凭什么总是他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现在烦得要死,只想如何要徐少勖和佘仪然的命,才不想和他亲嘴,更不想闻到带有他气息的烟味。 老李是谁,死了关她屁事。 “对不起,我失约了,不能组乐队给你唱歌了。” 他的额贴着她的,鼻尖相触,彼此呼吸交缠。 “等老李回来,你想哪首歌?” 樊莱觉得自己失聪了,被丢弃在记忆深处的一句话来回盘旋在最兴奋的地方。 她其实根本没把那天在楼顶他说的这句话听进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想起来。 老李是他哥们儿,高中时和他一起组乐队,是打架子鼓的。乐队不能没有鼓手,不然没用灵魂,所以那天他不唱歌,却许诺等老李回南州,就表演一场live,唱她想听的歌。 纪景清本来也没有把这件事当作是什么必做的事,但他们都在等老李回来是真的,那一刻突然想重新背上吉他唱歌给她听也是真的。 但刚才他搂着她昏昏欲睡之时,手机震动不停,他怕吵醒她,走到客厅接听。 阿天已经哭得撕心裂肺:“老李没了……一年前就没了,祝卓他妈的早就知道了,他瞒着我们……” 客厅一片漆黑,那些静默的家具无声碎裂。纪景清耳边的嗡鸣声减弱,取而代之的,全是爆裂的鼓点。 四人之中,只有老李一个人坚持在摇滚乐走下去,他没参加高考,开始四处游荡,去追逐他的摇滚梦。 前年,他说他在西南的一个小城镇组建了个地下乐队,他们正准备出专辑,需要钱,纪景清借给他了,也算借给十七八岁的自己。 可一年前,唱片公司跑路,卷走了所有钱。老李和乐队的人一路追到陕北地区,遇上泥石流。 他出发前才给祝卓发过消息——等专辑发售了,他就回南州,跟他们再合一次《海阔天空》。 可祝卓等到的是警方的遇难通告。 ———— 追妻有点短 但是问题不大 毕竟咱们这是极限拉扯 男主只会越来越不值钱 下章肉 会改 樊莱去开了暖气,回到沙发上,纪景清正调好投影屏。 他看了眼她的赤足,随手拿起沙发尽头一张迭得整齐的毛毯扔给她。清清爽爽的味道扑面而来,明显是洗过又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晾干了。 她默默打开,然后盖到自己盘着的腿上。 这条毛毯还是当初她买的,快递到这里,她洗过一回,可收回来用的那天晚上,纪景清看着看着电影就在沙发上要她,打洒了一片朗姆酒。 那几天都是雨雪交加,她就算有心想洗也奈何天公不作美。 一条不值钱,又是被他抛弃了的情妇用过的毯子,原本以为他会直接扔掉。 “你手机充上电了,刚才来了个电话,我替你接了。” “嗯。”她听到了。 投影屏悄无声息的播放了三分钟,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皱了皱眉,又重新坐起来去调节音量。 模糊的屏幕里在唱《我是愤怒》,爆破的鼓点和弦乐,画面里传来现场观众热切的呼喊。 “我是愤怒,分分钟可烧死你,几多虚假的好汉,都睇不起,只想吞千吨的怒火,未去想失声呼叫。” “I’LL NEVER DIE I’LL NEVER CRY YOU’LL SEE” 她嗓音天生很细,哪怕是跟随节奏吼这句极富热血的歌词,也没有任何震慑力。 两人同时扭头,四目相对,她先吐了吐舌头笑笑,有点羞赧。 他指尖夹着一根烟,很久都没抽,掌根支着脑袋。她看投影屏的录像,他看她。 “十七八岁的时候你在干嘛?” 这段录像樊莱除夕那晚看过了,但没看完,所以此刻看得有些入迷。过了很久才说:“念书、练琴。那时候的我还很干净,纯洁得要死,连冈本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扭头,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笑笑:“还没有给人家做情妇,也没有金主。和男朋友相亲相爱,甜甜蜜蜜。” 他平静听完,眼睛含笑。她答应做他情妇的第一天晚上,她屡屡提起过去那些男人,把他惹得跳脚。 可此刻,他心态平和如同真的倾听者,和她一起缅怀死去的灵魂。 他眼角发红,下巴冒出胡渣,白衬衫上还有血迹,有一种一丝不苟的颓废大叔气质。 她歪了歪脑袋,伸手碰了碰他明朗的下颌线,轻声说:“纪叔叔你是在祭奠你的过去,不是老李。” 手被他抓住,她没办法再捣乱。他目光充满张力,一动不动,在她脸上投射下一片阴影。 须臾,他抽完最后一口烟,脑袋未偏移,伸手把烟头扔进满当当的烟灰缸。 吞云吐雾间,他的拇指在她的红唇上,粗粝的指腹来回摩挲,暗示意味十足。 她被迫微微仰起下巴,“你又想让我给你口?你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金主,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个洞哪有这个洞插得爽。”他另一只手同时捂住她两腿间。 又问:“我从前是你金主?” 她挑了挑眉,有些承受不住他赤裸的注视。 “我是金主,可是你没花过我一分钱;我是金主,你却屡屡冲我发脾气。” 来不及细究他话中的含义,她心跳漏了几拍,下意识脱口而出:“我脾气就是不好。” 他笑出声,眼角纹有男人在岁月沉淀中滋养出的迷人味道。他凑近她,额抵在她的额心,闭了闭眼睛,喟叹一声。 “是,挺可爱的。” 她彻底怔住,又听到他的说:“那块劳力士我带回来了,你不是用我的钱买的。” “那又怎么样?” 他的唇已经游离到她白玉的耳垂边,她觉得体内有个地方渐渐变得空虚,飘忽不定的滑过脊柱,她的脸颊被他温热的气息扑红一片。 “那是送给我的。” 她忽然咬住下唇,没来由得觉得委屈又气愤。 “是,是我拿从前在别的男人攒的钱买的。” “嗯,你自己没有这么多钱对吧?”他含住她的耳垂,慢慢地吮吸,用齿缘一点点磨。 “他嫌你脏是不是?” 她哭了,泪汹涌而下,也许是因为投影屏里《海阔天空》中那句再多呼喊声也遮挡不住的激情高昂呐喊——“我一定能成为全世界最厉害的鼓手!” 说这句话的人死了,死在时间里。时间就是泥石流,将陈旧枯死的梦与理想连根拔起。 他捧住她的脸,慢慢吻去她脸上的泪。 “樊莱,我觉得做你的金主挺划得来的,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深情温柔的低喃,多么像回心转意的浪子。 “我不要。我觉得做你的情妇一点都不好,你骂我狗都不如,却把我当母狗操,我脖子后面的伤现在都没消。” 他眉心猛地跳动,深深呼出一口气,下颌线绷得很紧,还可见若隐若现的青筋密布。听到她回归冷清的声音,他的心毫无预兆的刺痛,在失去挚友的痛苦上更深刻的悔恨。 “对不起,我会改。” 他的手摸到她后脖,缓慢摩挲那小块略微粗糙的痕迹。 她忽然笑出声,捧着他的脸,问:“你不觉得你自己像个神经病吗?”过了一会儿,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对他说:“你现在只是受了刺激,你别忘了,你那天亲口说的,我不是不可替代的,你又何必这么贱要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作抚慰你心灵的良药。” 屡屡遭受挑衅的男人把她压在身下,她睁大眼睛,里面似乎留有上回的惶然。 他脸色沉得发黑,却在隐而不发,一只手紧紧握拳砸在软绵绵的沙发上。 “是,我他妈就是神经病。樊莱,你他妈给我下蛊了。” 她静静注视他许久,忽然伸手去解他的扣子。 “那块表是我拿别的男人的钱买的,你要吗?” 他不说话,两手撑在她身侧,呼吸急促大乱。 “我已经戴过了。”他扯烂她的打底裤,力气吓得骇人,毫无预兆扶着那根东西精准挺入。 “嗯啊……” 她一下拽紧他的衬衣,拱起腰肢,痛苦呻吟。 那里太干涩,紧得不合常理,夹得他也痛吸一口凉气。 可很快,无数温暖包裹着的紧致让他喟叹出声。 他撬开她的唇齿,紧紧缠住她的舌头,用力吮吸搅动,然后等那根东西胀到极致,随即用力抽动。 沙发挪位,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她两手反撑在两沿,被粗猛的男人顶到尽头,半坐起来,两个奶子剧烈晃动。他顶了几十下,然后微退出来一些,抬头看了她一眼,用力全根没入。 “啊……嗯……” 她两腿高高分开,秘密花园完全暴露在他眼前,他忽然跪坐,两只大手抚过她纤细的腰线,吻一路向下,最后挺在还张开着红嘴涔涔流水的洞穴。 她脚趾蜷缩,想要夹紧酸痛的大腿,却被他用力一掰,然后整个人如同失去支撑的惶惶恐惧。 徐少勖从来不会帮她口,纪景清也从来没有为哪个女人口过。 她那里有少女最纯真的粉色,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刚被他掠夺过后的殷红,十分养眼且可口。 湿润温热的舌尖灵巧钻进去,樊莱觉得自己化作了一滩水,软死在他身下,又或者羽化成仙,快乐到极点。 “纪景清,你在讨好我吗?”她双手插进他的短发,用力攥住,迷离的眼中只剩下白花花的天空。 后来,他把她推到落地窗,窗帘掀开,外面的城市夜景零星璀璨,天边泛有蓝光,白昼似乎很快就要到来,又仿佛永远不会出现。 他从后进入,头埋在她的颈窝不停地啃咬、吸吮,她完全失去了支撑,只能抬手抱他的头,仰起脖子。 最后,红肿的膝盖再一次落地,他也跟着跪下来,两手抓揉她胸前的柔软,用力一撞,全部喷泄出来。 他依旧在她的身体里面,去寻找她的唇,“樊老板这么有钱,不如换你做我的金主好不好?” 她扭头微张开红唇让他进去,鼻底逸出一声轻笑:“原来这就是纪老板说的会改。” 改成可以接受她用别的男人的钱来给他买礼物,同时接受她“肮脏”的身体。因为他迷恋和她做爱的感觉,他恐怕找不到第二个比她与自己更合拍的床伴。 “好啊,纪景清,我以前存了很多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