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王朝》 第一章 剑炉余孽 大秦王朝元武十一年秋,一场罕见的暴雨席卷了整个长陵,如铅般沉重的乌云伴随着恐怖的雷鸣,让这座大秦王朝的都城恍如堕入魔界。 城外渭河港口,无数身穿黑色官服的官员和军士密密麻麻的凝立着,任凭狂风暴雨吹打,他们的身体就像一根根铁钉一样钉死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滔天浊浪中,一艘铁甲巨船突然驶来! 一道横亘天际的闪电在此刻垂落,将这艘乌沉沉的铁甲巨船照耀得一片雪白。 所有凝立港口边缘的官员和军士全部骇然变色。 这艘铁甲巨船的撞,竟是一颗真正的鳌龙! 比马车还要庞大的兽即便已经被人齐颈斩下,但是它赤红色的双瞳中依旧闪烁着疯狂的杀意,滔天的威煞比起惊涛骇浪更为惊人。 不等巨船靠岸,三名官员直接飞身掠过数十米河面,如三柄重锤落在船头甲板之上。 让这三名官员心中更加震骇的是,这艘巨船上方到处都是可怖的缺口和碎物,看上去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惨烈的战斗,而他们放眼所及,唯有一名身披蓑衣,老仆模样的老人幽灵般站立在船舷一角,根本看不到他们苦苦等待的那人的身影。 “韩大人,夜司何在?” 这三名官员齐齐一礼,强忍着震骇问道。 “不必多礼,夜司已经去了剑炉余孽的隐匿之地。”老仆模样的老人微微欠身回礼,但在说话之间,暴雨之中,看不清老人的面目,但是他的眼神分外深邃冷酷,散出一股震慑人心的霸气。 “夜司已经去了?”三名官员身体同时一震,忍不住同时回往城中望去。 整个长陵已被暴雨和暮色笼罩,唯有一座座高大角楼的虚影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长陵城南一条河面之上,突然出现了一顶黑雨伞。 手持着黑雨伞的人,在破涛汹涌的河面上如履平地,走向这条大河岸边的一处陋巷。 有六名持着同样黑雨伞,高矮不一,在黑伞遮掩下看不出面目的黑衣官员,静静驻足在岸边等待着这人。 在这人登岸之后,六名官员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出任何的声音,只是沉默的分散跟在了身后。 陋巷里,有一处普通的方院,渐渐成为这些开始散肃杀气息的黑雨伞的中心。 水声滴答,混杂着食物的咀嚼声。 一名身穿着粗布乌衣,挽着袖口的中年男子正在方院里的雨檐下吃着他的晚餐。 这名男子乌衣破旧,一头乱用一根草绳随意扎起,一双布鞋的鞋底已近磨穿,双手指甲之间也尽是污秽,面容寻常,看上去和附近的普通挑夫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的晚餐也十分普通和简单,只是一碗粗米饭,一碟青菜,一碟豆干,然而这名中年男子却吃得分外香甜,每一口都要细嚼数十下,才缓缓咽下肚去。 在嚼尽了最后一团米饭之后,这名中年男子伸手取了一个挂在屋檐下的木瓢,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清水,一口饮尽,这才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 在他一声饱嗝响起的同时,最前的那顶黑雨伞正好在他的小院门口停下来。 一只雪白的官靴从其中的一顶黑雨伞下方伸出,在黑重的色彩中,显得异常夺目。 官靴之后,是雪白的长裙,肆意飘洒的青丝,薄薄的唇,如雨中远山般淡淡的眉。 从惊涛骇浪的河面上如闲庭信步走来的,竟是一名很有书卷气、腰肢分外动人的秀丽女子。 她从黑伞下走出,任凭秋雨淋湿她的青丝,脚步轻盈的走进中年男子的方院,然后对着中年男子盈盈一礼,柔柔的说道:“夜策冷见过赵七先生。” 中年男子微微挑眉,只是这一挑眉,他的面部棱角遍似乎陡然变得生动起来,他的身上也开始散出一种难言的魅力。 “我在长陵三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夜司。” 他没有还礼,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却是从这名女子的身上掠过,投入远处秋雨中重重叠叠的街巷。 “长陵看久了真的很无趣,就和你们秦人的剑和为人一样,直来直去,横是横竖是竖,四平八稳,连街面墙面都不是灰就是黑,毫无美感。今日看夜司的风姿,却是让我眼前一亮,和这长陵却似乎很不合。” 他的话风淡云清,就像平日里茶足饭饱与人闲聊时的随口感叹,然而这几句话一出口,院外所有黑伞下的人却都是面容骤寒。 “大胆!剑炉余孽赵斩!夜司亲至,你还不束手就擒,竟然还敢说此诛心之语!” 一声冰冷的厉喝,突然从停驻远处的一柄黑伞下响起。 明显是故意要让中年男子和白裙女子看清面目,这名出声的持伞者将伞面抬起,这是一名面容分外俊美的年轻男子,唇红齿白,肤色如玉,目光闪烁如冷电。 “哦?” 一声轻咦声响起。 中年男子微皱的眉头散开,一脸释然:“怪不得比起其他人气息弱了太多…原来你并非是监天司六大供奉之一,这么说来,你应该是神都监的官员了。” 这名面容俊美的黑衣年轻官员的双手原本在不可察觉的微微颤抖,之前的动作,似乎本身就耗费了他大量的勇气,此时听到中年男子说他气息比后方几名持伞者弱了太多,他的眼中顿时燃起一些怒意,但呼吸却不由得更加急促了些。 中年男子的目光却是已然脱离了他的身体,落在了白裙女子身上,他对白裙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半步跨过了第四境,他在你们王朝也应该算是少见的才俊了。” 白裙女子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先生说的不错。” “他应该只是仰慕你,想要给你留下些印象而已。”中年男子意味深长的看着白裙女子,“会不会有些可惜?” “你…什么意思?”面容俊美的年轻官员脸色骤然无比雪白,他的重重衣衫被冷汗湿透,心中骤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白裙女子转头看了他,微微一笑,给人的感觉她似乎对这位英俊的年轻并无恶感,然而一滴落在她身侧的雨滴,却是骤然静止。 接着这滴雨珠开始加,加到恐怖的地步,在加的过程中自然拉长成一柄薄薄的小剑。 “嗤”的一声轻响。 黑伞内里被血浆糊满,面容俊美的年轻官员的头颅脱离了颈项,和飘飞的黑伞一齐落地,一双眼眸死死的睁着,兀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好气魄!” 中年男子击掌欢呼,“居然连监视你们行动的神都监的人都直接一剑杀了,夜司果然好气魄,不过为了一言不顺心意而杀死你们自己一名不可多得的修行者,夜司好像没有什么心胸。” 白裙女子微嘲道:“女子要什么心胸,有胸就够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怔,他根本没有想到白裙女子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有道理。” 他自嘲般笑了笑,“像夜司这样的人物,无论做什么和说什么,都的确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看法。” 白裙女子睫毛微颤,嘴唇微启,然而就在此时,她感应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却是不再出声。 中年男子脸上的笑意就在此时收敛,他眼角的几丝微小的皱纹,都被一些奇异的荧光润平,身体肤开始闪现玉质的光泽,一股滚滚的热气,使得天空中飘下的雨丝全部变成了白色的水汽,一股浓烈的杀伐气息,开始充斥这个小院。 “虽主修有不同,但天下修行者按实力境界都分九境,每境又分三品,你们的皇帝陛下,他现在到底到了哪一境?”一开始身份显然然的白裙女子对他行礼的时候,他并没有回礼,而此刻,他却是认真的深深一揖,肃然问道。 “我没有什么心胸,所以不会在没有什么好处的情况下回答你这种问题。”白裙女子面色平和的看着他,用不容商榷的语气说道,“一人一个问题吧。” 中年男子微微沉吟,抬头:“好。” 白裙女子根本不商议先后,直接先行开口问道:“剑炉弟子修的都是亡命剑,连自己的命都不在眼中,但这潜伏三年里,你即不刺杀我朝修行者,也不暗中结党营势,又不设法窃取我朝修行典籍,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中年男子看着她,轻叹了一声:“你们那些修行之地的秘库武藏,就算再强,能有那人留下的东西强么?” 他的这句反问很简短,甚至都没有提“那人”的名字,然而这两个字却像是一个禁忌,院外五名黑伞下的官员在之前一剑斩的血腥场面下都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此刻听到这句话,他们手中的黑伞却同时微微一颤,伞面上震出无数杨花般的水花。 白裙女子顿时有些不喜,她冷笑道:“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们还不死心,还想看看那人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中年男子没有说什么,只是饶有兴致般看着她的眼眸深处,等待她接下来的回答。 白裙女子看着这名显得越来越有魅力的中年男子,她忽然有些同情对方,柔声道:“圣上五年前已到七境上品,这五年间未再出手,不知这个回答你是否满意?” “五年前就已经到了七境上品,五年的时光用于破镜,应该也足够了吧。这么说,真的可能已到了第八境?”中年男子的眉宇之中出现了一缕深深的失意和哀愁,但在下一刻,却都全部消失,全部化为锋利的剑意! 他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光,就像一柄隐匿在鞘中许多年的绝世宝剑,骤然出鞘! 小院墙上和屋脊上所有干枯的和正在生长的蒿草,全部为锋利的气息斩成数截,往外飘飞。 “请!” 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他眼中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对面的这柄白裙女子。 “剑炉第七徒赵斩,领教夜司秋水剑!” 当他这样的声音响起,白裙女子尚且沉默无语,看似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是院外的五名黑衣官员却都是一声低吟,身影倏然散步院外五个角落,手中的黑伞同时剧烈的旋转起来。 圆盾一样的黑色伞面上,随着急剧的旋转,不是洒出无数滴雨滴,而是射出无数条劲气。 轰! 整个小院好像纸糊的一样往外鼓胀起来,瞬间炸成无数燃烧的碎片。 一声声闷哼声在伞下连连响起,这些燃烧的碎片蕴含着惊人的力量,让这五名持伞的官员的鞋底和湿润的石板路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绵密的劲气组成了密不透风的墙,很少有燃烧的碎片穿刺出去,滚滚的热气和燃烧的火星被迫朝着上方的天空宣泄,从远处望,就像在天地之间陡然竖立起了一个巨大的洪炉。 洪炉的中心,中年男子赵斩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赤红色的小剑。 这柄剑长不过两尺有余,但剑身和剑尖上外放的熊熊真火,却是形成了长达数米的火团! 他面前被他称为夜司的白裙女子却已经消失,唯有成千上万道细密的雨丝,如无数柄小剑朝他笼来。 …… 在五名手持黑伞的官员出手的瞬间,数十名佩着各式长剑的剑师也鬼魅般涌入了这条陋巷。 这些剑师的身上都有和那五名持伞官员身上相同的气息,在这样的风雨里,坠落到他们身体周围的雨珠都如有生命般畏惧的飞开,每个人的身外凭空隔离出了一个透明的气团,就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这样的画面,只能说明他们和那五名黑伞官员一样,是世所罕见的,拥有令人无法想象的手段的修行者。 然而此刻听着小院里不断轰鸣,看着周围的水洼里因为地面震动而不断飞溅的水珠,连内里大致的交手情形都根本感觉不出来的他们,脸色却是越来越白,手心里的冷汗也越来越多。 他们先前已经很清楚赵国剑炉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今日里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对于剑炉的预估还是太低。 时间其实很短,短得连附近的民众都只以为是打雷而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围绕着小院的黑色伞幕上,骤然出一声异样的裂响。 一柄黑伞支撑不住,往一侧飘飞近百米。 小院外围散落着的的这些佩着无鞘铁剑的黑衣官员同时骇然变色,位于那数柄黑伞后方的四名黑衣剑师顿时齐齐的出了一声厉叱,拔剑挡在身前。 当当当当四声重响,四柄各色长剑同时弯曲成半圆形状,这四名黑衣剑师脚底一震,都想强行撑住,但是在下一瞬,这四名黑衣剑师却是都口中喷出一口血箭,纷纷颓然如折翼的飞鸟往后崩飞出去。 从黑色伞幕的裂口中涌出的这一股气浪余势未消,穿过了一个菜园,连摧了两道篱墙,又穿过一条宽阔的街道,涌向街对面的一间香油铺。 轰的一声爆响。 香油铺门口斜靠着的数块门板先行爆裂成无数小块,接着半间铺子被硬生生的震塌,屋瓦哗啦啦砸了一地,涌起大片的尘嚣。 “哪个天杀的雨天赶车不长眼睛,还赶这么快!毁了我的铺子!”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从塌了半边的铺子里炸响,一名手持着打油勺的中年妇人悲愤欲绝的冲了出来,作势就要打人,但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这名中年妇人手里的打油勺落地,出了一声更加刺耳的尖叫声。 “监天司办案!” 一名被震得口中喷出血箭的黑衣剑师就坠倒在这个铺子前方的青石板路上,听着这名中年妇人的尖叫,他咬牙拄着弯曲如月牙的长剑强行站起,一声厉叱,凛冽的杀意令那名中年妇人浑身一颤,叫声顿住。 也就在此时,让这名面容凄厉的黑衣剑师一愣的是,塌了半边的香油铺子里,却是又走出了一名提着油瓶的少年,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然而沾满灰尘的稚嫩面容上,居然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他只是一脸好奇,眼神清亮的看着黑衣剑师,然后目光又越过黑衣剑师的身体,落向两道被摧毁的篱墙的后方。 在他的视线里,一名身姿曼妙的白裙女子正从黑色伞幕的缺口里走出。 “厚葬他。” 白裙女子浑身的衣裙已经湿透,她似乎疲倦到了极点,在几柄黑色油伞聚拢上来,帮她挡住上方飘落的雨丝时,她只是轻声的说了这三个字。 第二章 活得长,便走得远 几柄黑伞小心翼翼的护送着白裙女子走出了数十步,上了等候在那里的一辆马车。 从塌了半边的香油铺里出来的少年始终目不斜视的看着那名白裙女子,直到白裙女子掀开车帘坐进去,他才感叹般说了一句:“真是漂亮。” 跌坐在他身侧前方不远处的黑衣剑师这也才回过神来,想到白裙女子那短短的三字所蕴含的意义,一种巨大的欣喜和震撼到麻木的感觉,先充斥他的身体。 “漂亮?” 接下来他才开始咀嚼身后少年的话。夜司的美丽毋庸置疑,然而像她这样的国之巨擘,这样的令人唯有仰视的修行者,只是用“漂亮”来形容她的容貌,都似乎是一种亵渎。 马蹄声起,载着大秦王朝女司的马车瞬间穿入烟雨之中,消失不见。 绝大多数的黑衣剑师也和来时一样,快而无声的消失在这片街巷。 在雨丝中迷离的街巷终于彻底惊醒,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想来看看到底生了什么,但就在几个呼吸之间,无数金铁敲击地面的声音便遮掩了雨声和雷声。 一瞬间,无数涌来的战车便形成了一条条铁墙,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你叫丁宁,是梧桐落酒铺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打香油?” 一顶临时搭建的简陋雨棚下,一名头顶微秃的中年微胖官员递了一块干布给浑身也差不多淋湿了的少年,问道。 这名官员的神色看上去非常和蔼,因为赶得急,额头上甚至泛起了点油光,给人的感觉更显平庸,但周围绝大多数行径的官员和军士都刻意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为稍有见地的长陵人,都知道他是莫青宫。 神都监几条经验最丰富的“恶犬”之一。 “恶犬”绝对不是什么褒奖的称呼,但却隐含着很多重意思,除了凶狠、嗅觉灵敏之外,往往还意味着背后有足够多的爪牙和足够强大的靠山。对于这种异常难缠又不能伸棍去打的“恶犬”,最好的办法唯有敬而远之。 就如此刻,他才刚刚赶到,气息未平,然而手里却是已经有了数十个案卷,其中一份就已经详尽记录着眼前这名让人有些疑虑的少年的身份。 这名叫丁宁的少年却根本没有意识到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微胖中年官员的可怕,他一边用莫青宫递给他的干布随手擦拭着脸面上的泥水,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布有虎头图案的森冷战车和战车上的青甲剑士剑柄上的狼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莫青宫的问题,反而反问道:“这就是我们大秦的虎狼军么?” 莫青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回答道:“正是。” “那个小院里住的到底是谁?”揉尽了脸上的尘土和泥垢之后,更显清秀和灵气的丁宁一脸认真的说道:“居然要这么兴师动众?” 莫青宫越来越觉得丁宁有意思,对方身上平静的气息,都让他莫名的受到感染,平静了一些,他的眼睛里渐渐泛出些异彩。 “你听说过剑炉么?”他没有生气,和颜悦色的反问道。 “赵国剑炉?”丁宁有些出神。 “正是。”莫青宫和蔼的看着他,耐心的说道:“自我大秦王朝和赵国的征伐开始,天下人才明白赵国最强的修行地不是青阳剑塔,而是那个看似普通的打铁铺子。剑炉那八名真传弟子,皆是一剑可屠城的存在,赵国已被我朝灭了十三年,但那些剑炉余孽,依旧是我大秦王朝的喉中刺,一日不拔除,一日不得安心。今日里伏诛的,就是剑炉第七徒赵斩。” “怪不得…”丁宁从战车的缝隙中,看着那个已经荡然无存,有不少修行者正在仔细翻查每一处细微角落的小院,若有所思的说道。 莫青宫微微一笑:“现在你想明白我一开始为什么要问你这些琐碎的问题了?” 丁宁认真的点了点头,“像这样的敌国大寇潜伏在这里,所有附近的人员,当然要盘查清楚,尤其是我这种本来不居住在这边的,更是要问个清楚。” 莫青宫赞赏的微微颔:“那这下你可以回答我先前的问题了?” 丁宁笑了笑,说道:“其实就是我们那边那家香油铺子这两天没有做生意,所以只能就近到这里来,没想到被一场暴雨耽搁在这里,更没有想到正好遇到这样的事情。” 莫青宫沉默了片刻,接着随手从身旁抓了柄伞递给丁宁,“既然这样,你可以离开了。” 丁宁有些惊讶,眼睛清亮的问道:“就这么简单?” “还舍不得走不成?不要自寻麻烦!”莫青宫又好气又好笑的呵斥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少年快些离开。 “那您的伞?” “要是我不来拿,就送与你了。” …… 看着丁宁的背影,莫青宫的神容渐冷,沉吟了片刻,他对着身后的雨棚之外低喝了一声:“招秦怀书过来!” 一袭青衫便衣的枯瘦年轻人在他的喝声出后不久走入了这间临时搭建的雨棚。 莫青宫微微抬头,看着这名走到面前的年轻人,他的手指在身前展开的案卷上轻轻的敲击着,连续敲击了十余记之后,才缓声问道:“梧桐落这名叫丁宁的少年,这份备卷是你做的,你可有印象?” 枯瘦年轻人恭谨的垂头站立着,不卑不亢道:“有。” 莫青宫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按这份备卷,他和他开酒铺的小姨的出身可以说是干净到了极点,但关键就在于,你当初为什么会做了这样一份备卷?” 枯瘦年轻人似乎早已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毫无迟钝的回道:“这名少年的确是我们秦人无疑,往上数代的来历也十分清楚,属下之所以做这份调查案卷,是因为方侯府和他有过接触,方侯府曾特地请了方绣幕去看过他。” 莫青宫一怔:“方侯府?” 枯瘦年轻人点了点头:“这名少年自幼父母染病双亡之后,便由他小姨照拂,而他小姨在梧桐落有一间酒铺,虽铺子极小但很有名气。方侯府的人到这家酒铺购过酒,大约是因为觉得此子有些潜质,便特意请了方绣幕亲自来看过。” 莫青宫微微蹙眉,手指不自觉的在案卷上再度敲击起来。 “后来呢?”他沉吟了片刻,问道。 枯瘦年轻人认真答道:“方绣幕看过之后,方侯府便再也没有和此子接触过。属下推断应是方绣幕觉得他不足以成为修行者。再者此子身份低微,出身又毫无疑点,所以属下便只是按例做了备卷封存,没有再多花力气再调查下去。” 莫青宫眼睛里次流露出嘉许的表情,“你做得不错。” 枯瘦年轻人神情依旧没有什么改变,沉稳道:“属下只是尽本分。” 莫青宫想了想,问道:“梧桐落那种地方的小酒铺出的酒,能入得了方侯府的眼睛?” 枯瘦年轻人摇了摇头,“他家的酒铺之所以出名,只是因为他小姨长得极美。” 莫青宫彻底愕然。 枯瘦年轻人依旧没有抬头,但嘴角却泛起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心想大人您要是真见了那名女子,恐怕会更加惊愕。 莫青宫自嘲般笑了笑,突然认真的看着枯瘦年轻人,轻声道:“此次灵虚剑门开山门,我将你放在了举荐名单里。” “大人!” 之前这名枯瘦年轻人始终保持着恭谨沉稳的姿态,然而莫青宫的这一句低语,却是让他如五雷轰顶般浑身剧烈的颤抖,不受控制的出了一声惊呼。 莫青宫的神容却是没有多少改变,他拍了拍这名情绪激动的年轻人的肩膀,缓声道:“在你去灵虚剑门修行之前,再帮我最后一个忙,帮我再核查一下他和他周遭人的出身来历,帮我查查清楚方绣幕对他下了什么论断。” …… 长陵的所有街巷,和赵斩所说一样,都是直来直去,横是横竖是竖,就连一座座角楼,都是均匀分布在城中各处。 此刻最靠近莫青宫这座雨棚的一座角楼上,如幕的雨帘后,摆放着一张紫藤椅,椅上坐着一名身穿普通素色布衣的老人,稀疏的白像参须一样垂散在肩头。 老人的身后,是一名身材颀长,身穿黄色布衣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容儒雅,神态安静温和,是属于那种一见之下就很容易心生好感的类型,此时他的双手垂落在紫藤椅的椅背上,显得谦虚而又亲近。 “你在想些什么?” 老人收回落向远处的目光,微微一笑,主动说道。 黄衫年轻人脚步轻移,走到老人身侧,尊敬的说道:“师尊,夜司既然能够单独诛杀赵斩,便说明她至少已经踏过七境中品的门槛,只是我不明白,此刻的长陵…除了夜司之外,还是有人能够单独杀死赵斩,为什么陛下一定要远在海外修行的夜司回来?” 老人微微一笑,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点向角楼外雨帘前方:“你看到了什么?” 黄衫年轻人努力的凝神望去,如瀑暴雨中,却只见平直的街巷,他有些歉然的回答道:“弟子驽钝,望师尊指点。” “你看得太近,你只看到眼前这些街巷,你却看不到长陵的边界。”老人微眯着眼睛,徐徐道:“但你应该知道,这个城,是天下唯一一个没有外城墙的都城。之所以不需要护城城墙,是因为我们每一名秦人的剑,就是城墙。” 黄衫年轻人面目渐肃,沉默不语。 “陛下,或者说李相,看得就比你要远得多。” 老人慈祥的看了这名黄衫年轻人一眼,却有些嘲讽的说道,“召夜司回来,至少有两层用意。一层是长陵之中虽然不乏可以独立击杀赵斩的我朝强者,但多涌出一个,总是多一分威势。先前夜司虽然已经有很大威名,然而大多数人怀疑她甚至还未跨入第七境。今日夜司一剑刺杀赵斩,将会是秋里最响的惊雷,我长陵无形的城墙,就又厚了一分。另外一层用意则是,夜司已在海外修炼数年之久,包括我等心中自然有些疑虑,怀疑夜司是否不得陛下信任,相当于被放逐,现在夜司突然回归除孽,这便只能说明陛下和夜司的联系一直都十分密切,流言和疑虑不攻自破。” “李相的确看得比我远得多。”黄衫年轻人一声轻叹。 他吐出“李相”二字的时候,神色既是钦佩,又是自愧。 李相是一个尊贵的称呼。 大秦王朝有两位丞相,一位姓严,一位姓李。 这两位丞相年龄、外貌、喜好,所长方面各自不同,但同样神秘、强大。 他们的神秘和强大,在于长陵这座城里绝大多数地方都笼罩在他们的阴影之下,在于所有人都肯定他们是强大的修行者,但却没有人见过他们的出手,甚至没有几个人有资格见到他们的真正面目。 真正的强大…在于很多在这个世上已经很强,很令人畏惧的人,还只是他们忠实的属下。 太强的人,往往没有朋友。 所以在长陵,大凡提及严相或者李相,对应的情绪都往往是敬畏、恐惧、愤恨,却极少有这名黄衫年轻人眼里的真正钦佩。 “师尊的看法应该不错,陛下这段时间修炼为主,这种事情应该是李相主事…只是鹿山会盟在即,这个时候召夜司回来,他应该还有更多的想法。”轻叹了一声之后,黄衫年轻人思索了片刻,继续说道。 老人满意的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他这名关门弟子的确并不算天资特别聪慧,但他的性情却也和长陵的道路一样平直,坦荡。 对任何人都没有天生的敌意,看人都是认真学习对方长处的态度。 这样的人,在如此风起云涌的大秦王朝,便活得长,走得远。 看事物暂时不够远没有问题,只要能够走得足够远,看到的事物,总会比别人多。 …… 罕见的暴雨暂时看不到停歇的意味,整座长陵的街面,积起一层薄水。 面容已经擦拭得清亮,衣衫上却还满是污迹的丁宁,正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向栽种着很多梧桐树的一片街巷。 第三章 只因你太美 对于一个往日雨水并不多的城池而言,未有丝毫准备的暴雨倒了芭蕉,歪了篱墙,漏了屋顶,湿了不及运送的货物,总是令人着恼。 梧桐落这片街巷,按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有种了很多梧桐树的破落户居住地。 在长陵,破落户是小摊小贩、走方郎中、没有自己田宅的租户帮佣乃至闲人的统称,这样等人的聚居地,环境比起普通的街巷自然更让人难以生起清雅的感觉。 除了被风雨卷下的落叶之外,街面并不平整的青石路面的水洼里,还漂浮着一些混杂着菜叶和鸡粪的泡沫。 脚面已经全部湿透,身上糊满泥灰的丁宁似乎也有些着急,但是手里的千工黄油布伞比起市面上一般的雨伞要好得多,也同样沉重得多。这对他形成了不小的负担,他时不时的要换打伞和提油瓶的手,又要防止伞被风雨吹到一边,所以脚步便怎么都快不起来。 前方的临街铺子全部隐藏在暴雨和梧桐树的晦暗阴影里,只能模糊看到有一面无字的青色酒旗在里面无助的飘动。 青色酒旗的下方是一个小酒铺,布局摆设和寻常的自酿小酒铺也没有任何的差别,当街的厅堂里摆了几张粗陋的方桌,柜台上除了酒罐之外,就是放置着花生、腌菜等下酒小菜的粗瓷缸,内里一进则是酒家用于酿酒的地方和自住的屋所。 走到酒铺的雨檐下,丁宁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收了沉重的雨伞,甩了甩已经有些酸的双臂,在门坎上随便刮了刮鞋底和鞋帮上的污泥,便走了进去。 酒铺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酒客。 倒不是平日的生意就清冷,光是看看被衣袖磨得圆润亮的桌角椅角,就知道这些桌椅平时一日里要被人摩挲多少遍。 只是有钱有雅致的酒客在这种天气里未必有出行的心情,而那些不需要雅致的酒客,此刻却或许在突如其来的暴雨里忙着应付他们漏雨的屋面。 “你就不能在外面石阶上蹭掉鞋泥,非要蹭在门坎上?”一声明显不悦的女子喝斥从内院响起,像一阵清冷的秋风,卷过空空荡荡的桌椅。 丁宁满不在乎的一笑,“反正你也不想好好做生意,就连原本十几道基本的酿酒工序,你都会随便减去几道,还怕门坎上多点泥?” 院内沉默了数秒的时间,接着有轻柔的脚步声响起,和内院相隔的布帘被人掀开。 “若早知在这种地方开酒铺都有那么多闲人来,我绝不会听你的主意。”掀开布帘的女子冷冷的声音里蕴含着浓浓的怒意:“更何况门口有没有污泥,这事关个人的感受,和生意无关。” 丁宁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有关个人感受的部分,我可以道歉,但生意太好,闲人太多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你长得太美。况且开酒铺总比你一开始想要栖身花街柳巷打听消息要稳妥一些。你什么时候听说过生活还过得去的良家女子想主动投身花楼的?要么是天生的淫妇荡娃,但淫妇荡娃又卖艺不卖身,这样的不寻常…你当监天司和神都监的人都是傻子么?” 女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丁宁说得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包括那句她长得太美。 绝大多数女子的美丽来自妆容和风韵,她们身上大多有特别美丽的部分,或者有独特的气质,甚至有些女子的五官单独分开来看并不好看,但凑在一起,却是给人分外赏心悦目的感觉。 但此刻安静站在清冷酒铺里的这名女子,却是无一处不美。 她的五官容貌,身姿仪态,无论是单独看某一部分,还是看全部,都是极美的。 她的年纪已经不算太小,但更要命的是正好处于青涩和成熟之间,这便是两种风韵皆存,哪怕是她此刻眼中隐含怒意,神情有些过分冰冷,只是身穿最普通的素色麻衣,给人的感觉,都是太美。 那件普通的麻衣穿在她的身上,都像是世间最清丽,又最贵重的衣衫。 但凡看见这个女子的人,就都会相信,书本上记载的那种倾国倾城,满城粉黛无颜色的容颜是存在的。 她就那样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穿着最普通平凡的衣物,但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似乎在着光,都能够挑动让人心猿意马的琴弦。 她的容颜很不寻常,她和丁宁的对话也很不寻常。 因为神都监的备卷上,她的姓名是叫长孙浅雪,她的身份是丁宁的小姨,然而没有任何一个小姨会和相依为命的外甥,会有这样争锋相对的气氛。 酒铺里一时宁静,显得清冷。 丁宁的脸色渐肃,他开始回想起那五名围着赵斩小院的监天司供奉,想到一瞬间化为无数碎片的小院,他清亮的眼睛里,开始弥漫起很多复杂的意味。 “赵斩死了,夜策冷回来了。”他轻声的说了一句。 长时间的安静,无一处不美的女子微微蹙眉,冷漠的问道:“夜策冷一个人出的手?” 丁宁猜出了女子的心思,认真道:“是她一个人,只是监天司的五名供奉在场组成的阵势让赵斩的元气往天空倾泄了不少,而且夜策冷还受了伤。” “她受了伤?”长孙浅雪眉头微蹙。 “看不出受伤轻重,但绝对是受了伤。”丁宁看着她的双眸,说道:“夜策冷出身于天一剑阁,主修离水神诀,在这样的暴雨天气里,她比平时要强得多,所以虽然她单独击杀了赵斩,但既然是受了伤,那只能说明她的修为其实和赵斩相差无几。” 长孙浅雪想了想,“那就是七境下品。” 她和丁宁此时对话的语气已经十分平静,就像是平时的闲聊,然而若是先前那些神都监官员能够听到的话,绝对会震骇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虽然今日在那条陋巷之中,一次性出现了数十名的修行者,其中数名剑师甚至被一股宣泄出来的元气便震得口喷鲜血,站立不起,看上去无比凄凉,然而在平日里,那其中任何一名剑师却都可以轻易的在半柱香的时间里扫平十余条那样的街巷。 唯有拥有天赋、际遇和独特体质的人,才能踏入修行者的行列。 修行二字对于寻常人而言本身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能够修行到六境之上的修行者,便注定能够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下浓厚一笔。 尤其像夜司此种神仙一样的人物,出身和修炼功法,无一不是神秘到了极点,即便是监天司的供奉都未必清楚,然而对于这两人而言,竟似不算什么隐秘! 而若是那座角楼上的素色布衣老人和儒雅年轻人能够听到此时的对话,他们的心中必定会更加的震惊。 他们是这座城里眼光最好的人之一,然而他们若是能听到这样的对话,他们就会现在修为上,这两人竟然比他们看得更加透彻! 有风吹进酒铺,吹乱了长孙浅雪的长。 这名无一处不美的女子随意的拢了拢散乱的丝,认真而用命令的口吻道:“你去冲洗一下,然后上床等我,我来关铺门。” 就连丁宁都明显一呆,随后苦了脸:“现在就…这也太早了些吧?”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冷漠转身:“可能这场暴雨的寒气有些过重,我的真元有些不稳。” 丁宁脸上轻松的神色尽消,凝重道:“这可是非常紧要的事情。” 第四章 双修 能够感悟玄机,打开身体秘窍,这便是修行第一境通玄,正式踏入凡脱俗的修行者的行列。 识念内观,贯通经络,五脏蕴育真气,源源不断,周天运行,这便是修行第二境炼气。 到了这第二境,外可利用真气对敌,内可伐骨洗髓,已经能够获得寻常人无法想象的好处。 但凡越过第二境的修行者,除非深仇巨恨,死生之事,否则其余事情已经全然没有修行之事重要。 寻常的欢喜,又怎么能和解决修行中的问题,感觉身体的壮大和改变时的愉悦相提并论。 到了能引天地元气入体,融汇成真元,这便到了修行第三境真元境。 世上没有两名资质完全一样的修行者,即便是同时出生的双胞胎,在出生时开始就会形成无数微小的差异。即便是修行途中有明师相助,明师的双目,也无法彻底穷尽弟子体内的细微之处,所以修行之途,大多需要自己感悟,如不善游泳者在黑夜里摸着石头过河,时刻凶险,一境更比一境艰难。 能说真元,便至少已是三境之上,丁宁自然知道她真正的修为到达了何等境界,也十分清楚她那冷漠平静的一句里蕴含着什么样的凶险和紧迫,但他所做的一切还是没有丝毫的慌乱,有条不紊。 在迅的冲洗干净身体,换了身干净衣衫之后,他又细细的切了盆豆腐,撒上切碎的葱末,淋上香油。 就着这盆小葱拌豆腐连吃了两碗没有热透的剩饭后,他才走进了后院的卧房。 其实对于他现在的身体而言,可以完全不在意少吃这一餐,然而他十分清楚,或许只是买了香油不用这样一点的疏忽,便有可能让监天司的官员最终现一些隐匿的事实。 而他同样也十分清楚,按照监天司的习惯,在连续两度确认没有问题之后,监天司有关他的调查备卷都会销毁,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监天司的目光,都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这也是他今日会故意出现在莫青宫等人视线中的真正原因之一。 …… 简陋的卧房里有两张床,中间隔着一道灰色布帘,这在没有多余房间的寻常人家而言,这样和自己的小姨同居一室,是极其正常的事情。 然而带上卧房的大门后,丁宁却是没有走向自己的床榻,而是轻车熟路的走到了长孙浅雪的床前,动作快麻利的脱去了外衣,整理了一下被褥。 和过往的许多个夜晚一样,当他安静的在靠墙的里侧躺下去之时,长孙浅雪的身影穿过黑暗来到床前,和衣在他身旁躺下。 “开始吧。” 除了冰冷之外,长孙浅雪的眼里看不到其余任何的情绪,在丁宁的身旁躺下的过程中,她甚至没有看丁宁一眼。 而就在她冷冷的吐出这三个字的同时,她的身上开始散出一股真实的寒冷气息。 在黑暗中,丁宁却始终在凝视着她。 看着她冷若冰霜的面部轮廓,他的眼底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丝苦笑,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双眸中的情绪尽消,变得清亮无比,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肃穆和凝重。 一股独特的气息,若有若无的从他的身上散出来,就连空气里极其微小的尘埃都被远远吹走,他和长孙浅雪身旁数米的空间,就像是被无数清水清洗了一遍。 这种气息,和陋巷里持着黑伞的五大供奉,和那些随后赶到的修行者身上的气息十分类似,只是显得有些弱小。 但即便弱小,也足以证明他是一名修行者。 长孙浅雪似乎很快陷入了熟睡,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 然而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寒冷,床褥上开始缓缓的出现白霜。 她呼出的气息里,甚至也出现了湛蓝色的细小冰砂。 每一颗细小的湛蓝色冰砂落到冷硬的床褥上,便是奇异的噗的一声轻响,化为一缕比寻常的冰雪更要寒冷的湛蓝色元气。 往上升腾的湛蓝色元气表面和湿润的空气接触,瞬间又结出雪白的冰雪。 所以在她的身体周围的被褥上,就像是有无数内里是蓝色,表面是白色的冰花在生长。 在开始呼出这些湛蓝色冰砂的同时,她沉没在黑暗中的睫毛微微颤动,眉心也皱了起来。似乎在无意识的修行之中,她的身体也直觉到了痛苦。 丁宁有些担忧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体表面也结出了一层冰霜,然而他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红,他的身体越来越热,平时隐藏在肌肤下的一根根血管越来越鼓,然后突起,甚至隐隐可以看到血液在血管里快的流动。 安静的卧房里,响起灶膛里热风鼓动般的声音。 没有任何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但他的身体却好像变成了一个有独特吸引力的容器。 咔嚓咔嚓的细微轻响声在这张床榻上不断响起,被褥上的一朵朵冰花开始碎裂,其中肉眼可见的湛蓝色元气,开始缓慢的渗入他的身体。 白色的冰霜在长孙浅雪和丁宁的身外飘舞,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内,竟然是形成了一场风雪。 丁宁的胸腹在风雨里越来越亮,他的五脏都出隐隐的红光,散着热意,然而对于周围的风雪而言,只像是一朵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烛火。 修行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 在丁宁的识念之中,他正站在一个空旷的空间里。 这个空间似乎幽闭,然而又十分广阔,有五彩的元气在垂落。 这便是修行者的气海。 他的脚下,是一片淡蓝色的海,洁净无比的海水深处,好像有一处晶莹剔透的空间,就像是一座玉做的宫殿。 这便是修行者所说玉宫。 而他的头顶上方,五彩的元气中间,有一片特别明亮的空间,那便是天窍。 气海、玉宫、天窍这三大秘窍能够感悟得到,贯通一体,体内五脏之气便会源源不断流转,化为真气。 然而此刻,他气海的中心,却没有任何的真气凝结,一缕缕流动到中心的五彩元气,在融合之后便化为无比灼热的火焰。 干净透明到了极点的火焰,带着恐怖的高温,炙烤着上方的天窍,有些要烧穿整个气海的气势。 然而有无数湛蓝色的冰砂,却是也在气海的中心不断坠落。每一颗坠落便是消灭一团火焰,接着正中有一缕透明的沉重真气生成,落入气海下方的玉宫之中。 时间缓慢地流逝。 气海里五彩的元气越来越淡,火焰即将熄灭,湛蓝色的冰砂却没有停止,依旧在坠落。 这对于丁宁而言,自然是一次真正的意外。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用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度醒来,睁开双目。 数片冰屑从他的睫毛上掉落下来。 他没有看自己的身体,在黑暗里,他看到周围的风雪还在不断的飘洒,而长孙浅雪的身体表面,已经结出了一层坚硬的冰壳。 她的身体几乎没有多少热度,似乎血液都被冻结,然而体内一股气息还在自行的流转,还在不断的从她体内吹拂出湛蓝色的细小冰砂。 丁宁的眼中瞬间充满震惊的情绪,他反应过来生了什么,他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便将自己像被褥一样覆盖向长孙浅雪的身体。 身体接触的瞬间,凛冽的寒气便令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的识念便浑然忘我的进入自己的气海。 他紧紧抱住已成冰块的长孙浅雪,无意识的越抱越紧。 他的肌肤开始烫,红。 喀的一响,长孙浅雪身上坚硬的冰壳破了。 无数的冰片没有径自的洒落在被褥上,而是被两人之间的某种力量震成了无数比面粉还要细碎的粉末,飘洒出去。 第五章 公平 长孙浅雪醒了过来。 她的醒不是普通的苏醒,而是识念在气海中的清醒。 她看到自己站在气海之中。 脚下的海面、祥云一般的五彩元气都已经彻底冻结,就连从天窍中垂落的真元,都像冰冻的瀑布一样冻结着。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先前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和真元的控制,已经在生死的边缘走了一圈,然而她没有感觉到庆幸,因为她十分清楚死亡的威胁没有过去。 她看到像冰冻瀑布一样的真元顶端的天窍中,有隐隐的红色光亮。 那是丁宁的元气。 虽然并不能理解丁宁是采取何等手段及时的唤醒了自己的识念,但她知道此刻只有依靠自己,才能真正的活下来。 她的情绪再次陷入绝对的平静,竭尽全力,将神念沉入彻底冰封的气海中的玉宫。 玉宫出了一丝震动。 只是一丝震动,冰封的海面就骤然绽开无数裂纹。 冰冻瀑布也绽开无数裂口,真元开始流动。 如万物复苏,细小的水流融化了碎冰,然后变成更大的水流,汇聚成海。 五彩元气也开始流动。 所有湛蓝色的冰寒元气却被真元不停的镇落,挤压至玉宫的最深处。 她脚下的海水变得无比的清澈,一种淡淡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蓝色。 随着气海的清澄,她玉宫里的一缕异色也隐约显露出来。 那是一柄蓝黑色的剑! 她的玉宫中心,竟有一柄蓝黑色的剑如在休养生息! 那种深沉到似乎足以将人的灵魂都吞吸进去的蓝黑色,只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凶煞滔天。 …… 长孙浅雪的身体不再变得冰寒,她的呼吸之中,也不再有蕴含着恐怖寒气的湛蓝色冰沙飞出。 她的眼睛睁开,终于正式醒来,从生死的边缘,重新回到人世间。 接着她看清了紧紧的抱着自己的丁宁。 她的眼神瞬时充满了惊怒和凛冽的杀意,她的手掌微微抬起,就要落在依偎在自己怀里的丁宁的头颅。 这一掌看似轻柔,然而其中却蕴含着某种玄之又玄的力量,散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毁灭性气息。 丁宁睡得极其香甜。 他已经虚弱和疲惫到了极点,在感觉到长孙浅雪身上的真元开始流动的那一刹那,他便安心,抱着长孙浅雪直接陷入了最深层的熟睡。 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死亡的临近。 长孙浅雪脸色越来越冰寒,但是看着丁宁过分苍白的面容和安心的神色,她的手掌变得越来越迟缓。 最终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掌在落到丁宁的头颅上之前,毁灭性的气息便化成无数股柔和而温暖的气流。 所有冰霜化成的湿气,全部从被褥中震出,震成更细微的粒子,离开这个床榻。 她推开丁宁的双手,站了起来,走到窗前。 窗外已然微光,暴雨已停,即将日出。 …… 丁宁在鸡鸣狗吠中醒来。 卧房对着一片芋田的窗户已然打开,即便隔着一道爬满了丝瓜藤的篱院,丁宁还可以感觉到从芋田中拂来的新鲜气息。 不远处深巷中的锅碗瓢盆声、车马行走声、呼喝声,夫妻吵闹声,不断传入他的耳廓。 暴雨过后,整个长陵似乎又马上恢复如初,而且变得更加鲜活。 长孙浅雪就站在这间窗前。 她根本没有回头,却是第一时间知道了丁宁的醒转,直接冷漠的出声道:“你昨夜太过放肆,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丁宁看着她美丽的背影,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改变,低声说道:“你应该明白我的修为和你相差太多,要救你,我便只有那一种方法。而且就昨夜的情形来看,九幽剑诀的厉害程度还远在我想象之上,你的修行必须更加耐心一些。” 长孙浅雪转身,平静地看着刚刚起身的他:“你不觉得你说这些很可笑。” 丁宁眉头微皱:“哪里可笑?” 长孙浅雪说道:“如果你不觉得有些事情比生死更为重要,你何必找上我,何必暗中图谋反对你们的皇帝?” 丁宁摇了摇头,认真的说:“这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同。”长孙浅雪冷嘲道:“对于你而言,替师报仇都比生死更为重要,对于我而言,这种事情比我的生死也更为重要。” 听着这番话,丁宁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的低声说道:“我和你说过,我并不是他的弟子,还有,如果你下次还有这种意外,我依旧会选择救你。” 长孙浅雪的眉梢微微挑起,一抹真正忿怒的神色出现在她的眼角。 “不要和我说这些无用的废话,不是那个人的弟子,绝对不可能知道我修炼的是什么功法,不是那个人的弟子,更不可能修习这种自己找死的九死蚕神功,更不可能在这种年纪就拥有你这样的修为和见识。” 她的眼睛里再次弥漫出冷酷的杀机,“我只想再提醒你一遍,你是那个人的弟子的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让我杀死你。我不杀你,只是你的存在能让我的修行更快一些。” 丁宁安静了数息的时间,他抬起头来,看着忿怒的她,认真地问道:“你真的那么憎恨他?” “这个世上有人不憎恶他么?就连你们自己秦人都憎恶他。”长孙浅雪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憎恶他的人都差不多已经全部死光了。” 丁宁看着她那无比美丽的双眸,更加认真地说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来到长陵?”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忿怒的神色缓缓消失,脸容再次冷而平静:“你认为我在长陵是因为和他的旧情?我只是觉得不公平…我只是觉得他做了那么多事情结果落到这样的下场,我觉得不公平。只是因为我觉得不公平,所以我才想要杀死你们的皇帝。” 丁宁安静了下来,他不再辩驳什么,只是说道:“我今天会去趟鱼市,去杀一个人之后再回来。” 长孙浅雪微微蹙眉,“你刚刚才重新引起神都司的兴趣,你确定这是很好的时机?” 丁宁点了点头,“赵斩刚死,监天司和神都司的厉害人物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要杀的是谁?” 丁宁揉了揉脸颊,轻声道:“宋神书。” 长孙浅雪仔细的想了想,她的记忆力并不算很好,但所幸整个长陵的修行者数量也并不算多,而且这个名字和大秦王朝的经史库藏有关,所以她马上从脑海中搜出了这人的名字。 她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很认真的丁宁,“一个刚刚到二境下品的修行者,居然说要杀一个三境上品的修行者?” 丁宁很顺口的轻声应道:“四境之下无区别。” “四境之下无区别?” 长孙浅雪顿时满眼含煞,她冷冷的看了一眼丁宁,“你还说不是那人的弟子?也只有他才敢说这种话。但别人真这么以为,却只会送命。” 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会尽量小心,但如果我在午夜时分还没有回到这里,你就想办法自己离开长陵吧。” 长孙浅雪转过头不看他,冷淡道:“放心,我还不会愚蠢到留下来陪你一起死。” 她这句话说得很无情,然而丁宁看着她的侧脸,却是微微的一笑。 他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清楚,有些人看似有情,却实则薄情,而有些人看似无情,但却有情。 第六章 时机 暴雨骤停,绝大多数长陵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平时看厌了的晴好天气也似乎变得格外可亲起来,很多商队抓紧时间处理受潮的货物,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只是过了正午,天空便又重新变得阴霾,接着一场雨又迅的笼罩了整个长陵。 这场雨并不像昨夜的那般暴烈,但却十分缠绵,淅淅沥沥,眼看一时无法停止。 街巷阡陌之间烟雨空濛,再次像笼了无数层纱一样看不清楚。 在长陵城南,有一处外表看起来像道观一般的建筑,占地数十亩。 大秦王朝封赏极重,能得敌甲一者,就可赏爵一级,益宅院九亩,斩满两千级,更是可以享三百家赋税。 所以长陵大多数宅院,乃至普通军士的院落在往朝来看都是大得出奇,整个长陵也随之往外一扩再扩,这处位于长陵城南的建筑,实在是不算大。 然而除了皇宫深处的少数几位大人物之外,大秦王朝所有的权贵,对这处地方都怀有深深的戒备和恐惧。 因为这里是神都监的所在。 大秦王朝查案办案主要靠监天司,监天司各地正职官员便有上千名,各官员自己门下的食客又不计其数,且各类大案不需要报备其余各司,直接上达天听,所以监天司的权力一直隐隐凌驾于其余各司。 然而神都监也是其中异类。 神都监在册官员不过百名,不过监天司十分之一的数量,平时也只负责调查、监视工作,然而调查监视的对象,却都是各类官员,修行者,以及有可能成为修行者的人物。 所以说,神都监便是皇帝陛下和那两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专门用于监察官员和修行者的秘密机构。 再者,所有神都监的正职官员都是“战孤儿”,都是战死的将领、军士的子弟,这些人没有多少牵挂,也不会有多少被人威胁的地方,所以往往更加冷酷和无情。 所以在绝大多数官员和修行者的眼里,神都监甚至比起监天司还要可怕一些。 莫青宫此刻便在神都监的一间书房里,和往时不同,他微胖的身躯上散着淡淡的血腥味道,他冒着油光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笑容,只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煞气。 这种气息,甚至使得周围院落里经常存在的一些秋虫都逃离得无影无踪。 让他情绪如此不佳的,是监天司,夜司。 昨日夜司一剑斩杀剑炉第七徒赵斩,替大秦拔去了一根喉中刺,是每个秦人都引以为傲的事情,然而现在有确切的证据表明,当时在场的神都监官员慕容城不是死在赵斩手中,而是被她所杀。 神都监官员本身在场就是起到监察其余各司官员办事过程的作用,慕容城又是极有前途的修行者,而杀死慕容城之后,无论是夜司还是监天司其余几个供奉,他们甚至都没有处理一下慕容城遗体上的伤口。 这代表着他们根本不屑掩饰什么。 夜策冷夜司,实在太过嚣张跋扈! 更让他愤怒的是,赵斩的身份,本来就是他们神都监察觉的,赵斩虽亡,但赵剑炉真传弟子尚余三名,背后又不知道有多少赵国余孽存在,原本按照神都监的计划,在杀死赵斩之后,将会采取闹市曝尸的手段,引出更多的赵国余孽,然而夜策冷不知采取了什么手段,竟然做主厚葬赵斩,并直接获得了陛下的默认,这无疑又让神都监的很多已经付出的努力和后继的一些安排全部化为了流水。 就在此时,随着数声有节奏的叩门声,秦怀书走进了这间房间,走到了他的书桌前。 “问清楚了?” 莫青宫抬起头来,压抑了一些怒意,低声问道。 秦怀书恭谨的点了点头,直接说道:“方侯府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复,那梧桐落酒铺少年虽然资质极佳,然而却是罕见的阳亢难返之身。” 莫青宫情绪不佳的皱了皱眉头,“什么叫阳亢难返之身?” “一种阳气过旺的体质。”秦怀书细细的解释道:“此种体质体内五脏之气比一般人旺盛无数倍,然而如薪火燃烧得太过猛烈,此种体质在寻常人尚且壮年时期,体内就已经五衰。” 莫青宫的脸色难看了些:“简单点而言,就是虚火过旺,燃烧精血?” “意思差不多,然而寻常的虚火过旺、燃烧精血可以设法医治,这种体质,却是连方绣幕都没有法子,或者即便有那种灵药和宝物,也不值得用在他的身上。”秦怀书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里也有同情和遗憾的色彩,因为他十分清楚一个出身普通的人进入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的眼睛,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那名梧桐落的少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拥有了一步登天的潜质,然而却只是因为他的体质问题,便又注定只能在那种破落街巷中继续生存下去。 莫青宫在显赫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很多年,所以他自然没有还在艰难的往上爬的秦怀书这么感慨。 既然不可能成为修行者,便代表着那名少年不可能成为对神都监有用的人,所以他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便将那名少年的备卷随手丢在了一侧专门用于焚毁案卷的火盆里。 猩红的火苗如蛇信舔舐着火盆的边缘,莫青宫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而秦怀书并没有像他预料的一样马上离开,于是他再次抬头看着秦怀书。 “大人,慕容城的身份有问题。”秦怀书继续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变得更低,如果不仔细,甚至根本听不清楚。 莫青宫顿时微微眯眼,不解道:“慕容城虽然平时和我们并不算熟,但他的家世我们也清楚得很,能有什么问题?” 秦怀书说道:“他的出身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他前些时日刚刚和许侯府定下亲事,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冬他大约就会入赘许侯府。” “入赘许侯府?” 莫青宫瞳孔不自觉的剧烈收缩,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寒意。 在大秦王朝,获得封侯的途径唯有一种,那就是凭借军功。 享万户赋税,良田千顷方为侯。 三百户便需斩敌两千,万户需要多少军功,哪怕是不会算盘的人,心中都可以估摸出那一个恐怖的数字。 所以大秦王朝有资格称侯的,一共只有十三位。 两相双司十三侯,这十三位王侯,和监天司、神都监的两位司,还有两位神秘而强大的丞相,便是这个强盛的王朝最顶端的存在。 一抹苦笑慢慢浮现在莫青宫的嘴角。 他再次抓起面前一份案卷丢到身旁的火盆里。 不管神都监最高的人物,坐在神都监最里面那间静室里的陈司到底清不清楚慕容城入赘许侯府这件事,不管陈司是否有故意安排的成分,但既然这件事已经牵扯到陈司和许侯府这个层面,他还要因为这件事而对夜策冷愤懑和不满便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 …… 雨还继续在下。 已过了正常午饭的时间,酒铺里有限几个客人已经离开,丁宁搬了一张竹椅在门口的屋檐下坐下,然后边看雨边开始吃面。 面是酸菜鱼片面,雪白的鱼片和面条杂乱的混在一起,鱼片也不太齐整,看上去没有什么卖相,但是酸菜的量不仅足,而且看起来十分入味,面汤很浓,表面上浮着一层浅而清亮的油光,让人一看就觉得味道必定很好。 丁宁不急不忙的吃完,喝光了大半的面汤,将面碗洗干净之后,便对着后院的长孙浅雪打了个招呼,便换了双旧草鞋,打了柄旧伞走入了雨帘之中。 在梧桐落的巷口,一列商队和他擦身而过,数名身披蓑衣的赶车人习惯性的嘟囔,骂了几声鬼天气。 丁宁微微的一笑。 在充满鸡粪和浮便味的街巷中冒雨赶路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对他而言却犹如天赐。 雨可以遮掩很多人的视线和感知,可以冲刷掉很多痕迹,可以让他好不容易等来的这个时机变得更加完美。 所以即便他的草鞋也湿漉漉的不是很舒服,但是他的心情却真的很愉悦。 他怀着愉悦的心情,走向长陵东城边缘的鱼市。 一条巨大的渭河穿过大秦王朝的疆域,流入东海,这条巨河不仅滋养着大秦王朝大部分的农田,还让大秦王朝的船舶开辟了和海外岛国通航的路线,甚至可以让一些修行者从海外得到一些罕见的珍宝。 巨大的渭河到了长陵又分散成数条支流,源头一直可以追溯到大秦王朝的边缘,巴山蛮荒之地。 长陵鱼市,就位于城东渭河最小的一条支流东清河的两岸。 这条宽不过十余米的小河,已经因为农田开垦的需要,被拦腰截断,位于城内的部分有些成为鱼塘,有些则在上面建起了市集。 所有这些市集本身只是以一些已然无法行驶的船舶为交易场所的水集,然而经年累月下来,两岸重重叠叠建起了无数棚户,这些棚户的屋顶和招牌遮天蔽日,里面高高低低的隐藏着无数通道,就连水面和泥塘之间,也都建起了许多吊脚楼,一些简陋的木道、舢板,下方的一些小船、甚至稍微大一点的木盆,都成了这里面的交通工具,这更是将这里变得如阴沟里的蛛网交错般错综复杂。 尤其在天光不甚明亮的时候,从两岸高处往市集中心低处看去,中心低处阴暗中的市集,更是如同建立在深渊里的鬼域一样,鬼火重重,鬼影重重。 这片一眼望不到头的集市,便是鱼市,这里除了鱼之外,不仅是寻常人,就连绝大多数修行者所能想象得到的东西,这里都有。 (新书上传,需要大家的支持,希望大家看过记得收藏和投票哦) 第七章 欠债 即便大秦王朝从不禁止普通民众携带刀剑,甚至公开的一些比试也不禁止,但一些杀伤力巨大的军械,乃至一些修行器具、修行典籍,都是属于严禁交易流通的物品。 一名修行者所能想象得到的东西,其中很大部分自然更是不能用来交易。 然而这些东西在鱼市里如荷叶下的鱼一样隐着,而鱼市又只不过是自形成的市集,这里面的很多生意,自然并不合法。 只是这样的市集就在长陵的边缘,那么多大人物的脚下,为何能够这么多年一直长久的存在下来? 就如此刻,一名外乡人打扮浓眉年轻人心中就有这样的疑惑。 他持着一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的黄油纸伞,身上穿着的是长陵人很少会穿的黑纱短袍,没有穿鞋,直接赤着双足。 他手里的破旧黄油纸伞很大,但为了完全遮挡住他身前一人的身体,他的小半身体还是露在了外面,被雨水完全淋湿。 他身前的这人是一名很矮的年轻男子,书生打扮,瓜子脸,面容清秀到了极点,尤其肌肤如白玉一般,看不到任何的瑕疵。 看着前方鱼市无数重重叠叠的棚户上,从高到低不断如珍珠跳跃般抛洒的雨珠,浓眉年轻人皱着眉头,忍不住沉声问身前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年轻人,“公子,如此的市集为何一直存在?” 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冷冷的一笑,“只有出自那两名丞相的授意,这样的市集才能够一直留在这里。” 浓眉年轻人依旧有些不解,疑惑的看着他。 “不合法的交易,往往能够带来更高的利润,更高的利润,则能让更多不要命的人源源不断的带来更多的东西。” 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冷冷的接着说道:“这些年海外很多奇珍异宝能够到达长陵,甚至很多海外的蛮国和修行者和长陵建立联系,依靠的不仅仅是渭河的航道,还有这个鱼市的关系。而对于高坐庙堂之上的那些人而言,他们也能够从中获取到之前不可能获得的东西,所以他们便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容许这里存在下去。当然所有在这里面做生意的人自然也清楚那些人需要什么样的秩序,所以这里比起各国其它大型的市集,反而更为公平和安全。” “所以你一定要明白一点,任何的勾当,一定要给人带来更大的利益,才会令人有兴趣和你交易。而且绝大多数的亡命之徒都不会与虎谋皮,他们不会和那些远远高于自己,随时可以一口吞掉自己的对象交易。”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转头看了沉默不语的浓眉年轻人一眼,宁静的说道:“因为有这样基本的规则存在,所以我才有信心来这里谈一谈。” …… 鱼市里的道路崎岖起伏,很泥泞很不好走,数十米的落差,便层层叠叠隔出十余条高低不同的通道,对于不经常来的人而言,更是如同迷宫。 然而对于鱼市大多数根本不欢迎闲逛者的生意人而言,他们不介意道路变得更复杂,更难走一些。 所以虽然雨天很黑,无数雨棚交替遮掩的商铺间道路更黑,但却只有少数一些商家挑起了灯笼。 偶尔的微弱灯笼光芒像是异类,在风中摇晃不安。 鱼市里穿行的人依旧很多,丁宁收起了伞,像拐杖一样拄着,轻车熟路的到了鱼市的低矮深处。 因为暴雨的关系,鱼市底部平时许多只是干涸泥塘的区域已经被水淹没,水位距离大多数吊脚楼底部唯有半米,但即便如此,吊脚楼的底部还是飘着许多小船,还有木盆在浑浊的泥水里飘来飘去。 沿着一条用舢板架起来的摇晃木道,丁宁走进了一座很小的吊脚楼。 这是一家很小的印泥店,兼卖些水墨纸笔。 店主人是已过六旬的孤寡老妇人,因为平时没有多少开销,再加上鱼市里大多数交易都需要契印或者手印,所以作为唯一一家印泥店,印泥的销路还算不错,生活倒也过得下去。 因为平时也没有什么事情,所以这名头花白的老妇人在看到丁宁之前,本来正端着一个粗陋的瓷杯在喝茶,看到不远处阴影里走来的少年,她布满皱纹的脸颊上忽然泛起温暖的笑容,她转身从门口旁的一个壁柜里拿出了一碟干果等着。 “怎么下这么大雨还过来?” 看着走到面前的丁宁只是湿了双草鞋,这名老妇人彻底放了心,又取了双干净的旧草鞋示意丁宁换上。 丁宁微微一笑,也不拒绝,直接坐在吊角楼边缘洗了洗脚,就换上了干净的旧草鞋,然后左右打量着这间吊角楼的屋顶和墙面。 屋顶和墙面都有些渗水,但看上去不严重。 于是丁宁也放了心,在老妇人旁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说道:“本来见昨天那么大雨,就担心你的屋子有问题,就想过来看看的,只是临时有点事,所以才拖到现在过来。” 老妇人笑出了声,自从看到丁宁的身影,她就变得很开心。 “能有什么问题?”她忍不住笑着说,“你每隔一阵就把我这间屋子敲补一下,比那些船工补船还用心,我看雨再大一点,再下个几天,这里所有的屋子都漏了,我这都还不会漏。” 看着她的笑容,丁宁的心情也更加好,他随手抓了几颗干果,一边嚼着,一边问道:“最近需要买什么东西么,我等会帮你买回来?” “柴米油盐还都满着,所以你只管歇着就好。”老妇人摇了摇头,看着丁宁略显苍白的面容,她又忍不住摇了摇头,爱怜般问道:“中饭吃过了么?” “吃过了,酸菜鱼面。”丁宁笑了笑。 老妇人有些不快,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那晚饭留在我这吃。” “好。”丁宁点头表示同意,“我要吃油煎饼。” “我给你做红烧鱼和蜡鸡腿。”老妇人责怪般的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却涌起更多的意味,“油煎饼有那么好吃么?当年你年纪还小,正好走到这里,我给你做一个油饼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结果你到现在还记着那一个油饼的事情。若是做生意,只是一个油饼,结果却帮人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这亏本便亏得大了。” “哪里有亏本。”丁宁笑着说道:“只是做些顺手的事情,大多只是陪你说说话,听听故事,免费的饭菜倒是吃了不少。” 老妇人摇了摇头,眼里涌起复杂的情绪:“陪着说说话,聊聊天,这对于一个没有子侄的孤独老人而言,是最大的恩赐。长陵以前战死的人多,像我这样年纪的人也多,只是却很少有人有我这样的福气。” 丁宁一时没有说什么,垂下头像个松鼠一样啃着干果。 在数年前的一个冬天,他经过这里,和蔼的老妇人好心的递给他一块热乎乎的油煎饼,然后他就经常来这里看看老妇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这哪里一个油煎饼的事情。 这是因为他欠她的。 他欠很多人的,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慢慢还清,或者说可以补偿。 …… 照例和老妇人聊了一阵,听她说了一些鱼市最近的新鲜事之后,丁宁便告辞暂时离开,和平时闲逛一样,转向鱼市更低洼更深处。 这个时候宋神书应该进入鱼市了。 宋神书是经史库的一名司库小官,也是丁宁的熟人。 然而和开印泥店的这名老妇人不同的是,丁宁不欠宋神书的,而他却是欠丁宁的。 在过往的数年的默默关注里,丁宁知晓了宋神书的一些习惯,也知道他的修行遭遇到了什么困难。 所以他肯定,宋神书今日一定会来拿火龟胆,一定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八章 黑暗里,有蚕声 一辆寻常的马车停靠在鱼市的一处入口处,戴着一个斗笠,穿着长陵最普通的粗布麻衣的宋神书下车走进鱼市,不急不缓的走向鱼市最深处。 大秦王朝的经史库虽然藏了不少修行典籍,然而谁都知道大秦最重要的一些典籍都在皇宫深处的洞藏里,所以经史库的官员,平时在长陵的地位也并不显赫,基本上也没有多少积累战功获得封赏和升迁的可能。 尤其是像宋神书此种年过四旬,鬓角都已经斑白的经史库官员,根本不会吸引多少人的关注。 但宋神书依旧极其的谨慎。 因为他对过往十余年的生活过得很满意,甚至哪怕没有现在的官位,只是能够成为一名修行者本身,这就已经让他很满足。 尤其最近数年对自己修行的功法有了新的领悟,找出了可以让自己更快破境的辅助手段之后,他的行事就变得更加谨慎。 无数事实证明,成为修行者的早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破境的时间。 只要他能够在今年顺利的突破第三境,踏入第四境,那他面前的天地,就会骤然广阔,存在无限可能。 在一路默然的走到鱼市最底部之后,他依旧没有除下头上戴着的斗笠,弓着身体沿着一条木道,从数间吊脚楼的下方穿过,来到一个码头。 有一条乌篷小船,停靠在这个码头上。 没有任何的言语,宋神书掀开乌篷上的帘子,一步跨入了船舱,等到身后的帘子垂落,他才轻嘘了一口气,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开始闭目养神。 除了两鬓有些花白之外,他保养得极好,面色红润,眼角没有一丝的皱纹。 乌篷小船开始移动,船身轻微的摇晃,摇晃得很有节奏,让斜靠着休息的宋神书觉得很舒服。 然而不多时,他的心中却是自然的浮起阴寒的感觉。 这条小船的行进路线,似乎和平时略有不同,而且周围喧哗的声音,也越来越少,唯有水声依旧,这便说明这条小船在朝着市集最僻静水面行进。 他霍然睁开眼睛,从帘子的缝隙里往外看去…看着船头那个身穿着蓑衣撑船的小厮的背影,他兀自不敢肯定,寒声道:“是因为水位的关系么,今天和平日里走的路线好像不同?” “的确和平日里的路线不同,只是不是因为暴雨水位上涨的关系。” 船头上身穿蓑衣的丁宁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乌篷里的宋神书说道。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淡淡的嘲讽和快意。 宋神书的脑袋一瞬间就有些隐隐作痛。 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名面目清秀的少年,但是这名少年的面容和语气却是让他觉得十分怪异,就像是相隔了许久,终于在他乡和故人见面一样的神气。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想这名少年到底要做什么,而是迫切的想要知道对方的来历。 “你是谁?你认识我?”他尽量保持平静,轻声问道。 丁宁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宋神书,十四年前兵马司的车夫。” 宋神书的面色渐渐苍白,这是他最不愿想起和提及的旧事,更让他心神震颤的是,这些旧事只有他平时最为亲近的人才有可能知道。 “你到底是谁?你想要做什么?”他强行压下心中越来越浓的恐惧,问道。 丁宁感慨的看着他,轻声说道,“我是你的一个债主,问你收些旧债。” 听到这些言语,再加上近日里的一些传言,宋神书的手脚更加冰冷,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毕竟对面的少年这个年纪不可能和自己有什么旧仇,背后肯定有别人的指使。 然而他只是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出任何的声音,他面前的少年便已经动了。 丁宁看似瘦弱的身体里,突然涌出一股沛然的力量,船头猛然下坠,船尾往上翘了起来,瞬间悬空。 他的身体从灵巧的从蓑衣下钻出,瞬间欺入狭窄的舱内,因为度太快,那一件如金蝉脱壳般的蓑衣还空空的悬在空中,没有掉落。 宋神书的呼吸骤顿,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其余三指微曲,一股红色真元从食指和中指尖涌出,在丁宁的手掌接触到他的身体之前,这股真元便以极其温柔的态势,从丁宁的肋部冲入。 在丁宁刚刚动作的一刹那,他还有别的选择。 他可以弃船拼命的逃,同时可以弄出很大的动静,毕竟地下黑市也有地下黑市的秩序,长陵城里所有的大势力,都不会容许有人在这里肆无忌惮的破坏秩序。 然而在这一刹那,他断定丁宁只是刚刚到第二境的修行者。 修行者每一个大境之间,都有着天然的不可逾越的差距。 第三境的真元本身就是真气凝聚了天地元气的产物,这体现在力量上,便是数以倍计的本质差别,更何况他已经不是刚入第三境的修行者,他的真元已经修到如琼浆奔流,可以离体的地步,这种三境上品的境界,更是可以让真元在对敌时拥有诸多神妙。 所以他下意识的认为,丁宁只是吸引他注意力的幌子,必然有更厉害的修行者隐匿着,伺机动最致命的一击。 所以即便在看似温柔,实则暴烈的送入一股真元至丁宁体内的过程里,他的绝大部分注意力也不在丁宁的身上,而在周围的阴暗里,甚至泥泞和浑浊的水面之下。 然而让他怎么都想不到的是,被他那一股真元送入体内,丁宁只是出了一声轻声闷哼,身体的动作竟然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停顿。 他的左手几乎是和宋神书一样的动作,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狠狠刺在了宋神书胸腹间的章门穴上。 宋神书不能理解丁宁怎么能够承受得住自己的真元,他也不能理解丁宁的这一刺有什么意义。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骤然一僵。 啪的一声轻响,船头的蓑衣在此时落下,翘起的船尾也同时落下,拍起一圈水花。 他体内的气海之中,也是啪的一声轻响,原本有序的流淌不息的真元,骤然崩散成无数的细流,像无数细小的毒蛇一样,分散游入他体内的无数穴位,并从他的血肉、肌肤中开始渗出。 无数细小如蚯蚓的红色真元在他的身体表面扭曲不停,将幽暗的船舱映得通红,好像里面点了数盏红灯笼。 宋神书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里涌起莫大的恐惧。 他知道有些修行功法本身存在一些缺陷,然而他这门“赤阳神诀”到底有什么缺陷,就连他这个修行者本身都不知道。 然而对方却只是用这样简单的一记手剑,就直接让他的真元陷入不可控的暴走,让他甚至连身体都开始无法控制,这怎么可能! “你怎么会知道我这门功法的缺陷?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凝滞了数息的时间过后,他终于强行出了声音,嘶嘶的呼吸声,就像一条濒死的毒蛇在喘息。 “赤阳神诀严格来说,是一门绝佳的修行功法。只要有一些火毒之物可以入药为辅,修行的度就能大大加快,所以一般修行者从第一境到第三境上品至少要花去二十余年时光,但你只是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已达到。”丁宁轻微的喘着气,在宋神书的对面坐下,他认真的看着宋神书,双手不停的触碰着宋神书身上的真元。 “只是这门出自大魏王朝赤阳洞的修行之法,本身有着极大的缺陷,只要让体内肾水之气过度激,便会导致真元彻底散乱,所以昔日我朝修行者和大魏王朝赤阳洞的修行者交战时,便现他们身上数个关窍都覆盖有独特的防护器具。后来赤阳洞亡,这门功法被纳入我朝经史库之后,便被现缺陷,一直封存不动,没想到你却恰好挑了这门功法来修行。” 丁宁不断的轻声说着,同时他的双手指肚和宋神书身上真元接触的部位也不断出奇怪的响声,这种响声,就像是有无数的蚕在吞食着桑叶。 “九死蚕神功!” 宋神书终于像现了这世上比他此刻的处境还要更可怕的事情,喉咙内里的血肉都像是要撕裂般,惊骇欲绝的出了嘶哑至极的声音,“你是他的传人!” 第九章 乞命 天下间修行的流派数不胜数,而且每名修行者的先天体质又不相同,所以在过往的数百年时间里,不知道产生了多少开山立派的宗师级人物,开创了多少种功法,开创了多少种强大的借用天地元气的手段。 大秦王朝的岷山剑宗、灵虚剑门,将御剑的手段研究到了极致,而虎视眈眈的楚王朝、大燕王朝、大齐王朝的诸多宗门,却是在炼器、符箓、阴气之道上令别朝的修行者根本无法企及。 即便是已然灭亡的韩、赵、魏三大王朝,除了数以百计的修行密宗之外,韩王朝的南阳丹宗、赵王朝的剑炉、魏王朝的云水宫,在修行功法和修行手段上,更是世间少数几个宗门才能企及。 然而在所有的修行功法里,九死蚕神功无疑是最强大、最神秘的一种。 没有人知道这门功法的来历,只是隐隐推测,这是数百年前建立大幽王朝的那名天下无敌的幽帝所修的功法。 甚至有推测,身为当年最强修行者的幽帝之所以在五十余岁之时便驾崩归天,便是因为修行这门功法出了意外。 之所以有这样的推测,是因为在幽帝之后,历代都有最为惊采绝艳的人物得到过这门功法,然而所有那些人,包括那个在大秦王朝所有人口中都几乎是个禁忌的人,都没有敢修行这门功法。 没有人修行,世间便根本没有人知道这门功法到底有什么强大和神妙之处。 只是后世的修行者,从幽王朝遗留下来的一些竹简的记载中知道,这门功法的修行过程中,要杀很多人…而且在触碰到其余修行者的真元时,会出如万蚕啃噬般的声音。 然而当时的修行者却又可以肯定,这种功法又不能像大齐王朝的数种魔功一样,直接吞噬别人的真元提升自己的一些修为。 那触碰对方的真元,出这种万蚕啃噬的声音,到底有什么用处,到底意味着什么? 光是这种不可解的推测,便更让人觉得神秘和恐惧。 然而让此刻的宋神书万分恐惧的,不是因为这门功法本身,而是因为这门功法最终是在那个人的手中消亡。 那个人曾经有很多的门客。 而宋神书,在很多年前,只是帮那个人的门客驱车的最卑微的车夫之一。 现在,原本应该随着那个人的死去而彻底消失的九死蚕神功,却无比真切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挟带着无数封存在他心中,他刻意不去想的无数画面,一下子如山般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更加无法动作,浑身都剧烈的抽搐开来。 他开始意识到,前些时日在长陵中流传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 丁宁看着宋神书,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指尖如同在抚平宋神书衣衫上的褶皱一样,细心的扫过宋神书身体表面的每一条赤红色真元。 伴随着无数春蚕食桑般的细微声音,一条条赤红色的真元在他的指尖下消失。 “卖友求荣的滋味到底怎么样?”在做着这些的同时,他认真的,好像真的想得到解答一般,轻声的问宋神书。 听到这一句,宋神书终于确信自己的推断,他的恐惧终于回归到自身的处境,“不要杀我!”他浑身汗如雨下,震动着已经僵硬的喉部肌肉,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欠债就要还。” 丁宁用看着可怜虫的目光看着他,“你告诉我,除了这条命,你还有什么能用来还债?” 宋神书的眼睛都快被自己的汗水糊住,他用力的睁着眼睛,急促道:“如果…如果我告诉你一些比我的命更为重要的秘密,你能让我活下去么?” 丁宁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他沉吟了数息的时间,说道:“可以。” 宋神书的眼睛里油然生出希望的光焰,只是一时有些犹豫。 丁宁冷笑起来:“你应该知道他的剑叫什么名字。” 宋神书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年李观澜被杀,出卖他的人是慕梓,现在他改名梁联。” 他控制着越来越僵硬的咽喉,摩擦着出难听的声音,说出他认为最重要的第一个秘密。 丁宁的眼神不可察觉的一黯。 那些熟悉的名字,对于他而言,是很多很多的债。 “梁联?” “虎狼北军大将军?军功已满,接下来最有希望封侯的那位?”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自言自语般说道。 “就是他。”宋神书求生的欲望越来越浓烈,虽然声更加困难,但声音反而更响了一些。 “只有这些?你应该明白,只要你说这些是真的,不用你说,我将来也会查得出来。”丁宁抬起头,冷漠的看着他。 宋神书艰难的吞咽着,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知道接下来出口的这个秘密必定能让对方满意,然而他也十分清楚,若是让人知道这个秘密是由他的口中说出,那他将来的结果肯定会比现在还要凄惨。 “林煮酒还没有死。”他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丁宁,嘶声说道。 丁宁的身体一震,他的面容第一次失去了平静,惊声道:“你说什么!” “他就被关在水牢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 宋神书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严相想要从他的身上获取到一些修行的秘密,所以一直没有杀死他…外界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就连李相和夜司他们都根本不知道这个秘密。” 丁宁的脸色恢复了平静,他沉默了片刻,认真问道:“那你怎么知道这个秘密?” 宋神书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从他的嘴里挖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所以严相想过一些方法…他曾让人施计假劫狱,劫狱的人里面,有一些便是林煮酒以前认识的人。” “你也是林煮酒认识的人里面的其中一个,只是他不知道你们已经都是严相的人。”丁宁的面容一味的平静,“后来呢?” 宋神书艰难的说道:“不知哪个地方出了错漏,林煮酒根本就未上当。” “他的心思本身比严相还要慎密,那些小手段怎么可能骗得过他?”丁宁微垂下头,轻声道:“他现在一定过得很不舒服。” 宋神书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没有出声。 丁宁没有看他,却是又轻声道:“没有了?” 宋神书的心脏再次剧烈的跳动起来。 他听出对方还不满意。 “我…”于是他颤抖着,说出了自己所知的最后一个极为重要的秘密,“传说中的孤山剑藏应该存在,而且大多数线索,可能在云水宫白山水的手中。” “孤山剑藏?” 丁宁的呼吸微微一顿,这又是一个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消息。 传说中,孤山剑宗是一个很神秘,很强大的宗门,不知道起源于何时,也不知道在何时消亡,但一直有传闻,这个宗门留有一个密藏,里面有许多的至宝。 除了一些失传的修行功法之外,让所有修行者更为心动的,是一些已经绝迹的灵药和炼器材料。 随着越来越多和孤山剑宗有关的东西被现,现在天下的修行者已经可以肯定孤山剑宗和密藏的确存在,但是这个“孤山剑藏”到底在哪里,却一直没有确切线索。 “你怎么知道?”丁宁目光闪烁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宋神书再次问道。 “神都监曾经有人带着数片玉简残片到经史库来鉴定,那残片上的文字很奇特,我们彻查了一遍古典后,现便是孤山剑宗的特有文字。” 宋神书呼吸急促的说道:“而且我暗中查过,神都监的人和云水宫的余孽生过战斗。他们确定有更多的这种玉简残片在云水宫的余孽手中。” 丁宁一时没有说话。 哪怕云水宫的修行者现在和赵剑炉的修行者一样隐匿得极深,但只要舍得花时间,总是可以寻找出一些线索。 “还有么?” 十数个呼吸之后,他看着宋神书,再次问道。 宋神书无助的看着他,大脑渐渐空白。 他实在是已经想不出有什么足够分量的秘密。 “很好。” 丁宁看着他的脸色,似乎很满意的点点头,俯下身体,凑到他的耳边,“既然这样,你可以去死了。” 宋神书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 一股劲气在此时轻而易举的刺入了他的心脉,切断了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最为重要的数根血脉。 “你…” 他怎么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生命就将结束,一只僵硬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丁宁的衣角。 “很奇怪为什么我会不守信杀你,对么?” 丁宁看着他渐渐放大的双瞳,轻声道:“他是天下最一诺千金的人物,所以你觉得他收的门下弟子也一定会守信。” “只可惜他都已经死了,他门下的那一套,现在还能用么?” 丁宁平静的掰开宋神书的手指,接着说道。 宋神书听清楚了这一句,他感到被欺骗的愤怒,但是在下一瞬间,他只听到自己喉咙里出古怪的声音。 那是他最后的气息。 他带着无尽的悔恨气绝身亡。 第十章 风雨如晦人如鬼 鱼市里有无数见不得光的生意,也有无数见不得光的人,无数噪杂的声音。 就在半柱香之前,丁宁撑着的乌篷小船摇曳着驶离阴暗码头,在无数支撑着鱼市的木桩之间行进的时候,先前那名在鱼市外满心疑问的外乡浓眉年轻人和他口中所说的公子一起走进了靠河边的一间当铺。 没有典当任何的东西,在一名手持着黑竹杖的佝偻老者的引领下,这两名外乡人通过这间当铺的后院门,穿过一条狭窄的弄堂,又进入了一扇大门。 阴暗潮湿的狭窄弄堂里十分安静,然而进入这扇大门,却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一个并不算大的厅堂,里面摆了十余张方桌,每章方桌周围却密密的至少挤了十几人,四处角落都燃着沉香,然而因为人多噪杂,却是显得乌烟瘴气。 看清这间屋内景象的瞬间,浓眉年轻人的瞳孔不自觉的微微一缩。 并非是因为周围那些人眼中隐含的敌意和身上那种修行者独有的气息,而是因为此刻正在屋子里中间台面上摆着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截成人拇指大小,颜色蜡黄状的玉石。 在寻常人看来,这或许就是一段成色不好的普通黄玉,然而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会知道,这是昔日大韩王朝南阳丹宗的黄芽丹。 黄芽丹药性温润,大益真气,是先天不足的真气境修行者朝着真元境迈进的途中最佳的辅助灵丹之一。 南阳丹宗全盛时,一年所能炼制的黄芽丹也不过数百颗,此时南阳丹宗不复存在,黄芽丹自然更加稀少。 这种丹药,在大秦王朝也属于不准交易的禁品,然而充斥这间屋子的噪杂声音,都是连连的喊价声。 所以这里,自然就是一个非法的拍卖场所。 浓眉年轻人原本就知道鱼市里有着很多外面难以想象的场景,有着许多对于修行者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的交易,然而一进门就看到黄芽丹这种级别的东西,他还是和刚刚进城的乡下孩童一样,有着莫名的震撼感,他在心中忍不住想道,长陵鱼市果然名不虚传。 他身前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也停下了脚步,凝视着场间的情景,领路的黑竹杖佝偻老人也不催促,也只是默不作声的等着。 此刻对于这一颗黄芽丹的争夺已经到了有些疯狂的地步,早些年价值两千两白银一颗的黄芽丹,此刻已经喊到千两黄金,而且还有数方在争夺。 又喊了数声,争夺的双方最终只剩下一名身穿灰衫的年轻剑师和一名脸蒙黑纱的中年男子。 年轻剑师的面孔已经涨得通红,额头上一滴滴汗珠不停的滑落,而那名脸蒙黑纱的中年男子却端坐不动,极其的沉着冷静,每一次喊价只是按照最低规则,在那名年轻剑师的出价基础上再加百两纹银。 转瞬已过一千三百两黄金。 年轻剑师的面容由红转白,这枚黄芽丹对他极其重要,若是没有这颗黄芽丹,恐怕以他体内的病根,此生都没有机会从第二境突破到第三境。 所以他转过头,几乎是用请求,甚至是哀求的目光看了那名脸蒙黑纱的中年男子一眼。 中年男子看到了他的目光,然而只是冰冷而不屑的出了一声轻笑。 年轻剑师的情绪终于失控,他霍然站起,厉声道:“两千两黄金!” 满室俱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这名年轻剑师是某个财力惊人的氏族子弟,但对于任何氏族而言,两千两黄金用于购买一颗黄芽丹还是太过奢侈了一些。 若是没有那名脸蒙黑纱的中年修行者的抬杠,恐怕这颗黄芽丹在千两黄金左右便可入手。 听到年轻剑师喊出两千两黄金的价格,脸蒙黑纱的中年修行者明显一滞,然而他依旧沉稳的坐着,只是声音微寒道:“兄台好气魄,某家不如,只是兄台真的拿得出两千两黄金么?” 年轻剑师骤然如坠冰窟,通红的面容变得无比雪白。 一片哗然。 只是看他的神色,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人便知道他根本不是那种巨富氏族的子弟,刚刚喊出两千两黄金的价格,只是因为一时的情绪失控,心态失衡。 嘲笑过后便是冰冷。 虾有虾路,蟹有蟹路,任何地方都有规则,鱼市的暗道就更为严苛。 之前一直凝立在放置黄芽丹的那张桌子前主持拍卖的黄衫师爷摸样的瘦削男子摇了摇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这名年轻剑师,轻叹道:“你应该明白这里的规矩。” 年轻剑师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 他的右手落在了斜挂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上。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却是坚定了起来,缓缓伸出自己的左手。 原本这个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在他腰间的这柄长剑上,此刻看到他这样的动作,屋内绝大多数人眼中嘲弄的神色却是开始消失,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尊重的神色。 这名年轻剑师的剑看上去很轻,剑柄就是一种罕见的青金色,这绝对不是凡品,价值也应该至少在两千两黄金之上。 按照鱼市里这种黑市的规矩,既然他已经喊出了价,那他至少可以用这柄剑来抵,换取那颗黄芽丹,但他此刻的动作,却明显不肯舍弃这柄佩剑,而是要用削指的方法,来给出一个交代。 剑失可以再寻,指断却不能再生。 但剑对于主修剑的修行者而言,却是一种象征,一种精神。 拥有这种精神的修行者,往往会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所以这名年轻剑师此刻的选择,让周围所有人心中的轻视和嘲笑尽去,化为尊重。 “够了。” 眼看这名年轻剑师已然力,即将按这里的规矩,一剑斩去自己的两根手指,但就在此时,一声清叱响起。 “这颗黄芽丹我给他。” 这声音简单而平静,没有任何炫耀、博取人好感的情绪在里面。 年轻剑师愕然的转过头去。 出身的便是那名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 在他简单而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身后的浓眉年轻人微微挑眉,直接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了一颗黑色的珍珠,放在了黄芽丹的一侧。 这颗黑色的珍珠足有鸽蛋般大小,散着淡淡的幽光,任何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这绝对不只两千两黄金。 年轻剑师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两人,想着那名清秀年轻人只要出声慢上一步,自己的两根手指此刻便已落在地上。 他先感到幸运和惊喜,接着却是羞愧而无地自容,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却也不说什么,只是看了驻足在他身旁的引路老人一眼,开始动步。 佝偻的老人也不多话,接着带路,走向这屋内的一扇侧门。 年轻剑师开始有些回过神来,他的双手不可遏制的震颤起来,因为激动,苍白的脸上也再次浮满异样的红晕,“在下中江…” 他显然是要报出自己的姓名,然而他只是吐出了四个字,就被那名书生打扮的清秀年轻人打断。 “我不需要你报答什么,所以也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号。” 清秀年轻人没有回头,平静的,甚至似乎不近人情般的简单说道。 然后他跟着那名老人进入那扇偏门,消失在所有人愕然的视线之中。 年轻剑师凝立了数秒钟,汗珠再次从他的额头滚滚而落。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明白了清秀年轻人的意思。 这对于清秀年轻人而言,只是随手便可以解决的事情,然而对于他的人生而言,他却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再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他绝对不能再犯那样只是情绪失控而导致的可怕错误。 得到教训,悟道,比授丹的恩惠更大。 所以这名来自关中中江的年轻剑师接过主持拍卖者递过来的黄芽丹之后,便对着清秀年轻人身影消失的侧门深深的行了一礼,做了个奉剑的手势。 看到他这样的举动,这间房间里的诸多修行者神容更肃。 …… 侧门内里,又是一条幽深的胡同。 胡同上方的屋檐和雨棚并不完整,有雨线淋洒下来。 两边的许多间房屋里,有很多人影如鬼般晃动,声音杂乱,不知在做些什么勾当。 风雨如晦人如鬼。 在这样的画面里,就算是随手赐掉一颗黄芽丹的清秀年轻人,平静而坚定的眼睛里也多了一分幽思。 然而他马上就醒悟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 一股炙热的气息以他的身体为中心扩散开来,风雨不能近,阴晦气息皆散。 引路的老人手里拄着一根黑竹杖。 左侧前方不远处,靠着胡同的墙边,也种着几株黑竹。 就在这一刹那,几株黑竹如活蛇般扭动起来,迅的化为黑气消失。 景物骤然一变,很多鬼影般晃动的人影消失,而那几株黑竹消失的地方,却是出现了一扇虚掩的木门。 木门的里面,是一个幽暗的房间。 “想不到商家大小姐,修行的竟然是阴神鬼物之道。” 清秀年轻人冷冷一笑,漠然说道。 第十一章 人杰 幽暗的房间里,隐约坐着一名红衫女子。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琴,旁边有一个香炉。 她的身旁两侧,也有几株墨玉般的黑竹。 “只不过是个亡家的弱女子,知晓了些保命的手段,倒是让赵四先生见笑了。” 香炉中黑烟袅袅,这名红衫女子的身影在空气里显得晃动,就如鬼影般阴森,然而她的声音却是出奇的清澈、温婉,而且说不出的有礼,让人听了便觉得舒服,让整间幽暗的屋子都似乎暖了起来。 清秀年轻人微皱的眉头松开,面上的一丝愤怒也缓缓消散。 “同时沦落人,商大小姐又何必自谦。” 他对着屋中的女子行了一礼,然后风波不惊的走入幽暗的房间,在红衫女子的对面坐下。 在红衫女子的琴前,还有一道薄薄的黑色纱帘,他便和红衫女子隔帘相望。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浓眉年轻人在门外对红衫女子也是行了一礼,但不进门,只是转身站在门口。 “赵四先生先前差人传来口信,说有事和我相商,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红衫女子在帘后还了一礼,这才不徐不缓的问道。 她的声音细细的,语和语气却是无一不让人觉得舒服。 清秀年轻人看着帘后的这名红衫女子,这名实际上控制了大部分鱼市非法生意的枭雄,他微微的点了点头,“我师弟赵斩被夜策冷所杀,这件事商大小姐想必已然知晓。” 红衫女子细声细气的说道:“赵七先生是天下可数的人杰,一朝身亡,实在令人叹息。” 清秀年轻人双眉渐渐挑起。 就如赵斩看到夜策冷步入院门的那刻,他的身上也开始散出一种难言的气魄和魅力,一种难言的锋芒。 “我师弟之死,过不了几天就会天下皆知。”他依旧沉稳道:“只是我师弟为何会在长陵潜伏,又为何会死在长陵,这其中缘由,却没有几个人会知道。” 红衫女子说道:“弱女子驽钝,不明赵四先生的意思。” 清秀年轻人看着纱帘后的红衫女子,接着说道:“你们秦王朝的修行者,一直追我们剑炉的人追得最紧,我们剑炉的人,不说在长陵,只要在你们秦王朝的任何一座大城久居,便必然会被察觉。我师弟明知此点,不惧生死,在长陵隐居三年,不是为了要单独刺杀某个人,而是为了要寻找那个人遗留下来的东西。” 红衫女子沉默不语,但身体却开始微微的震颤,她身侧的数株黑竹也似乎痛苦般抖动起来。 即便她已然是长陵地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是所有进入鱼市的人都必须尊敬和畏惧的存在,然而想到那个人的名字,她依旧会觉得痛苦。 很多时候,不愿提及那个人的名字,只是因为无助和痛苦,因为不愿意想起那么多痛苦的事情。 就如她面前的这名赵剑炉最强大的存在。 赵剑炉的人不会有畏惧,然而剑炉因那人被灭,现在却依旧想要靠那人遗留下来的东西来对抗秦王朝的修行者,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痛苦。 清秀年轻人平静而清冷的接着说道:“我师弟自然不怕死,然而若是没有一丝蛛丝马迹,我自然不会允许他随意将一条命丢在长陵,而且他的命,比起天下绝大多数人的命都要值钱。” 纱帘微微的抖动,隔了数息的时间,红衫女子细语道:“真的和传闻的一样,那人的弟子出现了?” 清秀年轻人看着纱帘后的这条红衫身影,缓声道:“你知道那人的仇人很多,但旧部也不少,在他死之后,他的旧部大多下场凄惨,留下来的老弱妇孺也并不多。或许也是机缘巧合,我剑炉的人现了一名被杀死的贼人。那名贼人应该是当时未死,逃到野外才流血过多而死,而那名贼人身上全是浮浅伤,一圈圈的剑伤,连接不断。” 红衫女子再次一震:“磨石剑诀?” 清秀年轻人冷漠道:“我后来亲自查验过,是磨石剑无误。磨石剑诀是那人自创的剑法,专门对付护体真元太过强横的修行者而用,从剑痕看,施剑者当时只是第一境修为,而那名贼人已是第二境上品,应该是修为上存在如此差距,所以才用磨石剑诀应付。而后我们仔细追查过这名贼人先前的踪迹,便现这名贼人可能是想要劫掠附近的某处村庄,而那处村庄里,正有几名妇孺是那人的旧部家眷。” 红衫女子沉默了数息的时间,“我相信赵四先生的判断,但对于我而言,身死仇消,那人是否留下真传弟子,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我们可以过得更好。” 清秀年轻人冷笑道:“即便许多人畏惧我们,然而我们自己都清楚,自己不过是不可见光的孤魂野鬼。” “没有人会拒绝力量,也没有人拒绝过得更好。”清秀年轻人顿了顿,又看了帘后的红杉女子一眼,冷冷的补充道。 “看来赵四先生是想让我帮忙,看能不能从那人的旧部家眷身上找寻出一些线索。”红衫女子又沉默了数息的时间,诚恳道:“我敬重先生,可我毕竟是秦人。” 清秀年轻人摇头,自嘲道:“现在秦人和赵人又有什么关系?我朝都已经灭了那么多年,难道当年我朝灭亡时,赵留王喊的那一套还有用么?左右不过是私人的恩怨,天下大势已然如此,难道我还会愚蠢到觉得以剑炉的几柄残剑,还能重建我朝不成?” 红衫女子想了想。 她知道传说中剑炉里第四个入门,被人称为赵四先生的那人,是被公认为所有剑炉真传弟子里境界最高的。 现在她知道,这个境界,不只是修为的境界。 所以她便想认真的谈谈,看清楚这个人。 她身侧的数株黑竹微微摇摆,好像有风吹过,她身前的黑色纱帘也摆动开来,往一侧收拢。 清秀年轻人感觉到了黑色纱帘上那一股微弱的天地元气,不由得目光一凛,由衷道:“原来商大小姐还精通法阵布置之道。” “又让先生见笑了。” 红衫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更让人觉得舒服,她看清了清秀年轻人的面容,看到传说中的赵四先生比自己料想的还要年轻许多,她的心中也不免有些吃惊。 清秀年轻人也看清了她的面容。 他也觉得吃惊。 她的五官算不得特别好看,肤色有些病态的白,但是她的神情分外的安静祥和,她的眼瞳很有特点,特别的黑且明亮,她身上的红裙很长,完全拖在地上,遮住了她的双足。 而且她的眼睛里,似乎根本不存在任何仇恨,她的神情,就像庙里的一些佛像的一样,悲悯的看着众生。 两个人互相打量着,幽暗的房间里一时沉寂下来。 “愿听先生详解。”红衫女子没有丝毫作态,先出声,打破了宁静。 “有两件事。” 清秀年轻人神色渐肃,他端正坐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第一件事,我既已将我师弟陨落在长陵的真正秘密告知商大小姐,只希望如果商大小姐如果真的现那人的弟子,便一定设法告知我剑炉的人。因为先前和大小姐对话,便知道大小姐生性豁达,甚至对那人都有些敬重,对那人的弟子也没有什么恨意。” 红衫女子点了点头:“此点我可以应允先生。” 清秀年轻人颔为谢,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想请商大小姐帮忙留意大魏的那些人的行踪。在下得到消息,他们可能得到孤山剑藏的线索。” “云水宫的修行者也出现在了长陵?孤山剑藏?”红衫女子有些不敢相信。 清秀年轻人深深躬身,肃容道:“若是能得到那人或是孤山剑藏的一些东西,剑炉愿与商大小姐共享。今后剑炉几柄残剑,也必定力保商大小姐周全。” 红衫女子自然知道这名清秀年轻人这句话的分量。 她不再说什么,也只是深深还礼。 (新书初,还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多多投票哦) 第十二章 酸甜的果实,唇间的血 丁宁看着宋神书死不瞑目的双目,轻声的说道:“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什么可以不满的。” 因为知道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所以他没有急着离开这条乌篷船,开始细细的搜索宋神书衣衫里的每一个口袋。 在袖内的暗袋里,他搜出了数件东西。 一份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的笔记,一个钱囊、一个丹瓶和两块铜符。 丁宁打开笔记,看着上面全部都是宋神书对于赤阳神诀修炼的心得和后继修行的一些推测,他忍不住摇了摇头,随手塞入了自己的衣袖中。 钱囊很轻,但是打开之后,丁宁却看到内里是数枚散着美丽光泽的大秦云母刀币。这种钱币是用海外深海里一种珍稀的云母贝的贝壳制成,是大秦王朝独有的钱币,一枚便价值五百金。 丁宁也没有过多考虑,毫不在意的收起。 然而在打开赤铜色的粗瓷丹瓶的瞬间,他却是明显有些意外。 丹瓶的底部,孤零零的躺着一颗惨白色的小药丸,就像是一颗死鱼眼。 “是准备破境的时候用的么,想不到你都已经准备了这一颗凝元丹,谢谢你的真元,谢谢你的这颗凝元丹。” 丁宁情真意切的对着死不瞑目的宋神书说了这一句,他又认真的想了想,确定自己不需要那两块经史库的通行令符,他便再次并指为剑,在船舱的底部刺了刺。 木板上出现了一个洞,浑浊的泥水迅的从破洞涌入,进入船舱。 丁宁弓着身体退出乌篷,双足轻轻一点,落在一侧不远处一半淹没,一半还在水面上的木道。 这是他花了数年时间的观察才选定的路线,所以此刻没有任何人察觉,一名大秦的修行者的遗体,就在他的身后的阴影里,随着一条乌篷船缓缓的沉入水底。 在连续穿过数个河岸码头之后,周围才有人声响动,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丁宁就和平时闲逛一样,走入沿河人来人往的晦暗小巷,但是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一抹胭脂般的红,渐渐出现在他紧抿的唇间。 感受着唇齿之间浓烈的血腥气,丁宁的面色依旧平静到了极点,他取出了一个铜钱,从游走到身前的小贩手上买了一串糖葫芦。 他微垂着头,细细咀嚼着酸甜的果实,红色冰糖的碎屑和他唇齿之间的鲜血混在一起,便再也看不出来。 想到随着那条乌篷小船在孤寂的沉入泥水中的宋神书,想到静静的躺在自己袖袋里的那个粗瓷丹瓶,这几年所花的力气没有白费,而且得到了一些值的回报,他便有些高兴。 然而想到更多的事情,想到有些人比宋神书还要凄凉的下场,他的鼻子便不由得酸。 他现在很想马上回到那个老妇人的吊脚楼,吃一张热乎乎的油饼,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 阴影里的乌篷船已经完全消失在水面,唯有一连串的气泡,带着一些被搅动的淤泥不断的浮上水面。 一只木盆漂浮到这些泡泡的上方。 木盆里面盘坐着一名四十余岁的披男子,渔夫打扮,在看到这些不寻常的气泡之后,这名男子的面容一冷,他眯着眼睛左右看了下,确定周围没有其余人的存在之后,他单手划水,让木盆飘到一根废弃的木桩旁,然后他轻易的将这根钉在河底淤泥里的木桩拔了起来。 木桩很沉重,即便大半依旧被他拖在水里,他身下的木盆也依旧有些无法承载这多余的分量,上沿几乎和水面齐平。 他却毫不在意,撑着这根木桩回到那些气泡的上方,然后用力将木桩往下捶了捶。 听到底部传来的异音,他确定出了问题,松开了握着木桩的手,在下一瞬间,木盆便以惊人的度飞射出去,在错综复杂的阴暗水面上拖出一条惊人的水浪。 …… 丁宁吃完了所有的糖葫芦,咽下了最后一丝血腥味。 他一直在不停的走,不经过重复的地方,然而如果有人手里有一张完整的鬼市的地图,就会现他在径直穿过一片区域之后,再接下来的半柱香时间里,其实一直在一处地方的附近绕圈。 那里是一处码头。 “砰”的一声轻响。 有木盆和码头边缘的腐朽木桩的轻微擦碰声。 丁宁听到了身侧隔着一条街巷的这处水面上传来的声音,他不动声色的加快了一些脚步,穿过一个叮叮当当打铁的铺子,他就看到了从那处隐秘码头走上来的披男子。 他默默的跟上了那名披男子。 这是他一石二鸟的计划。 谁都知道这黑暗里的地下王国必定有一个强有力的掌控者,但这么多年来,这名掌控者到底是谁,背后又站着什么样的大人物,却极少有人知道。 宋神书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一次这里,即便能够瞒过外面人的耳目,这里面的人肯定会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一名王朝的官员,一名修行者在这里刺杀,必定会引起一次不小的震动。 现宋神书没有按时取火龟胆的交易者,会很快现宋神书出了意外,也会明白这种意外很有可能会引起诸多的清查,引起一场灾难。 所以他必定会用最快的度,去告诉这里的掌控者。 …… 渔夫打扮的披男子心情极其凝重,他低着头匆匆赶路,完全没有想到背后有人远远的跟着,而且丁宁似乎有种奇特的能力,他的身影始终不会出现在让这名披男子会心生警惕的角度。 披男子匆匆的走进了一间当铺。 丁宁甚至都没有接近那家当铺。 在这数年的时光里,除了一些宅内的密道他无法知晓之外,鱼市里的各个角落他都已经烂熟于心。 他知道这家当铺的后方有数重院落,有三个可以进出的出口。 所以他只是往上坡走去,走向一处可以看到这片区域的其中两个出口的路口。 突然之间,他的眉头不可察觉的蹙起。 三条身影出现在他眼角的余光里。 三条身影走出的那条道路分外泥泞,甚至可以听到鞋底走在泥浆里出的那种独特的吧嗒声。 那条泥泞的道路,正是延伸向当铺那片区域的其中一个出口。 丁宁此刻所处的地方周围人群并不少,所以他只是很寻常的转身,不经意般一眼扫过。 只是一眼,他的眼瞳就不可察觉的微微收缩。 那是一名手持黑竹杖的佝偻老人,一名个子很矮的清秀年轻人,一名外乡人打扮的浓眉年轻人。 手持黑竹杖的佝偻老人走在最前,就在那条道口便转身,走回去。 而那名清秀年轻人和浓眉年轻人却是继续往前,就从丁宁下方一条巷道里走过,他们的身影,在雨棚的缝隙里若隐若现。 丁宁没有再去看那名老人或者这两名年轻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嘴角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无论是那名老得连腰都挺不直,似乎随时都会倒下老死的老人,还是这两名年轻人,身上都没有任何修行者的气息。 即便是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和他们擦肩而过,恐怕都根本察觉不出来他们是修行者。 然而丁宁却可以肯定这三人全部都是强大的修行者。 因为他认识这名手持黑竹杖的佝偻老人。 至于另外两人他从未见过,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个宗门的修行者,然而他感觉得出佝偻老人对这两人的尊敬。 那名佝偻老人,只会对强大的修行者有这种尊敬。 能够控制体内五气到他都无法明显感觉出修行者的气息,这两名年轻人的修为境界,一定异常的恐怖。 就在这时,让丁宁微微一怔的是,他又感觉到了一股霸道而燥烈的气息。 顺着这股气息,他看到了一柄黄油纸伞。 似乎是连零星的水珠都不想淋到身上,那名手持着黄油纸伞的瘦高男子在这里面都撑开着这把伞。 伞面遮住了他的面目,只可以看到他的每一根指节都很粗大,都分外有力。 这显然是一名修行者。 而丁宁则比绝大多数修行者的见识更加高明一些,所以通过那种霸道而燥烈的气息,他很轻易的判断出了这人的师门来历。 看着这人的行进路线,丁宁知道今日长陵的野外肯定会多出一具修行者的尸体。 第十三章 一剑斩蛟龙 伞面下手指关节粗大的瘦高男子并不知道丁宁此刻的想法,他不急不缓的跟着那两名外乡人,平静而冷漠。 鱼市外依旧雨帘如幕,一个个池塘的水已即将漫出,岸边的青草随着水浪飘飘荡荡。 浓眉年轻人和清秀年轻人往城外行走,渐渐那些挺立在风雨之中的巨大角楼,也在他们的身后消失在烟雨中。 城外驿道边有数座木亭,其中有一座正巧叫做秋雨亭。 这是一个缠满了枯藤的破旧小亭。 看着这个破旧的小亭和烟雨里匆匆的行人,清秀年轻人的眼睛里也涌起了一阵雨雾。 这种小亭本来就是为了替行人遮风避雨所建,然而秋风秋雨秋煞人,在这种难以行路的天气里,行人反而更加匆匆的赶路,一个避雨的人都没有。 人生亦是如此,行的路和一开始的所想,往往事与愿违。 他身后帮他打伞的浓眉年轻人并没有这样的感怀,自从走出鱼市之后,他的眉头一直有些锁着,明亮的眼睛里的杀机也越来越浓。 看着身前的清秀年轻人停下来看这座小亭,他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就在这里?” 清秀年轻人负着双手,点了点头:“就在这里。” 浓眉年轻人开始有些兴奋:“让我出手?” 清秀年轻人看了他一眼,面容平静如水:“对方实力不俗,这里又是长陵,我们不能在这里多耗费时间,所以你出手很合适。” 浓眉年轻人越加兴奋,没有持伞的左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似乎手心已经出汗。 清秀年轻人心情似乎好了些,微微一笑,步入小亭,安静的等着。 浓眉年轻人想了想,没有跟着走进小亭,只是打着伞站在亭子外。 不远处,他们来时的路上,一柄黄油纸伞正像荷塘里的枯黄荷叶,已然慢慢透出来。 看到浓眉年轻人和清秀年轻人停在前方小亭,黄油纸伞下的瘦高男子也微微蹙眉,但他依旧对自己有着强烈的自信,所以他前进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一直走到浓眉年轻人的对面十余米处,才停了下来。 浓眉年轻人眉头挑起,心中更加兴奋,然而以往无数厮杀和教训,让他已经养成了在没有听到身后的确切命令之前,绝不出手的习惯。 “你不是秦人。”他没有出声,亭内负手而立的清秀年轻人此时却是冷漠的说了一句。 黄油纸伞下的瘦高男子不置可否,淡淡道:“看情形,你们两个也不是秦人。” 清秀年轻人平静说道:“不是秦人,如果杀的也不是秦人,那就和大秦王朝的律例无关,也没有什么人会下力气去追查了,你倒是打的好主意,看你有恃无恐的样子,恐怕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生意了。” 难道是钓鱼? 黄油纸伞下方的瘦高男子皱起了眉头,他狐疑的转头看着周围的道路,确定雨幕中没有隐匿的大秦战车,他便更不理解的看着平静到了极点的清秀年轻人,问道:“寻常的外乡人在鱼市做生意都要通过中间人,不敢露富,你们不守规矩,现在又明知道我是专门做什么生意的,还停在这里等我,你们也是做这种生意的?” “这种剪径劫道的生意我并没有什么兴趣。” 清秀年轻人摇了摇头,“只是有人打上我们的主意,我们便会打回去,这便是我们做事的规矩。倒是你,有些察觉不对还敢跟上来,倒是勇气可嘉,算得上是亡命之徒。” 黄油纸伞下的瘦高男子笑了起来,说道:“我本是潭里一蛟龙,不是鱼市里的小鱼小虾,自然和一般人不同。既然花了力气跟了上来,好歹要看个清楚。” 他的笑声很真诚,说的话也很狂妄,然而就在下一瞬间,话音未落,他毫不犹豫的转身,手中的黄油纸伞朝着前方的浓眉年轻人飞出,而他的身体,则像匹狂奔的骏马,往后方的雨幕中逃去。 “倒是有几分脑子,懂得以退为进。” 清秀年轻人看着瞬间撞碎无数雨珠,身裹在白雾之中,以无比暴烈的姿态往后狂逃的这名瘦高男子,感叹的摇了摇头,“只是既然来了,要退要进就不是你想了算了。” 说完这两句,他才又对着浓眉年轻人轻声的说道:“动手。” 在他“动手”两字轻轻柔柔的响起之时,飞旋的黄油纸伞的边缘已经距离浓眉年轻人的双目不到一尺。 纸伞边缘切割空气和雨珠出的丝丝声音,让人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然而浓眉年轻人却是只是一动不动,兴奋的看着这柄雨伞和往后奔逃的瘦高男子。 空气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啸鸣,一柄红得黑的轻薄小剑骤然从浓眉年轻人的衣袖中飞出,如闪电破空般往前飞出。 只是在往前飞行的途中切过黄油纸伞的伞柄,在下一瞬间,黄油纸伞便一声嗡鸣,彻底的崩解,被恐怖的力量直接震裂成一蓬丝絮,往外散开。 瘦高男子的瞳孔剧烈的收缩,浑身的肌肤紧张得一片针刺般的痛楚。 他本身不是普通的修行者,的确是一条过江龙,所以才敢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在和清秀年轻人的谈话之间,他便感觉到处处受制,尤其是此刻的以退为进,都直接被对方看穿。 他虽然心生不安而退,但那柄黄油纸伞依旧是他的试探,只要对方的实力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恐怖,那他就会不退反进。 然而此刻,这名浓眉年轻人的实力,却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 “嗤”的一声裂响! 度已经恐怖到了极致的飞剑,竟然还在更加猛烈的加,竟然伴随着一道爆开的白色气团,直接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瘦高男子一声凄厉的嘶吼,他身周的空气里瞬间出现十余条拇指粗细的火线,包裹着他的水汽顷刻便被蒸干净。 那柄消失在他视线之中的小剑已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极高飞行的飞剑朝着他的后背连刺三记。 轰!轰!轰!三声爆震。 十余条纵横交错挡在飞剑前方的绵密火线全部被斩碎,强大的力量,使得瘦高男子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飞出。 浓眉年轻人紧抿着嘴唇,一步往前跨出。 只是一步,正好到了飞回的瘦高男子的身前。 他手中的破旧大伞往上空飞起,一柄黑色的大剑,却是从伞柄里抽出。 瘦高修行者的面色惨白,他知道此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在死亡气息的压榨下,他终于爆出了极致的实力,体内的所有真元,尽情的从他身前的无数窍位中喷涌出来。 无数朵细小的真火出现在他的身前,隐隐结成一条红色蛟龙的样子,扑向浓眉年轻人。 他说得不错,他不是浅塘里的小鱼小虾,他是一条蛟龙。 无数真火结成的蛟龙,比真正的蛟龙还要恐怖,上方飘散下来的雨珠,直接被烧得炸响。 浓眉年轻人身上潮湿的衣服被瞬间炙干,他连眉头都没有眨一下,只是简单的挥动从伞柄中抽出的黑色大剑,往前挥出。 咚的一声巨响。 黑色大剑携带着无数恐怖的天地元气,直接敲碎了真火结成的蛟龙,然后敲在瘦高修行者的身上。 这根本就不像是剑,而像是一柄打铁的巨锤! 一柄连铁山都可以一击敲碎的巨锤! “一…” 瘦高男子只是出了一个急促的音阶,便被恐怖的力量拍碎了体内所有的经络,所有的骨骼,如一条没有分量的麻袋一样,往后飘飞。 在那一剑临身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只能出一个急促的音阶。 他满心凄惶。 那个“一”字,代表了很多含义。 …… 赵剑炉七大弟子之中,徒叫赵直。 传说中他有两柄剑,一柄“赤煞”,一柄“破山”。 然而在各个王朝的修行者口中,却都习惯称呼他为“赵一”。 因为和其余所有用两柄剑的剑师不同,他的两柄剑,一柄飞剑,一柄近身剑,不是一攻一防,而都是用于攻。 他只修了一种剑势,不管是什么样的对手,他只会一剑飞出,一剑敲出。 然而极少有人能接得住他一剑。 在这长陵,遇到的竟然正好是赵剑炉的修行者,而且是七大真传弟子里的人物,瘦高男子在凄然的坠落在地时,觉得自己死得不冤。 甚至一波波的震撼和惊叹,更是压过了一开始的凄惶和死亡来临时的恐惧。 原来赵一先生竟然这么年轻,原来那就是赵四先生。 身体里骨骼已经完全碎裂的他,竟然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微微往上抬了抬头,想要再看亭子里的那名清秀年轻人一眼。 原来那就是赵四先生啊。 传说中的赵四先生,竟然是这么年轻清秀的一个人啊。 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赵四先生虽然是剑炉那名大宗师收的第四名弟子,然而他的境界在所有的真传弟子里最高,所有剑炉弟子都听他的号令。 只取一剑的赵一先生,也是对他无比尊敬,就像仆从一样,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惟命是从。 这名瘦高修行者最终隐约看到了亭子里清秀年轻人的影子。 他有些茫然,有些惊喜和满足的死去。 第十四章 踏浪歌,夜画墙 浓眉年轻人也很满意,眼睛里充满了满足,对手很强,这种交手对他也是一种难得的历练。 “是燕王朝的人,真火宫的修行者。” 他接过上方飘落下来的伞,将黑色的大剑再次插入伞柄里,然后再次将大半伞面遮住走出来的清秀年轻人上方的天空,同时期待确认般,看着这名传说中的赵四先生说道。 怪不得他的伞很大,只有伞面很大,才能显得伞柄不是粗大得过分。 清秀年轻人,也就是剑炉现在的主事人赵四先生,一步不停的从瘦高修行者的尸身旁走过,沿着小道,朝着远处渭河的方位走去。 “应该是燕东浮,看过他出手我就知道差不多是他了。刚刚的魑火真诀已经像点样子了,应该得到了真火宫曹阳明的一些真传。” 赵四先生看了他一眼,说道:“长陵现在真是一块肥肉,什么人都想要分一块。” 浓眉年轻人赵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陵在风雨里已经只剩下了一个边缘的轮廓,连那些巨大的角楼都已经看不清楚,但是他总是担心那重重的雨幕里,突然会冲出无数的战车,突然会跑出几个厉害至极的修行者来砍他一剑。 “这像是肥肉么?一点都不像肥肉啊。”于是只看到凶险的他忍不住喃喃的嘀咕,他还是觉得以前那条小小的街巷,小小的打铁铺子好。如果有选择的话,他觉得自己可以一生不用进这个平平直直而又布满无数危险的大城。 赵四先生却是没有管他的嘀咕,轻声的接着说道:“楚、燕、齐,哪一个对长陵不是虎视眈眈。不过在长平的时候,我就已经看清楚了,这些人没有什么两样。都想要从对方的嘴里抢肉吃,抢不均匀,就要打起来了。像我们现在这样比较弱的,要是真和他们去合作,那就只有被一口吃掉。” 浓眉年轻人突然转头奇怪的看着他:“你好像有点不对,才见了商家大小姐一次,怎么说话都像她一样绵绵软软,轻声细气的了。” “是么?” 赵四先生微微一怔,回想起来,似乎自己的语的确比平时慢了一些,说起这些的时候,也没有了平时的火气。 “大约是从她的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有些感叹的认真说道:“你现在大约明白师傅为什么以前都不让你留在剑炉,让你跟着我多行路多看的原因了。” 赵直也认真的摇了摇头:“我比较笨,你学得会,我看了也不一定学得会。” “修行如黑夜里摸石过河,活得越长走得越远,感悟和见识更为重要。”赵四先生的性情似乎真的平和了一些,不带丝毫火气的反问道:“你说刚刚的晋东浮,好不容易修到第五境,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赵直想都没想就说道:“因为遇到我们啊,而且我们从没有留手的习惯。” “是因为没有眼光和见识。” 赵四先生嘲讽一笑,说道:“他没有见识,跟上了我们,他便死了。各个王朝、各个宗门,除了真正到了侵城灭朝的时候,否则平时根本没有多少交流,我们和秦王朝的修行者在这一点上就比燕、楚、齐这三朝的修行者要强出许多,毕竟那么多年争斗,连国都灭了三个,什么样的手段都见过一点。” 赵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大概也想不明白师尊为什么只传你一招。”赵四先生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赵直摇了摇头。 赵四先生抬头看向前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师尊是真正会因材施教的宗师,他知道你笨,让你只修这一招,修行里面想不清的关隘便会更少一些。让你跟着我,是因为你只会那一招,应对的手段总是太过单调,你多见些人,多见些不同的手段,你记在心里,今后遇到类似的,也好对付一些。” 听到说自己笨,赵直没有生气,他的眼睛却是充满了浓浓的感怀和思念。 前方一条大河,浊浪滔天,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已到渭河边。 “走吧!” 赵直先行跳上了系在岸边长草上的一条竹筏,虽然对着在此时回望长陵的赵四先生喊了这么一声,但他却是也没有马上动手划筏,而是取出了两个酒壶,一口先行饮尽了其中一个酒壶的烈酒,再将另一壶倒入滔滔江水。 “赵斩师弟,我敬你!” 直到此时,他的眼中才有热泪留下。 梆梆梆…… 竹筏在惊涛骇浪中顺流而下。 赵直没有再撑伞,一边手撑着竹竿,一手在竹竿上敲打着,放声而歌。 歌声粗犷,是小地方的俚语,听不清楚含义,但是敲击的节拍,却是重而坚定,如同打铁。 …… 夜色渐深,梧桐落青色酒旗下的大门被人推开,露出一缕昏暗的火光。 丁宁收起了伞,随手带上门,然后又用木销插好。 长孙浅雪坐在一张桌后,没有什么表情的看着他,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照着一碗已经冰冷的鳝丝炒面,旁边还放着一个碟子,上面铺着两个荷包蛋。 丁宁的脸上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在关上门之后,他的呼吸也沉重了数分,但是看着点着灯等着自己的长孙浅雪,他的嘴角不自觉的往上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微笑。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了长孙浅雪的对面,拉过那一盆已经冷掉的炒面,将两个荷包蛋扣在上面,然后开始一声不响的闷头大吃。 “真的这么好吃么?” 看到丁宁坐下时有些微隆的肚子,长孙浅雪的目光又冷了些,“明明已经吃过了,还要吃这么多,所有修行者都十分注意入口的东西,喝水恨不得喝花露,吃饭恨不得只吃蕴含天地灵气的草木果实,你受伤后都这么生冷不忌,暴饮暴食,真的没有问题么?” “白费力气,八境之上便会自然洗体…” 丁宁嚼着半个荷包蛋,含含糊糊,有些得意的说道:“而且天下间谁能吃到你做的荷包蛋和面。” 长孙浅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面和荷包蛋都是我从别的铺子买的。” “……”丁宁顿时苦了脸,说不出话来。 长孙浅雪的神色却是认真了起来,看着他:“到了第八境,自然就会洗体,前面修身调理、注意饮食,真的是白费力气…这也是那个人说的?” 丁宁赌气一口扫光了剩余的面条,鼓着腮帮子点头:“第八境启天,要想不是用凝练储存的方式,直接大量调用天地元气,那修行者本身就是一个打开天地的钥匙,本身也必须是纯净无比才可以。” 长孙浅雪有些震惊,蹙紧了眉头:“可是所有典籍不都是记载,唯有洁净饮食,才有可能让身体洁净,到达第八境启天和第九境长生么?” 丁宁看了她一眼,认真的摇了摇头:“极少有人能够达到第八境,所以大多数典籍都只是推测,那些真的能够达到的存在,最多将一些体悟言传身教给自己的弟子,又怎么会花费力气去让人相信那些典籍里所说的错误。” “或者说对于所有的宗门而言,巴不得别的宗门的修行者多走弯路,多犯错误。”丁宁揉了揉肚子,又补了一句。 长孙浅雪思索着这些话的含义,一时沉默不语。 丁宁站了起来,和往常准备修行之前一样,走入后院,先用热水冲洗干净,换了干净的衣衫。 然而今夜他却没有直接回到睡房,而是点了一盏油灯,走进了旁边一间酿酒房。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靠窗的一面墙壁。 这面墙壁上有很多花朵一样的图案,看上去就像是有人闲着无聊,没事就拿笔画一朵花上去。似乎画了很多年,很多花朵爬满了整个墙面。 然而丁宁知道这不是一面普通的画墙。 他用一根木炭涂掉了其中一朵花朵,然后又认真的,画上了两朵花朵。 因为要记住的人和事情太多,他生怕自己疏漏掉其中一个,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一面墙。 然而沉默的看着这一面墙,尤其看着新画上去的那两朵花朵,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唯有等。 (码得也相当辛苦,求收藏,求推荐) 第十五章 我等的人还不来 秋风秋雨凉入心扉,吹熄了油灯的丁宁脱去了外衣,盘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拿出了宋神书的意外礼物,那个赤铜色的粗瓷丹瓶,倒出了那颗死鱼眼一样的惨白色小丹丸。 “这是第三境修行者朝着第四境迈进的时候,才会用的凝元丹,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就想炼化这颗丹药。” 在他看着这颗丹药的时候,他对面黑暗里,隔着布帘的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却是又再度响起。 因为事关修行的问题,所以丁宁很认真的回答:“别人或许不可以,但我的功法和别人的不一样,还是勉强可以。” 长孙浅雪不再说话,她知道今夜对于丁宁而言比较重要,所以她只是静静的合上眼睛躺着,并没有修行。 丁宁也不再说什么,吞下手中死鱼眼一样的惨白色丹丸,捏碎了粗瓷丹瓶,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股辛辣的药力,从喉咙开始,迅朝着他的全身扩散。 那颗不起眼的死鱼眼一样的惨白色丹丸,在他的身体里迅消失,然而恐怖的药力,却似乎在他的体内变成了一条无比庞大的惨白色大鱼。 比他的身体还要庞大许多倍的惨白色大鱼,开始在他的体内肆意的游走。 他的一条条经脉,迅的被撑裂了,体内的血肉也根本无法承受住这么强大的药气,血肉开始崩裂,干枯。 换了其余任何的修行者,在下一瞬间必定是暴体而亡,化为无数的血肉残片。 然而就在此时,黑暗里响起了蚕声。 蚕声越来越密集,但不是那种啃食桑叶般的声音,而是无数沙沙的,好像吐丝一样的声音。 丁宁的身上开始闪耀微弱的光亮。 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蚕爬到了他的身体表面,开始吐丝。 无数肉眼可见的细丝在他的身外形成。 这每一根细丝,都好像是三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真元,如凝液抽成,又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只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每一根细丝的色彩,又十分的驳杂,看上去好像是很多种不同颜色的真元拼接在一起。 色彩斑杂的丝在丁宁的身外穿梭,渐渐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子。 内里的丁宁悄无声息,似乎连体温都已经消失。 黎明时分,无声无息的巨茧里才又响起一声低微的蚕鸣,奇异的茧丝突然寸寸断裂,重新消散为天地间看不见的元气。 丁宁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一股连最强的修行者都无法感知的死寂气息,从他的体内逸出,在空气里流散开来。 无数土壤深处,感知比人强大无数倍的虫豸,却感应到了这种气机,它们好像生怕厄运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一样,纷纷拼命的逃亡,远离这间小院。 丁宁缓缓的坐了起来,感受着身体里真气强劲的流动,似乎有无数的雨露在不断的渗入自己的骨骼,他便知道的确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宋神书的那份意外大礼让他直接从第二境下品提升到了第二境中品伐骨,真气强度有了数倍的提升。 “一颗可以让三境上品的修行者破境几率大增的丹药,只是治疗了你的一些伤势,让你从二境下品到二境中品,你不觉得浪费么?” 长孙浅雪已经起身,此时正坐在床侧的妆台上梳头,她没有看丁宁,只是用一贯的清冷语气说道。 她细细梳理的样子美得惊人,淡淡的晨光在此时透入窗棂,丁宁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长孙浅雪眉头微挑,面色微寒。 丁宁轻咳了一声,说道:“浪费一点没有关系,修行的真要,在于能到不要等。还有我知道很多东西,然而关键在于能不能得到,能不能用得到而已。” “能到不要等…这句话说得有些道理。” 长孙浅雪继续梳头,认真的说道。 听到她少有的夸奖,丁宁觉得接下来她可能会更加客气一些,然而让他无奈的是,长孙浅雪的声音却是再次清冷:“不要再在床上腻着,去开铺门。” …… 虽然有整整一面墙的事情和人要记着,然而在长陵这种地方,连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在一夜间都有可能倒毙几个,所以对于丁宁而言,现在所能做的事情便只有且修行且等。 该开的铺门还是要开的。 淅淅沥沥的秋雨连下了五六天之后终于放晴,神都监始终没有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走进酒铺,丁宁便知道大约有关自己的那一份备卷已经被丢入火盆烧了,最危险的一段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鼻子比猎狗还要灵敏的那一群神都监官员再也不会浪费力气在自己的身上。 一阵秋雨一阵寒。 天气虽然连续数日放晴,但是寒气却是越来越浓,清晨起来黑色的屋面上,也终于挂起了白色的寒霜。 只是路面干了,车马渐多,酒铺的生意却是越好了起来。 还是清晨,吃早面时分,换了一件新薄袄子的丁宁捧着平日里吃面专用的粗瓷大碗,一边喝着剩余的面汤,一边看着不远处一个水塘。 水塘里飘着一些黄的梧桐叶。 丁宁便痴痴的想着水牢里的水也一定变得很冷。 可是要怎么样才有可能进入水牢里最深处的那间牢房呢? 千丝万缕,如树上黄叶不断飘落,但却还是一点头绪和成型的法子都没有。 正在此时,巷子的一头,施施然走来一个黄衫师爷。 这师爷四十余岁年纪,留着短须,面目清癯,长方形脸,笑容可亲,虽然夹着一册账本,身穿的也是时兴的窄袖飞鱼纹黄锦棉袍,但给人的感觉倒是颇有些仙骨道风。 这名黄衫师爷看着脚底,避开污秽,一直走到了丁宁的面前,冲着盯着他上下打量的丁宁微微一笑,作揖行礼道:“这位小老板可是姓丁?” 丁宁放下空空的面碗,回了一礼,好奇的问道,“我是姓丁,先生是?” “我姓徐,单名一个年字。” 黄衫师爷笑了笑,伸手点了点丁宁身后的酒铺,和气的说道:“今日里我是来收租的。” 丁宁微微一怔:“收租?” “就是一月一交的平安租子。”黄衫师爷浅笑着解释道。 丁宁皱了皱眉头,狐疑道:“你们是不是记错了,这月已经交过了啊。” 黄衫师爷笑道:“倒不是记错,只是以前这里是两层楼收的租子,从今日开始归我们锦林唐收了。” 丁宁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再次仔细的打量着黄衫师爷。 黄衫师爷也依旧一副耐心平静的样子,微笑着让丁宁打量。 丁宁想了想,问道:“若是你说的是真的,怎么不去别的铺子,一走进我们这儿,便直接奔着我这里来了?” 黄衫师爷又是一笑:“谁不知道梧桐落里就属小老板你们这家酒铺生意最好,现在也就是早,再晚半个时辰,这里面客人就差不多该坐满了吧。先到小老板您家的铺子,这是我们的规矩,也是正好起个头。” “道理好像不错。”丁宁揉了揉脸,也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我想先生还是过个三五天再来收租子吧?” 黄衫师爷好奇的看着他,“为何?” 丁宁认真说道:“做生意的钱财,能拖几天便拖几天,而且保不准先生是个江湖骗子,欺我年幼胡诌骗我,过个几天先生没有被打断腿,还能再来,便说明先生不是骗子,而且租子也的确不用交给两层楼的老纪他们,是应该交给你们了。” 黄衫师爷哈哈的笑了起来。 虽然被丁宁推辞,但是他却是很开心,笑得非常真诚。 看着一本正经且眼神清澈的丁宁,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丁宁的肩膀,“小老板说得有理,我便再过几天来收租子,只是我门下倒是正缺一个弟子,不如你跟了我?” 丁宁一挑眉:“有什么好处?” “即便成不了修行者,也至少可以有一技之长,比你在这里打扫铺子卖卖酒要有趣得多。”黄衫师爷正色道。 提及“修行”二字,这便是大秦最高一等的事情, 然而丁宁却是很干脆的端起了面碗,转身走回铺子,丢下一句,“我去洗碗。” 黄衫师爷微微一怔,旋即想明白,对方是觉得连收租子都要等数天之后,看看清楚门道再说,现在说些别的更高一等的事情,都是废话。 他便觉得这名少年更加有趣,见识更是不凡,眼睛里的异彩更浓。 …… “连两层楼的生意都被抢,这是又出了什么事情...这锦林唐到底又是什么路数,连一名收租子的师爷居然都是过了第二境的修行者。真是该来的人去不来,不该来的人和事却是乱来。” 只是这名黄衫师爷不知道的是,走入酒铺的丁宁,却是异常的恼火。 (很诚恳的祝大家中秋快乐,并更诚恳的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十六章 多事之秋 看着随手将粗瓷碗丢进水盆的丁宁,正在将新酿出的酒分装入一个个小坛的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不悦的说道:“连这种市井江湖的事情,难道也让你烦心?” 丁宁自然知道以长孙浅雪的感知,前面自己和那人的谈话必定听得清清楚楚,他也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不是普通的市井江湖的事情,两层楼明面上只是占了我们城南一小块地方的租子生意,但我听说长陵大多数暗窑花楼、赌坊,他们都占了数成,而且已经做了十来年,根基已经很稳。锦林唐我之前倒是没有怎么留意过,好像表面上只是做些马帮和搬运生意,突然之间跳出来要抢两层楼的地盘,这背后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又如何?” 长孙浅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漠然说道,“不管是两层楼还是什么锦林唐,还不是庙堂里那些大人物养的狗,左右不过是朝里的有些门阀分赃不均,重新分一下而已。” “在别的地方可能如此,但各王朝的都城都没有这么简单。” 丁宁明白她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耐心的解释道:“各王朝都城规模比起其余的大城相差太多,就以长陵为例,早在前朝人口就已达数百万,尤其在灭韩、赵、魏,卷了大量的妇孺至长陵为奴,此后又不限迁入,直至今日,长居人口便恐怕涨了一倍不止,更何况还有往来旅人,各国商队。这只是十几年间的事情…前朝的那些门阀的势力在这短短十几年还不至于土崩瓦解,现在即便是那些侯府,娶妻纳妾嫁女也依旧是要挑选那些门阀联姻,借助一些力量。长陵实在太过复杂,盘根交错,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手能够插得太深,就算是严相和李相也是一样。否则的话,按照那两人的能力和想法,长陵现在哪里会有那么多的江湖宗门,最多只剩下数支替他们卖命而已。” “时间太短,朝野里面要管的事情又太多,又要珍惜自己的党羽,长陵的市井江湖里藏着不知多少蛟龙,要和别朝打仗这些蛟龙倒是可以出力,但真想要大刀阔斧的让这些蛟龙拜服,没准却是自己折了几条臂膀,连朝中的位置都保不住。”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另外各朝的都城也相差不大。虽然立朝已久,但是皇帝儿子生得太多,分封的贵族田地也不收回,门阀和王侯的势力甚至可以动摇皇宫里面的决定。哪个皇子能够继任,哪个女子能做皇后,都要看哪个女子的娘家在那段时候是否占了绝对上风。” 长孙浅雪听明白了丁宁的意思,而且这些话让她联想到了有关自己的往事,她的面上便慢慢笼上了一层冰霜。 而此时丁宁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他想到了鱼市里那名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想到很多年前为了让那些门阀贵族做出让步,为了让大秦王朝和其余各朝变得有所不同而付出的代价,他的心情便有些沉重,他不自觉的垂下了头。 “和你说的一样,市井江湖门派如果只是某个人养的狗,那死伤就会小一点,但长陵的大多市井江湖门派大多只是给一些大人物好处,互相利用的关系,最怕就是现在哪个大人物有野心,暗地里设法推动,想要重整一些地方的格局。这便会比较血淋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我不怕杀人,但是怕多出来的麻烦。太乱要理清一些头绪,便要多花很多力气,而且我们现在连修行者的身份都不能展露,我连第三境都不到,被卷进去,便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丁宁垂着头这么说着的时候,心里担心着的,却是鱼市那名佝偻老人和他背后的人,会不会也卷入这场风波里。 长孙浅雪的双眸很冷,她终于对丁宁所说的没有兴趣,因为对于她而言,丁宁的计划被打乱,他的修为还太低,甚至他的图谋能不能达成,那都是他的事情。 她在长陵只有一件事,就是赶过所有走在她前面的修行者。 她要考虑的只有她的剑,她的修为,她甚至可以每天都不出这个酒铺,她最简单。 她以前也一样的简单。 …… 那个黄衫师爷徐年所说的一点没错,虽然对于做酒极不上心,但长孙浅雪和丁宁的这家酒铺的确是梧桐落一带生意最好的铺子。 接近晌午时分,酒铺里面桌子便已几乎坐满,大多数倒都是自带了吃食和饭菜过来配酒的食客。 丁宁有气无力的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耳朵却是灵敏的捕捉着空气里的一言一语。 一辆轻便马车驶入梧桐落,在青色酒旗下停住,马车上的乘客敏捷的跳了下来,走入酒铺大门。 这是一名身穿茄花色蟒缎衣的青年,清爽亮的黑用两根青色的系带盘在头顶。 这在长陵,只有外来的异乡人才会这么做。 长陵的秦人一般只是简单的披,或是将披扎在脑后,即便是那些贵人,也只习惯用玉环箍住散,或者用玉簪盘。 这名异乡人拣了张还有空位的桌子坐下,对着下巴磕在柜台上的丁宁摆手喊了一声,“小二,来酒。” 所有铺子里的酒客看了他一眼,不怀好意的一笑。 丁宁抬起了头,懒洋洋的喝了一声:“要酒自取,本店规矩。” 架子这么大? 架子这么大,生意都这么好,这个小酒铺的酒当真那么好? 这名身穿茄花色蟒缎衣的青年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为何周围的酒客看着自己的眼神像看着一个棒槌。 他有些愠怒的站了起来,走到丁宁的面前。 “二十个铜钱一壶。盐水花生五个铜钱一碟。”不等他开口,丁宁点了点柜台上摆着的一个个酒壶和一碟碟花生,示意他自取。 这名青年眉头微蹙,也不好说些什么,丢出二十个铜钱,只是拿了一壶酒。 返回自己桌上,这名青年喝酒的样子却是有些豪气,不像普通的酒客取小盅慢饮,而是直接打开壶盖,朝着口中灌了一口。 然而在下一瞬间,这名青年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喉咙好像被谁骤然捏住一样,“噗”的一声,已经到了喉间的一口酒,直接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如此酸涩,倒像是掺了馊了的淘米水,这还能算是酒么!” 他朝着周围酒客的盅里看了一眼,又朝着自己壶里看了一眼,气得手指都颤抖的了起来,忍不住大声的叫了出来,“竟然酒糟都不滤尽,这样的东西还配叫酒!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名声?” 看着他悲愤的样子,周围所有的酒客面面相觑,知道此人必定是真的爱酒,然而同时他们的脸上却都是浮出嘲讽的笑意。 难道你赶到这个酒铺来,还真的是为了品酒的啊? 傻不傻啊? …… 在这名异乡人的愤怒大叫声中,丁宁的神色却始终平静,他认真的点了点头,回答道:“本店的酒都是如此味道。” “啪”的一声碎响。 愤怒的青年将酒壶摔碎在地,他显然真是气极,再次叫道:“这能算是酒么!” “不算是酒算什么?” “我们秦人的酒便是如此,喝得的便喝得,喝不得的,便是你自己的问题。” “你是楚人,难道还想在长陵撒野不成?” 长陵人对异乡人并无好感,而且这名异乡人明显是楚音,甚至应该不是大秦王朝的人。随着数声重重的拍桌声,酒铺里的人站起了大半。 “楚人又如何?” 这名青年看着四周的身影,愤怒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了一丝嘲讽而骄傲的神情:“你们的阳山郡还不照样划给了我朝?” 此言一出,酒铺里没有任何的声息,所有的酒客,眼睛却是都被烧红。 这已经不是争气斗嘴的事情。 在元武三年,连灭赵、韩、魏三朝的大秦王朝曾和楚王朝有过一次大战,在那次大战里,秦军被歼二十万,损失战车无数,遭遇大败,以至于不得不割地求和。 迄今为止,被割的阳山郡还无法收回。 大楚王朝只是按照当时的盟约,送了一名不受喜爱的王子作为质子留在长陵。 一子易六百里地,而且还是不受楚王喜爱的儿子换了六百里沃土和数十万秦人,这件事,是所有秦人的耻辱。 眼看酒气被烧成了杀气,将会有鲜血洒落在微凉的地上,就在此时,酒铺的内里突然穿出一声冷冰冰的声音,“行军打仗,那是军人和修行者的事情,你们不好好的喝酒,想要和人理论这些东西,那便出去,不要在我这里闹事。” 随着这声冰冷的声音,通往后院的布帘掀开,冷若冰霜的长孙浅雪一副逐客的面容。 所有酒客眼睛里的火气和杀气再度消解成了燥意和热意。 最先站起的那数人先讪讪笑着坐下。 一脸嘲讽的青年也骤然石化。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酒肆里会见到如此风华绝代的丽人。 看着长孙浅雪美丽得惊心动魄的眉眼,他呼吸都有些不规则的同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酒客会时不时的来这家酒铺饮酒。 酒要暖人心。 能暖人心的酒,才是好酒。 这家酒铺的酒虽然酸涩难以入口,然而只要看到她一眼,恐怕不只暖的是心,这些普通的市井汉子,不知道会浑身燥热多久。 “这才是一人堪比一郡的美貌…” 一时之间,这名异乡青年也看得有些痴了,心中火热,直想问这名女子的姓名。 “喂,打碎的酒壶是要赔的。” 然而也就在此时,在柜台上抬起头来的丁宁却是冲着他懒洋洋的叫道:“还有走时,顺便将地上的碎片清扫一下,免得扎人脚。” 第十七章 那一道云纹 秦人性子直,脾气躁烈,一言不合弄得动刀动剑是经常能够见到的事情。 然而两朝之事,市井之间的争强又能争得出什么? 这样的纷争,等到火气散了,过了也就过了,谁也不会认真。 一切如旧。 丁宁每日里所做的事情和以往一样,空闲的时候在长陵城中各处转一转,夜深之后修行,清晨开铺。 天气倒是越来越凉,丁宁知道长陵的秋一般过得很快,清晨门板上霜花都越来越浓的时候,就可以扳着手指头算第一场雪什么时候到了。 依旧只是刚过了早面时分,丁宁只是刚刚吃完一碗肥肠面,洗干净了他那个专用的粗瓷大碗,一侧的巷子口,却是谈笑风生的走进了一群衣衫鲜亮的学生。 看到那些学生衣衫上的图纹,丁宁的眼睛里现出了平时没有的光亮。 他抬起了头,看着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上方的天空,万分感慨的在心中轻叹了一声:“终于来了么?” …… 剑是大秦王朝修行者的主要武器。 大秦王朝的疆域,便是在连年的征战中,历代的修行者用剑硬生生砍出来的。 赵剑炉消失之后,大秦王朝的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便是天下公认的最强的修剑宗门。 这两大剑宗传道授徒极为严苛,无论是收徒还是弟子出山,每年都只有在固定的几个日子开山门。 若是不能修到一定境界的弟子,便终身只能留在山门里修行,以免出了山门之后反而被人随意一剑斩了,堕了两大剑宗的威名。 除去这两大宗门,仅在长陵,还有上百处出名的剑院,有岷山剑宗和灵虚剑宗这样的存在可以学习和借鉴,这些修行之地平日里对门下弟子的管理自然也十分严格。 绝大多数修行之地,只有达到三境之上的修为,才有在外自由行走的资格,那些距离三境尚远的学生,便只有在少数的放院日才被允许在外面游玩。 眼下这批如出笼鸟一般的学生,身上的衣衫纹饰有数种,身佩的长剑也各有不同,显然分属数个剑院,只是平日里关系不错,所以才结伴同行。 这些学生里面,其中数名学生身上的素色缎袍袖口上全是云纹,丁宁的目光,便时不时的落在那些云纹上。 …… 能够进入各处剑院的,自然都是长陵的青年才俊,最终能够留下来的,便都已经铁定成为修行者,而能在放院日如此兴高采烈的游玩放松的,自然又都是院里的佼佼者。那些修行度不佳的学生,即便是在放院日里,都是一刻不敢放松,拼命修行,想要跻身前列。 这一批学生里,走在最前的一名身材高大,面目方正,看上去有些龙形虎步气势的少年,便是南城徐府的五公子徐鹤山。 南城徐府在前朝便是关中大户,后来又出了数位大将,获封千户,算得上是底蕴深厚,且不像很多氏族门阀到了元武年间便因新政而衰弱。 这一代徐府的子弟也十分争气,除了一名九公子自幼多病,没有修行的潜质之外,其余子弟全部进入了各个修行之地。 这徐鹤山便是在青松剑院修行,在同年的同院学生中,已然少有敌手。 除了他之外,这一批学生里还有一名身穿素色缎袍的少年和一名身穿紫色缎袍的少女身世也是不凡。 那名身穿素色缎袍的少年看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身材中等,面容虽然稚嫩但是充满骄傲,而且他身上的缎袍袖口上便正好有云纹。这名少年名为谢长生,谢家本身便是终南巨贾,其母又是出身魏王朝中山门阀,在秦、魏征战开始之前,其母便从中山娘家劝了不少人到了长陵,和魏王朝断绝了往来,谢家后来能在长陵占有一席之地,就是因为那一个异常具有远见的举动。 至于身穿紫色缎袍的少女南宫采菽,则是长陵新贵,其父是镇守离石郡的大将,而离石郡则原先是赵王朝的一个重城。一般而言,能够在这种地方镇守的大将,都是最得皇帝陛下信任的重臣。 虽然同为关系不错的青年才俊,但毕竟身份家世有差,谈话起来,其余人或多或少便有些拘谨和过分礼让,甚至因为担心挤撞这三人,而刻意的和三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所以这三人的身侧明显比其余人周围空了许多。 这三人却是没有察觉,走在最前的徐鹤山微笑着,十分健谈,看到就在前方的酒旗,他微侧身体,对着身旁数名青年才俊笑道:“应该就是那家了,据说酿酒全无章法,糟糕至极,但因为女老板绝色倾城,所以生意极佳,今日倒是要看看传言是否属实。” 他身旁谢长生年纪虽幼,闻言却是露齿一笑,说道:“若真是如此,不如请求你父亲,先帮你定了这门亲事,收了为妾,以免被人抢了先。” 周围青年才俊纷纷哄笑,身穿紫色缎袍的少女南宫采菽却是嫌恶般皱了皱眉头,看着徐鹤山和谢长生冷哼道:“怕只怕真的如此,到头来反而是徐兄的父亲多了个妾侍。” 徐鹤山顿时面露尴尬之色,他父亲**也是众所周知,已收了九房妾侍。 因为难得有放松日,这些青年才俊情绪都是极佳,在一片哄笑声中,走在最前的徐鹤山终于跨入了梧桐落这家无名酒铺。 丁宁平静的看着跨过门槛的徐鹤山。 情绪极佳的徐鹤山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又看着不主动上来招呼的丁宁,心想这酒肆的环境果然和传说中的一致,他便和煦一笑,看着丁宁问道:“这位小老板,店里只有你一人么?” 丁宁看着这些长陵青年才俊,很直接的说道:“你们到底是来喝酒的,还是想要见我小姨的?” 看着丁宁如此反应,这些长陵青年才俊都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方肯定是平日里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这些人心中的期望便瞬间又高了数分。 面嫩的谢长生在此时却最是老道,微微一笑:“要喝酒又如何,要见你小姨又如何?” 丁宁不冷不淡道:“要喝酒就按规矩过来付钱拿酒找位子坐,要见我小姨,就除非这外面的酒已然全部卖光。” “倒是有些意思。” 一群人都笑出了声来。 “怪不得生意这么好,只希望不要往我们失望。”谢长生摇头一笑,随手从衣内取出了一枚钱币,丢在桌上。 钱币落桌声轻微,然而即便是谢长生身后那些青年才俊,心中却都是微微一震。 这是一枚云母刀币。 “若是不让我失望,这枚云母刀币赏与你又何妨。”更让那些青年才俊自觉和谢长生之间有着难言差距的是,随手丢出这一枚云母刀币的谢长生,风淡云轻的接着说道。 南宫采菽眉头顿时深深皱起,即便谢家的确是关中可数的巨富,但谢长生如此做派,却是依旧让她不悦。 哪怕立时能够震住这名市井少年,但谢长生也不想想,周围大多数人一年的资费也未必有一枚云母刀币。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时候往往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举动,便能让人心生间隙,无法亲近。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静的声音响起:“要酒自取。” 南宫采菽顿时怔住。 她惊愕的看着丁宁,就像是要从丁宁平静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众人也是一片愕然。 这也是谢长生没有想到的回答,他抬起头,不悦的看着丁宁,道:“只买不饮可以么,做生意最重要的是懂得灵活变通,再送几坛出来不行么?” 丁宁马上就转头冲着后院喊了一声,“小姨。” 反应如此迅捷,谢长生倒是不由得一怔。 徐鹤山等人相视一笑,都觉得丁宁有趣,就在此时,那连通后院的一面布帘被微风卷动,抱着一个酒坛的长孙浅雪走出。 所有的青年才俊,无论是徐鹤山还是谢长生,甚至是南宫采菽,只是在第一眼看到长孙浅雪的时候,心中便咯噔一记,如同第一次看到剑院里的尊长展露境界时的震撼。 他们全部呆呆的愣住,心中全然不敢相信,在梧桐落这种地方,竟然有如此倾国倾城的女子。 谢长生双唇微启,轻易可以一掷千金的他在此时却是全然说不出话来。 长孙浅雪这个时候看他的眼神很冷,让他的双手都似乎有些冰冷,可是他此刻脑海里所想的却是,这样仙丽的女子,若是展颜一笑的时候,会是何等的颜色。 “砰”的一声轻响,长孙浅雪将抱着的酒坛放在了丁宁身前的台上。 徐鹤山的心脏也为之猛的一跳,这才回过神来。 这一切都如丁宁的想象,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脸色却是微变。 马蹄声起,巷子的一头,有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驶来。 第十八章 第四境 这是一辆很华贵的马车。 拖着这辆马车的两匹高头骏马浑身的毛是奇异的银白色,而且洗刷得异常干净,看上去甚至就像是抹了一层蜡一样的亮。 马车的车厢用上等紫檀木制成,而且每一处地方都雕刻了花纹,浮雕透雕重叠,又镶嵌以金玉,华贵到了极点。 就是连驾车的车夫都是一名腰佩长剑的银衫剑师。 这名剑师身体颀长,剑眉星目,看上去十分静雅贵气,一头乌垂散在身后,只是两侧略微拢起一些,用一根青布带扎在中间,其余的丝依旧披散,但在风中也不会散乱到两侧脸颊之前,这等饰,别有一番潇洒不羁的姿态。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年纪,但一举一动却是非常沉静平稳,马车到了酒铺面前,便在靠墙一侧的梧桐树下停住,确定不会影响到别人的通行,这名银衫剑师才不急不缓的步入酒铺。 丁宁看着走进来的这名静雅贵气的银衫剑师,眉头微挑。 只是一眼看到这名银衫剑师白玉剑柄上雕刻着的鹤形符箓,他便已经知道了这名不之客的来历。 他清晰的意识到,这名不之客和前不久到来的那名楚人有关。 巷子很短,所以这名银衫剑师的一举一动虽然都很平静温雅,但在他走进这家酒铺,出现在丁宁的视线里时,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徐鹤山才刚刚深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动,准备出声。 只是长孙浅雪的目光,在此时也落到这名剑师的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便也不由自主的落在这名剑师身上。 徐鹤山刚要开口,却是被这名剑师的到来打断,他滞了滞,心中自然不快。 银衫剑师一眼看清铺子里居然这么多学生,倒是也微微一愣,目光再触及长孙浅雪,他的眼中明显也出现了一丝震撼的神色。 但在接下来的一瞬,他却是没有任何的失态,对着长孙浅雪微微欠身行礼,出声说道:“在下骊陵君座下陈离墨,见过长孙浅雪姑娘。” 徐鹤山面容骤变。 南宫采菽眉头挑起,细眉如两柄小剑。 谢长生轻轻冷哼。 他们身侧的诸生反应也各不相同,但眼睛里却都是或多或少的自然燃起浓浓的杀机。 因为这有关大秦王朝之耻。 骊陵君便是那名一个人换了秦国六百里沃土的楚王朝质子。 这些长陵各院的青年才俊,将来必定是名动一方的修行者,他们身上承担的东西,自然和那些市井之间的破落户不同,所以不需要任何言语挑唆,他们的心中便油然升起敌意。 然而和那些寻常的市井蛮夫不同,他们每个人都十分清楚骊陵君不是寻常的人物。 除了帝王之子的身份,骊陵君的经历甚至可以用“凄凉”二字来形容。 他的母亲本是宫中一名乐女,受了楚帝宠幸,诞下骊陵君,然而在数年后便因为言语冲撞了楚帝而被赐死。 为了眼不见为尽,楚帝随便封了一块谁都看不上的封地打了骊陵君,让他远离自己的视线,据说那还是朝中有人劝谏的结果,否则以楚帝的心性,说不定一道密令让骊陵君直接去追随亡母也有可能。 然而即便骊陵君所获的封地距离大楚王朝的王城极远,远到足以被人遗忘的地步,在大楚王朝需要一名作为人质的王子去换取大秦王朝的城池时,楚帝却又马上想起了他来! 谁都很清楚各国质子的下场大多都很凄凉。 对于那些掌握着无数军队和修行者生死的帝王而言,征战起时,他们决计不会在意一个自己最不喜欢的儿子的生死。 只是作为一名远道而来,没有多少家底的楚人,在长陵这十年不到的时间里,骊陵君却已然成为了一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他门下食客已然过千,其中修行者数百。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能够从一个弃子的位置慢慢爬起来,爬到今日在长陵的地位,然而所有人心中都可以肯定,他的身上,必然有许多常人根本难以企及之处。 对于自己尚且没有成为这样的存在的诸院学生而言,对这样的人物,自然也心存敬畏。 随着骊陵君座下这名修行者陈墨离的出声,谢长生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长孙浅雪的身上。 然而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长孙浅雪什么都没有说。 她就真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一样,只是微微的蹙了蹙眉头,然后转身走回后院。 这样的反应,让陈墨离都不仅怔住。 长孙浅雪的举动让谢长生也是一愣,但接着看到陈墨离有些尴尬的面容,这名出身于关中望族的骄傲少年却是心里却来越痛快。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而他眼睛里的嘲讽神色,却是越来越浓。 “以为搬出骊陵君便可以唬人,可惜骊陵君不是长陵的哪个侯爷,否则长孙浅雪姑娘或许会理。” 丁宁静静的看着谢长生,感觉到这名有着很多缺点的骄傲少年的勇气,他心中对谢长生的评价,顿时高了一些。 陈墨离的手不自觉的落在了剑柄上。 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两者本身不是一个世界的存在,脱和涵养,有时候只是来源于由心的不在意,在陈墨离的心中,这些学生至少在现在和他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存在,所以他俊美的容颜上毫无表情,甚至连一丝的愤怒都没有。 相对于长陵的无数氏族而言,无论兴衰,骊陵君都毕竟只是个外来者,哪怕这些学生的话说得再难听一些,他也依旧不会在意。 只是今日确定长孙浅雪便是骊陵君志在必得的人,此事前所未有的重大,他便需要有一个安静的对话环境,他便需要做些什么。 “才多少年纪,不好好学剑,却尽做些无谓之事。” 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谢长生一眼,只是摇了摇头,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谢长生的年纪很小。 他和丁宁差不多高,也同样的有些瘦弱,就连身上的缎袍都显得有些宽松,寻常微笑的时候,只能用可爱来形容。 然而他已然是修行者。 听到陈墨离的这句话,周围所有平时熟悉谢长生性情的人都是呼吸一顿。 空气里寒气顿生。 谢长生的小脸上似乎结出了冰霜,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微仰起头,看着陈墨离,摇了摇头,说道:“我希望你的剑让我觉得你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陈墨离微微一笑。 他没有说什么。 然而有一股莫名的气息,突然从他的身上往外析出。 酒铺里突然刮起了风。 所有学生的呼吸全部停顿。 陈墨离依旧没有动,但是他身外涌起的天地元气,却是越来越强烈。 嗤嗤嗤… 最终,他的身体周围像是多了无数个细小的风洞,无数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往外吹拂,即便在修行者的眼里看来这种析出度已经十分温柔,然而强劲的力量,还是使得他周围的桌椅都自然的往外移动起来。 谢长生的眼神更冷,面容却不自觉的开始有些苍白。 他和身边所有学生身上的缎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第四境。 唯有到达第四境的修行者,才可以融元,在平时的修行之中,在自己的真元中融合一部分的天地元气。 南宫采菽的睫毛不断的震颤着,她的心里很愤怒,但同时也很无奈。 然而就在这时,陈墨离身上的气息却是又开始减弱。 他体内就像是有一些堤岸建立起来,出异样的声音。 “我比你们年长,用境界压你们,想必你们不可能服气。” 陈墨离平静的看着长陵的这些学生,淡然道:“你们之中最厉害的是谁…我可以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到和他同样的境界。只要他能胜得了我,我便道歉离开。但若是我胜了,便请你们马上离开。” 第十九章 真意 天地元气停止了喷涌,风息了,桌椅也停止了移动。 陈墨离也和一开始进入这间酒铺时一样,身上感觉不到有任何可怕的气息。 然而他平静的话语,却是像大风一样继续刮过这些学生的身体。 丁宁眉头微蹙,就将开口。 “出去吧,以免等下打乱了东西,还要费力气收拾.”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陈墨离却是又淡淡的说了这一句,直接的平静转身,走出酒铺。 徐鹤山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但在陈墨离转身的同时,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跟上,而是转过头看着谢长生和南宫采菽,压低了声音说道:“压低境界,便与修为无关。” 在场的学生都很聪慧,他们全部明白徐鹤山这句话的意思。 在抛开修为的情况下,决定胜负的关键往往就在于对敌的经验和战斗的技巧。 “我明白。” 谢长生看着陈墨离的背影,冷然道:“说什么也关乎面子,自然要让我们里面最会战斗的人出战。” 他这一句话出口,所有这些学生的目光,全部停在了南宫采菽的身上。 他们这些人里面,抛开修为的因素,最会战斗的,反而是这个看上去最为娇柔的少女。 南宫采菽自己似乎也很清楚这点。 她面容渐肃,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第一个动步,走在了最前。 陈墨离在街巷中站定,他低头望向地面,看到靴畔的石缝里生着数株野草。 他便想到自己追随的骊陵君,在这秦都也像是石缝中顽强求生的野草。 只是过了今天,这种情况会获得转机么? 他的神容也渐肃。 他转身看着走到自己对面的南宫采菽,颔为礼,说道:“请!” 南宫采菽眼睛微眯,也颔为礼:“请!” 声音犹在这处巷间回荡,周围梧桐树上的麻雀却是突然惊飞而起,无数黄叶从南宫采菽的身周飞旋而出。 狂风乍起,南宫采菽以纯正的直线,带出一条条残影,朝着陈墨离的中线切去。 一柄鱼纹铁剑自她的右手斩出,也以异常平直的姿态,朝着陈墨离的头颅斩下。 剑才刚出,旧力便消,新力又生。 一股股真气不断的在剑身上爆,消失,爆。 清冷的空气里,不断蓬起一阵阵的气浪。 只是异常平直的一剑,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数剑。 这便是她父亲,镇守离石郡的大将南宫破城的连城剑诀。 在有记载的很多次和赵王朝征战的故事里,南宫破城无数次一剑斩飞数辆重甲战车。 这是通过真气的控制,不断连续力的极其刚猛的剑势。 陈墨离的眼睛里也有异光,他也根本没有想到,这样娇柔的一个少女,竟然一出手竟然是如此的刚猛,甚至可以说威武! 只是面对这样刚猛的一剑,他的反应也只是眼睛里闪过异光而已。 他一步都没有退,空气里好像响起了一声鹤鸣。 他的剑出鞘。 他的剑柄是洁白色的白玉,内里的剑身,竟然也是晶莹的白色,薄而微微透明,有浅浅的羽纹,看上去很精美,也很脆弱。 然而这柄剑,却是异常简单粗暴的横了过来,往上撩起,朝着从上往下劈来的鱼纹铁剑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巨响。 一圈气浪在两人的身体周围炸开,就连陈墨离脚下石缝里那几株柔软的野草都被强劲而锋利的剑气折断。 谢长生等人的眼睛不自觉的眯起。 谁也没有想到,陈墨离手中那柄看似脆弱的白剑竟然也能迸出这样的力量,而且是在这么短的空间里,就能爆出这样强的力量。 最为关键的是,他手中的白剑此刻连任何的伤痕都没有,只是在不断的震颤。 然而南宫采菽手中的宽厚的鱼纹铁剑,却是已经微弯。 数缕血丝,正从她的虎口流淌到鱼纹铁剑的剑柄上。 梧桐落周遭的小巷里已经走出不少零零散散的看客,他们未必看得出这种战斗的精巧,让他们震惊的是,南宫采菽这样小小的身体里,竟然可以迸出这样的力量。 一声让人耳膜炸的愤怒尖嘶便在此时从南宫采菽的唇间喷薄而出。 她脚下的靴底都出了近乎炸裂的声音,然而她却是一步不退。 她咬着牙,强忍着痛楚,左手刺向陈墨离的小腹。 就在这一瞬,她的左手里已经多了一柄青色小剑。 这柄青色小剑的表面有很多因为铸造而天然形成的藤纹,而在她往上刺出的同时,这柄剑上流散出来的真气,也使得空气里好像有许多株青色的细藤在生长,让人无法轻易看清剑尖到底指向何处。 这便是青藤剑院的青藤真气和青藤剑诀。 丁宁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怪不得就连骄傲如谢长生都会把位置让出来让南宫采菽来战斗,青藤剑院的青藤真气和青藤剑诀难的便是配合,南宫采菽在第二境的时候,就已经让两者挥出这样的威力,的确已经是罕见的奇才。 剑意迎腹而至,刚刚极刚猛的一剑之下,又藏着这样阴柔的一剑,就连陈墨离都是脸色剧变。 他有种解开自己真元的冲动。 然而他还是强行的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的左手也动了。 他的左手没有剑,然而有一柄剑鞘,一柄华贵的绿鲨鱼皮剑鞘。 这柄剑鞘突然化成了一蓬春水,将无数往上生长的青藤兜住。 所有的人只听到铮的一声轻响。 那是一柄剑归鞘的声音。 所有青藤般的剑气全部消失,南宫采菽的脸色变得雪白。 她身后所有的学生全部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剑,归于陈墨离的鞘中。 在无数的青藤之中,在那么急促的时间里,陈墨离竟然准确的把握住了她的真实剑影,极其精准的用剑鞘套住了她的剑。 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陈墨离的动作还没有停止。 陈墨离持着剑鞘的一端,继续挥剑。 春水继续挥洒。 南宫采菽终于无法支撑得住,她的身体先是像一块石头一样被撬起,后脚跟离地,在下一瞬间,她持剑的左手被震得五指松开,她握着的那柄青色小剑脱离了她的手掌,像被笼子擒住的雀鸟,依旧困于陈墨离手中的绿色剑鞘之中。 谢长生垂下了头,他心里很冰冷,很愤怒,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废话。 徐鹤山等众多学生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从陈墨离开始展露境界,他们就知道这个大楚王朝的剑客很强,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强,就连被青藤剑院的诸多教师认为数十年间青藤学院的学生中最懂得战斗的南宫采菽,竟然败得如此干脆,甚至连青藤袖剑都被人用一柄剑鞘夺了过去。 噗…噗… 两声轻响,南宫采菽双脚落地,两股烟尘从她的双脚下逸出。 她毕竟是个年纪很小的少女,想到平日里剑院那些老师的教诲,又看到自己视若性命的青藤袖剑被对方所夺,她羞愤到了极点,甚至想哭。 陈墨离看了她一眼。 他收剑。 青藤袖剑从他的剑鞘中飞出,直直的落在南宫采菽的身前,与此同时,他右手白玉般的长剑稳稳的归鞘。 这等姿态,说不出的潇洒静雅。 “能在这种修为,就将青藤真诀和青藤剑诀修炼到这种程度,的确可以自傲,将来或许可以胜我。” 他认真的看着南宫采菽,不带任何矫揉造作的诚恳赞赏道。 南宫采菽没有看他。 她看着身前石缝中兀自轻微颤动的青藤袖剑,她感觉到了青藤袖剑的无助和无力,她的鼻子有些微微的酸,感觉到对不起它。 她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然后她拔起了这柄青色的小剑,面色再次变得极其的肃穆。 一条淡淡的青光扫过,就如空气里长出了一片藤叶。 她的右手手心,出现了一条浅浅的血痕,沁出数滴鲜血。 “请陈先生一定好好的活着,我一定会击败你。” 她举着流血的右手,同时将青色小剑平端放在胸口,认真的说道。 这是秦人的剑誓。 在她看来,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输赢的过程是否有值得骄傲和光彩的地方,一点都不重要。 关键在于,只要还有命,那输的就要赢回。 陈墨离沉默了数息的时间。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尊敬和担忧。 秦人有虎狼之心,就连长陵这样的少女,今日表现出来的一切,也足够让任何楚人警惕。 只是今日里需要做的事情,绝对不能让这名少女和她身后的学生拖住脚步。 所以他的神容再度变得平静而冷。 “今日这种比试,实则也是不公平的,因为我毕竟也比你们有更多的战斗经历。” 他的目光扫过南宫采菽白生生的手掌,扫过谢长生和徐墨山等所有人的面目,然后接着缓缓说道:“我今年才二十七。” 这个时候突然郑重其事的提及自己的年龄,对于寻常人而言可能难以理解。 但这些学生都是修行者。 往往在正式开始修行之前,他们就已经看过了无数有关修行的典籍,听过了许多的教导。 所以他们都很清楚陈墨离这句话里包含的真正意义。 第二十章 拒绝 要让一个寻常人能够完全入静忘我,念力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又能进入自己身体的深处,感觉出自己的五脏内气,这种成为修行者的第一步,已经是极难。 成为修行者之后,越往上,便是越加艰难。 很多剑院能够进入内院,获得名师指导和一些剑院的资源的基本条件只是能够成为第一境的修行者,而能够出山,获得在外行走的资格,只是要求达到第三境的修为。 第三境真元境,听起来简单。 然而只是这一个境界,便不知道卡死了多少修行者的出山之路。 各个修行之地,多的是那种白苍苍,做些杂事的真气境老者。 第二境到第三境,最大的桎梏便是感悟天地元气,并能够从周身的天地元气里,感悟出能够适合自身,和自身的真元融合的天地元气。 感觉自身的细微之处,感悟体内的五脏内气,这已经可以让绝大多数人无法成为修行者,而去触摸更大更空,和自身本来没有多少联系的天地元气,这便是很多修行者终其一生也做不到的事情。 真气的力量足够,但始终无法感悟到天地间的元气,感觉不到自己可以利用的那种鲜活的力量,便始终死在这一个关隘上。 明知高山就在前方,但却偏偏看不见山,这就是很多修行者的悲哀。 到了山前,终于感觉到,看到这座山,再终于翻越这座山的过程,这就是所谓的每个修为大境的破境。 每个人破境的时间都有所不同,有些人破境的时间只需数年,有些人破境的时间却是一生。 陈墨离的真正年龄是二十七岁,但他的修为已经到了第四境。 南宫采菽和谢长生等所有人,都非常清楚这种破境度,已然极快。 甚至可以说,按照他们目前的修行状况,按照他们各自剑院的一些纪录…他们在二十七岁之前,都很难突破到第四境。 在相同的年龄时,你们都不可能达到我的境界。 这才是陈墨离这句话中包含的真正意义。 谢长生缓缓抬头。 他看着陈墨离莹润的面目,眼色变得越来越寒。 绝大多数修行者都看起来很年轻。 因为到了真元境之后,身体的改变,能够让人的寿元大大的增加,很多功法,都能让身体机能和容颜不老,时光的洗涤如同停顿。 赵直、赵四先生的年轻,让那名燕真火宫的修行者都感到意外和茫然。这种年轻,也只是相对的。 因为早在十三年前,赵一和赵四先生,就已经名动天下。 他们的真实年纪,远比看起来的年纪要大得多。 但现在的陈墨离,却是真正的年轻。 “走!” 抬起头的谢长生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是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招呼所有人一起离开。 不如就是不如,这一役,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输得起。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很干脆的和他一起离开。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虽然这些学院学生的表现在他看来已经是极好,然而这样的展,却是已经打乱了他的计划。 …… 陈墨离看着这些学生的背影,心情更加沉重。 以秦人的性格和风气,昔日的败绩,那六百里沃土,不可能不想着赢回来。 大楚王朝虽然强盛了很多年,但那些天赋优秀的贵族子弟相比这些长陵少年,却偏偏多了几分娇气,少了几分虎狼之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面容和心情恢复平静,然后转身看着丁宁。 即便是这个普通的市井少年,都让他觉得不凡。 秋风吹拂,吹动丁宁的丝。 不等陈墨离开口,丁宁已经出声,说道:“我小姨不理你,不是不懂礼数,而是她的许多事情,包括这间酒铺的生意,都是由我做主。所以有什么事,你和我谈便是。” 陈墨离想了想,说道:“也好,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家公子想求见长孙姑娘.” 陈墨离是骊陵君座下的门客。 他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指大名鼎鼎,富有传奇色彩的骊陵君,让长陵所有修行者都要另眼相看的大人物。 然而听到他这样的话语,丁宁却是异常直截了当的说道:“既然是你家公子想要求见我小姨,为什么是你来,不是他来?” 陈墨离一愣。 他没有想到丁宁会这么说。 因为骊陵君自然和一名酒肆女子不是同等级别,以骊陵君的身份要见一名酒肆女子,还需要自己亲自求见么? 可是现在自己如何回答丁宁?当然不能直接说出这种无理但很基本的道理。 谈话一时似乎陷入僵局。 便在此时,一阵轻轻的掌声,却是在停在一侧道边的华贵马车声中响起。 “长陵的年轻人,真是令人敬畏。” 一声和陈墨离相比更加温雅,听起来更加令人觉得如春风拂面的声音从马车中响起。 世间有一种人天生便具有难言的魔力,哪怕他身穿着最普通的衣衫,哪怕他的面容长得极其平凡,哪怕他是身处千军万马或者身处喧嚣市集之中,但只要他出现,却总会第一时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然后让人觉得他身上在绽放光彩。 从马车里走出的年轻人便是如此。 他只穿着普通的青色缎袍,身上没有任何的配饰,也没有身佩长剑,他的面容也十分普通,长只是如同普通秦人一样,用一根布带随意的扎在身后,然而只是这样温雅的一句声音,缓步在梧桐树的稀疏阴影下的他便好像在散着神奇的辉光。 他宛如神子。 远处的看客,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根本不知晓他身份的贩夫走卒,都看出了他的不凡,觉得他生来就是吸引人目光的大人物。 陈墨离恭敬的退到了一侧,眼睛里闪耀着真正尊敬,甚至崇拜的神色。 能让他如此的,自然只有他口中的公子,传说中的骊陵君。 看起来也只有二十余岁年纪的骊陵君缓步走到了丁宁的面前,保持了一个令人最舒服的距离。 甚至因为自己的身材和丁宁相比太过高大,他还有意识的没有彻底将自己的身体挺直。 然后他温雅的微笑着,认真的对着丁宁欠身一礼,然后说道:“先生的话说得很对,我的确不应该到了这里还停驻马车之上,理应自己出来求见长孙姑娘。这是我太过自持自己的身份。” 此时不远处的一些看客也已经猜测出了他的身份,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那些看客的心中都是一震,都是佩服,心想骊陵君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非普通人。 这一番话,不仅有礼,而且不加掩饰,一听便让人觉得骊陵君此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丁宁神情平静,揖手为礼,说道:“既然如此,公子可说来意。” 骊陵君看着神容平静的丁宁,眼睛里也泛出些异彩,他也不犹豫,诚恳而谦虚的说道:“在下特意来此,是想求娶长孙姑娘入府。”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巷子里所有能够听清这句话的看客,全部震惊到了极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 虽然是楚王朝的质子,但骊陵君毕竟是一名真正的王子。 而且在长陵这么多年,他已经充分的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个人能力,已经成为真正的一方之雄。 在很多有远见的人的眼里,骊陵君甚至和长陵的那些王侯没有任何的区别。 真正见过长孙浅雪容貌的人,虽然都知道长孙浅雪倾国倾城,然而她毕竟只是一个身份低微,没有任何背|景的酒家女。 像骊陵君这种人物,即便是纳妾,恐怕纳的都应该是大氏族的千金,将军家里的小姐,像他这样的人物,竟然在这种公开的场合,认真的说要求娶一名酒家女? 震惊之余,所有看客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了丁宁的身上。 所有人认为丁宁一定会受宠若惊,一定不会拒绝。 虽然之前无数媒婆也踏破了这家酒铺的门槛,但是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因为那些托媒婆人的家世不够,丁宁和长孙浅雪或许觉得会有更好的选择。 然而此刻…应该不会有比骊陵君身份更高的人来求亲。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燕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 很多看客的心中甚至开始觉得酸楚。 或许今日之后,便很难再喝到那酸涩的酒,再也难以见到那惊世的容颜。 然而让他们根本未曾想到的是,丁宁微微一笑,然后认真的回绝:“多谢公子美意,但我不可能会答应。” 第二十一章 大计 骊陵君正在等着他的回答,听到丁宁如此回答,他也不由得一怔。 难道是梧桐落这样的地方太过低微,这名酒肆少年连自己到底是何样等人都不知道? 他眉头微蹙,正寻思着要怎么开口。 然而丁宁却是已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平静说道:“不用想着和我介绍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我知道只要你一句话,你轻易可以用黄金将我这间酒铺填满,也只要你一句话,至少有上百名修行者可以马上割下自己的头颅为你去死。” “那为什么…既然拒绝得这么干脆,那总该有个原因。” 骊陵君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他只是用有些好奇的目光看着丁宁,温和道:“我以为你至少会和公孙姑娘商量一下,听取一些她的意见。” 丁宁摇了摇头,说道:“我说过我不可能会答应,便不需要听她的意见,至于说原因…你真的希望我在这里将原因说出来?” 骊陵君的神容没有改变,他平静而温和的说道:“但说无妨。” 附近街巷里的看客也都凝神静气,想要听听丁宁到底说出什么理由。 丁宁没有犹豫,认真的说道:“您的父亲,大楚王朝的帝王,在位已然三十二年。在这三十二年里,为我们外人所知的,可以算是他的嫔妃的女子,他一共纳了六十五位,平均一年两位还多一位。和这些嫔妃,他一共生了十七位王子,二十三位公主。所以您的父亲,这些年可真是挺繁忙的。” 周围的看客听到丁宁这么说,第一时间的想法都是你也敢说,虽然整个天下都知道楚帝武烈王贪恋美色,平时大家谈论得也挺津津有味,恨不得以身代之,然而现在当着人家的儿子直接这么说,似乎总有些说不过去。 骊陵君的眉头也微微挑起,声音微沉道:“君子不拘小节,人无完人,即便父王有许多做得不到的地方,仍不妨碍他成为伟大的君王。” 他这句话在周围的人听来很有道理。 虽然楚帝好色天下皆知,然而他同样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强有力的统治者,他在位的这三十二年间,大楚王朝南征北战,都没有吃过什么大亏,现在大楚王朝如日中天,出名的修行者数量比大秦王朝多得多,甚至连大楚王朝日常所用的东西都比别朝要精美,连一些衣衫和摆设,都是各朝模仿的对象。 只是丁宁根本不和他争辩什么。 他只是看着骊陵君,平静的接着说了下去:“听说您的父亲,所宠幸的每一名嫔妃,无一不是人间绝丽,且各有特色,有些精通音律,有些长袖善舞,有些则分外解人意,甚至还有特别擅做美食的。只是在这么多名嫔妃里面,他最宠爱的,还是昔日来自于赵王朝的赵香妃。” 听到“赵香妃”这三字,骊陵君的眼眸深处微冷,但他的面容依旧平静温雅。 他只是保持着优雅的沉默。 “他到底要说什么?” 周围街巷里的看客却更是好奇。 赵香妃也是秦人闲谈时经常会谈及的话题,这名传奇的女子出身于赵王朝没落贵族之家,据说天生媚骨,是天下第一的妖媚美人,浑身软香,肌肤嫩滑如凝乳,又精通些房中秘术,即便楚帝好色,这些年也是迷得他神魂颠倒,朝中一半大事几乎都是由她定夺,可以说是现在大楚王朝除了楚帝之外的第一号权贵。 在大楚王朝,绝大多数人对赵香妃是又惧又恨,暗中所称一般都为“赵妖妃”。 也就是在长陵,普通的市井少年敢直接谈论她的名讳,若是在楚,一般的市井少年敢大大方方的谈论她的事情,恐怕第二天就已经沉在了某条河里。 “您的父王虽然膝下子女成群,只是和他最宠爱的这名嫔妃之间,却是一直无子。不知是您的父亲对现在所有的王子不甚满意,还是想要等着她的儿子出现,所以你们大楚王朝一直到现在还都没有册封太子。”丁宁也没有丝毫畏惧的样子,只是平静的接着说了下去。 “骊陵君您在长陵这些年的名声很好,想必你们大楚的人不是眼瞎的话,不会看不到您的才能。” “若是您现在回到他的面前,他应该不会像之前一样讨厌您。” “而您要是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还带着一名让他都感到惊艳的女子的话,结果又会有很大的不同。” “以您父王以往的性情来看,他或许根本不会在意那名女子和你有什么关系,而夺了你的爱妃,他或许倒是对你会有些内疚。” “赵香妃膝下无子,若是您父王定了别人为太子,将来终有失势时,任何人在她的位置,恐怕都不想那一日到来。” “她无子,而您现在又无母,您又是正宗的王子,所以您和她是绝配。” “若是她肯为您说话,再加上您在您父王的眼里又不是那么讨厌,那一切都有可能改变。” “您很有可能成为大楚王朝的太子,最终成为和您父王一样伟大的帝王。而不知道有什么他不想见到的太子,就会到我们长陵,来取代您的位置。” 秋风依旧,然而整条街巷的每个角楼都似乎突然变得很冷。 绝大多数看客都是没有多少见识的破落户,只是丁宁的讲述极有条理,极其的清晰,就连他们都彻底听清楚了。 只是这种大事,真的能这样放在街道上公然说出来么? 丁宁…这胆子也太大了一点。 也似乎太不顾及骊陵君的感受了一些。 但在感觉心惊之后,这些看客却是又不由得骄傲和得意了起来。 骊陵君再怎么出色,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楚人。 秦人为什么要管楚人的感受。 丁宁的这种表现,才是真正秦人的表现。 …… 骊陵君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生气或者震惊的成分,只是他的眉头却是深深的皱了起来。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丁宁,认真的说道:“如果一切按你所言,如果我真的有可能成为大楚王朝的君王,那你是否更应该考虑一下我的请求?” “成为您父亲的嫔妃之一?” 听闻这样的话语,丁宁的面容却是开始笼上了一层寒霜。 骊陵君和陈墨离的到来,本来就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本来就不是很高兴,只是一贯以来的耐心,让他知道平静的去改变和重新设计,远比无谓的生气要重要。 现在,他是真正的心生不快。 “在你看来那还是难得的际遇?我们该谢谢你的提携和赏赐,今后终于有锦衣玉食的可能?难道我们就真的如你想象的那么卑贱?” 他冷冷的看着骊陵君,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我们现在在长陵呆的好好的,难道你觉得我会让我的小姨跟着你,为了一个这样的可能,去做这样的事情?” 骊陵君的面容依旧平静,但是他的眸底却燃烧了起来,他平和的说道:“以一人谋一国,这不只是难得的际遇,而且你不在意,不感兴趣,但别人却或许会感到这是有意义的事情,总比在这里做酒,最终嫁与商人妇好。” “你这是在侮辱我小姨。” 丁宁笑了起来,他看着骊陵君,无比认真的说道:“你看我都已经这样…我小姨比我更要高冷,我看不上的东西,她当然更不可能看得上。” 他说的完全是事实。 长孙浅雪,的确是比大多数人想象的都要高傲孤冷。 骊陵君的整个眼瞳都似乎要燃烧了起来,但是他却依旧没有失态。 “既然如此,实在是打扰了。” 他微微躬身,认真施礼,然后温雅的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有些机会转瞬即逝,一生都不可能复来,但不抓住,终老之时,却恐怕会叹息自己的这一生不够精彩。” 骊陵君有君子风范,但陈墨离却最终意难平,他紧握着自己的剑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白,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叹息了这一句。 “我这一生,会不够精彩么?” “我倒是希望能够平凡一些,不要太过精彩。” 听到他这些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丁宁难言的苦笑,在心中轻声说道。 …… 当车帘垂下,将外面的天地隔绝在外之时,骊陵君的面容变得黯淡而冷漠。 他可以肯定,丁宁绝对是个真正的天才。 仅凭着坊间的一些传闻,这名酒铺年幼的少年,竟然拥有如此清晰而恐怖的判断,竟然对于遥远的大楚王朝的大势,都看得甚至要比他还要清楚。 然而天才不能为他所用,便分外令人憎恶。 而且不能为他所用的天才,便很有可能是将来的敌人。 马车已然开始移动。 车轮从石板路上碾过,车厢微微的颠簸。 他闭上了眼睛,冷漠的面容变得更加冷厉。 刚刚的谈话,点醒了他很多事情,也让他再次清晰的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迫切。 因为丁宁并不知道而他知道,他的父亲,强大而贪恋美色的大楚皇朝的皇帝,身体已经在开始变差。 山河路远,归家的路如此艰难和漫长。 然而再远的路,也熄灭不了他心中的火焰。 第二十二章 两层楼,王太虚 华贵的马车驶出梧桐落。 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叫好声响起。 不管平日里多么觉得骊陵君不凡,今日里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甚至忍不住的兴奋和惊喜,但对方毕竟是楚人。 能让楚人不高兴,他们便高兴。 而能让这样的楚人都不高兴,那这酒铺的少年,真的是和传言中一样非常特别。 叫好归叫好,佩服归佩服,这种天气晴好的上午,除了少数闲人之外,一般手头上都会要忙的事情,再加上在这里看戏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大多数看客只是很高兴的离开,准备呆会忙事情的时候,和周围的人吹嘘一下这里生的事情。 一名在最开始南宫采菽等人和陈墨离交手时便赶来的看客,在这个时候却是快步走进了酒铺。 这是一名看上去有些病态的三十岁男子。 他身穿着一件在这种天气里显得有些略厚的灰色棉袍,面目比长陵的绝大多数人都要英俊,只是穿了已经显得过厚的棉袍还似乎有些怕冷,身形有些瑟缩。 他的眼角也已经有了皱纹,而且他的眉头中间也有皱纹,这使得他就算不在想事情,也像是始终在想着什么烦心事。 这样的人,平日里需要思考,需要担心的事情一定特别多。 走进已经空旷的酒铺之后,他就像是走入了自己的家门一样,也没有第一时间管正在将挤在一堆的桌椅归位的丁宁,而是自顾自的在柜台上拍下些酒钱,然后在丁宁的身旁不远处坐下,缓缓的饮酒。 “你又是什么人?你们这些大人物,平日里难道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围着这个小地方转是什么意思?”丁宁用力将一张椅子重重锤在这名男子的对面,情绪不佳的说道。 哪怕是看戏,出场的大人物太多,也让人觉得难以记住,不免有些烦躁,更不用说此刻丁宁正在想着事情。 这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倒是没有觉得丁宁的态度恶劣,他反而觉得很有意思的笑了笑,道:“我叫王太虚,我进来之后还没有和你说过半句话,我也可以确定你没有见过我,你怎么可以肯定我也是什么大人物?” “王太虚?看你的身体,倒是真虚。” 丁宁在这名三十余岁,还算是英俊的男子的对面坐下,看着对方显得有些微弱的吐息,又看着对方说话时露出的牙齿都缺了一颗,他便微讽的说了一句。 接着他反手点了点铺外。 “问我怎么知道你是大人物…你当我是瞎子么?那几个壮汉把想走到这个铺子里的几个人都拦住了,你一个人霸了这里,而且被拦的那些人似乎还不敢有什么怨言,你说我为什么知道?” “这便是细致入微。”王太虚丝毫不介意丁宁的嘲讽语气,反而欣赏的笑了起来。他看上去的确很虚,不仅是缺了一颗牙齿,而且连其余的牙齿都似乎有些松动。 他看着丁宁,笑着说道:“小处能细致入微,大处能纵览全局,能观人所不能观,遮眼的迷雾对于你而言根本就不存在,这便是天生的鬼才。” 丁宁看了他一眼,“人不做做鬼干嘛?” 王太虚又笑了笑,却是说道:“前不久这条巷子里来了个收租的黄衫师爷问你收租子,但是你没有给。” 丁宁眉头微皱:“说了几天后再来却没有来…你到底是两层楼的,还是锦林唐的人?” 王太虚微笑道:“我是两层楼的人,其实更确切的说,两层楼的事情,现在都归我管。” 丁宁怀疑的看着他:“两层楼的主人,这么虚?” 王太虚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可能是最近处理的事情太多,所以伤了身体。” “如果你真的是两层楼现在的主人,应该不会凑巧出现在这里。”丁宁也认真的看着他说道:“不过那和我没什么关系,和我有关的只是你们和锦林唐现在到底谈得怎么样了,我们的租子到底应该交给谁?” “我现在还活着,便说明现在这里的租子还是应该交给我们。”王太虚轻咳了数声,有些自傲的说道:“至于今日我在这里,倒只是因为骊陵君过来了。” 大约是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王太虚又看着丁宁接着说道:“你也明白,我们两层楼有面子上的生意,有里子的生意,面子上的生意油水很少,但事关面子,如果面子上的生意都被人抢了去,就说明里子的生意也保不住,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地盘,我们面子上的生意。之前和锦林唐争得有些辛苦,骊陵君这样的大龙却又突然出现在这里,我们当然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代表的是什么意义,自然要过来看看清楚,若是他略微显露一些和锦林唐有关的言行,那我就要考虑一下我明天是否有可能躺在哪条河里了。” “这么怕他?”丁宁微讽道。 “我和你不一样。”想到丁宁刚刚对骊陵君说的那一番话,王太虚又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你哪怕让他丢了面子,碍于身份他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毕竟要是对付一个你这样的市井少年,说起来也不君子,你大概很清楚这点,所以你才会这样对他。但我们不一样,要真是和他有了冲突,那就是比较血淋淋的事情。而且他门下的修行者的实力你刚刚也看到了,像陈墨离那样的修行者,可不止一个。不过我也不是怕他,你应该明白有防备和没有防备的结果,会完全不同。” 丁宁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想你想错了,我敢那样对他,还有一点是我是交了租子钱,交了保护费的。” “说的好。”王太虚忍不住拍掌大笑起来,“若是因为你老实说了几句话就遭遇不好的事情,那我们这生意做得就确实不厚道了。” 丁宁看了他一眼,“可是你现在这么虚,你们两层楼真的还能像你说的有这样的能力么?” 王太虚严肃了起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有没有能力,关键就在于我们能不能解决掉锦林唐。如果被锦林唐一直缠着,没办法好好做生意,我们自然就会越来越弱。” “那我祝你们好运。”丁宁说道。 “运气这种东西,只会降临在做好充足准备的人身上。”王太虚轻咳了两声,用一块丝巾擦了擦嘴,道:“我刚刚看过了热闹,现在特地坐在这里,就是为了想要得到你的帮助。” 丁宁眉头微蹙:“我又能帮你什么忙?” “帮我拨开迷雾。”王太虚缓缓的说道:“我们两层楼能拼能打的人不少,可是想事情能想得清晰透彻的人却不多。你年纪虽小,但是我在长陵呆了这么久,却没有见过几个像你这样事无巨细都看得这么清楚,理得这么清楚的人。” “你应该明白,能在很多纷乱的头绪中,迅的把整个大局理清楚,这样的能力有多重要。我缺一个这样的军师,或许说缺一个这样的弟子,或者伙伴。”王太虚认真而诚恳的接着说道。 “哪怕你觉得我有可以帮你的可能,可是这对于我而言也不是一个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其实你现在的处境和骊陵君的处境也差不多,接下来如果能够站稳脚跟,再把锦林唐都一口吃掉,那你在长陵的地位就会更上一步。可关键在于,这里面同样充满了无数风险,两层楼现在还是风雨里布满很多窟窿的大船。” 丁宁也认真的看着他,“你想让我帮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王太虚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想要什么好处都可以?” 丁宁突然有些恼火的伸出手,点了点之前那些剑院的学生离开的方向,“包括能让我进入他们的那些剑院?” 王太虚笑了起来,他温和的看着丁宁,“你想成为修行者?其实要想成为修行者,不一定需要进入那些剑院。” 丁宁冷笑道:“可是只有有些剑院,才有参加岷山剑宗入试的资格。” 王太虚彻底的怔住。 他足足怔住了五六息的时间,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你居然想要进入岷山剑宗?” 第二十三章 续天神诀 任何人听到丁宁这句话都会震惊,都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都会忍不住拿手里的酒瓶打丁宁的脸。 因为进岷山剑宗...这哪里是市井少年所能想的事情?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每年只不过收徒数十名,但整个长陵有多少适合年龄的年轻人? 而且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不只是面对长陵收徒,而是面对整个大秦王朝,甚至更远一些的属国、友好邻邦。 那是多大的疆域?有多少个巍巍大城? 哪怕是在某个大城独一无二的绝顶天才,到了岷山剑宗面前,都恐怕会现自己很普通。 能够直接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宗的,都是可以用怪物来形容的人。 比如说有人天生能感觉到天地元气的存在,这便意味着他在前三境的修行不存在任何的阻碍,而且在第四境突破到第五境都会比一般人快出不知道多少倍。 有的人天生经络就比一般人宽,体内的窍位天生就能储存更多的真元和天地元气,这便意味着他今后的境界越高,就越是比同阶的修行者拥有更多可以挥霍的力量。 甚至有些人在生下来之后不久,就已经自然成为了修行者,体内的五脏之气已经自然凝成真元。 面对这样的怪物,绝大多数天才简直都可以用废物来形容。 所以即便是王朝内里的一些权势滔天的氏族门阀,其宗族内的精英子弟都不会一直在这两大剑宗的山门前浪费时间,而会采取第二条路——先行进入一些其他合适的修行之地,获得一些际遇之后,再设法在和两个剑宗有关的会试里面脱颖而出,获得进入两大剑宗一些密地和藏经之地观摩学习的资格。 除此之外,各司还有极少的举荐名额,唯有在各司任职,且表现异常优异,累积功绩到了一定程度的,才有进入两大剑宗学习一段时间的资格。 但这两条路,同样极其难走。 所以在回过神来之后,王太虚又忍不住轻咳着,补充了一句:“你真的不是开玩笑?” “我开什么玩笑?”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还知道刚刚来的那批学生里面,就有的剑院有参加会试的资格。 看到丁宁如此肯定的眼神,王太虚终于确定丁宁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眉心之中出现了一个川字。 “看来你真的认真想过这件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沉吟道:“从一些特殊的会试中脱颖而出,的确可以避免被那些怪物遮掩住光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直接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宗,靠的是先天,而要从特殊的会试里面胜出,靠的不仅是先天,还有后天。” “那更不公平。” 王太虚又咳嗽了起来,但他还是很认真和细致的说道:“很多权贵、氏族,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先天哪怕比那些怪物差一些,但堆积大量的资源上去,先天再加上后天的大量资源,他们的子弟,在会试里面就会高人一等。所以在那些会试里,最终胜出的,往往就是那些先天比怪物略差一些,但接下来的修行中,背后都有无数资源堆叠的存在。” 看着他这么虚还这么认真的样子,丁宁脸上嘲讽的表情却也是彻底的消失了,他平静的说道:“既然你说我是能够轻易理出头绪的鬼才,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也都清楚。现在的问题在于,你有没有能力先让我进入那些有资格参加会试的宗门。” 王太虚的眉头皱得更深,皱纹好像刀刻一样。 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好像要将肺都咳出来。 “只要我们两层楼没有那么快的倒下,让你进入其中一个宗门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在咳嗽略微平复了一些之后,他喘息着说道:“关键在于,做任何生意都要讲究付出和回报,我的想法是,你为什么一定想要进入岷山剑宗?有些高山,你走进之后往往会现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与其花费大量代价去让你参加那种机会渺茫的会试,在我看来,还不如直接将那些代价花费在你的身上,这样你或许还能获得更高的成就。” “我承认你也是怪物。” 微微一顿之后,王太虚接着说道,“怪物的想法和看东西的目光,的确会和我们正常人不太一样,只是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所要的怪物,不只是在想法和眼光方面,他们同时还要求身体修行天赋本身。” 丁宁平静的看着王太虚,轻声说道:“你很坦诚,所以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体有很大问题。” “很大问题?”王太虚的眉头跳了跳,“什么问题?” “一种天生的毛病,在数年之前,就已经有修行者给我下了论断,这几年间,也有不少人看过我。”丁宁缓缓的说道:“我的五脏之气活动过旺,早衰之症,我要是成为修行者,修习绝大多数宗门的功法,都会导致我的五脏之气活动更旺,然后我就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死去,所以我有必须进入岷山剑宗的理由。” 王太虚的眼睛里再次出现震惊的情绪。 他不知道丁宁更多的秘密,所以他自觉有些明白丁宁为什么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拥有如此平静的眼神。 一个时时觉得自己生命会很快终结,又连生死都不那么畏惧的人,在很多时候,自然会比一般人更为平静。 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天才必遭天妒,总会有些巨大的灾祸伴随其一生? “所以,岷山剑宗是有可以让你活得更久一些的修行功决?”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缓缓的问道。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虽然神秘而至高,但所幸我们的书籍里,有很多关于他们的记载。岷山剑宗有一门续天神诀,应该能解决一些我的问题。”丁宁点头说道。 “我也猜是这门真诀。” 王太虚沉吟道:“这的确是岷山剑宗的不传之秘,只有真正能够进入岷山剑宗密地修行的弟子,才有可能学到这门真诀。” 丁宁点了点头,一时没有马上说话。 王太虚的神情却更为严肃和凝重,“如果你的体质和你所说的没有任何差别,那我如果真的帮你进入了有资格参加会试的剑院,那你必定马上会开始修炼…” “是的,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成功的话,说不定一截残烛很快就会烧光。”丁宁笑了起来,他打断了王太虚的话,笑着说道:“不过这样总是要比等死,或者说成为骊陵君的棋子,等待他打下天下之后收获他的一份感激要有趣得多。” “命要握在自己手里,搏一搏,总有些机会,不搏,一点机会都没有。我赞成你这种说法。” 王太虚想了想,笑了起来,“我想你可以帮我,我也可以帮你。” 丁宁也笑了笑:“说说你的想法。” “我们和青藤剑院有些关系,而且青藤剑院最近有些变动,我们想个办法让你进入青藤剑院,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王太虚似乎在刚刚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此刻他不假思索的平静说道。 丁宁却皱了皱眉头:“太虚先生,你不要欺负我年纪小就诓我,我可是记得青藤剑院根本没有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王太虚摇了摇头,“应该说以前没有,今年开始有了。” 丁宁愣了一愣。 王太虚很喜欢看到他这副失算的样子,他微微的一笑:“青藤剑院已经扩院,白羊洞已经归了青藤剑院,按照人数和规模,不需要陛下特例宣旨,已经自然获得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 “白羊洞归了青藤剑院?” 丁宁陷入了沉思。 白羊洞位于白羊峡,距离青藤剑院的确不远,然而白羊洞的历史甚至比起青藤剑院还要悠久一些,近年来也出过一些不错的修行者,而且最为关键的是白羊洞里有一口灵泉,富含利于修行的灵气,对于修行的度有很不错的提升,这样的宗门,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归于一个差不多的宗门管辖的。 “这就是我所说的变动。” 王太虚看出了丁宁的想法,轻声说道:“白羊洞有人触怒了皇后,所以才有此变,至于青藤剑院,在对白羊洞的归附和使用问题上,也有分歧,所以这对于我们而言,便是机会。” “皇后?” 丁宁又是怔了怔。 这个称呼,在他的记忆里似乎非常的遥远。 第二十四章 拨雾 “你在想些什么?” 看着丁宁似乎有些出神的样子,王太虚平静的说道:“是对我说的话有些怀疑?” “没有什么。”丁宁摇了摇头,想了想,问道:“鱼市里的生意和你们两层楼或是锦林唐有关系么?” 王太虚微微一怔,他不明白丁宁为什么突然会提及鱼市的事情,但他还是认真的回答道:“没有,那是真正的上层生意,我们这种下层人物,做不了那种大江大河的生意。” 丁宁鄙夷的看了一眼王太虚,说道:“传说中占了大部分赌场和花楼生意的人,还是下层人物?” 王太虚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夸张,最多占了几成生意,而且我们所说的上层和下层只是和生意对象有关,我们做生意的对象都是普通的市井人物和江湖人物,而鱼市的生意牵扯的却是大宗大派、庙堂人物、大逆大寇,那种级别的人物,我们纠缠了一个都危险,也只有真正大智大勇,大能耐的人,才能做那种大江大河,随时都有一条过江龙趟过的生意。这和选择和底蕴有关,和手里有没有钱财,有没有几个厉害的修行者都没有关系。” “龙有龙路,蛇有蛇路。蛟龙天生就和蛟龙为伍,蛇就算一朝化成蛟龙,先前也没有那么多积累,也不混在蛟龙的潭子里,这就是所谓的底蕴,所以在长陵一般的贵族子弟和普通的市井子弟也都玩不到一块去。”丁宁沉吟道:“听你的意思,能有资格做那种生意的,也至少是那种够级别出身的人物才对。” 王太虚耐心的说道:“能和大宗大派、庙堂人物搭上线的,自然不是普通的人物,鱼市里的生意,我们长陵其余所有的帮派都不敢插手,也不敢多去打听。鱼市的规矩是‘商大小姐’定的,我只知道那是一名女子,只知道必定不凡,具体是什么出身,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却是一概不知。” “锦林唐和鱼市没有关系那就好。”丁宁平静的说道。 “看来你的确有可能帮得了我。”王太虚会错了意,他认为丁宁是将鱼市这种有可能相关的因素都已经考虑在内,他的眼睛里燃起一些异样的光焰,沉声道:“锦林唐的主要生意其实是一些马帮和行镖生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漕运生意和军方有关,按理无论是论财力还是论根基,他们都不可能和我们两层楼相比,而且或许你不明白…江湖上的生意,虽然没有什么律法规定,但也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这次的行事,有很多都是没有顾着规矩。我们在长陵这么多年,和别的帮派相处得也还算融洽,所以查来查去,思前想后,我们便想着只有两个可能。” 丁宁眉头微挑,示意王太虚可以继续说下去。 “其中有一个可能是突然来了条过江龙,锦林唐里突然多了个极厉害的修行者。这种例子也不是没有,以前城北的风水码头之争,就是因为飞鱼堂的人多了几个乡下老乡,而那几个乡下老乡里正好有个姓风的,便是极强的修行者,只是在小地方还未来得及出名而已。结果最终和飞鱼堂相争的杏林圃被杀寒了胆。” 王太虚轻咳了数声,等到呼吸又彻底调匀之后,才道:“既然有这样的例子在先,我便想了个法子,故意给了一个可以让他们刺杀我的机会。” “所以你便虚成了这样。”丁宁微微一笑,说道:“这的确是个好方法…江湖帮派的战斗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不一样,要想杀死一些单独的厉害修行者,有很多种方法。比如说弩机箭阵,比如说毒药陷阱,比如是老弱妇孺的刺杀。现在你只是虚,却还能活着,那么这种试探,你从中得到了什么答案?” “除了一些我们已经有所准备的修行者之外,并没有出现我所担心的那种过江龙似的人物。”王太虚的眉头再次深深的皱了起来,“所以我们觉得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恐怕是庙堂里有什么人物,看中了我们这块的生意。” “这很有可能,毕竟听你所说,锦林唐的生意本身和漕运有关联。”丁宁眉头微蹙,“这样的话,却不是糟糕到极点,可以争一争。” “我想听听你的见解。”王太虚毫不意外,他平静的看着丁宁,说道。 “整个长陵,不需要考虑皇帝陛下想法的人,只有李相和严相。但是他们应该没有空会来抢这样一块肉,而且按照那些有关他们两个的故事…他们要做,要么就是突然你们全部已经被满门抄斩了,要么就是他们会派个人很守规矩的慢慢做。”丁宁抬着头看着他,认真的说道:“至于其他的权贵,都要顾及这两位丞相和皇帝陛下的想法。所以朝中的修行者,说到底都是陛下的财产,动用朝中的势力和修行者来谋夺自己的好处,这一贯以来都是禁忌。尤其市井人物也是大秦王朝的子民,动用朝中的势力,属于陛下私人财产的修行者来冲杀,万一折损了一名,这些权贵便很有可能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所以若只是有什么朝堂里的贵人看上了这块肉,倒不是特别糟糕的事情,你们还可以争一争。他们拐七拐八动用的力量有限,做事也束手束脚。”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王太虚的眼睛越来越亮,“现在你还需要知道些什么?” 丁宁问道:“我想要知道让你虚成这样的那次试探,你们让锦林唐付出了什么代价,以及现在锦林唐有什么动作,让你觉得看不明白的是什么?” “他们一共留下了五十三具尸体,其中有六名修行者,锦、林、唐这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唐缺没有出现,徐锦和林青蝶都被我们杀死了。” “原来锦林唐是三个人名字凑在一起?” “三个异姓兄弟,从北边乡下小地方一起出来打江湖的。锦林唐里面没有比他们更强的修行者,刺杀我的时候,也没有出现比他们更强的修行者。” 丁宁仔细的听着这些平时自己很难接触到,也很难了解到的底层江湖里的事情,他接着问道:“被你们杀死的徐锦和林青蝶是什么修为,唐缺是什么修为?” 王太虚说道:“徐锦是第四境上品,林青蝶已然到了第五境下品。至于唐缺,应该是第四境上品。” “你能确定唐缺的修为,没有意外?”丁宁说道。 王太虚极其肯定的摇了摇头,“可以肯定,他之所以不在,是因为正好不在长陵,一时赶不过来,不是像你所想的一样,他在破境或者身份远高于其余两人。” 丁宁点了点头,“你们的损失怎么样?”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我们没有太大的损失。” 丁宁说道:“那他们接下来什么动作?” “唐缺居然说动了雷雨堂的章胖子要来和我们谈判。”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是我现在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因为如果换了是我,要么就是卷着其余的人一起逃出长陵,要么就是再垂死反扑一次,请求到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力量。然而雷雨堂虽然和我们不太对牌,想从我们手里得到一点生意,然而平时极讲规矩。而且说了谈判的地点也在我们的地盘里面,对于他们来的人,我们也有严格的要求,只要不符合我们的要求,我就根本不会出现。” 丁宁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说道:“不说天时,至少地利人和你们全部都占了。拜托另外一位有分量的江湖大佬来讲和,看上去怎么都像是求你们高抬贵手,不要斩尽杀绝的意思。那他们对你们到场的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王太虚摇了摇头,“没有。” 丁宁笑了起来,“让你多带着人也无所谓?” 王太虚看着他,“既然是在我们的地盘,谈判的地方自然是由我们布置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丁宁认真的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了。” 第二十五章 夜宴 王太虚的眼睛瞬时眯了起来。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考虑了许久都想不清楚的问题,只是一问一答的几句对话,丁宁居然已经找出了其中症结所在? “是什么问题?” 他认真的看着丁宁,谦虚请教道。 “既然不可能是外面的问题,便自然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丁宁平静的说道。 王太虚的呼吸一顿,微眯的眼睛里顿时射出了寒光。 “哪怕是讨饶,求你们给条活路,总也要拿出些分量,也要担心你们不想给活路。”丁宁微微一笑,说道:“现在他们人又不能多带,地方都是你们选的,关键在于请的调停人,也不够分量。这就是最大的疑点,锦林唐的唐缺,难道不怕你们就是不给雷雨堂的章胖子面子?” 听到丁宁的这些话,王太虚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然而丁宁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一样,接着说了下去:“而且你先前也说过,唐缺他们背后的靠山很有可能是庙堂里的人物,对于庙堂里的那些人物而言,虽然不能弄出很大动静,不太敢动用皇帝陛下的私人财产,然而像唐缺这种修为的江湖修行者的命,在他们的眼睛里和阿猫阿狗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他们不会容许唐缺这样轻易的失败,一定会让他再拼命一搏。” 王太虚的面色更寒,他压低了声音,缓缓的说道:“所以你的判断,是我们身边的人有问题?” 丁宁点了点头,看着他:“我不知道你们在哪里设宴谈判,但这恐怕是不只让你虚,而会要了你的命的送终宴。” 王太虚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可是我的那些兄弟,都是同乡,都是挡过刀的交情。” “人是会变的,而且为了一时的形势所迫,或许会做一些本来并不乐意做的事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丁宁微嘲道:“而且每个人都有弱点,你也有弱点。” 王太虚脸色难看道:“你看出我的弱点是什么?” “你大概很讲信义,所以刚刚和我谈条件的时候也是一样,你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是和你一样的人。或许平日你你们两层楼的气氛也是这样,所以你自然觉得你周围的每个兄弟都和你一样讲信义。”丁宁平静的看着他,“你能当上现在两层楼的主人,你当然也是一个极聪明,看得极远的人物,但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你却看不明白,看不清,只是因为你有这样的弱点,因为你根本不往那方面去考虑,根本不往那个可能去想。看东西之前,你先遮了自己一只眼睛,将本该看的一些人也撇了出去,你又怎么能看得清全局?” 王太虚沉默不语。 他并不是迂腐的人,否则绝对不会亲自像一个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还是一个孩子的丁宁认真的来讨教。 他也开始在心里承认的确有这种可能。 那么这场大宴就真的不只是决定长陵城里江湖格局的一场盛宴,不是两层楼接下来怎么活下去,走得更远的问题,而直接就是关系他的生死的问题。 数滴冷汗不自觉的从他两鬓流淌下来。 “就在今晚。” 他没有掩饰什么,很随意的用手擦了擦冷汗,轻咳着,看着丁宁说道:“唐缺约了章胖子,就在今晚红韵楼和我谈判。” 丁宁眉头微挑,没有说话。 王太虚用丝巾掩着嘴角,接着说了下去:“如果不是骊陵君正巧在今日到这里,如果不是我亲自来看一看,听到你的这番话,那么过了今晚,我或许就已经死了。” “生死一…此时想想,人的命有时候真的太过脆弱。” 一抹肃穆的神色出现在王太虚的脸上,他深深的看着丁宁:“今日的大宴,我想你和我一起去。我会为你做些事情…然后,若是我能安然活过今晚,我和两层楼,将来不会忘了你。”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丁宁毫不犹豫的说道,“但苟富贵,请相忘。” 王太虚一怔。 若是今日能够彻底解决锦林唐的事情,那么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层楼在长陵的江湖之中,便会拥有更高的地位。 这样一个帮派的感激和支持,对于任何人而言都会是宝贵的财富。 然而现在丁宁却似乎生怕将来和他们扯上更多的关系。 他想不明白,所以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有些时候,所做的事情不一样,便最好不要互相欠太多。我只要我的,你只要你的,这样干净。”丁宁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有期望,将来便有可能互相失望。” 王太虚的眉头又深深的皱了起来。 “看来你想的天地比我们所看的不一样。既然如此,我愿你如愿以偿,进入岷山剑宗。” 他又用丝巾掩了掩嘴,十分真诚的说了这一句。 “走吧。为了今夜的大宴,我需要准备一下。” 然后,他站了起来,示意丁宁跟着他离开。 后院里,听着这些谈话的长孙浅雪眉头也一直微微的皱着,她似乎想要对丁宁说些什么,但最终她还是有些恼怒的低下了头,不管跟着王太虚离开的丁宁。 …… 夕阳将落,夜缓缓袭来,如远处有天神,缓缓扯着一片黑色大旗,行过天幕。 一辆黑色的马车,从神都监的殓尸房外缓缓行出,黑色的马车和远处微暗的天幕相对,似乎在迎接着黑夜。 沿途不少神都监的官员躬身而立,眼神里充满敬畏和憎恶。 赶着黑色马车的是一名面容枯槁,如同僵尸一样的老仆,马车里,依旧一袭白裙的监天司司夜策冷闭着眼睛,似已睡着。 非凡的人物自有非凡的气息,这辆黑色马车虽然没有任何的标记,但是沿途却是畅通无阻,一路所有的马车都是自觉或者不自觉的让开。 然而这辆马车行进在一条很宽阔的道路上时,一辆很威严的马车,却是缓缓的,面对面的接近了这辆黑色马车,最终在黑色马车的对面停下。 这辆马车之所以用威严来形容,先是它很大,是一辆需要四匹马拖动的马车。 其次它的装饰不像其余的马车一样,用金银或者美玉,而是完全用黑色的玄甲。 就连四匹拖车的马身上,都覆盖着鱼鳞铁甲。 四匹马很高大,而且腿肚很雄壮,步伐几乎完全一致,明显就是经过很久时间训练的战马。 看着这样如同通体铁铸的威严马车缓缓而来,赶着黑色马车的老仆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也缓缓的勒停了马车。 两辆马车隔着一丈的距离相望。 “是九死蚕?” 一个好像金铁摩擦的声音,从铁铸般的马车车厢里响起,奇异的不扩散,如一条线般传入黑色马车的车厢里。 一袭白裙的夜策冷到此时才睁开眼睛,面无表情的说道:“是。” “很好。” 铁铸般马车内的乘客似乎冷笑了一声,然后接着道:“公事谈完,接下来,就要请夜司下车谈谈私事了。” 声音未落,马车嗡的一声震响,就连站稳不动的四匹战马的身上,无数的鳞甲都在不断震鸣。 沉重如铁的车帘掀开。 一个身形分外高大的男子,从车厢内一步跨出。 沉重的马车少了大量的负担,一时竟往上微微一跳。 这是一个很高,很胖的男子。 他的身型,大约相当于三个高壮的男子挤在了一起。 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胳膊上、腿上、脸上、脖子里,肚子上,都是高高堆起的肥肉。 也的确只有这样大的车厢,才坐得下他这么胖的男子。 只是寻常这么胖的男子,一定会连走都快走不动,然而他不同,他身上的每一块肥肉给人的感觉,却是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所以哪怕他满身肥肉,眼睛都被肥肉挤得快要看不出来,但他给人的感觉却是分外的威严,分外的可怕,就像一座威严的巨山。 几乎所有长陵的人都认识他。 他就是许兵,大秦王朝一个最普通的小兵出身,横山剑院有史以来最强的传人,最终封侯。 大秦王朝十三候之一! 横山许侯! 夜风轻柔。 一袭白裙出现在布满灰色和黑色的长陵街道中。 一脸平静的夜策冷出了马车,站在这位如山般的王侯对面。 她的身影娇小,和许侯相比,就像一朵纤细的白花。 (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今天看完更新,多给投两票,多加点收藏啊什么的?) 第二十六章 搬山境 “慕容城这个人虽然蠢了点,但毕竟年轻,而且修行潜质和破境的度不错,我想着蠢总是可以慢慢调教的,可是还没来得及调教,就被你直接一剑斩掉了。” 横山许侯,一堆肉山一样的存在,浑身散着无比霸烈的气息,用狮子看着绵羊的眼神看着夜策冷,冷冷的说道:“毕竟已经算是我半个府里的人,被你就这样斩了,你不给我个交待,今后谁还需要给我面子。” “接你一剑,不就是给了你面子?”夜策冷不以为然的冷冷一笑,面对对方足以把她包在里面的身材和无比霸烈的气势,她甚至还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爽快!我就喜欢你这个性。不愧是我大秦唯一的女司!” 横山许侯森冷的一笑,对着夜策冷伸了伸手,“那就来吧,还等什么!” 夜策冷冷冷一笑,根本不说什么,只是往前伸出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 晴朗的暮色里,突然掉下一滴雨珠,掉落在许侯庞大的身躯后方的阴影里,啪嗒一声,牵扯出无数条微小而晶莹的水线。 与此同时,夜策冷的手心里,凭空多出了一颗晶莹的液滴。 横山许侯本来就似乎已经快不存在的眼睛眯得更细,他重重的冷哼道:“天一生水!” 时间在这一瞬间如同凝固。 整条街的砖石都被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天地元气压得咯吱作响,无数陈年的灰尘从缝隙里争先恐后的挤出,似乎感受到恐怖的气机,想要逃离出这条长街。 夜策冷脸上的笑意也完全消失。 她的每一个动作变得缓慢而极其的凝重,明显比对阵赵斩的时候还要吃力。 她伸出的手只是托着一个悬浮的晶莹液滴,然而每一个细微动作,却是沉重得犹如搬山。 “轰!” 她手心里的晶莹液滴在她的手中变成了一柄一寸来长的晶莹水剑,同时,整条街上方的天空好像突然塌陷了,无数的天地元气朝着她手里的这柄晶莹小剑汇聚。 因为度太快,天地元气的数量又太过恐怖,所以一瞬间这些天地元气,就像是一座无形的巨山,硬生生的被她搬来,然后硬挤入她手心里的这柄晶莹水剑里。 这便是天下无数修行者仰望的修行第七境,搬山境。 第三境真元,第四境融元。 到第三境,修行者便可吸纳一些天地元气入体,和自己的真气炼成真元,到了第四境,便是真元和更多天地元气相融的同时,在体内开辟出一些可以存储天地元气的窍位,身体便已经不只是在修炼的时候吸纳、炼化一些天地元气,而是可以成为存储天地元气的容器。 然而只有到了第七境,才可以做到直接从周围的天地间瞬间搬运恐怖数量的天地元气,强行压缩在自己的真元里,每一滴细小的真元里,瞬间涌入恐怖的天地元气,从而在对敌之时,爆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在梧桐落的酒铺里,陈墨离便是到了第四境的修行者。 然而他震慑那些学院学生时身体里涌出的天地元气,和现在夜策冷一瞬间搬来的天地元气,简直是细流和江海的差距! 这一瞬间,被夜策冷搬来灌入剑身的天地元气沉重如山,然而她手心里的这柄晶莹水剑,却是依旧轻得好像没有任何的分量。 “嗤!” 这柄小剑直接从她的手心消失,射向许侯的眉心。 剑太快。 如有江河在空中穿行,然而却看不见。 许侯如山的身体连一步都没有退,他肥胖的右手在这个时候也消失了。 因为太快。 事实上他只是往上横了横这条手臂。 只是这一横,便有一条青色的剑影,像一座巨山横在他的眉心之前。 一剑如山横,千军不得进,这便是真正的横山剑! 一股更加霸烈无双的气息出现在天地间。 一声沉闷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巨响在他眉心之前响起。 许侯的双手已经背负在身后,身上如铁的衣衫猎猎作响,似乎动都没有动过。 他面前的夜策冷也是沉默如水,一步不动。 她的手依旧伸着,那一柄小剑已然又重新化为晶莹的液滴,悬浮在她的手心里。 两人的身体上方,却是有恐怖的青色元气往上升腾,在高空里,形成了一座青色的大山。 大山的上方,有无数的雨露在飞,不往下,而是往更高的天空里飞去。 许侯抬头望着天空里这样的异相,嘿嘿的一笑,浑身的肥肉微微一颤,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上巨大的马车。 夜策冷面无表情的看着手心。 她手心里的液滴缓缓的沁入她的身体。 夜色终于降临。 黑色马车和如铁铸的马车分道驰离。 不远处的一座石桥畔,一株枫树下,却停着一辆神都监的马车。 架马车的是一个没有舌头的哑巴,而且似乎还是个聋子,连方才那声沉闷的巨响都没有听到,全然没有反应。 神都监的马车里,坐着一名身穿深红色锦袍,短须分外杂乱,面相年轻的瘦削男子。 他的头有些灰白,双手的指甲有些略微的黄。 他看起来有些颓废,然而长陵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假象。 长陵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分外阴狠,分外狡诈,分外残酷。 因为他就是神都监之,陈监。 他有些颓然的低着头,但是目光却是从车帘的缝隙里看着那条宽阔的街巷。 铁铸的马车在黑夜里穿行。 许侯的身体将宽阔的车厢都变得拥挤,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肚子上缓缓的敲击着,想着方才那一剑,他不由得冷笑起来,自言自语道:“真是够劲…接了我这一剑,苦头是要吃不少,不过至少可保你暂时平安。” …… 长陵的夜色里,数辆马车也正缓缓驶向红韵楼。 红韵楼是城南一处中等的花楼,平日里夜色渐浓的时候,周围的庭院和门前的小河畔都挑起了灯笼,车马如流,周围的街巷里贩卖些小吃食的,卖些鲜花的,唱些小曲的…这些做点零碎生意讨些赏钱的,都是数量不少,热闹非凡。 但今日里红韵楼包了场,方圆数里地分外幽静,静到让人有些觉得压抑。 即便是不缺银钱兴致勃勃而来被扫了兴的豪客,听到空荡荡的楼里传出的丝竹声的杀气,看到街巷里隐约可见的条条幽影,便也只觉得寒毛竖起,不敢多加停留。 丁宁和王太虚下了马车,两人像散步的闲人一样走向前方不远的红韵楼。 他们身后的五六辆马车里哗啦啦下来十余人,跟在他们的身后。 红韵楼周围的灯笼依旧挑起。 依稀可以看到至少有上百人沉默的站立在红韵楼周围的阴影里,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兵刃的反光。 王太虚微皱着眉头走着,他换了一件绯红色的锦袍,这使得他的脸色看上去会显得红润一些。 一名身穿麻布棉袍,头雪白,肤色却十分红润,看不到有多少皱纹的清癯老者单独从第二辆马车中走下来,走到了王太虚的身侧。 王太虚的身侧一老一小,三人便这样跨过了红韵楼的门槛。 二楼东,是一间极大的雅室。 此刻这间雅室里一应不必要的摆设已经全部清空,只是放了许多短案,已有十余人席地而坐。 当王太虚推门,半张脸在微启的门后显露之时,这个静室里一片死寂。 王太虚却是微微一笑,嘴唇微动,将声音细细的传入身体侧后方丁宁的耳中,“那个最胖的,自然就是雷雨唐的章胖子,他身旁那个留着短,看上去脸色极其难看的瘦削汉子,便是锦林唐硕果仅存的唐缺。章胖子旁边那个白面书生,就是他的义子钟修,应该是现在雷雨堂里最厉害的修行者。至于唐缺旁边那个独眼龙,则是唐蒙尘,是锦林唐现在少数能拿得出手的几个人之一。” 说完这几句话,丁宁和身旁头雪白的麻袍老者便也已经跟着王太虚进了这间雅室,到了桌案前。 丁宁自顾自的在王太虚的身旁案前坐下,他打量着王太虚所说的这几个人。 雷雨堂的章胖子有着一个朝天鼻,让人一眼看去便看到了两个硕大的鼻孔,如此一来,即便五官其余部分再长得好看,也让人已经大倒胃口。更何况这名长陵的江湖大佬为了展示其豪爽,在这样的天气里,黑色的锦袍还敞开着胸。 只可惜他穿得似乎太暖了一点,而且他也似乎太容易出汗了一些,所以他的额头和胸口都是不时的冒着汗珠,油汪汪的。 若是此刻将他拿来和同样很胖的横山许侯相比,那所有人都会觉得横山许侯是一座威严的巨山,而他却只能让人联想起案板上的五花肉。 盘坐在他身旁的唐缺,却是和他截然不同,身体坐得笔直,身上看不到一块赘肉,只是颧骨有些高,而且这些时日明显心思太重,休息不好的原因,所以眼圈有些黑,再加上他此刻的脸色过于阴沉,看上去他的眼睛周围,便始终好像笼着一层黑影似的。 章胖子身旁的义子钟修,倒是风度翩翩,身穿一袭紫色轻衫,面白无须,看上去也只不过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 至于唐缺身旁,王太虚所说的独眼龙唐蒙尘,丁宁却是连面目都看不清楚,因为在他走进这间雅室到此刻,唐蒙尘始终低垂着头颅,连一次都没有抬起来过。 久坐高位的江湖大佬自有不凡的气度,两层楼在长陵屹立许多年不倒,王太虚在酒铺里对丁宁说自己做的只是经不起风浪的下层生意,也只是自谦的说法和选择的问题。 再加上在之前的血淋淋的绞杀里,王太虚已经让这场间所有人彻底看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在他坐下之时,所有人案上的酒杯似乎都有些轻轻的颤动。 一股看不见的压力,令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 身旁坐着一老一少的王太虚在坐下之后却是依旧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对面的章胖子和唐缺微微一笑。 (恩恩...这本书写得很用功,很仔细,同时也是一本非常复杂的书...希望大家能看得慢一些...然后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多多投票,不然...我就要飙啦~) 第二十七章 白羊角 章胖子名为章南,胖子这个形容词虽然很恰如其分,但在长陵的市井人物里面,也只有像王太虚等少数几个敢这么称呼他。 这红韵楼在他来时,就已经被两层楼的人团团围了起来,周围街巷里看得到的两层楼的人就至少有上百名,暗地里还不知道埋伏着多少箭手和可以对修行者造成威胁的人。 红韵楼的里面,其余的房里倒是有人在弹着曲子,隔着数重墙壁传入,反倒是让这间静室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眼见王太虚落座之后都不说话,章南肥脸不由得微微抽搐,不快道:“王太虚,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我们是客,你是主,你既然来了,不言不语是什么个意思?” 看着章南油汪汪的脸,王太虚神色没有什么改变,微笑道:“我虽是地主,然而今日里是你们要和我谈,不是我想要和你们谈,所以我自然要听听你们和我要谈什么。” 章南脸色微寒,冷哼了一声,也不言语。 他身旁的唐缺却是缓缓抬头,一双充满冷厉的眸子,定定的落在王太虚的身上。 “我十五岁开始杀人,十六岁和徐锦、林青蝶一起来到长陵,不知流了多少血,才爬到今日这个位子。” 唐缺缓慢而冰冷的说道:“我当然不怕死…所以我今日来见你,不是想求你放我们锦林唐一条生路,而是想要告诉你,就算你能杀死我和我身边所有的兄弟,你们两层楼的那些生意,你们也留不住。” 王太虚平静的看着这名分外冷厉阴沉的男子,无动于衷的说道:“然后呢?” 章南脸上的肥肉微微一颤,有些尴尬的笑笑:“王太虚,按我们江湖上的老话,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前些日子你们死的人太多,再争闹下去,给了上面直接插手的机会,那就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你杀了锦林唐那么多人,也得了足够的筹码,接下来和锦林唐合作,只会赚,不会亏。” 王太虚闻言笑笑,一时又不说话。 “王太虚,你到底怎么说。”章南看着王太虚这副样子,顿时有些不耐烦起来,沉声喝道。 王太虚脸上浮起些讥讽的神色,他认真的看着这个胖子,轻叹道:“章胖子,你也是个聪明人,而且你比我年长,按理你应该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有些事我们碰不得。” 章南脸色越阴沉,黑脸道:“王太虚你说得清楚点。” “既然你要我说清楚点,那我就说清楚点。”王太虚看着他,眼神冷漠了下来:“你给他们来做说客,显然是他们也给你透了点底子,许了你点好处。可是你应该很容易想清楚,我们两层楼在长陵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要想找个上面的靠山还怕找不到么?” “可我们为什么不找?” “像我们这样的人物,和庙堂里的那些权贵难道能有资格称兄道弟不成?找了靠山,就只能做条狗。” 听着王太虚的这些话,章南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他拿着一块锦帕擦了擦汗,冷冷打断道:“但你也应该明白,对于那些贵人而言,我们的命和一条狗本身也没有什么区别。” “做野狗还能随便咬人一口。”王太虚嘲弄道:“做家狗却随意杀来烹了就烹了。而且靠山也不见得稳固,你都不知道哪一天你的靠山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倒了,顺便把你压死。跟着哪一个人,别人看你就烦了。所以这些年,我们两层楼安安分分的在塘底的泥水里混着,小心翼翼的不站在任何一个贵人的门下,这不是我不想让两层楼往上爬,而是我们生来就是这样的命,这样才能让我们更好的安身立命。你一条野狗想到老虎的嘴里谋块肉吃,哪怕这次的肉再鲜美,把身家性命都填上去,值得么?” 章南脸上的肉再次晃动了一下,寒声道:“贵人也分大小的。” “能大到哪里去?” 王太虚想到了之前丁宁和自己说的话,他侧眼过去,又看到丁宁正在十分安静的对付案上的几道菜,吃得很定心的样子,他便又忍不住一笑:“现下除了深受陛下信任的严相和李相,其余人再大,还不是说倒就倒了?你难道忘记了陛下登基前两年间生的事情?”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是决计一点都不肯让步了?”章南又掏出锦帕擦了擦汗,脸色倒是反而平静了下来。 王太虚也不看他,而是看着唐缺,说道:“如果你今天来求我放过你和你的兄弟,我或许可以答应,只要你们今后永不回长陵,这便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是么?” 唐缺阴冷的看着王太虚,说道:“如果那天我也在场,你说不定就已经死了。我们唯一的失误,是没有想到你也是已经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 王太虚笑了起来:“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我只知道结果是我只掉了一颗牙齿,而锦林唐的两个当家,现在却在泥土里躺着。” 唐缺没有因此而愤怒,他的脸上反而泛起一阵异样的桃红,他看着王太虚,阴冷的说道:“你很有自信。” 王太虚微笑道:“你需要自省。” 唐缺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扫过王太虚身旁专心吃东西的丁宁,以及自从落座之后,就一直在安静的喝茶的头雪白的老者,“只是我不明白你的自信何来,就凭故弄玄虚,带一个梧桐落的市井少年,一个桥下的算命的?” 王太虚认真的说道:“已经足够。” “是你放弃了最后的机会。” 唐缺摇了摇头,极其冷漠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手中的酒杯落了下来。 在他的酒杯开始掉落的同时,章南的眼睛射出实质性的寒光。 “动手!” 他出了一声低喝。 这间静室里,在王太虚和丁宁,以及那个不言不语的雪白头老者进入之前,一共有十一人。 除了章南和唐缺等四人之外,其余七人全部都是两层楼的人。 能够有资格陪着王太虚坐在这里的,自然都是两层楼最重要的人物,他最信任的伙伴。 在章南一声低喝响起的同时,这七人已经全部出手。 然而其中有三人,却是在对着另外四人在出手。 狂风大作,伴随着无数凄厉的嘶鸣声。 章男身旁身穿紫色轻衫的钟修,像一只紫色的蝴蝶一样轻盈的飞了起来,他左手的衣袖里,梦幻般的伸出了一柄淡紫色的剑,不带任何烟火气的点向王太虚的额头。 唐缺身前的桌案四分武裂,一柄青色的大剑从他膝上跳跃而起,落于他的掌心。 一声厉叱之间,唐缺以完全直线的进击方式前行,体内的真元尽情的涌入剑身之中,整个剑身上荡漾起青色的波浪,顷刻间便像一个青色的浪头朝着王太虚的身前轰来。 他身旁始终低垂着头的独眼龙唐蒙尘,在此刻抬起了头,也抬起了双臂。 他的双臂上瞬间响起剧烈的金属震鸣声。 数十道蓝光后而先至,笼罩住了王太虚的身影。 这一瞬间,章南没有动手,依旧只是一动不动的坐着。 和先前的计划一样,他此刻已经不必动手。 那暗中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三人,足以能够让忠于王太虚的四人一时无法救援王太虚,而原本就已经受伤的王太虚,根本不可能挡得住钟修、唐缺和唐蒙尘的联手刺杀。 只要王太虚死去,他们便能很快控制这里的局面。 想到长陵城里最重要的一个竞争对手即将在眼前倒下,本该是油然的自得和满足,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的章南的身体里却反而涌起强烈的不安。 王太虚身旁的一老一少的表现,都太过异常。 此时的丁宁,居然还在平静的夹菜。 而另外的一侧,那个白老者,依旧在端着茶壶喝茶。 在此刻满室的风雨中,这样的画面太过平静,太过诡异。 然而按照两层楼里那些王太虚最信任的人的消息,这两个人明明都是普通人。 那个少年,只是梧桐落里一个普通的市井少年。 那个白老者,只不过就是今天王太虚在市集里认识的算命先生。按那数人所说,王太虚只是觉得这名白老者仙骨道风,才故意带在了身边,好让他们怀疑是厉害的修行者。 所以在之前的谈话中,唐缺才说王太虚故弄玄虚。 因为就像一名赌徒,王太虚的底牌,实际上已经全部被他们看清了。 只是现在,这两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 章南的身体里越来越寒冷,额头上和身上,却是不自觉的涌出无数滴汗珠。 …… 王太虚坐着没有动。 他的右手却好像突然消失在了空气里。 一片灰色的剑光密布在了他的身前。 这是一片只有一尺来长的剑光。 他手里的剑也只有一尺来长,而且剑头有些钝,看上去就像是一柄灰色的扁尺。 他完全没有管刺向自己额头的淡紫色的长剑,也没有管大浪般朝着自己用来的青色剑光,而是无比专注的斩飞了射到自己身前的每一道蓝光。 就在这时,章南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出了一声恐惧的呻吟。 因为他最害怕的事情出现了。 王太虚身旁的白老者手中的茶壶落了下来。 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柄白色的剑。 这柄剑剑身粗大而短,握在手里,就像是一个粗大的白羊角。 第二十八章 本命境 轰的一声爆响。 钟修无力的倒飞向墙角,淡紫色长剑软弱无力的往上飘飞,斜斜插入上方的横梁。 他的脸上全部都是细微的血珠,青的嘴唇微微颤抖,看着自己左臂上绽开的无数条裂口,他的眼睛里全部是茫然和绝望。 那是被完全无法抗拒的强大境界碾压后的茫然和绝望。 与此同时。 唐缺也在凄然的往后倒飞,他的青色大剑已经被一种恐怖的力量直接折弯,扭曲,就像一条拧弯的钢条一样,跌落在地。 风雨骤静。 浑身湿透的章南就像是一条被捞出水面丢在地上的肥鱼,张开了嘴快要渴死,却是绝望的不出声音。 唐蒙尘的手依旧抬着,透过他千疮百孔的衣袖,可以清晰的看到两个湛蓝色的方形盒子。而此刻,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柄白羊角一样的剑的剑尖,也充满了茫然和绝望。 所有的人都僵在了当地。 有些人手中的剑在滴血,有些人的身上在滴血,然而所有的人都因为这一剑而彻底的停了下来。 只是一剑。 一剑从上往下劈下,便砸飞了蝴蝶,震碎了巨浪。 无数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朝着这间静室涌来。 好像拆房一般,这间静室的门上,窗上,墙上,瞬间多了无数的窟窿。 看着窟窿外挤满的一条条森寒的身影,看着窗外对面屋檐上闪过的一层层的寒光,渴死的肥鱼一般的章南终于近乎哭嚎了起来,“怎么可能!你明明刚刚都说过不想和任何贵人扯上关系,你的身边怎么可能会有白羊洞的大修行者,你又怎么可能请得动这样的修行者!” …… 章南的哭喊此刻代表了这间屋子里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白羊角一样的剑的剑尖正在融化般消失,整柄剑,正在缓缓的,奇异的融解在白老者的手上,如同收回他的体内。 这便代表着修行者的第六境,本命境! 一境通玄,二境炼气,三境真元,四境融元,五境神念,六境本命,七境搬山,八境启天,九境长生。 修行到了第五境神念境,真元和天地元气引的修行者本身的改变,会令修行者的念力大大增强,到了这一境界,便可用念力控制真元存附在一些独特的器具上面,比如说飞剑,比如说符箓。 念之所至,飞剑便至,符箓便至。 这自然代表着和第四境截然不同的度和力量,多出了无数难以想象的灵活多变的对敌手段,神鬼莫测。 到了修行第六境本命境,相比第五境更为恐怖的,便是真元可分阴阳五行,修行者便可以挑选适合自己的天材地宝,修炼自己的本命物。 对于章南等人而言,虽然明知道长陵城中有许多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然而在平日里,以他们的阶层,却是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六境之上的修行者,也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本命物出手是何等的威力。 第五境的修行者只要想见还能常见,第六境的修行者,却是想见都见不到。 这两境之间,甚至可以说是真正的权重者和普通人物之间的分水岭,是真正的蛟龙和鱼虾的分水岭。 这正是章南最为想不明白,最为绝望的地方。 能够到达第六境,修本命的修行者,不都是朝中担任重职的官员,或者是各个修行宗门里镇山长老、宗主级的人物么? 这样的人物,甚至都是会引起朝中那两位丞相注意的,又怎么可能会亲自为了王太虚而出手! 这怎么可能! …… 没有人管他的呼喊。 一展露境界就已经彻底决定今日这里格局的白老者也似乎根本没有听到章南的哭嚎。 王太虚也没有管章喃的哭嚎。 他侧转过身体,没有丝毫得意表情的看着身后面色越来越惨白的三人。 这三人都是和他出生入死过的兄弟,然而方才,这三人却是在配合着敌人杀死他。 在方才的暴起偷袭下,这三人已经重伤了身边的两人。 所以此刻,有一人手上的雪白长剑,还在滴血。 “为什么?” 王太虚的目光就落在这个人身上的滴血长剑上。 “李雪青,当年是我亲手从奴隶贩子的手里买下了你,连你这柄雪花剑,都是我好不容易帮你得到的,你为什么要杀我?” “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见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始终不言语,王太虚平静而认真的接着说道:“就算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只要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可以保证善待你们的家眷,甚至可以告诉他们,你们是为了护我而死。” 听到王太虚这些话,手持雪白长剑的这名年轻修行者惨然一笑,说道:“只是有一名其它楼里的相好姑娘,落在了他们手里,这才做出了对不起大哥的事。” 说完他对着王太虚跪倒在地。 嗤的一声轻响,他手中的长剑在跪倒时已经倒转,此刻一截剑尖从他的背后透了出来,鲜血瞬间覆盖他整个后背。 “多谢。” 一名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叹息了一声,先抱拳对着王太虚诚恳的说了声谢,接着说道:“我欲杀你,是因为我昔日做过一些对不起帮中兄弟的事,早些年柳三兄弟媳妇被奸杀,那是我有次醉酒犯下的大错,只是这件陈年旧账不知怎么被他们翻了出来,我一时糊涂,结果又犯了更大的错。” 说完,这名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直接用手在心脉处一戳,便整个手掌都没进了胸膛,满脸愧疚的往后倒了下去。 还有一名年龄和王太虚差不多的白面男子,看着满地的鲜血,轻叹了一声,说道:“我是觉得我做两层楼主人更好,再者对你没有信心。现在我却知道我还是小看了你。” 说完他也是朝着王太虚深深一拜,手里的一柄长剑反手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 江湖自然有江湖的规矩。 知道绝无幸免的理由,唐缺和唐蒙尘互望了一眼,各自伸手切过了自己的脖子。 这是更惨烈的死法,带着身体温度的猩红鲜血在空气里丝丝的狂喷。 飞溅的血沫甚至染红了章南的半边身体。 “你可以不用死。” 然而王太虚却是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章南浑身的肥肉如波浪般抖动了起来,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太虚,生怕王太虚只是故意燃起自己的一点希望,然后又无情的熄灭,让自己在临死之前更加痛苦。 “今夜死的人已经足够多,我不想我外面的兄弟们还要和你埋伏在外面的手下再来一场血战。” 王太虚似乎是有些疲惫了,他闭了闭眼睛,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才接着说道:“但是钟修既然刚刚对我出手,那他必须死…至于你们雷雨堂在南城的生意缺了他罩不住的话,便由我们两层楼罩,你们的生意,我们只占两成。从今以后,你也算是和我们一条绳上的蚱蜢了,希望你以后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和立场。” 听到这样的话,章南终于停止了不断的抖,他的眼睛里也终于有了生气。 而坠倒在墙角如折翼蝴蝶般的钟修,却是出了一声不甘的凄厉嘶鸣声,他的背部狠狠撞击在身后的墙面上,一瞬间他整个人伴随着无数碎裂的砖木往后飞射出去。 王太虚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甚至都没有看冲出去的钟修一眼。 浓厚的夜色里,骤然响起无数凄厉的破空声,接着便是无数金铁入肉的声音,重物狠狠坠地的声音。 他对着几乎瘫软在地的章南挥了挥手,用更加低沉的语气道:“现在你可以走出去了,告诉你的所有人,你还好好的活着,带着他们离开,然后记住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只知道是军中的某位大人物,具体是谁则全然不知。”章南一边夺门而出,一边嘶声说了这一句。 原本想要占两层楼几成生意,结果反而丢了两成生意,丢了一名厉害的修行者护卫的章胖子,这名平日里也是跺一跺脚就要让不少街巷震一震的江湖枭雄人物,在下楼的时候,却是腿软得几次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与其说吓破他胆子的是满地的鲜血,不如说是白老者那霸气无双的本命剑一击。 “谢杜先生大恩。” 他的身后,一举更上层楼,日后必定在长陵的市井之间占有非凡地位的王太虚对着端坐不动的白老者深深一礼。 “你选的这人不错,若是在平时,说不定我也会让他入门。”白老者则只是淡淡的回了这一句,看了丁宁一眼,便也站了起来,起身离开。 “我活了下来。” 王太虚目送老者离开,然后转头认真的看着丁宁,带着无限感慨轻声说道:“所以从今日开始,你已经是白羊洞的学生。” 丁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就这么简单?” 这简单么? 若不是正好白羊洞触怒了皇后氏族,在近日就要被迫并入青藤剑院,若不是这杜老先生已经得了圣上的恩准,准许告老还乡。 若不是修行者也想要在自己的余生里尽可能的过得舒适一些,若不是反正都已经不用在意朝堂里的一些人的想法…这名白羊洞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出手帮自己解决这样的问题? 这是付出了很多代价,而且非常复杂的事情。 只是王太虚并不明白丁宁心中想的是什么,而且一地的鲜血已经让他太过疲惫,所以他只是疲惫的笑笑,不再多解释什么,只是想着,有时候活着,的确是很累。 第二十九章 生死之距 两层楼的一辆马车载着丁宁驶入梧桐落,在没有字的青色酒旗下停了下来。 负责驱车的是一名灰衫剑师,虽然不明白丁宁对于今晚这一役有什么样的贡献,但想着既然这名酒肆少年能够始终跟在王太虚的身侧,这名灰衫剑师便对丁宁自然尊敬到了极点。 丁宁对这名叫周三省的灰衫剑师致过了谢,这才推开酒铺的大门,走了进去。 内里没有火光,在带上门之后,长孙浅雪的脚步声才响起。 她似乎才刚刚冲洗过,头湿漉漉的盘在头顶,身上散着淡淡的幽香。 在黑暗里,哪怕看不真切,她也依旧是美到了极点。 只是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太过冷漠。 “你太急了一点。” 她在黑暗里看着丁宁,说道:“你明明告诉过我,在突破到第三境之前,你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即便是你那个人的弟子,在你连真元境都没有到之前,也太过容易被人杀死。” 虽然她有令人窒息的美丽,但是平时丁宁和她说话最为自然和放松,然而此刻,丁宁却陷入了沉默里,就如同被黑暗吞噬。 在数息的时间过后,他才问道:“你到底是担心我的安危,还是担心你自己的修行?” “你果然有问题,以往你绝对不会问这样没有意义的问题。”长孙浅雪的声音更冷了一些,“你应该明白,这两者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丁宁又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是有些急,但我们的计划里,没有骊陵君直接出现在这里,要求娶你这样的意外…以骊陵君的能力,如果大楚王朝没有意外生,他也不可能这么急。白羊洞是大秦王朝存在很久的修行之地,所有的修行之地,都是大秦王朝的根基。即便有什么触怒皇后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皇帝和两名丞相也绝对不会容许皇后的力量直接让这样一处修行之地并入青藤剑院,因为这样的兼并,其实和直接让一个修行流派消失没有区别,还有军方的权贵这么急的插手市井之间的争斗…孤山剑藏又即将出世,很多地方都有大变动,好像一场暴雨过后,长陵的所有人都突然变得很急。”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清冷的说道:“我必须要尽快获得修行者的身份,今日里王太虚和我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应该明白,能够这样轻易的进入白羊洞,再进入青藤学院,这是我们等待很多年都未必等的到的机会,所以我不能错过。”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在鱼市杀死宋神书回来之后便心不安。” 长孙浅雪毫不客气的说道:“我只知道以你这样低微的修为,这么早的接触那么多修行者和权贵,便太容易死掉。” 想到自己需要承担的事情,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比长陵绝大多数人还要高傲孤冷,同时又比绝大多数人有情义的女子,想到她的生死和自己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丁宁眼睛里的冷意全部消失了。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光。 “我一定会比以前更加小心一点。”他看着长孙浅雪的眼睛,无比认真的保证,“在你突破到第八境之前,我绝对会更加小心的珍惜自己的命。” 感觉到丁宁诚恳的话语里异样的意味,长孙浅雪微微蹙眉。 但她一时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回后院,在走到睡房的门口时,她才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和王太虚说的,必须进入岷山剑宗得到续天神诀的事是不是真的?” “差不多是真的吧,如果不能修行续天神诀,我会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老死。”丁宁轻声的回答:“不过也不绝对,至少除了续天神诀之外,还有几种修炼真元的功法可以让我好好的活下去。” 长孙浅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续天神诀肯定是里面最有希望得到的一种。” 丁宁又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后在黑暗里点头:“至少在以前,我根本没有机会得到岷山剑宗的秘传功法…岷山剑宗的这门功法,不仅可以让我好好的活下去,而且可以让我变得更强。” “你们这一脉的修行手段,如果有续天神诀配合,将会更强?” 长孙浅雪也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用一种极其冷漠的声音,接着说道:“我记得那个人和岷山剑宗的宗主是死敌,他连岷山剑宗的门都进不了,所以他的确拿不到岷山剑宗的功法。” 丁宁对她从来没有什么隐瞒,只是她平时不想多问而已。 所以他只是简单的回答:“是的。” 长孙浅雪平静下来,问道:“若是顺利,你进入了岷山剑宗,我的修行怎么办?” 丁宁也平静下来,至少他的声音也开始显得很平静:“这我已经考虑过,所以我的计划里,进入岷山剑院选择的本来就是第二种方法。外院通过大试进入岷山剑院,不算是真正的岷山剑院弟子,只有有限的时间能够进入岷山剑院剑山学习的时间,不会像真正岷山弟子一样,一定要到达真元境之后才能出山门。所以不会影响你我的修行。” 长孙浅雪便不再多问,继续朝着屋内走进,同时说道:“我在床上等你。” 长孙浅雪不再多问,只是说了这一句。 这是一句让人遐想,十分暧昧的话语。 然而在这间弥漫着酒气的铺子里,这句话每天都几乎会出现,这样的话语,在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暧昧。 唯有凶险和肃杀。 丁宁和以往一样,整理好床褥,在床的内侧躺下。 长孙浅雪在他的身侧平静的卧下,丝里的所有水滴,便被她身上散出来的一丝丝天地元气震飞出去。 又有风雪开始围绕着他和长孙浅雪飞舞。 突破了上次的关隘,长孙浅雪最近的修行已不存在什么危机。 他已经不需要通过强行触碰她身体上的窍位,强行灌入真气的办法来帮助她修行,更不需要再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身体。 然而今天白天到夜里,生的事情太多,一切也比计划中的快了太多,那些原本显得很遥远的人和事,却是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看着黑暗里和风雪里长孙浅雪的侧影,他突然很想要拥抱她。 然而他知道,如果在此时拥抱她,她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他。 所以他只有在风雪里凝望着她。 在他的眼光里。 他和她的身体,只有短短的一尺距离,然而却像是隔着无数重的山河,隔着生和死的距离。 …… 同一时间,夜策冷行走在监天司里。 她经过一条长长的通道,走向监天司最深处的一间房间。 通道两侧都点着油灯,在她走过的时候,纷纷熄灭。 她在黑夜里行走。 然而她身上的白色裙衫,还是和赵斩所说的一样,似乎和这黑,和长陵的灰,有些格格不入。 最深处的房间里,有很多厚重的垂幔。 重重叠叠的垂幔不仅像个迷宫,可以在有敌来犯的时候,让敌人无法轻易的现她的身影。同时,重重叠叠的垂幔,也可以遮掩住很多气息,甚至让强大的修行者的念力,都无法透入。 垂幔的中心,有一个圆形的软榻。 软榻的前方,放着一个始终保持着微沸的药鼎。 “噗”的一声轻响。 一口鲜血从夜策冷的口中毫无征兆的喷出,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裙和身前的地面。 然而她脸上的神色依旧显得平静而强大。 因为她知道长陵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死去,她必须在所有人面前显得强大。 唯有强大,她才能好好的活着。 她面无表情的往前方走去。 一股晶莹的水汽跟随着她前行。 她身上的猩红和地上的血迹变得越来越淡,最终全部消失。 她平静而自信的坐在软榻上,揭开了身前的药鼎。 滚沸的深红色药液里,煮着一颗金黄色的鳌龙丹。 她送了数勺药液入自己的口中,缓缓咽下。 她的眉头微微的皱起,似乎有些痛苦,然而在下一瞬间,她脸上的神色便再次变得平静而强大。 第三十章 皇后 同样的夜里,一名女子正走在一条石道上。 石道的两侧,站立着很多铜俑,这些铜俑上面,至少有数种可以轻易杀死第四境修行者的法阵。 这名女子异常美丽。 她身后的两名侍女也是绝色,然而和她相比,却似乎只是个青涩的孩子。 因为她的美丽,不是那种秀丽,也不是那种妩媚,而是那种无比端庄,无比耀眼,令人仰望的美丽。 她的美丽之中,含着无比的威严。 她的两侧,巍峨壮观的皇宫的影子,都好像畏缩的匍匐在石道的两侧,拜伏在她的脚下。 她是大秦王朝的皇后,长陵的女主人。 即便她的容颜无可挑剔,完美到了极点,哪怕就是一根际线,都像是天下最好的画师画出来的,然而整个长陵,却没有多少人敢认真的看她,看她的容颜。 此刻,一名身穿杏黄色锦袍,在石道的尽头,她的书房前等待着她的蒙面修行者,便根本不敢抬头看她,始终无比恭谨的微躬着身体,垂着头,满心的尊敬和紧张。 虽然不敢抬头,然而这名修行者的念力却始终跟随着她的双足,知道这名大秦王朝最尊贵的女子不喜欢繁文缛节,也不喜欢任何的废话,在感觉到她的双足即将停顿下来的瞬间,这名修行者便用尽可能恭谨的声音说道:“娘娘,今日里夜司已经去神都监验过宋神书的尸身,确认的确是九死蚕神功,只是那人的修为很低,最多只有炼气境。” 皇后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高贵端庄和完美到了极点。 包括她此刻微低头看着这名修行者的动作和神情。 她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改变。 “告诉家里,能够在炼气境杀死宋神书的,不只是得到了九死蚕的修炼方法那么简单。但是同样告诉家里,不必紧张,这段时间里也不要做任何特别的事情。现在的大秦王朝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大秦王朝,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威胁到现在的大秦王朝,只要我朝自己不犯错。”她平和的说着,语气里充满着无上的威严。 “是。”这名修行者心中凛然,接着说道:“今日许侯在神都监外截住了夜司,两人交手,平分秋色。” 皇后说道:“既然如此,就不要想着能够依靠长陵的什么人对付她。不是云水宫的白山水最近已经出现了踪迹么?让家里把力气全部用在白山水的身上,只要查出了白山水,夜策冷既然已经回来,这件事到最后自然是她负责。” 这名修行者更加凛然,问道:“今日里白羊洞杜青角出山,插手了一件江湖帮派的事情,家里想听听娘娘您的意见。” “家里最近是越来越糊涂了么?”皇后说道:“既然圣上已经同意杜青角归老,白羊洞也已经因为其过失而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家里便根本不需要再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你替我转告家里的那数位,圣上虽然一心修行求道,想着长生,然而不代表他和以前有所不同。他的旨意,便代表了最终的结果。家里虽然强大,然而却是始终站在圣上的身后才强大,永远不要想着能越过圣上去做些什么,不要去想改变已经有定论的事情。” 皇后的声音虽然依旧平和,然而这名修行者却已经听出了强烈的威胁和警告之意,他的背心不由得沁出了一滴滴的冷汗。 “还有,让家里警告一下梁联,他办的这件事情,太过简单粗暴。在长陵不比和敌国打仗,需要更温和的手段。长陵水深,永远不要以为可以轻易的碾死任何人。” 皇后开始动步,从这名修行者的身侧走过,走入书房。 这名修行者衣衫尽湿,感觉着身侧皇后的气息,今日里的皇后虽然言行举止和平日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还是那么的完美,然而他总是觉得这名母仪天下的女主人和平时似乎有些不一样。 …… 皇后在书房里的凤椅上坐下。 她的身前,是一口活泉。 泉水中不断冒出的气泡里,散着大量肉眼可见,对于修行者体内的五气有着惊人滋养作用的乳白色灵气。 氤氲的灵气里,盛开着数朵洁白无瑕,和她一样近乎完美的莲花。 灵泉的上方,是一个天井。 在屋顶的一些晶石的折射下,好像方圆数里的星光都被折射了过来,实质性的洒落在这个灵泉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优秀的人,又走极端,便更容易遭受天妒。” 皇后静静的看着身前的灵泉,轻声说道:“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别人想要的是什么,这边是最大的罪恶。我不知道你临死前是什么想法,有没有所醒悟,但既然你已经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能心安?” 她缓缓抬头,目光似乎透过前方垂落的星光,扩散了出去,沿着长陵平平直直的道路,往外无限的扩散。 她的表情渐渐变得不完美,变得有些过分冷酷起来,眼睛里却浮现起一种幽然的火焰。 “即便留下了什么东西,也应该好好的藏着,你才不会被完全抹灭,这样才能在这个大世里留下一点痕迹,这样后世的人,才会知道你的足迹在这个王朝里曾经存在过。” “毕竟,是因为你,我们才能灭了韩王朝,才能灭了赵,灭了大魏,才有此时的大秦王朝,才有这样的长陵。” 耀眼的美丽,异样的威严,以及和庙宇里的神佛一样冷酷而过分完美的眉眼,让此刻的她完全不像是人间的女子,而像是传说中的神灵。 然而她却用更加清冷的语气,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你应该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任何的神,任何一个人都是血肉之躯,都有着七情六欲。不为自己活着的人,那才是真正的令人憎恶。” 接着,她完美无瑕的美丽面容上,却是浮现出了更为憎恶的身前,甚至散着强烈的恨意和怨毒:“而且你居然有传人…你的九死蚕竟然留了下来,你的九死蚕,你的剑意,要传的话也要传给我,你竟然传给别人,没有传给我!” …… 和往常一样,丁宁在日出时分,看着梳妆的长孙浅雪的背影起床。 然后他很快的完成了洗漱,帮长孙浅雪开始熬黍米粥。 等到火候差不多,他才用小火慢慢的煨着,端着自己专用的粗瓷碗去经常去的铺子买面。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长孙浅雪有洁癖,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而且在长期的修行之中,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清淡而简单的饮食。 除了做酒之外,酒铺的所有杂事,饮食起居,都是丁宁在照顾长孙浅雪。 然而丁宁却做得非常细致,非常甘心,甚至像这种帮长孙浅雪细细熬粥,看着火苗的吞吐,看着长孙浅雪在他不远处走来走去的身影时,他都会感到很温暖,很快乐。 因为有些事,最好不要再想起,有些人,却一定要珍惜。 死去的那个人没有看清楚长孙浅雪,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看她,然而他却终于看清楚。 吃完了一大碗红汤肥肠面,丁宁一边就着碗里的余热洗碗,一边看着小口喝粥的长孙浅雪,轻声而认真的说道:“马上王太虚的人就会来接我去白羊洞了…我保证只要我能够出来,我一定会回来和你一起修行,所以你一定不要心急。你应该明白,上次那样的情形非常危险。”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只是依旧小口小口的喝粥。 看着她的眼色,丁宁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她已经答应。 有马车声在清晨寂静的巷道里响起,最终在这间酒铺的门前停下。 那应该便是王太虚派来接送丁宁的马车。 但是丁宁却坐着迟迟不动,只是安静的等着。 长孙浅雪眉头微蹙,终于忍不住抬头看着他问道:“既然你已决定要去,既然已经来了,你为什么还不去。” “我等你吃完,帮你洗完了碗再走。” 丁宁深深的看着她,轻声说道,“平时你都不做这些活的。” (每本书稍微有点成绩,书评区就总有人嘲讽,说我不如这个,不如那个,其实我想不明白,你拿别人和我比,就算真比赢了,你又有什么骄傲的...有本事拿你自己来和我比啊...而且我还真是挺傲娇的,写书的度,质量的综合,纯粹的写书这件事上,我还真不觉得我比不过别人...恩恩,最后诚恳的求收藏,求票) 第三十一章 白羊洞大师兄 站在酒铺门口等着的,正是昨日里的那名灰衫剑客。 看到走出铺门的丁宁,这名灰衫剑客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颔为礼,等着丁宁上车之后,便开始沉默的赶路。 坐在车厢里的丁宁微微一笑,王太虚能够在长陵屹立不倒这么多年,绝对不是偶然,就如这个车夫的选择,就很符合丁宁的喜好。 马车沿着平直的道路,缓缓朝着城外的白羊峡驶去,那里是白羊洞的所在。 在大秦王朝的元武初年,修行之地大多距离长陵不算近,这些零散座落于长陵之外的各个修行宗门以及一些门阀贵族的领地,就自然构成了除了大秦王朝的军队之外的一个个堡垒。 随着长陵规模的日益扩大,现在倒是大半的宗门已经直接位于长陵之内,虽然这些宗门依旧拥有特权,然而大秦皇朝对于这些宗门的掌控力却是无形之中变强,在很多历史甚至比现在的大秦王朝还要悠久的修行宗门看来,唯一的好处便是更便利的获得一些修行的资源,以及增添了一些向别的宗门学习的机会。 车过柳林河,车厢里的丁宁听到了很多惊呼声和很多哭声。 他没有打开车帘,因为他知道有那些声音,肯定是因为那条河里面漂浮着很多的尸体。 昨夜对于长陵的大多数居民而言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丁宁不是亲身经历,也肯定不会知道长陵市井江湖的势力在一夜之间有着重大的改变。 柳林河的水只用于一些农田的灌溉,所以经常是江湖人物用于抛尸的所在。 昨夜里死在红韵楼的锦林唐的只有唐缺和唐蒙尘两人,但是丁宁很清楚,在漫长的黑夜里,会有更多锦林唐的人死去,现在他们的遗体,就应该在这条河里漂浮着。 …… 长陵的地势,是由东南向西北呈阶梯状分布,城南是渭河、泾河的支流纵横交错,其中都是平原,偶尔有几个不足百米的小山头。 长陵的中部,则是地势略高的土岭地带,其中有许多区域都是更古老的河床干涸后留下的洼地。 长陵的北部,则都是高原和丘陵地带,大小共十三条山岭,最高的是石门山和灵虚山,最低矮的是北将山和拦马山。 白羊洞所在的白羊峡,就在北将山中。 沿着渐渐爬高的山路,经过了半日的颠簸,丁宁所在的这辆马车,终于进入了白羊峡。 因为整个山岭的地势都不算高,所以这条峡谷自然不会深到哪里去,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峡谷里面却始终锁着水汽,始终有数朵白云覆盖着峡谷的大多数地方,白云飘动中,偶尔有大片的殿宇显露出来,便分外显得有灵韵仙气。 看着这个修行之地,赶车的灰衫剑客眼里终于显露出了一些羡慕的神色。 虽然白羊洞在整个大秦王朝而言,只能算得上是一个二流的修行宗门,而且即将迎来最灰暗的结局,并入就隔着一座山头的青藤剑院,然而即便如此,这样的修行之地,依旧不是他这样人所能进的。 他开始有些担心。 为身后车厢里的那名梧桐落少年担心。 并非是担心他能否进这宗门,而是担心他在进入这个宗门之后的处境。 白羊峡口没有任何的山门牌楼,唯有一块白色的石碑。 石碑上简简单单的刻着四个字,御赐禁地。 前两个字代表大秦王朝对于宗门的功绩的奖赏,后两个字代表着宗门的特权。 正值晌午,本该是正常人用餐的时间,在这块代表山门入口处的石碑附近,按理白羊洞也不可能放上很多接引入宗的人员,然而当马车在距离石碑不远处的山道上停下,灰衫剑客却是不由得瞳孔微缩。 石碑后方,倾斜往下的山道上,竟然安静的站立着数十名年轻的学生。 这些身穿麻布袍,袖口上有白羊标记的学生们,包裹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沉默的看着这辆停下来的马车。 “大约不是特意来欢迎我进入白羊洞的。” 一声压低了的声音在灰衫剑客的身后响起。 灰衫剑客微微一怔,眼睛的余光里,只见丁宁已经平静的下了马车,然后朝着石碑走去。 他的平静前行,却像是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层涟漪。 一名看上去至少要比丁宁的年纪大上五六岁的学生面容有些为难的迎上前来,迎上丁宁。 他停下来的时候,位置站得很巧妙,就和石碑齐平。 这样一来,站在他对面的丁宁便没有能够真正的踏过山门。 他却是对着丁宁微微欠身,清声说道:“再下叶名,奉洞主之命前来迎你进山门。” 丁宁微微一笑,回礼道:“如此便有劳了。” 便在这时,后方的山道上那些包裹在诡异气氛里的数十名学生中,却是传出了一声愤怒的冷笑声:“什么时候,我们白羊洞是什么人都能进,什么人想进就进的了?” 叶名的眉头微跳,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多少改变。 他原本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生,其实若不是命令难违,否则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也会是后面道上的学生中的一员。 丁宁抬头看了一眼,他看到愤怒出声的是一名年纪和他相仿的少年,头削得很短,身材瘦削,但是站得很直,腰间有着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剑,剑柄是一种有波浪纹的深黄色老木,上面还雕刻着细细的符文。 只是他的目光并没有在这名少年的身上停留许久。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叶名,也没有说什么话。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自然会有人解决,自己说什么根本没有意义。 叶名却是没有想到丁宁如此平静,他的眉头一蹙,只觉得手里莫名的多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处理。 …… 白羊峡里有白云。 其中一朵白云的下方,有一座孤零零的道观。 道观的平台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此刻山门前生的事情。 平台上,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便是昨夜一剑改变了锦林唐和两层楼的命运的白老者,杜青角。 他的名字曾经出现在皇后的口中,他在白羊洞的身份,是白羊洞洞主的师兄。 “师兄,昨夜的事情,包括今天的这件事情,你太过冲动了。” 此刻,他身旁一名老人道士装扮,面如白玉,身上的白色锦袍上镶着黄边,佩戴着象征着白羊洞洞主身份的白玉小剑,自然便是白羊洞的洞主薛忘虚。 “你也明白,正是因为皇后对于我们有所不满,所以才导致此变,你在昨夜出手,又死了那么多人,我担心又会被她找到一些对付你的借口。” 看着身边的师兄一时不言语,薛忘虚更是忍不住担忧的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是皇后,所以我昨夜才出手。”白苍苍的杜青角听到他的叹气声,才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说道。 薛忘虚更愁:“师兄何必置气。” “哪里是置气。”杜青角摇了摇头:“师弟你的修为和见识都在我之上,不重虚名的心性也在我之上,但是对于皇后的了解,你不如我。” 薛忘虚一怔。 杜青角淡然道:“皇后虽然行事果决狠辣,但却是比两相做事还有分寸,还要谨慎小心,既然圣上都已经下了旨意,她便不会再让我的归老有任何意外生。她和圣上之间必须亲密无间,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她和圣上才会最为强大,我们大秦王朝才会最强。再者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但好歹这些年在长陵还有些朋友。收了白羊洞不要紧,若是连我的归老都出现些意外,那大家总会有些想法。” “只是两层楼的一些好处和旧情,我不至于在昨夜替他们出头。是因为我知道锦林唐原本和皇后的家里人有些关系,所以才故意为之。她不让我痛快,我在离开长陵之时,便也不让她太过痛快。” 薛忘虚一阵无言。 这还不是置气?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既然已经什么都不说,安心归老,她便也会退一步。”杜青角淡淡的又补了一句。 薛忘虚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 白羊洞最高的这座道观前,白羊洞资历最老的这两人的谈话很融洽,只是互相为各自的前路有些担忧,然而白羊洞山门前,却是依旧陷入僵局。 叶名的面容越来越僵硬,他终于后退了半步,不情愿的出声道:“这是洞主之命…” “我不相信这是洞主的命令。” 然而他的话语直接就被那名出头的少年打断,他稚嫩的面容上全部都是霜意,“这根本就是不符合规矩的事情,没有参加入门试炼便直接让他进门,这不只是对我们的不公,而且还是对数百年来,所有在这道山门前被淘汰的所有人的不公。我不相信我们英明的洞主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叶名无言苦笑,看来一时只能耗在这里。 难道要去向洞主要证据不成? “大师兄,大师兄来了!” 就在此时,山道上却是水声沸腾般,响起了一片喧哗。 叶名骤然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只见薄薄山雾里,一名身材颀长的年轻人的身影显现出来。 这是一名英俊而器宇不凡的年轻人,清秀的面容之间有着一般年轻人没有的英气,只是此刻,他的面容上也有着浓浓的忧思。 看着所有聚集在这里的学生,他不悦的轻声道:“不要闹了,都回去吧。” 山道间骤然一静。 “回去什么!” 那名出头的稚嫩少年的面孔都一片赤红,大声道:“大师兄,难道你觉得这公平么!” “公平?” 平日里深得这些师弟师妹爱戴的大师兄张仪,此刻却是摇了摇头,柔声说道,“世上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公平,若有真正的公平,我们白羊洞就不会被迫归入青藤剑院了。” “大师兄!” 周围这些年轻学生完全没有想到张仪会这么说,一时许多人一声悲鸣,眼睛里甚至闪烁起泪光。 那名出头的稚嫩少年的眼睛都红了,厉声道:“大师兄,别人不给公平,难道我们就不争么?如果我们自己都不在乎,白羊洞就真的完了。” “沈白师弟,你说的我都明白。”张仪依旧柔声说道:“可是你们不能怀疑洞主的决定,你们应该知道洞主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的理由,我听说过宁折不弯,但我也听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张仪的声音很柔和,就如同春风,带着一种让人温暖的气息。 丁宁本来只是平静的望着峡里的白云,像个完全不关自己事的纯粹看客,然而张仪的气度和话语,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他开始好奇的重新打量起这个白羊洞大师兄。 第三十二章 光阴不虚度 张仪的目光也很柔和,那种很容易引起人信任的柔和。 他似乎从不盯着某个人看,然而他却又好像在时时看着每个人,这样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被忽视。 就如此刻,丁宁的目光才刚刚落在他的身上,张仪便也注意到了他,然后温和的对他轻轻颔。 区区一个白羊洞,居然也有这样的人物? 丁宁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开始真正的惊讶。 “我明白,我自知在任何方面都比不上大师兄,但是我也同时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我们白羊洞今日怎样,将来怎样,我们白羊洞却从来没有废物,没有让人觉着丢人的人。”名为沈白的稚嫩少年深深的吸着气,因为心情的激越,双手不住的微缠着,“既然大师兄如此说了,我们也不把怨气都撒在他的头上,只是他想要入门,至少也要让我们觉得他有进入的资格,也要通过我们入门的一些测试。” 张仪的目光再次落在丁宁的身上。 看着这个眼神宁静,始终云淡风轻的少年,他的眼底也露出一些异样的光泽来。 “入门测试没有那么重要,你们应该也知道,每次大试,即便通过,最后的决定权也在洞主的手里。现在既然洞主已然同意,那他便已经是我们白羊洞的小师弟,现在堵在这里,便是缺了礼数和同门之谊。”张仪柔声说道:“而且我可以保证,将来这位小师弟一定有很好的成就。” “将来之事,谁能轻言?我却不管将来事,只信眼前事。” 眼见山门前一众学生在张仪的柔声细语下已经渐渐怨气平息,身后的山道上,却是又传出了一声清冷的声音。 这声音让在马车前有些忧虑的等待着的灰衫剑客都通体一寒,从清冷的话语中感到了莫大的威势。 他先前只觉得丁宁在入门之后恐怕有不小的麻烦,现在看起来,连这入山门都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苏秦师兄!” 包括沈白在内的数名少年的眼睛却是一亮,看他们兴奋而尊敬的神色,似乎来人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原本就要比张仪更高。 从薄雾里走出的人同样风度翩翩,剑眉星目,哪怕丢到长陵最繁华的街道上,都能让人一眼看出他来。 “若是不亲眼所见,如何心安?” “自己不做,流传到外面,倒是以为我们白羊洞没了规矩,什么人想进就进,是藏污纳垢之所。” 同样的英俊,但这人的眼神和语气却是充满锋锐,就像一柄柄寒光闪烁的剑。 这样的气质,特别容易让年轻人迷醉。 白羊洞居然有这么多不俗的修行者? 丁宁却没有在意这些话语本身,感受着这名背负着长剑的英俊年轻人身上的气息,他的眼睛里再次显现出惊讶的光芒。 张仪脸色微变。 他有信心说服这里所有的学生,却没有办法说服苏秦。 尤其是苏秦的这句话里,本来就像袖里的匕一样,藏着深深的机锋。 “不要试着说服我。” 然而苏秦的话语却没有停止,就如袖里的匕,按耐不住的露出了一截,他锐利的目光落在张仪的身上,“你应该明白,心不平…尤其是在我们并入青藤剑院这种时候心不平,将会生出很多事端。” 听到这样的话语,看着已经忍不住蹙眉的张仪,丁宁微微抬头,想要说话。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冷冽而带着浓厚鄙夷的女声,却是从灰衫剑客所在的马车后方响起:“怪不得白羊洞会遭此变,原来只会窝里斗。” 灰衫剑客一愣,转过身去,这才觉马车后方的道路上,不知何时已来了数名身穿紫色缎袍的学生,其中为的一名,则是一名身材娇小的秀丽少女。 除了张仪和苏秦之外,所有聚集在山门口的白羊洞学生脸色大变。 尤其看清对方身上衣衫的颜色和花纹,沈白顿时勃然大怒,厉喝道:“放屁,你算什么东西!” 丁宁转身看着这几名身穿紫色缎袍的不之客,尤其看着为的那名秀丽少女,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他现在的修为相对而言还很低微,所以在马车的遮挡之下,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山路上走来了这些人。 只是这些人里面,这名为的秀丽少女他认识。 所以他现在也很清楚沈白为什么勃然大怒,眼下看来,这原本简单的入门,似乎又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我不是什么东西。” 秀丽少女的脸上本来笼罩着一层霜意,此刻听到沈白的怒骂声,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充满讥讽:“我是南宫采菽,青藤剑院弟子,我的父亲是南宫破城。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应该是白羊洞年纪最小的弟子沈白,你的父亲应该是沈飞惊,他原先应该是我父亲座下的部将。” 沈白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苍白,整个身体都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知道对方是青藤剑院的弟子,然而却没有想到对方是这样的身份。 军中的等阶和出身观念,比起别地更重。 部下对于提携自己出身的将领,极其的敬重。 因为绝大多数的战斗,都是由上阶将领决定和指挥,在战斗里绝对服从命令,生命都是握在上阶将领的手中,能够在厮杀中生存下来,连续获得封赏,这便说明上阶将领英明,调度出色。获得的功勋里,自然也有上阶将领的一份功劳,自然要记着这份恩情。 南宫采菽,是他的父亲都必须尊敬的对象。 然而他却骂她是什么东西。 “若是在我们青藤剑院,我们院长同意某个人进入剑院学习,我们绝对不会堵着院门不让他进。至于你们说看不到他现在的能力,我只想告诉你们一点,只是骊陵君座下一名修行者,就让我和徐鹤山、谢长生遭受了羞辱,然而他却让骊陵君遭受了羞辱。你们可以想想白羊洞和骊陵君府有多少的差别,如果他想选择,他现在就已经成为骊陵君府的座上客。” 南宫采菽却是满含讥讽的接着说道:“现在他选择白羊洞,而你们居然还嫌弃人家,端着架子堵着他?” 山门周围一片哗然。 所有白羊洞的弟子都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丁宁。 骊陵君虽然只是一名质子,然而这么多年的迅崛起,早已经让骊陵君府成为了越一般修行之地的存在。 市井之间的一些故事显然并没有传到白羊洞里,他们不相信丁宁这样一名普通的市井少年能够让骊陵君感到羞辱。 在这样的一片哗然里,目光始终锐利的苏秦微微挑眉,英俊的脸上闪过一层寒光,他双唇微动,就想开口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很平静的声音响起,“只是简单的入门而已,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山门前骤然一静。 所有人都是怔怔的看着丁宁。 大家这才想起,场间真正的主角,引起争议的对象,到现在才第一次开口表了自己的意见。 简单? 这是简单的事情? 苏秦锐利的眼光更冷,眉头也不自觉的蹙起。 但是丁宁依旧没有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因为只是从苏秦刚刚登场的数个画面里,他就看出苏秦在白羊洞里比张仪拥有更高的威信,而且他可以看得出来,苏秦的口才很好。 他感谢南宫采菽会帮他说话,然而他实在是不想太过浪费时间在这里耗下去。 “既然有什么测试,就让我测试好了,这样大家就都不会什么意见了。”丁宁一脸平静,认真的看着脸色苍白的沈白,看着一脸忧容的张仪,看着一脸寒意的苏秦说道。 “是么?” 苏秦眉头挑得更起,他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张仪和南宫采菽的脸色却是一变。 但是不想浪费时间的丁宁已经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是。” 场间再次变得绝对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里都带着深深的不解和怀疑,都在心想这名市井少年是太过轻狂,根本不知道所有修行宗门的入门测试都是极难通过,还是真的天赋异禀,拥有绝对的信心? “来吧。” 然而丁宁却是反而微微的一笑,说道。 苏秦的呼吸莫名的一顿,他的眼睛微眯,然后他也笑了起来,露出了一些雪白的牙齿。 “好,让他试。” 第三十三章 第一步 数名白羊洞学生飞快的往峡谷里跑去。 看着那几名学生跑得欢快的样子,南宫采菽越来越恼火。 她终于忍不住走到了一脸平静的丁宁的身旁,虎着脸沉声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白羊洞的入门测试是什么?” 丁宁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知道。” 南宫采菽瞬间无语,手脚都气得有些凉。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帮我说了那些,结果全被我几句话破坏了,不过你放心,我应该可以通过的。”然而丁宁却是微微的一笑,轻声的对她说道。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这种测试和信心无关,而且你也应该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南宫采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 “我就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丁宁看了站在石碑旁的苏秦一眼,轻声道:“一件让我入门或是不让我入门的事情,却可以让人笼络人心。” 南宫采菽顿时微微的一怔。 顺着丁宁的目光,她看到了苏秦和张仪不同的神情。 一个是绝对的冰冷,公正。 而另外一个是深深的担忧。 几乎所有聚集在山道上的白羊洞的学生,就连站立的方位,都明显偏向于苏秦这一侧。 “所以即便有你为我出头,我要进山门还是会很麻烦。”丁宁转过头看着她,微笑着低声说道:“不过我不认为将来苏秦会比张仪站得更高,因为一开始他就错了。真正的位高权重者,始终是站在更高的位高权重者一边,即便如郦陵君已经经营出那样的声名,笼络足够多的人心,要想归国,依旧是决定在大楚王朝数名真正权贵的手中。” 南宫采菽蹙紧了眉头,她忍不住转头看着丁宁,“我承认你这些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我也承认你的眼光的确看得很清晰,很长远,然而所有宗门的入门测试,都是先要测试这个人是否有成为修行者的可能。至于见识和眼光,那是能够通过测试,入门之后才会被看重的潜质。”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现在你越是关心我,我在入门之后的麻烦恐怕就会更多。”丁宁诚恳的轻声说道:“虽然白羊洞归了青藤剑院,但想来这里的弟子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这里修行,他们越是觉得我和你们亲近,估计就越是会讨厌我。” 南宫采菽的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一些,她听得出丁宁的感谢之意,也明白丁宁说的话的确是事实,可是丁宁依旧说的是入门之后的事情,难道他真的这么有把握通过根本不可能取巧的入门测试? 就在此时,白羊洞山门后的薄雾里,响起了更多的急促脚步声。 跑在最前的两名学生各自小心翼翼的托着两个松纹方木盒,而他们的后方,则跟着至少有四五十名白羊洞的学生。 这些学生之前也已经听说了今日有一名普通的市井少年免试入学的事情,心里也都有些不满,只是因为性情不像沈白等人那么激进,所以只是在谷中等着结果,并没有像沈白等人一样气势汹汹的来堵路,然而现在听说山道上的纷争已然惊动了大师兄和二师兄,而这名免试入学的市井少年居然又主动提出要过试入山,如此一来,这些学生便也按捺不住,全部出来看个究竟。 事实上,对于这些已然入门的学生而言,每年的入门大试都是一场非看不可的热闹大戏。 非看不可不是因为有可能有漂亮小师妹,也不是要第一时间看到门里有没有又出现什么惊才绝艳之辈,更多的其实是自身的优越感得到极大的满足。 想着自己当日在极大的心理压力之下艰难的通过测试的场景,又看着大试时大批人落选的画面,心里的那种愉悦的确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只是此刻,看着站立在山门之外的丁宁,所有这些白羊洞的学生都一眼感觉到了很大的不同。 丁宁非常平静,是那种绝对的平静,不是那种装出来的平静,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的紧张。 看着他的这种平静,苏秦锐利的眼神里又涌出更多凛冽的意味。 “不要以为入门测试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挥手让捧着两个木盒的师弟停在自己的身侧,他深深的看着丁宁,缓声道:“每年长陵和各地的大城赶到这里参加入试的各氏族子弟过千名,而且这些人在各地都算是优秀,否则也不会特意赶到这里来丢人。然而所有这些人里面,通得过测试的只有数十名。所以我希望你能够认真一些,小心一些。” 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又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 苏秦的话语听上去像是提醒,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却近乎威胁,很容易让参加测试者变得紧张。 按照她平时的性格,此时肯定忍不住要说上两句,然而想到刚刚丁宁的话,她却硬生生的忍住了。 张仪脸上的忧虑也是更浓,他甚至忍不住转身往身后白羊洞的那些殿宇望去,心想这下麻烦可是越来越大了,这种时候,为什么师傅师伯都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 然而此时,丁宁却是看着苏秦微微的一笑,“可以开始了么?” 苏秦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然而心中对丁宁的不喜欢却越来越浓烈。 他的眉梢微挑,不冷不淡道:“既然这么心急,那便马上开始吧。” 嘎吱嘎吱两声轻响,已经有些年份的木盒启开。 正戏已然开场,所有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其中一个木盒里面,是一个扁平的方石盘。 方石盘里,是一圈圈迷宫般的螺旋槽,这些螺旋槽里,有至少数百颗灰色的细小石珠,只是因为轻微的震动,这些异常光滑的细小灰石珠,就在石盘里流水般滚动,形成了许多条川流不息的灰色细流。 另外一个木盒里,却是一块肉色的玉石,雕刻成一个小小的兵俑,兵俑的手里持着一柄剑,平直的伸向身侧,虽然这个兵俑的面目都没有雕刻出来,然而这种挺立挥剑的姿态,却是异常有大秦王朝剑师的神韵,平直而锋锐,一往无前。 “这是流石盘,因为石盘一圈圈的纹理有些像年轮,石珠的流动又像是流水,所以又叫年轮流水盘,因为石盘和石珠的材质有些特殊,所以略微的震动可以让这些石珠在里面流动不息,然而流动的度又不是恒定的。” 当这两个木盒打开,和以往主持一些入试时一样,苏秦先伸手点了点那个石盘,冷淡而清晰的缓缓说道:“成为修行者的第一道关隘,便是静心入定,先能静心,心无杂念,才有可能入定内观,才有可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五气。这道石盘,先考究的便是静心。所有这些石珠里,有五颗石珠比其余石珠小些,然而这小…也只是很细小的差别,所以唯有静心者,才能将它们挑出来。这道考验,按照我们白羊洞的规矩,随你挑出五颗珠子,只要其中有三颗的确是挑对了,便可算合格。” 听到苏秦缓慢的述说,场间许多学生倒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面对这个石盘的时候,呼吸都控制不住的有些急促起来。 那五颗石珠和其余石珠的差别的确极小,哪怕同时放在摊平的白纸上都未必很快分辨得出来,在这种流动的情况下,让他们再来一次的话,或许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能通过。 在以往他们看过的大试里,一大半的入试者便是直接在这一面石盘前就被淘汰了。 …… 木盒展开,便是一个天然的支架。 这一个石盘放在了支架上,放在了丁宁的面前。 丁宁没有理会周围所有人异样的眼光,他凝视着这面石盘,眼神里有些犹豫。 他事实上已经是第二境的修行者,而且身为第二境却能够杀死宋神书那样的修行者,他不是普通的修行者。所以此刻他犹豫的自然不是那些流淌的石珠本身,而是采取何种方式,何种结果通过白羊洞的这个入门测试。 因为今日里,是他正式出现在长陵很多人视线中的第一步。 这第一步便决定了他以后的姿态,以后他在白羊洞要采取何种方式修行。 他在长陵的街巷里已经低调隐忍了许多年。 他现在的真实修为还很低,长孙浅雪甚至为这个事情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因为在他和长孙浅雪的计划里,他要走到现在这一步原本还要在很久以后。 只是他那一面墙上的花朵开得越来越多,还有很多宋神书一样的人,在很享受很安逸的活着,然而有些人,却在不人不鬼的苟活,有些人,每日里在阴暗的污水中泡着。 “我要更小心一些…小心不能让任何人现九死蚕…现长孙浅雪…小心不能死去…”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样的话,然后他眼睛里所有犹豫的神情消失。 在一片不可置信的吸气声和惊呼声里,他伸出了手。 此时从石盘端到他面前放稳到他伸出手,还不过数十个呼吸的时间。 他的手截断了灰色的细小水流,从中取了五颗灰色的圆滑石珠。 (晚上有饭局,所以这一章就赶在现在更啦....) 第三十四章 机缘 南宫采菽满脸的震惊。 入门测试的严苛程度和宗门的底蕴和等阶有关,青藤剑院和白羊洞实则是差不多的修行之地,所以入门测试的难度也相差不多。 青藤剑院入院时的“万线引”也是和这石盘类似的测试,然而即便是她,也是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终于通过。 只是数十息的时间,如果真的能够通过的话…便肯定破了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记录。 白羊洞其余学生也都是和她同样的情绪,所以才会一片惊呼声。 苏秦皱眉,心中涌起难以置信的情绪,难道这名市井少年,真的是拥有惊人的天赋所以才被特招入院?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他又没有给这个白羊洞二师兄说什么的机会,然后平直的伸出了手,摊开了手掌。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他的掌心。 紧接着,一片更加响亮的倒抽冷气声和惊呼声响起。 在这样的倒抽冷气声和惊呼声里,张仪的瞳孔也微微一缩,眉宇间的忧虑,却是瞬间变成了惊喜。 南宫采菽也彻底愣住。 苏秦的身后,原先反对最为激烈,自从知道南宫采菽的身世之后,便一直都不敢怎么抬头的沈白,此刻的脸色也是变得更加雪白,胸部剧烈的起伏着。 丁宁的手心里安静的躺着五颗石珠。 在刚刚流淌的灰色细流里,这五颗石珠和其余的石珠似乎没有任何的区别。 然而此刻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这五颗石珠里面,有一颗略微大了一些,而其余四颗,却是要小一些。 正是有挤在他掌心那一颗略大的石珠的衬托,所有人才能一眼看清另外的四颗略小了一些。 即便不是五颗全对,但只需取对三颗,这年轮流水盘的考验便已合格。 以往白羊洞最快的通过记录,是半炷香的时间。 丁宁这样的表现,让所有人陷入深深震惊的同时,甚至让他们开始怀疑,丁宁只是为了让他们更加方便的看清楚,所以才故意取错了这样一颗。 苏秦的面容没有太大的改变,然而心中也被强烈的震撼深深占据。 他的目光剧烈的跳动了一下。 然后他没有第一时间表看法,却是闪电般伸出了手,在接过丁宁手心里的五颗石珠的同时,他的手指尖和丁宁的掌心轻轻接触。 在这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丁宁清晰的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气息从苏秦的指尖涌入,在他体内的经络间急的游走了一圈。 他知道苏秦是什么用意,所以他依旧只是保持着绝对的平静,如同没有任何察觉。 苏秦的心再度往下一沉,心中的寒意越加涌起几分。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异样气息,便代表着丁宁不是已经有一定境界的修行者。 “五对其四,这一关你已然过了。”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五颗石珠,转交给身旁那名学生,示意那名学生将石珠和年轮流水盘收起来,然后他点了点另外一个盒子里的肉色玉兵俑,缓缓的说道:“这是感知俑,感知是一种天赋,有些人即便能够做到绝对的静心内观,然而他们和体内五气和天地元气却好像天生无缘,怎么都感觉不到体内五气和天地元气的存在。没有这种天赋,便怎么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修行者。” “这种玉兵俑是用独特的肉玉制成,这种玉石里蕴含的元气和我们体内的五气有些相近,然而要更容易触碰和感知一些。” 苏秦冷冷的看着丁宁,接着说道:“这个玉兵俑手中的小剑是空心的,只要你能感知玉兵俑里的元气,感觉到里面的流动,你便自然可以像从花瓶里倒出水来一样,将里面的元气从小剑中倒出来。” 丁宁说道:“只要能够将里面的元气倒出来,便算合格了么?” 苏秦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丁宁微微一笑,说道:“只要这个合格,便可以正式入山门修行了吧?” 苏秦微微皱眉,再次点头,却不多说什么。 丁宁也不再多言,他上前半步,将玉兵俑握在了手中。 既然他在上一关便决定了通过的方式,这一关他便不需要再多考虑什么。 周围的天地安静了下来。 这对于他而言太过简单。 在他的感知里,玉兵俑内里的元气,就像是在山洞里流淌的河流。 他的手自然的做出动作,调整着这些河流流动的方向,让这些河流通过曲折的崖壁,朝着山洞的唯一出口,有亮光的地方流淌而去。 嗤的一声轻响。 水流喷出崖壁,变成一股瀑布。 而他的手中,玉兵俑所持的小剑前段,彩色的元气,形成了一条好看的彩虹。 山门附近所有人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了。 就连对丁宁已经有些信心的张仪都彻底愣住,他想过丁宁有可能又会很快过关,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这样快。 丁宁身旁的南宫采菽也呆呆的看着丁宁平静的面容,似乎想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出来。 …… “我知道这少年有些不寻常,却没有想到如此不寻常。” 就连白羊洞最高的那座道观前的两名老人,都陷入了难言的震惊里。杜青角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身旁面如白玉的薛忘虚,缓慢的说道。 薛忘虚犹豫道:“会不会之前便修行过?” “不会有问题。”杜青角摇了摇头:“我和他呆过数个时辰,如果连我都没有办法感觉出他的异常,那除非他是赵四和白山水那种宗师。” 薛忘虚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的身体有很大问题。”杜青角看了他一眼,说道。 薛忘虚一怔,下意识问道:“什么问题?” 杜青角说道:“是阳亢早衰之体,五气太旺。” 薛忘虚双手微微的一颤,“那这…”原本他已经打好了主意,然而他现在却没有了主意。 “有什么关系么?”杜青角却好像看穿了他这个掌门师弟的所有心中所想,带着一丝傲意说道:“就安排他和张仪、苏秦一起进洞修行好了。” 薛忘虚对自己的这名师兄也是极其的了解,甚至也已经到了一个眼神便能觉察出对方内心想法的地步,然而此时他却是有些不理解,“可是…” “他的资质值得我们白羊洞的付出,至于你是怕花在他身上的代价浪费?”杜青角冷笑着摇了摇头,“即便是真的浪费在他的身上,也总比顺了别人的意,到时候全部落入别人手里的好。至于苏秦…我知道以你的性情一直不甚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但他的资质的确不错,而且昔日我们的师尊便对我们说过,一个人想要成长得更快一些,身边总得有些人给你压力。苏秦便是很好的人选。” 薛忘虚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杜青角,眼睛里开始充满难言的感慨:“师兄,这些年我的修为境界虽然一直压着你,但是你有些时候的锐气,却始终是我无法企及。” “可是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保不住这白羊洞。” 杜青角自嘲一笑,他眼睛里的傲意也消失了,也开始充满难言的感慨,“我要走了,便辛苦你了。不过很好,你的性子比我能忍,能忍不争,便能走得更长远。白羊洞没了,留几颗种也很好。” 薛忘虚看着杜青角的眼睛,想到这些年来这位师兄和自己在白羊洞经历的风雨,想到他即将远行,一时间,他竟然无语凝噎。 “他的命不好,然而在这个时候遇到我们,也算是有缘,有什么能给的,便多给一些,总比便宜那个女人要强。”杜青角却是转头,不再看他,目光落向远处的山门。 …… 山门前,一片死寂。 就连苏秦的脸色都有些微微白。 他和张仪已经是数十年来白羊洞最为优秀的学生,然而即便是他们入门之时,也是花了足足半炷香的时间才感知清楚这玉兵俑的元气。 且这玉兵俑是白羊洞独有,外界绝不可能针对着做出什么练习。 然而丁宁在他和所有人的面前,却是宛如神迹一般,只是用了十数息的时间,便已感觉清楚了其中的元气,让玉兵俑手中的剑大放异彩。 “各位师兄师姐,可以接我进去,拜见师长了么?” 在所有人的极度震惊里,丁宁却是平静的一笑,对着苏秦和张仪等所有人揖手为礼,轻声的说道。 张仪也笑了起来,他揖手还礼,温和而认真的说道:“师弟,请。” 第三十五章 特例特办 师兄和小师弟见礼,宗门纳新,这场面很温馨。 这样的画面对于不远处的灰衫剑客却是难言的震撼。 他知道这名酒铺少年必定不普通,然而却没有想到在山门遭遇这样的刁难之下,他会用这样惊人的表现轻易解决问题。 苏秦看着这样的画面垂手沉默不语,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以沈白为,一开始堵住山门的数十名学生脸上都是被人抽了数十记耳光的表情,但后来赶来的那些本身并不激进的学生,在一开始的震撼过后,却是也有许多上千祝贺见礼。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丁宁今日所带来的震惊还不到停歇的时候。 就在此时,白羊洞山门内的某处山道上,又缓缓的飘出一条身影。 这是一名盘着道髻的中年男子,面目严肃而冷峻,他的眼眉就像数条细细的直线,甚至给人一种要割破他自己脸上肌肤的感觉。 他腰侧的剑也很细长,剑鞘是青竹制成,剑鞘的宽度都不过两指左右,可以想象内里的剑身是多么纤细,但是整柄剑的长度却远远过了一般的剑,即便是斜斜挂着,剑鞘的尾端也几乎划到了地上。 这柄剑的剑柄也比一般的剑柄要长,看上去是用海外的红色珊瑚石制成,整个剑柄一直横过了他的身前,这柄剑挂在左侧,剑柄中部正好到了右手的前方。 “道机师叔。” 看到这名肃冷的中年男子走来,所有聚集在山门附近的白羊洞弟子全部都是心中一寒,纷纷行礼。 李道机,不仅是白羊洞里修为最高的数人之一,而且平日里还掌着戒剑,弟子若是有违白羊洞的规矩,便是由他决定做何等处罚。 “还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李道机的目光甚至都没有落在其余人的身上,他只是肃冷的看着张仪,不悦的说道:“你难道连洞主交待你的事情都忘记了?” 张仪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歉然的对丁宁身侧的南宫采菽等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说道:“确实是疏忽了,张仪奉命带诸位师弟师妹去白羊洞经卷洞学习。” 去经卷洞学习? 周遭所有的白羊洞学生开始明白南宫采菽等人今日的来意,心中涌起无力和屈辱的感觉。 圣上的旨意已经下达,白羊洞已归青藤剑院,青藤剑院的学生也开始有进入白羊洞经卷洞研习的机会,今日南宫采菽等人便是第一批。 李道机转过身去,似乎他出来便只是要提醒张仪这一句,然而就在他转身动步的瞬间,他又冷冷的说了一句,“洞主有交待,让丁宁也一起进经卷洞挑选典籍研读。” 一片沉重的吸气声响起。 这句话再次让这山门周遭的所有白羊洞学生陷入不能理解的震惊里。 然而李道机却似乎还嫌这种震惊不够,他又随后补充了一句,“不限内外。” 一瞬间,这山门口一片死寂。 除了少数几门身口相传的宗门秘术之外,白羊洞的经卷洞里收录着白羊洞所有的心法口诀,包括许多代白羊洞修行者在自己的修行道路上对于修行的理解。 即便是本门的弟子,也只有在经过半年左右的学习之后,才会有第一次进入经史库学习。 而且经卷洞分内外。 外洞的心法和一些记录较为容易理解,而且修炼起来大多没有特别的限制,所以任何门内弟子都可以阅览研习,然而内洞的典籍比较深奥,尤其许多前辈大能对于一些功法的心得体会又不一定完全百分之百正确,需要自己进行甄别,所以唯有在某些方面达到一定要求,还必须对门内的贡献达到一定程度的弟子,才会被允许进入。 “到底为什么?” 一声满含着诸多情绪的大叫声打破了死寂。出声的是沈白,他觉得这太不公平,就算是他,也还从来没有获得过经卷洞内洞研习的资格。所以即便面对的有可能是李道机师叔的严厉责罚,他也无法忍耐得住。 然而李道机却是连头都没有回,风淡云轻的吐出了几个字:“特例特办而已。” 沈白呆住。 他说不出话来。 他周围的白羊洞学生虽然因为连番的强烈震惊而都心头有些麻,但此刻听到李道机的这几个字,却反而觉得很有道理。 因为先前丁宁的表现,让他们已然相信丁宁能够破例进入白羊洞,并非是存在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只是因为洞主的眼光现了丁宁的独特天赋。 那既然连入门都是破例不在大试时招入,现在再破例让他直接进入经卷库修行,又有什么问题? 看着李道机的背影,丁宁的眼底却也是涌出异样的神情。 皇后… 他再次想起了这个因为身份相差太过巨大,而显得过分遥远的称号。 接着他又想起了那个剑如白羊角的白老人。 能够得罪皇后,再加上眼下的这些意外…看来这个白羊洞,似乎并不像外面绝大多数人眼睛里所看的那么普通。 …… 特列特办,丁宁跟随在张仪的身后跨过石碑,尘埃落定,再无人出声阻拦。 灰衫剑客眼睛里弥漫着依旧没有消散的震撼,驾着马车离开,决定一定要将这里生的事情一字不漏的告诉王太虚。 张仪很细心,因为正好是刚过午饭的时间,他甚至令人准备了一些饭团,在刚过山门后不久便送入了丁宁和南宫采菽等人的手中。 “经史洞里严禁饮食,到了餐时自然会有人送食盒到经史洞外,按照洞主的吩咐,青藤剑院每批进入研习的时间是以一天的时间为限,至于丁宁师弟你…洞主没有交待,刚刚李道机师叔也没有明确交待,那么我想便应该是不限时间,你可以呆到你自己想要出来休息为止。” “你的住所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不需担心…至于修行课程,你入门的时间和一般弟子不同,再加上洞主都说了特例特办,我到时还要去请教一下洞主的意见。” 张仪在前面带路,一边做着介绍,丁宁一边细细的啃着混杂了野菜和不知道什么兽肉的饭团,一边打量着这个修行之地的真容。 在大秦王朝,一等一的宗门自然是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这两大宗门都是内门弟子上千,外院各等杂役弟子上万,且这数十年间累积所收的这上千名内门弟子,都是来自大秦王朝各地,甚至属国的最优秀人才。 这两大宗门自然高高在上,其余所有宗门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除了这两大宗门之外,大秦王朝第一流的宗门有十余处,其中如横山剑院等数个宗门是因为当世除了杰出的王侯大将而获得鼎力支持而兴盛,其余如墨墟剑窟、正一书院等,则也是宗门底蕴深厚。 白羊洞每年所能招收有修行资质的学生不过数十名,走出的所有学生里,能够到达第四境上品的修行者都是寥寥无几。 且白羊洞原本连参加岷山剑会这样的,圣上赐予的一年一次的进入那些大宗门学习的比试机会都没有,这便说明白羊洞在没有并入青藤剑院之前,实则是属于三流的宗门,和岷山剑宗的一些外院修行地相比都不如。 只是有些年代的修行之地总是有着些独特的气象。 真正的进入了这白羊洞的山门,丁宁才看清其实白羊洞所有的殿宇,都是以一些立柱支撑,建立在峡谷两侧的陡峭岩石上。 几乎所有的石阶,都是在悬崖峭壁上人工雕琢而出,还有一些殿宇之间,则是用索桥相连。 大多数殿宇都只是相当于一扇大门,内里都是一个个洞窟。 峡谷底部的树林河谷之间,却是不见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没有任何的建筑,保持着原貌。 显然白羊洞最早的一批修行者,便是在这峡谷两边的悬崖峭壁上凿洞而居。 “我们的修行之地和住所都在两侧峭壁上的洞窟里,洞窟里冬暖夏凉,而且我们白羊峡的洞窟里有一种白灰石会自然吸收水汽,所以洞窟里也不会像别处一样湿气太重。只是平日里有时山风很大,师弟你身材单薄,路又不熟,单独行走的话,切记一定要小心,还有平日里石阶所至的地方,便是我们门内弟子都能到的地方,至于所有索桥所至的地方,都是需要一些特别的允许才能进入…”张仪细细的介绍着,也正提及白羊洞洞窟的事情。 听到此处,丁宁却是突然插嘴问了一句:“师兄,既是特例特办,我想有些夜晚住回梧桐落可以么?毕竟我梧桐落酒铺里只有我小姨一个人,比较冷清,而且我回去也可以帮忙做些事情。” 张仪一怔,旋即答道:“换了别人肯定不成,只是师弟…我还得让人问过了道机师叔或是洞主再说。” (推荐一下帮手游《众神王座》写的中短篇同名小说,冰火破坏神类似的风格,大家追这本书更新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 第三十六章 选经 白羊洞不大,那座地势最高,在白云之下好像一座孤岛一样的小道观,也不过百丈不到的高度。 张仪边走边停,细数了一些白羊洞建筑的用处,说了一些白羊洞的门规,左右也不过花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对于门内而言极其重要的经卷洞,便已出现在了丁宁的面前。 经卷洞的外面是一间就着山势雕琢而成的粗陋小石殿,进出唯有一条在风里有些摇晃的索桥。 索桥的木板都有些黑,甚至给人不甚牢固之感。 白羊洞掌戒剑的师叔,先前在山道前令人心寒的李道机,此刻却已经站在这条索桥道口。 张仪拘谨上前,行礼轻声的问了几句。 李道机点了点头,然后他肃冷威严的目光落在了丁宁的身上。 “修行讲究出世,清净少干扰,心力都花在对自身和天地元气的感悟上,修行进境才会快。所以所有的修行宗门都自然和外界隔绝。然而修行同样有入世的说法,有些人在尘世中修行,多些感悟,多些际遇,修行进境反而更快,而且再强的修行者也是人,同样逃不了尔虞我诈,入世而行,反而不会是清水塘里养的金鱼,一朝进入浊浪滔天的大江大河,不太习惯。洞主说了你是特例特办,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你的修行进境,看你有没有这样的资格。”他看着丁宁,缓缓说道。 丁宁看着他肃冷的眼睛,说道:“师叔的意思是,我可以回梧桐落,但我先要证明我的修为进境足够快?” 李道机眉头微蹙,他不知道这名酒铺少年从他刚刚的话里到底领悟了多少,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清声道:“经卷洞里的典籍,你可以自行挑选研习,接下来你的修行起居之所、今后的修行,洞主也会视你这些日的表现再做安排和调整。” 听着李道机的这些话语,丁宁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然而他身前一侧的张仪和他身后的南宫采菽等数名弟子,心中却是再次弥漫震惊和不解的情绪。 虽然修行者修行的都是用真元调用天敌元气的手段,在真元的修炼上,道理也都是一样,但是因为每名修行者的体质不同,体内的五气不同,所以无数代的修行者遗留下来的各种修炼真元的功法实则都有着很大的差别,凝练出的真元,也会带着些不同的特性。 较为极端点的例子,例如大燕王朝的真火宫,真传弟子才有资格修习的魑火真诀,真元调集的天地元气,便只能化成恐怖的真火,而大秦王朝唯一的女司夜策冷,她所修习的天一剑阁的离水神诀,表象便是各种各样的水流。 不同的功法和剑诀以及其它调用天地元气对敌的手段的配合,也有不同的威力和效果。 一般而言,在弟子入门之后,师门便会因材施教,针对这名弟子的潜质特点,提供一些建议,帮助他挑选合适的功法和剑诀修行。 这挑选修炼功法,是黑夜摸石过河的第一步,决定了修行者的一生。 然而现在,白羊洞竟然真的特例特办到不做任何建议,直接让丁宁自由挑选。 直到李道机再次翩然离开,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张仪依旧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然而他自然不会违背平日里尊敬到了极点的洞主的决定,所以在穿过索桥,带着丁宁和南宫采菽等人进了经史洞外的石殿后,还忍不住苦着脸告诫丁宁,“师弟,经史库里的真元决法很多,许多诀法威力甚大,各有特色,但也要看到底有没有什么缺点,到底适合不适合自身,所以你千万要仔细斟酌。” …… 经卷洞的石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缓缓往上的石阶。 “你一开始进行年轮流石盘测试的时候,五颗石珠里取错了一颗,是不是故意的?” 在从进山门到进入经卷洞的路上,南宫采菽一直刻意的和丁宁保持着一段距离,此刻和丁宁开始进洞,南宫采菽终于忍不住了,紧走了两步,到了丁宁的身侧,认真的问道。 丁宁没想到她还在想着这个问题,转过头看到她好奇而认真的眼神,忍不住微微的一笑。 “你是故意的,只是为了让所有人一下子有对比,一下子能分辩得出来,对吧?”他的笑容让南宫采菽看出了些什么,她的心中不由得一震。 “能很快拿出四颗,当然能够五颗全对。”丁宁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只是不想花太多的时间。”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你肯定能通过那样的入门测试。”听到他的这句话,南宫采菽的眉头却反而深深的皱了起来,她怀疑的看着丁宁,“这件事太过怪异,因为就算你知道是你个天才,但是按理也不可能拥有那样绝对的信心,而且接下来白羊洞洞主竟然给你开这样的特例,而且让你进入这经史洞挑选修行典籍也不给任何的建议...能够用那样的度通过年轮流水盘和玉兵俑的考验,除非是之前就已经拿年轮流水盘和玉兵俑练习过无数次,你…你该不会是白羊洞洞主的私生子吧?” 丁宁本来饶有兴致的听着,结果听到她这最后一句推断,顿时差点一个跟头跌倒在石阶上。 “南宫大小姐,你的联想太丰富了。” 他看着眼睛里全是怀疑光焰的南宫采菽,无可奈何的说道:“像你这样拥有这么丰富的联想能力的人,将来应该去监天司查案。” “难道你真的只是靠绝对天赋?”南宫采菽的眼睛里依旧是不相信的神色,她边思索边接着说道:“可是既然你能够确定自己有这样的天赋,为什么不直接参加每个宗门的春试?每个长陵的人应该都很清楚,除了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这样的宗门之外,其余绝大多数宗门的入试都是没有什么前提限制,任何合龄的人都可以参加,而且以你今天的表现,如果没有作弊的成分,完全可以进入更好的宗门。” 丁宁的心中微微一沉。 这的确是个有可能引起怀疑的破绽,将来必定也有人会有这样的疑虑,他必须给出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微微蹙起了眉头,想了想,说道:“修行…并不是每个人所能想的事情,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我有能够成为修行者的潜质,直到方绣幕来看过我,直到我遇到王太虚。” “方绣幕?方侯府的方绣幕?”南宫采菽大吃了一惊。 大秦十三侯之一的方启麟已经年迈衰老,然而这些年方侯府非但没有衰落的迹象,反而有种隐隐出其余侯府的架势,便是因为方启麟有两个令人羡慕的儿子。 其中一子方饷,已经和南宫采菽的父亲一样,是镇守外藩城的神威大将,而另外一子方绣幕则是出了名的剑痴,对于修行之外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爱好。 虽然外界现在不知道方绣幕真正的修为到达了何种境界,然而至少在十年之前,很多长陵的真正权贵就可以肯定,方绣幕是长陵所有差不多年纪的人里面,修行破镜最快的。 甚至按照他的修行破境度,就连两相和元武皇帝都下过论断,说他是长陵的年轻修行者中,将来最有希望能够突破七境上品的修行者。 七境之上,便是第八境,一个古往今来极少有修行者所能达到的境界。 能够得到两相和圣上这样评价的人物,对于南宫采菽而言,自然也是一个需要仰望的神话。 “王太虚又是谁?” 南宫采菽深深的呼吸着,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看着丁宁接着问道。 “两层楼的主人,一个江湖市井帮派的主人。” 丁宁看着南宫采菽,平静的轻声说道:“方绣幕来看过我,我知道了我有不错的修行潜质,但是方侯府依旧放弃了我,因为我的身体也有着很麻烦的问题…后来遇到正和别的江湖帮派斗得不可开交,想要赌一赌的王太虚,我才决定要赌一赌,这才决定要借助他的安排,进入白羊洞修行。” “赌一赌?”南宫采菽难以理解的问道:“你的身体有什么很麻烦的问题?” 丁宁看着她:““五气过旺的早衰之体,如果没有特别的际遇,在开始修行之后,便有可能死得更快。” 丁宁的话语十分平静,然而落在南宫采菽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惊雷。 她的呼吸都有些停顿了,“死得更快…有多快?” 丁宁说道:“可能能活到三十多。” 南宫采菽的脚步都顿住了。 她的脸色都苍白了起来,她难以想象,丁宁这样一个朝阳般的少年,竟然有可能只剩下十几年的寿元,而且他还能够这么平静的谈论这件事情。 “所以我不是白羊洞洞主的私生子,他对我这么破例,有可能是觉得我无论修炼什么,到头来可能都没有什么用处。”丁宁却是看着她微微一笑,说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想看看我的判断,毕竟修行还是要靠自身,他看看凭我的直觉,能不能挑选出更适合我自身的功法,好让我多活几年。” 看着他的微笑,南宫采菽竟久久不能言语,她莫名想到了一句话,有些人修行,只是为了更多的荣华,而有些人修行,则是因为修行便是他们的命。 丁宁继续前行,斜斜往上的石阶已到尽头,一个好像始终沐浴在柔和天光中的洞窟,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顶上有许多通风孔的洞窟。 那些通风孔里,应该有许多折射的晶石布置,柔和的光束洒落在洞窟的各个角落,却隔绝了风雨,使得这个洞窟里的一切好像处于绝对的时间静止状态。 洞窟四壁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典籍。 在他正前方的书架一侧,还有一条狭窄往上的楼梯,应该便是通往内洞。 丁宁正式踏入经史洞,他从左手侧开始,开始认真的看起每一个书架上的典籍。 南宫采菽定了定神,跟了上去。 身为青藤剑院弟子,有幸能够进入别的宗门的藏经地,自然要抓紧每一分钟的时间,尽可能的多看一些东西,看看能不能觉对自己的修为有很大帮助的东西,然而此刻,她脑海里的大部分念头却都聚集在丁宁的身上。 她很想知道第一时间知道,丁宁最终到底会选择什么样的功法。 第三十七章 全新的修行 白羊洞最高处的小道观里,看着前方空空旷旷的天空和漂浮着的白云,想着这些年自己身边一名名师兄弟的逝去,薛忘虚觉得自己的身心也说不出的空乏。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问恭立在道观门口的李道机,“那少年现在已进洞了?” 李道机点了点头。 “他若是挑选定了修行典籍,第一时间来告诉我。”薛忘虚有些满意的说道。 李道机点了点头,但他如刀刻般的眉毛却是不自觉的微微挑起,“师尊,为何对他有这样的兴趣?” 薛忘虚眼睛里浮现出感慨,他轻声应道:“不只是因为这少年特别,还因为这少年是你杜青角师伯给我们白羊洞留下的一颗种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自然会明白那些和你相处了很多年的人一个个离开,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看着这名已经开始恋旧的老人,李道机不再多言,认真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 《养生经》《指玄真诀》《内观真引》《修行九境论》《悟真心诀》《白羊三十四剑经》《九墨离照诀》《长陵修行简史》《真火辨》…… 对寻常的修行者而言,这种经史洞里的修行典籍浩如烟海,即便是分门别类的归理整齐,也必定挑花了眼睛,所以和大多数宗门的藏经地一样,白羊洞的经史洞并没有做特别的规整,各类典籍不按顺序的摆放着。 丁宁比张仪更清楚所有的真元修行之法都有着各自的优劣,除了一些特别逆天的不传之秘之外,所有的功法都不存在明显的高低界限,所以他并没有急着要进内洞的想法,只是依次前行,一个书架都不放过。 看着书脊或是卷面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他心中并没有一般人会有的震惊和狂热,其中许多的典籍对于他而言自然十分平庸,但是他的目光依旧十分认真和慎重。 他所修的九死蚕是天下最为玄奥高深的功法,有着诸多天下修行者都完全不知晓的奇妙功用,然而他的九死蚕绝对不能暴露在长陵的阳光下。 在他足够强大之前,他需要有一门功法可以掩饰,而且绝大多数时候,他需要用这门功法所产生的真元来战斗。 这门功法必须最适合现在的他。 所以这不亚于一场全新的修行。 《赤凰神照经》 蓦地,他停了下来,手指落在了这本赤黄色封面的古典上。 这是他听说过却没有见过内容的真元修行之法。 翻开厚重的黄油纸所制的封面,他的思绪沉浸在这本内页也已经黄的典籍里。 里面的内容和他听说的一致,这门真元修行之法很适合他目前的状况修行,这门真元修行之法本身需要旺盛的五气,他身体内的自然状况,使得他可以简略掉大量的培气修行过程,修行的度可以比一般的功法快出很多,而且这门功法修出的真气、真元,对和长孙浅雪的双修也十分有利。 他看了片刻,先收起了这本书,捧在怀里,然后继续前行。 《五阳正身》…也对和长孙浅雪的双修有益,虽然不如赤凰神照经的修行度快,但身体血肉却是会更强健一些,这门功法似乎也还不错。 《静观流光法》…一种可以让真气的流变得更快一些的修行之法,这样从炼气境到真元境的度会比一般的功法快很多。 丁宁全身心的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已经捧了三本典籍在怀里。 《坐妄心经》 突然,这样的四个字落入他的眼中,他的身体微微一震,面容瞬间有些僵硬。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快的前移。 《天照自观》《脱神法》《逆命诀》…在前方的书架上,他迅的捕捉到了这些字眼。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体里泛起一丝古怪的麻痒的滋味,只是这些熟悉的字眼,就让他明白了为什么白羊洞会得罪皇后,最终迎来被迫并入青藤剑院的结果。 这些在大秦王朝,都属于不应该存在的典籍。 在元武初年,为了稳固刚刚坐上的王位,为了消除那个人存在的痕迹,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被杀死,有不少宗门被定了逆反之罪,那些宗门湮灭之后,为了表达对圣上和皇后的忠心,为了不让圣上和皇后担心那些宗门死灰复燃,所以无数和那些宗门有关的典籍被付诸一炬。 其实当岁月流转,过往的很多事情成为故事,即便是修行那些宗门遗留下来的一些典籍,现今的修行者也很难将自己和那些宗门联系在一起,想要为那些宗门做些什么事情。 然而这代表一种态度…圣上和皇后,不想要任何一丝可能。 白羊洞的经史洞里存在着这样的本来应该已经被销毁的典籍,便也说明了白羊洞掌洞的一些修行者的态度。 哪怕只是单纯的觉得修行功法无罪,对于天下的修行者而言,任何在修行道路上摸索的感悟都是难得的经验,然而长陵的很多人便会觉得他们至少对那些宗门抱有一丝同情心,对当年的一些事有着不一样的感观。 丁宁的心中充斥难言的感觉,他深深的看着那些在长陵恐怕已然成孤本的典籍,略带僵硬的手指却是没有触碰,继续在书架上滑行往前。 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灵源大道真解》,一本薄薄的古册莫名的吸引了他的目光。 在他的记忆里,这是源自赵地灵源真宝宗的修行功法,最为普通不过,在各朝的民间都有流传,这本古册的在白羊洞明显也不受任何人的重视,古旧的封面已经出现不少破损,也没有任何人修补,从书册和书架接触的地方的痕迹来看,这本古册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触碰过。 只是透过破损的封面,丁宁看到内页上行功图的部分画面,却似乎并没有那么普通。 他不自觉的微微蹙起了眉头,将这侧古册小心的抽了出来,缓缓的打开。 他的眉头马上更深的皱了起来,眼睛里也开始闪烁出异常的光芒。 内页一开始的表述,似乎和灵源大道真解没有多少的差别,然而第一副行功图就绝对不简单,越往后翻,丁宁的心中便越是吃惊。 他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寻常的灵源大道真解,而是被误认为是普通的灵源大道真解的一部非同寻常的修行秘典! 再翻了数页,看到一幅行功图旁对于大多数修行者而言根本不可能理解的几行玄奥晦涩的字句,沉浸其中的丁宁差点直接叫骂了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大赵王朝之前的普通宗门流传在外的普通典籍,这分明是以前大韩王朝的三大修行地之一的无我宫的秘典《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 在一般的修行者而言,“三尸”是指人的三种“恶欲”,私欲、食欲和色欲,这三种欲对于修行都是不利的,都要尽量消减,唯有无我宫的这门《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却是反而在修行的过程中,要刺激人的这三种欲望,然后在修行的一些关键阶段,硬生生的一下斩掉这些欲望。 在刺激体内这三欲的过程里,便能让修行者的五气分泌得比一般修行者更为旺盛,而一朝斩去,只要成功,念力、心境都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这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绝功法,同样也是出一般修行功法的强大功法。 早在被大秦王朝所灭之前的数十年,大韩王朝和相邻的大魏王朝就征战不断,无我宫就毁在一次大韩王朝的大败之中。 相传无我宫占地数千顷,被破之后,焚烧无我宫的火焰燃烧了足足一月都没有完全熄灭,在当时的战斗里,无我宫的财宝和典籍遭遇大韩王朝的溃军和大魏王朝的军队的疯抢,诸多无我宫幸存的修行者也拼命抢了一些东西逃离,或者拼命破坏,不让有用的典籍落入魏军之手,无数典籍的残页在火焰中如同蝴蝶般飞舞。 丁宁不知道这本伪装成普通功法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是怎么会躺在白羊洞的经史洞里的,但他十分肯定,这门功法极其强大,他修行起来一定会很快。 同时,他也可以肯定,即便是连他前方还没有进入过的白羊洞内洞,都不可能有比这门功法更强的功法。 所以他放下了怀里的三本典籍,只取这一本在手中。 然后他不再看修行真元的功法,开始专心的挑选配合的身法、剑诀。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进入了内洞。 内洞的大小大约只有外洞的三分之一,但洞中的典籍却的确要比外面的深奥和负责得多。 最终,他的手指落在了一本名字极其普通的剑经上。 这本黑色封面的剑经名为《野火剑经》。 然后他对于这里面的典籍再无任何兴趣,走向一侧空处的数个蒲团。 “难道你挑来挑去,最终就选了这样两本典籍?” “你就想修行这样两本典籍?” 两声不可思议的声音连连的在寂静洞窟里响起,传入丁宁的耳廓。 第三十八章 半日通玄 丁宁转过身来。 他看到南宫采菽一脸不敢相信的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 “你该不会真的已经选定了这两本典籍,就准备修行这两本典籍吧?”看着转过来的丁宁的脸色,南宫采菽又忍不住问了一遍。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你到底对修行了解多少,或者说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修行?”听到丁宁承认说真的有这样的打算,南宫采菽气得嘴唇都颤抖了起来。 丁宁看着这个脸色都煞白起来的少女,平静的说道:“有什么问题么?”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典籍?” 南宫采菽恼怒的目光落在了丁宁手里的两本典籍上,睫毛不断的颤动着:“你知不知道灵源大道真解只不过是很粗浅的真元修行功法,并没有特别可取之处,而且这门真元修行之法还是来源于赵地。身为秦人修行这门功法,你不但得不到什么特别的好处,而且还会引起很多大人物的不喜。至于这野火剑诀,是一门威力不大,然而却特别繁杂难练的剑诀,不仅是剑式难学,真气或是真元配合,也是分外的复杂…我们青藤剑院也有这门剑诀,但是我的所有师兄师姐们,却是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挑选这门剑诀修行。” “你的意思是…我选的这门功法和这门剑诀,配合起来,实在是很差?”丁宁微微一笑,说道。 看着丁宁还能笑得出来,南宫采菽的脸上不由得笼起了一层寒霜,“不是很差,是差到不能再差。既然你和我们不同,在这里研习不限时间,你为什么不能多花点时间,再仔细看看每本典籍里的内容?你应该明白,不是所有白羊洞弟子都有一开始进入内洞挑选典籍的机会,你的起点就比他们高,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丁宁认真的看着她,轻声说道:“可是我这么选,和你有什么关系?” 南宫采菽愣住。 这好像和她的确没有什么关系。 自己跟着他看到底要挑选什么典籍,也只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现在自己的生气,也只是因为想要看到一场精彩的大戏,结果看到了不搭调的拙劣表演而太过失望。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和丁宁在今日之前只是见过一面,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怎么修炼,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我还是真的很感谢你。”丁宁看着她,接着说道:“而且不同的典籍对不同的人而言是不同的,我肯定这两本典籍很适合我。” 若是别的人在还未开始修行之前就对南宫采菽这么说,南宫采菽肯定会觉得这个人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白痴,然而想到丁宁在山门外的自信和表现,此刻看着丁宁平静而自信的眼神,南宫采菽却是愣愣的问道:“你确定?” “我确定。” 丁宁点了点头,无比诚恳而认真的说道:“还有你赶快抓紧查找你所需要的东西,你跟着我已经浪费了不少宝贵的时间。” 南宫采菽心中依旧充满觉得荒谬的情绪,但丁宁先前的那句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却在此刻起了一些作用。 不管丁宁的自信看上去有多荒谬,但眼下的确任何事情都没有她自己的修行问题来得重要。 她不再多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开始一本本翻看内洞的典籍。 另外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早已沉寂在无数修行的知识和经验里,经卷洞里再次变得静谧异常,唯有沙沙的翻书声。 一束束皎洁的光束洒落在丁宁的身上,洒落他身前蒲团上摊开的古旧册面上。 他迅的忘却周围的天地,全身心的投入,开始全新的修行。 今日里的白羊洞给他带来了无数的意外,这册被伪装成了普通的修行功法,但实际上对于那些顶级宗门而言都算得上是至宝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对他而言也是难得的惊喜和机缘。 即便是他,也很想知道这门功法会有什么样不同的神妙。 册页上的一条条注解和一副副图录,随着他的慢慢思索,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然后慢慢的连接起来,变得清晰而真切。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要做到识念内观,感觉到体内五气。 对于普通人而言,要做到这第一步,要感觉到体内五气的存在,就不知道要花去多少的时间。 然而在闭上眼睛的瞬间,他就已经完成了这第一步。 在他的念力驱使之下,他体内的五气开始按照这门修行功法的路线,缓慢的在他的身体里穿行,朝着他的气海前行。 不同的修炼方法,就像是不同符箓上的符线,不同的体内五气流动的线路,在身体里不同的转化,将来便会产生不同的真气、真元。 这道理并不复杂,任何真元修行之法都是念力对于身体奥妙的探索,都是体内五气和天地元气的玄妙转化。 然而这种全新的过程和玄妙的转化之间,却充满了无数未知的危险。 时间悄然流逝。 夜色开始笼罩白羊峡。 一名送餐的白羊洞学生,已经接近通往这经史洞的索桥。 南宫采菽和数名青藤剑院的优秀学生已经彻底入迷,浑然忘了时间,就连翻页的动作都越来越缓慢。 忽然间,南宫采菽和这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都感觉到了一缕微风。 这一缕微风很弱小,然而经卷洞里的空气都似乎凝固,所以这样的一缕微风,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而言,都是绝对异常的变化,足够值得警惕。 南宫采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因为身体的自然紧张,呼吸微顿。 她赫然现,这微风来自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个浪头冲入了空旷的地方,逼出了一些那个空旷地方的气息。 这便是风的来源。 她一时有些茫然。 但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看到丁宁的肌肤下,似乎亮起之前没有的光泽,似乎有五彩的玉光莹莹闪动。 她开始想到了自己一开始修行的时候,想到了自己的师兄师弟们一开始破境成功,打开气海,正式成为第一境下品的修行者时的画面。 这是识念内观,感悟五气,打开气海! 她的脑海里终于开始清晰的浮现出这样的字样,然后她的身体被前所未有的震撼占据,整个身体都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 其余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也开始反应过来生了什么,他们的身体也开始剧烈的颤抖,他们的样子甚至比南宫采菽还要难看,脸色都是无比的雪白,张开了嘴,却像快要渴死的鱼一样无法出声,无法呼吸。 打开气海,踏入第一境通玄下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修行者,他们用了多久? 他们里面最快的人,都足足用了七个月的时间! 可是从挑选修炼典籍,到开始参悟,到打开气海…这名来自梧桐落的酒铺少年,只用了半日的时间! 半日通玄! …… 来经卷洞送餐的白羊洞学生,正是今日里一开始在山门外负责接引丁宁的叶名。 他提着餐盒,还未踏进经卷洞外的石殿,便看到李道机白着脸从石殿中走出,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从他身侧飘然而过。 叶名便油然觉得奇怪,不知道李道机师叔是怎么了,虽然一样的沉默寡言,但是好像没有平时的威严和孤冷。 李道机垂着头快步穿过索桥,身体在夜色中掠起,穿过几片白色的浮云,落在最高处小道观外的平台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道:“那少年已经选定了修行的典籍和剑诀。” 洞内枯坐着,睡着了一般的薛忘虚顿时睁开了双目,眼眸如星辰般闪亮:“他选定了什么?” 李道机说道:“灵源大道真解,野火剑经。” 薛忘虚一愣,伸手下意识的去摸旁边石案上的茶壶,喃喃道:“这可真是不妙,竟然如此牛头不对马嘴…怪不得你气得声音都抖了。” 李道机缓缓抬起了头,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说道:“不是气的,是因为他已通玄…他刚刚已经踏入第一境,打开了气海。” “你说什么?” 薛忘虚的手猛的一抖,差点打碎了手里的茶壶。 李道机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认真的重复道:“他半日通玄。” 第三十九章 真正的怪物 薛忘虚看着李道机微微颤抖的双唇,兀自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怪物…” 数个呼吸之后,他才平静了下来,吐出了这两个字。 经卷洞里,南宫采菽和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也浑身轻颤着,用看着真正怪物的目光看着丁宁。 这怎么可能! 半日通玄,在他们的印象里,在为外界所知的传闻里,元武初年到现在,便只有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和岷山剑宗的净琉璃这两个怪物做到过,就连剑痴方绣幕都是花了数十日的时间才通玄。 明知道这是生在眼前的事实,并非是感知里的虚像,处于强烈的震撼和不可置信之中的南宫采菽还是忍不住看着正在睁开双目的丁宁,颤声问道:“你已经打开气海了?” 丁宁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 他微蹙着眉头感觉着五气在气海里的流动,隐约感觉出这种无我宫的顶级功法走的是极其霸烈的路线。 然后他注意到了落在自己身前的光束。 光束依旧柔和而明亮,然而和之前已经有了微弱的改变,之前的光束更像是经过过滤的纯净阳光,而现在的光束却是明显带着宝石的光亮。 他便反应过来,外面已经夜色降临。 “竟然用了这么久。”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 他这句话完全是真正的有感而,这绝对是因为这门《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五气流动和绝大多数功法有很大的不同,否则在他的气海实际已然存在的情况下,引导五气进入气海根本不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而且只是半日的修行,五气刚刚注入气海,此刻的他就有些手脚虚的感觉,这样的消耗,使得他明白这门功法的确有着很独到的地方,将来形成的真气、真元,必定比一般的功法蕴含更猛烈的力量。 若是普通的功诀,他恐怕连半炷香的时间不到,就能够通玄。 只是他此刻的这一句有感而的轻语,落在南宫采菽等人的耳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用了这么久?” 南宫采菽的身体都抖了起来,她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丁宁,“如果你真的已经通玄,已经打开气海…你知不知道一般的修行者到这一步要多久的时光?” 丁宁看着她那一根颤抖的白生生的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是一般的修行者? 这句话虽然是事实,但此刻落在她的耳朵里,却恐怕太自傲太装了点。 看着微蹙着眉头的他,南宫采菽却是开始清醒。 “难道你也是和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那些人一样,也是真正的怪物?” 她深深的呼吸着,收回颤抖的手指,情绪复杂的说道:“你选择灵源大道真解这样的功法,是因为这样的功法对你而言最容易理解,最简单,可以让你修为破境的度很快?” 丁宁歉然的一笑,他觉得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办法像她解释,而且任何修行者的修行本身,本来就是应该严格保守的秘密。 然而南宫采菽看着他歉然的笑容,却是认为这是因为他的天赋出她们太多,所以才抱歉。她在自己的心里也为丁宁之所以选择《灵源大道真解》这样普通的功法找到了解释。因为丁宁的身体问题,因为他的寿元没有其他人长久,所以他必须尽可能的选择这种相对而言简单,进境可以快一点的功法。 “看来你的确是真正的怪物。” 她有些伤心,有些颓然的低下了头:“看来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怀疑你的能力,根本不用多管闲事。” 南宫采菽身后数名脸色都有些微白的青藤剑院学生中,一名看上去最为持重的少年眼光闪烁,就忍不住要动步。 “鹿末龙,若是你想获得此人的一些好感…我劝你还是不要上前了。”但就在此时,他身旁一名个子最矮,一头黑散落的披着的少年,却是用唯有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轻声道:“现在再去表达一些友善,已经晚了。” 听闻这些话语,名为鹿末龙的少年身体顿时僵住,心中充满了悔意。 他知道对方的这些话说的是对的。 这名酒铺少年虽然年幼,然而却似乎拥有看穿一切的平静双眸,在山门外,南宫采菽为他出头之时,他们也并没有多看得起这名少年,现在因为对方表现出来的恐怖天赋,再去结交的话,想必也获得不了对方的任何友谊。 对于他们而言,表面上的一些客套话,根本全无意义,还不如不要堕了自己的脸面。 …… 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继续开始搜寻自己所要的修行知识和经验,为了尽可能的抛开那种种震撼、失落和悔意交缠的复杂情绪,他们甚至刻意的距离南宫采菽和丁宁更远了一些。 丁宁已经感觉很饿。 他甚至已经闻到了经卷洞外食物的香气。 他怔了怔,又旋即闻到了南宫采菽身上那种自然的淡淡处女幽香。 一丝略微惊异的情绪浮现在他的心头,他马上反应过来,这应该便是《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带来的另外一些改变。 这种昔日大韩王朝的顶阶功法,在他才刚刚通玄之时,就已经让他对色香味的感知敏锐了许多。 他没有拒绝这种感知的改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准备站起身来走到经史洞外去吃东西,对于他而言,今日的修行已经告一段落。 若是白羊洞没有特殊的安排,他会选择会梧桐落的酒铺。 然而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南宫采菽手中翻开着的典籍。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看着低垂着头的南宫采菽,轻声道:“你的修行上面有什么大的问题?” 情绪还有些不平静的南宫采菽身体微震,她抬起头来,看着丁宁的双眸,她有些怀疑的说道:“你想帮我?” “每个人的修行都不同。”丁宁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最多和你探讨一下,至于能不能对你有用,那是未知之事。” “哪怕帮不了我也没关系。”感觉到丁宁真实的善意,南宫采菽瞬间就莫名的高兴起来。像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往往对友情有着最好的想象,她刚刚的失落,恐怕大多数不再于丁宁的天赋和她的差异,而在于面对她的好意,丁宁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我的感悟有问题.”想到对方又是真正的怪物,半日通玄,甚至连挑选功法都是自己决定,她就又变得更加振奋了一些,快的补充道。 “是对天地元气的感悟有问题?”丁宁看着她光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是的。”南宫采菽也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的修为已经到了第二境上品换髓,到了这一境,便可以设法感知天地元气,我也这么做了,因为第二境炼气境到第三境真元境,破境的关键就在于能不能从周围的天地元气里找出能够和自己体内真气融合的元气,引天地元气入体才是关键,只要能够引一些天地元气入体,真气和天地元气的融合,是不会有任何的问题的。” 丁宁看了她身前摊开的典籍一眼,“你是根本感觉不到天地元气的存在,还是感觉不到天地元气的差别,就完全是混沌的一团?” 南宫采菽摇了摇头,轻声道:“如果是那样,我和我的师长恐怕还没有那么着急,我是感觉得到天地元气的存在,甚至也能感觉到每一股天地元气是不同的,然而在我的感知里,好像每一股天地元气都很抗拒我,好像每一股天地元气都和我不亲近。” “可能是因为体质的问题,我父亲修行的时候,也是和我一样的问题。他在第二境到第三境足足卡了七年。”顿了顿之后,南宫采菽接着忧虑的说道:“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顾虑,所以他没有让我修习他擅长的万涛真水诀,而让我修习了青藤剑院的青木真诀。然而我现在依旧遇到了和他同样的问题,我从第一境突破到第二境上品,是我们青藤剑院的学生里面最快的,只是我也在这个阶段卡上七年的话,我或许会比绝大多数人都慢。” 丁宁点了点头,他伸出了手,合上南宫采菽身前的典籍,“元气种类细微辨”,他轻声读出了这册典籍的名字,然后蹙着眉头,认真的问道:“所以你来白羊洞经卷洞,就是想看看这里的典籍和一些笔记能不能给你带来些启?” 南宫采菽点了点头,“我父亲的破境也没有特别的感悟,他只是在一次战斗的危险关头,自然感觉到了天地元气入体,如果我不能找出些原因,或许等待我的,是比七年更久的悲惨遭遇。” 如果七年都卡在第二境,这的确是很悲惨。 尤其看着身旁的一个个人过自己,将自己远远的抛在身后,或许会直接绝望。 丁宁仔细的思索着。 “这两本笔记里好像有很多独到的见解,你仔细看看?” 他很快站了起来,翻过了十余本卷册,最终挑了两本放在了南宫采菽的身前,认真的说道:“你慢慢看,我先出去吃点东西,然后我还有可能回家。” 《巴山蕉塘主人笔记》《启天论》 南宫采菽惊讶的看着这两册似乎只是随笔般的笔记,翻了开来。 第四十章 传说里的灵脉 丁宁缓步走出经卷洞,打开了放在石殿门口的食盒,取出了自己的一份,然后坐在殿口的石凳上,慢慢的吃着还温热着的菜蔬,脑海里开始梳理起今天的收获。 伪装成普通功法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绝对是门很霸道的功法,不仅可以比一般的功法拥有更好的感知,而且将来修炼成的真元一定会很暴力。 如果说普通的功法修成的真元像江河里的大浪,那这门功法的真元,就应该会像大浪里还蕴含着难以驾驭的恶兽。 至于野火剑经,也绝对是这些年被长陵的修行者严重低估了的一部剑经。 这部剑经的真意,并非是野火燎原,而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因为剑势太过复杂,原本就很少人修行这部剑经,这便导致更少人能够现这部剑经的真正剑意。 然而对于丁宁来说,复杂却不是问题。 这重新开始修行的第一步,他很幸运,走得很好。 有异样的夜风吹拂而来,吹乱了他的丝。 他抬起头,看到一脸素冷的李道机不知道从哪里跳落下来,震得索桥一阵乱摇。 “跟我来。” 极其简单,甚至都没有等丁宁说什么,李道机便转过身,示意丁宁跟上。 “李道机师叔。”丁宁苦着脸看着才吃了小半的饭菜:“我还没有吃完。” “有些事远比吃饭要重要。” 李道机的剑柄在黑夜里闪着淡淡的红光,就像一个横在他身前的灯笼,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留,唯有冷冷的声音在夜雾里飘来。 丁宁无奈的摇了摇头,抓了个饭团,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光的剑柄在黑夜里摇曳,往上而行。 夜雾里,多了一条白天没有的狭窄索桥,延伸向最高的那座小道观下方不远处的一条崖壁山缝之中。 这条平日里被白云遮掩着的山体裂缝之间,奇异的有一块平地。 平地上,甚至还有三间一模一样的草庐。 草庐前方,有些泥土的平整地面上,甚至被开垦出了几片菜田,种的都是些山韭菜。 “这一间就是你今后的住所。” 感觉到跟在身后的丁宁也穿过了狭窄索桥踏上了实地,已经走到三间草庐前方的李道机微微侧转过身体,点了点最左侧的一间草庐,对着丁宁说道。 “你平日里,也可以在这修行,你不一定要和别的学生一样听讲课,在修行的过程中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我或者张仪,但是三餐不会有人送到这里,只会送到经史洞的石殿那里。” 想了想之后,李道机又补充了一句。 不需要和别的学生一样听课,可以直接找李道机…这落在别的学生耳朵里,必定又会震惊和羡慕到不可复加的程度,因为这便相当于直接得李道机的真传,而现在的李道机,则是白羊洞除了已经很多年没有显露修为的洞主之外,公认的第一高手。 然而听到李道机的这些话,丁宁却是没有任何惊喜的表情,他只是认真的轻声说道:“李道机师叔,我平时想住回家。” 李道机两条细细的眉毛瞬间挑起,他霍然转身,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肃冷的看着丁宁,说道:“进去看了再说。” 丁宁感觉到了李道机神色里和语气里的一些异样,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的目光,不再多说什么,朝着李道机指点的那间草庐走去。 草庐的屋顶是用普通的茅草糊了些黄泥覆盖而成,门板也是最普通的木板门,然而丁宁的手指还没有接触木门的时候,他的身体便不可察觉的微微一震。 这间草庐中有水声。 他缓缓的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并没有锁的木门。 草庐里的布置极其的简单,唯有靠窗的一个床榻,放着最简单的被褥。 床榻的前方,却是一个用来打坐的草编的蒲团。 潺潺的水声,便来自于蒲团的下方。 感觉到这间草庐中充满异样鲜灵的气息,丁宁已经隐约的猜到了结果,他的心脏比平时跳动得更快了一些,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移开厚厚的草蒲团。 他看到,就在他蒲团的下方的岩石中间,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泉眼。 泉水如沸腾般不断的波动,不时缓缓释放出一缕缕乳白色的灵气。 每一缕灵气,就如一只小小的白羊角。 这便是传说中的灵脉。 在上千年之前的修行者世界里,生的战争大多源于灵脉的抢夺,到了现今,无论是大秦王朝、还是周围的各个王朝里,灵脉的数量已经极其的稀少。 对于那些拥有灵脉的宗门而言,唯有最为看重的弟子,才有可能借助灵脉进行修行。 而且这条灵脉,和他听说的白羊洞的灵脉,似乎相差太远。 丁宁转身,他看向李道机,希望得到一些解答。 看着他有些疑惑的目光,李道机却是会错了意思,面无表情的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灵脉,从灵脉中沁出的灵气,伴随着修行者的吐纳进入修行者的身体,会起到很大的补益作用,就像一些丹药一样,可以增快修行的进境,但最为关键的是,这些灵气本身就是天地间最纯净的产物,没有任何的杂质,不会像一些丹药有着不佳的副作用。” “我知道。”丁宁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灵脉是很厉害的东西,可是不是只有经过很多考验的真传弟子,才有资格利用灵脉修行么?否则万一我成了逆徒,将来欺师灭祖怎么办?” 听到他这样的话,李道机的嘴角出现了冰冷的嘲讽神色,“白羊洞都没了,你又能逆到哪里去?” 这听上去是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话语,然而在此时听来,却是充满了一种不羁的霸气和勇气。 丁宁苦笑了一声,又认真的看着那条小小的灵脉和可以吸纳灵气不散的草蒲团,问道:“这是灵脉…可是这条灵脉为什么和传说中的灵脉好像很不一样,为什么这么小?” 李道机的面容一僵,一时没有回话。 “李道机师叔。” 丁宁却是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更加认真的看着他,轻声问道:“我听说我们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是因为得罪了皇后,我们白羊洞,到底是怎么得罪她的?” “你从哪里听到这样的话语。”李道机的面容骤然,眼睛里闪现出一丝锋利的杀气,“要想活得长一些,这样的话最好提都不要提。” 丁宁却没有觉得恐惧,他平静的看着李道机充满杀气的双目,轻声嘀咕道:“不是因为得罪了她,拥有灵脉的白羊洞就算没有出什么厉害的修行者,又怎么可能会并给青藤剑院那种级别的修行地。连王太虚都知道你们是得罪了她,只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得罪,否则我就根本不用问你了,至于想不想活得长…我本来就活不长。” 原本李道机的眼神越来越凌厉,但听闻他这最后一句,李道机眉头一皱,却是突然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 他眼睛里的杀气开始消散。 “你活不长,我却能活的时候还想多活几年,所以我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你听到什么,也一定是幻觉。” 他冷冷的缓声说道:“她想要在我们白羊洞的灵泉里种上一株灵莲,灵莲结出的果实可以用来炼制一些很有用的破境丹药。其实她也只是想看看我们的态度,因为她一直觉得我们白羊洞的态度有些问题。毕竟灵脉虽然稀少,但以她的能力,也不差这一口。只是我们杜青角师伯和洞主不乐意成全…因为那种灵莲会大量吸纳灵脉的灵气,导致灵脉的枯竭。所以在感觉到她有这样的意图之前,杜青角师伯便已然将我们的灵脉分成了小小的三股。这是一种自我的破坏,然而每一股的灵脉却都不足以维持那种灵莲的生长。” 丁宁微微失神。 他没有想到那个已经离开白羊洞的白老者做出过这样的选择。 “这不算是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我们白羊洞也不想得罪任何人。” 李道机看着那一股小的可怜的灵脉,缓缓的眯起了眼睛,“我们只做我们认为公正和对的事情。灵脉虽小,但至少可以留下来,现在至少可以给我们白羊洞的弟子派些用处。” “我想回家。”丁宁点了点头,然后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李道机的手下意识的就搭在了他的剑柄上,差点直接抽出剑来削过去,他不敢相信既然知道这个地方有灵脉,又听到了这么多事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不说别的,还直接告诉他要回家。 “我知道你修行很快,可是你觉得在梧桐落那种地方修行,会比坐在这灵脉上更好么?”他胸部剧烈的起伏着,强忍着情绪,寒声说道。 丁宁很认真,很无辜的看着他,说道:“我知道,可是白天也能在这里修行啊。晚上我回去会睡得好一些。” 李道机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真正想法,看着一脸认真的丁宁,他恼火的转身,拂袖而去。 不反对便是默许,丁宁高兴的笑了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那要帮我准备一辆马车啊。” …… 当李道机有再次拔剑的燥意时,经卷洞里,南宫采菽已经看完了《启天论》,在看第二本《巴山蕉塘主人笔记》,她越看脸色越白。 这两本随笔的主人想必不是特别厉害的修行者,笔记也很凌乱,很多地方甚至只是一些猜测和修行之中的临时感悟,但记载的大多都是对于天地元气的描述。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这两本笔记的主人,在对待天地元气的态度上都很卑微,而且有很大的相近。 《启天论》的主人将自己比喻为一个像天祈祷的空瓶子,修行的过程,就像是这个空瓶子在虔诚的祈祷上苍能够赐予一些天地元气汇入他这个瓶子。 《巴山蕉塘主人笔记》则是说自己在感悟天地元气时,是正遇下雨,正好见到外面的天地苍茫,无数的雨水从周围的天地里流淌下来,汇聚到自己的池塘里。 和周围苍茫的天地相比,自己院里的池塘,包括他自身,都是十分的渺小。 池塘的水,来自于天地的赐予,而不是汲取。 看着这两本截然不同的随笔里流露出的同样的思想,南宫采菽的心中越来越震惊。 她开始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和自己父亲可能对待天地元气的态度是错的。 并不是感知不够,并不是对天地元气的分析不够精细和透彻,而是态度一开始就太过强势。 她是想强行的拉取天地元气进入自己的身体,然而她对于天地元气而言,却很渺小。 所以…唯有承认自己的渺小,唯有敞开自己的身体,让天地元气对这个新鲜的容器感兴趣,它们才会试探性的进入么? 万涓成水…南宫采菽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雨夜的池塘。 无数的水珠从天地间降落,落在池塘边的草地里,落在池塘边的芭蕉叶上,然后汇成一条条细小的水流,缓缓流入并没有能力直接卷吸水流的池塘。 她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了起来,眼睛像星辰一样亮。 第四十一章 青眉意 梧桐落很静,偶尔响起数声犬吠,在秋夜里的门洞里回荡。 丁宁推开了酒铺掩着的木门,走进了没有燃灯的酒铺。 酒铺里的摆设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丁宁的眉头很快深深的皱了起来,心里也涌出了一丝寒意。 之前他和长孙浅雪在这里说话,在这里修行,似乎很多时候都没有丝毫防备,那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在整个长陵,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之外,任何人走进这个街巷的瞬间,都逃不过长孙浅雪的感知。 而如果是那几个人真正的进入了这条街巷,那有没有防备,便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区别。 现在长孙浅雪没有从后院走出来,他也感觉不到长孙浅雪的任何气息…长孙浅雪不在酒铺里。 他之所以一定要回来,就是生怕长孙浅雪出什么意外。 因为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和长孙浅雪已经习惯了各自的存在。 长孙浅雪的修为,足以瞬间杀死无数个现在的他,然而这里是长陵,再厉害的修行者都有无数种被杀死的可能。 要在长陵居住下去,要在长陵如何行走,她都很像一张白纸。 丁宁掀开了通往后院的布帘,他的心中越来越寒冷。 长孙浅雪的确不在后院,她到底去了哪里? 丁宁一动不动的站在后院的中心,在数十息的时间过后,他沉默不语走进一侧的灶堂,开始生火煮面。 在水开始沸腾,将挂面放入的时候,丁宁看到自己的双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看不见此时自己的脸色,但他可以肯定,即便是在温暖的灶火的照耀下,他的脸色也一定很苍白。 他明白在此时的长陵,他也是有弱点的。 长孙浅雪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她绝对不能有什么意外。 所以他燃起灶火,希望在黑夜里,长孙浅雪能够看到这里的烟囱里冒出的火星,能够明白他回来了。 雪白的面条在沸水里渐渐漂浮起来。 他没有加任何的调料,将面捞在他专用的那个粗瓷大碗里,然后开始吃面。 虽然每次清晨坐在铺子的门口,他吃的都是浓汤赤酱的面,然而这种不加任何调料的清水面,其实是他最习惯的味道。 面汤很烫,但听着周围街巷里清冷的风声,他的心却越来越冷。 如果长孙浅雪就此离开,自己又要花多少的时间,才能再次出现在她的身边? 在面碗里升腾的雪白热气里,他的眉眼看上去那么稚嫩,然而却充满了无尽的忧伤。 忽然间,面碗里升腾起来的热气产生了些微的扭曲。 丁宁霍然抬头。 就在此时,长孙浅雪像凭空出现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丁宁站了起来,他下意识的以为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怒声喝骂,然而看到她安静而清冷的双眸,他的心脏却瞬间柔软,涩声道:“你…你到哪里去了?” 长孙浅雪微微蹙眉。 她看得出丁宁此刻眼睛里对自己的关切,但是除了关切之外的一些情绪,她却并不是很喜欢。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迅平静下来,看着她说道:“你答应过我绝对不轻易…” “只是意外。”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长孙浅雪打断。 她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说过云水宫的人有可能已经得到了孤山剑藏的重要线索。” 丁宁的身体骤然绷紧,心情顿时无比紧张,“你现了云水宫的人?” 长孙浅雪语气淡然的说道:“应该是的。” 丁宁更加紧张,问道:“有没有交手?” 长孙浅雪说道:“只是记下了那个人的气息和形容特征而已。” 丁宁顿时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每一个王朝的辽阔疆域里,总是会有些了不起的宗门,总是会出现些了不起的人物。 大魏王朝的云水宫在大魏王朝已经灭亡十几年之后,还能被每个秦人记得,便也是可以用了不起来形容的宗门。 虽然不像赵剑炉拥有那么多可怖的宗师级人物,但云水宫却也出了一名神秘而强大的白山水。 至少各大王朝的修行者都可以肯定,云水宫的白山水在大魏王朝被灭的时候,就已经越过了第六境,已经成为了正式踏入第七境的修行者。 十几年过去,没有听说过白山水有赵剑炉的弟子那种一剑屠城的显赫事迹,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还好好的活着。 能够在大秦王朝无数军队和修行者的追杀下还能好好的活着,便说明他比起以前更加强大。 白山水,还不是他和长孙浅雪现在所能正面面对的敌人。 “你不要管这件事情了,我会去查。”丁宁沉默了片刻,喝光了碗里剩余所有的面汤,一边开始洗碗,一边看着长孙浅雪,凝重的说道:“而且现在事关孤山剑藏,监天司和神都监都会把所有的力量用在追查云水宫的人上面,在最终白山水出现之前,我们要做的事情最好就只是默默的旁观这件事的展,否则会被拖下水,根本捞不到什么好处。” “我会把那人的特征告诉你。” 长孙浅雪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丁宁的说法,然后她转身朝着卧房走去,“我在床上等你。” 这句异常暧昧的话在此刻的她口中说来依旧异常的冰冷,甚至带着一种不可一丝逾越的肃杀之意,然而看着她的背影,丁宁的身体里这才开始恢复温暖。 …… 山中夜凉如水。 在距离白羊峡不远的一片山坡上,有一片青色的殿宇。 这片殿宇本身都是用灰色的山石建造而成,只是因为外墙都缠绕着年岁很长的青色藤蔓,所以才在黑夜里都显得一片青色。 在最深处一座青色藤蔓下布满无数剑痕的殿宇里,用最好的羊毛编织的华丽毛毯让整个殿宇在浓厚的秋意里也显得温暖。 一名花白头用青玉簪盘起的修长老者看上去无比的洁净,连指甲都修剪得十分整齐。 他的眉毛有些淡淡的青色,双眼微微内陷,面容平静然而依旧显得十分的威严。 他便是青藤剑院的院长,狄青眉。 此刻他冷冷的注视着手里一份便笺,嘴角慢慢浮现出一缕阴冷而嘲讽的笑意。 “白羊洞薛忘虚和杜青角这两个老糊涂,一直都是冥顽不灵,连见了元武初年那么多鲜血淋漓的事情都不知悔改。现今已经归了我们青藤剑院,薛忘虚这个老糊涂居然还想出这么一招,竟然说既然两宗合一,青藤剑院弟子和白羊洞弟子已无分别,那白羊洞弟子便也能参加我们的祭剑试炼,竟然还反过来打起了我们的青脂玉珀的主意。” 狄青眉的对面端坐着一名背负着双剑的青衫中年人。 这名青衫中年人便是他迄今为止,唯一的一名真传弟子端木炼。 此刻听到这名威严老者的冷笑,端木炼眉头微皱,沉声道:“那师尊,您会同意他的请求么?” “我自然会同意。” 威严老者冷讽道:“若是我连他这样的请求不同意,又怎能反过来把话套住他,又怎么能图他的灵脉?” “灵脉?”端木炼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异光。 “杜青角和薛忘虚这两个老糊涂在皇后表达出意思之前,便已经将白羊灵脉破坏成了三股,但他们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他们的灵脉?” 狄青眉冷笑了起来:“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在别处找了点他们的错漏,将白羊洞都划给了我们,我们如果还让他们保得住那三股灵脉,皇后娘娘怎么会对我们满意?” “薛忘虚想要将那三股灵脉留给他们白羊洞的人用,我们不可能让他如意。” 狄青眉看着自己前方的端木炼,缓缓的说道,“你替我去向薛忘虚回话,告诉他,他的请求我允了,但是这三股灵泉自然也是青藤剑院和白羊洞共用,唯有有资格者用之,所以到时候便也作为祭剑试炼的奖励,给祭剑试炼的胜出者用吧。” 端木炼沉吟片刻,说道:“师尊大计,然白羊洞所有学生里,张仪和苏秦不可小觑,这两人无论从入门时间还是年纪来看,都符合参加祭剑试炼的标准。” “既然生怕我们门内弟子对付不了,便像个办法把他们真正的变成我们的人。”狄青眉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我听说张仪比较持礼迂腐,但苏秦却是人才,而且和张仪一直不和。” 端木炼的眼睛微亮,他站起身来,认真的对着这名掌握青藤剑院大权的威严老人行了一礼,告退道:“弟子明白。” (晚上要回乡下家里吃饭,所以今天的第二更就提早到现在了啊~~) 第四十二章 凭剑取 同一个夜,白羊洞的经卷洞里,南宫采菽合上了两册已经仔细看了数遍的笔记,然后她连续的深呼吸,直到近百次的呼吸过后,她的心情才彻底的平静下来,然后闭上了眼睛。 按照平日里的修行方法,她入静内观,然后念力缓缓的朝着身外流散。 只是和平日里不同的是,她并没有急着去用自己的念力去捕捉周围的天地元气,而是任由自己的念力在安静的经卷洞里漂浮着。 她的修为有限,流散的念力只能遍布整个内洞,连经卷洞的外围都无法到达。 和周围的天地相比,她念力布及的范围,就只像是一个渺小到可怜的池塘。 但是想着那种可能,她却没有了任何急躁的情绪。 她只是保持着这种状态,平静而耐心的等待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感知里出现了许多极其细微的水汽微粒,还有很多细微到了极点的粉尘,甚至还有小到根本无法察觉的植物或者动物的绒毛。 这些极微小的东西,静静的进入她念力的世界,落入她周围的这个池塘,打破了绝对的平静。 池塘的周围,骤然生起微风。 有无数丝细细的微风,刮过这个池塘。 这些微风就像有生命一样,绝大多数似乎对这个池塘有些本能的抗拒,和池塘接触后,便无声的掠过,只带起些微的涟漪。 而有些,却似在试探,却好像开始真正的和池塘的表面接触。 南宫采菽开始感觉到真正的震惊。 但她依旧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真正的雨夜里的池塘一样,平静的接纳任何地方流淌过来的水流。 那些微风还无法真正的进入池塘,但是她开始看到不同的色彩。 她开始看到,那些微风里,有着许多色彩,就像是一颗颗细小的星辰。 她终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她激动得无法自已,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大口呼吸着,无法保持入静内观,无法继续修行,睁开了双目。 她没有能够一次性成功,没有能够引天地元气入体,但她已经感觉到了至关重要的改变。 她已经明白了此处的真谛。 接纳和包容,比起强取要有用得多。 她身旁不远处的数名青藤剑院学生还在皱眉苦思,沉浸在他们所挑选的典籍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此时的模样。 她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身前的那两本笔记归还到原来的位置,然后走出内洞,走出外洞,一直走到经卷洞外的石殿里。 外面还是漆黑一片,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 然而她却是在石殿里坐了下来,面朝着索桥等着。 不知是什么情绪指使,她现在很想很想要再次见到丁宁。 坐在白羊峡的高处,等待着日出,俯瞰着白羊洞,看着白羊洞整个山门里的慢慢变化,她是第一个拥有这种经历的青藤剑院的学生。 绝对沉寂的白羊峡里开始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响声。 在天还没有透亮的时候,白羊峡的很多山道上,已经出现了许多白羊洞学生的身影。 修行者的修行,讲究身、法、技合一。 其中法,指的就是真元的修行。 但只会吸纳天地元气,熔炼真元,却只能变成一个纯粹的容器。 身,指的是修行者自身肉体的修行。 修行者的身体,要强健,要能活得长久,要有力量,要敏捷,要有度,要有足够的反应能力。 技,指的是利用身体、真元和武器的技巧。 身、法、技的综合能力,才是一名修行者的真正实力。 按照修行者的惯例,晚间万物俱静,身体也需要休息,便是入静修行真元的好时机,而日出之后,万物活跃,温度升高,人的气血流动也变得旺盛起来,便是锻炼肉身和技巧的好时候。 所以微亮的天光下,有的白羊洞学生在负重攀附着陡峭的崖壁,有的在峭壁的边缘,大口的吐纳着,用呼吸法震动强壮五脏六腑,有的则是周身寒光飞舞,在刻苦修炼着剑法。 …… 这是一副欣欣向荣的美好景象。 就连此刻在等待着丁宁的南宫采菽,脑海中都忍不住出现了这样的画面:整个长陵,整个大秦王朝都开始苏醒,无数个这样的宗门,此刻都是这样的场景。 无数个这样的宗门欣欣向荣,代表着大秦王朝的欣欣向荣。 然而此刻,她所不知道的是,一场争辩正在白羊洞的某处山道上开始。 “为什么?” 苏秦一脸寒意的看着身前的一名白羊洞的年轻教习,“张仪有资格进入白羊草庐修行我没有意见,但是才刚刚进入山门不到一日的丁宁有什么资格?” 白羊洞这名年轻教习对于苏秦的态度十分不满,然而面对只是自己学生身份,但真元修为已经和自己差不多的苏秦,他十分清楚苏秦将来的成就和他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他强行按下心中的不快,尽量和言悦色的推脱道:“这是洞主的决定,洞主既然决定这么做,想必应该有他的道理,毕竟丁宁在山门外的测试也足够惊人。” 说了这一句,看着苏秦的脸色似乎变得越来越难看,这名年轻教习便又无奈的,用唯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真诚的劝解道:“我毕竟只是负责传话…而且,洞主也把你放在三人里面,你已经能够得到用灵脉修行的资格,你又何必去管洞主决定的另外两名人选是谁,毕竟你也只能用一条灵脉。” 这名年轻教习觉得自己已经讲得很入情入理,甚至觉得已经将自己放在了小人的位置上,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苏秦的面容却是变得更加冰寒。 “这不是我能用几条灵脉的问题,而是公正公平的问题。” “你也应该明白,利用灵脉修行,是我们白羊洞最高的奖赏,若是随手便赐给了刚入门的弟子,那今后门内的弟子,谁还会真正为宗门出力?” 他的声音不算响亮,但冷冽而清晰,在山道上远远的传出,传入了很多在刻苦修行的白羊洞弟子的耳中。 年轻教习的脸色渐变。 他开始明白这段时间苏秦为什么越来越锋芒毕露,在门内的一些表现越来越强势。 因为白羊洞归入了青藤剑院,因为白羊洞以往存在的阶层,已经不被皇后和王朝承认。 若是能够让白羊洞大多数人站在他的身后,那他今后便有可能变成白羊洞的主人,更加容易的爬向长陵更高的舞台。 “你的野心来得太快,也太早。”于是这名年轻教习脸色异常难看的低声呵斥道。 苏秦此时却是冷笑着,眼睛的余光扫着越来越多的聚集到他周遭的白羊洞学生,声音却压到了极低,“我却听说人活着一定要有野心,我还听说鲤鱼跃龙门便是要借势,我还听说,人要出名,便要乘早。” 年轻教习的脸色更加难看,然而看到越聚越多的等待答案的愤怒眼睛,他的心中却是微慌,不知道此刻该作何处理。 “洞主做这样的安排,便是因为他有足够的资格。” 就在此时,一声冷漠而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在年轻教习的身后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从薄雾里走出的李道机的身上。 李道机横在身前的剑柄,还在散着淡淡的红光,摄人心魂。 上百名拢聚在附近的所有白羊洞学生微微一滞,但沉默里却有着一种随时要爆的可怖气机。 苏秦微微一笑。 他觉得今日里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收获更多的威信。 “什么资格?”他有些轻蔑的看着李道机横在胸口的剑柄,在心中想着,即便你现在比我强,但在不久的将来,我便一定可以过你。 “丁宁已经通玄。” 李道机的脸上,也极其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笑容,一丝冰冷讥讽的诡异笑容。 他看着面容瞬间僵硬的苏秦,又补充道:“丁宁昨日入门,昨日已通玄…他半日通玄。” “什么!” 一声声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在山间响起。 苏秦脸色变得苍白,他没有说出话来,但这些惊呼声却代替他将他心中的不可置信喊了出来。 每个人都和经卷洞里那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一样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在他们的记忆里,整个长陵,似乎只有一两个人在开始真正修行的时候,能够做到半日通玄。 年轻教习的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李道机出来之后,这件事就不归他解决,然而他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个消息。 半日通玄的怪物…如果这样的怪物都没有资格得到灵脉的辅助修行,那白羊洞里还有谁有资格? “这是真的么?”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出这声音的人是沈白。 他是一开始最为激烈的反对丁宁入门的人,而现在,他震惊的眼睛里,却开始燃烧着一种希望的火焰。 如果这是真的…如果白羊洞真的有这样的一个怪物,能够茁壮的成长,那将来的白羊洞,还会像现在这么屈辱么? 李道机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回答沈白的问题,只是用一种冰冷而嘲讽的语气,缓缓的说道:“现在再谈论资格也没有了意义,昨日青藤剑院狄青眉院长已然下文,让我们白羊洞学生也参加祭剑试炼,若是能够最终胜出,便能和青藤剑院的学生一样,得到同样的奖励,但我们白羊洞的这三股灵泉,也是最后优胜者的奖励。” “什么!” 山道间,再次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李道机冷漠的扫过在场的每个人,“洞主已然答应了…所以如果觉得心中有怨气,如果觉得白羊洞有失去了什么,想要拿回来的话,就凭自己的剑去拿回来。” 第四十三章 换你七年 半日通玄,这是比白羊洞的学生能够参加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更令人震动的消息。而且这种震动,绝对不只在白羊洞内部。 然而引起这样震动的丁宁的身影,却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出现在白羊洞的山道上。 “这不是开玩笑么?” 在距离经史洞不远的山道上,丁宁看着面无表情的李道机,蹙着眉头说道:“昨日里才告诉我可以利用那条灵脉修行,才过了一夜,现在就告诉我那条灵脉属于祭剑试炼的胜者,这变化也太快了一些吧?” 李道机冷冷的看了丁宁一眼,说道:“至少在祭剑试炼之前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条灵脉依旧属于你。如果嫌变化太快,你昨天就应该听我的话,抓紧一切时间利用灵脉修行,而不是要住回梧桐落,在路上花费这么长的时间。” 丁宁看着眼神里尽是不满的李道机说道:“我在来回的路上也没有闲着啊,我会研习野火剑经的。” 李道机讥讽的说道:“只是那么短的时间,你就记住了野火剑经的一些内容?” 丁宁点了点头。 李道机的眼眸深处闪现出一丝隐怒,然而他没有第一时间说什么,伸手从身旁山壁上折下了一根树枝,递到丁宁的面前,然后对着旁边一块方圆不足一丈的平台,示意丁宁过去:“既然如此,你练给我看看?” “好。” 丁宁也不拒绝,提着小树枝,踏上平台,开始挥动树枝。 他手里的这根小树枝看上去十分可笑,顶端还带着几片嫩叶。 李道机也是故意让他显得可笑,所以来连那几片嫩叶都不折去。 修行最忌骄妄,野火剑经比起白羊洞大多数剑典都要复杂,很多剑势都是由许多剑招连在一起而成,一个剑式里便有很多种变化,即便是他自己去钻研这野火剑经,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日时间里记住太多内容,并有所领悟。 然而就在丁宁这起手的瞬间,他满含讥讽的眼睛里,却已划过一道闪电,他的面容瞬间微僵。 看似可笑的小树枝骤然在丁宁的身前抖成一个半圆形,在接下来的一刹那,空气里响起一片急剧的破空声。 小树枝变成了无数条细小的剑影,笼罩了丁宁身前数尺方圆。 剑影绵密,大部分集中在丁宁的腰部以下,就像是他的身前地面上,骤然现出了一片绵密的草场。 李道机眼神里的震惊再次扩大,眉梢不断的跳动。 他从未翻阅过野火剑经,但他看得出这应该是野火剑经的起手剑式,虽然以丁宁这一个剑式落在他的眼里还有许多的破绽,然而他已经感觉到了那种真实的剑意。 只是一个起手剑势,他就感觉到了就将有一片野火从草原上升起。 这便是神韵。 剑式不够完美,剑身在空气里所处的方位每一瞬间有细小的偏差,这可以通过练习来改善,然而剑意神韵,却不能够通过简单的练习来领悟。 他是现在白羊洞除了洞主薛忘虚之后的第一剑师,所以他十分清楚,只有那种真正得了神韵的剑师,才有可能真正挥出剑法的威力,在战斗里,自然就会让剑追随着剑意,让剑的每一处,出现在应该出现的位置。 而此刻最让他震惊的是,就连那根树枝上几片可笑的树叶,都似乎带上了一种独特的韵味,给他一种异样的,和野火燎原截然不同的欣欣向荣,还有后劲的剑意。 “或许我应该承认你这种修行方式。不过从今天开始,你要出山门的话,我会给你安排一辆更快的马车。”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停下来的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谢谢李道机师叔。” 看着没有多话的李道机的背影,丁宁很认真的致谢。 他的眼睛里没有得意的表情,反而出现出了一丝莫名的冷意。 昨日里在白羊洞的修行很顺利。 然而现在,一切看起来却的确不会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顺利。 青藤剑院的狄青眉,的确像传闻里的一样和薛忘虚、杜青角不和,而且为了让威严皇宫里的那位皇后满意,要让她看到他的态度,他必须有更多的举措。 “其实在平时,你再怎么和白羊洞斗,我也不会插手,我有整整一面墙…我没有能力去管这里的事情,然而现在却事关我的修行,昨天才给了我的灵脉,才刚隔夜,你就像从我手里拿走,我却是真的很不乐意。” 丁宁丢下手里的树枝,望向青藤剑院的方向,在心中轻声而认真的说道。 此刻他真的不开心。 为了多生出的事端不开心,为了近日那时常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很遥远的称呼不开心。 “丁宁!” 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喊他。 南宫采菽在阳光下朝着他跑来。 她看着凝立在平台上望着远方的丁宁,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跑到丁宁的身前,声音也有些轻颤:“丁宁,你真的是那种了不起的怪物。” 丁宁收回了思绪,他看着她激动的神色和看着自己已经完全不一样的眼神,他知道这名少女在天地元气的感悟上必定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收获。 于是他平静的轻声问道:“那两本随笔有用?”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觉得那两本随笔有用,但对我真的有用。”南宫采菽依旧无法平静,她颤声道:“我应该会很快突破第二境。” 丁宁轻声道:“能帮到你最好,你在山门口为我出声,这样我便也不欠你什么情了。” 南宫采菽一怔。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理解,甚至出现了一丝愤怒。 “这怎么是一回事情!” 她直直的看着丁宁的眼睛,面孔也涨得微红:“什么叫你也不欠我什么情,我在山道上为你随口说几句话,和这个能比么?这种修行上的事情…你这样的帮助,可能是帮我节省了七年的时光,或者还不只七年!” 丁宁看着激动的她,微微蹙眉,一时沉默。 “或许你觉得你是白羊洞的弟子,和我青藤剑院的学生天生疏远,但我不会去管这些事情,哪怕你现在并不把我看成朋友,我也必须感谢你。”南宫采菽的神容却变得更加严肃,她甚至认真的欠身,对着丁宁行了一礼,“你和我说过你的身体问题,我知道你的修行比起一般人更加紧迫,所以我希望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对我说。” 丁宁的眉头更加皱紧了些,他想了想,说道:“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便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帮你挑选的那两本随笔帮了你。包括你的师长,你的父亲。” 南宫采菽一愣,她不能理解的看着丁宁问道:“为什么?” “修为进境快,恐怕就已经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丁宁平静的说道:“如果一个修为进境快的人,又被人认为对于修行典籍还有很强的直觉和理解力,那会更麻烦。你知道我没有多少的时间,我没有时间被人去利用,对于我而言,需要将一切时间花在修为的进境上。” 南宫采菽不知道丁宁心中真正的想法,但她觉得丁宁这些话是对的。 她很清楚那些被称为怪物的天才,在天赋展露之后,将会迎来更多的挑战和世俗的杂务。而那些人将来的追求,可能大多是长陵更高的位置,那些挑战和杂务,会对他们今后站上更高的位置有帮助,而且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经营这些,然而丁宁却没有。 “我答应你,我誓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是因为你挑选的那两本随笔帮了我,我会找别的理由。” 南宫采菽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她还是倔强的抬着头,看着丁宁,“但是这样不够…我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地方么?” 看着这个一心要帮助自己的少女,丁宁有些头疼,但他还是仔细的思考了起来。 “有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么?” 他沉吟了片刻,说了这一句,然后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南宫采菽愣了一愣。 这若是换了一个人这么说,她必然也会觉得无耻。 哪怕提升修为的丹药或多或少有着一些长远的不利后果,甚至在传说里,对到了第七境之后的修行者往上突破时的影响更大,然而因为可以快的改变修行者的身体,提升境界,甚至大大的节省破境的时间,所以任何和提升修为有关的丹药,都是天下最宝贵的宝物。 这样的丹药,对于南宫采菽这样家世出身的修行者,都是至宝,而且一般得到这样的丹药,都会自己用,怎么可能会给别人。 然而丁宁的身体,却让南宫采菽没有生出他无耻的念头。 她自然觉得这样的确可以让丁宁修行更快,相当于可以挽回他的一些寿元。 “我会想办法,尽我所能。” 于是愣了愣之后,她十分严肃和认真的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谢谢。” 丁宁眼中也升腾起异样的滋味,他认真的致谢,然后轻声道:“那现在能不能请你和我讲讲你们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第四十四章 青脂玉珀 南宫采菽有些意外,她惊讶的看着丁宁问道:“怎么会突然想到要问我们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 丁宁反问道:“你应该知道白羊洞的灵脉?” 南宫采菽更加疑惑的点了点头。 丁宁说道:“昨天洞主已经让我利用灵脉修行,但只是过了一晚上,情况就已经变了,你们青藤剑院院长狄青眉让我们白羊洞弟子也参加你们的祭剑试炼,最终祭剑试炼的三名胜者,才能最终获得利用灵脉修行的奖赏。” 南宫采菽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 她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少女,所以虽然身为青藤剑院学生,但她心中一直都有些同情白羊洞的遭遇。 在她看来,能够进入白羊洞的经卷洞研习不算什么,毕竟将来白羊洞的弟子肯定也可以进入青藤剑院的藏经殿学习,然而白羊洞最宝贵的便是这白羊灵脉,现在青藤剑院要将白羊洞的灵脉拿出来作为奖励,而青藤剑院肯定不会将自己最宝贵的青藤木剑拿出来作为赏赐,青藤剑院祭剑试炼的赏赐是青脂玉珀,这种东西虽然宝贵,但归根结底不是和白羊洞的灵脉一个等级的。 这便充满了巧取豪夺的意味。 “祭剑试炼,原本是我们青藤剑院…”她脸色难看的垂着头,原本已经开始解释祭剑试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就在此时,她才突然有些领悟过来丁宁话语里的一些意思,她顿时抬起了头,震惊的看着丁宁,“你是想参加祭剑试炼,然后从里面胜出?” 丁宁看着她震惊的双眸,平静的说道:“我是有这个想法,看你的表情,这祭剑试炼似乎很难?” “非常难。”因为已经确信丁宁是个怪物般的天才,所以南宫采菽的震惊开始消失,她蹙紧了眉头,一边思索着有没有这种可能,一边轻声的接着解释:“因为我们青藤剑院原本的奖赏是青脂玉珀。” 丁宁微怔:“青脂玉珀?” 南宫采菽点了点头,说道:“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青脂玉珀是我们青藤剑院独有的青脂藤的汁液形成的琥珀。我们青藤剑院的立院之时现了一些这种琥珀,同时现了这些琥珀的独特妙用…这种琥珀在我们修行者第三境真元境突破到第四境融元境时有着很大的作用,可以让我们的真元融合更多的天地元气。” 丁宁的脸上莫名的出现了一些嘲讽的表情,他忍不住轻声说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们青藤剑院祭剑试炼的奖赏是青脂玉珀。” 他其实很清楚青脂玉珀的功用。 事实上这种玉珀并非像南宫采菽所说,唯有青藤剑院独有,至少他就知道昔日的大魏王朝的两个宗门和现在的大楚王朝的一个宗门也有这种宝物。 而且他还知道,除了可以在第三境到第四境破境之时起到不错的作用,相当于天然的提升真元强度的丹药之外,其实在修到第六境本命境时,这种玉珀还能让修行者更好的接纳一些本命物,甚至因为这种宝物,有可能能够接纳一些原本无法接纳的本命物。 他并非是一般的修行者,所以青脂玉珀对于他有更多的意义。 所以这场祭剑试炼…他便有了更多必须要胜出的理由。 “原本这种宝物就很少,到现在,我们青藤剑院宗库里的青脂玉珀就更少了,所以在我们青藤剑院开来,这种宝物就必须给最为杰出的弟子。”南宫采菽不知道丁宁内心真正的想法,她看着丁宁,凝重的说道:“所以我们祭剑试炼的规则,是入门只要在十年以内的弟子都可以参加。” 丁宁没有说话,示意她可以接着说下去。 “这是真正实力的考验,试炼的地点就在我们青藤学院后山的祭剑峡谷。那个峡谷本来就十分狭长,而且被我们剑院布了独特的青藤法阵,不仅穿越起来很难寻到路,而且有些青藤还会自主攻击。所有参加试炼的弟子从我们青藤学院后山分别进入,然后作为奖赏的青脂玉珀就放置在峡谷的另外一端,先穿越整个祭剑峡谷得到青脂玉珀的便是胜者。”南宫采菽仔细的说道:“峡谷里禁止两人以上结党同行,只允许单独活动,若是遇到,要么战斗决出胜负,要么互相逃开。但穿越祭剑峡谷又以三日为限,每日都有规定一个必须半日到达的区域,然后要在那个区域里停留半日,到达不了的便被淘汰。因为在那个区域里要停留半日,所以按照以往的惯例,往往会生很多的战斗。” 丁宁冷笑道:“这就是人性…总是生怕有些对手越是留到最后越生意外,所以总想提前解决掉。” “你应该明白,关键在于入门十年的弟子都可以参加试炼,有些人的实力,是比其余人要出许多的,他们自然想把胜负放在对决上,而不想把胜负放在谁跑得快上。”南宫采菽心情沉重道:“即便祭剑峡谷里的法阵改变了那里面的天地元气,所以第三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真元在耗尽之后得不到补充,他们之后也只能以第二境的修为战斗,但是他们一开始体内充盈的真元便能让他们解决掉很多人,而且他们的战斗经验和对于剑术的理解,还是会比其他人厉害许多。” 丁宁倒是有些意外,他认真的看着南宫采菽,说道:“原来对修为还是有一定限制的?” “真气无法结合到天地元气,便只能停留在真气这一步。但也是要体内的真元耗尽之后才会面临这样的处境。”南宫采菽犹豫了一下,还是诚恳的看着丁宁说道:“即便是炼气境,在力量上也和你有着极大的差距。你现在虽然通玄,打开了气海,但是最多只能让你的身体更强健一些。你在梧桐落看过我和骊陵君那名门客的战斗,你应该很清楚,蕴含着真气的剑,可以轻易将你震飞出去。” “我还有时间。” 丁宁微微一笑,南宫采菽的这些话,让他平添了许多信心。 他看了一眼经卷洞上方的白云,轻声道:“虽然你们的院长狄青眉将那三股灵脉作为祭剑试炼的奖赏,但至少在那之前,其中有一股还是属于我的,我还可以利用它修行。” 南宫采菽再次陷入莫名的震惊里,她声音微颤:“一个月的时间突破第一境,似乎也只有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的两个怪物才做到过。” “你都不直接说我没有可能做到,那就代表着你觉得我有可能能够做到。”丁宁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一些,“只要有人做到过,便代表着真的有可能。” 南宫采菽呆呆的看着他。 数息的时间过后,她诚恳的轻声说道:“我希望你能成功,不过你的时间太紧了,你还要注意修习剑经。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你可以找我来炼剑,我可以给你一些战斗的经验。还有,你们白羊洞的苏秦是很厉害的剑师,看他的样子,他要是在试炼里遇到你,绝对不会留手。你必须小心他。至于我们青藤剑院,你最需要小心的是何朝夕。” 顿了顿之后,南宫采菽看着丁宁接着说道:“何朝夕的父亲何问道是严相座下的高手,何朝夕和我入门的时间虽然相同,但是他已经到了第三境中品的境界,他甚至不是因为没有能力进入更好的宗门,而是因为狄青眉院长去请求他加入青藤剑门,因为他的体质非常适合我们青藤剑门的最强功法枯荣诀。” “连我们院长狄青眉修的都不是枯荣诀,近百年间,我们青藤剑院只有我们院长的一名师叔才修了这门诀法,他的那名师叔,便是我们青藤剑院近百年来唯一一名达到七境中品修为的宗师。”南宫采菽说了这些还不放心,又担心的补充道:“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门功法的独特之处,还有听说这门功法修炼困难,进境比一般功法慢得多,所以何朝夕现在恐怕还不只这样的修为。” 丁宁想了想,觉得想要知道的已经差不多了。 所以他认真的问出了他最后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试炼里,可以杀人么?” 南宫采菽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问题…原则上是不允许,但总有错手的时候,而且师叔和师伯他们,有时候也未必来得及出手阻挡或者救治。” 丁宁沉默了下来。 青脂玉珀一定要得到,然而这里面,却不知道有多少的凶险。 第四十五章 残剑 丁宁走过在风里摇曳的索桥,走向那三间隐匿在山体裂缝里的三间草庐。 在杀死宋神书之前,他曾经对长孙浅雪说过一句“四境之下无区别”。 然而即便真的能够越境战胜对手,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今日晴好,往长陵的方向看,天空说不出的通透。 在来时的路上回望长陵,整座雄城也似乎平和而没有纷争,然而在这样的看似平静下,无数的勾心斗角,不见鲜血的厮杀,却是和这天地间的元气一样,是无比纷乱的线条纠缠在一起。 只要进入这样的局里面,哪怕是一个最小的卒子也不可能幸免,必定会卷如无数张网里,绝对不可能游离在外。 这便是一开始在他的计划里,必须要到到第三境真元境才开始展露一些特质,才设法进入有资格参加岷山剑宗大试的宗门的原因。 即便修的是天下间最强的“九死蚕”,然而他和蚕篇里桑叶下的幼蚕一样,还太过弱小,甚至不能暴露在阳光下。 在他的计划里,他需要更多的耐心。 然而长孙浅雪说的没错,在杀死宋神书,从宋神书的口中得到那么多消息之后,他的心不安。 既然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他便没有选择,便不能去想那些凶险和困难。 他便只能管眼前事。 他沉默的握紧拳头,然后松开,让自己的心情再度变得绝对平静,走过索桥,然后推开最左侧草庐的木门,坐上了那个特殊的蒲团。 他闭上双目,一丝丝久违的灵气通过他身下的蒲团,缓缓的沁入他的身体。 他以寻常修行者难以理解的度直接进入了内观。 他体内的五气在他的念力驱动之下,缓缓的流入气海。 气海下方的深处,有一处晶莹剔透的空间,像是一座海底的玉做的宫殿。 这就是修行者所说的玉宫。 只要能将五气沉入玉宫,便已经到通玄中品的修为。 对于丁宁而言,只要他愿意,他甚至依旧可以做到半日便将五气沉入玉宫,突破到这第一境的中品境界。 因为他的玉宫已然存在,不需要重新感知,他所要做的,只是遵循《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五气流动路线,慢慢的让经过这种功法转化的五气,慢慢的渗入自己的气海和玉宫,让自己的气海和玉宫也随之进行一定程度的转化而已。 只是太快,便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在和南宫采菽谈话的时候,他便已经决定,要用一月的时间从第一境突破到第二境。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原本特别平静的身体内部骤然生了改变,他的身体里好像骤然出现了无数条细小的幼蚕,开始大口大口的吞食着沁入身体里的灵气。 只是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像是变成了无比干涸的土地。 他小心翼翼的控制着。 不让自己的身体里出那种万蚕噬咬的声音,在他的控制之下,一小部分灵气没有被这些幼蚕吞噬,缓缓的融入他体内的五气之中。 …… 李道机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间草庐的门口。 他肃冷的伫立着,让自己的感知穿过薄薄的门板,落在丁宁的周围。 丁宁已经刻意的无限放缓了自己的修为进境度,然而即便如此,他的五气在气海里沉降时,偶尔震荡出的一些气息,也已经让此刻的李道机的眉头微微的震颤起来。 再想到之前那根可笑的树枝展现出来的剑意,他的眼睛里浮现出更多异样的光焰。 他转身动步,朝着白羊洞的山门而行。 白羊洞的山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一辆可以跑得很快的马车。 李道机的剑很长,在进入马车之时,他将剑提在手中,然后横在身前。 剑柄在他的身前出微微的红光,他靠在马车里的软垫上,闭着眼睛,似已睡着。 马车在道路上飞奔,却是驶向一个丁宁很熟悉的地方——城东鱼市。 马车最终停靠在鱼市的一个入口。 李道机沉默的下了马车,缓步走入鱼市。 虽然天气晴好,但在重重叠叠的棚顶的遮掩下,鱼市深处的大多数地方依旧阴暗而潮湿,星星点点的灯笼如鬼火般燃着。 李道机对鱼市的道路显得十分陌生,在阴暗潮湿的街巷里缓缓而行了半个时辰,甚至问询了数名店铺中人之后,他才最终进入了鱼市的最底部,走入了一间没有任何招牌,里面也是没有任何灯火的吊脚楼。 李道机的眼睛已经彻底适应这种黑暗,所以在走进这个吊脚楼,看到里面坐在榻上的那名披男子,他就知道自己最终没有找错地方,而且这人还在鱼市好好的活着。 “我要买剑。” 李道机看着这名披男子在黑暗里光的双目,说道:“我记得你这里有一柄残剑。” 披男子沉冷的看了李道机一眼,冷漠的说道:“你的运气很好,这柄剑还在。” 说完这句话,这名披男子的身体缓缓往后移开。 这名披男子的下半身覆盖着一条毯子,直到这种时候,进入这座吊脚楼的人才会看到他是没有脚的。 他的双腿齐膝而断。 只是李道机似乎早就知道,所以他的目光没有在这名披男子的双脚上有任何停留,只是落在了那条移开的毯子下方。 毯子下方,是一个很大的黑铁剑匣。 披男子打开剑匣,在里面翻动数下,取出了一柄墨绿色的断剑,直接丢向李道机。 李道机伸手,将这柄断剑稳稳的接住。 这是一柄两尺来长的真正残剑,剑身唯有两指的宽度,前面的剑尖被一种恐怖的力量彻底斩断了,而且就连剩余的这两尺来长的剑身上,都布满了数十条细长的裂纹。 只是这柄剑的材质有些特殊,墨绿色的剑身虽然也是某种金属,但却和某些晶石、木材一样,有着天然的丝缕,所以所有的裂纹没有横向的,都是沿着剑身,朝着剑柄延伸。 李道机点了点头,见到披男子身前案上有些用于捆扎东西的布条,他随手扯了数根,将这柄残剑包裹起来,绑在背上,然后取出了一个钱袋,丢给了披男子。 披男子合上剑匣,看着转身走出去的李道机,脸上骤然浮现出诡异的冷笑,“你的运气不错,这柄残剑一直没有人看得上,只是我倒是有些想不明白,是什么事让你居然还记起了这一柄对你没有用处的残剑。为了这样一柄残剑丢了性命的话,值得么?” 李道机没有说任何的话,他只是沉默的走出这间吊脚楼,朝着他马车停驻的方位走去。 一名身穿深红色棉袍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这名男子和李道机看上去差不多年纪,左脸上有一条狭长的剑痕,他的身后,有着一柄分外宽厚的大剑,黑色的剑鞘是寻常长剑的三倍之宽,古朴的古铜色剑柄也比一般的剑柄至少大了两三倍。 这名男子一直跟着李道机,和李道机始终保持着数丈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下不断的跟随,李道机不可能不现。 然而无论是李道机还是这名男子,却都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直到李道机走出鱼市,两人才几乎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我早就和你说过,只要你敢出白羊洞,我就一定会杀死你。”身穿深红色棉袍的男子在站立在鱼市的入口处,看着马车畔缓缓转身的李道机,无比冰冷的说道。 李道机看了这名男子一眼,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右手落到了微微出红光的剑柄上。 红袍男子唇角微微翘起,面上浮现戏谑的表情。 鱼市自有鱼市的规矩,即便是他也不敢不顾规矩,然而现在已经出了鱼市,便不需要再有什么顾忌。 所以就在他唇角微微翘起的这一瞬间,他便已出手。 他的身体根本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他根本没有去拔背上的宽厚巨剑,然而他的半边身体,却是瞬间迸出恐怖的气息,一股澎湃的真元汇聚着惊人的天地元气,像惊涛骇浪般涌入他的右臂衣袖之中。 平静的空气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啸鸣。 一柄薄薄的银白色小剑从他的衣袖里带着无比狰狞的杀意破空飞出,带出无数条白色的涡流。 原本此处周围已经有不少人现了这名红袍男子和李道机的异常,有些人甚至兴奋的靠近了一些,然而此刻听到这样一声啸鸣,这些人却瞬间骇然的往后疾退。 因为这是飞剑! 唯有到了第五境神念境的修士才有可能修炼成功的飞剑。 大量聚集在飞剑上的念力、真元和天地元气,在给看似轻薄的小剑带来恐怖的度的同时,也自然带上了恐怖的破坏力。 这样级别的修行者的战斗里,一柄失控的飞剑,便有可能瞬间刺破十余道院墙,不幸被斩到的人,即便不死,身上都至少被切下什么东西。 李道机的眼瞳剧烈收缩,瞳孔深处尽被这柄银白色小剑和其身后的气流充斥,然而他的脸色却依旧平静异常。 面对朝着自己额头疾飞而来的这柄飞剑,他的右手以惊人的度挥出,铮的一声清脆震鸣,红色的剑柄连着的是细长的纯黑色的剑身,看上去色彩冲击异常的强烈,剑身和剑鞘脱离的瞬间,便化成一道惊鸿,准确无误的斩向银白色的飞剑。 第四十六章 丹剑道 眼看李道机手中的长剑即将斩中银色飞剑,红袍男子眉宇间闪过一丝狠辣的神色,他的左手五指微弹,原本已经在急剧的飞行之中不断震颤的银色飞剑的尾端,陡然更加剧烈的震动起来。 嗤嗤数响,数团空气被剧烈震动的剑身瞬间压成晶莹的水花状。 银色飞剑好像快要折断一样,以不可思议的度,骤然往下飘折下去,切向李道机的脖颈。 李道机的身体里一声闷响,一股急剧迸的力量在他的指掌之间和剑柄之间猛烈的撞击。 他手中的剑柄红光大放。 纯黑色的剑身在一刹那竖立得笔直。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柄几乎和他的人一样长的剑,在力量的冲击下陡然奇异的往一侧弯曲。 纯黑色的剑身带出一股迷离的光焰,直接弯成了一轮黑色的弯月。 弯曲的剑身的某一部分,竟然准确无误的挡住了以惊人的度飘折而下的银色小剑,两剑狠狠相撞,没有出尖锐的金属震响,反而是如同两股洪流相遇一般,轰的一声,爆开无数的气团。 红袍男子面容骤寒,他一声厉喝,左手五指蒲张,硬生生的控住已经往上飞溅出十余丈的银色飞剑,与此同时,他的背上猛的一震,那柄异常宽厚的古铜色大剑从剑鞘中震出,落向他的身前。 也就在此刻,他的右手往前方上侧伸出,抓向落下的古铜色大剑的剑柄,但在此之前,一颗猩红色的丹药,也已经从他的右手衣袖中飞出,落入他的口中。 轰的一声。 这一颗只不过黄豆大小的猩红色丹药入口,在他的喉间竟然也出了一声可怖的轰鸣,瞬间化为一股猩红色的气流,涌入他的腹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 李道机手中的长剑还如一轮黑色弯月,剑身还没有弹回。 然而红袍男子的身体,已经往前疾进。 他脚下的地面,已经无声的往下凹陷。 之所以无声,那是因为连声音都还来不及扩散。 古铜色大剑被他身体前行卷出的狂风带着往前飞行,宽厚的剑身贴着他的右手掌心急剧的往前滑行。 在和他的右手掌心接触的每一个极其微小的时间里,都有大量的真元从红袍男子的手心涌入这柄古铜色大剑的剑身。 古铜色大剑的剑身亮了起来。 一条笔直的符线,就好像被他的手掌彻底擦亮一样,从剑尖一直亮到剑柄。 红袍男子的手心终于握住了剑柄。 轰的一声,这个时候,他脚下的爆震声才传入远远旁观的人的耳廓。 一股猛烈的火焰从他宽厚的大剑上燃起。 这种火焰是青色的,就像有些丹炉里面的丹火。 红袍男子的脸色在青色的火焰上,却是一片猩红,就像是有浓厚的红汞粉末要从他的肌肤里渗透出来。 他前方的空气,被他手中燃起青色火焰的巨剑和他的身体蛮横的撞开,形成两股往两侧扩张的狂风。 他一步便到了李道机的面前,手上巨剑完全不像是一柄剑,而像是一根巨大的钢棍一样当头砸下,青色火焰再度轰然暴涨,竟然隐隐形成一个青色的炉鼎! 李道机原本狭长的双目在青色火焰的耀眼光芒下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线。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 一退,迎面而来的巨剑将会再度往前碾压,燃起的青色火焰将会更烈。 他原本一直垂在身侧不动的左手也落在了他红色的剑柄上,黑色的剑身上奇异的涌出一团团白色的天地元气,就像是有一只巨大的白羊角在从他的长剑里钻出来。 没有任何的花巧,他手中的长剑和迎面而来的巨剑狠狠相撞。 红袍男子一声闷哼。 他的身体往后一挫,然而这一瞬间,已经彻底弥漫他体内的药力,却再度给了他强大的支持,他的身体牢牢在原地站定,手中的巨剑依旧前行。 场间再度卷起狂风。 李道机身侧的马车在狂风里往一侧倾覆,一个车轮悬空,而另外一侧的车轮车轴里,出吱哑难听的摩擦声。 咚! 李道机的身体就像是被数辆战车迎面撞中,顷刻倒飞十余丈,狠狠撞在后方一株槐树上。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嘴唇却是鲜艳如血。 他背部飞溅出一些鲜血,背撞到的槐树树干树皮全部炸裂开来,无数原本已经枯黄的叶子一瞬间脱离了枝头,倏倏落下。 无数飘舞的黄叶包裹着一名背部血肉模糊的剑师。 这凄美的场面唯有让人想到末路。 红袍男子的身体里浮起一丝难受的燥意,他知道这是那颗丹药的副作用,然而看到这样的画面,他还是感到了由衷的欢喜。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呼吸骤然一顿。 他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气息从上方袭来。 上方只有飘舞的黄叶。 “不对!” 他的眼瞳剧烈的收缩,在这一刹那,他才看清楚一片飘舞的黄叶后,竟然紧贴着一柄通体黄的小剑。 这柄小剑唯有两片黄叶的长度,它紧随着这片黄叶旋转,飘舞,就像毫无分量。 这名红袍男子的心中生出极大恐惧,他的左手一阵颤动,悬浮在他身侧的银色小剑随着他的念力所指急剧的飞向那道落叶般的黄色飞剑。 叮叮叮叮…… 无数声密集的撞击声在他的头顶上方响起。 所有的黄叶全部被纵横的剑气绞碎,然而这名红袍男子的脸色更白,他现自己跟不上这柄黄色小剑的度。 李道机沉默的抬起了头。 他的背部和树干炸裂的槐树脱离,牵扯出无数丝血线。 血线在空中未断,他的人却已经到了红袍男子的身前。 他手中的长剑往红袍男子的身前斩出,黑色的剑身在空气里弯曲、抖动着,落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却是化成了数十个大小不同的黑色光圈。 数十个黑色光圈在红袍男子的身前绽放。 红袍男子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雪白,手中刚往上扬起的巨剑在空中僵住。 已经根本没有意义。 他根本感觉不出此刻身前数十个光圈中真实的剑影会在何时落下,而且只是这一个分神,他的那柄银色小剑之前已经完全失去了那道枯叶般的小剑的踪迹。 “噗”…… 似乎只是一声轻响,然而红袍男子的身上却是同时出现了无数道创口,喷出了无数道细细的血箭。 当的一声闷响。 红袍男子手中的古铜色巨剑狠狠坠地。 紧接着,他的身体也无力的凄然跌坐于地。 那柄银色的飞剑如在空中划出了一条银色的光线,落入了后方鱼市的一个院落中。 “怎么可能…” 红袍男子看上去异常凄凉,就连他的头都被自己的鲜血湿透,他的脸上也溅满了无数的血珠,身体因为大量失血而感到异常的寒冷,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他震惊而茫然的看着开始沉默的处理着背部伤口的李道机,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你怎么可能胜得了我?” 李道机有些艰难的拔出深深钉入自己背部的数根木刺,同时用脚挑起那柄跌落在槐树下的用布包裹的残剑。 他没有看红袍男子,也没有管自己唇角沁出的血线,只是缓慢的转身,走向一侧的马车。 “为什么?” 红袍男子情绪失控的叫了出来,“明明你的飞剑和剑术都在我之上,为什么之前你一直不敢出白羊洞?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听到这名男子的失神大叫,李道机缓慢的转过身体。 他用唯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清冷的说道:“我不出白羊洞,并不是因为我怕你,只是我没有必要证明什么。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们韩人已经本身死得没有剩下几个,于道安,我曾经的师兄,你也算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李道机的身影消失在车厢里。 车轴已经有些异响的马车开始缓缓驶离。 红袍男子一时失神的呆坐在地,他甚至忘记了先替自己止血。 周围在战斗结束之后,一片死寂的街巷里,却是骤然响起无数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和惊骇的声音。 “那人到底是谁!” “那人用的是什么剑法!” …… 这名名为于道安的男子和李道机的战斗实则非常短暂,在普通人的眼睛里,或许完全不像其余的第五境修行者打得那么凶险,打得那么惊心动魄。 因为在他们见过的一些有关飞剑的战斗里,那些飞剑凌厉而诡变到了极点,那些飞剑时而像雨线一样从天空急剧的坠落,时而贴着地面低掠,搅起大片的尘土,隐匿在尘雾之中,甚至无声无息的从地下飞出,或者绕到墙后,透墙而刺。 在那些战斗里,双方的飞剑会在空中不知道多少次缠斗,飞洒的火星在双方修行者的身侧会开出无数朵金色火花。 然而鱼市周围很多人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在他们的眼睛里,李道机和于道安这短短数息的战斗,更为凶险,更为让人窒息。 于道安一开始的飞剑折杀,那种让你明知变化都难以抵挡的简单决杀之意,往往出自经历过很多军队厮杀的修行者之手。 因为在那种乱战之中,他们必须更快更简单的解决掉身边有威胁的对手,否则一被纠缠,便很有可能被周围平时毫无威胁的剑师杀死。 而在接下来的一瞬,于道安更是直接吞服了刺激潜力的丹药,这种战阵中丹剑配合的丹剑道,是原先早已灭亡的大韩王朝的修行者常用的手段。 然而随着大韩王朝的灭亡,这样的丹药已经越来越稀少,能够如此熟练运用丹剑道手段的修行者,也越来越稀少。 少见,便意味着更难对付。 然而这样的一名强者,却都无法战胜那名乘着马车离开的剑师。 而且那名剑师,在长陵似乎是毫不出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至少此刻鱼市很多见识不凡的人,都根本不认识李道机。 第四十七章 不喜欢 “那人到底是谁?” 一间清雅的书房内,名贵的花梨木书架上,密密麻麻的陈放着各式有关修行的书籍,有些看上去虽然破旧,但却都是极其名贵的孤本珍品。 书桌上不见任何的纸笔,唯有一册摊开的古典,一盆白色兰花。 坐在书桌后问的年轻人只是身穿着普通的青色缎袍,身上也没有任何华贵的配饰,然而他的整个身体都似乎在散着光彩,他正是以大楚王朝质子身份却在长陵渐渐拥有近王侯地位的骊陵君。 他脸上的神情始终温雅平和,然而此刻在自己的书房里,眼角却是已经显出了细细的皱纹。 他需要忧思的事情太多。 即便今日里在长陵拥有了这样的地位,只要一日不能回到大楚的国都,他的命就始终不能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归家的路太难,万水千山,任何的一件小事,最终都有可能让他功亏一篑。 鱼市是很独特的地方,整个长陵,甚至整个天下无数权贵都有影子投射在里面。其中冒出的不起眼的一两个小水泡,便有可能和水面下深处的两条大鱼的争斗有关。 今日里,鱼市之外便生了一场特别的战斗,两名剑师都展现出了非凡的实力,最为关键的是,其中一名修行者之前也从未正式出现在长陵人的视线里。 所以他必须对这名修行者有所了解,必须明白这种等级的修行者的战斗背后所代表的一些意义。 骊陵君的对面,白衫文士打扮的吕思澈刚刚走进这间书房。 这名面容英俊,眼睛里闪耀着睿智光芒的瘦削男子便是骊陵君座下最重要的幕僚之一。每日长陵的街巷中生的很多事情,都会经过他的手,经过他的分析之后,最终更清晰的呈现在骊陵君的面前。 而且相比其他幕僚,他不会用自己的思维和判断来干扰骊陵君的思维,他始终是站立在和骊陵君一起分析的位置。 在骊陵君温雅的声音里,吕思澈恭敬的在他的面前坐了下来。 “那人是李道机,白羊洞薛忘虚的亲传弟子,在白羊洞一带的宗门里其实已经有些名气,只是进门之后一直没有踏出白羊洞一步,所以对长陵的人而言,却是十分的陌生。” 吕思澈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异常清晰的说道:“他和于道安都是韩王朝的遗民,曾是韩地异剑宗的弟子,后来大韩王朝战败覆灭,异剑宗只剩下他和于道安,两人都曾获罪入狱,在元武皇帝登基时获大赦,后来李道机不知何事被薛忘虚见着,薛忘虚爱才,不拘一格将李道机收入白羊洞,于道安便认为李道机认贼做父,背叛师门,放言李道机要么就一生老死在白羊洞,否则只要出了白羊洞,他便会将李道机杀死。” “两人之前应该有过战斗,虽然真元修为境界一直相差不多,但以前李道机显露的实力应该远弱于于道安。” “在和于道安交手之前,李道机进了鱼市从孙病的手里买了一柄剑。之后便和于道安生了战斗,战斗结束之后,便直接回了白羊洞。” “然后我还注意到了一件事情,白羊洞破格特例招收了一名学生,那名学生便是梧桐落酒铺那名少年丁宁,他在入门后半日通玄。” “半日通玄?” 骊陵君在此之前神容一直平静异常,然而听到此处,他的眉头却是骤然蹙起,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那日在梧桐落里,他怀着极大的诚意和这名少年相商,许以承诺,谁都知道他一言九鼎,然而却遭到了羞辱。 他对这名少年十分不喜,后来偶尔回想起来,他便恍然觉得,其实在这名少年拒绝自己之前,他第一眼看到这名少年之时心中就已经对这名少年有种莫名的不喜。 似乎是因为那名少年眼中那种比自己还要平静的目光。 似乎隐隐觉得这名少年今后会对自己造成很大的威胁。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直觉,似乎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然而过往的岁月里,却不难寻觅出这种例子。 “半日通玄,在我的记忆里,在元武皇帝登基的这十余年里,整个长陵唯有两个人做到。”他深深的蹙着眉头,抬头看着吕思澈,“既然李道机已经忍了十年,那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外,他便自然会继续忍下去。所以我认为李道机的出山,极有可能便和这名酒铺少年有着很大的原因。” 吕思澈点了点头,他也是和骊陵君同样看法。 “只是旧仇和宗门的一些纷争,便不需要多担心。” 骊陵君想了想,说道:“只是这少年,我很不喜欢。” 在此之前,骊陵君已经表露出对丁宁的不喜。 然而因为丁宁的身份太过低微,即便他表露出这样的意思,吕思澈和陈墨离这些他座下忠实的门客,也绝对不会去做任何针对丁宁的事情。 但现在不同。 丁宁已经进入白羊洞,而且半日通玄。 现在骊陵君再说出这句话,吕思澈便清楚自己必须对这名少年有所关照了。 “长陵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骊陵君沉默了片刻,在吕思澈起身告退之时,他轻声说了这一句。 落在吕思澈的耳中,吕思澈也只是认为他在为丁宁的半日通玄和李道机表现出来的实力而感慨。 然而吕思澈没有想到的是,此时骊陵君脑海中想到的,却还是那条深巷中的酒铺,那名惊艳的女子。 他想到,或许那名少年有些意外的话,那名酒铺中拥有倾城容颜的女子的想法,或许也有可能会改变。 人生便是有无数个可能。 不轻易放弃,便或许能将某一个可能变成现实。 …… 丁宁还在修行。 他体内的五气在气海里不断的沉浸,以一种异常缓慢,然而对于其他修行者而言已经很快的度,朝着气海深处的玉宫不断的前行。 同一时间,他身体里那无数看不见的幼蚕,也在不断的吞噬着大部分沁入他身体的灵气,不断的让他的身体产生着细微的改变。 这是玄奥难言的两种线路的同时修行。 丁宁感觉着这两种线路的修行,一种淡淡的欣喜开始弥漫在他的感知世界里。 灵脉太过稀少,太长的时间没有接触到灵气,他甚至有些忘记了灵气的味道和功效,而此刻感觉着那些幼蚕的吞噬,他开始意识到这股灵脉虽然细小,但却至少可以让他真实修为的进境加快一倍不止。 按照这样的度,在一个月后,在他的《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修为突破到第二境之时,他的真实修为,也应该能够从第二境中品伐骨突破到第二境上品换髓。 蓦然,他体内无数看不见的幼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停止了修行,异常警觉的睁开了双目。 “李道机师叔?” 他轻呼了一声。 “既然察觉我来了,就出来吧。”李道机冷冰冰的声音在草庐外响起。 丁宁从蒲团上站起,推门走出这间草庐的瞬间,他的眉头就微微的皱了起来。 他嗅到了异常的血腥气。 看着李道机有些异样的站姿,他有些震惊的问道:“你受伤了?” 李道机锋锐的眉头微挑。 他一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布条包裹的残剑丢向丁宁,冷漠的说道:“既然你已经在研习野火剑经,那你便需要一柄剑。” 丁宁微怔,从接住这柄剑的瞬间,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一柄残剑。 布条很快被他解开。 他现布条上有很多干涸的血迹,而在墨绿色的残剑剑身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之时,他的瞳孔不可察觉的微缩。 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然而心中却是有一种比秋风还凉的复杂情绪不断的涌起。 他很清楚这是柄什么样的剑,他很清楚这柄剑是什么材质,有什么功用,甚至他很清楚这柄剑是怎么铸造出来的。 因为这柄剑他认识。 或者说,这柄剑和他还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剑和修行功法一样,最重要的是适合,但如果你觉得不适合,你也可以放着不用。”看着丁宁的沉默和异样的眼神,李道机以为他嫌弃这是柄残剑。 “谢谢。” 丁宁的手落在了这柄剑的剑柄上,他看着墨绿色的残剑剑身上的丝裂,轻声的致谢。 他的声音有些低落,但是却由衷的真诚。 李道机不再多话,转身离开。 “你是不是为了这柄剑才受伤的?” 丁宁看着他的背,突然问道。 李道机微微的侧转过身,冷冷的说道:“你太容易好奇,而且太过聪明,你应该知道,太过聪明和好奇的人,反而容易活不长。” 丁宁安静的看着手里的剑,头也不抬,轻声道:“反正不聪明不好奇,我也活不太长。” 李道机的身体一僵。 丁宁有些凄冷的微微一笑,他的手指拂过手中残剑的表面。 残剑剑身上的丝裂里,有些微的光丝闪过,就像要在剑身上开出无数细小的墨绿色花朵。 第四十八章 一场刺杀 秋意已越来越深,枯藤上爬满的白霜已经浓得越来越像雪。 青藤剑院的一处石室里,南宫采菽微垂着头盘坐着。 无数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在她的身边飞舞着,很多天地元气落在了她的身上,渗透进她的衣衫,落在她的肌肤上。 这是任何人静坐时都会生的事情,哪怕不是修行者,无处不在的天地元气也始终充盈在周身。 然而这一夜却似乎有些意外的变化。 那些看不见的天地元气在落入她肌肤的时候,莫名的闪现出许多微小的光星,散出莹润的光泽。 南宫采菽的整个身体,都放佛变成了玉石一般。 然而她已经在修行之中陷入了沉睡,体内的真气都沉静不动,就像一个绝对安静的池塘,所以她看不到这样的画面,也不知道自己正在生着什么样的改变。 直到天空开始透亮,远处有飞鸟在青藤间飞跃,许多白霜如雪般洒落,她才缓缓的醒来。 在醒来的一刹那,她都没有感觉到生了什么明显的变化。 直至她习惯性的催动真气,活动气血,让自己的整个身体更加清醒的同时,她才感到自己的真气变得和以往截然不同。 真气里好像参杂了无数的水滴,以至于所有的真气变得粘稠,都变成了某种奇特的液体。 她呆住。 然后她开始激动,前所未有的激动。 她知道生了什么,然而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睡梦之中完成这一步。 她已破境。 在熟睡之中,她从第二境炼气境进入了第三境真元境。 她激动的呆坐了许久的时间,然后她跳了起来,没有第一时间感悟真元和真气之间的不同,没有马上感悟自己全新的境界,而是第一时间到了自己的书桌之前,然后用最快的度磨开了墨,然而十分严肃的提笔,开始写信。 “父亲,我已破境成功,修行的度在青藤剑院这十年的学生里面,可排第三…天冷了注意加衣…还有,上次求父亲寻找的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不知是否有些眉目,若是有可能的话,能否再加紧些.” 她原本不喜废话,写到此处本身已经准备搁笔封笺,然而想到丁宁的身体状况,想到丁宁没有那么多将来的时间,只能重眼前事,她便微微犹豫了一下,笔尖轻颤,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因只是用来做交易,不是自用,所以只要是提升修为进境的功效好,哪怕今后对于身体的不利影响多些,也没有关系。” 写完这封信,仔细的封好,在开始感悟真元境和炼气境的差别之前,她忍不住朝着窗外白羊洞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自语:“这么多天过去,不知道你的修为进境到底如何…祭剑试炼,可是越来越近了。” 对于这个性情直爽而侠义的少女而言,如果按她心中所说的所求的丹药只是用来交易的话,那她希望交易到的,只是丁宁的友谊。 …… 南宫采菽的信笺开始在路上传递。 又一个夜,丁宁从白羊洞的山门口走出,和往常一样,进入了等候在山门口的马车。 在黑暗而开始颠簸的马车车厢里,丁宁的手再次抚过平日里挂着他腰间,现在横隔在他膝上的墨绿色残剑。 即便距离李道机拿来这柄剑给他已经过去了大半月的时间,距离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也已经只剩下扳着手指头就能数得清的时间,但每次看到这柄墨绿色的残剑时,他的心中还是会荡漾起不一样的感受。 这柄剑叫“末花”。 事实上这柄剑原本的名字叫“茉花”,因为这柄出自巴山剑场的剑在真气或者真元涌入剑身之后,剑身上的光亮,便会像无数朵皎洁的茉莉花亮起。 这原先是一柄极美和极有韵味的剑。 只是这柄剑之前的主人在使用这柄剑的时候,每一次出剑之时,都充满了毫无回旋余地的绝厉,每一剑都像是他所能刺出的最后一剑,每一剑都像是他最终的末路,每一朵剑花都像是看不到明天的花朵。 剑在不同性情的主人手中,便变成不同的剑,拥有不同的命运。 正是因为这名剑主人的性情里直就是直,横就是横,不带任何回旋余地,所以这柄剑才最终会变成这样的一柄残剑。 而此刻这样的一柄剑的出现,对于丁宁而言,则更是提醒他那么多欠的债和必须收回的债。 马车在黑夜里穿行,进入没有城墙的长陵,驶入平直的街巷。 然而和在山道上相比,在平直的街巷中却反而显得更为颠簸。 在几声异音从车底下响起,车厢有了些异样的摆动之后,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赶车的中年男子有些歉然的对着车厢里的丁宁轻声解释:“许是上次车轴修的不是很好,再加上赶得一直有些急,所以出了些问题。” 丁宁问了两句这么晚了还能找到修车的地方,明日早晨的用车会不会有问题的无关痛痒的话之后,看着距离梧桐落已经不甚遥远,便谢绝了这名白羊洞杂役再就近租借一辆马车送他去梧桐落的提议,让他自去修车,然后便步行走向梧桐落。 梧桐落外围的一些街巷,也都是普通的民居,这些白天已经劳碌了一天的居民此刻都已经甜美的入睡,偶尔有微弱的灯笼光芒在萧瑟的秋风里摇晃不安。 这样的情境对于丁宁而言十分熟悉,再萧瑟的秋风也引起不了他更多的情绪,然而才走过一条幽暗的巷道,他的眉头却骤然深深的蹙起。 他抬头朝着前方左侧的屋面上望去,那种寻常修行者没有的强烈直觉,让他的精神瞬间集中到了极致。 就在他抬头的这一瞬间,死寂的街巷中骤然响起数声轻微的杂音。 十余支箭尖有意磨细,以降低破空声的弩箭,带着凄厉的杀意,从那片屋面上洒落。 丁宁的面容骤寒,他的身体迅伏低,敏捷的闪入一侧的檐下,极其简单的闪过了这一轮所有的箭矢。 叮叮叮…一阵密集的爆响,一支支落空的弩箭在地上如折断的干枯茅草般乱跳。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也随之响起。 他后方的街巷中,闪出了一二十条人影。 这十几条人影的背上都有寒光,但双手之中,却是都持着数丈长的削尖了的竹篙。 与此同时,他前方的巷口里也同样涌出十余条身影,一样的背负利器,手中持着削尖了的竹篙。 丁宁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 但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右手握住了墨绿色的残剑。 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然而这些人明显很有经验,绝对不可能留情。 这里聚集梧桐落有一定的距离,长孙浅雪不可能很快现这里是他在战斗,不可能及时赶来。 所以这里也很有可能是他的末路。 他看了一眼在黑暗里连每一条丝裂都是异常平直的朝着剑柄延伸,没有丝毫回转和弯路的末花残剑,开始狂奔。 他瘦小的身躯瞬间就贴着檐下,变成了一条急剧流动的黑风。 他前方的巷口,最前方的四五人第一时间看到了他惊人的度和他手里残剑的反光,这些人也似乎没有想到他们要刺杀的对象竟然拥有这样的实力,一瞬间眼神都有些畏惧,但在下一刻,他们却是仍旧迎了上来,给身后的人让出了空间。 十余根前端削尖了的竹篙大多没有直接刺向丁宁的身体,而是纷乱的刺向了丁宁的身体周围。 这些纵横交错的竹篙就像是天地间最简单的符阵,瞬间将丁宁周围的区域隔成了无数的小块。 然而这些人其中的一小部分人只觉得手中一轻。 他们手里的竹篙瞬间被切断了。 绝大多数竹篙还交错着,但丁宁的前方,却是始终有一条笔直的通道。 他急突进的身体,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停顿! 黑暗里,最前方的一名三十余岁的结辫男子骤然出一声惨嚎。 丁宁的身体像狸猫一样冲入了他的怀里,手中墨绿色的残剑瞬间在他的腹部进出了数次。 猩热的鲜血喷涌在地上,一条惨白的剑光亮起。 这名男子身侧的一名刺客反应过来,不顾已经必然死去的结辫男子,一剑直接往前横扫。 然而嗤的一声轻响,就像有一片杂乱的野草在他的眼前生成,形成一片草原。 这名男子骇然的往后退却。 在他面前这名突进的瘦小少年的剑势竟然绵密繁杂到了极点,他感到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的剑势的蔓延,哪怕对方手中只是一柄两尺的残剑。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手腕很冷。 这时,他才现,方才那嗤的一声轻响是从他的手腕上响起。 然后他的眼睛恐惧的瞪大到了极点,他看到自己持剑的手掌和手腕脱离开来,洒出一蓬浪花般的鲜血。 丁宁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他的身体就像硬挤一样,越过这名断腕男子的身侧,他手中的墨绿色残剑的剑影像无数杂乱的茅草往前蔓延,席卷过前方两名刺客的腹部。 噗噗…两团血浪喷涌在萧瑟的秋风里。 “这是什么剑法?” “这么繁杂的剑法…这少年用的真是不错。” 就在这些已经陷入惊恐的刺客后方的一条街巷里,一个屋檐下的台阶上,坐着一名盘着道髻的蒙面黑衣男子,看着空气里不断蓬散开来的血花和墨绿色的剑影,他微微蹙眉,出了真诚的赞叹。 第四十九章 剑齐眉,雪降 任何的剑术,包括飞剑,在面对对方各种不同兵刃,不同方式的进攻时,都会有最合理的应对剑势。 挑、拨、撩、刺、斩、拖、磕、震…各种各样的出剑方式组成的剑招,在寻常时炼得纯熟,在面对攻击时,便会自然的用最合理的一招去应对,最有效的对敌人造成杀伤,并不妨碍自己下一剑的反击。 然而各种剑经注重的东西本来有很大的区别,例如大秦军中常见的斩马剑诀和重石剑经便只追求一剑斩出的力量,追风剑法便追求刺击时的绝对度。不同的注重,便造成了各种剑经上纪录的剑法的简易和复杂。 野火剑经是很冷门的剑经,没有多少人练习,所以这名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的蒙面黑衣男子并不认得,但他看得出这门剑法注重的方面很多,每一剑递出都有五六种不同的应对对方各种进攻手段的变化,以及可以带出后继的很多种变化。 这使得这种剑法的剑招分外绵密复杂,在小范围内就像是始终有一片野草的原野在扩张,然后里面随时有野火升腾出来伤人。 然而分外繁琐的剑法有时候不够简单直接,在力上便不够酣畅淋漓,度和威力有很大不足,最为关键的是,越为繁琐便越难掌握。 有些剑诀不管对方的进攻如何,只管一剑斩去,而野火剑经这种剑经,面对对方的一剑横削,在自己突进的时候,都恐怕至少有五六种不同的应对手段,有时候应对手段太多,反而会犹豫,反而会想着要用哪一种,也会让人不由得思索用了那一种之后,自己接下来要跟随什么样的剑势。 此时的丁宁之所以赢得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由衷赞叹,便是因为他的剑招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明明以防守见长,反击较弱的繁杂剑法,在他的手里,竟然硬生生的有了些凌厉决杀的味道。 在这名蒙面黑衣男子所得的消息里,这名酒铺少年进入白羊洞修行也不过二十余日的时间,对这样繁杂的剑经竟然能够有这样的理解,即便是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绝大多数新入门弟子都恐怕难以做到。 只是这名酒铺少年表现的才能越是让人欣赏,他今日里就越是必须在这里死去。 丁宁的嘴唇紧抿,手中的残剑毫无怜惜的切过前方一人的咽喉。 那人才刚刚挥起一柄斩马刀,喉咙里空气和鲜血的骤然失去,让这人骤然无法呼吸,连惨嚎都无法叫出便往前栽倒。 自此,已有六人在他的身周倒下。 只是这种剧烈的战斗,对他此时的修为和身体而言,都是沉重的负担。 他的呼吸已经灼热起来。 他上方的夜空里,骤然出现十余条杂光。 他的双脚猛地一顿,再次力,瘦小的身体如闪电般从前方一人的腋下穿过,右手的残剑反手撩了过去,在那人的腰侧切开了一条巨大的创口。 黑暗里,这名刺客出了一声野兽般的惨嚎。 因为这一剑,他的整个身体的动作有所停顿。 也就是这一个停顿,十余条杂光落下,噗噗噗噗连响,十余支箭矢狠狠的刺入了他的身体,带出十余团血雾。 顷刻间连倒七人,就连这条街巷后方的十余名刺客都面色变得异常苍白,双脚有些难以挪动。 “还说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铁血汉子,这样就被杀怕了,连普通秦军的军人都不如,山贼就是山贼,上不了台面。” 盘着道髻的蒙面男子自言自语的站了起来。 就在他站起来的这一刻,丁宁便感觉到了异样,在黑暗里,这名蒙面黑衣男子的眼睛里开始散出宝石般的光辉,就连肌肤都开始透出萤火虫一样的光亮。 丁宁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他知道真正可怕的敌人终于出现了。 在这名蒙面黑衣男子开始动步的瞬间,先前那些手持长竹篙堵住这条长巷的所有刺客,除了那些躺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爬起的之外,都纷纷往后退去。 黑衣蒙面男子越过倒退的数人,正对着停在当地开始喘息的丁宁,他讥诮的目光掠过丁宁身体周围的那些尸,认真说道:“好狠辣的手段,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一个才开始修炼不到一月的修行者之手。” 丁宁垂下右手的末花剑,让剑身上的鲜血顺着裂纹滴落,他调整着呼吸,平静的看着这名黑衣蒙面男子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肯定想知道是谁想杀你,只是很可惜我无可奉告。如果这些人能够杀掉你,那我只要坐在那里看着,也可以得到同样的价钱。”黑衣蒙面男子笑笑,“我只是一个来负责杀掉你的人。” 丁宁没有再说什么话,因为黑衣蒙面男子已经又开始动步。 无论对方为什么有兴趣和自己多说这两句,但显然对方不会浪费什么时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没有设法逃跑,因为面对一个已经到了真元境的修行者,逃跑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黑衣蒙面男子的眼神趋于绝对的平静和肃杀,一股凶残的杀气从他的身上散出来。 他的步伐十分稳定,看上去频率一模一样,然而他的身影却越来越快,就在第三步抬起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完全脱离了地面,整个人往前飘飞了过来。 黑衣蒙面男子的右手微动,一股澎湃的天地元气从他的体内涌出,撑得他的整截衣袖都似要炸裂开来,然而在下一瞬间,他的手中却没有出现任何兵刃的反光。 他空着双手,腰侧不见有剑,背上也不见有剑。 一片薄薄的黄纸,却是从他的袖间飘飘悠悠的飞出。 眼见这样一片轻飘飘的黄纸,丁宁的眼睛却是骤然眯起,一股凛冽的寒意从他的心底深处涌起,他的双足一错,整个身体以尽可能快的度往后退去,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残剑不断采取拍击之势,急剧的往前拍击,尽可能的排尽前方的空气。 无数墨绿色的横剑剑影,在他的身前就像是一排排的杂树树枝生成。 从黑衣蒙面男子袖中飞出的轻薄黄纸,在空气里嗤的一声轻响,散开成无数细小的灰烬。 这些灰烬往外散开,内里蕴含的真元带出的轨迹,却是顷刻间猛烈的燃烧起来,瞬间形成一个直径丈许的恐怖火团。 丁宁闭上了眼睛,他的左手也落在了剑柄上,在这一瞬间往前再拍一条剑影。 轰的一声爆响。 幽冷的街巷中充满无尽的燥意,无数流散的火焰在空气里飞出了数尺的距离,又奇异的完全消失。 丁宁的整个人在崩裂的火团后方倒飞出去。 他身上的白羊洞外袍瞬间出现了无数个焦黑的孔洞,甚至连稚嫩的脸面上都出现了数个焦痕。 他双手的虎口全部撕裂了,鲜血顺着剑柄流淌下来。 然而他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惊恐的表情。 看着依旧紧紧握着手中剑的丁宁,蒙面黑男子微微蹙眉。 这一击没有直接杀死丁宁,已经出了他的最大预估。 此刻他已经不想再有任何的意外,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体里的真元再度涌出。 他的右手衣袖里,再次飞出一片黄纸。 这片薄薄的黄纸却是没有像第一张黄纸一样显得毫无分量,也没有直接消失,相反,这片黄纸却是像一块无比沉重的金砖一样,狠狠坠落在前方的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 地面的数十块青石顿时崩裂,地下的泥土炸了开来,每一块青石和泥土都被注入了天地元气,都变得异常沉重,而且全部跳起,朝着丁宁压至。 丁宁手中的残剑再次化成一片剑影。 挑、削、斩、砍…各种各样的用剑手段在他的身前组成绵密的剑势。 无数沉闷的声音响起。 他连退十余步。 一截断裂的青石重重的砸在他的肋部。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蒙面黑男子的眼睛骤然眯起,眼睛里再度闪现出意外和震惊的光芒。 丁宁竟然只是受伤,竟然能够在他的这一击下活下来! “你已经不行了…你还在等什么…这种坚持只会让你在死去之前更痛苦而已。” 这种意外而产生的复杂情绪,让这名蒙面黑男子的右手再度捏住一张黄符纸的瞬间,忍不住轻叹着出声。 丁宁依旧没有出声。 他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举剑齐眉。 蒙面黑男子眼眉之间的冷意使得他的眉毛上都似乎染了一层白霜。 他一声低喝,手中喷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吹出了他手中的这张符纸。 符纸在飞出他衣袖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他的前方开始落雪。 一片片洁白的雪花,在空气里形成。 每一片雪花的边缘,都变得越来越锋利。 第五十章 悍杀 丁宁的眼瞳也被这些洁白的雪花染白。 对方刚刚的一击,已经击断了他两根肋骨,对他的内腑也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他也十分清楚,即便他一开始就动用真正的修为,也未必能够杀死这名蒙面黑衣男子。 因为对方竟然是一名在长陵比较罕见的符师。 而且对方在第一次出手的时候就报了战决的主意,所以出手便是大量消耗真元的符箓,这种纯粹境界上的力量碾压,便令他无法抗衡。 然而他并非是普通的修行者,他对于某些气息,尤其是他熟悉的一些气息的感知,却是比他对面的这名符师强大得多。 他脸上的冷漠和平静是真正的冷漠和平静。 因为他的确是在等待着一个可以近身杀死这名符师的机会。 而机会就在现在! 就在这些洁白的雪花刚刚伴随着天地元气的凝聚而生成,漂浮在他的头顶,边缘开始锋利但还没有锋利到足够程度的这一瞬间,一条灰影无声无息的从蒙面黑衣男子身侧的屋檐下飘落了下来。 蒙面黑衣男子的念力正在控制着他面前的这些雪花,但他毕竟是久经杀阵的强者,在这一瞬间,他敏锐的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杀意,想到这是又一次没有预料的意外,他的口中出了一声愤怒的利啸,一直笼在衣袖里的左手里骤然出现了一柄在黑夜里没有丝毫反光的短剑,一剑往后方冲来的灰色身影刺去。 虽然是仓促之间的应对,然而这一剑刺出的瞬间,黑色短剑的剑身上还是涌起了一层强劲的真元,轰的一声,一道平直的剑气急剧的从剑尖冲出,狠狠刺穿冷冽的空气,就像是这柄短剑瞬间变成了一柄粗直的黑色长矛。 然而让这名蒙面黑衣男子没有想到的是,他身后这条灰影竟然丝毫不闪避这一剑,反而是用整个胸膛,朝着他这一剑压了上来,同时一道无比狠辣的剑光,也朝着他的后颈狠狠斩落! 这名蒙面黑衣符师平日里绝对不会害怕这种狠辣的同归于尽的打法,然而他很清楚自己不能轻易死在这里,于是他的喉咙里再次出一声愤怒的低吼,双脚下真元涌动,整个人顷刻间变成了一片落叶,在极局促的时间里,轻柔的往一侧飘让,避开了身后这偷袭的一剑。 丁宁已经在疾进! 在这名符师左手剑反手刺去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直直的往前冲出,他没有呼吸,只是屏住一口气,尽可能的在一瞬间迸出自己的所有力量。 沉重的雪片在空中还停顿着,还不够锋利的边缘这一瞬,也在他的脸上和双手上割出了无数条细细的血口,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在这名蒙面黑衣符师像落叶般飘出十余尺的同时,他已经距离这名符师不到一丈。 蒙面黑衣符师一声厉啸,整个身体往一侧的屋檐掠去,与此同时,他的念力再次集中在他和丁宁之间的区域里。 他已经觉得这里越来越失去掌控,已经根本不想管身后那名不要命的剑师,只想瞬间将丁宁杀死,然后离开。 那些洁白的雪片再次震动起来,即将化成一片可怕的风雪。 就在这一瞬,丁宁已然出剑。 他的身前带起一蓬剑影,墨绿色的光焰里,如有白色的野火在燃烧。 他的人和蒙面黑衣符师距离还有一丈,他手里的剑只有两尺长度,以他目前的境界,根本不可能触碰得到对方。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蒙面黑衣符师的脸上一阵剧烈的刺痛,双目更是无法睁开。 当冰冷的寒意从他的血肉中渗入,他顷刻反应过来,丁宁竟然是用剑势拍击了许多雪片,以惊人的度弹射到了他的脸上。 更让他心寒和感到不可置信的是,在他的眼睛无法睁开的这一瞬间,他的念力竟然无法感知到丁宁的存在! 他的感知里,只有后面那名疯狂冲来的剑师。 丁宁身上的一切气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一股血腥气突然从身下涌起。 这名黑衣符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强行睁开眼睛,一声厉喝,左手的黑色短剑往下方削去。 模糊的视线里,他只见那柄墨绿色的残剑,正斜斜的刺入他的右侧大腿内侧! 他的黑色短剑再次迸出强大的剑气。 然而为时已晚,森冷的凉意已经深入骨髓。 墨绿色的残剑极其迅捷的挑断了他的数根重要的血脉,急剧的退出,带出喷泉般的鲜血! 黑衣符师眼神震骇,手中黑色短剑折转,往下斩向丁宁的头颅。 轰的一声震响。 丁宁的身体再次往后倒飞出去。 黑衣符师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了极点。 他不能相信丁宁还活着。 他不能相信丁宁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封住自己的这一剑反击。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的那条灰影手里的剑光,已经再次落到他的身后。 因为境界上的天然差距,黑衣符师右手的衣袖往后狠狠拂出,一股真元带着数十片还来不及彻底形成的符雪,如同一股大浪狠狠冲在身后这条灰影的身上。 噗! 一声闷响先行出。 这条灰影胸口的衣衫全部被真元拍击得粉碎。 紧接着,十余道嗤嗤的声音响起。 这条灰影的胸口血肉上,出现了十余个狭长的血洞,依稀可见碎裂的白色雪末在急剧的融化。 然而这条灰影却是说不出的悍勇。 在这样的清醒之下,他的喉咙里只是出了一声悍然的闷哼。 他手中的长剑只是略微偏离了一些方向,狠狠斩入了蒙面黑衣符师的左肩。 蒙面黑衣符师眼神骤变,他像一头末路的野兽般嚎叫起来。 他左手的黑色短剑刺向这条灰影的心脉,然而因为大腿部大量的失血带来的眩晕和左肩的力量冲击,他的这一剑也生了偏差,刺入了这条灰影的肩窝。 这条灰影也厉吼了起来。 他手中的长剑再次扬起,不停的斩下。 一剑! 两剑! 一蓬蓬的鲜血不断的从蒙面黑衣符师的肩颈部不断的喷出。 蒙面黑衣符师落地,无法站立,被这一剑剑的力量压得直接跪倒在地。 他左手的短剑扬起,右手五指也不断的抖动。 然而无论是他左手的短剑还是右手间的真元,却始终差着一点力气,无法伸出。 噗! 噗! 在第五剑落下之时,他终于颓然的坐倒,双手垂下。 他脑海的最后的意识里,全是悔恨和难以理解。 因为在今夜的计划里,他原本根本不应该出手,然而看到丁宁的表现,看到这些江湖汉子无法杀死丁宁,他违反了命令。他认为自己绝对可以杀死丁宁,迅离开,然而他没有想到这里是他自己的末路。 他不惧死亡,然而想到自己的死可能会给自己敬重的主人带来麻烦而可怕的后果,他便悔恨得不能自已。 同时让他临死都难以理解的是…怎么在那一瞬间,丁宁可以控制到身上的气息没有任何的一丝外露,甚至连身体里的气息都消失的地步?他到底修的是什么功法? 空气里还残留的最后一些洁白的雪片砰然崩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灰影并没有就此停手。 他再次一剑狠狠的斩在这名符师的肩颈部,这名符师体内的真元已经彻底崩散,这一剑直接就将这名符师的头颅斩了下来,斜斜飞起。 见到这样的画面,这条灰影才终于放开手中的长剑,摇晃着,艰难的走向已经跌坐在地的丁宁。 丁宁看着这条走来的灰色身影,强压下内脏震荡得难受的呕吐的感觉,嘴角浮现出一丝难言的苦笑。 这名身穿灰色衣衫的剑师,便是之前王太虚派来送他去白羊洞的那人。 他甚至没有特意问这名剑师的名字,但他之前就感觉出这名剑师只不过是第二境中品的修为。 没有想到,在这条街巷里,他和这样的一个江湖人物,便杀死了一名第三境上品修为的符师!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的临近。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安全。 然后他在黑暗里,无声的朝着那股气息的方位轻轻的摇了摇头。 在他的心里,他很想此刻自己能够依靠在长孙浅雪的怀里。 因为他此时的确很虚弱,很累,很冷。 然而他十分清楚,如果想要在长陵生存下去,长孙浅雪便最好连这条街巷都不要进入。 他摇了摇头之后,看了一眼还握在手里的末花残剑,在心中轻声的说道,所幸未至真正的末路。 然后他才抬起头,看着艰难走来的灰衫剑师,问道:“你怎么样…你怎么会在这里?” 修行境界在长陵可算低微,但硬生生凭着一股悍勇狠厉和丁宁联手杀死了一名善用符道的修行者的灰衫剑师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庆幸,但更多的是震惊和敬佩。 “死不了。” 他从衣袖里摸出了两颗伤药,先递给了丁宁一颗,然后才坐在丁宁的身旁坐下,自己吞服了一颗,“是太虚先生让我一直留意梧桐落附近,尽可能的护卫你和长孙浅雪姑娘周全。” 伤药入口,胸腹间终于泛起一丝暖意,丁宁轻轻的咳嗽着,他知道既然这名灰衫剑师最终出现,那么接下来自然会有更多的两层楼的人赶来善后,他看着这名受伤也很重的灰衫剑师,缓缓道:“王太虚很讲情义,我让他不需要再关照我,他还是留了你在这里…但这样,我却欠了你们的情,欠了你一条命。” “先生客气。”平日里话很少的灰衫剑师疲惫但诚恳的轻声说道:“您的命是您自己救的,我知道您是天才,但没有想到您竟然只是短短的这么多天的修行,就已然拥有这样可怖的剑术。” “还未问过你的名字。”丁宁轻声的说道。 “在下荆魔宗。”灰衫剑师答道。 丁宁看着他,“好独特的名字…名字里带魔字,你是月氏国人?” 灰衫剑师荆魔宗点了点头,“我父母都是月氏国的马奴。” 月氏国是大秦王朝之外的一个边陲小国,同时也是臣服于大秦王朝的上贡属国,马奴都是属于贵人的奴隶,身为马奴的后代,能在长陵有自由之身,能够用剑。丁宁便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王太虚的恩情在里面。 “你用剑很不错,只要能够在长陵活得长久,一定可以成为很强的剑师。”丁宁看着他,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荆魔宗一愣。 他觉得这不可能,但他又觉得丁宁的语气里,又夹杂着奇怪的意味。 “这些人有可能是什么来路?”他转头看向丁宁,然而丁宁的目光,却是已经停留在那名黑衣符师的尸身上。 第五十一章 恩与怨 荆魔宗摇了摇头。 市井之间的江湖人物要比那些庙堂里的修行者有更多的门路和眼线,他们也更需要记住那些市井里面混饭吃的人物,只是这些人,无论是这名和大燕王朝的修行者一样,善用符箓对敌的修行者,还是先前那些手持竹篙的刺客,他可以肯定都没有见过。 这些人很像纯粹收钱帮人办事的杀手,而且是从远地调集过来。 今夜对于他而言有太多惊疑的地方。 是谁要杀丁宁? 而且还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需要从远地调集杀手? 同样的惊疑还在于丁宁的实力和见识。 若非亲眼所见,他不敢相信丁宁现在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剑术,而且之前他在长陵用的名字都是王太虚帮他取的周三省,之前帮丁宁赶车的时候,丁宁也知道他那个名字,然而刚刚他却郑重其事的问自己的名字,而且似乎已经觉察到自己应该是月氏国人。 难道他看得出自己先前的战斗里剑式中的刀意? 抑或是从自己手里略微独特的疗伤丹药,就判断出自己是月氏国出身? 丁宁此刻没有去管荆魔宗的情绪,他思索了片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坚持着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名黑衣符师的尸体,轻声的对身旁的荆魔宗说道:“这些人…不要去动他们,在神都监或者其它司的人到来之前,尽量维持着这里的一切,不要动任何东西。” “为什么?”荆魔宗更加惊疑的看着丁宁,他也坚持着站了起来:“连他们身上都不搜查一下?” 丁宁摇了摇头:“不需要…连我这种小人物都要这样阵仗来杀,背后不是什么普通的大鱼,我们查出来没有用处,只有朝堂里的人查到什么才有用处。” “告诉王太虚,如果别的地方没有什么意外生,两层楼也最好不要参与今夜生在这里的事情。”丁宁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他开始动步离开,朝前走出几步之后,他又忍不住微微侧转头补充道:“你最好也不要让人现参与了这件事情。” 荆魔宗愕然的看着艰难而平静前行的丁宁,他记住了丁宁的这些话,但依旧不能理解,“你现在到哪里去?”他担心的问道。 丁宁异常简单的回答道:“回家。” …… “回家?谁知道你的家到底在哪里?” “我早就对你说过,你走得太快太急,若不是王太虚在这里留了一个不要命的月氏国刀客,我就只能替你收尸了。” “你才进了白羊洞多少天,就已经惹上了这样的事情?” 当身上的血迹都被冷冽的秋风吹干,轻轻的推开酒铺的大门的瞬间,里面就传来了数声冰冷而愤怒的声音。 丁宁带上酒铺的门,看着黑暗里面笼寒霜的长孙浅雪,疲惫的说道:“今天这件事很奇怪。” 长孙浅雪冷道:“我不管奇怪不奇怪,我只管结果。我只知道这长陵里面有着无数的恩怨,每个人的身上都纠缠着无数的恩怨,哪怕是刚刚的那名月氏国人,现在听起来月氏国是大秦王朝护佑的属国,但谁不知道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大秦王朝的虎狼军一役就杀死了十三万月氏国人。你一日不踏进修行者的世界,还有可能远离这些人,远离他们身上的恩怨,但只要你接触到这些人,你不可能脱离在这些恩怨之外。” “结果就是我还活着。” 丁宁坐了下来,不顾长孙浅雪越来越冰寒的目光,放佛没有听到长孙浅雪后来的话一样,轻声说道:“那名蒙面修行者一开始从言语就伪装成收钱替人杀人的杀手,但我可以肯定他是军中的修行者,而且他虽然用出了一些大燕王朝的修行者的符道手段,但我也可以肯定他最擅长的还是用剑。” 长孙浅雪陷入了沉默。 她平时绝大多数时候便只管修行,已经习惯外面生的事情都听丁宁的讲述。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到的都只是用剑,而不是用符。这便暴露了他所要隐瞒的一些事情。” “那人很有实力…他甚至有足够的实力可以杀死我和荆魔宗,他也不是怕死之辈,然而他却甚至连受伤都不愿,很多时候都束手束脚,急于离开。尤其在荆魔宗出现之后,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是将我和荆魔宗杀死,而想要用最快的度杀死我,然后逃离。如果不是因为一开始他就给自己加了这么多限制,我们不可能轻易杀死他。” “那些拿钱杀人的修行者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他们不会这样,不会担心自己是谁会被现,因为他们平时本身就是见不得阳光的。他这样的表现,只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拥有特殊的身份,而且他的主子也拥有特殊的身份。” “所以即便有可能是从外地抽调过来,但他和他的主子,都很有可能是大秦王朝军中的人物。” “如果这件事和之前的锦林唐的背后靠山有关,连对付一个像我这样,对两层楼有可能造成影响的弱小修行者都动用了这样的阵仗,那我现在担心的,就是王太虚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既然这样,你之前为什么不提醒那个月氏国人?”听到此处,长孙浅雪清冷的出声道。 丁宁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因为如果和我想的一样,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长孙浅雪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的伸出了手。 噗噗两声轻响。 她的手指在丁宁的腰间收回,丁宁那两根断裂的肋骨准确的归位。 “或许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看着丁宁口中沁出的一点淤血,又看着丁宁腰侧挂着的那柄末花残剑,冷笑着说道。 …… “关七七、何负、郭羽化…还有那个加入白羊洞半日通玄的酒铺少年,现在应该都已经死了。” 一座两层的古楼里,一名同样蒙面黑衣的修行者,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王太虚,微讽的说道:“你应该明白不是我的对手,为什么在我走进这栋楼到现在,你不跑?” “因为这里就是两层楼,是我的家,在我的家里,再强的修行者不可能轻易杀死我。” 脸色有些过分苍白,看上去还是很虚弱的王太虚看着瞬间杀死了十余名守卫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名蒙面修行者,平静的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便是要和你说几句话,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蒙面黑衣人嘲笑道:“这便是那种死也要死得明白一些的古怪心理么?” “长陵城里其余的那些帮派,不可能请得动你这样的人,而且要在一夜之间杀死我的那么多兄弟,采用这种让一夜之间斩的方式来解决掉我们两层楼,需要更多强大的修行者。那些帮派更加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 王太虚看着这名修行者的双目,“所以当时得到的消息没错,锦林唐的背后应该是某位军中的大人物。” 这名修行者双眉微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他的眼光里,王太虚已经是一个死人。 然而王太虚却是看着他,接着用一种很诚恳的语气,轻声说道:“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杀不了我呢?万一你们杀不了我,你们在一夜杀死了我那么多兄弟…我便不可能再珍惜两层楼的家业,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和你们斗到底。” “我会把你们查出来。” 王太虚的语气骤然开始变得森寒,他缓慢的说道,“你们也会有兄弟,有亲人,我对付他们,也不会留情。” 这名蒙面修行者脸色骤变。 “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你活过今晚。” 他出了这样的声音。 一颗拳头大小的青色铜球,随着一股恐怖的真元爆,从他的袖中飞出。 在飞出的瞬间,这颗看上去平淡无奇的青色铜球表面便已亮起无数条金黄色的耀眼符线。 在下一刹那,所有的金黄色符线裂开,所有的青铜色碎片剧烈的燃烧起来,变得金黄。 这间书房里,绽开一朵金黄色的火莲。 轰的一声爆响。 无数燃烧着的金属莲片,以难以想象的度,全部朝着王太虚涌去。 “这里是两层楼的面子,最重要的基业,我怎么可能让你在这里轻易杀死?” 在青色铜球飞出的时候,王太虚的脸色也古怪起来,他也出了这样的声音。 他椅子下方的地板,同时骤然裂开。 金黄色火莲盛开之时,一条细细的淡青色剑光就像一股无声无息的流水,从蒙面黑衣人的裤管内流出,紧贴着地面朝着王太虚的身下飞去。 这名蒙面黑衣人知道这些江湖人物都有些逃生的手段,他已经做好了王太虚下方有逃生暗道的打算。 若是王太虚真的往下坠,必定会被他有所准备的飞剑一削两段。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还是震惊而愤怒的狂啸了起来。 王太虚脚下的地板裂开,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直通地下的什么暗道,而是同样的爆炸开来。 一股比青色铜球的爆炸还要猛烈的爆炸在王太虚的脚下形成。 一股火山喷般的气流瞬间就将王太虚冲得往上飞起,穿过了上方的屋顶。 在蒙面黑衣人的怒啸声中,无数金色的火莲片瞬间撕裂了王太虚原先所在的位置身后的墙面,与此同时,爆炸的威力使得整座小楼的楼面都崩解开来。 他的飞剑在爆炸的碎片和气流中摇摆不定,让他的念力都瞬间遭受了一些损伤。 这名蒙面黑衣人的身体往后倒飞而出,他抬起头,只看到王太虚的身体已经高到出了他念力所能控制的飞剑的范围。 而且就在他这惊鸿一瞥之间,王太虚的双手张开,他的手臂上好像生出了黑色的双翼。 那是一件隐匿在外袍下的古怪滑翔翼衣。 唰! 就在下一瞬间,空气里响起一声急剧的破空声,王太虚的身体像一只蝙蝠一样,迅的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蒙面黑衣人的浑身,瞬间被冷汗湿透。 第五十二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距离被爆炸的小楼不远处的一条漆黑街巷里,一株柿子树下,静静的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黑色马车的车窗帘是掀开的。 车厢里坐着一名同样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所不同的是,这名蒙面男子的头灰白,年纪明显比出现在其它地方的黑衣蒙面男子要大得多。 他的额头莹润,然而眼角的皱纹深得就像刀刻一样,他的眼眸也是真正的沧桑,这使得他的脸面虽然大部分都被蒙住,但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会不自觉的想到塞外的风霜,大漠的孤烟,秃鹫漫天飞的残阳战场。 这名沧桑的修行者在小楼爆炸的瞬间,也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王太虚。 看着接下来如蝙蝠一样消失在夜色里的王太虚,这名沧桑的修行者眼角的皱纹又深了许多。 在王太虚一举灭了锦林唐之后,长陵市井里的江湖人物便都认为王太虚已然一飞冲天,然而这名沧桑的修行者却很清楚,任何底层的修行者,不论飞得多高,在长陵真正的权贵眼里,还是太过低微。 即便是在他们的眼睛里,王太虚都太过弱小,只是只要王太虚能够活下来,他们过了今夜,却未必能够活得下来。 这名沧桑的修行者眼睛里泛起一层苦意,他摇了摇头,放下了车帘,马车开始沿着平直的街巷缓缓驶离。 在已然接近长陵东郊的一条巷道里,有一辆普通的马车和这辆黑色的马车交错而过。 两者都没有停留,但是那辆看似十分普通的马车里,却是有一声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杀伐气息的冷峻声音,透过了两重车帘,传入了这名沧桑的修行者耳中。 “三日之内,王太虚必须死,若王太虚不死,你应该明白怎么做。” 神容沧桑的修行者什么都没有说,他微眯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只是在马车驶出长陵,开始进入城外的官道之后,他才轻轻的叹息:“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是。” …… 这一夜对于长陵的很多人而言分外难熬。 王太虚如一只蝙蝠落入一间普通的民院。 只是他这只蝙蝠,却是一只受伤的蝙蝠。 那名以雷霆的手段在数个呼吸间便杀死了他的十余名护卫出现在他面前的修行者,最后丢出的青铜圆球更是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才擅长的法器手段。 虽然依靠保命的布置逃了出来,但他还是被数片燃烧的金色符片刺入了体内。 此刻他的腿部和腰腹部,都有几个可怖的撕裂伤口,其中最严重的甚至可以隐约看见内里的脏器。 只是从长陵最底部爬起来的他很多次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久病成医,久伤便自然懂得如何处理自己的伤势。 他迅脱掉了身上破烂的外袍和撕破了几个裂口的奇异蝠衣,就在这寒冷的深秋里裸着身体,缓缓的用真元逼出了体内所有的金属碎片,然后才在脱下的外衣袍服里取出了两瓶药粉,外敷内服,飞快的包扎。 这些伤口剧烈的痛楚和大量的失血让他的脑袋变得昏沉,但他依旧意识到既然是那种级别的可怕对手,那他在长陵里其余的那些隐秘住所便一处都不安全,绝对不能用来隐匿。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已经没有多少温度的手,悄无声息的从一旁晾衣的竹竿上取下了几件衣衫,套在了身上。 接着黑夜的掩护,他连翻数十道院墙,最终进入了一间酒楼后院的一间偏房。 这间偏房里有一名微胖的厨师,睡得极其香甜,他显然也不是什么修行者,一直等到王太虚走到他的身前,连续推动了几次他的身体,他才惊醒过来。 然而在看清楚王太虚苍白的面容的瞬间,这名微胖的厨师便像迎来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他的脸上开始闪现出一种奇异的光辉。 他异常尊敬的对着王太虚深深跪拜,问道:“您需要我做什么?” 王太虚看着他,轻声说道:“帮我打听一些消息,我必须在天亮以前,到达真正安全的地方。” …… 莫青宫很恼火。 无论是谁,刚刚躺下休息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叫起来都会很恼火,最为关键的是,像他这样的人本身每天就不会有多少休息的时间。 他揉着有些疼的脑袋,随手便将身前年轻人小心翼翼递上来的一份卷宗丢到了旁边的火盆里,“不要花力气去调查这个人,去把所有的力气都砸在那个被砍了头颅的用符的修行者身上!让神策组也去查,给我查到底!” 他身前这名英俊的年轻人看着火盆里舔起的火舌一脸惊愕。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来的卷宗为什么就被这么随手烧了,他也想不明白那名少年怎么就不要查了? “大人…”于是他忍不住开口。 “不要以为我是太过缺少休息糊涂了。”但是他才刚刚开口,莫青宫就已经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不让你查那个酒铺少年,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别的意见,而是因为之前已经清查过他两轮,不管他加不加入白羊洞,是否半日通玄,他的出身来历都没有任何问题,针对这些的调查完全是白费力气。只不过之前这些都是秦怀书办的,你才刚刚接替他的位置,所以你不清楚情有可原。” 原来这名少年先前已经早已进入神都监的视线,而且看莫大人的语气,似乎对这名少年十分熟悉,甚至有着很深的了解? 这名英俊的神都监青年官员面容微僵,他犹豫了一下,却依旧忍不住轻声说道:“大人教训的是…属下今后办事之前一定多问些人,不至于再白费力气,只是真的让神策组也去查?” 听到这名青年官员的这几句话,莫青宫的眼中莫名的充斥极其森寒的意味。 他盯着这名神都监的青年官员,异常寒冷的说道:“在我大秦各司担任要职,尤其是在我神都监为官,你一定要明白一点,处理自己人的事情,永远比处理外面人的事情要重要。” 看着这名更显紧张,却还不够明白的青年官员,他冷笑了起来,接着说道:“我大秦王朝到了这份上,根本不会惧怕某个单独的修行者或者修行之地,圣上和两位臣相也不会认为一个宗门的修行典籍可以对大秦王朝造成致命的影响。他们在意的是我们的绝对忠诚,在意的是每个臣子是否按照他们的旨意做事。他们不希望见到拖着大秦王朝这辆战车的战马自己的脚步不合,公器私用,是他们更在意的事情。” “我们神都监,本身处理的便是我朝内部的事情,处理的便是自己人的事情。你既然已经在神都监做到了这个位置,既然已经知道神策组也是全力在追查云水宫那些人的事情,既然你也觉得今夜长陵生的事情或许和公器私用有关,这么着急的通报我,那么你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想想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青年官员的冷汗浸透了丝,沿着脸颊不断滴落。 “要想在长陵呆得长久,便始终要和圣上的意思站在一边。慕容城的修炼资质比起秦怀书不知道要好多少,人也比秦怀书长得英俊潇洒,让人看得顺眼,然而他现在的尸体说不定都已经腐烂,而秦怀书现在却已经得了举荐,已经进入灵虚剑门学习。” 莫青宫冷冷的看着这名远不能令他满意的青年官员最后说道:“秦怀书的优点,便是看得清楚,明白自己的位置。今夜我的这些话,我不会说第二遍,我只希望今后你也能看得清楚点。” “多谢大人点醒!”青年官员由心尊敬的深深行礼。 “去吧!我倒是想要知道,是哪个贵人运气这么差,连对付这些江湖人物都会失手。”莫青宫的面色略微柔和了一些,他摆了摆手示意这名青年官员可以离开的同时,深谙用人之道的他又提点了一句:“做事细心和认真些,将力气用在要用的地方,你应该听说过,在我手下坐这个位置的人,不出意外都会飞上枝头。” 浑身被冷汗湿透的青年官员的眼底深处顿时烫,他再次尊敬的躬身,然后充满斗志的退出。 …… 几乎相同的时刻。 骊陵君府,面容普通然而因为独特的气质,却使得所有见到他的人很容易觉得他就是天下最美的男子的骊陵君,看着他最看重的智囊幕僚吕思澈,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不是我们做的。”吕思澈平静的看着深夜还未眠的骊陵君,说道:“我绝对不可能用这样粗暴而危险的手段。” 骊陵君点了点头,轻声而温雅的说道:“如果是你,想必会不露丝毫痕迹,只是我很想知道除了我之外,长陵还有哪位贵人不喜欢他。出了这样的事情,或许那名贵人需要朋友?” 吕思澈微微的一笑:“有些野心的贵人,绝对不会拒绝君上这样的朋友。” 骊陵君却突然忧愁了起来,他深深的看着吕思澈,说道:“近几日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你说我要不要求见一下郑袖?” 吕思澈面色大变,双手都不自觉的微微轻颤了起来。 因为骊陵君所说的这名“郑袖”,她还有一个更为高贵显赫的名字——“皇后”。 第五十三章 出山和入山 “不要。” 吕思澈抬头看着骊陵君,用一种最真诚请求的语气说道:“再等一等。” 骊陵君犹豫了很久,他拢了拢头,点了点头。 他知道吕思澈说的是对的。 即便那名拥有着无上权势的女子必定会对他的想法感兴趣,或者说早已经等着他主动提出一些请求,但他十分清楚,那名平日里饱受长陵民众的敬仰,被各种赞美之辞包裹着的女子,事实上也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酷和决断的一面。 若是他做出太多的让步,那即便能够回到千山万水阻隔的大楚王朝的国都,即便能够最终坐上那个世上最精美的王座,整个大楚也有可能不再是原先的大楚。 可是还能等多久? 他侧转过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觉得这长陵的每一个夜都是那么的漫长,然而时间却还是那么的不够。 吕思澈在他这一转头之间,却是心脏砰然跳动,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顿。 因为他看到骊陵君的际,竟然已经一片雪白。 鸡鸣时分,白羊洞最高处小道观前的平台上闪起淡淡的红光。 小道观里的蒲团上,薛忘虚缓缓睁开双目,他看着凝立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的李道机,清了清喉咙,轻声问道:“那少年近日的修行可算顺利?” 李道机肃冷的颔说道:“他是我所见修行最为顺利的修行者,前面数日五气沉入玉宫,突破到第二境中品的修为之后,接下来的修行也没有半分的困惑。修行者所会遇到的障碍和关卡,在他面前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薛忘虚平静的眼眸里也出现了一丝激动的色彩,他看着李道机,认真的问道:“你觉得他在祭剑试炼之前,真的有可能突破到第二境?” “那要看他破境的度,毕竟大境界的破境和这平时修行中的障碍截然不同,若是连这种破境都不存在多少障碍,那他应该会成为修行一月就突破到炼气境的那种怪物。”李道机细细的说了这几句,然后用一种微冷的语气,接着说道:“只是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里,他差点被人杀死。” 薛忘虚愣住。 他原以为李道机这么早出现在他面前,是想和他探讨丁宁的修炼问题。 李道机面色沉冷的看了薛忘虚一眼,不等薛忘虚开口,他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为的是一名真元境,而且身上有不少符箓的修行者,神都监已经在查这件事情。” 薛忘虚的眉头皱了起来,只是依旧没有出声。 李道机看着他,接着说道:“丁宁断了两根肋骨,受了些伤,不过还算争气,和一名只不过是炼气境的市井江湖人物,竟然将那名真元境的修行者杀了。” 薛忘虚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眼睛里全是异样的光焰,他轻声赞叹道:“这少年还真是给我们白羊洞长脸。” 这下换李道机的眉头皱了起来。 因为在他看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不是什么令人值得高兴的事情。 薛忘虚眼中异样的光彩却是依旧在扩大,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却也开始布满了异样的光彩。 他想了想,然后站了起来。 “你今天就在这里呆着,不要到哪里去了。”他心情看上去极佳的对着李道机微微的一笑,说道。 李道机的呼吸莫名的一顿,他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直视着薛忘虚,缓缓的说道:“既然神都监已经插手,丁宁自然回安全的回山,你根本不需要出去。” “那不一样。” 薛忘虚摇了摇头,他平日里似乎永远淡泊的双眸里开始充满了一种罕见的骄傲神色,这种神色,和杜青角离开白羊洞时脸上挂着的神色很类似。 “这些年来白羊洞已经很少有让我觉得高兴和脸上有光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炼气的学生,而且还是我师兄离开时特意留给我的,昨夜里却差点被人杀死了。” “我当然知道神都监肯定会让他安全回白羊洞,但是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白羊洞了,不出去…就算我活着,别人也以为我已经死了。” “你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人么?不是那种不怕死的人,而是本身就很快死的,不用担心会不会死的人。我太老了,老得快死了,可是临到头来,还是要提醒人这一点。” 薛忘虚的声音还在小道观里回荡,然而他的人影却已经消失。 消失在李道机的面前,消失在压在这间道观上的白云间。 当第一缕曙光照入梧桐落的瞬间,丁宁和往常一样醒来。 他轻轻的咳嗽着,断了两根肋骨的痛苦对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是激烈的力之下,已经许久未有过的全身酸痛的感觉还是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长孙浅雪和往常一样坐在窗口,梳理着如瀑的长。 “白羊洞的马车现在就停在门外。” 她没有转身,清冷的说道:“不过马车里多了一个人,车夫没有觉。应该是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只是受了伤,应该就是王太虚。” 丁宁知道她的感知在这种距离下绝对不会有问题,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欣喜。 “今天有些特殊,我早些回白羊洞,不能替你煮粥了。”他一边飞快的洗漱,一边有些歉意的对着长孙浅雪说道。 长孙浅雪沉默着。 她想要反唇相讥,然而她隐隐觉得,至少这些年在这条陋巷里的修行进境出了自己的预计之外,她很多时候甚至已经习惯了丁宁为她做的事情。 就如现在,他对她说不能替她煮粥了的时候,在那么数息的时间里,她脑海里面想着的不是一顿不吃也没有什么问题,而是想到没有粥喝的话,自己要出去买些什么东西来吃么? 或许去买一碗他经常吃的那种面? …… 停在酒铺门外的马车前,面目敦厚的中年车夫焦虑的等待着。 他也已然知道了昨夜生的事情,知道丁宁受了不轻的伤,只是按照这大半月来每日接送丁宁,对丁宁的了解,他便知道就算丁宁今日不能回白羊洞,也会知会他一声。 陡然看到酒铺的门打开,第一眼看到脸色有些莫名苍白的丁宁,这名车夫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喜色,同时眼睛里也马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 “你的伤势怎么样?今日里要回白羊洞么?” “要回,即便是治伤,白羊洞也肯定比这街坊里的医生要强一些。” “昨日里实在是我疏忽了…后来有官员来查过我的马车,那根车轴是在进入长陵之后被锐器割裂了,应该有人在道路上做了手脚。只是你已经是白羊洞的学生,不说白羊洞的那些师长…就连各司官员都会区别对待,我实在没有想到有人会对付你。” “这本来就是意外,而且你不是修行者,提早现了反而有可能搭上你一条命。” 和这名车夫对话了几句,在车夫转身勒马的时候,丁宁很敏捷的将车帘掀开一个小角,然后飞快的闪入。 看着悄无声息的蜷缩在软塌上的那条身影,丁宁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而轻咳了一声,对着外面的车夫道:“今日比平时恐怕还要急一些,等下车子还可以的话,就请快一些。” 平日里受白羊洞恩惠的这名车夫以为丁宁是急着回白羊洞接受疗伤,质朴的说道:“我在里面已经多放了软垫和被褥,那等会颠簸的时候,你可是要小心些。” 应了这一声之后,这名车夫打出一个响鞭,驱车奔行起来。 在急剧的马蹄声和滚滚的车轮声的遮掩下,丁宁看着蜷缩在自己身旁,面如金纸,就连身体都似乎缩小了几分的王太虚,轻声的说道:“竟然这么惨…都要设法躲到这辆白羊洞的马车里?” 王太虚无力的看着似乎早已经察觉自己躲在车厢里的丁宁,脸上挤出了一丝苍白的笑意。 “很惨。” “跟着我打天下的几个兄弟,能够在我死之后撑得起两层楼的,昨天夜里全部死了。” “为了打听消息,为了能够到你这辆马车上,又有两个人为我而死。” “我不得不承认你再次给了我最大的意外,昨夜里的那些场刺杀里,你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听到这些话语,丁宁并没有感到震惊,他只是沉吟着,轻声说道:“看来是锦林唐身后的那名军中贵人不甘心?” “只要撑得过这几日,我会让他的不甘心付出代价。”王太虚强忍着咳嗽,轻声的说道。 丁宁摇了摇头,他没有回答王太虚的话,只是嘟囔了一句,“白羊洞不会不管我吧?至少李道机应该出来接我一下吧…” 疾行的马车已然驶在长陵边郊的官道上。 按理而言在这种更为宽阔的道路上,马车奔行的度会更快,然而坐在车厢里的丁宁和王太虚却是都感觉得出来,马车的度降了下来。 十余辆闪烁着森冷的青铜色光芒的战车,占据了前方的大半幅路面,数十名身穿鳞甲的军士正在逐一盘查过往的行人和车辆。 丁宁将车帘掀开一角,触目便是那些军士身上的鳞甲和刀剑上的森冷反光。 第五十四章 将那山搬来 “是长陵期门军,看起来是很例行的检查。” “如果只是例行的检查,这辆马车属于白羊洞,再加上是载我的关系,便应该很容易通过。” “只要不是和那个军中贵人有关的人,就算现我在你的马车里也不会有问题,最多让人知道我在这辆马车里而已,毕竟我不是什么要抓捕的犯人。” “但如果是和那个军中贵人有关的人,说不定会直接设法杀你。” “那我只能尽可能的设法抢马逃。” 丁宁和王太虚轻声的交谈着。 虽然看起来只是长陵内守军的例行协助盘查,然而这个时候的盘查,怎么想都应该和昨夜的刺杀有所关联。 …… 十余辆闪烁着森冷光芒的青铜色战车的旁边,静立着一名同样身穿鳞甲的军士。 只是和其余的军士不同的是,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黑色的无鞘铁剑。 这柄铁剑上细密如繁花的符文,他脸面上那层隐隐的荧光,便自然透露出他和普通军士截然不同的修行者身份。 他看似也在注意着周围的行人和车辆,但实则目光却一直不时掠过远处的道路。 就在丁宁所在的这辆马车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他的眼睛就微微的亮了起来。 当马车离得越来越近,看着马车车轮在地上碾压过后留下的车痕和车厢颠簸的幅度,他眼底的光焰就越来越亮,就像一层诡异的幽火开始燃烧起来。 看着已经渐渐放缓的马车,他唤过了身旁两名军士,交待了几句。 十余辆排在前面的马车被驱赶着往道路两侧让开,给白羊洞的这辆马车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赶车的中年男子有些惊喜,他以为这些军士看到了车厢上小小的白羊标记,所以此刻是特例放行。 然而让他根本未曾想到的是,他扬了扬鞭子,渐缓下来的马车还没有加,那数十名身穿鳞甲的军士已经暂时停止了对其余马车和行人的盘查,迅的围了上来。 “吃相很难看,今天看来很有可能交待在这里。” 通过车帘的缝隙看着这些军士的举动,王太虚轻声的叹了口气,真诚的对着丁宁说道:“等下如果我要出手,你便不要跟出来了。” “只要这些人显露出一些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顾一切的格杀你的迹象,我不会和你站在一起。”丁宁点了点头,也十分真诚的说道:“我未必会给你收尸,但我会想办法替你报仇。” 王太虚笑了起来,他强忍着咳嗽,笑得很辛苦。 …… “你们这是干什么?” 赶车的中年男子看着迎面走来的那名军中修行者,怒声道:“这是白羊洞的马车。” 腰挂黑色铁剑的军中修行者面无表情,依旧缓步前行,冷然道:“白羊洞的马车也要接受例检。” “那可未必。”这名平日里不是特别讲礼数,但很朴实的车夫冷笑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盖着鲜红印记的文书,“这是神都监出具的公文,为防意外,一路无阻。” 车厢里的丁宁和王太虚顿时愣住。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大秦的各司里,都会有比较特殊的文书,这些文书在紧急情况下动用,协调各司人马。此时的这名车夫拿出的这份,是神都监的特别通行文书。 因为神都监平日里押运一些犯人,或是护送一些证人证物需要抢时间,所以便存在着这种可以不接受沿途关卡盘查的特别通行文书。 以这名车夫平日的表现来看,他是决计不会想到先问神都监开具这样的一份文书,应该是神都监在出了昨夜的事情之后,不想丁宁再有意外,所以才有官员特别照拂。 然而面对这样的变化,这名腰挂黑色铁剑的军中修行者却依旧冷酷而漠然,“这份文书无效.” “为何无效?” 车夫不可置信的张开了嘴,但他还没有出声,一个冷峻的声音就已经在道侧响起。 一名看上去只是像普通商贩的秃头男子微微抬头看着这名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军中修行者,面上却是散出比这名军中修行者更寒的冷意。 在出那个声音之后,他的右手从腰侧往前伸,手里悬下了一块黑色的玉牌。 这块玉牌上的气息也十分寒冷,上面的“神都监”三字,显露出了这名乔装成普通商贩的秃头男子的身份。 神都监无疑是长陵最令人畏惧的地方之一,所以当这块玉牌暴露在清晨的阳光里,就连周围那些不相干的路人都全部心中一寒。 然而面对这名神都监便衣官员豺狼般隐含威胁的目光,这名腰挂黑色铁剑的军中修行者的面容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他只是依旧神情冷漠的说道:“因为我是断知秋,期门军士统,封赏百户。” 神都监便衣官员顿时一滞,面色变得极度难看起来。 大秦王朝军功爵位共分二十级,八级之上便已享有很多特权,享受百户的赋税,这已经是第九级的官爵才能享受到的封赏,再加上对方是复杂长陵防卫的期门军士统,已有足够权利不受神都监的这种约束。 “里面的人出来吧。” 这名名为断知秋的士统没有再看这名神都监官员,冷漠的目光落在了车厢上。 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便在此刻,从他的身体内沁出。 感受到这股气息,车厢里的王太虚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苍白。 丁宁的心也倏然下沉。 他的感知甚至比王太虚还要强出不少。 而且断知秋是故意展露出了这样的真元气息,所以他可以确定,这名士统是修为已经到了第五境的军中强者! 以此刻王太虚的伤势,在旁边还有许多军士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如果战斗起来,他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的一名军中高手的手下逃生。 …… “我倒是要看看,有谁能让我白羊洞的人从里面出来。” 随着那名士统断知秋的一声轻喝,就连停驻道边的战车都被徐徐拖动,眼看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止他让丁宁和王太虚出现在这清晨的阳光下,然而就在这时,他后方的道上,却是传来一声平淡而苍老的声音。 场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去,只见道上走来一名须皆白的老者。 这名老者面如白玉,双唇却是朱红,身上的白色道袍上镶着黄边,腰间佩着一柄像装饰般的白玉小剑,看上去很有仙骨道风,然而可能是因为赶得太急,有些气喘。 在这名老人声之时,车厢里的丁宁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远远的看到这名老者,却是轻声的嘀咕了一句,“怎么看上去反而比杜青角还老…这么老了,不仅是老,而且连火气都没有,还行不行啊?” 王太虚的眉头依旧深锁着,他也从缝隙里看到了那名老人,看到那柄白玉小剑,他也已经猜出了这来的人是谁。 他感到震惊,但是却依旧紧张。 因为那名老人距离他们所在的马车距离很远,所以这名老人不仅要行,还要足够快才可以。 断知秋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不要想着在我出手之前抢着出手,你来不及。”白老人看着他,说了这一句。 断知秋冷笑了起来:“你想必就是白羊洞的洞主薛忘虚,只是即便是白羊洞洞主,也没有资格插手我的查检。” 这名白老人正是平日里始终枯坐在白羊洞最高道观里的薛忘虚。 看着断知秋的冷笑,他也微微的笑了笑,说道:“此时我不讲资格,只论实力。” 断知秋的目光骤寒,嘴唇微动,正待说话。 薛忘虚却已然说话:“我昔日的功劳比你现在的军功多得多,现在白羊洞已归了青藤剑院,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地方,按我的功劳,哪怕慢慢削,这样的事情我也可以多做几件。而且你们大概是狗急了要跳墙,这样吃相难看的事情,难道也做得?” 他的语气虽然依旧平淡,和丁宁所说的一样,好像听不出任何的火气,然而他的话语,却是说不出的霸道,他眼梢的那种骄傲,也是让断知秋的嘴角忍不住的微微抽搐。 断知秋的目光剧烈的闪动数下,然后他冷厉的直视薛忘虚,说道:“好,那就看看你有什么实力可以说这样的话。” 薛忘虚依旧没有丝毫火气的微微一笑。 他甚至微微侧转过了身体,没有看这名浑身开始散恐怖杀意的军中修行者,而是看向白羊洞所在的北将山后更远的山峰。 在此时的晨光里,北将山后更遥远出的山峰就像是水墨画里那最淡的一笔,隐隐约约好看又显得不太真切。 “看我将那座山搬来。” 薛忘虚在此时说了一句场间很多人都难以理解的话。 然而就在他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所望的那条淡淡的山峰,却是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断知秋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也就在此时,上方的天空里,轰的一声闷响,似乎多了一座山。 第五十五章 人活一口气 场间很多人惶惶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不明白为何远处那条淡淡的山脉会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然而无论是断知秋还是那名秃顶的神都监官员,他们都明白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搬山境! 唯有一次性抽空那远处众多的天地元气,将之搬来,那远处的淡山才会在这一瞬间清晰,也唯有那么恐怖的数量的天地元气骤然抽引过来,此刻众人的头顶才会陡然多了一座无形的巨山。 在一片惶惶然之中,薛忘虚满意的轻握住了身侧的那柄白玉小剑。 压在场间所有人头顶上那座无形巨山骤然消失,然而一种更磅礴的力量,却是从那柄看似摆设的白玉小剑上出,贴着地面往上卷起。 噗噗噗噗…… 断知秋一声低沉的厉喝,他身上的铁衣中震出无数积年的细尘,整个人竟然压不住,往上飘起,双脚离地一尺。 嗡! 停驻旁边的所有战车,也如同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同时出了急剧的震动,车身上所有的饕鬄符文全部亮起,出耀眼的光芒。 一头头贪婪嗜杀的凶兽,带着一种凌厉的气息,在下一瞬间就似乎要从战车的表面冲出来,择人而噬。 然而令人更加震骇的是,这些需要四匹战马才能拉动的沉重符文战车,在下一瞬间也被一种澎湃的力量托得往上飞起,越飞越高,很快就远远过了路边凉亭的高度。 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画面。 无比沉重的符文战车抛飞在空中,车身上的凶兽狰狞却根本无力抗衡。 就连那些身披铁甲的期门军军士都震撼无言,然而看到这样的景象,眼神里也是充满骇然的神都监官员却是骤然反应过来什么,出了一声惊呼:“不要!” 符文战车打造不易,每一辆都是累积了无数工匠的心血,是大秦王朝的宝贵财富,按照大秦律例,修行者故意损毁符文战车者,即当斩。 然而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唰的一声轻响。 空气里所有的异样都突然消失。 噗噗… 断知秋的身体落地,脚底再次震出两蓬灰尘。 所有沉重的符文战车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拖着,无声无息的落地。 符文战车表面那些光纹形成的凶兽,也畏惧般的迅消隐。 薛忘虚收回摆设般的白玉小剑,傲然的看了脸色雪白的断知秋一眼。 无数的惊呼声响起。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赫然现,原本还处在断知秋身后的那辆白羊洞的马车,此刻竟然已经被卷到了薛忘虚身后的道上。 薛忘虚看了一眼浑身还在不断震颤着的断知秋,他摇了摇头,连再多说一句的兴趣都没有。 他的人如一片毫无分量的白云般飞起,倒飞到马车的车头上,在赶车的车夫身旁坐下,淡淡的说道:“回山。” 远处的山如淡眉。 无人再敢阻拦这辆马车。 …… 长陵东郊的一座寻常小院里,昨夜那名感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眼眸真正沧桑的修行者,坐在院里腊梅树下的一张竹椅上。 此时他已经没有蒙面。 他的脸颊也和额头一样莹润,但是下巴上星星点点的胡须也染了白霜,更添几分久经风霜雨雪的意味。 一只看上去羽毛有些凋零,但说不出苍劲有力的鹰隼从高空中急剧的飞落,直接停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他从系在这只鹰隼腿上的一根空心细管里抽出了一张小卷,在看到这张小卷上的内容的瞬间,他便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他闭上了愁苦的双目,靠在了冰冷的竹椅椅背上。、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副画面。 其中有那具跪倒在黑夜长巷中无头符师的尸体,有冲天而起一瞬消失的王太虚,有一间小小的酒楼后面服毒自尽的胖厨子,还有此刻远处官道上那落下的无形的山。 在他经历过以往所有的战阵中,这次似乎是最有把握的一战。 然而谁会想到,那名平日里很强,很谨慎的符剑双修的高手,竟然会死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的手中? 谁会想到,会有那么多人为了断掉线索,为了帮王太虚隐匿痕迹而宁愿自己死去? 谁会想到,一个在外界看来最平庸,最不起眼,甚至已经被长陵绝大多数人遗忘的小宗门的不成器宗主,竟然反而是到了搬山境的大宗师? 一名修行不到一月的少年,就有那样的战力。 一名普通的长陵江湖人物,都有那么多的死士,一个搬山境的老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山… 所以这一战,败得不冤。 只可惜以往的战阵,输了或许还有翻本的机会,然而这战输了,却已然定局。 要对付六境之上的修行者,就已经要动用到数名六境的大修行者,甚至要动用到七境的修行者,而要对付七境,就必定要动用七境的修行者。 出处不如聚处多,天下的修行者和寻常武者之间的比例很稀少,长陵的修行者总数却不少,只是五境之下的修行者易找,六境却已然是一个分水岭。 所以此刻薛忘虚展现出七境的实力,三天和一天便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这名沧桑的修行者面容愁苦的永远闭上了眼睛,他的真元将身体里如风暴穿行,毁灭了他自己所有的生机。 一缕鲜艳的血从他口中沁出,洒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如同开出了数朵凄美的蔷薇。 …… 载了四个人的马车在山道上跑起来有些吃力。 车厢里的王太虚坐正了身体,认真的对着反坐在车头,对着车厢里的薛忘虚行礼:“多谢薛洞主救命之恩。” “要谢就不要谢我。”薛忘虚一直在用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丁宁,丁宁也在用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他。此刻听到王太虚的致谢,他伸手点了点丁宁,“要谢就谢你那个救了他的手下和他,若不是他半日通玄,昨夜里又做出这么让我面子有光的事情,今日我绝对不会出山。” 王太虚恭谨的说道:“都是一样。” “市井之间多性情中人,你们这些人倒是要比朝堂里的人更讲情义一些。”薛忘虚平静的看着王太虚,缓缓说道:“只是我还是想奉劝你一点,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也要守着个度,昨夜你死去的那些兄弟,朝堂里的贵人想必会给你个交待。但若是你接下来的处理不能令他们满意,牵扯出了些不应该牵扯出来的人物,那便会将你自己和更多的人搭了进去。” 王太虚面容顿肃,他点了点头,道:“晚辈领会。” “你真的很不错。”薛忘虚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了丁宁的身上,他的脸上已经写满了满意二字,但还是忍不住亲口赞赏道:“我很满意。” 丁宁恭敬而平和的微笑起来,“我对您也很满意。” 薛忘虚微笑道:“我对你的满意,不是纯粹因为你的修行进境,还在于你在处理和这些江湖人物时的态度,我比较喜欢有人情味的修行者,不是很喜欢那种为了修为的进境,可以斩却五情六欲的修行者。” 丁宁看着他说道:“我对您的满意也不是因为你这么强…而是因为我本来想到是李道机师叔可能来,却没有想到您会亲自来。” 薛忘虚更加不掩饰自己满意的看了丁宁一眼,说道:“你的伤势好像不轻,可是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没有多少天了。” 丁宁点了点头:“所以要给我点好的伤药…不然我可能就支持不到追后,抢不回那条灵脉。” 薛忘虚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大声,笑声在山林两侧的林间回荡。 “你和我师兄也有些渊源,你可以在我白羊洞后山呆几天。” 接着,他看着王太虚,淡淡的说道。 王太虚再次认真致谢。 金色的晨光落在马车上,镀得一片金黄。 丁宁眯起了眼睛,他靠在软垫上,忍不住轻声的问王太虚:“有时候你会不会觉得,你杀我,我杀你,这样杀来杀去,会很无聊?” 王太虚点了点头:“是很无聊…只是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杆秤不平,人活得就不痛快。” 丁宁轻轻的说道:“这便是所谓的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么?” 第五十六章 心不平 “薛忘虚已至搬山境?” 青藤剑院最深处满是剑痕的殿宇里,狄青眉的双手不住的颤抖,他手里的一杯茶未送至嘴边已经洒落了小半。 对于一派之宗主而言,这已是极大的失态。 坐在他对面的真传弟子端木炼的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 “怪不得他做一些事情有恃无恐,怪不得杜青角那么违逆皇后,还可以顺利归老!” 狄青眉的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平日里他一直称呼薛忘虚和杜青角是老糊涂,一直以来,他也自认为自己的修为要比薛忘虚和杜青角高得多。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薛忘虚已经跨入第七境! 他自己在九年前已经到了第六境上品,然而足足九年的时间,他依旧无法触及到第七境的门槛。 而且今日里,他感觉到了青藤剑院周遭的山峰里的天地元气的剧烈波动。 薛忘虚故意从他这里引聚天地元气,这是一种提醒,更是一种威胁! 薛忘虚在威胁他,在接下来的祭剑试炼和其它宗门事宜上,他不要太过分。 关键在于,他还根本无法无视薛忘虚的这种威胁。 因为境界就是境界,哪怕只差一个破境,也是隔着天与地的差距,只要薛忘虚愿意,薛忘虚甚至可以在青藤剑院和白羊洞的弟子面前,当众折他的脸面! “你终究一口气难平,你想要公平,我在祭剑试炼上就给你们公平,可是你以为给了你们公平,你们白羊洞的弟子就能获得胜利么?” 狄青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的真元还是极具的躁动,震碎了他手上的茶杯。 青藤剑院里的其余许多处住所也是一片骚动。 当薛忘虚公然在官道上展露境界之时,这种消息便很快会像无处不在的秋风一样,传遍长陵的每个角落,甚至传递到遥远的其余各个王朝。 其实若是换了别的宗门突然有这样一名修行者一鸣惊人,青藤剑院的所有学生都会觉得兴奋,然而现在白羊洞刚刚并入青藤剑院,薛忘虚陡然展现出这样的境界,却是让几乎所有的青藤剑院的学生都感到了莫名的威胁。 毕竟他们都十分清楚,自己的院长狄青眉也只是六境上品的修行者。 这世上只有狮御豺狼的事情,哪里有豺狼来统御狮子的事情? 若是七境的修行者是一头壮年的狮子的话,六境上品的修行者,最多也只是一条落单的豺狼而已。 一名身穿单薄青衫的,身材看起来异常匀称,就连面部的肌肉都似乎没有一丝赘肉的冷峻少年是青藤剑院这些学生中的例外。 他在鸡鸣时分起床,先大量饮用微温的洁净泉水洗涤肠胃,然后算着分量,吃各种用沸泉水煮过的简单五谷和菜蔬。 然后他开始炼一个时辰的剑,再看一个时辰的典籍,然后再入静内观修行…… 这名年纪和南宫采菽差不多的少年,严格的按照着自己制定的修行计划,丝毫不为外界的这些消息所动,不浪费一丝时间。 因为他的名字叫何朝夕,他的父亲给他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他不要去理会一些无谓的乱心的事情,只争朝夕。 青藤剑院里,南宫采菽也是一个例外。 她也没有因为薛忘虚展露境界而担心。 她担心的是丁宁的修炼进境。 还有数天便是祭剑试炼了,丁宁能够和他所说的一样,突破到炼气境么? 于是她忍不住再次提起笔,再次焦虑的写信催促自己的父亲,“前次提到的那丹药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 白羊洞的草庐里。 丁宁盘坐在蕴满灵气的蒲团上。 薛忘虚这次是真的舍得出本钱,给他的伤药都是难得一见的龙虎大还丹,此时浑厚的药气已经在他的体内不断的氤氲,他甚至不需要利用九死蚕,到了祭剑试炼开始时,体内所受的伤都会好得七七八八。 在闭上双目之前,他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在了膝前的末花残剑上。 有时候杀人报仇这种事情,似乎的确是很无聊,那些死去的人活不过来,或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然而王太虚说得对,如果活得都不痛快,那活着便更没有意义。 他的脑海之中,又出现了长孙浅雪的影子,他想到了她所说的公平。 人心里的公平,和世间所谓的公平,其实并不一样。 …… “这柄剑现在在我手里,然而或许也有可能变成你的。” 青藤剑院外不远处的一处瀑布下,骊陵君座下最重要的幕僚吕思澈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一名身穿青藤剑院院服的少年,用一种极具诱惑性的语气说道。 这名少年显然是比南宫采菽要入学早上数年的学生,嘴唇周围已有淡淡绒毛般的胡须,喉咙间的喉结也已经十分明显,他的双手手掌,也都是和剑柄摩擦产生的老茧。 这名少年面容方正,看上去还算沉稳,但他的眼睛,却是充满震撼和掩饰不住的渴望,一直停留在吕思澈的右手上。 那是一柄银白色的小剑。 唯有一尺来长,甚至比丁宁的末花残剑还要短上一尺。 然而它短短的剑身上却是布满无数细密的符文,此时的吕思澈根本就没有贯入任何的真元,但这柄剑剑身上的许多符文却在自行亮,看上去就像是有无数蒲公英的种子在飘舞起来。 这是雪蒲剑,出自大楚王朝名师姬天雪之手。 独特的材质和符文,不仅使得这柄剑可以成为停驻修行者念力的容器,可以作为到达第五境之后的修行者所用的飞剑,而且这柄剑本身,也是蕴含着独特的力量。 世上很少有自身带有力量的炼器材料。 而且也只有大楚王朝的一些炼器宗门,才最懂得运用这样的材料,炼制各种符器和法器。 大楚王朝称霸百年,独特的炼器手段和各种强大的符器便是它独特的根基。 这柄雪蒲剑在大楚都算得上是一柄名剑。 只是这名青藤剑院的学生哪怕再愚钝,也知道想要得到这样的一柄剑,必定要付出许多代价。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问道:“您是代表骊陵君而来,现在您说这样的一柄剑可能是属于我的,那骊陵君想要我做什么?” “墨尘,我仔细查过你的出身,你虽然和墨府的那些贵人同是安城墨氏一族出身,而且修行天赋也是不错,但在你祖父辈,你们那一脉便和墨府那些贵人一脉交恶,现在他们一脉已然封侯,而你们却依旧在安城,日渐贫寒,而且你来长陵求学,都受到一些特殊关照,被想讨好墨府的一些人有意刁难,最终好不容易进了青藤剑院,若是没有什么际遇,恐怕在青藤剑院都不会出挑,也难免郁郁不得志。” 吕思澈深深的看着这名叫墨尘的青藤剑院学生,“我替骊陵君找上你,便是想要这柄剑换你的承诺…骊陵君将来想让你成为他的门客。” 墨尘呆呆的说道:“只是如此?” 他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因为对于他而言,即便没有任何好处,将来出了青藤剑院,能够拜在骊陵君门下也是一种荣耀。 “有了这柄剑,你应该可以进入祭剑试炼的三甲。”吕思澈看着他,轻声道:“骊陵君不是很喜欢白羊洞的那名半日通玄的少年,所以希望你不要让他进入最后三甲。” 墨尘的身体一震,惊呼道:“让我持这柄剑参加祭剑试炼?” “难道你觉得这对于他人而言不公平?” 吕思澈冷笑道:“据我了解,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根本不限制用什么样的剑,只是别人得不到这么好的剑而已,你有能力拥有这样的剑,又有什么不公平的?而且这世上哪来的公平?” 墨尘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他的嘴唇不断的颤抖着。 他十分紧张,身体却是不可遏制的热起来。 他想到拥有了这柄剑,若是赢得了祭剑试炼,又可以赢得灵脉修行的机会,又可以获得对于将来的修行极有涌出的青脂玉珀…拥有了这些,他便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在青藤剑院都显不出来。 “要在祭剑试炼中杀死他么?”他抬起头,满头汗珠的看着吕思澈问道。 “只要有其它的解决办法,永远不要想着用这种最为简单粗暴但最危险和愚蠢的方法。”吕思澈摇了摇头,“要让一名天才变成庸才,只要不让他有足够的修行时间,只要让他受伤,只要不让他能够得到增快修行进境的条件。只要不是那种一月练气,数月便踏真元境的真正怪物,骊陵君在将来又何必要另眼相看?” 墨尘生怕时机失去之后便不再来,他用力的点头,冷汗却是顺着他的后背滚滚而落。 他惊惧于这些大人物的高高在上,同时吕思澈的话,也让他隐约感觉出来…难道和有些传言所说的一样,那名白羊洞的新入弟子,真的有可能一个月便突破到第二境? 第五十七章 在意的事情 黄叶落尽,耀眼而不热烈的阳光照耀在长陵后宫的石道上。 一名身穿黄色蟒纹官袍的男子,缓布穿过石道,行向石道尽头的那间书房。 这名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肌肤莹润,散着黄玉般的光泽,他的额头很开阔,嘴唇也很宽厚,看上去给人分外坚毅之感。 他的身材很普通,但是给人一种奇怪的力量感,甚至缓步行走起来,给人的感觉好像他的手臂和双腿就像是坚硬得如同百炼铁一般。 石道的两侧是许多随时都会动作的强大铜偶,尽头的那间书房里,是大秦王朝的皇后,拥有最耀眼美丽和权势的女子。 任何人在面对这名女子的召见时,都会紧张而畏惧。 然而这名男子却似乎没有太多的这种情绪,他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脚步也始终平稳。 皇后便坐在书房里的凤椅上。 她面前的那口活泉依旧在不断的散着乳白色灵气,丝丝灵气缠绕在那数朵和她一样近乎完美的灵莲上。 在这名男子缓步走进她的书房之时,她缓缓抬头。 在这种日间,她的美丽显得更加耀眼,她的眼神显得更加威严。 身穿黄色蟒纹官袍的男子一直走到距离她面前二十步的地方才停了下来,然后只是微微躬身为礼。 能进入她的书房,而且能至她面前二十步,这对于大秦王朝所有的官员而言,绝对是一种殊荣。 这名男子拥有这样的殊荣,是因为他是大秦王朝军方军权最终的将领之一,他便是军功已满,接下来最有希望封侯的龙虎北军大将军梁联。 “我已经特别警告过你,即便是想从市井之间吃下那块肉,也绝对不能用那样简单粗暴的手段,也必须更加温和和小心一些。”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皇后看着梁联,说道:“你实在太令我失望。” 梁联歉然道:“那是一个意外。” 皇后完美的脸庞上出现了一丝冷意:“这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在于你的选择。如果你不是连一个和王太虚有些关系的酒铺少年都想杀,便根本不可能惊动薛忘虚。即便那个江湖人物没有被你们第一时间杀死,接下来也绝对不可能活得下来。” “如果薛忘虚和杜青角真的那么弱小,他们早就在长陵消失了,还需要让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么?” 皇后看着一时沉默不语的梁联,略带嘲讽的接着说道:“是你自己太想斩草除根,所以才导致你最终的失败。” 梁联眉头微蹙,沉声道:“斩草本身便要除根。” “这便是你的问题所在。” 皇后淡淡的看着他,缓慢而冷的说道:“你只管你眼前所做的事情,却没有想到,任何一名长陵的修行者都是我朝的宝贵财富,我听闻那名少年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炼气…这样的一名少年,将来极有可能是国之大器。” “很多人并不在意你想要抢那一块肉,毕竟想要封侯,想要建立起一些足够封侯的力量,这是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事情。” “然而你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却太过狠辣,没有什么事情是不透风的,即便周剑林等人的死去,不会有任何的证据表明这件事是你做的。然而对你的观感,却不需要任何的证据。在那些足够决定你前途的真正大人物的眼中,周剑林等人和那名少年是一个道理,他们都是我朝的修行者,他们即便要死,也要战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这种阴谋里。” 皇后摇了摇头,最后用显得有些鄙俗的话说道:“长陵那么大…我大秦王朝的疆域那么大,我大秦不怕有人抢肉吃,那么多肉,即便再多几个人抢,又怎么能抢得完,怕的只是自己人杀自己人。光是你这次处理部下的态度,你的狠辣便会让很多人心寒,让很多人害怕和顾忌。而且你应该明白,很多人对你还有更深层的顾忌。” “或许我是真的错了,但我很多时候只是在为您和您的家里做事。”梁联不卑不亢的看着她,轻声道:“我今后还有机会么?” 皇后不再看他的面目,她看着身前灵泉里的那几株圣洁的灵莲,微微颔:“机会当然有,例如孤山剑藏,例如那九死蚕。” 梁联不再说什么,恭谨的行礼后退出。 …… “母后。” 在梁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外面的石道上后,皇后身后的一道垂帘后方,突然钻出了一名和丁宁差不多年纪的皇子。 他的面容和皇后有些相似,十分秀美,甚至有些男人女相,显得太过娇柔。 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却是分外的灵动,对任何事情都似乎十分的好奇。 “那名酒铺少年之前没有修行过,半日通玄,而且能够越境杀死军中的修行者…他的来历会不会有问题?”这名皇子在皇后的身后显出身影之后,便有些兴奋的说道。 皇后对他似乎十分溺爱,脸上现出少见的笑容,语气也分外的柔和起来,“有问题的话,方绣幕和神都监的人便早就觉察了出来。还有,不管有没有问题,他这样的人,你都根本不需要花什么心思在他的身上。” “因为你和别人不同,扶苏,你是我的儿子,将来大秦王朝的太子。”她微笑着,柔声道:“你根本不需要去看这些太过细小的地方,即便是他真的能够一月炼气,对于长陵和对于站在你这个位置的人而言,还是像蚂蚁一样太过细小。你只需要看着大处,你只需要注意和观察那些已经站得够高的人而已,只要能够真正懂得如何和这些站在长陵高处的人相处,你便能站得稳。” “像那骊陵君。”她完美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微嘲的笑意,“他也是个人杰,也站得很高,然而他的弱点就在于事必躬亲,自然以他的能力,什么小处都着眼的话,小事也会做得更好一些,然而一个人的精力必定有限,凡事太累,便不能游刃有余。” “多谢母后点醒,儿臣回去之后必定仔细揣摩。” 这名皇子也笑了起来,撒娇般说道:“只是这人要是真的一个月便真的突破到炼气境,而且又是在白羊洞那种地方,儿臣倒是也不得不服气。” “有些时候,服气便好。” 皇后收敛了笑容,清声道:“就怕像这梁联一样,是不可为偏不服气,心中便生了执念。” 这名皇子闻言认真道:“梁将军是个人才,母后得空多点醒他几次,希望他不要自误。” 皇后看着他灵动而纯真的双目,又是微微一笑。 在那么多皇子之中,也只有性情如此宽厚的扶苏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性情过于宽厚,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自然是最大的弱点,然而对于将来的长陵,对于将来的大秦王朝的统治者而言,宽厚却是最大的优点。 只是过分宽厚,便是妇人之仁。 所以她又正色道:“平日你要多去听听严相的课,他会教给你更多与人相处的道理。” …… “吁…..” 青藤剑院山门外的山道上,同时响起数声喝马的声音。 数辆马车从不同的山道上正巧驶来,若是不分个先后,互相避让一下,在交汇时便恐怕不免会有马车挤下山道了。 随着这几辆马车的到来,远处的山道上,却是又6续出现了一些马车。 大约是觉得互相避让麻烦,不少马车里的乘客索性掀帘下车,朝着青藤剑院的山门步行。 这些马车里的乘客,都是长陵一些和青藤剑院关系相近的修行之地的学生。 这些学生之所以在此时赶到,都是为了观礼,观看明日起青藤剑院一年一度的祭剑试炼。 在关系相近的学院之间的这种相互观礼,实则上是一个互相观摩学习的好机会,只是人数上面自然会有限制,一般也只有学院最为看重的一些优秀学生才有资格前来。 因为一年有数次会面的机会,而且有些人平日里便有私交,随着各个修行之地的学生6续赶到,平日里清净的青藤剑院山门外,一下子便变得热闹起来。 这些学生里面,青松剑院的徐鹤山,白云观的谢长生等人也赫然在列。 只是这些来自各个修行之地的年轻才俊之中,此刻最为出名的却是来自影山剑窟的顾惜春。 影山剑窟本身和青藤剑院这些修行之地相比便实力更强一些,顾惜春又是这数十年来影山剑窟公认修行进境最快的学生,他修行一月便通玄,三月便突破第一境,正式踏入第二境炼气境。 此种度,放眼整个长陵,除了极少数的那种怪物,已经是足够骇人。 此刻影山剑院的这名最优秀的学生身穿一件翠绿色缎袍,容颜俊朗,双眉如剑,薄唇直鼻,凝立在人群之中,谈笑风生,不展露境界,光是身姿便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越优秀的年轻人便越自信,越是骄傲。 听闻周围的好友谈及此次白羊洞和青藤剑院合一之后,明日里开始的祭剑试炼白羊洞也参加,又提及那名半日通玄,甚至有可能一月炼气的少年,他却是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说道:“半日通玄,也可能是正好机缘巧合,一下感知到了气海的存在,但从第一境到第二境,这领悟炼气的奥妙,却是毫无花巧。不能说通玄快,就一定代表突破到第二境快,说是有可能一月破境,到现在还未有破境的传闻过来,便说明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左右不过是白羊洞最美好的念想。” 听到他这么说,当下有人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道:“顾惜春,你该不是因为连自己都做不到,所以才觉得这酒铺少年绝无可能做到吧?” “你是觉得我妒才?”顾惜春脸上的笑容瞬息消失了,他没有恼怒,只是正色道:“我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我在意的只是岷山剑宗的大试。” 第五十八章 静静的破境 顾惜春此言一出,这青藤剑院山门前便是骤然一静。 不远处的徐鹤山、谢长生人也是停止了交谈,谢长生忍不住摇了摇头,微嘲道:“即便有这样的野心,也用不着这样公然的说出来,以显示自己的不凡。” 徐鹤山却是有些服气,轻声道:“至少他有这样的心气。” 此间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修行之地的学生,然而其中本身就只有三四个修行之地有参加岷山剑宗剑会的资格,而有资格参加的这三四个修行之地里,恐怕也只有顾惜春敢这么说,其余人也自知实力不够,在那种剑会上也只能是作为陪衬的绿叶而已。 顾惜春自然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在那种剑会上一定能够取得进入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然而能够以此为目标,和周围这些压根就没有将自己和那种剑会联系在一起的人相比,他的那两句话,自然有些你们这些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意味。 谢长生和徐鹤山等人觉得顾惜春有些骄傲的资本,所以也只是私下嘀咕两句,并不想公然驳了顾惜春的面子,只是在场诸生里面,有的是出身显赫,只是修为不如顾惜春的学生。 在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有人忍不住,轻飘飘的说道:“顾兄志向高远,吾等自然不及,但若是这白羊洞的丁宁真的和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岷山剑宗的净琉璃两人一样,一月炼气,然后接下来的修行度也和那两人差不多的话,或许到了岷山剑会的时候,他便已是你的劲敌了。” “是么?” 顾惜春看着那人,微微一笑,道:“那我们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来下点彩头,先看看那丁宁今日能不能破境,一月炼气。” 听闻此言,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因为至少到昨日,所有人都可以肯定丁宁还没有破境,以今日一天为期限,押丁宁能够破境的获胜几率实在太过渺茫。 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那名白羊洞的酒铺少年一月炼气根本不可能,一月炼气,那也只是因为有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那两个怪物的记录,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 难道丁宁还真的能够押着点,真的恰好在一月之内到达炼气境不成? 大多数人押不可能,那即便有少数人押可能,大多数人赢了也没有多少彩头,根本赌不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显得有些稚嫩,但又桀骜不驯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好,既然这样,那我押三枚云母刀币,押丁宁能够在今日成功破境。” 嘶…… 青藤剑院的山门前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那人的身上。 一枚云母刀币便价值五百金,三枚便是一千五百金,这么多钱财,恐怕在场的大半学生想一起拼凑都一时难以拼凑得出来。 诸生都甚至以为出声的这人是开玩笑,然而看清楚出声的人,看到他从袖中取出的三枚刀币,所有的人便都明白这人真不是开玩笑。 因为这人是白云观的谢长生,谢家是关中巨富,别人赌不起这一千五百金,他还是赌得起的。 “你干嘛?” 谢长生身旁的徐鹤山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钱财身外物。”谢长生撇了撇嘴,轻声回答道。 其实一开始顾惜春有些群嘲之意的时候,他便有些不快,刚刚再看到顾惜春更加骄傲的提出赌局,他便按捺不住了。 “哦?”顾惜春一眼见是谢长生,眉头微蹙,便想搭话。 眼看他只要一出口,这赌局便应该顺理成章的成行了,然而就在这时,又一声勒马声响起。 “谢长胜!家中的钱就不是钱么?” “你以为到了你手里便可无节制的随意挥霍么?” “谢长胜!你以为爹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你就真的能长胜,逢赌必胜么?” 随着清亮的勒马声,一声声愤怒的女声接连不断的在山道上响起。 谢长生一个哆嗦,脸顿时白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徐鹤年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名高挑的少女双眼含煞的从停下的马车中掠了出来。 这名少女长着一张好看的瓜子脸,身材十分匀称,一头长用一根碧玉簪子盘着,这便显得她的脖子更加细长。 “她是谁?”徐鹤年忍不住又看着身旁的谢长生问道。他从这名少女身上青袍上的太霄二字便知道这名少女是太霄离宫的学生。历年太霄离宫也在青藤剑院邀请的名单里,只是之前数年太霄离宫来的学生数量比较少,也没有见到过这名少女。 “她是我姐,谢柔,名字很柔,可是人一点也不温柔。”谢长生一脸苦相的轻声说道。 徐鹤山不能理解,心想就算是姐,也不用怕成这副样子啊。 “我打不过她,而且我们在外学习,父亲让她掌管钱财,我是要从她手里支取的…”谢长生似是知道徐鹤山的心声,又轻声的补充了一句。 徐鹤山的眼神顿时释然,心中对谢长生充满了同情。毕竟他是见惯了谢长生挥金如土的手段,若是让随手丢钱丢惯了的谢长生没有钱可丢,那可真是难受,说不定会浑身不舒服,影响修为进境。 “那她喊你谢长胜又是怎么回事?”看着一脸怒意,越走越近的高挑少女,徐鹤山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问道。 谢长生的脸色更苦:“我本名就是叫谢长胜…只是我觉得这名字太土,所以自己改了叫谢长生。” 徐鹤山一怔,“是够土的。”但他旋即正色道:“但不管多土,父亲起的名字,可也不能随便改啊。” “改什么改?你还改名了?”谢柔此刻已经走得近了,隐约听到徐鹤山的话,她顿时柳眉竖起,面容寒霜的看着谢长生,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哪里有。” 谢长生脸色异常难看的强辩道:“这里哪一个人不知道我叫谢长胜。” 徐鹤山听到这句话,嘴角微微抽搐,想笑又不敢笑。 从此之后,谢长生恐怕只能恢复本名叫谢长胜了。 “是么?” 谢柔一脸阴沉的看着在她眼里怎么都不太成器的弟弟谢长胜,“那你在这里大声的喊两句,我叫谢长胜。” 之前的谢长生,现在的谢长胜顿时恼羞成怒了,叫道:“姐!你到底干嘛!不就是和人赌一下么,好歹这丁宁也是半日通玄,又不是一定输!” “若是一名普通市井出身,没有什么贵人、大门阀在身后支持,而且听说在之前的一场风波里还受了不轻的伤。”谢柔这名高挑的霸道少女脸上浮满了讥讽的笑容,“若是这样都能一月破境到炼气,那我便索性让他当你姐夫算了。” “……” 青藤剑院的山门口顿时彻底无声。 所有的人都很无语。 谢长胜的姐还不就是谢柔自己?谢柔说让他当谢长胜的姐夫,岂不是说若丁宁的天赋真的那么惊人,她便嫁给丁宁? 常听人说关中的女子有豪气,现在看来果然和长陵周遭的女子有很大不同…即便这只是教训自己亲弟弟的气话,但这样的话语由一名少女的口中说出来,在长陵而言还是太过惊人了一点。 “果然厉害,怪不得你很怕她。”徐鹤山用力的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在谢长胜的耳朵边轻声的说道。 …… “大师兄,丁宁师弟的修为到底?”此时,在白羊洞里,也有不少的学生围住了张仪,正在问着有关丁宁修行的事情。 “很难。”张仪忍不住看了一眼隐藏在山峡内的草庐的方向,他明白这些学生的情绪,从一开始对丁宁的质疑,到现在许多白羊洞的学生对丁宁都有了很高的期待,但他还是实话实说的解释道:“他在月中的时候打开了玉宫,按照这样的五气运行的度,除非他的修行进境平稳到了极点,而且和半日通玄的时候一样,在破境上面没有多少的障碍,他才有可能在今日突破到炼气境。” 听到张仪的这些解释,围着他问的白羊洞学生都多少有些失望。 …… 寂静的草庐里,丁宁在平静的修行。 他气海深处的玉宫已经被五彩的元气彻底点亮,而此刻,流动于他气海之中的五气,已经从玉宫中往上流淌,形成了一根气柱,以缓慢而异常稳定的态势,在朝着气海顶端,那一个最明亮的空间靠近。 那个最明亮的空间,便是天窍。 此刻,气柱的顶端,已经距离那个明亮的空间唯有一丝的距离。 就在围着张仪的白羊洞学生有些失望的散去的时候,这最后的一丝距离在气柱缓慢而稳定的移动下,也缓缓的消失了。 丁宁的身体微微的一震。 气海、玉宫、天窍彻底贯通。 五气如瀑布一般,从天窍中流淌而下,串流不息。 没有任何的迟滞,没有任何的阻碍,在丁宁念力的牵引下,周天运行的五气里的一部分,开始以玄妙的方式凝聚起来。 一些乳白色的,相比体内的五气而言沉重很多倍的真气开始生成,沉淀下来。 气海开始改变,由一开始的五气充斥,开始变成由这种真气充斥。 这便是炼气境。 此刻有许多人在谈论着他修行的事情,就连一直对他青睐有加的张仪大师兄都对他的破境没有信心,在青藤剑院山门口的诸生更是认为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对于丁宁而言,却是必然的事情。 这只是按部就班,计划里的事情。 所以就在这个午后,在很多人还在为此事争论的时候,在这间静谧的草庐里,丁宁静静的破境。 一月炼气。 第五十九章 立誓 随着气海被凝聚出来的真气充斥,随着真气开始浸润身体,一股鲜活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出来。 这便就像一朵幽兰,在此刻终于缓缓开放。 李道机此刻正站立在草庐外的韭菜田前,虽然无法知道丁宁身体里的变化,但他是最清楚丁宁之前修行的人,他知道丁宁的修行进境在此之前极其的平稳。 这种平稳,便让他有所期待。 此刻他看着天上的云,突然之间感受到草庐中散的这股鲜活的气息,他瞬时明白了丁宁做到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极罕见的激动笑容。 他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直接朝着前方跃了下去。 他的身影穿过白云,落在白羊洞的山道上。 平日里他也经常这样的飞掠,只是这一次跳得有些狠,落下的高度有些惊人。 于是砰的一声,他的落地声在山谷里不断的回响。 很多人注意到了李道机的异样。 张仪本来正在下山,准备至白羊洞的谷底修行,但只是抬眼看到李道机脸上异样的神色,他便想到了某种可能,整个身体莫名的僵硬起来。 “李道机师叔…”他揖手为礼。 不等他说出更多的话,在他上方不远处山道上的李道机朝着他点了点头,说道:“他破境了。” “这可…”张仪僵硬的身体猛的一抖,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但真的听到这句话,他还是惊喜得差点直接从山道上跌了下去。 “这可真是太惊人了。”直到数息之后,声音还有些颤的他才彻底的回过神来,才能说出这样一句完整的话语。 “丁宁真的破境了?” “丁宁真的从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 “丁宁竟然真的一月炼气?!” 几乎所有的白羊洞学生此刻都已经走到了外面的山道上。 所有的人都张开了嘴,就像看着一场骤然降临的暴雨一样,抬头看着上方的天空。 “真的?” 此刻就连在最高的小道观里打坐的薛忘虚都感觉到了这种异声。 他睁开了眼睛,也瞬间明白生了什么。 “唉哟…”一声轻声痛呼。 他不小心扯断了自己的数根胡须。 …… 日已偏西,晚霞渐浓。 青藤剑院里已经在准备迎接观礼诸生的晚宴。 二十余个修行之地前来观礼的学生都已到齐,聚在青藤剑院一处石殿前的空地上,再加青藤剑院本院的学生也已加入,场面便更加热闹。 南宫采菽此时也坐在徐鹤山和谢长胜的身旁,让谢长胜畏惧的亲姐谢柔就紧挨着谢长胜坐着。 谢长胜苦着脸,时不时要接受几句训话。 “到现在白羊洞都没一点动静,一月都要过去了,现在人和你赌,你还赌不赌?” “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算你没见过人赚些银两的辛苦,你也应该多为家里想想,你跳出来去和顾惜春抬杠做什么?不说顾惜春有可能进入岷山剑宗学习,即便他在岷山剑会上失利,以他现在的修为进境,将来也必定有不错成就,家里做生意讲究的便是和气生财,就你最会惹事生非,若不收敛,将来肯定给家里到处树敌。” “家里给你钱财,是让你用在修行或者游历交友上,是让你用来赌这个酒铺少年的么?” 谢长胜是早已经习惯谢柔的脾气和这样的管教,再加上平日花销的命脉都掌握在她的手里,所以只能心中默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然而一旁的南宫采菽听到谢柔一口一个酒铺少年,却是眉头渐渐挑起。 “听闻你在我青藤剑院门口说若是丁宁一月破境,你便让他做谢长胜的姐夫。”她忍不住看着俏脸上尽是严厉神色的谢柔,插嘴道:“谢长胜还有其他姐姐么?” “他只得我一个姐姐。” 谢柔听出了南宫采菽的话外音,她豪爽的一笑,道:“采菽妹妹,别说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姐姐,即便是还有,这种大事,我难道还能替别人做主不成?” 南宫采菽想着丁宁的身体状况,又想到自己父亲迟迟未给回音的丹药,心中的燥意更浓,于是她板着脸冷道:“那你是认真的?若真是等下丁宁真的一月炼气,你便真的非他不嫁?” 徐鹤山在一旁愕然,心想难道是真的秋高物燥,连人都容易毛躁,今日里怎么连南宫采菽说话也分外冷硬,夹枪带棒的? 看着南宫采菽冷硬的面容,谢柔微怔,但旋即不在意的笑道:“谁不知道我们谢家做生意都是一诺千金,我虽非男儿,但也不至于出尔反尔。” 刚刚南宫采菽那几句话声音不低,所以徐鹤山便觉得今日南宫采菽有些异样,而此刻谢柔回答的这句话也是铿锵有力,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不远处的顾惜春本来在潇洒的自酌自饮,见到这样的场景,他不由得嘲笑摇头,心想从进山门到现在都这么久过去了,竟然还在谈论那人的问题,真是有够无聊。 然而也就在此时,数声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有人快步冲来,而且控制不住自己脚下的真气,卷起大片的尘土。 南宫采菽皱眉,顺着脚步声望去,却现是师兄向邈。 这向邈比她早一年入门,性情忠厚,平日里行事比她都要沉稳得多,但现在却是一副震惊慌张的姿态。 她便不由得开口,“向师兄,生了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一…一…一…”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的向邈情绪波动太过激烈,一时间连说三个“一”字,却是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南宫采菽的眼睛骤然亮,她的呼吸一顿,下意识的便叫出声来:“难道丁宁真的已经突破第二境,一月炼气了?” 场间诸生听到南宫采菽的这句话,第一时间自然反应依旧是觉得根本不可能,然而向邈的反应,却是让场间骤然陷入绝对的死寂,每个人都好像被寒冷的北风瞬间冰冻。 向邈剧烈的呼吸着,点头。 顾惜春的嘲笑神情凝固在脸上,他的手指也僵住。 心中一股莫大的震惊和荒谬的清晰,让他的脑海里都哄哄作响。 “这是真的?” 一声响亮的惊呼声从谢长胜的口中出,打破了死寂。他脸上的情绪十分的复杂,好像一张画卷上被人涂满了各种各样的色彩。 向邈再次点头。 此刻他终于能够完整的说出话来,他艰难的说道:“刚刚白羊洞传出来的消息…丁宁已经破境成功,已经到了炼气境。” 顾惜春的脸色开始有些白,僵硬的手指微微的震颤。 他不需要再去求证什么,因为这个消息太过震惊,在进来宣布之前,向邈肯定已经仔细的求证过。 只是此刻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脸色。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全部聚集在了谢长胜身旁的谢柔的身上。 所有人都想知道她此刻要说什么。 谢柔面色雪白,睫毛不停的颤动。 先前霸道严厉的姐姐,现在却似乎变成了一个需要依靠的娇柔可怜的少女。 南宫采菽感到更加高兴。 她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然而让她和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只是这一息的时间,谢柔的柔弱又变成了刚硬,她的嘴唇还在微颤,脸上的线条却是变得冷硬起来。 “我关中谢家人说出的话,便是一诺千金,绝对不会改变。” “既然丁宁真的在今日破境,一日炼气,我自然当信守诺言,非他不嫁。” 场间所有人都想看她的笑话,就连她身旁的亲弟弟谢长胜也是如此,然而随着这两句话出口,场间所有人都反而被她震住。 谢长胜彻底愣住了。 这是玩真的了? 而让在场所有人再次震惊无语的是,铮的一声清越的响声响起。 她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她的剑也是宽厚、沉重而笔直、完全不像是女子常用的佩剑。 剑身和剑锋都是灰黑色,好像烧过一半的炭的颜色,笔直的剑脊却是明亮的白色。 这柄黑白分明的长剑,无论是剑柄、剑身的样式、尺寸,甚至剑鞘,都是最合乎关中地带制剑的礼制和规格。 “唰”的一声轻响。 长剑在她的手中轻轻的划过冰凉的空气,划过了她的一缕秀。 一缕黑色的秀飘落下来,落在她的手中。 “关中谢家长女谢柔,在此立誓。” 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慑人心扉。 所有人再度震惊无言。 谁也没有想到,这名关中女子的性情竟然如此刚烈,竟然会当众立下重誓。 第六十章 闹剧 青藤剑院为前来观礼的诸院学生准备的晚宴十分精美,而且对修行有益。 酒是用附近山上的青菩果所酿,可以补气延年。 五谷杂粮之中都是加了一些罕见的药草,对修行大有裨益。 一道主菜是寒蛟肉。 寒蛟是一种出没在寒潭之中的蛟龙,这可是真正的稀罕之物,非得数名六境之上的修行者才有可能联手击杀,虽然价值最高者是蛟角和胶丹,接下来是蛟骨和蛟皮,但即便是寒蛟肉,也是因为蕴含不少对修行者身体有益的元气,所以有价无市,一般的修行宗门也只是机缘巧合才能得到。 梧桐落街巷中的晚餐便十分简单,当丁宁在夜色中推开酒铺虚掩着的大门,便看到迎接自己的是一份盖着数片腊肉和白菜的盖饭。 这份盖饭显然刚刚才端出来,所以还有热气在升腾。 丁宁看着坐在摆着这份盖饭的桌子旁的长孙浅雪,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他坐了下来,开始吃饭。 “今天你回来得比平时早。”长孙浅雪看着他,说道。 丁宁嗯了一声,边吃边说道:“因为明日就是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了。” “你这么赶来赶去不嫌麻烦?”长孙浅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原本还算柔和的面容变得有些寒冷,“你现在根本不需要每日赶回来。” “可是不在这里,我真的睡得不安心。” 丁宁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我倒是不嫌麻烦,可是李道机他们很嫌麻烦,今日里我要回来,他们便派了三辆马车跟着…所以我决定这次祭剑试炼夺得个好名次之后,便提出今后大多数时间可以在外面修行,这样我打听事情会自由得多。” 长孙浅雪冷笑道:“就算是这种小宗门的试炼,以你现在的实力…你就根本不应该想着名次的事情,而应该想着怎么保住你的命。” 丁宁将饭碗里所有的饭菜扒完之后,才说道:“我之所以一定要拿名次,除了白羊洞确实不错,我确实需要那条灵脉修行之外,还有你的关系。” 长孙浅雪眉头微蹙:“我的关系?” 丁宁看着她说道:“因为青藤剑院的最重要的奖赏,竟然是青脂玉珀。” “你应该知道,青脂玉珀除了在第三境到第四境破境时能起到不错的功用之外,这种玉珀还能让修行者更好的接纳一些本命物。”微微的顿了顿之后,丁宁用加重了的语气接着说道:“这对你而言尤为重要。”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然后没有什么情绪的说道:“你和你的师尊的确不是一样的人,他只知为自己考虑。” 丁宁呆了呆。 在和长孙浅雪相处的这些年里,他对长孙浅雪已经熟悉到了极点,除非十分特别的时候,长孙浅雪绝对不会主动提及那个人。 而且虽然此刻长孙浅雪的脸上看上去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但是他感觉得出长孙浅雪眼眸深处不一样的心情。 也就在这短短的数个呼吸的时间里,他的身体不自觉的微震。 他想到了今日对于长孙浅雪而言是什么日子。 人的一生里,有很多特殊的日子。 比如第一次相遇,比如一别之后,再会无期…只是这些对于自己而言十分特别的日子,别人或许根本不会知道,不会记起。 丁宁的身体微僵,他看着长孙浅雪,轻声道:“那个人真的只为自己考虑么?” “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长孙浅雪看着摇曳的烛火,说道:“至少在别人看来,他只为自己的想法而不择手段。” …… 真正的深秋,距离初雪只差一线。 峡谷里许多高大乔木已经只余下挂在枝头的最后几片黄叶,从高处往下看这山林,便少了许多阻碍。 即可赏山林间的野菊,又可以赏剑。 这的确是适合观礼的好时光。 清晨,所有青藤剑院的学生,以及前来观礼的二十余个学院的学生都早早的洗漱完毕,静待白羊洞学生的到来。 然而最先打破青藤剑院外道间的寂静的,却不是来自白羊洞的马车,而是一匹狂奔而来的骏马。 骏马上风尘仆仆的短男子,赫然身穿一件绛紫色的武将官服,胸前是一头威武的斑斓猛虎。 在距离青藤剑院山门还有数十丈之遥,这名骑者却似还嫌狂奔的骏马太慢,直接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落在青藤剑院山门口那块石碑前。 “我有事要见南宫采菽。” 面对着原本在这里准备接引白羊洞人马的数名青藤剑院学生,这名一脸风霜的冷峻男子简单有礼的说道。 “有名军中的将领要见我?” 在青藤剑院学生聚集处安静等待着的南宫采菽在接到消息的瞬间,她便想到了某种可能,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冲到了青藤剑院的山门口。 “华青锋叔叔?” 一眼看到山门口站立着的短男子,南宫采菽更是直接便惊呼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的信笺比长陵的军令还催得急。” 看到有些震惊失措的南宫采菽,这名短将领微微的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递到她的面前:“还有这颗丹药有些霸道,你父亲生怕单是写信你不够重视,正好我又有军务经过长陵,便让我顺便来当面和你交待一下。” 南宫采菽的呼吸顿时微顿,她接过玉盒的瞬间,手心里就密密的出了一层汗,“这到底是什么丹药,需要您亲自赶来一趟?” “是以前韩王朝的黄庭丹宗的黄庭金丹。”华青锋收敛了笑容,严肃道:“黄庭丹宗在韩王朝灭亡前也没有多少名气,但炼制的丹药大多走旁门左道,都是异常暴烈的东西。这颗黄庭金丹提升修为进境的效力十分惊人,足以让刚入第二境的修行者直接突破到中品伐骨后期,只是这种丹药的药力也是极其驳杂,其中许多药力进入人体内之后更是根深蒂固,到真元境之后,会让真元没有那么纯净。” 南宫采菽犹豫了一下。 修行者体内许多杂质无法排出,这便会带来很多后继的问题,真元不够纯净,更是会对真元的力量产生影响,无形中就像所修的功法下降了品阶。 “对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这丹药的劣处大过优,所以你父亲也特别让我来看看你是否真的已经破境,是否这颗丹药真的只是用于交易,而不是你自用,他其实很担心你是卡在那个关口,焦躁了。”华青锋看着南宫采菽润泽的肤色,神情略微轻松了些,“等真的看到了你,我是也放下了心。” “正常的修行者…”南宫采菽本来心中犹豫不决,此时听到华青锋的这句话,她的心情却是骤然平静了下来。 她想到了丁宁的身体,想到了丁宁没有多少时间,想到丁宁似乎只能管眼前事,管不了太久远的事情。 她也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然后打开了手中的这个玉盒。 她看到这个玉盒里面还有一个白色的密封蜡块,而蜡块的中心,则是一颗龙眼大小的黄色丹丸,看上去很有弹性,但又给人很沉重之感。 这是一颗比她预计的要迟来很多时候的丹药,然而现在能够到来,便是异常及时。 南宫采菽和这名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军中|将领又说了数句,问询了一些她父母亲的近况,又说了些她学习修行的事情。 已然绝对放心的将领放心的离开。 南宫采菽又回到青藤剑院学生和观礼诸生的集合处,她始终将这个玉盒抓在手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情越来越激动和紧张。 数列马车缓缓的穿出山间的薄雾,出现在了青藤剑院的门口。 白羊洞的人,终于到来。 …… 走在最前的是李道机。 他的身后紧跟着的是张仪和苏秦。 薛忘虚和十余名白羊洞的教习反在最后。 身材并不出众的丁宁只是处在一大批白羊洞学生的中间,然而无数人的目光,还是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那个看上去那么瘦弱稚嫩的少年,竟然就是一月炼气的丁宁? 看着如此普通,根本不像那些怪物一样,天生便带着某种神光…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做到一月炼气? 嗡的一声,无数细微的议论声响起。 负责此处事宜,背负着双剑的端木炼脸色也不自觉的有些难看。 这是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之后第一次白羊洞的学生进入青藤剑院,在他原先的想象之中,失败者的白羊洞便自然是一副臣服的姿态。 然而此时,因为有着薛忘虚的展露境界,因为有着这样一名一月炼气的学生,此刻的白羊洞诸生的到来,却反而有了一种反客为主的气势。 狄青眉显然是早有预料,所以这场祭剑试炼在环节上都是一切从简,只是在后山等着。 …… 白羊洞的人越来越接近。 徐鹤山忍不住转头看向谢柔,他不知道昨夜这里生的事情有没有传到白羊洞,也不知道此刻谢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然而让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是,此刻谢柔似乎神容镇定,还没有特别的表情,谢长胜却是突然往前走出数步,直接对着人群中的丁宁行了一礼,道:“姐夫好。” 这本来就已经是一个气氛很怪异的时刻。 谢长胜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就连李道机都彻底的愣住。 丁宁自然认得谢长胜。 只是他的确不知道昨天夜宴时生在这里的事情,所以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左右看了一下,然后再看着一本正经的谢长胜,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你是在对我说话?” “当然。”谢长胜一副恭谨有礼的样子。 场间一片哗然。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等人愕然对望,又忍不住再看向谢柔,心想难道这姐弟两人已经达成了什么协定,今日里竟然真的要郑重的提及婚娶之事了? 然而他们的眼光里,谢柔的脸孔却是涨得通红,似乎又不像是约好的神色。 丁宁愕然,他也注意到了人群里的南宫采菽,所以求助般的朝着南宫采菽看来,想要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昨日里我姐姐当众立誓,说只要你真的昨日突破到炼气境,她便非你不嫁,所以你自然就是我姐夫了。”谢长胜却是已经看着他说了出来。 “你真不是开玩笑?” 丁宁怔了怔,旋即有些想笑笑不出,“这个玩笑开大了。” “这不是玩笑。” 一声清冽的女声响起。 场间所有的喧闹声全部消失了,这是正主出声了。 所以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谢柔的身上,就连青藤剑院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暂且忘记了祭剑试炼的事情,想看这件事怎么收场。 丁宁愣愣的看着谢柔,开始明白这就是谢长胜所说的姐姐,关中谢家的大小姐。 谢柔此时脸上的红晕已经全部退去,她的脸很白,闪着瓷样的光泽。 谢长胜却是悄然的退了数步,退到了徐鹤山和南宫采菽等人的身侧。 “你这是做什么?”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全部不能理解的在他耳畔轻声问道。他们甚至觉得谢长胜的眼睛里充满幸灾乐祸的神色。 “我是故意的…” 谢长胜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的神色从他的眼睛里扩散到了脸上,“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别说丁宁之前根本不认识她,就算丁宁也同意,这婚嫁之事,岂是她一个人能说了算的。这全是胡闹,父亲绝对不会同意她此种做法…闹得凶了,说不定把她抓回去打。这些年父亲都觉得她稳重,都让她管着我,这下我便让父亲知道她更加胡闹,到时候便不是她来管教我,或许她反而要从我手中支取钱财了。” “……”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顿时彻底说不出话来。 隔了数息的时间,南宫采菽才憋出一句话来,“左右都是为了你有大手大脚花销的钱财,结果却将你姐姐推到这风口浪尖…她到底是不是你亲姐啊?” “她打我的时候,卡着我用钱的时候,也不知道当不当我是亲弟弟。我挨的十次揍里面,至少有九次便是她向父亲告状。”谢长胜撇了撇嘴:“这次又不是我错,是她自己胡闹,否则我便至少赚了一千五百金,也让她吃点亏长点记性。” “你年纪比我们小,果然比我们更幼稚。”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幸亏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否则我也肯定天天打。” 第六十一章 不娶不嫁 丁宁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长孙浅雪说得不错,这长陵充满了恩怨,只要一脚踏进去,便会缠满无数的恩怨,现在恩怨还难了,再扯上什么情债,便更是麻烦了。 他还不知如何开口,谢柔却是已然看着他,说道:“我已拔剑削为誓,这里的很多人都可以为证,所以并非玩笑。” 丁宁看着她闪烁着瓷样光辉的清冷面容,他的神容也严肃了起来,用唯有他和谢柔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我明白有些人说话一诺千金,有些人视家门的声誉比性命还要重要,只是我们之前并未见过,只是为了一个别人都未必认真的赌约…这是不是太过偏执了一些?而且我听闻谢家不是普通的人家,你这么做,你家里也未必同意。” 谢柔看着他严肃且平静的眼神,她的心中也莫名的平和了许多。 或许是这名少年的确有着不凡的地方,至少的确没有令她失望? “行事武断,妄出蜚语,这是我的过错,便应该由我承担。”她看着丁宁的双眼,轻声的说道:“家里我会负责让他们同意。” 丁宁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他微垂下头,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末花残剑上,他的心脏也在此刻轻颤。 谢柔只是个修行未有多少年头的少女,但是她的认真,她的眼神,却是让他莫名的想到了这柄末花剑的主人。 “关键在于你的意见。”谢柔微微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她的眼神又再度变得坚定起来,她真挚的说道:“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但你这份荣辱不惊的平静,却让你比周围这些年轻才俊更令我喜欢,感情的事情,可以慢慢培养,我只希望你不要觉得太过唐突,不要去考虑门第的事情。” 丁宁越来越觉得谢柔和末花剑的主人有相似之处,如果说这是冥冥中的一种巧合,那他十分不喜欢这种巧合,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冷硬了起来,直接决然道:“这不可能,我不会接受你这种提议,所以你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谢柔的脸又白了数分,她咬了咬嘴唇,一时倔强的没有说话。 丁宁抬头头来,深深的看着她:“我绝对不会娶你,所以我们最好都不要再提这件事,让这件事被所有人慢慢淡忘。” 谢柔的眼眶微红。 她毕竟只是个少女,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的勇气,但她深深的呼吸了数下,胸部剧烈的起伏了数下之后,便对着丁宁深深的行了一礼。 “这件事是我不对…但你可以不娶,我却不能不嫁。” 说完这一句,她便转身往观礼诸生聚集的地方走回。 丁宁的心骤然一沉。 旁人可能就算听到这句话也一时无法理解,但是谢柔那转身一瞬的目光,却是让丁宁瞬间读懂。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宁折不弯。 她不逼迫他娶她,但她一定要嫁他。所以他不娶,她便不嫁,不嫁给别人。 这似乎很可笑。 但是丁宁此刻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其实她是良配。” 李道机和周围的众人一样,一直保持着沉默,但此刻他却是侧转过身体,将声音轻轻的传入丁宁耳中,“不说关中谢家富甲一方,对于你将来的修行有很大帮助,她的相貌品行我都很满意,我建议你真的可以认真的考虑一下。” “你还要添乱,有你这么做师叔的么?”丁宁恼火的说道:“我才多大,才刚刚修行,才到这里连青藤剑院到底长什么样还没有看清楚,突然冒出来一个和我谈婚娶之事…” 李道机扫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青藤剑院和其它风光可以慢慢看,但有些人错过之后便不再。” 丁宁越加恼火道:“她这样做真的很好么,你身为长辈,你也看得出她的那股烈性,你要做的事情便是想想今后有什么办法可以劝解她放弃这个想法。再者你要是真的喜欢,你让她嫁你好了。” 李道机很少见到丁宁这种气急败坏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我倒是想,可是她看上的不是我。” 丁宁顿时为之气结。 “姐,这件事我办得不错,算是让你和姐夫正式见礼了吧?”看着走回来的谢柔,谢长胜故作诚恳的说道。 谢柔已然面色如常,看了他一眼,说道:“幼稚。” 谢长胜没有想到谢柔只是这么简单的吐出两个字,心中得意骤然化为乌有。 徐鹤山和南宫采菽心中对谢柔莫名有了些好感,两个人看着谢长胜,都是轻叹,“交友不慎。” …… 在端木炼和青藤剑院一些师长的眼里,谢长胜的所作所为自然是一场闹剧,只是碍于是前来观礼的外院学生的身份,他们不好直接严厉呵斥。 但想着一直以来在青藤剑院都是十分庄重的祭剑试炼一开始就被这种气氛所染,他们的脸色便变得更为难看。 “时间差不多了,狄院长在后山候着,祭剑试炼随时便可开始,薛洞主你们是要先略微休息一下,还是现在便过去?” 端木炼竭力让自己不为不佳的情绪左右,他迎上前去,遥遥对着薛忘虚行了一礼。 看到须皆白的薛忘虚,所有前来观礼的年轻才俊心中倒是微微一寒,惊醒过来这名老人已是令人仰望的第七境修行者。 “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随便跟来看看,这里所有事物归李道机处理,不用特别问我的意见。”听到端木炼的问话,薛忘虚微微一笑,说道。 若真的是风烛残年的老人随便来看看,那便好了。 若是没有像你这样的第七境修行者,今日青藤剑院便不会怎么都觉得束手束脚,无法放开。 端木炼在心中一阵低低的咒骂,但面上却是依旧拘谨有礼,对着李道机颔。 “路途不远,没有什么需要休息的,修行者不必拘泥小节,想必这里所有人都觉得越快开始越好。”李道机心情不错,嘴角依旧戴着一丝还未隐去的笑意。 “那便即刻出。” 端木炼也不想多说,招呼下去,令参加试炼的学生走在一起,而过年限,无法参加试炼的学生和外院观礼的学生跟在后方。 “端木老师。” 正在此时,数名青藤剑院的学生却是突然出声,“何朝夕不在。” 听闻这个名字,人群中自从丁宁到来之后,面色便一直有些阴沉的顾惜春眼中顿时又射出些冷厉的光来。 他之前也没有见过何朝夕,但他知道何朝夕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对手,将来在岷山剑会或许对他都会造成威胁。 端木炼微微一怔。 若是寻常别的学生到此时还未来集合,他此刻必定恼怒至极,然而此时没来的是何朝夕,他的脸色却反而好看了几分。 “何朝夕!” 他转身,对着青藤剑院的众多殿宇深处一声长啸,声音远远传出。 数息之后,有破空声响起。 一名身穿单薄青衫,身材异常匀称的冷峻少年从数间石殿中央的道间飞掠而来。 他的身上始终有白气在蒸腾。 那不是他身上的汗水,他身上的汗水早就被他的真气震得一干二净,他身上的衣衫也十分干燥清爽,这些白气,只是因为他的体温融化了周围的白霜。 这样高的体温,只能说明他在刚刚还在做着许多针对身体的剧烈练习。 想到有关此人刻苦修行的传闻,顾惜春的眼神更加冷了些。 …… “他就是何朝夕,除了吃饭如厕之外,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修行上面,他不可能不知道今天是祭剑试炼,但应该就是不想浪费时间,所以还在修炼,等到现在才出来。”丁宁在仔细的端详着这名少年,他身旁响起了南宫采菽的声音。 南宫采菽已然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在试炼里面能避开他,就尽量避开他。”看到丁宁转过头来,南宫采菽又说了这一句的同时,乘着所有人的目光还停留在飞掠过来的何朝夕身上,她将手里一直捏着的玉盒塞到了丁宁的手中,“这是我父亲设法找来的丹药。” 丁宁一愣。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事情。 “今日才刚刚送到,这是黄庭丹宗的黄庭金丹,我父亲特别让一个平日里和我很熟悉的叔叔特别过来交待我,这颗丹药提升修为进境的效力很惊人,如果你现在的修为服用,可以直接让你突破到中品伐骨的后期,但是同样会带来很多不利的影响,甚至会让真元都没有那么纯净。”南宫采菽轻声的在他耳边说道:“我只是听我那叔叔说,还没来得及查书,所以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等祭剑试炼过了,先多查查书,彻底了解清楚了这颗丹药之后,再决定是否要用。” 丁宁点了点头。 他虽然也没有听说过这种偏门丹药,但是他很清楚他能够用这颗丹药,有这样一颗丹药在手,那他在这次祭剑试炼中拿到前三,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第六十二章 公平之规则 看着飞掠而来的何朝夕,端木炼的心中渐渐火热了起来。 何朝夕所修的青藤枯荣诀是青藤剑院最强的修行法门,拥有特别的玄妙,而且对于一些剑经的理解,在他看来也不是众多的青藤剑院和白羊洞学生所能相比。 今日里,这名各方面都是极其出众的少年,必定会绽放出耀眼光彩,大扬青藤剑院声威。 “平时抓紧时间修行也就是了,现在这么多人等着你,实在太没礼数。” 所以虽然呵斥了一句,但他的脸上却是看不到多少严厉的神色。 何朝夕并不多言,只是躬身致歉,接着排在几名青藤剑院学生的身侧。 他的身边不远处,有一名青藤剑院的学生,神情拘谨,不自觉的紧握着怀中的剑柄,正是墨尘。 阳光渐烈,青藤剑院中的晨雾渐渐散去。 所有人跟随在端木炼等人身后,穿过整个青藤剑院,登向后山天竹峰。 祭剑试炼所在祭剑峡谷便在天竹峰之下,青藤剑院在天竹峰和对面略微低矮的铁剑岭之间又有五六个山头。 这些山头之间距离都过百丈,然而青藤剑院一开始用绳索牵引,引藤蔓缠绕,经过了数百年的时光,竟然是无数藤蔓尾相衔,紧紧束缚,形成了十余道甚至可容马车通过的藤桥。 这些藤桥的中央又建了宽阔的观景台,观景台的边缘甚至种植了一些灵草鲜花,远远望去,真是空中楼阁,完全是天上仙府的景象。 青藤剑院的院长狄青眉,站在最靠近天竹峰的一处观景台上,青衫飘飘,直欲飞去。 看着拾阶而来的端木炼和李道机等人,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停留,只是等到何朝夕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才微微颔,接着他看到了南宫采菽身旁的丁宁,看着丁宁相较其它白羊洞学生明显略显稚嫩的样子,他明白了这应该便是那名叫丁宁的酒铺少年,想到昨日这名酒铺少年竟然真的一月炼气,他的眉头便微微蹙起。 只是不管天赋如何惊人,从那日正好在白羊洞学习的数名学生的口中得知,这名酒铺少年修的也只不过是最普通的《灵源大道真解》,所以此刻在他的心中,丁宁也只不过是一头没有多少威胁的幼兽。 这样的幼兽最终能否长成,还是未知之数。 真正需要担心的,只是那一头垂垂老矣,但爪牙却分外锋利的凶猛老兽。 所以他的目光也很快越过了丁宁的身体,落在了最后列的薛忘虚的身上。 他端正神容,遥遥对着薛忘虚揖手为礼,清声道:“白羊、青藤合一,此次祭剑试炼,气韵大不相同。薛洞主又已到第七境,实乃两地的光耀。” 听闻这一句开场白,后方观礼队伍里的谢长胜忍不住轻声嘀咕:“这院长倒也聪明,白羊洞归入青藤剑院之后,本来便已无白羊洞之称,换了别人恐怕绝口不提白羊,只提青藤剑院,他这么说,却是在言语上避让,反正事后白羊、青藤还是归他管。只要切实有好处,言语上让点就让点,不然要真闹起来,薛忘虚的修为说不定会让他灰头土脸。” 正在他嘀咕之间,薛忘虚却是微微一笑,说道:“狄院长客气了,我现在只是一老来闲人,看看热闹而已,有什么要白羊洞弟子做的,吩咐李道机便是了。” 这些话虽然听上去客气,但是落在狄青眉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意思是不用和他谈,要谈就和李道机谈,他总管青藤剑院和白羊洞,现在却反而变成和李道机平起平坐了? 他的心中煞气大升,面上却是古井无波。 “祭剑试炼是我们青藤剑院的传统,我们青藤剑院的开山祖师祈临风,便是在今日破境至第六境本命境,并凝练本命剑青藤木剑成功。所以每年今日,我们青藤剑院便以此仪式纪念先祖,胜出者不仅可以获得院里中宝物奖励,接下来院里还会安排外院或者其他修行之地的修行,以获得最大历炼。” 他直接缓缓的做了几句开场白,然后对着端木炼颔道:“修行者不拘小节,却讲规矩。接下来便由端木炼详解此次祭剑试炼之规则。” …… “祭剑峡谷便在我们此刻脚下,此处峡谷遍植青藤,且布置了我们剑院独有的青藤法阵。里面路途难寻,且所有青藤看起来虽然一样,然则其中有些却是会攻击修行者,甚至还有一些力量不俗的藤王,力量甚至过炼气上品的修行者,若是被缠上,确认无法挣脱时,且记住不要惊慌,停止一切动作,藤蔓便不会再继续攻击,否则会越缠越紧,解救不及便有性命之忧。” “所有参加的弟子从我们此处划定的入口分散进入,必须穿越整个峡谷到达另外一端出口。内里禁止两人以上结党同行,若是相遇,要么战斗决出胜负,要么互相逃离。” “穿越峡谷以三日为限,会划出三段界限,不准提前穿出,每日在正午时分,我们都会以四处狼烟为号,必须在日落之前赶到四处狼烟中间的区域。然后要在那个区域停留至于午夜,午夜之后才可自行选择休憩或者继续赶路……” 端木炼开始清晰而大声的讲解规则,这些丁宁都听过,但他依旧听得非常仔细。 “因今年白羊和青藤归一,参加试炼的学生数量比往年多出一倍,所以难度也略有增加,每名学生进入时身上都会带有一枚令符,每日里必须至少有一次战斗,必须抢夺到一枚令符,否则就算到达指定区域都算失败。” “今年那些休整区域也没有现成的食物,只是在祭剑峡谷里放入了一些兽类,需要吃东西补充体力,便必须自行捕猎,但其中有一些兽类的实力也不弱,在捕猎之前必须自己权衡。” 随着这几句话响起,场间却是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这对修为境界不高的所有学生都很不利。”听到这样和以往略有不同的规则,南宫采菽转过头去,有些担忧的看着丁宁,轻声说道:“尤其对你更不利,因为你修炼的时间太短,你还没有经过多少身体的练习,这种规则更容易消耗体力,你的体力更容易跟不上。既要每天战斗,又要消耗体力寻找食物…越是到最后,越是不利。” “这种规则对于何朝夕这样综合各方面都很强的修行者当然更有利,但这谁也不能说不公平。”丁宁点了点头,也轻声说道:“因为本身这种试炼,便是要挑选出综合各方面都最强的学生。” 南宫采菽沉默了下来。 有时候所谓的规则和公平就是这样,看上去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但实际上却偏偏就是偏向于某人,然后对某人不利。 “有规则便有应付的方法。”丁宁看出了她心中的不快,他真挚的说道:“我们生在满是规则的世间,我们便要在规则之下设法生存。” …… “姐,这种规则似乎对姐夫很不利啊,但关键在于,这的确是很公平的规则。” 谢长胜听着端木炼的讲述,很是欠揍般的转头看着一直在凝视着在和南宫采菽讲话的丁宁,“对了,你觉得姐夫到底怎么样?” “很好。”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谢柔却并没有生气,只是看穿了他心中把戏一般,讥讽道:“我对他有信心,他应该极有可能是最后的三甲之一。” 谢长胜愣了片刻,愤懑的叫屈道:“你这变化也太快了吧?一开始我就对他有信心,要赌他胜,你是哪里都看不起他,现在你却反而比我还有信心,他才刚入炼气,白羊洞有张仪、苏秦,青藤剑院这边有何朝夕,南宫采菽也是不弱,你哪里觉得他会得前三?” “之前我是没有看到过他,所以才对他下了这样的论断。”谢柔看了他一眼,说道:“但我现在看过他了,便自然不一样。” 谢长胜近乎无语,“哪里不一样?” 谢柔深深的看着远处的丁宁,说道:“他的眼神里有信心,不是那种装出来的信心…所以他才显得那么平静自若。” “这就像买东西,有些人是买不起,装作买得起,但他是那种真正钱袋里有很多钱,知道货物再昂贵也买得起的那种信心。” 谢柔缓缓的接着说道,“我四岁起便在家里的许多商号里看各种生意,见了不知道多少生意人,我确定我的眼睛不会看错。” 谢长胜用手拍着额头,郁闷道:“这是做生意么?” “道理是一样的。” 谢柔看着他,摇了摇头:“你还太幼稚,很多道理你不懂,将来你或许能明白。” 谢长胜气得脸都白了,“我哪里小了!” 谢柔讥讽道:“又不是没见过你洗澡,你哪里都小。”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谢长胜气得哆嗦,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只是个小屁孩,懂什么。”谢柔肃容道:“你也别因为此事得意,一些你不懂的道理,我到时自然会和父亲解释。” “而且…” 顿了顿之后,她转过头深深的看着谢长胜,说道:“我只是女子,将来家里的担子,不需要我的双肩来挑,我胡闹一些,父亲也会由着我。但你不一样,你是男儿。” (大家国庆快乐~~) 第六十三章 淘汰的开始 谢长胜深吸了一口气,怒声道:“你不要老是这副教训人的口气好不好?” 谢柔笑了起来,脸上散着清冷的光辉,挑衅般看着谢长胜,说道:“想要不被我教训,至少现在修行上过了我,打得过我再说。” 谢长胜握紧了拳头,脸色微白,愤懑道:“我一定会过你。” 谢柔依旧微笑道:“那是最好,否则将来若是连骊陵君的一个门客都打不过,那才是真正的丢人。” 谢长胜垂头不再说话,此时台上的端木炼,却是已经将祭剑试炼的规则全部说完。 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了何朝夕的身上。 所有参加祭剑试炼的学生里面,何朝夕和张仪、苏秦的修为最高,都是第三境中品之上的修为,可能张仪和苏秦会比他更接近第三境上品一些,但是这里面的差距不会太大,而且何朝夕所修的青藤枯荣诀或许会有想象不到的妙用。 论体力,却显然是花了大量时间在修身上的何朝夕要强。 在这样的规则之下,何朝夕自然是最有希望获胜的人。 然而在此刻这许多注视着何朝夕的人里面,墨尘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知道他在这场祭剑试炼里,一定会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 所有参加祭剑试炼的学生开始沿着山道朝着祭剑峡谷的入口行进。 没有人检查他们身上是否私藏食物,因为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所有身在祭剑峡谷里的学生会因为其中的阵法遮掩而看不到上方,甚至会在里面迷路,多走很多的冤枉路,但上面的观礼者却是可以在悬空的平台上,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丁宁跟随在队伍的中间,往下的山道越来越宽,但最终却没有直通到峡谷底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落差有十丈左右的一片断崖。 断崖上有上百根青色的藤蔓直垂底部。 即便没有看过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丁宁也猜测了出来,等下所有参加试炼的学生便是要通过这样的藤蔓落入峡谷,只要略微有一点时间差,下方的法阵自然就会将他们区隔开来。 走至前方崖边的端木炼没有任何的废话,严肃而冷厉的说道:“每人挑选一根藤蔓下去,前后隔二十息的时间。” “你要小心。” 南宫采菽看着丁宁,有些担忧的轻声说道:“不要心急。” 丁宁知道她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于是他微微的一笑,说道:“你也是,打不过就跑,这种长时间的试炼,谁也不知道最后生什么。” 南宫采菽回味着丁宁这句话的意思,看着前方的学生已经开始依次滑下,她看了丁宁一眼,“你先还是我先?” 丁宁说道:“我先好了。” 南宫采菽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希望你能一直比我先。” 丁宁微微一笑,“承你吉言。” …… 轮到丁宁,丁宁的动作很慢,很小心。 他蹲下身来,双手抓住藤蔓,将自己的身体垂下,然后双脚和爬竹竿一样夹住藤蔓,缓缓的滑落。 看着的身影缓缓的落入下方的山林之中,在他身后到达崖边等候的南宫采菽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担忧。 毕竟不管拥有何等的修行天赋和领悟能力,身体的一些动作和反应,也是需要时间来练习的。 丁宁此刻的动作,相比其他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显得太过笨拙。 然而对于此刻的丁宁而言,最困难的却是尽量显得笨拙一些,不要让那么多观礼者看出他太过敏捷。 毕竟今日的战斗不比当日在黑夜长巷里面对那么多江湖人物的战斗,这是正式出现在长陵修行者眼前的第一站,他无法肆无忌惮。 他的双脚平稳的落地,确认下方的草地可以承载自己的分量,他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景象。 从上方往下看,这个长满各种巨藤的峡谷里一片清晰,只是被众多的小树丛和巨藤分割出无数迷宫般的通道,然而此刻真正落入到这里面,脚踏上峡谷底部松软的土地,他却是看到周围到处弥漫着薄薄的雾气。 而且这雾气不是普通的白雾,而是一种诡异的淡淡青色。 这种雾气对于看远处的东西似乎没有多少的妨碍,然而却是有着奇异的折光效果,反而使得周围近处的一切都有些微微的扭曲和朦胧之感。 周围的藤蔓和在上方往下看时也截然不同。 从上方往下看时,似乎一些树木和藤蔓之间还有些空地,然而站在这里面,却是看到树木和藤蔓都是连得密不透风,只有一些拱门般的通道。 耳朵里一片静寂,那些和他差不多时候下来的学生应该和他相距也不遥远,但是却并没有听到任何的脚步声,看来这里面的法阵还有隔绝声音的作用,这样一来,便很难通过声音去躲避和追击一些敌人,陡然遭遇战的几率大增,同时捕猎兽类的难度也大增。 按照端木炼之前所讲的详细规则,进入这峡谷之后,如果不马上离开,在这里等着便算违规,所以丁宁开始动步,朝着前方一个拱门般的缺口走去,同时他微微的闭上了眼,开始静心的感知。 他感觉到了这里的天地元气果然很紊乱,在周围无数青藤的吸收和释放的一些独特元气的干扰下,这里面的天地元气,就像无数柄乱剑在里面漂浮。 这种布置,对于第六境之上的修行者都可以说毫无用处,完全可以用体内蓄积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直接打通一道沟通阵外天地的元气通道,然而对于他们这种境界的学生而言,却是已经足够。 从上方藤桥之间架着的悬空观礼台往下看,此刻祭剑峡谷入口处可谓是人头攒动。 因为一次便有近百名学生沿着藤蔓滑落到这数里的范围之内,所以对于上面观礼的人而言,这一片区域里现在到处都是人。 甚至数十丈的区域里,都有四五名学生在前行,只是在相隔这么近的距离下,却是互相都没有察觉,这使得整个画面有些显得可笑。 谢柔的目光始终追随在丁宁的身上。 此刻在距离丁宁不到十余丈的地方,便有一名青藤剑院的学生。 这名青藤剑院学生名为赵庆。 他是赵地平湖人士,元武八年通过考试入的青藤剑院,比起南宫采菽早两年入院,虽然也至今只是炼气上品的境界,和绝大多数青藤剑院的学生一样,还无法突破到第三境。 但长陵任何修行之地对于先前不属于大秦王朝疆域的赵地、韩地、魏地出身的考生考核更为严苛,赵庆能够进入青藤剑院,自然也是有比一般青藤剑院的学生更为出色的地方。 他双臂的力量,天生要比一般的同龄少年大出很多倍。 这是天生体质的关系,他的父亲,原先在赵地便是赫赫有名的力士。 双臂力量天生出常人,便能用很多常人不能用的剑和剑法。 所以他平日里用的便是重量过普通长剑数倍的阔剑,修的剑法也是大开大合的狂风剑经。 一柄分量极其沉重的剑,还有狂风般的度,威力自然惊人。 所以在赵庆的内心深处,他也不认为自己全无希望胜出。 因为已经有过一次祭剑试炼的经历,所以他很清楚这并不是一场谁走得快就能胜出的比试,他走得甚至比丁宁还要小心和缓慢一些。 就在他刚刚缓步走过一个拱门般的缺口的瞬间,他身后的树丛之间,数条青藤突然无声无息的伸出,朝着他的后背飞的接近。 在这些活物般的青藤距离他后背还有数尺的时候,极其警惕的赵庆终于反应了过来,一声厉喝,右手如电般拔出了背负着的阔剑,反手往后荡出。 噗噗噗数声轻爆声响起。 这数条青藤竟被他这一剑全部震成无数青色的碎屑。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他身侧的林间,又是一条青藤如剑般狠狠刺出。 这条青藤的表面闪烁着和方才数条青藤不一样的森冷光芒。 赵庆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他的口中再次爆出一声急剧的厉喝,体内的真气不再吝啬的源源涌入手中的阔剑。 他手中阔剑的剑身上数条平直的符线亮了起来,通体闪耀出一蓬雪白色的剑气。 阔剑前端的剑气尤为浓烈,数尺见方的一团,给人的感觉他不像是在用剑,倒像是在用斧。 当的一声,剑藤相交,竟然出了金铁撞击般的声音。 他的身体微微一晃,这条明显不同的青藤也被他一剑斩断。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心中骤然生出寒意。 他下意识的往脚下望去。 他脚下的落叶突然沸腾般往上跳跃了起来。 数条细小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他的脚踝,一瞬间的牵扯就让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往前倾倒下去。 他手中的阔剑再次闪光,往脚下削去。 噗噗数声,他脚下的藤蔓被他全部切断,但与此同时,他却是已经无法来得及阻挡前方再次射来的数根藤蔓。 他整个人被在地上拖行了数丈,接着撞在树墙上,被更多的藤蔓缠缚得越来越紧,不要说挥剑,就连呼吸都越来越困难,脸孔憋的通红。 赵庆一声悲鸣。 他极其的不甘,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静止不动,不要再挣扎。 “为什么今年的祭剑试炼比往年难了这么多?” 在他的脑海里不可遏制的闪现出这样的疑问时,很多人的惊呼声也在祭剑山谷中响起,只是都被独特的阵法隔绝。 从半空中的观礼台往下看去,此时祭剑峡谷入口这一带的山林,已经变成了一片沸腾的绿海。 有很多人在惊慌失措的迎战,无数藤蔓的残破枝叶在飞洒,也有很多已经已经向他一样被缠住而无法动弹,只能接受一开始便失败的结果。 所有身处其中的青藤剑院学生此刻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今年的祭剑试炼怎么这么难? 往年在这种区域,根本不可能出现被他们习惯性称为藤蔓王的那种特别强大的藤蔓。 然而今年不仅是好像会遭受攻击的攻击点大大增多了,甚至于好像每个攻击点都会有这样的藤蔓王存在。 站在观礼台边缘的狄青眉此刻的嘴角却是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自然理解此刻这些学生心中的震惊和不解,因为这种改变正是出自他的授意。 不管难度怎样,对于所有人而言是公平的,但这却能够更好的保证何朝夕这样的,他想要胜出的人胜出。 …… 另外一侧的观礼台上,谢柔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相对于别处,丁宁行走的路线上似乎还算平静。 但也就在此时,她看到丁宁身侧的如墙的藤林中,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异动。 原本软软的垂着的数根藤蔓,陡然涌入了某种力量,变得坚硬起来,就像数柄小剑,开始悄然的刺出。 (节假日更新不易...能不能投点月票啊~~都掉得没影啦) 第六十四章 修行者的剑 观礼台上另外一处,顾惜春的眼眸深处骤然闪过一丝喜色。 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丁宁的身上。 青藤剑院山门外的赌约虽然因为谢柔而没有成行,然而他的许多话已然出口,丁宁一月炼气,再加上谢柔的当众削立誓,这几日之间生的故事一定会在长陵广为流传。 丁宁的表现越是出色,他在这个故事里的表现就会越加显得不堪。 不堪的名声,对于一名还未正式踏上王朝舞台的修行者而言,会带来无数不利的后果。 所以看到今年的祭剑试炼竟然有这样的难度,再看到此时丁宁行进的路线上也终于出现了陷阱,他的心中便充满了欣喜。 在他看来,丁宁绝对不可能通得过这关。 丁宁绝对会在这祭剑峡谷的入口处便被淘汰。 李道机此时的面色如常,看着丁宁身侧藤墙里的异动,他在心中轻声的说道:“你自己那么有信心,总不可能在这第一关便让我看到你被吊起来的难看摸样。” …… 丁宁比任何人都要更早的感知到身边藤墙里的异动。 他的念力能够覆盖的范围不过周身数丈,和第五境神念境之上的修行者的念力相比,更是弱小到可怜的地步,就像是飘散在风里的一些细微的丝缕,但相对于差不多境界的修行者而言,他的这些念力丝却更细密。 距离他不远处的赵庆在那些藤蔓距离背后数尺的时候,才有感应,而他在这些藤蔓刚刚开始异变时就已经醒觉,甚至他同时感知到,藤墙的深处,还有一股更强烈的元气在不停的注入一根截然不同的藤蔓。 以他真正的实力,他可以在此时便出剑先行切断那根还未完成蓄势的藤蔓,然而他十分清楚,若是这么做,便必定会引起那些观礼者的疑心,带来无数的麻烦。 所以在这一瞬间,他只是在脑海中再过了一遍野火剑经的诸多剑式,然后伸手握住了末花残剑的剑柄。 这时三根绿藤正好距离他身侧数尺。 这是很合理的距离。 所以他出剑。 扁尺般的断剑如闪电般斩出,因为他已至第二境,所以剑身上许多细小平直的裂缝里骤然充盈真气的同时,出了许多细微的轻鸣声,剑身上平时隐没在墨绿色光华中肉眼难见的符文,也自然点亮。 洁白的光星在符文中流动,往上飘起。 墨绿色的剑身上,就像开起了许多洁白的茉莉花。 丁宁的眼眸深处骤然涌出些伤感的情绪。 他一步不退,出剑,就像是背后已经是他的末路。 一片剑影在他的身侧生成。 三根绿藤皆断。 …… 谢长胜就像是看到了某种怪物一样,嘴巴骤然张大到了极致,露出了深邃的喉咙。 谢柔的眼睛里,迅充满惊喜的光焰。 一片不可置信的吸气声在观礼台上响起。 顾惜春嘴角刚刚浮现的微笑僵在脸上,说不出的难看。 便在此时,丁宁身侧的那片藤墙猛烈的颤动。 数十片碎裂的藤叶先喷洒出来,紧接着,一条甚至闪烁着类似金属光泽的粗藤,如利剑般刺向丁宁的胸口。 这条粗藤强大的力量甚至带出了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风流。 然而丁宁不退反进。 他的后方的确是末路。 因为此时已经有数根细藤从他后方的落叶中窜出。 只是因为他这一瞬间的前进,所以拉开了和这数根细藤之间的距离。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再次编织出一片绵密的剑影。 随着他的前行,一片片藤皮不断的飞起,如木匠刨出的刨花一样飞舞在他的身周。 而那条力量明显在他之上的粗藤,却始终无法将他缠住。 在又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这根粗藤骤然裂开,裂成数缕白丝,软绵绵的在他身前散开。 丁宁平静的转身,挥剑。 地上窜起的数根细藤被他一剑便扫断。 没有藤蔓再出现在他的周围,他收起了剑,继续前行。 …… 观礼台上不起眼的某处角落里,薛忘虚再次扯断了数根白须。 他听李道机说过丁宁对于野火剑经有着很深刻的理解,用剑已深得神韵,在这祭剑试炼之前,他也没有令丁宁在他面前用剑,毕竟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很多时候都似乎是在自娱自乐,很多事情都保留一些期待感比较有意思。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丁宁对于野火剑经竟然掌握到了这种程度! 李道机的面容依旧没有什么改变,然而眼睛里却是充满了骄傲的神色,心想便是这几剑,在场所有这些修行之地的学生,有哪一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掌握到如此境界? 随着那根粗藤被丁宁切成数缕白丝裂开,顾惜春的脸色由苍白变成血红,真像是被人当面掌了两个耳光。 他比此刻观礼台上其余各院的学生都要强出许多,所以他更清楚那短短的数息时间生了什么。 丁宁分别用斩、拖、反挑等数种剑势切断了那三根绿藤,接下来却又用缠削和引带、磕击等数种更为精妙的用剑手段刨掉了那根粗藤的坚硬表皮,并带得那根粗藤始终无法缠绕在他的身上。 最后从藤尖的割裂,更是毫无花巧的平斩与竖斩,完全在于精准。 在力量甚至不及那根粗藤的情况下,他给人如此轻松的感觉破掉这些藤蔓的合击,完全就在于这繁杂的剑式的极佳运用。 但这怎么可能! 寻常的修行者哪怕用一年的时间专门苦练这一门剑经,都未必做得到这种程度。 只是一月的时间,怎么可能掌握得到这种程度! “这不可能!” 很多声不可置信的呼声响起,仿佛替他喊出了此刻的心声。 谢长胜也是出惊呼的人之一。 “是不可能。” 谢柔脸上那种瓷样的光辉越来越浓,她看了谢长胜一眼,认真的说道:“除非他便真的是和岷山剑宗、灵虚剑门里的一些人一样的天才、怪物。” …… 丁宁已经往前走出了数十步。 在脱离最接近入口的这段距离之后,陷阱的数量似乎少了些,和他差不多纵深的那些学生也大多没有马上再遭到藤蔓的偷袭。 然而震惊的情绪还在观礼台上蔓延。 每年有资格成为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真传弟子的数十人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天才,有些人即便从未摸过剑,但第一次摸剑的时候,那些剑在他们的手里就天生像他们的手臂和手指一样灵活。 只是那些人和他们这样的学院学生相距太过遥远。 因为那些天才都根本只是传说。 从整个大秦王朝以及许多属国、域外之地的无数年轻人里面甄选出来的那数十人,和他们隔着无数重的距离。 这些人能够利用岷山剑宗、灵虚剑门所能给予的一切资源修行,他们能够随意的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许多处禁地。 而他们这些宗门的学生,先必须在本宗门内的一些比试中胜出,才能代表宗门去参加岷山剑宗或是灵虚剑门的剑会。 即便能经过无数轮的淘汰,最终成为剑会胜出的数人之一,他们也只能依靠圣恩,获得短暂的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修行的机会。 要想更进一步,或者进入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一些禁地,那还需要参加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宗门内的比试。 能够度过这无数重的距离,也只不过和那些真正的真传弟子接近…所以说让这些观礼的学生如何相信,丁宁能够有和那些真传弟子一样的天赋? 顾惜春不能相信,所以他自然找出了自认可以承受的理由。 一定是李道机或者薛忘虚亲自花了大量的时间在他的身上,毕竟这野火剑经只是剑式繁杂,并不像一些特别玄奥的剑经,光是真气或者真元的配合之道就难以领悟。 丁宁还在平静前行。 观礼台上不少人的目光却反而落在了谢柔和顾惜春的身上。 他们尽管难以相信,但是心中却不由得想到,若是丁宁真的拥有那样可怕的天赋,谢柔这样的立誓,反而便是先将自己和丁宁之间建立了某种独特的联系。与此同时,在山门口完全不将丁宁放在眼中,甚至不觉得自己和丁宁在同一层面上的顾惜春,那该如何自处? 感受着身周众人这样的目光,顾惜春的情绪莫名的有些难以控制,他忍不住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藤蔓再怎么灵活,都比不上修行者的剑。” 徐鹤山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年轻人的火气自然都比较盛。 他觉得在顾惜春完全不了解丁宁,没亲眼见过丁宁之前,在山门口说出那些话也情有可原,毕竟顾惜春是影山剑窟数十年来最优秀的学生,修行一月通玄,接下来也只用三个月的时间便突破到了第二境炼气境。 在今日所有到场的学生里面,顾惜春也应该是最强,而且强出不只一点。 但是徐鹤山认为丁宁既然已经真的做到一月炼气,再加上方才已经展现出惊人的剑技,那不管怎么样,丁宁已经足够证明了他的能力。 “你这么说便很没意思。” 所以他忍不住出声。 他看着顾惜春,也不冷不淡的说道:“至少从丁宁目前表现出的所有东西来看,他已经过我们在场绝大多数人,你看不起他,便更是看不起我们所有人。而且,任何时候话都不要说得太满,因为若是接下来他面对修行者的剑也是同样出色,你便更容易下不来台。” 徐鹤山的话语已经很不客气,顾惜春的眉宇之间除了冷意之外,便已不由得露出了些煞气。 他嘴唇微启,但是却一时没有说话。 因为就在此时,他和所有观礼者看到,丁宁和一名赶路的学生越来越为接近,两人就将遇到。 丁宁马上就要遭遇修行者的剑。 第六十五章 好剑 顾惜春和徐鹤山并不认识即将和丁宁遭遇的那名肤色黝黑的少年,只是从身上的院服判断出应属青藤剑院。 所有在场的青藤剑院的人却都知道,这名肤色黝黑的少年名为俞镰,是柳泉郡人士。 柳泉郡多的便是烧窑的窑口,这俞镰便是某个窑长之子。 虽然出身平凡,但他的修为进境在青藤剑院也已算中上,已是炼气上品的修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俞镰和丁宁两人隔着一道藤墙缓步前行,道路的尽头是同一个出口,两人终将相遇。 …… 几乎同一时间,丁宁看到了身侧这名肤色黝黑的青藤剑院学生,而俞镰也看到了丁宁。 两个人第一时间的反应都是一模一样,都是凝立原地,手握剑柄。 丁宁的神情平静,而俞镰的面容紧张,眼神有些犹豫。 这并非是一天之内就能完成的试炼,所以任何人都想尽可能的将力气留到最后,但是想到每日里必须战胜一名对手获得对方身上的令符,又想到对方是白羊洞风头最劲的天才,若是自己直接将之淘汰,观礼台上的师长必定会非常高兴…一想到这些,俞镰眼中的犹豫便迅消失,化为幽火。 铮的一声轻鸣,他紧盯着丁宁,没有任何的言语,拔剑出鞘。 他的剑通体幽红,散着玉质般的光泽。 “好剑!” 然而丁宁却是看着他的剑,赞赏道:“这是什么剑?” 俞镰微怔,拘于礼数,他轻声应道:“名为暗火,出自柳泉郡秘火剑坊。” 丁宁颔,拔剑横于胸前。 和俞镰的暗火剑相比,他的残剑只有三分之一的长度,看上去小得有些可怜。 所有人以为他接下来准备应战,俞镰也以为他即将要出手,然而就在下一瞬间,丁宁的整个人却是朝着侧前方的一处藤墙缺口疾掠了过去。 观礼台上一片哗然。 徐鹤山等人尽皆愣住。 丁宁竟然直接就选择了逃。 虽然这种试炼的规则的确可以逃,然而按照大秦王朝的风气,这种一对一决斗之下直接逃离,是非常丢脸和懦弱的事情。 顾惜春怔了怔,随即脸上浮现出浓浓嘲讽的表情。 “连面对修行者的剑都不敢,看来他并不像你们认为的那么出色。”他转头看着徐鹤山,讥讽的说道。 徐鹤山皱眉,看着拼命逃离的丁宁,他心中亦是不快。 俞镰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会转头就跑,但他也马上反应了过来,一声轻啸,追了上去。 丁宁是刚刚到了炼气境,他是已然炼气上品境界,两人之间隔着两个小境界,他的身影便明显比丁宁有力得多,快得多。 只是几个起落,他便已经追到了丁宁的身后,不足一丈。 逃也逃不掉,反而多让人看不起而已。 顾惜春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丁宁和俞镰身侧笼罩着青色雾气的藤墙突然一颤,闪电般刺出数根青藤。 丁宁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手中残剑一切一挑,将先近身的两根青藤切断,继续往前冲出。 俞镰大吃一惊,手中幽红色长剑的剑身上骤然浮现一层淡淡的幽红火焰。 他一剑横扫,攻向他的一根青藤也被斩断,切口一片焦黑,然而也就在此时,噗的一声轻响,一蓬碎叶如喷泉般涌出,一根粗大的藤蔓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朝着他卷来。 俞镰很清楚此种藤蔓的威力,顿时脸色微变,体内再度一股真气涌入手中长剑。 嗤的一声轻响,先前他手中这柄幽红色长剑剑身上的幽红火焰反而全部消失,但整个剑身却温度急剧的升高,剑身像在火炉里放了许久一般,通体赤红。 他的剑在手中竖起,往上竖直,然后猛地往上刺出。 火红滚烫的剑尖,轻易的刺穿了这根已经接近他胸口的粗藤的如铁般表皮,狠狠钉入内里。 观礼台上很多学生面容微寒。 他们认出这是焚天剑经中的“烈烛焚天”一式。 这是极其凌厉的近身剑式,直接在数尺的方圆内战斗,若是无法躲不开这一剑,便是直接被一剑由下往上洞穿下颌,然后直接入脑,一剑绝对毙命。 此刻疾伸过来的粗藤前端被这一剑钉穿,眼见俞镰的剑身已经要顺势前行,就要一剑直接将这根粗藤从中劈开,破成两片。 然而也就在此时,在他前方逃遁的丁宁却是骤然停顿,转身! 一点墨绿色的剑光从他的手中飞起,直斩俞镰的手腕。 这绝对又是所有人没有想象到的变化。 俞镰的脸上充满惊怒的表情,他一声厉喝,身下飞起无数的尘土和碎裂,他的双脚如两根铁柱狠狠深入下方的土地。 因为就在此时,几根细藤也已经迅的朝着他的脚踝游来。 虽面临三处夹击,他丝毫不乱,确保自己接下来一瞬能够站稳的同时,他的剑猛的一震,剑身抬起,磕向丁宁斩来的残剑。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观礼台上所有人也可以看到他这柄通红的长剑周围热空气猛的一炸。 剑身上的赤红迅消隐,先前浮满的那种幽火却是猛烈的往外翻开。 被他这柄剑钉住的粗藤前端迅变得焦黑,就将燃烧起来。 丁宁手中的残剑切入这种幽暗而温度惊人的火焰,他真气涌入墨绿色剑身上的符文之后,形成一朵朵洁白茉莉般的剑气在力量上显然和这些火焰有着极大的差距,嗤嗤嗤的一朵朵熄灭。 滚烫的热气甚至让他的手臂肌肤都感到了灼痛,然而他并没有收剑。 他的剑刃和这柄暗火长剑相交,却是几乎没有出什么响声。 这一瞬间,他手里的这柄墨绿色残剑,就像是一条十分滑溜的鱼一样,贴着暗火长剑的剑身迅的滑下,切向俞镰持剑的手指。 俞镰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觉,对方难道在修行之前,已经炼过许久的剑,在此刻竟然能够做出这样的反应?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手中的剑在这一瞬间硬生生的转动了半圈。 当的一声轻响。 丁宁手中的残剑被磕开数尺。 啪啪啪啪… 他的双脚下也响起无数鞭击般的响声,数条细藤缠上他的脚踝,一时无法拖动他,只是再次震起数片尘土。 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异常,他的脚步轻移,墨绿色残剑再次盛开很多洁白的花朵,切向俞镰的手腕。 若是在平时,俞镰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避开这一剑,甚至直接挥剑反击。 然而他此刻的长剑正和那根粗藤在僵持,他的身体也是牢牢的钉入泥土里,只要提起脚,恐怕下一瞬间就会被那几根细藤拖飞出去。 他没有其余的选择,唯有弃剑。 否则他的手腕便会被丁宁这精巧的一剑切断。 俞镰松开握剑的手,浑身轻轻的颤抖。 叮的一声轻响。 丁宁手中的剑光一转,挑住暗火剑的剑柄,将这柄剑瞬间挑得从粗藤中退出,挑飞出去。 同时他的身体毫无停留的往一侧闪开。 乘着前端焦黑的粗藤卷在俞镰身上的同时,他再度朝着藤墙前行,手里的残剑再度挑起大片绵密的剑光,只是数息的时间,便将这根粗藤切断。 被斩断的粗藤就像数圈粗麻绳一样从俞镰的身上掉落在他的脚下。 以俞镰的力量,他此刻能够做到挣断脚下的那数根细藤。 然而他手中已无剑。 仅凭血肉之躯,他根本不可能和丁宁手中的剑抗衡,哪怕那只是一柄残剑。 而且他十分清楚,若是在真正的战斗中,丁宁那一瞬间不会先割断那根粗藤,而会先将他杀死。 所以他无比难过的垂下了头,颤声道:“我输了。” 丁宁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喘息着,等待俞镰交出身上的令符。 …… 观礼台上一片寂静。 “好剑。” 徐鹤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看着坠落在地上,还在烫的暗火剑,鼓起了掌来:“出自柳泉郡名匠之手的暗火剑果然是柄好剑,真气行走于符文和剑身之中,便能引燃起温度这么高的火焰,只是这一战,却自然是手持残剑的丁宁表现得更好。” 顾惜春的脸上已笼了一层寒霜,他当然清楚徐鹤山这些话是针对他。 “只是凑巧而已。” 他冷冷的看着徐鹤山,说道:“若是那里正好没有那样一个陷阱,此刻认输的便应该是丁宁。” 徐鹤山停止了鼓掌,反唇相讥道:“能够利用周围的一切,这也是一种能力。” 顾惜春面无表情的说道:“只可惜绝大多数修行者之间的对战,是没有这种取巧的地方的。平常战场上的对决如是,街巷里之中的战斗如是,甚至岷山剑会里的比试也是没有任何取巧的地方。相比这些小手段,我更加相信绝对的实力。” 徐鹤山并不是个擅长辩论的人,顾惜春的话令他很生气,然而一时间他却是想不到用什么话语来辩驳。 所以他只是阴沉着脸陷入了沉默里。 一旁之前很是活跃的谢长胜此刻也陷入了沉默。 谢柔说的那句不要今后还连骊陵君的一名门客都无法战胜给了他很大的刺激,而此刻丁宁的表现,更是让他没有了任何玩闹的心情。 “他的确非常出色,但是他手里的那柄是什么破剑?和对方那柄剑相差那么远。”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说道:“白羊洞难道连买柄好剑的钱都没有么?” 听到他这句话,谢柔摇了摇头,“白羊洞的师长既然给了他这样一柄剑,自然会有他们的用意。而且你不要每次开口都显得那么纨绔,都是钱钱钱。” “会花钱不算是真正的纨绔,会花钱还修行修不出个名堂,才是真正的纨绔。”谢长胜脸上没有笑意,他又像是回答谢柔,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第六十六章 没有人想到的方法 一名排名中上的弟子被丁宁击败,对于端木炼而言,怎么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情,然而此时端木炼的脸色却反而柔和了一些。 丁宁的表现虽然已经太过优异,但毕竟修为有限,而且就连身体都明显要比所有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弟子要差一些。 虽然他把握住了机会击败了俞镰,但俞镰这种级别的对手也应该便是他的极限。 青藤剑院此刻剩余的弟子里面,比俞镰强的至少还有十余名。 所以不管最终结果到底如何,至少这名酒铺少年肯定是无法最后胜出的了。 看着将夺取的木制令符挂在腰间继续前行的丁宁,他拔出了观礼台边缘的一面青旗,朝着峡谷中挥动了数下。 随着他手中青旗的挥动,祭剑峡谷里开始缓缓飘出四股狼烟,随后越来越浓,最终形成四条凝结不散的烟柱,直冲上天。 …… 丁宁先感觉到了风中的烟火气,然后他也马上看到了那四条狼烟。 他的眉头缓缓的皱了起来。 那四条狼烟所标定的区域大约是在这个峡谷总长的三分之一的方位,按照这个峡谷共三天赶完的日程而言,这个标定无可厚非。 然而按照这次祭剑试炼的规则,是每日正午时分都必须一定要进入那四条狼烟标定的区域之内,否则的话就以失败论处。 但是第二天和第三天是在后半夜就可以开始出赶路,而今日里落到这峡谷底部都已经接近正午,所以这第一天必定要赶得很急。 赶得很急,便更耗体力,对于他而言更加不利。 他计算了一下时间,估计要一路小跑才有可能到达。 也就在此时,他的感知里,却是又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动静。 原本已经准备开始加的他骤然停顿下来,迅转身。 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就连观礼台上绝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一条如狼般大小的黑影从他后方藤墙中的底部骤然冲出,弹跳而已。 感觉到对方这一跃之间的力量,丁宁双脚用力扎地,身体往后微仰,体内的真气滚滚冲出,涌入他手中的残剑。 残剑上盛开无数洁白色的小花,往上挥洒,瞬间切中黑影的腹部,并顺势将这条黑影从他的头顶挑了过去。 没有任何的鲜血飞洒。 唯有一条明亮的火星顺着剑刃切中的地方,不断的亮起。 “什么东西?” 观礼台上的绝大多数学生也从别处看到了这种黑影,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种黑影是在四条狼烟涌出之后才刚刚出现,给他们的感觉,到好像是随着狼烟的燃起,很多关着这种东西的笼子同时打开,将这些东西放了出来。 “啪”的一声。 黑影重重落地,溅起一蓬飞尘和无数的落叶。 观礼台的绝大多数人依旧没有看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然而丁宁却是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轻声自语道:“原来是你…想到要吃你的肉,可是有些倒胃口。” 尘埃和落叶散开。 观礼台上的许多学生终于看清,齐齐出了一声惊呼。 趴在砸出的凹坑里,瞪着血红的双目,对着丁宁虎视眈眈的,是一头浑身漆黑的巨蜥。 巨型的蜥蜴很多山中都有,然而却没有一种的蜥蜴身上的鳞甲有如此的坚硬。 丁宁眼前的这头巨蜥身上的鳞甲看上去完全就像玄铁,每一片都有两三个铜钱的厚度,看上去完全就像是披了一层特质的玄甲一般。 所以这便是巴山中特有的披甲蜥。 在巴山,这种披甲蜥还有一种称呼,叫做腐毒蜥。 因为这种蜥蜴是任何腐烂的食物都可以吃,它的唾液和胃液,本身便是富含各种剧烈的毒素。 丁宁有信心杀死这样的一头巨蜥。 只是想到要以这种东西为食物,又要浪费许多时间,又要很累,他就怎么都愉快不起来。 …… “何朝夕!” 看台上响起了数声惊呼。 无独有偶,在距离丁宁有数百丈之遥的地方,很多青藤剑院的人目光始终追随的何朝夕面前也已经出现了这样的一头巨蜥。 “这是披甲蜥。”观礼台上,徐鹤山转头看着身旁的谢长胜,凝重的说道. “看上去除非是特别锋利的名剑,否则炼气境的修行者根本无法切开它身上的鳞甲。”谢长胜蹙紧了眉头,说道:“它的眼皮上都有鳞甲…似乎它张开的嘴是弱点?” “如果你真的想要这么做,你就完了。”徐鹤山摇了摇头,说道:“它的牙齿比它的鳞甲还要坚硬得多,它的咬合度也比身体其余所有部位的动作要快,而且它的咬合力比它四肢的力量还要惊人,即便你能刺伤它的喉咙,它也可以咬住你的剑。很多不了解它的剑师,便是以为它张开的嘴是弱点,结果被它杀死。” 谢长胜心中骤寒。 他可以想象,若是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失去了手中的剑之后,再面对这样一头浑身铁甲般的披甲蜥,那下场会是何等的凄凉。 “希望姐夫不要和我一样,想用剑去刺它的咽喉。”他由衷的说道。 在他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何朝夕这名公认青藤剑院第一的学生,却是面无表情的继续向前,似乎他的面前是空气,根本不存在这样一头的狰狞猛兽。 他身前的披甲蜥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轻慢,从喉咙间出了一声怪异的咆哮,也和那头突袭丁宁的披甲蜥一样跃了起来。 观礼台上很多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此时何朝夕的肌肤表面骤然闪现出一层青色的荧光。 他肌肤下的每一条肌肉,都好像活动了起来,凝结出一股可怕的力量。 他脚下的土地无声的凹陷了下去,他的人也跃了起来,身影瞬间出现在这条披甲蜥的头顶上方。 他拔出了背负着的长剑,一剑斩落。 他的长剑是奇特的枯黄色,完全就像是一柄枯黄的木剑。 然而一剑斩落在这头披甲蜥的头顶,却是如同一座巨山镇落。 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一团环形的空气在披甲蜥的头顶炸开。 然后这条披甲蜥瞬间落地,入地数尺,再次爆开一股环形的气浪。 谢长胜的眉头不由得一跳,嘴角微微抽搐。 这完全是没有任何花巧的蛮力应对,他可以想象出这一剑的分量,恐怕只是这一剑,这头披甲蜥就算不死,脑袋里也已经被震成一团浆糊。 何朝夕实在太强! …… 与此同时,和丁宁对峙的披甲蜥也已然动作。 地上骤然卷起一条狂风。 落叶如浪往两边疾分。 这条披甲蜥腹部贴地,四肢却是频率惊人的划动着,整个身体就像是一柄贴地的黑刃在急剧的滑行。 地面三寸对于修行者而言一直都是危险之地。 因为要俯身对付来自地面的攻击,总是比站直了身体对敌要困难得多。 更何况丁宁手里的剑要比其余人的剑要短得多。 谢柔的呼吸骤顿。 因为此时,丁宁已经出剑。 他弯下腰,手中的剑便是明显往披甲蜥的口中掠去。 她甚至有些不敢看接下来的画面。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她的眼睛骤然瞪大,不由自主的出了一声惊喜的轻呼。 丁宁的剑没有刺入披甲蜥的咽喉。 他的剑只是贴着披甲蜥的双吻掠过。 一截猩红的长舌掉落下来。 看似风波不惊,然而狰狞前行的披甲蜥却是好像被人用巨锤在鼻子上狠狠锤击了一下一样,身体骤然一僵,甚至不由得往后一缩。 鲜血从它的口中混杂着腥臭的唾液不断的漫出。 徐鹤山和谢长胜的目光才刚刚转到这边,他们的脑海里才刚刚闪现丁宁该如何应付的念头,这样的画面,却是让他们再度愣住。 这是他们根本想到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丁宁竟然是一剑切断了披甲蜥来不及收回的长舌。 就连李道机都愣住。 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会出这样的一剑。 …… 在许多人惊讶的目光里,丁宁手中往上掠起的残剑却是在空气里陡然停顿,剧烈的一震。 这一个动作,很像是在用扁尺拍击一个停留在窗纸上的苍蝇。 这猛烈的一震,剑身上顿时飞洒出许多细小的血珠,许多洁白的花朵。 细小的血珠来源于披甲蜥被切断的长舌,洁白的花朵来自于他的真气和剑身上符文的反应。 这些细小的血珠和洁白的花朵,一齐溅向披甲蜥的双目。 披甲蜥下意识的闭目。 然而丁宁此刻的剑身距离它的双目实在太近,在它闭上眼睛之前,许多细小的血珠和洁白的花朵已经狠狠溅射在它脆弱的双瞳上。 它的眼瞳上顿时渗出许多更为细密的血珠。 它一声惨嚎,前肢以惊人的度往前乱抓起来。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手中的墨绿色残剑上再次盛开无数细小而洁白的花朵。 他用自己目前最快的度,往下挥剑,斩杀。 左一剑,右一剑,他的剑以极快的频率和节奏,不断的斩在这头披甲蜥的左颈部和右颈部的同一位置。 披甲蜥双目暂时无法看清,双爪不停的乱抓,然而却始终慢上一拍,等左颈被斩抓向左侧之时,剑光却已落在了它的右颈,抓向右侧时,剑光却已落在了它的左颈。 在丁宁不断的连续斩杀下,它颈部两侧的鳞甲终于出现了破裂,开始飞溅出鲜血。 一阵阵剧烈的吸气声在观礼台上响起。 原本目光被何朝夕牢牢吸引的人也因为这种异样的吸气声而转到了丁宁这边。 看到丁宁此时的画面,他们的身体都是不由得一震。 “此时的斩杀,真是毫无美感和没有多少技巧可言,简直就像是在砍木头…”徐鹤山脸色苍白,深吸着气缓缓的说道:“只是谁会想到这样的一头披甲蜥会像一截木头一样被人砍?” 另外一边的何朝夕只是又出了一剑,便直接斩杀了那头披甲蜥,现在已经开始在被杀死的披甲蜥身上取肉,和何朝夕相比,丁宁显得很弱小。 然而越是显得弱小,此时这样的画面,却反而更加震撼人心。 第六十七章 真正的大逆 在丁宁毫无美感的砍木头一样的砍杀下,披甲蜥的两侧颈部被全部切开,它身体和前肢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在整个头颅接近掉落时彻底不动。 丁宁剧烈的喘息着,毕竟限于修为,他的双臂已经开始酸软,真气的耗竭也让他开始感觉到疲惫。 只是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时间停留,看着血肉模糊的披甲蜥,他蹲下身来,将手里的末花残剑当做撬棒,撬掉了披甲蜥背上的数片鳞甲,然后小心翼翼的开始割肉。 对于他而言,杀死这种走兽取其血肉的事情已经十分久远,所以此时还是不免感觉到有些恶心,最为关键的是,披甲蜥的内脏,尤其是胃囊里面满是可以让修行者患病的毒素和脏东西,所以他要控制着自己的剑锋不要太过深入,不要在切肉的时候割破内里的内脏。 看着他小心割肉的样子,一名和谢长胜一样同样来自白云观的学生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忍不住轻声感叹说道:“他懂得好像也很多。” 徐鹤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陋巷之中读书多。” 顾惜春的双眉再次往上挑起,眼睛微微眯起。 他很清楚徐鹤山这句话是针对他的反击。 因为这是大秦王朝的一句老话,包含着两层意思。 一层意思是平常的市井陋巷之间出身的人都很少有成为修行者的机会,所以大多数都只能读书,在成为智士谋士方面谋求出路。 另外一层意思是,正是因为那些出身于市井陋巷的人成为修行者会比贵族子弟艰辛,所以想要成为修行者的那些人,对于修行知识会更加的渴求,他们会如饥似渴的去看任何一本能够寻找到的有关修行的书籍。 所以很多出身于陋巷的修行者,往往懂得更多,尤其在成为修行者之后,他们会更加珍惜一切修行的机会,更加努力,往往能够拥有很高的成就。 “他的起步还是太晚。”顾惜春想了想,觉得再为距离自己还十分遥远的丁宁争执有些自降身份,所以他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只是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这句话很公允,所有周围观礼的学生心中都很认同,都沉默了下来。 因为哪怕只是出身在寻常贵族门户,以丁宁此刻表现出来的天赋,恐怕早个六七年,他就已经可以踏入修行之路,而且家里必定会尽可能的给予各种有助于修行的东西。 然而他到了这个年纪,才只修行了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哪怕他拥有惊人的修行天赋,此刻和和何朝夕,和顾惜春,甚至和南宫采菽相比,都已落后了很长的距离。 或许正是这种天然落后六七年的差距,今后在各种比试里便会始终落后,永远难以追上。 徐鹤山知道这是事实,他无法辩驳,也陷入沉默,但是他更加觉得不公,所以心中越觉得闷气,脸色越加难看。 “他起步的确太晚,但是我们寻常人用走的,他却是用竭尽全力的跑的。”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清澈而带着说不出的力量的女声再次响起,传入所有人的耳廓。 谢柔在此时出声。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丁宁的身上抽离。 此刻的丁宁已经完成了从铁甲蜥背上的割肉,铁甲蜥背上的肉最厚实,最粗,最难吃,然而相对最为干净和安全。 略微处理了一下割取的两条肉,滴掉了一些血水,用布和藤条将这两条肉负在背上之后,因为时间对于丁宁而言显然已经十分紧张,所以他开始朝着狼烟四起的区域大步的奔跑起来。 这两条肉加起来不过十余斤的分量,但是因为他的身体相较其余的修行者更为弱小,再加上他方才连续经历了两次激烈的战斗,尤其在杀死这头披甲蜥和割肉之后,喘息还未匀,所以此刻他跑起来便显得分外的艰难。 即便是身处观礼台上的人,都可以清晰的看到丁宁的双手和双腿都有些异样的颤,都可以看到他的胸脯好像快要破了般剧烈的起伏。 从他口腔中喷出的灼热呼吸,和他身上蒸腾的热气,在他的身前和周围始终涌起一层层的白雾。 此刻几乎所有在入口处这片区域里没有遭受淘汰的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弟子,都已经遥遥领先丁宁。 其中有些行进的最为顺利的人,甚至已经接近狼烟围起的区域的边缘,即将到达必须进入的区域。 丁宁一个人有些孤单的落在最后。 甚至观礼台上所有的人都可以轻易的判断出来,以他此刻的奔跑度,在没有多少意外的情况下,他也只是能够在正午之前,勉强进入狼烟围起的区域。 只是他此刻艰难而顽强,平静的奔跑的姿态,却是足够让人感动,并感受到某种很多人都不具有的力量和意念。 谢柔脸上弥漫着瓷样的清辉,她的眼睛里却有接近正午的阳光般的感动。 丁宁感动了她,她眼中的光焰,也让观礼台上更多的人感动。 丁宁在艰难的奔跑。 他在和时间赛跑,也在追赶着那些已经接近必须到达的区域的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年轻才俊们。 他的身体接近极限,呼吸之间胸腹里好像有团火在烧,说不出的难过。 但是他的眼神始终平静而清冷,看得分外长远。 因为看台上的谢柔和其余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的追赶还有更多的意义…因为他在追赶的,还有自己的生命,还有长陵那些位高权重的强大修行者,那些王侯,皇后和两相,还有那高高在上,大秦河山大地尽在脚下,修行已至第八境的皇帝陛下。 …… …… 就在丁宁正在艰难的奔跑着时,一名身穿着黄色蟒纹官袍的男子正背负着双手,站在一片军营里的演武场上,冷漠的看着远处长陵的街巷。 因为长陵太大,看不到尽头,所以显得茫茫然。 这名男子肤色莹润,散着黄玉般的光泽,额头宽阔,眼神里蕴含着极大的气势,似乎随时可以将整座军营握在手中。 他自然就是虎狼北军大将军梁联。 此刻他的身侧,站立着的一名看上去四十余岁的黑衫师爷。 和那名感叹一将功成万古枯的修行者一样,这名黑衫师爷的头也已经花白,脸上也全部是风霜留下的痕迹。 “你真的觉得我必须这么做?” 梁联看着茫茫然的远处,认真的问身旁这名沉静恭立着的师爷。 “将军您必须这么做。”黑衫师爷点了点头,轻声的说道。 梁联转头看着他,说道:“公器私用,动用些手段从长陵的市井人物手里抢些自足的资本,即便失败,最多也只是引起皇后和圣上的不喜,但放跑白山水这样的存在,得不到孤山剑藏,甚至企图和白山水勾结,这便是真正的大逆,圣上震怒,不知道会掉多少个头颅。” 黑衫师爷面容没有什么改变,依旧恭敬的轻声道:“将军您比我更清楚您在长陵立足的根本是什么…您和夜司一样,之所以能够好好的,显赫的活着,只是因为你们手里的剑有足够的分量,只是因为你们有利用的价值,只是因为你们的强大。” 梁联摇了摇头,“我和夜策冷不一样。” 黑衫师爷也摇了摇头:“您和那人有过关系,而且既然您背叛了那人,圣上便也会觉得您有可能背叛他。所以他始终没有像信任两相和那十三个王侯一样信任您。所以您不要觉得只要为皇后做事便可高枕无忧,若真是按照她和那些贵人的想法,让夜司光荣战死,为皇后和圣上夺得孤山剑藏,那夜司此刻的路,便就是您的路。” 梁联面容不改,只是一时沉默不语。 “夜司和白山水这样的人越少,长陵越是安定,您便越是不安全,所以您不能轻易让这样的人消失。您的立足根本,永远来自于您自身的强大,只要您足够强大,哪怕不能封侯,至少也可以在关外镇守一方。” 黑衫师爷缓缓抬起了头,缓慢而坚定的说道:“我们从关外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一个城死得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害怕。好不容易爬到现在这样的位置,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将军您难道反而怕了么?以往我们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将自己的路掌握在自己的脚下,这本身便是您一直教我的事情。” 梁联沉默了许久。 秋风卷起演武场上的黄沙,笼在他和黑衫师爷的身上。 他的面容却反而变得温和,他点了点头,对着黑衫师爷道:“诺!” 第六十八章 分而食之 “他的运气可真是不错。” 观礼台上,顾惜春悠悠的出声。 已是正午。 在他们所有观礼的人的目光注视下,落在最后的丁宁终于进入了四条狼烟标示的区域。 在确定自己已经进入标示区域的瞬间,丁宁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坐在了地上,卸下了背着的肉条,然后靠在一株小树上,剧烈的喘息着。 从他肌肤上沁出的汗水,顷刻间便将他的衣衫浸湿。 这次顾惜春认为自己的话同样公允,因为哪怕只要沿途再多遭遇一两头这样的披甲蜥,丁宁便应该无法及时赶到而被淘汰。 然而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有些莫名的冰冷。 他微微的蹙了蹙眉头,很快想明白了周围的人为什么有这样的情绪,但是他却只是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弱者的努力和不放弃的确可以换取很多人的欣赏和同情,只可惜往往最后的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 白羊洞和青藤剑院在此时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成功到达指定的区域,三分之二的人都在祭剑峡谷的入口处到这一段的路途里被淘汰了,这在他看来,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整体实力和他们的影山剑窟相比,也实在太弱了一些。 薛忘虚此刻坐在一侧观礼台边缘的一张垫着软垫的藤椅上,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快要睡着。 若是他此刻能够知道顾惜春脑海里的想法,他一定持反对意见。 因为一个宗门的强大与否,绝对不是由三境四境甚至五境的修行者数量的多少来决定的,而始终是由那个宗门最顶端的修行者所决定的。 有时候真正的强者,一名便足够。 秋风寒,汗湿重衫便容易更加耗费体力,尤其容易患病。 但丁宁的表现依旧让观礼台上的绝大多数人尊敬。 他在一阵剧烈的喘息过后,便开始设法生火。 他准备了足够干燥的枯叶和枯枝,并将一团干草揉成了絮状,直接用手中的剑在石上磕击出一蓬蓬的火星。 引燃了絮状的干草之后,他不停的吹着气,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将火燃烧得很旺。 火燃烧得旺,便足够温暖,而且几乎没有烟气升腾。 切断了数根青藤之后,他脱下了湿透的袍服,挑起来烤着,与此同时,他将那两块对于他而言显得有些沉重的肉条也叉在火上烤了起来。 青藤剑院的一些杂役此时也已经做好了饭食,一个个装着许多食盒的藤制提蓝在靠近观礼台的山道上摆开,此时祭剑峡谷中的画面也开始显得平静,很多学生甚至开始藏匿起来,休憩补充体力。本来许多观礼的学生已经起了去用餐的念头,然而也就在此时,数声惊呼响起,所以原本正要通过藤桥走向山道的人全部停住了脚步。 在其中一道狼烟的附近,两条人影即将相遇。 而且这两人全部都是有可能最后胜出的人。 其中一人身材颀长,英姿俊朗,正是白羊洞的苏秦。 另外一人身材普通,然而浑身没有一丝的赘肉,行动之间充满说不出的力量感,正是之前两剑便砍杀披甲蜥的何朝夕。 两人都在对方的前行线路上,已经只隔着一片树林,而且两人似乎都没有停留下来休息的打算。 这样的两人遇到,将会鹿死谁手? 观礼台上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得略微粗重起来。 …… 当前方遮掩视线的树丛变得越来越稀疏,何朝夕和苏秦同时看见了对方,两人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同时停步。 苏秦剑眉微蹙,面容不改,右手缓缓落在腰侧的剑柄上,指节却有些微白。 何朝夕的双目微眯,他也缓缓拔出了自己背上枯黄色的长剑,然而在下一瞬间,让苏秦和观礼台上所有人双瞳微缩的是,他并没有准备出手,而是切下了一块披甲蜥的肉。 他也和丁宁一样,是从披甲蜥的背部取肉,只是他的体力比丁宁强出太多,所以他切下的肉的分量也足足比丁宁多出一倍。 在进入这片区域之后,他还没有生火,所以同样背在身后的这些肉还是生肉,此刻切下来的这一块,还在沁出血丝。 “我认识你,你是苏秦,你的修为也应该到了三境中品之上。” 看着苏秦冷峻的说出这一句之后,他直接将这块半个拳头大小,还在沁出血丝的生肉放入的口中,开始用力的咀嚼,吞咽。 “他这是做什么?” 这样的举动让观礼台上的许多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谢长胜脸色白的转头看着徐鹤山和谢柔问道,想着刚刚那些披甲蜥的样子,他一阵阵的反胃。 谢柔和徐鹤山都摇了摇头。 以何朝夕的性情,想必不会是想用这种方法来恶心或者恫吓对手。 苏秦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锋利,他看着大口在吃着生肉的何朝夕,微讽道:“我知道有种方法可以让修行者即便是吞食大量的生肉,也可以消化得很好,而且不会患病,那就是剧烈的运动,连续不断的剧烈运动,让自己体内的五气变得极为旺盛,让自己的五脏六腑的活动变得更为强盛,让自己的体温升高…只是即便你有这样的想法,觉得要和我大战一场,看到我之后再想到吃肉,难道你觉得我会有耐心等你将这些肉吃完?” 何朝夕继续一块块的切肉,一块块的吃肉,同时说道:“和你现在直接决出胜负相比,我觉得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苏秦冷笑道:“什么更好的选择?” “我不想浪费时间,花在前五境的时间越少,就意味着将来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在第五境之后用于破境,只是一个试炼,我不想耗费太多的时间在这里。”何朝夕平静的说道:“如果只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事情,何需要等到第三天?” 苏秦微怔,他想到了某个可能。 何朝夕看着他,接着说道:“两头狮子捕羊要比一头狮子捕羊快得多。” 苏秦剑眉依旧挑着,眼中寒意不减,然而脸上却是浮出了一丝笑容。 “所以你的提议是我们一起来捕猎?”他很有兴趣的看着何朝夕说道。 “不知道在天黑之前还能剩下多少…”何朝夕继续吃着生肉,“或者你我现在便决一胜负。” 苏秦嘴角微微翘起,往着上方看了一眼,“我会接受你的提议,因为我也没有多少耐心,而且我也很不喜欢让人像看猴戏一样看着。” 何朝夕看着身前的小树林,点了点头,道:“以此为界?” 苏秦淡淡的说道:“以此为界。” 何朝夕不再多说什么,他依旧大口的吃着肉,似乎要将那些生肉一次性吃完,同时他转身,开始奔跑。 苏秦也转身,开始不急不缓的前行。 “他们到底做什么?”谢长胜寒着脸,问道。 即便是隔着这么远,他也看得出何朝夕此时的奔跑不是因为害怕苏秦,而是因为两人在方才的对话中达成了什么协定。 “分而食之。” 徐鹤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谢长胜缓缓的说道。 谢长胜一呆,他也反应了过来。 的确,若是能够直接在这个圈子里就能将其余的竞争对手全部捕获干净,这种试炼就直接可以结束,根本用不着三天。 “只是这同样很危险。”他脸色难看的说道:“连续的战斗,自己的状态也会不好,甚至有可能受伤,会败在原本不如自己的人手中。” 徐鹤山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你说的不错,但苏秦骄傲,何朝夕自信。” 谢长胜深吸了一口气。 按理而言苏秦和何朝夕的这种选择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接下来平淡无趣的时间会大大缩减,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却已经开始希望丁宁走得更长远一些,他的内心深处甚至有希望丁宁最终获胜的想法。 …… 一名正在从一株野桔树上采摘金黄色野桔的白羊洞学生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往前冲出,闪到这株桔树的后方。 看到出现在视野之中的那人,他神情略松,下意识的一声轻呼:“苏秦师兄。” 然而在接下来的一瞬,他看到苏秦握住剑柄的手,他的面容顿时僵住。 “既是公正的试炼,同门之间也必须公平比试。” “抱歉。” 苏秦说完这两句,便出剑。 嗤的一声轻响。 他身前的薄雾全部被震开,出现了一条明亮的通道。 一条紫色的剑光,从他的左袖中跳跃而出。 他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他是左手剑。 他的剑很长,比一般的长剑要长出一尺,而且他这柄通体闪耀着紫色光焰的剑可以很柔软。 这道剑光直直的刺到这名白羊洞学生的面前时,这名白羊洞学生骇然的出剑,一剑横档,架住了这道剑光。 然而这道剑光骤然弯曲,柔软的剑身绕出了一个半圆,啪的一声爆响,拍击在这名白羊洞学生的脖子上。 这名白羊洞的学生往后连退数步,瞬间昏倒在地。 苏秦颔致歉,取下这名白羊洞学生腰间挂着的两片令符,然后继续前行。 同一时间。 在另外一处,一声闷雷般的爆响,一圈肉眼可见的环形空气波往外散开,就好像空间被砸出了一个通道。 一条身影往后凄惨的倒飞,狠狠撞入后方的藤墙之中,再也无法爬起。 而他的正对面,那处扩散的环形空气波之后,何朝夕反手收剑,然后继续狂奔。 他原先背负的生肉已经全部被他嚼碎吞下。 此刻他的腹部高高鼓起,在他的狂奔之下,肠胃之间甚至出蛤蟆鸣叫般的声音。 第六十九章 枯荣 “这种试炼其实的确有些幼稚,但因为我们都是幼稚的学生,所以这种试炼和比赛都很适合我们,只是何朝夕一点都不幼稚。” 谢长胜的腹中也出了轻微雷鸣般的声音,只不过他是饿的。但他没有去山道边取食物,而是看着身旁的徐鹤山说了这一句。 他的这句话似乎有些可笑而无聊,然而徐鹤山却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无论是丁宁还是何朝夕的表现,想必都给了谢长胜很大的感触。 “看来我们的确需要更加努力一些,否则会被何朝夕和顾惜春他们这样的人甩得更远。”徐鹤山点了点头,接着轻声说道:“南宫采菽和丁宁有危险。” 谢长胜深吸了一口气,异常认真的说道:“虽然明知没有多少可能,但我还是非常希望他们两个能够胜出。” 在他们此刻隐含忧虑的视线里,南宫采菽和丁宁,便正好在何朝夕的这一边。 …… 南宫采菽正在薄雾里行走。 和这峡谷里绝大多数人相比,她在之前可以算很幸运。 除了遭遇了两次藤蔓陷阱之外,她既没有遭遇到其它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弟子,也没有遭遇到披甲蜥的袭击。 但这也意味着今日她还不能休息,她还必须要寻找到足够的食物,以及至少要一次和其他弟子之间的战斗。 突然之间,她停下了脚步。 因为就在此时的风里,隐隐传来了低沉的震鸣声。 祭剑峡谷里的法阵能够让天地元气变得紊乱,连音波都会被最大程度的瓦解,空气里和地面上寻常的震动,根本不可能被感觉得到。 此时她能够清晰的听到那种低沉的声响,便说明那声音原本很大很惊人,而且距离她应该已经很近。 “何朝夕!” 她微微沉吟,几乎下意识的呼出了这个名字。 风骤然疾了些。 一股股淡淡的青色薄雾被吹风了轻纱。 一条显得有些狂野的身影,带着无数被他卷飞的落叶,从她侧前方的薄雾里冲出。 “果然是你。” 南宫采菽的脸庞微寒,右手缓缓的落到她背负的鱼纹铁剑的剑柄上。 狂野的身影双脚顿地,一圈风浪往外卷出,便直接站住。 此刻的何朝夕的胸膛已经全部敞开,有细密的汗珠从他微微红的肌肤上沁出,便马上被他的体温炙干。 他的腹部依旧出那种蛤蟆鸣叫般的鸣声。、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无比炙热的战意,看着南宫采菽诚恳的说道:“其实我不是很想遇到你。” “只是因为觉得我有希望进入最后的前三,并非是觉得无法战胜我。”南宫采菽的眼睛里也燃起了战意,她缓缓的抽出了身后的鱼纹铁剑,横于身前,“我不喜欢你这种想法,哪怕只是想要让,而且现在既然遇到了,想必你也一定要战。而且其实我也早就想和你打一架,看看到底和你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差距,只是以前未能破境,和你隔着一个大境界,我生怕输得太惨,没有什么感觉。” 何朝夕也将枯黄色长剑横于身前,说道:“我的状态正佳,而且我修为高于你,所以我让你三剑。” “随便你,那只是你的想法。” 南宫采菽开始动步。 狂风从她脚下生成,吹开地面的枯叶和浮土,露出下面坚硬的黄土。 她开始像和骊陵君座下陈墨离战斗的时候一样,以纯正的直线开始冲锋。 然而因为她此时已是真元境,所以和那时战斗时的画面有很大不同。 一股股水流般的真元从她的指尖急剧的流淌出来,不停的涌入她手中的这柄鱼纹铁剑。 这柄黑沉的鱼纹铁剑剑身上所有的鱼鳞纹全部开始被耀眼而粘稠的银色光亮充满,看上去就好像这柄剑的内部已经充满了大量银色的水流,就要从这些符纹里面渗出来,然而却偏偏就是渗不出来。 鱼纹铁剑的剑体本身都似乎根本承受不住这种力量,之前因为战斗而微弯曲的剑身都开始绷直,然后开始急剧的震颤,抖出无数的银光。 这柄黑沉的铁剑在一息的时间里,就仿佛变成了一条在南宫采菽手中颤动的银色大鱼。 “噗”的一声。 银色的大鱼在南宫采菽的手中晃动得越来越厉害,终于挣脱出来,重新跃入水面一般出了一声轻响。 所有的银光也在这和一刻脱离了南宫采菽的手,往前飞出。 空气里,真的有一条鱼样的银色剑光在跳跃前进,冲向前方五六丈之外的何朝夕。 而那柄黑沉的铁剑,却已然在南宫采菽之手。 “秘鱼剑式?” 何朝夕一声轻咦,似是惊异于南宫采菽并未用家传的连城剑诀。 随着这一声轻咦,他往前挥剑,看似就像随意的往身前的空中挥出。 他枯黄色的长剑在空中飞出了一道弧线。 但长剑的剑尖上,却是亮起一条明亮而透明的剑气。 这一道剑气走着最纯正的直线,以更惊人的度朝着南宫采菽破空而至。 这一瞬间,他不守反攻,而且他这一剑比南宫采菽更快,刹那间便破空,距离南宫采菽的双目只有两尺不到! 而此时,空中跳跃的银色大鱼距离他还有一丈! 在全力出剑的瞬间反遭对方的进攻,且南宫采菽本身的身体还在往前突进,这样的一剑最为难防。 南宫采菽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幸亏她还有一柄剑。 在这道明亮而透明的剑光距离她的眉间只有一尺的距离时,她左手袖中一道青色剑光终于飞起,数股青藤般的剑光终于挡在了这道透明的剑光之前。 啪的一声爆响。 南宫采菽下意识的闭目,身体硬生生止住。 破碎的剑气和风流将她的秀吹得全部往后扬起,甚至在她白皙的脸上割出数道血痕。 轰! 也就在这一瞬间,在她的感知里,那条银色的大鱼被一道黄色的浊浪拍飞。 一截枯黄色的剑身在浊浪里透出,以惊人的度朝着她斩来。 一开始何朝夕说了让她三剑。 现在两人一开始战斗,何朝夕显然未让。 但南宫采菽知道这并非是何朝夕的欺诈,而是何朝夕明白了她的意思,选择了尊重。 在她眼睛还来不及避开的这一瞬间,她的双剑交叉于身前,滚滚的真元同时急剧的涌入剑身。 一个枯黄色的光团和一个银色、一个青色的光团瞬间在空中相交。 峡谷里再次响起一声闷雷。 一圈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往外扩散,将周围的藤蔓和树枝上的叶片全部吹光。 何朝夕突进的身影硬生生的止住,他脚下的鞋底出了难听的炸裂声,一双布鞋直接裂成许多碎片。 而他的身前,南宫采菽的身体无比凄惨的往后倒撞出去,硬生生的在身后一片藤蔓和树丛中撞出了一个孔洞,狠狠坠地。 南宫采菽身前的地面上洒下了许多血迹,然而她的双剑却依旧紧握在掌心,没有脱手。 她的衣袍上也在往外渗出血珠,但是她却没有出任何的声音,只是艰难的站了起来。 何朝夕脸色凝重,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横剑于前,认真道:“请!” 南宫采菽再次开始奔跑。 她的身体再次在薄雾中拖出一条笔直的通道,被鲜血浸润的剑柄上,再次出耀眼的光亮。 她双剑齐出。 滚滚流入剑中符文的真元汇聚了一些天地元气激飞出去。 一片青色的藤蔓在她的身前密集的生出。 青色藤蔓的间隙中,有银光乍现,但不是银色大鱼从中冲出,而是飞出无数道银色鱼鳞般的剑光。 同时使用两种剑式当然比一种更难。 这也是青藤剑院里极少有人能够像南宫采菽这样用双剑的原因。 但面对南宫采菽的这一剑,何朝夕只是出了一剑。 他的剑身横转,平直的往前方拍出。 这似乎是以力破道的打法,然而这一剑的力量,似乎又不足以完全封住南宫采菽泼洒出来的所有剑光。 所以看台上很多在凝视着这一战的人都感到不解。 然而也就在此刻,何朝夕的身体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的左边半边身体的肌肤刹那间变得枯黄,而右边半边身体,却是生机勃。 就像是一棵大树瞬间半边枯萎,而另外半边却是汲取了另外一半的生命力,迅变得高大。 轰! 一股强悍的力量骤然从他右臂中涌出,注入他手中的枯黄色长剑。 他手中枯黄色长剑剑身上绽放出无数条脉络般的光纹,瞬间力量大涨! 南宫采菽的呼吸再次停顿,她已来不及收剑。 一声更加沉闷的巨响在她的身前响起。 她的双脚再次脱离了地面,一股强烈的震颤随着她手中的剑柄传到了她的手臂上。 她双手的衣袖都全部震碎,碎裂的布片像无数蝴蝶从她的双手上出。 强大的力量,让她瞬间就倒飞出去,朝着更远的地方坠落。 观礼台上的谢长胜等人震惊无比,很多人张着嘴,却没有人说话。 这便是青藤剑院最强的枯荣诀的力量? …… 丁宁正在吃烤好的肉。 当第一声沉闷的闷响传入他的耳朵时,他停了下来,更加凝神的听着。 当第二声更为沉闷的巨响传来时,他感觉到了地面都在微颤,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站起。 第七十章 我来捡便宜 他有着这些长陵的年轻才俊们根本无法想象的追赶目标,也有着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修行经验,所以只是凭着第一声沉闷的震响带来的力量感,他就已经可以肯定其中一方必定是身体力量最为出众的何朝夕。 至于另外一人,则必定是张仪、苏秦和南宫采菽这其中之一。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且这对于他而言也是难得的机会。 所以他用最快的度披好了已经烤干的衣衫,甚至没有管吃剩下的烤肉,便朝着响声传来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此刻观礼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何朝夕和南宫采菽的这一战所深深吸引,然而依旧有人注意到了此刻丁宁的异动。 比如谢柔。 她有些难以理解。 在她想来,这种时候,相比这些强者而言显得很弱小的丁宁,不是更应该好好的躲起来,远离战斗的地方么,他用这么快的度赶过去干什么? …… 南宫采菽和何朝夕之间的战斗还未结束。 在一蓬散开的烟尘中,双臂不停的颤抖,手掌上布满撕裂伤口的南宫采菽再次艰难的站了起来。 她衣袍的每个袍角都变成了红色,开始滴下血滴。 她看着自己正前方薄雾里的何朝夕。 她知道自己在身体力量和所修的真元功法方面根本无法战胜何朝夕。 但是她还想再试一试。 因为即便是到了真元境的修行者,在祭剑峡谷里也无法变成那一个汇聚天地元气的小池塘,也无法补充真元。 若是双方的真元都耗尽,那决定胜负的便只有纯粹的身体力量和剑技、以及真正的战斗经验。 她想看看自己的剑技和真正的战斗经验到底有没有何朝夕强。 所以她轻吐出一口混杂了些泥屑的血水,看着何朝夕说道:“你的真元应该也所剩无几了,下面这一剑,就让大家都把真元解决掉。” 何朝夕的眉头微跳。 南宫采菽的实力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但是她的意志和求胜的决心,却是彻底的出乎了他的预料。 然而他当然不会害怕这种挑战。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再次横剑颔,只是和前两次不同的是,他开始主动动步,开始前冲。 他所修的枯荣诀不仅有一枯一荣间的力量转化奥妙,而且气海间所存储的真元也比寻常的修行功法要多一些,再加上他强悍的体力,哪怕不动用真元,他也可以击败绝大多数第二境的修行者,所以他才有信心在这第一日就进行收割。 只是因为还有张仪和苏秦那样的存在,所以他还想要留下一点真元,此刻便想尽可能的依靠身体力量才应付南宫采菽的挑战。 他的爆力很惊人,双脚落地的地方,尽是一个个凹坑,只是十余丈的距离的冲刺,他的身前已经带起了恐怖的狂风。 大片大片的落叶被他身体带起的狂风卷起,形成了一条移动的落叶墙。 他手中枯黄色的剑往前斩出。 看似风波不惊,但有一股燥热之意在剑锋上散开。 一条火线落在他前方无数飞舞的落叶形成的墙上。 轰的一声。 火借风势,无数飞舞的落叶猛烈的燃烧起来。 在他的剑气的压缩下,无数已然彻底燃烧起来的落叶被压缩在一个很小的空间,热气一时相撞,产生更大的压力,倏然迸出更强的力量。 很多青藤剑院的弟子明白了这一剑出自何处。 “枯木生火”,这是青藤剑院枯木剑经中的一式。 枯木剑经,也是青藤剑院中最高深的剑经之一。 何朝夕不仅修行的真元功法是青藤剑院中最好的,他修的剑经原来也是青藤剑院中最高深的。 观礼台上顾惜春眉头微蹙,何朝夕此刻的表现,甚至让他都感觉到了隐隐的威胁。 看到前面骤然生成的火团,南宫采菽微微的犹豫了一下,但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的眼神便变得坚定无比。 她不顾掌心破碎血肉和剑柄摩擦的剧痛,用力的将剑柄握得更紧。 她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尽数贯入自己的两柄剑中。 鱼纹铁剑自她的右手异常平直的斩出,迎向夹带着一团即将爆炸的火团而来的枯黄色长剑。 一股股力量不断的在剑身上爆。 只是一剑,却像无数的浪头在拍击,像是无数剑。 这便是她最擅长的,纯粹追求刚猛的连城剑诀。 轰的一声。 无数燃烧的枯叶变成无数细小的火烬,被压缩的火团也终于在此时爆开。 平直的鱼纹铁剑在无数火星里骤然停顿,随着枯黄色长剑带着炽烈的气流斩击在它的身上,这柄铁剑再次弯曲,再也无法停留在主人的手中,往斜上方绕旋飞出。 一剑劈飞南宫采菽的这一柄鱼纹铁剑,何朝夕的心中反而一沉。 一声厉啸从南宫采菽的唇齿之间迸,他感觉到一股强横无比的力量,再次压在他的剑身上。 这是南宫采菽的另外一柄小剑。 然而此刻这柄剑,也同样是刚猛无比的连城剑势。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体内剩余的真元无法保留的朝着手中的剑贯入。 一股大力撞在左手的剑上。 已经有所准备的南宫采菽往后侧上方跃起,同时五指微松,往后扬起,再度握紧! 剑柄和她的手掌之间再度飞洒出许多血珠。 她依旧将这柄剑握在手中。 然而就在此时,她看到何朝夕抬起了头来。 他的整个身体也在震荡着,然而他的双膝微弯,身体却是连一步都没有退。 他手中的枯黄色长剑在空中只有那一刹那的微微停顿,便直接如电般朝着她斩来。 南宫采菽强行的挥剑下劈。 当的一声震响。 她的剑依旧没有脱手,然而枯黄色的剑光一沉一压之间,从她的腰侧切过。 她的腰侧血涌如注,半边衣袍尽湿。 南宫采菽一声悲鸣,往后翻落。 她此刻的悲鸣并非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强烈的不甘和无奈。 她已然成功的逼何朝夕连最后想保存的真元都动用了,然而依旧差一线,最后那一丝的力量差距,还是让她的动作比何朝夕慢了一线,无法封住何朝夕的剑势。 此刻腰侧这道剑伤虽不严重,并不深入,然而若是要继续战斗,便根本无法处理伤口,大量的失血便会让她彻底失去战力,甚至很快陷入昏迷。 何朝夕准备再动。 正是因为尊敬南宫采菽,所以他已经不准备再让南宫采菽战斗。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明显带着严重喘音的声音响起:“在进来的时候,我都和你说过打不过就跑了,你偏要这么拼。” 观礼台上,谢长胜的目光一直紧跟着南宫采菽的身体,看着南宫采菽身上的鲜血越流越多,他的神色就越来越紧张,直到此刻,他才骤然现距离南宫采菽和何朝夕不远处多了一个人,看清那个人的身影之后,他顿时脸色极其难看的一声尖叫,“丁宁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也就在此时,南宫采菽也从声音判断出了来人是谁,她脸上初始有些惊喜,但马上变成惊怒,她的叫声也几乎和谢长胜的叫声同时响起:“丁宁,你也到达了这个区域?你来做什么!” “丁宁到这里做什么,难道他还想捡便宜不成?” 观礼台上许多人此时也刚刚看清丁宁的到来,脑海之中同时冒出这样的想法。 “我来捡便宜。”他们的脑海之中才浮现那样的念头,丁宁就已经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看着南宫采菽和何朝夕,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现在一个真元耗尽,一个身受重创,不是最好的捡便宜的时候么?” 南宫采菽惊怒的还想说什么,但是丁宁却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若是还不止血,恐怕就连你们青藤剑院的师长都要来强行中断你的试炼,我想捡便宜都捡不成了。” 南宫采菽呆了呆,她依旧无法理解丁宁此刻的行为,但她咬了咬牙之后,还是开始飞快的止血。 因为不管接下来生什么,如果她还不止血的话,青藤剑院的师长的确会马上赶来终止她的试炼。 “你想帮她?”自从丁宁出现之后一直沉默着的何朝夕却是看出了些什么,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摇了摇头:“这个规则可是不允许的。” 何朝夕没有理会他说的这句话,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和腰侧的残剑,轻声道:“我很高兴她有你这样的朋友,但是你太弱。” 听闻两人的对话,南宫采菽愤怒的叫了起来:“丁宁,我不用你管,你快逃!” “闭嘴,省点力气吧,否则我第一个解决你。” 丁宁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来,正视何朝夕。 “没有打过,怎么知道打不赢?” 他平静的出声。 南宫采菽的脸色原本难看至极,恨不得就要对丁宁出手,然而丁宁此刻的这句话和语调,却是让她骤然顿住。 “而且来都来了,以我的度和体力,想要逃也逃不掉啊。” 但接下来丁宁又吐出的一句话,却是让她的眼前一黑,差点有骂粗话的冲动。 第七十一章 何来白捡的便宜 何朝夕不再多言。 不管对手的实力和境界到底如何,有些对手,本身便值得尊重。 他再次横剑于胸,庄重的对着丁宁道:“请!” 丁宁也举起了末花残剑,微笑道:“请!” 何朝夕看着不想先行出剑的丁宁,又看着丁宁短短的残剑,他的眉头忍不住皱起。 但在下一瞬间,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 这一个字从他唇间响起,他便已动步。 他堂堂正正的朝着丁宁飞掠,身体就像投石机投出的重石一样,轰然碾压过前方的空间,同时再次带出恐怖的狂风。 枯黄的落叶再次在他的面前飞舞成城。 他跟在这道朝着丁宁飞移动的墙后,一剑斩出。 他的真元的确已然耗尽,他这一剑斩出,剑身上不再有火线燃起,然而随着他的力,因为他可怕的挥剑度,他的剑身上依旧迸出了可怕的力量。 他手中平直的剑身被这种力量迅的拗成弧形,在又重新抖直的一瞬间,啪的一声爆响,剑身上传递出的力量,全部拍击在前方的枯叶上。 无数紊乱飘舞的枯叶骤然变得沉重,在下一瞬间,便出无数嗤嗤声,就像无数羽箭一般,射向丁宁。 何朝夕深吸了一口气,动作骤然变得轻柔,他的长剑由拍势变成刺势,将剑尖隐匿在许多飞射的枯叶之间。 看着枯叶成墙,又被一剑拍成无数往前飞行的箭矢,又看到何朝夕的长剑隐匿其中,观礼台上很多学生的情绪都极其复杂。 他们想着自己都未必能够接住何朝夕的这一剑。 丁宁不断的飞退,他手中的残剑齐眉,护住了双目,却是根本没有管飞击过来的无数落叶,任凭这些落叶噗噗的打在他的身上,甚至刮过他的脸庞,在他的脸上带出一道道的血痕。 只是在一截剑尖就将接近他左肩时,他手中的剑才狠狠的斩了下来。 当的一声爆响。 轻柔的枯黄色长剑被他这一剑封住,双剑相交的地方荡出无数火星。 看台上很多人眼瞳骤亮,他们没有想到丁宁竟然能够在这么多遮掩视线的飞叶中,如此精准的封住这一剑。 何朝夕的呼吸微顿。 感受到自己剑身上传回的冲击力,他眉头微蹙,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就像要往前扑倒一样,再度力,将身体的分量都全部压了上去。 此时他的枯黄色长剑和丁宁的残剑的剑锋之间唯有半寸的距离。 所以根本没有停歇,也不可能闪避。 两剑再次相交,再次出一声爆响。 丁宁一声闷哼。 他显然无法承受住这种力量,整条右臂猛的往后一晃,整个人也就像是被一匹奔马撞中一样,不断的倒退,顷刻间连退了五六步。 何朝夕抬步。 只是一步,他就冲出了丁宁连退五六步的距离。 他的手依旧异常稳定,他手中的枯黄色长剑也再次往前挥出。 斩出时剑锋平直的割裂空气,让长剑在空气里行进的度极快,但在接近丁宁的身体时,这柄剑却是横转过来,剑身再度随着他的力而在空中被坳成弧形。 啪的一声,何朝夕一剑横拍,就像挥舞着一柄大锤一样,无比蛮横的拍向丁宁的身体。 丁宁手中墨绿色残剑上瞬间开满无数洁白的细花。 他皱着眉头,不断的保持着真气的输出,挡在自己的身前。 刺耳的金属震鸣声再度响起。 他的这一剑依旧准确的挡住了何朝夕的剑路,然而强大的力量还是压得他手中的残剑往后弹起,弹在了自己的胸口。 丁宁本来已经在飞退的身体,就像陡然被一枚大石击中,他整个人的双足都脱离了地面,在所有人眼中以一种凄凉的姿态倒掠出去。 在他的双足再次落地的瞬间,一缕鲜血从他的唇间沁出,沿着他苍白的肌肤滴落下来。 “这世上哪来什么白捡的便宜!” 眼见这样的一幕,观礼台上的谢长胜忍不住再次愤怒的叫了起来。 何朝夕不是一般的学生,他显然拥有更高明的技巧和更丰富的战斗经验,他这样纯粹力量碾压型的战法之下,即便丁宁对于野火剑经有多么好的理解都不可能起到作用。 何朝夕完全可以乘着丁宁的身体在震荡中还没有恢复过来的时候轻易的递出下一剑,丁宁根本没有时间来反应,来用出精巧的剑式。 谢长胜可以想象,每挡何朝夕一剑,丁宁的手腕必定像折断般疼痛,他的整条手臂估计也会麻痹酸疼不堪,一时都难以恢复。 …… “这世上哪来什么白捡的便宜。” 就在谢长胜这句话出口之时,就在长陵的街巷之中,一名坐在一家临街面铺的长凳上的中年男子也正一边喝着面汤,一边嘲讽的对着身旁的一名年轻人说道。 这名面容端正,肤色微红的中年男子身旁放着一根脚夫挑担用的粗黄竹,他身上的衣衫也是普通脚夫的装束,甚至连一双草鞋都满是污垢,十分破旧,然而他真正的身份却是神都监的缉凶使秦玄。在神都监他的身份虽然比莫青宫为代表的几条恶犬略低,但他的资历却和莫青宫等人相差不多,所以在神督监,他也可以让绝大多数人看他脸色,而不需要看绝大多数人的脸色。 此时他身旁的年轻人蒙天放是刚刚调入神都监不久的“鲜肉”,师出长陵某个还算不错的宗门,只是在进入神都监之后,还是要乖乖的尊称他为师傅,听从他的调遣和教导。 能够进入神都监的年轻人除了有某些特殊靠山之外,其余也都是真正的勤奋好学,具有慎密的心思和极佳的观察力的年轻才俊,此时听到秦玄的这句话,蒙天放便深以为然。 此刻他们面前的这条街巷名为狮子巷,在整个长陵而言也算得上是一个异常热闹的繁华所在。 巷子的一头是九江郡会馆,另外一头则是上党郡会馆,中间夹着的全部都是卖一些古玩字画的铺子。 大秦王朝已立四十三郡,幅员前所未有之辽阔,长陵也是前所未有之大,前所未有之雄伟瑰丽,一些偏远外郡的人士到长陵办事,往往便摸不到门路,人生地不熟又往往被地头的人欺,所以一些商行为,办起了不少老乡会馆。 这些会馆不仅是落脚处,也是外郡老乡在长陵寻人办事,寻找机会的最重要结朋唤友的场所,所以平日里都是车马不绝,热闹到了极点。 自元武皇帝登基之后,大秦王朝十余年无战事,人人得以丰衣足食,一些贵族人家对于日常饮食和用器也不免讲究起来,字画古玩、一些陈设件和把玩件,倒是也价格一路水涨船高。 此刻秦玄之所以有这么一句,便是因为有一名外郡商人便在他眼皮底下的一个摊贩手里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件号称大幽王朝的玉如意。 若真是大幽王朝遗留下来的玉如意,最少也是千两白银的起价,长陵这条街巷里的商贩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再怎么都不可能贱卖,然而看那名外郡商人欢天喜地的模样,显然不是用于买个假货回去倒手,分明就是以为只有自己眼光高明,用极低廉的价格捡到了大漏。 然而就算秦玄对古玩根本没有什么研究,也可以肯定这种事情不可能生,全是利欲熏心,被蒙蔽了眼睛。 秦玄一口气喝光了面汤,鄙夷的看着那名还在欢天地喜的外郡商人,突然之间,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对。 他身边的年轻神都监官员察觉了他的不对,骤然紧张起来,轻声问道:“师傅,怎么了?” “长陵卫。” 秦玄神情古怪的看着这条街巷的对头,又像是回答他的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长陵卫怎么会来这里?” 年轻神都监官员蒙天放一呆,顺着秦玄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数十名身穿锁甲的长陵卫正从另外一条街巷中穿出,正朝着一列车队行去。 那列车队是刚刚从九江郡会馆的门口驶离。 蒙天放脸上的神情也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那些长陵卫给他们的感觉,似是要盘查那列车队。然而长陵的查案缉凶都是靠监天司和神都监,有需要协助封锁和设卡盘查的,也都是依靠长陵的驻军虎狼军。 长陵卫虽然和虎狼军一样同属于兵马司,然而平日里职责范围都只限于一些固定场所的守卫和巡察,比如说一些司所的办公之处,一些侯府、大官府邸周围的安全护卫,皇宫外围、历代皇帝的陵墓等等。 当然他们也可以随时抽查一些觉得可疑的人物,面对一些凶犯他们当然也会出手,但是在长陵这张棋盘上,长陵卫是比较死的棋子,就像狗自然也可以去抓家里的老鼠,但有猫会负责抓老鼠,看门的狗却跑到别的地方去抓老鼠,这自然会显得很奇怪。 最为关键的是,蒙天放和秦玄之所以会在这里盯着,是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这九江郡会馆里面,恐怕有一名可以用“大逆”来形容的修行者潜伏着。 第七十二章 且歌且战 对于现今的大秦王朝而言,能够用“大逆”来形容的修行者绝对不多。 这些人不只是自身的修为惊人,对于一个稳定的王朝拥有太大的破坏力,而且还在于他们的出身极其显赫,大多数是一些已然覆灭的王朝的旗帜性人物。 在数十日前,神都监便已经通过一些线索现了这名有可能是“大逆”的修行者,然而一直只是暗中观察着,是因为想要从这名修行者的身上得到更多的线索,找出这人背后的领,那名令皇帝陛下都深深忌惮的人物! 在事情还未有决定性进展的情况之下,这些长陵卫莫名其妙的出现,对于这两名神都监官员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秦玄和蒙天放互相了一眼,秦玄咬了咬牙,马上下定了决定,对着蒙天放沉声说道:“你快去通报祁大人,以防有变。” 蒙天放眼底精光一闪,不说什么,却是装出了一副畏惧那群长陵卫的样子,缩着头便快步转入了旁边一条小巷离开。 也就在此时,那群身披锁子甲的长陵卫已经虎入狼群般一涌而上,将刚刚从九江郡会馆前驶离的车队截住,为一名戴着黑漆漆玄铁面具的将领凶神恶煞的厉吼道:“停车!都滚下来!户籍文书都准备好!” 一名青衫师爷模样的清癯中年人上前作揖,有礼道:“不知这位将军有何事,是否有误会,我们是九江郡天升昌商号…” 然而他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咚的一声,他的人已经被那名将领一脚踢出,狠狠撞在后方的车厢上。 一时之间,这名青衫师爷模样的清癯中年人面色煞白,一口气透不出来,差点直接晕死过去。 “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么!户籍文书和路引!” 一脚踹退上来说话的青衫师爷的将领手握剑柄,面上的玄铁面具反射着阳光,无比森寒的说道:“现在怀疑你们这列车队里有人和盗陵寇有关,现在所有人全部下车,出示户籍文书,再有反抗,当场格杀!” 刚刚还面有怒色,想要怒骂的数名车队中人顿时脸色白,就连九江郡会馆里赶出的数人都是一滞,僵在当地。 盗窃皇家陵园是一等一的诛九族的重罪,若是这里面真有这样一人存在,那若是有敢出声为这列商队说话的人都要遭殃,都要获罪下狱。 此时还坐在面铺临街长凳上的秦玄通体又是一寒,因为他现就在这数十名凶神恶煞的长陵卫身后不远处,一处店铺屋檐下的阴影里,还站着一名不动声色的长陵卫将领。 那名长陵卫将领低调至极,和那名面戴玄铁面具的将领在威势上似乎完全无法相比,然而秦玄却可以清晰的见到,他的头用一枚白玉簪插着,他腰侧的剑鞘上,镶嵌着数颗红玛瑙珠子。 这便意味着这名不动声色的站在阴影里的长陵卫将领是一名都尉。 这种需要斩甲士千才能获得的封赏官职…至少也是五境之上甚至六境的修行者了! 想到此处,此时秦玄再看那名面戴玄铁面具的将领,也是越看越可怕,觉得浑然不像普通带上百军士的百夫长。 他通体越来越寒,连刚刚喝下一碗热面汤的热意都被硬生生压下,他忍不住霍然站起。 就在此时,被数十名披甲长陵卫截着的商队已经所有人下了马车,人人手里都是一张户籍文书。 在之前各朝,甚至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大秦王朝,查检都靠路引文书,上书简单身份讯息,出身何处,从何处去往何处办什么事,沿途则由各郡县加盖通关印章,通过一路来的检查印章,证明这人的确是经过这些地方。 但在元武皇帝登基之时,大秦王朝大刀阔斧的实行新政,更改了许多律例,在那数年之中,腥风血雨,死了无数人。但最终一些新政被坚定的贯彻了下去。 其中最有效果的便是籍制。 每个大秦王朝的子民在诞生之时起,便由各郡县登记入籍,若有变迁,也必须随时更改。若是死亡则销籍,若有封赏田地者便收回。 这一项最大的功效不在于更加方便确定这人的真正身份,让一些流民流寇无法随意在大秦王朝境内流转,而在于赋税和封赏制的推行。光是一些空人头空饷,和一些该收回的封赏之地的收回,便让大秦王朝的国库在数年之内便充盈起来,逼得那数个对大秦王朝虎视眈眈的敌朝都不得不和大秦缔结盟约。 “你叫周晨?哪里人士?” “你平日里做什么的?” “……” 长陵卫的人已经开始逐个检查这支商队中人的户籍文书,并时不时的问些问题核对。 秦玄此时已经拿起了放在旁边椅子上的黄竹竿,只是走出了一步,他的呼吸便彻底的停顿了。 那名面戴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已经走向商队里的一人。 那是一名车夫打扮的男子,看上去三十余岁的年纪,头有些微黄。 虽然面容和神都监之前全力盯着的那人有很大的不同,但是身形极其相像,最为关键的是,以秦玄多年的经验,这名车夫打扮的男子此刻的表现便很有问题。 他虽然也在接受着一名长陵卫的盘查,也在回答着问题,但是他的眼光却是莫名的闪烁不停,而且脸上的神情多的是思索之意,而没有其余人的惊惧。 这给秦玄的感觉,是这人已在思考身份败露之后的应对问题,那名面戴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明显也是注意到了此人的不同,所以才走向此人,而更让秦玄无法呼吸的是,那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开始浮现一丝诡异的冷笑。 然而秦玄根本来不及阻止什么,因为即便他此时亮名身份冲过去,也必定打草惊蛇,所以他只是死死的抓住了手里的黄竹杆,心中希望自己神都监的援军来得快一些。 “我看你有很大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戴着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已经走到那名车夫模样的男子对面,森寒的问道。 车夫模样的人伸出左手抹了抹脸,尤其在满是胡茬的下巴停留了一息的时间,似乎终于考虑清楚,下定了决心,他莫名的笑了起来,用完全挑衅的目光看着这名将领,说道:“你真想知道?” 一股危险的气息骤然充满了整条长巷。 就连其余正在认真盘查的长陵卫都感觉到了不对,齐刷刷的转身看向这车夫所在的地方。 一侧屋檐下阴影里的那名看不清面目的将领也骤然抬头,眼睛若星辰般闪亮。 戴着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微微一顿,一声冷笑:“看来就是你了…我倒是要看看,在这长陵,是什么样的名字可以吓到我。” 车夫模样的人笑了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看看我的剑就知道了。” 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周围的空气陡然一震,无数烟尘从他脚下的地面缝隙中冲出,清晰的街巷里好像骤然起雾。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数辆马车好像突然变成没有分量的纸片一样,往外侧着飞起。 戴着森冷玄铁面具的将领骇然拔剑。 这一瞬间的场景好像画卷一样静止。 他的剑才出鞘一半,那数辆马车刚刚无声无息的飞起,车轮才刚刚全部脱离地面,车夫模样的人却是已经完成了往前挥手的动作。 空气里好像有一条水流一扫而过,从上至下扫过这名将领的身体。 这名将领脸上的森冷面具中间突然出现了一道丝光,然后裂开。 面具下方是一张惊骇绝伦的面容,然后这张面容的中间,也出现了一条红线。 “云水…” 在车夫摸样的人出手之时,这名将领就已拔剑,就已经骇然的出大叫,然而直至红线中飞出无数的血珠,他才只喊出了两个字。 “轰!” 就在下一瞬间,那些好像静止在空中的马车才重重撞入两侧的店铺之中,与此同时,这名将领的身体直接从中间裂开成两半,无数鲜血尽情的喷涌在寒冷的空气里。 也直到此时,周围的长陵卫才看清这名车夫模样的人手里握着一柄波光粼粼,好像一股泉水凝成的剑。 “魏云水宫大逆!” 一声不可置信的厉啸声响起。 这声厉啸是鼓动了真元出,声音洞金裂石一般,不知道瞬间传出多远。 嗤啦一声裂响。 出这声厉啸的,原本隐匿在阴影之中的那名将领狂掠而出,一柄桃红色小剑飞于他身前,在急剧的飞行之中,剑身上层层叠叠,开出无数的桃花,似是要弥漫这名车夫模样的男子身周所有空间。 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剑,这名车夫模样的男子却是反而单手收剑,负手身后,傲然一笑。 他身侧九江郡会馆楼上,一面窗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被一种磅礴的天地元气直接摧成了粉末。 一滴晶莹的水滴飘落下来。 只是一滴,便震碎了所有的桃花。 桃红色小剑断。 长陵卫这名都督颓然坐倒在地,身体好像瞬间矮了数寸,一口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 秦玄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九江郡会馆的楼上。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 一声轻吟,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九江郡会馆楼上飘落。 天空的所有色彩都似乎被此人遮掩,所有这片街巷之中的人全部仰望。 “一朝斩长蛟,碧水赤三月…” 这人依旧轻歌慢吟,轰的一声,十余名披甲长陵卫却是全部浑身鲜血飞溅,四下飞出,坠入两边屋檐。 第七十三章 一剑分胜负 “术成剑铸就,千车却难阻,逃去变姓名,山中餐风露…” 白色身影顷刻间已沿着街巷前行数十丈,歌咏之间,始终有一道剑光如水流般围绕飞舞,沿途长陵卫根本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一触之下便横飞出去,坠入两侧的屋檐。 听到这样的歌声,看到那样无敌的剑光,秦玄的浑身不住的抖,却是连拔出黄竹筒里长剑的勇气和想法都没有,他只是在心中不住的大喊:“白山水!竟然真的是白山水!” 那名车夫模样的男子随便夺了一辆空马车,一手持剑,一手驱车,跟在白色身影的后方,只是数息的时光,便从秦玄的眼前掠过,穿过了这条长巷。 不远处便有战车的隆隆声响起。 数十辆虎狼军的符文战车从平直的街道间冲出,围向这辆冲往长陵外围的马车。 “国破山河丧,臣子同此责,吾等虽卑微,亦当不惜身,今日战长陵,他日斩秦王,再祭故国魂!” 然而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傲气的大逆歌声不断响起,如无数猛兽不断扑击的符文战车竟无一合之敌。 只见沉重千钧的战车纷纷如被农夫挑起的道禾一样两边飞出,砸入两侧的房屋。 如雷鸣般的落地声不断震响,长烟四起。 围绕着一条如水流般剑光的白色身影如入无人之境,如一头史前猛兽在长陵过境,直冲向渭河岸。 更多的大军尚未来得及赶至,十余名神都监官员此时刚刚赶至九江郡会馆,其中神都监副司祁悲槐一眼看到颓然坐倒在地的那名长陵卫都尉,再看到远处那一条条如龙般直冲上天的烟柱,听着街巷中无数的惊呼声和怒叱声,以及那不可阻挡的曼歌声,他瞬间变反应过来生了什么。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几乎是歇斯底里般咆哮了起来:“长陵卫怎么会在这里!长陵卫来这里做什么!” 跌坐在地上的那名长陵卫都尉听到了祁悲槐的咆哮,他艰难的抬起头来,鲜血沿着他的嘴唇不断的滴落。 然而他也没有回答祁悲槐的问题,只是不断如木偶般轻声重复:“白山水…白山水怎么会在这里!” …… 在长陵的城巷间,白山水正冲杀出一条通往渭河的生路时,祭剑峡谷里何朝夕和丁宁的战斗还在继续。 丁宁从一地的枯叶里缓缓站起,唇间也有鲜血在滴落,但他依旧缓缓的举起了末花残剑。 “还不认输?难道非得把自己伤到接下来一两个月都无法修行,才肯放弃么?”眼见这样的情形,谢长胜再次愤怒的出声,“还举着剑做什么?难道还想凭这柄破剑杀出条生路么?” 丁宁对面的何朝夕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看着丁宁,忍不住轻声道:“还要战?” 一侧的南宫采菽也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想要阻止丁宁再战斗。 然而丁宁却似乎感觉出了她的情绪一般,先转头看了她一眼,对着她摇了摇头。 然后他看着何朝夕,“我已经熟悉了你的剑势,所以只需要接下来这一剑了。” 一剑便分胜负? 难道还有信心获胜? 何朝夕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但他觉得丁宁不像是说假话,所以他准备用最最稳妥的战法来应对丁宁所说的这一剑。 “人贵有自知之明,若是连自知之明都没有,必定会输得很难看。”顾惜春在此时淡淡的说了一句。 他很快意。 尤其是此刻连一直都和他作对的谢长胜等人都忍不住恼怒的呵斥丁宁,他便更加的快意。 没有人应他的声,因为此时丁宁已然再次动步。 观礼台边缘,微眯着眼睛坐在藤椅上的薛忘虚轻声的自言自语,“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在轻声嘀咕之间,他将双手放在了膝盖上。 因为此时何朝夕和丁宁的架势,让他莫名的觉得有些事要生,而他的白须已经很稀少,若是折得太多,看上去便太丑了。 何朝夕神色骤肃,他也开始动步。 他的身体再次以纯正的直线迎向丁宁,手中的枯黄色长剑急的斩出,然后横转,在空中拗成弧形。 这是最纯正的力量碾压型战法,横剑扫过的区域,涵盖丁宁任何一个可以躲闪的方位,逼得丁宁必须要封住这一剑。 这是最稳妥的战法,逼战斗变得极简。 这一剑一出,观礼台上绝大多数人便认为丁宁根本不可能挡住这一剑。 先前数击,丁宁便是被这样简单而分外有效的一拍直接往后拍飞,根本无法抗衡。 丁宁依旧被逼得和之前一样挥剑硬挡,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真的有所不同。 在他右手中残剑挥出,空气里盛开无数细小白花的瞬间,他的左手捏碎了一个蜡块,一颗龙眼大小的黄色丹药飞起,弹入口中,被他一口吞下。 何朝夕的心中第一个升起异样的感觉。 这一瞬间太快,他这异样的感觉还不来自于这颗丹药,而是来自于丁宁的这一剑。 丁宁的挥剑之势似乎和前面几次没有什么分别,然而丁宁的身体,却似乎比之前强行突进了一些,反而就像要撞上他的长剑。 他根本来不及思索。 “当”的一声爆响响起。 一股震惊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涌起。 丁宁这一剑,几乎接近他的剑尖! 之前的数击,丁宁的剑都是斩中他长剑的中间部位,而此次,丁宁往前冲来,却反而挥剑斩中他的剑尖! 这样的变化,使得他感觉自己有些用不出力,而且感觉到自己拿的好像不是一柄剑,而是一根撬杆。 丁宁的身影,似乎被他的力量一下子撬了起来,瞬间掠起,和他距离更近! “轰!” 也就在此时,他的耳朵都似乎听到了丁宁体内一股狂暴的药力散开。 丁宁一声闷哼,身体里明显爆出更为猛烈的力量,手中兀自在震荡的残剑散开更多白色的小花,切向何朝夕的腰腹之间。 何朝夕的瞳孔剧烈的收缩,呼吸都已经彻底停顿。 他收剑,然而他的剑很长,在这种近乎贴身的情况下,他的长剑根本不如丁宁的短剑灵活,这一刹那,他只来得及用自己的剑柄磕击丁宁的剑锋。 凌厉无比的斩杀骤然变成了一蓬散开的墨绿色野草。 剑锋极其细腻的在空中悠然回转,洒开一片剑影,贴着剑柄的直线,切向何朝夕的五指。 何朝夕的脑海之中充斥不可置信的情绪,然而他别无选择,他松开五指,侧闪出去。 枯黄色长剑骤然失去主人的把握,在空中斜落。 丁宁的墨绿色残剑却是顺势一挑,这柄枯黄色飞剑瞬间往后加飞出,飞坠后方的藤林之间。 看着飞落远处林间的这柄枯黄色长剑,又看着不断盛开洁白色小花的墨绿色残剑,何朝夕顿住了身影,他眼睛里闪现出更加震惊的情绪,“丹剑道?” 一股黄色的药气,此刻还在丁宁的肌肤下翻滚。 手持着残剑的丁宁,虽然衣衫褴褛,然而看起来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为强大,更有力量! 丁宁看出了何朝夕已然不想战斗,所以他没有追击,对着何朝夕颔,轻声道:“这颗丹药是南宫采菽在试炼之前给我的。” “并未特意修过丹剑道,只是得人赠丹,便以命搏,想要护她。丁宁,你果然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你果然是个真正的天才。” 何朝夕眼中有苦意和不甘,但面上却随即浮现出真正的尊敬,他对着丁宁微微躬身为礼,道:“我败了。” “你…你在此时吃了那颗黄庭金丹?”南宫采菽震惊的声音响起。 这一瞬间的变化太快,太过精细,所以就连她都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丁宁吞服了一颗丹药?” “何朝夕败了?” 在她震惊的出声之后,观礼台上才一片哗然,响起了从祭剑试炼开始到现在最噪杂的惊呼声。 端木炼的整个人僵住。 狄青眉的整张脸铁青。 顾惜春的嘲讽冻结在脸上,久久无法散开。 “这是什么丹药,药力如此强横?”薛忘虚没有扯断自己的胡子,然而他的双手却差点撕破了自己袍子。 他眼睛里的神色很复杂…的确丁宁又给了他极大的惊喜,除了丹药入口无形之中就像是修丹剑道的剑师一样时机掌握得极好之外,就连剑势都是完破了何朝夕。丁宁之前看上去在硬撑的战斗,只是在不断的把握着何朝夕的剑势,并在仔细的思索着破法。 如果说先前还有人怀疑丁宁的天赋的话,那从这一战开始,所有的人都将会意识到丁宁的确在很多方面都拥有惊人的天赋。 只是天赋越佳,就越不容得挥霍,他很担心这颗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药力凶猛的丹药会给丁宁带来很多不利的后果。 谢长胜再次张大了嘴,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真是令人佩服。”直到他身旁的徐鹤山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之后,他才彻底的回过神来。 “多谢你。” 谢长胜有些自愧般,但又很认真的对着一侧的顾惜春致谢。 顾惜春惊愕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所谢为何。 “每次只要你公然开口说他如何不成,他就会有令人惊喜的表现,所以我谢谢你。”谢长胜看着他解释,并说道:“所以接下来你可以多说说他不成。” 顾惜春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不要胡闹!幼稚!”谢柔一声厉喝,看似恨不得要赏谢长胜耳光,但此刻她的眼眉之间,却是流淌着说不出的喜气。 “还不到高兴的时候。” 然而也就在此时,徐鹤山凝重的声音响起:“苏秦。” 谢长胜霍然转头往下看,顿时脸色剧变。 第七十四章 唇枪舌剑 没有来得及欣喜,或者说丁宁本身也没有多少欣喜的感觉,因为他的眼底始终很平静。他感觉到了什么,望向何朝夕身后的树林之间。 原本已然恢复平静的淡青色薄雾突然扭动起来,苏秦颀长而显得意态潇洒的身影不急不缓的从薄雾里现出。 “精彩,真的很精彩。” 他微笑着看着脸色极为难看的南宫采菽和何朝夕,拍着手,赞叹道:“这一战的过程很精彩,但最精彩的却是结果,谁也不会想到青藤剑院第一强者何朝夕竟然会败在我们白羊洞一名刚刚入门的小师弟手上。” 何朝夕转过身,直视着苏秦,说道:“早知如此,之前便应该和你先一诀胜负。” “真是可惜。” 苏秦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说道:“我也有些遗憾,因为我原以为在这里和你交手的是张仪,这样我便能将最后的威胁也一次解决。” 先前看到他走出时的目光,南宫采菽就知道苏秦对丁宁没有什么好意,此刻听到苏秦的这句话,她忍不住寒声道:“试图乘人之危,岂是君子所为?” 苏秦看了她一眼,淡然道:“君子善假于物,善战者,因势利导。敌人全盛时图之,莽夫也。” “我知道读书没有你多。”南宫采菽怒声道:“但这不是敌国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而是同门之间的试炼。” “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必浪费口舌。”丁宁在此时平静的说道。 苏秦本身还想和南宫采菽辩论两句,陡然被丁宁这句话堵住,他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看着丁宁:“其实我很欣赏你的性情,只可惜在入山门之时便立足不同,所以每次都是相看生厌。” 丁宁也是微微一笑,说道:“师兄倒也不虚伪。” 苏秦脸上笑意渐渐收敛,说道:“借对手真元耗尽之机,借丹药之力,你也算是善假于物了。只是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信心试试我的剑?” “这是何来的话,同门弟子本应互相扶持,白羊洞和青藤剑院虽然合一,但别说院派有别,即便是在同一修行之地,同年和不同年,时常在一起修行的同窗和时常不在一起修行的,都亲疏有别,此种试炼,要对敌也先要对付了其余青藤剑院弟子再说,怎么能先对付小师弟?”就在此时,不远处的薄雾里,突然有人急急的说话。 随着这样急急的声音响起,一条身影也急急的冲来。 苏秦的眼神骤寒,寒得似乎眼睛里瞬间就要结出冰来。 丁宁脸上却是微笑不改,对着那条急急冲来的身影颔为礼,说道:“大师兄,你怎么也凑热闹来了。” 观礼台上,谢长胜长出了一口气,怎么看急急赶来的张仪都不像是要找丁宁麻烦的样子。 他身旁的徐鹤山也是心情略松,但脸色依旧凝重,虽然何朝夕和南宫采菽、丁宁在这一处地方战斗的时间很长,但是这里面的法阵有隔音作用,现在苏秦和张仪能够接连赶来,只能说明何朝夕的力量的确惊人,弄出的动静太大,现在没有别的白羊洞和青藤剑院学生赶来,恐怕都是因为避祸的心理,自觉实力无法抗衡,反而躲得更远。 何朝夕败在此处,未能最后胜出,的确是连他都觉得可惜,只是从另外一方面,却也说明丁宁要胜何朝夕,是何等的困难。 …… 张仪一眼扫见丁宁身上衣衫褴褛,不少血迹的样子,顿时满含歉意,自责和十分惊讶的说道:“没想到是小师弟,赶得慢了一步。怎么听苏秦的话,你反而还胜了?” 丁宁轻咳了一声,道:“来捡了便宜,若是在外面公平一战,便说不定了。” 何朝夕听闻此言,却是皱眉,正色道:“我不是便宜,你赢便是赢,我输得服气。” 苏秦面色更寒,他看着张仪,缓缓的说道:“何朝夕已败,只要解决这眼前两人,我和你必定是此次祭剑试炼的前两名,你真要护着他们?” 张仪奇怪的看着他,理所当然的轻声道:“一时的胜负,哪里有同门情谊来得重要?” 苏秦冷笑了起来:“我若就不想听你的话,就想此时抢夺他们身上的令符呢?” 张仪正色道:“那我自然竭尽全力阻止。” 就在此时,丁宁突然插嘴道:“大师兄,你和这二师兄,哪个更厉害一些?” 南宫采菽突然想笑。 一是因为她觉得张仪很有意思,的确是和传说中的一样,是那种很温和的,不愠不怒的谦谦君子,只是有些迂腐,二是因为此刻丁宁所说二师兄的时候,“二”字的音调有些加重,这便使得二师兄这个称呼听上去全然不对味。 张仪也听出了这个称呼有些不对,他的神情也有些尴尬,眉头微皱。然而他的身影,却是往丁宁和南宫采菽这侧靠了靠,挡在他们的前方。 苏秦冷冷的扫了一眼丁宁和南宫采菽。 然后他转过身去,离开。 “还有不少敌手,我不想和你拼个两败俱伤。但按照祭剑试炼的规则,不许结伴而行,张仪,我不相信你这接下来两天能始终护得住他们。” 他冰冷而充满杀意的声音,却是不断从青色的薄雾里飘出,传入张仪和丁宁等人的耳廓。 “师弟,这便是泄私愤之行了,听师兄一句劝,恃才傲物,嫉贤妒才,这都是修行立身的大忌!”张仪愁的对着苏秦的背影呼道。 苏秦的背影消失在薄雾之间,没有听到什么回音。 丁宁和南宫采菽忍不住互望了一眼。 “大师兄,你这话是真心的么?”接着丁宁开口,怀疑的问道。 张仪转身,奇怪的看着丁宁,“当然是真心的,小师弟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看来师兄真是君子。”丁宁笑道:“我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以为大师兄故意气他来着。” 张仪愕然,“我是真心希望他能改正,不然前途叵测,怎么可能是故意气他?” “三岁看到老。”丁宁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感慨之意,“人的本性,改却恐怕难改的了。” 何朝夕不想浪费时间,尤其是败了,便会失去一些奖励,便更要珍惜时间。 他看了挂在腰间的一串令符,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便开始直接脱衣。 他这样的举动却是让丁宁和张仪愣住。 “你这是干嘛?” 丁宁看着脱下了外袍,赤着上身的何朝夕,有些怔。 “你的衣袍太过破烂,又受了些伤,晚上山间会比较冷,有些难熬。而且再破一些,也比较不雅,我反正要出去了,外面自有更换的衣衫。”何朝夕随手将外袍丢给丁宁。 丁宁顿时尴尬的笑笑,看来自己是想得多了,何朝夕可是没有什么怪癖。 “可就算要赠衣,你也用不着这样当着我的面脱啊,你好歹在意一下旁边还有女生在场。”南宫采菽的声音响起,她看着何朝夕,似乎有些不悦的说道。 何朝夕面容微僵,轻声申辩道:“我以为你转过身不看,比我找个地方遮掩脱衣要方便得多,而且我不想浪费时间。” “我为什么要转身不看?”南宫采菽看了他一眼:“因为身材的确很好看啊。” 何朝夕的面容顿时更僵,脸上更是出现了一抹少见的绯红。 他轻咳了一声,似是根本想不到要用什么话来回应,一顿足之间,便转身逃也似的掠入后方的藤林之中离开。 “都说唇枪可抵十万剑,今日听采菽姑娘一句话,真是见识到了。”张仪面容也是微僵,一时都缓和不过来,但随即他也是开始动步,朝着来时的方位走去,同时轻声道:“按照规则,的确无法结伴而行,所以小师弟,接下来两日,我虽然可能就在附近,但你却要时刻小心一些。” 当张仪的身影在薄雾中消失,突然有轻微的破空声响起,一件还有温热的白羊洞院袍却是从薄雾中飞了出来,落向了南宫采菽。 “采菽姑娘,你和小师弟互相帮扶,实是不错,你的伤也比小师弟还重,若是还不想退出,还要坚持,这件外袍便也送与你晚上御寒,希望不要嫌弃。”因为法阵阻隔,若有若无的声音,隐隐约约继续传来。 南宫采菽微微一怔,接住这件院袍的同时,先是感激,然又想到张仪在薄雾的遮掩之中飞快脱衣的样子,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丁宁的嘴角也不由得弯了起来,故意朝着张仪离开的方位大喊:“张仪师兄,那你光着身子可怎么办?观礼台可是很多人看着的!” “哎呀…” 一声仓促的惊呼响起,接着若有若无的声音断断续续:“这可…必须就近找人战上一场…求一件蔽体…” 丁宁想到有青藤剑院的学生突然见到赤着上身的张仪冲出来的画面,他便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你要小心,我应该也在附近不远。” “这结伴同行的界限可大可小…只要你自己不想退,在何朝夕已然退出的情况下,我想你们青藤剑院的师长也不会因为这点而逼你退出。” 接着他的笑容却是渐渐收敛,对着南宫采菽点了点头之后,便也缓步朝着一侧离开,同时轻声说道。 南宫采菽点了点头,她将张仪的院袍披上,因为有些太过宽大,她看到自己好像穿了件戏服般,连手都在衣袖里露不出来,有些好笑。 她的伤口很痛,但是她的心中却依旧很开心,她觉得不管这一次试炼的最后胜负如何,她都很开心。 第七十五章 乘风破浪会有时 直到南宫采菽开心的笑起来,观礼台上震惊的情绪才彻底的释放出来。 的确谁都未曾想到,青藤剑院参加此次试炼的第一强者何朝夕,竟然会在这一天便被击败,而且击败他的还是丁宁。 然而对于长陵城中的人而言,今日的震惊却注定来得更为强烈。 长陵那一座座无比高大的角楼和分外平直的街道在今日体现出了作用,高大角楼上出的指令和巨大的弩箭,始终准确的指示出了那一辆狂奔的马车的行进路线。 许多军士和战车沿着平直的街道始终以最大的度狂奔,提前堵截在那辆马车的前路。 然而那辆马车只是一味的快,一味的直线前行,以最快的度,冲向渭河的一段。 一阵阵可谓是大逆不道的歌吟声轻曼的响着,在符文战车和重甲军士未至一定规模的情形之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那辆马车,可以阻拦那道周身萦绕着晶莹水流的白色身影。 沉重符文战车被巨浪拍开,砸入两边的房屋店铺,一名名悍不畏死的迎面冲上去的重甲军士像秋天的稻禾一样被收割。 远处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的长陵民众,只见马车行进路线上两侧冲气的烟尘连成了一片,完全就像是渭河里有一条蛟龙进了长陵城,此刻正用最大的度赶回去。 靠近那一条巨大尘浪的一座角楼上,一名虎狼军将领脸色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传令下去,沿途的虎狼军不要再填上去了!” 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了这一句。 听到他的这句军令,他身旁的一名副将身体不由得震颤起来,他很清楚此刻长陵城中那些大修行者来不及赶到的情况下,也根本来不及列阵的虎狼军多填上去只有多加死伤,然而他同样十分清楚,这样一名大逆在长陵纵横杀出,简直就是在大秦王朝所有权贵的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哪怕填上去也根本无法阻挡这人冲向渭河,但此时下令拥兵不前,在事后极有可能要承担一些权贵的怒火。 “你还在犹豫什么!” 看到身旁的副将还未传令,脸色极其阴沉的虎狼军将领再度厉声咆哮了起来:“今日之事,要承担怒火,也不是我们挡在前面,而且对于我而言,我手下这些人的生死比一些颜面更为重要!” “若是拦不住,你应该明白白山水直接从长陵这样冲杀出去,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那名车夫云水宫真传弟子之一的樊卓,我们神都监跟了他已有数月的时光,为的便是要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线索,尤其是找出白山水的确切下落,别说我们还未现白山水在这里,就算现,要收网也必须仰仗夜司和几位侯爷之力。”九江郡会馆前的街巷中,莫青宫也已经赶到,他蹲坐在那名跌坐在地的长陵卫将领的面前,无比阴沉的说道:“现在你即便是死,也要先将话说明白,你们长陵卫为什么会到这里,为什么会找这一列车队的麻烦!” 跌坐于地的长陵卫将领惨然一笑,艰难的轻声说道:“我们会来这里,是因为现有人暗中售卖楚造金蟾,那是早些年被盗的先帝疑陵中的陪葬物,查出的线索,便是可疑人物有可能存在这列车队里,谁会想到竟然会牵扯出白山水这样的大逆。” 莫青宫一时脸色铁青,完全说不出话来。 云水宫的人再怎么都不可能和十几年前的盗墓贼有关,然而却偏偏有线索牵到此处,他几乎下意识肯定,这必定是有什么权贵在背后破网。 …… 少了沿途虎狼军的拼死抵挡,狂奔的马车越来越快,从四面八方朝着这辆马车聚集的水汽也越来越足。 在穿出长陵的街巷之时,整辆马车已然通体包裹在白色的云气和水汽之中,再加上带起的风流,远远看去真的已经不是一辆马车,而是一辆腾云驾雾在前行的马车。 到了最为接近九江郡会馆的渭河岸边,被驱赶的两匹奔马看见波涛滚滚的辽阔江面,下意识就要停步,然而驾车的中年男子双掌一拍,这两匹奔马一声悲鸣,却是止不住脚,反而以更快的度前冲。 轰的一声巨响。 马车高高跃起,撞入江面,溅起惊人的水浪,坚实的车厢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冲撞,瞬间裂开成大大小小的碎块。 驾车的男子站立在车厢的一片残片上,而那条白色身影则轻易的在水面上站定。 此时他才露出真容,却是一名身穿白色裘袍,剑眉星目,相貌极其俊美,完全就像是出身于某个大富人家的清秀公子哥,肤色白皙如凝脂,岁月在他的颜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的样子,让人完全无法将他和为了练剑久居无人潭心,大魏朝灭,为了躲避大秦王朝修行者的追杀而十年山林风餐露宿的剑豪白山水联系在一起。 更令人震撼无言的是,一个方圆数丈的漩涡从他脚下不远处涌起,一条白影从深水中游来,隐隐约约,竟似一条长约数丈的白鲤,稳稳将白山水和樊桌接在背上。 也就在此时,远处的港口之中,传来惊涛骇浪的声音。 一艘铁甲巨船,以惊人的度从港口中驶来。 这艘铁甲巨船到处都是伤痕,染着各种色泽,给人的感觉甚至像是一截从深海中穿出的巨型珊瑚,然而这艘看似古旧的铁甲巨船上,却散着令人难以想象的血煞之气,似乎要将整个碧波浩荡的江面染红。 铁甲巨船最前端的撞,赫然是一颗真正的鳌龙兽! 鳌龙两颗血红的巨目中射出的红光,慑人心魄,而它的顶上,则是站立着一名白衣女子,衣带飘飘,犹若天神! 白山水也不惊慌,脚下白鲤绕出一个半圈,卷起一条白色的弧形波浪。 他遥遥着看着如天神般的白衣女子,微笑说道:“夜司果然好风姿,我也已经很期待我们云水宫的云水真诀和夜司的天一生水一朝相遇,会是什么样的风情,只可惜你来得晚了一些。” 站立鳌龙之上的自然是夜策冷。 她面色平和,淡淡道:“走了还需来,他日必定有再见先生的时候。” 白山水收敛笑意,认真道:“我看夜司在长陵也未必过得快意,不如就此离开长陵,和我一起结伴而行,遨游江河湖海之间,岂不快哉?” “画面虽美,但你现在让我近身都不敢,如何同游?”夜策冷微嘲道:“若你能真的放下,寄情于山水之间,便不会再来长陵,更不会在长陵吟歌明志,剑气冲天了。” “你说的不错,故国旧魂,我当然不能放下,只是我方才的话还未说完。”白山水笑道:“放歌遨游,自然快哉,但对于我们这种修行者而言,与天斗,与那些拥兵百万的人相斗,难道不是更快乐的事情么?且你曾师从那人学剑,即便你只是想要求个安稳,在长陵又岂能安稳?” 夜策冷抬望天,她头顶上的晴朗天空瞬间变得乌云密布。 “我在长陵自然有我的理由,只是你不能明白而已。”她面无表情,清冷的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管白山水听不听得清楚。 “志不同,便道不合。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别过。”白山水微微一笑,颔为礼。 他脚下白鲤长尾敲出一个大浪,顷刻间便划破江面一般,以惊人的度游离,只是数十息的时光,白山水和樊卓的身影,便已经在遥远的江面上变成了两个小点,再快的轻舟,都不可能追上。 唯有轻曼的大逆歌声,在江风里传来。 …… 鱼市外,渭河岸边。 极少走出鱼市的红衫女脸蒙着一层细细的黑纱,远远的看着那两个黑点的离开。 她的身旁,站着那名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叟。 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歌声,她异常平和的声音又细细的响起:“孙叔,看到了没,长陵最大的问题还是心不齐,遇事总是会因为家里人的问题而失手,接着便总有不少人需要背黑锅,为了长陵和大秦王朝的颜面和继续前行而死去,好不容易有个压得住的人,还被自己人杀死了。” 佝偻老叟没有抬头,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荷荷”出声,听上去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第七十六章 兵者诡道 夜色笼罩长陵,繁星闪耀,山间白霜点点开始生成,就似乎这白霜是洒落下来的星光凝成一般。 丁宁躺在用一些藤条绞成的简易吊床上,却丝毫没有觉得寒冷。 平日里他在梧桐落酒铺里所受的风雪要比这深秋的寒气更为冰冷。 对于韩、赵、魏的许多修行手段,他都有一定的了解,但其中一些非主流的,另辟蹊径的小宗门的修行手段和丹药,他也是没有多少了解。 然而今日里南宫采菽的这颗出自某个小宗门的黄庭金丹,却是给了他极大的惊喜。 他紧闭着眼睛,识念内观,不断的炼化着充盈在他体内的药力。 他体内的血肉之中,也似乎悄然的钻出无数的小蚕,缓缓的吞噬着那些药力中对修行者而言极为不利的驳杂成分。 因为吞噬得极为缓慢,极为轻柔,所以他周身一片安静。 甚至连已经融入血肉,真气里的驳杂成分,都被缓缓的吞噬掉。 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丁宁体内的剩余药力越来越纯净,甚至纯净到了连昔日世间最强的南阳丹宗最上品的丹药都不可能达到的纯净程度。 纯净至极的药气和纯净至极的真气慢慢融合,他气海里的真气变得越来越粘稠,越来越沉重。 从他气海中流淌出的这丝丝真气,穿透了他体内许多原先穿透不过的筋膜,不停的渗入他的骨骼。 这便是第二境炼气境的中品伐骨。 南宫采菽说的没错,这颗黄庭金丹的确足以让一名炼气下品的修行者突破到炼气中品的修为,然而此刻,丁宁的修为进境依旧没有停止。 经过了他体内无数“小蚕”的吞噬,一些原本和驳杂不利药力紧紧结合在一起的有利药力也被清洗出来,这一颗黄庭金丹的药力得到了最大的利用。 此刻他的体内还有不少纯净至极的药气留存。 所以他继续炼化。 变得更加凝炼和沉重的真气,更加的深入,浸润和滋养着原先连识念都达不到的地方。 黑夜渐渐过去。 第一抹晨光落在山端之时,他体内最后的药力也消失殆尽,识念在修行者所说的骨骼内里的髓河前方停留下来。 距离第二境上品换髓,也只差最后的些许距离。 丁宁睁开眼睛,对着刚刚升起的朝阳,大口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他对自己修为的进境度很满意,或者说对自己控制的修为进境很满意。 …… 按照规矩,后半夜便可启程赶路,但这并非是决定胜负的第三天,早往前赶出一段没有意义,而且黑夜里这种法阵之中,还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杀机。 所以所有还拥有继续试炼资格的学生,都选择了日出之后行动。 一名青藤剑院的弟子正在烤着一只云雀,他的身旁还放着一些有些干瘪的野桔,这些显然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早餐。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他迅站起,右手落在了腰侧的长剑上。 “我劝你最好不要拔剑。” 随着这一声清冷的声音,苏秦的身影从一侧的薄雾中缓缓穿出。 “尤其是在我未必想对你动剑的情况下。” 他看着这名青藤剑院弟子,又缓缓的补充道:“如果我记得不错,你应该叫时夏,也是最新近入门的弟子,常山郡人士,用的是青霜剑,只是炼气中品的修为。你能够到达这里,度过这个长夜,表现已经算是不错,但你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这名面容稚嫩,看上去身形只是比丁宁略高一些的青藤剑院弟子眼中惊惧和震惊的意味更浓。 他在青藤剑院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名弟子,一般白羊洞的人能够注意到他的存在,能够记住他的名字已属意外,然而苏秦却是不仅连他的姓名,就连他的出身和修行境界都记得清楚,苏秦的博闻强记,果然和传说中的别无二致。 “我是时夏。”他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竭力让自己冷静一些:“但我不明白苏秦师兄出现在我面前,又不想对我动剑的意思。是苏秦师兄认为我的修为,不值得你出剑?” 苏秦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我的意思是你或许有更好的选择。” 时夏看着因为没有翻面,一面已经烤得有些焦黑的那只云雀,问道:“什么选择?” “按照祭剑试炼的规则,每日里都必须有一场以上的战斗,你今日应该还没有经历过任何战斗。”苏秦淡淡的说道:“我给你的选择,是和我战斗,或是和距离这里不算远的丁宁战斗。你应该明白他只是刚刚炼气,你极有可能战胜他。我甚至可以保证,你能顺利接近他。” 时夏一愣,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苏秦,惊愕的开口:“为什么…” “想让一个人退出有很多种理由,但我想不需要和你过多解释什么。”苏秦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只需要作出你的选择,选择马上败在我的剑下,或者去击败他,获得更多的试炼时光。因为像你们这样的弟子,参加这种试炼的意义,本来便只是要获得更多的经验而已。” “苏秦到底想要做什么?” 还有些睡意未消的谢长胜看着祭剑峡谷中的情形,用力的眨着眼睛,寒声问道。 “这是赶兽之法。” 谢柔看了他一眼,蹙着眉头轻声解释道:“巴郡里的一些猎户狩猎,往往能捕捉到出他们力量数倍的猎物,便是围了一些山头或者河谷,驱赶一些野兽,有些凶猛的野兽被逼得狭路相逢,便会自相残杀起来。苏秦受了张仪的牵制,自己无法出手,他接下来便选择牵制住张仪,然后逼别人和丁宁去战斗。” 谢长胜顿时脸色一变,忍不住骂道:“此人真是无耻。” “兵者诡道,适者生存。”他身旁的徐鹤山凝重的说道:“这种试炼本身除了实力之外,还是计谋的比拼,苏秦虽然有些无耻,但他的确是和传说中的一样,才思敏捷,转变极快。” 看着越来越和丁宁接近的时夏,谢柔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紧,但是不知道为何,今日的丁宁,却给她一种和昨日有很大不同的味道。 …… 丁宁也正在嚼着几片桔瓣。 这山林间的野桔树很多,又距离这些野桔成熟的时节不算太远,很多桔子虽然表皮有些干枯,但都在枝头挂着,要采摘到一些十分简单。 只是这种山间的野桔,滋味却不是很好,尤其是在这种清晨,嚼来当水喝,便更是酸涩。 丁宁酸得牙帮子都有些软的时候,他看到了微垂着头走来的时夏。 他觉得时夏的神情有些奇怪,所以他摸着自己的腮帮,看着缓缓走来的时夏,没有第一个出声。 “我叫时夏,是去年入青藤剑院的学生。”时夏在距离他数丈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说道:“我来和你战…但这次战斗,我是被你们白羊洞的苏秦师兄逼来的。” 丁宁顿时微怔。 时夏接着说道:“我知道这不太好,但是我想多些历炼的机会,所以我想在这试炼里面能和更多的人交手,能停留更长的时间…所以我别无选择。” 丁宁微微一笑,真挚的说道:“应该的,换了我,我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时夏有些感激的看了丁宁一眼,接着说道:“听闻丁宁师弟对于剑经的理解不俗,但来祭剑试炼之前才正好炼气,所以等下交手,我会将力量也尽量控制在炼气下品。” 丁宁越来越觉得这名青藤剑院的弟子有趣,他再度笑了起来,“本来不必,不过你若是这么想的话,我想你可能会获得更多的历练机会。” 时夏觉得丁宁说的这句话他有些不理解。 但是他想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于是他也不再说什么,对着丁宁行了一礼,然后开始出剑。 他的剑通体青色,是一种坚硬的玉质,上面有些看似杂乱而细密的符文。 随着他的真气不断的涌起,这柄剑的剑身上却是开始散出凛冽的寒意,开始凝出一层层青色的霜花。 丁宁微微的一笑,他也缓缓出剑,剑身上渐渐泛开许多如茉莉般的白色小花,看上去和昨日并无分别。 第七十七章 纯粹剑技的比拼 时夏觉得丁宁这柄残剑在盛开洁白色小花时非常好看,有种异常的凄美。 丁宁的神容平和,也暂时让他忘却了被苏秦逼迫的事情,渐渐觉得这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请!” 他庄重的出剑。 空气里响起一声清越的破空声,青色的剑光袭向丁宁的胸腹之间。 丁宁横剑,却并未真正的往下挥剑格挡。 因为青色的剑光不像大秦王朝大多数剑经的剑势那么平直,随着时夏的身体和手腕的细微动作,这道青色的剑光在空气里显得有些扭曲,就像一条弯曲的青藤在晃动,剑尖在真正接近丁宁身前之时,已然刺向丁宁胸口上方的颈部。 “这就是青藤剑院出名的缠藤剑法。” 只是看到时夏的出手,谢柔便已轻声的对着身畔的谢长胜说道:“这种剑法的剑势很独特,是旋绕之势,有些像你小时候玩的绕糖棍一样绕来绕去,剑势掌握得纯熟了,到了第五境之上能够使用飞剑时,飞剑也是很熟练的走这种剑势,对手更难把握剑尖或剑锋临身时的真正走向。” 谢长胜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就如此刻这一剑,看似刺向胸腹,但剑势一绕却是反而刺向上方,若是对方剑势已然向下做出防范,再现不对往上,就已经有些慢了。 若是到了飞剑对决之时,哪怕是一个闪念之间的微小时间,便有可能决定生死。 他明白谢柔此刻特意对他说这些,是让他的眼光不要只落在胜负结果上,而是要重点落在这些剑势上。 两人身旁的徐鹤山眉头微挑,眼睛里闪出异光。 因为就在两人说话之间,丁宁已然挡住这一剑。 丁宁的末花残剑往上抬起,横在咽喉前方,竟是十分精准的用剑脊挡住了青霜剑的剑尖。 随即他展开反击。 他一步跃出,和时夏错身而过,残剑随着手臂的挥动,反而急的朝着时夏的喉部戳去。 时夏也不惊慌,剑身来不及收回,整条手臂却是原地甩动起来,青霜剑抖出一个弧形的剑圈,反切丁宁的手臂。 丁宁手臂微收,剑锋再和时夏手中青霜剑的剑锋相交。 一点火星飘起。 时夏往后退开半步,动作骤然大开开合起来,整柄剑或拍,或甩,在他身旁横来摇去,一时间他的身旁就像长出了数根摇曳不停的扭曲青藤。 丁宁的身前也瞬间充满绵密的墨绿色剑影,这片剑影始终停留在他身前一两尺之地,因为观礼台上听不到这种并不算响亮的两剑撞击的声音,所以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两柄剑在接下来的这十数息时间里都没有真正的接触一样。 然而只是从一层层如金色蒲公英一般不断在空气里绽放的火星,便可以知道两人手中的剑在这短短的十数息时间里在不断的撞击着。 “时夏好像压制了修为,不想在力量上占便宜,现在两者是纯粹剑技的比拼。”谢长胜眉头微蹙,轻声说道。 徐鹤山用赞叹的语气说道:“丁宁的确很不错,青藤剑院的缠藤剑法最关键的还在一个缠字,若是剑身和剑身贴到,很容易被一缠一绕就绞飞出去。尤其时夏手中的这柄青霜剑上的冰霜有冰洁作用,粘附力更强,但丁宁的每一剑都是用剑锋对剑锋,或者剑身对剑尖,即便是应对时夏的拍击剑势,都绝对不给对方剑身和剑身贴到的机会。” “他的这柄剑其实也很不错。”谢柔点了点头,轻声道:“虽有残缺,但真气灌入之后的力量也不弱,剑身虽短,却很适合野火剑经这种繁杂绵密,在短距离之内快做变化的剑势。” “我收回这是一柄破剑的说法。”谢长胜凝重的看着丁宁的施剑,说道:“但是丁宁现在全然防守,他如何能获胜?” 徐鹤山沉声道:“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只要自己不犯错误,对手便有可能犯错。” 时夏眼中的尊敬越来越浓。 看着丁宁无比宁静的眼神和反而变得越来越精准和纯熟的剑势,他都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炼剑对象。 他知道必须用出更强的剑势,才有可能战胜丁宁。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递出手中剑的同时,他一直暗中蓄势的左手以惊人的度敲击在了青霜剑的剑柄上。 一股劲气沿着剑柄,贴着剑身炸开。 喀的一声轻响。 青霜剑上结出的霜原本已经越来越厚,变成了坚硬的霜壳。 现在这些霜壳裂了开来,如四五片锋利的剑片,往前激射而出。 这些霜壳薄而锋利,不比之前何朝夕卷起的那些落叶,若是被任何一片霜壳刺中,都和被一柄真正的薄剑刺中全无分别。 观礼台上许多人瞳孔剧烈的收缩。 这一剑显然便是胜负的关键。 丁宁的脸色依旧平静。 嗤嗤嗤嗤…数声急剧的轻响。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急剧的扫过这些霜壳。 他并没有用多少力,剑势只是追求快。 因为这些轻薄的霜壳虽然锋利,但很脆,很容易碎。 所有激射向他的霜壳在一瞬间碎裂开来。 在下一瞬间,他的口中却是出了一声低沉的厉喝,他的剑横了过来,狠狠拍在了刺来的青霜剑的剑身上。 时夏微微一滞,之前都是他逼着丁宁和自己剑身相交,此时他没有想到反而是丁宁会用这样的剑势。 他心知不对,也瞬间一声厉啸,体内的真气急剧涌入剑身,青霜剑的剑身上再度涌起一层冰霜。 噗的一声,双剑上附着的真气撞击,爆开一蓬夹杂着无数细霜的气浪。时夏极其熟练的拧身,转腕,就要将丁宁手中的剑绞飞出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丁宁再上半步,他紧绷着身体,死死的握着剑柄,并将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时夏只觉得自己的剑身上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根本翻转不动。 嗤啦一声,就如刨冰一般,丁宁的剑身,却是已经顺着他的剑急的切了下来,切得他剑身上刚刚结出的一层厚霜尽皆飞散。 蓬蓬的青色飞霜喷在了时夏的衣上,脸面上,一时间,时夏的眉毛和头都变成了青色。 时夏心中寒意顿生,拼命抽剑往后飞跃。 丁宁的剑和他的剑身脱离,但瞬间却是一震一拍。 只是这一震一拍,无数真气形成的细白色小花和青色的冰霜骤然加,一股水流般冲击在时夏的脸面之上。 时夏眼睛不由得闭上。 只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剑意迅的朝着他的小腹袭来。 他一声厉喝,挥剑朝着那道冰冷剑意后方斩杀。 然而那道冰冷的剑意却是又急的缩回,瞬间又至他的左肋。 时夏强行睁开眼睛,剑身再摆。 然而他只看到只有一片细白色小花在朝着他的左肋部前行。 丁宁手中那柄墨绿色的残剑,却是收敛了所有真气,像一道阴影无声无息的在空气里前行,已至他的右肩。 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身体骤然僵硬。 啪的一声轻响。 丁宁手中这柄墨绿色小剑只是在他的肩头拍了一拍,便收了回去。 然后丁宁退后一步,持剑不再进击。 呼的一声,观礼台上,很多人这才呼出了一口气。 一片欢呼声在白羊洞弟子聚集的地方响起。 “想不到这样还能胜。” 谢长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可以肯定,换了自己,方才未必能躲得过时夏那一击,更不用说动如此酣畅淋漓的反击,直接制胜。 徐鹤山和谢柔沉默不语。 虽然心中都是希望丁宁能够获胜,但是丁宁在这种纯粹剑技的比拼之中,以如此完美的表现获胜,依旧给他们的心里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时夏的大脑也有些空白,他有些不能相信丁宁竟然这样就击败了他,但是在数息之后,他回过了神来。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肩。 他很清楚方才丁宁那一剑若是顺势斩下,即便不用任何真气,也足以卸下他这一条右臂。 “我败了。” 他心悦诚服的对着丁宁躬身行礼,“丁宁师弟你的剑术精妙,常人无法企及。” “狄院长,丁宁的表现是否能令你满意?” 观礼台上,披了一条薄毯的薛忘虚抚须微笑,对着一侧的狄青眉说道。 狄青眉想要保持平静,但是他眉头却是忍不住颤抖,最终脸色一片铁青。 “不要这样难看的脸色。” 然而薛忘虚却是平和的看着他,认真的轻声道:“不管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毕竟白羊、青藤合一,将来我和你,或许都会因为出了这样一名弟子,而脸上平添许多光彩。” 狄青眉心中陡然一颤,他霍然转头,看向薛忘虚。 薛忘虚淡淡的一笑,却抬头望向天空的白云,有些感伤的轻声道:“白羊洞注定不复存在,你越是牵挂这门户之争,反而越是提醒别人白羊洞还实质性的存在着。你应该换个位置想想,丁宁是我的学生,但同样也可以是你的学生。” “若是心胸不阔,连这一片天空都容不下,又岂能容下这些山,又岂能搬来远处的山?”顿了顿之后,薛忘虚淡淡的说了这一句。 狄青眉的心脏骤然急剧的跳动起来,双手都开始不住的颤抖。 (今天晚上在赶路途中,没办法更新,所以早起码字先赶出了这一章~~看书愉快) 第七十八章 被吓到的师兄 狄青眉不是凡物,薛忘虚的那一句话,给已然在第七境的门口徘徊了很多年的他许多感悟。 他双手不断的震颤着,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你不要忘记,不管是白羊洞还是青藤剑院,先都属于大秦王朝,你我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先是秦人。”薛忘虚看了狄青眉一眼,平和的说道:“陛下和皇后能够容我和我师兄,是因为知道我和我师兄会先将自己放在秦人的位置。在必要的时候,我们的剑始终会朝着大秦王朝的敌人。至于修行,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不会害怕被谁追上或者越,我的敌人只可能是自己和自己的年纪。” 狄青眉的双手更加剧烈的震颤了起来。 他感到衣袍下的自己很渺小,他感到看着远山的薛忘虚好像和上方的天空以及远方的远山连成了一体,分外的大。 “薛忘虚,我的确不如你。”当他的双手不再震颤时,他低头轻声说了这一句。 “那却未必。”薛忘虚依旧平静的说道:“我的路已快到尽头,但你的路却还远,将来如何,只看你自己怎么走。” 祭剑峡谷里,输的心服口服的时夏伸手摘下腰畔挂着的令符,就要递给丁宁。 “好香。” 但就在这时,丁宁却是抽了抽鼻子,说道:“你闻到了没有?” 时夏一怔,他用力的吸了几口气,仔细的感觉之下,才感觉到似乎的确有阵烤肉的香气隐隐传来。这绝对不是他刚刚那只已经烤焦了半边的云雀,而是那种油脂很足的肉烤熟之后才会散出来的香味。 “你难道想过去看看?” 看着丁宁的神色,时夏忍不住好心的提醒道:“那可能是个陷阱,而且你今日已经胜了我,只需要赶到指定区域便可以过关。” 丁宁轻笑了起来,道:“虽然吃了几颗野桔,但空腹吃这种酸涩东西,却是不停的冒酸水,难受的很,也必须要有些结实的东西填肚子,才能有足够的体力。” 时夏始终把自己和丁宁放在弱者的地位,他根本没有想到丁宁反而会决定闻香主动找对手,想到接下来等待丁宁的可能又是一场恶战,又想到方才丁宁和自己战斗时表现出来的精巧至极的剑势,他的眼神骤然热切起来,忍不住便脱口而出:“丁宁师弟,我可以跟着你过去看看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你们青藤剑院的师长会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这种试炼禁止两人同行。” 时夏如梦初醒般将身上令符先丢给了丁宁,说道:“我先认输退出便不算同行了,若是有师长要令我马上出谷,我便请求他宽限些时间,毕竟现在赶回上方观礼台会耗费不少时间,可能会错过不少东西。” 丁宁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开始不断的朝着香气飘来的地方前行。 时夏生怕距离丁宁太近被说是对试炼有所影响,所以他只是远远的跟着丁宁,连绕了数道藤墙之中,他的心中越来越吃惊,因为直到此时,他才终于闻到清晰的香味在风里传来。 丁宁的嗅觉,似乎比他灵敏了至少数倍。 …… 丁宁的前方,出现了一些桔红的色彩。 只是那些桔红的色彩很浓艳,和过了时节的野桔的干枯和暗沉不同,却是一株野柿子树。 看着那些表皮上还挂着一些淡淡白霜的,正好已然熟透了的柿子,丁宁满意的笑了起来,对着树下的那人颔为礼,说道:“长陵都说霜打的红柿甜如蜜,我往年也最爱吃这种柿子,叶名师兄倒真是会找地方。” 挂了不少红柿的野柿子树下坐着的那人身穿白羊洞院袍,比丁宁看来要大四五岁的样子,正是丁宁一开始进白羊洞时,在白羊洞山门口等候接引他的叶名。 此刻他坐在野柿子树下的一块山石上,烤着一只野猪腿,火堆旁还放着那只被切了一条腿的黑色野猪。 这真是一副丰衣足食的悠闲景象。 然而听到丁宁这么说,叶名却是一副愁眉苦脸,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走得近了些,看到他脸上这样的神色,丁宁又笑了起来:“你该不会也是被苏秦师兄逼迫,故意在这里等我的吧?” 叶名顿时愕然:“丁宁师弟你怎么知道?” 丁宁点了点身后的薄雾之中:“因为有了先例。” 叶名这才隐约看清那里有一名青藤剑院弟子,不由得怔住。 “他叫时夏,青藤剑院弟子,我胜了他,他跟我过来看看。”丁宁很直接的说了这几句,然后揉了揉肚子,看着叶名手里烤得金黄的那条野猪腿,认真的说道:“我现在的肚子很难受,叶名师兄要么先请我吃些东西再说?” 叶名眼中惊讶的光芒更浓,但是马上又有些犹豫。 “这难道也是苏秦师兄猎到的?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无论等下是你胜出还是我胜出,难道他在接下来的试炼里还会对胜出的人手下留情么?”丁宁撇了撇嘴,看穿了叶名心中的想法一般,道:“吃他条烤猪腿又算什么?” 叶名想了想,展颜道:“有道理,丁宁师弟请。” “这山间的野猪肉果然很香,师兄烤肉的手艺很好,只可惜缺少了些盐,只能用这柿子来调调味了。” “一边是热烫油腻,一边是生寒鲜甜,你一口肉一口柿子的,小心拉肚子。” “无妨,何朝夕吃了很多生肉都不会拉肚子,他的例子告诉我,剧烈运动可壮肠胃之气,反正等会要和师兄战上一场,正好。” “何朝夕?你见过何朝夕?” “是啊,他输给了我,苏秦师兄没有和你说过么?” “……” 叶名的眉头缓缓的皱起,他看着已经足足切掉了小半条猪腿的丁宁,脸色越来越严肃,终于忍不住道:“丁宁师弟,我知道你天赋非凡,但做人需要诚实,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想到编造这样的谎话来吓唬我了,你以为这样便会吓到我么?” 丁宁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从自己手里的半个野柿子上移开,落到了叶名严肃的脸上,他无奈的说道:“叶名师兄,我说的是真的。” “还不知悔改。”叶名脸色越难看起来,他放下手中的一段猪骨,缓缓站起,“既然这样,那就让我看看师弟你的剑到底强到了何种程度。” 丁宁认真的看着他抗议道:“我还没有吃饱。” 叶名深吸了一口气,道:“吃太饱不好,而且按照你的说法,还有人等着看你的战斗。” 丁宁擦了擦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叶名师兄,其实我现在身上的院袍就是何朝夕的。” “不知道你从哪里扒了一件这样的青藤剑院院服过来,但你以为这就能吓到我了?”然而让丁宁没有想到的是,叶名闻言反而更加恼怒,喝道:“你难道觉得我能相信你能将何朝夕打倒在地,还按着他扒下了他的外袍?” 那画面太美,丁宁不敢想象。 所以他只能很不情愿德站了起来,走向一侧的空地,无可奈何的拔出了末花残剑,对着叶名道:“叶名师兄请。” 叶名沉着脸拔出了背负着的长剑。 知道丁宁修的是以守为主的野火剑经,他也不多言,身影一弹,一剑便走中线,斜往上刺向丁宁的胸口。 这一剑异常简单,他的剑也是最普通的大秦黑铁直剑,唯有正中间剑脊上有一条平直延伸至剑锋的符文。 这一道符文,只能让运行其中的真气化成剑气从剑尖冲出,不如别的剑玄妙。 然而此刻他的这柄剑,却是很合他这一剑的剑意。 在距离丁宁的胸口还有数尺之时,嗤的一声爆响,一股白色的剑气从剑尖冲出,像一只陡然伸出的白羊角,随着上挑之势,甚至带起了一些弧度,顶向丁宁的下颚。 叶名修的是白羊洞最正宗的白羊剑经。 这一剑便是很出名的“白羊挂角”。 丁宁想了想,他想到了最快击败叶名的可能。 所以这一瞬间他往后跨出了一步。 然后他用尽全力,体内的真气狂涌而出,涌入他手中的末花残剑里。 布满许多细微裂纹的墨绿色的剑身中出了许多丝丝的声音,细小的白色花朵瞬间布满了整个剑身。 然后他挥剑,硬磕这只白羊角。 远处观战的时夏呼吸微顿,他直觉此时有些不对,但他还没有时间去想,丁宁的剑已然和那一只挑起的白羊角相撞。 轰的一声爆响。 丁宁明显有些无法抗衡,后退一步。 叶名的长剑一时僵在空中,他有些茫然,但感受到飞溅出来的那些细小白花的气息,再感受到还在自己长剑上震荡的力量,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刚刚十数息之前,他还说丁宁是用何朝夕故意吓他,他不可能被吓到,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却是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张大了嘴,不能理解的叫喊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会到了炼气中品之上的修为!怎么会到了接近炼气上品的修为!” 第七十九章 不平 丁宁踏前一步,飞散着细小白花的残剑切向叶名的手腕。 因为先前被震退一步,所以丁宁的这一剑反击并不算快,然而因为叶名太过震惊,所以叶名的动作便显得更为迟钝。 他想要收剑,但在这一瞬便现丁宁的剑锋已经切向他的五指。 极短的距离之间,他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变化。 所以他只有松手,弃剑。 丁宁的剑锋敲击在他这柄剑的剑柄上,让这柄剑往一侧飞出,彻底脱离叶名的掌控范围。然后他顿住了身影,没有再进击,只是歉然的看着叶名,说道:“不好意思,叶名师兄。” 因为太过震惊,所以叶名甚至没有太在意丁宁乘着自己失神击败自己的事实,他瞪大着眼睛看着丁宁,再次问道:“丁宁师弟,你明明才刚刚破境,怎么现在的修为已经接近了炼气上品境界?” 丁宁可以理解他的这种情绪,平静的解释道:“南宫采菽赠了我一颗丹药,我在对敌何朝夕的时候吞服了,所以才有这样的修为进境。” 真的战胜了何朝夕? 南宫采菽和丁宁应该只是在经卷洞修行的时候正式结识,两人之间竟然有了这样的交情,竟然连这样可以提升修为的丹药都赠给了丁宁? 叶名开始相信丁宁先前说的话是真的,他呆呆的看着丁宁,忍不住说道:“怪不得你不加犹豫的便拒绝了谢柔,原来是有南宫采菽这一层关系。” 听闻此言,丁宁顿时苦了脸,说道:“叶名师兄你的思绪和考虑的方面太过跳跃,你这样真的让我没有办法和你好好交谈。” “我到此刻才明白了你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时夏走到了丁宁的身侧,对着丁宁认真的行了一礼,轻声道:“我先前和你交手时说,我会尽量将力量控制在炼气下品,你说我若是那么想,就会获得更多的历练机会。原来你的真正修为早已在我之上,若是双方都出全力,你会很快很轻易的击败我。但你也故意将力量压至炼气下品和我战斗,和我纯粹剑技之间的较量,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我必须感谢你。” 丁宁平静的说道:“我会做那样的选择,只是因为你先做了那样的选择,所以你不必谢我。” 时夏再次躬身行礼,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你就凭剑技胜了他?”一旁的叶名看着离开的时夏,又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丁宁师弟,只是一个月的时间,你到底是怎么修炼的?” “师兄,你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我一时没办法和你解释啊,不如你到观礼台之后,再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丁宁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对着叶名伸出了手:“令符拿来!” 就在距离丁宁和叶名战斗处不远的地方,两株挂满藤蔓的老松顶端,张仪和苏秦分别凝立着。 “师弟,丁宁小师弟的确是那种万中无一的天才,我们做师兄的,理应全力帮扶他才对,怎么能反过来处心积虑的对付他呢?” 看着叶名交出身上的令符离开,张仪转过头来,苦口婆心的看着面寒如水的苏秦劝说道。 苏秦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身影一动,掠下老松,就要离开。 张仪终于有些着恼,顿了顿脚,他脚下的老松顿时被震出无数枯针,嗤嗤的飞出。 “苏秦师弟!你到底如何想法?”他怒声道。 苏秦转身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应该明白,我苏秦做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过。” “不要想着再驱赶什么人去和丁宁小师弟战斗。”张仪整个人从老松顶端飘起,落在了苏秦身侧不远处,一字一顿道:“我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苏秦眉头挑起。 张仪看着他,面色坚毅的接着说道:“只要你再有这样的举动,我便会出手。” “拼着自己也可能无法最终获胜,也要保住他么?”苏秦沉默了片刻,微讽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再让他多留一天好了。” 感受着苏秦话语中不可回转的意思,张仪的眉头不由得深深皱起。 苏秦转身离开。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靴底的落叶,看着因为自己的落足而深陷泥中,最终会变得和泥土混杂在一起,变成泥土一部分的那些落叶,嘴角浮现出更多的冷意。 对于丁宁,对于门内这些师兄弟,他和张仪在本质上便有不同的看法。 张仪说要互相帮扶…然而在他的眼里,在这修行者的世界里,只存在两种可能,踩人或者被人踩。 若是不能踩着人往上走,便只有像这些被踩入泥土里的落叶一样,慢慢腐烂,变成最平庸最不起眼的一部分。 越是显眼,越是不凡的人,例如张仪、丁宁此种,越是要及早的踩下去。 他嫉才,却并不害怕和这些人为敌。 因为若是连对手的天赋都畏惧,今后还有什么勇气去战胜更强的对手,跨越修行途中那些危险的关隘? 四道狼烟燃起。 苏秦慢慢走向那四道狼烟燃起的区域。 …… 同一时间,一名看上去面貌并不出众,低调沉默的青藤剑院弟子也在缓步朝着狼烟燃起的方位前行。 他的右手时不时的伸入怀中,触碰着那一柄用布包着的小剑。 剑身上散出的气息,让他的身体里不时涌起暖意,甚至让他忘记了饥渴。 他便是墨尘。 突然之间,他停顿下来,他前方的薄雾里,走出了一条同样身穿青藤剑院院袍的学生。 这是一名身材很高大的少年,他的背上是两柄剑柄都是金黄色的长剑。 “墨师兄,对不住了。” 看着正对面的墨尘,这名少年歉然的行了一礼,双手拔出了背负的两柄长剑,“今日里我还没有过战斗,而且墨师兄你也应该知道,现在的对手越来越少,实在是不容易找到。” 墨尘当然认识这名少年。这名少年是厉丹霞,青藤剑院除了何朝夕之外,最有希望进入最后前三的人。他的修为虽然没有何朝夕和张仪等人高,但却也已破了第二境,踏入了真元境。 知道这是一名凭借自己的真实实力不可能对付得了的对手,墨尘深吸了一口气,右手伸入怀中,紧紧的握住了那柄小剑的剑柄,然后也对着对面的厉丹霞行了一礼,轻声道:“厉师弟,对不住了。” 厉丹霞微微一怔。 他以为是墨尘心情太过沉重和失落,所以说错了话,他便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扬起手中的双剑,做了一个请对方出手的姿势。 墨尘抬起了头。 他的心脏如鼓般跳动了起来,眼睛里闪耀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这异样的目光,让厉丹霞的心中瞬间涌起强烈的不安。 墨尘深深吸气,从气海里流淌出来的一股真气,毫无保留的尽数从他的指掌之间涌出! 厉丹霞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包裹着小剑的布匹瞬间被墨尘的真气撕成粉碎,在银白色小剑暴露在空气里的一瞬,充斥在小剑周围的真气便瞬间被密密麻麻的符文吞噬进去。 轰的一声轻爆。 银白色小剑上出无数耀眼的光芒,无数光丝像雪白的蒲公英一样飘起,迅膨胀的气息,甚至一时间震散了墨尘扎着的带,让他黑色的长往后尽情的飘舞。 这一刹那,这名面容方正,平日里低调沉默不起眼的青藤剑院学生,却散出令人心悸的魔性。 厉丹霞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感受着对方剑上散的可怖气息,他体内的真元也毫无保留的灌入他手中的两柄长剑之中。 他的两柄长剑的剑柄是金黄色的,剑身却是赤红。 随着他的真元灌入,一片片金色和赤红色光霞混杂在一起,两柄剑便真的就像两条燃烧的晚霞。 墨尘整个人飞掠起来,一剑朝着这两片晚霞斩出。 他这一剑斩出之时,脑海中出现了无数画面。 他看到墨候府的人完全无视他存在的走过,他看到安城墨家的人在省吃俭用的度日,看到自己在离开安城出来长陵时,无数人期待的眼神。他看到了自己在长陵四处碰壁,根本无法通过很多心仪的学院的考核,他看到墨府的阴影笼罩在身上,他看到自己无助的往安城的家里写信,看到安城家里的人求来了数株原本用以家中老人延寿的干枯药草,用玉盒装饰,送入了长陵某位大人物的家中。他看到自己最终进入了青藤剑院,但碌碌无为。 最终他眼前的画面便是这柄散着无数雪白色蒲花的小剑。 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平。 他想要一剑斩尽那些不平的画面。 飞舞的雪白蒲花和燃烧的晚霞终于相遇。 厉丹霞眼中所有晚霞的颜色瞬间消散,只看到无数白色蒲花飞来。 他的呼吸彻底停顿。 一股巨大的力量涌来,他手中的两柄剑全部从中折断,飞旋而回的剑身,反而斩在了他的身上。 两条鲜血从他的身上飞洒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不可控制的连退十余步,颓然的坐倒在地。 第八十章 彻底了断的时刻 观礼台上一片哗然。 谢长胜震惊的转头看着谢柔问道:“姐,他这是什么剑?” “剑气如雪如蒲花…只是真气境却激出比真元境下品还强的力量,这只有可能是雪蒲剑。”谢柔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谢长胜和徐鹤山互望了一眼,都动容道:“大楚王朝神匠工坊姬天雪打造的雪蒲剑?” 谢柔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两人,说道:“相比这柄剑的威力,我更想知道这柄剑为什么会在他的手里,会出现在这里。” 谢长胜和徐鹤山的目光顿时停留在了前方不远处端木炼的身上。 雪蒲剑在大楚王朝都是名剑,神匠工坊本身又是宫廷御造工坊,唯有真正的皇室子弟,才有可能会得到这样的名剑。 端木炼的眼睛里此时却是也充满了绝对的震惊。 这场试炼已经给了青藤剑院太多的意外,他当然也不知道墨尘这样平凡的弟子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一柄剑。 “这不公平。” 一个沉重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过头去,却现此刻庄重出声的人是平日里极少话,只是抓紧时间修炼的何朝夕。 “这不公平。” 迎着众人的目光,何朝夕又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然后看着端木炼说道:“光是这柄雪蒲剑本身的力量,就足以击败参加祭剑试炼的绝大多数人。任何人拿着这柄雪蒲剑都是如此,这都已经和修行者本身的实力无关。” 端木炼知道何朝夕说的是事实,尤其是在祭剑峡谷这种地方,别的真元境的修行者在体内真元消耗之后,根本无法补充,然而此刻拥有雪蒲剑的墨尘,却始终可以迸出真元境的力量。 但祭剑试炼的规则对于这方面没有规定,且事实上每个人所带的剑都有些不同,有些人的佩剑也有着独特的妙用,也有高下之分,只是没有像墨尘手里的剑这么惊人而已。 所以端木炼一时无法决断,他转头看向观礼台一侧的薛忘虚和狄青眉。 “你什么看法?” 只是隔了一夜,狄青眉的眼眉之间便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平和,他轻声的问薛忘虚。 薛忘虚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我的看法应该和你一致。” 狄青眉点了点头,转身看着决断不下的端木炼,缓声道:“无妨。” 何朝夕一愣,他张了张口,就想要出声,然而狄青眉的目光却是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接着说了下去:“规矩就是规矩,已然定下的规矩不能改,而且即便墨尘拥有这样的剑,我也可以肯定,这峡谷里还是有人能够战胜他。且墨尘既然拥有了这样的一柄剑,那便代表着他的面前比起别的人有了更广阔的天地。若是这样的弟子最终能够在三个席位之中占得一席,我也认为是好事。祭剑试炼的奖励,对他也会有很好的帮助。” 观礼台再度沉寂了下来,所有人咀嚼着狄青眉的话,渐渐觉得站在一名宗主和为整个剑院前途考虑的立场,此刻狄青眉的决定没有任何的问题。 何朝夕的眉头缓缓的松开,他对着狄青眉微微躬身行礼,不再表异议。 …… 黑夜再次祭剑峡谷。 祭剑峡谷里再次变得一片安宁。 在黑夜里最寒冷的时候,许多观礼的学生却都不约而同的起身,再次汇聚在数个观礼台上。 一条标志着可以出的狼烟燃起,许多火星在浓厚的烟气中袅袅上天,显得十分美丽。 一名青藤剑院的弟子开始非常快的在黑暗里奔行。 这已是最后一日。 按照祭剑试炼的规则,只要谁能最快到达祭剑峡谷的出口,获取放置在出口处的一枚青脂玉珀,便是最终的获胜者。 这种试炼,自然也需要智谋。 所以这名青藤剑院的弟子在日间进入指定区域之前,已经多赶了很多路,勘查出了一条至出口方位十分安全的路线。 虽然这名青藤剑院的弟子在日间多耗费了许多体力,此时极其疲惫,但是他却充满信心,认为自己绝对可以最快的赶到祭剑峡谷的出口处。 然而他奔行了半炷香的时间,眼看着距离祭剑峡谷已经不远,他却是骤然停了下来,眼中全是震惊而不能理解的神色。 在日间,他此刻的面前本应该有一条通道的,然而此刻,他面前的通道消失了,只有一道看上去异常厚实的藤墙。 他在呆了数息的时间过后,往前走近了些,想要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 也只是这几步的距离,他面前这道沉寂的藤墙骤然动了,随着无数嗤嗤的喷气般的声音,数十根藤蔓同时射出。 这名青藤剑院弟子一声骇然的惊呼,剑光挥洒之间,当当当当连续爆响,一蓬蓬火星不断涌出。 这攻向他的数十根藤蔓,竟然全部都是那种表皮坚硬如铁的粗藤! 他手中的剑在一息的时间里便被磕开,在他绝望的目光里,数十根藤蔓同时涌到他的身上,将他直接包裹成了一颗粽子。 一名青藤剑院的师长从上方飘然落下。 缠绕着这名青藤剑院弟子的藤蔓如流水般重新散开,接着这名青藤剑院的师长带着这名已然失去继续争胜资格的青藤剑院弟子离开。 只是数十息的时间过后,刚刚平静下来不久的薄雾一阵涌动,苏秦颀长的身影不急不缓的显现出来。 他停留在这名青藤剑院弟子一开始顿住的地方,凝视着这面白日还未出现的藤墙。 确定这一面藤墙完全封堵住了所有通往峡谷出口的通道,又感知到这面藤墙里所有藤蔓内天地元气缓慢的流失度,他便彻底安心了下来,盘腿坐下,然后闭目休憩。 几乎同一时间,丁宁也到达了这面藤墙的另外一处。 他比苏秦还要更清晰的感觉到周围的天地元气的变化,他甚至感觉出来这面藤墙平直的朝着两端延伸,就像和两侧的山体连成了一体,且按照这些藤蔓里天地元气的流散度,这面藤墙在明日正午之前不会消失。 所以他也在附近挑了一块干净的大石躺了下来,闭目睡觉,等待日出。 …… 天空渐渐放亮。 黑暗渐渐淡去,当第一抹曙光落入这片山谷时,所有在观礼台上还醒着的学生几乎同一时间出了一声惊呼。 这些惊呼也惊醒了那些沉睡中的学生。 然后这些被惊醒的学生也第一时间出惊呼。 所有的淡青色薄雾已然开始消散。 绝大多数原本郁郁葱葱的藤蔓,也开始变得枯黄,所有的叶片开始掉落。 整个祭剑峡谷骤然开朗,变得清晰异常。 唯有那条宽逾数丈,像城墙一样平直的藤墙依旧存在着,横亘峡谷两端。 而这条几乎密不透风的藤墙面前,一共只剩下了七条身影。 丁宁、南宫采菽、张仪、苏秦、墨尘,除了这五人之外,还有两名也是青藤剑院的学生,分别名为柳仰光和慕留年。 从上往下看,这七人错落的分布着,也是随着周围藤蔓的凋零,才刚刚彻底看清楚周围人的所在,然而其实所有人都相距不远,其中最近的,只不过相距十余丈。 “看来已经到了彻底了断的时候。”丁宁伸了个懒腰,看着周围的这些人,脸色依旧平静。 “终于到时候了。”苏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冷笑。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终停留在墨尘的脸上。 然后在其余所有人还没有动作的时候,他第一个动作,走向墨尘。 “他想做什么?” 这是一场对于所有观礼的人而言分外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日次,刚刚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许多人看着苏秦的举动,忍不住纷纷出声。 “先对付掉在他眼里最弱的一个,这样连他在内,便只剩下了六个。”已经许久没有出声的顾惜春清冷的说道:“张仪、丁宁和南宫采菽三人显然是同一阵线,他对付掉他眼里最弱的一个之后,便应该会以此来游说另外两个和他同一阵线。” 谢长胜和徐鹤山互望了一眼,两人虽然都对顾惜春有些厌恶,但此刻他们却都觉得顾惜春说的是对的。 “只可惜墨尘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软柿子。” 谢长胜欣喜了起来,忍不住轻声的说道。 然而事情却并未像他期待的那样展。 看着缓缓走向自己的苏秦,墨尘沉默的抬头,然后他握紧了银白色小剑,开始朝着内里涌入真气。 一股澎湃的气息再次从他手里这柄小剑中涌出,将他的黑再次吹拂得往后全部散开,如无数魔物在空中扭曲飞舞。 苏秦瞬间顿步,眼睛里闪现出异样的寒芒。 “我想先和丁宁战斗。”墨尘看着他寒光闪动的眼眸,轻声而异常坚定的说道。 苏秦微怔,随即嘴角扬起,淡笑道:“那可真是妙极。” 第八十一章 师兄,来战 墨尘微愕,从苏秦脸上的笑意看出了些什么。 苏秦却已然转身,他的目光落在了柳仰光和慕留年的身上,然后他走向了慕留年,微微一笑,道:“请。” 慕留年的面容骤寒,一侧的柳仰光却是面容微白。 他们震惊于刚刚墨尘手里雪蒲剑的力量,也想不明白在这种情形下,苏秦直接寻人挑战是什么意思,因为在他们看来,越是急着出手的人损耗越大,往往战不到最后。 “张仪师兄。” 丁宁的目光从墨尘手中的雪蒲剑上收回,他蹙着眉头对着张仪轻声道:“你要出手的话,现在就可以出手了,如果让苏秦把慕留年解决掉,他接下来肯定会和墨尘、柳仰光一起对付我们。我们三人怎么看都是偏弱,柳仰光也应该不会拒绝苏秦的邀请。” 张仪面色微苦,轻声道:“苏秦师弟现在是对付外人,我又怎么能先出手对付他,若真是如你所言,那我接下来竭尽全力一战,看看能不能保你便是。” 丁宁一呆,无奈的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张仪师兄,你这可真的是妇人之仁。” 张仪转头也看着他,诚恳的说道:“同门弟子仁义友爱为先,我身为大师兄,不管别人做不做得到,我必先做出表率。” 丁宁看着他,又想到了曾经的某个人,他沉默了下来,再想起自己梧桐落酒铺家里的那一面墙。 …… “你应该明白我此时为什么找上你。” 看着身前一时没有动作的慕留年,苏秦说道:“因为你比其他人弱。” 他的声音虽然平淡,然而却能瞬间挑动人的怒火。 慕留年的眼眸瞬间燃烧了起来。 铮的一声轻响,他的剑已然出鞘。 他的剑身也异常平直,然而随着他五指在剑柄上收紧,剑身上却是一阵轻响,弹出许多弯刺。 他的剑看起来便瞬间变得像一根鱼骨。 这便是雁门郡独有的鱼脊剑,每一根弯刺在战斗时,都有可能锁住对方的剑,让对方的剑无法依势而行。 没有任何的停留,慕留年手中的这柄鱼脊剑瞬间化成数十道剑影,朝着身前的苏秦笼去。 这数十道剑影都是鱼脊剑在空中急刺击时留下的真实影路,而且都留有真正的剑气,完全就像是一柄柄真实的剑在空中飞来。 然而面对这些剑影,苏秦只是微讽的一笑。 他的左手挥动,一股浑厚的真元涌入他手中的剑柄。 紫色的长剑挥出。 只是一道紫色的剑影,但迎面而来的数十道剑影皆碎。 慕留年一声厉声长啸。 他体内的力量毫无保留的全部涌起,在他真实的剑身和苏秦手中的长剑相交的一刹那,他剑脊上的几根弯刺锁住了苏秦的剑身。 然而当的一声爆响,他只觉得手中一热,即便锁住了苏秦的剑身,手中的鱼脊剑依旧被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带向身体的一侧。 苏秦淡淡的一笑,随着一股真元的再度涌入,他手中长剑急的弯曲,一道弯月形的剑光,直切入慕留年的怀中。 慕留年此时才骇然的现,自己虽然锁住了苏秦的剑,但真实的情况却反而像是苏秦锁住了自己的剑。 看着切入自己怀中的剑光,他呼吸停顿的松手,往后飞退。 即便如此,他的胸口还是涌出了一道血光。 看着这惊人的一剑,墨尘将雪蒲剑的剑柄握得更紧,柳仰光的脸色却更为苍白。 “他真的很强。” 南宫采菽深深的呼吸着,她看着已然真的像一根鱼骨般从苏秦的长剑剑身上滑落,坠进下方泥土里的鱼脊剑,她沉声问张仪,“他手里这柄长剑到底是什么剑?” “苏秦师弟这柄剑叫紫苏。”张仪看着她和丁宁,凝重的说道:“配合他主修的风柳剑经,他的剑便真的就像风中的柳条一般,柔软而万千变化。而且现在的苏秦师弟柔中有刚,比起前些年又有了很大的进步。” “我不会对你出手,因为最后的胜者可以有三人。”苏秦收剑,看着一侧脸色苍白的柳仰光,缓缓的说道:“我知道你的仰光剑不错,而且你的姓名里有个柳字,我所修的剑经也有个柳字,我们也算是有缘。你可以和我、墨尘一起并肩战斗。只要我们能够战胜张仪、丁宁和南宫采菽,我们便是此次祭剑试炼的最后胜出者。” 柳仰光的身体一震。 他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苍白瞬间就变成了异样的红晕。 “最后的胜利和青脂玉珀,比起任何言语都要有诱惑力。看来一切真被你不幸言中。”南宫采菽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张仪师兄,你去对付墨尘,我去拖住苏秦。丁宁你去对付柳仰光。只要张仪师兄能够击败墨尘,我能够拖住苏秦,如果丁宁你能够直接击败柳仰光,那你们三人便已经是最后的胜者。如果击败不了,你便等张仪师兄…我会尽全力为你们多拖延一些时间。” 张仪看着南宫采菽,犹豫道:“这好像不好吧?” “这当然不好。”丁宁笑了起来。 张仪和南宫采菽都很不理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灿烂。 “我有更好的选择。” 丁宁看着已经在缓缓行来的三人,轻声道:“张仪师兄你去对付墨尘,南宫采菽你去对付柳仰光。” 张仪和南宫采菽一怔,齐声问道:“那你呢?” 丁宁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两个人,说道:“剩下我和苏秦,我当然去对付苏秦。” 张仪皱起眉头,反过来用白痴的目光看着丁宁,“我怎么想不明白小师弟你这个计划好在哪里?” 丁宁笑了起来,说道:“她的计划,再怎么都是牺牲掉了自己,我这个计划,可以让我们三个都最后胜出,当然好了不止一点。” 南宫采菽也用看着白痴的目光看着丁宁:“三个都最后胜出?你的意思是你能战胜苏秦?” 丁宁极其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但我真的能。” 张仪和南宫采菽互望了一眼。 “小师弟,我知道你天赋异禀,可是这种时候你这些话听上去怎么都有些舍己为人,骗我们上当的感觉。”张仪愁眉道:“这样不好。” 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说道:“给我个相信你的理由。” 丁宁看着她,点了点头,说道:“我还有隐藏着的东西…还有,我在经卷洞里仔细看过风柳剑经。” 提及经卷洞,南宫采菽骤然想到了很多事情,她的心情顿时激动和紧张了起来,但她还是有些不能肯定,怀疑道:“你真的仔细看过风柳剑经?” 看着她清澈的眼神,丁宁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在经卷洞里连风柳剑经在哪里都根本不知道,他根本没有留意过这本剑经,然而他面上还是露出了十分肯定的神色,“当然。” 张仪开口:“小师弟…” 丁宁有些恼羞成怒,道:“妇人之仁也就算了,再婆婆妈妈我可是要骂人了!” “我选择相信你,但如果你做不到,我能够得到青脂玉珀的话,我会把青脂玉珀给你,到时候你不要婆婆妈妈的拒绝就好。”南宫采菽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了决然的神色。 丁宁拍了拍手:“成交!” “小师弟…”张仪又开口。 丁宁眉头竖起,就要飙。 “形势所迫,我也只能选择相信你这一回。”张仪马上说道。 丁宁顿时转怒为笑:“大师兄你还是很不错的。” 然而让他又差点瞬间恼羞成怒的是,张仪从他身旁走过,朝着墨尘快步前行之时,却在他的耳畔轻声说了这一句:“可是我们白羊经卷洞里哪来的风柳剑经,风柳剑经是苏秦师弟的家传。所以小师弟你还是说了谎了。做人要诚信为先,尤其南宫采菽这姑娘,真的很不错。” “张仪,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径直朝着墨尘前行的张仪,苏秦的眼瞳微微收缩,冷笑道:“你的对手是我。” “选择谁做对手,不是你一个人所能决定的事情。”南宫采菽扬起了手中的鱼鳞铁剑,指向了柳仰光:“仰光师兄,我来领教你的仰光剑。” 柳仰光微微一怔,不由得望向苏秦。 苏秦一时也有些想不明白,皱眉望向丁宁。 丁宁却是笑了起来,用一种显得很虚伪,很肉麻的语气叫道:“苏秦师兄,来战!” 第八十二章 我是要战胜你 墨尘不由自主的望向丁宁,但张仪却是微微一动,遮挡住了他望向丁宁的视线。 张仪温和的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雪蒲剑,有礼的说道:“你的剑很好,但你的修为差我很多,所以你不可能比我快,除非你能击败我,否则你的对手只可能是我。” 墨尘的眉头微跳,他看了不远处的苏秦和丁宁一眼,然后颔为礼:“你说的是对的。” …… 听闻丁宁那一声显得很虚伪甚至肉麻的叫声,苏秦沉默了片刻,然后讥讽的笑了起来:“想要拖住我,成全别人么…可是你觉得你能拖得住我?” 丁宁摇了摇头,微笑着,慢慢的说道:“我不是想拖住你,而是要击败你。” 苏秦嘲讽的看着他:“长夜过去,已然日出,你便不要做梦了。” “你在白羊洞山门口便不相信我能通过白羊洞的那些入门测试,你也觉得没有可能,但是我证明给你看了,我通过了那些测试,而且比你都快。”丁宁收敛了笑意,平静的看着他,说道:“在此之前,你也认为我不可能战胜何朝夕,但是我不仅战胜了他,还战胜了你驱赶过来的那些对手,你一直都不明白我的信心来源于何处,但我现在的确有信心可以战胜你。” 苏秦盯着他,目光渐冷。 丁宁平静的回视着,接着说了下去:“虽然我进入白羊洞的时间最短,但是白羊洞的确给了我很多惊喜,薛洞主,李道机师叔,张仪大师兄,他们都是很可爱的人,只是和你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一样,我也是一开始就不喜欢你。你的身上始终都有那种踩着别人往上走的气息,连尊敬你,甚至仰慕你的同门师兄弟,在你的眼里也是随时可以踩下去的垫脚石,我不希望你这样的人留在白羊洞,所以这次你败在我手里之后,最好自己很快的从我眼睛里消失,否则我会换着方法对付你。” 苏秦的嘴角又浮现出了笑意,他的眼睛里却是弥漫出真正的杀意,“居然反过来威胁我?” “苏秦师兄,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所以你不要废话了。”丁宁也笑了起来,横剑于胸,说道:“这可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了。” 苏秦的面容没有多少的改变,眼底里的杀意却是越来越浓,像一蓬幽火燃烧了起来。 …… “这是什么意思?” 观礼台上一片死寂,所有人心中都是充斥不可思议的情绪。 自从张仪走向墨尘,南宫采菽拦住柳仰光开始,谢长胜的双拳就已经握得越来越紧,看到此时丁宁对着苏秦横剑,他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走到了顾惜春的面前,然后用一种低头认错般的姿态请求道:“顾惜春,不如你再说几句丁宁不行的话?” “到现在还不死心?你觉得我说上两句,丁宁就真的有可能战胜得了苏秦?”顾惜春嘲讽的看着他,冷笑道:“既然你这么幼稚,那我便随你心意,丁宁能够战胜苏秦,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谢长胜,你脑袋有问题么!”徐鹤山恼怒的拉回了谢长胜,“就算你这种幼稚的方法真的能够丁宁带来运气,但丁宁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非要弄得自己当众出丑才甘心?” “怎么和我没关系!”听着徐鹤山的呵斥声,谢长胜也恼羞成怒般的低声咆哮了起来:“你了解我姐还是我了解我姐,你以为我姐那些话是说着玩玩的?既然我姐是认真的,那他现在就是我未过门的姐夫!” 谢柔根本没有注意谢长胜和徐鹤山的争执,她的所有精神此刻全部集中在丁宁和苏秦的身上。 “你难道真的还能战胜苏秦?”她在心中,不断的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 薛忘虚此刻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异常复杂的神色,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道机,又看着平静的丁宁,在心中缓缓的说道:“你若真能胜,我便为你乞命。” …… 苏秦没有再说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出手,他便也已真的出手,往前伸出了左手。 他的紫苏剑剑身柔软,平时便缠在他的左臂上,此刻他的左手伸出,剑柄落于手中,一蓬紫光从他的手腕周围旋转,顷刻间弹成一柄长剑。 锃的一声响,他一剑朝着前方空中挥出。 这一剑看似非常随意,和丁宁的身体也相距甚远,根本不可能触及,然而他一剑挥出,一条紫色弯月般的剑光却是从他的剑身上跳跃而出,瞬间出现在丁宁的喉前。 丁宁的残剑出现在这道剑光之前。 墨绿色的剑身上瞬间布满无数细小的白色花朵。 紫色弯月般的剑光和无数细小的白色花朵相撞,被瞬间激碎,墨绿色的残剑剑身却也不可避免的往后倒退了一些,在丁宁的咽喉上压出了一条细小的血痕。 “还差一些。” 丁宁的眼神依旧平静,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反而露齿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那试试这一剑。” 苏秦冷漠的吐出了这一句。 他左手中兀自在清冷的秋风中摆动的紫色长剑骤然变得笔直。 电光火石间,他的右脚重重的跺向地面,体内的真元疯狂的涌入左臂,接着涌入手中紫色长剑剑身中的符文。 轰的一声巨响。 他的整个人破空飞出,他手中的紫色长剑周身涌起旋转的紫云,极为蛮横的,笔直的刺向丁宁的身体。 观礼台上所有人呼吸骤顿。 这一瞬间,所有观礼的学生都只觉得苏秦这一柄剑已然变成了一根长枪,一根战场上,纯粹以度和力量往前冲刺的长枪! 丁宁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他的身体微微的跃起,手中残剑先行往上抬起,然后急剧的压下,准确无误的以剑身的前半段,压在了苏秦这一剑的剑尖上。 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大力量,顺着残剑传到丁宁的身体。 丁宁的身体在空中先是一顿,然后重重一挫,随后往后加倒飞出去,狠狠坠在后方的藤林里,将那片已然枯黄的藤林中所有残余的黄叶全部震落,漫天飞舞。 苏秦的眼睛渐渐的眯起,脸上没有丝毫得意的表情。 因为丁宁已经在漫天飞舞的黄叶中站立起来,他再次抬起那柄十分碍眼的墨绿色残剑,左手抹去唇角的鲜血,再次对着苏秦露出白生生的牙齿,笑道:“这一剑还是差了一些。” …… 南宫采菽站立在柳仰光的面前,面对着这名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师兄,眼睛里看着坠入藤林,激起无数黄叶的丁宁的身影,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呼出,口中迸出一声令人耳膜刺痛的厉啸声。 她手中的鱼鳞铁剑以最纯正的直线进击。 与此同时,她左手的衣袖里,那柄青藤短剑也刺了出来,同样以最纯正的直线前行,同样不断的迸出层层的力量。 柳仰光完全停止了呼吸,他往后倒退,手中的长剑用尽全力挥洒开来,剑光在身前如同形成了一个光罩。 轰的一声爆响。 他倒退的身影骤然加快,连退五六步都无法站稳。 他的虎口和掌心不断的滴落着鲜血,他的脸色却再度变得苍白起来,他看着南宫采菽腰侧沁出的一条血路,急剧的呼吸着,颤声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还用这种最刚猛的剑势…你这样不可能坚持很久的。” 南宫采菽看着他,毫不在意的说道:“我不需要坚持很久,因为已经是最后的战斗,所以我只需要在倒下之前击败你。” 柳仰光先前只是声音颤抖,然而此刻看着她的眼神,他流血的手却是也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 “能否接住我前面两剑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你能不能接住我的第三剑。” 看着丁宁明显挑衅的笑容,苏秦没有动怒,只是轻声接着说道:“若是接不住我的第三剑,你的一条手臂或许便会彻底的废掉。” 苏秦的这些声音里蕴含着极其阴冷的意味,换了别的人可能会感到极端的恐惧,然而丁宁的眼神却是依旧出奇的平静。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废掉的便有可能是你的手。” 苏秦面无表情。 他决定要做的事情,一定会不惜一切去完成。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体内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排除出去,然后他将体内剩余的所有真元,一次性的全部涌出,注入他手中的紫色长剑。 嗡的一声震鸣。 紫色长剑上所有的符文亮得就像要裂开一般,剑身莹润得就像要滴出水来,而且剑锋都往外微微的延展,变得更薄。 然而这柄剑却并没有因为这样力量的贯注而变得更加平直,反而是整柄剑生了微微的卷曲,就像一片微卷的柳叶。 第八十三章 废臂 张仪本来也未曾出手,他只是异常担心的看着丁宁和苏秦的战斗,但此时看到苏秦体内的真元尽情的倾泻出来,他的脸色不由得骤然大变。 他的双足微顿,就欲飘飞过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一直没有动作的墨尘也深吸了一口气,将蓄积在臂内的真气尽数涌入手中的雪蒲剑。 他和张仪之间的空气里明显产生了一条条透明的纹理。 在下一刻,他手中的雪蒲剑好像彻底燃烧了起来,绽放出无数的神辉。 他的身影好像反而被这一柄雪蒲剑的力量带起,往前直飞,一剑刺向张仪。 张仪性情温和,他的剑也是色泽如青玉,温润异常。 只是此刻感觉到苏秦那一剑里的真正杀意,他也不复平时的温和。 一声低沉的厉喝从他的双唇中喷薄而出,青玉般温润的剑身里,陡然涌起无数白茫茫的剑气。 这些剑气以惊人的度汇聚在剑尖,顷刻间就像是变成了一座白色的小山。 他用尽全力提着剑,撬动这座小山,朝着墨尘砸了过去。 这是白羊提山剑。 白羊剑经里最难掌握,同时也是威力最大的剑势之一。 轰的一声爆响。 墨尘只觉得自己被一座真正的小山砸中,数丝精纯的真元,甚至随着震荡的剑身,直接侵入了他的气海。 一股逆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他顷刻间连退十余步。 张仪转身,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之意。 因为此时苏秦已然出剑。 随着他手腕的不停微小动作,整柄紫色长剑奇异的卷曲起来,竟然形成了一个空心的绞龙。 这条空心的绞龙,就像一个剑鞘,精准的捕捉住了丁宁的剑势,将丁宁的残剑和半条手臂,全部笼罩在内。 当苏秦的这一剑刺出,观礼台上的李道机下意识的往前跨出了一步,手也落在了胸前的剑柄之上。 观礼台上几乎所有学生的心中都涌出了强烈的寒意。 “这个混账!” 狄青眉的脸色也是剧变,愤怒之至,袖中的一道青气差点控制不住破空飞出。 原本他对于丁宁并没有什么好意,然而薛忘虚的几句话不仅让他在修行上获得了许多感悟,也让他真正的反省自己的立身之道。 他对丁宁和张仪等所有白羊洞弟子的看法已然根本性的改观。 此刻苏秦的这一剑狠辣之至,卷曲的剑身、剑锋的每一处都拥有强大的杀伤力,现在他的剑势将丁宁的半条手臂都笼罩其中,已经不只是要绞飞丁宁的剑这么简单,若是这一剑落实,丁宁的半条手臂的经络和骨骼必然尽碎。 且这一剑是苏秦耗尽所有真元而,从度和力量上,丁宁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现在剑势已然如牢笼将丁宁的剑和半条手臂都笼在其中…这一剑,即便是他都想不出如何能破。 “苏秦太阴毒了,这哪里是什么同门试炼!” 在苏秦剑势初展的时候,谢长胜就已经无比愤怒的叫骂了起来。 谢柔的身体不住的冷,她一直是个比许多男子还要刚强的女子,然而此刻,她的身体里却是涌起强烈的无助感。 顾惜春的嘴角露出了鄙夷和嘲讽的笑意,他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丁宁的手臂血肉模糊,骨屑飞溅的可怕场景,然而在他看来,这是丁宁自找的。 所有人都看得出苏秦的用意,然而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苏秦的这一剑。 旋转的剑身笼住丁宁的残剑和半截手臂,并开始像迅失去水分的柳叶一样,迅的收紧,卷曲。 这样的卷曲,甚至让剑身的各处都带有不同的韵律,就像很多柄剑分别用不同的度,分别用剑锋、剑身朝着丁宁的手臂袭来。 极小的空间根本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在这样的空间里,丁宁的手臂无法摆动,根本不可能施展出任何精巧的剑式。 即便是炼气境巅峰的力量,此刻也不足以和苏秦真元境的力量抗衡。 似乎谁也没有办法改变丁宁剑落臂残的结局。 然而此时清冷的空气里,却似乎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在生。 苏秦沉冷的看着丁宁,他的心中骤然涌起强烈的不安。 因为丁宁此刻的神色依旧十分平静,甚至显得有些从容。 他握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越来越白。 …… 丁宁比苏秦想象得还要从容。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这无法破解的凶险一剑,在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和世上那些真正的精绝剑招相比,苏秦此刻的这一剑,也只是小孩子的玩意。 当然以他此刻的真正修为和境界,对付苏秦的这一剑也唯有一种办法。 然而只要有一种办法便以足够。 在苏秦的剑身如脱水的柳叶一样迅收紧的这一刹那,他体内的真气无比平稳的涌入手中末花残剑中许多平时不至的符文,同时涌入那些无比细小,平直像剑柄延伸的裂纹里。 他手中的墨绿色残剑的剑身上许多细小的白色花朵带着一往无回的凄美气息往前方的空气里飞出,然后消失。 然后墨绿色的剑身真正的裂了开来,散开。 墨绿色的剑身就像一朵大花散开,散成无数的剑丝,而且随着真气的游走,这些剑丝还在空气里急的延展,变长。 观礼台上所有的呼吸彻底停顿。 包括狄青眉在内的所有人,他们震惊着,惘然着,有些人甚至失魂落魄,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生? 丁宁的手臂保持着平直,在收缩的紫色长剑中一动不动,然而这些飞散出去的剑丝,却已经落在了苏秦的指掌,落在苏秦的腕间,落在苏秦的手臂上。 苏秦的紫色长剑的许多处剑锋也已经距离丁宁的手臂只有很短的距离,然而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从容,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的紊乱。 他只是保持着真气的输出,任凭那些剑丝紊乱的刺入苏秦的血肉,绞断苏秦血肉中的筋肉,甚至刺入他的骨骼。 只是这一瞬,苏秦持剑的手上涌出无数道细小的血花! 他倨傲的面容瞬间变得雪白、扭曲。 他出了一声极其凄厉的厉啸,像一只受伤的大鸟一样,往后倒飞。 紫色长剑只差一线便能切割丁宁的手臂,然而所有的筋肉被刺断,连骨骼都被刺得千疮百孔,他根本无法再用出半分力量。 哗啦一声震响。 卷曲的紫色长剑失去控制的在空中旋绕着,一时间又和许多剑丝在空中撞击着,爆开很多细小的火花。 然而令观礼台上许多人震撼无言的是,这柄紫苏长剑锋利的剑刃切割在那些看似细小的剑丝上,却是没有一根能够切断。 那些剑丝在一瞬间的分散和柔软之后,又急剧的恢复了坚硬和平直,迅收拢,再次变成一柄墨绿色残剑。 苏秦凄厉的倒退着,急剧的后掠让剑丝在从他的臂内抽离时带出了更多破碎的血肉和骨屑。 他的这一只左手像脱了骨的凤爪一样扭曲得不成样子,在惨嚎之中,他叫出了此刻许多人想问的问题:“这到底是什么剑!” 丁宁的目光也落在了手中的墨绿色残剑上,他没有回答苏秦的问题,只是沉默着。 他此刻甚至没有想苏秦那只手的问题,而是在想着这柄剑和这柄剑的主人的很多故事。 死寂的观礼台上,端木炼看着那柄墨绿色的残剑,脑海里残留着刚刚剑身延展的画面,他终于将这柄断了大半的剑和很久之前的一柄名剑重叠在了一起。 他不可置信的说道:“只顾眼前,不顾身后,每一剑都如最后的一剑的末花剑,这是巴山鄢心兰的末花剑!” 观礼台上有些学生未曾听过这柄剑的名字,有些学生听闻过,但因为他们并未经历过元武皇帝登基之前那个年代,在那个许多惊采绝艳的大秦修行者消失的年代里,他们都尚且年幼,所以此刻他们的身体里并没有因为这柄剑本身的故事而多出多少震惊的情绪。 然而对于狄青眉和青藤剑院很多年长的师长却完全不同。 这柄剑本身便也是一个传奇,代表着一种宁折不弯…在很多人看来不识时务的态度。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丁宁手里这柄不起眼的断剑,就是那柄剑的残余,而且还可以拥有这样的威力。 “难道在那个时候,李道机就已经看出丁宁对野火剑经拥有了那样的领悟?” “那只是丁宁刚刚才参悟野火剑经…难道那时候丁宁就已经参悟出了野火剑经的真意?” 震惊的情绪在狄青眉的眼瞳里无限的扩大。 他也是长陵少有的大修行者,所以他很清楚野火剑经的真意不在于野火燎原,而在于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一剑剑势已尽的情况下,却还可以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不断后势。 方才丁宁的这一剑,虽然依靠着末花剑本身的特性,然而其中野火剑经的剑意,却是足以让每个大剑师动容。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的明白,为什么当时许久未出白羊洞的李道机要出山,不惜冒险一战也要特意为丁宁寻来这柄残剑。 “这柄剑竟然能这样的延展…” “你一直都那么有信心,原来是因为还隐藏着这样的东西!” 痛苦和惊惧终于开始占据苏秦的心田,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已然肯定废掉无法复原的左手,疯癫一般厉声狂笑了起来:“你竟然废了我的手!” “是你想废了我的手,所以我才废了你的手。”听到他这样的狂笑声,丁宁抬起头来,冰冷而讥诮的轻声说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第八十四章 此时快意 “提升修为的丹药…这样的一柄剑…你的身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苏秦疯狂的厉笑道。 丁宁平静的说道:“这和你无关,关键在于你现在用剑的手已经废了,我看得出你天生就是左撇子,所以就算你换右手炼剑,天生的劣势也会让你的剑很平庸。” 苏秦的笑容全部消失,他的脸开始惨白得比图画里的鬼脸还难看。 一名青藤剑院的师长急的从藤林中穿出,带着药箱掠向苏秦。 “不要靠近我!” 然而还未真正接近,苏秦看着鲜血淋漓的左手,却是如受伤的野兽般,对着那名青藤剑院的师长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吼。 那名青藤剑院的师长顿住,皱起了眉头。 他比观礼台上的那些人更为接近战场,所以他对于这里生的事情看得更加清楚。 “且不说这是你自作自受。” 他眼神冷漠的看着情绪彻底失控的苏秦,冷笑道:“从今天开始,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需要令宗门里很多人围着你转的天才?” 说完这句,他不再理会手上还在不断滴血的苏秦,转身走向南宫采菽和柳仰光战斗的地方。 柳仰光已经垂下了剑。 他原本还有能够抵挡南宫采菽数剑的力量,然而此刻看到丁宁和苏秦的战斗已然结束,他身体里所余不多的勇气便已尽数消失。 “我认输。” 他垂下了头,对着南宫采菽说道。 “小师弟…苏秦…” 张仪也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他不希望丁宁受什么损伤,所以他刚刚不顾一切的输出真元,想要尽快摆脱墨尘的纠缠,但因为他本身宽厚的性情,他也实不愿意见到苏秦这样凄凉的结果。 他很清楚,从一名天才跌落到连寻常修行者都不如的废材,这对于一名修行者而言是最严重的惩罚。 …… 这一战的结果太过意外,就连墨尘都停顿了下来。 在他的视线里,以前英姿勃,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苏秦,和现在厉鬼一样的苏秦完全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垂头,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剑。 拥有雪蒲剑的自己和以前的自己,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只是赐雪蒲剑给自己的人,希望自己能够阻止丁宁的胜出。 所以现在苏秦败、柳仰光败,他似乎又不可能击败张仪,对最后的结果产生什么影响,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 所以他抬起了头。 在张仪还在忧虑的想着这如何是好,还有没有什么可能能够医治苏秦的手臂的时候,他的身体便已经化成了一道狂风,从张仪的身旁掠过,冲向丁宁。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胜负已然注定的情况下,墨尘还会有这样的举动,所以就连一侧的那名青藤剑院的师长都是一愣。 “你!” 张仪明显也是一怔,他不能理解墨尘为什么这么做。 “你这样不好。” 但他绝对不允许墨尘对丁宁造成什么伤害,在这样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的整个身体便也化成了一股狂风。 随着狂风涌起的,还有暴雨。 他手中温润如玉的长剑,在这一瞬间的无数剑影便化成了暴雨,从后方追上了墨尘,将墨尘包裹在内。 墨尘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他没有再出剑。 因为张仪的这一剑,让他明白张仪一开始说的是真的,张仪比他快出太多,他不可能摆脱张仪,对丁宁造成任何的威胁。 无数道暴雨般的剑气淋洒在他的周围,将他周围地面无数的落叶击得粉碎。 张仪收剑,身影却落在了他的前方。 “是巴山夜雨剑…雨洒芭蕉!” 观礼台上,狄青眉皱起了眉头,转头看着薛忘虚,轻声的说道:“这在元武初年,这是属于必须焚毁的剑经。” 薛忘虚看着他微微的一笑,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傲意,“这样的剑经,白羊洞的经卷洞里还有不少。” “我不认为你们这样的做法是对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即便是作为对手,你也是值得尊敬的对手。”狄青眉转过头,轻叹了一声。 苏秦带着疯意的目光落在了地上无数的细孔上。 感受着张仪方才那一剑的度和威势,他终于明白,张仪平日里的那些谦和是真正的谦和。 想到若是公平对决,自己连张仪都是不可能战胜,他再次笑了起来,笑声无比的凄楚,神情分外的怪异。 …… 张仪皱着眉头,原本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垂下头,解下身上令符的墨尘,他便闭上了嘴,面色恢复了温和,不再说什么。 然而丁宁却不像他这么仁慈。 墨尘手中的雪蒲剑和他最后的这个举动,让他瞬间就明白了很多东西。 “是骊陵君用这柄雪蒲剑收买了你?” 他嘲弄的看着墨尘,“所以你士为知己者死,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也想拼一拼,看看能不能把我踢出前三?” 墨尘沉默不语。 “雪蒲剑对于你而言可能和命一样重,然而对于骊陵君那样的人物,只算得上是一件比较精美的摆设。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一个根本不对他构成威胁的酒铺少年…你不要把他想象得太过美好,他根本没有那样的崇高。”丁宁看着他,讥讽的轻声冷笑道:“烦劳你告诉他,惹上了我这样的一个对手,将来我一定会让他很后悔。” 他和墨尘中间的张仪听清楚了丁宁的话,他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忧愁的转身劝说道:“小师弟,骊陵君自然不对,可是你逞一时口舌之快,也没有什么意思。” 丁宁平静的说道:“口舌之快里有个快字,有些话说出来,就会心里舒畅快活,这便是意思。” “小师弟,这道理好像有些不对。”张仪苦闷的轻声道:“但是我也没有办法说服你。” “我的人生,其实没有道理可言。” 丁宁抬起了头,看着在深秋里显得有些温暖而并不那么刺眼的朝阳,在心中轻声的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些满足的笑意。 祭剑试炼,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是暴露在长陵的阳光下之后的重要一步。 这一步终于能够按照他的预计完成,那他在梧桐落家中的那一面墙上的许多痕迹,便可以抹灭的更快一些。 观礼台上也再次变得平静下来。 丁宁身后的横亘如城墙的藤蔓里,出了无数嗤嗤的声音。 许多粗藤如水蛇般游走,无数藤蔓枯萎。 落叶飞舞,藤墙消失。 丁宁和张仪、南宫采菽的身前,出现了一条平坦的通道。 通道尽头的祭剑峡谷出口处,有一座高台,高台上面的三截枯藤柱上,分别放置着三块青脂玉珀。 “走吧。” 看着已经处理完伤口的南宫采菽和还是一脸忧容的张仪,丁宁开始迈步走向那处高台。 直到此时,观礼台上所有被他那一剑震惊的人,才彻底的反应过来,这名半日通玄,一月炼气的酒铺少年,真正的成为了最终的胜者。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背影上,走在落满无数黄叶的平坦大道上的他的背影,在此时显得无比的辉煌。 然而不知为何,看着他腰侧那柄断剑,看着他此时显得有些过分平静的身姿,谢柔的眼眶却不由得微润。 她莫名的觉得,他瘦弱的身躯所走的每一步,都似乎异常的艰难。 她身旁的谢长胜没有这么多感触。 想到自己喊了许多声的“姐夫”竟然如此争气,如此不可思议,他的脸上便也堆满了灿烂的光辉。 他转过身,对着脸上不知何等表情的顾惜春躬身行礼,掩饰不住的得意:“最终还是要谢谢你。” “我希望你在岷山剑会的时候,也多说说他不行的话。” 接着,他又对着在阳光里化成雕像的顾惜春说了这一句。 李道机面容不改,然而他的心中也是分外满足。 第一章 不可能的可能 寒风里,车轮碾压在枯败的黄叶上,将叶片碾得更为细碎,然后在后方道路上飘起。 一辆车厢已经包裹了防风的厚黑棉罩的马车,缓缓的驶向长陵野郊的一个驿站。 驿站的周围一反常态的凝立着不少兵马司的剑师,这些身穿普通便服,但却腰佩军方玄铁长剑的剑师看着这辆在浓浓秋意里驶来的马车,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他们十分清楚这辆马车里的人是谁,想到这人能够在那夜的残酷杀戮中生存下来,再想到这人前来的用意,他们都是神情警惕,心生不安。 一片沉默中,马车在驿站正门口停下。 身穿一件黑色锦袍的王太虚从车厢里走出,有些怕冷般的收了收衣领,有礼的对着这些剑师颔,然后踏入了驿站的大门。 俞辜负手蓦然的看着窗外的腊梅,花白的头梳理得根根不乱,即便也是身穿着最普通的便服,任何人看到他此时身姿的肃杀,都可以迅的认定他必定是一名久经战阵,被刀兵染满了金铁气息的将领。 “你根本不应该来。” 直到王太虚走到他的身后,这名兵马司的重要官员才缓慢的转过身来,威严而冷的看着王太虚说道:“能够在那样的一夜活下来,你的运气便已是极佳,就更应该好好的享受来之不易的余生。” 王太虚看着这位位高权重的官员,摇了摇头,说道:“俞将军你的话错了,我能够在那夜活下来,不是因为运气,而是因为有很多人替我死去。” 俞辜面容微寒。 王太虚轻咳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了数份案卷,递到俞辜的面前。 俞辜已然知道这数份案卷里纪录着的是什么东西,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而是沉声说道:“你真确定要这么做?” 王太虚笑了起来,轻声说道:“在很多贵人眼睛里,我们这些市井里的小鱼小虾,是随手都可以碾死,一场雨就能冲掉的东西,然而我每个死去的兄弟,都有家,都有老有小。我不做些什么,心不平,活着便没有意思。” 俞辜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案卷,缓缓展开看了起来,越看面色越寒。 “这样足以让很多官员下狱的案卷,我们还有很多,在长陵讨生活,有多少官员没有做过见不得光的生意,没有收过黑钱?”王太虚平静的看着俞辜,“本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会管别人的路,但是你们有人趟过了界。” “够了!” 俞辜冷笑着收起了案卷,丢入一旁的火盆,“说说你的条件。” 王太虚平和的看着他,说道:“你们兵马司在长陵现在能够决定的大生意,便只有解库和矿造。” 俞辜鄙夷的笑了起来。 他根本都不回答王太虚的这句话。 光是长陵兵马司的无数库房的解库提运,这便是每年无数银两的生意。而一些铜铁的矿山开采、甲衣的制造采购,刀剑的铸造…这些生意里面包含着多少惊人的利润? 这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开到连自己的嘴都裂开了的事情。 王太虚也不多说什么,轻轻的咳嗽了两声,站起来告辞离开。 在他已经走出十余步之后,俞辜才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声音微寒道:“即便你不惜命,即便你还有很多人可以为你而死,但是你想想你的身份,你觉得这样的要求有可能么?” 听闻这句话,王太虚转过了头,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挚的笑容。 “那夜逃过你们军方高手刺杀的,还有一名酒铺少年,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他杀死的是一名什么样的对手,你们也应该知道他修行的时间很短。” 他微笑着看着俞辜,缓缓的说道:“就在我来这里的路上,我收到了一个消息,他在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祭剑试炼中最终胜出,成为了前三的弟子。若是在一月之前,说这样一名酒铺少年会逃过那样的刺杀,会有这样惊人的进步,谁会觉得可能?” “既然这都有可能,那我做这些,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微笑着说完这句,王太虚便决然的转身,再也不看身后这名兵马司高官的脸色。 一名三十余岁的剑师从俞辜身后的侧门走出,对着俞辜躬身一礼,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问道:“将军,要不要杀死他?” “不需要。” 脸色已然恢复平静的俞辜摇了摇头,“谈判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一方将价钱谈得很高,一方慢慢还,王太虚这次会面的态度,表明他懂得界限在哪里,他没有要求更多的人偿命,只是用按掉这件事情的方式,来要求在长陵的更多利益,让他和他的手下今后在长陵根基更深一些,更安全一些。” “而且我们兵马司现在出的事情已经够多,若是再出些乱子,可能上面很多人的位置都会保不住。” 俞辜沉吟了片刻,看着这名肃立的剑师吩咐道:“你去查查白羊洞那名少年的消息,若真是和王太虚所说的一致,倒的确是个人才。” …… 青藤剑院,李道机、端木炼、薛忘虚、狄青眉…白羊洞和青藤剑院的一些重要人物,在山道上等着最终获胜的三人见礼。 张仪走在最前方,他走到这些人身前,先平和行礼。 丁宁和南宫采菽也跟着行礼,众人回礼。 丁宁仰头看着神容依旧严肃的李道机,先出声致谢:“李道机师叔,谢谢你的剑。” 李道机挑了挑眉,他似乎觉得丁宁这样特别道谢没有什么必要,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说道:“你做得很好,没有浪费这柄剑。” “最重要的是没有浪费你们的心意。”丁宁微微一笑,转头看着拈须微笑的薛忘虚:“谢谢薛洞主的特事特办,给予我灵脉修行的机会。” “这是你应得的奖励,不需要谢我。要谢的话就谢谢狄院长,他赐予你们的青脂玉珀,将来会更有用处。”薛忘虚满意的看了一眼南宫采菽,然后又对着丁宁说了这样一句。 丁宁从他和狄青眉的神色里看出了些什么,他便也微笑着躬身,对着狄青眉特别致谢:“多谢狄院长。” 狄青眉神容不是最为自然,但他还是真诚的回礼,轻声道:“有你们这样的学生,我很满意。” 观礼的外院诸生大多数没有散去,在这样必须的环节完成,很多人汇聚了上来。 “姐夫。” 年龄和丁宁差不多的谢长胜第一个到了丁宁的身边,无比敬佩的说道:“你的表现真是令人解气,我不得不承认我姐真的比我有眼光。” “不要叫我姐夫。”丁宁的脸色顿时尴尬。 “不要胡闹!” 谢柔一声轻呵,她走到了丁宁的面前,认真的行了一礼,垂头轻声问道:“你会参加明年的岷山剑会么?” 丁宁有些不明白她问这个问题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应该会吧。” “这样的话,我也会尽力参加岷山剑会。”谢柔轻声回应道。 谢长胜怔住:“姐,你该不会是想和他一起在岷山剑会胜出,然后一起获得岷山剑宗学习的机会?” 谢柔没有回答他这句话,但是白皙的脖子上浮现的些许红晕,却是暴露了她的想法。 “慢慢来,日久生情,这的确很好。”谢长胜捏了捏鼻子,佩服的说道。 “不需要对我有什么期盼。” 然而丁宁的视线却是落在了他腰侧的末花残剑上,他的面容迅的冷硬起来,布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他直接动步离开,沉冷的抛下一句话:“至于原因,南宫采菽知道。” “是什么原因?” 徐鹤山和谢长胜等人都不能理解的看着南宫采菽。谢长胜的眼睛里甚至涌现出了无比惊愕的情绪,“南宫采菽,难道你和他只是在经卷洞一起研修了一夜,便已互生情愫,私定终身了?” “不要那么幼稚!” 南宫采菽沉下了脸,她看着丁宁离开的背影,知道丁宁既然那么说便自然是允许她将原因告诉这些人,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因为他的身体本身有问题,是罕见的阳亢难返之身,若是没有特别的际遇,在我们最为强横的壮年时期,他体内就已五衰。” 谢长胜呆住,他对丁宁的表现的确是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此刻甚至连玩笑话都说不出来。 “即便是他身体有这样的问题,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谢柔咬了咬嘴唇,“我会尽力帮他。” “我已然了解过,这种五气过旺的早衰之体,一般根本没有办法救治。但岷山剑宗不是普通的宗门,这样宗门里的一些人,可能会有办法。” 南宫采菽看着她和谢长胜等人点了点头,说道:“若是真想办法,今后便是要尽力帮他能够在岷山剑会也胜出。” “这太难。”徐鹤山忧虑的摇了摇头。 岷山剑会在来年的盛夏,从现在开始也只是满打满算大半年的时间,即便丁宁已然这样的修行度,已然这样的表现,但是想到往年里岷山剑会中那些怪物的表现,他还是没有什么信心。 “他在争命,我们尽力而为。”南宫采菽点了点头,凝重的说道。 “好,岷山剑会,我们尽力而为!” 谢长胜和徐鹤山、谢柔伸出了手,互相击了一掌。 为了别人能够胜出而这样郑重其事的互相鼓励,这似乎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然而事关生命,而且是要将一件原本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此时的气氛,却是反而庄重异常。 第二章 过去的故事 “你对他们太过冷漠了。” 李道机出现在丁宁的面前,他看了一眼远处的谢长胜和谢柔等人,然后一贯肃冷的看着丁宁,缓声说道:“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是,即便你不喜欢谢柔这样的做法,你也不必这么冷漠粗暴的对待他们。” 丁宁沉默了片刻。 李道机耐心的等着他。 丁宁看着腰侧的断剑,轻声的慢慢说道:“李道机师叔你既然帮我找来了这柄残剑,你自然应该知道和这柄剑有关的故事。” 李道机的眉头皱成了川形,“你知道这柄剑的故事?”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我们大秦皇朝还有一个很出名的修行之地叫做巴山剑场。” 丁宁的面容沉静如水,他用一种真正讲故事般的清淡语气说道:“在很多故事里,巴山剑场甚至是比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更高的存在,因为替大秦王朝剿灭三朝,甚至帮扶元武皇帝登基这些事情里,很多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修行者,都出自巴山剑场。” “只是元武皇帝登基之前一场大变,无数原本忠于大秦王朝的修行者一夜之间变成了叛逆,其中有些人的身份高绝,即便是元武皇帝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对于整个大秦王朝的将来都有着很深重的影响,巴山剑场鄢心兰便是其中之一。” “只需要她说一句元武皇帝想听的话,公开表明些态度,她便能很高贵的活下来,巴山剑场也会继续存在,而且今日应该也会有比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更高的位置。” “然而她却选择对元武皇帝挥剑来表明自己宁折不屈的态度。” 听着丁宁的这些话,李道机的面容变得越来越不自然。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说道:“小孩子知道什么?很多事情甚至都是生在你出生之前的事情,既然你知道很多故事,便应该明白很多故事都不能再提起。而且这些故事,和你现在对待他们的态度有什么关系!” “谢柔的性情恐怕和这柄末花剑的主人十分相近,我不讨厌,甚至欣赏她,但是我的状况你比别人都更清楚。”丁宁抬头正视着他说道:“你知道我得罪了军方某个大人物,连骊陵君也惦记我,我的身体状况,也会决定我在长陵要往上爬得很快,这还不知道要触犯多少人的利益,我会不惜命的去冒险做一些事情,因为我有所图。但是我不能拖着他们和我去做这样的事情。” “你担心谢柔会有和这柄末花剑主人一样的命运?”李道机讥讽道:“你想得太远。” 丁宁摇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李道机不再劝说丁宁,转过身去。 但是走出数步之后,他却又停顿了下来,转头看了丁宁一眼,说道:“你提这末花剑主人的故事…可是你可曾会知道末花剑的主人怎么想?你怎么知道她这样不快乐?和享尊处优的终老相比,她这样战至剑折,死去的时候,或许心中会更快快乐。一生无悔,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但她却或许做到了。” 丁宁沉默不语。 这些年他在长陵已经见到了许多平日里不会留心的人,他也见到了以前从未讲过的许多形形色色的人,贩夫走卒、渔耕樵读、妓女老鸨、富贾豪客、农奴战俘…还有许多原本是魏、韩、赵这三大王朝的移民,现在却已经慢慢和长陵相融,成为大秦王朝的子民,有些依旧记得故国,处于边缘的一些人,还有些则是已经完全忘记故国,想要拼命和长陵人获得同等地位,在大秦王朝往上爬,但却受到排挤的一些人。 从这些人的身上,他领悟了许多,也学会了站在他们的立场去看一些东西。 他其实承认李道机说的话是对的,然而他可以肯定,李道机若是知道他的胸膛里跳动的是一颗怎么样的大逆之心后,就绝对不会再说现在这样的话了。 即便传说中的赵剑炉赵一先生、云水宫的白山水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值得敬佩,有谁会劝说人和这样的大逆做朋友? …… 有些事往往是经过了之后,后世的人才容易评判,容易看得清楚。 在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中,战局瞬息万变,一场大战便有可能死伤数十万剑师,损失上千名的修行者,胜负的结果谁都难以预料。 但现在韩、赵、魏灰飞湮灭,后世许多史书里归结胜败的原因,却都是看法大多一致,意见很统一。 在现在史书的绝对主流,甚至可以说是权威的记载里,韩王朝最终被灭,主要是因为迁都失败。曾经依靠一些丹宗雄极一时的大韩王朝原先都城是阳翟,然而大秦王朝的一些谋士,通过很多种方法对韩哀帝灌输了一些思想,描绘了一副很美妙的远景,令他坚信要想令大韩王朝拥有更强的力量,就必须迁都洛邑。 迁都洛邑在当时看来的确有很大的好处,因为洛邑左边有崤山,崤山中的玉谷,是灵气极浓,天下最佳的修行地,将许多宗门搬迁至玉谷,可以为王朝输送更多强大的修行者,而洛邑的右边,则是沃野千里,粮仓充足的陇蜀之地。 然而不少百姓和贵族并没有因为迁都而迁徙,而且因为迁都造成的许多利益损伤,和韩哀帝之间造成了许多矛盾,迁都之后,一些新势力的崛起和瓜分新都,又使得王朝的势力反而锐减,最终被灭。 灭魏则是两件大事,一件是灵渠之计,在一些阴谋的推动下,魏王朝开始汇聚无数能工巧匠,想要人为的建立一条可以吸聚大量天地灵气的巨大灵渠。这条灵渠的建造,消耗了魏王朝无数的资源,国力也渐弱。而另外一件则是魏云水宫后来的一家独大。云水宫在某一时期,涌现了许多修为惊人的修行者,魏王也越来越依赖云水宫,许多东西都全部朝着云水宫倾斜,最终使得云水宫一家独大而导致许多修炼宗门凋零,甚至消亡。 灭赵则是反间计的最经典运用,在大秦王朝和赵王朝征战的最紧要的时期,大秦王朝成功的令赵王相信赵剑炉将会和大秦王朝合作,最终取代他的位置。所以他杀死了赵国最强的宗师,开创赵剑炉的那柄剑。 随后大秦王朝的大军再无忌惮,势如破竹,只是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倾灭了赵王朝。 即便是对于定了很多计策,在这样的战争里最终获胜的大秦王朝的许多人而言,这三个王朝覆灭的过程中,依旧有着无数可以借鉴和值得深省的地方。 毕竟在瞬息万变的征战中,不知道有多少伟大的人物在使力,不知道有多少种阴谋算计在同时互相进行着,只有在后世来看,才会现其中是哪些起到了作用。 尤其是魏云水宫一家独大而导致很多丹宗势微,影响国力的事实,更是令各个王朝引以为戒。 所以此时的长陵,虽然元武皇帝相比之前的所有大秦王朝的皇帝更有掌控力,他和皇后、两相组成的集团,牢牢的压制和控制住了大秦王朝所有的贵族门阀,但中央皇朝对于大部分的修行之地,还是刻意的令其保持一开始开山立派时的状态。除了提供一些荫庇和支持之外,只是令其像野草般自然生长。 魏王朝灭亡的过程,让后世的人都明白,一个宗门看上去再势微,但只要保持着开山立派时的状态,只要保持着那个宗门的精髓,那这个宗门在很多年之后的某一时刻,或许会因为一些天赋不凡的人而突然强盛起来。 而一个特别强大的宗门输出的对整个王朝特别有用的修行者,在数量上远远不及那些中小宗门的数量总和。 所以各个王朝在魏王朝灭亡之后,都是尽可能的保证己朝的所有宗门都能长久的存在下去,像白羊洞并入青藤剑院这样的事情,实际上很少。 大部分的宗门因为被刻意的保持着原有的状态,所以相当于与世隔绝的清净之地,山门内的修行者,只需考虑境界提升的问题。 对于青藤剑院而言,三日的闭门祭剑试炼,更是相当于将自己和长陵隔绝了三日。 所以此时,祭剑试炼虽然结束,一些结果和祭剑试炼里生的事情已经传出,但是丁宁此时走在山道上的时候,却是不知长陵已经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三章 雪落之前 长陵,一名礼司的官员低着头,紧张的行走在两侧都是高大松柏的石道上。 他的前方,一名身穿灰色官服的年长御史凝立在石道中央。 越是接近这名御史,这名礼司的官员背上的汗珠便流淌得越多。 “李大人。” 在走到这名御史面前,行礼出声只是,这名礼司官员的厚袍背部已然尽湿。 “不必如此。” 这名李姓御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缓声说道:“你知道我的职责便是带来圣上的一些旨意,提拔或是谪贬官员,既然我要和你想见,你最近又没有可以让你升迁的功绩,你便应该确定你会被谪贬,事已确定,就不需要再如此紧张和担心了。” 听到寒风里传来的这些话语,这名官员并没有因此而镇定多少,反而觉得这里的寒风越来越寒冷,连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之前的军功封赏会被罚没,你要去边关入伍五年。若是还想你和你的家人在长陵过上不错的生活,在这五年里,你便再多积累些军功吧。”李姓御史面无表情的接着说了下去。 礼司官员抬起了头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李大人,我知道遭受这样的谪贬是因为那日我在白山水逃遁的路线上,可是我相信那条线路上还有不少其他官员存在,为何偏偏对我如此重罚?” “你以为只对你一人如此重罚么?”李姓御史依旧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在你之前,我已经在此约见了五人,当日白山水冲杀出城,在他逃遁的线路上,有可能拖延住他脚步的长陵修行者,含你在内一共有十七人。其中八人出手,死在白山水剑下,若是你们九人也出手,后来的虎狼军符车便极有可能来得及摆出阵势拦住白山水。你们这九个人里面,有七名是当朝官员,这七名当朝官员,全部会被谪贬。” 礼司官员的脸色更加难看,却是说不出话来。 李姓御史却是已然接着说了下去。 “你们惜命,不敢上前,你们想过这是何等丢脸的事情么?被白山水硬生生的杀出,我大秦王朝这么多强军,这么多修行者,而且是在国都长陵,而且还不是在前方战事紧急,长陵空虚的情况下被他杀出。身为秦人,明明有可能拦住他,杀死他,却偏偏让他持剑狂歌,如入无人之境,这是比苦苦厮杀后被他逃出,更丢脸的事情!” “陛下让我在这英园和你们约谈,是让你们好好想想,我们大秦王朝的脸面和你们现在的好日子,就是安息在这英园里的无数死去的秦人争得的。” “你可曾想过,因你的惜命,多死了多少虎狼军士,将来那些敌国看轻我们,我们又要多死多少将士和修行者?又有多少寻常百姓被殃及?” “陛下希望你们能够换种想法,任何好逸恶劳,想要守小家而不顾大家的人,都不配在长陵立足。对于我而言,被耻辱的谪贬,不如在这英园里静躺。” …… 阴暗的神都监里,莫青宫垂站立在一名身穿深红色棉袍,短须分外杂乱,面相年轻的瘦削男子。 这名看上去有些颓废,似乎并没有什么强大气息流露出来的男子,便是神都监之,陈监。 “这绝对不是意外。” 莫青宫寒声道:“长陵卫是因为皇陵的一件盗物才被引去九江郡会馆。那名出卖盗物供出线索的人本来就是长陵一名没有妻小父母的闲人,已离奇暴毙,连我们的追查都陷入僵局。” 听着莫青宫的禀报,陈监双手十指交叉微微弹动了一下,似乎在转瞬之间已经完成了很多思考。 他抬起头,身上色泽深重而鲜艳的红袍和他颓废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只是这种反差,便让他分外有吸引力。 “不一定非要追着这个死线查,有能力做出这样事情的,即便是我们神都监倾尽全力,都未必能查得出来。” 他漆黑的瞳孔也被身上的袍子染得有些微红,他看着莫青宫阴霾的面目,语气平淡的训示道:“换个方向着手,去查那些有可能知道白山水和孤山剑藏消息的人,查查他们所有的心腹这些时日做了什么。这样的事情,一定只会交待给他们最为信任的心腹去做。” 莫青宫的眼瞳微亮,轻声道:“属下明白了。” 陈监此时却是皱眉,沉吟了片刻,说道:“多给兵马司的人施加一些压力,他们是这件事里牵连最多的,他们必须拿出一些交待,我们借助他们的一些力量,办事起来会更顺利一些。” 莫青宫心中原本已有这样的想法,此刻听到陈监亲口说出,他心中一热,紧绷着的身体也顿时松弛了下来。 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告辞离开。 在走出这间房屋的时候,他却是身形不自觉的微微一顿。 方才天空还是一片晴朗,而此时却是铅云重重,一阵阵冷意从天空中不断洒落,看上去,还未真正冬至,一场雪却是快要飘洒下来。 …… 长陵城外,铅云下的渭河某处辽阔水面上,一叶乌篷小船随波逐浪,缓缓飘荡着。 一艘渔船从远处驶来,在接近这叶乌篷小船之时,一条淡淡的流光一闪,一名渔夫打扮的男子稳稳落在乌篷小船的船头,但这叶乌篷小船却是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这名渔夫打扮的男子便是数日之前九江郡会馆前装扮成车夫模样的云水宫真传弟子之一的樊卓。 他远远的看了一眼长陵城的轮廓,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冷意,对着面前黑布帘垂着的船舱说道:“你便是前些日给我送信的人?你身后的主子,又是长陵里哪一个贵人?” 黑布帘被一根细竹竿挑开,挂在两边。 盘坐在船舱里头花白的黑衫师爷做了个请入舱一座的手势,同时说道:“通知你们离开的,是梁将军。” “等待封侯的梁大将军?” 然而即便是渔夫打扮,却依旧散着那种大逆独有的不可一世气息的樊卓,却是没有丝毫入舱坐下的意思,只是嘲弄道:“这窝里反是什么意思?” “鱼困于缸,想要跳出缸外,只是没有一些助力,非但不能进入大江大河自由遨游,反而会掉在地上活活干死。”黑衫师爷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反手点了点远处连轮廓都异常雄伟的长陵,说道:“对于你们而言,长陵也是一个缸,你们进去也有危险,所以梁将军觉得你们也需要一些朋友。” 樊卓冷笑道:“我们和秦人不可能成为朋友。” 黑衫师爷淡然道:“不可能成为朋友,至少也能相互利用。而且你们现在已然欠我们一个人情,若是没有我送给你的那封信,你完全不知道已经被神都监盯上,若是到了收网之时,别说是你,就连白山水都不可能逃出长陵。” “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掌握了多少孤山剑藏的秘密,但是你在长陵停留时间太久,谁都可以断定,长陵里应该有有关孤山剑藏的东西,是密钥?还是更多的线索?” 不等樊卓出声,黑衫师爷已然看着他的双眸说了下去:“但你们仓促离开长陵,必定还不可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你们必然要再次进入长陵,所以你才会接受我信中的提议,今日到这里来和我相见。” “你说得不错。” 樊卓冷笑道:“我不得不承认你们神都监和一些权贵的能力,竟然能够现我们的踪迹,甚至能够猜测出我们的一些意图,我到这里来,的确是想看看有没有足够分量的权贵有互相利用的可能。只是梁大将军…那就算了。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腥风血雨里,梁大将军可是踏着兄弟和朋友的尸骨才走到了这个位置,我们怎么可能相信他这样的人?” “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 黑衫师爷的脸色依旧没有明显的变化,他的目光反而更加的坚定,“以梁将军的身份,和你们合作,本身便已关乎性命。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安身立命更加重要,所以你们尽可以放心。” 樊卓嘲讽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很响亮,沿着江面传出,如许多大鱼的鱼尾在敲打着江面。 “这世上有很多事比性命还要重要,只是对于梁大将军和你这样的人,是安身立命最为重要而已。” “怎么看我们没有关系,只要互相有利用价值便可以。”黑衫师爷也笑了起来,说道。 樊卓的笑意缓缓消失,他看着黑衫师爷,说道:“你们想要什么?帮你们封侯么?” “我们不过问你们在长陵的行踪,负责帮你们隐匿行踪,保证你们在长陵之中的安全,我们只需要能够帮梁将军修为更上一步的东西,无论是孤山剑藏,还是你们云水宫的秘笈。”黑衫师爷摇了摇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官位比真正的力量更为重要。” 第四章 玉窟和马房 白羊洞的山门口,十余名留守的白羊洞师长满脸喜气的看着不远处崎岖山道上出现的白羊洞的人马。 祭剑试炼的最终消息传来,白羊洞在最后的三名胜者中占了两席,而且新入门的天才丁宁更是有着极其优异的表现,这不仅让所有白羊洞的人感到了光彩,甚至心中还生出了一些希望。 丁宁下了马车,少不得是一番见礼,接受贺喜。 “苏秦呢?” 一名师长没有见到苏秦的身影,已然知道苏秦左手被废的他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李道机。 李道机回答道:“在祭剑试炼结束之后,他便从青藤剑院不辞而别,既然没有先回来,那便代表着他不会回来了。” 这名师长顿时一声长叹:“锋芒太盛,咄咄逼人,连张仪这样的温和的老实人都要针对,终于太过…只是可惜了好天赋。” “你今日里要在白羊洞休憩,还是要回你梧桐落的家里?” 走在最前方的薛忘虚此时却是微微侧转过身体,看着丁宁问了一句。 “已经数日没有回去了,我小姨想必也担心我,所以还是要回梧桐落家里休息。”丁宁微微蹙眉,有些思索的模样,轻声说道:“我也正想和您说些事情,我自幼在市井里面长大,便习惯那种地方,白羊洞这样的清净,反而不甚自在,所以今后我想多在外面修行。” “修行追求舒服自在,最舒服的状态,便是最有利修行。” 薛忘虚没有拒绝,但是转过头去之时,眼底里却是涌现出许多复杂的情绪,“你先随我来。” 丁宁平静的跟在薛忘虚的身后。 “青脂玉珀不是凡品,你准备怎么用?”薛忘虚在前方问道。 丁宁回道:“准备今夜回去就炼化了,省得牵挂。” 薛忘虚沉默了数息,出声道:“这想法也好,虽然青脂玉珀是在第三境至第四境破境时最有用,还有在第六境之后,能让修行者更好的接纳一些本命物,但是未来变数太多,只看眼前也不错。” 丁宁奇怪的看着他:“洞主,您今天好像有些沉闷,完全不够平日里洒脱啊。” 薛忘虚笑了起来:“是么,连有些心事你都看得出来?” 说笑之间,两人一前一后,在白羊洞沿着山壁开凿出的山道上越行越高,两人的步伐频率虽然不快,然而和后方白羊洞的所有人却都拉开了距离。 因为后方所有白羊洞的人已经全部停步,全部震惊的看着他们。 薛忘虚领着丁宁,走向最高处那座小道观。 自从杜青角离开白羊洞之后,便只有李道机有资格进入那座小道观,这座小道观是白羊洞的起源处,自有非凡意义。 丁宁终于确定今日的薛忘虚有些不同寻常,然而他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平静的跟随着。 在经卷洞前方,山路已绝。 薛忘虚继续前行,踏入虚空。 丁宁也没有犹豫,就如先前的跟随一样,一脚往前方空处踏出。 他的身影微坠。 一股天地元气从前方涌来,又将他稳稳托起。 天地间就像是多了一张无形的梯,他和薛忘虚在白云之间行走。 山道上,李道机等人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小道观里的陈设极其简陋,因为嵌入山壁,所以连光线也有些黯淡。 薛忘虚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一味前行,直至正对道观最里的山壁。 他挥了挥腰间的白玉小剑。 这是白羊洞宗主的掌剑,同样也是打开禁地的钥匙。 当一股精纯的白色元气吹拂在前方的山壁上,看似平整毫无间隙的山壁便骤然喷出一条气浪,然后缓缓移动,现出了内里的洞窟。 一团柔和的白光出现在丁宁的面前。 他看到前方这个方圆不过数丈的洞窟四壁都是凝脂般的白玉为墙,而这数面墙壁上,全是字迹及图录,显然是记载着一些剑经。 “经卷洞里的剑经虽然也有些可取之处,但这几部剑经更具特色。野火剑经防守有余,但杀意不足。”薛忘虚看着平静端详的丁宁,说道:“你领悟力非比常人,我也不提建议,你可以自行挑选一部修行。” 丁宁点了点头,他缓步走入这个白玉为壁的洞窟,微蹙着眉头,逐一扫过玉壁上的每行字迹。 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在看过所有的玉璧之后,他转身看着薛忘虚,异常认真的问道:“那我能挑选两部么?” 薛忘虚微微一怔。 他没有马上回答,在凝视丁宁片刻之后,他微微一笑:“我都只学了一部,但你若是觉得对你有用,别说是两部,全部都可以学。” …… 苏秦垂凝立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 大门的后方是连绵的重重院落,华贵而深。 这是骊陵君府。 在祭剑试炼结束之后,他独自离开青藤剑院,没有人知道他最终却到了这里,在这里低着头等待着。 看着此刻甚至没有什么知觉的左手,他牵动唇角,艰涩的笑了笑,笑容里充满痛意。 他的出身原本贫苦,所以即便资质出众,在参加一些宗门的大试时也受诸多威胁和排挤,最终只能屈安于白羊洞。 在白羊洞里,他已然鹤立鸡群,连青藤剑院狄青眉也有意招揽,白羊洞又是皇后都关注的修行之地,今后只要他行事令皇后顺心如意,自然有大好的锦绣前程。 他已经怕极了再过那种贫苦而受威胁和排挤的日子,只想成为那种可以威胁和排挤别人的权贵,然而突然出现的一名酒铺少年,一场试炼,一剑却毁灭了他目前拥有的一切。 和心痛相比,身体的痛楚已经全无知觉。 深深的院落里,高贵清雅的书房中,骊陵君抬头看着吕思澈,温和的说道:“那名酒铺少年再度令我感到意外。” 吕思澈歉然道:“是我的失误。” “和你无关,任何人都不会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表现,尤其我还和他亲自交谈过,我也不能将他和这样的怪物联系在一起。”骊陵君看了吕思澈一眼,“那苏秦还在门口站着?” 吕思澈点了点头,“还在候着。” 骊陵君微嘲道:“他和你如何说辞?他为什么觉得他有资格等待我的回复?” 吕思澈平静道:“他求见时说,他的左手虽然废了,但五气运行,天地元气的感知,对于剑技的领悟,这些还是远寻常的修行者。即便他右手无法施展精妙的剑技,但他毕竟在这个年纪已经踏入了真元境,若是有朝一日突破第五境,用飞剑之时,失去左手便也没有什么妨碍。” “想的倒也不错,用飞剑便不会手。只是飞剑远攻之时,面对近身刺杀便没有多少防御能力,所以长陵的那些到了第五境的修行者,哪一个不是两柄剑?难道到了第五境,还要多找一名近侍在他身旁专门守着他不成?”骊陵君摇了摇头,缓声道:“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拾心情,并想出一些对策,再加上之前的表现,他的性格又太过狠辣。相比墨尘在明知不可为之时,还因为我的赐剑而最后一搏,我更欣赏墨尘,我认为你送出的这柄雪蒲剑,已然有了价值。” 吕思澈心中亦是同等判断,他说道:“那要将他赶走么?” 骊陵君沉吟了数息的时间。 “正值用人之际…先看看是否可造,是否可以为我所用。”数息之后,他做出了决定,看着吕思澈说道:“让他为我养马,冲洗马厩。” …… 苏秦霍然抬。 他面前已经关闭很久的大门终于打开。 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名青衣丫鬟。 他顿时感觉到了什么,脸色微白。 “你随我来。” 青衣丫鬟随意的看了他一眼,就像是指挥更粗鄙的奴仆般说道,然后转身,看都不看站在门外的苏秦一眼。 苏秦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穿过数重偏院,青衣丫鬟掏出一块手帕,嫌恶的捂住了鼻子,在一处马房外停了下来。 她转头看着苏秦,看着苏秦左手纱布上渗出的点点血迹和青黄色药迹,眼神也不自觉的嫌恶了起来,好像他的身上和那些马厩里的粪便一样臭,她将手帕捂得更紧了些,快的说道:“主上吩咐了,你可以留在这里帮他清洗马厩,帮他好好养马。” 苏秦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看到这名青衣丫鬟身后马房里那些横流的粪水,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要和这些东西为伍,竟要蒙受这样的羞辱,他一时连任何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到底想不想留在府里?不想留在府里,就现在跟我出去。”青衣丫鬟恶狠狠的说了一句,然后直接动步。 苏秦依旧没有说话。 青衣丫鬟的眉头微挑,正要怒,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苏秦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前方的马房。 他开始担水,冲洗马厩。 第五章 凶剑降服 至夜间,夜幕终似托不住冬意的沉淀般,天空里终于星星点点的飘起了白色的雪花。 静待在白羊洞山门口的马车车厢原本包裹着黑棉布,此刻却是慢慢被染白。 丁宁从白羊洞山门里走出。 他没有打伞,在走到车头前,对着依旧穿着灰袍的荆魔宗行了一礼之后,便拍了拍衣衫,抓了抓头,去掉身上堆积的雪屑之后,这才掀开了厚重的夹棉黑布帘,进入了车厢。 “你可是真够虚的。” 看着身穿狐毛大袄,就像把自己堆在一堆狐狸毛里面的王太虚,丁宁忍不住说道。 “大概过完这个冬,养到明年春里才会不这么虚。”王太虚微微一笑,这笑意更使得他像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今天怎么想到要见我?” 车厢外的荆魔宗已经开始驱车,车厢微微的颠簸。 丁宁抽了一个软垫靠着,说道:“我听说这几天长陵城里出了一件大事。” “你说是白山水?”王太虚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你大概是今天才知道,长陵城里已经翻了天了,据说两相和皇后都异常震怒,已经有不少长陵城里的官员被撤职流放。尤其白山水且战且歌之时,吟唱的歌词太过放肆,又被他成功的逃了去,估计风波还要扩大。” 丁宁沉吟道:“白山水出手,周围却没有能够足够阻止他逃出长陵的人…你知道什么内幕么?” 王太虚说道:“是长陵卫追踪一些皇陵被盗之物,结果逼出了樊卓和白山水。当时樊卓处于被查的商队之中,想必无法隐瞒强大的修行者身份,所以才悍然出手,引出了白山水。只是长陵卫一开始直接围住了那支商队,如此凑巧,恐怕有些我们无法得知的隐情。” 丁宁眉头微蹙,道:“应该是长陵有人想故意惊走白山水,不过我听说白山水从九江郡会馆一路冲杀出去,由渭河逃走。这样的修为,应该比赵斩还要强得多。” 王太虚微微一笑,道:“白山水本来就是和赵四先生齐名的人物,你今天想要见我,应该不会是想要和我探讨白山水修为的事情吧?”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最近在做什么?” 王太虚的神色严肃了起来,认真的说道:“其实我最近怎么做,我很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别的人不知道,但我自己非常清楚,我之所以能够在和锦林唐的争斗里活下来,便是因为你的计谋。” “薛忘虚之前带你进白羊洞的时候就和你说过,要想多几个人给你的那些兄弟偿命是不可能的,我想你也不会去做这种傻事。”丁宁看着他,说道:“如果换了是我,我必定是乘这段时间要挟军方,乘机多要些利益。尤其是此刻因为白山水的事情,皇后和两相震怒,军方的人必定更要想息事宁人,不敢再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尤其你经历了上次的刺杀,这次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他们也应该明白,就算杀死你,他们的很多事情也会马上被你的一些手下抖出来。” “我真的很佩服你,我越来越觉得,就算是那些传说中的怪物能在修行度上压过你,但是也不可能拥有你这样直接拨开云雾的眼光。”王太虚感慨的看着丁宁,“我现在已经让兵马司很头疼,我提出要做解库、矿造的生意。” “狮子大开口是对的。” 丁宁沉默了片刻,“但你不是选择离开长陵,而是选择更上重楼,这便说明你最终还是想和那个害死了你兄弟的权贵斗一斗。” “敢于控制锦林唐做那些事情,在那夜能够调动那么多修行者来杀我的人,应该不是大将军便是王侯。”王太虚轻轻的咳嗽了起来,“我现在自然不可能动得了这样的人,可是我的那些兄弟,真的是我的手足,即便我愿意砍掉我的手脚去换他们,他们也已经不可能活得回来。我希望在将来有一天,我也可以让那个杀死我兄弟的人,付出一些应有的代价。” “既然你已经这么做了,我想求你帮忙做件事。”丁宁低下头,轻声的说道。 这无疑不符合丁宁一开始的态度。 因为在一开始,丁宁便不想和两层楼有过多的纠缠。而且这件事对丁宁应该很重要,否则他不会这么郑重其事的说出来。 所以王太虚有些奇怪,“什么事情?” 丁宁缓声道:“在你和兵马司谈的最后阶段,看看能不能争取到一些和牢狱有关的生意。” 王太虚微微一怔:“和牢狱有关的生意?” 丁宁点了点头:“最好能够出入牢狱,和管牢狱的那些人可以接触得很熟的生意。”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尽力去办。” 丁宁眉头微蹙:“你不觉得我这个要求很奇怪,不想问我为什么?” “你能够一月炼气,又能够在祭剑试炼这样的比试里最终胜出,你将来必定是个做大事的人.”王太虚笑了起来:“既然我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奇怪。” …… 落满白雪的马车穿入陋巷,停在梧桐落无名酒铺的门外。 丁宁下了马车,挥手和荆魔宗和王太虚告别。 推开虚掩着的大门,长孙浅雪和往常一样,点了一盏小油灯在等着他。桌子上的几样吃食应该是刚刚从蒸笼里端出来,还在冒着热气。 丁宁看到长孙浅雪换了件新的袄子,虽然是街巷之中最常见的款式,但一些最普通的碎花纹饰,在她的衣上都似乎变得特别生动,特别的鲜亮。 于是他在坐下来的时候,忍不住说道:“别人是靠衣饰好看,你却是让衣饰变得好看。” 长孙浅雪根本没有在意他这句话,清冷道:“你怎么又会坐王太虚的马车回来?” 丁宁一边开始吃东西,一边说道:“因为我有件事情要他帮忙。” 长孙浅雪没有再深入去问什么,这是她和丁宁这么多年里自然形成的约定。 “你真的从祭剑试炼里胜出了?”看着丁宁吃得香甜的样子,她也很罕见,或者说之前从未有过的拿了一块甜米饼慢慢的吃了起来,同时不冷不淡的问道。 丁宁轻恩了一声,马上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方木盒,递给了长孙浅雪。 长孙浅雪不需要去看,就知道方木盒里的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青脂玉珀。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接那个方木盒,而是看着丁宁,缓声道:“谢谢。” 丁宁随口说道:“你我之间何须谢。” 长孙浅雪清冷的说道:“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你应该明白,经过上次的关隘,再加上这颗青脂玉珀,我的剑便将稳固下来,今后对你便没有太多特别的依赖。若换了是我,我未必会把这个青脂玉珀给你。” “这没有什么关系。”丁宁抬起了头,舔了舔唇角看着她,说道:“因为这些年我本来没有想依靠你做些什么。” 长孙浅雪蹙起了眉头。 这些年除了修行的事之外,她很少思考别的方面,但是她并不是笨人,所以她很快的想到,虽然她和一般修行者而言的确拥有很强的力量,然而这些年丁宁的确没有依靠她做什么。甚至没有让她出一次手来保护他。 丁宁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今夜你自己一个人睡。” 长孙浅雪也莫名的不再多说什么,拿起了方木盒往后院走去,“我欠你一个人情。” 丁宁苦涩的一笑。 …… 在穿过后院走入卧房的时候,片片的雪花落在长孙浅雪完美无瑕的脸上,感受着这些雪花的冷意,长孙浅雪越来越觉得这个长陵的恩怨太过复杂。 她便不再多想什么,将纷乱的思绪从身体里祛除出去,再次将自己的识海变成一张白纸。 和以往修行时一样,她在床上和衣躺下。 方木盒里的青脂玉珀散着柔和至极的光晕,同时流淌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 一缕真元从她的指尖沁出,瞬间将这颗青脂玉珀碾得粉碎,所有的粉末,顺着她的呼吸,进入她的腹中。 当她的神念沉入气海,触及到玉宫之中那柄幽蓝色的剑时,那柄剑再次如同被幽禁的巨龙一样暴躁的躁动起来,散出无比凶煞的气息,似乎要强行刺穿她的玉宫,然后从劈开气海冲出她的体外。 然而一股股淡青色的元气从她的身体里不断涌来,沉入气海。 这些散着柔和光晕的淡青色元气,不断的融入玉宫之中,融入那柄幽蓝色的凶剑。 幽蓝色的凶剑慢慢的变得安宁下来,开始真正接纳她玉宫里的气息。 她的神念都开始缓缓的和这柄剑融为一体。 黑暗里,她的眉心中都闪现起一条淡淡的幽蓝色光焰,完全就像是一柄幽蓝小剑。 第六章 真正的白羊挂角 丁宁隔着帘子静静的感知着长孙浅雪体内那柄剑的变化,当长孙浅雪眉心中那条淡淡的幽蓝色光焰亮起时,他便知道今后这柄剑再也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损伤,今后她在长陵也更为安全。 但这也意味着他和长孙浅雪的境界距离更远。 他闭上了眼睛,也开始修行。 他今夜的修行也和往常不一样。 随着无数细小的雪花落在屋瓦上,出修行者才听得清楚的细微声音,他体内也响起无数细微的声音,那些隐匿在他身体里不知何处的所有“小蚕”似乎也同时出现,活跃起来。 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平日里容纳真气的地方只有一处,那便是修行者的气海。 然而此刻,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却同时张口吐丝一般,吐出无数股细微的真气。 这是真正的万涓成海,他的气海所有的空间缓缓被真气充满,而他体内还有无数丝细小的真气在流入气海。 他的气海鼓胀欲裂。 那些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不可思议的出现在他体内的无数丝细小真气的力量,却比他气海里原本的真气要强横一些,还在压入。 眼看气海就真的要爆裂开来,随着丁宁的一个动念,气海的天窍打开,一股真气以平时完全不可能打到的度涌入他的身体各处。 急奔流的真气,在他的身体里形成了快的循环,在依旧鼓胀到极限的气海的压迫下,那些细小的真气和气海里原本存聚的真气彻底的相融,同时都变得更为凝聚。 他身体里每一根骨骼的内里响起了无数细微的响声。 无数细微的真气突破了最内层的隔膜,开始滋养骨骼最深处的髓河。 他的九死蚕神功和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修为变得完全一致。 他身体内里的无数小蚕开始各自细细的吞回真气,然后迅消隐。 他的气海恢复平静,修为已至炼气上品换髓。 长陵各宗各派的修行功法,修为境界越高,真气或是真元对于身体的滋养便更佳,修行者的寿元也就越长。 然而当他的气海平复,五脏之内却好像燃起了一些新的幽火,他五脏之气和之前相比更为旺盛,燥烈。 五脏之气越旺,修行之时和真气的转化就越快,修行度就越快。 这便说明,九死蚕神功除了一些天下修行者不知道的玄妙之外,它本身的境界越高,修行度也会越快。 这本身便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天下间其余所有功法,都是境界越高,修行和破境的度越慢。 相对于丁宁此刻的真实修为,丁宁的修为进境并不算快,有不少和他年龄相同的天才,此刻或许早就踏入了真元境修为,走在了他的前面。 比如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和岷山剑宗的净琉璃,这两个传说中的怪物,也是真正的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从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炼气。 但按照他们的纪录,从第二境炼气到第三境真元境,便是花去了八个月的时间。 这种度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已经极其恐怖,因为一般修行者至少是数年的时间才可以做到,而有些人则是因为和南宫采菽面临同样的问题,甚至连天地元气都感知不到,而就此终结在第二境。 但八个月和一个月相比,也已经是八倍的时间。 接下来的真元境到融元境,对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就也是至少八倍的时间,至少六至八年的时间。 接下来再八倍,便是至少六八四十八年。 所以绝大多数没有特别际遇,资质又不是特别出众的修行者,一生的修为,也都最多到第五境神念境为止。 这便是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稀少,七境之上的修行者便已然是宗师的真正原因。 九死蚕神功的这个特别之处,便意味丁宁可以在每个境界都缩短大量的时间,然而五气越旺盛,身体无法补足,却始终是在过度透支寿元。 这便就像是用燃烧寿元来换取修行度。 所以在很久之前感觉出这个特性的长孙浅雪就已经下了论断,这九死蚕是一种自己找死的功法。 万一像南宫采菽一样,在某个境界破境出现问题而卡住,修行这门功法的人便会连修行度都没有换到而饮恨而终。 …… 白羊洞最高的道观里,薛忘虚和李道机都面对着前方飘雪的峡谷。 “你要我来,自然不会是想让我来陪你赏雪。” 李道机沉默了许久,道:“想要说什么就说,婆婆妈妈是张仪的个性,不是你的个性。” “我今日里写了封信给北地郡的贺兰郡守,明日里你便出,你到的时候,他便应该看过我的信了。”薛忘虚没有转头看李道机,只是看着前方在山风里回旋的雪花,轻声的说道。 李道机也没有转头看薛忘虚,一时沉默不语。 薛忘虚温和的说道:“白山水的事情,陛下都会震怒,你虽然不是魏人,但毕竟是韩人,而且又在白羊洞,说不定会有些牵连。” 李道机的眉梢像两柄小剑的剑锋般挑起,冷声道:“只要白羊洞有你在,即便白山水的事情引起什么风波,我也不必离开长陵,远避北地。既然相处这么久,都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你有什么便说什么,用这种借口来搪塞我也没什么意思。” 薛忘虚好像撒了谎被戳穿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像是没什么意思。”他脸上的笑容又瞬间消失,认真道:“可能是白羊洞地方太小,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像丁宁这样天赋的天才。我也没有见过灵虚剑门和岷山剑宗那两个传说中的小怪物,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比起丁宁如何,但丁宁战胜苏秦,我便可以肯定,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将来的成就必定过我。我已经太老了,即便再怎么惜命,耗尽所有剩余的时间,别说是一个大境界,就连一个小境界都来不及跨越,还不如带着他往前多走一段。” 李道机再次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是薛忘虚,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只是这次离开这座道观,他知道今后或许便再也看不到这个白老人了。 “人生相聚,总有散时,我和我师兄亦是如此。” “我一生隐忍,在长陵外的官道上展露境界,放肆了一次,总是觉得还有些不够,幸好师兄给我带来了丁宁。再做些放肆的事情,便也有了意义。” 薛忘虚微笑着说了两句,伸出手来,将始终挂在腰间的白玉小剑握于手中。 李道机骤然意识到了什么,霍然转身,想要说些什么。 “你看好这一剑。” 然而薛忘虚却是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往前看。 然后薛忘虚挥剑。 一团白色的剑气从剑身上涌起,急剧的涌到剑尖。 前方的雪空里,骤然被强大的天地元气破开一个完全纯净的空间。 然后在这个空间里,出现了一个雪白的弯曲羊角。 简简单单的一式“白羊挂角”。 白羊剑经里最普通的一式剑招。 “你要记住。” 薛忘虚很满意的看着那道雪白的剑气,轻声而郑重的对着李道机说道:“白羊挂角,最重要的不是挑角,而是隐忍和相抵。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进白羊洞的第一天,我便带你去见过山间的白羊争斗。” 李道机闭上双目。 他努力的回想着,脑海里终于浮现了已然遗忘很久的画面。 画面里,两头弯角白羊在争斗,它们中的一头,面对比它明显凶狠的对手,只是站稳脚跟,用弯角最宽厚处,一次次的抵挡对方的撞击。 它甚至没有什么反击。 对方凶狠的撞击,最终甚至折断了它的一只角。 然而它只是死死的抵住,断角处,反而扎入了对手的头颅。 李道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张开双目,终于明白了“白羊挂角”的真正含义。 薛忘虚看着他,便知道他已然领悟,所以他分外满足的笑了笑,将手中的白玉小剑递给了李道机。 李道机接剑,在薛忘虚面前跪下,行了三个大礼,然后起身离开。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胸前大剑微红的剑柄在风雪里越来越远,最终完全消失在薛忘虚的视线里。 第七章 时势造枭雄 长陵已雪落,关中刚有雪意。 清晨,关中岐山。 广袤的田野间,一名少年正在练剑。 他的剑和苏秦的剑一样是紫色的,然而表面一层符文是金色。 “轰隆”一声。 随着他一剑斩杀,清寒的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一道真正的金色雷光。 这道金色雷光落在他身前的地上,黄土飞溅,一蓬蓬野草燃烧起来。 这名少年转过身来,英俊的面容说不出的坚毅肃杀。 “金叔。” 他收起了剑,对着坐在道边牛车上一名微胖商贾般的中年男子,声音微寒道:“还是要去长陵。” 被他称为金叔的中年男子轻叹了一声,“为了谢柔?” “我不怪谢柔,虽然她明知我对她一见倾心,然而我们毕竟没有婚约。”这名少年遥望着长陵的方向,“原本只觉得家中的雷霄剑经比长陵许多修行之地的剑经更强,不需要去长陵的修行之地学习,然而现在想来却是错的。长陵有的不只是修行秘典,还有无数精彩。我要去挑战那丁宁,相信我只要能够击败丁宁,谢柔一定会回心转意。”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即日启程,否则关中也下了大雪,路便难走了。” …… 长陵兵马司大大小小的校场上,已经积了一个指节深度的雪。 俞辜孤身一人走入一个四周插满虎狼军旗帜的校场。 校场的中央,有一名身穿铁衣,背影高大的老人。 俞辜身上的金戈之气已然极重,然而和这名老人还是无法相比。 那名老人只是冷峻的站在那里,就有气吞山河,手握万军的气势。 “司空将军。” 俞辜走到他的身后,躬身聆听教诲。 “和长陵那个江湖枭雄的谈判要尽快结束。”身穿铁衣的老人没有回,只是用金铁交鸣般的声音重重的说道:“底线便是长陵各库房的解库提运,甲衣的制造采购。” 俞辜不可置信的眼瞳一缩,声音微寒道:“将军,只是市井之徒,何算枭雄。答应这样的条件,是否太多了些?” “时势造枭雄,正好凑上这样的时势,他便是枭雄。”老人沉声道:“神都监已经借势对兵马司进行清查,皇后已然透露了要调方饷回来统御长陵卫的意思。若是不尽快将这件事结束,还有更多的丑闻暴出来…你应该明白后果。” 俞辜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他和兵马司所有人自然忠于大秦王朝,忠于元武皇帝陛下,然而元武皇帝陛下自然不能完全倚重一人。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时,便有些被迫的过分倚重皇后氏族的力量。这十余年间,两相和各司便是竭力的改变着这样的格局。 神武的皇帝陛下对于整个大秦的掌控力越强,越不需要过分倚重某一股力量,整个大秦王朝便会更加强大,前进的步伐就会更加有力。 这不只是和兵马司很多人的前程有关的事情。 “我知道怎么做了。”俞辜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让这件事尽快结束。” 然而就在他想转身离开之时,前方的老人却又重重出声:“江湖人物有江湖人物做事的方便,他们也有许多我们想象不到的查事情的手段,既然神都监都害怕责任,在里面对我们施压,在你和这个江湖枭雄去谈的时候,便也让他帮忙查查是谁利用了长陵卫。” …… 丁宁和往常一样在清晨起床,帮长孙浅雪熬粥,然后端着最常用的粗瓷大碗去不远处的一个面铺打面。 在走到这家到处弥漫着热气和油香的面铺前时,还没想好今天要吃什么浇头的丁宁却是愣住了。 一个白须上染了点油光的老人端着面碗,反身对他一笑,正是薛忘虚。 “你怎么来了?” 丁宁看着这个得意的老头,惊讶不已。 “要带你去个地方。”薛忘虚喝了口面汤,笑眯眯的说道:“怪不得你们这里的人都喜欢到这家面铺吃面,这里的面果然不错,连辣子都是那么的劲道,只是吃面就吃面了,你还带个自己的碗是怎么回事?” 丁宁看着他,有些犹豫的说道:“你真的要我说原因?” 薛忘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落在他手里的粗瓷碗上:“难道用这碗吃起来会更香?” 丁宁同情的看着他:“不是,是因为他们家的面虽然好吃,但我认识洗碗的那个…他洗碗本身便洗得不算干净,而且还老喜欢洗碗洗到一半的时候挖鼻孔。” 薛忘虚顿住,看着还剩下一半的面汤,脸色异常的精彩。 “要是你还想吃,我可以借个碗给你。”丁宁说道。 薛忘虚摇了摇头:“算了,有些东西就是图个一时的兴致,过了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丁宁走到铺子里,把粗瓷碗放在面锅边上,想了想还是要了一碗红汤酸辣白菜肉片面,一边看着肉片和辣子在油锅里开始翻炒,他一边问薛忘虚,“你准备带我去哪里?” 薛忘虚道:“我们要去巴郡竹山县。” 丁宁顿时愣住:“去那么远做什么?” 薛忘虚说道:“那里有个很热闹的庙会,我们现在去正好赶得及,非常有意思。” 薄薄的肉片已经和红油辣子一起爆好,再加入腌过的白菜帮,翻炒了数下,覆在白雪芽儿似的面条上。 丁宁却一时没有去端这碗已经做好了的面,而是皱起了眉头,和昨夜里李道机斥责薛忘虚一样,轻声说道:“能不能不要用这么拙劣的理由,再好的兴致,也不可能在下雪的天气里赶这么远去看什么庙会。” “吃面吃面。”薛忘虚却是点着丁宁的面碗,低喝了两句提醒,然后才道:“我要去取件东西。” 丁宁端起了面碗,在他对面坐下:“什么东西?” 薛忘虚看了他一眼,说道:“治你病的东西。” 丁宁开始吃面,等到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吃完,只剩下面汤时,他才抬头,说道:“方绣幕和我说过,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治好我的病,除非我能够进入岷山剑宗修行,能够参悟续天神诀。” “这就是你一开始让王太虚安排你进白羊洞的真正原因?因为我们白羊洞和青藤剑院并了,正好拥有了参加岷山剑会的资格。”薛忘虚平和的看着丁宁的双眸,说道:“方绣幕说得其实不错,但事无绝对,而且要参加明年的岷山剑会,你还是太弱了一些。按照往年的情形,大多数宗门推举出来参加岷山剑会的弟子都至少是真元境中品的修为,甚至有时候还能出现那种到了融元境的怪物。” “你比张仪他们任何人都要聪明,你应该明白,参加岷山剑会的不只是一些普通的修行之地的学生,还有许多贵族门阀的子弟。”薛忘虚微微一顿后,又接着说道:“他们比起普通修行之地的学生更为可怕。他们之中的不少人,甚至不是没有能力第一时间通过岷山剑宗的考核,而是需要一定时间接受家中的培养,因为在一开始修行的几年里,他们的家族可以给予他们更多的资源,让他们修行的更快。对于那些贵族门阀而言,岷山剑宗都不是唯一向上爬的途径,而只是修行途中的一个有力辅助。” “你说的这些,我在进白羊洞的时候就已经很明白。”丁宁看了薛忘虚一眼,蹙着眉头说道:“但是我也知道巴郡竹山县不是个平常的地方。” 薛忘虚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就是郑人多一点?” 丁宁也不示弱的回望了他一眼,说道:“你当然很清楚不只是郑人多一点。” 薛忘虚有些恼羞成怒,道:“我好歹是白羊洞洞主,你的师长,我让你跟我去,你还不去?”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丁宁看着他微颤的白须,说道:“那个地方其实我也很想去,但是我担心你去了之后的安危。” 薛忘虚眉头顿时一松,鄙夷的看着丁宁:“本来就快要老死了,你就不能让我在老死之前风光一下?”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屋面上的白雪,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的说道:“一时快意不算风光,但白羊洞的学生能在岷山剑会上最终胜出的话,那想必打了无数人的脸…对于你而言,那算不算风光?” “那当然是真正的风光。”薛忘虚开心的笑了起来,“若是真有那样一天,就算是老死,我估计也是笑着老死的。” 丁宁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就算是要老死,也不要死那么快。也要活得更久一些。” 薛忘虚一怔,旋即像个孩童一样笑了起来,伸出手拍了拍丁宁,道:“成交!” 第八章 我从不按规矩 雪后的长陵便变得彻骨寒冷,即便天空不再飘雪,然而屋瓦之间和阴暗处的积雪却不易化去,最终越来越坚硬,变成混杂了星星点点灰尘的冰壳。 神都监里往来行人不多,许多走道上的积雪都难化去,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如烙印在浅灰色的冰壳上,而这些留下脚印的人又不知到了何处,更使得神都监里平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氛。 偶尔有几声像是被堵住了嘴,连惨叫都叫得不甚畅快的凄厉声音隐隐从某些房屋的门缝里传出,回荡在这道间,然后迅的消失。 披着深红色袍子的陈监始终一副颓废落魄的样子,他缓缓的行走上积雪难融的道上,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颗蔫了的石榴,让人很难将他和大秦王朝位高权重的权贵联系在一起。 那名一直帮他驾车的又老又聋哑的老仆已经在神都监的门口候着,他没有给任何的指示,这名老仆也根本不比划任何手势,只是在他登车之后,便驾车似乎漫无目的的在长陵的大街小巷中开始兜着圈子。 简陋车厢的坐着的陈监微垂着头,都似乎已经睡着,然而在某个时刻,他缓缓的抬起了头,掀开了车帘。 这辆不带任何标示的马车正行进到一座高墙边的阴影里。 在他掀开车帘之时,许多股天地元气无声无息的从他的身体里柔和的沁出。 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带起,一层层水晶般的光华迅在他的身体周围汇聚,就如同形成了无数面镜子,折射着周围的光线。 他明明穿着色彩浓重的深红色袍子,然而即便周围有路过的人,也只得到车帘好像被风摆开,却看不到从车厢里走出的他。 这一刻,他就好像是透明的。 然后他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越过了高墙,落入了院内。 院内是一个在冬雪下已然凋零的花园。 陈监穿过这个花园,走入回廊。 这时他身外汇聚的那些水晶般的光华才缓缓消失,他的身影才如同鬼魅般,缓缓从空气里透出。 他沿着这条回廊一直往前走,最终进入了后院,在一间书房前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这间书房里,坐着一名书生模样的中年长须男子,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袍,原本正在磨着墨,正要写什么书信,然而因为天冷,墨还未完全化开。 这名中年长须男子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然而他却并未停止磨墨,因为即便明白这是莫名的访客,但在他的眼里,整个长陵都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可是那有限的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以这种方式来出现在自己面前? 所以在陈监的脚步声停顿下来之时,他倨傲的冷笑道:“外面天冷,既然来了,就不要在外面等着了。” 听到书房里传出的这样的话语,陈监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他身前的书房门便被他身上涌出的气息推开。 中年长须男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正待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在看清陈监身上的深红色袍子,感受到那种颓废和阴霾混杂的奇异气息时,他倨傲的面容却骤然冷僵。 “你…你是神都监…”他的身体深处不断的涌出凛冽的寒气,令他的舌头都变得僵硬起来。 “我就是。” 陈监很直接的吐出了三个字。 中年长须男子顷刻间面无血色。 “我知道你是很特别的中间人。”陈监冷漠的看着他,缓慢而清晰,很直接的说道:“外郡有些军中的修行者也想要过很好的生活,修行途中可能也有无数要花银两的地方,但一时无战事,他们却积累不到战功,得不到封赏,也得不到调令。但是他们却有着很好的战力,其中的有些人,便会做些替人杀人的事情。而长陵有些权贵,却是需要有人帮他们杀一些人,最好又不要和自己扯上关系。” 想到有关这名神秘的神都监监的传说,这名中年长须男子冷汗不断从额头沁出,顺着脸庞流淌下来,但他还是强声道:“不管你说什么,都和我无关,因为你不可能有证据。” “你说的不错,我没有证据。” 陈监阴冷的垂下眼睑。 中年长须男子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眼睛里瞬间充斥不可置信的光芒,手中一团光亮像初升的旭日一样迸出来,并散出异常恐怖,要将整间书房一下子轰碎的气息。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脑海突然一昏,眼前的视界都变得模糊起来,他身体的任何动作都因为思绪的昏沉而变得异常迟缓。 陈监深红色袍袖里飞出一道深红色的剑光,轻轻巧巧的在他的心脉处刺了一刺。 中年长须男子的脑海瞬间恢复清醒。 然而一点凉意从他的心脉处瞬间扩散,看着那道收回袖中的深红色剑光,他体内的力量也如潮水般迅消退,手中那团旭日般的光华,只差一线,无法从他掌心透出。 “为什么?” 这名中年长须男子无法明白这名传说中的神都监监到底用的是什么方法,竟然能在一瞬间让他神念失常,他也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根本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方竟然敢直接杀死自己。 “没有为什么。”陈监冷漠的说道:“只是你不了解我…因为我从来不按章办事。” 中年长须男子捂着心口慢慢坐倒,他无比痛苦,更不理解的说道:“你身为神都监之,按大秦律例监察百官,像你这样的人,不按律例办事,岂不是更加的重罪么?即便你不按章办事,你为什么要杀死我,为什么不想要从我口中知道些什么?” “像我们这样位置的人,能否在长陵立足,只在于对大秦王朝和陛下是否忠诚,不在于什么罪责。”陈监看着不肯咽气的他,冷漠道:“是从你口里知道的东西,对于那些贵人而言,依旧不算是什么绝对的证据。我需要的,只是让局势变得更乱…有人乱,便会犯错让我抓住。” 中年长须男子愈加痛苦,他呻吟了起来,从喉咙里出无比古怪的声音,“那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的身份。”陈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因为你不是军方的人,即便杀了你,也不会有军方的人注意,除非是那个和你有关的军方权贵,才有可能会动用军方的力量来追查这件事情。他或许会想知道到底是何方势力做了这件事,只要他查,我便有可能知道他是谁。” 中年长须男子从喉咙里吐出了最后一口吐息,往前栽倒在书桌上,痛苦的死去。 陈监的身体里再次涌出强大的天地元气,他的身体再次在空气里变得透明般消失。 他越过了高墙,透明般行走在街巷中。 沿途有行人走过,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走过数条街巷,掀开那辆依旧在缓缓行进的马车的车帘,坐进了车厢,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 每日里,他都似乎只是乘坐着这辆由聋哑老仆架着的马车,在长陵的街巷中巡查般穿行,偶尔布一两个命令,除此之外似乎整天什么都不做。 然而就在方才他离开的那个深墙大院里,那名倒在书桌上死去的中年长须男子胸口却是流淌出越来越多的鲜血,最终铺满了整张桌面,顺着桌角不断的流淌到地上。 …… 同一时间,丁宁也在移动的马车车厢里。 在陈监缓缓将身外聚拢的天地元气化为虚无,然后微垂着头想着事情的时候,他也正微垂着头想着事情。 关中岐山县对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岐山县最富有,最有势力的是封家。 而封家,也在他酒铺里那面墙上的花朵里。 第九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巴郡竹山县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它甚至有个别名叫做“郑人城”。 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交战中,先灭掉的便是当时的一个小国,郑国。 郑国本身疆域只相当于大秦王朝现在的一个郡,再加上国力薄弱,又处于要冲之地,即便当时的郑国国君大开方便之门,任凭大秦王朝的军队通过,然而最终还是因为大秦王朝军队的动向容易被人掌握,不便驻军等等原因,被大秦王朝找了个借口灭了。 大多数郑国青壮劳力被迫服苦役,用于修建灌溉农田的水库、沟渠。 在大秦王朝设立巴郡之时,绝大多数的郑国人,便又被一道旨意驱赶到了巴郡,开山辟壤。 当初经历国破之痛,重役之苦,跋山涉水之艰险,巴山蛇虫之毒的郑国人大多已经老去,他们的后代在巴郡定居下来,其中巴郡竹山县的居民大多都是郑国人的后代。 因为已然隔了一代人,这些郑人的后代也早已接受了变为秦人的命运,但许多郑国的习惯,还是延续了下来。 可能是始终夹杂处在大国虎视眈眈的威胁下,没有多少安全感的原因,所以郑人特别敬鬼神,一年里有众多的敬鬼神的祭祀、庙会。 一开始薛忘虚和丁宁所说的很热闹的庙会,便是郑人祭祀灶神的灶火庙会。 巴郡竹山县封家却不是郑人。 在元武皇帝登基,需要巴山剑场的人表面态度之时,所有用行动表示了对皇帝陛下绝对忠诚的巴山剑场弟子,不管是那些修为高绝的,还是只是普通的外门杂役弟子,全部都活了下来。 封家的封千浊就是昔日巴山剑场的一名普通弟子,后来封家能够在巴郡过得很好,甚至像极了一个小小的关外侯,那是因为另外一个很多人都不愿意,也不敢提及的事实。 大秦王朝最尊贵的女子,皇后殿下是出身郑国的郑人。 虽然和关中谢家的那名女主人一样,皇后郑袖的家中本来就已经是在长陵展的贵族,郑袖也是在长陵出生、学习、修行。 但郑人就是郑人,哪怕是她登上皇后之位,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腥风血雨方才铺就。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最鲜血淋漓的那数年间,她表现出来的一切,让人觉得她是真正的秦人,对于郑人并没有特别的同情,然而在长陵的局势彻底稳定,她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之时,很多人才赫然现在很多事情上特别冷酷无情的她对于故国的人还是有些柔软的成分。一些在处理郑人上手段柔和的官员,便会得到一些略微的优待。 封家在郑人被迫迁徙巴郡,开山辟壤的那个年代,对郑人表现得十分宽厚,再加上巴山剑场被灭的那个时期封家所做的事情,使得封家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后,很快一跃成为竹山县一带最后声望的门阀,不仅拥有着对附近几处铜矿和锡矿的管辖权,而且深得竹山县一带的郑人的尊敬。 “你说的巴郡竹山县里有给我治病的药,到底是什么?” 在车轮碾压着路面薄冰的单调声音里,丁宁问薛忘虚。 “是一颗定颜珠。” 因为有着足够的时间,所以薛忘虚并不着急,缓慢的,讲故事一般,想到一句就说一句:“我说的这颗定颜珠当然不是长陵那些香粉店里用些花粉花蜜做出来的不入流香丸,而是真正有着奇特保颜功效的古丹珠。” “在陛下正式登基,停止战事,且不限制外来人口迁入长陵定居之后,长陵现在已然是天下第一雄城,巴山一带现在虽然设郡,但相对于长陵依然是凶山恶水之地,然而你可能知道,很早以前,巴山一带一直存在着许多修行宗门。” “巴山以前存在着很多灵脉,那些灵脉可比我们现在白羊洞的灵脉要强得多。所以在里面蕴育出了很多宗门,直至今日,虽然灵脉早已耗竭,但是巴山里面还有许多宗门的遗迹。” “就在陛下登基后第二年,我师兄正好在巴山游历,适逢有处古宗门遗迹被现。有不少修行者赶去探宝,我师兄便现了一颗定颜珠。” “定颜珠上沁出的药气有着浸润五脏,保持容颜的作用,但我师兄在现这颗定颜珠之后,又遭遇到了另外一名修行者的抢夺。” “那名修行者便是巴郡竹山县封家的封千浊,我师兄和他对敌,不敌之下,被他夺走了定颜珠。” 听到这些话语,丁宁不自觉的轻轻摇头,他的目光落在那柄末花残剑上,不由得想到了长孙浅雪那日反对他进入白羊洞时的话语。 长陵的确是汇聚着无数恩怨的地方。 就如现在,这一柄残剑本来和白羊洞,和薛忘虚没有任何的联系,然而无形之中,这柄剑却是已经莫名的将很多恩怨都纠缠到了一起。 “在那几年,我的修为比师兄高不了多少,我师兄无法应付的对手,我也未必对付得了。” 薛忘虚看了丁宁一眼,平和的说道:“而且那颗定颜珠是可以炼化的,我和我师兄自然认为对方夺得了那颗定颜珠之后便炼化了,再加上封家和皇后氏族有些关系,便只有硬生生的咽了这口气,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但是后来现他没有炼化这颗定颜珠?”丁宁从他的眼神里却是看出了什么,问道。 薛忘虚嘲讽的摇了摇头:“直到数年前才听说,封千浊喜好美色,所以这颗定颜珠却是给了他的小妾用。” 丁宁皱了皱眉头,也嘲讽的说道:“那他可算是专情的,大多喜好美色,对容貌这么看重的人,总看一张脸,哪怕那张脸再美丽,看不了多久也会生厌。” 薛忘虚笑了起来,“他也会生厌,所以那颗定颜珠他是分别给了三个小妾用。这样在他生厌之前,至少他喜欢的小妾的清丽姿色能够保持不变。” 丁宁冷笑了起来:“很好的想法,只可惜却是没有用在修行上。” “其实修行久了,总会想有什么意义。” 薛忘虚看着丁宁,认真的说道:“当感觉再进一步没有可能,又不想建功立业,去上阵拼杀,就会觉得再修行也没有意义。还不如美酒美妾的渡过余生。” 丁宁沉默了下来,他知道薛忘虚说的是事实,但是封千浊欠他的债,所以在他看来,即便封千浊觉得修行没有了意义,也不配过这样锦衣玉食美妾成群的生活。 “对于你而言,修行当然有意义。”薛忘虚看着沉默不语的丁宁,微微一笑:“对于我而言,默不作声了一辈子,最后的风光比一百个美妾更让我心情舒畅,所以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更何况你要在岷山剑会上去争胜。哪怕是你说我执念,我白羊洞哪怕不在了,有一名白羊洞出去的学生如果能够在岷山剑会上进入三甲,我也会比任何事情都开心。哪怕光是现在想象一下可能,想想那些贵人脸上的各种神情,我就很高兴。” 丁宁看着他显得有些亢奋的脸,看着薛忘虚脸上的笑意,他便也忍不住想象那样的场景,他也觉得高兴起来,忍不住微笑着,说道:“我不会觉得你执念,因为白羊洞对于很多人而言只是一个名臣,但对于你而言却是一生。只是我听说岷山剑会和我们青藤剑院这种小打小闹的祭剑试炼不同,三甲也是分前后的,所以只是进入三甲,不算是最开心的事情,要争当然便是要争榜的位置。” 薛忘虚微微一怔,他从丁宁的微笑和平静的眼神里看出了绝对的信心,他的手便差点又拧断了自己的数根白须。 “你要争第一?” “即便我对你说过了那么多,你也依旧拥有这样的信心?” 薛忘虚摇了摇头,却是呼着气又笑了起来:“若你真的能拿第一,我便老夫聊少年狂,在岷山剑宗前的名剑江脱光了衣服跑上一圈。” “我会拿到第一的。” 丁宁很确信的说了这一句,然后用种很古怪的神色看着薛忘虚:“难道你们年少时,很喜欢脱光了衣服狂奔?你们有这种古怪的嗜好?” 薛忘虚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双手拍打着坐垫,好像真的回到了青春年少时光。 “年少轻狂,放歌纵酒,谁知道多少轻狂事,可是多少岁月消,多少事错了,多少人走了,却是再也难回头,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听着薛忘虚这样的声音,丁宁闭上眼睛,心中轻声说道:“老头,你虽迟暮,但我跟着你,必会给你真正的风光。” 第十章 计划不如变化 时日渐逝,冬意更浓,入了巴郡,沿途风物便和长陵截然不同,放眼可见,略微低矮的山丘大多被垦出了梯田,到处都是小集镇,却难见有规模的大城,连绵的巴山险峻高峰像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并肩站立着,那些地方,迄今为止还是人烟罕至。 在千年之前,天下的修行者还很稀少,能够悟道,或者得到一些修行之道的修行者,在寻常人口中都是地仙、剑仙一流的人物。 这些人在山中借助灵脉修行,被认为是餐风露,吞云霞,留下了无数传说。 到世间诸国慢慢强盛,形成各大王朝,大秦王朝和巴山剑场兴起之时,巴山一带设郡,人口虽然大量增多,但巴山之中的灵脉已经断绝数百年,里面的古修行之地也像自然淘汰一般,已经消失了很多年。 时至今日,巴山剑场都在元武皇帝登基的那一场风波里陨落,相比长陵这种修行者密集的国都而言,巴郡一带的修行者数量极少,寻常山民对于修行者的了解,还是和以前差不多,觉得修行者都是餐风露吞云霞的仙客。 所以只是沿途薛忘虚只是略微展露一些手段,便能轻易的换到最好的马匹,一路行进的度自然不慢。 这一日,丁宁掀开被冰屑冻得有些坚硬的车帘时,他看到了一大片沿着山坡建立,足有上千间木楼组成的城寨。 他知道这是连城寨,原先在巴山一带没有正式设郡,没有驻军之时,这里已经是巴山土人最大的聚集地之一。 经过这里,再穿过一个峡谷,里面有一片盆地,那便是竹山县所在。 …… 就在丁宁跟随着薛忘虚,已然接近竹山县之时,长陵郊野的兵马司驿站里,王太虚和俞辜正在进行着一次会谈。 俞辜的目光大多时候依旧停留在院落里的那株腊梅树上,他的表情依旧威严而冷,但心中却是已经真正的平静。 因为他十分清楚,按照前些时日的进展,这场兵马司必须及早结束的谈判,将会在今日完成。 “寒气已浓,衣甲之事若是突然换了人来接手,便有可能会迟误。” 王太虚的目光也停留在了那株蜡梅树上,他不急不缓的说道:“所以将军之前说的有道理,我们两层楼可以不要衣甲采造的生意,但解库的生意必须要,除此之外,我听闻长陵许多牢狱已经年久失修,且里面的犯人天冷也需穿衣,恐有些苦处也需要帮忙,这些事情,让与我们两层楼做,想必将军能够做主?” 俞辜霍然转身。 他的眼睛里射出刀锋般的厉芒,直视着王太虚,沉声道:“你是认真的?” 这是完全出乎他预料的事情。 牢狱房屋修缮,牢饭衣物被褥,一些往来通融之事,这里面虽然也大有好处,但怎么可能比得上军队衣甲采造的惊人利润? 王太虚微微一笑,说道:“我虽然只是市井小民,比不得将军军令如山,但说起话来,一言九鼎还是做得到的。” 俞辜看了他一眼,顿时会错了意思,微嘲的说道:“能够通入牢狱,今后你两层楼的人即便有进去的,想必也会得到不错的照料。哪怕是用于顶包的冤鬼,在里面呆的也会舒服不少,倒是长陵其余那些江湖人物,和你作对的时候倒是要先想想清楚了,他们的人进去之后可是没什么好日子可过…王太虚,你这以退为进,少得罪些我们兵马司,今后却可以在和那些江湖大佬的争斗中占得更多的地盘,你这算盘,打得的确还算不错。” 王太虚再次微微一笑,对着俞辜卑谦的躬身行礼,道:“多谢俞将军成全。” 俞辜的面容微寒。 他当然还未答应,但王太虚已然知道他会答应,他也的确会答应,毕竟让宗法司给出些利益,这对于兵马司而言只是小事,王太虚要求的,已经丝毫不触及兵马司的底线,甚至可以说给兵马司让出了很多颜面。 然而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堂里,他都极其忌惮和不喜欢这种太过聪明,可以看穿对手心中想法的人。 所以这一瞬间,他的眼睛里甚至充满了真实的杀意。 “这次我虽然能够满足你的一些要求,但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过了这段时间,形势会有什么改变。” 俞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声音微冷道:“过完这冬,你最好收敛一些。” 王太虚依旧躬身未起,恭谨的轻声道:“我会谨记将军教诲。” 俞辜沉默不语。 这场持续时间已经很久的谈判终于尘埃落定。 面前的王太虚的体态和话语虽然如此谦卑,但他很清楚,从这个驿站走出之后,伴随着军方的承诺和配合,王太虚的两层楼将会很快的让数十个原本依靠那些生意依存的江湖帮派无路可走,或者被迫并入两层楼。 原本势力已经很庞大的两层楼,将会变成其余江湖帮派根本无法相比的庞然大物,除了鱼市的那个地下统治者。 …… …… 因为从连城寨到竹山县城已经只需大半天的距离,所以在征求了丁宁的意见之后,薛忘虚和丁宁并没有在连城寨休憩,只是吃了些东西,便继续上路。 “很快就要到竹山县城了,你有什么计划么?” 丁宁一边揉着因为长时间乘坐而有些不甚舒服的膝盖,一边问薛忘虚。 他自己一直是很有计划的人。 比如杀死宋神书,比如什么时候出现在谢长胜等人的视线中,在什么修为时设法进入能够参加岷山剑会的修行之地,他都有很多缜密的计划和替代计划。 他原本会循序渐进的去做这些事情。 进入岷山剑院获得可以和九死蚕配合,可以让他不会早衰,修行度很快,每个境界又可以很强的续天神诀。 在获得续天神诀之后,他便可以按照修为,一个个去找那面墙上的人,去对付他们。 然而宋神书交待出的一些秘密,却打乱了他的计划,让一些事必须同步进行着。 而现在这竹山县封家,原本也在他一开始那些要的计划之外。 “封千浊在竹山县相当于是地主爷的角色,尤其因为他本身是很强的修行者,所以当地的很多人都真的将他当成那种可以庇佑一方的神仙来看。”薛忘虚看着忙碌的丁宁,解释道:“他大约也很享受这种爱戴,所以每年这种庙会的时候,他都会出场点头香,捐些财物,说几句话。在那种时候,我要是当众挑战他,他应该找不出理由来拒绝。” 丁宁说道:“在我朝其余任何地方,大家都是尊敬勇者和强者,对这种公开约战的双方都会很敬佩。但是在竹山县,你在这样的场合挑战他,却实在是太招人恨了些。” 薛忘虚微嘲道:“只要打得赢,就不是恨,是惧了。” 丁宁平静的说道:“即便你确定他没有进入第七境,但巴山剑场的一些手段还是有很多的独到之处。” “我当然会小心一些。”薛忘虚拿起水囊喝了口尚温热的水,认真的看着丁宁,“倒是你…你说你想要在岷山剑会中力压所有年轻才俊,你有什么计划?这一路上可是都没有看到你练剑,难道你挑选的那两本剑经,你都领悟了?” 丁宁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薛忘虚差点被一口水噎到,瞬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丁宁看了他一眼,随手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数下。 虽然只是简单的数下,但空气里却似乎有数道独特的韵味在生成。 薛忘虚不再咳嗽,但是却又扯断了数根胡须,未盖的水囊里的水也洒出了不少,淋湿了他的前襟。 “我知道这些剑经对于别人很难,但对于我而言很简单。” 丁宁依旧平静的看着他,轻声说道:“所以我的计划,只是要在岷山剑会前进入真元境,如果更保险一些,则至少要进入真元境中品的修为。” “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怪物。” 许久之后,薛忘虚才轻嘘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现在突然很想见见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的那两个最厉害的小怪物,看看他们到底和你有什么样的差别。” “原先我认为是野火剑经还不够难,但是连这两门剑经你都如此…看来只是我对你了解不够。” 薛忘虚眼睛里的震惊消退了,他眉头却是微微蹙起,探讨般轻声问道:“那只是这两门就够了?岷山剑会里,有些人修的剑经恐怕更强一些。” 丁宁摇了摇头,“没有最强的剑经,只有更强的人。” (写到丁宁比划两下的时候,我想到了周星驰在皇帝面前展示天外飞仙...好的,我邪恶了...) 第十一章 封家的态度 “真是嚣张。” 薛忘虚似笑似骂的喝了一句。 “不过也好气魄。” 接着他有些感慨的说道:“我记得那个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丁宁目光闪动,想了想,说道:“我想听听你关于那人的评价。” “看来你年纪虽小,但也听说过那个人的故事。”薛忘虚的面容凝重了起来,他看着丁宁,严肃的说道:“在陛下登基之时,也有人来问过如何评价那人,我便回答,我无法对那人评价,因为我不够资格评价那人。而且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评价那人,因为我知道陛下英明而强大,陛下能够将大秦王朝变得更为强盛,长陵所有的修行宗门需要一个更为强盛的大秦王朝,能够在尘世中安身立命。” “直至今日,一切都已然成为故事。”薛忘虚缓缓说道:“所以我依旧不会在你的面前对昔日的这些故事做评价,除了以上的原因之外,我还不想因为我的情感和想法影响到你。毕竟你还要在长陵走很远的路,带着一些特别的情绪去走…这路便会更难走一些。” 车厢外人声渐浓。 丁宁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有些是推着小车的商贩,有些显然是借着这个庙会,前来走亲访友的人,他们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衫,而有些人,则明显是虔诚的信徒,背着许多准备进贡给神佛的供品。 “我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说修行分几大境界,最开始是见山见水,然后见天地,见自己,接着是见众生。” 丁宁看着往来的行人,轻声道:“要修到很高境界,便要能够看到别人,但不为别人左右,你觉得这种说法有没有道理?” 薛忘虚一怔,他的眉头深深皱起,足足思索了十余息的时间后,他才庄重问道:“你看过的这是本什么书?” 丁宁摇了摇头,“忘记了,好像是本画册故事书。” “好像很有道理。”薛忘虚的眉头依旧深皱着,沉吟了片刻,却是轻叹了一声,“只可惜即便早些年听到这样的说法,我未入第七境,也不可能有些特别的感受,而现在,我却似乎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揣摩和印证其中是否暗合真意了。” …… 沿着官道,穿过一道天然的峡谷,马车前方原野阡陌纵横,溪河平缓,渐渐农田稀少,院落却是越来越多。 “通行文书!” 随着道卡上的一声低喝,便正式进入了竹山县的地界。 “长陵人士?” 数名按例检查的军士在看到丁宁和薛忘虚的通行文书时都是明显一愣,再看到薛忘虚的出身年月和有关白羊洞的身份,顿时都是大吃了一惊。 为一名军士连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便迅的放行。 然而才进入竹山县县城,刚刚找了间有房的客栈,一壶热茶还未饮完,一名身穿青色锦袍的管事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名面容清癯的中年管事向着随便坐在客栈大堂一角的薛忘虚和丁宁行礼,异常恭谨的说道:“小人封浮堂,是封家的管事,不知薛洞主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 只是在城外道上接受了通行文书的例查,封家的人便这么快得知了自己的到来,还如此迅的做出了反应,足以证明封家在竹山县有何等的势力,然而薛忘虚却只是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道:“我和你们封家关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何必多礼。” “薛洞主身份尊贵,封家身为地主,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封浮堂的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异常谦卑道:“这客栈实在寻常,若是薛洞主不嫌弃,小人可以为薛洞主安排一处僻院。” 薛忘虚微微一笑,道:“这就更不必了,再差的客栈,也比我那一间小石观舒服许多。” 封浮堂依然谦恭道:“不知薛洞主途径竹山县所为何事,若有…” 薛忘虚喝了口茶水,直接打断了他谦恭有礼的话:“不必那么麻烦,我只是带着学生游历,进巴山深处修行,正巧经过竹山县,明日中午便离开了。” 封浮堂的声音更加谦和了些:“明日正巧是此地祭灶神的庙会,热闹非凡,且因为我们封家前些时日承蒙皇后殿下关爱,赐了副字画,薛洞主博学,想必知道皇后殿下不仅是书画双绝,而且是精于符道的大修行者,她的用笔之间暗含着修行之法,天地元气的运行奥妙,那副画气象万千,平日里可是万万见不到。明日祭神,那副字画会被请到新建的火德殿供奉。不知薛洞主是否有兴趣一观?” 薛忘虚微微蹙眉,看着封浮堂说道:“封管事的言语水平很高…长陵那些贵人家的管事我见过不少,却是没有几个能有封管事此种水准。” 封浮堂面容微僵,声音却依旧有礼到了极点:“薛洞主实在抬爱了。” “你放心。”薛忘虚平淡的说道:“我哪里会不明白皇后殿下对封家关爱有加,只是实在急着赶路,恐是参加不了此等盛会了。” 封浮堂眉间微松。 薛忘虚却是疲惫般挥了挥手,轻声道:“我喜欢清静一些。” “小人明白。” 封浮堂不再多言,躬身退去。 “真是虚伪啊。”看着封浮堂消失的背影,全程仔细听完了谈话的丁宁轻声的说道。 薛忘虚瞪了他一眼,“你说我还是这管事?” 丁宁呵呵一笑,“都差不多。” 薛忘虚却是认真起来,皱着眉头有些忧虑道:“封家如此作态,可能已经听闻我到了第七境,你说封千浊会不会因此忌惮,直接将那颗定颜珠连夜炼化了?” “我想应该不会。”丁宁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若是如此,他就根本不需要派这样一名管事来用皇后的名头来压你了。若是一个人心中觉得搬出皇后的名头就足以吓到你,他这就根本不是忌惮,只是威胁而已。” 薛忘虚忧虑尽去,冷冷一笑,“你说的不错,这个管事哪里是谦恭,分明只是威胁而已。” …… 封浮堂进了带着封家标记的马车,在沿途许多行人热切而尊敬的目光注视下,朝着远处一些僻静的庭院行去。 那些庭院占地方圆极大,而且都是灰墙黑瓦,明显都是长陵建筑的样式,和竹山县寻常的泥墙竹楼有着极大的差别。 当这辆马车停在一处庭院的朱漆大门前,封浮堂下了马车。 原本这个看上去谦卑的管事,此刻的身影却是异常挺拔,浑身流淌出一股刀锋般的冷意,原本宽厚的面容也变得异常冷峭。 有两名仆人打开朱漆大门,朱漆大门后方的石道上,却是等候着一名和丁宁年纪看上去相差无几的锦衣少年。 这名少年面容英俊,但是背负着双手,看上去却是老辣阴沉,如一只随时就要扑人的幼鹰。 “如何?” 他带着天然的高傲和冷嘲神色,看着封浮堂问道。 封浮堂微躬身行礼,说道:“薛忘虚口口声声说只是路过,只是我看不出虚实,防总是要防着一些。” “若他真只是路过,我封家自然可以以礼相待,看在他的修为份上,或许还能给予他一些方便。” 孤傲阴冷少年冷笑道:“但若是他想在明日来找我爷爷的麻烦,我便会让他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微微一顿后,看着深以为然的封浮堂,这名少年接着问道:“薛忘虚不是还带了一名叫丁宁的少年么?你看如何?“ 封浮堂沉吟道:“今日里才知晓薛忘虚过来,关于这少年的身份,一两日之间是来不及从长陵得到确切的消息,只是确定是名修行者,未至真元境,从薛忘虚看他的神情来看,应该是他寄于期望的优秀学生,极有可能是他的关门弟子。” 少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既然如此,若薛忘虚明日里最好不要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否则我便先废了他这名得意弟子。” 他的面容英俊而幼稚,但越是如此,此时的这句话在他的口中说出,却越显得阴冷。 他是封清晗,起劲为止封千浊唯一的孙子。 封千浊有三个儿子,可是三个儿子却都不太争气,生了一堆孙女,唯有小儿子封青灵生了这样一个儿子。 只是封清晗却是非常争气。 在半年之前,他便已正式踏入真元境,已经是真元境下品的修为。 以他的年纪来看,即便是在长陵,都已经非常突出。 第十二章 想要灭族么 第二天便是庙会的正日。 一大早便有人沿街叫卖炸果稞。 郑人的饮食起居和秦人有很大不同,秦人多喜欢吃面食,郑人却喜食糯米。 这炸果稞便是用糯米磨了粉,揉捏透了,还要用大石压一晚上,然后才搓成一个个鸽蛋大小的圆子,放油里炸过,然后浇上一层红糖汁。 这对于长陵、关中一带的秦人而言,用这做早点,自然是甜得腻,恐怕还会因为粘牙而怒摔了碗。 丁宁倒是不拒绝这种甜食,端着粗瓷碗要了两个,但在准备付钱之时,卖炸果稞的妇人却是坚决不收,带着些羞涩道:“既然是封家老爷的客人,两个不值钱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收钱。” 丁宁眉头微蹙,看着这名明显带着浓厚郑人口音的妇人,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封家老爷的客人了?” “昨日里城里边已经传开了,这客栈里住了两位封家老人的客人,都是来自长陵。您明显是长陵口音,又和传的那名少年别无二致,当然不会是别人了。”这名妇人憨厚的解释道。 “看来今天注定是讨人厌了。” 细细的嚼着粘牙的糖糯米团子,看着那名羞涩离开的妇人,丁宁转头看着薛忘虚说道:“现在这郑人城人人都已经觉得我们是封家老爷的客人,结果到头来客人反而要找封家老爷的麻烦,到时候我们在他们的眼睛里肯定分外的面目可憎。” 薛忘虚笑了起来,“有时候让人人都觉得你面目可憎,却又奈何你不得,这种感觉也很不错。尤其你都不需要在意他们的看法的时候。” …… 火即旺,郑人祭灶神,不仅是求灶火常燃,每餐都能饱暖,还有日子越过越红火之意。 所以祭神正时便是在阳光最烈的正午。 但庙会还涵盖着各种货物的交易,所以自清晨开始,竹山县就越来越热闹,渐渐便是车马络绎不绝,人山人海。 到了距离正时还有半个时辰之时,竹山县东头和西头同时一声炮响,鼓乐声起。 一群身穿奇装异服,脸带各种五彩大面具的人便先沿着街道且歌且舞前行。 这是郑人的跳大神。 说是这种方式能够沟通鬼神,乞求康安。 这些人之后,便是一个个数人抬着的高案,上方都是搁着各种供品。 按照规矩,献贡队伍出之后,灶神庙便有一队请神的汉子,将供奉在里面的灶君抬出游街。 以既定线路游上一圈,便送回灶神庙火德殿前,接受供品,接着便是竹山县的各大氏族,达官贵人轮流进香。 此时在火德殿前,置香的案台已然准备妥当,两侧摆放着数十张红木座椅。 在距离置香案台旁不远的一侧空地上,站着一名盛装的英俊少年,正是封家老爷唯一的孙子封清晗。 封浮堂快步朝着他走来,轻声道:“薛忘虚和那名叫丁宁的少年,似乎还没有离店的打算。” “说今日就走,结果此时都不离店,看来是真的有想法。”封清晗鄙夷的冷笑道:“真的有想法,那便是真的自找不痛快了。” 同一时间,数辆马车停在一处清幽的庄园深处等着。 园里一座雅丽的小楼里,两名侍女在侍奉着一名看上去面目最多五十余岁的男子梳洗。 一名侍女将一条烫好的,浸润了药膏的毛巾敷在这名男子的脸上,轻轻的按揉着。 而另外一名侍女则在用一柄沉香梳子轻轻的梳理着他黝黑的根。 这名男子异常耐心,等待着毛巾里的热气渗进脸上的肌肤。 在这条毛巾冷却,侍女换了条干净的清水毛巾帮他洁面,并修理鬓角之时,他才出声问一直躬立在门口的中年男子:“薛忘虚说走却还未走?” 门口等待的中年男子没有丝毫的不满情绪,清晰而快的回答道:“丝毫没有出门的样子。” “真的是想等我么?” “他薛忘虚可以不顾残命,我封千浊却是家大业大。我又何必自降身份和他站到同一位置去?” “我出现的时候,便让他不要出现。” 这名享受着两名侍女服饰的男子,自然就是封家的老爷,竹山县最受人爱戴的封千浊,他说了这几句之后,又看着那名中年男子交待道:“不过为防意外,让八太太也跟着去,只是不要给她安排落座,和你们一齐候着便是。” …… 跳大神的队伍已然快要接近郑人的灶神庙。 “好生跟着我。” 看着时间差不多,薛忘虚拍掉了身上掉着的花生壳,看了旁边已经对面前这第三碟盐水花生没有丝毫兴趣的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起身。 绝大多数行人都已经随着跳大神的队伍前进,所以这间客栈周围的街巷已经有些冷清。 然而薛忘虚在前面,丁宁跟着薛忘虚才走出十余步,数十名身穿灰衫的男子便已经从四周的街巷里走出。 四面八方的屋面上,也有金属的反光亮起。 一名皮肤黝黑,但精瘦有力的男子越众警惕的走到薛忘虚和丁宁的面前,他想要开口,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薛忘虚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感觉对方的两道目光就像两柄巨锤冲击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他的双腿不由得一软,险些直接坐倒在地上。 “你们封家没有几个成器的,除非封千浊亲自来,否则没有人能拦得住我的去路。” 薛忘虚毫无兴致的说道。 “噗”的一声,这名皮肤黝黑的精瘦有力的男子吐出了一口血。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让痛苦使得自己变得更清醒和冷静。 “我们的确不能拦住你,但我们可以死。” 这名皮肤黝黑的男子丝毫没有畏惧,嘴角流淌着鲜血,拔出了一柄短剑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冷笑道:“今后传出去,便是薛洞主你为了一己私仇,在这里大开杀戒。” 顿了顿之后,这名男子看着薛忘虚,接着寒声道:“我知道薛洞主修为高绝,但你恐怕来不及阻止我们很多人自杀。而且我可以提醒一下薛洞主,我们都是郑人。即便薛洞主不怕皇后殿下的怒意,但事情闹得太大,我想白羊洞肯定会付出更多的代价。” 看着眼前这名男子和他周围许多人狠辣的眼神,薛忘虚的眉头微微的皱起,他考虑过封千浊会阻止他和封千浊的会面,但没有想到对方会用这样的方式。 “你们是封家的人,你们这么做,是大逆不道想要谋反么?”就在他有些犹豫不决时,丁宁平静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皮肤黝黑的男子和周围的很多可以为封家牺牲的人都不解的看着这名长陵少年,他们都不明白丁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本我们对这样的庙会没有丝毫兴趣,但是我们昨日才听你们管事说此次的庙会和以往都不相同,最重要的是有皇后殿下的书画会供奉在火德殿,我们现在去,便是要瞻仰皇后殿下的书画。”丁宁平静的看着周围的这些人,缓慢而清晰的说道:“现在你们就算不承认,但你们若是死去之后,将来查起来,很轻易就能查出你们和封家的关系。我们要去瞻仰皇后殿下的书画,你们却拼死也不让我们去看,你们郑人拼死阻拦我们秦人瞻仰皇后的书画,封家是要谋反,你们郑人…是一个都不想活了,想要彻底一支支灭族么?” 说完这些话,丁宁便扯了扯薛忘虚的衣袖,看都不再看这些人一眼,往前继续走去。 薛忘虚用充满赞许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说,径直往前走去。 手持着短剑的黝黑汉子和其余所有的郑人,回想着丁宁的那些话语,冷汗不断的从他们肌肤里沁出,在这寒冷的天气里,都迅浸湿了他们的内衣。 “怪不得王太虚对你如此服气。”薛忘虚转头看着丁宁,微笑着轻声说道:“不只是拥有拨开云雾看东西的能力,看来巧言说辞,用大义来压人这些事情,你也擅长到了极点。” 丁宁冷冷一笑,不屑的说道:“玩弄权术,用可以取决生死的大道理来唬人这些事情,这种山野地方上的人,怎么能和长陵的人相比?” 薛忘虚哈哈的笑了起来,道:“只是不知道封家还有什么花样。” “见招拆招。”丁宁看了他一眼,“我听说最好的善辩者就是根本不要给对方出题和说话的机会。” 薛忘虚想了想,道:“有道理。” 在他这句话声音响起的瞬间,一股柔和的天地元气从他的身体里沁出。 他和丁宁的步伐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然而在下一瞬间,两个人的身影,却是快得无法想象,路上的行人,只觉得头顶一侧的屋檐间有风吹过,眨眼之间,却只看到两条淡淡的身影,如云鹤渺去。 第十三章 观画不语 火德殿前,竹山县的贵人们已经相继到场,在准备置香和盛放供品的案台两侧相继就坐,但两侧那些位置上,最前的一排依旧是空着。 和往年一样,这些位置只可能是留给封家老爷和他的儿女们座,甚至在绝大多数竹山县的人看来,封家兴旺,竹山县才能继续平安兴旺。 封清晗年岁尚小,虽然在竹山县极其有名,但一干杂事不需要他插手,所以在和一些赶来的贵人们见礼之后,他便只是静立一旁等着。 道路已然异常拥挤,人群如潮水一般,只是在抬着灶神或者跳大神的队伍行经时才会分开,经过之后又骤然合拢。 远处的人想要挤到这火德殿前,要花去不少时间。 然而封清晗的眼睛突然微微眯起,稚嫩的脸上涌起了一层淡淡的杀意。 他看到远处的屋檐上,一条白色的云气以惊人的度掠来。 火德殿前拥挤的人群里,有人也看到了这副异像,一声声惊呼不断的响起。 在那条白色的云气里,隐约可以见到两条人影,这便和传说中腾云驾雾的剑仙没有任何的区别。 封浮堂深吸了一口气,身为封家最得力的管事,他自然比封清晗要持重,所以此刻他没有像封清晗那种反而期待的心情,隐隐有些不安。 薛忘虚落于场间。 已然落座的贵人之中,自然也有不少修行者的存在,然而他们都可以感觉到那股云气之中磅礴的天地元气的气息。 这种气息,和他们的修为境界相比便是天与地的差距。 所以每个人都很心颤,一个人都不敢出声,场间一片寂静。 这种寂静甚至往外扩散,就连火德殿周围的人群都安静了许多,不再喧闹。 封清晗自然也清楚这名白白须的老人已然到了何种境界,然而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畏惧,嘴角反而浮现出一丝更加阴冷的笑意。 他的目光落在了薛忘虚身后的丁宁身上。 丁宁站在薛忘虚的身后,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敏感的感受到了封清晗不含好意的眼神,虽然此刻他连封清晗的身份都不知道,然而他却已经隐约猜到了某个可能。 他连回望封清晗一眼都没有,只是不自觉的轻轻摇了摇头。 封浮堂上前,依旧恭谨的对着薛忘虚行礼,道:“薛洞主怎么今日里改了主意,要来观礼?” 薛忘虚转头看了丁宁一眼,又看着封浮堂,淡然一笑道:“昨日他说我虚伪,今日里你我就不要这么虚伪了。” 封浮堂的面容微僵,轻声道:“今日有皇后殿下的书画供奉,在这种场合…恐怕不太合适吧?” 薛忘虚平和道:“自然是在观瞻了皇后殿下的书画后,再为竹山县的人助兴。” 封浮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既然如此,请薛洞主入座。” 薛忘虚淡淡说道:“已然坐得久了,站着便好。” 封浮堂沉默不语,恭敬退下。 …… 既然不再虚伪,便没有人再理会薛忘虚和丁宁。 已然落座的竹山县贵人们看着薛忘虚对待封浮堂的态度,也隐约猜测出薛忘虚和丁宁并非是来捧场,而是来寻仇的,他们的眼睛里便也都流出了些冷嘲之意。 在他们看来,封家是绝对不会怕事的,所需要看的,便是这两个外乡人以何种方式收场。 巡游了一圈的灶神像先落座。 接着跳大神的队伍围绕着灶神像更加卖力的跳着,各种供品奉上贡桌。 几乎就在贡品摆放完毕的瞬间,外围的人群欢呼声四起,一方轻辇行在最前,辇上帷盖锦绣如团,看上去华贵异常,但却没有坐人,只是中间放置着一块玉版,正中有一卷锦面的画卷。 这方辇后,紧随着步行的一群人,便都是封家的人,其中一身素色禅衣,一尘不染的封千浊便位于最前。 道上两侧的民众对封千浊显然是尊敬到了极点,甚至有不人沿街跪了下去,对着他行跪拜大礼。 看着这样的景象,丁宁面容依旧平静到了极点,如浪潮中的岩石。 薛忘虚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来他对这地方的郑人的确不错。” 丁宁如长孙浅雪一贯的清冷语气说道:“若为人真的不错,在巴山剑场被大军攻破的时候,他就应该和其他的师兄弟一起战死了。” 薛忘虚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故事知道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丁宁说道:“不管是故事还是现在的事,有些道理总不会变的。这就是我喜欢张仪师兄而不喜欢苏秦师兄的道理。” 薛忘虚微微一怔,赞许道:“有道理,哪怕张仪妇人之仁,婆婆妈妈,但他的确关爱同门…有时候难论对错,但先要论基本的气节。” 封千浊行至香案前。 在这个过程里,他甚至根本就没有看薛忘虚一眼,在周围山民无比尊敬的呼喊之中,他也没有半分骄纵的神情,始终保持着绝对的谦恭,好像他身前辇架上不只是供奉着皇后的画卷,而是坐着皇后本人一般。 他第一个开始上香,然后开始说话,和往年不同,今日里他说话的重点,便自然聚集在了皇后的这幅画卷上。 所说的自然是皇后如何宽厚,如何对竹山县关爱有加,今日里一年一度的灶神庙会,皇后还特意亲笔绘制了一副寓意吉祥的画卷,为竹山县所有百姓祈福。 听着这样的话语,“皇后殿下”“皇后殿下”这样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低垂着头的丁宁的平静的脸上缓缓的浮起了一层冷意。 他在心中冷讽的想着,却是为了避免薛忘虚的过多担忧,没有直接开口说出来。 若是此刻大秦帝国最尊贵的那名女子真的那么宽厚,真的那么对郑人关爱有加,为什么当年郑国被灭,无数郑人在修渠苦役和迁徙途中死去的时候,却未见到她站出来说句话? 相反在那些时间里,她表现得反而比许多秦人还要冷酷,只是因为不想让人过多将她和郑人联系在一起。 若这是为了昔日的冷酷而进行的一丝忏悔和补偿,当她想起过往的其他许多事情时,想到那些过分的冷酷,她也会有一丝忏悔么? …… 庙会很快进入了最高潮的部分。 在竹山县民众山呼皇后娘娘千岁的如雷声音里,封千浊无比庄重的对着那卷画卷行礼,然后取出画卷,行至灶神神像前,解开捆缚在画卷上的金丝线。 所有的声音迅消失,场间迅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很想看看,皇后娘娘亲笔的画卷里,到底画的是什么。 丁宁也很想知道,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了头。 封千浊的双手异常稳定,画卷在他的手中缓缓展开。 一片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 甚至很多竹山县的人都惊惧的浑身颤抖起来,有人甚至要害怕的哭出来。 因为封千浊此时展开的画卷上,竟然一片空白,一种异样的白,透露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冷意,让人只想到无比苦寒的雪地。 皇后娘娘赐画,然而画卷上却空无一物,只有一片雪白苦寒之意,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竹山县又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皇后娘娘在用这幅画表达着什么警告的意思么?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绝大多数人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 一股威严而磅礴的气息,突然从空白苦寒的画卷上流淌出来。 唯有修行者才能感觉出来,这幅画卷前方的天地间,骤然出现了许多天地元气流淌的线路,那便是以神识凝结的符线。 一缕缕红色从空白的画卷上沁出。 苦寒的雪地里出现了鲜艳的红色,然后所有人看到,这是一株热烈开放的红梅。 在这株红梅完整的出现在画卷上的瞬间,前方的空气里也出现了无数缕真正的鲜红火气,徐徐升起,在空中形成无数朵红色的花朵。 这些花朵令整个火德殿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暖起来。 “苦寒尽消,红梅怒放…这便是苦尽甘来!” 人群里,有人喊出了这样的声音。 所有竹山县民众的恐惧和惊疑完全消失,看着那些真正火气凝结成的花朵,他们的眼睛里直剩下了敬畏和感恩。 这样的景象,这样的威严,对于他们而言,便是真正的神迹。 “皇后的境界比我高。” 感受着那些骤然形成的无形符线和空气里柔和的天地元气,薛忘虚凝重而尊敬的轻声说道:“恐怕距离第八境,也只差最后的破境而已。” 丁宁的面容微白,被那些天女散花般飘洒的艳红花朵映得有些病态的红。 直至此时,封千浊的目光才真正的落在了薛忘虚身上。 都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难道看到这样的画卷,还要想着在今日置气? 他不能明白薛忘虚的想法,忍不住轻轻的摇头。 第十四章 本不是小孩子的事情 薛忘虚看到了封千浊的摇头,他报以骄傲的冷笑,心想有些事情,岂是你这种偏安一隅,只想着享受余生的修行者所能明白的。 封千浊的眉头缓缓挑起。 他奉着画卷,转身往火德殿最高处那间楼阁里走去。 火德殿是专门为了供奉皇后殿下的这副画卷而新建,最顶的那间楼阁比这间庙里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这点所有竹山县的郑人都没有任何的异议。 因为皇后允许他们这里有神像,这里才会有神像,允许他们保持着郑人的礼仪生活,他们才能这样的生活。 皇后理应比这里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那间楼阁并没有楼梯和下方的庙宇相连。 只是此刻封千浊越走越高,空气里,却好像有一张看不见的长梯,稳稳的承载着他的身体。 这种景象,对于竹山县的寻常民众而言,自然又是神迹一般。 于是在他们的眼里,皇后自然比这里所有的神像都要高,而封家老爷,却是也至少和这里所有的神像一样高。 “第六境上品,和狄青眉那个老家伙差不多,和第七境隔着一扇门。到这种时候他还不死心,还要向我示威。”看着凌空而上,一步步非常缓慢,走得异常平稳的封千浊,薛忘虚淡然的笑笑:“他的意思是说,他和我之间也只差着一扇门,但他出身巴山剑场,有巴山厉害的剑法和名剑,未必输给我,但直到这种时候还来吓唬我…他估计都根本不知道,我和我师兄直接把白羊灵脉分成了三股,就是为了拒绝他手里这画卷的主人。” “时间差不多了,等下你跟紧我。” 淡然的笑了笑之后,他认真的看着身旁的丁宁,轻声告诫道:“场面或许会有些混乱,我不想我是为了你跑这么远的路,结果到时候反而你却被劈上两剑。” 丁宁此时正抬着头看着封千浊,听闻薛忘虚这样的话语,他摇了摇头,说道:“时间是差不多了,但等下可能需要先出手的是我,而不是你。” 薛忘虚一愣:“什么意思?” 丁宁面无表情的说道:“虽然我也不愿意,但好像的确被人当成一盆菜给看上了。” 薛忘虚有些惊愕的扫视了一周,他终于明白了丁宁的意思,轻声道:“应该是真元境下品,就像我比封千浊多出一扇门的差距一样,对方比你多了一扇门的差距,你有信心?” 丁宁点了点头,道:“他比苏秦弱。” …… 所有坐在红木椅子上的竹山县贵人看着轻声交谈的薛忘虚和丁宁,神情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期待。 奉完画的封千浊飘然落地。 “都是承蒙陛下和皇后殿下恩惠,今日前来观礼,自然不能什么力都不出。” “封千浊你的剑也很久未曾展露,我的剑也快要生锈,不如就乘此机会,以我二人的剑,为这盛会助助兴?” “白羊洞薛忘虚,请赐教。” 薛忘虚这次记牢了丁宁说的话,最好的辩者便是不要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所以封千浊双脚只是刚刚接触地面,他便已然出声。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异常的清楚,所有聚集在火德殿周围的竹山县人,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封千浊眉头微皱,心想这老东西怎么真的如此不知好歹? 在这种时候公然难,且不论你未必胜得了我,就算你最终胜得一招半式,我就算将定颜珠送还给你,你回到长陵之后就有福消受? “竟然是来挑战封家老爷的?” “不是封家说他们是客人么?” “封家以礼相待…就算要挑战,竟然选在这种时候?”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当封千浊的眉头皱起,所有人明显看出他的不快之后,咒骂声顿时如潮水一般响起。 “你是什么身份,算什么东西!就凭你有什么资格挑战封家老爷!”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高喊了一声。 “什么身份?” 薛忘虚不以为意,只是等待着封千浊的出声,但此时,丁宁平静的声音响起:“他是白羊洞洞主,白羊洞的山门有陛下赐予的禁碑,平日里长陵的官员即便是到了白羊洞山门口,也必须由他同意才能进入山门。唯有为大秦输送了许多修行者的修行之地,才有这样的殊荣。他是陛下认可册封的掌教…你们说他的身份,还不如一个连县守都不是的,只是家族兴旺一些的一家之主?你们未必也太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吧?” 他的声音不算响亮。 然而当他的声音传出,周围便瞬间绝对安静下来。 刚刚声咒骂的人更是感到了无尽的恐惧,不自觉的往后退去。 皇后便已经让他们如此敬畏,更何况是更加高高在上的元武皇帝! “说到巧辩和用大义压人,这些山野小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薛忘虚转头看着丁宁笑了笑,然后看着依旧沉默的封千浊,全然一副挑衅的口气:“你倒是说句话呢,难道你还想让这些郑人将我赶走?你不怕他们再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真不该来,只是为了一颗定颜珠,反而丢了性命,这怎么想都是划不来的买卖。”封千浊闻言微怒,寒声说道。 薛忘虚看着他,认真的摇头:“这真的不只是一颗定颜珠的事情,还有落在我师兄身上的一剑,没有你那一剑,或许我师兄也已经勘破了你迟迟未能踏过的那扇门。” 封千浊面容更寒,微嘲道:“七境有那么容易踏入么?更何况手下败将。” 薛忘虚淡淡的看着他,道:“话不投机半句多,终究还是要用剑来说话。” “两位年数已高,若是动剑有些损伤,都是不好。且薛洞主恐怕是有备而来,而我爷爷已久不动剑,这原本就不公平。”便在此时,一声稚嫩而沉冷的声音响起,“动剑决斗,多些战斗经验,这原本是我们年少气盛的年轻人做的事情。” 听到这样的声音,薛忘虚转头过去看着面容稚嫩,眼睛里却是闪烁着阴冷神色的封清晗,带着一丝真正的同情,轻叹道:“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最好就不要插话了。” 封清晗却觉得受了轻视,心中怒火上涌,他挺了挺胸膛,声音微冷道:“薛洞主何必咄咄逼人,我看薛洞主你也带了门内年轻弟子,我现在挑战他,你觉得如何?” 薛忘虚想到之前和丁宁的对话,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封千浊没有将这个宝贝孙子送到长陵去学习,恐怕是最大的错误。 若是到了长陵,见过了许多比他厉害不知道多少的年轻才俊,此刻封清晗恐怕也不会这么飞扬跋扈了。 如此一想,他倒是反而又高兴了起来,转眼越看丁宁,越觉得顺眼。 丁宁缓缓抬头,他对于欺负封清晗没有多少兴趣,他要追赶的人太多,要做的事情太大,自然不会在意这样一个少年的感受,只是他却很怕麻烦。 所以他很直接的问道:“若我胜了你,你们将定颜珠还给我们白羊洞么?” 封清晗的眼睛深处出现了亮光,他抑制不住的欣喜,转身对着封千浊躬身行礼,说道:“请爷爷准许。” 封千浊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光是从先前的言语和丁宁平静的神色,他便总觉得始终跟在薛忘虚身后的这名长陵少年有些危险。 只是他可以感觉得出这名长陵少年很瘦弱,而且没有到达真元境。 即便有什么特异之处,即便封清晗真的输了,只是小孩子之间的胜负…这似乎是现在最好的应对。 甚至在心底里,他对自己的这个爱孙,又多了一份嘉许。 相比三个儿子的平庸,这个孙子,的确不凡。 “薛忘虚,就让我这长孙和你门下弟子一战,若是你门下弟子胜了,我便将定颜珠给你。只是这话要说清楚,这定颜珠也是昔日古宗门遗迹探宝,我从你师兄手中赢得,并非你们白羊洞私有之物。”封千浊说完这几句,对着身后人群低喝了一声,“丽珠,将那颗珠子拿过来。” 随着他的低喝,一名艳丽女子快步身前,取下挂在颈上的一颗珠子,递给了封千浊。 这是一颗桂圆大小的雪白色珠子,像呼吸一样,奇异的一闪一闪,散着晶莹的光华。 看着这颗珠子,封清晗笑了起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站在薛忘虚身后的丁宁,嘲笑道:“不要再在别人的身后躲着了…赢得了我,这颗珠子便是你们白羊洞的。” 场间很多端坐在红木椅上的竹山县贵人幸灾乐祸的看着薛忘虚和丁宁,都觉得这次薛忘虚和丁宁被反将了一军,反而下不来台了。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丁宁任何的废话都没有多说。 他只是平静的走上数步,走到薛忘虚身前,然后拔剑,说道:“请。” 第十五章 剑符道 薛忘虚忍不住摇了摇头,一切都如丁宁方才所言那么展,果然是他反而跟在了丁宁的身后。 有时候他都根本无法理解丁宁这种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看透人心一般的判断力是怎么回事,因为这种能力,除了天赋之外,往往更多的来源于处世的经验。 丁宁横剑于胸,许多窃窃私语声传入他的耳廓。 无非是嘲讽他手中竟然是一柄残剑。 他眼睛的余光里,封千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他心中的冷意便越来越浓。当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太过长久了,就连这柄剑也不识了。 封清晗此时的目光也落在了丁宁手中的这柄残剑上。 就连封千浊都已经不认得因为断裂而样貌大变的末花剑,巴山剑场大变时还未出生的他,自然不可能认得这柄剑。 他看着丁宁手中这柄剑参差不齐的断口和细微的裂纹,嘴角弥漫出更多嘲讽的意味。 嗤的一声轻响,他拔出了自己的剑。 出现在他手中的剑长约三尺,异常轻薄,白色的剑身中央,一条黑色的符线由剑柄一直延伸到剑锋。 就像是一张剑形的白纸上,画着一条墨线。 丁宁眉头缓缓的蹙起。 他认得这柄剑…这是巴山剑场的丹青剑。 在昔日的巴山剑场,唯有品性最为高洁的人,才配拥有这柄剑。 现在这样的一柄剑,竟然出现在封清晗手里。 看着丁宁缓缓蹙紧的眉头,封清晗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得色,他以为丁宁是因为他手中的这柄剑而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但他的动作并没有太多的停顿。 “请!” 他充满着嘲讽之意的声音才刚刚响起,整个人便已经化成了一道残影,切过数丈的距离。 轰的一声巨响! 他和丁宁手中的剑已然碰撞在一起,无数凄厉的剑锋四溅而出,两人的身体之间,出现了两个半圆形的光弧。 光弧之间,有许多繁花一样的光星在涌动,绽放着各自的力量。 这相持只是短短的一瞬。 只是一息不到的时间,封清晗身影微顿,手中的丹青剑还有朝前挥动之势,剑身上一层剑光如流水般不断涌动,而丁宁却是身前光华尽碎,他持剑的右手衣袖都已然被剑气冲出许多道裂口,整个人凄然往后连连倒退,双脚交替着踏在石板路上,鞋底都出了炸裂的声音。 封千浊神色微松,轻呼了一口气。 这第一剑的试探已然证明了这名长陵少年虽然在剑术上造诣不弱,然而在力量上,和封清晗之间有着极大的差距。 端坐在红木椅上的竹山县贵人们眼中的嘲弄之意也更加浓烈。 这便是炼气境和真元境之间的巨大差距。 围观的寻常竹山县民众此时还都处于这一剑对撞的震惊里,他们无法想象封清晗和丁宁如此瘦小的身体里,竟然蕴含着这样恐怖的力量…但不管如何,对方被封家小少爷一剑震飞,显然是有些不敌了。 一时间,欢呼声和喝彩声四起。 …… 看着依旧还未彻底站稳的丁宁,封清晗的脸上流淌出更多的冷嘲之意。 然而他并没有乘势追击。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真元缓缓的从手中流淌出来,流过白纸般的剑身上的那一条墨线。 他十分专注的,朝着他和丁宁之间的空气里,斩出了一剑。 白色的剑影在空气里斩过,然而一道黑色的剑气,却是停留在了空中,一动不动。 清冷的空气里,突然多出了一道黑线。 看到这样一道黑线,许多竹山县的贵人呼吸也都局促了起来,目光微凛。 这显然是一条符线。 竹山县每个人都知道封清晗是资质极佳的修行者,然而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主修的竟然是剑符道! 以剑气画符,每一道剑气都是一条符线,最终结成各种完整的符箓,便能引聚更多的天地元气,释放出更强的威力。 这是符剑双修的手段,同样也是极难掌握的手段,哪怕只是画画,要在空无一物的空气里作画,也比在黄纸上作画要困难许多倍,更何况是不能有丝毫偏差,否则引不起天地元气共鸣的符线。 封清晗的修为本身就比这长陵少年高,现在又展现出了这样惊人的剑道手段,这名长陵少年还有什么可以战胜的机会? 封清晗脸色微嘲,眼神却极度专注,他再出一剑,前方空气里再次多出一条墨色的符线。 两道符线并不相交,但是其中却已然有了莫名的反应,出现了许多黑色的烟气。 丁宁此时才停止了退势。 他的右手衣袖已经破烂不堪,手背上甚至出现了数条血痕,然而让所有围观的人不解的是,他此刻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惧意,依旧一味的平静。 看着空气里那两道开始流散出黑色烟气的符线,他右手的断剑也平稳的往前划出。 墨绿色的剑身走的似乎是他在车厢里对薛忘虚比划的剑势,随着墨绿色的剑身急的穿行,他前方的空气里,也骤然出现了数条白色的符线! 所有先前认为丁宁绝无胜理的竹山县贵人全部怔住,封千浊的面容微僵,双瞳急剧的收缩起来。 这显然也是剑符道! 封清晗也第一时间看清了那数条白色符线,一股强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觉充斥在他的身体里。他自己主修这种剑法,自然知道剑符双修是何等的困难,他是自三岁便开始画符,六岁开始持剑,直至半年前才有小成…但眼下这名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长陵少年,竟然也施展出了这种手段,而且似乎比自己还要纯熟,剑势还要快! …… 丁宁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他手中的残剑顺畅的在空气里继续的穿行着,只是一息的时间,他的身前又多了十余道白色的符线。 这十余道白色的符线和先前的数道符线,在空中交错着,赫然形成了一张方形的符箓。 “嗤”的一声裂响! 在下一瞬间,这张符箓骤然崩碎,然而无数寒气却是以难以想象的度聚集在前方。 空气里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无数的白色冰花连接在一起,形成一株株冰树,朝着封清晗压至! 封清晗脸色微白,一声厉啸之中,手中丹青剑连划数剑。 随着数条黑色符线掠起,他身前的这道剑符也终于形成。 轰的一声爆响,一股黑烟如蛟龙一般往前冲出,内里似有无数黑色的蝙蝠在横冲直撞,在嘶鸣嚎叫。 异常好看的冰树瞬间被震碎,变成无数冰屑噗噗的往后飞溅出去。 同样的剑符道,但因为修为的差距,所以在力量上也有着明显的差距。 然而所有竹山县的人却都没有出欢呼。 因为丁宁的剑势很快。 剑符之道,除了精准之外,最关键的便是快。 只是这短短的时间里,丁宁的身前,又已出现了一片白色的剑光,一张方方正正的白色剑符,又已然成型。 无数往后倒飞到他身前的晶莹冰片被一种新生的力量骤然推停在空中,然后迅变成无数细微的冰晶。 更为澎湃的力量往前爆,这些冰晶和新生的冰树凝聚在一起,往前推进。 一声怪叫。 封清晗往后疾退,他手中的丹青剑不断的往前斩击。 那一条墨龙般的黑烟威势不在,无数利刃般的冰片刺穿了黑烟飞射出来。 冰片和他手中丹青剑不断碰撞,出密集得令人牙酸的声音。 随着他的后退,无数冰片坠落在他身前的地上。 他的头和身上的衣袍上,也落满了雪白的冰屑,并开始融化。 丁宁依旧无比的平静,他开始前行。 在封清晗的视线里,他的身影从破散的墨龙中透出,随之带着的,还有一道全新的剑符。 介于无形和有形之间的白色剑符,给所有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枚白色方印一般,被丁宁的剑尖挑起,朝着封清晗砸来。 封清晗再次厉啸,他体内的真元毫不珍惜的疯狂涌出,注入白纸般剑身上那一条墨线。 剑处,一股黑色的光团急剧的扩大,形成一片黑色墨潭。 轰的一声爆响。 白色剑符所带的力量被尽数震碎,封清晗倒退的身影顿时顿住。 然而让他拼命咬牙,心中涌出一丝无力之感的是,他看到丁宁的身影也顿住,而丁宁的身前,已然又形成了一道白色剑符。 同样是剑符道,但对方的剑势太快,竟然快得自己连再施展剑符道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坐在红木椅上的竹山县贵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你见过这个年纪,却能够将剑符道用的这么好的修行者么?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白羊洞的白羊冰河剑符经,这种剑经的难度,绝对不会弱于封清晗的巴山墨龙符剑经。”其中一名贵人声音微寒的对着身旁的一人说道。 “先前这长陵少年宁静,看出有些不凡,但没有想到如此不凡。在史书的记载上,也极少见到有人能够在这样的年纪将剑符道用得这么好。”那人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修为和对方隔着一道境界,然而被打成这样…也可以认输了。” 虽然每个竹山县的人都希望封清晗能够战胜,但是这两人的对话,却可以代表此刻绝大多数有眼光的贵人的心情。 只是封清晗不甘心。 他不想认输。 “没想到你有这样的实力…但是从一开始,我就不是想要击败你,而是想要废掉你!” 他狠狠的逼视着丁宁,在心中阴冷的出这样的声音。 一丝残忍狰狞的意味浮现在他的嘴角。 再次将真元急的注入手中丹青剑的同时,他的左手微动,一枚紫金色的符箓从他的袖中滑落,落于他左手掌心。 (下一章开始就是要正式上架了,所以这章略微提早一些出来了,虚伪的话就和薛忘虚一样不多说了,还是希望喜欢这本书的,尽量订阅支持,毕竟不错的成绩,对于作者而言是最大的鼓励。下一章vip章节的更新,应该在今天晚上12点左右。) 第十六章 剑火灼身 胆敢在刚入炼气境就单独刺杀宋神书,丁宁自然拥有非同寻常的战斗经验,只是在封清晗的眼光变得有些异样,那枚紫金色符箓还未出现在封清晗手中的时候,他便已经敏锐的感知到了危险。 没有丝毫的停留,他的身体再次往后纵跃出去。 他手中的残剑再次在身前划出一道道符线。 只是和之前相比,他划出符线的度更为惊人,他体内真气沁出的度也更快,急剧的真气喷涌,甚至震裂了他的指甲,流出了丝丝的鲜血。 两道剑符几乎同时在他身前两侧形成。 轰的一声爆响。 和之前的剑符不同,眼下这两道剑符爆开,没有冰寒的元气凝聚,而是爆开两团浑厚的青色元气。 他的身前,就像有两片青山竖起,合拢。 所有观战的竹山县修行者脸色更为凝重,无论是何种剑符经,自然不可能只有一种剑招,自然不可能只能画得出一种符,然而能画的剑符越多,便说明在剑符一道上走得更远。 先前封清晗施展剑符道的水准,和此刻丁宁顷刻间两道剑符化为青山的表现相比,简直就是蹒跚学步的孩童和可以疾步狂奔的成年人之间的差别。 封清晗知道自己极度低估了跟在薛忘虚身后这名长陵少年的实力,但此时他并不在意。 随着他的一声厉喝,一股极为强大的符意,骤然从他的左手迸,笼罩周围十余丈方圆。 这片区域里所有的空气都冻凝住,奇异的震动。 就连他身后沉重的灶神像,都开始不断的颤动,如同畏惧着这股力量。 薛忘虚的眼睛微微眯起,双眉上皆是冷意,如同有一层透明的玄冰在闪耀。 紫金色的符箓从封清晗的手中飞了出来。 紫色符箓上的金色符线好像某种奇特的生灵一样,从符箓上飞出,朝着前方的空间迅的扩散。 在下一刹那,在无数人的骇然惊呼声中,每一条细小的金色符线都变得壮大,变成了真正的金色雷光! 紫气升腾里,一条条胳膊粗细的金色雷光,绞结在一起,前端恐怖的气息喷吐,就像是一条张开了大口的巨蟒。 沿途的石道上噼啪作响,瞬间被流散的雷光灼烧出无数焦黑的痕迹。 两片青山无法阻挡这狂暴的符意,在和最前端的雷光像触的瞬间,就要彻底的崩散。 丁宁显得有些孤单的站在这样的闪电风暴中间,站在无数紊乱的天地元气流束的前方,面对着比他的身体大出许多倍的雷光,他脸上的情绪很复杂,有些伤感,有些愤怒,但看不到任何的恐惧。 他的剑平稳而迅疾的割裂着他前方的空气,就在雷光和两片青山接触的瞬间,他再成一道方方正正的剑符。 白色剑符往前散开,两片青山的中间,瞬间出现一条奔流的大河。 一声沉闷的巨响震荡开来。 数股符意终于接实,猛烈的碰撞在一起。 两片青山倒塌,狂奔的大河往后倒灌,雷光巨蟒还在前行。 一条条耀眼的闪电,在水雾和水流之中穿过,折射出更多的光线,更有了种蟒化蛟龙的气势。 封清晗眼睛里涌出更多的快意,他的身体飞掠而起,紧随在其后。 破碎的青色元气、狂暴倒涌的水汽、被雷火灼烧得烫的水流,全部往后冲来。 各种气息被一只无形巨手捏合在一起,可怕的冲向丁宁的身体。 丁宁的身体被冲得往后倒飞出去,他的外衣被各种力量撕扯着,出撕裂的声音。 但是他持剑的右手却依旧极其的稳定。 在这一瞬间,他再成一道剑符。 很多竹山县的贵人悚然动容。 丁宁此刻的表现,使得他这一道剑符都带上了一种逆水行舟的不屈气息。 一片灰色的天地元气落在倒涌的大河上。 就像是一片天边的孤帆,逆流而上。 耀眼的雷光和狂暴的符意继续前行,掀起的巨浪就将这片孤帆也抛起,撕碎。 丁宁的脸色依旧绝对的平静。 感受着那些雷光的走向,他的眼睛却骤然明亮,亮若星辰。 他体内的真气疯狂的涌入手中的末花残剑,涌入每一条细小的符文,涌入每一条细微的裂缝。 此时他没有再画符。 而是在剑身上无数细小的白色花朵盛开时,朝着前方的某处,用力的投出了这柄末花剑。 剑身骤然散开,无数剑丝像刺入苏秦左手时一样伸长。 在这一瞬间,看着这些充满末路气息的花朵,感受着丁宁这有去无回的一掷的气势,封千浊终于想起了什么。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身体里也油然的涌起极大的恐惧。 散开着细花的残剑穿入巨浪中。 这是没有任何后继力量支持的一剑,然而这一剑不在于阻挡,而在于导引。 “好!” 感受着这一剑剑意的精妙,就连神容有些紧张的薛忘虚都忍不住拍了拍大腿,大声的喝彩。 “竟然…” 那些红木椅上的竹山县贵人,此时全部不可置信的出了惊呼,很多人甚至忍不住站立起来。 散开的剑丝和一条条雷光接触,几乎所有的雷光沿着这些剑丝涌入了剑柄,又从剑柄处涌出,汇聚成更为明亮的一股。 然而这些雷光的走势却彻底的改变。 这条明亮的雷光,从水流中冲出,斜斜的冲上天空。 轰隆一声! 这条雷光在空中炸开的同时,倒涌的水浪拍打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身体往后倒退,口中隐隐沁出一缕血丝。 “够了!” 但是他却是看着顺着水流疾进的封清晗,隐怒的低喝了一句。 封清晗听到了他这一句喝声,然而此时的他却是根本未曾听出丁宁这句怒喝中的强烈警告和威胁之意。 他只看到末花剑通体闪耀着雷光在坠落,他只看到丁宁已然受伤,而且手中已无剑。 所以他根本没有任何停顿,毫不犹豫的对着丁宁,一剑刺出。 丹青剑的前方,再次涌出黑色的剑气。 丁宁的面容再次变得绝对平静。 他不再有任何选择,即便是他,此刻也唯有真正的出全力,才有可能破得了封清晗的这一剑。 既然没有选择,他便不再去考虑后果,不再去考虑任何的事情。 他伸出了右手,并指为剑。 他的右手指甲在先前全部已然崩裂,流淌着鲜血。 此刻他体内的真气毫无保留的涌出,这些鲜血顺着真气喷涌而出,他的手中,就像是多了一道血剑。 真气和鲜血并没有太多力量,无法和坚韧锋利的丹青剑抗衡。 然而就在此时,还未彻底从往事的回忆中彻底清醒过来的封千浊,却是彻底的惊醒。 他张开了嘴,却来不及呼喊。 丁宁的身前,再度出现许多条符线。 许多条血红的符线。 原本稚嫩的脸上布满残忍之意的封清晗呼吸骤然停顿,身体急的变得僵硬。 他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 血红的符线在他的身前已经燃烧起来。 大量灼热的天地元气急剧的收缩。 孤帆远影的河面上,就像是出现了一轮落日。 轰的一声。 落日和他的剑尖已然相撞,瞬间迸碎成无数条血红的火线! “啊!” 当这无数条血红的火线刺在他肌肤上的瞬间,这名一开始便存了要废了丁宁之意的封家小少爷才感到由心的恐惧,才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声。 噗噗噗噗… 无数股气流穿透的声音从他的身体里传出。 无数细小的火线瞬间穿透了他的身体,带着无数股微小的鲜血,从他的身体里穿过,淋洒在他后方的石道上。 “爷爷…” 在身体还未坠地之时,封清晗就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好像一切都被穿透了,五脏、髓河、甚至气海、玉宫…这一瞬间,他才像个真正的孩童一般,无助的转头看向封千浊,只是凄厉的喊出了这一声,便已彻底昏死过去。 “清晗!” 在绝大多数人还没彻底反应过来的这一瞬间,封千浊出了一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凄厉嘶吼。 他状若疯虎的掠出,接住了已然彻底昏死过去的封清晗。 “这是什么剑术?” “以真气和鲜血为线,施出一剑…” “这样的一击,即便能救的活,恐怕连床都下不了了!” “封家小少爷竟然被…” 也直至此时,所有竹山县围观的人才开始彻底的反应过来生了什么事情! 更多随之而来的震撼情绪,让绝大多数人都感到身体冷和麻。 封千浊平时如神佛般始终带着温和慈蔼的面容,此刻已经无比的扭曲。 然而让很多人难以想象的是,丁宁只是十分平静的上前数步,拿起了自己坠落在地的那柄末花残剑。 轰的一声,如平地打了个惊雷。 封千浊的身体周围,骤然出现了一条旋转的风墙,他所有的丝如游蛇般飘舞起来,无穷无尽的杀意,不断的扩散出来。 薛忘虚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他一步跨出,到了拾剑的丁宁的身前,然后淡淡的看着如疯魔般的封千浊,说道:“你应该明白,是他自找的。” “自找的?哈哈哈…” 封千浊骤然仰天狂笑了起来。 “取我的剑来!” 在下一刻,他出了一声震天的狂吼。 第十七章 石中剑(第二更) 谁都能理解封千浊此刻的心情。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静的声音却是在薛忘虚的身后响起:“定颜珠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在丁宁的身上。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是他说的,也都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之前封千浊便已承诺,只要他能击败封清浊,定颜珠便是白羊洞的。 按照这事先约定,现在封千浊的确已经要交出定颜珠。 然而在现在这种场面之下,这样平静的讨要定颜珠,这似乎也太不合时宜了些。 “定颜珠?” 封千浊怒极反笑起来,看着手中生死不知的封清晗,惨然道:“我孙儿的一身修为和性命,难道还不如一颗定颜珠?”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说道:“定颜珠。” 所有在场的竹山县贵人们全部说不出话来。 丁宁竟然又只吐出了这三个字,而且从他的面容来看,这都是理所当然…不仅封千浊现在给定颜珠理所当然,就连封清晗的修为和性命不如定颜珠都是理所当然。 封千浊的眼瞳愤怒得似乎要燃烧起来。 “定颜珠。”丁宁毫不畏惧的看着他,平静的重复道。 这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无比固执的讨要糖果,但封千浊却从中感觉到了无比的蔑视和冷漠。 他将手中鲜血淋漓的封清晗交给惊叫着围拢上来,甚至哭泣起来的家人,摊开左手。 雪白色的定颜珠从他手心里飞起,缓缓的落向丁宁,不带任何强大的力量,然而他的面容却变得彻底冷酷起来。 “就算给了你们,你们能用到么?”他蕴含着滔天杀意的目光扫过丁宁和薛忘虚的身体,声音极度寒冷的说道。 丁宁接住了这颗雪白的定颜珠。 然后他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拿出了随身的水囊,冲洗了一下这颗定颜珠,然后十分平静的将这颗定颜珠一口吞了下去。 所有在场的竹山县贵人们再度陷入了沉默和震惊里。 丁宁这次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然而他这样的举动,却无异于又直接抽了封千浊一耳光。 他直接以行动告诉封千浊,即便他和薛忘虚死在这里,他也已经用到了这颗定颜珠。 更让人震撼无言的是,在吞下了这颗定颜珠之后,丁宁直接闭上眼睛,在薛忘虚身后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他似是根本不想再管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直接就开始炼化这颗定颜珠! 看着如此作态的丁宁,听到身后的哭喊声,封千浊虽然明知此时要绝对的冷静,但双手还是不可控制的微微震颤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往后伸出了手。 封家的管事,被薛忘虚评价为很会说话的封浮堂此刻脸色雪白的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抱着一柄乌鞘长剑。 此刻看到封千浊朝着自己伸来的手,他的双手也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看着这些画面,薛忘虚只是平和的等待着。 封千浊没有去接管事递出的剑,他的手直接落在了乌鞘长剑的剑柄上,直接开始拔剑。 这已然彻底表明了他的态度。 乌鞘长剑的剑柄是乌<ahref="http://../huihuangnanian/">辉煌那年最新章节</a>金色的。 然而当这柄长剑缓缓抽出,场间却是如有一条彩虹在绽放,很多人身上都落满了七彩的光泽。 这柄长剑的剑身,竟然质如琉璃,竟然是七彩的。 薛忘虚微蹙的眉头<ahref="http://../xianfubian/">仙符变最新章节</a>骤然松开,就像终于等到了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的答案一样,轻声的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柄剑。” 巴山剑场曾经是整个大秦王朝最强的修剑之地,自然拥有无数强大的剑经和名剑。 作为巴山剑场最终活下来的那批人,都得到了不少剑经和名剑。 昔日封千浊击败杜青角抢夺定颜珠,用的是本命剑,而未用巴山剑场的名剑。 现在,在巴山的那些剑里,封千浊到底挑选的是一柄什么样的剑,终于得到了解答。 巴山剑场昔日所有的名剑中,唯有一柄是这种七彩的。 这柄剑叫七宝琉璃剑,也叫做佛光镇魔剑。 …… 随着这柄剑的出现,一股股庞大的气息不断扩散。 所有距离较近的人都感觉到了危险,都不自觉的往后退开。 就连灶王神像都被搬离,偌大的火德殿前的空地上,方圆数十丈之中,只留下了封千浊、薛忘虚和丁宁三人。 七彩琉璃的光芒越来越浓艳,终于在封千浊的手中变成一圈圈的佛光。 莫名的天地元气汇聚在这一圈圈的佛光里,围绕着封千浊的身体,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佛龛,衬得封千浊的身体都似乎庞大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散发着七彩琉璃光泽的尊者。 佛光光圈里的封千浊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觉得这是很荒谬的事情,当这么多年过去之后,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白羊洞的寻仇,那柄本不应该存在于世的剑竟然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这么多年过后,他竟然还要动用这柄剑,和人拼命。 然而这也是极微小的时间,他脑海中的杂念在佛光中尽去,化为纯粹的杀意。 他的手腕一翻,绽放着惊人佛光的剑隔空刺向薛忘虚。 随着他这一剑刺出。 一圈圈的佛光重重叠叠交替起来,天地之间,就像是骤然多出了无数丈高的浊浪。 狂风平地生起。 很多他正面远处的竹山县寻常民众直接就无法站稳,被吹得往后翻倒。 薛忘虚的雪白长发也被狂风吹得笔直向后,然而面对这样的狂风和激起狂风的滔天浊浪,他却反而摇了摇头,感慨般轻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气魄不够,用浊浪剑经配合七宝琉璃剑,威势有余,然而却少了些神韵…若是气魄够,说什么也要换些禅剑剑经重修,不破不立,何必舍不得自己浊浪剑的造诣。” 在轻叹声响起的同时,他朝着前方滔天的浊浪伸出了手。 他原本一直用的是白羊洞那柄宗主剑。 此刻那柄宗主剑已然被他赠给了李道机,他又并未带别的剑在身,所以此刻他只可能动用他的本命剑。 薛忘虚的本命剑是什么样的剑? 丁宁也很好奇,所以在全力炼化定颜珠的他,也在此刻睁开了眼睛。 一股异常沉着的气息从薛忘虚的指掌之间透出。 没有任何夺目的光华,只有最朴实的色泽,就像道路上,最普通的石头。 出现在薛忘虚手中的本命剑,竟然就像是一块最普通的顽石打磨而成的小剑。 然而所有竹山县的修行者都感到了异常危险的气息。 一层层的石皮,就在此时,在小剑的剑身上剥落。 每一片细小的石皮,都像一块巨石般呼啸飞往前方,拍向滔天的浊浪。 内里露出的剑身,却是放射出难以想象的光亮。 这光亮太过耀眼,让人看不清任何的颜色,让人甚至觉得,这里面的剑身,纯粹是没有实质,完全是由耀眼的璀璨光辉凝聚而成。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柄剑确实存在。 所以所有人都开始反应过来。 这柄剑只是隐忍太久,就像是沉寂在泥土里的绝世宝剑,剑身外的尘埃,都结成了石皮。 然而今日,这柄绝世宝剑终于再放锋芒。 佛光都在这柄剑露出的光芒前显得黯淡。 封千浊也感到了窒息般的压力,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手中的剑身一瞬间急剧的朝着前方的空气里连拍七十二击! 佛光里骤然多了七十二股大浪,瞬间将所有飞来的石皮震碎。 就在此时,薛忘虚手中的这柄本命剑剑身上所有石皮也都尽褪。 在耀眼而洁白的光线的照耀下,他整个身体都好像变成白玉雕成。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简单的,如同长陵街巷一样异常平直的往前刺出。 轰的一声。 声音来自遥远的天地间。 在他的头顶上方,却是骤然多了一座无形的巨山,急剧的收缩,涌入他手中的这柄本命剑里。 与此同时,他体内几乎所有的真元和积蓄的天地元气,也全部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无比决然的贯入他手中的本命剑。 这样强大的剑势,他最多也只能出一剑。 但这正是他所想的。 因为他也不想过多的纠缠,只想这一剑便分出胜负。 他只是尽皆将自己的剑意,将自己的力量,从这一剑之中倾泻出去。 佛光尽灭! 浊浪尽溃! 看着朝着自己直刺过来的这一道无比璀璨的剑光,封千浊的心中全部是不可置信的感觉。他无法想象薛忘虚竟然能够刺出这样威力的一剑。 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败于这一剑之下。 他的眼睛里燃起无尽的幽火,他厉啸了一声,手中的七宝琉璃剑散发出的圈形佛光骤然一变,变成无数超前绽放的七彩剑光。 一瞬间,就像是千万剑在朝着薛忘虚刺出,根本看不出哪一剑是真实的七宝琉璃剑。 然而薛忘虚只是淡淡的一笑,他的剑势根本没有任何的改变,依旧只是异常平直的前进着。 所有七彩琉璃般的剑光顷刻消失。 封千浊的厉啸变成了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往后疾退。 他的小腹喷出一股血花,整个身体在石道上不断弹飞着,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路,一直撞到火德殿前的台阶上才停止。rg 第十八章 美好的感觉 无法用言语形容薛忘虚的这简单一剑。 一剑出而万千七彩琉璃剑灭。 封千浊背靠着台阶,捂着鲜血流淌的腹部,惊怒交加,凄厉叫道:“为什么!” 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从方才那些画面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根本不明白封千浊此时问的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但薛忘虚知道。 他有些轻蔑,有些同情的看着封千浊,淡淡的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即便是用同归于尽的剑法,也少了些气势,少了些真意。” 一阵阵惊呼声和剧烈的吸气声响起。 听到薛忘虚的这句话,很多竹山县的贵人才开始明白方才生了什么。 从一开始,薛忘虚就不想和封千浊过多的纠缠,毕竟巴山剑场的剑经有诸多外人不知的玄妙变化之处,所以他只出一剑。 这是他的本命剑隐忍多年之后,积蓄力量的一剑。 封千浊的任何剑势皆不能阻,所以他用七宝琉璃剑抖出千万剑,以攻对攻。 然而薛忘虚根本没有改变任何的剑势。 封千浊不敢和薛忘虚同归于尽,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出剑时,薛忘虚已经感觉到封千浊的剑意里差了那一点意思。 封千浊不想死,所以他唯有败。 封千浊捂着腹部,鲜血从指间不断流出,感受着腹部的剧痛和那道恐怖的剑意,想到长久以往的平静安康被这一剑打破,他终于疯癫一般厉声狂笑了起来:“你胜了…但你以为你就能平安离开竹山县么?” “方才那一剑,你也几乎耗尽了所有真元!” “给我杀了他!” …… “杀了他们!” “不要放他们走!” 随着封千浊的厉笑声响起,周围堵住每条街巷的人流中出了无数愤怒的叫喊声。 丁宁面容依旧平静。 他抬头望向上空的天空,只看到白云的下方,屋檐的上方,有许多黑色乌鸦在盘旋。 呛啷一声,一名身穿锦绣华服的中年男子已经抽剑冲了上来。 他的面容和封千浊十分相像,应该是封千浊的某个子侄。 他手中的赤色长剑上飞洒出许多炽烈的火焰,如许多火蛇在狂舞。 然而面对这一剑,薛忘虚只是不徐不疾的弯下了腰。 他捡起了身旁道边的一把长长的竹扫把。 然后他很简单的,用这柄竹扫把像剑一样刺了出去。 竹扫把的前端燃烧了起来。 冲上来的这名锦绣华服男子想要挥剑斩断这柄前端燃烧着的扫把,然而不知为何,却偏偏就像隔着一种奇异的时间差,偏偏无法触及。 前端燃烧的竹扫把刺在了他的胸口。 噗的一声,火焰熄灭。 许多燃了一半的细小竹枝刺入了他的血肉,又被他体内涌出的鲜血和劲气冲出来。 这名锦绣华服男子不可置信的站立着,他手中的剑徒劳的伸向前方,但和薛忘虚的身体还有数尺的距离。 在下一刻,他有些茫然的低头,看着顶在自己胸口的竹扫把的长柄,然后他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在地。 又有数人厉吼着冲了上来。 薛忘虚站在原地,只是伸手又刺了数刺。 这数人胸口都涌出一股血泉,惨叫着倒地。 扫把柄依旧是扫把柄,只是普通的长竹竿,然而因为前端的细小竹枝已经散尽,最前端染了一层鲜血,且在血肉和骨骼的摩擦之下,已经多了些锐意,所以此刻在薛忘虚的手里,这根普通的长竹竿,就像一柄分外长的竹剑。 周围迅的安静下来。 看着那数名在薛忘虚简单的戳刺中跌倒在血泊里的数名修行者,许多原本已经准备出手的竹山县贵人也都脸色白的重新坐了下来。 在方才的这数刺里,薛忘虚根本就未动用任何的真元。 他只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即便不动用真元,第七境的修行者和寻常的修行者和武者之间,在对于剑术的理解和力量上,依旧有着巨大的差距。 要想杀死七境之上的修行者,必须用大量的军队,或者有许多五境六境的修行者与之战斗。 仅凭现在的竹山县,如果硬留薛忘虚,要死多少人? “我可能会死,每个人都会死。” 薛忘虚随意的垂下滴血的长竹竿,淡然的看着被一些人簇拥在其中的封千浊,说道:“但我可以保证在死之前,将你杀死。” 因为痛苦和惊怒,封千浊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然而他开始清醒的意识到,薛忘虚说的是事实,仅以方才的数剑,他就明白自己在剑道上的感悟和薛忘虚相比,什么都不是。 若是没有巴山剑场的名剑,他会输得更加凄凉。 “你欺人太甚!”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所以他愤怒的大喊了一声。 薛忘虚淡淡的笑了笑。 从一开始,他就对封千浊说过,话不投机半句多,终究还是要靠剑来说话。 若非击穿滔天浊浪的那一剑让他身心舒畅,他在击败封千浊之后,可能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所以此刻他根本不想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示意丁宁跟着自己离开。 丁宁转身,紧跟在他的身后。 但与此同时,他却是也平静的出声道:“我们有什么欺人太甚的地方?从一开始我们只是要回定颜珠,什么规矩都是你们定的。在你们叫骂的时候,我们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在整个大秦王朝,这样事先划下条件的公平决斗一天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但是像你们竹山县这样,输了又不认输,还想把我们全部杀死在这里…这样的地方,大秦王朝却是没有几处。你们不觉得羞愧?” “还有你们封家。” 微微顿了顿之后,没有转身,跟着薛忘虚从潮水般分开的人群中走过的丁宁接着平静的说道:“原本在庙会前一场公正的决斗便可以解决的事情,结果要弄得用皇后的画卷来恐吓,最后比试输了,还想煽动整个竹山县的人来试图杀死一名七境的修行者。即便你们封家可以不承认这点,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你们封家觉得长陵的大人们会怎么看?会觉得你们封家做得很好么?” 听到丁宁平静而冷的话语,细想着其中的字句,封千浊的身体越来越冷,心中越来越惊惧,最终他的衣衫都被冷汗尽湿,看着消失在视线中的丁宁和薛忘虚的身影,他出了一声绝望的野兽般的咆哮。 人群在薛忘虚的身前不断分开,就像大海让开一条通道。 “感觉怎么样?” 如影随形般跟在薛忘虚身后的丁宁,看着两侧脸上神情都是异常复杂的竹山县人,轻声的问薛忘虚。 薛忘虚转头看了他一眼,如孩童般笑了起来,道:“感觉很好。” 然后他反问丁宁:“你感觉怎么样?” 丁宁认真的回道:“我感觉也很好。” 薛忘虚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你吞服了定颜珠后,感觉如何。” 感觉着那颗定颜珠缓释在自己体内的精纯药力,丁宁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除了留下这门功法,传说中的幽帝之外,从没有人知道九死蚕的奥秘,而即便是已然修行九死蚕的他,这门功法的一些特性,也唯有随着他修为的进步而逐一被他察觉。 在刚刚吞服下定颜珠的瞬间,他现自己有些忽略了一个事实。 并非只有那些直接作用于真气、真元的丹药才能让他修行得更快。 这种纯粹滋养**,滋养五脏的丹药,也同样可以让他修行得更快。 因为九死蚕最大的弱点,便是过分消耗体内五气。 九死蚕消耗五气的度原本就极快,只是不能让五脏过快衰竭,才必须控制修行的度。 只是滋养内脏,养生的丹药,却也相当于可以让在五脏衰竭的度同等的情况下,吞噬到更多的五气用于修行。 最简单而言,九死蚕的修炼本来就可以更快,只是他的五脏不够强壮,无法再承受更快的度,所以未必一定要直接作用于真气、真元的灵药,只要能够强壮五脏的养生丹药,也可以让他在今后修行得更快一些。 这颗养颜珠,不仅此刻的药力让他感觉如同注入了不少新的生命,对于他而言,更为重要的是在修行之中的一些顿悟和提醒。 “感觉非常好。” 所以他异常认真的看着薛忘虚,说道:“至少可以赢得数年的时光。” 薛忘虚不知道丁宁此刻心中的真正想法,但是他感觉得出丁宁真挚的致谢之意,这便让他更加的满足,他拈着已然为数不多的白胡须,满意的笑道:“那就好。” 看着薛忘虚侧脸上满意的笑容,丁宁充满了无数恩怨和杀伐的心中却被一种温暖充斥。 他想到了长孙浅雪,想到了鱼市里的老妇人…他想到除了那两人之外,自己在长陵还从未和一个人相处这么长的时间。 想到这个白苍苍的老人本身便已没有多少的时间,于是他的心便变得更加柔软,他轻声的提议道:“既然这样,要不要去喝酒?要不要帮你找个姑娘陪酒?” 薛忘虚霍然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又拈断了数根胡须:“你开什么玩笑?” 第十九章 谁能长生 “你不喜女色?” 马车车厢里,丁宁怀疑的看着薛忘虚:“还是身体上有问题?” “小孩子懂些什么!” 看到丁宁还孜孜不倦的和自己探讨这个问题,薛忘虚顿时有些着恼。 丁宁固执的问道:“那为什么?” “只是没意思。” 薛忘虚看着平静的丁宁,连恼怒都恼怒不起来,无可奈何的说道:“美酒当歌,自然是人生快事,可风尘里大多庸脂俗粉,尤其见得多了之后,便觉得没了意思。” 丁宁顿时一副重新审视薛忘虚的样子。 “不需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薛忘虚微涩的说道:“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尤其是修行途中在某境卡住,很多年无法突破,且根本没有进展的时候,心中苦闷,找个馆子喝喝花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逢场作戏得多了,便也觉得根本没有意思,这人终究是有情之物,一生都逃不过一个情字。对于我而言,再青春美丽的女子为我斟酒,也终究不可能有那份真正的愉悦,若是有缺憾的事情,还不如不做。” 丁宁眉头微蹙,他想了想,看着薛忘虚认真的问道:“那你在长陵这么久,就一直没有遇到过真正心仪的女子么?” 薛忘虚骤然沉默了下来。 数息的时间过后,他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有,我回长陵去便去看她。” …… …… 马车行进在回长陵的官道上。 或许是那隐忍积蓄已久的一剑终于酣畅淋漓的刺出,又或许是动用全力和封千浊一战有些累了,在接下来的这十余天里,薛忘虚的话明显少了不少,闭目养神似睡非睡的时间却是多了许多。 在傍晚时分,这辆已经换过几次车轮,车厢和车帘都已经落满尘埃的马车,终于再次驶入没有城墙的长陵。 当这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沿着长陵纵横交错的笔直街巷缓缓行进,在一处地方停下之时。丁宁却是极罕见的不平静了。 他不可置信的掀着车窗帘,看着眼前的建筑,用一种十分震惊和佩服的语气,问道:“你真正喜欢的女子,居然是这里面的?” 即便是一座官邸,或者一座花楼,都不能令他这么震惊。 因为他认识眼前这个地方。 这个黄院灰瓦的地方,是长陵少数的几座寺庙之一,而且平日里还香火鼎盛。 难道薛忘虚竟然有如此的品味,喜欢的竟然是一个尼姑? “你想什么呢!” 只是一眼就知道了丁宁此刻心中在腹诽什么,薛忘虚顿时一声低喝,一掌拍在丁宁的身上,差点直接将丁宁拍出了车厢。 “随我下车。” 薛忘虚白了丁宁一眼,先下车,径直进了这间寺院。 寺院大殿前栽种着几株银杏,已经很有年头,必须数人才能合围,枝叶茂密。 两侧却各是两个放生池。 薛忘虚在左侧的放生池前停了下来。 丁宁不明白的凑上前来,只看到里面有许多痴肥的红鲤在游来游去,还有很多龟鳖攀在池中的一些石上。 未等他开口,薛忘虚伸手一指,一股精纯至极的真元如剑般刺入池中,在接近池底处嗡的一声炸开。 一块磨盘般的东西骤然浮了上来。 这个时候丁宁才注意到这是一个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老鳖,背壳都深沉得如同青石的颜色,此刻是被薛忘虚这一股真元的力量直接震晕了。 薛忘虚伸手一提,在这寺庙里的人还没有留意之时,便直接将这个老鳖抓了起来,快步闪出。 丁宁看着脚下的水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快步追到门口,看着已然要上马车的薛忘虚,完全不能理解,“你这是干嘛?” 薛忘虚随手将小磨盘一样的老鳖丢在车厢座下,说道:“自然是炖了吃。” 丁宁再次愣住,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放生池:“如果你不是开玩笑…这好像不太好吧?” 薛忘虚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上车。” 丁宁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情,他却知道一定有原因,所以他不再多想,只是跟着看着。 马车在一座酒楼前停了下来。 这间酒楼不大,但看上去生意不错。 在薛忘虚的吩咐之下,这间酒楼的厨房真的将这头老鳖拾掇炖了,满满的一个脸盆大小的砂锅端到了薛忘虚和丁宁的面前。 薛忘虚依旧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平静的举箸,吃肉。 丁宁也不问什么,吃肉,喝汤。 不论这只老鳖的出处,这间小酒楼的厨子的确有些手段,将这老鳖的肉都事先拍得有些散了,炖好之后便不觉得太老,只是劲道和味美。 炖这只老鳖花了不少时间。 薛忘虚要了数壶花雕,和丁宁将这一砂锅老鳖全部吃完,走出这间酒楼时,已然早已入夜,冬意更寒。 然而薛忘虚却是没有就此歇息的意思,只是吩咐那名一直帮白羊洞赶车的汉子可以自行回去休憩了,然后也不再坐车,只是负手缓缓的在长陵的街巷中穿行。 丁宁沉默的跟在他的后方,在长陵冬夜的黑暗里行走。 穿过十余条街巷,数片阡陌,薛忘虚在一处土丘停了下来。 土丘的前方,有一片小池塘。 土丘的坡上,有一处坟头。 丁宁莫名的有些醒悟,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薛忘虚。 薛忘虚的脸颊有些异样的微红,但神情比平时的任何时候还要安宁。 “这便是我最心仪的女子,只是我年少时,未及真正开口,她便有了心仪的人。那时我和师兄只顾修行,错过了许多时光。只是若再给我重来一次的选择机会,我或许也未必会在那时开口。因为她虽然嫁给平凡商贾人家,这一生在长陵却过得十分幸福美好,即便是我,想来也不可能让她过得更加开心。” 薛忘虚微笑起来,他转头看着丁宁,说道:“那只老鳖,是我在年轻时有过想法,当时在池边看着这只青鳖,心中便陡然冒出一个不知道味道到底如何的念头,只是想着那是人家放生之物,终究不好意思偷偷抓出来一试。” “那时年轻,脑子里有很多觉得有意思,做了或许会开心的想法,只是现在太老了,很多人和很多东西早就不在了,即便是想着不留什么遗憾,将以前想做,却因为各种缘由没有去做的事情想去做一下,也没有几件能做的了,只有这只老鳖还在,今日之后也不在了。” “现在想来,现时的长陵对于我而言也就像那一方水潭,我就已然是一只老而不死的老鳖,困在这一方水潭里,也没有多少意思了。” 薛忘虚笑了起来,他看了丁宁一眼,又转身看着那个坟头,说道:“不过做了很早就想做的事情,老鳖的味道的确很好,又来看过了她,我真的很开心。” 听着薛忘虚这些平时不会说,此时说起来也有些纷乱,有些重复的话语,丁宁轻轻的摇了摇头,眉头微蹙,道:“既然是开心的事情,就不要说得这么沉重,不要说得像是要做完最后几件事情,让我给你送终。” “人生终有终老,谁能长生?” 薛忘虚淡然转身,开始离开,他的脸色却是变得凝重起来,缓声说道:“别人或许不了解皇后的手段,但我和我师兄很了解,从我和我师兄拒绝她,将白羊洞灵脉分成三股到白羊洞被迫并院定局,也不过半月的时间。我们从竹山县回到长陵已经用了十余天的时间…所以时间差不多了。” 丁宁微微垂头,轻声道:“我以前不知道她这么冷酷。” 薛忘虚不知道丁宁这些话中的真正意思,用一种怜惜的目光看着他,轻声说道:“你要明白,长陵位置越高的地方,越是寒冷,能够坐得越高的人,自然也越是冷酷。” 丁宁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看着他在黑夜中显得极淡的影子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缓缓的说道:“记得你答应过我,要看我在岷山剑会给你真正的风光。” 薛忘虚停了一下,转过头来,郑重的说道:“我会尽量做到。”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望向远处的长陵。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很古怪。 他明明没有那些一成不变般的建筑物高大,然而却偏偏就像是从高处在看着这个长陵。 第二十章 冷酷 “你真的没什么问题?” 梧桐落的巷口,丁宁有些怀疑的看着薛忘虚,问道。 “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平日在白羊洞修行,你每日都必定回家,现在离家许久,到了家门口你还不快回去?更何况即便你想陪着我,也总得给我些私人的时间。”薛忘虚温和的轻声说道。 丁宁想了想,还是没有马上动步。 “不要这副过了今夜就再也看不见我的眼神。”薛忘虚有些头疼道:“真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丁宁点了点头,平静说道:“你记着答应的事情便是。” “难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要欺骗你这样刚入门的小孩子不成。” 薛忘虚又好气又好笑的挥了挥手,示意丁宁快滚. 丁宁不再多说什么,静静的躬身行礼。 薛忘虚也不再看丁宁,转身离开。 月上中天。 薛忘虚没有回白羊洞的意思,只是顺着笔直的街道,朝着长陵的最中央前行。 长陵的最中央,便是皇宫所在。 土黄色的皇宫城墙在寒冬的夜色中并不算雄伟,城门楼上甚至连一个明显的守军都看不到。然而就在踏上皇宫最外围的一座界桥之时,一名青衣道人却是凌空而来,落于薛忘虚的身前。 “白羊洞薛忘虚,求见皇后殿下。” 薛忘虚平和的对这名青衣道人施礼,轻声说道。 在这种宫门都已经关闭的深夜,求见皇后是一件非常不合规矩的事情,然而这名青衣道人却只是眉毛微挑,颔道:“薛前辈稍候,我去通报。” 他的话语里甚至透着一些真正的尊敬。 因为跨过七境的修行者,足以值得任何修行者的尊敬,也的确拥有提这种要求的资格。 青衣道人破空飞去,薛忘虚一人站立在空旷的皇宫前,显得十分孤单。 然而青衣道人并未让他等待很久,或者说那真正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的女子,已经根本不需要什么故作威严的做派。 只是片刻的时间,青衣道人凌空掠回他的身前,道:“皇后已准,随我来。” 并未走任何偏门,沉重的皇宫正门缓缓开了一条线,让青衣道人和薛忘虚通行。 …… 皇后并没有在经常逗留的书房,她站在两侧都是铜俑的石道上。 她的身后站着两名绝色侍女,只是和任何时候一样,她耀眼的美丽让任何和她站在一起的女子都黯淡无光。 她静静的看着走来的薛忘虚,完美的眼瞳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薛忘虚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禁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因为太过完美,便显得有些不真实。 因为太过耀眼,便显得有些灼眼。 在距离她三十步时,薛忘虚停顿下来,然后深深的躬身,道:“参见皇后殿下。” 皇后淡淡的看着须洁白的薛忘虚,完美的面容上依旧没有丝毫特殊的情绪,“免礼。” 薛忘虚点头。 他没有叙述自己的来意,只是保持着谦卑的低姿态,然而身体里却是有了一种奇异的变化,就像是有无数原本已经存在他体内的东西,就要全部从他的身体里飞出来,飞到极高处的天空里去。 “停下来。” 也就在这时,皇后平和的看了他一眼,出声道。 薛忘虚便停下来,身体里所有的异常气息全部消失。 “为什么?” 皇后完美的双眸里终于有了一丝特别的情绪,有些疑惑的问道:“像你这样的修行者,修为原本比命还重要,没有了修为,留着命要做什么?” 薛忘虚安静的回道:“我想看看来年的岷山剑会…请皇后恩准。” “你做事自有分寸,长陵这么大,我难道还容不下一个你?”皇后没有任何的犹豫,看着他缓缓的说道:“你的要求,我自然会答应,但我不想你用这种方式来请求,你必须帮我做件事情。” 薛忘虚微异,问道:“何事?” 皇后静静的看着他,说道:“替我去给梁联一个教训。” 薛忘虚没有抬,微微蹙眉,正待平和答应。 就在此时,皇后却缓缓的接着说道:“带上这些日跟着你的那名少年。” 薛忘虚陡然一震,心中涌起无尽寒意,他陡然抬头,看着皇后完美无瑕的容颜,问道:“为什么?” 两人的问答都是极其的简单,但却又都能彻底明了对方的意思。 听到薛忘虚的问,皇后说道:“因为那名少年的表现迄今为止都算不错,我对待每个大秦修行者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我也希望每个修行者都以大秦为重。年少时的观感,有可能便决定这人的一生。既然连我都觉得那名少年的表现不俗,那将来他便很有可能成为大秦的有用之才,所以我不希望他对我,乃至对整个皇宫产生什么偏见。” “最简单而言,我不希望他恨我。” 皇后看着石道两侧的铜俑,语气淡然却毫不掩饰的接着说道:“所以我不想让他觉得你是用自废修为的方式,来请求能够活过明年的岷山剑会。但我又想让他知道敬畏和规矩,所以我要你带着他。” 薛忘虚看着她完美而不带多少情绪的面容,知道事情绝无回转,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点了点头,“是我疏忽了,皇后殿下这样安排,的确对他而言也是最好的。” 皇后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身后的书房行去。 薛忘虚看着她完美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想道,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冷酷。 皇后似乎能够感觉到薛忘虚的心声,然而她并不在意。 她也很清楚很多人都认为她冷酷。 然而治国本身就是很残酷的事情。 冷酷的法度才有秩序。 …… …… 长孙浅雪安静的和衣坐在床榻上,看着冲洗完毕,换了干净衣衫的丁宁,问道:“你们把封千浊如何了?” 原本还在等待着她开口,是要双修还是乖乖躺回自己床上的丁宁顿时一愣,好奇道:“你怎么想到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也很不喜欢封千浊。”长孙浅雪看了丁宁一眼,示意他可以回自己的床上坐下,同时清冷的接着说道:“当时元武皇帝率军亲征巴山剑场,封千浊是第一时间投降的巴山剑场弟子之一。投降便投降,即便是出卖一些巴山剑场的法阵秘密也不算什么,毕竟大秦王朝的内征,每个秦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但他在倒戈相向之时,还说了许多诋毁巴山剑场的不实坏话,那些话简直是污人耳朵。” “可这些污人耳朵的话,传得多了,别人便也信了。”丁宁冷笑了一声,道:“不过这次总算让他付出了些代价,他中了薛忘虚一剑,即便伤能好,修为也会大为受损,五脏之伤让他也活不了几年。” 长孙浅雪却似乎还不满意这个结果,想了想,说道:“过一阵我直接去杀了他?” 丁宁顿时苦了脸,道:“我们才去过竹山县,你现在兴之所至,随手就去杀了他,你这不是将怀疑的目光往我身上引么?”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听到丁宁这么说,她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好。 “那么多要杀的人,一时怎么可能杀得完。” 丁宁嘀咕了一声,但突然又想起什么事似的,脸色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开口想说什么,但眼神里却又充满了犹豫。 长孙浅雪没有看他,但都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于是她有些不悦道:“快说。” “有个人倒是可以杀,而且他或许有我想要的东西。”丁宁沉吟道。 长孙浅雪说道:“什么人?” 丁宁沉重道:“南宫伤。” 长孙浅雪想了许久,才记起这个名字:“巴山剑场剑库弟子?” 丁宁点了点头,“相比封千浊,你应该更讨厌他。因为当时他不仅提前偷了许多巴山剑场的名剑出去,而且还破坏了巴山剑场两道重要的法阵,还有他同样说了许多恶心的话。” 顿了顿之后,丁宁轻声的补充道:“最关键的在于,他就在长陵。” 长孙浅雪有些开心的说道:“他在长陵哪里?” “和薛忘虚一样,你也隐忍了很久,而且你剑初成,不让你出一剑,会对你今后的修行不利,可能会憋出事情来,这是我方才决定告诉你这个人的真正原因,只是即便是报仇,杀人也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丁宁透过布帘,看着长孙浅雪美丽的身影,缓缓的说道:“我先要你答应我,你要保证绝对安全,绝对不要让任何人现你去过那里。” 长孙浅雪有些不耐烦,微怒道:“我原本懒得用脑子,你安排便是。”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好,我明日找王太虚安排。” 长孙浅雪这才想起一些事情,清冷道:“王太虚前几日来找过你,说你希望他做的事情他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丁宁身体微微一震,眼神里有惊喜。 “南宫伤有什么你需要的东西?”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问道:“是巴山剑场的东西?” “不是巴山剑场的东西,是他们南宫家的一道丹方。”丁宁轻声的解释道:“他们南宫家之前便是负责巴山剑场药膳的,我需要他们的五羊丹的丹方。” 第二十一章 我们必须感激 清晨,丁宁和平时差不多时候开了酒铺的铺门,习惯性的端着粗瓷大碗走出铺门,但是才刚刚踏出一步,他便想到了什么,退回了铺里,又拿了一个大碗,然后才往平日里吃早面的面铺走去。 两边的屋檐已经开始挂起小小的冰棱,只是那面铺太小,摆不开桌位,所以只是在门口搭了个棚子,挡了点遮风的棉布。 白色的水汽在棚子里回旋,虽然无法真正的驱除寒气,然而至少让人看着温暖。 丁宁远远看到薛忘虚好生在里面坐着,他便一路小跑了过去,看着薛忘虚面前果然没有碗,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板,一碗红油辣子面.”薛忘虚也笑了笑,然后响亮的招呼了一声。 丁宁也要了一碗一模一样的面,等到面盛好了,才端着两个碗出来,递了一碗给薛忘虚。 两人闷头吃完面,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有些微微冒汗的额头,丁宁这才问道:“今天来这么早,又要准备到哪里去?” 薛忘虚想了想,还是说道:“今天要去虎狼军北军大营。” 丁宁沉默片刻,说道:“去找谁?” 薛忘虚诚实说道:“梁联大将军。” 丁宁的眉心微颤。 他的目光又不自觉的落在了腰侧的末花剑上。 他越来越觉得这柄残剑就像冥冥中的一条线,把越来越多的事情和人缠在了一起。或者说这就好像是一个魔咒…这柄剑未出现的时候,好像很多事情都距离自己非常遥远,哪怕自己在一直计划着某些事情,在打听着某些事情,然而这柄剑出现之后,许多恩怨便纷至沓来,连摆脱都似乎无法摆脱。 难道这便是冥冥中有天意? 不是自己太急,而是时候真的已经到了? 薛忘虚看着面色有些异样的他,问道:“怎么了?” 丁宁抬起了头,轻声问道:“是皇后的意思?你昨夜便是去听她的意思?” 薛忘虚微微一怔,然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我很期待你在岷山剑会上的表现,我也想若是你真的能够以第一胜出,那便是真正的风光无限。原本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没有一张老脸重要,但为了这…我必须去听听她的意思。” 微微顿了顿之后,薛忘虚温和的接着说道:“原本她不想让你知道这是她的安排,对于我而言,我其实也不想让你知道这是她的安排,因为她说得的确不错,若是你对她,对朝堂里的那些人有恨意,对于你将来在长陵的成长,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我也知道你太过聪明,即便不和你说,你也能猜得出来。” 丁宁听着这些话语,没有表任何对皇后的看法,只是说道:“不管她因为什么原因对梁联不满,若梁联只是一名六境的修行者,她便根本不用费这样的周折。” “所以梁联肯定也已经到了第七境。” “你会死的,她是要我亲眼看着你如何死去…她的意思,大约还是想你找个借口,找个你必须要挑战梁联的理由,这样即便是我恨,最多也恨在梁联的身上。臣子之间互相憎恨是没有关系的,毕竟只是大秦王朝的刀剑,都是陛下的私人财产,而且还可以互相牵制。” 说完这些,丁宁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知道她冷酷,然而没有想到她如此冷酷。” 薛忘虚一直平静的听着,听到此处,他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太聪明了。” “说到对权术的认识,不只是竹山县那些山野之徒不如你,长陵的绝大多数人都不如你。但是你如果真正聪明,你便应该明白你最好假装看不到这些事情。” 他看着丁宁的双目,加重了语气,异常认真的告诫道:“即便你心中真的对她和朝堂产生了一丝恨意,你至少也要假装没有。” “因为这至少表明了一种低头服从的态度。”丁宁声音微冷的说道:“现在的她和陛下,不在意大秦的修行者有没有自己的想法,只在意我们在有些时候服不服从。” “一个强大的王朝,必定要舍弃有些人的利益和想法,我们毕竟只是极少数人。而且说实话,现在的大秦王朝人人安居乐业,陛下的确是大秦有史以来最强大和最英明的皇帝。”薛忘虚微微的一笑,道:“你能明白就好,即便她的想法很冷酷,但我们一开始要求的,能够看完岷山剑会的要求会达到,从这点而言,其实我们应该感激她。” 丁宁沉默不语。 薛忘虚却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一样,笑了起来,温和的说道:“其实你应该换个想法,真正惹恼了一个根本无法匹敌的对手,这个对手却还给我选择的余地,留给我充足的时间。而且我也可以保证我不会痛苦的度过这段时间。这样想,你便不会觉得她要你亲眼看着我慢慢的死去是件特别残忍的事情。还有你至少能够亲眼看到真正七境之上的对决,这对你今后的修行或许会有些作用。” “你说的不错。” 丁宁收起了两个碗,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说了这一句。然而他的心中却是异常的寒冷,慢慢的说着,只可惜她毕竟是这样的想法,只可惜没有这些事情,我也终究无法原谅她的冷酷。 …… 晨光渐浓,然而长陵的天空却是越阴霾,因为又一场风雪开始飘落。 这次已然不是小雪,而是那种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梁联行走在虎狼军的演武场上。 他的军靴踏在积雪之上,出咯吱咯吱的轻响,看着不远处另外一片演武场上许多阵型有致,已然在一丝不苟的冲杀演练的虎狼军战车,他很满意。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这是一股足以引起长陵任何修行者重视的气息,而且这股气息牵扯着营外的天地元气,牵扯着无数飞舞的鹅毛大雪,竟然在天地之间,缓缓拉起了一面大旗。 感受着那面在空中结成的雪旗,梁联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没有犹豫,军械稳定的踏过积雪,朝着营外走去。 随着他的行走,营中许多修行者也感觉到了异常,纷纷走出营帐,震惊的在风雪中朝着营外掠去。 漫天风雪中,缓缓飘来一把大黄油纸伞。 这柄伞很大,伞下有一大一小两条身影。 风雪落在油亮的伞面上,没有粘附,而是往上飘起。 伞面上方的空中,隐隐有些折光,透出一面大旗的轮廓。 看着走出营门的梁联,伞下的白老人平和的微笑,说道:“梁联大将军,我要挑战你。” 梁联沉默的看着伞下的薛忘虚和丁宁,冷寂的眼瞳里原先有些不解,然而此刻听到这句话,他便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 迎面涌来的所有风雪瞬间畏惧般朝着他两侧分开。 他的身影在漫天的风雪里骤然清晰起来。 然后他伸出了手掌,对着身后握了握拳。 所有从军营里掠出的修行者在看到他这个手势的同时,便全部顿住,不出营门一步。 “好。” 接着他看着薛忘虚点了点头,漠然的说道:“我接受你的挑战。” 丁宁看清了风雪里梁联。 他确定了宋神书说的没有错。 他没有说什么,沉默的开始后退。 梁联的目光突然落在丁宁的身上,他似乎记起了什么事情一样,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的这名学生,有些意思。” 薛忘虚微微一笑,道:“今后还需梁大将军栽培。” 梁联没有回答,目光从丁宁的身上收回。 然后他的身体似乎开始膨胀起来,似乎有一座铁山,矗立在军营门口。 薛忘虚微笑,道:“请大将军接剑。” 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他身前许多飞舞的雪花骤然被他体内涌出的无数股天地元气牵引,在风雪里凝成无数根冰线。 这每一根冰线,都是一根符线。 梁联冷漠的面容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霍然抬。 上方极高的高空里,那一面若隐若现的大旗骤然变化,无数的冰线和汹涌的雪流,瞬间结成了一柄巨大的雪剑。 第二十二章 剑折 面对这柄以惊人度破空斩下的巨大雪剑,梁联依旧站立不动。 然而无数股冷漠而惊人的杀意从他的体内缓释出来,他身周地面所有的积雪畏惧般往外扩开。 与此同时,远处的高空之中出现了奇异的嘶鸣声。 这是大量天地元气在奔流,然而却不像是一座无形的山,而像是一根无形的大梁在空中飞行。 很凝聚,很快。 丁宁并非普通的修行者,所以他很清楚,这种搬运天地元气的度已经过了正常七境下品修行者的极限。 过正常的极限,修行者的身体,必定要承受更沉重的负担。 噗噗噗噗…. 梁联脚下的石道出了无数声的开裂,无数的石屑和雪末溅射出来,然而他的身体却是一动都没有动,身体的肌肤,甚至闪现出了一丝奇异的玄铁色辉光。 “无极剑身!” 丁宁看出了梁联所修的是什么样的功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 也就在此时,梁联身外那些溅起的雪花已然围绕着他一片片飞舞起来。 那些原本轻柔的羽毛般雪花,随着他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的沁入而变得无比沉重,这一片片沉重的雪花,在他的身体周围组成了数道白色的雪幕。 每一道雪幕,就像是一道巨大的磨盘。 从空中斩落的雪剑与雪幕相撞。 明明都非金铁,然而却是迸出一声金铁震鸣般的巨响。 如数十人才能合力敲响的黄钟大吕。 整个虎狼军北营震动。 所有营帐上,军械上,甚至符文战车上积累的薄雪,都簌簌落下。 梁联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身上的衣衫被雪片割裂了无数道口子,然而裸露在这些雪片下的肌肤,却是闪烁着奇异的光泽,连一丝印记都没有留下。 无论是那一柄巨大的雪剑还是围绕在他身旁的雪幕都已经彻底粉碎,无数雪花变成了肉眼都看不见的最细微的粉末。 这使得他周围的天地反而变得明亮了起来。 然而他看不见薛忘虚的身影。 因为他的周围,有千万柄透明的小剑在形成。 透明的东西数量太过恐怖,交叠在一起,眼前的世界便也变得不真实。 许多伫立在军营大门内的军中修行者此时呼吸全部彻底的停顿。 这对于他们而言也是难以想象的画面。 空气里无数柄透明的小剑悬浮着,形成了一座十余丈高的剑塔。 剑塔的中心,便是梁联。 在下一刹那,这无数柄透明小剑骤然急剧的加,坠落,在空气里拖出无数条肉眼可见的线路。 面对这坠落的千万剑,梁联依旧一动未动,他冷漠的面容上,反而浮现出了一层微讽的意味。 因为他看得出这里面的剑意。 这些剑不是期望能够战胜他,而只是想要困住他。 万剑为牢,只是不想让他挥出身体的优势,动凌厉的进攻。 薛忘虚在剑术上的理解,可能比他还要高出不少,然而他毕竟太老,在力量的动用下,已然无法像他做到一样随心所欲,无法长时间剧烈的战斗。 “你想要喘息的余地,想要这种有余暇的柔和方式战斗…可是你以为我就必须暴烈的战斗么?” 看着坠落在身体周围的千万柄剑,感受着那些剑组成的剑阵,梁联脸上的冷意迅的扩大。 他平静的伸出右手。 轰的一声爆响。 一股唯有强大的本命物才有可能拥有的精纯气息出现在天地之间。 整个军营再次一震。 这给所有人一种大江大河底部锁链和牢笼困着的巨怪终于冲出牢笼的恐怖感觉。 然而在下一刻,这种气息却是并未爆,而是层层积蓄在梁联的身前。 一条乌光迅闪现。 梁联的手中,是一柄平直乌黑无光的阔剑。 剑身一半色泽沉厚,如河畔乌黑的石头,另外一半却是有光华晃动,如万千的乌浪。 他持着这柄剑,横剑于胸。 随着高空中穿行的天地元气的涌入,他的身体周围,好像出现了一道弯曲的河堤。 他身体和手中剑散的力量越来越强,然而这股力量,却始终只在河堤内增长。 …… 此刻,就如当日监天司司夜策冷决战赵斩一样,在最靠近虎狼军北营的一座角楼上,一名身穿普通素色棉服的老人坐在檐下的紫藤椅上,稀疏的白没有扎起,像一个根根参须一样垂散在肩头。 他的身后,依旧站着那名身材颀长,异常谦虚的年轻人。 只是和夜策冷、赵斩一战时不同,此时他没有穿便服,而是穿了一件素净的灰色官袍。 官袍上有各种祭天器上才有的图纹,这便代表着这名年轻人是宗法司的官员。 而除了这些图纹之外,这件官袍和普通的宗法司官袍不同的地方还有很多,最显赫之处,便是背后靠近领口处,有着一个鹿的图案。 这在宗法司便是司的标记。 所以这名异常谦虚的年轻人,便是宗法司的司黄真卫! “这是围堰剑经里最强的一式,决堤剑。” 身穿普通素色棉服的老人的目光透过重重的风雪,看着梁联这一剑的剑式,轻声赞叹道。 面容温雅谦虚,让人一眼便有好感的黄真卫此时的面容凝重,听闻老人的这一句,他忍不住轻声道:“决堤剑势越积便越强,等到破口时,剑意决堤而出…梁联大将军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悍将,从这种剑势对付薛洞主,薛洞主恐怕只能被迫抢攻了。” 老人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便在此时,风雪里出现了一点耀眼的光芒。 薛忘虚的身影出现在风雪里。 他的右手手心里生出一道耀眼的光线,没有一丝杂质,纯粹的明亮,甚至散出圣洁的味道。 他施出了自己的本命剑。 这一柄刚刚在和封千浊一战中打磨过的石中剑,在此刻大放光明。 无穷无尽般的耀眼剑光,从他手中这一柄短短的剑里喷薄而出,瞬间照亮了他身前的所有空间,照亮了整个虎狼军北营,让整座陷于风雪阴霾中的虎狼军北营亮如白昼。 薛忘虚手持着这柄剑,面容平和的朝着前方的堤刺出一剑。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白羊角。 就如他将宗主剑传给李道机的时候,展示过的那一剑一样,这只白羊角微弯。 然后这只白羊角最锋利的尖角并没有直接刺向前方的堤岸,只是从上方擦过。 这只白羊角最坚厚的角身,倚了上去,死死抵住。 白羊剑的真意,不是冲刺,而是隐忍,而是相抵。 弯曲的白羊角死死的抵着堤岸,消耗着堤岸的力量,似乎要硬生生的将这道堤岸压得往内崩成数截,让内里的洪水通过数个缺口倾泻掉。 看到这样的一剑,角楼上藤椅上的老人顿时有些愕然,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妙极!” 他身后的黄真卫也是眼睛里充满异彩,同时也忍不住赞叹:“果真妙极!” …… 梁联的瞳孔骤然剧烈的收缩。 看到这一道如白羊角般的剑光压至,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左拳往前轰出。 天地之间再次响起一声沉闷的爆响。 他坚硬如铁的左拳轰击在了自己的剑身上。 他右手的本命剑狠狠和薛忘虚手中的本命剑相交。 积蓄的剑势如顷刻散去,他手中的这柄剑,却像是变成了一道横过来的城墙。 轰! 他的左拳再次重击在自己的剑身上,要将薛忘虚的这一剑震开。 这种相抵的力量,越来越强,让他也感觉到无法支撑。 随着这一拳的轰出,他脚底的石道都完全炸开,脚底飞洒出无数的鲜血。 一股极强的冲击力沿着剑身侵入薛忘虚的身体。 薛忘虚的身体里出了许多轻微的声音,就像是有无数灰尘从他的肌肤里震出。 然而他却只是温和而傲然的微微一笑,手中的剑一寸未退。 梁联一声闷哼,往后退出一步。 他的脚下有更多的鲜血飞溅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个深红的脚印。 他的眼神在此时变得极为冷漠。 没有丝毫的停留,他一声愤怒的厉喝,再次一拳狠狠的砸在自己的剑身上。 他的拳面和剑身相击的地方,也飞洒出无数滚烫的血珠。 他剑身上积蓄的力量,在这一击下被尽数往前迸出去。 他面前的不远处,丁宁打着伞,始终平静的看着这一战。 在这一瞬间,丁宁的眉头微颤,嘴唇微颤,双手也微颤。 感受对方鲜活的身体里迸出来的恐怖力量,薛忘虚只是淡淡的傲然一笑,保持着剑势。 咔嚓一声。 他手中的本命剑折断。 巨大的白羊角从中而折。 粗厚的白色断角霍然得到解脱一般,继续往前撞击。 “喀嚓”一声。 梁联的胸口微微塌陷了下去。 他沉如铁的身体顷刻倒飞十余步,一口血雾从他的口中涌出。 薛忘虚垂下手,满意的微笑。 他的嘴角缓缓沁出血丝,顺着雪白的胡须滴落。 他的身体里,在这一瞬间飞出了更多的尘埃一般,出嗤嗤的声音。 …… “结束了。” 角楼上的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他往前伸出了手,一股磅礴的气息从他的五指间迅流淌出来。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等待着的丁宁却是已经到了薛忘虚的身侧,他看了薛忘虚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撑伞帮薛忘虚挡住落下的雪花,遮住风雪。 第二十三章 九幽冥王 看着默不作声,只是靠近自己身边帮自己撑伞遮住风雪的丁宁,薛忘虚宽慰的笑了笑。 然后他轻轻的咳嗽着,看着脚下是血,手上是血,胸前也全部是血的梁联,有些骄傲的轻声说道:“论年轻,论力气,我不如你,但论对于剑经的领悟,我还是比你强,所以最终还是我赢了。” 梁联沉默不语。 对于他而言,胜负的本身根本不如胸腹之间的伤势重要。 他感觉着薛忘虚的剑意还在他的身体里杀伐,可以肯定,这样的伤在今后的数年都会对他造成极大的影响。 他的心中骤然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燥意。 虽然明知道对方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可能再活很长的时间,然而这股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燥意,却是让他想要将薛忘虚就此留在这里。 所以他沉默的伸出右手。 然而也就在此时,所有这营门前的人都骤然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望向上方的天空。 飘雪的天空分开两半,中间是一道绝对真空的通道。 一股可怕的力量,就此镇落,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墙一样,阻挡在梁联和薛忘虚、丁宁之间。 坚硬而冰冷的石地突然凹陷下去,嗤的一声裂响,出现了一道裂口。 这道长达数十丈的裂口绝对的平直,从头至尾裂开的宽度都是一指,没有任何的偏差。 这是一道剑痕。 营门内的许多修行者看着这一道剑痕震撼无言,他们的目光通过那条将天空划开的通道,落在远处的那座角楼上。 他们无比震撼的想着,那座角楼上的到底是谁,竟然能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施出这样的一剑。 梁联的面容微僵,他沉默的看着身前的那道剑痕,缓缓的收回了右手,然后慢动作一样转身,走向身后的营门。 伞下的薛忘虚笑了起来。 “结束了。” 他轻声的对着身旁的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转身回走。 丁宁依旧没有言语,只是用力的撑着伞,尽可能的挡住风雪。 薛忘虚走了几步,脸上的神辉散去,似乎迅的变得疲惫起来。 “还是不成。” 他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伸出了胳膊,搭在了丁宁的肩上。 丁宁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让自己的身体更为靠近薛忘虚,用瘦弱的肩膀承担起了薛忘虚的大部分分量。 “真是好啊!” 薛忘虚看着周围的雪落,感受着身为修行者之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刺骨寒冷和虚弱,他却是又笑了起来,“当营击败虎狼北军大将军,又让陛下和宗法司司的老师都为我施出凌云一剑,今日可当真风光。” 丁宁看了他一眼,声音微颤,然而却说不出的坚定:“开心便好。” 雪意更浓。 看着伞下那一大一小搀扶离开的身影,角楼上的老人眼睛里也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薛忘虚今日的表现,足以令人觉得惊艳。” 他轻声感慨道:“跟着他的这名学生,却是也的确不俗。” 黄真卫也忍不住真诚的赞叹道:“的确不俗。” 风雪里,和军营相距更近的一座楼阁的顶端,一名身穿白裙的女子也在看着离开的薛忘虚和丁宁。 她正是夜策冷。 虽然她的境界比梁联和薛忘虚都要高一些,而且也是在两人战斗的最后关头才赶到,然而梁联也已经是七境之上修行者的事实,以及最后薛忘虚的那一剑,依旧让她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 她看着那一顶消失在风雪里的大伞,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沉默的思索着,似乎这场战斗也提醒了她很多事情,让她领悟了一些东西。 …… 薛忘虚和梁联如搬山一般大量抽引天地元气,不知道吸引了长陵多少修行者的注意,绝大多数人都想亲眼看看七境之上的修行者的对决,然而那些事先并不知情的修行者却没有几个能够和夜策冷一样赶得这么快。 许多人甚至只是刚刚确定战场战斗生的大致方位,这场战斗便已然结束。 一名文士装扮的中年男子沿着河畔的冬林正朝着虎狼北军大营急的前行,此时再也感觉不到剧烈的天地元气的波动,感觉着连风雪的呼啸声都显得平静下来,这名中年文士停了下来,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五年前他便已经是六境上品的修行者,然而五年的时光过去,他却是原地踏步,根本感觉不到一丝搬山境的奥妙。 今日里感觉到天空中天地元气如巨山穿行,他心中有所感,想着若是能够近身感觉到第七境修行者之间的全力拼杀,或许就能获得那一丝有望破境的契机。 然而这契机一闪而逝。 即便已经选了最直线的行进路线,但此刻距离军营还有很远的距离,那里的战斗便已然结束。 在长陵,或许七境之上修行者的简单切磋或者论剑还有希望可以见到,然而这种真正的拼杀,要多少年才能得一见? “你很遗憾么?只可惜这就是命,即便有这样的战斗,你却不在场,还要为此丢了命。” 也就在此时,一声清冷的声音从他身侧的冬林中响起。 听着这样的声音,这名中年文士心中骤然生出极大的警惕和不祥之感。 他直觉这名出声的修行者似乎早就在这片冬林中逗留,然而他之前却根本感觉不出这人的存在。 一名女子缓步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她的身影萦绕在风雪中,令他更加心悸难安的是,同样陷于风雪之中的景物还勉强看得清,然而她周身的一切,却是根本看不清楚。 “你是什么人?” 细想着自己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一名仇人,尤其是修为显然在自己之上的这样一名女子,这名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又惊异的补充了一句,“你是不是认错了人?” “你难道不是南宫伤?巴山剑场剑库的弟子之一?”女子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中年文士就像是骤然被蛇咬到一样,脸色变得极度雪白,整个身体都不自觉的往后一缩,他的喉咙也像是被捏住一样,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你是巴山剑场的余孽?” 萦绕在风雪里的女子确定了他的身份,似乎根本不想和他废话,只是清冷而异常简单的说了五个字:“不是,五羊丹。” “不是?” 南宫伤怔住,他不能理解的看着这名女子的身影,重复道:“五羊丹?” 女子不悦而冷道:“我要五羊丹丹方。” “五羊丹丹方?”南宫伤越来越无法理解,“只是要这样的一道丹方?” 女子说道:“你不知道?” 南宫伤骤然感觉到了恐怖的杀意,他身体微僵,寒声道:“我南宫家有这样的丹方,但是不在我身上,而且这种丹方是我南宫家很多种丹方中的一种,平日里又用不到,我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女子似乎已然知道他会这么回答,如同背书一般,语很快的说道:“你告诉我丹方在你家中何处,若是说了假话,我便杀死你家中所有人。我知道你是孝子,对家中的老母照顾得无微不至,想必你不希望看到她尸分离。” 南宫伤骤然愤怒了起来,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即便你是那些大逆一流的人物,但这里是长陵,今日里距离虎狼北军大营这带,不知道有多少修行者的目光关注着,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大人物。即便你能杀死我,我不相信我和你战斗生之后,你能逃得出去。” 萦绕在风雪里的女子似乎连他说这些话都提早知道,所以她没有半分的停顿,清冷的说道:“在这里杀死你,根本不需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随着她这句话的声音响起,冬林里的风雪里突然弥漫起一股奇异的冷意。 南宫伤骇然的抬头。 他看到外面的雪还在缓缓的飘落,根本没有变化。 然而所有落下的雪,在距离他和这名女子头顶数丈之时,却好像落在地面上一样沉积下来,越积越厚,形成一条雪帘。 整片冬林,被这条奇异的雪帘覆盖,宛如一个独特的世界。 不仅外面的风雪一丝都透不进来,就连天地元气都无法进出。 这是一个独特的法阵,一个守株待兔,等待他进入的法阵。 南宫伤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但他却还有最后的希望。 他厉声笑了起来:“很强的法阵…但天地元气无法进入,即便你是搬山境的修行者又如何,我已至六境上品,你如何能很快的战胜我?” 女子身外的风雪骤消。 南宫伤的厉笑声骤然停顿,他感觉前方的空间都好像亮了起来,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是一张美丽到了极点的容颜。 然而也就在此时,这名太过美丽的女子,手中却是出现了一股幽蓝色的深沉光焰。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只是一点气息,他就感觉到了浑身的鲜血都似乎被冰冻了起来,他就感觉到了根本无法匹敌。 幽蓝色的光焰越来越浓,最终变成了蓝黑色的色泽。 “九幽冥王剑!” 看到对方本命剑的最终色泽,看到空气里骤然漂浮起的无数湛蓝色冰砂,南宫伤彻底失神,像见了鬼一样嚎叫起来。 第二十四章 不问恩仇,只顾快意 南宫伤平日里骄傲的眼瞳只剩下了最深的惊恐,在惊嚎之中,他下意识的要出剑,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尽数喷涌出来。 异常美丽的女子手中的剑此时已然形成,彻底展露真容。 这柄剑的颜色深沉到就像是无数深海的海水和最深沉的夜沉淀在一起,深邃到令人一眼望去,就好像会被无尽的深渊卷吸进去。 异常美丽的女子清冷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期待和兴奋的神色,她只是简单的将剑往前方送出。 剑和南宫伤的身体相距十余丈,然而随着这一剑送出,无数湛蓝色的冰砂便已经落在南宫伤的身上。 南宫伤恐惧的颤抖了起来。 这一颗颗细小的冰砂里所带的寒气直接就让他体内的真元流动都迟滞下来。 真元都无法流动。 他如何能战斗? 此时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何能有恃无恐。 因为有关这一柄剑的传说是真的。 光是能够驾驭这一柄剑,便有了七境的力量! 看着那一股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剑意,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他变得更加震惊,不可置信! “你是公孙家的大小姐!” “你怎么可能能将这柄九幽冥王剑都修得成本命剑!” 他用尽自己的力气,像被欺负了的小孩子一样哭嚎,又像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喊出了这两句话。 九幽冥王剑,是昔日大幽王朝遗留下来的一柄凶剑。 这柄剑传说是用最寒冷的极地中深渊的冥玉炼制而成,是天下最寒煞之物,在一些神话传说里,冥玉炼制的兵器,本来就不是人间的兵器,而是冥王和他的冥将的武器。 对于修行者而言,寒煞之气太重,便意味着会损伤人体五气,所以这柄剑虽然是天下最强的剑之一,但长时间佩带都会对修行者不利,更不用说有可能炼成本命剑。 然而眼下这柄剑,却完全不合道理的,被人炼成了本命剑! 可是相比这柄剑,更让南宫伤震惊和难以理解的是对面这名绝丽女子的身份。 现在的长陵,已然几乎没有公孙氏的人。 然而在以前的长陵,在元武皇帝铁血的变法之前,公孙氏却是长陵第一望族。 南宫伤是昔日巴山剑场的弟子,且在门内的弟子远比封千浊要高,而巴山剑场和成为禁忌的“那个人”,元武皇帝和皇后、两相一定要将他完全抹灭在大秦王朝的历史里,长陵谁提起他的名字便有可能被灭族的“那个人”,本身便是那场变法的最坚定支持者,以及最强的后盾。 所以南宫伤比现在的长陵绝大多数官员都更为清楚当年生的事情,更清楚元武皇帝是踏着一条什么样的路,登上了现在的皇位。 ……. 听着他的叫喊,异常美丽的女子面容骤冷,她手中剑已然收起,然而这片冬林中那些湛蓝色的冰砂却是骤疾,敲打在南宫伤的身上,出了噗噗的声音。 南宫伤的身体表面顿时结出了一层湛蓝色的冰壳,整个人瞬时动弹不得。 “你为什么要杀我?既然你是公孙家的那名大小姐,你便更不应该杀我,为什么!”感受到对方真实的杀意,自知连出剑都根本做不到的南宫伤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叫出了声来。 正是因为清楚那段故事,所以他更加无法理解。 在元武皇帝启用商家进行变法之时,没有正式登基,实则已然牢牢控制了朝堂,然而因为新政触犯了太多名门望族的利益,却还是遭到了难以想象的强有力的反对。 这种强有力的贵族门阀和朝堂的争斗,不仅会危急一名帝王的皇位,甚至会让一个王朝迅的衰落。 当时一些实力庞大的望族,更是已经开始借手一些外部王朝的力量,来对抗元武皇帝。 在当时绝大多数人,乃至朝堂里的大部分忠于元武皇帝的官员看来,这次变法已然完全不可能成功。 然而元武皇帝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或者说“那个人”和很多和“那个人”站在一起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在那样的局势之下,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以最快的度,采取了最铁血而强大的手段。 元武皇帝拿实力最为庞大的公孙氏开刀。 以公孙氏驱马踏青,毁坏农田为由,按照新律重罚,处斩那数人,在公孙氏强力反弹之时,在一夜之间,便动用大军和无数修行者,将整个公孙氏从长陵连根拔起。 “那个人”和巴山剑场的数柄名剑,便是让公孙氏无法反扑的真正原因。 公孙氏最强的修行者,在那一夜全部死在了“那个人”的手中。 那一夜是让长陵所有权贵被一柄剑杀服的一夜,在传说里,公孙氏活下来的,唯有公孙氏的小姐。 那一名小姐原本也是和家中有些不快,一直在外游历。 九幽冥王剑原先便是在公孙氏手里,据说是她离开公孙家时带走。 而在传说里,公孙家的大小姐之所以和家里不甚愉快,也是因为她和“那个人”之间有些情缘。 公孙家是反对变法的旗帜,又怎么可能同意她和“那个人”有过分亲密的关系。 只是再怎么不愉快,家里依旧是家里。 整个家族都覆灭在“那个人”和元武皇帝的手中,这公孙家的大小姐,怎么都得应该极其仇恨“那个人”和出力的巴山剑场。 在后来元武皇帝覆灭巴山剑场的过程里,他南宫伤虽然可以说是巴山剑场的叛徒,但眼下这名绝色女子如果是公孙家的大小姐,便怎么都不应该恨他,更不可能要杀他。 因为他在帮元武皇帝灭巴山剑场的过程中出过力,他应该算是帮公孙家报仇的人中的一份子。 “你是公孙家的大小姐么!” “九幽冥王剑在你的手里,你到底是不是公孙家的大小姐!” “在巴山剑场灭公孙家时,我在巴山剑场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那时我甚至不在长陵,而且我在后来灭巴山剑场的过程里也出了力,所以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极度的难以理解,所以南宫伤几乎是癫狂一般,再次连连的叫出声音。 “不要那么多废话。” 异常美丽的女子清冷的说道:“我要杀你祭剑,正是因为你在灭巴山剑场的过程里出了力。” 南宫伤当然无法理解。 但是不等他再次出声,异常美丽的女子便已然接着说了下去:“昔日的那么多恩怨,怎么可能理得清楚。元武皇帝本身也是罪魁祸,你在他灭巴山剑场的时候帮他,难道还有了让我感激你的理由?更何况我要杀你和这些无关…我要杀你,是因为虽然我恨那些巴山剑场的人,但是我至少尊敬他们,至少他们的道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们所坚持去做的事情没有改变过…我要杀你,只是因为你是真正的小人。就如原本和他们一起坚定的朝着一条路走下去,然而却突然反过来捅他们一刀的元武皇帝一样,是真正的小人。你们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不公平,让我觉得不快。” “我要杀你,只是因为心中不快意。”异常美丽的女子清冷而让人觉得异常固执的说道:“对于很多踏过第七境的人而言,世上无数的陈年恩怨哪里理得清,尤其在长陵这种无数恩怨纠缠,根本理不清的地方,我不问恩怨,只问快意。” 浑身僵硬,无法动作的南宫伤呆呆的看着这名异常美丽的女子。 一个人真的能够做到不问恩仇,只管心中快意么? 是自己的境界不够,经历不够,根本无法理会,还是因为“那个人”和那些和他一起并肩而行的许多柄剑都已经折了,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所以这名女子才能够不问恩仇,只管心中快意? 他无法明白这名女子心中的真正所想,然而他可以确定对方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固执,都不可回旋。 所以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之意。 “我告诉你五羊丹的丹方,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他挤出声音,乞求道。 “我原本就不想杀你家中的人,只是丁宁说这样能够逼你说出来而已。”长孙浅雪冷冷的在心中想道,只是面上她的神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一贯清冷的模样,点了点头,答应了南宫伤的这个请求。 第二十五章 君问长生 一名身穿紫袍的修行者飘然落在河畔的冬林外。 这名修行者很年轻,剑眉星目,面容极为英俊,而且和寻常的英俊年轻人不同,他的身上独有一种神光。 和骊陵君身上的那种光彩一样,这种神光来源于信心、气质、出身等诸多方面,唯独和长相无关。 他身上的紫袍也和一般的衣衫截然不同,也散着一种耀眼的光彩,每一根丝线都似乎是用某种独特的材质所制,甚至给人一种每一根丝线都是一条独特的符线,都可以帮助他吸纳天地元气的感觉。 整件紫袍上没有任何特别的纹饰和标记,但这种空无一物的虚无和紫袍上独特的气息和光彩,便是最大的标志。 这是灵虚剑门的宗门袍。 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这两个至高的宗门,唯有三境之上的弟子才有资格出山,否则便只能终老山中。 而所有能在尘世中走动的弟子里,唯有得到宗主亲自册封的真传弟子,才有资格身穿代表宗门的宗门袍,在外行走。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每一次出剑战斗,才代表着宗门的荣辱。 能够代表宗门的灵虚剑门真传弟子,自然不是凡物。 他虽然也是感觉到七境之上的对决,急赶来而未来得及,眼前的这片冬林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异常,然而在远处看着这片河畔的冬林,他却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 此刻离得近了,他终于感觉出了是哪里不对。 这片冬林太过安静。 这安静不是指没有雪落的声音,而是这细微的声音太过单一。 无数的雪片从天空洒落,落在林间。林间有树木,有枯枝,有枯叶,有泥土,有石头…落雪坠落在这些上面,声音虽然细微,但声音毕竟是不同的。 在他这种修行者而言,凝神细听之下,这无数不同的细微声音,理应是一曲独特而玄妙的乐曲,天地间自然的交响。 然而此刻,这雪落的声音异常单一,就像是每一片雪花都坠落在一条绒毯上一样。 真正感觉出异常来自何处的这名灵虚剑门真传弟子的神色变得异常凝重。 这样的法阵,便代表着极其强大的实力。 然而为什么有人会在这片普通的冬林里布下这样显然是用于遮掩气机和声音的法阵? 也就在此时,他面前的这片冬林里骤然响起了一阵鸡蛋壳碎裂般的声音。 因为这声音太过清冷,而且太过密集,所以令人觉得凄切,甚至不寒而栗。 一声清亮的震鸣声响起。 他的袖中一道飞剑倏然飞出,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般,急的围绕着他的身体旋转。 这名灵虚剑门真传弟子的念力同时下意识的深入法阵力量已然消失的林间。 他的脸色蓦然一变,整个身体随着盘旋的淡紫色飞剑凌空飘起,身法曼妙难以形容,只是瞬息之间,他的身影已经在林间深处。 此时,无数片鸡蛋壳一般的雪幕碎片才纷纷的砸落在他的身旁地下。 他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的身前站立着一具已然彻底冷硬的尸身。 “内史司南宫大人!” 看清这具尸身面容的瞬间,这名灵虚剑门的真传弟子认出了其身份,不由得出了一声惊呼。 他的声音引起了周围空气的震动。 只是这细微的震动,南宫伤的尸身上,便瞬间出了无数细微的裂响声。 就好像有许多粉尘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 在下一息的时间里,南宫伤的尸身在他的面前轰然崩塌,变成了一地碎裂的冰块。 “是什么人!” 这名灵虚剑门真传弟子的面容都变得苍白起来。 这里是长陵。 南宫伤本身又是内史司的重要官员。 而且虎狼军北营大军门外的战斗,必定吸引了长陵许多强大的修行者的目光…是谁敢在这里,直接杀死了一名大秦王朝的重要官员? 而且这是什么手段,竟然能够凝出这样至寒的,不像是人间所能拥有的寒气! 脑海里电闪过这些念头的同时,这名灵虚剑门的真传弟子不再犹豫,一声厉啸,萦绕身边的淡紫色飞剑就像燃烧起来一般,以恐怖的度冲向上方的天空。 轰的一声爆鸣。 这片冬林的上方的风雪里,就像陡然出现了一条紫色的蛟龙。 …… 丁宁持着的黄油纸伞上也落满了白雪,纯粹变成了白色。 虽然大半身体的分量都压在丁宁的肩上,但是薛忘虚还是觉得身体内外的每一根血肉都变得越来越酸痛,身体越来越冰冷。 “终于体会到寻常老人真正风烛残年时是什么样的味道,这种味道很新鲜,对于我的人生而言,最后能够感觉到这样的味道,而不是直接在战斗里死去,我的人生便更为完整。” 薛忘虚艰难的喘着气,对着丁宁说道:“只可惜从今天开始到岷山剑会,我便不能做你的靠山了。” 丁宁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关系,从今天开始,我有了更大的靠山,在岷山剑会之前,更没有人敢动我。” 薛忘虚微微的一怔,“我有点不懂。”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要看岷山剑会,皇后既然应允,而且今日甚至动用了那样重量级的人物,便是为了履行她的诺言。她要令所有人知道她言而有信…今日你和梁联一战后,很多人都自然会知道她言而有信,而且会知道你要看明年的岷山剑会。除非那种蠢到死的人,否则必定推断得出,你要看岷山剑会就是要看我的表现。皇后既然答应让你看岷山剑会,当然不可能让你没什么可看。所以皇后的应允,不仅是对你,还有对我。除非我自己找死,否则我在明年的岷山剑会之前,会活得好好的。她就是我在岷山剑会之前的最大靠山。” 薛忘虚佩服的看着丁宁,真心的说道:“你想的真的比我还要深远,可是你有没有想得更深远一些,让一辆马车来接我们?来的时候不用马车,但现在却真的很需要一辆马车。”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但薛忘虚却是再次怔住。 “我真的很佩服你,就算你不能成为极强的修行者,你也必定可以成为最好的军师之一。”他看着前方,由衷赞叹。 他的前方,一辆马车在风雪里透出,朝着他和丁宁迎来。 驾车的人一袭灰袍,正是王太虚手下的荆魔宗。 整座长陵城笼罩在风雪中时,皇后的书房里依旧温暖如春。 一种缓缓释放的柔和天地元气,令整座书房都保持着人体感觉最适宜的温度。 无一处不完美的皇后平静的坐在凤椅之上,她没有去看梁联和薛忘虚的战斗,但她却比就在近处赶去的修行者还更早知道结果。 “正值巅峰,却连薛忘虚这样的一名老人都对付不了,勇猛精进有余而不知刚柔并济的道理,长陵城里的哪一名侯爷,不能轻易的一剑败了薛忘虚,还想封侯?” 她完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冰冷的嘲弄之意,她对着恭立在身侧一侧的宫女吩咐道:“让家里告诉他,不要再将力气花在别的地方,若是无法在白山水和孤山剑藏这件事上有所功劳,他便只能去关外养老。” 能够替她传递这样的讯息,这名宫女自然不是普通的宫女。 也就在此时,这名正待退下的宫女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她瞬间反应过来,直接跪了下去。 皇后光洁如玉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真正惊喜的神色。 她露出了极罕见的微笑。 这个时候她才像是个凡间的女子,才不显得如同神佛般没有正常的情感。 她盈盈起身,看着那条走进书房的高大身影,温柔的问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能让她拥有这样变化的人,自然是大秦王朝最为尊贵,江山尽在脚下的大秦皇帝。 此刻这名在无数臣民眼里最为英明神武,最为铁血强悍的皇帝甚至没有穿龙袍,只是穿着一件寻常的灰麻袍。 他的脸上甚至有着未曾修理好的胡茬。 然而就算是这么不修边幅,他的眉眼之间,他的一举一动,依旧有着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威严和气度。 他的每一个呼吸,每一步都似乎携带着无数河山而来。 他的身材只是中等,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比高大。 任何人哪怕闭上眼睛,甚至不需要看他的容颜和衣着,便可以肯定他便是大秦王朝的帝王。 听闻皇后的问话。 这名大秦王朝有史以来最为强大,此刻也最受臣民爱戴的皇帝,却是没有回答她的话语。 而是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看了她一眼,又转头从这间书房灵泉上方的天井往外看去,同时轻声呓语般说道:“皇后,你说九境真的存在么?真的有人可得长生?” 听闻他这样的话,皇后的心蓦然一沉。 第二十六章 寻药 风雪如怒,长陵的这一场大雪持续了很多天。。。 很多长陵的修行者甚至认为,这场持续时间有些异乎寻常的大雪,和梁联、薛忘虚一战大量搬运天地元气有着很大的关系。 大量的天地元气的异动足以影响一时的气候,在许多老辈修行者的记忆里,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灭巴山剑场的一战里,惊人的天地元气的异动,便使得巴山一带淫雨霏霏,三月不开。 薛忘虚和梁联的这一战再次证明一个道理,七境之上的修行者,的确是凡的存在。 和虎狼北军大将军梁联已然是七境之上修行者的事实相比,薛忘虚表现出来的实力,再次让长陵的许多修行者感到震惊。 然而在这场风雪里,还有很多更令人震惊的事生。 一列由大秦王朝独有的铁甲巨船组成的庞大船队正冒着风雪,从长陵城外的渭河港口驶出。 一辆马车停在城外的某个高丘顶端,隐匿在风雪里。 架着这辆马车的是即聋又哑的老仆,马车里坐着的深红色袍子的人,自然就是长陵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神都监的陈监。 他依旧一脸颓废的样子,掀开着车帘子,遥望着从港口中驶出的这列船队。 马车后方的雪道上,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慢慢扩大,却是一柄黑伞。 黑伞下的女子一袭白裙,很有书卷气,腰肢动人,十分秀丽。 能够手持监天司的黑伞,在走近陈监时都能风淡云轻,自然流露足以分庭抗礼的气息的女子,当然就是监天司司夜策冷。 没有任何多余的开场白,始终在注视着那列船队的陈监缓声道:“统御船队出海的是礼司徐司。” 在长陵的许多故事里,监天司和神都监这两名主人是绝对的死敌,甚至在两人最亲近的属下眼中,这两名权贵之间平时都明争暗斗,不知道通过多少事情,互相递了多少刀剑出去。 然而此时,撑着黑伞走到马车旁的夜策冷的双眸中却是没有任何的敌意和杀意。 她只是眉头微蹙,也沉默的遥望着那列在风雪中破浪前行,看上去非外森冷和威武的铁甲船队。 “海外寻药之举,自先皇起便有之,所以我大秦王朝才有别朝没有的如此庞大的铁甲战船。”陈监却是看了她一眼,接着说了下去:“只是陛下自从第七境破境之时开始,海外寻药之心便分外迫切。让你征伐沿海诸岛国,开辟出许多航线,已然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此次更是令徐司如此率军出海,更是匪夷所思。” 夜策冷看了片刻,眉头微皱道:“船只吃水极深,带了大量随行之物,即便是带了上千学生和数千甲士,一时也消耗不完。” 陈监眉头微跳,阴霾道:“如此看来,这列船队一时之间是不会回来了。” 夜策冷缓缓点头,说道:“徐司原本便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 陈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轻声道:“你的意思,应该是陛下的修行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对于天地灵药的需求更为迫切。” 夜策冷摇了摇头:“鹿山会盟在即,他已然过了第七境,踏入八境已是足够令三朝再续盟约。在鹿山会盟之前,他只会采取最稳妥的修行手段,怎么都不可能冒险。所以他的修行不会出什么问题。” 陈监垂头沉吟了许久,眼睛里却是慢慢的闪现出了异样的幽光。 “你说的修行不会出问题,应该只能说是他此时的境界和身体不会出什么问题。”他抬起了头,看着夜策冷,“那应该便是他对于下一个境界感觉有问题。” 夜策冷美目微微眯起,“那便真的是最大的问题。” 别人或许只知道元武皇帝强大,但却不知道元武皇帝到底如何强大,而她和陈监却是整个长陵最了解元武皇帝的一批人里面的人。 所以她可以确定元武皇帝已踏入第八境。 对于这种逆天强者而言,在修行之途里遭遇困难和一时难以逾越的关卡不算是最大的麻烦,像他那样的存在,拥有一个王朝之力,再高的高山都可以慢慢攀爬过去。 最大的麻烦,是根本看不见高山。 根本感觉不出下一个境界,或者说根本感觉不到通往下一个境界是要走什么样的路,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八境之上便是长生,传说中的第九境。 如果连元武皇帝这样的存在,都对前路已然彻底点迷茫,都开始怀疑这第九境,那世上有谁有可能达到第九境? 夜策冷和陈监一时都陷入了最深的沉默里。 许久之后,当那列威武雄壮的铁甲船队都已然彻底的消失在风雪里,陈监才有先出声,说道:“那天薛忘虚和梁联一战,在距离虎狼北营十里的一处河畔树林里,还死了一名修行者,他是内史司的南宫伤。” 夜策冷的眉头顿时深深皱起。 “我知道你当时也在虎狼北军附近。之所以你们都没有察觉,是因为杀死他的,是九幽冥王剑。”陈监看了她一眼,说道。 夜策冷一怔,双眸中流淌出很古怪的情绪:“原来连她都出现在了长陵,已然能够动用九幽冥王剑的力量了么?怪不得连南宫伤这样的人被杀死,都不让我监天司知晓。” 陈监垂,看着自己微黄的指甲,轻声道:“对于那人的传人,你们监天司有没有什么线索?” 夜策冷转身,看着他,微冷的说道:“若是有,我自然已经告诉你…你为何有这样的问题?” “这和以往不同。” 陈监抬起头,迎着她直视的目光,有些艰涩的说道:“以往在长陵任何人的眼里,包括在圣上和皇后的眼里,我们都是无法调和的死敌。让他们有这样的想法,才会让他们觉得我们更容易被掌控和对付,我们才能在长陵更好的活下去。但是这次真的和以往不同…因为这次牵扯到那人,而且我比别人更了解你,所以即便是我也没有什么信心。” “怕我做出什么傻事情,将你也拖下水么?” “你完全不需要有这样的忧思,一切都已经太过遥远,这已是大秦王朝元武十一年。” 夜策冷看着他,微冷的说了这两句。 然后她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 陈监看着她留下的那一长串在风雪里慢慢消失的脚印,神情更是落寞和颓废,缓缓摇头叹息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人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按理一切都已经定论。前朝的很多道理,到现在根本行不通了,然而谁都知道,许多东西,该在的都还在。我便是怕你还用前朝的东西来做现在的事情。” …… …… 雪下得大,长陵各家门口便都积起了厚雪。 梧桐落周遭的街巷,每户人家都在清扫门前的积雪。 拿着一柄铲子的丁宁也是其中之一。 “你们又不在意酒铺的生意,何必花这力气。”看着卖力铲雪的丁宁,坐在屋檐下椅子上,烤着火炉,穿着厚厚的棉袄,头上还戴着一个大大的黄鼠狼皮帽子,看上去有些滑稽的薛忘虚忍不住说道。 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丁宁直起身来,说道:“这不一样,大家都在扫雪,我不扫,到时候雪停了,车马过得多了,积雪化的污水就要流淌到人家的门口。我现在扫雪,是因为大家都在扫雪。” 薛忘虚顿时愣住。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居然不懂。” 愣了数息之后,他感慨的说道:“怪不得有些修行者一定要在尘世中修行,尘世中有些小处,往往蕴含着很多大道理。” 在和梁联的一战过后,丁宁固执的没有让他回白羊洞,而是让王太虚帮他在梧桐落里租了一方院子住了下来。 现在他越来越觉得丁宁的这种做法是对的,既然已经回归成真正的寻常老人,自然就要和真正的寻常老人一样生活,感受着以往没有的人生。 “洞主!” 然而一声带着明显哭音的叫声却是打破了此时的意境。 一条颀长的身影如风般从一侧巷口掠来,噗通一声扑倒在他身前,双手落在了他的膝上。 “洞主,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去和一名大将军决斗,你现在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来人满脸泪痕,面容说不出的宽厚仁和,正是白羊洞大师兄张仪。 薛忘虚啼笑皆非,但看着这真诚无比的学生,他却是最终叹了口气,“又不是已经死了,你哭什么,快起来!” 张仪起身,但是闻言依旧忍不住抽泣,心想自己怎么能不悲泣,数日之前还是七境的洞主,今日却已经变成如此风烛残年的寻常老人,连风寒都无法抵御。 也就在此时,张仪掠入的巷口,又出现了一名骄傲的年轻人。 这是一名来自关中的少年,背着一柄紫色的剑。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微胖的中年商贾,面目和蔼可亲。 这名来自关中的少年,快步径直走向丁宁。 第二十七章 简单的胜负 “看来有麻烦。本文由 。。 ” 薛忘虚注意到了这名少年,旋即笑了起来,“关中来的。” 听到薛忘虚的这句话,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张仪不由得转过身去,看着快步走来的这名少年,他却是又愣了愣,不理解的问道:“洞主,你怎么知道他是关中来的?” “关中是我大秦王朝起源之地,也只有那里的修行者,背起剑来比长陵的修行者背剑还要没有美感,就像是背着一根锄头或者是一柄砍柴的斧头一样。”薛忘虚笑了笑,说道。 张仪看着走来的少年架子很豪迈,只是那柄横在背上的剑的角度真的有问题,看上去真是像一把锄头横在背上一样没有什么美感,他便觉得薛忘虚说得太过有趣,忍不住破泣为笑。 背着紫剑的少年在距离丁宁数丈时停了下来,微躬身行了一礼,道:“在下关中沈奕,阁下应该便是白羊洞丁宁?” 听到对方果然是来自关中,脸上挂着泪痕的张仪更是差点笑出了声来。 丁宁却是拄着雪铲,冷硬的问道:“干嘛?” 沈奕一愣。 虽然之前一直在关中,从未到过长陵,然而无论从书籍还是周围人的口中,他都知道长陵比关中一带更为重礼,然而此刻对面这两人,一人又哭又笑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古怪,而这丁宁,却是好像一点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人家远道而来,就算你不请人喝杯热茶,好歹你也要客气一些。”看着有些僵住的沈奕,薛忘虚摇了摇头,无奈的对着丁宁低声呵斥了一句。 “左右都是寻上门来打架的,连扫个雪准备过年都不安生,要什么客气。”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 沈奕更加愣,他有些犹豫的看着丁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打…我是来挑战你的?” “除了谢柔和谢长胜,我哪里认识什么关中的人。”丁宁看着他,说道:“想想都是因为他们的关系,而且你走进来便是战意盎然,精气旺盛的样子,不来寻我打架,难道是来帮我扫雪?” 沈奕怔了片刻,面色迅凝重起来:“你才思敏捷,果然不凡。” “实不相瞒,我对谢柔一见倾心,听到她立誓非你不娶,我便想来挑战你,我到长陵已然半月,适逢你们外出,直到今日才确定你在这里,寻了过来。”不等丁宁出声,他已然毫不掩饰的正色接着说道。 薛忘虚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果然是关中本色,连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情,说起来都毫不羞涩。” 丁宁看着眼前这个并不讨厌的少年,眉头微蹙,说道:“你对谢柔如何,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毕竟你也清楚,那只是谢柔她自己的想法。” 沈奕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诚恳说道:“但我想只要我能证明比你优秀,她或许便会改变想法。” 丁宁平静的说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和她的事情,难道要我和你打一架,让我帮你证明你比我优秀,我有什么好处?” 沈奕再次愣住。 这在他看来本是极其简单的事情,只要他找到丁宁,便可开始公平的对决,然而此刻听到丁宁的话,他却的确没有什么话语可以反驳。因为这好像的确是只对自己有利,对丁宁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 看着愣住的他,本身对这样的战斗没有丝毫兴趣的丁宁张了张嘴,又想说话让对方彻底打消这样的主意,但就在这时,他身后的薛忘虚却是轻咳了一声,像个孩童般说道:“丁宁,我想看你们的战斗。” 丁宁顿了顿,没有说话。 沈奕的眼睛里顿时出现了希望的光彩。 他身后微胖的商贾在此时也轻咳了一声,看着丁宁,商讨般说道:“若是觉得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们或许可以给出些补偿?” 丁宁想了想,道:“好。” 沈奕顿时兴奋了起来。 “小师弟,这样不好吧?”脸上挂着泪痕的张仪顿时苦了脸。这长陵的挑战决斗,还从未听说过一方要给另外一方补偿的,这又不是街头卖艺,要打赏两个赏钱。 “我要三阳草。” 丁宁却是没有管他的意见,看着沈奕和身后的微胖商贾说道:“当然是我赢了的话,你们给我三阳草,输了的话便不用。” 沈奕下意识的转头,问身后的微胖商贾:“金叔,三阳草是?” 微胖商贾轻声的回应道:“一种功效大壮脾肾的灵药,价格不菲,但却还是能够找到。” 沈奕顿时欣喜起来,他爽直的看着丁宁,道:“你这要求不算过分,且条件是能胜我之后,既然如此,只要你能胜我,我沈家能找到几株三阳草,便赠你几株。” 丁宁平静点头,“如此甚好。” 在他身后的薛忘虚却是有些担心,轻声问道:“你这三阳草是用来做什么,是看到了什么对你身体有益的丹方,这丹方到底靠不靠得住?” 丁宁转身看了他一眼,说道:“靠得住,你就别担心了。” 看着丁宁如此笃定的样子,薛忘虚呵呵的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 沈奕彻底的兴奋了起来,问道:“那么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丁宁放下了手中铲雪的铲子,擦了擦手,看到脸上泪痕快要结出冰霜的张仪已经侯在薛忘虚的身旁,他便又往前方的雪地里走了两步,这才对着沈奕道:“可以了。” 沈奕的手握住了背负的紫色长剑的剑柄,却是又看着丁宁,轻声问道:“你应该未到真元境?” 丁宁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请!”沈奕不再多说什么,按照长陵的礼仪,拔剑,横剑于胸。 丁宁面上的神容再次变得绝对平静,他也不说任何的话,握住末花剑的剑柄,将它从后配的普通剑鞘中抽出,横在胸前。 街巷里周围扫雪的人都随之兴奋起来。 这里的街坊邻居都已经知晓酒铺的小老板丁宁已然成为修行者,虽然最开始知晓时的兴奋劲已过,但是现在看到有这样的对决,他们自然极想看看成为修行者的丁宁小老板现在拥有什么样的手段。 “不要怕!好好打!” “不要丢了我们梧桐落的脸啊!” “只要你赢了,我不要你明天的面钱!” 无数纷乱的声音响起。 在这样的声音里,看到丁宁没有先行出手的打断,沈奕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坚毅的脸上,骤然闪过一丝凌厉的气机。 所有纷乱的叫声戛然而止。 因为沈奕就在此时出剑。 他朝着丁宁挥剑。 他和丁宁之间至少隔着五六丈的距离,这一剑挥出,原本自然不可能接触得到丁宁的身体,然而随着他的挥剑,他的身影已然疾掠起。 他和丁宁之间的残雪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催成粉末,往外散开。 瞬息之间,他便已掠过十余丈的距离,到了丁宁的身前。 他手中剑身上金色符文全部亮起,无数丝元气从剑锋渗出,形成真正的金色雷霆。 梧桐落里寻常的破落户何时曾见过这样一剑出雷电生的景象,一时都是惊得彻底呆住。 但此时看到这样的金色雷电从紫色剑锋上雀跃而出,立于薛忘虚身侧的张仪却是瞪大了眼睛,歉然的赞叹了一声,“真乃君子,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之所以会出这样的赞叹,是因为先前他听沈奕问丁宁的修为时,是以为沈奕是确定了丁宁还未到真元境,所以才放心出手。 然而现在他却是觉,沈奕之所以那样确定丁宁的修为,只是因为不想在真元修为上占丁宁的便宜。 此刻他这一剑,只是将自己的力量压制到了第二境的巅峰。 …… 丁宁微微蹙眉。 在沈奕出手的瞬间,他就已经感觉出了沈奕的用意。 只是在他看来,这对于这一战的结果没有任何的影响。 若是可以让胜利变得更加简单,他当然不会拒绝。 所以在沈奕疾进之时,他体内的真气便疯狂的涌入手中的末花残剑。 一道道白色的符线在他身体的两侧形成。 他甚至没有后退一步。 他等着沈奕先出手,便是为了后制人,锁死沈奕的剑势。 刹那间,风雷已至他的面前。 金色雷光距离他的胸口已然不足一尺。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两道剑符随着他手中残剑的急游走,在他身前两侧彻底成型。 轰的一声爆响。 两团雄浑之极的青色元气凭空生起。 丁宁的身前,就像是有两岸青山竖起,合拢。 金色雷光便在这合起的两岸青山之中,不得寸进。 “白羊剑符经…小师弟...小师弟…”张仪眼睛瞪大到了极点,一时又是惊喜,又是不可置信,只知道在口中不断重复“小师弟”。 沈奕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只觉得自己手中的剑就像是被两面青山轰然挤压,完全无法前进,也不可能抽离。 一声嗡鸣! 在下一刹那,无数青色元气反震出来,朝着他身前漫射! 他的身体猛的一震,如被巨锤轰然砸中,整个人颓然往后退去。 只在此时,丁宁往上方出剑。 一道方形的白色剑符瞬间形成。 冰冷的空气里凝出更寒冷的元气,一片冰树穿过四散的金色游丝,从沈奕的头顶穿过。 丁宁收剑。 他没有说什么。 然而所有的人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这一战胜负已分。 只要丁宁愿意,方才那一片冰树,完全可以冲在倒退的沈奕的身上。 “小师弟…”张仪看着这样的结果,惊喜万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只能轻唤了一声。 薛忘虚却是轻叹了一声,“太快了。” 他似乎有些看不过瘾,有些不甚满意。 第二十八章 破境约 薛忘虚所说的太快,对于关中来的这两个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太快!” 微胖商贾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剑符道本来就是不常见的手段,而且对于一般修行者而言太难。 丁宁这种年纪的修行者,能够在沈奕一剑冲刺十余丈之间,便完成两道剑符,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这是剑符道?” 沈奕听到微胖商贾的声音,从一瞬间的失神中清醒过来,他完全没有落败的痛苦和羞愧,而是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怎么可能这么快…即便是天生的细腻性子,剑符道一般也要数年才有可能有所成就,而且你方才的剑符,不是最简单的剑符,你才修行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 丁宁没有理会关中来的这两个人的震惊,他看了一眼沈奕,异常简单直接的说道:“我不是寻常的修行者。” 沈奕怔住。 此时坐在屋檐下的薛忘虚却恼怒了起来,喝道:“什么和什么!我说太快,是丁宁你们结束得太快!丁宁,你不知道每天不需要考虑修行的事之后,每天的时间就好像分外的多,分外的漫长么?你们就不能多过两招?” 听到他的怒喝,丁宁转过身来,蹙眉道:“你的要求有点高。” 恭立在薛忘虚身旁的张仪也忍不住轻声道:“洞主,这好像不好吧,您之前都和我说过,战斗必定是要出全力,这样也是尊重对手,而且小师弟还年幼,故意留手,万一把控不好,伤了自己怎么办?” 听闻张仪的这些话,薛忘虚顿时更加恼怒,抬手作势欲打,“好你个张仪,教了你那么多尊师重道的道理,你现在居然敢教训起我来了?” 张仪顿时汗流浃背,惶恐的躬身,连声道:“弟子不敢。” “原来我在关中真是坐井观天。”听到薛忘虚和张仪的话语,沈奕的面容微红,然又肃穆的对着丁宁行了一礼,认真说道:“现在想来,不仅是方才剑符道的度,还有那两道剑符的时机都把握得妙到颠毫。一开始你便知道我诀不是你的对手,觉得麻烦,所以太推诿不愿意和我战斗。我料想谢柔立誓,你必有过人之处,但我没有想到和你相差这么远。” 看着这名不卑不亢,颇有关中古风的少年,又转头看了一眼恼怒的薛忘虚,丁宁想了想,说道:“你未出全力。” 沈奕道:“你修行时间比我短,修为进境度已经比我快,就算我将修为压至和你差不多,我修剑的时间比你长,我还是占优。” 丁宁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刻意压制了修为,自然就有些束手束脚,没有那么酣畅淋漓。” 沈奕有些不明白丁宁的意思,一时微愕。 “我等你们的三阳草。”丁宁平静的说道:“过些天我应该就能到第三境,那时我的修为和你接近,你若是愿意,我和你再战一场,你也不必有所拘束,可以彻底挥你的剑意。” “这还差不多。”听到丁宁这么说,薛忘虚顿时像个小孩子一样恼怒全消,笑了起来。 “这…”沈奕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毕竟他的确想要酣畅淋漓的一战,只是这时他却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感觉有些古怪。 张仪在此时开口,愁眉道:“小师弟,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虽然你已经接近破境,可是破境哪里是你想破就能破的。小师弟,关中人性情耿直,你随便说话诳他,这样不好。” 沈奕霍然抬头,他这才彻底反应过来不对在哪里。 炼气境到真元境也是一个大关卡,事关感悟和接纳天地元气,许多人甚至一生都卡在这个关隘,哪里有一个炼气境的人说很快到真元境,就真的能很快到真元境的? “你未必需要此时信。” 丁宁却依旧平静,他看着沈奕说道:“你可以看成我的提议,若是我能很快到真元境,我便和你再战一场,若是不能很快到,那便先欠着。” 迎着丁宁沉静的目光,沈奕点了点头,道:“我等你的消息,还有,我们沈家会尽快送你要的三阳草到你这里。” 丁宁微躬身谢礼:“如此多谢。” 沈奕颔,背好长剑,转身离开。 …… 一阵阵欢呼声和喝彩声从身后不断传开。 走到巷口的沈奕脚步骤然有些沉重起来。 脚步沉重,便代表着他的心情沉重。 “金叔……”他没有转身,轻声说道:“虽说连他师兄都训斥他第二境到第三境破境时间根本不可能确定,不可能太快,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觉得他真的能很快破境。他的目光太过沉静,太有信心。难道他真的和灵虚剑门还有岷山剑宗那些百年难遇的怪物一样,天生对天地元气有着独特的感知,在这一关隘上,根本不需要浪费什么时间?” 微胖商贾苦笑了一下。 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起来:“我也和你是同样的感受,若真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是寻常的修行者…他真的是那种怪物,我只担心你一直都无法证明比他强,我只希望你不要气馁。” “父亲一直对我说,挨打要站直,愿赌要服输,这世上能人异士太多,不可能全胜,但人这一生,唯一不能败给的,便是自己。”沈奕双手微颤,眉宇间却是流淌出更为坚毅的神色,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少年看上去委实不错,要是长陵一些贵人家的小孩子,输了之后就绝对不会这样的表现。”薛忘虚看着消失在巷口的沈奕的身影,兴致勃勃的说道:“丁宁,要不下次你和他打赌,让他也称为白羊洞的学生算了?”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白羊洞现在的状况,不要误人子弟。” 薛忘虚面容一僵,愁眉道:“其实也没那么不堪,青藤剑院现在还算站得住脚。” 张仪之前一直在犹豫,此时终于鼓足了勇气,看着丁宁道:“小师弟…” “我接下来的白天要借助白羊灵脉修行,大师兄你不如帮我照顾洞主,带他去些想去的地方?”但不等他说出什么劝诫的话,丁宁便已经直接看着他说道。 张仪顿了顿,无奈点头,道:“好。” …… …… 大秦虽然在军功封赏律的刺激下整体民风悍勇,见到修行者战斗都不惶恐逃避而是趋之若鹜的观看,但各地的民众性情在细微处还是诸多差异。 例如薛忘虚和丁宁之前去过的郑人城竹山县,便是比较柔弱怕事,终日战战兢兢,生怕有什么祸事临头。 关中却是民风最为豪迈暴烈,大多数修行者用剑都像用刀或者用斧一样,走斩势或者劈式。 轻性命而重诺言,死士豪侠也是关中一带出得最多,若是薛忘虚和丁宁之前去的是关中腹地的某个小城,全城皆敌的话,恐怕薛忘虚和丁宁真的要将城屠一遍,才有可能冲杀出来,或者要么被杀死在里面。 长陵是大秦权贵势力最错综交缠之所,长陵人却是比较中庸,行事最为谨慎和权衡利弊。 权衡太多,性情却容易比较阴柔,或者说比较阴狠。 所以薛忘虚的感叹不无理由,许多修行之地的学生里,那些出自长陵的年轻才俊,眼中总是阴霾有余,而坦荡不足。 此种性情,又如何能挥在大秦占据主导的坦荡平直的剑经的剑意? 只是长陵有些剑宗的剑意,倒不是走的平直之道,而是诡奇多变之道。 例如影山剑窟。 影山剑窟山门便在长陵城北外的影山之中。 影山剑窟的大多数建筑,以及最早期遗留下来的一些在山壁上开凿出来的剑窟,都位于影山的向阳面上,但由于这些建筑的外表都是极其晦暗的灰黑色泽,所以看上去便很像一团团阴影。 顾惜春便在这其中一团阴影里。 他盘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块阴郁至极的光滑山壁,这块山壁整个就像一块阴影,阴郁的深灰色壁面上,有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剑痕。 这些剑痕看上去毫无规律,繁复异常。 盘坐在这块光滑山壁之前的顾惜春不知道已经静静参悟了多久,他的身上全是尘埃,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风姿。 一名身穿深灰色衣袍的中年师长悄然走到了他身后。 看着枯坐憔悴已然如枯萎花朵一般的顾惜春,这名面容慈祥和蔼的中年师长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说道:“其实你不需要如此激进…因为无论你从影剑壁上参悟出多少东西,都极有可能无法在岷山剑会上折桂,因为我得知消息,独孤家的那个少年也从漠北回来了,要参加剑会。” 第二十九章 呕血观剑 “独孤白?” 顾惜春憔悴的脸色越苍白,眼瞳骤缩如深幽黑井。() 他是这数十年来影山剑窟公认修行进境最快的学生,修行一月便通玄,三月突破到第二境炼气,此时已然到了真元境上品修为。 正是因为这种非寻常修行者所能想象的度,所以他在长陵已然出名,在当日所有观瞻祭剑试炼的各院学生之中鹤立鸡群。自数月前开始,他也已经被破格允许到这影剑壁参悟修行。 只是除了灵虚剑门的安抱石和岷山剑宗的净琉璃这两个怪物,他心中也异常清楚,在长陵所有的年轻才俊中,还有数人是他绝对不可能企及的。 独孤白便是那数人之一。 独孤白的父亲独孤凉生,便是大秦王朝十三位封侯的将领中最年轻的一位。 独孤家的血脉有些独特,独孤凉生和独孤家上几代的状况都是一模一样,在幼年时体弱多病,往往到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是药罐子,但到十四五岁身体长成,诸病渐消,修行的天赋便很快显现出来。 不只是破境的度很快,还在于独孤家的人对于一些至简的剑式,往往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领悟和运用。 一些看上去最普通的剑招,在他们的手里却往往能够挥出强大的威力。 独孤家到了独孤凉生封侯,家力自然到了最辉煌鼎盛之时,独孤白的际遇,便自然变得和以往所有独孤家的人不同。 换了别人,或许会大量寻找灵药,遍寻名医,令独孤白在幼年时便不再多病,或者身体长成的时间提早一些。 然而独孤凉生自有考虑,他没有采取任何拔苗助长的手段,而是派了自己最信任的数名家将和佣人,在幼年开始便带着独孤白四处游历,不只去名山大川,还去各种边荒苦寒极暑之地,去各种征战之地。 以独孤凉生的说法,便是以天地元气和战气战魂为药,以天道自然养人。 且不论他这种说法有没有修行的道理和依据,但他的这种做法,的确收到了很好的成效。 独孤白经历的环境明明比之前任何一个独孤家的人要差,然而他多病的身体反而更快的强健起来,幼年时大量的见识,似乎使得他拥有了更好的用剑直觉。 最为关键的是…虽然身体长成的时间和以往所有独孤家的人差不多,十三四岁的时候,还差不多只有平常人十二岁左右的身高,但没有用多少药物便提早强健的身体,却让他的念力有些乎常人。 传说里,独孤白眼前的人的动作,都会比一般人正常眼睛里看起来的要慢一些。 只是慢上一点,在境界相差不大的修行者的战斗里,便是巨大的差距。 顾惜春自知绝对不如独孤白,是因为他见过独孤白的战斗。 在那次战斗里,独孤白只是用一式最简单的“长河斩”,便击败了一名修为还比他略高一线的修行者。 直至今日,回想起那样的画面,顾惜春还无法完全想明白独孤白是怎么能用那样一式就破了对方精妙的剑势。 想不明白,便是巨大的差距。 顾惜春知道眼前这名叫李慕彦的师叔是为自己好,在平日里,这名在门中地位很重的师叔也是对自己做过多次指点,但是他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看到他的摇头,李慕彦顿时皱了皱眉头,说道:“我欣赏你的决心和毅力,但我影山剑窟之所以会有到了第四境中品修为,方能进入禁地,到这影剑壁前来参悟的门规,是因为这影剑壁上很多剑意太过锋锐,就如前辈高人的念力直指,而且这许多剑痕里面暗含天地元气运行之里,就如符文,自然会汇聚一些天地元气。像你这样修为不到的学生,在这里修行时间过长,心神和身体都会被这影剑壁所伤。” “我知道您的心意。”顾惜春抬起了头,恭谨说道:“只是我修行的兴趣,来自于我的骄傲。” 李慕彦疑惑道:“何解?” 顾惜春恳切的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您身为强大修行者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但对于我而言,我真的很喜欢周围人看到我便异样,便羡慕钦佩,甚至仰视的目光。我喜欢这种感觉…所以至少在我之前的许多年,支持我勤奋,耐得住寂寞修行的动力,便来自于此。” 李慕彦不由得蹙紧了眉头,说道:“这种感觉是畸形的,你应该有更长远的想法,因为我们是出凡人的修行者,而不是长陵花楼里的那些姑娘,我们的实力和境界,不应该像她们的美貌和衣衫一样,只是想要博得钦羡的眼光。” “师叔您说的我都明白。”顾惜春恭谨而诚恳的接着说道:“修行者应该有更高的追求,不应该只图在人眼前的时候比别人显得光鲜亮丽,只是我也在很多修行书籍上看过,修行最佳手段便是源于本心,最能刺激自己修行的感觉,便是最好的手段。” 李慕彦沉默思索着顾惜春的话,觉得有些道理。 “我自知无法和安抱石、净琉璃和独孤白等人相比,但至少在其余人面前,我必须鹤立鸡群。” 顾惜春平静的说道:“而且去青藤剑院观礼时,白羊洞那名叫丁宁的酒铺少年的确让我感到了威胁,他的表现,甚至让我在那些人的面前都受到了很多羞辱。酒铺少年的威胁,和那些羞辱,对于我而言,便是某种最强的刺激。若是借着这股势我还无法在这里参悟出什么,我在四境中品之前,便更不可能在这里得到些什么感悟。而且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输给一名刚刚修行的少年。哪怕他资质再好,毕竟起步比我晚太多…哪怕我不输给他,只是无法让他仰视,无法高高在上的肆意点评他,我的感觉都会很不好,支持我修行的最大动力,都会消失。” “所以,请师叔不要阻拦我。” 顾惜春拜伏在地,对着李慕彦行了大礼,请求道:“只要能够在这里得到任何一丝好处,我受再多的苦和折磨都无所谓。” 李慕彦想到最近丁宁和薛忘虚的事情,又看到顾惜春此时的样子,他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当这名关心自己的师叔脚步声渐渐远离,拜伏在地上的顾惜春缓缓起身。 他再次面对着影剑壁,坐正身体。 影剑壁实则并非是影山剑窟的前贤所留,而是来自于某个不可知的古修行之地的遗迹。 影山剑窟最早的一批修行者现了这面影剑壁,并花费心血将之搬运至影山剑窟,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可以确定,留下这些剑痕的修行者比他们的境界高出太多。 影山剑窟在长陵至今都不算是一流的宗门,但这面影剑壁以前所在的宗门,却肯定是极其一流的宗门。 自从得到这面影剑壁,影山剑窟每一代真传弟子都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参悟,然而数百年来,唯有三人从这里面参悟出了真意。 其中一名屈离,便是在这里参悟出了影山剑窟迄今为止最强的剑经,流影剑经。 另外两人,却是都成了成功踏过七境的一代宗师。 其中一人宋寒山,在这里是参悟出了一道寒山剑符。 另外一人萧烟雨,则是在这里得到了许多有关天地元气的重要感悟,五境至六境破境只花了数夜的时间。 顾惜春自知自己的天赋比那三人只好不差,而且他也不苛求像那三人那样爆。 只要能够得到数道精妙的剑势,哪怕是一些可以让真元运行快一些,剑上引聚天地元气更猛烈一些的变化,他都已经满足。 只是他在这里已经枯坐三十余日,凭着一口意气支持下来,他眼里的这些剑痕,还是杂乱到了极点,无论是单看一条剑痕,还是看一片,还是寻找深浅差不多的剑痕,探寻其中的联系…各种手段用尽,他却是没有感悟到任何东西。 李慕彦说得不错,影剑壁对于心神和身体的损伤都极大,此时深深拜伏在地后起身,他再看着眼前的无数剑痕,头脑一沉,露在袖外的双手竟然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他感觉不对,想要将目光从影剑壁上抽离,然而只是这一争,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口一甜,噗的一声,一口逆血竟是不可遏制的喷出了口。 “看个剑壁看到口吐鲜血,你也可算是千古以来第一人了。” 一口鲜血喷出,顾惜春的脑海里并没有第一时间顾及自己的身体,他的脑海里反而是出现了谢长胜和丁宁的面容,想象出谢长胜和丁宁在自己身边嘲讽的神容。 “噗” 他的呼吸更加不顺,竟又是一口血雾从口中激射而出。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他前方的影剑壁上,无数细小的血珠缓缓的流下。 许多血珠落在那些深且宽阔的剑痕里,只是令这些剑痕内里染上些微的色彩。 然而顾惜春的眼睛骤然亮若星辰。 他面前的影剑壁上,出现了几道极细,然而却极鲜艳的红线。 第三十章 新的纪录 一扇黑漆院门由内而外打开,身穿白色狐毛裘衣的王太虚从中走出,踏上等候在门口的马车。本文由 。。 这道院门内的厅堂里,十几名长陵市井间的江湖大佬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相互无言。 在数十日前,这名两层楼的主人和他们只是并起并座的存在,然而数十日后,对方却已然有了深厚的兵马司的强力支持,兵马司已然采用了一系列异常强悍的手段,帮他在整个长陵铺平了道路。 从今以后,长陵市井间的很多规矩,便是由他来定。 在场的这些人或多或少知道那一夜腥风血雨背后的故事,在他们看来,从市井人物的手里抢夺到一些地盘和利益,不算什么,但敢于从兵马司的手里抢夺到地盘,那便真的足以令人敬畏。 步入车厢的王太虚揉着脑袋两侧的穴位,疲惫的靠在软垫上开始闭目养神。 给这些长陵的江湖大佬划定规则和重分地盘不是简单的事情,而且他十分清楚,接下来要想站稳脚跟,完全无法依靠威胁别人,而是要让人觉得你做得比以往的所有人好。 已然接近年关,长陵的街道上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到处都有欢快的孩童在街巷里跑来跑去。 就连以往破落的梧桐落都张灯结彩,平添了许多喜气。 丁宁看到王太虚的这辆马车出现在巷口,便直接迎了上来。 在车厢里自己的老位置上坐安稳之后,丁宁看着不加任何掩饰的王太虚,说道:“报仇是件很累的事情。” 王太虚笑了笑。 每次看到丁宁他都会很放松,这种放松来源于他不需要再费尽脑汁自己想问题,丁宁往往能够做得比他更好。 “应该是梁联。”他收敛了笑意之后,看着丁宁说道。 对于别人而言,这一句会非常突兀,让人摸不着头脑。 然而丁宁却很清楚王太虚这一句话里包含的所有讯息。 丁宁冷笑了一声,“真是巧。” 王太虚却是误会了丁宁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他军功已满,封侯就缺些立足的根基,在军中的地位又足够高。一些线索也都指向他…而且最近这段时间,被皇后或者两相深切表达不满的也只有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巧,是由薛洞主之手来表达皇后的意思。” 丁宁沉默不语。 对于他而言,和梁联的恩怨,又何止是眼前的这些恩怨。 “梁联没有那么快可以对付,你现在还缺一名足够分量的修行者的支持。” 沉默了数息的时间后,丁宁抬起头,看着王太虚说道:“之前还有薛洞主,但现在没有了。” 王太虚点了点头:“薛洞主的身体到底如何?” 丁宁说道:“他会看完明年的岷山剑会。” 王太虚苦笑。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你暂且不需要找别人,在明年的岷山剑会之后,我或许便足够分量。” 王太虚顿时一愣。 丁宁平静的说道:“不是说已然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是只要能够夺得第一,我在长陵权贵眼中的地位便必然不同。就如长陵没有人敢杀死安抱石和净琉璃。” “岷山剑会折桂?” 王太虚虽然明知道丁宁进入白羊洞的目的便是要参加岷山剑会,但此刻听到丁宁的这句话,他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说道:“今天你如果有空,晚上也可以来接我。” 王太虚疲惫的双眸里顿时闪现异样的光彩。 他知道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丁宁绝对不会说一句这样的话,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好,我在白羊洞山门外等你。” …… …… 时近年关,已是白羊洞的放院日,大多数学生都已离院,所以和往日相比,白羊洞更加静谧。 丁宁由白羊洞一名师长相送,步入崖间的隐秘茅屋。 关上门,在蒲团上盘坐下来之后,他从袖里取出了一个药瓶,一口将微苦的黄色药液全部饮尽,一滴不剩。 和往常一样,他闭上眼睛,很快进入识念内观。 那些黄色的药力在他的体内散开,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体内五脏也变得微黄,散出来的气息变得异常猛烈,就好像他的五脏都彻底的燃烧起来。 无数隐匿在他体内的“小蚕”又开始复苏,轻柔而迅的吞噬着药力,而后又吐丝般吐出更为精纯的药力。 他体内五气变得越来越旺盛,在他的念力驱使下,他体内的无数“小蚕”的活动也越来越旺盛,从一开始被动吞噬口边的五气和灵脉灵气一般,到开始大口大口的抽吸。 他身下的蒲团开始出无数细微的丝丝声。 普通下方的细小灵脉,从一开始自然散,到最后变得就像是抽水一般,被大量的抽引出来,和他体内的真气融合,然后注入气海。 他的气海和无数“小蚕”的身体里的真气,都变得越来越粘稠。 就如同确切的知道某个点是临界,某个点是契机来临一般,心境绝对平静的丁宁的念力缓缓的朝着身外开始流散。 他的身体和身体周围,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 若是南宫采菽此刻能够感受到他的感知,必定会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因为在他的感知里,是无数的线条。 甚至每一条线条的色彩,每一条线条中元气流动的方向和度,都是那么的清晰。 他没有像南宫采菽一样等待。 而是将自己的念力温柔的传递向其中的许多线条。 这些线条中的元气根本没有感到畏惧或者抗拒,而是就像骤然感觉到老朋友的来临一般,骤然兴奋起来。 它们几乎是欢呼着,迫不及待一般,和丁宁的念力相融,飞快的流入丁宁的身体,更加雀跃的和丁宁的真气融合。 就像它们本身就应该在那里,就像它们已经等待了这一个时刻太久。 无数光星在丁宁的肌肤表面不断闪动,散出异常莹润的光泽。 这个过程对于几乎所有修行者而言完全不可控,就如天空飘雪,雪大雪小,什么时候积雪盈尺,只看天意。 然而这个过程,对于丁宁而言竟然也可以控制! 他的身体表面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蚕爬了出来,无数的细丝伸向周围的空气之中。 在这些细丝的牵引下,就如雪落时高空里的雪花都被大量的牵落,雪落更急一般,他身体表面的光星出现的度越来越快。 他体内的真气和天地元气融合,生彻底改变的度越来越快。 他的整个人被彻底点亮一般,通体变得玉石般莹润。 他体内所有气状的真元全部消失,全部变成了晶莹的液滴,流入气海。 这便是真元境。 他的破境,不只是如水到渠成,而是像水未至,便已预先挖了沟渠,令水流得更为顺畅。 没有任何的破境时间。 真气和身体到了可以凝炼真元的点,便直接破境。 阻碍修行者前行的坎,对于他而言,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夜色已浓,山道上已然伸手不见五指。 等候在相近索桥上的那名白羊洞师长有些担心起来。 以往丁宁在这个时候,便早已出来,难道今日里修行上是遭遇到了什么问题? 就在他忍不住要朝着丁宁所在的那间茅屋飞掠而去之时,茅屋的门却是被人推开。 在看到走出的丁宁的瞬间,看到丁宁显得异常莹润和洁净的脸庞,这名中年道士模样的白羊洞师长浑身都不可控制的震颤起来。 他身下的索桥都因为气息的激荡而出了无数金铁震鸣的声音。 …… 王太虚在白羊洞山门口的马车里安静的等待着。 事实上在清晨将丁宁送到这里之后,他这辆马车便一直没有离开。 当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掀开车帘看到从山道上走来的丁宁,王太虚便彻底的呆住。 片刻之后,他看着已然走到身前的丁宁,无比佩服的轻声说道:“我知道今日会有不同寻常的事生,但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这么不寻常。” 顿了顿之后,王太虚看着丁宁,接着说道:“从祭剑试炼到现在,怎么都不到八个月的时间。” 丁宁和王太虚认识都没有八个月。 但丁宁现在很清楚王太虚为什么会刻意说八个月。 因为长陵所有年轻才俊里,修行最快的安抱石和净琉璃的纪录,从第二境炼气到第三境真元境便是八个月的时间。 所以丁宁今日破境,对于整个长陵而言,自然是一个新的纪录。 第三十一章 新的风波 修行世界里新的纪录,便意味着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厚的一笔。 但新的纪录,也往往代表着新的风波。 所以当丁宁回到梧桐落酒铺,当他第一步跨入酒铺时,长孙浅雪不悦的清冷声音就已经响起:“你一定要让人现你这么快么?” 长孙浅雪的这句话包含着两层意思。 一层是你可以控制修为的度,另外一层是,就算你想要这么快破境,你破境之后也可以隐匿修为,不需要让别人察觉。 “一定要这么快。” 听着长孙浅雪包含着两层意思的这句话,丁宁异常干脆的回答,然后看着面笼寒霜的长孙浅雪轻声解释道:“因为我想要让薛忘虚风光。” 长孙浅雪似乎接受丁宁这个说法,脸色渐柔,但语气依旧一贯的清冷:“对于你而言,你顾虑的东西也太多了些。” “最终的结果是目的,不管能不能达到目的,我也希望过程能够精彩一些,有意义一些。”丁宁看着她,说道:“越少羁绊的人可能越容易被人憎恶。” …… 和所有正常的老人一样,薛忘虚睡得很早,但是醒得却比绝大多数老人都晚。 黯淡的晨光里,张仪端着面碗,停着屋里传出来的沉重但紊乱的呼吸声,想到昔日薛忘虚的仙骨道风,想到七境之上的风姿,他就忍不住悲从中来,快要有眼泪滴进手里的面碗。 他很担心那种沉重的呼吸声突然没有了,或者薛忘虚永远醒不过来。 然而就在一滴眼泪将落未落之时,随着一声长长的呼气声,薛忘虚就此醒来,迎接长陵新的一天。 听到薛忘虚起身,张仪来不及放下面碗便疾步走进小院。 缓缓披衣的薛忘虚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他脑海中便自然浮现起张仪仓促心急的模样,他便忍不住呵斥了一声,“跑那么急做什么,怕我睡死了不成。” 张仪一个错步,僵在薛忘虚门口五六步处,有些气急道:“都快过年了,您还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除了李道机之外,在丁宁未入白羊洞之前,张仪一直是薛忘虚最喜爱的弟子,只是他也有些受不了张仪的迂腐和婆婆妈妈,原本听到张仪这样的话,薛忘虚白眉微竖,又忍不住要喝骂些什么,只是突然之间,他鼻翼抽动,嗅到了熟悉的香味,他便顿时好奇起来:“张仪,你在吃面?” 张仪一愣,看了看手里的面碗,顿时有些羞愧,垂头道:“听人说您和小师弟经常在巷口那家面铺吃面,今日早起帮您准备些热水,看您没有起身,再听面铺老板说过了明天便歇摊过年了,我便要了一碗尝尝,却一时疏忽,您还未吃,我却已然在这里吃上了。” 薛忘虚却是突然来了劲,还未完全披好外衣,便连声道:“你快推门进来让我看看。” 张仪顿时十分疑惑,难道洞主这么爱吃面?但对于尊师重道极其看重的他自然不敢有任何迟滞,他马上一个箭步便到了门口,推门而入。 薛忘虚定神往张仪手中看去。 待看清张仪手中碗的颜色,他顿时一手伸着指头点着张仪,一手捶床狂笑了起来。一时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又是怎么了?” 张仪脸都白了,心想小师弟托自己照顾,结果只是一夜,洞主便失心疯了的话,这可如何交待! “没事,没事。” 看着紧张得要扑上来的张仪,薛忘虚一边收手揉着自己笑疼的肚子,一边说道,“下次记得到那家面铺去要自己带碗.” “自己带碗?” 张仪还是觉得薛忘虚极不正常,这面的味道和碗难道有什么关系,更何况离得那么近,那家面铺老板又那么好说话,吃完将碗还回去不就好了? “你小师弟还没醒?” 薛忘虚强忍住笑,道:“让他和我一起去吃面。” “好,我马上去喊他。”张仪心中觉得丁宁在场似乎才镇得住场面,顿时转身就要往外跑。 “你跑什么!” 薛忘虚见状又忍不住喝道:“隔得这么近,喊一声他不就听见了?” 张仪怔了怔,为难道:“这似乎有些失礼…” 薛忘虚微怒,“失什么礼!这是普通街坊胡同,你以为是什么地方,你这么婆婆妈妈,难道要我喊么!” 张仪顿时苦了脸,粗声喊道:“小师弟,洞主喊你过来陪他吃面!” 远远的,街口那头的面铺响起面铺老板的回应声:“要两碗什么面?浇头帮你们先做!” “肥肠面。” 丁宁清越的声音响起。 “我也一样。”薛忘虚看了张仪一眼。 张仪便只得愁眉喊道:“肥肠面两碗。” “要不再多喊一碗吧。”薛忘虚这才有些满意,看了张仪手中的面碗一眼,“你也带个碗和我们一起去吃。” “这怎么行。”张仪下了决心一般,两口便把碗里的面全部吃完,然后才歉然道:“五谷本天子所赐,又经农夫辛勤播种,磨成米面,岂可浪费。” 薛忘虚看着他鼓着腮帮子的样子,轻叹了一声,说道:“你只记这些古语,却不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说法。你若是知道这洗碗之人喜欢时不时挖鼻孔,你还会不会如此说法?” 张仪的眼睛顿时鼓了起来,面上的神色极其精彩。 也就在此时,丁宁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的小院中。 张仪转身,在看清丁宁的面容的瞬间,啪嗒一声,他手中的面碗掉落在地,碎成数片。 薛忘虚忍不住摇头:“就算是表示愤慨,也不要摔别人家的碗啊。” 张仪却是如结巴般颤声道:“小…小…小师…” 薛忘虚终于觉得异样,他定定的看着走来的丁宁,眼睛也渐渐瞪大。 “第三境?” 他呼吸有些不顺,轻咳了数声,不能确定般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微微一笑,开始端盆准备洗漱的热水。 “这简直是…” 薛忘虚说了几个字,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形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 …… 长陵城东郊外,有一处僻静院落,院墙围着的范围很广,然里面的建筑却小巧精致。 一间灰墙黑瓦的小屋前,有一片天然的碧泉,四周全是荒草地。 此时枯黄百草上覆盖着白雪,中央的泉水却是依旧灵动,散着丝丝的热气,其中甚至有数尾红鲤在其中游动。 一名看不出年纪的修行者盘坐在这片小屋里,正对着这片碧潭。 之所以说看不出年纪,不是岁月没有在他脸面上留下印记,而是他的头和胡须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修剪过,长及地,胡须也遮掩了他小半的面目。 只是即便长垂散,如荒草乱长,他的身体依旧有英姿勃之感,散着春天般的气息。 两名身穿华服的男子站在他身前左侧的台阶下,一名看上去三十余岁面目,另外一人却是五十余岁,都有着那种位置极高的权臣才会有的不怒自威的气势。 “弟弟,我们可能错了。” 三十余岁,头用一根玉簪盘起的男子有些苦恼的看着这名散修行者,说道:“我们留意过的那名酒铺少年,已然到了第三境,破境度比安抱石和净琉璃还要快。” “不会比他们快,我听闻在祭剑试炼中,他便是借助了丹药,直接从炼气下品到了炼气上品。”散修行者一动不动,目光依旧凝视着前方的碧潭,说道:“而且就算用各种灵药养身,最多到第五境便要早衰…第五境没有什么意义。” 三十余岁男子轻声问道:“家里要听取你的意见,所以你的意思还是和之前一样?” 散修行者依旧一动不动道:“一样。” 两名华服男子不再多言,退出这个独特的小院,乘坐着一辆青铜色的马车离开。 “他说的也有道理。” 有些沉闷的车厢里,三十余岁的男子沉吟道:“安抱石和净琉璃是不借助任何丹药修行,严格来说,这丁宁的确未必比两人破境更快。丹药的药气沉积体内,会对将来的元气感悟都有影响,所以的确…” “有什么道理!方绣幕是练剑练得傻了,难道你也傻了!” 然而他的话语却被五十余岁男子的冷笑斥责声直接打断,“祭剑试炼到现在才多久?还不到三月的时间!别说此子祭剑试炼时才过第二境中品,便是那时就已然到了第二境上品,安抱石和净琉璃从第二境上品到破境进入第三境用了多久的时间?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不清楚?只是用第二境上品到第三境的时间比较,你便明白了!更何况此子还跟随着薛忘虚去了一趟竹山县,奔波劳碌,并未连续闭关修行!” 三十余岁男子顿时呆住。 “四个月…安抱石和净琉璃,第二境到第三境的八个月时间里,主要所花的时间都在后段。” 呆了数息的时间之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震惊道:“如此说来,还是丁宁快。” “方绣幕现在叫方朽木差不多,练剑连成如此模样,也不知对着一个泉池一坐数年又能坐出什么花来,偏生家里又对他最为倚重。”五十余岁男子冷笑道:“他不看好此子,我却是要试试,连皇后都因为薛忘虚而对此子有些注意,想要看看他在岷山剑会上的表现,我便也推波助澜一番,若此子真有非凡成就,家里将来对他的看法也自然有所改观。” 《剑王朝》新书布之后,一直都没来得及公布专属的交流群。这次公布一个两千人的级群,喜欢剑王朝的书迷都可以进来,不怕容纳不了,群号:2oo94o667。 大家可以多多在群里交流,谈谈情节什么的。有时间,我也会偶尔冒冒泡。 第三十二章 赌一赌 红日渐升。 一处没有多少陈设,甚至可以用寒酸两字形容的官邸里,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美须中年官员蹙眉看着红融的朝阳。 许久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定,对候在一侧的师爷说道,“将我的那盒鲸琼膏给梧桐落那酒铺少年送去。” 和所有能在长陵立足的师爷一样,这名枯瘦的师爷虽然看上去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到,然而神色极其的稳重,眼睛一直都是充满着睿智的光芒。 此时听到他的这句话,这名师爷却是大吃了一惊,无法平静道:“司空大人,会不会太贵重的了些?” 美须中年官员自嘲般笑笑,说道:“我很清楚你此时的想法…这酒铺少年丁宁虽然修为进境快得惊人,但毕竟每一境的状况都不相同,有些人前面数境极快,但到了第四第五境却是泯然众人。圣上登基之后,最出名的例子当属常山郡的郭殇,前四境的修行度都和史书上那些最优秀的修行者差不多,但到了第四境之后,却是迟滞不前,弄得信心全无,自暴自弃不说,还抑郁成疾,现在变成诸病缠身的痨病鬼。由前三境看人,的确太早。” “只是这样的道理,我能明白,那些位置远比我高的贵人,自然也十分清楚。所以哪怕也和我一样知道了他的名字,也只是知道而已,根本不会对他有过多的关注,更不会去对他表示什么好意,因为他还不够格,除非他能在四境五境也有这样的表现。对于那些贵人而言,甚至只有到了六境之上的修行者才能让他们略费些心思。” 顿了顿之后,美须中年官员看着越来越不解的师爷接着说道:“此时对他示好的,自然是那些位置还不够高的贵人,只是因为这少年还不够格,所以即便是他们表达一些好意,也不会给出太贵重的东西。但是我想赌一赌。” 美须中年官员看着眉头骤然松开的师爷,认真的说道:“礼司虽掌管宗庙礼仪,名为各司之,然而实则是最没有什么力量,最多只能和圣上和皇后说上些话而已。我司空连在礼司到了这样的位置,手里能用的,还比不上一个兵马司的指挥使。” “因为感觉没有什么好的出路,要报仇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没有希望,所以我想赌一赌。”美须中年官员的眼里开始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其实我这也不是病急乱投医,因为和别人不同,我见过薛忘虚几面,我清楚他是属于那种最能隐忍的人,长陵能忍的人有无数,然而像他那样实则已经到了第七境,却还这么能忍的人却应该没有第二个。既然像他这样能忍的人都会为了这少年而做出许多和他本性截然不符的事情,那少年,便应该真的值得我赌一赌。至少在修为和资质上,薛忘虚看得比我清楚。同样是送礼,我要送便送份最重的重礼。那少年起步晚,身子骨弱,缺的便是鲸琼膏这样的海外灵药。我仔细打听过了此子在祭剑试炼上的一些表现,我相信此子是那种知恩图报之人。” 听到自己所追随的这名大人的这些心声,枯瘦师爷有些佩服,知道在他做出决定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只是想到报仇二字,这名枯瘦师爷看着对方眼角的皱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梧桐落骤然热闹了起来。 这种热闹不是寻常过年带来的热闹,而是出现了许多华贵的马车。 贵妇的缠头,胭脂水粉,书房的镇纸、香炉,把玩的玉石,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都会隐然成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在数十年前,马车从原本没有车厢,只有华盖的制式演变成封闭车厢的制式后,可以不让外人看到车厢内里情形的马车,从一开始贵人家相对平稳和舒适的代步工具,便摇身一变具备了私密会见等多种用途,成为了长陵贵人们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物件。 车厢的制作也日渐精致和华美,只是从一些用料和镶饰,就可以大致看出主人在长陵的地位。 最好的车夫,更是能够直接看出马车对应的府邸。 一辆车厢夹板明显衬着箭矢无法穿透的钢板,显得十分沉重的马车原本正待驶入巷道,便在此时,端坐在车头,坐姿如标枪一般挺直的车夫目光却是一凛,皱起了眉头。 一辆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车厢只是用普通青檀木制造的马车正从另外一头驶入梧桐落。 “怎么?” 这名车夫身后的车厢里感觉到马车的停顿,传出了一声轻声问询声。 “是方侯府方咏的马车。”车夫轻声回应道。 他身后车厢里的贵人顿时沉默不语,耐心的等着。 方咏虽然是庶出,但战功显赫,在方侯府是除了方饷、方绣幕之外的第三号人物。这样的人物,自然比他的身份高出太多。 也就在此时,这辆马车的车夫又是一怔。 他看到了一辆显得特别方正的马车。 那辆马车同样没有什么特别华贵的装饰,只是马车的每一个部件,却极为正统,完全合乎标准制式,连一点私人的喜好都不带。 “礼司副司…司空连大人竟然也派了人来。”这名车夫确认自己看的没有问题,侧转过身来,有些不能相信的对着车厢内里轻声禀报道。 …… 薛忘虚租住的小院前车马不停。 一辆马车刚刚驶离,便又有一辆马车停至门口。 看着一件件送入,将要堆满半间杂物间的礼品,带着黄鼠狼皮帽子的薛忘虚忍不住又咧嘴笑了起来。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风光? “小….小师弟…” 也就在此时,一直在纳礼记录,以便将来有可能还礼的张仪突然又结结巴巴的惊呼了起来。 薛忘虚一拍手中暖手的铜汤婆子,喝道:“又怎么了?” “方侯府方咏大人,送了一件金缕衣过来。”张仪似是也羞愧自己一惊一乍的表现,惭然从那间杂物间走出,轻声道。 薛忘虚顿时一怔。 金缕衣自然不是真的用普通金丝制成,若是那样,对于修行者而言便不算贵重。修行者世界里所说的金缕衣,是用一种叫做金缕花的异花的花茎内丝编织而成,有助于真元境修行者的凝气,可以让修行者在真元消耗剧烈,吸纳天地元气补充真元时,补充真元的度更快一些。 这的确是一份大礼,而且因为金缕花稀少,也是一份有价无市,用钱也难以买得到的大礼。 “即便是一件金缕衣,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回过神来的薛忘虚看着有些羞愧的张仪呵斥道。 张仪更加羞愧的垂头,轻声解释道:“我知道…可是礼司的司空大人,送了一份更重的礼过来,他送了一盒鲸琼膏,足能用到明年初夏。” 薛忘虚这次彻底的愣住。 礼司的司空大人,便只有副司司空连。 虽然丁宁有这样的表现,但薛忘虚自然很清楚丁宁这样的一株幼苗对于真正的权贵根本不够格,方侯府会有人来,只是因为丁宁之前和方侯府有些渊源。骊陵君是整个长陵公认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的人物,会动用一些手段,也只是因为他在这里遭受了丁宁的拒绝和羞辱。 现在司空连这样的权贵能够关注到丁宁,哪怕是送一份薄礼,在他看来都已经有些不可思议,更不用说是一盒鲸琼膏。 鲸琼膏是大秦王朝这百年来朝着海外寻药的探索中,现的对于修行者极为有用的药物之一。 它是由深海中一种叫做鲸琼草的胶质海草炼制而成,而那种胶质海草生长的地方,都有大量黑水蛟盘踞。若是在寻常浅水中对付一条真正的蛟龙,对于许多修行者而言不算特别危险的事情,然而要在深海中面对有可能是一群真正的蛟龙,那采集这种海草,便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的代价。 所以鲸琼膏极为珍稀,即便是那些侯府,也极少能够得到。 而这种膏药却又极其有用,若是在沐浴之后涂抹全身,药力渗入皮骨,便会大大刺激真元的换血换髓效果,不仅令筋骨强壮,百病不生,而且同时会自然的令气力大涨,相当于可以让修行者少去很多修身的修炼时间。 所以这种膏药,在各朝也被称为“筑基膏”,补的是修行者的基础。 足能用到明年初夏,这鲸琼膏便自然不是一小盒,而是一大盒。 这的确是足以让任何人震惊的大礼,不能怪张仪不够镇定。 “居然连这样重的礼都送了出来.”薛忘虚轻轻的咳嗽了数声,感慨的轻声叹道:“司空连,你又有什么事情…长陵这样的地方,真的是让你这样的人,都有许多无奈,都有根本无法解决的事情,需要让你这样做么?” …… 寻常人有寻常人的无奈和恩怨,那些站在高处的人也有站在高处的人的无奈和恩怨。 薛忘虚出这样的感慨,不是因为他到此时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他想着,既然爬得再高也是如此,那爬得再高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并非每个人会这样的想法。 或许绝大多数人,也只会在一生终结时,才会彻底回望自己这一生,才会思考自己做的很多事对不对,有没有意义,或许才会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其实最想要的是什么。 华美的书房里,骊陵君看着身前的案卷,他双鬓的白霜越来越浓。 脚步声打破了他沉重的思绪和周围的静谧,一丝马粪的臭气,极不协调的出现在燃着沉香的书房空气里。 骊陵君的眉头倏然皱起,一向温雅的他的脸面上骤然浮现出极其罕见的凌厉杀意。 他抬起头,看着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人,声音微冷道:“不请自来,这便是最大的无礼,且你是我府里的人,不顾我府里的规矩,这便不只是无礼。” 身穿散着臭味的普通布衣的苏秦深深躬身,说道:“我是无礼,但我可为君解忧。” (最近很难做到定时更新,只能做到稳定的两更每天,是因为一是这本书写起来很需要灵感,都是要靠情节走向带动,所以枯坐的时间比较久,动了键盘之后就快。另外一点是女儿正好上一年级,拼音教过的都知道是大问题。所以经常要耗费不少时间在女儿的辅导上面...不管怎么样,已经是尽全力了。希望大家理解和多多支持吧。) 第三十三章 何以解忧 “为我解忧?” 骊陵君看着苏秦,心中杀意越来越浓烈。本文由 。。 此时的苏秦身上沾染着马粪的气息,双手说不出的粗粝,看上去和最普通的下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尤其他的左手虽然已经不再血肉模糊,伤口都已经结痂长好,但是五指和整条手臂的筋肉都看上去有些扭曲,布满伤痕,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苏秦对自己此时的观容可以说毫不在意,然而骊陵君对自己的两鬓秋霜却极为在意。 正值壮年而两鬓染霜,只能说明忧思过重,影响了气血,甚至对将来的修为进境肯定也有极大的影响。 骊陵君在过往的很多年里,给人的感觉一直是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而精力旺盛,如日中天。 尤其是现在,他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他的憔悴。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能够避开外面人的耳目,接近我的书房,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恕我真想不出你能在什么方面为我解忧。”因为心中杀意浓烈,所以此刻他说话也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温雅,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您的书房外面有许多比我厉害的门客,我能出现在你的面前,便是因为我在这里这么多天,已经精准了摸清楚了他们的习惯和路线,这是我的能力,但也是您留我在府内,赋予我的机会。” 苏秦有些感慨的看着自己被马房粪水染湿的鞋面,然后抬起头,看着讥讽的看着自己左手的骊陵君,平静的说道:“其实你也知道,丁宁说的很多话是对的。” 骤然听到那个名字,骊陵君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眼中寒意更浓。 苏秦却是宛如无所察觉,脸上反而露出了白羊洞时那种微笑,他接着说道:“其实你做事太过追求完美,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完美的事情。就如你的归家之路…你又何必一定要你父王和赵香妃全部认同?” 骊陵君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寒冷道:“什么意思?” 苏秦看着他,淡然道:“你有没有想过,让你父王和赵香妃之中某一个人对你有极其强烈的好感,觉得非你不可,或许比两个人都对你有些好感要有用得多?” 骊陵君毕竟非同常人,听到苏秦的这句话,他的眉头骤紧,脸上的神色却是柔和下来,“你继续说下去。” “你父王和赵香妃之间的关系,恐怕比起你们大楚任何权贵之间的关系都要牢靠,只要其中一人确定是你,另外一方必然会做出让步。”苏秦越平静自信,他明明穿着散着消散不去的臭味的下人衣衫,然而却就像是穿着天下最华贵的衣衫般散着光彩,他看着骊陵君,说道:“所以您不要再犹豫什么,不要再去考虑别的什么可能,您现在只需要彻底说服其中一人。” 骊陵君深吸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面容再次变得温雅可亲,“你在我府中隐忍了这么久,便是为了能够得到站在我面前的机会,这么说,你已经有所把握?” “我说了我可为君解忧。”苏秦再次作揖行礼,缓缓说道:“我愿为使,去楚都说服赵香妃。” 骊陵君赞许的看着他,说道:“你来投我,我故意让你去马房,你不怀恨在心,现在反想帮我?” 苏秦微微一笑,道:“高位者,不问恩怨,只将利益。” 骊陵君站了起来,缓缓躬身行礼,道:“您需要什么?” 称呼上的改变,便意味着身份的改变。 苏秦知道自己踏上高处的第一步已然正式跨出,于是他更加灿烂的微笑道:“您为君,我为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许诺。” “能令我归国,位登大宝。这个要求不算过分。”骊陵君不再犹豫,看着苏秦,说道:“你想要何日启程?” 苏秦平静的说道:“事不宜迟,便在今日。” …… 支持着人前行的,不只是野心,往往更多的是不甘心。 虎狼北军大营的大将军营帐里,梁联面色漠然的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他身前的中年男子身穿着他亲兵的衣甲,但是眉宇之间却是有任何侍从都不会有的桀骜和狂放之意。 这种桀骜和俾睨天下的气息,也唯有那种敢于和整个王朝为敌的大逆才能蕴育得出。 一个人的气质如何,只看他胸怀中所想的事如何,只看他面对的敌人的高度如何,这些话一点都不虚。 这名桀骜直视梁联的中年男子,自然便是云水宫真传弟子之一的樊卓。 “都已经用这种手段给了你警示,难道你还不甘心?” 樊卓看着脸色漠然的梁联,随意用小刀在身前食盘中的羊腿上切了一片,嚼了起来,同时接着说道,“说不定郑袖都觉得长陵卫惊动我们的事情,都是你暗中插手,像她这样冷酷的人物,做事根本都不需要什么证据。” “我又岂是到此时才不甘心?”梁联漠然道:“否则我又何必派人给你们送信?我大可看着你们被夜策冷和虎狼军绞杀,同时我或许还能乘机杀死夜策冷,让皇后对我满意一些。” 樊卓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继续边切肉边吃,“你想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梁联道:“帮我杀死薛忘虚和他身边那名少年。” 樊卓顿时大声的冷笑起来:“即便再不甘心,也不要自暴自弃,这有必要么?” “当然有必要。” 梁联面无表情的说道:“在兵马司和那名江湖人物谈判之后,我的两名亲信还被杀死了。我可以不在意皇后给我带来的伤势,但是我不能无视我手下这些人的生死,若是我对他们的命都不在意,便不会有人再给我卖命。我们行军打仗这么久的人,都知道不可能一直打胜仗,都知道失败会死人,但如果连一名江湖人物都对付不了,我手下的这些人会怀疑我的能力。” “我不是一名单独的修行者,我是拥有一支军队的将军。”梁联看着眼睛微微眯起的樊卓,接着说道:“而且兵无常形,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现在所有人都不会觉得我还会对付薛忘虚和那少年,若是他们被杀了,或许反而会让人觉得是有人要栽到我的头上,挑战皇后的权势。你们恰好可以帮我做到这点。” “而且你们难道怕我不甘心,怕我像一头受伤的狼一样乱咬?” 梁联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出现了冷讽的神色,“我越是和你们一样,越是接近你们,我们之间的盟约才更加牢靠,你们也会觉得我更加安全。” 樊卓毫不掩饰的冷笑,说道:“你说的虽然不错,然而你应该明白我们只是为了孤山剑藏,我们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冒险。” 梁联冷漠道:“真正的亡命之徒,真正和长陵权贵没有关系的杀人的人,你们比我认识得多。我安排你们入城至今,都根本未过问任何孤山剑藏的秘密,都根本未过问你们在长陵搜寻的到底是什么。若是连这些小事都不肯为我做,我们的盟约还有什么意义?” 樊卓想了想,觉得若是长陵乱些,似乎对他们的行事更加的有利。 梁联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那名江湖人物此刻已经将我想要拥有的一些势力整合了起来,除了鱼市之外,他已然是那些江湖人物的盟主,将来若是能够控制他,你们要寻找什么东西,应该更为简单,若是以行军打仗般的长远来看,将来我在白,你们在黑,各掌一方,我们或许都不用现在这么不甘。” 樊卓桀骜的笑了起来,他觉得吃得不畅快一般,丢开了手中的小刀,直接举着羊腿吃了起来,同时说道:“那些人的价格都不低,尤其要到长陵搏命,价格便更高。” 梁联看着他,缓缓说道:“用来买命,多少钱都不算贵。” …… …… 送礼的马车一直到午后才渐渐稀少、消失。 所有梧桐落的住户都觉得这里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都是面上极有光彩,但丁宁却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未去白羊洞修行,酒铺在数日之前便已歇业,所以接近傍晚时分,丁宁只是一边随手翻看着薛忘虚这数日里时断时续写出来的一些笔记,同时看着张仪陪着薛忘虚下棋。 薛忘虚昔日修为虽高,但棋力比起张仪却是不足,连输了数局,终于有些恼羞成怒,一拍棋面,叫道:“你懂不懂尊师重道,赢了数局也不知道故意下两步昏招,让师长一局!” 看着薛忘虚生气的模样,张仪又是羞愧,又是不解,惶恐低头道:“洞主,书上言…” “书!”薛忘虚气得伸手欲打,但不知为何,却突然又深深的担心起来,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无比认真的看着张仪告诫道:“你性情仁厚,古君子之风,但我担心你太过仁厚,被小人所乘。所以我只想让你记住一句话,任何书都是人著,任何法都是人定…规矩和人情,孰轻孰重,你自己去想。” 丁宁看着认真教诲的薛忘虚,眼里又多了几分敬重。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体突然不可察觉的微微僵硬起来。 他眼睛的余光里,一名说不出安静的红衫女子,正在看着他。 第三十四章 商家遗女 那女子出奇安静,虽身着红衫,站立在巷间却并未引人注意。。 只是无论在此时酒铺中长孙浅雪的感知力,还是在此时丁宁的眼中,她的身周却似始终有一株黑竹在摇曳。 黑竹安静而与世无争,只是天生便不属于凡尘的气息,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这红衫女子和街巷中所有人似乎并无交集,然而看到她的瞬间,丁宁却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她便是鱼市那个地下王国的主人。 因为惹薛忘虚怒而羞惭自责的张仪正在思索着薛忘虚郑重的话语,他毕竟也是资质极高的修行者,他终于有些感觉到了异样,抬头望去。 只是在他抬头之时,红衫女子已然转身离开,所以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看着先前红衫女子站立的地方,有些莫名的疑惑。 “怎么?” 薛忘虚看着他问道。 “没有什么。”张仪摇了摇头,有些不安的轻声提议道:“再下一局?” 薛忘虚已然有些兴趣缺缺,但是看着不安的想要补过的张仪,他突然觉得这是另外一种方式的教导。 于是他点了点头,敲了敲棋盘,道:“再来。” “丁宁!” 便在此时,长孙浅雪清冷的呼唤声自酒铺后院响起。 …… 红衫女子走入梧桐落外的窄巷,等候在那里的黑衣老叟拄着竹杖,跟在了她的身侧。 “那少年确实不错。” 她朝着鱼市的方向前行,缓缓的对着黑衣老叟说话,声音里带着一种甚至能感染他人的宁静,“能每过数日来鱼市照顾那名孤独老妇人,陪老妇人说说话,不求图报已实属难得,今日里看他更有一种荣辱不惊的平和,我也有爱才之念,只是自身难保,跟着我们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也只能远远看他数眼罢了。” “那女子阴气重重,修的是大齐王朝阴神鬼物手段,而且也已到了七境,她到底是谁,怎么会过来看你?”酒铺后院,长孙浅雪面对着这名红衫女子离开的方位,严肃的问被她唤来的丁宁。 “鱼市地下的主人。”丁宁看着她冷肃的面容,有些艰涩的回答道:“商家的唯一后人…应是我经常去鱼市,现在修为进境破了些纪录的事情传入了鱼市,所以她才过来看一看。”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说道:“既是你师尊的旧部,而且恐怕已经算是你师尊唯一的旧部,现在她又有了这样的修为和势力,你怎么不想借助她的力量?” 丁宁一时沉默,没有回答。 长孙浅雪声音微冷道:“旁人不清楚,但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以雷霆手段灭长孙家,以及后来用商家当替死鬼,来平息一些贵族门阀的怒火。将推进变法的商家抄斩,然而商家主持的变法却依旧缓慢的维持了下去…这种绝杀和后继阴柔的手段,大多是出自皇帝和现在的皇后之手。因为我知道你师尊那时并不在长陵,商家这唯一的小女也是他保下来的。也便是在这件事上,他采取了很多绝厉的报复手段,自此他和皇帝之间才有了不可调和的间隙…所以你若是有所求,想必她会帮你。” 丁宁没有回应她的一些话,只是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自己都说那是陈年烂谷子的恩怨,亏欠商家的人太多,商家却不欠任何人,我们想要杀死八境之上的皇帝这种听起来便虚无缥缈的大逆事情,便不要再将她拖进来了。”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转身步入身后的房间。 这样的态度,代表着她虽然不尽认同,但至少不反对丁宁的意思。 …… …… 鞭炮声里除旧岁。 新年至。 四平八稳的大秦王朝正式跨入了元武十二年。 元武皇帝登基已然十二年。 新年里有新气象,薛忘虚的小院里,被王太虚令人布置得殊为喜气,不仅门上都贴了对联,窗上都贴了火红的贴花,就连小院里的一株落叶殆尽的老梨树上都披挂了些绸缎,天井上方还装设了挡风的纱挡。 暖烘烘的阳光下,丁宁、薛忘虚、张仪和王太虚四人坐在梨树下的一张小方桌前晒着太阳,喝些茶水。 轻嗅着街巷里传来的肉香,薛忘虚由衷的说道:“仅凭可以让家家户户数餐之内必有肉食,圣上便足以自傲。” 王太虚深有感触,感慨的说道:“不管此时朝堂那些高位的贵人对我们是何等的态度,至少在我看来,能让长陵人吃得饱,穿得暖,这便比多打下一片城池有意义得多。” 张仪肃然敬佩道:“圣上自然是千古罕有的贤帝,皇后娘娘和两相,自然也是圣上的贤助。能令万民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这已然是伟大的功绩。更何况丰衣足食,烈火烹油。” 丁宁喝了一口热茶,没有表评论,却在心中自嘲的笑笑。 现在长陵几乎所有人都无比爱戴在位十二年的元武皇帝,只是再伟大的功绩,就能抵消一个人的罪恶么? 若是所有人说可以,他也绝不同意。 而且至少长孙浅雪会和他站在一边。 一名身穿新衫的少年出现在了院门口。 一抬眼看到这名穿着新衫的少年,张仪便有些苦脸,愁容道:“沈奕,虽然我丁宁师弟已然踏入了第三境,只是你也不妨不要这么心急,在大新年里动剑终是有些不好。” 到访的少年正式和丁宁有着破境再战之约的关中少年沈奕,他的神情原本有些犹豫不安,此时听到张仪这句,他便显得有些急促般转过身,让张仪和丁宁看见自己的背部,同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快解释道:“我没有带剑,我不是来战的。” 张仪的眉头顿时松开,温和道:“如此甚好,可先来坐下饮茶。” 张仪天性有令人放松和亲近之感,略微紧张的沈奕顿时舒了口气。 “谢谢你们的两株三阳草。”丁宁也对这名走进小院的直率关中少年微微一笑。 沈奕看着丁宁的笑容,更加放松了些,先对着薛忘虚和王太虚行了一礼,这才看着丁宁说道:“先前两天便听说了你破境的消息,且破境的度过了安抱石和净琉璃,我便想要过来找你,只是想着光是这样的修为进境度,我便怎么都不如,一时有些气馁,犹豫了数日,到了今日才来。” 丁宁平静的说道:“前三境修为快并不意味着什么。” “因为先前有了破境再战的约定,我不来见你,躲着总不是事情。”沈奕看着他解释道:“不过又自觉不如,再加上和你张仪师兄所说的一样,新年里便来约战总是不好,所以先过来一下,就当是拜年。” 薛忘虚微微一笑,赞许道:“不愧是关中八百里平川走出的少年,胸怀坦荡。” 沈奕面容微红,忽然有些鼓足勇气道:“薛洞主,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是否同意。” 薛忘虚微微一怔,昏黄的眼瞳骤然有些亮,道:“如何?” 沈奕说道:“我之前未进入任何剑院学习…不知薛洞主是否能举荐我参加白羊洞的入试?” “白羊洞现在是已然并入青藤剑院,你的意思,便是想成为青藤剑院的学生,想和张仪、丁宁成为师兄弟了?”薛忘虚顿时捻须大笑起来,“这真是妙极。” 丁宁有些无言。 之前薛忘虚还透露过对沈奕有意思的想法,未曾想沈奕竟然主动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沈奕此时脸上充满欣喜的表情,看着得意大笑的薛忘虚,激动道:“这么说洞主是同意了?” 薛忘虚看着这名兴奋的关中少年,道:“只要你不担心妨碍你的前程,我既然破例收了丁宁,再破一次例也没有什么,想必狄青眉也乐意由我挑担子,为青藤剑院收这样一名优秀学生。” 听到薛忘虚如此一口答应,沈奕一时欣喜得口干舌燥,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丁宁摇了摇头,也不表什么意见,只是平静的问沈奕,“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沈奕道:“我听闻你想要参加岷山剑会,我便想着即便现在和你酣畅的激战一场,就算能赢你,也没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地方,毕竟你从去年秋里才开始修行,更何况我回去细想你击败我的剑势,觉得现在放手相斗可能还是输。一时无法过,我想最好也是跟着你的脚步,看着你前行比较好。” 薛忘虚闻言微微一笑,道:“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丁宁微微蹙眉,但不等他开口,沈奕已然抢着说道,“丁宁你不要误会,我之所以如此做,并非完全为了谢柔。” 张仪的目光更为温和,他越清楚沈奕之所以这样决定,先是因为丁宁的表现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某些不足,但更为重要的原因,也是丁宁和薛忘虚让他由心的折服。 “既然洞主答应了你,你现在已然是我院的学生,有些礼便应该循。”于是他温和的看着沈奕,说道:“你现在还称呼丁宁么?” 沈奕一怔,顿时反应过来,兴奋而恭谨的对丁宁和张仪揖手为礼,说道:“见过丁宁师兄,张仪大师兄。” “这下可好。”薛忘虚看了张仪和丁宁一眼,又对着王太虚笑了笑,道:“来了个介于两者之间的,宽厚直爽却不像张仪婆婆妈妈,敢作敢为却不像丁宁这么太过冷静性子,少了些少年的莽撞冲动。” 王太虚闻言一笑,道:“太过冷静持重不好么?” 薛忘虚认真的说道:“当然不算太好,太过理智和权衡,有时候也会束手束脚。” 丁宁也不多话,道:“我等下要去鱼市一趟。” 沈奕顿时道:“能否带我一起去?” 看着转头过来的丁宁,他马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道:“丁宁师兄,我不是想事事跟着你,只是我才到长陵不久,鱼市这么有意思的地方,却也从未曾去过。” 第三十五章 一场盛宴 对于长陵的寻常百姓而言,新年里最重要的莫过于走亲访友,尤其一些长辈处,就更是要走动一下,拜个年,说些吉利的话。本文由 。。 而对于长陵的权贵而言,新的一年到来,便是史书翻过了全新一页,拥有更多的意义。 元武皇帝在位已然进入第十二个年头,但长陵所有的权贵都十分清楚,自登基第六年开始,这名大秦王朝历史上最强大的帝王,便已经极少问政事,而是闭关潜心修行,一心问道。 哪怕绝大多数人不能确定元武皇帝的真正修为,但是所有人都几乎可以肯定第八境对于他而言不是问题。 所以他所追求的道,便是第九境长生。 这些年里,整个大秦王朝的内治外伐,几乎全部交予两相和皇后。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顾修行便放任不管,就如监天司司夜策冷在暴雨中归来,一剑刺杀赵斩,便使得长陵所有权贵觉得冥冥之中他有一只无形大手在掌控着整个大秦王朝,同时也不断提醒所有权贵,他是如何荣登大宝的。 自登基第六年开始,这名大秦王朝历史上最强的帝王虽然极少见群臣,平日里唯有两相和皇后才能偶尔见到他,然而在每年新年伊始,他都会先行宴请群臣,接着在第二日登祈天台祈福,并行一些宗法之事。 所有权贵心中都很清楚,圣上在这两日必定出现,是需要让所有的权贵,包括各个敌朝的人都看到他依旧安康而强大,或者说更为强大。 所以即便是第一日不需要遵循多少祖宗礼数的宴会,气氛依旧无比沉重压抑。 保和殿里,青灰色的地砖散着长满了水草一般的湖面的光泽。 所有权贵端坐在案前。 夜策冷便在最前的一排案后坐着。 在所有的司之中,她是唯一的女子,所以依旧显得非常突兀。 她的身旁不远处,一名身形如铁塔般的胖子眯着眼睛,散着无比霸烈的气息,正是昔日逼她出了一剑的横山许侯。 在最靠近圣座的两侧,摆放着两相的位置,此时两相未到,皇后及大秦王朝未来的主人,数名皇子却是已然到来。 步入此殿的皇后此时穿着大秦王朝真正最美丽的凤冠后服,更是显得端庄美丽得无比耀眼。夜策冷的睫毛微颤,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分毫,却是落在了她身后的皇子扶苏的身上。 她的目光微凛。 能令她的目光都微凛,自然有大异状。 许多名权贵同时看出了扶苏和之前的不同,感觉着他身上散出来的气息,数名能在皇后面前都说得上话的权贵不由得出声,纷纷贺喜道:“扶苏殿下真是天资非凡,如此年纪竟然已经踏入第五境,实是可喜可贺。” 许多还未曾察觉的官员顿时齐齐大吃一惊。 虽然贵为皇子,且是皇后所出,自然在修行之途上拥有最强有力的支持,前面数境相对也是耗时最少,然而以扶苏的年纪,进四境正常,但进第五境,这便不只是拥有一国之资源便能做到的事情,和他本身的天资,后天的教导有着极大的关系。 安抱石、净琉璃等人的资质和后天所受的教导或许比扶苏更强,然而却又没有如此强有力的支持,所以此时很多官员甚至在心中想到,假以时日,将来的大秦皇帝,恐怕也依旧是大秦最强的修行者。 皇后微微一笑,此时她自然是满意的。 然而就在此时,扶苏身后的一名宫女出声道:“扶苏殿下三岁便看得懂剑经和有关修行的典籍,我大秦王朝有史以来,也只有一人和扶苏殿下一样,扶苏殿下将来自然也是冠绝长陵的修行者。” 许多宫女和皇后、皇子十分亲近,在此种场合即便说话,也不会有人觉得太过逾礼,尤其圣上和两相还皆未到场,尤其数位权贵出声在前,气氛略微轻松,然而她的话语,里面的一些字句,却是如同惊雷,如同最寒冷的刀剑,瞬间震呆了所有人,瞬间惊呆了许多人,也瞬间吓到了许多人。 就连夜策冷都面色微白。 就连横山许侯都背心微汗。 很多人甚至连呼吸都在此刻停顿,额头上都沁出无比冰冷的汗珠。 整个大殿的空气在这一刻如同彻底冻结,陷入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可置信的聚集在那名宫女的身上。 是需要多大的胆子,怎样的疯,才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也就在此时,大殿外皇宫的道上,传来一阵威严的唱喏声。 这意味着两相和圣上已然距离此殿不远。 以圣上的修为…这样距离之下的大声话语,不可能听不清楚。 很多人的面色瞬时雪白。 他们看着那名秀丽的宫女,开始明白这些包含着极深沉意味的话语,绝对不是无心之失。 虽然这名宫女说的话是事实,大秦有史以来,的确只有一人和扶苏一样,能够三岁悟剑经,然而有关那人的史书,都已经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便被全部焚毁! 最为关键的是,很多权贵都知道…大秦最尊贵的女主人皇后殿下,之前和那人有过斩不清理还乱的一些故事。 那人三岁悟剑经,扶苏也是三岁悟剑经。 这会引起什么样的遐想? 虽是明面上夸奖赞美扶苏的话语,落在这所有权贵的耳中,却比任何的话语都要恶毒,都要令人觉得阴寒。 一名面容极其谦和的年轻人身体微颤。 他就坐在夜策冷身侧不远处,位置极高,正是宗法司司黄真卫。 此刻他看着那名端庄秀丽的宫女,面露不忍之色,想要开口,然而即便是他,终究也未敢开口。 数息之间还笑容灿烂的扶苏也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急剧变化。 只是他根本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因为在他看得懂剑经之前,那些史书已经全部焚毁、改写,在他出生之前,便没有人再敢说那个人的名字。 他莫名震惊的看着身后的秀丽宫女,又转头求助般看着自己的母后。 皇后依旧面容完美无瑕,美丽得耀眼,然而她的目光渐渐冰寒。 即便是扶苏,都放佛看到一柄恐怖的寒剑从无底的寒冰深潭中抽出,双目都感到了刺痛,心里油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惧。 靠后的一些官员惊恐万分,垂头战栗。 她缓缓侧转过身体,冷酷的看着那名似乎也有些不明所以的秀丽宫女,说道:“无论你的背后站着的是谁,难道你以为这么做,能够改变任何的东西么?” 保和殿里一片死寂。 她看着那名宫女,摇了摇头,道:“一丝东西都改变不了。” 秀丽宫女恭谨而歉然道:“抱歉。” 然后她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只要说出这些话便可以了。” 未等皇后再出声。 这名秀丽宫女惨淡一笑,道:“罪婢该死。” “噗”的一声,不见她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一口鲜血却从她的口中涌了出来。 扶苏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样的画面,他感觉到这名宫女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已经生机彻底断绝。 尤其他就在这名宫女的身前,眼看着宫女死前喷出的这口鲜血就要喷在他的衣上。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股莫名的力量出现在殿里。 一股骤然从殿口涌入的天地元气,包裹住了宫女周身的天地。 时间如同彻底停滞一般。 那股鲜血和宫女的身体都处于绝对的停顿。 然后就在下一瞬间,鲜血和宫女的身体…所有的衣服、血肉,在一个呼吸之间便被这股力量摧毁成无数细微的尘埃。 因为尘埃太过细小,因为这瞬的变化太过不真实,所以这一刹那所有人都甚至没有丝毫血腥的感觉。 直到这所有的尘埃全部消失,被散失的天地元气所化的风流吹拂到高空,飘洒到天地之间不知何处,殿里的人才开始被各种情绪占据。 夜策冷垂头,不再看向别处,只看身前的食案。 一道身穿龙袍的身影,出现在殿口。 他的身后,是两条气息如巍峨高山般的威严身影,大秦的两相。 只是和他相比,却似很矮,只像是他脚下的台阶。 这名大秦王朝有史以来最为强大,此刻也最受臣民爱戴的皇帝,脸上带着无比自信和强大的表情,完全不像单独面对皇后的那夜般神游天外。 “免礼。” 面对着所有行礼的权贵,他微微一笑,似乎刚刚展示的恐怖境界和他无关,似乎什么都没有生过。 那名宫女和他所抹灭的所有东西一样,也似乎从未在这个殿里出现过。 皇后眼中的冷漠早已彻底的消散。 她完美的面庞上浮现出真正母仪天下的微笑。 于是和往年一样,圣上落座,没有多少繁文缛节的持盏祝酒,开席。 一场君臣相见欢,大秦王朝稳步前行的盛宴。 第三十六章 宿命的钥匙 丁宁和沈奕并肩走着。 他们的前方,许多屋棚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已是鱼市。 “其实现在游览鱼市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丁宁转头看着沈奕,没有什么掩饰的说道:“即便是地下生意,新年里开业的也很少。” 沈奕说道:“无妨,静有静的风景,热闹有热闹的风景。” 丁宁有些奇怪的转过头,看着这个关中少年,说道:“这好像不应该是你这种性格的人说出的话。” 沈奕笑了起来,道:“师兄真是明辨秋毫,这的确不是我说的话,是我小叔说的名言,接下来还有数句,真要看一处的风景,不只是要在静时,热闹时,还需分四季,真要看一友,不只是在得意时,还需看失意时,落魄时,危难时。” 能说是“名言”,那说话的人必然极其有名,所以已然走入鱼市的丁宁问道:“你小叔是谁?” 沈奕说道:“我小叔是沈怀。” 丁宁微怔:“关中五剑之一?” 沈奕点了点头。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是你小叔,那你为什么不找他学剑?” 关中八百里平川,剑豪众多,能被公认为最厉害的五柄剑之一,沈怀的名气自然是极大。 沈奕有些羞愧的低声道:“我的剑本身便是他亲自教的。” 丁宁愣了愣,说道:“抱歉。” 沈奕摇了摇头,道:“同样的剑经造就不同的修行者,我小叔便和我说过,修行关键还在于个人选择的道路。”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他说的不错,眼界有时候便决定高度。” “我是应该早来长陵,否则怎会想到天下有如此独特的地方。”沈奕已然跟着丁宁走入鱼市,他看着周围如沉浸在鬼域里的街巷,看着阴暗里隐隐约约如鬼火般的灯笼,好奇的轻声问道:“这里面真的什么东西都有交易,包括一些禁物,连我都可以买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可以买,但必须通过这里面的一些中间人。” 知道这里面必定有很多门路的沈奕更加好奇问道:“那能否实地参加一些地下拍卖会之类的?” “当然可以。”丁宁说道:“不过你必须得到那些中间人的信任,以你关中巨富子弟的身份,想要参加,应该没有任何的问题。只是确实想要买某件东西的时候,还是要中间人出价。否则许多人知道东西最终落在何人的手中,反而会带来祸事。” 沈奕由衷道:“有机会倒是真要看看,说不定会有些合用的东西。” 西边角的羊肉铺子外面是卖羊肉,里面却是人贩子,贩卖的都是偏远地方甚至别朝带回来的孩童。东边的裁缝铺子,专营的却是大楚王朝的符器生意。靠近底部水塘边的三间吊脚楼里,是海外盗贼的销账窝点。要想参加有各类修行者物品的地下拍卖会,要找卖桐油的薛麻子,或者卖咸鱼的老周头。 丁宁一边领着沈奕往鱼市的最深处,也是鱼市的最底部走,与此同时,缓缓的将鱼市里的诸多门路轻声的解释给他听。 沈奕越来越听得津津有味,却是没有注意到丁宁的语变得越来越缓慢。 “下面你无论听到我说什么,神情绝对不要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就当在听我和你闲聊,不要被人觉有任何的异常。”蓦的,丁宁这样的话语传入他的耳廓。 因为语缓慢,沈奕已然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他心中顿时一震,但却是极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轻声问道:“怎么?” 今日里丁宁来鱼市,只是为了给那名孤独老妇人拜年,陪她说会话,然而便在方才,他已经感觉到了异样而危险的气息。 “应该有人想要刺杀我,敢在鱼市里动手的话,便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所以此事便是将你都牵扯了进去。”丁宁平静而缓慢的说道:“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但我和你的性命现在都在你手里,所以你接下来一定要仔细的听清和记住我的每一句话,不能犯任何的错误。” 看着周围异常平静的街巷,感受不到任何杀机的沈奕心中越来越震惊,但是丁宁平静的话语里蕴含着的凝重,却是让他可以肯定这并非是什么玩笑。 “你说,我会做到。”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丁宁压低了声音,微垂着头,连嘴唇都隐匿在阴影里:“等一下我会带你经过数家店铺,那几家店铺的主人都不是普通人,而且都和这鱼市地下的主人有关系。只是不知道那几家店铺现在哪家开着,等会哪家开你便进哪家,在走进去之后,你便开始计算时间,五十息之后,你便用最快的度告诉店铺的主人,有人正要在鱼市里杀人,地点在鬼见愁码头。” 沈奕自然不明白丁宁为什么要他计算时间,但他还是认真的记住了每一个字,同时轻声极其简单的重复道:“进店铺,计时,五十息,求助,鬼见愁码头。” 丁宁平静的点头,道:“记住便好,接下来我和你说的话,便又是寻常闲聊。” 沈奕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明白了。” …… 丁宁继续领路,朝着那名老妇人所在的吊脚楼方位走去。 他也继续说着这鱼市里的门路,心中却是充满难言的愤怒而冰冷的情绪。 就如他和长孙浅雪所说,他本不愿因为一些陈年旧事而再将那名商家小姐牵扯进来,不想借助任何她的力量,然而今日只是寻常的探望老人,在这样的新年里,竟然有人逼得他不得不借用鱼市的力量。 到底是谁? 他的心中越来越冰冷和愤怒,思绪却是越来越活跃,考虑的后继事情越来越多。 鱼市最低洼处的水塘大多被棚屋的屋面遮掩,所以并没有落到多少雪,此时水面上,只是结出了两个指节厚度的冰面。 丁宁平静的眼眸深处骤然浮现出两缕幽火,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腰侧的末花残剑上。 此时已然到了他和沈奕所说的那数家店铺的附近。 那数家店铺此刻只有一家店铺开着,内里有火光和人的气息。 而丁宁清楚,那家店铺的主人经营的是兵器生意,他的那间吊脚楼里,有不少好剑。 李道机当日的末花残剑,就是在那里购得。 原本全无关系的人却都和这柄残剑有些关联,所以冥冥之中真的就像是有无数恩怨牵扯出的宿命,这柄残剑,似乎就像是一把开启宿命的钥匙,尘封在此,已经等待了他多年。 “那家店铺是卖剑的,单独进去不需要什么中间人,店铺主人手里有不少连长陵的许多修行之地都不如的好剑,你可以去看一看,在这里等我。我拜完年过来就在这里和你碰头。”丁宁点了点那个店铺,抬起头平静的看着沈奕说道。 沈奕当然明白丁宁这些话只是“闲聊话”,他当然不能等着丁宁回来这里和他碰头,于是他显得略微用力的点点头,道:“好,既然只开了这一家,我便逛逛这家便是。” 丁宁微微一笑,便将沈奕留在这里继续前行。 沈奕看着他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敬意,如此危急时刻,竟然还能露出如此的笑容,自己真是不如。 …… 丁宁的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蹙起,他前方的那处鬼见愁码头位于数间堆积着干柴的吊脚楼下方,附近没有什么店铺,视线又被遮掩,实是这条路线上最好的刺杀地点,若是换了个位置,他要刺杀人,也会选择在那个地方动手。 此刻他感觉到的那些气味,都在朝着那处地方行进,这便说明,这些人的确是来对付自己而不是对沈奕有什么图谋。 他深吸了一口气,体内那些无数的“小蚕”,也随着他这一口呼吸而苏醒过来一般,在他的身体里无声的涌动了起来。 沈奕尽可能的平静,但是在推门进入店铺之后,他的呼吸还是不可遏制的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恩?” 内里榻上的披男子似乎瞬时就感觉到了沈奕的异样,出了一声轻哼声。 沈奕想到了丁宁的告诫,想到不能提早出问题,所以他马上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开始计算时间,同时说道:“我来自关中沈家,听闻你这里有许多好剑。” 黑暗里看不清面目的披男子沉冷的看了他一眼,却不多说,身体后移。 随着披在身上的毯子的掀开,在露出下方黑色剑匣的同时,沈奕也看清了他是没有脚的。 他的双脚齐膝而断! 眼见这样的画面,沈奕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由自主的出了一声低声惊呼:“你腿脚不便..这可如何是好!” 没有脚和卖剑全无关系,沈奕此时的惊呼也异常突兀,然而披男子却是目光剧烈一闪,反而压低了声音,沉静道:“有事生?” 第三十七章 鱼市里的飞剑 丁宁依旧安静的前行着,他已然到了之前所说的鬼见愁码头。。。 看最新最全小说 这是在数座堆放干柴的吊脚楼下方,这数座吊脚楼离水面比别的吊脚楼要略高一点,因为作为库房,里面堆积的东西又相对十分沉重,所以用于支撑的木柱比寻常的吊脚楼要多一些,有些木柱立得十分随意,有些歪斜,再加上这下方的木栈板道作为码头,两边停靠了不少浮桶和小乌篷船,缆绳都栓在这些木柱上,牵牵连连,晃晃悠悠的绳圈,自然就让人想起吊死鬼。 他的脚步看似随意,但实则却准确的控制着时间。 这里是鱼市,天生就隐匿着许多不容许外来人在这里胡来的真正高手,所以想要在这里杀他,他便有着天然的优势。 之所以和沈奕定好时间,是因为他想给敌人动手的机会,但他又必须保证能够掌控局面的人能够及时赶到。 想要杀死他的敌人,自然要一次解决掉,否则今后还有许多说不出的凶险,而且他想得比一般人更为深远,这次即便无法从刺杀自己的人身上知道背后到底站着的是什么人,但却有可能可以利用他们达成他另外一个目的。 …… 水面已经结冰,因为平日里这里的水便是污浊的黑水,所以冰面也是幽黑色,更加衬托这个鬼见愁码头之名。 原本不甚结实的栈板被牢牢冻结在冰面上,所以走起来反而比平时更加稳固。 周围的乌篷船和圆浮桶也被冻得纹丝不动,就连那些缆绳上都挂着长长短短的冰棱。 一切都是那么的死寂,视线里根本没有任何的人影。 然而丁宁却知道此刻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修行者,就在左侧数丈处的一条乌篷船里。 这名修行者的身上散的气息极弱,呼吸也控制得极其平稳,很久的时间才些微呼吸一次。 就连丁宁如此接近,这名修行者的呼吸频率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事实上除了这名修行者之外,还有两名位置较远,包抄过来的修行者,他都根本没有能够感知到对方身上散的任何属于修行者的气息。 他只是闻到了气味。 这是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的独特之处。 虽然在对于真气、真元、天地元气的感知不如九死蚕,但是对于一些细微的声音,对于气味等等的感知,斩三尸无我本命元神经却是别的功法所不能及。 从之前那两名暗中潜隐跟随他的修行者身上,以及此刻距离他很近的修行者身上,他都闻到了一种略带腥臭,但又让人觉得似乎有些甜腻的气味。 这是蛇盘花的汁液气味,对于丁宁而言并不陌生。 蛇盘花的汁液是天然的剧毒,五境之下的修行者几乎不可能凭借修为将毒逼出,对于三境以下的修行者,可以说是见血封喉。 但在刀剑兵刃上喂毒,这对于长陵的风气而言是极其可耻的事情,即便是在整个大秦,也只有在胶东郡一带的流寇狂徒才会在自己的刀剑上涂抹这样的剧毒。 带着这样兵刃的人,自然只可能是来杀人,而不是来找自己谈什么事情的。 听着那偶尔才响起一声的轻微呼吸声,丁宁的脚步依旧没有停止,面上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的异样。 他甚至没有看那条嵌在冰面上的船一眼。 然而突然之间,他的右手已然握住了末花残剑的剑柄,度极其惊人的在空气里拖出了几条剑路。 一道简单的白色剑符瞬间形成,消失。 一片白霜之中,数根冰棱瞬间冲刺在乌篷上,在这片寂静的空间里,出刺耳的撕裂声。 乌篷里的修行者在下一息便已然准备暴起出手,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迹暴露,也根本没有想到丁宁竟然会毫不讲道理,丝毫不问缘由的直接悍然出手。 在极度震骇之下,在冰棱尖锐的前端已经刺入乌篷之下,隐匿在其中的黑衣修行者体内的真元毫无保留的倾泻出来,在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来不及施展什么剑势的他伸手拍击在后方的蓬面上,一声更为剧烈的破裂声还未传出,他的整个人已经像一只受伤的黑色大鸟般以古怪的姿势掠出。 这是一名蓄着短须的修行者,嘴唇有些宽厚,目光如鹰隼般锋利,根本未蒙面。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让他的脸面上瞬间涂满震惊的是,只在他的身体刚刚和破裂的蓬面脱离,还根本未来得及思索接下来用什么方式反击的这一瞬间,一道如无数白色细花簇拥而成的剑光,已然狠狠扎入他的腰部! 那名他认为可以瞬间杀死,都根本不用掩饰自己面容的酒铺少年,竟然算准了自己的反应一般,已然毫无停歇的掠到了乌篷的后侧。对方瘦弱的身体,拉伸到了极限,以一种好像弯曲贴在乌篷上的姿势,斜着身体,便无比精准的刺入了他的腰部,刺入了他内脏深处! 这名短须黑衣修行者听到自己的体内出类似充气的羊皮筏子破裂般的声音。 剧烈的痛楚让他的身体像虾米一样反射性的往后弹跳起来。 他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在急剧的流逝,但是他右手里散着甜腥气味的黑色短剑还是扬了起来,想在自己死去之前给丁宁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脖颈上又起一股剧烈的刺痛,一股向下的冲击力使得他根本未完成一个往前挥刺的动作便狠狠的往后摔坠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 他感觉自己就像屠夫手里的一块肉,被狠狠拍在了案板上。 当他的背部和冰冷的黑色冰面撞击之时,他才听清楚自己脖颈上出的嗤嗤声音,接着是周围冰面上出的无数更细小的嗤嗤声音。 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丁宁的动作根本没有任何的停留,在自己受痛弓起的之时,对方手中的剑已经从自己的腰部抽离出来,然后急的刺入了自己的脖颈。 这时的声音,是滚烫的鲜血从他的脖颈中喷洒出来,以及无数的血珠溅落在冰冷的冰面上,在冰面上灼出细洞的声音。 怎么可能! 明明是一名未经战阵的市井少年,怎么杀人的手段,似乎反而比自己更为残酷,更为熟练! 他先感到莫名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接下来便感觉到恐惧。 只是他张开嘴,却连任何声音都不出。 他最后的感觉,便是腥热的鲜血从喉间涌来,瞬间将他口中的空隙填满,从他的双唇涌出。 …… 这名黑衣修行者,就像一条刚刚被屠宰了的黑鱼一样,扭曲的躺在冰面上。 猩红的热血触目惊心的在冰面上扩开,又迅的渗透下去。 两剑刺杀这名黑衣修行者的丁宁却是面容出奇的平静,他就在染血的冰面上站稳,直起身来,转身看去。 一名青袍修行者和一名身穿暗红色团花锦袍的修行者,已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冰面上。 这两名修行者同样没有蒙面。 青袍修行者短,四十余岁的样貌,眉毛有些稀疏,双瞳有些特异的褐色。 暗红锦袍的修行者一张圆脸,身材矮圆,和长陵许多腰满肠肥的商贾没有多少区别,只是微眯的眼睛里散着的全是毒蛇般择人而噬的森冷目光。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让你们来杀我,但在这里来杀人,你们也太嚣张了。” 感受着这两人此刻才开始散的强大气息,丁宁依旧没有丝毫紧张,反而用一种同情的语气微嘲的说道:“这里是鱼市啊,你们以为这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溜一圈然后轻易离开的地方么?” 听到丁宁这样的声音,青袍短修行者面无表情,圆肥商贾般的修行者却是摇了摇头,学着他的话语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觉我们,但现了还敢引我们出手,即便这里是鱼市,我们依旧来得及杀死你之后离开。” 在他的声音刚刚响起之时,一柄黯淡无光的薄薄小剑,已经贴着丁宁身后的一根木柱急落下,然后朝着丁宁的后颈飞至。 这是五境的境界,毫无预兆的飞剑暗袭。 只是丁宁明明已经闻到了这柄飞剑的气味,此时却一动不动,就连出剑斩击这柄飞剑的打算都没有。 “不对!” 这两名修行者同时感觉到了异样,眼瞳都是急剧的收缩。 圆胖商贾模样的修行者感应到了来自脚下冰面下的寒意,心中生出极大恐惧,他的真元从脚下狂涌而出,双手狂抓,似是在此刻要抓住些什么。 然而他和身旁的青袍修行者已经觉太晚,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 嗤的一声裂响,他脚下黑色的冰面上出现了一个裂口,喷泉般喷出些冰末和水汽。 一柄赤色的小剑从他的右脚底刺入,接着却是挂着一股血泉和碎末,像条怪蛇般,从他的脑后飞了出来! 这名肥圆商贾般的修行者瞪着双目,他往后重重仰倒,直到此刻,他都未能现这一剑是谁出。 他那一柄薄薄的飞剑失去了控制,颓然飘飞,从丁宁身侧数尺处滑过,斜斜切入一根木柱,微微震荡数下,便如一只死去的蜻蜓般一动不动。 第三十八章 齐修行者 呜的一声怪鸣,青袍修行者袖中飞出一柄如竹叶般的轻薄淡青色飞剑,在他的身周围绕飞舞,散开无数条剑影,就像有无数竹叶在不断的洒落。。 他面色微白的紧盯着那柄在阴暗里若隐若现的赤色小剑,只是悄无声息,让这柄赤色小剑潜到脚底冰下都让自己和同伴毫无察觉的手段,就意味着对方的境界在自己之上。 方才若先出手的是他,他便也已经迎来死亡。 疾如密鼓的脚步声传入他和丁宁的耳廓。 脸色更为苍白,甚至紧张得额头上全部是汗珠的沈奕背着没有脚的披男子出现在青袍修行者和丁宁的视线里。 一眼看清依旧好好站立着的丁宁和那两具躺在冰面上的尸体,在第一时间感到庆幸的同时,沈奕也再次转头,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背着的披男子。 他这才彻底明白自己的固定思维是错误的,没有脚不意味着不快。 便在此时,青袍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出了一声急促的厉喝,他脚下的冰面碎裂开来,整个人往一侧飞掠出去。 当当当当…. 恐怖到了极点的密集金铁撞击声在他身外响起,无数剑影像不真实的一般,在他的身外爆开无数团细小但耀眼的火花。 沈奕的呼吸彻底的停顿。 他感觉到自己背着的披剑铺老板体内的真元在急剧的奔流和释放。 那柄原先在阴暗里若隐若现的赤色小剑的气息彻底的改变,从一开始的悄然隐匿,到现在变成了纯粹的度疾斩! 赤红色的剑体围绕着这名想要逃遁的青袍修行者,编织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 青袍修行者的飞剑被压至身外数丈范围,身影更是被逼得彻底停顿下来。 “你已经跑不掉了。” 披剑铺老板唇角微微翘起,冷漠的说道:“即便你能胜得了我,你今天也已经跑不掉了,更何况你连我都不可能战胜。” 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赤色小剑又倏然后退,在阴影中飘忽不定。 交手只是这片刻时光,青袍修行者的衣衫已经被被汗水完全湿透。 “我未必要跑。” 然而他却是看着披剑铺老板说了这一句话。 就在他这句话响起的同时,他脚下的冰面骤然裂开。 他的整个人就像一柄剑一样,直接插入下面的冰面,沉入冰冷刺骨的浑浊泥水里。 那柄始终旋飞在他身侧的竹叶般淡青色小剑紧随其后,嗤的一声没入水中。 “丁宁师兄!小心!” 沈奕骤然反应过来,出了一声惊骇的大叫。 浑浊粘稠的泥水掩饰那人身上的许多气息,飞剑更是将冰面下的水流搅得极其混乱,青袍修行者显然已经不想走,他此刻如同化成了一条巨大的毒蟒,穿行在水底,要将冰面上的丁宁杀死。 然而此刻,丁宁却是依旧极其的冷静,只是用一种异常诚恳的语气说道,“我要活口,对鱼市有好处。” 沈奕呆住。 黑色而浑浊的冰面上,突然产生了奇异的湍动。 无数股阴冷的气流从冰面上涌出,但冰面却没有丝毫的破损。 在下一瞬间,他看到冰面上长出了许多黑竹,无风却摇曳着。 一股庞大而恐怖的阴寒气息,让这片区域彻底变成真正的鬼域一般,任何的声音都消失,水面下的颜色更加阴沉,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握住了那条巨大的毒蟒。 时间实则极短,但给人的感觉却很长。 那柄在阴影里若隐若现的赤色小剑飞回到披剑铺老板的袖中,而丁宁的身前不远处的一片冰面,却是奇异的往上拱了起来,好像有一颗笋,正从下方的泥潭里长出。 喀喀喀数声轻响。 这片死寂的区域里终于有了声音。 数块碎冰往上飞出,坠下。 一股极其浑浊而阴气沉沉的水流如怪物一样涌出,翻倒在旁边的冰面上。 泥水像黑油一样在冰面上铺开,内里露出的身影正是那名青袍修行者,此刻他的浑身也被泥水染得漆黑,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无数在冰面上摇曳的黑竹好像从不存在一般,悄然散去。 嘶的一声抽吸声。 直至此时,沈奕才恢复了呼吸的能力,剧烈的呼吸起来,也直到此时,他才彻底明白长陵的鱼市到底是何等样的地方。 一名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缓缓的在一条木道上走出。 沈奕的心脏跳得越来越激烈,就像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这显然是一名七境的宗师级修行者,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名修行者修炼的是大秦罕见的阴神鬼物之道。 虽然修行的手段没有正道外道之分,但修行典籍里记载得十分清楚,修炼这种阴神鬼物之道的修行者,到达七境要比修炼寻常功法的修行者更加艰难。 “你想要怎么做?” 拄着黑竹杖的老人收敛了所有可怖的气息,平淡的问丁宁。 丁宁对他和披剑铺老板行礼致谢,说道:“神都监应该对他很有兴趣,我认识一个官员叫莫青宫。” 黑竹杖老人微微摇了摇头:“你和王太虚走得近,你应该明白,暗地里的事情就要暗地里解决,和庙堂扯上关系,便会引来许多祸事。” “我明白这些。”丁宁看着他,认真说道:“但关键就在于,想要对付我的,应该就是庙堂里的人物,而且地位肯定不低。我今后还要来鱼市,他们这次又不顾鱼市的规矩…所以不能让他们背后的那人有所收敛的话,市井之间便更没了规矩。” 顿了顿之后,他看着这名黑竹杖老人诚恳的补充道:“而且就算有什么变故,也是两层楼顶在前面。” 黑竹杖老人沉吟了片刻,道:“我会着人将他送出鱼市,送给王太虚处理。” 丁宁此前的心情都极度平静,此刻听到这名老人应允,并想到接下来的可能,他的心脏却是也不可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他深深的躬身,再次对着这名拄着黑竹杖的老人行礼致谢。 “你是故意给了他们出手的机会,借用了鱼市的力量,下次最好不要有这样的事生。”拄着黑竹杖的老人没有回礼,只是看了他一眼,冷淡的说道:“任何人都不喜欢被利用。” 丁宁没有任何的申辩,只是恭谨道:“下次不会了。” “你知道我是可以对付得了他们的修行者?” 在拄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不再多说转身离开之后,披剑铺老板目光微冷的看着丁宁,问道。 “不确定,但至少肯定你和掌管这里的人有关系。”丁宁看着他,说道:“而且我给沈奕预留的时间足够,即便你觉得不能应付,也来得及让别人过来这里。” 披剑铺老板的目光扫过那名被丁宁两剑刺死的修行者的尸身,说道:“即便是在道上沉浮了许多年的人都未必有你的决断和深思熟虑,怪不得王太虚那么看重你。” 丁宁道:“先生的飞剑也是非常厉害。” 披剑铺老板没有回话,却是对着沈奕道:“你背我过来,背得累不累?” 沈奕一愣,道:“不累。” 披剑铺老板说道:“不累便劳烦你再将我背回去。” 沈奕又是一愣,随即微汗道:“这是自然。” 丁宁微微一笑,道:“我先和你一起回去。” 沈奕有些犹豫的看着冰面上躺着的两名修行者的尸体和那名如同死了一样的修行者,轻声道:“那不用管?”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既然鱼市的人都已经那么说了,难道你还不放心?” 沈奕松了一口气,但回想方才短短时间里生的所有事情,在开始动步之时,他又忍不住无比佩服的轻声道:“丁宁师兄,我的确不如你。” 丁宁已经对这名关中少年的直爽性情十分了解,知道自己不管如何谦虚,对方也依旧会保持看法,所以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沈奕却又忍不住微转头问披剑铺老板:“先生,你修为如此之高,是什么人能够斩断你的双腿?” 丁宁顿时面容尴尬。 这无异于揭人伤疤,虽然他很清楚沈奕是有些感激对方的出手相助,此时这么问,都有些想要帮助对方的意思。 然而对方了解沈奕的性情么? 披剑铺老板开口,声音微冷道:“被师弟所嫉,暗算所至。” 丁宁愣了愣,沈奕的面容却是瞬间变得无比尴尬,说道:“我虽然佩服丁宁师兄,可不嫉恨他。” 披剑铺老板冷笑一下,也不出声。 沈奕的侠义心却是又顿起,问道:“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师弟,那你报仇了没有?” 听着如此稚嫩的话语,披剑铺老板皱了皱眉头,说道:“若是报了仇,便不需要逃到长陵了。” 沈奕顿时愤怒起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披剑铺老板似是觉得这名关中少年十分有趣,微讽道:“那人叫公子白,现在在营丘。” “营丘?”沈奕顿时怔住:“先生你是大齐王朝的修行者?” 听到此处,丁宁的眼瞳深处倒是也闪现出一些异样的光彩,忍不住转头看了披剑铺老板一眼,“纪国侯公子白?” 沈奕一呆,方才他显然不知道公子白是什么人。 披剑铺老板微嘲一笑,点头道:“我那师弟已然封侯,要想报仇,除非是你们大秦王朝能灭了大齐了。” 第三十九章 孤山之秘 莫青宫沉着脸看着堆积在身前的许多案卷,因为长时间的参阅,他的眼睛有些干涉,所以他取出了一个琉璃小药瓶,往眼中滴了数滴明目清心的药液。。。 虽是新年却不得闲,那名叫李晚珠的宫女在宫中已然呆了十数年,平日里一切正常,查到现在查不出任何的端倪,然而她在大宴上说出的那些分外让人心寒的怨毒的话语,圣上和皇后可以当做已经不存在,他们神都监却不能当做不存在。 “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都消失了那么多年,还不死心么,还有传人冒出来做什么?” 莫青宫按揉着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的说道,轻声但无比阴厉的话语,在灰色的房间里回荡着。 虽然神都监永远有事情要做,长陵从来没有安稳过,但自去年开始,长陵暗地里的暗流,却前所未有的汹涌。 夜策冷自海外回归,赵斩亡,赵剑炉的大逆、云水宫的大逆前所未有的纷纷在长陵周遭活动、徐司出海、宋青书、南宫伤的死亡、九幽冥王剑的重现、宫女含沙射影的引人遐想…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全无关联,然而莫青宫却明白这一切都从九死蚕重现开始。 那个人都已然死了那么多年,只是一个隐约的传人…许多人心却已经开始动了。 在他看来,对于此刻无比强大的大秦王朝而言,这些人的心动只能造成一些无端的破坏,根本没有意义。 就在此时,他的副手,接替了秦怀书位置的那名青年官员敲了敲门,疾步走了进来。 “莫大人,王太虚送了名修行者过来。”和之前相比,这名青年官员也已经老成了许多,飞快一礼之后,马上没有任何废话的说道:“是一名在鱼市试图刺杀丁宁的修行者,修为有五境。同时在场的还有另外两名修行者,一名四境,一名五境。那两人已经被杀死,但尸身留着,可供查验。” “什么!” 莫青宫霍然站了起来:“将那人送至大浮水牢!” “不!通知司!” 但他马上又改口道:“我亲自押送那人去大浮水牢!” “你做得不错。” 紧接着,他又对着这名青年神都监官员说了这一句。 两名五境,一名四境,鱼市刺杀丁宁,两死一伤,留下了一名五境的活口。 这名青年神都监官员的确已经将他第一时间所需知道的讯息完整的说了出来。 薛忘虚和梁联一战,连圣天子之师都出了凌云一剑,保全了薛忘虚。至少所有知情的真正权贵,都会清楚这是皇后的意思。 唯有真正的亡命之徒,且只有外来的亡命之徒,才会知道鱼市厉害,但又心底里忽视了鱼市的厉害,敢在鱼市里动手。 而能够请到三名这样的亡命之徒同时刺杀丁宁的,绝对是真正的贵人! 眼下这名活口,便会是极其重要的突破口。 修行者相比正常人有许多独特的手段,可以让自己迅的死亡,也可以让自己感觉不到痛苦,但大浮水牢有很多可以让修行者开口的手段,而且也能确保这名活口不会被灭口。 关键在于,必须确保这名活口能够安全送至大浮水牢。 听到莫青宫的赞许,这名青年神都监官员心中惊喜,但还是保持了沉静,同时快道:“王太虚说了,他两层楼也会全力配合莫大人将此人送入水牢。” 听到这句话,莫青宫心情顿时略松。 …… …… 对于长陵,今日注定非同寻常。 不可否认,有些人的足迹,足以影响后世的史书。 长陵城西有不少荒园。 那里曾是许多望族的所在,但在元武初年的一些血腥杀戮之后,这里便罕有人至。其中大多被重新封赏了出去,但可能觉得死了太多人,煞气太浓的关系,所以绝大多数地方还是荒着。 在这片荒园里有一片小庙,供奉的是城隍,平日里没有多少香火,只是大约觉得有这样的庙宇会显得安稳一些,所以倒是有贵人贴补些银两,令这片小庙维持着。 小庙前后只不过数进,甚至只是和农院一样,只是立了竹篱笆墙。 本来杂草丛生,此时又是隆冬,便更显萧索荒芜。 身材高大,充满着唯有大逆才有的那种特有的桀骜不驯气息的樊卓此刻便站在这间小庙前,他的身旁站着一名身穿白狐毛大衣的年轻人,剑眉星目,容貌俊美,肤色白皙如凝脂,看上去就像是出身于某个大富人家的娇柔公子哥,然而他的身上却散着连樊卓都根本无法与之相比的高傲气息。 这种高傲,不像很多出身名门的子弟那种虚妄,而是十年寒潭炼剑,一朝斩蛟龙,国破山河亡,山中餐风露,洗尽铅华之后,自然沉淀的那种气息。 他自然便是白山水。 在狂歌漫剑,杀出长陵之后,他的威名甚至已然隐隐凌驾于赵剑炉赵一之上。 油漆剥落的庙门虚掩,门槛也不高,但白山水的眼睛里,此时却是充满着真正的感慨。 他伸出手来,推开庙门。 中央大殿的一角,有一名年老的庙祝,正在用石块搭起的简单灶台在煮着东西。 在看清这名年老庙祝的瞬间,白山水轻叹道:“天下所有人都在猜测我为何一定要来长陵,驻足长陵,却不知道,只是为了庄先生您。百转千回,诸多艰险,花费了无数的时间,却没有想到庄先生您竟然隐在这座小庙。” 年老庙祝转身,一张长脸上满是刀刻般的皱纹,但一双眉毛却是浓黑如墨,目光流动之间,他的身体里似乎开始缓缓释放出一种莫名的气质。 他昏黄的双瞳变得无比深邃,似乎可以将长陵所有的街巷一眼望尽,他面上的每一条皱纹里,似乎释放出过往无数年的风霜。 “真不容易。” 这名年老庙祝没有什么虚伪的话语,由衷的说道:“你是真正的万金之躯,你若死了,昔日大魏最后的精气神都烟消云散,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找我,你真的得到了孤山剑藏之密,而且那孤山剑藏之密,和我有关?” 白山水微微一笑,感慨道:“不只与先生有关,这孤山剑藏,便在长陵。” 年老庙祝不只经历过多少风雨,然而听到这一句,他还是大吃了一惊。 “希望先生您能帮我。” 白山水深深躬身,对着年老庙祝拜了一拜,道:“复国已然不敢想,然这是不让许多魏人流离失所,风餐露宿无一席安眠之地的唯一希望。” 他这样等人的深深一拜,便是挟带着一个家国的沉重山河气息。 年老庙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直起了身体,没有直接应承,却是眼睛微眯道:“你们得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白山水也直起身体,不再多言,从袖中掏出一物,递到年老庙祝的面前。 年老庙祝的双瞳骤缩,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躺在白山水此时掌心的,是一片乌金色的玉符。 这片玉符并非完整,缺了数角,表面上有许多好像随手乱刻的线条,然而此刻,在这名年老庙祝的眼里,这些线条全部从玉符上浮了起来,而且在空气里无尽的延伸,就像一座座山川和一条条河流一样,漂浮出去。 玉符上面没有任何的文字,没有任何和孤山剑藏有关的标记,然而这名年老庙祝知道这便代表着孤山剑藏! 因为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玉符…或者说,他见过的,便是这片玉符上缺失的其中一角! “看来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虽然此刻年老庙祝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但只是从他的神容,白山水便已经可以确定许多事情,他轻叹了一声,道:“我隐约看出这玉符上线路和长陵地势有关,只是天资还是不够,无法彻底参悟其中奥秘。先生您曾和那人共同参悟过这玉符的残片,且成功的找出了一些孤山剑藏的遗藏,想必此次也能帮我。” “事实并不尽如外界流传。”年老庙祝将目光从玉符上收回,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白山水缓缓说道。 白山水身体微微一震。 “昔日出现过的那片玉符,之前其实一直在宗法司的库房里。我昔日任宗法司司之时,并不知此种玉符便是孤山剑藏的地图,只是觉得有极其特异之处,似乎隐合长陵地势,却参悟不透。”年老庙祝缓缓道:“是我请他参悟,后来我们才现,这玉符上的线条,并非是长陵一带的地势,而是长陵一带天地里的许多特别的天地元气的走向。”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天地元气的走向?” 年老庙祝点头道:“孤山剑藏的地图,不是用地势来标识,而是用许多天地元气的流动线路来暗示出遗藏地在何处。或许昔日留下这地图的人,便是觉得若是境界不足,参悟力不够的人,便根本不配得到孤山剑藏的任何东西。” 白山水沉默了片刻,抬起了头来,看着远处长陵的天地,轻叹了一声,“如此说来,我还必定要留在这令人厌恶的长陵?” 第四十章 大浮水牢 数辆马车以一种不慢也不快的度在长陵的街巷中前行。。。 为一辆马车车厢里端坐着的人正是莫青宫。 蓦然间,他的眼底出现了警惕的神色。 一辆马车正从不远处的街巷里穿出,朝着他们行进,虽然他记得驾车的那人是荆魔宗,王太虚的人。 只是在神都监当差多年,许多血的教训告诉他不能绝对相信任何人。 然而当那辆马车的车帘远远的掀开之时,他微蹙的眉头却是松了开来,待离得稍近,便面容温和道:“你怎么也来了?” 马车里的人便是丁宁和沈奕,听到莫青宫的这句话,丁宁似乎丝毫没有觉得神都监这条知名“恶犬”的可怕,反而直接掠入了莫青宫的车厢,同时还示意沈奕跟着过来。 “莫大人许久未见,新年里气色看上去不错。” 丁宁对着莫青宫微微一礼,说道:“想着大人或许要听一些细节,便先过来了。鱼市里的人想必找起来有些麻烦,我便将同时在场的师弟也带了过来,大人能够问得清楚便不需要浪费力气去牵扯鱼市里的人了。” 莫青宫和蔼的看着丁宁,完全没有平时对待下属的严厉,他微微一笑,道:“你确实机智,的确你就算不来,我接下来还是要找你。” 丁宁笑道:“哪能让大人来找我,当然是我自己送上门来。” 莫青宫端详了丁宁片刻,轻叹道:“这半年来你在长陵可以说是极其有名,自进入白羊洞,便是长陵名声上升最快的年轻才俊,事实证明我当时的眼光没有问题。只是现在看来,当时我就算将你收为学生,也不见得能让你长进这么快。谁会想到薛忘虚那个糟老头子竟然是一步踏入了七境的大宗师。” “莫大人你有线索么?”丁宁有些苦恼般轻声道:“我只不过一个普通市井少年,在长陵也没有什么仇家,这么多修行者来杀我做什么?” 莫青宫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喝道:“我还没盘问你,你倒是反过来盘问我来了。薛忘虚官道上展露境界,去竹山县又那么威风,到了虎狼大军北营门口和梁大将军一战,现在天下谁人不知?这些事情你都在场,而且你还是长陵迄今为止从开始修行到进入三境最快的修行者,你还是普通市井少年?” “今后该小心就要小心些。”顿了顿之后,莫青宫有些严肃的警告道:“光是你和王太虚有关,便可能给你带来不少祸事。” “是祸便躲不过。”丁宁平静的说道:“还是要靠大人查出来。” 听闻这句话,莫青宫倒是自嘲的笑笑。 就连自己在长陵立足,也需要陈监这样的靠山,很多时候也都是身不由己,像丁宁这样一名出身寻常市井人家的少年,即便展露出一些卓绝的天赋,也的确是只能随波,根本没有什么自行选择的余地。 他开始仔细询问鱼市里的一些细节。 不知道是觉得鱼市里人的出手和这三名修行者的身份不重要,还是刻意回避,在询问的过程中,他甚至连鱼市里到底是谁出的手都没有问。 当这样的问询结束时,这列马车穿过了长陵郊野的一片胡杨林。 一片沿着渭河的一条支流建造的低矮平房出现在了丁宁的视野里。 “这就是大浮水牢么?” 丁宁嘀咕了一声,“看上去也不怎么样。” 很少有人在莫青宫面前不把他当成神都监的可怕官员,而当成正常人交谈,所以此刻听到丁宁的这声嘀咕,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心中始终紧绷着的情绪,到此刻却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因为整个长陵,都不会有人敢在大浮水牢的附近动什么主意。 “是地下有很多不同寻常的地方么?” 丁宁却是更加好奇了起来,看着莫青宫问道:“能带我进去看一看么?” 莫青宫一怔,面容顿时微厉,道:“你想进去看看?”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因为我听说整个长陵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不是皇宫,而是大浮水牢。” “真是孩子话。”莫青宫看了他一眼,冷嘲道:“你以为大浮水牢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微蹙着眉头:“连你都不能带我进去?” “不是连我都不能带你进去,而是连我都不能进去,连我的资格都不够。”莫青宫冷笑道:“这座水牢早在先皇时代便存在,自此之后便不断的加固修缮,几乎大秦王朝修行者的世界里有新参悟出什么厉害阵法,极强的禁制,便都会添了进去。即便是犯人…也唯有真正的大人物,才有资格被关入这里。即便是这名五境的活口,原本也不够资格被关入这里。” “五境都不够资格…那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被关入这里?”丁宁和沈奕面面相觑。 莫青宫道:“自然是真正的大逆,那种一经逃出便如龙入海,完全再难掌控的存在。” “白山水那种大逆么?” 丁宁皱起了眉头,“可即便是那种级别的大人物才有资格被囚禁在这里,莫大人你的官位这么高,怎么会不够资格进入里面审案,那有资格在里面审案的是什么人?监天司和神都监,在查案办案上面,不是本身就凌驾于其余各司的么?” “小孩子家这么好奇。”莫青宫跳下了马车,示意赶车的神都监官员将丁宁和沈奕送回去,同时说道:“我在办完了一些手续,到了既定的审案之时,才能进入这大浮水牢。负责这里面的是申玄申大人,不过说了你们也不认识。” “申玄?” 丁宁的心中再次微微的一颤,但在莫青宫这样的人面前,他的面容却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平静,没有任何的异样。 一直等到载着他和沈奕的马车开始调头,转入来时的胡杨林,他才有些疲倦般闭上了眼睛,细想着刚才那片建筑物的每一个细节,同时在心中冰冷的轻声道:“申玄…想不到你也活了下来,反过来成了严相的一条狗。” 在元武皇帝登基的那数年,真正处于腥风血雨中心的,即便不是当时的顶尖人物,也都是和那些顶尖人物有关的人。 即便只是那些天之骄子身边的一些随从、寻常门客,他们其中许多都在那场惊天变故里得到了非凡的际遇,踏上了权力的舞台。 申玄则不同。 这十余年间,他在长陵根本就未曾露面,但是他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便是观星大将军,掌管所有角楼。 长陵没有外城墙,一座座巨人般矗立在长陵的角楼,便俯瞰着整个长陵,观测着整个长陵的动静。角楼上出的某些光芒,也能够为远处街巷阡陌之中行进的军队或者修行者快指引方向。 只是在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里,申玄却是给一批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修行者指错了方向。 那些修行者原本应该是他的朋友。 只是那些修行者按照他的指引,以最快的度杀至增援的地方时,却现等待他们的,是上千架已然摆好阵型的符文战车。 昔日的申玄便很强大,时至今日,恐怕至少过了七境中品。 是这样的人镇守在这里,而且连莫青宫这种级别的人物,都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能够进入,丁宁就知道自己必须要更耐心一点,更慢一些。 今日里借助这样的时机,虽然未能进入大浮水牢,但至少得知了一些有用的讯息,至少近距离看到了现今的大浮水牢…所以他的心中虽然酸楚,但却只能轻声的说着这样的话语安慰劝诫自己。 (这一章过渡章节,想情节想得有些卡涩,写的也比较艰涩,字数也比较少。等会再多抓头想想,下面看看会不会更加精彩些。) 第四十一章 才俊册 载着丁宁和沈奕的神都监马车缓缓驶回梧桐落。 张灯结彩的陋巷里,却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丁宁看到,南宫采菽、谢长胜还有徐鹤山正恭谨至极的坐在薛忘虚的身侧,和薛忘虚在说这话。 一眼看到丁宁下车,谢长胜马上第一个站了起来,兴奋道:“姐夫,你回来啦?” 再看到跟着丁宁下车的沈奕,谢长胜却是一愣,“你怎么也来了?” 沈奕看着谢长胜,一脸的苦相。 “不要再用那种称呼喊我,你知道我不喜欢。”丁宁平静的看了一眼谢长胜,说道:“沈奕是白羊洞最新收的弟子,现在是我师弟。” 这下换做谢长胜苦了脸,道:“这怎么可以,他对我姐意图不轨。” 丁宁皱眉道:“那我正好可以从中促成。” 沈奕的眼睛一下子瞪大,惊喜至极的看着丁宁:“丁宁师兄,真的?” 谢长胜恼怒的说道:“你高兴个什么劲,我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奕一愣,眼神顿时一暗,顿觉有些胸闷。 “你也就知道瞎胡闹,在薛洞主面前还这么幼稚。” 南宫采菽呵斥了谢长胜一句,又看着离开的神都监马车,问丁宁:“怎么会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连回来都是神都监的马车?” 听到南宫采菽这样的话,丁宁知道薛忘虚肯定已经告诉了他们鱼市里生的事情,于是他点了点头,道:“那是莫青宫对我的照顾,神都监马车送我回来,便是告诉别人,神都监已经插手,想要对付我的人也最好收敛一些。至于刺杀我的,神都监也在查,想必不会那么简单。” “可能是庙堂之间的纷争,将你卷了进去,你接下来尽量小心。”徐鹤山压低了声音,凝重的说道。 他和南宫采菽都是出身名门,眼光自然比起一般出身的人要更深刻些。 感受到他的好意,丁宁点了点头。 “不过你也真是不简单,两名五境和一名四境的修行者…换了别人早就被杀死了。”谢长胜自从祭剑试炼之后就有些崇拜丁宁,此刻看着丁宁的目光便更加崇拜,“这消息传出去,你在剑会才俊册上的位置,可是绝不只七十二,肯定又要大大的上升一截了。” “你们今天怎么都会过来?”丁宁微微蹙眉道:“剑会才俊榜又是什么?” “新年里当然要走动访友,就算现在不是我姐夫,也不要说得这么不近人情。” 谢长胜随手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递给丁宁,说道:“再过一两个月,这东西的手抄本可能到处都是,不值钱了,不过这是第一批,可是花了我不少力气。” 南宫采菽微微一笑,轻声解释道:“这剑会才俊册是弘养书院综合所有有参加岷山剑会资格的修行之地,以及所有得到举荐机会的所有年轻才俊做出的评估。” “那这相当于就是实力排名的册子,居然有这样的东西?”沈奕大吃了一惊,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那先前谢长胜说七十二,难道弘养书院在这个册子上,只把丁宁排名七十二,这到底准不准?” 南宫采菽解释道:“弘养书院不是什么修行之地,是经户司的一个附院,一些统计的事情,尤其是大秦修行者的登记和编修,全部由他们完成,即便是一些不在修行之地的修行者,他们都会尽量去调查统计最新状况,记录资料。现在范围缩小至可能会参加岷山剑会的年轻才俊,他们编修的这个册子,应该最为权威。当然这只是综合修为和所修剑术的评估,未考虑战斗起来的挥和互相间克制的问题。” 沈奕的脸色顿时白。 他此时已自认远不如丁宁,即便这只是基本的综合评估…这长陵里,原来有这么多的强者? 此时张仪正好烧了热茶出来,正好听到南宫采菽回答沈奕的话,又看到沈奕苍白的脸色,他便忍不住出声宽慰道:“小师弟,长陵很大,尤其人特别多,比关中多出很多倍。” 沈奕没有出声,他此时只是想着,连此刻的丁宁都只被排到了七十二名,那被弘养书院那些人排在第一,认为最出色的年轻才俊是谁? 张仪也很好奇,他先给薛忘虚倒了杯暖手的热茶,然后看着丁宁手中薄薄的小册子,问道:“排在第一的是谁?是独孤侯府的独孤白么?” 独孤侯府独孤凉生以天地元气和战气战魂为药,以天道自然养人培养的儿子独孤白在长陵的确极有名气。 长陵几乎所有的修行之地,在年前便都已然听说他从漠北回来,准备参加这次的岷山剑会。 “我也原以为是独孤白,翻开却现不是。”听到张仪的话,谢长胜却是眨了眨眼睛,有些得意的说道。 “那是谁?” 就连薛忘虚都微微一怔,望向丁宁手中薄薄的册子。 即便是在他看来,独孤侯府的那个肯定已经踏入了第四境的小孩子,应该是排在第一。 丁宁在薛忘虚的身旁坐了下来,神色有些凝重的翻开了第一页。 既然已经决定要在岷山剑会上折桂,给薛忘虚最大的风光,那这本小册里的所有人,便都是他的对手。 他也已经听说过独孤白的许多事情,即便是拿出所有隐藏的实力,对于目前他的修为而言,独孤白也应该是个极具威胁的对手。 现在独孤白都不是第一,那便意味着这次的岷山剑会对于他而言并不是毫无变数,并不是他想到就能得到的。 “第一位:烈萤泓” 只是在看清这个名字的瞬间,丁宁微微的一怔,这绝对是个极罕见的姓氏。 张仪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个名字连他都根本没有听说过。 他不由得飞快看了下去。 “预计修为:四境中品” “修行地:海外诸岛” 这本薄薄的才俊册上其实并没有透露太多的讯息,有关一名修行者,只是记载了这三项。 海外诸岛,这是指大秦王朝经常与之通贸的一些出产灵药的附属岛国。 这些岛国物产贫瘠,经过上百年的商贸,命脉已经牢牢的控制在大秦王朝的手中,虽然也有修行者存在,但极少会有修行者会到长陵。 像此种参加岷山剑会,恐怕都是第一次,而且竟然能够得到弘养书院的极其重视,排在第一。 丁宁微微蹙眉,抬头看着谢长胜和南宫采菽等人问道:“这人是谁举荐的?” 听闻此语,张仪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他顿时觉得丁宁这一问抓住了症结,像这种大秦海外属国的修行者能够参加岷山剑会,背后恐怕必定有极大的靠山。 听到丁宁的问题,谢长胜却是又有些得意,轻声道:“我已经打听过了,不能确定,但极有可能是胶东郡的人。” 丁宁顿时面色微沉。 张仪也是脸色一变,“皇后殿下家里的人?” 胶东郡是大秦王朝沿海大郡,大秦王朝任何一个人都心中清楚,皇后郑袖虽是郑人,但她之所以能够最终成为皇后,一是因为她的修为、美貌和智慧,另外一点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娘家郑家门阀在胶东郡拥有惊人的势力。 事实上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整个胶东郡一带虽然名义上是大秦王朝的领地,但实则几乎相当于郑氏门阀管辖的独立王朝。 郑氏门阀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甚至和大齐王朝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盟约。 元武皇帝能够登上皇位,很大程度也来自于郑氏门阀的支持。 大秦王朝最早的铁甲舰队,便都是属于郑氏门阀。 在那时,郑氏门阀便已经有了称霸海上的能力。 “弘养学院都是些认死理的老学究,他们应该不会特别给皇后面子。”谢长胜看着丁宁,认真说道:“所以这个烈萤泓应该是确有实力,在海外可能有惊人的战绩,你一定要小心。” 丁宁点了点头,翻开第二页。 第二页出现的依旧不是独孤白的名字。 “第二位,叶浩然。预计修为:四境中品。修行地:骊陵君府。” 这名年轻才俊的来历便已然一目了然。 想着在祭剑试炼中遭遇的雪蒲剑,丁宁目光微冷,语气微讽道:“骊陵君的确是事无巨细,什么时候都有拿得出手的人。只是现在长陵的权贵心胸倒也广阔,居然会让骊陵君府的人都参加岷山剑会。” 南宫采菽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骊陵君还是有可能会回大楚王朝接替王位…所以有可能是长陵的有些权贵和他有些交换条件,这应该只是大人物之间交易的极小部分。” 张仪眉头微皱着。 庙堂里那些真正大人物之间的权衡利弊太过复杂,未到那些高位的人根本不可能理解,所以他对那些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想知道接下来这第三个到底是不是独孤白。 然而当丁宁掀开第三页,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却依旧不是独孤白,而是一个令他和丁宁、薛忘虚都绝对意想不到的名字。 第四十二章 不一样的盟会和剑会 “第三位:顾惜春。。。预计修为:三境上品。修行地:影山剑院。” 张仪看着这第三页上的名字,震惊不解的说道:“这怎么可能。” 谢长胜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也不信,因为接下来排在第四的便是独孤白,我们也怎么都不相信他能排在独孤白的前面,而且排在第四的独孤白都是四境中品的修为。” “那怎么可能?”沈奕不能理解的问道。即便是来自关中的他,都知道影山剑院并不算特别出名。 “弘养书院的老学究连一卷长篇经注都不可能错一个字,当然不会犯这种浅显的错误。”谢长胜看了他一眼,说道:“即便是在祭剑试炼时,我们也没有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气势,只是有在岷山剑会上争雄之心,却没有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所以只有可能是在祭剑试炼之后,他得到了什么特别的际遇。” 听着这些年轻人的讨论,看着这个第三页的名字,薛忘虚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道:“影山剑院有一块独特的剑壁。” 南宫采菽等人的目光顿时全部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薛忘虚接着说道:“那块剑壁据说是幽王朝的遗物,不管真实性到底如何,但那块东西的确是高出影山剑院所有剑藏的东西,在长陵的史书记载里,影山剑院只有一两个人成功的从那块剑壁上参悟出剑经或者修行之法,只是那一两个人,都成了一代宗师。” 张仪呆了呆,问道:“洞主,您的意思是顾惜春在那块剑壁上参悟出了什么?” 薛忘虚白了他一眼,反问道:“那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 张仪讪讪道:“真元修为又没有暴涨,不可能是得到了什么强大的灵丹…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能。” “姐…丁宁,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么?”谢长胜此时却惊异的看着丁宁,他下意识的想喊姐夫,出口了一个字之后才觉得不对,马上改口。因为丁宁除了一开始有些意外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已经往后面的页面翻去。 丁宁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平静道:“没有什么关系。” 谢长胜顿时有些误解了他的意思,有些不快道:“虽然不一定遇到,可是我的确很想看到你在剑会上正好遇到他,然后击败他。” 丁宁看到第四页确实是独孤白的名字,便翻向第五页,同时说道:“如果遇到他,我会击败他的。” 谢长胜和沈奕等人顿时一愣。 “好,有霸气。”愣了数息的时间,谢长胜顿时笑了起来,拍掌道:“这才的确是你的性情,我就喜欢你这种毫无道理的信心。” “第五位:陈离愁。预计修为:四境下品。修行地:白露别院。” “第六位:徐怜花。预计修为:四境下品。修行地:徐侯府。” “第七位:易心。预计修为:四境下品。修行地:心间宗。” “……” 丁宁一页页的翻下去,面容非常平静,他很快翻到了最后一页。然而沈奕却是看得脸色越来越白。 这本弘养书院编修的才俊册只是列了前一百二十名。 直到这本册子上的第十七位之后,预计修为才都在四境之下。 只是参加岷山剑会的年轻才俊里,前面十七人里,就已经有十六人都踏入了四境! 沈奕一直以来都自觉自己的修为进境已经算是快的了,但是此刻看到这样的册子,他才真正觉得自己对于整个大秦王朝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原先他认为丁宁排在第七十二太后,但是现在看起来,只要能够排入这个册子,本身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事情。 “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压力?”看着神色依旧平静的丁宁,薛忘虚微微一笑,说道:“即便相对于往年,今年厉害的人物也似乎要多一些。” “没有什么分别。”丁宁合上了册子,却是转头看着谢长胜问道:“怎么往年里没有听说有这种小册子?” 谢长胜微微一笑,道:“再老的学究也要吃饭,一所学院的维持也要花不少的银两,听说是今年内库拨给下面许多地方的银两都削减了不少,所以都要想着做些赚钱的生意来贴补。这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可是价值千金。” 丁宁眉头微蹙,道:“这数年未有大灾,明明可以多给,为什么反而要削减?” 谢长胜自认来时已经做足了功课,但这个问题他却没有思考过,顿时一愣。 南宫采菽和徐鹤山互望了一眼,他们也根本未考虑这个问题,只是听丁宁提起,都出身将门的两人却是直觉有问题。 “应该是因为鹿山会盟。” 只是沉吟了数息的时间,南宫采菽便说道:“之前我大秦王朝和楚、燕、齐这三朝订立盟约的时间已到,重新订立盟约的鹿山会盟还有三个月…即便现在我大秦强盛,圣上又可能入了八境,那三朝不敢不重订盟约,然而为了预防变数,要打的准备肯定也是要做好的。” “他们那三朝哪敢打?”虽然觉得南宫采菽说得的确有道理,但谢长胜还是忍不住嘲笑道:“大楚皇帝整天陷在温柔乡里,燕皇出了名的谨慎,至于大齐倒是有些危险,鬼气森森的军队很难对付,只是国力和我大秦王朝如何相比。真打起来,拖都拖死他们。” 丁宁看着傲然的谢长胜,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他们想打不想打的问题。” 谢长胜顿时一愣。 在场所有人都不是笨人,都听出了丁宁话语里的意思。 “小…”张仪开口,他习惯性的想喊小师弟,但是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小师弟已经是沈奕,他便有些不习惯的改口:“师弟,你觉得圣上会想打?” “若是你和三个人平时一起在争东西,你们修为都一样,但突然你的修为比另外三个人都高了一境,你会不会乘机威胁他们三个,逼他们拿点东西出来?”丁宁看着张仪,问道。 张仪想了想,自然道:“这好像不太好…不会。” 其余几人骤然听到张仪这样的回答,顿时都喝水被噎了一下般有些无语。 “所以说你妇人之仁。”丁宁说道:“你是不会,可是别人都会。” 南宫采菽皱起了眉头,沉吟道:“的确,若是圣上真是踏入了八境,要打不打就已经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不是和先前一样,另外三朝想不想的问题。” “你的见解一直都很高明,纯粹的做一名修行者实在很浪费。” 又已许久未出声的薛忘虚此时出声,有些感慨的看着丁宁,说道:“这次的鹿山会盟将和以往有很大不同,会有大变。今年的岷山剑会,有这本小册子的关系,也会有很大不同,现在这册子上的许多人,到岷山剑会真正开始时,很多人都会不在上面。” 沈奕听懂了薛忘虚前面的话,却是没有听懂后面的话,他愣了愣,道:“岷山剑会距离现在也不过半年,这上面的人又都是已入三境,这么短时间修为不可能大变,怎么会到时候很多人都不在上面?” “不如就是不如。”谢长胜鄙视的看了一眼沈奕,说道:“若是你也在这册子上,你看到平日里你觉得不如你的人排在前面,你会不会不服气,会不会忍不住去挑战他?若是说了足够狠的狠话,到时候输得惨了,败的一方还有没有脸面再去参加这次的岷山剑会?” 沈奕张大了眼睛,他终于彻底反应了过来,有哪一个年轻才俊不是心高气傲,除非真的是像有些人距离独孤白等人有明显的差距,否则怎么可能会服气?想到这本小册子注定会引起的后果,他忍不住惊声道:“这本才俊册就相当于是一本挑战册,很多人应该会忍不住要挑战排在前面的…所以今年里的岷山剑会,其实相当于预赛都已经开始了。” 惊声说完这几句之后,明白谢长胜之前话语里嘲讽意思的他又看了谢长胜和丁宁一眼,虚心而认真的说道:“我当然不如丁宁师兄。” 谢长胜哼了一声,倒是也不好意思再说他,转头看着丁宁认真的说道:“这是采菽喊我们一起来给洞主拜年和看你的最大原因,因为这对你是不利的。提早开始…你修行的时间就越不够。哪怕接不接受别人的挑战都在你手里,但总是麻烦,会耗费口舌和时间,而且有可能还会有不好的名声。” 丁宁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不会有不好的名声,因为我不会拒绝别人的挑战。” 谢长胜和南宫采菽等人全部愣住。 “抱歉,要拿你做例子。”丁宁对着沈奕说了这一句,然后说道:“修行不一定要靠打坐,我不拒绝别人的挑战,但也可以市侩,也可以从别人的手里赢取一些东西。” 沈奕想到了自己输掉之后花了很大代价找到的三阳草,他非但没有生气,眼睛反而亮了起来。 薛忘虚呵呵的笑了起来,“很有趣的想法,丁宁你总算知道尊师重道,知道平时太少事情我会呆着无聊。而且一般那些排在最前的也总不好意思挑战你吧?” 丁宁微微一笑,道:“赢得越多,你越风光。” “你就觉得你准赢?难道你的名字才叫长胜?”谢长胜皱着眉头,说了这一句,但转瞬又笑了起来,“不过我还是喜欢你这种毫无道理的信心。” 第四十三章 契机和后手 长陵东郊有座旧,属于兵马司管辖,里面存着的大多都是些地图类,水文经之类的书籍,一般平日里都没有什么人,只是一些沟渠清淤时,有些官员会来查一下一些地图,以免改错或者堵塞了一些只是用来防涝的暗渠。() 天色渐暗,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却是大喇喇的坐在这座旧进门的堂间里,直接摆了个炭炉在面前,烧了一锅羊汤,拿着一个酒葫芦自酌自饮,杯盏淋漓,完全旁若无人的桀骜气度。 有风卷入,炭火微暗。 一名黑衫师爷阴沉至极的出现在门口,面色极寒的直接喝道:“樊卓,你应该明白,让你们在长陵出入如无人之境,我家将军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可是你找的是什么人,竟然狂妄无知到在鱼市里面去杀人!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骤然见到这名一向沉冷的黑衫师爷如此气急的样子,魁梧男子微微一怔,但听到这样的喝声,他的脸色却顿时沉了下来,杀气毫无理由的瞬间从他的凶狠双目中弥漫出来,重重冷笑道:“祁泼墨,你好歹也是和梁联出生入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只是一时气急,却连自己的身份和我们的身份都分不明白,你以为我们是谁?此刻我坐在这里,我家宫主都在楼上看经,你居然敢如此无礼,大呼小叫,你要是惊扰到他,你以为我不敢一剑杀了你?” 这名桀骜凶狠难言的男子是云水宫大逆之一樊卓,他口中的宫主,自然便是白山水。 祁泼墨原本已然怒极攻心,然而被樊卓暴戾无比的目光一扫,再听到“宫主”二字,他的心中一寒,顿时想清楚了对方是肆意妄为,根本无拘无束的存在。 白山水这三字所带的魔力,瞬间就将他的背心上都压榨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未想到白宫主在此,太过失礼,但你受人所托,自然要忠人之事,现在你的人刺杀未果,反而留了活口,落在了神都监手中,这便不知道带来什么后果。” “居然失手?” 樊卓收敛了杀气,冷然看了他一眼,直到此时才开始真正考虑师爷的话:“亡命自然有亡命的本钱,那三人是真正的毒蛇,不是你口中狂妄无知的废物,你们某个郡守便是他们三人刺杀的。想必是运气太差,否则以这三人的实力,在鱼市里杀一名刚入三境的少年,有什么问题?” 祁泼墨略微平静了些,缓声道:“早在元武初年,皇后便想一次性将鱼市地下的势力铲平,然而最终却罢手,除了一些朝中老人的关系之外,鱼市里必定也有宗师级的人物存在,而且还必定不是一般宗师级的人物。你说的那三条毒蛇,想必还是和你一样太过轻视鱼市,此时有一条,已然被神都监送入了大浮水牢。” “大浮水牢?”樊卓嘲讽的看着他说道:“杀鸡都用牛刀,送入大浮水牢又能审出些什么东西,即便审出些什么,也根本查不到你和梁联的身上,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祁泼墨沉默片刻,轻声说道:“相比这名活口,我更担心你接下来鲁莽行事。” “本就是过江龙,做的本身便是狂放之事,怎么会和你们战战兢兢一样?”樊卓狂傲的笑笑,道:“不就是一个长陵江湖人物,到时我亲手帮你们除掉便是。” 想到对方的确有如此狂傲的实力,又想到白山水都在此时楼上,祁泼墨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 旧下杀意忽来忽去,言语里刀锋剑影,楼上却是安静如常。 书架上的书大多古旧,书页里的字迹和图案都已经模糊。 白山水此时就坐在东窗下的地上,看着窗外的天地冥思苦想。 虽然得了指点,此时感悟起来都毫无进展,根本感知不到手中玉符上的线条和天地之间的元气走向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但是此时的白山水,却是毫不心急,处于一种奇异的契机之中。 因为他隐约觉得,参悟这片玉符本身,就似乎是他必经的修行过程。 那些玄之又玄,向四周空间无尽延伸的线条…参悟这些线条和天地元气走向的奥秘,似乎和第八境之间本身就有着莫大的联系。 身为所有魏人心中的精神支柱,天下各朝全部深深忌惮的人物,他的天资当然没有几人能及,但即便是他,到了第七境之后,便也举步维艰。 而现在,却像是黑夜里已经出现了一条道路,他只要慢慢摸索,慢慢感觉着这条道路前行而已。 所以即便身在最危险的长陵,此时处于奇妙契机中的他,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心境平和。 因为真正的难得的绝对平静,所以他身体周围都甚至自然出现了许多洁白而晶莹的细小水珠,如同有生命一般,缓缓律动,将他身上笼上了一层奇异的辉光。 在不在虎狼军里任职,但实则是梁联最信任的心腹的祁泼墨离开这间旧不久,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身影。 祁泼墨顿时停顿,颔道:“将军。” “根本不用去提醒或者威胁他们做什么,他们自有分寸。”出现在他面前的梁联淡淡的说道:“而且他们根本不是能用常理来推断的那种人,无论是他们还是赵剑炉那些人,对于生死,他们都根本不太在意。他们都是属于那种若能朝过八境,一剑刺杀他们想杀的人之后,夕死都会觉得开心的人。” …… …… 梧桐落酒铺的后院卧房里,用热水沐浴之后的丁宁仔细的在往身上涂抹着鲸琼膏。 这是一种微黄色的半透明胶膏,光是听此时丁宁涂抹药膏时,体内骨膜中传出的轻微哔哔啵啵的响声,就可以想象得出这种珍稀至极的药膏的药力有多惊人。 只是这种药膏有一种淡淡的海腥味,并不是特别好闻,所以即便隔着一道厚布帘,长孙浅雪也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感知到长孙浅雪的不愉,丁宁微微一笑,轻声道:“实在不习惯这气味,我明天帮你去买些好闻的线香来。” “这鲸琼膏倒是可以不让人怀疑你的身体,毕竟其实你的身体并不像看起来这么弱。”长孙浅雪没有应他的话,却是清冷的说道:“只是司空连送你这样一份重礼,他又有什么问题?” 丁宁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司空连位置虽高,却不像那些侯府一样阔绰,这份礼对于他而言自然更重。想必是要押我赌一赌,只是赌我将来帮他什么,却是真要我到了一定修为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长孙浅雪沉默了片刻,道:“连这样的刺杀都没有能够伤到你,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有把握一些。” 丁宁的脸色凝重起来,在黑暗中认真说道:“我已经走得太快,你却不能快,要更加耐心一些。你不要认为我之前的选择是对的,因为这事关运气,如果没有薛忘虚,我进入白羊洞到现在,也未必有这么多际遇,也未必有现在的修为。” 长孙浅雪依旧和平时大多数时候一样,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清冷的说道:“今年的岷山剑会出了那样的小册子,你又已看过了,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丁宁蹙眉道:“目前为止,没有多少把握,还必须想办法去参悟些能够在明面上拿得出手的东西。白羊洞的剑经未免不足,我到岷山剑会时,修为也最多到三境中品,所以还得想办法,有些麻烦。” 长孙浅雪说道:“连你都没有越境战胜的信心,那小册子上前面几人真那么厉害?” 丁宁冷笑道:“真正最厉害的人可能不在那上面,因为我清楚皇后的手段,她一般行事都会有埋伏后手,而且后手都会更加厉害些。” 长孙浅雪想了想,觉得去了解这些人的性情都是太过麻烦的事,所以她便懒得再想,直接闭上眼睛,开始修行。 丁宁感受着她的呼吸,沉默了下来。 她没有那么复杂,或者说太过简单。 但越是简单,便越是可贵。 第二日清晨,丁宁和平日里一样起来,开始煮粥。 然而令丁宁有些意外的是,张仪喊他的声音又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什么事情?” 丁宁打开店铺门,看着已经焦急的等在门口的张仪,问道。 “洞主都起来了,谢长胜他们派了马车来接。” “说是有小册子上的人公开决斗…师弟你快些!要是洞主来不及看到,又要生气了!” 张仪一边说话,一边直接拖着丁宁往薛忘虚租住的小院门口跑。 丁宁眉头微皱:“是谁?” 第四十四章 位置之争 “说是排名三十七的陈柳枫对排名三十五的范无缺。 章节更新最快” 张仪毕竟是谦谦君子,虽然生怕薛忘虚恼怒,此时有些着急,但走出两步还是问道:“铺子里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不要和你小姨说一声?” 丁宁摇了摇头,道:“不用。” 以长孙浅雪的修为,这小巷中的一切都逃不过她的感知,此时火炉上的粥虽然还未沸,却也没有什么关系。 谢家是关中巨富,谢长胜平日里又挥金如土,极讲排场,此时在薛忘虚的小院前等着的也是两辆华贵至极的马车。 拖车的都是产自陇西郡的青色追风驹,看上去皮毛油光亮,一丝杂色都没有,而马车车厢则都用白玉和金箔镶饰,一副富丽堂皇的气派。 薛忘虚和沈奕已经在其中一辆马车上,看到张仪心急如焚的拖着丁宁过来,薛忘虚不由得又畅慰的一笑。 人之一生,到老之时有这样几个为了自己的一时喜好而如此着急的徒弟,便也值得了。 谢长胜安排得甚是妥帖,车厢里都甚至备有酒食,张仪和丁宁一上车,两辆马车的车夫便顿时驱车以最快的度狂奔起来。 丁宁随手取了块干馍慢慢的撕着吃了起来,问张仪道:“两人在什么地方决斗?” 张仪道:“在小周河菊花坡。” “那也不远。”丁宁问道:“两人之间又有什么恩怨?” 小周河是长陵城南的一条野河,两岸河坡地势却有些高,就像两道小山坡,平时都用于放羊,在秋高气爽之时,两岸却是都开满野菊花,倒也会有不少人过去游玩。 那里有一些旧时用于传递军情的烽火石台,现在被当成了观景台,而对于长陵的修行者而言,那里却又是极佳的公开决斗的地点。 在那里战斗,两岸的人都看得十分清楚。 “我只知道陈柳枫是月海剑院的优秀学生,修的是碧海潮生剑,范无缺是师从天正剑院田翰养,修的应该是洞石剑。”张仪歉然的答道:“至于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旧怨,恐怕是要到了之后才能得知了。” 弘养书院对于才俊册的排名是综合了诸多的因素,此次公开决斗的双方,陈柳枫和范无缺虽然只是排名三十七和三十五,然而只要想着祭剑试炼胜出,又随着薛忘虚大出风头,又击败沈奕,破了修行纪录的丁宁都只排七十二,南宫采菽等人连前一百都没有排到,这三十七和三十五,在平日里显然也都已经是令长陵绝大多数年轻人仰望的存在。 只是清晨,小周河两岸的坡上,已然停了无数马车,后到的马车接踵而至,都无法停至几座石台的近处。 看到自己派去载薛忘虚和丁宁等人的马车还未来,河坡上的谢长胜不免有些焦躁,道:“怎么这么多人!” 南宫采菽看了他一眼,道:“还不是因为弘养书院的小册子,如果没有那本小册子,平日里他们两个决斗,也未必会来这么多人。现在这本小册子一出,许多之间原本没有联系的年轻才俊之间如同骤然有了联系,排在册子上的人自然想要看看排在三十七和三十五的是什么样的实力,好多些了解,不在册子上的人更是想要看看自己不在册子上的原因,看看有多少的差距。” “他们来了!”便在此时,徐鹤山面色一喜,他看到了派去梧桐落的那两辆马车。 “总算来得及。”谢长胜不顾旁人,直接对着那两辆显然是靠不到近处的马车大叫了起来,“在这里!” 此刻河岸上多的是年轻才俊和许多名门望族前来查看的人,但极少有人像谢长胜这么出挑,所以丁宁很容易便听到了谢长胜的声音,看清了他们的位置。 “这两人一早上什么神经,跑到这里来决斗?”到了谢长胜等人的身边,看着就在对面石台上相对而立的两条身影,丁宁问道。 “据说是为了争风吃醋的事情。”谢长胜有些鄙夷的说道:“这两人据说曾是好友,陈柳枫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便经常找范无缺出主意,但后来范无缺却和那姑娘搞在了一起,陈柳枫勃然大怒,本来已经准备和范无缺老死不相往来,但现在这个小册子一出,原本就认为范无缺比自己要差一些的陈柳枫看到反而自己排在后面,便受不了了,正式上了战书挑战范无缺。” 听闻这样的话,张仪顿时忍不住正色道:“那这范无缺可是不对,君子不夺人之好,更何况是夺好友心仪的女子。” 丁宁打量着就在正对面石台冷然对立的两名少年。 其中一人身穿黑色劲装,头也用黑色细绳盘起,面目冷峭,看上去平日里不苟言笑。 另外一名少年却是身穿蓝色袍装,看上去略为清秀。 “这两人哪个是陈柳枫,哪个是范无缺。”丁宁转头看了谢长胜一眼,道:“若是要很多人见证,现在也足够多人了,为什么还不开始,他们在等什么?” 谢长胜也有些疑惑,“我们也不知道,两人都已经到了一盏茶的时间,而且两个人除开一开始说了几句话之外,明显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便是担心薛洞主和你们来不及到,却没有想到到现在还不开始。” 正在说话之间,丁宁的身后却是响起了一个平冷的声音:“不好意思,请你们让让。” 谢长胜和南宫采菽、徐鹤山从一开始便占着的这个坡岸位置极佳。 正好是正对着陈柳枫和范无缺所在石台的位置,而且正好是河岸上一块自然隆起的土丘顶部,都接近石台的高度。 这样近乎平直的视线,对于一条不宽的野河而言,几乎就像是站在石台上看这场战斗了。 只是这块河岗隆起处地方不大,也差不多只能容纳谢长胜等人和后来的薛忘虚、丁宁等人而已。 要让,自然有人便要下到低处,再者这声音又不甚有礼,在听到这声音的第一瞬间,还未转身看出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谢长胜便已经冷笑起来:“为什么要让?” 丁宁平静的转身,他所见的比谢长胜等人更多,十分清楚这种集会之地,一件小事引起纷争是极正常的事情。 落入视线也是三名和他们年纪相差不多的少年。 两人身穿鹅黄色袍子,面相不同,但都显得剑眉星目,十分英俊,一人身穿绛紫色锦袍,身材瘦高,双目微微内陷,显得有些威严。 听到谢长胜的冷笑声,这三名少年面上都露出不悦的神色,身材瘦高的少年顿时也冷笑了一声,针锋相对般说道:“为什么不让,难道这块地是你买下来的?” 谢长生也不怒,微嘲道:“好生牙尖嘴利,只是凑巧,你说这块地是我买下来的也差不多。我的数位朋友也是刚刚才赶到,先前这块地方只有我们三人,空出不少,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在数位朋友到来之前,却一直没有人上来占这个地方?” 身材瘦高的少年顿时微微一怔,但旋即还是冷笑道:“或许你们凶恶,别人不敢和你们争抢而已。” “错了。那是别人都知道做人的道理,都知道先来后到,都知道尊老爱幼,都知道敬师重道。”谢长胜在祭剑试炼时便已展露了他的嘲讽功底,此时更是脸上的嘲讽浓得就像要流淌出来:“我们也不是最先到来的,这块地上原本也有几人先到了,我便和他们相商,用每人千金的价格,愉快的达成了交易,他们让出了这块地方给我,现在我们数位朋友都到了,这里面年老者比你们太公还老,年幼者又比你们年幼,你们一开始便无礼的直喝,要我们让出位置给你们?你们的师长和父母到底是谁,连做人的道理都未曾教会你们么?” 这三名倨傲的少年被说得顿时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一时又找不出什么反驳之理,其中一名身穿鹅黄色袍子,盘着道髻的少年恼羞成怒道:“简直一派胡言,每人给千金让出位置,你当我们是三岁孩童么,你说什么都信?” “对于你们而言,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对于我们关中谢家而言,随手给个千金算什么?”谢长胜笑了起来,道:“我十岁时用我的压岁钱置了点产业,现在一年的租子也可以让我心情好时,见人随便丢个千金,你们若是让我心情好一些,我等会说不定也会打赏给你们千金。” “关中谢家?” 出声的少年顿时呆住,脸色变得无比苍白,一口闷气在胸口却是怎么都吐不出来。 关中只有一个谢家,而那个谢家却是富可敌国。 有关谢家财富的传闻,在长陵也不知道有多少。 “既然你用压岁钱购置的产业就可以让你如此大手大脚,你何必那么怕你姐断你财路?”看着那名少年根本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南宫采菽压低了声音,在谢长胜的耳畔有些不解的问道。 “虽是真的巨富,可是压岁钱也不见得有那么多,我随口吹嘘一下而已。”谢长胜微微一笑,轻声回应道:“不过就这样,也足够唬住这三个土包子了。” 对方显然也是长陵出名的才俊,望族之后,否则也不见得如此嚣张,想到这样的三个人都被谢长胜说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南宫采菽不禁摇头的同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时对付这样无礼的人,似乎的确是要用谢长胜这种纯粹的羞辱手段才解气。 然而此时,那名身穿绛紫色袍子的瘦高少年却是脸色一变,寒声道:“我道是谁,原来便是关中谢家那个不成器的败家子,不知此次在弘养书院编的才俊册上,又排了第几?” 谢长胜闻言面色也是一寒,道:“你又是谁,排了第几?” 瘦高少年冷笑道:“在下6夺风,位列八十一。” 他说完这句,便鄙夷的看着谢长胜,想要看谢长胜是何等无言,何等羞愧。 然而让他根本未曾想到的是,谢长胜却用更可怜的目光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有人是因为排名靠后而觉得羞耻,有些人却是因为排名在册上而觉得骄傲。” “说到排名,这里比你高出不少的就有一个。” 谢长胜点了点丁宁,然后又看着他,说道:“你得意个什么劲?” 第四十五章 挟海击 三名倨傲少年都是一滞。。 “自己不如,结果搬出丁宁还能搬得这么理智气壮,你也的确可以。”南宫采菽瞪了谢长胜一眼,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谢长胜不以为耻,反而有些得意,道:“吵架甩嘴皮子这种事,就是要理直气壮,在气势上就要先压倒别人。” “未请教?”此时三名倨傲少年中,那名瘦高少年,在才俊册上位列八十一的6夺风神色凝重的对丁宁作揖一礼,问道。 丁宁平静的说道:“青藤剑院白羊洞,丁宁。” “原来你便是丁宁?才俊榜上排名七十二的青藤剑院丁宁?” 三名倨傲少年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戴着皮帽,穿得极为厚实的薛忘虚身上,看着周围人对薛忘虚的态度,他们显然也马上反应了过来这名老人的身份。 只是三个人的神情,却是又马上变得古怪起来。 “对于关中谢家而言,金钱如粪土,想必你们也看过了弘养书院的才俊册。”6夺风的嘴角微微上翘,他伸手点了点身旁两名身穿鹅黄色袍子的少年,说道:“我在安山剑塔修行,这两位却是在黄云洞天修行,分别是在才俊册上列八十六的周写意和列九十一的辛渐离,或许你应该有些印象。” 张仪原本看两人身上的院袍就有些怀疑,此时终于确定,面上不由得露出些吃惊的神色。 黄云洞天本身就是和影山剑院一个级别的修行之地,比起白羊洞和青藤剑院规模要大出不少,至于周写意和辛渐离则在长陵本身已很有名气,两人在去年便已达到三境中品,而后出院修行,到了大秦王朝和月氏国边境一带,据说在那里斩杀了许多马贼。 事实上这两人为什么会排在这么靠后,张仪也有些搞不清楚。 昨日里才细细看过那本小册子,他想着丁宁自然会有印象,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听着6夺风的介绍,丁宁的目光扫过那两名身穿鹅黄色袍子的少年,却是异常平静和干脆的说道:“没有印象。” 张仪顿时愕然:“师弟?” 丁宁淡淡的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为什么要对排名在我之后的有印象?” 此言一出,谢长胜顿时哈哈大笑,觉得这个“姐夫”实在对极了他的口味。 6夺风、周写意、辛渐离三人闻言都是大怒。 之前一直未曾出声的辛渐离冷笑道:“其实我们也一直想不明白,弘养书院为什么会把你排在我们前面。” 谢长胜洋洋得意道:“现在是已然明白差距了?” 辛渐离面无表情道:“不是,我是明白他之所以会排在我们前面,是因为他有你这么有钱的朋友。若非弘养书院缺钱,又怎么会做这种小册子,只是我倒是好奇你怎么不将你自己也排上去,是自觉实力不够,自知参加岷山剑会便只能出丑么?” 谢长胜顿时变了脸色,怒道:“你的意思是弘养书院被我买通了?” 辛渐离冷笑道:“这我怎么知道。” 谢长胜大怒,还要开口,丁宁却是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这有什么好辩的,弘养书院虽非修行之地,但里面多的是受人尊敬的人物。这种话传了出去,将来领受责罚的又不是我们。” “小孩子随口戏言谁会当真。”辛渐离却也不畏惧,冷笑起来:“说到底口舌之争也没有什么用,都是要看谁的剑更强一些,丁宁你既然排在我们前面,你若是敢接,我今日便挑战你。” 丁宁看了他一眼,也不回话,只是侧转过身去。 辛渐离等三人顿时一怔,辛渐离旋即大声讥讽道:“怎么,不敢么?” “既然一大早赶得这么急就是为了看这两人的对决,再加上这块地方都是花了那么多钱财买下来的,就算有什么事,当然也要看过了这场对决再说。” 丁宁平静的声音从三人的上方传来。 三人再次一怔,放眼望去,却看到对岸石台上陈柳枫和范无缺的对决已要开始。 “原来是等人送来无锋玄铁剑。” 南宫采菽眯着眼睛,她看清有人送了两柄剑到台上,都是三尺来长,剑头平钝,两刃也都没有开锋的玄铁剑,如黑色长尺一般,她便顿时反应了过来。 以两人的修为和心气,自然不怕在决斗里负伤,所以双方都用这样的剑,便自然只是为了追求绝对的公平。 这种只有数条平直符线,能够容纳真元施展出一些剑气,但没有任何花巧的无锋玄铁剑,也正是岷山剑会的专用剑。 因为岷山剑会在初选之后,便都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对决淘汰,在对决中全部使用这种无锋玄铁剑,不仅可以尽可能避免参赛的年轻才俊身受重伤或者死亡的可能,最关键还是可以让人不依赖剑的本身,而看对于剑经的领悟和运用。 明白了陈柳枫和范无缺等待的原因,南宫采菽转头看向丁宁,不解的轻声问道:“你刚刚是故意激怒他们?” 南宫采菽眼睛一亮,“这么说你真的会和他们战斗?” 丁宁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应该会选择周写意。” 南宫采菽一怔,刚刚和谢长胜一样最能冷嘲热讽的人是辛渐离,而排名最靠前的是6夺风,周写意在这三人之中排名中间,丁宁为什么为偏偏选择这人? “先看对决。”丁宁知道她心中的不解,但此时他却只是抬头望向对岸,眉头微挑的轻声说了这句。 南宫采菽下意识的放眼望去,等待已久的一场对决,此时已然开始。 …… 一片惊呼声响起。 “那个身穿黑色劲装,看上去好像别人欠他钱,现在先出手的,就是陈柳枫。” 也直到此时,谢长胜才想起之前因为6夺风等人的打断而没有回答丁宁到底哪一个才是陈柳枫,哪一个才是范无缺,所以此时他马上补了这一句。 事实上此时也不需要他解释了。 因为随着陈柳枫的身影展动,他手中的无风玄铁剑的黑色剑身上,便骤然洒开一蓬蓬蓝色的剑气。 他的身前骤然散开无数剑影。 一蓬蓬的蓝色剑气连结在一起,瞬间就像是变成了海面上的一个大浪。他的身影都完全被这一个蓝色大浪遮掩住。 这显然便是月海剑院的剑意。 面对这样惊人的起手一剑,范无缺手中的无锋玄铁剑只是往前绝对笔直的猛烈刺出。 但在平钝的剑尖往前的去势到了最尽头时,他的身体和手腕同时巨震,一瞬间便使得这柄剑在极小的范围内拖出了十余道剑气。 嗤的一声爆响。 直到此时,他方才猛烈笔直一刺形成的剑气才在空气里爆开。 一爆开,便是一条笔直的,锥形的线路。 这条笔直的线路加上剑身拖出的数十条剑气,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纺锤拖着十余条紊乱的丝线飞行在空中。 然而便是这一刹那,这些线路全部淡化,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天地元气的汇聚,爆。 轰的一声闷响。 石台上骤然出现两个圆形的光团。 无数劲气以这两个光团为中心,往四面八方溅射出去。 两个光团下方的石地似乎无法承受无数劲气的冲击,迅出密集而恐怖的裂响声,整座石台的许多缝隙里,都喷出大量的尘土和碎石。 又一片惊呼声炸响。 这惊呼声不是因为生怕石台崩裂倒塌。 这种石台虽然老旧,看上去有很多裂缝,然而都是上千斤的大石互相镶嵌,挤压堆叠,之前有不少比两人境界更高的修行者在此战斗,这石台都依旧稳固,两人这样的战斗,自然不可能引得石台彻底损毁。 此时惊呼声不绝于耳,只是因为范无缺刚才的笔直一剑,显然是形成了一道剑符。 这样看上去只是笔直往前一刺的剑势,就带起如此恐怖的威势...在场有许多骄傲的年轻才俊,有些在才俊册上靠后的位置,有些则没有上才俊榜,极不服气。然而此刻只是这一剑,就已经让他们明白了原因。 只是两人起手的这一剑,绝大多数人便根本接不下来。 “好强!” “了不起!” 沈奕的脸色微白,连说了两句来表达此时的情绪。 此时剑光略消,四溢的乱风里,陈柳枫和范无缺之间仅隔一丈的距离,两人在之前一击的拼斗里,似乎势均力敌,谁也未曾吃亏。 一声厉啸从陈柳枫的口中喷薄而出,肉眼可以看到他极其精纯的真元从手掌间狂涌而出。 他一步往左侧踏出,右手中的长剑却是往右侧狂斩。 黝黑的剑身上嗤嗤涌出的剑气撕裂着空气,其中又骤然凝结出无数深蓝色的水珠,顷刻间竟然真的直接在空中拖出了一条真实的水浪! 陈柳枫的玄铁剑,挟带着这一条比他的身体还大出数倍的蓝色水浪,在厉啸声里,迎头朝着范无缺拍了过去。 “挟海击!” 周围河岸上观战的人群里,有认得这剑势的人,惊呼出声。 第四十六章 借剑 这是碧海潮生剑里威力最大的一式,陈柳枫的修为已达第三境上品,距离第四境也只隔破境,他所修的真元功法想必也不俗,远远看去都可感觉真元极其精纯。此刻他全力施为,真元如暴怒疯狂贯入无锋铁剑之中,这一式“挟海击”,真是已有了数分碧波自海面生起,尽融于剑意之中的真意。 谢长胜看得脸色白,直觉这数千金没有白花,此刻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在陈柳枫的正面,即便是隔了一条野河,迎面而来的剑风也将他束好的头吹得全部散落。 感受着空气里浓厚的湿意和那一剑挟带的水浪足有千钧之力,他忍不住震撼出声:“这样的一剑怎能挡得住?” 丁宁看着这一剑的壮阔,眼中也有了几分欣赏之意,然而看着如磐石般凝立的范无缺,他却是轻声说道:“未必。” 便在此时,范无缺出剑。 他手中的无锋玄铁长剑再次刺出。 剑势无比平直,看上去和之前一剑没有任何差别。 轰隆一声,迎头砸向他的蓝色水浪被他的剑洞穿了一个方圆数尺的孔洞。 这一剑具有惊人的洞穿力,然而却太直,没有什么变化,不可能刺中浪后的陈柳枫。谢长胜不能理解,不明白这样的一剑有什么意义。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范无缺体内的真元狂涌而出,冲入平钝铁剑剑身上平直的符纹里。 平直的剑气和平直的剑气相撞,就像是一根铁棍被硬生生的撞裂,洒开。 范无缺手中长剑的前方,骤然洒开无数的线条。 这无数线条深深扎入蓝色水浪中,直接便变成蓝色水浪中的裂纹。 在下一瞬间,蓝色水浪彻底崩解,变成无数没有杀伤力的水花。 一片惊叹声和惊呼声响起。 薛忘虚微微一笑,赞许道:“不错。” 张仪认真研究般轻声道:“洞石剑的真意在于洞金裂石…不只是具有惊人的穿透力,范无缺的确已然掌握了洞石剑的真意,不愧能站在才俊册的那个位置。” “当”的一声震响。 陈柳枫手中的剑和范无缺手中剑正式相交,两个人身体一震,都是往后飘飞出去。 在这样的金铁震鸣声里和无数人的惊呼声中,谢长胜白着脸,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道:“竟然真的接住了这一剑,挟海击是碧海潮生剑里威力最大的一式,而且最耗真元,现在这一剑都被范无缺破解,那接下来陈柳枫如何能胜?” 听闻他这样的话语,丁宁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那也未必。” 即便一直喊丁宁姐夫,对丁宁的表现一直都是佩服之极,然而此时丁宁一直唱反调,谢长胜还是不自觉的有些恼怒。 然而也就在此时,往后震飞出去的陈柳枫口中再次出一声无比愤怒的厉喝。 他身体里所有剩余的真元,全部注入了手中还在剧烈震鸣的铁剑之中。 他手中的铁剑,再次往前拍击出去。 所有的惊呼声骤然停顿。 范无缺宁静而冷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平直的剑身上,再次洒出无数条蓝色的剑气。 空气里,陡然出现了无数颗蓝色的水珠,然后被一股决然的剑意拍击着,往前崩飞。 蓝色的水珠和空中杂乱不成型的崩散水流撞击着,却是浪花朵朵开,形成了无数迸射的白色水花,千朵万朵的朝着范无缺砸了过来! “万涛生,不错。”薛忘虚再次出了赞许的声音。 范无缺的脸色剧变,他不再向之前一样笔直的刺出一剑,而是急剧的朝着身体前方连刺三剑。 他身前的空气里,骤然出现三条剑孔,三条剑孔之中劲气互相挤压,将一朵朵拍击过来的白色浪花挤成了无数细微的粉末,崩散出去。 “轰”的一声。 也就在此时,陈柳枫的身影自水雾中冲出,已到他身前。 他的身体都已经被水流彻底浸湿,甚至肩上都因为撞到了一朵水浪而出了轻微的骨裂声,然而他却是没有任何停留,厉喝着,一剑拍着数朵浪花,拦腰砸向范无缺的身体。 范无缺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他的身体往后掠出,手中长剑朝着陈柳枫这一剑斩下。 然而他这一剑斩势比起他之前的直刺要慢上一些,当的一声暴鸣声中,他的剑截住了陈柳枫的剑,爆开一团耀眼的火花,然而数朵白浪,却是悉数砸在他的身上! 一声不可置信的闷哼尚未从他的口中出,他的整个人已经如断线的风筝往后飞坠出去。 他的背后,便是结了冰的野河。 咔嚓一声裂响。 他的身体重重的砸碎了冰面,坠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冰冷的水浪自冰窟中溅出。 河岸两侧一片寂静。 石台上的陈柳枫剧烈的喘息着,手中的长剑如拐杖一般扎在石台缝隙里,他似也到了极限,然而此刻,他却是再次出了一声厉喝:“是谁胜!” 河岸两侧更为死寂。 谁都知道以范无缺的修为,被这一剑拍坠冰冷河水之中不会有任何性命之忧,但是被一剑拍出高台,连身影都无法控制而坠入冰冷河水之中,已然是败了。 若是在战场上,被一剑击伤而无法控制身影,便注定是被一剑刺杀的结果。 哗啦一声。 范无缺的身影从水下冲跃出来,体内真元激荡,无数冰冷的水珠溅射开来,落在周围冰面上啪啪作响。 他的衣衫已然尽干,然而他的嘴唇却是说不出的乌青。 没有说任何的话语,他将手中的无锋玄铁剑掷在身侧冰面上,然后沿着冰面狂奔而去。 这名年轻才俊显是已然羞愤到了极点,连一只靴子跑掉在冰面上,都未察觉。 只是场间没有任何的嘲笑声响起。 当众输给排名靠后的人,这的确会让令人羞愤至极,但实力就是实力,之前他出的数剑,足以震慑在场的大多数年轻人。 “这是怎么回事?” 谢长胜依旧有些难以接受这结果,他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事情生了,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明明是范无缺应该胜的,但结果却是完全不一样。 “胜负又何止在于真元强弱和对剑经的领悟。”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剑意的饱满还在精气神,陈柳枫自始至终的剑意都饱满到了极点,两者相差本来就不大,到了最后那一剑陈柳枫剑势淋漓,范无缺的气势本身已然弱了,却还想留些后路,生怕自己真元耗尽之后再出意外。在决胜之时都如此不干脆,如何能胜?” 谢长胜脑海中的疑惑尽消,细想着方才的画面,他觉得丁宁说的是对的。 薛忘虚微笑着看着丁宁,道:“好像你的理解比长陵很多老剑师还深。” 丁宁平静的说道:“最近看你的笔记,很有心得。” 薛忘虚想了想,说道:“如果是好东西,朋友之间便该分享。” 丁宁平静道:“你同意便好。” 听到两人这样的对话,谢长胜和南宫采菽、徐鹤山开始反应过来薛忘虚的意思,三人都是惊喜至极的瞪大了眼睛。 “薛洞主,您的意思是,让我们也可以看您的笔记?”南宫采菽不由得轻声问道。 薛忘虚微笑道:“只是笔记而已,又不是什么宝物。” “这哪里不是宝物!”谢长胜激动的语气都有些颤,“这可是多少金钱都换不来的宝物。” “师兄。” 就在此时,丁宁却是平静的对张仪行礼说道:“陈柳枫和范无缺的事情已然解决了,我和身后三人的问题却没有解决,所以请帮我留下那两柄无锋玄铁剑。” 丁宁此言一出,张仪顿时一呆,“师弟你真的?” 丁宁肯定的点头,道:“有问题自然要解决。” “可是你对于这种无锋玄铁剑…”张仪心里顿时担忧起来。他十分清楚丁宁根本没有碰过这种剑,剑若生疏,在剑法的施展上,便会有很大不同。 “不要婆婆妈妈。”丁宁看着他,说道:“我现在让你出声留剑,一是因为你是我师兄,二是因为你婆婆妈妈,经常在这种场合公然出声,师兄你也可以变得决断一些。” “这倒是反过来教导师兄了,有些无礼,不过说的话倒是有些道理。”薛忘虚哈哈的笑了起来,推了张仪一把:“快听你师弟的话。” 张仪尊师重道至极,听到薛忘虚的话,他不敢违背,虽是脸色有些为难,但还是咬了咬牙,对着对面石台,迅抱拳朗声道:“陈兄且慢…可否借两柄无锋玄铁剑一用?” 因为看到石台上陈柳枫也已然要离开,有人已然收了两柄剑,他有些心急,在出声之后,才想起没有自报门楣,所以他有些歉然的补了一句:“在下青藤剑院白羊洞张仪。” 石台上陈柳枫霍然转身。 两岸一片惊呼声响起。 白羊洞在过往的数月里在长陵极其出名,白羊洞张仪虽然不知何故没有能够位列才俊榜百名之内,但在很多人心目中,张仪似乎也足够实力排在才俊榜里。 此时他公开出声借剑,便自然让人想到,今日里,或许还会有一场对决。 (罪粉之大秦王朝,招纳正版铁杆书迷同学! 剑王朝上架快半个月了(1o月2o日上架),各位正版订阅与打赏过,或者投过月票的同学,可以加入我们创建的大家庭--《罪粉之大秦王朝》。 希望大家像秦朝的修者一样,人人如龙,人人如君子,像秦朝的剑一样厚重,一样沉淀。 加入《罪粉之大秦王朝》,做《剑王朝》的铁杆粉丝,我们都为《剑王朝》贡献自己的力量! 群号:6391458o) 求月票,这个月争个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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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柳枫可以战胜排名在他之前的范无缺,那他自然也可以战胜丁宁。 然而听到他的这些话语,丁宁却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和你打,我和周写意打。” “什么?” 辛渐离、陆夺风、周写意三人都是一愣。 …… 对岸石台上的陈柳枫胸中的一口恶气终于出了,此时虽然心情酣畅至极,但却已极其的疲惫,张仪的问询声也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欣喜,他只是微微躬身回礼,道:“若是马上就用,想必没有人会拒绝借剑。” “是安山剑塔的陆夺风,黄云洞天的周写意和辛渐离,都是才俊册上的人物。” “张仪出声,那老人是薛忘虚!那腰佩残剑的,自然就是丁宁了,是丁宁要和这三人中的某位在此时决斗?” 此时,四周河岸上的人也都看出了端倪,一片纷杂的声音响起。 虽然这相比陈柳枫和范无缺,必定是一场排名靠后的对战,然而这里面却是有丁宁。 “这名酒铺少年还真是不懂得收敛,只是看场决斗,竟然又凭空生了事端。” 停驻在河岸上的某辆马车里,一名身穿灰袍的少年冷冷的笑了起来。 他正是这次才俊册上最让人看不懂的顾惜春。 丁宁是去年冬里最受瞩目的少年,创下新的修行纪录,让他位列七十二也能令人理解,只是他能位列第三,却是让绝大多数人根本无法理解。 和祭剑试炼时相比,此时的顾惜春少了几分神俊之姿,多了几分憔悴,他的面色有些过于干枯苍白,眼影太浓,却又微微泛着异样的红,显得有些元气大为损伤之后的病态。 但是他举手投足之间,却是流露着一丝昔日完全没有的锋芒。 “越是在岷山剑会之前喜出风头,真正到了岷山剑会,倒下便是越快。就如今日里陈柳枫虽然胜出,但是剑势被人看得如此透彻,实在是莽夫所为。”顾惜春的身旁坐着的一名影山剑窟师长冷笑道:“不管这酒铺少年今日发挥到底如何,他日也不足为惧。” 顾惜春微嘲的说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够表现得更为出色一些。” 他身旁的影山剑窟师长双眉微挑,有些不解。 顾惜春说道:“我能在剑壁上有所领悟,便是因为他和谢长胜等人,他表现得越好,我越是担心被他追上,我便会更加努力的修行。” …… “为什么选我?”此时周写意对着辛渐离挥了挥手,阻止了辛渐离继续出声,然后他面容微冷的看着丁宁问道。 “我出身市井,比较市侩,没有好处的事情在我看来就是无聊。”丁宁平静的回望着这名盘着道髻,看上去清爽干练的少年,说道:“我的排名在你们之上,赢了你们便被认为应该,输给了你们,却是丢了颜面,成为了你们的垫脚石。所以和你们这些排名较低的人战斗,我没有多少好处。” 周写意胸中火气已炽,完全没有了耐心,厉声打断了丁宁的话:“你到底什么意思?” “这还不清楚么?” 一旁的谢长胜嘲笑道:“即便是挑夫苦力,也没有白出的力气,这种决斗,当然要添些彩头。” “你真以为赢定了我?”周写意怒极反笑起来,直视着丁宁:“你想要赌什么?” 丁宁说道:“你若输了,我要看你们周家写意残卷。你若赢了,我让你看薛洞主的笔记。” 张仪愕然,下意识的想说这不太好吧,只是这时周写意已然怒笑出声:“都知道我墨园周家的写意残卷,方才竟然还说对我们没有印象。” 丁宁面容不改,依旧平静道:“知道写意残卷,未必知道你在才俊册上的位置。写意残卷虽然蕴含着一些神妙的剑式,但其中只有一些泼墨写意的画面,却没有任何的文字,经脉运行图,不同的意会都会产生不同的剑式。据说你们墨园周家历代天分最高的人也只不过悟出其中三式。你父亲直接将你取名为周写意,显然是期望你能够多悟出一招半式。我们双方无论输赢,都以一日为限。我若是胜了,即便看上一日写意残卷,也未必能悟出什么东西,但你看上一天薛洞主的笔记,必定可以大有收获。这份赌约,怎么看都是我让着你了。” 听到丁宁这些话,薛忘虚浑浊的双目中出现了异彩,他轻声说道:“你看的书,知道的事情倒真是不少。” 周写意虽然愤怒,然而想到薛忘虚战胜虎狼北军大将军梁联的事实,想到这样宗师留下的笔记,心中也是怦然心动。 “既然如此,我便接下了你这份赌约,谢了你这份美意。” 说完这一句,他便对着丁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径直走下河岸。 “是周写意?” “是黄云洞天的周写意要对决丁宁?” 只是这样一个手势,所有两岸的人便都已明了。 丁宁将腰侧的末花残剑解下,递给张仪。 张仪忍不住想要交待两句,但看到丁宁微微挑起的眉头,他顿时合上了嘴。 “我就喜欢他这样不讲道理的自信。” 谢长胜看着丁宁平静走下冰冻河面的身影,有些挑衅般的对着沈奕说道:“这就是气概,所以你不要再对我姐有什么非分之想了<ahref="http://../wujinshihai/">无尽识海最新章节</a>。” 沈奕有些羞涩,却是自认不如丁宁般,探讨道:“周写意的修为已然到了三境上品,而且据说修的是黄云洞天的坐忘经,真元和丁宁师兄相比,应该大为占优。你觉得丁宁师兄会以什么战法来和他对敌?” “不知道。”谢长胜很鄙夷的说道:“都说了是不讲道理的自信,周写意真元修为比他强,黄云洞天黄云白鹤剑经极强,丁宁和你战斗时,善用白羊剑符经已然传了出来,周写意自然会留意他的剑符道,再怎么看,丁宁都是没有获胜的理由。” 沈奕的脸色迅速白了起来,他也觉得丁宁没有任何获胜的理由,毕竟这段时间他都跟着丁宁修行,知道丁宁除了真元修行有所进步之外,看过薛忘虚的笔记之外,都没有其它特别的际遇。薛忘虚的笔记里面,即便有许多对于剑经的理解,但那是纸上谈兵,都没有去修炼领会,能够起到的作用也只是在将来,而不是在现在。 “你是小白脸啊?脸白啊白的。”谢长胜看着他的脸色,却是又更加鄙夷道:“再没有道理又有什么关系,他还是一样会胜。” 听着谢长胜的这句话,南宫采菽也是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她也是觉得丁宁会胜。 因为她比谢长胜等人更加了解丁宁,她隐约觉得,在这样毫无道理的自信背后,丁宁总是隐藏着什么足以制胜的东西,就如同祭剑试炼丁宁击败苏秦时一样。 只是她不知道,这次丁宁隐匿着的,又是什么样的东西。 …… 一抹黄云自周写意的脚下生起。 刚刚行至河面中央的周写意乘着这一道黄云,斜斜飞起,落于石台之上。 那一抹黄云继续往上飞起,精纯的元气久久不散,似要飞到天边。 周写意负手而立,等着丁宁,意态说不出的潇洒。 一片喝彩声响起。 反观丁宁,却只是不紧不慢的走过冰冻的河面,走向石台。 “他的修为虽然比周写意低,但若要施展些剑势,掠上石台也是轻易,现在这样反而是故作姿态,让人觉得可笑。”不远处河岸上马车里的顾惜春冷讽了一句,但是突然想到谢长胜之前说的话,他却是闭上了嘴,开始沉默不语。 丁宁不紧不慢的走上石台,动作却是没有停留,随手握住了一柄靠近自己的无锋黑铁剑。 周写意看着那柄剑身上满是冰水的无锋黑铁剑,微嘲道:“这是方才范无缺落败,随之落入冰水<ahref="http://../touxinhuang/">偷心皇妃最新章节</a>的剑,你不觉得晦气?” 丁宁看着他,平静的说道:“用剑者,首先便要尊敬剑。”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无锋黑铁剑上,接着说道:“从没有晦气的剑,剑即为命。” 他这两句话似乎骤然散发出某种无形的力量,让周写意的眉宇间骤然一凝。rg 第四十八章 江山如画(第三更) “说到剑即为命的道理,这两年在月氏国边境协助驻军杀敌,倒是懂了不少。” 周写意冷凝的看着丁宁,握住了另外一柄无锋黑铁剑,道:“像你这样连长陵都未走出,根本连真正战阵中的风沙漫天都没有看过的市井少年,又如何配教训我?” 丁宁看着这名盘着道髻,一剑在手却开始散发出铁血气息的少年,认真说道:“只希望这一战之后,你还有这样的锐气。你要明白,没有败,何来胜。” 周写意的眉头倏然皱起,他的脸上闪过一层寒光。 “想要用这样的言语来乱我心境么,这恐怕是江湖人物斗狠时才会用的方法。” 他横剑于胸,将身体里所有的燥意全部排出,然后冷漠的说道:“开始吧。” 随着他这一剑横胸,两岸所有观战的人瞬时变得绝对关注。 “其实这并不是一场绝对公平的对决。” 有一个声音在河坡上一处响起。 出声的是一名身穿华贵狐毛大衣的清秀少年。 “连他都来了!” 不少人认出,这名清秀少年便是排在才俊册上第七位,心间宗的天才易心。 接着,很多人想到,易心的父亲,便是弘养书院里某位位高权重的大人。 只是易心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七,却是所有人都没有觉得有问题。 因为在去年秋里心间宗的某次试炼里,易心已然公开展露过第四境的实力,他本身便是心间宗修为进境最快的学生,而心间宗的念剑极其独特,即便未到第五境,无法御使飞剑,但独特的心念剑,依旧可以让心间宗的修行者凭借念力凝出剑气刺痛或者刺伤对手。 这样的人出声,自然足够分量。 “你们只注意了才俊册上的排名,却忽略了丁宁只是去年才开始修行。而且他的排名虽然在前,但是才俊册上都记得明明白白,他只是三境下品的修为,而周写意已然是三境上品的修为。无论从修行时间,从修为来看,这场战斗本身就不是你们想来的那么公平。” 感受着周围人的注视,易心却是丝毫不在意的接着说道:“所以就算输了,也不能说明什么。” 许多人不由得蹙眉,发觉自己的确忽略了这样的问题。 张仪心悦诚服,对着易心遥遥一礼,道:“此人是个君子。” 谢长胜撇了撇嘴,虽然他对丁宁拥有盲目的信心,觉得易心多此一举,但是他却也知道易心是好意,这样丁宁就算输了,也不会像范无缺那样丢人。 “可是丁宁会输么?”他冷哼道。 “我们自然认为不会。”南宫采菽轻声道:“但这里绝大多数人恐怕都是和我们相反的想法。” 谢长胜微怔,转眼看过周围人脸上的神色,他顿时愤愤不平起来。 若是有时间,他说不定又要弄出什么事情来。 只是此刻丁宁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因为便在此时,石台上的丁宁也已经平静的横剑于胸,道:“请。” 清冷的声音划破了他前方的空气,清晰的传入观战的每个人的耳廓里。 在下一瞬间,便化为一声凄厉的剑鸣。 丁宁的身影未动,他手中的长剑,却是在前方的空气里已经拖出了十余道剑痕。 黑色的剑身上流淌出的白色剑气纵横交错,顷刻间在他身前形成了一张白色的剑符。 “白羊剑符经!” “好快!” 所有的杂音瞬间消失,全部化为惊呼! 沈奕的呼吸直接停顿,眼睛却是瞪大到了极点。 他也认得这是白羊剑符经的剑势,只是和对付他的剑符不同,并不是两岸青山升起,而是这道剑符直接化成了一条大江。 “怎么会这么快的…” 张仪的脸上也尽是愕然。 一息之前,他还在深深担忧丁宁用不用得惯这种无锋铁剑,然而现在看来,丁宁用剑反而更加轻松,这一剑反而更快! 周写意根本未曾想到丁宁出手如此果决,也根本未曾想到丁宁的这一道剑符如此凌厉。 在他的双瞳之中,已然看不到丁宁的身影,只看到一条大江倾泻而来。 丁宁真的很强! 只凭着这样的一剑,排在才俊册上已然不虚。 他的心中震惊着,闪过这样的念头,口中却是迸发出一声尖利的啸鸣。 他的剑原本横在胸口,这是大秦王朝决斗时起手的礼数,然而此时他却是直接就将这柄剑横着往前推了出去。 他的右臂颤抖起来,接着是五指。 磅礴而精纯的真元以惊人的速度涌入这柄黑剑的剑身,接着尽数化成耀眼的黄光。 他的前方,就像出现了一道黄色的大堤,毫无花巧的硬撼这道大江。 他的真元修为本身比丁宁高出两个小境界,所以他根本不需要任何的花巧,只需要用最稳妥的办法硬打。 一看到他施展出这样的剑势,在谢长胜等人身边不远处观战的陆夺风和辛渐离便面露喜色。 在他们看来,立意对,这一战便已胜了大半。 轰的一声闷响。 大江崩散,而黄色大堤依旧未消,继续往前压出。 只是这一剑,周写意便已经展现出绝对超过丁宁的力量。 石台虽然宽阔,但是周写意这一剑之威,却是近乎笼罩了半个石台,看似缓慢,如山的劲气,却是已经压至丁宁的身前。 丁宁依旧面色如常。 他手中的剑往前递出,身前又像是有一片野火燃起。 这一片野火看似单薄,然而却正好抵消周写意这一剑的余势。 当的一声轻响。 周写意微微一愕。 丁宁手中平钝的剑尖穿入四溢的元气,正中他往前推出的剑身之上。 轻轻巧巧,借助这一剑一推一送,丁宁的身体灵巧的往后飘飞出去。 周写意眼睛微微眯起,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鼓胀起来,体内的真元却是借着这一口气的压迫,就要更快的涌入手中的长剑里,就要马上发动反击。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呼吸微顿。 飞在半空中的丁宁已然再次出剑。 他的剑势带着莫名的美感和韵律,一道白色剑符,竟然已经在此时形成。 白色剑符消失,骤然变成无数燃烧的光线。 明明是清晨,他前方的半空中,却是出现了一轮夕阳。 顺畅至极,几乎是下意识的,周写意往上挥剑。 滚滚注入他手中平直剑身的真元,顷刻化成一道斜飞往上的黄云,剑意潇洒,如要飞向天边。 轰的一声爆响。 符意所化的夕阳无法承受这一剑的力量,顷刻彻底爆裂。 破碎的红色火光和黄云混杂在一起,顷刻间在石台上方形成一条长达数十丈的灿烂霞光。 灿烂的霞光照亮了两岸和中间黯淡的冰面,溅射出更多的色彩,这是美丽<ahref="http://../siciyuandaoju/">四次元道具最新章节</a>至极的景色。 然而几乎所有的修行者的目光却都没有在那道霞光上停留分毫,而是尽数落在周写意的身体前方。 那里,丁宁已然落下。 丁宁的身体距离后方石台的边缘已经只有数步的距离,但是他的面容依旧宁静至极,而此时,他已经往前出剑。 此时周写意正觉得酣畅淋漓至极,他方才的那一剑名为“黄云斩赤霞”,丁宁的那一道剑符,简直就像是凑上来,配合他这一剑一样。 在过往的数年里,他都没有施展得出如此淋漓尽致,如此舒服,值得回味的一剑。 但是此时,他却突然感到不对。 他的剑势已尽,还高高的往上扬着。 然而丁宁的这一剑已出。 一道简单的剑符在丁宁的前方已然形成。 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反应过来,方才丁宁是故意用那样的一剑,引动他施展出了黄云斩赤霞的剑势! 一声无比剧烈的厉啸声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手中的长剑,以超越平时极限的速度,往下斩杀! “还是慢了。” 河岸上有人发出叹息。 “此时出力过猛,反而不达。”易心也摇了摇头,看着丁宁,眼睛里皆是赞叹。 “师…师…师…”张仪惊喜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马车车厢里,顾惜春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很多人此刻还没有和他们一样的情绪。 但是在他们的眼里,胜负已然决定。 “咔…” 周写意的剑斩在一株迎面撞来的冰树上。 无数的冰屑飞剑而出。 他一声愤怒的厉喝,被众多的碎裂冰块砸在胸口,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影,往后连退。 直至这时,其余观战的所有人也才反应过来,齐齐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丁宁已然再出一剑。 又一道大江带着滚滚千里之势,朝着周写意倾泻而下。 “好快!” “怎么会这么快的!” 纯粹品评施剑,张仪却是能够完整的出声。 这是白羊剑符经里去势最快的一剑,丁宁此时乘胜追击,自然是用得极其恰当,只是这一剑却是白羊剑符经里最繁杂的三道剑符之一,此刻丁宁施剑如此之外,却是让张仪有些难以置信。 听着张仪的惊呼,薛忘虚却是微微一笑,用指节在他的脑袋上敲了敲,“你这痴儿,用残剑尚且快,难道用好剑不会更快?” 就如醍醐灌顶一般,张仪霍然醒悟。 末花残剑的符文残缺,剑气走向更难把握,而这柄无锋铁剑对于丁宁就算陌生,至少也是完好的。 “之前用那残剑都能那么快,丁宁师弟真是天才中的天才。”一念至此,他却是陷入更强烈的震撼里。 无法控制身影,身体遭受重击,即便仓促出剑,剑势自然也散乱。 丁宁这一剑又是纯粹追求速度,就连陆夺风都是脸上全无血色,觉得周写意已然必败无疑。 “我岂会败在你手中!” 然而就在此时,周写意却是一声怒喝。 他的左手<ahref="http://../suishendaizhuodiyu/">随身带着地狱最新章节</a>五指,抚在了黑色的剑身上。 就如弹奏一般,五股真元疯狂从剑身的中部冲入符文之中。 他的身前,挥洒出一片墨光。 就像是一幅水墨山水。 南宫采菽的脸色骤然严肃至极,沉声道:“写意剑势!” “江山如画!写意残卷第一式!” 观看者中自有眼光更加高明者,直接惊呼出了这一式的剑名。 奔泻的大江撞入墨光中,就像是被固定在画卷中一般,丝毫不得进。 借助这一个契机,周写意双脚猛的一挫,身体下方的石缝里受力,骤然迸射出无数的灰尘。 他再次发出一声厉喝,身体反而往前冲出,双手握剑,往前斩杀。 剑上黄云弥漫,又有白光迸射,正是黄云白鹤剑意。 这一剑虽然仓促而就,并未发力完全,然而直切中线,气势如虹,却是比之前丁宁所施展的任何一剑力量都要壮阔。 河岸两侧鸦雀无声。 丁宁已然距离身后边缘只有数步,此时毫无花巧的绝对力量压来,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应对?rg 第四十九章 平凡一式 面对这毫无花巧,纯粹以力量压来的一剑,丁宁的面容却依旧绝对的平静。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之中,他手中的剑往前刺出,又往上挑起。 一股股从剑尖上涌出的白色剑气,随着这一个挑势,在冰冷的空气里往上弯起。 “白羊挂角?” 很多人,包括张仪在内,全部怔住。 没有人想到,面对这样的一剑,丁宁施展出的,竟然是白羊剑经中最普通的一式。 然而看到这一式,感觉着丁宁这一剑的剑意,薛忘虚先是微笑满足,接着却是感觉到惊艳。 因为他现,即便自己以丁宁此刻的真元强度来施展这一式,也不能再做得更加完美。 这一剑的“意”,此刻是完美的。 弯曲如白羊角的剑气嗤嗤往前,终于和弥漫着黄云、白光的长剑撞在一起。 令许多人更加震惊的是,胜负并未马上分出。 白羊角的最宽厚处,死死的抵着周写意这一剑的力量。 丁宁脚下的靴底和石面出了难听至极的摩擦声,最终炸裂开来。 丁宁连退两步,距离后方石台边缘只有一步。 然而他却最终死死的站住。 “白羊挂角”是白羊剑经中最平凡的一式,然而却是又最不凡的一式。 “白羊挂角”,最重要的不是挑角,而是隐忍和相抵。 低头避其锋芒,隐忍抵住,待对方势尽时再反击。 一片惊呼声如潮水般响起。 周写意也陷入巨大的震惊里。 他的剑势已尽,一瞬间所能爆的真元已经尽数轰出,然而丁宁竟然还在石台上稳稳的站着。 丁宁在此时抬头。 他手中的长剑略微下沉,将剑上残余的力量,尽数斩出。 空气里已经显得有些淡薄的白羊角也略微下沉。 就像一头白羊更为谦卑,将头埋得更低。 然而有人往后缩起拳头,是为了更好的用力砸出,有人弯下腰低下头颅,却是为了更有力的抬起。 随着丁宁这一剑的下沉,斩出。 空气里淡薄得快要消失的白羊角,有力的往上挑起,撞在周写意的胸口。 “砰”的一声巨响,如击败革。 周写意的身体如一捆被农夫挑起的干柴一般,往后飞出,狠狠坠向河面。 直至此时,丁宁整个身体的劲力才微松,一股气息以他的双足为中心,往外散开。 两侧河岸上站立的人都震撼无语,很多人再次难以控制情绪,惊呼出声。 马车车厢里的顾惜春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所有人都看到丁宁胜得很不容易,然而他毕竟是胜了…而且周写意原来已然从写意残卷中参悟出了一式,看那一式的神妙,若是弘养书院知道,恐怕周写意在才俊册上的位置还能大大提前。 这些是在场绝大多数人的看法。 而对于一些拥有更高眼光的人而言,丁宁在这一战里,还表现出了更多的东西。 自始至终,丁宁都主导着这一战。 从第一剑开始,丁宁都是诱导着周写意的剑势。 按理而言,周写意应该比丁宁拥有更多的战斗经验,这是绝对不可能生的事情。 但事实却偏偏就这样生了。 而且这名酒铺少年的身体,似乎也不再像之前传闻中的那么羸弱。 “真元和别人相比略为不足,然而这对于剑意的理解和使用…这一战过后,他在才俊册上可排第几?”有人震惊的说道。 听到这样的声音,先前出声的心间宗的易心微笑起来,说道:“那便是弘养书院的事情了。” 河岸两侧再次寂静下来。 这的确是不需要他们在这里思考的事情,弘养书院自然会做出比他们更为精准的考量。 “洞主…” 看着在石台上好生站立着的丁宁,看着晨光下丁宁被染得略微有些金黄的面容,张仪只觉得自己的身上好像也落满了风光,他喜不自胜的看着薛忘虚,满眼求知的表情。 薛忘虚知道他此时心中的迷惑,微笑着轻声说道:“他在我那里挑选了两门剑经,一门是白羊剑符经,一门便是白羊剑经。白羊剑经是我们白羊洞最为普通的剑经,任何弟子都可以选择修行,但自我们白羊洞立宗时便刻在密洞,长久留存下来,这门看似简单的剑经,自然有存在的道理。” 听着这样的声音,张仪眼中的疑惑全部消失,化为真正的敬佩,想到丁宁最后的“白羊挂角”,他由衷的感叹道:“丁宁师弟真非常人,我真是不如丁宁师弟。” 薛忘虚笑了起来:“他挑选两部剑经,其中一部便是这白羊剑经,只怕在看到这部剑经的内容时,便已经感觉出了其中的真意,这样的天资,又岂是你不如丁宁师弟,整个长陵,对于剑经的理解,又有谁能比得上他?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他经常说你妇人之仁,婆婆妈妈,其实便是你剑意里都多了一份犹豫,仁意需有,然而也看对谁。不该多的时候却多了一分,那便是画蛇添足。用剑本身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你和一些原本比你不如的人相斗,你自然还可以轻松取胜,但是遇到和你相差不多,甚至修为比你高一些的人,你还多一些犹豫的话,又如何能战胜。你若是真能改了,以你的天份,你至少也能在这才俊册上占上一席。” 听着薛忘虚有些絮叨的话语,张仪有了些感触,羞愧的低下头说道:“难道我做人和用剑都不成?” 薛忘虚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是都有问题,只是人性难改,我只希望我在闭目前能看到你将剑意里的一丝犹豫去掉。” 听到这样的话语,张仪心中大震,惶恐战栗道:“弟子一定尽力做到。” 薛忘虚转过头去,心道:“终究还是宽厚,要用这种方法逼你。” 周写意自冰面上站起。 丁宁这一剑的力量也略显不足,只将他打出石台,在河坡上滚落,并没有让他和范无缺一样,直接将冰冻的河面砸出大洞。 然而他的脸色和之前的范无缺没有任何的差别。 他原本血红的双唇,此刻乌青到了极点。 “怎么样?” 谢长胜绝对不会放过嘲笑对手的机会,他转过身去,看着一侧的6夺风和辛渐离,尤其是辛渐离,说道:“方才你说你可以战胜他,现在若是换了你上去,会如何?” 辛渐离面色雪白,能言善辩的他此刻说不出话来。 但是谢长胜却还不满足,他看着辛渐离,用更加讥讽的语气说道:“而且你们的真元修为还都比丁宁高出两个小境界,连高出了两个小境界,原本都不算公平的战斗,你们都打不赢,丢人不丢人?” 辛渐离羞愤到了极点,然而他知道谢长胜说的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他只能垂低了头颅,双手不住的颤着,承受着这样的羞辱。 众人视线中焦点的周写意自然更觉得羞耻,他用力的咬着嘴唇,都咬出了血来,然而他并没有像范无缺一样马上离开,而是等着丁宁走到自己的面前。 “你什么时候想要进我家墨园看写意残卷?”他没有看丁宁的面目,只是垂头说道。 丁宁平静道:“越快越好。” 周写意沉默了数息,道:“那便今日?” 丁宁道:“好。” 丁宁的声音平静,然而周写意此刻却是莫名有了些泪意,他有些不甘的颤声问道:“你的用剑,更多的是来自于你的领悟,还是因为薛忘虚的笔记?”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很多人都是看得明白,却用不出来。” 他似乎没有正面回答,然而周写意却懂了。 看得懂和用得出,是两回事。 所以丁宁自然更多靠的是自身的领悟。 “你觉得如何?” 河岸两侧的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厢里,骊陵君最重要的谋士吕思澈放下了车帘,看着身侧的一名白袍少年问道。 这名白袍少年身材颀长,面容平凡,但是自有一股不温不火的沉静之意。 他便是在才俊册上位列第二的叶浩然。 听到吕思澈的问话,他认真沉吟道:“若是他在岷山剑会之前能到三境上品,我或许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若是只能到三境中品,我应该有必胜的把我。” 吕思澈平和道:“和掌握什么剑经无关?” 叶浩然点了点头:“真元相差太多,一个池子和一盆水的区别,在我可以肆意挥霍的情形下,完全可以占据主导。” 吕思澈微微一笑,道:“时间已然不足,不管他破境再快,到岷山剑会,他也最多只能到三境中品。” 叶浩然点了点头。 虽然今日丁宁的表现也让他感到了惊艳,但总体而言,数人的实力并没有让他感到太多的意外。 …… 丁宁走过冰冻的河面,走向薛忘虚和谢长胜等人。 许多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充满惊羡甚至嫉妒、敬畏的意味。 但是他却没有任何骄傲的表情,依旧十分平静,“我马上就去墨园看写意残卷。”他对着薛忘虚微微一礼,轻声说道。 谢长胜骤然兴奋了起来,问走上坡岸要回自己马车中去的周写意,“我们能不能去看?” 周写意的面容微僵,嘴角顿时有些抽搐。 写意残卷岂是什么人都看得?更何况谢长胜这人冷嘲热讽,实在是可恶到了极点。 “我知道你不肯…可是我听说墨园比较旧,若是我出钱修缮,如何?”然而就在此时,谢长胜的声音,却是又传入了他的耳廓。 第五十章 写意残卷 “你以为什么人都会为钱财折腰么?” 周写意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霍然转身,愤怒的厉声说道。。 “住口,还嫌不够丢人么?”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淡而危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有的时候,为钱财折一下腰亦无不可。” 周写意的脸色再度变得苍白至极,他感到震惊而不能理解,但却是几乎下意识的对着出声处躬身行礼,颤声道:“父亲。” 一名面色如玉,一袭青色道袍,同样盘着道髻,清净散人模样的中年人缓步从一辆马车后方走出。 周家是大秦旧时门阀,虽在昔日商家变法之后便开始一蹶不振,自元武皇帝登基之后,周家和几乎所有旧时门阀一样,都没有了立足根基。然而旧时权贵自然有着非凡的底蕴。 此时走出的周写意的父亲周云海,虽然并不在朝中任职,然而缓步而行,自有一股龙行虎步,现时长陵新权贵没有的雍容气度。 和他的气质相比,谢长胜给人的感觉则完全就像是土气的暴户。 只是谢长胜似乎就想将这暴户的气质挥到极致。 听到这人的声音,看着周写意敬畏羞惭的样子,谢长胜的眼睛骤然亮,他望着走过来的周云海,问道:“有的谈?” 周云海先对着薛忘虚微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微微一笑,说道:“既然犬子都已然赌输,让外人进院参悟写意残卷,倒也不在乎多上几名外人,若是诸位少年才俊真能从我周家写意残卷中悟出些精妙剑式,将来建功立业,倒也可以传为美谈。” 周云海此时说话气质依旧雍容温雅至极,然而谢长胜的眼睛却是更加放光,干脆道:“要多少金?” 周云海似也觉得谢长胜有趣,微笑道:“一人万金?” 谢长胜直接说道:“成交。” 张仪也是出身寒门,此时听到入园观经便要万金,即便是谢长胜满不在乎,明显是要帮他们出,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要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薛忘虚看了他一眼。 他顿时有些反应过来,闭口不语。 薛忘虚却是淡淡的说道:“不必算我,据说墨园景色不错,待会我看看景色便是。” 周云海恭谨道:“薛洞主一代宗师,自然不需要再看我周家残卷。” 薛忘虚摇了摇头,道:“你不必如此自谦,即便是昔日的那些比我强出太多的长陵天才,也对写意残卷极其看重,我不看,只是不想再看到令我心痒难耐的剑意,然而却不够时间去修行。” 周云海微微一怔,轻叹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张仪听到,顿时更觉紧迫,更为自己方才又差点婆婆妈妈而羞愧。 周写意跟随在周云海的身后上了周家的马车,在前面引路。 在这段时间里,周写意始终低垂着头,没有出声,当马车开始奔行,他终于抬起了头,然而知子莫若父,只是看着他眼里的一点光焰,周云海便已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要问我什么时候来的。” 周云海看着他,安静的说道:“无论是灵虚剑门的剑墟盛会,还是岷山剑宗的剑会,看起来是大秦年轻才俊的比试,但背地里,还不是大秦所有门阀、权贵的比拼?家中的才俊,将来能够在长陵站到何等高处,便往往意味着家里将来能够在长陵站到何等高度。今日陈柳枫和范无缺的决斗,相当于是岷山剑会第一战,我岂能不来?在你和6夺风、辛渐离和他们争位置时,我便已然到了,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丁宁会在三人之中选择了你。所以你今日落败,我自然也有责任。”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什么责备之意,然而周写意却是更加羞愧自责。 他咬牙道:“我没有想到他这么强。” “不管你有没有想到他这么强,只要你再强一些,他便必败无疑。”周云海淡淡的看着他,说道:“所以我只希望你将这落败的羞耻化为修行的动力。即便你今日遭受此败,但他日若是在岷山剑会上击败他,谁还会在意今日此败?” 微微一顿之后,周云海看着周写意说道:“回去之后,你便闭关吧。你要想着,即便是羞辱,现在至岷山剑会也只有半年时光。你忍耐半年又何妨?我倒是希望你多学学那名酒铺少年的荣辱不惊.” 周写意的心情慢慢平静,他有些感激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但还有些不解,说道:“父亲,难道家中真的在意那些钱财?又何必为了这些钱财,让他们入园观剑经?” 周云海微冷道:“你到现在还不够清醒?我们周家世代参悟写意残卷,花了多少时间?一天的时间…这些年轻人能看出些什么?而且旁人不知道,但你难道不知道老祖修行需要花费多少钱财?” 听到“老祖”二字,周写意顿时通体一寒,彻底醒悟。 …… 原本来时,是南宫采菽和徐鹤山、谢长胜一辆马车,但此时前往没落周氏门阀的旧园,谢长胜却硬是和丁宁、沈奕同乘。 “糟糕!” 只是刚刚驶离河岸,进入主道,谢长胜却是一拍脑袋,懊恼的叫了起来。 “怎么了?”沈奕顿时吃了一惊。 谢长胜叹息道:“刚刚忘记心间宗的易心了,否则我也可以邀请他一同前往。”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你真是钱多得没处花,用不出去还懊恼?” “钱生来便是用来花的。”谢长胜理所当然道:“我父亲便说过,花钱如流水没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只要有新的钱财如流水一样进来。流水出去,流水进来,这样才能源源不断的收获好意或者友情。否则死物堆积在那里,最终还是被人一锅拿去。” 丁宁眉头微蹙,沉默数息,说道:“关中谢家能成为巨富,果然有些道理。” 谢长胜有些得意,但又好奇道:“你现在如愿以偿可以去看写意残卷,我比你会花钱,可看得书不如你多,写意残卷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看着一口气花了数万金但却连写意残卷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谢长胜,丁宁也只能摇了摇头,在心中说了声傻人有傻福。 “很简单。” 摇了摇头之后,他平静的说道:“写意残卷也是和影山剑窟的剑壁类似的东西。在远古洪荒之时,最早的人们为了对抗天灾、猛兽、疾病,开始寻找强身健体的手段,便有些人脱颖而出,领悟了让自己力量强大的手段,在文字都未有的年代,那些最早的修行者便用各种手段设法将自己的修行之法流传下来。” 谢长胜听得有些愣住,忍不住打断道:“说是很简单,怎么这么复杂?” 丁宁没有理会他,接着说道:“所以记载修行之法的,未必是文字,最简单的可能只是一些绳结,一些简单的符号、图画。千百年之后,一些力量不大,修行没有多少意义的修行之法便自然被淘汰,而其中一些在经过无数代演化的修行者世界依旧显得十分强大,还是越大多数宗门秘典的修行之法,便自然会留存下来。只是记录方法和现今不同,现今的修行者,却必须要自行去参悟内里的真意。” 谢长胜和沈奕终于听懂了,齐声道:“你的意思是,写意残卷也是和影山剑窟的剑壁一样,相当于是昔日古宗门的遗册,只是也不是寻常的文字记载?” 丁宁点了点头,说道:“写意残卷,看上去就是一副水墨山水,而且是写意手法,有山水之韵,却未必有山水之形,最关键的是,这副水墨山水还已然有所残缺,如此就更难领会当时留下这副水墨山水的一代宗师的真意。” 顿了顿之后,丁宁认真的看着沈奕和谢长胜,缓声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卷残卷里,包含着很多剑式和修行的道理,就像是一个宗门大典的总纲。方才周写意用出的那一式江山如画,只是威力最弱,最浅显的剑势,甚至还脱离不出画意。” 谢长胜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说道:“周写意的那一剑,若是气定神闲全力出,才俊册上恐怕没有多少人接得住,连那样的一剑都只是最浅显,最弱的,都根本还触摸不到这卷残卷的一些真意,那即便只是看一看…这数万金都花的不冤。” 丁宁平静道:“当然不冤,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即便是当时权倾朝野的人想要看那卷残卷,周家都不同意。此时庙堂里,恐怕看过那卷残卷的,也只有圣上和皇后数人。至于现在,如果我们过了六境,恐怕无论花多少钱财,周家也绝对不会敞开墨园让我们进入看这卷残卷。周云海之所以同意,只是因为肯定我们这么短的时间里,根本看不出什么。” 第五十一章 今日之机缘 长陵旧贵族门阀,家中要养得人太多,平日里又花销得惯了,一旦没落,失去了庙堂里的支柱,破落的度往往出人想象。() 昔日聂氏门阀便是最好的例子。 聂氏曾是长陵公孙氏下的最强门阀,一度掌大秦兵权,但当彻底失势,族中最强的修行者聂让也陨落之后,聂氏便以惊人的度陨落。 族中各方纷纷设法变卖家产,只是数月的时光,聂氏一些价值惊人的古董、甚至对于修行者而言极有用的物事便被变卖完了,只留下一个偌大的聂园。 便是那聂园,看园的那房也监守自盗,每日夜间盗运的车辆不绝,最后不仅是其中珍稀草木都被盗挖光,连一些精美的石制雕像都被挖掘一空。 现在长陵很多大户人家用于装饰的石雕木刻,甚至很多都是来自于昔日的聂园。 同为长陵旧门阀的周家,虽然没有像昔日的聂家一样彻底烟消云散,然而境况却显也不佳。 载着丁宁的等人的马车在周家墨园外停下,丁宁等人下了马车,只见周围景物萧瑟,连墨园院墙上的许多黑瓦都已经出现了残破,长出了蒿草,露出了下方的瓦泥。 目光越过高高的灰色院墙投入墨园,墨园深处中的一些亭台楼榭色彩也已斑驳,很多油漆已经剥落,一些开裂的梁柱也没有得到更换。 谢长胜虽然年轻,但也无数次听过长陵旧贵昔日的辉煌奢华,知道这些旧贵当年比起现在的王侯还要显赫,尤其看着亭台楼榭的格局都似乎暗合大道,和现今一些富贾的家园无可比拟。他便一声真诚的喟叹:“真要彻底修缮这里,看来数万金也不够。” 前方的周云海闻言微微一笑,道:“你若是有心多给一些,我倒也不会拒绝。” 这显然是句玩笑话,但是谢长胜却是点了点头,笑道:“若我真能在写意残卷里得到很大的好处,说不定我姐和我父亲一高兴,直接将整个墨园修缮了也不一定。” “那便希望贤侄有足够机缘,多感悟到一些修行之理了。”周云海也是笑了笑,说道。 然而他的心中,却是鄙夷着说道,就凭你这个关中土包子,一天之内还能看出什么东西? 墨园里古树成荫,阳光成束从枝叶间透过,在下方青石道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显得清幽而又有意境。 真正进了这墨园,走在这样的道间,才明白为何大多数亭台楼榭都已经许多年未作修缮。 因为绝大多数亭台楼榭的壁上、柱上、檐间,都是雕花嵌玉,粉彩花鸟,金银为饰。许多油漆甚至都是极其珍贵的宝石粉漆彩,或者是海外极其珍稀的云母贝粉漆,即便是放在今日,奢华也出了一般人所能想象的极限。 若用普通的饰材,放上去反而是不搭,还不如令其陈旧,倒是令人可以感觉岁月之沧桑,昔日只堂皇。 和长陵所有旧门阀的私园一样,墨园占地极广,绕过了园中的一座人工堆砌而成的小山,所有人眼前的景物都是一变,一切都似乎变得彻底黑白起来。 墨菊、墨树、白草…,面前种植的一切奇草异木,竟然都是纯粹的黑白两色,深深浅浅的黑白。 看到这纯粹的黑白,薛忘虚一声轻咦,接着便对周云海平和的说道:“周家墨园的写意残卷果然耳闻不如目睹,既然如此,我便到此为止,先前来时路上,随便找一处帮我备壶热茶便是。” 周云海恭谨道:“既然如此,我便陪薛洞主到山巅云海阁小憩,那是我的书房,可以看到大半个墨园的景致。” 说完这句,他便示意周写意带丁宁等人继续前行,他同时走至薛忘虚的身侧,身上缓缓释出柔和的天地元气,托扶住薛忘虚。 感受到周云海身上散出的极精纯天地元气的味道,谢长胜面容一肃,只是他很不理解,忍不住问道:“明明还未见到写意残卷,薛洞主怎么已然说写意残卷果然耳闻不如目睹?” 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话,却是平静的朝着前方走了数步。 看着他的动作,周写意的目光剧烈闪动数下,眼瞳深处最终却是多出了几分忌惮和佩服之意。 不只是谢长胜,张仪和南宫采菽、沈奕、徐鹤山的眼睛同时瞪大到了极点。 连一丝异动,甚至微风都没有,然而丁宁的身体,已经变成了绝对的黑白。 他的衣衫、身体肤,原本颜色深的地方,骤然加深,变成黑色,原本色泽明亮的地方,变成白色。 “原来这里的黑白,并非真实的颜色?” 谢长胜呆呆的出声,他终于有些反应过来,这里的黑白,只是被某种气息浸染,就像是法阵的力量,引起了光线和色泽的变化。 疾走了数步,过停下来的丁宁,身体也变成绝对黑白的周写意在此时转身,看了他一眼,冷漠的说道:“你怎知黑白不是原本的颜色,你又怎知平日里看到的色彩不是虚妄?” 丁宁的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皱起。 事实上周写意此刻所说的这句话有些道理,只是周写意自己显然不可能理解这么深刻,他此刻说这样的话,只是想让谢长胜更加迷惑,思绪更加混乱。 他目光闪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先行忍住了。 南宫采菽等人都是难以平静。 方才薛忘虚话语里的意思,他似乎直接就看到了写意残卷,难道说…这里的气机改变,全部都是因为写意残卷引起? 只是一副残卷,就如一个大型法阵一样,引起这样的变化。 怪不得就连那些至高的人物,都想要来借这写意残卷一观。 周写意继续前行,每一个步点落下,地上都冒起一蓬黑白两色的烟气,看上去就像行走在画卷中一样,极不真实。 他黑白分明的脸上,却是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傲然的神色。 即便是无数次进入这里参悟,每一条小径都已经熟悉得可以闭目走过,然而每一次进来,都还是会感到惊艳。 谢长胜的眼睛再次瞪大到了极致。 他的前方,出现了无数河流和远山,浓淡相宜,看上去无比的遥远和壮阔。 周家墨园的占地怎么可能这么大? 这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话语,然而当行走在最前的周写意停顿下来之时,他便骤然醒悟。 那便是写意残卷。 黑白的清辉中,缓缓出现了一座古殿。 通体木质的古殿,被浓厚的墨意浸染得如同墨玉一般。 古殿内里没有任何摆设,唯有正中心的石板地上,矗立着一面晶壁。 这面晶壁是用两片极薄的水晶拼接而成,而内里的中央,便是一幅长约一丈有余,高度不过数尺的残卷。 他和南宫采菽等人,顿时再次震撼无言。 让周写意有些意外,眉头不自觉缓缓挑起的是,丁宁的神容依旧很平静。 “这便是我们周家的写意残卷,你们可以自行参悟,但切记不要触碰晶壁,否则引动的禁制足以杀死任何五境之下的修行者。”他缓缓的说道。 听着这样的声音,谢长胜已经下意识的走上两步,他第一时间想看清这副残卷的全貌,看看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而目光只是扫过这幅残卷,他的呼吸便瞬间紊乱。 无数座深深浅浅的山,其中远近的河流,好像瞬间就朝着他压了过来,一瞬间,他只觉得脑袋一片昏沉,心中大骇的闭上眼睛时,他现自己竟然对整张画卷没有任何印象,根本记不得这画卷上画的到底是什么,甚至这画卷的残破处在哪里,他都没有印象。 “怎么会这样?” 南宫采菽等人也是同样的感受。 若是说根本看不出里面任何一条线条,任何一个墨迹的用意和蕴含的道理,他们还能够理解,但现在画卷就在眼前,他们却是根本看不清内容,看过之后便忘,任何东西都记不住,他们便无法理解。 一行人互望了一眼,只看到丁宁出神的在看着,十分平静。 丁宁可以看到这里面的内容,可以看出些什么么?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疑问,然而看到丁宁十分入神的样子,所有人却都觉得不能出声惊扰,纷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再次凝神望去。 …… 丁宁平静的看着前方的写意残卷。 这是他知道,但之前都没有机会看过的修行典籍。 昔日的周家,为了抗拒某些他们最痛恨的人入园观经,甚至表达出了玉石俱焚的意思,不惜毁掉这幅残卷。最终当时的那批人为了让修行者世界的瑰宝流传下来,做出了让步。 其实无论是岷山剑宗还是灵虚剑门,对于他而言也是一样,若是真正知道他的身份,即便是灭宗,都决计不会让任何对他极有用处的秘典让他看到。 他平静的眼眸深处有一丝感慨。 无数深深浅浅的墨山和墨河,也瞬间朝着他压来。 只是他根本未“看”这些墨山和墨河,这些墨山和墨河就像是飞过他的身体,然后在他的身后崩散。 他的感知根本不去管那些最本源的线条上散出来的气息,只是看最本源的线条。 所以他视线里的画卷和周围人所看的完全不一样。 他所看到的,便是一幅黄的残卷,粗粝的草浆纸面上,画着的其实只是两座山。 一座浓,一座淡。 山顶上方飘着几抹白云。 两座山前,有一条大江流过。 这幅画的右上角是缺失的,所以那座淡山缺了一个角,大江少了一段。 上百条深浅不一的墨线,或者说剑意,或者说符文,组成了这样的一副图画。 第五十二章 点拨 丁宁静静的看着这山、这云、这水,很快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金重于水,落入水中则沉于底,寻常干木投于水则浮于表面,清气上升,飘于高空,浊气下沉,积为尘土。 万物运行,都有其特性,都有其规律。 各种本源的天地元气,组成天地万物。 再细微的东西,在这世上经过,必定会留下痕迹。 细心的猎人,能够在草丛里现梅花鹿的脚印,无知却有闲的孩童,能够现清晨草叶上蜗牛爬过的痕迹。 修行的本源,便是探究万物生灭的规律,感知极细微的天地元气流动留下的轨迹,悟出可以改变或者引导这些轨迹的线路。 文字和图录想要描述的是这种线路,而这种写意残卷,则是直接舍弃文字和图画,直接来描绘这种线路。 这是表述的不同手段。 只是和那些文字描述的相比,写意残卷本身也就像是一道符,一个法阵,因为其中的这些墨线,本身就是可以改变和引导天地元气的符文。 大多数修行手段相通,很多线路都有着规律。 所以许多修为高深的修行者,都是举一反三,都是通过很多修行图录、符文的规律,来参悟未知的轨迹。 而即便是这些境界已经能够达到举一反三,看到某些线条就已经油然产生熟悉感觉的强大修行者,在看这样的经卷参悟时,最先要做的,便是要寻找起笔。 寻找留下这份经卷的修行者落的第一笔。 叙述道理,说话也会有先后顺序,按照留下这份经卷的修行者的叙述思路,自然就会更加容易理解其中隐含的修行之法。 然而丁宁却不同。 丁宁直接以“意”入手。 无论是以他对修行过写意残卷中真元修行之法的修行者的了解,还是从第一步走入墨园感受到的气机来看,这份写意残卷在真元修行方面的领悟,距离九死蚕有很大的差距。 所以他不需要浪费时间去研究写意残卷中的真元修行方法,他只需要得到里面一些有用的对敌手段——剑术、符道! 所以他只需要先分辨,这些墨迹里那些有剑意,是代表着剑痕,哪些有剧烈的改变和扭转天地元气的符意,是对敌所用的符道。 这对于别人而言很难,或者根本难以做到,然而对于丁宁而言不难。 只是此刻让他深深皱起眉头的是,这份画卷上,剑意最浓烈处却是在残缺的纸张边缘戈然而止。 那数条刚刚起势的墨线,消失在那残破处。 也就是说,这副画里对他价值最大的部分,就在那个残破的右上角里。 所以那右上角缺失的,不只是那座淡山的一个角,不只是大江的一段尾巴,在淡山之侧,还应该有更为重要的东西。 丁宁知道,那应该是一颗星辰,或者是一轮寒月。 因为他知道周家曾有人使用过那样的剑意,所以这份写意残卷本不应该残到这种地步,那一角上的某些部分,应该是被周家的那人故意挖去了。 就是这个缺失的地方,才是他这次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眼中其余的墨线全部剔去,眼睛里只剩余剑意浓烈,和那处残缺处有关的墨线。 时间缓缓的流逝,他记清楚了所有这些墨线,然后将目光从这副画卷上抽离,缓缓转身。 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谢长胜等人依旧看不出任何的门路,依旧看画只是数息的时间,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此时丁宁身体一有动作,他们便顿时反应过来。 “你做什么?” 谢长胜疑惑不解的看着转身的丁宁:“看完了?看不出来,还是?”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有些疑惑,我先在外面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 周写意一直在观察着丁宁的神色,看着丁宁方才深深皱眉的样子,他便自以为丁宁是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此刻已然有些烦躁难耐,需要平复心情。 所以他便心中微冷的说道:“如此请自便。” “你们不要浪费时间,慢慢看着,我等会便回来。” 丁宁交待了一句,便走出这间古殿。 他在这古殿外的道路上,也只是走出了数步,然后他便抬起头,感受着这墨园中天地元气流动的轨迹。 “果然如此。” 他的嘴角微微往上翘起,显露出一丝冷讽之意,“你果然还未死。” 周家修建墨园时,本身也是将对写意残卷的领悟融汇其中,只是其中大部分的领悟都未真正透彻,或是有所偏差,所以整个墨园才没有变成一个极其厉害的法阵。 但或许许多年后,写意残卷自然的气息浸染,能够使得墨园的一些景物生细微的改观。那些对这写意残卷有足够理解力的周家人,便能感觉到自己的错误,对错误进行一些修正,同时悟得更多的道理。 这是一种有效,但很笨,很漫长的参悟之法。 但在已至极限的情况下,也是唯一再有寸进的方法。 而现在,感受着这整个墨园之意,在丁宁的感知里,其中大部分都依旧是错谬丛生。 周家许多代的修行者,对写意残卷的领悟,也只不过如此。 然而在这墨园的一角,却有一处气机最为强烈,那是一片弧形的院落。 所以即便对于写意残卷许多地方都不能理解,或者理解错误,但对于写意残卷上那剑意最浓的一处,周家却有人恰好理解了出来。 而且此刻那处暗合画卷上剑意最烈的地方的院落,还比画卷上多出了一股强大的气机。 所以周家领悟出了残卷上那处的人还活着。 残卷上多缺失的部分,便是被他挖去的。 而此时,那个人便生活在那片院落里。 “那么多人都已经死了,甚至都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你却还活着…” 丁宁心中的冷讽之意越来越浓烈,但他的脸色却缓缓的恢复了平静。 他甚至真正凝视那片院落片刻,然后他缓缓转身,开始走回封着画卷的古殿。 …… 谢长胜感觉到了身后有微风扰动,他还未来得及转头,丁宁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 “你看到了什么,有悟出什么没有?” 他忍不住轻声的问丁宁。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是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根本没办法看。”谢长胜有些懊恼道:“看了这么久,勉强看到两团墨团,好像是两座山。” “你只看得到这两座山,你便只看这两座山。”丁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用唯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连两座山都看不清楚,你又何必贪心看别的?” 谢长胜顿时一愣。 丁宁接着说道:“两座山都太多,两座山上,哪处你感觉看得比较清楚,便只看那处。” “这是越现在绝大多数宗师的宗师,你就算是现在的宗师…你以为你能纵览全局?”丁宁说完这一句,伸出了右手,放在谢长胜的面前,慢慢移动而过。 他的右手遮住了谢长胜的双目,但是食指和中指之间,却有一小点缝隙。 随着他的手掌移动,只有一小段一小段的墨线,透过这个缝隙落入谢长胜的瞳孔里。 谢长胜根本感觉不出丁宁掌指之间的无比精妙而细微的气机变化,然而他却终于借此看清了数根墨线,数根很有“感觉”的墨线。 他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了,在丁宁的手掌在他眼前消失的时候,他顿时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将手掌放在面前,缓缓移动。 丁宁走向他身侧的张仪。 张仪是此刻眉头皱得最深的一个。 “师兄你有何难解之处?”丁宁轻声的问道。 张仪霍然一惊,这才现是丁宁一般,随即凝重而愁眉的轻声道:“我取最简之处观,这副画卷最简之处在上端,线条极疏,像是几朵白云,但这几朵白云的淡线,却都极其难懂。明明感觉出有真意,却是感觉不出到底是什么…这一日的时间,显然不够。若有数月时间,可能有所悟。” 丁宁平静前视,他也看着那数朵白云,认真说道:“师兄你果然天赋不凡,已然有所悟…只是我觉得这几朵白云好像只是有形而已,下端淡却有水意,淡线虽平,但好像都有往下之意,似是这云就将化雨。” 张仪的身体陡然微颤,目光却再也不敢离开那几朵白云。 随着丁宁的述说,他的心意所致,那几朵白云便似流动一般,在他的眼中真是化为雨珠! 第五十三章 老祖 这便是修行途中最可贵的顿悟。 这是一种难言的感觉,令张仪无比震撼,无比欣喜。 白云化为雨珠。 每一滴雨珠坠落,便出现了他之前看不到的许多线条。 他彻底感觉出了这些线条中的真意,震惊欣喜到忍不住颤声道:“小师弟,真的是雨不是云!” 沈奕疑惑的转头看着他。 张仪这才醒悟过来,此时白羊洞的小师弟已经不是丁宁,而是沈奕。 周写意此刻的脸色有些微白。 看着张仪此时的样子,他不可置信的想到,难道张仪只是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真的在写意残卷上领悟到了什么? 张仪望向丁宁,他看到丁宁已经走到了南宫采菽的身边。 也就在此时,一股淡薄的天地元气,已然从写意残卷上缓释出来。 张仪怔住。 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顿悟时,自己的念力已经不自觉的沿着那些符线走了一遍。 这便已然牵动了气机。 感受着那股淡薄的天地元气中的湿意,他的呼吸微顿,心情却更加激动,因为他确定他方才的顿悟是正确的,他已经领悟到了那几朵看似白云,实则是雨线的真意。 周写意的面容在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身体彻底僵硬。 这股从写意残卷上缓慢施放出的天地元气虽然淡薄,然而却分外清远,一直飘向高空。 此时墨园之外的整个长陵,都是艳阳高照,然而这墨园的上空,却是骤然多了无尽湿意,数团突然凝结的白云遮住了阳光。 在写意残卷之前的所有人都终于感到了这种异变,连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前方画面的南宫采菽都彻底惊醒过来。 墨园里的小山上,云海阁的书房里。 周云海正和薛忘虚在饮茶。 茶是极其贵重的云雾茶,茶杯亦是秘色瓷,如青冻凝,杯口如有云霞缭绕。 感受到前方空中陡然生成的无数湿润之意,周云海的面色微微一变,手中茶杯轻颤。 薛忘虚目光微亮,赞叹道:“写意残卷果然不凡。” 周云海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薛洞主座下高徒,才真是不凡。” 只在说话之间,那数团白云下端变淡,然而不是湿意消失,却是湿意太重,终于凝结成雨珠。 无数雨珠从天空坠落,带出无数条晶莹的雨线。 晴朗的天空下,墨园里下了一场雨。 看着这滂沱大雨的意境,周写意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他可以肯定,这是周家也没有人悟到过的东西,他忍不住看着张仪问道:“你悟到了什么?” “应该是一道符意,可以成为剑符,也可以用于炼器,是对敌的手段。”张仪是谦谦君子,所以他如实回答了周写意的问题。 “丁宁师弟!”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看着平静的丁宁,却是五感交集。 只有他才明白,方才的顿悟,就像是他自行摸到了许多道门口,却不得而入,但接下来是被丁宁直接一脚踢进了一道门中,而且那扇门后,还的确是蕴含着真意。 “恭喜师兄。” 丁宁却是看着他,轻声说道:“不要谢我,你应该明白这是凑巧,任何的宗师都不可能这么快便随便看出这样的画卷的真意,只是凑巧。” 张仪回味着丁宁的这句话,他觉得有道理。 因为他可以肯定,像薛妄虚这样级别的宗师,境界也应该比留下这份画卷的人低出许多。而整个长陵,境界高过薛忘虚的,却并不算多。 也就在此时,令他和所有人震惊的是,前方的写意残卷上,再次缓缓释放出一股天地元气。 只是这股天地元气很快开始散落,好像有人一笔画出,却是马上中断。 “当”的一声。 墨园里的半空中,出了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敲动了一个无形的黄铜巨钟。 “怎么回事?”南宫采菽震惊难言的左右看着,她和众人的目光都最终落到了伸着手掌放在自己眼前的谢长胜的身上。 谢长胜的脸色也十分的古怪,十分的精彩。 “我好像悟到了一点东西,但不完全…没彻底弄懂?”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这一句,然后继续将手掌放在眼前,继续看前方的画卷。 这算是什么? 连手掌遮在眼前都能看写意残卷,都能从里面悟道? 周写意浑身僵冷的想着,骤然想到之前丁宁对谢长胜做过的动作,他心中顿时涌起更多不可置信的情绪,忍不住转头望向丁宁。 “你方才看得那么入神,你看到了什么?”此时的丁宁,却是在轻声问着南宫采菽。 “我看到了一条江。” 南宫采菽看着丁宁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张图画上有许多东西,但我好像只能看到这条江。” 丁宁平静的低声说道:“这很正常,每个人的眼光不同,喜好不同,性情不同,每个修行者所修的东西不同,在看符或者看这种图解之时,便自然会有差别。” 南宫采菽点头道:“我父亲也说过类似的道理,我想着若是能有所悟,那我也只能从这条江里悟出些东西。我便在这条江里寻找最吸引我的东西。” 丁宁说道:“这种做法是对的。” 南宫采菽道:“现在好像吸引我的是江里的数朵浪花,那数朵浪花似乎也很有意思,好像寻常的浪花不会那样生成,也不会那样起落,只是其中的真意,却是全无头绪。” 丁宁沉默的看着画卷,看了半炷香的时间,说道:“若那些浪花是被江水中逆流而上的鱼尾激起的水花,便算正常了。” 南宫采菽愣住。 她再看那些浪花,心中便不自觉的想,那下面似乎真藏着几尾逆流而上的鱼? …… 时至傍晚,茶案上已经换了参茶,添了精致的小点。 周云海的面容虽然平静,但心神却略有不宁。 “当!” 便在此时,一声钟声在空中响起。 他的心蓦然一沉。 和两个时辰前响起的那声半截钟声相比,这声钟声分外悠扬,甚至给人一种引起远处山谷回响的感觉。 …… 墨园西北角,丁宁感知里气机最为强烈的那片小院白墙黑瓦,看上去和普通村落中的小院没有什么分别。 然而在其中一间厅堂里,却是都铺着虎皮。 每一张虎皮都显然是取自壮硕的成年巨虎,每一张在地上铺开都是极大。 这间厅堂的一张软榻上,吊着一颗红色的拳头大小的珠子。 这颗珠子散着灼热的气息的同时,还散着一股血腥和暴戾的气息…唯有在一些凶兽的体内,才有可能结成这样的内丹。 灼热的气息偏又沉重,缓降在地面的虎皮上,热意又随着毛皮的纤端往上散,是的这个厅堂里温暖如春,且热意出奇的平均。 铺着比少女的肌肤还要丝滑的锦缎的软榻上,坐着一名老人。 他满头银梳理得光可鉴人,脸上没有一丝皱纹,肌肤散出玉般的光泽。 他身体上散出的热气同样浓烈,让任何修行者都会感到气血旺盛,生机强大。 然而偏偏又有一种苍老的意味,从他的身体里不断散出来,似乎有许多污秽的尘埃,始终萦绕在他的周围。 他身上绣金锦袍下,小腹部如同怀胎十月的女子般异样的高高隆起。 但他的腹部左侧,却有些异样的空虚。 那处地方,就好像被人斩了一剑,不仅是大块的血肉和骨骼都失去,就连内里的脏器都似乎缺了一部分。 这样严重的伤势能够活下来,便真是很不简单。 这名老人的目光始终像窗外飘去,似乎对自己的身体都有些恐惧和厌憎一样,目光极少触及自己的身体。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许多负面的情绪,怨毒、不甘、贪婪、狠辣…这使得他光洁的面容有些狰狞。 夕阳将要落山。 钟声已然消隐。 然而却是又有几道独特的剑意,好像游鱼般出现在清冷的空气里,出现在墨园的半空。 然后又是一道如雷般的宏大声音,从极高空不断滚落。 在听到之前的钟声时,这名老人便已经明白今日墨园里有极不寻常的事生,再感觉到这样两股气息接连从写意残卷上喷薄而出,他便不再有任何怀疑。 他想要知道造成这样不寻常的事的真正原因。 所以他从软榻上站了起来。 在他站起来的瞬间,他眼睛里所有负面的暴戾情绪全部消失,尽化为和蔼。 他又披上了一件狐毛大衣,遮掩住了自己的腹部。 看上去,他便是一个极其善良、和蔼慈祥的老人。 第五十四章 各自谎言 写意残卷的前方,周写意这个昔日骄傲到极点的长陵年轻才俊已经面如死灰,在画卷里连续释出的元气的冲击下,他的心脏都已经有些麻木。。。 张仪有所悟,令墨园里凭空下了一场大雨。 谢长胜有所悟,墨园空中异音爆响,如巨钟震鸣,群山回响。 南宫采菽有所悟,古殿里陡然生出几道诡奇的剑意,如数条游鱼在江中逆流而上,拍打着水花,行踪不定。 徐鹤山有所悟,极高空之中好像多了一座无形巨山,有巨石滚落如雷。 他们都很震撼无语,都还在一遍遍回想那些线路和意境,生怕自己忘却。 唯有沈奕很羞愧。 “师兄,我还是看不出任何东西。” 他转头看着身旁的丁宁,轻声说道:“我既没有感觉出这两座山之间有空谷回音,也没有感觉到山上有巨石滚落会如何,我用了谢长胜的法子,看到的墨线里,也没有独特的感觉。” “每个人所长不同。” 丁宁看着羞惭的沈奕,平静的说道:“能见到别人的所长是你的优点,但一定要去学别人的优点,这便是你的不对。关中八百里沃土,你平日所见开阔,心胸也宽广。所以你能看到大处,你能看出两山浓淡,你便只需看这两山浓淡。” 沈奕呆了呆,自语道:“只看浓淡颜色有什么用处么?” 丁宁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此时夕阳已落,天色已暗。” 沈奕愈是呆住,不理解丁宁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 “我们来时艳阳高照,阳光明媚,此时天色却暗。”丁宁却是已经平静的接着说了下去:“但你看两山的浓淡,有改变么?” 沈奕的身体猛的一震。 他眼中的画卷,他所能看到的那一座黑,一座淡淡的白的高山,和来时没有任何的区别,在黑暗的光线里,还是一样的分明,黑没有变得更黑,白依旧是淡淡的,如同永恒。 他的脑海中如有一道亮光划过。 他的眼界里骤然清晰起来,下意识的去捕捉那几条令这样的黑白不变的墨线。 他的全部精神,瞬间沉浸其中。 …… “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声慈祥温和的声音,便在此时在古殿外响起。 “我从未想到竟然还能有这样解这画卷的方法,也从未想到长陵的年轻人,竟然有这样的眼光。” 听到这样的声音,周写意眼中瞬间充满敬畏的神色,再想到今日因为自己,才有这么多外人进入墨园,并都获得了如此好处,他便满心惶恐,直接就转身,对着古殿外的来人跪伏了下去,颤声道:“老祖。” 丁宁的眼瞳中深处闪过一丝浓重的寒意,但在转身的瞬间,便如坚冰消融,化为绝对平静的池水。 他转身看着出现在殿口的身穿华贵银狐毛大衣的老人。 除了处在奇妙玄机中的沈奕,张仪和谢长胜等人都惊讶转身看着这名突然出现的老人。 当周写意的声音在他们的耳中回荡,看到周写意跪伏在地上的身体,张仪第一个想到了某种可能。 “您…” 他的脸上瞬间和之前有所感悟一样,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神色:“您难道是周融墨前辈?” “什么?” 谢长胜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惊呼出声:“这怎么可能!” 这听上去似乎的确绝无可能。 周家有老祖,名为周融墨,便是唯一一个能从写意残卷上悟出修行功法,并从中领悟三道剑式的存在。 只是那人要从周写意往上追溯数代,在大秦先帝时代,便不知道多少岁数,尤其传说中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的数年腥风血雨中,这名周家老祖便被人一剑斩了,在长陵肠穿肚烂,血洒数条街巷。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能活着。 然而听到谢长胜脱口而出的惊呼声,这名慈祥而和蔼的老人却是温和的一笑,感慨道:“老而不死,正是老朽。” 南宫采菽和徐鹤山也都是满心的震惊。 两人都是将门之后,比起张仪和谢长胜,他们知道更多的长陵旧事。 这是一个经历了大秦两代帝王的存在,经历了旧贵门阀的辉煌到衰败,经历了变法,到元武皇帝登基。 他们甚至知道,在变法之中,这名老人曾经是元武皇帝的敌人,但在元武皇帝大局已定,在登基之前的那场腥风血雨中,他和周家便接受了元武皇帝给予他们的最后机会,为元武皇帝而战。 所以现在的周家虽然没落,但却依旧能够在长陵好好的生存下去,依旧可以拥有广阔的封地。 只是传闻中那一战十分的惨烈,周家老祖和许多名强者一样,都是身体不全惨死…谁能想到,这名周家老祖还活在周园之中? …… 周家老祖周融墨慈祥的笑着,他的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他和蔼的说道:“方才我恰好听到了你点拨师弟的话语,连我都有茅塞顿开之感…且容我胡乱猜测一二,难道之前接连有人在这画卷里悟道,都和你有关?” 丁宁眉头微蹙,似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周家老祖眼睛里却是涌出异样的亮光,赞叹道:“看来是真的如此了,难道你真的能够看懂全图?” 虽然除了依旧不闻外物的沈奕之外,场间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领悟出自丁宁的点醒,然而听到周家老祖的这句话,他们还是觉得不可能。 因为恐怕长陵没有任何一名宗师,能够看懂这写意残卷全图。 除了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秦帝王,元武皇帝? 也就在此时,沉寂的写意残卷上,突然再次释出一股气机。 张仪等人,包括刚刚才在地上站起的周写意,全部霍然转身。 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一缕缕独特的天地元气,已经转化成无数明亮的光线。 所有的古殿里的人就像是突然迎来一场盛大的日出。 封着画卷的纯粹透明的水晶壁,在这一刹那就像是燃烧了起来,变得耀眼无比,变成了两个无比耀眼的光团。 接着整个古殿都像是变成了透明的水晶,往外继续迸射着透明而纯净的光线。 光线席卷过墨园里所有黑白分明的气息。 接着在下一瞬间,所有的黑白两色消失了一瞬间。 无数的颜色在这一瞬间就好像突然回归,殿宇、溪流、草木,全部回归了本源的颜色。 虽然已经日落,天色黯淡,然而这万物突然变回自己的颜色,这一瞬间的景象,却是壮丽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甚至令人感动。 “丁宁师兄!我真的好像悟到了些东西!” 沈奕喜极而泣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直到此时,他还未来得及觉殿中已经多了一名老者。 所有人看着丁宁的眼睛里,又多了数分不一样的情绪。 “我当然不能看懂全图。” 丁宁在此时出声,说道:“我只是借势而已。” “师兄?” 沈奕有些怔,他终于现多了个人。 张仪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错过继续感悟的契机,不要插嘴。 “借势?”周家老祖看着丁宁的双目,想要看出些什么。 丁宁点头道:“我张仪师兄说见云,我才恍然看出是云,才猜测有雨意。南宫采菽说见江,我才看见江,说浪花和平日里不一样,我才猜测是鱼尾拍击的水花,徐鹤山见高山,见山上有石似画得不稳,我才猜测高山滚石,自有深意……我只是在他们的基础上才看到东西,才做出想。然而他们所领悟到的,我却也领悟不到,理解不了其中真意。” 微微顿了顿之后,丁宁平静且有些惋惜的说道:“所以他们都有所得,但却只有我什么都没有领悟到。连一道剑式,一道符意都没有领悟到的,怎么可能能看懂全图?” “师弟,你可能光顾着帮我们想东西了,所以你都没有时间好好领悟。否则以你的天赋,又怎么可能反而是你没有领悟到什么东西。”听到丁宁如此说,张仪顿时脸上火辣,想到自己身为大师兄,却反而没有尽到师兄的职责,他顿时极度的愧疚。 “别人见你便见,并能引申出可能…这也是一种惊人的天赋。” 周家老祖慈祥和蔼的面容一肃,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终于下了决定般,用诚恳请求的眼神看着丁宁,道:“我自行参悟一些东西也已遇到了严重的关隘,即便你境界不如我,你的一些想法,或许也可以给我的修行之路注入新血,不知你能否花去些许时间,陪我前去一观?” 第五十五章 盈亏之道 众人震撼无言,周家老祖反而向一名年轻人讨教修行之理,这听上去是绝不可能生的事情,然而却在眼前真实的生了。本文由 。。 丁宁微微沉吟,说道:“岂敢。” 周家老祖神容愈加温和,微笑道:“出生有早晚,悟道岂有先后。” 丁宁眉头微蹙,一时没有马上出声答应。 周家老祖没有丝毫不耐,依旧和蔼微笑道:“且你方才也对你师弟说过,人各有所长,修行悟道,最主要的便是机缘。你在这里没有所得,或许在我那里,会有些收获。” 张仪耸然动容,觉得周家老祖说的这句话很有道理,他转过头去看丁宁,希望丁宁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丁宁看了他一眼,终于出声,道:“既然如此,晚辈却之不恭。” 周家老祖顿时大喜,直接一步上前便搀住了丁宁的手,道:“随我来。” 看着周家老祖如此慈祥和蔼,对丁宁又如此看重,张仪和谢长胜等人互望了一眼,都是心中欣喜,希望丁宁此番又有些惊人际遇。 然而此时,被周家老祖带动飞掠而出的丁宁,心中的冷笑之意却是更浓。 只在携住他手的瞬间,便有一股寻常修行者无法感觉得到,然而他感觉得十分清楚的极微弱,但渗透力极强的真元在他的身体里转了一圈。 这是这名周家老祖在试探。 只是他体内所有的“小蚕”全部隐匿无踪,当日即便是方绣幕也根本感觉不到异常,今日这样的试探,又如何能现他的隐秘? 今日长陵无数人知道他们进了周家墨园,且就算是谢长胜、南宫采菽和徐鹤山的家世,此刻的周家也未必惹得起,周家老祖又是如此慈祥和蔼,让人联想到薛忘虚,所以张仪和南宫采菽等人,没有一个人觉得丁宁和周家老祖单独前往这墨园某处会有问题,但丁宁却十分清楚,一定会有问题。 周家老祖的面容柔和至极,似乎那一缕试探的真元根本不存在,根本不是从他的身体里出。 柔和的元气裹挟着他和丁宁的身体,落入他所居的那方院落,但接下来他却是未向他所居的卧房行去,而是行向这方院落里的花园。 花园位于小院的中央,有一座假山,一个种植了荷花的小塘。 此时荷叶落败,池塘也只剩一层冰冻着的薄冰,再加上此时天色暗沉,这里又已恢复纯粹的黑白两色,所以这处池塘便看上去说不出的意境萧索,那一片片惨败的荷叶,看上去倒不像是荷叶,反而像是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鬼物。 “不需惊慌。” 周家老祖行向这片池塘,同时柔声对丁宁说了这一句。 他的脚底和池塘上的薄冰接触的瞬间,有一股淡薄的天地元气从他的身体里缓释出来,他的脚底和薄冰之间,突然多出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细密的水珠好像无形之物一样穿过冰面,渗透下去。 薄冰和无数衰败的荷叶之间,突然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线路,往两侧分开,现出了一道往地下深处的石阶。 这结满薄冰的池塘已经比周遭都要寒冷,然而却自有一股更凛冽的寒意,从石阶上不断升腾起来。 感受着这股寒意,丁宁的身体做出了和寻常修行者一样的反应,微微轻颤,他的心境却是十分沉静,知道自己所需的东西,便就在这下面的密室里面。 一股尘埃的气味充斥在周家老祖的鼻腔。 缓步走下石阶的他的眼瞳里,也浮现出真正的感慨。 他记得自己也有数年没有再进入这个密室,因为在数年前,他便已经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领悟到更多的东西,宝山在眼前而不得门入,这种莫大的痛苦,让他甚至不愿意再见到这里面的东西。 …… 一扇黑色的铁门出现在丁宁的视线中。 这扇黑色铁门上结满了白色的霜花,上面有许多条看上去杂乱无章的刻线,然而丁宁知道这些刻线和那副画卷上的很多线路有关。 在周家老祖靠近这扇铁门时,他的身体和这扇大门好像呼应一般,两股天地元气微微一撞,铁门上无数白色霜花变成微尘散开,黑色铁门往后轰然移动。 前方是一个黑暗的空旷地宫。 没有任何的火光照明,但在纯净的黑色里,却是有一团幽白色的光焰。 丁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片残卷,和画面的写意残卷一样,封在两层绝对纯净透明的水晶里。 “真的是一轮寒月。” 丁宁在心中缓缓说道。 唯有数尺大小的黄纸页上,画着一轮弯月。 数条墨线勾勒出的这轮弯月,此时却在不断散着真正的光线和寒意。 “轰”的一声闷响。 铁门在他的身后关闭。 被幽白色光焰照得脸孔有些惨白的周家老祖呼吸不可遏制的急促起来,轻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丁宁平静的说道:“好像一轮弯月,有剑意。” 周家老祖的眼睛瞬时明亮了数分。 这是一个惊人的回答。 周家历代那么多修行者,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第一次站在这幅残角面前,便能看到弯月,看到剑意,即便是他自己都不行。 他开始确定丁宁真的具有惊人的领悟天赋,于是他的呼吸再次不受控制的急促数分,眼底开始流淌着灼热的希冀和贪婪。 “这便是外面那份写意残卷上缺的一角。” “即便是先帝时代,那些世上最顶尖的修行者,想要看这件东西,他们都无缘见到。” “这是我周家花费了无数心血和付出了无数代价才保全下来的东西,你今日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便应该好好看看。” 周家老祖呼出些灼热的气息,尽可能缓慢和清晰的叙述道:“这一角和我有机缘,我在一开始参悟这副画卷修行之时,最吸引我的便是这一角。我足足花了近百年的时间,一开始现这一轮弯月的符线是真元修行之法,接下来又现这轮弯月射出的光彩,才是真正蕴含着剑法真意的线路。” “所以这一轮弯月,不仅蕴含着强大的剑经,还蕴含着强大的真元修炼之法。” 周家老祖的眼底,又出现了真正的痛苦之色。 “在悟道之时,我自然感到无比的欣喜,然而修炼之后,我却是又陷入了真正的迷惘。” “这轮弯月中蕴含的真元修炼之法和剑经,似乎都不全。” “我不知道是自己的领悟有问题,还是这副残角有问题…因为这幅残角虽然是从外面的画卷上截下来,然而本身弯月之上,还是缺了一块。我不知道,那弯月之上,是否还缺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 仔细的听着周家老祖的这些倾述,丁宁缓缓点头,平静道:“容我再看看。” 他的心境变得绝对的平静,眼睛落在那一轮弯月的简单墨线上,感知很快顺着无数散的幽白色光线往外飞散。 他的感知有限,甚至无法穿透沉重的铁门,但是这些光线的去意,却是已经让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极高空的画面。 他如同站立在极高空之中,看着这些光线从身体周围穿过。 高空里,漂浮着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都无法接触得到的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 其中许多闪耀着同样幽白而纯净的光芒的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缓缓的聚集在这些光线上,随之降落。 丁宁微微蹙眉。 他明白了,这些线路,并非是直接的对敌手段,而是修行者用于吸纳这些天地元气的方法。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思绪收回,目光再次落在那组成弯月的符线上。 符线在他的眼睛里迅的流动了起来。 简单的符线以不同方式旋转着,却是在他的感知里变成了一张经络图录。 他脑海里刚刚吸纳天地元气的光线,和这张经络图交叠在一起。 他看到了那些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不断沁入经络,沉积。 他的眉头瞬间深深的皱了起来。 周家老祖的领悟没有错误,或者说,周家老祖之前的所有领悟,和他到现在的领悟,没有任何的差距。 而且周家老祖说的不错,这种真元、剑经合一的修行方法,的确是不完整的。 丁宁可以肯定,按照这种方法修行,最终一些元气将会不受修行者本身的控制,继续沉积,郁结。 只是这一角画卷,真的还有缺失之处么? 他却不这么认为。 他的目光,开始停留在了弯月上方的空处。 然后他深深皱结的眉头松开。 就如治病一样,他找到了症结所在。 月虽缺,但却有盈时。 所以这轮弯月,缺掉的那一大块地方,便是一条最重要的,无形的符线! 那是月亏则转满,月盈则转亏之意。 在他的脑海里,那轮弯月缓缓变圆,到极致时又变缺,循环转化…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张新的经络图。 他彻底解开了这一角的真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但他的身体也微震。 凡事太满则转亏,这是他以前懂得,但却忽视过的问题。 “你感觉到了什么?” 周家老祖感觉到了他的身体震动,他的呼吸都停顿了,心头狂跳的问道。 *** (刚刚将近码完这一章的时候,就现gengyun2oo1童鞋打赏了个盟主,今天写得比较慢,没办法当天还三更,容我准备准备,先欠下gengyun2oo1这一更。然后应该也不会太远,很快就又有哪一天会有三更啦。) 第五十六章 曲解 真意已在心间,说法却是可以随意。本文由 。。 丁宁思索着要如何说法。 只是一息的时间,周家老祖却是已经按捺不住,说道:“若你真的可以对我有些帮助,我也必有回报,我可以将我从这轮寒月中悟到的修行之法告诉你。” 听闻这一句,丁宁的面容依旧平静,然而心中的冷讽之意却是如草原上的野火般燃起。 他看不到周家老祖的银狐毛大衣下的腹部,然而他却可以想象这名老祖此时腹部气海处必然是高高隆起,玉宫内里真元硬结如铁。 “这轮寒月可能有问题。” 他有些遗憾的看着周家老祖,说道:“我觉得功法本身可能会有些问题。” 周家老祖陷入真正的震惊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掩饰着自己的真正情绪,甚至摆出了谦卑的姿态,问道:“你觉得是什么问题?” 丁宁微蹙着眉头,说道:“为什么不是一轮旭日,而是一轮寒月?” 周家老祖下意识的想着画境,不能理解。 丁宁接着说道:“画面明明有浓淡,若是一轮这样的寒月,那就如现在的清冷冬夜一样,看远山皆是沉浸在一片漆黑之中,哪里还能看得出清晰浓淡,哪里还能看得出白云化雨而落,哪里还能看得出高山滚石,鱼尾拍浪。” 周家老祖悚然动容,惊声道:“你的意思是,画面明明应该是在白昼,那里是一轮寒月,本身便已有些不对?” 丁宁心中冷笑。 事实上留下这写意残卷的那位宗师大有深意。 远山景色,在满月通明之时,也看得清楚。 这本身便是令后人却揣测为什么不是满月,从而再察觉出那一道最为重要的符文,察觉出他要表达的最深真意。 然而周家老祖揣摩这么多年不可得,便是修为境界、为人学问、心境感悟,都和留下写意残卷的这名宗师相差甚远,这么多年苦思乱想之下,他的脑海之中恐怕更是一团乱麻。 所以即便话语中包含着一些真意,他丝毫都不担心周家老祖有可能获得真正的感悟。 他心中冷笑,面容却是依旧平静异常。 “这轮弯月的气息也太过阴寒。” 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女子为阴,男子为阳,所以我怀疑这片残角里蕴含的功法,可能是女子才能修行的功法。” 周家老祖面色变得无比雪白,失色道:“女子修行的功法?” 丁宁歉然道:“晚辈也不知道感觉得对不对…只是觉得画卷别出都是对敌的手段,只是这里是修行之法。这轮弯月画在一角,偏离得这么孤远,所以我便怀疑,留下这画卷的宗师极有可能就是女子,她的意思便是这画卷别的地方都可以领悟研习,但这一角,事关真元修行,却是只有女子修行才得法。” 周家老祖的呼吸都彻底停顿了,他的身体不断的震颤起来。 一时之间,他的脑海里有无数尖锐的声音同时在嘶鸣,在嘲讽,在狂笑…难道自己修行一生,竟然真的是无比可笑的,修行了只有女子才能修行的功法? 他的念力不由自主的触碰到完全硬结的月宫,感受到小腹的鼓胀和沉坠,他的心中猛的一痛,脑海中却是有如一道光芒闪过。 寒月…寒月…月事! 难道真是如此? 这太过郁结的阴煞之气,若是女子修行,便有可能在月事之时自然排出,身体便自然无碍。 这一轮寒月的真意,竟是如此? 一时之间,他的呼吸急促至极,身上的气息乱震,甚至使得整个沉闷的地宫都出了嗡鸣。 地上整个小院都开始轻颤。 鼓荡的空气挤压在耳道里,十分的难受,丁宁轻咳了一声,捂住了耳朵。 周家老祖惨笑了起来。 然而他毕竟是一代枭雄,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抱歉。” 他看着丁宁,柔声道:“让你见笑了,想到自己上百年的参悟,从一开始便有可能是错的,实在是太过失落。” 丁宁微微躬身,行礼道:“晚辈惶恐,只是我的看法,未必会对。” “这可能是建立在我这么多年参悟的基础上,便是极大的可能。”周家老祖也躬身还礼,悲苦道:“我自百岁时悟到这上面的真元运行之法和剑诀,初试时威力极大,然运用一定时日之后,玉宫真元却是开始凝结,我自以为是这功法的独特之处,他日可破茧重生,但未料情形却是越来越差。若真是一开始便错了,这真是女子才能修行的功法,那你觉得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补救?” 丁宁目光不可察觉的微微一闪,垂道:“若真是有那可能,至于补救…前辈您对于修行的理解应该远于我,既是极寒,若是让我来看,自然只能用极阳元气之物对冲。” 周家老祖心神稍定,他骤然有些自省,觉自己真是乱了分寸。 随即他无比失落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极阳元气之物对冲,若是真的能够化解掉玉宫的真元硬结…只要玉宫的真元再次能够动用,哪怕从此之后不再运行这图上的真元运行之法,不再用那样的剑意,凭借此时的修为,恐怕也可以越往日巅峰之时,在此时的长陵亦可东山再起! “极阳元气之物,要能入气海,便要融入五气。” 周家老祖看着丁宁,探讨般轻声说道:“那便是要有极其滋养阳气的天地灵药方可。” 丁宁平静道:“想来应该如此。” 周家老祖沉吟不语。 片刻之后,他彻底恢复了慈祥和蔼的面容,温和道:“我这便送你出去。” 当他转身走出数步,身上元气和黑色铁门上元气冲撞,铁门再次轰然打开之时,他的脚步却是一顿,轻声道:“若是你觉得有用,我可以将这一角悟出的修行之法告诉你。虽按你所说有可能是女子才能修行,但对敌威力却是极大,而且不修到一定程度,所用时间不长,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对于你而言,或许在短时间内有用。” “你真有如此好心么?还不是连一名可能对你有所帮助的陌生少年都不放过…只是也想让我来修行这样的法门,最终想要看看落入和你同样境地的我会不会寻觅出什么对你有用的手段。” 丁宁在心中如此冷笑着,但是他的面上却是很自然的流露出震惊的情绪,他有些颤声道:“这真的可以么?” 周家老祖微微一笑,说道:“自你们进入墨园,我便接到了报讯,我知道你也位列在才俊榜上,今年夏应该便会参加岷山剑会。我认为我在写意残卷这一角悟出的修行手段对于你在岷山剑会上有大用,当然等下我告诉你之后,你便可以自行考虑是否修习。”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前辈如此恩情,我何以为报?” 周家老祖晒然一笑,道:“那到时我想到有你能帮忙的地方,你尽量帮我便是。” 听上去豪放,然而他的眼眸,此刻却是冷漠而尽是暴戾之意。 夜幕彻底降临,天空繁星点点。 谢长胜和张仪等人等得有些焦虑起来,尤其是之前地面微微的震动,不知生了何事,他们便不免担心起丁宁的安危。 正在此时,一名周家的侍女却是挑灯而来,朝着写意残卷前的诸人盈盈一礼,说道:“我家老祖正在亲自指点丁先生修行之法,可能还要耗费一些时间。老祖吩咐在墨园雅阁帮各位先生准备了晚宴,各位先生可以先去用膳,等会他便亲自将丁先生送至。” “连周家老祖都要亲自指点他一些修行手段,丁宁真是…”不明就理的谢长胜等人只以为是丁宁的天赋让周家老祖都有了爱才之意,一时都是惊羡不已。 …… 小院的一间静室之中,随着周家老祖的缓缓叙述,丁宁闭目而坐。 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丁宁的脑海之中便清晰的出现了那张经络图,他的识念内观,身体里十二条经络便随之剥离出来。 写意残卷那一角蕴含的这张经络图所示的十二条经络上,一个个关键窍位如无数银珠串在一起,密密麻麻,和他脑海中的无数线路遥相呼应。 在他的感知里,他身外的天地间骤然出现了无数根幽白色的光丝。 他敞开身体,让这些幽白色的光丝和身体里一颗颗银珠般的窍位一一连接在一起。 连接在一起的瞬间,他便感知到无数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在这些幽白色光丝中滑落,沁入他身体里那些窍位。 那些窍位便如一盏盏明灯,次第亮起。 当所有窍位全部点亮,那些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连为一体,流动起来,化成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流,且沉重到了极点,如金铁之气。 星星点点的天地元气不断吸纳如他这十二条经脉之后,冰冷肃杀的气流越来越浓烈,在他的感知里,开始散出深沉的黑色。 随着他的心念所至,这股黑色气流瞬间全部压制其中一条经脉的某个窍位。 轰的一震,这股黑色气流骤然压缩变化,化为一片薄薄的黑色晶片,沉积在那个窍位之中。 这一片薄薄的晶片,又像是一片薄冰般的小剑,亦像是一片晶符。 第五十七章 孤寂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果然是幽远星辰寒煞元气。” 这一片薄薄黑色晶片一凝成,嵌在那窍位之中,有微微的刺痛感,丁宁心念一动,就此脱离识念内观,睁眼醒来。 天地之间有无数种元气存在,草木枯荣、木薪燃火、风雷雨电…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元气在活动,但这人世间的诸多元气,都不脱一些本源的天地元气的结合和变化。 然而这方天地间,还存在着外来的日月星辰的元气。 尤其是从极幽远星空远道而来的星辰元气,不知道要穿越多少没有光线,寒冷净寂到了极点的空间。那随便一片空间的寒冷和区域大小,连修行者都根本无法想象。 穿越了无垠寂寒空间落到这方天地之间的星辰元气,往往浸染了极阴煞的元气,和修行者的身体皆不相容。 然而又有大能耐者,却偏偏能够加以利用,悟出吸纳和运用这些寒煞星辰元气的手段。 这写意残卷最关键一角上,记录的便是这样的手段。 纳寒寂元气凝煞成剑,此时丁宁感觉得出来,只要心念一动,体内那刚刚凝聚的一片晶剑就会顿时如飞剑般飞出。 虽无法像真正的飞剑一样由心变化,诡异莫测,然而因为这星辰寒煞元气凝聚之物威力十分惊人,再加上对敌之时突然施展出来,对手也是极其难防。 这十二条经络之中,一共可以吸纳凝结二十四柄这样的凝煞小剑,存纳在二十四窍位之中。 按照那轮寒月的盈亏真意,真正正确的手段,便是吸纳凝满这二十四小剑之后,便将这二十四小剑再按照独特符线打出,在体内二十窍空虚的一瞬间,再大量吸纳对修行者身体有益的天地元气,融合五气。 这是修行典籍中有记载的虚塘吸水的手段,真正的盈亏之道,然而这周家老祖见识和理解终究有限,只是悟懂了对敌的手段,却未能理解到修行真意。 “怪不得是创下长陵最新修行纪录的天才,竟然能如此之快的领悟我告诉你的方法,如此快的凝煞成功。” 当丁宁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周家老祖一点真元悄然探入丁宁体内,一感觉到沉积在那窍位中的寂寒小剑,他便顿时一声感叹。 “能凝成这样一柄,其余二十三柄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你是已然掌握了真诀。你此刻应该感觉得到这寂寒小剑对于你的身体有诸多不利,但维续体内半年应该绝无任何问题,足以让你应付岷山剑会了。”感叹过后,他温和的看着丁宁说道。 半年绝无问题? 感觉着那片真正如冰片嵌在窍位之中的晶片,丁宁可以肯定,差不多恰好就在半年之数。 若是真按周家老祖这种错谬手段,只需半年的时间,这些凝煞小剑的元气浸染之下,他气海中的玉宫便会冻结起来。 到时他对敌之时,玉宫、天窍流动不畅,恐怕最多只能发挥数分之一的真元力量。 那时正好是岷山剑会开端,只能依靠这二十四柄凝煞小剑和数分之一修为对敌的话,凄惨境况可想而知。 心中虽如此想着,但丁宁面上却是一副真挚感谢的神容,他深深躬身,道:“多谢老祖赠经,他日若有想用,我必尽全力。” 这是真正的各怀鬼胎,周家老祖心中阴霾至极,面上却是笑容和蔼灿烂,和声道:“小友客气,以小友天人之姿,他日我周家墨园便要以你为荣。” …… 昔日旧权贵门阀在饮食上亦是奢靡至极,今日周家虽然没落,菜蔬用料虽然普通,但精细程度依旧不是寻常人所能想象。 即便是见惯了大酒楼名厨菜式的谢长胜,见到每一道菜式都是色相味调和得如美丽图画一般,都不免觉得今日的许多豪门在寻常生活的追求上面,和昔日的旧门阀相比,还是少了一份精致和文雅之气。 一直在想着丁宁不知道有什么际遇的张仪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尤其夹了一块茄子入口,品尝出鸡汤和虾汁的鲜美,却根本尝不出茄子的味道时,他便忍不住想,茄子便是茄子,要鸡和虾的鲜美,便吃鸡虾便是,又何必费这么多功夫,这么浅浅一盆茄子,对于长陵寻常农夫而言,根本下不了两碗米饭,可是制作过程中,又要浪费多少东西? 旧权贵门阀在昔日最终无法阻止变法,太过穷奢极欲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最著名的故事,便是一家门阀每日都将吃不完的白米饭冲洗入阴沟,旁边一家寺庙里的僧人每日便将这些白米淘洗出来,晒干储存,待这家门阀没落之时,寺庙里存积的白米干都足以让一户人家吃上数年之久。 真正的清贵高远,又岂是要用这种精致来展现? 只是略微出神之间,一些真正清贵高远的气息从他身上不自觉的散发出去,正合今日里他在写意残卷上领悟的那些符线。 整个墨园的高空里,便又骤然有了些湿意。 “师兄,怎么,还想将我淋一身雨不成?你是大师兄,又不是大湿兄。” 正在此时,一声戏谑调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张仪一震,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又触碰了天地间那些线路,他下意识的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气息,天空里的湿意消失无踪,同时他也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那人,惊喜呼出声音:“丁宁师弟,你回来了?” 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丁宁,谢长胜等人也顿时兴奋起来。 “丁宁师兄,你有悟到了什么么?”沈奕第一时间抢着出声,问道。 丁宁点了点头。 张仪呆住,却是太过惊喜而呆住。 “那真是极好!”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由衷高兴的说道。 …… 就在这个夜里,长陵皇宫深处的一间书房里,坐着一名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他的面容俊秀,温和而又自然散发着宽厚仁和之意。 帝王家的少年,这样单独处于静室,显露本真时自然流露的温润仁和,便更加可贵。 在元武皇帝所有的皇子里,唯有一名皇子有这样的性情。 所以他便是扶苏。 此刻他的面前,摊开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正是弘养书院编制的岷山剑会才俊册。 只是此刻他面前的这本才俊册和日间的相比已经有了改变,此时在他这本摊开的小册子上,战胜了范无缺的陈柳枫已经排到了三十五位,而战胜了周写意的丁宁,此时已经悄然上升到了六十一位。 只是一日之间,这本才俊册上很多人的位置便都出现了变动,这些变动,甚至是接下来的岷山剑会,和扶苏原本没有任何的关系。 长陵皇宫中典藏的一些修行秘典不会输于岷山剑宗的典藏,且他的母亲大秦皇后和他的父亲元武皇帝,都是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他们自已安排好了一条修行之路让他前行。 即便他真的还有兴趣去岷山剑宗一观,以他至为尊贵的身份,也不需要参加任何的入试。 他的一切,都是长陵任何的年轻才俊嫉妒不来。 然而他很寂寞。 就如此刻和丁宁等人一样,许多少年才俊的身边都有朋友聚集,而他却是一个人。 似乎始终都是一个人。 尤其是在年初那场大宴,那名平时侍奉他的宫女直接消失在空气里,宛如从来没有存在过之后,即便一切都似乎没有什么改变,然而聪慧无比的他却感觉出了身边所有人对他的刻意疏远。 这种对他的疏远不是来自于对他的厌恶和揣测,而是来自于对他的父母,皇后和皇帝的敬畏和戒备。 谁都不愿意无端惹上事非,谁都不愿意变成微尘消失在空气里。 当必须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绝大多数人都怀着这样的敬畏和戒备时,他便感到更加的孤独和寂寞。 面前的这本薄薄的小册子虽然似乎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上面风云变化,却让他觉得热闹而精彩。 他想和正常的少年一样有朋友,也想要和正常的少年一样热闹和精彩。 他的目光离开这本小册子,抬起头来。 窗外四四方方的威严建筑,看上去就像是冰冷的枷锁。 他的身体未动,心却是飞了出去。 “或许我该做出些什么改变。” “否则拘泥于其间,抑郁不得脱,自然也会影响我的修为进境。” 他自言自语,说服自己一般,发出这样的声音。 一缕温润而阳光的微笑,出现在他的嘴角。 *** (昨天gengyun2001的一更还没有还,今日aaaniuniu同学又来一盟,我鞠躬拜谢的同时压力顿时大了,这下是欠下两更了啊。不过有欠肯定有还,近日微恙写得慢,等到写到打斗篇幅时,肯定可以快一点,到时候三更大家也会看得比较爽。)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十八章 不甘寂寞 夜深归巷。 丁宁没有直接回酒铺,而是先和张仪一起将薛忘虚送入租住的小院。 沈奕此时也住在这小院里,虽然挤了些,但却热闹。 一路上薛忘虚都没有问丁宁修行上的问题,直到进入了这小院,张仪搀扶着他在铺了软垫的藤椅上坐下,架好火盆之后,他才看着丁宁问道:“今日里周家那个老不死到底教了你些什么?” 丁宁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左手往上微抬。 嗤的一声,一道黑色剑光从他左手指尖冲出,瞬间将小院中老梨树的一截树尖击得粉碎,只见木屑纷纷扬扬往上飞起,那一缕黑色剑光如流星般,在黑色夜空里不知激飞多远。 “飞剑?” 沈奕下意识的惊呼出声,但马上自然感觉不对,又感到一股浓厚的寒意荡漾出来,令人的血液都似乎要冻结,他便目瞪口呆,道:“这到底是什么手段?” 薛忘虚的面色随即凝重起来,他犹豫了数息的时间,看着丁宁问道:“星辰寒煞元气?” 丁宁点了点头。 薛忘虚的眉头微皱,接着问道:“会不会有妨害?” 丁宁认真道:“不会。” 薛忘虚有些怀疑,道:“周家这老不死如此好心?” 丁宁俯下身来,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盈亏之道…”薛忘虚怔了怔,随即忍不住就想大笑出声,但随即还是看着丁宁叮嘱道:“你还是要小心,毕竟周家这老不死修为至少到了七境中品,即便是我全盛之时,也不是他对手。” “星辰寒煞元气,这是传说中凝煞的手段?” 张仪觉得丁宁和薛忘虚简直就是在打哑谜,他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薛忘虚言语里对周家老祖的批驳之意,他却是明显的听了出来,于是他便看着薛忘虚,犹豫道:“洞主,周家今日对我们极为客气,且周家老祖为人慈蔼,对丁宁师弟又有传功之恩,我们在背后如此…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管妥与不妥,这些话在这院子里说过,听到,便也算了,出去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薛忘虚看了一眼张仪和沈奕,很有深意的缓缓说道:“有些事情在大秦王朝的史书里,可能永远都不会有记载,但像我这样的长陵老人,却正巧看到或者听到过。周家老祖和一些旧门阀的强大修行者,便曾经做过劫持妇孺诱人去救的事情,最后他在街巷中被人一剑破肚,流肠狂呼而逃,血染数条长街,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当时有许多修行者便觉得他那样的死法是罪有应得。” “对于修行者,尤其是对于长陵的修行者而言,以虐杀妇孺来逼迫对手,这是很不耻的事情。我总是认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底线存在,若是连这样的事情都做过,出了某种底线,即便这么多年修身养性,性情哪怕再有改变,我总会觉得这个人还是需要值得警惕。” 听闻这些话语,张仪和沈奕目瞪口呆,完全无法将那名慈祥和蔼的老人与薛忘虚所说的人联系在一起。 “你自幼生长市井之中,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比他们看人却是要更清楚些,今后即便你是师弟,你也要多提醒你张仪师兄。” 薛忘虚看着丁宁,又交待了这一句,他本已放心,想示意丁宁回去休憩,伸出手来摆了摆之后,却是又想到些事情,补充道:“丁宁你今日帮扶你的师兄师弟以及一众好友的所为,我很满意。还有,明日里你找人帮我做架轮椅。” 张仪一颤,道:“轮椅?” 薛忘虚看了他一眼,道:“即便是有你们搀扶,走起来还是太累。” 丁宁知道薛忘虚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悲伤的情绪,只是点了点头,道:“我会让王太虚帮忙找一辆舒适些的轮椅。” 时间永远是修行者最大的敌人,在没有办法改变的情况下,所能做的事情,便是令有限的时间变得更为精彩和风光。 在告退离开这间小院时,丁宁也转身补充了一句:“至目前为止,岷山剑会的事情,一切都很顺利。” 薛忘虚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是啊。”他欣慰的说道:“只差一些真元。” …… “想不到你算计了半天,居然去学周融墨的手段。”当丁宁走入酒铺没有灯光的后院,熟悉的清冷声音从卧房里响起。 丁宁开始和往常一样,用热水洗漱,同时在哗哗的水声里说道:“只是凑巧遇到周家人,而且他的凝煞剑的确可以让我在岷山剑会上对付绝大多数对手。” 微微一顿之后,他又道:“而且我不是你,我即便讨厌某个人,但只要那人的手段对我有用,我也会学。” “我只知道你行事算计和一般人不同。” 长孙浅雪的清冷声音继续响起:“一般人算计好处,如见果便是设法摘果,但你却从来都是要深挖,见果便甚至连果藤,连果藤底下根的好处都要算计在内,连根都想挖出来。既然你今日见过了周融墨,知道他还未死,你自然不会就从他周家获得这样的对敌手段便算了。” “你说的不错,你自然了解我。”丁宁冷笑起来,道:“若他真是改了性情,我倒是有心放过他,只可惜他没有什么改变。而且他的真元郁结,一朝觉得有解救的希望,他必定放手行事,到岷山剑会之前,他必定也会想办法设计我。我将他的想法往对于我有用的灵药上面引,如果一切顺利,就让他的设计为我做了嫁衣。” 长孙浅雪也冷笑起来:“小鱼算计蛟龙,这等人物你现在也不觉得招惹得太多?” 丁宁突然笑了起来,道:“我知道这是你对我的关心,我当然明白和这等人物交手,只要有一步错漏我便会被杀死,所以我会特别小心。” 长孙浅雪声音微冷,“有时光小心又有何用,今日我和你说过的那个云水宫的人便来过梧桐落,特意到这里来,想来也只有可能是为了你。” 丁宁动作微僵,眉头缓缓的蹙起:“你说过的,那个你记住了他气息的,云水宫的人?” 长孙浅雪冷道:“在长陵城里,我何来记住过第二个云水宫的人的气息?” 丁宁开始擦干身体,换上洁净衣物,在这个过程里,他一直蹙紧着眉头,沉思着。 原本没有任何头绪的事情,只是片刻的时光,却是硬生生的被他理清,理出了个可能。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道:“在鱼市刺杀我的,是真正的狂徒大寇,那样的人物,一般也只有那种道上的人物结识。如果说在鱼市里刺杀我的人正是云水宫的人找来…云水宫的人此刻又能在长陵堂而皇之的行走,那最大的可能便是,云水宫的人和某个长陵权贵勾结在了一起,而这个权贵,便很有可能是想要对付两层楼的那个军方权贵。” 长孙浅雪平日里最懒得便是思索这些阴谋算计之事,但此时丁宁说得极为浅显,她便眉头微挑,对着门口的丁宁道:“梁联?” “不能肯定,但最有可能便是他。”丁宁道:“我要马上出去一趟,若是连云水宫的人都想亲自动手,王太虚便也有危险。” 长孙浅雪清冷道:“不需要了,虽然我不明白云水宫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但料想只有你和王太虚的关系才会召来这样的人,所以我早假借了你的名义,和他的人说了让他小心。” 丁宁的眉头顿时松开。 王太虚此时的势力和以往截然不同,又可以借军方的一些势,在有所准备之下,即便是白山水亲至,恐怕也难以从长陵将他找出杀死。 “你帮我创造一个出手机会。” 长孙浅雪的声音,在此时又传入他的耳廓。 他刚刚松开的眉头有顿时皱结。 “不要推脱。”长孙浅雪看着丁宁,微嘲道:“这次不是你的事情,事关孤山剑藏,而且这人也是我现的。” “若真是梁联和白山水…这样一来,他们有可能现九幽冥王剑和我的联系,而后我们的身份,便会不可避免的被人牵出来。”丁宁沉默了片刻,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只是憋出了这一句。 “你不是最擅长算计么?或许在你的计划里,本身也把我算计在了里面。” 长孙浅雪看着他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便算计得更好一些,或许你可以不用你和王太虚作饵,你也可以不让别人现我和他动手的痕迹。” “即便我想算计你,我也想你离开长陵,可惜我改变不了你。”丁宁在黑暗里凝视着她,缓慢而郑重的说道:“你之前说我走得太快…然而你可以压制住九幽冥王剑之后,你也有了改变,你也已经有些不甘寂寞。我现在只希望你不要太快。”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用他之前经常用的话回答道:“我会小心一些。” *** 罪粉之大秦王朝6391458o,正版vip群,正版书友有兴趣的可以加。 第五十九章 新的挑战者 夜已深,大秦最尊贵的女主人却并未安寝,依旧坐在书房里的凤椅之上。 她身前不远处的那口灵泉里,洁白无瑕的莲花已经凋零,开始结出数个同样洁白无瑕,不像是人间之物的莲蓬。 “扶苏想要参加岷山剑会?” 听着灵泉下一名宫女的回报,她轻声说道:“真是胡闹。” 宫女下意识的以为她不许,然而抬间,却看到她散着耀眼美丽的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不由得一怔。 “终究是少年心性,耐不住寂寞,然那些真正的豪杰,哪个不曾胡闹过。” 皇后淡淡的说道:“他要去便让他去,长些见识也好。” 宫女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道:“圣上今日已传了数道旨意,确定此次随他前去鹿山会盟的人是许侯爷、黄司、李相和胡亥皇子,另外圣上传了一道旨意去方侯府,希望方绣幕也随行,只是言语温婉,并未强求。” “李相和胡亥,还有方绣幕么?”皇后轻声自语道。 宫女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一层冷意。 在她想来,既然扶苏是皇后和圣上最疼爱的皇子,那鹿山会盟要带皇子同行的话,也应该是带扶苏皇子…难道说圣上真的因为新年大宴群臣时生的那件事情,对扶苏皇子的态度生了些许改变? 按照宫里的一些传言,圣上之前已经有意在明年春里立扶苏为太子,若是圣上的心意有所改变,那又是什么样的风雨?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皇后的嘴角反而再度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道:“如此甚好。” 宫女心有疑虑的告退。 皇宫内外,和她一样心有疑虑的有很多人。 鹿山会盟事关大秦王朝和楚、燕、齐这三大王朝的相争,是一等一的大事。和整个王朝命运相关的鹿山会盟相比,岷山剑会在许多真正的大人物眼里,只是属于年轻人的玩闹。 因为太过重要,所以有关鹿山会盟的一切,都会折射出许多讯息。 能够随行的人,自然都是皇帝最为信任,同时也在某个方面掌握着惊人权势的倚重对象。 “为什么要召方绣幕?” 就在大秦皇城的城墙某段,两名沉浸在黑夜之中的权贵正在交谈。 两人在黑夜之中都看不清面目,但一人的面上却散着淡淡的红光,好像有朱砂要从肌肤里沁出来,他的脸面狭长,隐约四五十岁左右的面相。 而另外一人则似正值壮年,如铁塔般魁梧,且如凶兽一般,身上自有气血热气升腾,使得他身体周围的冰冷空气都似乎出现了一些扭曲,好像脚下踩着一个温度极高的蒸笼。 “方绣幕只知枯坐悟剑,圣上要召他随行,自然不是因为他有趣,可解旅途烦闷。”听到面上散着淡淡红光的权贵的话,身材极为魁梧的这人随口说道。 面上散着淡淡红光的人冷道:“难道方绣幕枯坐了这些年,已然比夜策冷等人都要强?” 身材极为魁梧的人道:“只有这个可能。” 面上散着淡淡红光的人冷笑道:“方侯府这下风光了,我等可是不妙。” “哪里来的不妙?”身材魁梧的人摇了摇头,道:“你说是圣上未让扶苏随行?” 面上散淡淡红光的人道:“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我来这里找你说话的?” 身材魁梧的人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道:“你理解错了。君在外,原本最需要担心的便是君之安危,但圣上如此修为,他需要考虑的,不是他离开长陵之后他的安危,而是长陵是否安稳。能够让长陵不安稳的人有谁?圣上带走了李相,有此能力的也只有皇后殿下。若是他有此顾虑,反而要带走扶苏…皇后溺爱扶苏人尽皆知,连扶苏都留下来陪着皇后,皇后要是想做些什么,根本没有什么顾忌。所以圣上如此安排,便是绝对相信皇后。” 面上散着淡淡红光的人沉默了片刻,道:“你毕竟跟随圣上和皇后多年,这里面的门道比我看得清楚些。” 身材魁梧的人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所以只要等着便是…明年春,我们蒙家和你们端木家支持的扶苏皇子,便是太子。” …… …… 清晨,因为大多数店面还在歇年,所以梧桐落里便更加显得清冷。 丁宁煮上了粥,开了铺门,原本想要先去问问薛忘虚今日想要吃些什么,然而他马上看到,就在铺面口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等候着两名少年。 这两名少年都是和丁宁差不多年纪,一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一名身穿紫红色缎袍,两名少年都是面白肤嫩,眉宇里都有高傲之气。 一看到丁宁,这两名少年都是面色一动,身穿紫红色缎袍,看上去身材略高的少年便顿时迎上前来,颔为礼道:“在下曾庭安,见过丁兄。” 丁宁看着这名少年,还了一礼,问道:“这么一大早,有事?” 曾庭安微微一笑,剑眉却是挑起,脸上骤然有了几分狂妄之意。 “才俊册上的排位,已然有所更改。”他看着丁宁的眼睛,说道。 丁宁眉头微蹙,道:“那又如何?” “你现在已经升到了六十一位。”曾庭安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化为冷意,他的声音也迅的变得冷厉至极:“我现在的排位在六十二,我实在想不通,你有什么资格排到我上面,所以我一早便来这里等着问你。” 丁宁平静道:“实在想不通可以去问弘养书院,这才俊册是他们排的,不是我排的。” 曾庭安嘲弄道:“对于我而言那太麻烦,还有更简单直接的方法。” “你要挑战我?”丁宁很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打。” 曾庭安一怔,他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没有兴趣。” 曾庭安怒极反笑道:“这是有没有兴趣的事情么?” 丁宁点头,说道:“我不想废话,你还是离开吧.” 曾庭安大笑了起来,笑了足有十数息的时间。 “新年里,万一被人拆了门可不好。” 他的目光落向丁宁身后的铺门,嘲讽道:“即便我赔了钱,要找匠人补都一时找不到。” 丁宁看了他一眼,却是张口便大喊道:“张仪师兄!有事!快来!” 曾庭安和他身后那名少年顿时又愣住,心想难道这市井少年一点规矩都不懂,还要喊来师兄打群架不成? 一条颀长的身影急急的从不远处的小院中冲出,手中热气升腾,还拿着一条热毛巾。 “丁宁师弟,什么急事,我正侍奉洞主洗漱呢。”张仪有些苦脸的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劳烦师兄和沈奕师弟带洞主过来,有他喜欢的事看。” 听到丁宁的这句话,张仪顿时一愕,看着曾庭安和另外一名少年的目光里也顿时有些醒悟之意。 “怎么如此早。” 他低声说了一句,便马上转身飞掠回去。 “看来市井之间的人的确没有什么羞耻之心,不逼你便是不成。”曾庭安满意的笑笑,转身走向马车,说道:“我连无锋玄铁剑都带了过来,都用不着借了,省得你再有什么借口。” 面对曾庭安如此狂妄的姿态,丁宁却只是沉默的等着。 只是十数息的时光,张仪和沈奕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两人直接搬着藤椅,将薛忘虚抬了出来。 甚至将薛忘虚在近处檐下安置好之后,张仪还进院又拿了条厚毯和端了个火盆出来。 “沈奕师弟,你再去拿柄大些的雨伞。” 看着张仪将火盆在薛忘虚的脚前放好,丁宁对着沈奕说道。 “要雨伞做什么?” 张仪有些疑惑,自然而然的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天空清明,晨光洒落,哪里有半分雨意? 曾庭安眉头一皱,正想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却是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你不是我对手,而且我的对敌手段威力太大,所以我不会和你动手。” “而且你连我张仪师兄都打不过。” 不等曾庭安开口,丁宁转头看着呆住的张仪,道:“师兄,这场你来。” “你是消遣我么?还是真想我拆了你的铺门?”曾庭安不可置信的怒声厉喝了起来。 张仪也看着丁宁,不可置信的说道:“师弟,这…”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万一失手将他刺死会如何?”丁宁看着他,说道:“而且两个人在才俊榜上,比我一个人在更有面子一些。” “这是赶鸭子上架么?” 薛忘虚先前也是微微愣,但此时却是畅慰的抚须笑了起来,道:“不过这也好,张仪你性情太平,的确要有人在你身后赶一赶,你可不要辜负了你师弟的美意。” 薛忘虚的话,张仪不敢反驳,他只是犹豫道:“洞主,这样真的好么?” “够了!” 曾庭安愤怒的厉喝起来:“丁宁,你觉得一名连才俊册都未上的人会是我的对手么?若是你不敢,你便只要乖乖从我裤裆里钻过去便是,又何必想这么多花招?” 丁宁的面容微寒,反讽道:“怎么,你不敢么?若是你真能胜过我师兄,我随时等你来战,你又何必在这里大呼小叫,扰人清净?” “我今日便先胜了他,然后看你还躲不躲得过去!” 曾庭安怒极,脚尖一挑,呜的一声啸鸣,一柄无锋玄铁剑已然朝着张仪飞了过去。 *** (胃有点不舒服,可能是平时坐得太久,胃动力不足,积食不消化,不吃东西也不饿,总觉得有点东西堵在喉咙口,前几年吃了个青团子不消化也是这样。前几天说的小恙就是这个,山楂水,胃苏,吗丁啉都用了,今天还没好,状态就又有点不好,所以今天才写出了这么一章。就先欠着一章,这下是一共欠了三章。数学虽然不好,但是十个手指头以内的,应该还没有算错吧...) 第六十章 剑雨 清晨堵门,以拆门逼迫,再加上此时的踢剑邀战,曾庭安今日的一切都显得十分的骄狂。。。 看最新最全小说 然而这在长陵却又极其正常,曾庭安就像是无数长陵少年的一个缩影。 一切应是虚名,皆以实力为尊。 当大秦的剑师连灭韩、赵、魏三朝,长陵早便有了以剑为尊的气势,其实在所有权贵的心里,元武皇帝之所以能够变法成功,之所以登基之后便将整个大秦王朝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江山尽在脚下,便是因为他和他身边的一些人具有别人无法抵挡的剑。 所以现在长陵许多修行者对薛忘虚尊敬,不是因为薛忘虚年纪够长,而是因为他所达到的境界。 张仪侧身,伸手,准确无误的抓住了迎面飞来的无锋玄铁剑的剑柄,他也熟知长陵这些少年才俊的性情,所以此时也不动怒,只是看着丁宁,愁眉道:“真的要我打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只是轻声道:“打得精彩一些,不是我要看。” 张仪听出了丁宁这句话的意思,他脸上的愁容终于彻底消失,肃然的点了点头。 “一场挑战也被你们弄得这么麻烦,怪不得白羊洞只能归了青藤剑院!” 曾庭安早已没有了耐心,直接说出一句很无礼的话,然后走向道路中央,被他抓在手中的无锋玄铁剑直接抬起,平钝的剑尖凌空指着张仪的胸口,剑身开始轻轻颤抖,出水浪拍岸般的轰鸣。 张仪有些拘谨的快步向前,尽可能的离开薛忘虚多一些,同时还对沈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照顾好薛忘虚。 若是平时,曾庭安绝对会等对手横剑于胸时再行出手,然而对于他而言,张仪本来就不是他此行想要找的对手,更何况丁宁和张仪在他的眼里极尽拖延。 所以他直接出剑。 无锋玄铁剑上平直的符文迅被耀眼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填充,一股青色的剑气随着曾庭安脚步的前移,往前倾斜而出。 这股剑气并未平直斩向张仪的胸口,而是如一条清澈的溪水般溅落地上,然后散开为无数像竹叶般的细小青色剑气。 曾庭安是清溪剑院的弟子,这出手一剑,便是清溪剑院出名的剑式“清溪竹影”。 张仪手中无锋玄铁剑有些仓促般往身前下方挥洒出去。 一条微弯的白色剑光如同一只弯曲的白羊角,将无数竹叶般往上溅射的细小青色剑气尽数挡住。 然而就在此时,曾庭安已经冲至他的身前。 嗤的一声凄厉裂响遮掩了所有剑气相冲的声音。 曾庭安手中的无锋长剑的剑尖上骤然涌出一股恐怖的力量,直往张仪胸口刺去。 这是“清溪涌泉”。 张仪感受出这一剑中恐怖的冲力,面色微微的一变,手中长剑斜往上挑,在这刻不容缓的一瞬间,他平钝的剑尖竟然准确的刺在了曾庭安手中长剑的剑尖处,令这一剑的力量,顷刻间从他的头顶上方冲过。 曾庭安的面上闪过一丝冷讽之意。 虽然张仪化解得轻巧,然而只是这一瞬间的剑身和剑身相触,他便感觉出来张仪的真元修为比他还是要略差一些。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体内的真元以更加汹涌的态势涌出,灌入剑身,往下压去。 张仪身体一挫,往后连退三步。 从上往下的剑光分为两道,在他的身前不断疾进。 他身前石道上出现了两道清晰而深刻的剑痕,嗤嗤的喷出粉尘。 嘶啦一声裂响。 张仪的右手衣袖裂开了一道口子。 曾庭安剑势已尽,然而他面上的冷讽之色却更浓。 他迅收剑。 一收剑,他的身体里一股磅礴的真元却是骤然拍出,和依旧存积在他手中长剑剑身里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相撞。 这一撞,便是如同一朵浪花绽放一样,在空气里骤然拖出无数青色的水线。 张仪的面色变得更为凝重。 他的双脚死死站住,手中长剑往上挑起。 又是嗤的一声爆响,一道微弯的白色剑气往上挑起,正是白羊剑经中的“白羊挂角”。 只在这一瞬,无数青色水线牵扯出无数股真正的青色水刃,朝前打出。 白羊角最宽厚处如盾牌般挡住这些青色水刃。 张仪一步不动,但是他的身体微微一颤,两肩的衣衫各自出现了一道裂口,飞出细细的血珠。 轰的一震,白羊角消失无形,张仪再退三步。 “这样也说能战胜我?” 退出一步,避开白羊挂角残余剑意的曾庭安持剑斜指地面,看上去悠闲消散,脸上挂满嘲弄之意。 丁宁微微皱眉,看着张仪两肩上淡淡的血痕,说道:“师兄,你是受虐狂还是暴露狂,要等到衣衫尽碎才肯真正出手么?” 眼睛的余光里扫到自己衣衫上的破处,张仪羞愧道:“怕洞主说时间太短不够精彩…且想试试光凭白羊剑经能不能战胜,未料到对手这么强。” 听到这两人明显不是认输的对话,曾庭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想再说什么,只想下一剑就彻底击败张仪。 他再次往前出剑。 这一次体内的真元灌输更为猛烈,就像是要一次性将气海里的所有真元,全部喷涌出来。 只是这种疯狂的真元喷涌之中,却还带着独特的韵律。 一股股输出度不同的真元,前后不断的在他手中的剑身上互相冲撞着,交叠着。 他手中纯黑色的无锋玄铁剑开始散出青光,最终全部变成了青色。 一**的青色光焰从他的剑上如波浪般挥洒出来。 随着他的剑势走动,剑身在空气里斩出奇妙的线路,层层的青色波浪里,出现了一个个细小的漩涡。 这每一个细小的漩涡却是又越来越凝聚,变成一颗颗滚圆的鹅卵石般形状。 张仪的面色再次变得极为凝重。 清溪剑院有一门秘术叫做溪石剑,清澈溪流携带着万千卵石奔流疾进,迅捷万钧之余,这万千卵石又如巨磨,即便一时能挡,接下来恐怕也要被活活磨死。 想必此时曾庭安用出的,便是这门溪石剑。 感觉着那每一颗滚圆鹅卵石般的元气沉甸甸的意味,张仪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他手中的黝黑玄铁剑刺了出来。 然而此时他这一剑,却是没有刺向前方,反而是剑尖朝上,刺向了上方的天空。 这一剑刺出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在墨园里清晰的领悟出的许多线路。 一股股剑气,从他的剑尖上冲出。 清远淡泊的元气冲向高空,便引起无数湿意,在墨园里引起了一场雨。 此时一股股杀伐气息浓烈的剑气刺天戮地般刺向高空,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异变?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曾庭安手中的青色剑光已经扬起,疾飞而来,张仪的眼睛里却是闪现异样的亮光,同时他的脸色却是微微犹豫。 丁宁看着他,平静道:“不要婆婆妈妈,你想洞主生气么?” 在丁宁开口的瞬间,张仪就已然觉得自己不对,手中刺向高空的剑便已往前斩落。 便在这一刹那,整条小巷中的气机骤然改变。 已经期待到了极点的沈奕不由自主的出了一声惊呼。 曾庭安的呼吸骤然停顿。 他感到上方的天空之中,有无数锋锐之意正在急剧的镇落。 他不自觉的抬头。 他看到了晴朗的天空里,突然出现了无数晶莹的雨线。 和往日里所有的雨不同。 这些雨线里每一颗雨滴都是连在一起,就像无数小锤互相锤击着,将湿意尽可能快的传到地面。 感受着那一道道雨线之中的凌厉之意,曾庭安的脸色迅变得惨白。 他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厉喝,手中的长剑往上方撩起。 裹挟着无数青色鹅卵石的溪流,倒卷而上,冲向那些雨线。 非是他想挡,而是不能避。 张仪这一剑的剑意,已然充斥了他前后左右所有的长巷,他根本不可能冲得到张仪的身前。 万千条雨线落入街巷。 神奇的是,落在两侧屋檐,落在街巷里的树木、落在街道其余各处的雨线只是散出纯粹的湿润之意,散开成无数的水花,唯有张仪剑尖所指,曾庭安所在之处,那一条条雨线却是散出极其可怖的气机,变成了无数锋利而不可抵挡的小剑。 无数密集的雨线刺入青色瀑布般倒卷的溪流之中,冲出一条条笔直的白线。 锋锐的剑意撞击在青色溪流中密密麻麻的小卵石上,不断的爆开更为细微的白花。 每一颗细小卵石都有水中磐石不可动摇之意,沉稳而坚持,然而这些雨线却毕竟太长,后劲却更为持久。 只是片刻晨光,但其中相持却已如水滴穿石的意境。 无数颗青色小卵石爆裂开来。 往上倒卷的溪流也彻底崩碎,散开。 曾庭安手中的无锋玄铁剑还在茫然无力的往上挥着,但无数的雨滴已然落在了他的剑上,落在了他的身上。 张仪已然收剑,他身上散的所有气息收敛。 然而这些雨滴余势未消,冲打在无锋铁剑上,出了密集的当当声。 曾庭安的身体上也有无数噗噗的声音响起。 密集的冲击里使得他无法站得住,跌坐在了地上。 他的衣衫被刺出了无数小洞,身体肌肤上出现了无数细小血痕。 雨水顺着他的肌肤流淌,他身上破碎的衣服湿透,披散的头也在滴水,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寒冷而惊恐。 “这怎么可能,这到底是什么剑势?”他无力的抬着头看着张仪,苍白的双唇翕动着问道。 第六十一章 来自水牢的怀疑 张仪有些歉然和为难的看着跌坐在雨水中失魂落魄的曾庭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这悟自写意残卷的一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看最新最全小说 “这一剑叫做‘朝雨浥轻尘’。”丁宁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曾庭安的身体一震,在丁宁平静的声音里,他看到这条街巷所有屋瓦上,道边枯枝上,石道的缝隙里,所有的灰尘被冲刷一空,到处焕然如新。 张仪再度歉然的对着曾庭安颔,然后有些紧张的看着丁宁,问道::“丁宁师弟,我这一剑施展得如何?” 丁宁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感慨的说道:“极好。” 无尽高空落雨成线,湿意积为剑意,这本身就雷霆万钧,杀意淋漓的一剑,若是换了丁宁来施展,这一条长巷里的很多东西恐怕都要尽成齑粉。 张仪温和仁厚,这样的一剑在他的手中却是收敛了许多杀意,以至于外围的雨线如春雨洗尘般柔和,然而这样的改变,却也产生了让丁宁都未曾料想的变化,在高空聚集的天地元气不随着那些杀意倾斜,却自然在他剑意所指的地方注入,所以这一剑虽然依旧过于优柔,剑意无法淋漓尽致,然而笼罩曾庭安的那些雨线,却也平添了更快的度和洞穿力。 所以相同的剑和剑式,在不同的人手中,却是有着不同的展现。 听到丁宁的夸奖,张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虽然丁宁是他的师弟,但这些时日好像对他的要求比薛忘虚对他的要求还严苛一些,而且这一道剑意本身是在丁宁的提醒之下才悟得,至少在这一剑上,丁宁便是他心目中的师长,第一次正式对敌动用,自然希望得到师长的认可。 沈奕撑着一柄大伞,挡在薛忘虚的头顶上方,飞溅向薛忘虚的水珠都被挡住,此刻顺着伞面流淌下来。 此时他才彻底醒悟为什么丁宁一开始就要让他准备雨伞,却没有察觉自己的大半边衣衫已经被溅湿。 看着周围一尘不染的街巷,看着面露轻松笑意的张仪,看着为了帮自己挡飞溅的水珠而半边衣衫尽湿的沈奕,薛忘虚满意的笑了起来,也道:“极好。” 张仪便是希望薛忘虚高兴,此时听到薛忘虚的夸奖,他便是真正的高兴起来,脸上都似乎在光。 “你也会这样的剑式?”曾庭安艰难的从地上站起,他面容极其苍白的看着丁宁,问道。 虽然不知道张仪领悟这一剑的过程,但张仪方才问丁宁的神态,却已经让他隐然感觉到很多东西。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没有修这样的剑式,但是我修的比这威力更大。” 张仪生怕曾庭安还不死心,马上急切的说道:“我丁宁师弟所言非虚,若是你和他交手,恐怕受伤会极重。” “原来你不是胆怯,真是有必胜的自信。”曾庭安神情变幻不停,说了这一句,便转身走向马车,但在走上马车前,他却是又轻声的说了一句,道:“但即便你有绝对自信胜我也没有用,还有人会来找你…我知道有人根本不想让你有机会参加岷山剑会。” 张仪都听到了这句话,他的面色顿时一变,急问道:“是谁?” 然而曾庭安并未回话,马车载着他和那名同行的少年,快疾驰,唯有马蹄声在街巷中回荡。 “败后并不多话,这曾庭安不像无聊之人。”张仪担忧的皱紧了眉头,转头看着丁宁说道:“他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丁宁皱起了眉头。 云水宫那名修行者的出现,对王太虚的威胁,尤其是长孙浅雪在压制住九幽冥王剑后的一些改变,已经让他觉得难以控制。此时又突然有这样的事掺杂,他的心情顿时不由得恶劣起来。 “怎么,想要在我参加岷山剑会前便让人废了我么?” 丁宁充满寒意的冷笑了起来:“不管是骊陵君,或者是其余不知何故要想这么做的贵人,要想这么做,恐怕会先付出沉痛的代价。” 丁宁的冷笑让张仪都莫名的浑身一冷。 薛忘虚有些奇怪的看着丁宁,他当然不知道长孙浅雪便是丁宁最大的死穴,不知道丁宁正因为长孙浅雪的改变而焦躁,但他确定今日丁宁的情绪和平日有很大不同。 隐忍是薛忘虚最擅长的事情,所以他轻咳了一声,准备和丁宁讲些道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巷口飘来。 “境界高、手段高,哪怕是注定战胜,都根本没有用处,因为在很多地方,人命根本不值钱。有些人可以随便找得到人,用命来换你的命。” 出声的是一名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 在张仪转头过去之时,这名灰袍男子刚刚从一辆灰色的马车上下来。 这名灰袍男子的面容普通,但是头却全部剃光,头顶至脑后明显有大片刺青,只是一时看不清刺的是什么图案。 他的身上,自有一种比神都监官员还要阴霾森冷的气息流淌,甚至似乎散着一种霉尘的气味,久不见阳光,或者说连阳光都似乎要自然避开他的那种味道。 丁宁之前的冷笑已经让张仪浑身一冷,而此时这名不知何等来路的中年男子,更是让张仪莫名的一阵阵心寒,心中自然产生强烈悸意。 这种气息有些遥远,有些陌生,但在数息的时间里,丁宁便想到了这种气息来自何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色没有太大改变,然而他却开始悄然的改变体内的气血流动,他开始刻意的控制着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一些。 “我姓血,名一,不是衣服的衣,是一横一竖的一。”灰袍中年男子没有走近回来的意思,他略带灰色的双瞳里倒映出丁宁的身体,冷漠的说道:“丁宁,我来这里,是奉申大人之命,带你去大浮水牢协助办案。” …… …… 几乎同一时间,一间幽暗无光的房间里,一袭青衣的莫青宫站在一名负着双手的灰袍官员的身后。 这名灰袍官员异常瘦高,和微矮胖的莫青宫相比,简直就像是一座角楼。 他的身前,有一张镜面般的光滑铁床,上面放着各种闪烁着寒光的刀具。 光滑如镜面的铁床上方,还有一些悬挂着的铁钩和绳索等物。 任凭是谁见到这样的阵仗,第一时间都会觉得这间房间是屠宰房,或者是验尸官的检尸房。 然而就在这间房间靠近墙壁的钩子上,却是挂着一具不停的微微蠕动的身体,不停的出微弱但凄绝至极的呻吟声。 一阵阵水声,从隔墙不断传来。 这只是一间刑房。 大浮水牢中一间极为普通的刑房。 看着在墙角灰影里如蛆虫般蠕动,连身上的肌肤都被剥去了大半的那条身影,即便是来过这大浮水牢许多次,即便神都监本身也有酷刑审讯之所,但莫青宫的身体里还是充斥极为难受的感觉。 “都已经这副模样,申大人你在他身上已经下了这么多工夫,还能有什么没吐出口的?” 莫青宫强忍着不舒服的感觉,看着如角楼般瘦高的灰袍官员,沉声问道:“为什么还要让血大人去找那名酒铺少年来协同办案?” “因为我很闲。” 灰袍官员转身过来,他的脸也比一般人要瘦长,而且眼眶深深的凹陷,在这种阴暗的地方,简直和骷髅没有太大的分别。 “你应该知道,极少有人送到这里面来,圣上既然给我俸禄,我当然不能什么事都不做。既然送进来一个,接下来没有事情做的数月,便要在他的身上打。只要掏…总是能掏出些有用的东西出来。”他面无表情的看了莫青宫一眼,冷漠的说道。 莫青宫只是轻咳了一声,排解着心中的不舒服和不快,然而墙角那条挂着的身影听到“数月”这样的字句,却是出了一阵比鬼哭还要难听的微弱嘶嚎声。 灰袍官员自然便是掌管大浮水牢的申玄。 他如若无闻般看着莫青宫,接着说道:“在你们神都监看来那酒铺少年没有疑问,但在我看来,却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莫青宫的面容骤寒,道:“什么意思?” “夜司诛杀赵逆的时候他在,帮助王太虚站稳脚跟,进入白羊洞之后半日通玄,接下来修为一飞冲天,这样三名修行者去刺杀他,他都没有死,而且一起手便被他杀了一个。这些对于寻常人而言都不可能。”灰袍官员看着莫青宫,面无表情的说道:“太多的巧合有问题,太多的不可能全部生在一个人身上,也同样有问题。” “不要和我说你们神都监已经彻查过,也不要和我说方绣幕觉得他没问题。” 他沉下眼睑,开始流露出连莫青宫都觉得心颤的寒意,“我大浮水牢办案,各司职都必须配合,你应该明白我有许多你们没有的手段,只有我看过觉得没有问题,我才会觉得真的没有问题。” 第六十二章 萧索 丁宁和张仪、沈奕交待了数句,然后走上了灰色的,似乎散着霉尘气息的马车。。 老马识途,根本不需要人驱赶,两匹老马拖着马车,不紧不慢的在长陵的街巷中开始穿行。 车厢里血一背对着丁宁而坐。 丁宁看清了他青的头皮上的刺青,那刺的应该是地藏菩萨,左手持宝珠,右手持锡杖,盘坐在莲台之上。整个刺青是彩色的,色彩缤纷,地藏菩萨的面容慈祥悲悯,然而这样的色彩和悲悯和血一身上的气息极度相冲,看起来却是更加令人不舒服。 这辆马车的车帘并不密封,随着马车的颠簸,车帘摆动,透入不少寒意进来。 坐在车厢最里的丁宁将领口收得紧了些,透过摆动的车帘产生的缝隙看着那两匹棕色老马,没话找话道:“这两匹老马倒是听话。” 盘坐在他身前的血一冷漠的说道:“不听话的都已经宰了,宰得多了,总会有些听话的留下来。牲畜其实比人好管教得多,对于牲畜而言,死亡是最大的恐惧,但人不一样,有些人可以不要命的去做一些他们认为值得的事情。” 丁宁面色没有什么改变,却是让自己的心跳在此刻变得略微快了一些,他接着说道:“我之前和大人没有任何的交集,不知大人为什么一开始会出言提醒我。” 血一没有转身,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要有什么幻想,只是随口教训一下。毕竟每个长陵的年轻修行者都是大秦王朝的宝贵财富。” 丁宁沉默下来,不再说什么话。 血一也是一句话都不说,任凭老马拖车前行。 车行半日,终于驶入长陵郊野,进入那片死寂的胡杨林。 在接近那片沿着河边建造的低矮石房时,血一才再度开口,说道:“等下进入牢里,你要跟着我的脚步走,如果走错一步,你就有可能会死。” 丁宁面色微凝,但依旧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清楚了。 血一轻轻冷笑了一声,身上气息只是稍露,两头已然十分疲惫的老马却骤然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开始扬蹄狂奔起来。 只是片刻时光,便穿过了数百丈的平地,正对着一间看上去连门都没有的石房,看上去便要硬生生撞在石墙上,肝脑涂地。 然而那片石墙在马车带起的狂风前,却是骤然光影扭动,变成一片重叠虚影。 狂奔的马车穿墙而过,骤然陷入浓厚的阴寒之中,两侧光线迅黯淡,马蹄下水声不断飞溅,这面只是元气凝成的虚影石墙之后,竟然是一片平坦的通道,只是两侧石壁都没有开什么窗,漆黑一片,而且道路上,有一层至少两尺足有深的积水。 这是水影道,进入大浮水牢的唯一通道。 浅浅的水层之下,至少布置着五种强大的法阵,而此时丁宁念力扫过,这水层之下的杀意已然远不止五种。 感觉着这并未冻结的水中蕴含着的比寒冰还要冷的冷意,想到被关押在这水牢最深处的那人始终身处这样寒冷刺骨的水中,丁宁便不再刻意的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气血流动,任凭自己的身体微微的震颤起来。 哗啦一声,一片水流溅落地面。 马车终于驶上干地。 说是干地,实则也是说不出的阴暗潮湿,石缝和石缝之间都散出霉的气息。 两匹老马在踏上干地之后便驻足不动,浑身也是不住的颤抖。 有人如鬼般静候在一侧,牵走这两匹老马,只余下了马车的血一和丁宁。 血一转头冷冷的看了丁宁一眼。 明白他意思的丁宁走到了他的身后。 血一开始动步,灰色的长靴在地上留下一个个不算清晰的脚印。 丁宁踏着他的脚印前行。 大浮水牢是大秦王朝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即便是莫青宫这样的人物,也只有在掌管大浮水牢的人允许时才能进入,在无数人的想象里,大浮水牢里必然是一座连着一座,沉浸在阴冷水中的铁牢。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此刻血一和丁宁的前方,宛如一个巨大的山谷。 暗无天光的峡谷里,矗立着一块块殿宇般庞大的黝黑山石。 这样的山谷和殿宇般庞大的山石并非是法阵构筑的虚影,而是实物,但这些山石上,却是都隐隐的透露着法阵的杀机。 血一带着丁宁在这些黝黑山石下方的浓厚阴影里行走,穿过这个看似平静的地下山谷。 穿过这个山谷,前方开始弥漫灰色雾气,开始看不出里面的道路到底如何,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象,仿佛灰色雾气里什么狂暴猛兽要随时冲出来。 血一在灰色雾气里蜿蜒而行,道路有些波折往上,竟如登山。 半盏茶的时分,淡淡的灰色雾气里竟然出现了一些灯笼的火光。 灯笼的下方,赫然是一片樱花林。 樱花是那种深紫色的山樱花。 在这种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这片樱花林竟然不可思议的怒放着,浓重而艳丽的紫色,甚至似乎浸染到了林间挂着的灯笼上,就连那一盏盏灯笼出的火光都变成了淡淡的紫色。 丁宁的呼吸微顿,眉头不可遏制的皱起。 他并非是因为惊讶和假装,而是真正的紧张。 他没有想到今日里血一会带他从这里走过。 而这里,对于他而言的确是真正的凶险。 血一踏入这紫樱林间。 丁宁踏在他的脚印上。 只是这一步踏出,周围所有的樱花树上的花瓣全部脱离了枝条,在他和血一的身周飞舞了起来。 这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惊艳画面。 无数的花瓣漫天飘舞着,散着艳丽的光泽。 然而对于丁宁而言,这副绝美的画面里,却是隐含着无数凶险的线条。 就如张仪等人在写意残卷前一样,只要他的心念不自觉的顺入任何一条线条之中,这些飘舞的紫樱花瓣便会自然散露出一些特别的气机。 此时行走在这样的漫天花雨里,他不能不看,然而这些线条对于他而言又是熟悉到了极点,要看着这些线路,而连一丝心念都不去触碰这些线路,宛如看不到,感知不到这些线路,即便是对于他而言也是极其的困难。 当心神都开始被慢慢牵引,感觉到自己的心中缓缓升起恐惧之意,背上都即将有汗珠渗出时,丁宁的脑海中出现了长孙浅雪的容颜。 “我要平安的走过这里。”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长陵。” “我必须走过这里。” 丁宁的脑海中连续的响过这三句话。 然后他的内心如同平日夜间双修时一样,卷过了一场浓重的暴风雪,他的心境再度变得绝对冰冷平静。 血一行走在前方,在他踏出这片数百丈区域的樱花林时,所有飘舞在空中的紫色花瓣如同片片蝴蝶般飞回枝头。 紫色野樱林看上去依旧盛开浓艳,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的改变。 丁宁回望了一眼。 看着这片野樱林,他在心中冰冷的轻声说道,“长孙浅雪是我最大的死穴,然而她同样是我在长陵的最大意义。” 血一继续前行。 穿过一条两侧似都是深渊的石道,最终在一片坟墓般的石室前停下,转身对着丁宁不冷不淡的说道:“到了。” 说完这一句,血一便悄无声息的退走,只留丁宁一人站立在这片石室前。 丁宁极其小心的控制着体内气血的流动,让自己的心跳迅加。 “进来吧。” 一个似乎是从极高处落下的声音,从他正对面的石室里传出。 因为太高,所以不胜寒。 丁宁似有些犹豫,一时不敢动步。 “进来吧,既然申大人开口让你进来,此处自然不会有什么凶险。”一个丁宁熟悉的声音传出。 丁宁眼瞳微亮,道:“莫大人。” 接着他便不再犹豫,快步走入前方石室。 瘦高如角楼的申玄冷漠的看着自门口走入的丁宁。 “坐。” 他点了点身前的一张铁椅,示意丁宁入座。 丁宁看了他身旁的莫青宫一眼,不一言,在冰冷的铁椅上坐下。 申玄伸出手来。 他太过瘦高,他的手也比一般人长许多,所以他一伸手,手掌便已落到了丁宁的头顶。 丁宁看到了也无法避开。 他的五指略紧,劲力微微透入丁宁头部的血肉和骨骼之间,然后松开。 他的眉宇里闪现出一丝不加掩饰的遗憾和萧索之意。 在元武皇帝登基的历史进程里,他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人之一,后来掌管这大浮水牢,在长陵绝大多数权贵的眼里,他要么是在有些事情上引起了元武皇帝的不快,要么就是元武皇帝也不喜欢重用背叛过别人的人。 然而只有他十分清楚,他来大浮水牢并不是因为谪贬,而是因为他自己的要求。 因为这事关他的修行。 世上还有哪个地方,有大浮水牢里这么多强大的修行者? 哪里还有那么多鲜活的修行者的身体,可以让他肆意剖析和研究? 更何况这些人的口中,还会吐出许多修行的手段和修行的经验。 所以这大浮水库,本身便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正是因为选择这样的道路,所以在元武初年之时,他的修为不如夜策冷,不如长陵的那些王侯,然而现在,他却甚至已然比其中的许多人还要强大。 一切皆是虚妄,唯有实力为高。 实力,便是地位。 比起真元和气息,一名修行者身上的血肉、骨骼更做不得假。 他只需要一下的触碰,便可以感觉出来对方血肉气机的强弱,就可以感觉出骨骼的“新旧”程度。 骨龄便是真正的年龄。 在他先前注意到丁宁的存在时,想着这名酒铺少年惊人的崛起度,他便有了一个异常惊人的设想,甚至说是希望。 若这名酒铺少年是那个人的传人…那那样的修行度和领悟力,对敌能力,都显得正常。 若真是如此,只要能够从这名酒铺少年的口中得到一些东西,那他的实力,在长陵的地位,更加不能同日而语。 可是让他遗憾和失望的是,今日里这名少年没有任何的问题。 一切反应,即便是真正的年龄,也绝无可能。 因为这名酒铺少年应该是在那人死去之后三年才出生,那又怎么可能和那人有任何关系?更不可能得到那人的亲口传承,得到那人的些许经验。 因为太过遗憾和失望,所以他便意境萧索。 第六十三章 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计划 萧索之后便是自嘲,申玄心想终究还是自己想得太美了一些。。。 这世上哪里正巧来那样的好事,只是自己一个动念便正好被自己撞上。 “看来你们的调查没有什么问题。” 瘦高如角楼的他微微垂下头颅,对身侧的莫青宫表达歉意。 莫青宫自然不认为自己有和他平起平坐的能力,当下躬身回礼,道:“申大人客气了。” 看着申玄的面色变化,丁宁便知道自己最大的危机已然过去。 然而同时他决定要将今日在大浮水牢里生的所有事情告诉长孙浅雪,让她明白,他和她的敌人,如申玄这种真正强大的敌人,即便在元武皇帝登基都已经十二年之后,他们都依旧保持着强烈的警惕,在长陵有些值得他们注意的事情生后,他们甚至潜意识都会联想到那个人。 申玄转过头来,示意丁宁可以起身,同时缓缓的说道:“修行者的意志力比起寻常人强出许多,尤其许多强大的修行者,甚至能够欺骗自己,将感知和自己的身体剥离,那时的身体对于他们而言,简直就像是一副不相干的皮囊,不管你对他们的身体做任何事情,对他们而言都像是在对别人施刑,所以要彻底瓦解他们的意志,便始终要在他们的精神层面入手。刺杀你的那名修行者我已经审讯得差不多,但生怕还有些遗漏之处。这名修行者因你而入大浮水牢,看见你,情绪会更加不稳,我便有文章可做。” 丁宁站起来,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申玄转身朝着后方铁钩上如蠕虫般微微扭动,出呻吟的身影走去。 一股淡淡的元气从他的身体里析出,带着一些鲜活的力量沁入那条身影的经脉。 丁宁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杀意,看着那名曾经在鱼市里刺杀自己的修行者。 此时这名修行者已经完全变成一块可怖的红色鲜肉,然而半张脸却似故意保留,还看得出之前的模样。 在那股鲜活的力量沁入之后,这名修行者骤然一声难听至极的剧烈吸气,好像溺水很久的人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一样,他一只完好的眼睛里,也终于出现些亮光,倒映出眼前的三人。 然而只是在看清丁宁和申玄的面目的同时,这名修行者的这颗眼球便变得无比血红,眼球瞪大到了极致,布满的无数血丝好像马上要爆裂开来。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恐怖、惊骇、后悔等诸多情绪交缠在一起的神色。 不等申玄开口,这名修行者已然带着疯意,如背诵般连续声:“我是庄永烈,原胶东人士…” 又一股淡淡的元气从申玄的身体里透出,落入这名修行者的身体。 这名修行者瞬间处于静止,就好像连情绪都被冻结在这一刻。 “你出去吧。” 申玄对着丁宁挥了挥手,直接示意丁宁可以离开。 走出这间石室,丁宁看到血一已然在外候着,此时的丁宁胸口有一股悲意,眼眶微涩,他很清楚那一间最深处的石室已经距离这里不远。 他甚至很清楚那间石室的位置,然而最悲的是,他此刻甚至不能朝那边看上一眼,甚至不能仔细去感觉一下那边多了些什么样的布置,他甚至不能让眼眶里的涩意有丝毫的显露。 他只能想着,至少如一开始的所愿,他终于进入了这个已经有不少改变的大浮水牢。 跟随着血一的脚步缓缓的走着,他心中冰冷的思索着,在原先那么多强**阵都完好的保存下来的情形下,似乎要想迅的进入那间最里的水牢只有一种途径。 而进入那间水牢之后,要想能够从这里再出去,似乎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必须要四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联手。 再想到申玄体内流淌出来的气息,他的目光就又沉冷了些,他确定四名还不够,至少需要五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然而此时放眼整个长陵,哪里有五个敢于杀入这里,违抗大秦王朝的修行者? 丁宁感到有些寒冷,他微微的缩了缩身体。 梧桐楼酒铺里那面墙上,画着的许多花朵都已然因为时间太长而黯淡。 这一面画墙里牵扯到众多的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然而就如梁联,就如最新他添上的周家老祖…这些人,在他的计划里互相厮杀还有可能,然而又何来联手为他所用的可能。 长孙浅雪此时便正在他画的这一面墙之前。 她看不懂丁宁那些如花般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她也根本不愿意在修行之外的事情上花费丝毫的脑力。 她只是要将自己变成一柄忘却许多事情,越来越简单,但越来越强的一柄剑。 所以这面画墙虽然存在许久,但她也是第一次真正的站在这里认真的看一下。 今日对于她而言有这样的改变,是因为血一来找丁宁的话她听得很清楚,她十分清楚大浮水牢是什么样的地方。 进入那样的地方,丁宁也极有可能直接陷落其中。 她的心情不自觉的变得有些焦躁。 此时第一次真正看丁宁留下的这面画墙,她初时觉得繁复无比,心想要牢牢记住这么多恩怨也是极不容易,但很快,她如画的秀眉深深皱起,心中却泛起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异样滋味。 她隐隐的看出,那些花朵之间的阡陌,便是长陵的道路。 其中的一处青色花朵,赫然便是她此时所在的酒铺位置。 而一些灰色的花朵所在的位置,却就是牢牢监视着长陵各条平直道路动静的角楼。 这些位置一定,还有很多看上去纷杂而毫无意义的绿叶,在她的眼睛里便成为了驻军和活动的虎狼军。 其中一些故意留空的地方,便是最好躲避角楼观察和这些虎狼军的路线。 所以这面画墙,同样一份如何最快逃出长陵的路线图。 丁宁如此轻易的用一些暗示便画出这样的路线图,他必定烂熟于心…所以这份图,是给她看的。 更让她有些难以理解的是,隐隐约约,这面墙上所有的图案,其实是一个人的容颜。 是她的容颜。 虽然除了她之外可能任何人都难以看出,只是有同样的神韵。 但就像练剑一样,炼其形不难,难的便是炼出神韵。 “若在深夜之前还没有你的确切消息,我便会设法离开。” 长孙浅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平时对着丁宁说话一样,对着这面墙,清冷的说道。 然而也就在此时,她绝丽的面容上又骤然笼上了一层寒霜。 她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 一辆马车停靠在沿街的酒楼外。 穿着厚棉袄的车夫捧着微烫的铜汤婆子打着瞌睡,等着酒楼里的雇主,一阵微风吹拂在他的脑后。 这名车夫只觉得眼皮一沉,就此头颅垂下,沉沉睡去。 而一股柔和的力量,却是从他身后原本空空荡荡的车厢里传出,控制着缰绳,勒转马头,缓缓朝着梧桐落外的一条巷道行去。 这辆马车悄然跟上了一名穿过了梧桐落的商贩打扮的男子。 在跟过了数条街巷后,这辆马车却失去了控制,停了下来。 熟睡中的车夫霍然醒转,在看清周围景物的同时浑身大汗,连连在心里骂自己嗜睡误事,竟然睡着让这马车乱走了数条街巷,幸好没有撞到什么人。 此时,这条街巷中另外一辆马车的车夫却是和他一样垂下了头颅,陷入沉睡之中,同时车厢中也传出柔和的力量,继续控制着马车跟上那名男子。 又穿过了数条街巷,那名商贩打扮的男子脚步停顿下来。 他的正前方的一间酒楼关着门。 然而在车厢里缓缓释出柔和力量的长孙浅雪的感知里,那间酒楼的后院,有一名灰衫男子正在洗刷一些马具。 她知道这名灰衫男子叫做荆魔宗,是王太虚最为忠诚的下属之一,而且也是曾和丁宁在街巷里浴血冲杀过的人。 此时她也感觉出了那名身上流淌出她熟悉气息的商贩打扮的男子的用意,在微微的沉吟之后,她清冷而轻声的,对着丁宁说话一般,说道:“不好意思,计划不如变化。”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身上的气息微震。 那股控制着缰绳的元气变得更加猛烈了一些。 站在那间酒楼前方的男子霍然转身,目光落在了她所在的这辆马车上。 长孙浅雪的面容没有什么改变,她控制着这辆马车继续前行。 商贩模样的男子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流淌出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冷意和桀骜不驯的意味。 一丝微嘲的笑容出现在他的嘴角。 没有任何犹豫,他加快的脚步,跟上长孙浅雪所在的这辆马车。 第六十四章 并不擅长做很多事 马车在长陵的街巷里穿行,丁宁那面画墙上的线路起到了一些作用,这辆马车很快的穿出闹市,行向渭河一处支流岸边的田舍。。。 马车上的车夫在穿过街巷之时,便已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落在一处阳光照耀的墙下,看似就像无所事事坐在墙下晒太阳打盹的闲人。 看着这辆马车不紧不慢的行进度,一直尾随其后的商贩模样的男子脸上的冷嘲之意越来越浓烈,眼睛里也开始弥漫出一股霸烈无双、桀骜凶狠难言的气势。 这种俨然不将一国一朝放在眼里的难言气势,放眼天下,也唯有数名大逆才能拥有。 这名商贩模样的男子,自然是云水宫真传弟子之一的樊卓,白山水的左臂右膀。 此刻樊卓自然已经看出这辆马车的故意相引之意,然而在他的眼里,这辆马车里的人只是自寻死路。 长陵能够杀死他的人是有限的,但那样的人不会存在于两层楼里面。 即便是两层楼外请的修行者,都绝对不会想到他是云水宫的人。 只是这些只是他个人的想法。 长孙浅雪平日的想法极其简单,但并不代表她笨。 当马车驶入一片应是河边养鸭人留下,此刻没有人烟的棚户区时,她确定这个地方已经不会被最近的角楼观测到,她又在脑海里认真想了一遍丁宁那面画墙里的线路,想好了出手过后离开的路线,这才将马车缓缓的勒停,停在一片简陋的屋棚之间。 樊卓沿着马车的车痕走入这片临时村落。 看着被马车车轮碾裂的冰面下露出的青黄色或白的鸭粪,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嘲讽出声道:“位置选得不错,可是环境太差了一些。” 车厢内的长孙浅雪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她一直有比较严重的洁癖,这虽然是她选定的最为安全的出手之地,然而听到樊卓的话,她还是极不舒服。 她决定要快一些离开这种地方。 “你为什么想要杀王太虚?是因为梁联?”她异常直接的问道。 “你是兵马司的人?”樊卓一怔,他未料到车厢中的是名女子,也未料到对方直接说出这样的话语,但想到兵马司不存在夜策冷这样强的女修行者,他的心中并未生出多少警惕之意。 长孙浅雪摇了摇头,不悦道:“是我问你问题,而不是你问我问题。” 她本身出身于第一旧门阀,性情又是高冷至极,此时心中不悦,声音便自然带着一种凛冽的寒意,高高在上的逼迫威势。 樊卓顿时冷笑了起来,浑身桀骜不驯的气势也轰然爆,他的身体都好像骤然高大起来。 “你难道是夜策冷?敢对我这种口气说话!”他不屑的看着车厢,道:“只怕你真的知道了我的身份,便要马上下车跪在我的面前,求我不要杀你。” “云水宫只不过一没落宗门,在外啸傲山林还可占山为王,在长陵便要懂得夹起尾巴做人。” 长孙浅雪是秦人,又是昔日贵族,本身就看不起外朝修行者,尤其是已被灭国的修行者,她也冷笑了起来,没有耐心的说道:“既然夜策冷都令你忌惮,那你更应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直接杀了你。” 樊卓骤然收敛了脸上冷笑。 一种凶险的感觉开始弥漫在他体内。 既然已经知晓了他云水宫的身份,还敢故意引他到这里,而且他听得出对方话语里的意思,是连夜策冷都根本不放在眼里。 放眼整个长陵,所有的女子修行者里,谁能比夜策冷还要强? 再想到这名女子自从出声来,一直散着的那种高贵而不可一世的气息,樊卓陡然想到某个可能,眼瞳都不可置信的收缩了起来:“难道你是郑袖?” 郑袖便是大秦王朝最尊贵的女主人,大秦皇后,同时她也是郑氏门阀最强的修行者。 然而听到他这样的惊声,车厢内的长孙浅雪却脸色一变,清冷的呵斥道:“谁是这个贱女人!” 樊卓瞬时觉得荒谬。 贱女人? 对方竟然直接称呼皇后郑袖为贱女人? 而且似乎呼得那么理直气壮。 在感觉到无比荒谬和难以理解的同时,更加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的背上都开始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无比肃穆,紧盯着车厢,眼眉间全部都是狠辣之气:“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云水宫的人会在敌人的逼迫下说出对方想要知道的东西?” 车厢内的长孙浅雪的眉头皱得更深,她开始觉得自己真如丁宁所说,根本不擅长做修行之外的事情。 但她做事一向简单。 “我本来不想杀你,但是正好遇到,我也不想你杀了那个两层楼的人。既然如此,我便杀了你。”于是她说道。 “口气倒不小。” 樊卓冷笑了起来。 他的声音洪亮如雷。 他的身外同时也如有雷声响起。 一柄如水流般的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与此同时,上方的天空里,一片白云也突然落下。 在半空里,这片白云已经全部化水,变成一条晶莹而气势磅礴的水流,就像一条真正的蛟龙。 樊卓手中的剑化为一条水流,朝着车厢斩去。 天空里那条蛟龙般的晶莹水流,也从空中朝着车厢罩落。 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却是被剑势牵动一般,朝着一侧冻结的河流飞去。 他的身体也包裹着浓厚的水汽。 空气里,就像同时有三条水流在飞舞。 樊卓的脸上全是戾气,眼神却是沉冷宁静。 虽然他的修为是六境上品,距离真正的七境还有一步之遥,然而云水宫的修行功法和对敌手段并非一般修行宗门可以比拟,而且越近水,云水宫的修行者就会越强。 此刻这条河流虽然结冰,但他自有办法使之化为万倾水流。 即便对方是真正过夜策冷的修行者,他都有信心借这条河流逃脱出去。 …… 水流未至,强大的力量却已瞬间将整个车厢撕裂,将两匹拉车的高头大马推飞出去。 长孙浅雪处于无数车厢碎片之中,身上似乎瞬间就要被无数碎片割裂出许多伤口。 然而在她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眼里,此时的画面却近乎停顿。 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幽蓝色的长剑。 这柄长剑的色泽急剧的加深,变成了蓝黑色,和她白皙如玉的肤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蓝黑色太过深邃,所以她握着这柄剑,就像是握住了一个幽冥世界。 这一刹那,朝着冰结的河面飞掠的樊卓看清了她的面目,看清了她手中的剑。 “九幽冥王剑,你是公孙…” 他终于彻底的反应过来,骇然出声。 也就在此时,长孙浅雪已经出剑。 所有在她身外飞溅的车厢碎片在空气里骤然停顿,变成无数颗包裹着湛蓝色坚冰的晶体,然后在下一瞬间崩裂,变成无数的粉尘爆开。 天空中落下的那条气势磅礴的巨大水流,在接近她身外数丈时迅冰冻,从头至尾急的变成湛蓝色的晶体,停滞在空中,然后轰然坠地。 飞斩而至的樊卓的本命剑凄厉的震鸣起来,然而却无法阻止上面湛蓝色冰晶的蔓延。在她身前数尺时便彻底冰冻,被长孙浅雪身外的力量震飞出去。 樊卓身体内的真元如大江大河般狂冲而出,轰在他的身下。 此时他已至冰冻的河面上。 他的真元如无数条瀑布冲击在冰面上,引起了奇异的律动。 整条冰冻的河流都瞬间解冻。 冰冷的寒气被硬生生从水流中逼出,形成无数条丝光,往极高的高空飞去,像烟火一样散开。 轰轰轰轰! 一连串的恐怖爆响在他的身周响起。 他的身周往上轰起无数根庞大的水柱,瞬间以他为中心,形成了数圈水墙。 他身下的河水却并未枯竭,好像远处的水流都被一瞬间吸引了过来,反而在他的身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漩涡,他的身体就要顺势落入其中,借水遁走。 喀喀喀喀… 然而就在此时,樊卓的呼吸都停顿下来,耳朵里如同听到死亡的声音。 无数根冲起的庞大水柱变了颜色,全部变成湛蓝色的冰柱。 一点蓝黑色的剑光,在其中一根冰柱的中央透入,刺到他的面前。 樊卓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他一声厉啸,右手并指为剑,恐怖剑意从指掌间刺出,想要争取一丝时间。 然而他的右手瞬间失去知觉,折断。 啪的一声。 他的整个身体往后弹出,嵌入身后的冰柱里。 “好强的九幽冥王剑…想不到你已经有了这样恐怖的修为。” “只是你不可能从我口中得到什么东西,白山水会为我报仇的。” 樊卓的真元已经无法流动,然而他的脸上却是布满了狞笑。 当这样的声音响起,他体内似有一股独特的水流从腹部一直冲到头顶。 “噗!” 一条白色的水练从他的口中冲出,而这名云水宫大逆,却是就此断绝了气息,再无生机。 第六十五章 她的态度 蓝黑色的剑光消失,长孙浅雪的身影在樊卓的前方显现出来。() 看着真元已被彻底冻结,然而却依旧凭借云水宫不知名秘术自尽的樊卓,长孙浅雪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得意的神色,反而出现了一丝茫然和感伤。 终究是元武皇帝的敌人,现在却又少了一个。 她微微犹豫了片刻,伸手抖出数股气息在樊卓的身上摸索,将樊卓衣衫内的所有物事全部搜了出来,也不细看,全部纳入衣袖之中。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她身体周围的天地里,似乎同时出现了无数无形但确实存在的线路,一股股冰幽至极的元气顺着这些线路被抽引出去,急的消散在天地之间。 所有湛蓝色消失。 冰柱崩裂,坠落在地。 长孙浅雪的眉头再度深深的皱了起来。 她知道此时远处的角楼上已经肯定感知到了这里的异常,应该已经有修行者赶来这里。 只是她确实对很多事不擅长,比如说毁尸灭迹。 她沉吟了数息的时间,然后做出了决定。 一股磅礴的天地元气从她的身体里释出,将四周堆积成塔的碎裂冰块全部震成细微的冰末。 狂风在河面上回旋,裹挟着冰末将所有的洞壑填平。 而她的身体却落在了碎裂的马车中心。 她体内的真元原本应是极寒,然而随着她的面孔微微赤红,却是硬生生的被她扭转成了无比炙热的热流。 在下一个瞬间,无数灼热的真元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嗤嗤的喷涌出去,瞬间引燃出无数条熊熊的火蛇。 火蛇引燃了所有的棚户,尤其大量的火蛇卷在樊卓的遗体上,顷刻间就将他燃成了飞灰,再被强劲的狂风吹散,飘向不知何处。 长孙浅雪的身体,也在熊熊火焰的遮掩中淡去,消失。 只是数十息之后,数名身穿黑衫的修行者便已经到达余烬未熄的火场,感受到这里空气里还残留的一些震荡不已的韵律,这数名修行者全部变了脸色,为的修行者只是一扬手,便有一条黑色的烟柱冲上天空。 …… 长陵极大,从梧桐落到大浮水牢,虽然在长陵的地图上并不遥远,但即便是走最短的线路,轻车熟路的马车也要大半日的行程。 在大浮水牢里又耽搁了一点时间,所以在返回梧桐落的途中,天色已然暗沉。 丁宁闭着眼睛,似是疲倦困乏,实则却在思索着各种可能。 此时,渭河支流岸边养鸭人的棚户组成的临时小村落,早已余烟尽消,变成了一片焦土。 数十名身穿黑衣的监天司官员如钉子般凝立着,将这片区域围住。 忽然间,这数十名面色肃然的黑衣官员眼中都闪现出了异样的光彩。 数辆马车驶入他们的视线,沿着阡陌间的土道驶来,停在林外。 虽然此时无风无雨,然而从数辆马车上走下来的其中五人,却是依旧撑开了黑伞,遮掩住了面目。 一名白衫女子和一名老仆模样的老人,便在这五顶黑伞的簇拥之中行来。 白衫女子自然便是监天司司夜策冷,她身边老仆模样的老人,是传说中监天司六大供奉中最强的韩三石。 另外那五顶标志性的黑伞,自然代表着监天司另外五名神秘的供奉。 夜策冷只是远远的做了一个手势,原本封锁住这片区域的数十名监天司官员顿时往外掠出,将封锁和监视的区域拉得更远。 夜策冷和韩三石在焦土中缓缓而行,最终立于长孙浅雪那辆马车碎裂的地方。 而五顶黑雨伞则分散开来,极其细致的感知着遗留的气息,搜索着每一寸土地。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等待天色彻底大暗,五顶黑伞下的监天司供奉才逐一和韩三石轻声的交换了意见,而在此期间,夜策冷却只是平静的看着一些灼烧产生的痕迹,甚至连他们之间的交谈都没有听取。 直到韩三石走到她的身侧,她才看了他一眼,道:“如何?” 韩三石轻声道:“是她。” 夜策冷接着问道:“对手是云水宫的人?” 韩三石微微颔,道:“应该是。” 夜策冷沉默了下来。 韩三石也沉默了下来。 “将我们所有能察觉的痕迹全部清除。” 夜策冷的面目开始隐没在黑暗里,看不出情绪,语气低沉却是异常坚定:“不要记录在案,不要知会其它司。” 韩三石是监天司最老的供奉,且是夜策冷带在海外的唯一人选,他自然比任何人更清楚夜策冷这两句话中所包含的所有意义。 他的双手微冷,轻声问道:“连陈监都不知会?” 夜策冷点头,说道:“不知会。” …… 夜色里,丁宁走回酒铺。 在此之前,他已经去过薛忘虚的小院,和薛忘虚、张仪、沈奕说了一些大浮水牢的事情。 在他进入酒铺,带上门的瞬间,长孙浅雪的清冷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你说的不错,我很多事情都不擅长。” 对长孙浅雪无比熟悉的丁宁呼吸顿时一顿,问道:“生了什么事情?” 长孙浅雪缓缓说道:“我杀了那名云水宫修行者,那人的修为很强,应该就是樊卓。” 听到“杀”字,丁宁的身体已经迅变得冰冷,等到听完整句话,想到在回来的路上还在思索着有没有设法和白山水联手破解大浮水牢的可能,他愤怒得浑身都有些颤抖了起来:“你既然已经答应等..你为什么不等!” 长孙浅雪出奇的没有生气,解释道:“不是我没有耐心,只是因为他想杀王太虚那名手下,我不想让他杀死王太虚那名手下而已。” 听到这样的解释,丁宁的怒意迅的消退,只是浑身的冷意还是让他的身体些微的轻颤。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长孙浅雪的面前,问道:“杀死樊卓之后,你怎么处理的?” 长孙浅雪不想回想当时的画面,眉头微蹙道:“我尽可能的消去了九幽冥王剑的气息,用了赵地真火宫的手段,将他的尸身和周围的物事全部烧去了。” 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当时的想法是什么?” 长孙浅雪道:“即便不能完全掩饰自己出手的气息,也至少不让别人察觉我杀死的是谁。” “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丁宁平静下来,缓缓说道:“但樊卓不是寻常的修行者,你要杀死他,至少要展现接近七境中品的力量。这样的力量不可能完全消除,监天司或者神都司都可以查出来。” 长孙浅雪微垂下头,清冷道:“所以我承认我很多事情都不擅长。” 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次的事情并不能怪你,或许借你这件事,可以让我们看清一个人的真正态度。” 长孙浅雪不解的问道:“谁?” 丁宁看着她,说道:“夜策冷。” 长孙浅雪的声音顿时微冷,道:“你想的太多了。” 丁宁没有反驳,摇了摇头,苦涩的笑了起来。 如果真是他想得太多,如果夜策冷反而借助白山水的力量,借助白山水的复仇,那他根本等不到岷山剑会开始的时候。 白山水这样的人,视生命如蝼蚁,不会有什么顾忌。 在这样的人的直接疯狂杀戮面前,有谁能隐藏得住秘密? 如果不能等到岷山剑会,今后即便能再度进入长陵,又还能得到进入岷山剑宗,得到续天神诀的机会么? 想到薛太虚,丁宁的脸上便又多了一份浓厚的苦意。 …… 浓厚的黑暗里,被烧成焦土的河畔更如幽冥鬼域。 冰冻的河面上,突然无声无息的涌出一股水流。 身穿白狐毛大衣,肤色白皙如凝脂,容貌俊美如大富人家娇柔公子哥,然而身上却散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高傲气息的白山水,便在水流的中央升起。 这名云水宫的大逆,令天下无数人提及名字都胆颤心惊的存在,此刻虽然可以感知得清楚外面远处的林间依旧有大秦的修行者存在,然而他却并不在乎。 他只需要片刻时光。 一滴晶莹的泪滴从他的眼眶中落下,坠在冰面上却又无声无息的消失。 而他脚下的冰面里,却是缓缓沁出数滴白色的水珠。 看到这数滴白色的水珠,他确定这里的战斗是樊卓引起,也确定樊卓已然被杀死。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黑暗里,焦黑的灰烬中沁出无数细小的水珠往上飞起。 在他的感知里,地面上有幽火升腾,有一株黑竹生起,在夜雾里摇摆。 第六十六章 仙符宗 虎狼北军驻地正中的营帐里,光线黯淡,只点着一盏油灯。 章节更新最快 只是铺着普通棉褥的床榻上,梁联脸色木然的盘坐着,数股凝结不散的天地元气悬浮在他身外,犹如数面盾牌,又如数块墓碑。 忽然之间,他感应到什么,睁开双眼朝帐外望去,目光森冷如电,充满浓厚的戒备之意。 即便是他,在这一刻都感觉到了令他浑身冰冷的杀意,破空而至。 哗啦一声,帐帘已被浓厚的水汽冲开。 身穿白狐毛大衣的白山水出现在帐内,水汽侵灭了油灯。 梁联眉头微挑。 白山水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帮我查擅阴气鬼物之道的七境修行者。” …… 梧桐落酒铺后院的卧房里,却是点亮了一盏油灯。 丁宁将长孙浅雪从樊卓身上搜出的所有东西,一一在自己的床榻上铺开。 此时他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对于樊卓这样的人物而言,只有做交易的可能,不存在从他们的口中榨取到什么有用讯息的可能。 对于自幼便比公主还要娇贵,之后离家修行也是高高在上,连人情世故都不太通的长孙浅雪而言,今日这样的表现已经很好。 对于他自己而言,人生总是存在着无数种可能,若是真无法进入岷山剑宗,他还存在两种选择,九死蚕散功,或者从孤山剑藏中得到可以解决的办法。 樊卓身上的东西并不少,很多都是正常人会用的随身物件,显然他觉得自己连一丝可能死去的可能都没有。 丁宁连银两等最普通的东西都没有放过,逐一仔细的看过之后才剔除到一边。 最后他的面前只剩下了三件东西。 一颗珍珠,一卷黄的羊皮书卷,一块木牌。 珍珠足有龙眼大小,在这黑夜之中散着柔和的光芒,如有一**的波浪不停的在表面氤氲,然而最为奇特的是,这颗珍珠还是半透明状,内里一片蔚蓝犹如大海,其中的光亮似是隐隐结出一些画面。 丁宁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看清这颗珍珠内里的画面似乎是一座仙岛,无数天宫美宇,布满灵泉灵药。 “这是什么?” 在之前的过程里,长孙浅雪只是耐心的等待着,等到此时,她才出声问道。 “这是蜃珠,海外一种庞大贝物结出的宝珠。”丁宁说道:“大秦王朝自开辟海外航线至今,一共现了三颗这样的蜃珠,这蜃珠在海外诸国被称为仙域海图,传说内里结出的图影,是它一生所至的所有海域中,灵气最为充沛之地。元武三年,大秦王朝的铁甲船队就凭借一颗蜃珠中的海图最终现了东莱岛,获取了大批修行的灵药。” 长孙浅雪眉头微蹙,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蜃珠,记得家中以前也有一颗,只是传说中未必可全信,其中的海图飘渺无踪,只是虚幻。所有此种蜃珠,其中海图被证实存在的,只不过十分之一。” 丁宁沉吟道:“大魏王朝全盛之时,也曾有开辟海外之心,云水宫主修水系功法,自然当其冲,只是后来魏朝覆灭,云水宫都只剩下寥寥数人。只是凭这数人要入海外,则是茫茫无期,年岁不知了。”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 这颗蜃珠恐怕是那时候云水宫的遗留,只是要凭现在的云水宫去海外寻找虚无缥缈,未必存在的仙岛,却是根本力所不及。 丁宁将这颗蜃珠也放在一边,打开了那卷黄的羊皮书卷。 只是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就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水注经?” 长孙浅雪不解的问道,“他带着这在身上做什么?” 这长陵水注经并非是什么修行典籍,而是前朝一名阴姓大夫编制的水利图录,记录了长陵和关中一带地下水的流向,也叫阴注经。 这份水利图录在当时起了很大作用,只是后来地形更改,大秦王朝又为了农田水利修建了大量明沟暗渠,这这份水利图录的基础上,大秦王朝也有了更为完善的水经。 看这份羊皮书卷年代极老,应该便是前朝之物。 带着这样古老而有些不合用的水利经注在身上本身就已经有些难以理解,而且长孙浅雪看得出此时丁宁的神色极为异常。 “看来传闻没有什么问题,云水宫的手里的确有孤山剑藏的遗物。”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美丽的双目,说道:“而且他们已经知道了如何从那遗物上参悟孤山剑藏的方法。” 长孙浅雪蹙眉,“为什么?” 丁宁说道:“世上人只知孤山剑藏有藏宝图遗留下来,却不知道所谓的藏宝图,是暗含玄机,是用天地元气的流向,来表明某些方位。一些矿脉、暗河的走向,能够对修行者摸清一些天地元气的走向有帮助,现在地上许多地貌已然更改,要想摸清真正的地下暗河的走向,还是要借助之前的水注经。如果真是如此,那说明白山水至少已经知道了破解孤山剑藏遗物的方法,已经开始着手设法参悟破解。” 长孙浅雪的面上瞬时笼了一层寒霜。 她的想法都极其的简单直接,对于她而言,元武皇帝是敌人,白山水同样是敌人。而孤山剑藏则极有可能帮助她追上元武皇帝的修为,所以她一定要抢夺。 “会不会很快?”她声音微冷的问道。 “不要着急。”丁宁看了她一眼,认真的说道:“是真的不要着急,不是我骗你,八境之下想要参悟破解,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年的时间。” 顿了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白山水是想要借助孤山剑藏来帮助他快些到达八境,但不到八境,又极难参悟破解出孤山剑藏的藏宝地,所以这里面的顺序就有些不对。” 长孙浅雪细想着丁宁话语里的意思,看着丁宁拿起最后一块木牌。 这块木牌看上去像是用小叶紫檀所制,色泽有些紫到黑,表面有许多金星状的斑点透出,然而不同的是,这些金星状的斑点中的光芒尤为明亮,而且金色里面又透出些银色的光芒,看上去里面好像另有一个小世界。 木牌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三条如人形般的符文。 “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次她却是没有问,而是对着正在仔细研究的丁宁说道:“我以前见过。” 丁宁一怔,他也根本未见过这种东西,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长孙浅雪说道:“这是仙符宗的信物。” 丁宁目光剧烈的一跳。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我家中也曾经和仙符宗接触过,只是大约没有料到当时的变化会那么快,还未来得及借助仙符宗的力量便已被灭。” 旁人可能难以理解长孙浅雪这样一句话里所有的意思,然而丁宁却十分清楚。 和岷山剑宗、灵虚剑门是大秦皇朝最强的宗门一样,仙符宗也是大燕王朝最强的宗门,事实上仙符宗和昔日大秦的巴山剑场一样,根基比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还要深厚。 大燕王朝在明面上和大秦王朝最为相安无事,然而丁宁知道这些年燕人为了遏制大秦王朝的崛起付出了无数努力。 原来当年的长陵旧门阀,已然是和燕王朝有所接触,只是不如元武皇帝的下手快。 “如此说来,云水宫和燕王朝已隐有结盟?”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再度平静下来,然后接着问道:“那这片仙符宗的信物有什么意义?或者说有什么用?” 长孙浅雪说道:“可以凭此找到仙符宗的接头人,只要在符文中注入真元,仙符宗的接头人便能凭借独特的气机感应到你的位置。这种仙木符是用一种极其罕见的木材制成,唯有仙符宗的真传弟子才配拥有,只是这种仙木符分阴阳,这种都是阴符,你要是注入真元,别人可以感应到你的位置,但你不能感应到他们的位置。” “只要是气机感应,即使分阴阳,其中自然会有独特联系。”丁宁凝视着手中这片木符,轻声说道:“只要参悟透了,或许也能改过来。” “我知道你得了他的传承,不是一般的修行者,这种事情有可能做到。”长孙浅雪看着他,清冷道:“只是目前的麻烦已然够多,你还有心力再去注意仙符宗的人?” 丁宁看着她,摇了摇头,道:“只是在等待之中顺便做些事情而已,若是现什么都做不了,而又什么都不去做的话,那会让人绝望。” 第六十七章 时不我待 等待是件最磨人的事情。 然而很多时候,即便是在许多人眼里已经高高在上,高到似乎已经脱离凡尘的存在,对于不可知的命运,依旧极其渺小。 即便站得再高,头顶上依旧有需要仰望的天空,在很多事面前,他们也唯有等待。 随着积雪的消融,长陵由大寒进入立春。 周家墨园里,一些迎春花的花苞已然泛黄,然而那一片布满枯败荷叶的池塘里却还有很多浮冰漂浮着。 一名身穿茄花色锦服的少女在周写意的引领下,走入了这方小院。 这少女名为周素桑,是周家旁系子弟,家在会稽郡,因有修行天赋,数年前开始便在会稽郡九念剑宗修行,至长陵都是第一次,更不用说周家墨园,再者听说是周家老祖召见,这名少女可以说是紧张和忐忑到了极点,无数个不好的猜测不断在心头回旋,手心里一直不断的沁出汗珠。 周家老祖坐在铺着比少女的肌肤还要丝滑的锦缎的软榻上,他满头的银依旧梳理得光可鉴人,身上的大衣盖住了他的腹部,在少女未走进他所在的这间厅堂时,他的目光里依旧充满着许多负面的情绪,怨毒、不甘、贪婪、狠辣…然而在周写意请安的声音响起,少女走进之时,这些情绪便全部消失,他的面容再度变得极其和蔼慈祥。 “不需要紧张,我召你前来,只是因为写意残卷上有一门秘术,然而这门秘术只有女子才适合修行。” 看着极度紧张不安,连肌肤上都出现了许多小疙瘩的少女,他极其温和的缓声说道:“而你应该是此时我们周家最适合修行这门秘术的人选,接下来你便在墨园里安心修行便是。” 听到这样的话语,少女先是茫然,再是喜极而泣,直接拜倒在他身前。 “起来吧,我周家风光不再,我又不知何时驾鹤西归,将来令周家承继下去的担子,必定要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了。”然而周家老祖却依旧觉得不够,又用更加柔和的语气说道。 少女更觉情深意重,泣不成声之时,却未曾料到这名面容慈祥的老人此时的心念却不在她的身上。 这是否真是女人才能修行的手段,是否太过郁结的阴煞之气,可以自然随着女子的月事排出…只要一两个月的时间,自然可以试出。 …… 旧门阀周家已然没落,周家老祖如死而不僵之虫,苟延残喘,妄获新春,新侯方家却是正如旭日初升,光芒万丈。 长陵东郊,方侯府的那处僻静院落里,长垂散如荒草乱长,衣衫褴褛连乞丐都不如的方绣幕,依旧枯坐在碧潭之前。 形成这一方碧潭的泉水是温泉,散着微温的热气。 碧潭的青草之间,有数尾红鲤在游动。 所有人,包括走入这处僻静院落的方家修行者,都认为方绣幕是在观鱼而悟剑意。 然而谁也未曾想到,方绣幕在看的是生老病死。 红鲤始终有院中侍女照料,然而却早已不是十余年前那数条,即便泉水清澈,依旧有无数不可知的原因令游鱼衰弱死去。 而除了这些游鱼之外,他还看到许多更细微之处,看到这碧潭里一些无比细小的虫豸。 虫豸的生老病死,一生的时间更为短促。 如夏天的有些蚊虫,一生循环只不过十余日的寿命。 这样的循环里,自然蕴含着真意,蕴含着元气生灭的道理。 长陵的修行者都并不清楚方绣幕的真正修为,只是凭借一些线索,判断出他可能只是在六境上品,未至七境。 此时也只有那些位置极高的,能够亲近君侧的权贵,才通过皇帝的一条旨意,推断出他的修为恐怕已经凌驾于夜策冷等人之上,跨过了七境中品。 然而事实却是,他此时的修为依旧是六境上品。 更令人震惊的事实是,在十年前,他其实就已经窥到了破境之途。 也就是说,从十年前开始,只要他愿意,他便随时可直入七境。 只是他又刻意在七境的大门前停留了十年。 这十年的等待和积累,一朝破境,将会令他和其余的七境修行者有什么样的不同? 这原本似乎只有他知道。 然而此时,他接到了一道圣意。 元武皇帝“请求”他随行参加鹿山会盟。 这便代表着元武皇帝也清楚。 苏绣幕不知道为什么元武皇帝也清楚,然而这却已然破了他的心境。 这一道旨意,说是请求,实则却是命令。 圣意要他破境。 要他这柄已经淬炼了许多年的剑开锋,为大秦王朝斩出一片新天。 除此之外,或许这道圣意里,还隐含着更深层的意思。 圣意难违。 唯有破境。 “只差半分春光。” 苏绣幕迟疑了数日,想明白其中可能隐含的深层意思,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在这立春之时,他轻叹了一声,推开了那扇门。 无数春天的气息顷刻间从他的身体绽放。 一时间,院里无数花朵绽放。 就连畏寒的牡丹都陡然盛开到最浓艳的绚烂。 …… 清晨,端着面碗和薛忘虚、张仪、沈奕在一起吃面的丁宁也在等待着。 只是好像什么都没有生。 死在养鸭人临时村落的樊卓,好像长陵市井间一名微不足道的江湖人士一样消失了。 没有监天司或是神都监的人出现在梧桐落的周围。 甚至好像整个长陵都根本没有人意识到云水宫这名大逆的死亡。 等不到什么事情生,对于丁宁而言便是好消息。 他每日里的真元修为都在稳步的增长,立春已至,距离盛夏的岷山剑会也更近一步。 只是那名高高在上的女司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事情才能确定。 料峭春寒里,苏秦仔细的检查过自己的衣着,然后用最为洁净的白布缠绕自己的左手,让自己的左手看上去不令人觉得厌憎。 然后他走出久居的会馆,走向停在街道边的马车。 马车是长陵的制式,然而街道却已是大楚王朝都城埕城的街道。 楚王好媚腰,放眼及去,埕城的无数楼宇掩映在微绿之中,皆如窈窕秀女,景物说不出精致娟秀。 此时苏秦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道边的一株海棠上。 这株海棠已然盛开,花如胭脂。 苏秦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在这秀丽华美,和长陵相比俨然两个天地的楚都也已经等待了许久,今日里,他终于等到了大楚王朝那名最具权势的女人的接见。 马车载着他在楚都的街巷中穿行,无数垂柳的枝条甚至温柔的飘荡在马车的车厢上。 许多警惕而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注视着这辆马车驶入一间行宫。 这间行宫的正殿里垂着一道华美的珠帘,珠帘之后,隐约可见那名传说中的女子。 “身为秦人却来楚地游说,你有半盏茶的时间,若是这半盏茶的时间无法说动我,便说明你和骊陵君都太失败,我会杀了你,他也不会有资格回到这里。” 女子的声音轻柔,然而同时却有无数锐意刺入苏秦的耳廓,令他的耳膜都剧烈的痛楚起来。 只是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垂头道:“我不需要半盏茶的时间,我只需说一句话。” 珠帘后陷入沉寂,等着他说话。 苏秦说道:“只需您允他回到这里,您便是后。您知道,后有两层意思,您都可拥有。” “放肆!” 一声呵斥声在珠帘后响起。 因为太过冷酷,太过剧烈,声音在殿内不断的回想,就像是有无数人在暴怒的呵斥着苏秦放肆。 后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母后,一层是皇后。 两者皆可拥有,便是她可以同时拥有这两种身份。 然而同时拥有这两种身份,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珠帘后的女子自然是极其清楚苏秦这一句话里包含着什么样的意思,所以她才会如此剧烈的出声呵斥。 只是苏秦的面色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深深的躬身,平静的说道:“但这是骊陵君所能给出的最大承诺,您也应该明白,只要您让他登上皇位,而他又同时给予您这样两种身份,您在这里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您和他之间的关系,将会更加稳固。” 珠帘后的女子看着他,未出声。 苏秦看着地面,知道此时自己还未死去,今日便已不会死去,所以他感慨而满足的轻声说道:“您很清楚,有些人有很多时间可以等待,而有些人,有些事,却是已经等不得。” “如此放肆之言,听到的便已该死。” 珠帘后的女子终于出声。 一股带着甜香但又极为恐怖的杀意在殿中迸开来。 珠帘尽碎。 殿中数蓬血花洒落遍地。 侍奉两侧的宫女瞬间死去。 万千大珠小珠在溅落在苏秦的身上和他身周的地上,跳跃不息,出悦耳的声音。 苏秦却未死去。 他将身俯得更低些,祝福般说道:“您终将是现在和将来,大楚王朝最尊贵的女主人。” (据说群里有人赌更新时间赌上了jj,可是某人一开始就注定要输掉了,因为有人已经求好了我的自动更新时间,对此,我只能说,我同情你。谁叫我言出必践呢...) 第六十八章 无端的刺杀 过了立春,长陵所有修行宗门的放院日早已结束,一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的少年轻飘飘的掠过长陵某处修行地的高墙,却是偷溜出来。 一声轻咳声在不远处响起。 这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的少年身影顿时一僵,脸面上并没有一般宗门弟子外逃被察觉时的恐惧,泛起的却都是些恼羞成怒的神色。 就在此时,轻轻的有声音响起:“表弟,小姨说得果然不错,你平日里修行的确不太用功。” 听到这一句,这名少年顿时羞怒顿消,眼眉之间全是喜色。 他霍然转身,不可置信的对着出声的那人说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站在不远处的也是和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即便一脸捉弄的笑意,依旧显得分外的宽厚温和,赫然是最受大秦王朝皇后和皇帝宠爱的皇子扶苏。 大秦皇后郑袖唯有一个堂妹郑非夜,嫁于了孟侯府,此刻这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的少年称扶苏为表哥,他自然便是孟侯府的世子孟七海。 看着惊喜万分的孟七海,扶苏显也高兴,抿嘴笑道:“母后准允我在外行走,历练一番,这外面我不熟,便第一个想到找你,听说你是鱼阳剑院一等一不安分的学生,经常翻墙跑出来,我就想来这片高墙看看,想象一下你跳墙时的风采,没想到你就直接这样跳到了我的面前,真是有什么想什么。” 孟七海一年之中和扶苏见面的机会虽然不多,但两人自幼一起玩耍,且扶苏性情随和,很多时候都由着他的性子,即便小孩子玩耍起了争端也会让他,所以他和扶苏自然十分亲近,平日里也只是喊扶苏表哥。此时欣喜之下,他直接一步便跳到了扶苏的身前,握住了扶苏的双手,说道:“表哥,你来得正好,我才真是有什么想什么。” 扶苏微微一怔,道:“什么意思?” 孟七海开心道:“表哥你是长陵所有年轻才俊中修行最快的,对付才俊榜上那些人应该不成问题,你来了正好,快帮我教训个人出气去。” 扶苏好奇的看着他,问道:“教训谁,到底怎么回事?” “便是前些日风头最盛的那名白羊洞酒铺少年。” 孟七海撇了撇嘴,说道:“前些时日我和曾庭安听到个对他极为不利的消息,一时好心,便去找他,想着若是他表现好,我便将那个消息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未料到曾庭安挑战他,他却是推诿不接受,还让他的师兄张仪应战。虽然连他的师兄张仪都战胜了曾庭安,看起来那酒铺少年的确似乎比他的师兄张仪还要厉害一些,但那种作态,我却不喜欢。” 扶苏愣了愣,眉头微蹙,劝解道:“有什么对人不利的消息,先直接告诉他便是,还要先挑战他,看他表现,这不是君子之风。” 孟七海无奈的看着扶苏,道:“我又不是什么君子,且不接受公平挑战,那人简直连廉耻之心都没有,更算不上君子,表哥你不答应帮我,居然还反过来说我一通。” 扶苏微微一笑,不应他这些话,却是轻声道:“我也要参加岷山剑会。” 孟七海一下子呆住,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扶苏开心笑着轻声道:“母后准了。” 孟七海这才回过神来,兴奋得浑身都轻颤起来:“这下可好了,那些人怎么是你的对手。” 扶苏认真的摇了摇头,“那可未必,修为和胜负不是一回事。” 孟七海想了想,坏笑道:“那更是要去帮我教训一下那名酒铺少年了,和那些排在最前的数人相比,表哥你缺的也就是些对敌经验而已。” “还在念念不忘这所谓的出气事。”扶苏温和的看了他一眼,好奇道:“那名酒铺少年的事情我也留意过不少,你说听到个对他极为不利的消息,到底是什么消息?” 孟七海说道:“我听说厉家要对付他。” 扶苏的眉头皱了起来:“厉侯府?为什么?” 孟七海耸了耸肩膀,道:“厉侯府和礼司的司空连不是有恩怨么?司空连似乎送了份重礼给这酒铺少年,大约厉侯府觉得司空连是想支持他赢得岷山剑会,所以才要对付他。” 扶苏心中好生不快,心想怪不得母后一直最不喜欢厉侯府。很多时候厉侯府总是秋毫必争,爪牙太过狰狞了些。 “这酒铺少年无端卷入这样的恩怨,岂不是很无辜?” 扶苏想了想,问道:“岷山剑宗不会让人插手比试,厉侯府难道是想在岷山剑会之前便对付他?” 孟七海点了点头:“按我听说的消息,厉侯府是已经令厉西星赶回来了。” “厉西星可是个狼崽子,小时候我们一群人便都不喜欢和他一起玩,我可是记得清楚,他可是因为小事打断了端木净宗的两根肋骨,所以厉侯府才无奈把他送到月氏国去的。”孟七海冷笑了一声,道:“他在月氏国呆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风沙,想必不会有什么好脾气,梧桐落又不是端木侯府,他要出手,不会是敲断两根肋骨那么简单了。” 扶苏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早在丁宁半日通玄,一月破境之时,他便对这名酒铺少年有了强烈的好奇心,虽然听了皇后和师长的一些教训,知道自己的确不该花心思在这些底层的修行者身上,但在才俊册公布之后,丁宁的表现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次出宫,他对丁宁本来没有任何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正好听到这样的事情。 “这本不关那酒铺少年的事情,而且像他那样出色的修行者,本身便是我大秦王朝的宝贵财富。”他不由自主的用皇后说话时的语气,轻声说道。 孟七海听出了他的意思,撇了撇嘴,道:“表哥你不帮我教训他,难道还想管这件事,帮他?” 扶苏看了他一眼,反问道:“若是厉西星的性情真的这么多年未改,而且去了月氏国那种乱地,更加变本加厉,你说和这酒铺少年相比,你更讨厌谁一些?” 孟七海怔了怔,自言自语道:“如果是这两人相比,当然是厉西星。” 扶苏看着他,微微一笑。 孟七海有些郁闷的叫了起来,“表哥,说起道理,总是说不过你。” 扶苏笑了笑,却是马上又正色道:“若是有别人在场,你可记得不要喊我表哥,否则别人可能一下就察觉了我的身份。我可不想引起诸多麻烦。” 孟七海顿时觉得这的确是很要紧的事情,他便也马上点了点头,道:“我记得了。” 扶苏微笑道:“那你就带我去看看那酒铺?” 孟七海也是急性子,马上点头,道:“也好,省得厉西星正好去了。” …… …… 梧桐落和平日里相比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晨间各家各户起床洗漱和早饭时,是梧桐落最热闹的时光,等过了这段时光,梧桐落便迅变得清净起来。 街巷中行人稀少,寻常店铺里鲜有客人,生意只能勉强维持生活而已。 然而长孙浅雪却第一个感到了异常。 想到丁宁说的那些可能,她的身体迅变得冰冷。 但是感知着那些人的修为,她却又缓缓的放松下来。 这些人应该至少不是针对九幽冥王剑而来,因为在力量上相差太远,不可能留得住她和丁宁。 她唤了两声,当丁宁走入后院,她清冷的说了几句,告诉丁宁她感知到的事情。 有不少修行者出现在梧桐落附近,且并非是强到足以留住七境修行者的修行者?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紧,他也根本想不出是什么样的原因。 再次走出酒铺门,朝着薛忘虚所在的小院行去的同时,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如冬眠复苏般,悄无声息的缓缓活动起来。 他的感知瞬间便清晰了数倍。 他感知到了其中一些修行者的位置。 然后他很快觉,许多修行者随着两名修行者移动,那两名朝着梧桐落而来的修行者,便是那些修行者形成的包围圈的中心。 蓦地,他的眼睛微微的眯起。 他隐约看到,不远处的屋檐间有一处异样的反光。 那是涂抹了大量润滑矿油的金属产生的冷厉反光。 这样的反光,基本只出现在一些连弩、弩机之上。 所以…这是一场刺杀。 (马上要去接女儿,这一章写得比较急,大家凑合看吧,晚上一章会定心些) 第六十九章 灵虚真传 马车车轮在石道上滚动的声音不断响起。 丁宁的面容越来越冷凝。 在这短短的数息时间里,他已经想清楚了许多环节。 这辆马车里的人到梧桐落只可能是因为他的原因,只是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会引来这么多修行者的刺杀? 最为关键的是,能够动这样规模刺杀的人,绝对会知道这条巷子里还有他和张仪等人的存在。 梧桐落这周遭都是属于城南和城东的交界偏远地带,最近的那座角楼也很难现这里的动静,只是要刺杀马车里的人,根本不需要在到了梧桐落之后再动手。 因为一个区域越多修行者存在,就越是有诸多不可知的因素。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策划此次刺杀的领,必然已经将他和张仪等人都考虑在内。 最简单而言,便是这人想要一次性将马车里的人和他们一起铲除在梧桐落里面。 兵贵神,成功失败,也往往只差半分辰光,丁宁在长陵所有人眼中,只是一个有些名气但羽翼根本未丰的底层修行者,然而他却拥有所有人难以想象的经验。 在此时根本不知道这辆马车里到底是谁的情形下,他异常坚决的直接出了一声厉喝:“有刺客!” 在他这一声厉喝声响起的同时,清寂的空气里出了一声急的轰鸣,就像是有人在二楼直接倒了一桶水下来。 丁宁的眼瞳微缩。 只是这声音,他便知道这是“长风破甲弩”. 长风破甲弩是仿大楚王朝“楚风重弩”所制,虽然弩机上符文始终做不到大楚王朝的弩机那么精细,可以配备的弩箭在重量上和“楚风重弩”相比轻了两成,但在度上却略有胜之,洞穿力足以破开踏入五境的修行者的防御力量。 这种破甲弩,是兵马司库藏重器,在外征战的军队,每百人才有配备一具,这样的制式重器每具都会登记在案…能够出现在这市井之间的刺杀里,只能说明动刺杀者并非寻常的权贵,而此刻马车里的人,也绝非普通人! 极具压迫的声浪响起的瞬间,那一抹冷厉的金属反光终于露出了真容。 那一处的屋面承受不住弩机震荡的力量,直接碎裂崩塌下去。 一具沉重的黑色弩机在屋面的阴影里随之滑落。 与此同时,一枝重达上百斤,有着四面金属尾翼,在空中剧烈旋转着的弩箭,如闪电般袭来,直接射中那辆刚刚转入巷口的马车! “当!” 沉重的弩箭射中车厢,却是并没有出现车厢被一层纸一样轻易撕裂的景象。 整个车厢出一声沉闷至极的金属爆鸣,表面的木材纷纷碎裂溅射,内里却是露出了银白色的层膜。 这一层银白色的金属膜看上去极薄,所以使得这辆马车看上去和普通马车的分量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这一层薄薄的金属内夹层却是有着极其惊人的韧性,这一枝连重甲都可以击穿的弩箭竟然无法洞穿,只是顶在上面,强大的冲击力硬生生的将整个车厢撞得倾飞出去。 轰的一声,这个车厢便直接撞在丁宁等人经常吃面的面铺墙上,直接撞塌了半面墙,继续往里滑行,带着无数砖石撞在烟熏火燎的灶台上。 “师弟,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张仪此时刚从丁宁身后院门掠出,便看到此等从未见过的可怖画面,顿时全部骇然惊呼。 “一场刺杀,将我们恐怕也包括在内,你和沈奕师弟护住洞主,不要出来!” 丁宁知道张仪容易婆婆妈妈,所以在用最快的度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又厉喝了一句:“不要婆婆妈妈考虑我,我能应付!” 被丁宁当头厉喝一句,张仪下意识就转身往回掠,差点与掠出来的沈奕撞在一起。 也就在此时,余音未歇的清冷空气里,再次出一声急剧的啸鸣。 张仪这段时间对丁宁越来越信服,然而此时听到这急剧的啸鸣,转头看时,他却是一咬牙,对着沈奕厉喝道:“你快去带洞主藏好!” 与此同时,他却是决然的又朝着丁宁掠回。 因为出那一声急剧啸鸣的,是一道浅绿色的剑光! 这道浅绿色的剑光,前一刻还在远处的屋檐之上,后一瞬便已经到了这条巷子的上方,远处听来急剧的啸鸣,此刻落在耳中,已是如风雷般的咆哮,剑光后方的天地元气,拖成了一道道笔直的线条,在空气里看上去就像是一缕缕白烟。 这毫无疑问是五境修为才能御使的飞剑。 而且从这一剑飞来的距离来看,这名修行者在飞剑之术上已经浸淫了多年,绝对不是刚入五境的修行者,而且其念力也绝对比一般人强大的多。 张仪此时没有考虑自己是否这柄飞剑的对手,他只是感觉出这柄飞剑的杀意朝着丁宁而来,他只是想着丁宁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的飞剑,身为师兄,他一定要保护丁宁周全。 “不要乱出手!” 丁宁感觉得出他的心意,然而他的面上却反而出现了一丝恼怒之色,面对着这柄飞剑,他只是略退了半步,用力的拉了拉张仪的衣袖,沉声喝道。 锃! 一声清鸣! 就在此时,被撞塌了半面墙的面铺里一道雪亮的剑光笔直的往上冲出,直接在面铺的屋面上击穿了一个细孔,无数粉尘如喷泉一样往上涌起的同时,雪亮的剑光已经追上了那道浅绿色的剑光,在空气里,一刹那便相交十数击,不见火星,只是爆开十几个诡异的光团。 车厢中人也是五境的修行者。 张仪身体微僵,然而不容他喘过一口气,轰的一声巨震,整条街巷的房屋都剧烈的抖动起来,面铺正对面爆开一团土浪,对面那间裁缝铺子的后院墙直接爆炸开来。 一条浑身散着猩红色光芒的魁梧男子仿佛如魔将般,举着一柄比他身体还要庞大一些的青色巨斧,狂暴无比的飞掠起来,一斧朝着陷入面铺里的那个车厢斩去。 这一瞬间魁梧男子在无数溅飞的烟尘中飞出,身体在巷道中心时,双手往后抡斧抡到了极致,整个身体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青的斧面倒映着金色的旭日,看上去耀眼和威猛到了极点。 被丁宁扯着袖子的张仪呼吸都停顿了,浑身冰冷。 这车厢里的人飞剑在外,根本来不及回救。 这一斧下去,那车厢金属夹层虽韧,但也不可能抵挡得住,砸都要被砸扁。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知死活?”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平淡的冷喝声响起。 先前那名端坐车头,随着两匹马一齐被甩飞出去,连丁宁都未感知到他身上有任何修行者气息的车夫,却是已然出现在了车厢的前方。 这名四十余岁面容,身穿旧袍的车夫之前看上去憔悴异样,有些瑟缩怕冷,然而此时浑身都流淌着异样的光彩,飘逸清灵异常,他脚下流散的天地元气,甚至形成了一朵洁白的祥云。 面对飞跃而来,气势已经威猛到难以形容的持斧魁梧修行者,他只是直直的轰出了一拳。 他一拳轰出,拳头的前方就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线路,被压缩的空气往前迸射,直接形成了一柄狂风大剑,然而更为可怖的是狂风之后的无形力量。 这一拳,便是一剑。 “你是秋…” 半空中,手中巨斧已经劈下的魁梧修行者看到这样的一拳,骤然变色,骇然出声。 然而已经来不及有任何改变。 “当”的一声闷响。 笔直而无形的大剑撞在他手中的巨斧上,他手中的巨斧瞬间往后掀飞,斧柄上剧烈的震动和冲击力直接顺着他的手臂冲击到他的体内,一刹那便震伤了他的心肺。 一蓬血雾从这名魁梧修行者的口中喷出,他手中的巨斧往后脱手飞出的同时,他的身体也倒飞而出,坠入方才冲出的烟尘里。 “真空破杀剑秋再兴。元武三年,灵虚剑门出山弟子。” 此时两柄飞剑还在屋檐上方纠缠,无数道剑光跳闪不息,看上去无比好看,然而却是蕴含着无数凶险,魁梧修行者的身体还未落地,马车来时的道口,却是已然传出了有些赞叹的声音。 一名文弱书生模样的黄袍青年,握着一柄纸扇,缓步而来。 “秋再兴…” 张仪吞了口口水,口中无比苦涩。他没有听说过秋再兴的名字,然而能用出山来形容的灵虚剑门弟子,自然是真正通过了灵虚剑门大试的正宗真传弟子,这种真传弟子和后来举荐、以及通过其它途径获得进入宗门学习的修行者有着本质的不同,灵虚剑门每年出山的真传弟子,都只不过十余名。 即便没有方才那恐怖的一拳,张仪也知道拥有这种身份的修行者会是如何的强大。 然而灵虚剑门的真传弟子,竟似只是车厢里人的护卫,那车厢里的到底是何样尊贵的存在? 他有些无法想象。 也就在此时,听到对方喝出自己的来历,秋再兴面容平和,用一种带着同情的语气看着黄袍青年,道:“在这里出手,你们还想逃得出去么?” (写不快啊写不快,这本真是被群里的人鄙视到了,的确是手残...不过写通天类型的书我倒是现挺快的,我会告诉你们我写这本是享受,而写写完一章的期间写点通天类型的是娱乐...我在半年前调查的时候就已经想要一本这种类型,一本通天类型双开了么,这种丧心病狂似的想法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实现?) 第七十章 死士 这并非是威胁,而是纯粹的陈述事实,除非是七境之上的修行者,除非是一击便遁走的暗杀,否则任何五境六境的修行者,在这里有所逗留,都绝对不可能走得出长陵。 长陵虽然没有城墙,却比几乎所有有城墙的城池更加可怕。 然而这名黄袍青年却是没有丝毫的惊恐和焦虑,反而是带着平静和满足,看了一眼远处的角楼和天空,说道:“我们从来没有想着要逃出这里,我们只需要一段可以让我们完成使命的时间,想必你现在也应该明白,我们之所以都是这样的修为,都是因为这样可以没有那么快的引起角楼上的观士注意。” 秋再兴的眉头微蹙,下意识的吐出两个字:“死士。” 黄袍青年的脸上甚至浮起了一丝笑意,缓声道:“以我们的命来换取这些年轻人的命,怎么算都是划得来的。” 他的微笑很真挚,然而实际上很残酷,很悲壮。 秋再兴的眉梢缓缓挑起,冷漠道:“任何的死士都是阴谋的牺牲品,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这么故意拖延时间是想做什么?” 此时两道飞剑还在屋檐上纠缠,剑气撕碎了无数片屋瓦,黄袍青年此时好整以暇的说话,的确是在拖延时间。 黄袍青年依旧只是微微一笑,道:“我拖时间,等的便是现在。” 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他扬开了手中的纸扇。 纸扇打开,并非是什么绘制着精美图案的扇面,而是飞出了十余张黄色的符纸。 与此同时,黄袍青年体内所有蓄积的力量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出,注入这十余张符纸里。 因为喷涌得太过剧烈,所以黄袍青年的肌肤里,甚至随之渗透出了无数滴精血,在空气里就像桃花一般散开,而黄袍青年除了双眼里面散着狂热的神采之外,他的身体却是像枯萎的花朵一般,瞬间失去了神气。 秋再兴骤然色变,厉喝道:“符师!” 张仪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长陵几乎没有修行地擅长符道。 光是符纸的材质,符墨的调配,就像是炼丹一样,要经过无数道工序,符纸上的符文,又是一种极深奥的学问。唯有在距离大秦王朝最远,盛产银烛草和墨龙蟾等诸多适合炼制符纸符墨材料的大燕王朝,才自然形成了许多用符修行和战斗的宗门。 尤其是这种一次性施放十余道符纸的手段,似乎也只有大燕王朝的一些强大宗门的修行者,才有可能做到! 在秋再兴的厉喝声中,十余张薄薄的符纸已然消失,变成无比湍急的天地元气。 他身下的地面上,骤然有无数条细小的风暴往上卷起,如无数透明的绳索,牢牢捆缚在他的身上。 恐怖的力量,不断的渗入他的身体。 秋再兴的脸面瞬间变得血红。 一声金铁震鸣声从他的身体里响起,他的整个身体都散出凛冽的剑意,整个人都似乎变成了一柄大剑。 然而他的面色又是一变。 这名黄袍青年此刻所绽放的力量无比凶猛,他竟然根本挣脱不开。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的识念往身后扫去。 他身后的阴影里,如鬼魅般漂浮出一柄灰黑色的飞剑。 之所以说是漂浮出来,是因为这柄花色和蚊子腿相似的飞剑丝毫不带烟火气,不仅是连丝毫的元气和剑气都不飞散出来,甚至是连任何的风声和响动都没有。 哪怕现在出现在秋再兴的感知里,他都根本感觉不出这柄飞剑是从哪里飞来,这柄飞剑的主人在哪里。 任何飞剑都有念力和天地元气的牵引,都只是像被线控的木偶,然而这柄飞剑却偏偏就像脱线了还在自由行走的木偶。 黄袍青年的等待,只是在等待着这柄飞剑潜近他的身侧。 这些符纸所有的力量,只是为了令他无法动弹,无法避开这一柄飞剑。 他的力量远这场间所有人,有他挡在车厢之前,即便檐上那种飞剑再多几道,都不可能真正威胁到车厢内里的人,然而这些死士却显然不是在他出手之后才知道他的身份! 这些死士显然对他的力量都已经做出了准确的估算,一开始便设计好了这样的一击! 而此时,按理至少还会有两柄飞剑可以解救他的危难,然而现在一柄都没有出现。 这只能说明那两名和自己一样暗中保护这辆马车的强大存在,也已经被人解决掉了。 秋再兴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冷寒得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并非是因为他自己即将迎来的死亡,而在于他无法想象车厢里的人今日如果在这里刺杀,那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没有飞剑,便不可能跟得上飞剑的度。 檐上的飞剑此时也已经感觉到了秋再兴的危机,然而却被那道变得更加凶猛的飞剑死死压住,收不回来。 眼看灰黑色的飞剑朝着秋再兴的后背飘飞,秋再兴已然难以摆脱被一剑透胸的命运。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放开了张仪的衣袖,往前方左侧跨出了一步。 他抬起了左手。 嗤的一声,一道黑色的剑光就此从他的指尖脱手冲出,以惊人的度变成了一道黑色的流星,正中那道灰黑色的飞剑。 啪的一声凄淡碎响,黑色剑光直接碎成了数十片碎片,那道无声无息飘飞的灰黑色飞剑却是也硬生生的被砸飞十余丈,甚至穿透了面铺后院的院墙,激飞出去。 秋再兴背上溅到了数十片黑色的碎片,寒气像无数冰针一样沁入他的身体,他脑后的头上都瞬间结满了诡异的青色寒霜。 他的身体更寒,然而他的眼睛里,却是骤然浮现起了一丝希望的光焰。 铮的一声,他更加剧烈的鼓动真元,和捆缚在身上的无形绳索相争。 黄袍青年不可置信的看着出手的丁宁,惊怒异常,一口鲜血再度从口中喷出。 远处的街巷中,都有隐约的惊呼声响起。 所有参与这一场刺杀的人心情都是震动不堪。 没有人想到,丁宁竟然能够阻挡住这样的必杀一剑。 一剑暂解秋再兴的必杀之局,丁宁的心中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 因为这明显是出自大齐王朝“蝇池”的飞剑术,即便是他此时感觉到了一些修行者的位置,然而却也根本无法感觉出这一名施剑的修行者到底潜伏何处。 若是无法杀死这名修行者,那这种毫无声息的飞剑,对于这街巷中的所有人,依旧是极其致命的威胁。 此时没有办法感知那名修行者的位置,便只有逼他更为诀厉的出手。 唯有贯注在飞剑上的力量更为剧烈,他才能够感知出那名修行者的所在。 “师兄,杀了那名符师!” 于是丁宁一声厉喝,将末花残剑握在手中,朝着秋再兴疾掠。 “嗤”的一声裂响。 好像锦袍被人骤然撕裂,充满杀意的冰冷空气里再次多出一条飞剑急剧破空带出的痕迹。 一柄银色的轻薄飞剑从远处的楼宇间疯狂的朝着丁宁的头顶坠落。 看着又多一道飞剑,脸色已然无比苍白的张仪哪里还敢婆婆妈妈,再加上丁宁厉喝中带着丝毫不容他拒绝的凄厉意味,他也是往前一步飞掠出去的同时,一声大喝,手中的长剑已然往上方的天空刺出。 湿意充盈整条街巷。 梧桐落上方的天空里,再次出现无数条晶莹的雨线,无数小剑般坠落。 与此同时。 银白色的轻薄飞剑已然接近疾掠的丁宁身体。 车厢里一声压抑的惊呼。 如箭矢般疯狂坠落的轻薄飞剑陡然一折,不可思议般的平飞丈许,落到丁宁的身后,再度加。 丁宁出剑。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往后挥洒出去。 一道白色的剑光如白羊角往上挑起。 噗的一声,白羊角的最宽厚部分,竟然刚巧抵住这柄飞剑。 飞剑硬生生切入,切断白羊角般的剑气,依旧强横的斩向丁宁的身体。 然而丁宁手中末花剑的挑角之势也未尽,残剑的剑尖竟无比精准的挑中飞剑。 一声厉喝之下,这柄被消磨了不少力量,还未来得及有更强力量贯入的飞剑,竟然硬生生的被挑得从丁宁的头顶飞过。 无数雨线便在此时落在黄袍青年的身上。 黄袍青年已然用尽所有真元,此时根本无力阻挡。 噗噗噗噗… 他身上的衣衫尽碎,浑身霎时布满无数细小的血洞,整个身体再也无法站立,如一堆烂肉般倾倒在地。 这样的画面同时出现,梧桐落这两名年轻人可以说令人意外和震惊的表现,让秋再兴都差点狂喜失声大叫。 然而也就在此时,丁宁身侧,雨檐下的水沟里,又无声无息的飘出了一片异样的色泽,正是那道灰黑色的飞剑。 丁宁刚刚才全力阻挡住另外一柄飞剑的一击,此时这柄飞剑又至…他怎么可能能够阻挡得住? 眼看刚刚救过自己一次的这名酒铺少年即将死去,秋再兴狂喜的大叫瞬间变成一声无比愤怒的狂吼。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无比剧烈的震荡起来。 无数层力量不断的冲击着,就像一柄剑和剑鞘剧烈的摩擦。 他的口鼻之中,都滴出血来。 然而这以黄袍青年的生命为代价施放的无形元气绳索极其的强悍,即便如此,也只是隐然出崩裂的声音,并未马上彻底崩散开来。 丁宁此时的眼眸却是冷静异常。 他右手的残剑还余势未消的往上在走,他的左手却是已然指向那道灰黑色飞剑。 嗤的一声。 接下来又是啪的一声凄淡碎响,从他指尖飞出的寂寒小剑再次斩中那道飞剑,再次将其震飞出去。 (今天出去喝喜酒去了,外面跑了一天,所以虽然写到现在一章写完了,但还是太累了,再加上又是周末,所以努力说服自己偷懒一下,今天就一更,再欠一更,应该是欠四更了。一定会拼出来,捏着拳头保证。) 第七十一章 无迹鬼剑 被丁宁挑飞过头顶的银白色小剑出了剧烈的嘶鸣,代表着主人的愤怒。 章节更新最快 五境修行者的一剑,竟然被这样的一名少年所阻,而且这名少年在另外一柄飞剑的夹击下,竟然还没有死去! 对于这柄飞剑的主人而言,便是极大的耻辱。 然而修行者相争,生死也只差分毫时光。 便在银白色小剑在空中出剧烈的嘶鸣,在空中划出一个凄美的弧线,再度朝着丁宁的身体如流星般坠落之时,秋再兴的身体周围,响起了无数的爆裂声。 黄袍青年以生命为代价施放出的十数条无形绳索,终于在此时寸寸断裂。 一断断碎裂的无形绳索像真正沉重的铁索碎段一样,坠在秋再兴身周的地面,每一段落地,都是冲出一蓬蓬巨大的气浪。 秋再兴的身体周围,如浪花朵朵开。 一失去这些元气绳索的束缚,体内的力量终于获得解脱,秋再兴的目光如炬落在那柄飞向丁宁的银白色小剑上,他的双手,却是往后方的面铺深处拍去! 两道平直无双的剑气交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柄完整的透明大剑,决厉至极的刺出。 面铺的后院在下一刻如同灌了太多空气的羊皮筏子一样猛烈的炸开,无数的碎片往后喷飞而出。 紧接着,面铺后方的数道院墙,数间宅院也被这柄大剑刺穿。 一团团的尘浪依次绽放,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线路,指向一名站立在一方小院井前的中年修行者。 这名中年修行者脸上的怒意瞬间变成了恐惧,他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只能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咔嚓一声。 他的胸腹间骨骼尽碎,整个身体几乎被这一剑直接刺为两段。 他的身体往后摔倒,摔入后方的水井之中。 这名修行者所控制的银白色飞剑已然距离丁宁不到一丈,然而轻薄的银白色小剑在此时失去控制,飞旋着凄然从丁宁的头顶掠过,坠落在道边的水沟之中。 秋再兴没有管飞向丁宁的飞剑,却是直接一剑击杀了这名飞剑的主人,彻底解决了根源,然而丁宁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的喜色。 因为便在此时,正在檐上纠缠的两柄飞剑已然分出了胜负。 那柄从车厢里飞出的雪亮飞剑在力量上终究和那柄浅绿色飞剑有着很大的距离,终于后继无力,支持不住,被一剑绞飞,弹向远处的屋面。 浅绿色的飞剑欢欣飞舞,围绕着已经塌了半边的面铺急剧飞舞,等待着时机。 这道浅绿色飞剑,再加上那柄此刻又悄然消失的灰黑色飞剑,场间依旧有两柄足以致命的飞剑。 浅绿色飞剑缭绕车厢周遭飞舞,车厢内那人飞剑已失,秋再兴想必也不敢离开车厢周遭。 在秋再兴解决掉那柄浅绿色飞剑之前,他依旧要面对那柄得了大齐王朝“蝇池”剑术的飞剑。 感受到体内还有二十二片星辰寒煞元气凝结成的晶片,此时的丁宁只觉得幸运。 若不是从周家墨园中得到这样的对敌手段,今日里长孙浅雪必定被迫出手,到时他和长孙浅雪便必定要逃离长陵。 只是只能再二十二道这样的寒煞小剑,能否支撑到秋再兴解决那柄飞剑,或者等到援手到来,丁宁却是没有任何的信心。 “蝇池”是大齐王朝最诡异的修行地之一。 那是一处古乱葬岗,又有一口阴泉,是阴气郁结之地,有无数名为“鬼蝇”的蝇虫在宗门之外飞舞,任何要想出山门的内门弟子,必须以剑杀蝇虫,做到一蝇不落身,这才被允许出山。 “无迹鬼剑”是“蝇池”最重要的绝学之一,需要耗费无数年的苦功才能修炼到如此境地,不论这名修行者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这场刺杀的局里,但他必定是真正的“蝇池”内门弟子。 出自这样修行之地的修行者,自然不只目前展现的手段。 从一开始,那名黄袍青年以生命为代价困住秋再兴,这名“蝇池”修行者,便是这一场刺杀的真正核心所在。 一片落叶在丁宁的身侧地上往上翻开。 那道灰黑色小剑,不知何时竟然已无声无息的潜到了丁宁身侧的落叶之下。 “小心!” 秋再兴方才一剑也消耗了大量的真元,但战意却是燃到最烈,这一刹那他也感觉到了丁宁的身侧细微的动静,顿时出了一声厉啸。 然而这一声提醒出口时,他自己心中也十分清楚,如果丁宁自己之前未感觉到异常,此时便已然晚了。 丁宁虽未更早的觉这柄灰黑色小剑,然而在落叶翻开之时,他便也已感知到了这柄小剑的存在。 感知着那抹寒意,他的眉头微挑,悬在袖外的左手再次微动。 “嗤”的一声。 这在任何人耳中都只是一声声响,然而实则是因为间隔实在太短,过了人耳的极限,他体内窍位中积存的星辰寒煞元气晶片再少两片。 两道黑色剑光接连从丁宁的指尖冲出,几乎同一时间准确无比的冲击在那道刚从地上飘起的灰黑色飞剑上。 噗的一声闷响,刚刚才像潜伏在枯叶里的毒蛇一样抬起的小剑被打落在地,在石地上拖出数条斩痕。 张仪瞪大了眼睛,他感到惊喜,然而身体却又迅陷入冰冷。 因为这一道灰黑色小剑瞬间狂暴的激射而起,再度朝着丁宁飞射! 随着更强的力量绽放,这柄灰黑色小剑上黑气缭绕,就像是有无数条小鬼要涌出来,借着此时契机,丁宁终于感知到了空气里那股微弱到极点的线路,感知到了这名出自“蝇池”的修行者的真正所在。 这名出自“蝇池”的修行者,竟然是两条街巷之外,瑟缩坐于一座破屋下的一名乞丐! 在这样遥远的距离之下,丁宁可以肯定,即便是秋再兴现了他的存在,在很短的时间里也不可能杀得了他。 至于他自己,更是不可能穿过两条街巷到达对方的面前。 心中寒意更浓,但他的情绪却依旧冷静到了极点。 三道黑色剑光接连从他的左手指尖冲出,一剑接着一剑准确斩杀在灰黑色小剑上。 灰黑色小剑连破他两道剑光,在破他第三道剑光时剑势终于缓慢下来。 丁宁右手末花长剑便在此时斩出,狠狠拍击在灰黑色小剑上。 这柄灰黑色小剑被再度震出,弹飞出去。 一声如雷暴喝在此时响起。 秋再兴双手再次齐出,只是和之前不同,他的双手却是在空中急剧的扫动。 十数条纵横交错的光芒亮起。 这些光芒,不像是剑光,而是刀光。 他的双臂如刀,牵引着天地元气在空中交错斩杀。 浅绿色飞剑未料到他还有这样的手段,在狂暴的刀光之中被逼迫至一个狭小空间,当的一声爆响,一道刀光终于捕捉到了剑迹,狠狠的斩杀在这柄浅绿色小剑上。 远处的街巷里传出一声剧烈的闷哼声。 浅绿色小剑摇摆着艰难穿出刀网,这一击显然已经对这柄小剑的主人造成了严重的损伤,然而这柄小剑的主人也知道此时的形势,所以依旧苦苦支撑,浅绿色小剑在退了十余丈之后,再度开始加,在空中摆出无数条扭曲的剑影。 距离丁宁和张仪不远的小院内,薛忘虚坐在卧房的藤椅上,自战斗生,他便只是皱着眉头安静隐匿在这间光线暗淡的房间里。 此时沈奕带上了房门,一脸紧张的站在他身旁。 听着外面每一击出的声响,感受着丁宁的表现,他的神容虽然越见紧张,但是眼睛却越来越亮。 “身后五尺,斩!” 也就在此时,他突然对着沈奕出了一声厉喝。 沈奕的精神也紧绷到了极限,双手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但是薛忘虚这一声厉喝里不容抗拒的命令之意,让他下意识的便转身出剑。 轰隆一声爆响。 一道雷光落向他身后五尺之处。 他身后五尺之处便是一扇窗户。 就在他挥剑带出的雷光落下之时,一点灰黑色的薄光正从窗户缝隙中透入。 刚刚才被丁宁阻挡住的那柄灰黑色小剑,此时竟然无声无息的潜了过来! “滋”的一声。 灰黑色小剑一凝,被雷光所灼,剑身上骤然冒起许多股青烟,剑身也似乎痛苦般扭动起来。 但沈奕呼吸都彻底停顿了,即便是他也可以感觉出这一剑又在蓄势,又有力量要迸出来。 薛忘虚一声厉喝之下,呼吸不顺就要咳嗽起来,但是他却强行忍住,脸孔憋得血红,再一声厉喝:“写意残卷剑意,斩!” 沈奕几乎是下意识的,体内真元随着这一声厉喝涌出。 他手中的长剑符文里骤然涌起无数的黑光,似有一个巨型的墨团要吞噬整个房间,然而他的剑尖之前,却是骤然射出无数纯净而耀眼到了极点的光丝。 一道明亮至极的光束,冲击在这灰黑色小剑上。 整个房间,就如同容纳了一个纯净的太阳一样,亮了起来。 所有缝隙里,全部射出纯净而耀眼的光线! 第七十二章 足以改变史书的事情 丁宁霍然转身。。。 他再次确定了这名“蝇池”修行者的想法。 这名“蝇池”的修行者的目标是这条街巷中所有的年轻人,在一时难以杀死他的情况下,这名“蝇池”修行者并未有任何的执念,而是想要瞬间杀死在他眼睛里最容易杀死的沈奕。 只是这名“蝇池”修行者却忽略了薛忘虚的存在,他忽略了薛忘虚即便虚弱得比正常的老人还不如,但他毕竟是七境之上的大修行者! 灰黑色小剑此时走的是悄无声息的暗杀剑意,剑上本身不带多少强大的力量,被沈奕这一剑一冲,顿时从窗户中倒飞出来。 灰黑色的剑身在无比耀眼的纯净光线里显得分外显眼。 这些耀眼而纯净的光线似乎天然对这柄灰黑色小剑上流淌的元气有克制作用,此时这柄灰黑色小剑的剑身上如黑油融化般,兹兹的连响,不停的冒出一缕缕青烟。 从一开始,丁宁就感觉到这些死士不会放过这条街巷中的任何修行者,除了他们并不知道的长孙浅雪,所以他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实力,连续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便是想要吸引这些修行者的注意,然而这名“蝇池”修行者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智,都远远的出了他的预计,依旧做出了出他掌控的事情。 刺杀者,永远比被动防御者更加占据主动。 但此时这名“蝇池”修行者的再度失算,却是给他带来了彻底扭转战局的机会。 他霍然转身,左手指尖沁出黑色光芒,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对这柄在明亮的光线里分外显眼的灰黑色小剑出手,就连那柄灰黑色飞剑也有了一丝惧意,如有生命般再度打起精神,往上闪出。 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嗤嗤嗤…”一阵令人头皮麻的连响,一道接着一道的黑色剑光,却是反手冲出,尽皆射向那柄缭绕出无数缕影的浅绿色小剑。 浅绿色小剑只是想将秋再兴纠缠至车厢之旁,剑影晃颤,即便是秋再兴也难以准确的把握住真实的剑身在哪一道剑影里,不敢随意出手。此时丁宁背对这道浅绿色小剑出手,自然不可能准确的击中。 然而这一次性接连出手的十余道黑色剑光,却是带着惊人的寂寒,洞穿了无数浅绿色残影,瞬间将那柄浅绿色的小剑真身逼了出来。 秋再兴的眼眸如同燃烧起来。 远处的那名修行者一声厉啸,感觉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浅绿色小剑的剑身震荡得近乎要炸裂开来。 然而为时已晚。 秋再兴的双拳再次击出。 两股恐怖的透明剑气再度合成一柄大剑,瞬间刺出十余丈的距离,重重斩击在这柄浅绿色小剑之上。 浅绿色小剑如绝望悲鸣,瞬间失去力量一般,如一截残铁飞旋出去,坠落不知何处。 受骗的那道灰黑色小剑暴怒起来,剑身上的黑气疯狂的汹涌,竟然是在剑身外形成了数十颗黑色蝇虫般的物事,也以纯正的直线,朝着丁宁直落而至。 丁宁的面容变得无比凝重。 一道剑符在他身前顷刻完成。 一条大江迎向灰黑色小剑。 他这一剑的力量和这名“蝇池”修行者彻底展现出来的力量相去太远,大江直接被洞穿。 然而他也只是要争得瞬息时光,让这柄此刻已然流淌出绝望气息的灰黑色小剑剑变得略缓一些,以保证他接下来的一道寂寒小剑能够击中。 “嗤”的一声轻响。 他的指尖沁出些鲜血,晶片般凝聚的寂寒元气所化的黑色小剑准确无误的击中灰黑色小剑的剑尖。 黑色小剑瞬间崩裂成无数黑色碎片,散开为层层的寒煞之气。 阴郁至极的灰黑色小剑像激流中的顺风小舟,却骤然被迎面一个浪头打到,在空中微微一顿。 只是这一顿,丁宁体内剩余的四五道寂寒小剑便已全部飞射出来,一道接着一道击中这柄灰黑色飞剑。 飞剑的剑身都不甘愿的微微弯曲,被冲得往后退了数尺。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他力已用尽,再也不可能挡得住这灰黑色飞剑的任意一击。 接下来,便只能看秋再兴。 在灰黑色飞剑由毫无烟火气变得无比暴戾之时,秋再兴的眼中尽是紧张和担忧,然而在丁宁的第一道寂寒小剑击中灰黑色飞剑时,他的浑身便松弛了下来。 他知道大局已定。 越是轻松,他的真元就流淌得越是酣畅淋漓。 他心中的舒畅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一声张狂的大笑,一伸手,直接抓住了马车车厢的边缘,双脚下轰然爆炸,竟然是直接单手拖着这个马车车厢飞掠了起来,直落街心正中。 狂风四溢,已然崩塌了大半的面铺在他的身后轰然倒塌。 灰黑色飞剑在空中微微凝滞,一时没有再像任何人飘飞。 两条街巷之外,这柄灰黑色飞剑的主人,浑身衣衫褴褛如乞丐的男子,摇了摇头,飞掠起来,只是两个起落,便跨越两个街巷,出现在倒塌的面铺前方。 这是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脸上全是黑的油污,五官普通,给人留不下任何印象,此刻双手却是流淌出一道道黑色焰火般的元气。 他凄苦的定定看着丁宁,低声感慨叹息道:“你怎么可能这么冷静?” 场间还没有任何人来得及说话,哗啦一声,一家铺子的院墙又被人撞破。 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长须修行者从破洞中艰难的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空空的白玉剑鞘,看上去三十余岁的年纪,风度翩翩。 然而此刻他的肌肤里却不断沁出血珠,在他刚刚从院墙破洞走出时,身上衣衫看上去还是干净的,但只是走了三步,他的青衫就已经被鲜血浸透,变成了血袍。 “你那是什么剑罡之术?” 这名修行者挤了挤眼睛,让血滴不要落进眼睛里,让自己可以看清丁宁的面目。 这名修行者是那浅绿色小剑的主人,他不顾损伤和秋再兴缠斗许久,再加上秋再兴最后一击破了他的飞剑,他的伤势已然沉重至极。此时所有人都感觉得出来,他之所以强撑着出现在这里,便是想要在死前看看丁宁。 “即便是久经训练,专斩飞剑的剑侍,也不可能像你这么精准…原本想着我们能够改写史书,没想到还是错算了你。” 这名修行者遗憾而带着一丝敬佩的看着丁宁说完这一句,便再也无法支持,颓然跌坐在地。 场间一时陷入沉默里。 每个人都能明白他和那名“蝇池”修行者此时的情绪。 即便是别人掌握了和丁宁一样的星辰凝煞之法,可以打出那样的黑色剑光,然而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面对着飞剑的压迫,谁能做到那样冷静? 只要略微一丝的慌乱和情绪波动,只要一击不中,整个战局便有可能改写。 然而丁宁却始终没有犯错。 这便是他和那名“蝇池”修行者最感慨和震惊的地方。 “长陵真是真龙蕴育之地,一代一代,惊艳绝伦之子层出不穷。只是想除去这样几个,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乞丐模样的“蝇池”修行者深深叹息。 “时间差不多了。” 他感觉到四周空气里隐约传来的气息,对着秋再兴躬身行了一礼,道:“这最后一剑,想看看秋先生灵虚剑门的身无双剑。” 秋再兴明白这名“蝇池”修行者的意思,他的面容变得肃穆异常。 在下一瞬间,他体内的真元往外狂涌,然而无数的天地元气却是涌来,汇聚在他的右手。 他的右手变成了古铜色。 他身体里的气血也都似乎燃烧起来,每一寸血肉中都爆出可怖的力量。 只是一步,他便到了这名“蝇池”修行者的身前。 他的右手为剑,直落对方胸口。 这名“蝇池”修行者感受到了从未遇到过的无比刚猛的剑意,他的眼中闪现出一丝感谢之意。 灰黑色小剑已然落在他的手中,随着小剑剑身往上划出,无数黑色的元气凝聚成颗粒,如喷泉又如无数蝇虫飞出,撞向秋再兴的身体。 在下一瞬间,他身前的这股黑泉便被秋再兴这一剑彻底摧毁。 这名“蝇池”修行者的身体如熟透了的西瓜一般可怖的炸开,在街巷中洒下无数条血浪。 张仪面露不忍之色,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 丁宁不喜这些血腥味,屏住了呼吸,但是他很清楚,有尊严的战死,对于这名“蝇池”修行者已经是最好的下场。 秋再兴收手,一股股强烈的疲惫感也开始席卷他的身体。 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对付任何一名五境的修行者,他转头望去,看到那名跌坐在地上的青衫修行者已经垂头死去,口鼻中滴出的血液明显因为自服了剧毒的作用变成了漆黑的颜色,再感知到许多流动而来的气息,他知道此地已经绝对安全。 可是让他感到异常的是,按理而言,此时应该已有七境的修行者赶到。 长陵四四方方,街巷如豆腐块一般划分,外人虽然未必尽知,但他十分清楚,高高在上的那两相平日里自然会有调度,保证很多方块里都有一名七境修行者坐镇。 即便是当日白山水狂歌而战,事出仓促,夜策冷也是只差了一步便赶到。 然而今日这车厢中有如此重要,甚至足以改变史书走向的人在此,而且激战时间已久,为何在这一方…到这时还没有七境的修行者出现? 第七十三章 龙入鱼市 只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不需要他多虑。 秋再兴用极细微的声音问了车厢中人数句,便转过身朝着丁宁看去。 今日这场刺杀里,对方出动了一名强大的符师,三名御剑极为纯熟的剑师,其中甚至还有一名“蝇池”的修行者,最终决定结果的只是白羊洞这三名少年,尤其是丁宁的表现。 若是没有丁宁不可思议的表现,他将会和他那些没有出现的同僚一样,被第一时间杀死,七境的修行者赶到之时,结果也早已注定。 “你今日的表现只能用完美来形容,任何人身为你的师长,都会为你感到骄傲。” 秋再兴先肃穆的对丁宁说了这一句,然后躬身对着薛忘虚所在的小院行了一礼。 他是元武三年便出了灵虚剑门的修行者,无论是身份还是资历对于丁宁而言都是前辈,所以他第一句话才会对丁宁做那样的评价,而接下来的话,则是对能够教导出这样弟子的白羊洞和薛忘虚表达最真挚的敬意。 “我欠你一命。” 再接下来,他却是又认真的轻声对丁宁说道。 这是他个人的谢意,完全站立在他个人的立场。 “你没有欠我。” 丁宁平静的看着秋再兴,看着数名已经掠入这街巷中的便服修行者。那些修行者肯定比起监天司的人和神都监的人要强大,而且一时都没有靠近秋再兴和这个车厢,只是从这些方面,他便隐约猜出了车厢中人的身份。“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很显然他们也想将我们杀死。”丁宁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若不是有您这样的强者,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秋再兴微微一笑,并未出声和丁宁辩驳,只是说道:“或许我可以设法举荐你进入灵虚剑门学习。” 听闻此言,张仪和沈奕都是浑身一震,然而丁宁却是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我已决定要参加岷山剑会。” 秋再兴微愕,但是却又笑了起来,赞许的点了点头:“修行先要顺心境,你既然念头里岷山剑宗是第一选择,进入岷山剑宗修行,对你将来的修行也的确更加有利。” 顿了顿之后,他也摇了摇头,道:“是我多虑了,以你今日的表现,想必在他日的岷山剑宗也能胜出。” 丁宁沉吟了一下,看着周围那些流动的修行者的身影,轻声道:“您若是真想帮我,便不要让今日一战的许多细节流传出去。” 秋再兴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没有想到丁宁有很多更深层的想法,只是想着丁宁那种凝煞为剑的手段,的确是威势惊人,只是直来直去,和飞剑相比少了许多变化,若是面对那些真正的强手,这种手段被提前知晓,对阵时的确极为不利。 “我明白。”秋再兴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我会尽力而为。” 秋再兴和丁宁在轻声交谈之时,车厢中的两名少年也正在轻声的交谈。 这两名少年便是扶苏和孟七海,一名是不出意外明年就要成为太子的大秦皇子,一名是孟侯府的世子。 这两人里面无论哪一个死去,整个王朝都要掀起惊天波澜,更不用说两个人都被刺杀在这里。 此时的扶苏面色有些苍白,气息有些不稳,只是眼瞳里却都是赞叹和兴奋。 孟七海的额头微湿,全是冷汗,面容比扶苏还要略微苍白一些。 “七海…你现在觉得丁宁如何?”回味着方才一战中的许多画面,扶苏温和的微笑了起来,看着余悸未平的孟七海说道。 孟七海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没想到会这么强。” 扶苏笑道:“那你还觉得不服气,还觉得他故作姿态很讨厌么?” “今日他这样的表现,两个我都比不上,我自然已经服了。”孟七海有些羞愧的低了低头,但马上又抬起了头,道:“不如我们这就出去致谢。” 扶苏温和的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改日比较好。” 孟七海有些不理解,问道:“为什么?” “现在出去,这么多人,终归有些麻烦。”扶苏看着他,轻声道:“而且我们和他毕竟身份相差太大,我不想一开始交往时,就令他们感觉我们太过高高在上。” 孟七海听出了扶苏话语里更深层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隐瞒身份和他们结交?” 扶苏轻叹了一声,眉头少见的皱了起来,“今日里不知道怎么会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会不会令母后和父王的想法生什么改变,但就算他们还是允许我参加岷山剑会,接下来哪怕我不想…我的行踪和身份恐怕都必须更加的隐藏着。” …… 一袭白衣的夜策冷坐在马车中等待着。 按理而言,她便是应该出现在梧桐落附近的那名七境之上的修行者。 然而距离她此时所在的马车不远,层层雨棚重重叠叠,连绵不绝,却赫然是鱼市。 鱼市已然开市,然而今日里却比起新年那数天还要安静、死寂。 许多店铺门依旧开着,只是不只是人,似乎就连鬼影都消失了许多,原本拥挤而狭小的土道都似乎变得空旷了一些。 一名身穿白狐毛大衣,容貌俊美如大富人家娇柔公子哥模样的人信步走在鱼市的巷道里。 以他为中心的远处,似乎有无数的窃窃私语就像鬼物般不断响起,然而随着他的前进,这些声音却又迅畏惧的消失。 并没有太过深入,只是走了百余步,他似乎已经看厌了几乎同样的景物,停了下来,微讽道:“我不知这些重重的雨棚到底是为了遮掩鬼气,还是为了遮掩七境的气息,但难道真的要我将这些都拆了,你们才肯出来么?” “白先生您是江中真龙,此处只是小泥塘,不知哪里惹怒了白先生,白先生不在江中乘风破浪,却是要拆了这个仅堪容身的小泥塘。”一声苍老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一名佝偻的老人拄着黑竹杖,缓缓的从一条窄巷的阴影里走出。 “这不应该是你问我的话,而是应该我问你的话。” 白山水看着这名佝偻老人手中的黑竹杖,他的识念里,周围已经有很多株黑竹在摇荡,他如玉般的面容上浮现出浓重的冷讽之意:“我前后十余次来过长陵,然而之前一次都没有进入过鱼市,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各自有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然而你们却做得太过分了一些。” 他微微的顿了顿,冷漠的看着佝偻老人:“樊卓虽当我宗主般奉着,然而他却是我的师兄,你们杀了我的师兄也就罢了,却还抢了我云水宫的东西,你们真当我已经死了么?” 佝偻老人的面容微僵,肃声道:“白先生你肯定有所误会。” “抱歉。”白山水看着老人,说道。 佝偻老人一怔,不明他的意思。 像白山水这样的人物,一动便是如龙王一样牵云布雨,非同小可,岂可能因为他一句话而觉得不对。 “抱拳。”白山水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用淡淡的看着他,说道:“若是我有误会,不如你告诉我,长陵所有的修行宗门,所有的修行地里面,除了鱼市的主人之外,长陵还有谁会大齐鬼竹门的秘术,还有哪一个知晓这样秘术的修行者,修为突破了七境的?” 佝偻老人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知道长陵还有谁是这样的存在,事实上如果我们知道长陵突然之间也多了这样的一名修行者的话,我们自己都会很震惊。”佝偻老人抬起头,看着白山水,无比认真的说道:“但我们不知道你的师兄被人杀死,更不知道他是死在一名修鬼竹阴神秘术的七境修行者手中…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们做的。” 白山水摇了摇头,道:“我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听这样无力的解释。若是你能说出长陵还有这样的修行者存在,我或许可以相信你们,只可惜,长陵没有别的地方存在这样的修行者。” 顿了顿之后,他微嘲道:“长陵只有昔日的商家,是大齐王朝鬼竹门的逆徒。” 佝偻老人陡然愤怒了起来,厉声道:“白山水,你不要太过放肆,我敬你是个人杰,难道你真当我鱼市怕你不成!” “你们是秦人,我是魏人,原本便是敌人,你们敬我,本身便是惧我的实力。至于我,我大魏之所以灭国,和你们商家也不无关系,若不是你们商家变法,令你们大秦国力昌盛,你们又怎么会有力量连灭三朝?所以我对你们商家可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有好感。” 白山水冷冷一笑,又看着佝偻老人摇了摇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太老…连我的一剑都不可能接得下来。” 第七十四章 天命所归 七境之上皆为大宗师,哪一个不是真正的人杰? 佝偻老人手中的黑竹杖开始微微摇晃,即便他明知道白山水说的极有可能是事实,但他还是不想低头。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手却是突然放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怒火平歇。 “清者自清,白先生既以无数魏人为重,即便有所疑惑,又何必急在一时?” 一个柔弱但分外平和的女子声音响起:“你逼我出来,是想我给你什么交待?” 白山水缓缓的转头,看着从佝偻老人身后不远处走出的抱着黑琴的红衫女子,鄙夷冷笑道:“还敢说清者自清,你敢说你们鱼市的人不想我身上的孤山剑藏,没有卖力的打探过我的行踪?” 红衫女子平和的凝视白山水,说道:“白先生有孤山剑藏在身,自然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且先前你也说过,我等是秦人,你是魏人,乃天生之敌,只是杀了便是杀了,未杀便是未杀,杀死令师兄这件事,和我们鱼市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白山水眉梢挑起。 红衫女子柔声道:“小女子所要说的都已说完,白先生哪怕不信,想必心中也明白,真在这里性命相搏,即便此处靠近渭河,想必先生也极难全身而退。” 白山水眉梢继续上挑,狭长的眉毛如两柄小剑般散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傲意。 “信和不信,行或不行,都要试过才知。” 他摇了摇头,看着红衫女子说道:“像我这样的人物,到这鱼市,难道会白走一趟?” 若是别人自称“像我这样的人物”,只会让人觉得狂妄无知,但这句话从白山水的口中说出,却是显得理所当然。 佝偻老人霍然警觉,但此时白山水右手已经弹了三弹。 三颗水滴朝着佝偻老人飘落,到了佝偻老人身前却是奇妙的化成三个透明的水泡,将佝偻老人的身体包裹其中。 红衫女子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伸手抚琴。 琴弦颤动,没有出声音,却是有无数黑竹在周遭破土而出,顷刻间无数黑竹密集如林,遮天蔽日,却是形成了一方小天地,将此处所有的天地元气波动全部遮掩住。 白山水缓步而行般意境潇洒的往前行走,空间和时间在他面前似乎没有了界限,他只是一步便到了红衫女子的身前,伸掌朝着红衫女子的额头击去。 红衫女子抬手,啪的一声,双掌相击。 白山水已然退回原地,红衫女子身前无数条黑气流散,她身体略微一晃,往后退出一步。 与此同时,佝偻老人怒冲冠,头根根竖起,无穷无尽般的黑气从他的脚下涌出,令他身体站立的地方不像是地面,却像是一个无尽魔域的通道。 他伸出手中黑竹杖往前敲去。 然而令他有些惊愕的是,包裹住他的三个透明水泡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强大,他的黑竹杖一敲之下,三个透明水泡便骤然崩散。他这一击就像用尽全力的一拳落在了空处,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白山水负手而立,只是看着无数黑竹沉默不语。 红衫女子却是一步挡在了佝偻老人的身前,双手按住了琴弦,等着白山水说话。 然而就在此时,带着说不出的宁静之意的黑竹林间,却是传来一个金铁交鸣般的声音,“有人在江面上等你。” 白山水眉头皱起,身体不见任何动静,一股锋锐的剑意却是破体而出。 一条透明的水光在空中飞洒而过,直接便将黑竹林切开了一个缺口。 缺口外出声的那人五十余岁,短齐耳,生意人打扮,身上并没有任何强烈的气息,只是面容却是说不出的镇定自若,而且此刻面对白山水的凝视,也自然的露出一丝桀骜不驯之意。 “是谁在江面上等我?” 白山水微眯着眼睛,缓声道:“以你这样微弱的修为,我随时可以杀了你,所以你最好老实回答。” 五十余岁短男子不以为意的看了白山水一眼:“我只是个传话人,若是白先生觉得有意思,杀便杀了。” “倒是要看看谁敢在江面上会我。” 白山水也不多话,身影一动,便直接从五十余岁的短男子身侧掠出。 顷刻之间,整个鱼市被白色水雾充斥,一股白色的雾浪如真正的巨龙一样,在鱼市的一侧涌出。 大河为江。 即便未曾明说,白山水也知道必然就是在这最近的渭河之上。 渭河浪大,冬日里也只有沿岸十余丈结冰,此时虽然积雪早已消融,连浮冰都已无踪迹,但水中依旧寒意刺骨,江面上连钓鱼的小舟都没有几艘。 白山水双脚踏入江面,便是真正的蛟龙,一条条波浪如自然涌起,托住他的身体。 也只在刹那间,他便看清江心中某块只露出数尺之高的礁石上,凝立着一道身影。 这身影虽然不高,比他似乎还略矮半个头,此时也只是凝立不动,但落在白山水的眼中,却是难以形容的骄傲。 他自身便已是天下间最不循规蹈矩,肆无忌惮,一等一狂傲的人,但天下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清楚,魏云水宫的功法是遇水则强,一踏入这样的江面,白山水便是最强之时,但这人却偏偏在白山水最强的地方与他见面,这人简直是要比白山水还要骄傲一些。 白山水之时站立不动,但波浪相推,依旧比世间任何快舟行进的度都要快,不多时相距礁石上凝立的那人只有数十丈。 只是略微感觉到空气里荡漾而至的如红炭般的滚烫气息,白山水便顿下身影,嘴唇微动道:“赵四先生?” 在接下来一瞬间,他冷笑道:“我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人如此骄傲,现在想来也只有赵剑炉的那几柄剑了。” 站立在礁石上的清秀年轻人身材比一般的男子都要矮出许多,神容恬静,但目光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锋锐,正是赵剑炉最强大的赵四。 听闻白山水的两句话,赵四淡淡的说道:“你倒是和传说中的横行无忌,一介莽夫有很大区别,你逼商家大小姐全力出手,想必只是想试出她是否刚刚经过剧烈战斗。” “赵七陨落于长陵街巷之间,赵四和赵一联袂出现在长陵。”白山水微嘲的看着赵四,道:“你约我相见,想必不是为了夸奖我。” 赵四不加掩饰,平静的说道:“自然为了孤山剑藏。” 白山水微笑起来,笑容说不出的迷人:“天下所有人都想要孤山剑藏。” 赵四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和他们不一样,除了孤山剑藏之外,我还想看看你的剑。没有孤山剑藏,我也想看看你的剑。” 白山水收敛了笑容,一时没有说话。 赵四接着说道:“我师尊昔日剑成,想要看尽天下剑,后来他中了奸计,临死之时,唯一的不甘和遗憾,便是没有和那人交手的机会,我是他最信任的弟子,自然要完成他的遗愿。魏云水宫的白山黑水剑,我心仪已久。” 白山水刻薄的讥讽道:“看来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赵剑炉的人都是疯子。” “终究道不同。” 赵四看着白山水,不怒不急的缓声道:“这些年你的所为,始终是想以魏为,复国无望你也想一剑撑起一方山林,为那些魏王朝遗老遮风挡雨,但我赵剑炉始终和你们不一样。我们赵剑炉只是一处纯粹的修行之地,我们从来都没有存过为一朝、一王效命的想法,我们只是追求我们赵剑炉的剑道,心中有国而无王,现在既然国之不存,便只剩下了仇人和所求之剑道。” 在很多世人眼中,同为大逆便有许多联手的可能,然而真正的情形却是一山不容二虎,不同的追求让白山水和赵四这样的存在许多年都没有交集,今日自然没有相见恨晚的情形出现。 更何况没有任何一名即将触摸到巅峰的强者,会将已经在手的宝藏和素昧平生的人共享。 没有人愿意将原本属于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拱手让给他人,哪怕只是一个可能…尤其是面对赵四这种足以决定整个天下大势的存在。 “谁都想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白山水看着赵四,缓缓的说道:“谁都想要孤山剑藏,然而孤山剑藏却偏偏到了我的手中,所以我便是天命所归。”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更加缓慢的说道:“赵剑炉最强的一柄剑,我倒是也想见识了很久。” 第七十五章 赵地多寡女 七境之上已是挟一方天地的宗师,真正的大逆又自有卓然不凡的气度,天下间绝大多数七境宗师都未曾见过白山水和传说中的赵四先生,然而大部分都知道自己并非白山水和赵四先生的对手。。。 并非是功法和所修剑经的问题。 从来没有最强的剑经,唯有更强的人。 大魏王朝和赵王朝无数的修行之地,之所以唯有云水宫的白山水和赵剑炉的赵四先生成为天下公认的凡存在,便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最强的人,拥有凡夫俗子无法想象的气魄。 白山水和赵四先生一朝相逢,又岂是普通的七境对决? 听着白山水缓慢的话语,赵四只是依旧负手凝立,但江面上方的白云却是突然透红,变成了一条条的火烧云。 白山水面无表情的往前伸出手来。 在他身前波涛汹涌的江面,突然断流。 半江水断,不是被强大的力量分开,而是被一股如山般的天地元气牵引,在他身前形成了一个旋转的碧潭。 江底无数水草暴露在阳光下,无数鱼虾茫然而惊恐的在失去水分的泥沙中蹦跳着,不知道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看着半江水化为一个碧潭,江底如变成原野,赵四先生的眼眸里流露出欣赏的表情。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 他先吟咏了一句白山水在长陵狂歌而战时的句子,然而看着那一个开始散惊人剑意的碧潭,赞叹道:“看来这便是你用了十年时间炼养而出的本命剑了。” 白山水没有回答,碧潭里却是有一点浓绿色的光焰升起。 一柄浓绿色的长剑自碧潭中抽出,落于他的手中。 在这柄剑从碧潭中抽离之后,在他身前旋转的碧潭便失去了神魂一样,瞬间化为凡水,散入周围失水的河床中。 鱼虾感觉周围的天地再次被自己赖以生存的水流充满,它们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欢喜,反而是更加恐惧的逃离这片水域。 长剑的浓绿比任何宝石都要深沉鲜艳,但是内里却偏偏有黑白两色,隐约有白山黑水的气象。 白山水手持着这柄剑,漠然注视着赵四,道:“我的剑已在手,现在该让我看看你的剑。” 赵四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向无尽高空,道:“那你便接我这一剑。” 白山水心有所感,也抬头望向上方无尽高空。 任何人目力都不能及的无尽高空之上,是越来越稀薄的天地元气,在天地元气稀薄到几乎完全消失的高度,有许多其妙的光弧,许多紊乱的星辰元气、太阳真火,极寒极热充斥其间。 有一截红的小剑,静静的漂浮在其中,接受着极寒极热的冲刷、淬炼,如一颗恒定的星辰般沿着既定的轨迹不变的前行,然而其中自有一股心念和赵四相连。 心念如此高远,连本命剑都如星辰时时飞于无尽高空,赵四先生所说的舍身求道自然没有几个人能够理解。 只在这刹那辰光,那截小剑如同苏醒,还未加便冒出无数赤红色火焰,紧接着便开始以恐怖的度坠落。 赤红色火焰和天地元气剧烈的摩擦,带起的火焰便更加汹涌。 只是数分之一息的时光,剑身之外的一层真火已经变得纯净而无色泽,在恐怖的度冲击下,在周围天地元气的挤压下,变成了一层琉璃状的物质,紧紧的贴在了剑身之上。 而这剑身之外的火光,却是变成了深红色,且越来越浓烈,当真正穿过江面上的火烧云,出现在白山水的视线中时,已然变成了一个拖出十余里长长焰尾的巨大深红色火团。 这样的火团,长陵许多高处都看得到。 大秦皇宫里的一处观星台,一名史官看到白日里这样的流星,骇然变色,“白昼星辰坠落,色泽深红,是为妖星!” 江面之上,狂风呼啸。 赵四先生的这一剑距离江面还有数十丈,白山水脚下的江水已然被一层层炙干,变成带着恐怖热量的水蒸气蒸。 白山水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的震惊。 见到这样的一剑,他才确信昔日赵剑炉那位宗师,在秦赵之战中一剑焚湖的传说是真的。 这是真正蕴含着天地洪炉,星辰真火的一剑,然而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败。 这是连着海域的大江大河,而不是一倾封闭的湖水。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体内一股独特的天地元气急剧的释出,落于他脚下的江水之中。 他的整个人如同和这整条渭河连成了一体。 他朝着这妖星般的火团挥出一剑。 万顷碧波自江面涌起,恐怖的天地元气从远处召来,却不是在高空中行走,而是在深水中掠来,真正如蛟龙在水中潜行,最终汇入他手中的浓绿长剑。 白山黑水由剑身中透出,如衍化一个独特的天地。 两种色泽的剑气在他身前有迅转变,先是形成一条巨大的白色盘蛇,张开巨口,食日般一口咬向坠落的火团,白色后方的黑色,却是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黑龟。 白蛇黑龟的元气和天空星辰遥相呼应,阴阳变幻,是为攻守兼备的玄武之意。 白色盘蛇张口的瞬间,一团冰冷的碧绿剑气寒光滚滚,顿时将深红色的火团扑灭大半。 赵四的眼睛里也开始散出狂热的光彩。 深红色火团中心的小剑随着他的心意在空中骤然切出无数条线路,瞬间洒出千重万道琉璃晶光倾泻下来,两一碰撞,顿时将冰冷的碧绿剑光全部消除。 咔嚓一声裂响。 白蛇将他这小剑擒于口中,却是不能阻其分毫,反而从蛇头处寸寸爆开。 白山水一声轻吟。 一团团黑煞元气如云朵般蓬蓬升起,只是刹那时光,所有水光、火光尽皆消失,唯有薄薄的水雾环形在江面上散开,白山水持着浓绿长剑,已至赵四先生身前。 白山水一剑刺出。 他刺向赵四先生的这一剑没有任何的绚烂光影,然而这一剑刺出之时,整条河面的波涛都全部消隐,整条大河在这一瞬间彻底死寂。 这是他真正强大的一剑,不只是蕴含着他最强的精气神,还暗合着水流天道。 赵四先生轻咦了一声。 但他也只是这轻咦一声而已,那柄剑身上流淌着一层琉璃状火层的小剑在此时落在他身前,他极其简单的握住了这柄小剑,同样一剑朝着白山水刺出。 轰的一声巨响。 赵四先生手中的这柄小剑和白山水的浓绿长剑相交,绽放出无穷热流。 赵四先生面色冷凝,他如同置身于当年的那个打铁铺子里面。 面对着整个一条大河的水流,这个打铁铺子里所有的炉火似乎都将熄灭,然而他的脑海中却出现了昔日的一幕。 滂沱大雨中,一名沧桑而不羁的男子,手握着烧红的铁锤一锤挥下,溅出无数的火星。 接下来一瞬间,他将烧红的铁锤和刚刚敲击的剑条全部放在檐下的水中。 嗤的一声。 红彤彤的铁锤和剑条变得黑冷,而此时,赵四身前也响起了真实的声响,他手中小剑的热意全部消失,变成黑冷的沉铁,继续前行。 白山水手中浓绿长剑蓦然一震,他的整个身体往后飘飞而出。 他的双脚始终没有离开水面,随着他的身影飘起,江面上往后骤然卷起一道巨潮。 赵四先生身影不动,手中小剑恢复赤红,缓缓垂下。 他的衣衫震乱,无数青丝在脑后飘洒,令人震惊的是,竟然露出女相。 更为令人震惊的却是白山水,他身上无数裂帛声响起,白狐毛大衣裂开,胸口露出雪白一片,竟有深壑。 随着他的身影再退数步,碎裂狐裘大衣散乱开来,体态曼妙,哪里还有平日的男子气度,分明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美妙女子。 赵四先生神容不改,看着白山水说道:“原来这世间第一桀骜大逆白山水,竟然是女子之身。” 白山水一时气息散乱,显露真容,此时脸上顿时笼满寒霜,道:“你还不是一样?” 赵四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赵地多寡女,赵地的男子在赵灭之前便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余下的多是女子,也是正常。” 白山水深吸了一口气,虽是没有再用真元控制自己的体态,恢复了女子的形容,然而却依旧英气勃,带着一种难言的魅力。 她的面容也平静下来,冷漠的看着赵四,道:“看来今后便只能称你赵四小姐。” 赵四反唇相讥道:“入门之前,我便叫赵妙,只是不知道白小姐叫什么,相比白山水也只是取白山黑水之意,不是你的真名。” 白山水的眼睛里顿时多了几分羞恼,但她还是咬牙沉声说道:“我叫白露。” 赵四平静说道:“白露为霜,好名字。” 白山水冷笑道:“虽然你胜了我半招,但想要将我留住,却是绝无可能,难道你觉得能在言语上羞辱我?” 赵四摇了摇头,平和道:“我只是意外。” 说了这一句之后,她看向远处的长陵,缓缓说道:“都是长陵乃蕴育真龙之地,世上最强的修行者皆出长陵,难道这句话真有些道理…看来你在长陵这些时日得了些际遇,否则我想不我不只是能胜你半招。” 白山水的嘴角微颤,她知道赵四说的是事实。 江水随着她的心情涌动不堪,此时的江面上,却是又已多了一条白色的婀娜身影。 第七十六章 指杀 长陵之中能够如履平地踏波而来的女子不只一个,然而其中唯有一名女子喜穿白色。。 有谣言称她此举是为了祭那人,以长陵的灰黑色调相冲,来暗示其不满,所以一直被放逐海外。 然而她却又自暴雨中回归,一剑杀了赵斩。 她自然便是监天司司夜策冷。 只是数息,她便已经到了距离白山水和赵四不远的水面上。 “原是枭雄聚,现在却是变成了三个女人一台戏。” 夜策冷微嘲的看着白山水和赵四,说道:“天下最出名的两个巨枭,居然全部是女人,这消息若是传出去,那些自命不凡的男子便都该去找块豆腐撞死。” 白山水看了一眼夜策冷,此时她衣容不整,然而却已彻底恢复了平静,恢复了平日的孤傲姿态。 “你也在此,杀我师兄,引我入鱼市这件事,看来是你挑起的?”她眼睛微眯,冷笑说道。 夜策冷很随便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我本是敌人,我又何必给你交待,你又何必纠结这样的问题?” 赵四却是淡淡的说道:“同为局中人,又何必分彼此。若真皆是她设的局,此时在的便何止她一人,都是借剑杀人而已,只是可笑的是元武皇帝已过八境,长陵那么多七境修行者,那么多的王侯将相,敢到这里见我们,和我们生死搏杀的,却只有一名女子。” 白山水想了想,理了理衣衫,冷笑道:“还不是为了应付鹿山会盟,不敢有丝毫损伤。” 夜策冷却是看着赵四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赵四先生,你们两个都消耗甚大,任何一人此时应该都不是我敌手,不若我们联手,杀了白山水?你拿走孤山剑藏,我拿她领赏,这样也公平。” “逗留时间已长。”赵四转头看了白山水一眼,道:“你怎么想?” 白山水冷笑道:“即便我们联手杀了她,我们也必有损伤,正巧中了别人算计。到时天下间最精彩的四名女子,一下子便死了三个,只剩下郑袖而已,那她到时可真是高兴得紧。” 任何人谈及自身,尤其是褒奖的时候,都会让人觉得古怪,然而她说起来,却总是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赵四淡然一笑,道:“你说现在天下最精彩的是四名女子,这四名之数我可以赞同,然而你说其中有郑袖…她修为虽高,然而却是靠阴谋算计,靠男人权威才坐稳中宫,她算什么精彩。要说四位,公孙家的那位大小姐,商家的那位大小姐,在我眼中都比她强些。” 夜策冷蹙起了眉头,如纯真少女般嘟起了嘴,嘲笑道:“修行者的世界,女子不如男这是事实,现在天下能入七境的女子修行者随便数数都数得完,不如男子十一,你们两个在这里自吹自擂,觉得有趣?” “明明和我们一样,却硬要留在长陵,做人手中的剑。” 赵四在三人中最矮,然而目光却是最为凌厉,只是一眼扫过,如看穿夜策冷一般,冷道:“以身犯险,你到底图谋的是什么?身为棋子,你难道能翻出落子者的掌心?更何况长陵在你之上,能落子者不止一人。” 白山水旁若无人的放肆笑了起来,“或许她也想当皇后?” 夜策冷却是并不生气,脸颊上再次泛出两个微小酒窝,“我倒是想,若真成了倒是要谢你吉言。” 白山水平日里狂剑傲啸山林,心中不顺便自一剑斩去,比绝大多数男子都要更加狂傲不羁,但是斗嘴这件事,却似乎并非夜策冷对手,听到夜策冷如此回答,她却反而生气起来,眼睛再度眯起。 赵四却是淡淡的看着夜策冷说道:“我看你是心不死,我倒是听说九死蚕出现,所以你才从海外归来?” 夜策冷蹙了蹙眉头,道:“你倒也不用言语试我,也不用摆出为我考虑的姿态,赵斩死在我手,想必平日相逢,你我必有一死。” 赵四神容依旧不改,淡漠道:“料想今日设此局的人也觉得我必会杀你,毕竟赵剑炉的人修的皆是亡命剑,只是这人却并未想到,我的道不在于此。” “赵剑炉那么多人的亡命,那么多人的死去,只是为了完成老师的道,老师的道,便是今日我要走的道。” 顿了顿之后,赵四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小剑,接着平淡说道:“今日这出戏,既然你都来了,必定要演完全套,就让我先领教你的天一生水。” 夜策冷也不再言语,仰头望向天空。 天空中如有山轰然飞行,一滴晶莹的水珠出现在她的手中,然后化为一剑。 先前和白山水战,赵四始终是后动,即便是在白山水最强的时刻,都依旧胜了白山水一分,令白山水受了些损伤,然而此时,他却是先行。 他体内的力量轰然爆,顷刻间涌入手中小剑,又全部汇聚在小剑的剑尖。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烘炉,小剑的剑尖却像生出一颗赤红的恒星。 夜策冷一剑刺出。 她手中的剑在刺出时却又骤然消失。 她这柄剑从无自有,此刻却是又从有自无。 一股极柔的力量,却是缠住了赵四手中的赤色小剑,令这如同携带着一颗真正星辰前行的小剑竟然硬生生的无法寸进。 赵四眉头微蹙。 “原来夜司最强的并非是暴雨如注,而是细水长流,至柔克刚的手段。” 她摇了摇头,说了一句。 然后她松开手。 在和白山水一战,大损元气之后又杀意消隐,此时既已然不可能破掉夜策冷这一剑,无法进,她便退。 她松手,赤色小剑便通体一震,往后退出,往上空飞起。 只是瞬息之间,这柄小剑便已飞向无尽高空,飞向其来处。 而她的身影,也如一柄真正的飞剑一样,往后破空飞去。 赵四一退,白山水只是将手中浓绿色长剑往身下一掷。 也只是这简单一掷,白山水便咳出一口血来。 半江碧水又顷刻消失,只是和先前不同的是,鱼虾早已远遁而走,只有江底的水草有气无力的躺在微湿的泥沙之中。 浓绿色长剑消失无踪,一个旋转的巨大碧潭却是顷刻将夜策冷笼于其中。 夜策冷一声长啸,整个身体如沉重江石落于潭底,她体内无数股真元释出。 轰隆一声巨响,江面上开始暴雨如注。 只是这无数雨滴却不是从天空往下飘落,而是从江中深处朝着天空飞出。 自她身体周围生出的晶莹水滴切割在身周旋转的碧潭上,化为更多的水流,往上空飞洒。 只是刹那时光,无数晶莹水滴已然形成万千晶莹小剑,变成一个剑阵。 夜策冷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厉啸了一声。 一口嫣红的鲜血顺着她紧紧抿着的嘴角滴落,万千晶莹小剑一齐往外刺出,深深刺入碧潭之中。 碧潭如蛟龙被万千小剑钉住,再也无法呼风唤雨。 在接下来一瞬间,便化为无数水流,沿着江底冲开。 噗的一声。 就像被巨龙吐珠吐出一般,夜策冷被一股强烈的元气从江底冲出。 在她自空中开始下落时,江水四合,波涛汹涌,已不见白山水的踪影。 她身前白衫上滴滴鲜血如红梅绽放,而混杂了无数泥水的江水里,有一条隐约的血流扩散,真如一头蛟龙负伤而遁,留下痕迹。 夜策冷轻轻的咳嗽着,微黯的眼神看不出是遗憾还是庆幸。 …… 此时大秦皇宫深处,一座四方的铜殿里,只是身穿便服,须也未整理,不修边幅然而却是大秦有史以来最强帝王的元武皇帝缓缓抬起了头。 八境之上自有七境无法想象得到的神妙之处。 他的眼瞳里,如有无数星辰在流动。 赵四那一剑如妖星坠落,太过强横,此时归鞘般飞回无尽高空,却是被他抓住了轨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微微抬起,忍不住要出手。 然而在旁人根本无法感觉到,对于他这种修为的修行者却已然是漫长的犹豫之后,他的双手垂下,只是手指微弹。 皇后的书房里,灵泉上方的天井突然射出无数条纯净的光线。 无数的光线交错着,无数的交汇点变得更加明亮,如无数细小星辰漂浮在灵泉里的数个莲蓬上方。 皇后完美无瑕的脸庞上流淌出一丝冷意。 她的左手抬起,五指的指尖上也射出了数条纯净的光线。 无尽高空中,那柄赤红小剑正要归入既定轨迹,静悬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上方的寂冷空间里,却是涌出无数道彗尾般的星光,旋即化为苍白色而没有丝毫温度的火柱,扫落在这柄赤红小剑之上。 赵四此时已然落在某处山巅,她的眼神里骤然充满无尽震惊和愤怒之意,噗的一声,她的口中一口鲜血冲出,竟然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影,跌坐在地。 无尽高空里那柄赤红小剑符纹深处的光华尽灭,通体焦黑,变成了一截真正的锈铁般,飞坠不知何处。 第七十七章 各自争命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本命剑乃性命兼修之物,尤其像赵四先生赵妙这种本命剑,剑胎便不是凡物,不知道花了多少年苦功才修至今日这种境地,今日一朝被毁,她的气海和念力都受重创,伤势是沉重到了极点,心中自然也惊怒到了极点。 “虽毁了我的本命剑,但今日你杀不了我,却始终被我窥到八境的一丝境界,今后想要杀我更难!” 然而这种愤怒,在她的眼中又马上化为了一种坚韧而锋锐之意。 似乎这种逆境,反而越加激起了她追求剑炉剑道之心。 “怎么会这样!” 就在此时,一名惊怒的浓眉年轻人也出现在这座山巅,正是赵一。 “巴山剑场星火彗尾剑,出手的是郑袖。” 赵妙咳出一口诡异的粉红色血沫,冷笑起来:“只是借助了元武皇帝的一些力量…今日她让我受这一剑,将来我必定还她一剑!” 赵一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对于同样出身剑炉的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就在此时,赵妙目光剧烈的闪动了一下,寒声道:“你去找白山水。” 赵一顿时怔住。 在他看来,白山水虽然接连大战,元气大伤,但他也未必是此时的白山水对手,更何况白山水一入渭河,便是真正的蛟龙入了入海口,他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白山水。而且赵妙身受重伤,此处极为凶险,最紧要的事情自然是要马上护送她离开。 “白山水也走不远,我不是让你去追杀她。” 赵妙看了他一眼,面容更为冰寒:“今日这是个大局,布了这样一个大局的人,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我本命剑已毁,对于长陵那些人而言自然没有携带孤山剑藏秘密的白山水重要。就算我不能夺得孤山剑藏,也决计不能令其落入今日设局者手中。” 赵一看了她一眼,神容还是有些犹豫。 赵妙垂下了眼睑,脸上尽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杀意,“我虽重伤,长陵的这些人想要杀我,却是没有这么容易。” 赵一呆了呆,他感觉到赵妙此时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意味,而这种意味,在他的记忆里,在赵剑炉所有人极其尊敬的老师身上,似乎也出现过。 “你小心。” 他不再多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 当赵一和白山水相继消失,夜策冷感到了疲惫,她在赵妙先生先前站立的那块礁石上直接坐了下来。 然后她感觉到了皇城方向微妙的气机变化,接着便感觉到了无尽高空中的剧烈波动。 她对元武皇帝和郑袖了解得比天下间几乎所有修行者都要多,在昔日秦灭三朝的征战中,她也不只一次见到过郑袖的星火彗尾剑如真正的慧尾从无尽高空扫落下来。 郑袖的这种剑星合一,命星折火的剑意,和赵妙星火淬炼,剑如星悬,化为流星的剑意有相像之处,虽然不像赵妙的剑意那样直接凌厉,郑袖的本命剑始终隐匿在星空不知何处,只是剑折星火,然而郑袖此时的修为要比赵妙略高一些,显然又是得了元武皇帝之助,那现在赵妙那柄本命剑的结局,她已经想象得出。 对于大秦王朝最大的大逆赵妙先生的本命剑被毁,就像是直接断了赵妙一臂,光是此点,今日设局的人手笔已经极大,然而会仅止于此么? 今日设这个局的,到底是元武皇帝、皇后,还是那两相,或者是另有其人? 身陷这大局中的三人,唯有她真正清楚杀死了樊卓的人到底是谁,也唯有她真正清楚,那日她虽然令韩三石消隐了九幽冥王剑的气息,但将白山水引向鱼市的那一股气息,却并非是她的手笔。 除了昔日的商家之外,朝堂里还有谁是大齐鬼竹门的强大修行者? 能够在那里布置这样的手段,便应该是知道了她隐瞒樊卓和九幽冥王剑的事情,那接下来对她又会采取何等的手段? “女人往往偏执。” 想到赵妙说的那些话语,想到自己还是要选择留在长陵,夜策冷自嘲的笑笑,自言自语的说道。 …… 江心一股水流之中,白山水静静站立,如水中仙子顺流而走,不知是用何种秘术,在这样一股水流之中,她的呼吸都似乎不受障碍。 她身上的所有血迹已经洗涤一空,气息纯净得如最干净的水流一般,只是面色有些过分的苍白。 她对巴山剑场的强大秘术没有什么了解,但在赵妙的本命剑被毁之时,她也感觉到了无尽高空中剧烈的元气冲撞,她也明白能够做到这样事情的,唯有长陵皇宫中的那数人。 此时她也越发清晰的意识到,设今日这局的,已经不可能是某个王侯那么简单。 云水宫的秘术,可以让她在水中停留数十日,而且可以令她的气息完全和普通的水流相融,即便是八境的元武皇帝此时赶到江面之上,她也有信心不被发觉。 然而此时赵四先生赵妙的本命剑被毁,却是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感到在这个大局里,只是个开端。 当这种不安的感觉从心中涌起,她不再有任何犹豫,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琉璃丹瓶,倒出了其中唯一的一颗血红色的丹药,纳入口中。 她的脸上浮起了一层病态的红晕,包裹着她的水流也似乎没有异样,但是她在其中的身影,却是快了一倍不止,变成了一条白色的流影。 只是一盏茶不到的时分,她所在的水域更深,前方幽黑的水域里,也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白影,朝着她迅速靠近。 这是一条巨大的白鲤,眼瞳里闪耀着灵性的光辉,是白山水许多年前在水中修剑时便结识的朋友,平日里见到这条白鲤,她自然欣喜异常,然而此刻看到这条白鲤的瞬间,她却是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强烈的不安来自于何处。 “不!” 她在水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厉鸣,身前一连串的气浪和音波汹涌的炸开。 只在这一瞬间,那条巨大的白影在水中骤然一僵。 一圈红光沿着它的头部扩散开来,染红了白山水眼前的世界,也染红了她的眼睛。 “我辈喜学剑,十年居寒潭…一朝斩长蛟,碧水赤三月…今日战长陵,他日斩秦王?哈哈哈,白山水,你当日在长陵放肆狂歌,却未料到你在吾朝吾皇眼里,也只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而已!” 一阵狂傲的笑声令这片深水不断炸开,一条身穿寻常灰色布衣的身影,一手便握住白鲤的一根长须,将这头白鲤的头颅扯在了手中。 与此同时,一道恐怖的剑意从他的右手中迸发而至,墨绿色的剑光如巨大的水草,顷刻涌到白山水的身前。 上方原本平静的江面上轰的一声爆响,炸出一条方圆十余丈的巨大水柱,白山水硬生生被这一剑从水底震出了水面。 “连波!” 白山水愤怒到了极点,一声厉啸,浓绿色长剑已然握在手中。 那条灰色身影也已踏浪浮上水面,这是一名倒提着墨绿色大剑的中年样貌的男子,身穿长陵最寻常的灰色布衣,面容寻常,但额头上却是有一条平直的剑痕和一个囚徒的烙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此时这名男子随手将白鲤的头颅抛开,看着白山水,无比感慨道:“时隔十九年,我们可是终于再见了。” 白山水怒极反笑,狂笑起来:“身为魏人,成了大秦王侯,享尽了荣华富贵,居然还想得起昔日旧怨,还记得起昔日的师门之仇?” 这名额上有平直剑痕和囚徒烙印的强大修行者,自然只可能是大秦十三侯中的连侯。 在长陵他虽然也有封地,也有侯府,但平时却是镇守凶羌一带,在那一带的数个属国中拥有极大的威势,有半个羌王之称,现在却不知何时被悄然调度到了长陵,出现在白山水面前。而且听白山水这些话语,连侯竟然还是魏人! 连波摸了摸额上的伤痕,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却有些惨淡:“若非昔日你们云水宫一家独大,权势滔天,和你们意见不合的宗门便被你们铲除,大魏后来何至于那么一蹶不振,即便最终逃不过被灭的命运,也不可能被灭的那么快,若真计较起来,倒不是到谁才是大魏灭亡的真正罪魁祸首。现在大魏都已经灭了那么多年,你却还一心报国,你不想想,就是有了你这样的存在,秦人才始终对魏人态度不佳,你想让魏人过好日子,却不知那些人过得不好,或许便是因为你们这种人而起。” 白山水充满鄙夷的冷笑道:“当狗多年,便真是狗的想法。” 连波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说道:“魏王的骨头现在都恐怕烂掉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我只记得当年我师门被灭,我的那些师长,师兄弟,可是全部死在了你的剑下。” 白山水不再看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手中的剑和水中泛开的白鲤鲜血,说道:“昔日你的亲人是已经全部死光了,但现在你侯府里的亲人,可是比以前还要多得多。” 连波明白白山水这句话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所以今天我即便死去,也一定会让你死在这里。”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七十八章 不过如此 白山水冷冷一笑。。。 就如梁联虽然也是七境,但她根本未将梁联放在眼里一样,平日里连波这种七境修行者远非她的对手,然而对方此时却的确拥有杀死她的能力。 更何况连波是十三侯之一,就连梁联都有那么多强大的部下,今日里连波一定要将她留在这里,又怎么可能独自一人。 烟波浩渺的江面上,此时出现了三条小舟。 三条小舟上都是各立一人,一人光头,耳上戴着大银环,奇装异服打扮,一人风流倜傥,书生打扮,而另外一人则是浑身铁甲,背负双剑,将小舟压得几乎进水。 这三人自然便是连波手下的三大高手,章狂刀、柳宗棠、利道周。 “倒是舍得下本钱。” 白山水嘲讽的看着连波说了这一句,在下一瞬间,她的面容就变得毫无表情,一股激浪从她的脚下涌起,她直接朝着章狂刀冲杀而去。 章狂刀本是羌人,原为边境上的马贼,早些年败在连波的手下,得了连波的调教,修为突飞猛进,然而连波既然和白山水是旧仇,白山水对他的这些部将自然十分了解,她知道章狂刀是这三人之中最弱的,所以第一时间便想从章狂刀处破口冲杀出去。 连波在此时的大秦身份极为尊贵,悄然的回到长陵便已经不知道花费多少的力气,追踪白鲤都在水中呆了十余日,再加上白山水先前放出话来,若是逃脱便要屠了他的连侯府,但是此刻白山水朝着章狂刀处冲出,他却只是鄙夷的一笑,站立原地根本未动。 “哈哈哈哈!来得好!” 白山水何等的威名,但看到白山水此时冲来,章狂刀却反而狂笑了起来。 他的嘴巴本身极大,此时张口大笑,一张嘴简直占了半张脸面。 白山水呼吸骤顿,心中再度涌起危险的感觉。 也就在此时,章狂刀双手真元狂涌,铿的一声震响,掀开了手中一个铜盒。 这个铜盒的底部是一块银白色的晶石制成,雕刻的符文如一座古朴殿宇,而这块奇异的银白色晶石上,却是如星空里的星辰一样,漂浮着数十柄极细的银白生铁色小剑。 这数十根银色小剑比起平时凡夫俗子剔牙的小竹签大不了多少,然而此时章狂刀体内的真元如决堤之水般涌入铜盒底部,这数十柄银白生铁色小剑却都散出一种沉重如山的磅礴气息。 准确的说,这数十柄银白色小剑,每一柄都散出一座锡山般的气息。 白山水的脸色大变。 她感觉到这股气息直冲她的身体,连口鼻之中都感觉到了那股生涩的味道,胸腹之中都好像被无数块锡块充斥。 “锡山剑盘!” “骊陵君!” 她反应了过来这是什么,心中瞬间升起更凛冽的寒意。 连大楚王朝最强的符兵…骊陵君用以护身保命的东西,现在都出现在了连波三名部将的手中。 这个局,竟然连骊陵君都涵盖了在内。 要让骊陵君都付出这样的代价,那交换的回报又是什么? 时间太过仓促,她已经来不及再去思索更多的可能,她手中的浓绿色长剑一瞬间便震荡了无数次,每一次都震荡出恐怖的天地元气。 原本平直往前的剑意,一层层往上涌起。 白山水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道镜面般的水幕。 也就在此时,数十柄银白生铁色小剑从章狂刀手中的铜盒中飞出。 每一柄小剑从铜盒中飞出时,就已经被铜盒中的符文规划好了既定的轨迹。 章狂刀几乎全部真元激的剑盘中一开始的磅礴力量,只是保证这些小剑不会被外来的力量摧毁,而此时,这些小剑本身的材质,飞出的轨迹,便自然组成了一个大阵,带出了更为恐怖的力量。 轰轰轰… 无数的爆鸣声在白山水的身前响起。 这一瞬间就如无数座真正的锡山轰在她的剑势之中。 白山水已经采取守势,此时这些锡剑组成的剑阵轰来,她第一时间的直觉是能够挡住,甚至自然生出任何外物不过如此的念头,然而在下一瞬间,真正的感知却让她深刻明白自己不同往日。 她的呼吸变得极其艰难。 原本胸腹之间就像是塞进了许多锡块,而此时,这些锡块似乎生出了许多棱角,散出许多粉末。 她的身体里生出一阵剧烈的嫌恶感觉。 喉中一甜,一口鲜血竟是控制不住,从口中狂喷而出。 连波的眼中升起嘲讽之意。 能够布置出这样的大局的人,又岂是白山水能够与之相比? 原本是这江上最弱之人,但锡山剑盘在手,这一击的力量,却甚至比他都要强上数分,白山水如何能接得住。 蓬!蓬!蓬! 一口鲜血冲出,白山水像脚踏实地一般,连退三步,身下炸开三朵巨大白莲般的水花。 她刚刚结起的头再度散乱,呼吸也已有些散乱。 然而也就在此时,连波感应到了什么,骤然回。 江岸上,出现了一道散着熊熊热气的身影,燎原般的气势,使得江边的芦苇荡都瞬间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我乃赵剑炉赵一,若相信我,便上岸来,我保你不死!” 一声沉稳而又带着狂热渴战之意的喝声,自火原中响起。 白山水根本没有丝毫犹豫,一声狂笑,手中浓绿长剑的绿色全部褪去,她的身外却是包裹了一层碧流,整个人都位于一柄碧绿大剑的中心。 “小心!” 连波骇然变色,手中墨绿色大剑脱手飞出,如一条墨绿蛟龙朝着那柄碧绿大剑冲去。 “啊!” 文士打扮的柳宗棠一声惊呼,手中沁出一柄绯红色小剑,如海棠盛开般涌出一大团剑影。 然而“咔嚓”一声裂响,他的身体连带着脚下的小舟却是被这碧绿大剑直接从中斩成两半。 轰! 连波一剑冲在白山水的身外,白山水却是丝毫不顾,碧绿大剑轰然砸落水中,她连吐数口鲜血,乘着这股冲力,却是已然距离岸边唯有数丈。 “你走!此处交给我。” 浓眉大眼的赵一一步便到了她的身前,挡住江面上拂来的残余剑意。 白山水唇齿中竟是鲜血,然而此时她却转头对着连波狂傲一笑:“我当着你的面斩了你一名心腹,你现在又能奈我何?” “你也是找死!” 连波十九年的等待,眼看大仇得报,此时陡然出现这样的变故,他顿时愤怒到情绪难以控制。 轰的一声。 墨绿色大剑如蛟龙汲水一般,从江面上汲取出了一个方圆数十丈的水球,这个水球奇异的跟随着墨绿色大剑飞行,无比暴烈的朝着赵一砸下。 “赵四?我说了我是赵一。” 听到连波的怒吼,再看到这样的一剑,赵一却是反而狂热的笑了起来。 在过往的年月里,他跟随着赵四游历天下,赵四对他有意打磨,他是看得多,战斗的机会少,此时见到连波这一剑如此酣畅淋漓,他的心境却也是酣畅淋漓至极! 他的背上背着一柄破旧大伞,狂笑声中,他反手一抽,从伞柄中抽出了一柄黑色大剑。 根本没有任何花巧,他只是挥着这柄大剑,硬碰硬的,像挥舞着一柄打铁的巨锤一般砸向迎面而来的墨绿色大剑。 咚的一声巨响。 就如当日在长陵郊野砸碎那名燕地修行者的真火蛟龙一般,连波剑外的元气被一击敲碎。 剑上凝结的那团巨大水球也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用处,直接被震碎,往后溅开成无数水流。 然而连波身为大秦十三侯之一,暴怒之下的全力一剑,自然不可能如此好应付。 他距离岸边还有数十丈的距离,但他的手在此时伸出,那些飞回的水流却是缠绕在他的臂上。 这些水流,就像是他延长的手臂。 他就像是握住了被砸中的墨绿色大剑。 然后他疯狂的暴喝,墨绿色大剑如山般往前挤压过去。 赵一的眼瞳里燃起熊熊的火焰。 他的双脚和地面之间也燃起了岩浆般的火焰。 他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住这种力量,要往后飞出。 但他还有一柄剑。 他有两柄剑,他对敌从来都是一剑砸出,一剑飞出。 他的衣袖中爆开一团火浪,那柄红得黑的小剑恐怖的加,斩在墨绿色大剑后的水流上。 嗤的一声。 水流中断,墨绿色大剑往后震飞。 赵一也狂笑了起来:“大秦十三侯,亦不过如此!” 第七十九章 折羽 连波这一剑被破,体内气息狂震,一时说不出任何的话来,眼见赵一还能狂笑出声,他的身体里自有一丝凉沁沁的意味涌起。本文由 。。 平时和白山水有差距便也算了,白山水的真元修为恐已越过七境中品,但同为七境下品,修行的时间不会比赵一短,在凶羌一带也是经历了多少年的厮杀,现在却是连赵一都有所不及,难道和这些大逆相比,真是差了那一分气吞山河的气魄? 今日这个大局中的小局里,手持锡山剑盘的章狂刀修为最差,然而却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 在赵一的狂笑声中,他面沉如水,将体内所有剩余的真元尽数汇入手中这件符兵之中。 轰的一声。 真元耗尽的他也无法控制锡山剑盘的反震之力,立足不稳之间,身下小舟都翻覆了过来,他的身体都落入了水中,与此同时,那数十柄小剑却是再度飞出。 这数十柄小剑引领着磅礴的天地元气在空中飞行,没有刺向赵一,而是刺向赵一身后毫无停歇而走的白山水。 数十柄小剑组成的剑阵如牢狱般落下,要将白山水困锁其中。 感知着这些小剑的行走,白山水却是没有丝毫出手的打算,眼眸冷到了极点,皆是疯狂之意。 “秦用楚剑,也不羞耻?” 赵一却是又一声狂热大笑,笑声响起之时,他那柄红得黑的小剑已在空中折弯,对着这些小剑一划而过。 轰的一声巨响,他的头顶上方凭空生出无数黑红色的真火,完全像一个巨大的洪炉立在空中,捞住这些小剑便炼。 噗噗噗噗…数十声密集连响,这数十柄小剑汇聚的磅礴元气全部被燃空,被火浪拍击四散。 就在此时,利道周出手。 身穿铁甲的利道周是连波手下真正的统军大将,这些年统率边军,背上双剑不知道染了多少强者的鲜血,然而此时这名秦军著名将领却是并未出剑,而是双掌往前拍出。 两道飓风在他的身前形成,推送在连波的身上。 连波一声厉啸,往上飞起,在下一瞬间,他变成了天空里的一个黑点。 此时的天空里,还有另外一个黑点,那便是他那柄墨绿色的大剑。 这柄剑被震飞之后,没有坠落,而是像高空飞出。 此时的连波,伸手接住了这柄剑。 空气里响起令人耳膜刺痛的啸鸣声。 两个黑点在赵一的眼睛里急剧的扩大。 赵一的脸色变得异常的凝重。 他感觉到有如山的天地元气汇入到了这两个黑点之中。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然后双手握住了自己的黑色大剑,再次抡动巨锤一般往上砸去。 下一刻,他的身体周围出现了一道环形的气浪,往外爆开。 他身外所有的火焰全部消失,一些在燃烧的芦苇荡中矗立的漆黑的杨树瞬间被激成无数的木屑,往外飘舞。 无数的泥土被恐怖的冲击波震起,抛向四周。 这岸边多了一个巨坑。 烟尘四溢里,坑底两条人影渐渐显现。 赵一双手依旧握着黑色大剑,黑色大剑有些弯曲变形。 赵剑炉未灭之前,赵剑炉的修行者大多一生都在打铁,赵剑炉的剑胎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赵一是赵剑炉徒,他的剑胎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 然而此时他这柄剑都出现了弯曲,尤其可见方才一击中蕴含着什么样的力量。 连波还是右手持剑,然而整条手臂却是奇异的扭曲着,垂落着,他的唇齿间都有血渗出,脸色分外的苍白。 很显然在这一击中,他的右臂骨骼已经多处断裂。 “世上都知赵四强,但没想到你也这么强。” 连波左手接剑,看着白山水身影消失的地方,口中鲜血不再流淌,但是说话之间,逆在胸腹之间的元气却是嗤嗤回响。他充满恨意的看着赵一,厉笑了起来:“只是用你的命换白山水的命,你们赵剑炉觉得值得么?” 赵一在此时也感应到了什么,缓缓侧转过身体。 远处的江岸上,有一条身影正在行来。 那条身影极瘦高,高得就像是长陵的一座角楼。 “我道是谁,想来也只有那吃里扒外的申玄,也只有像他终日像水老鼠一样隐匿在下水道里啃噬尸体的七境,才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来到这里。” 赵一知道了来人是谁,他也明白了连波此时只是要缠住他,在这样两人的联手之下,他绝对没有半分的胜算,然而他的眼眉之中却是流淌出赵妙本命剑被毁时一样越挫越强的意味。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说出了这句话。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远处那条极其瘦高,高得就像角楼的身影释出了令人心悸的剑意。 他身上阴霾的气息骤散,天光洒落,将他的身上镀上无数重的金边,如魔如圣。 与此同时,天空里好像多了一座无形的桥,又像是空间破开了一个缺口,同样是搬山,寻常修行者将极远处天地适合己身的天地元气大量如山般搬来,而他此时却是反了过来,将自己体内元气形成的无数剑气,通过这个无形的桥,递了过来。 赵一头顶上方的光线越来越亮,亮到赵一的整个身体白,就像要融化。 赵一先前便说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话,他自然知道真正的威胁来自何处,但此时,他却未管这天空落下的无数丝光剑,而是无比认真的朝着连波出剑。 这些年追随赵妙游历天下,他已悟出了退的道理,然而赵剑炉的人,即便是退,也是以进为退。 微弯的大剑再次如铁锤般砸下。 匠人打铁,落锤时便是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砸出去,那一锤的力量,就是匠人生命的升华,很多人都无法想象一名匠人何以能够砸出远出自身力量的一锤,便在于此。 一声闷响。 深坑继续凹陷。 连波的左手手臂,甚至身体里都响起了无数声骨裂的声音。 连波一声厉喝,这些年的恨意和执念让他无比强横的站立着,他的双脚下地面裂开,涌出两股河水,承托住他的身体,承托住他的剑。 然而就在此时,那道黑得红的小剑也已袭来。 这黑红小剑就像是打铁铺子里辅助的年迈老师傅接下来敲的一小锤,只是为了规整被击打的红铁的形状,但这一锤反而是最能决定红铁形状的一锤。 连波手中的墨绿色剑斩在了这柄小剑之上,然而他手中的墨绿色长剑却是瞬间震荡不停。 这股震荡传到了他的身上,震碎了他身上的元气。 连波颓然坐倒在地,强大的力量推得他往后急剧的滑出,坑底的弧度使得他的身体急剧的倒滑后,和这个坑脱离时,往上方抛飞出去。 赵一身影不停,往前冲出。 他没有去看连波的身影,因为此时他已然闭上了眼睛。 天空落下的光亮再亮数分。 无数光丝般的剑气刺入他的身体。 他闷哼一声,整个气海内的真元都化为真火,猛烈燃烧起来。 这些剑气在他的体内被燃尽。 但与此同时,他体内无数气血被蒸出来,身体瞬间干枯。 远处那极为瘦高的身影隐怒的一声冷喝。 刺入赵一双目之中的光丝更亮,天空中的光线却是骤然消隐。 赵一双目之中的水分尽数挥,无数血脉干涸至断裂,就如变成一颗颗泥沙。 赵一的眼前黑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今后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光亮,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色彩,但是他干枯的面容却是越加的坚韧。 他手中的黑色大剑往后反手抡出, 黑色大剑在风中呼啸,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般,落向远处那瘦高的身影。 他的身体借着这一剑反冲,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江岸的荒原里。 申玄伸手往前一抓。 当的一声金属震响,他的五指变成古铜色,微微的抓住了黑色大剑的剑尖。 利道周落于连波的身后,双手托住坠落的连波。 这一战之下白山水重伤,赵一双目被刺瞎,失了一剑…然而这样的杀局都未能彻底将这些大逆留下,此时这名大秦名将的心中丝毫没有欣喜之感,整个身体都反而不住的颤抖起来。 申玄并未与连波以及他剩余的两名部将有任何交流,只是倒提着赵一的这柄大剑转身回望,望向长陵皇城方向。 长陵的街巷纵横交错,此时落在他眼中,就像一个方方正正的棋盘。 这一场大战,这些大逆即便逃得出去,但也纷纷折羽,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些大逆只能想办法争得一丝活命的空间。 而元武皇帝达到了所想,鹿山会盟之前彻底的安定。 熙来攘往,七境之上的强者亦如棋子,剑术能否强得过心术? 第一章 心术 明月自潮生,春江连海平。 月上中天之时,大秦皇宫里喜穿布衣的元武皇帝走出了御书房,踏上了观星台。 看到今日里观星史官记录的“有妖星坠于渭河,色深红,唯恐不祥”,他信手提笔,改道:“元武十二年春,吉星来朝,天降祥瑞,诸事皆宜。” 月未全满,只缺一角。 但负手立于高处,看着这轮明月时,他的神色却十分满意。 人世间哪里来彻底的圆满,何来十全十美? 即便那几名大逆都未直接被被杀死,即便有人乘着这大局想要杀死扶苏,但他需要的都已经达到。 在鹿山会盟开始到结束,长陵会彻底的安宁,大秦王朝会稳步的前进。 至于那些棋子…有时候棋子活着才有价值,最强的帝王不是杀伐无双,而是能够下一盘无双的大旗。 立意不同便境界不同。 他在意的不是普通修行者的一招一式,一胜一负,而是整个天下。 同一时间,一列看似商队的车队正在官道上行进。 这支距离长陵已有两天路途的车队中,头用药物浸染的乌黑的骊陵君,也在隔着车帘望着天空中缺了一角的明月。 长陵里的骊陵君府此时看上去和平日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连他书房都依旧燃着灯,然而却无人知道,他已经正式踏上了归家之路。 鱼市里,此时却反而热闹了起来,许多人幽灵一般晃动在重重雨棚之下。 手持着黑竹杖的佝偻老人看着面容平和,和平日里一样端坐在琴台之前的红衫女子,请求道:“大小姐您必须离开长陵。” “这不只是你的意思,朝中的那些叔伯,也是同样的意思,对么?”红衫女子看着他,柔声问道。 佝偻老人点了点头,道:“我们之所以能够在长陵容身,只是元武皇帝知道我们与世无争,不过求一处容身之所,但既然已经动了我们,便说明他想让这鱼市有所变化。这次是看在朝中那些叔伯面子上的一个点醒。” 红衫女子点了点头,却是叹了口气,柔声道:“话虽如此,生在长陵,就算是死,也要留在长陵看个明白,夜策冷都不走,我又怎么会走。” 佝偻老人目光微沉,一时还想说些什么劝诫的话。 然而红衫女子却是又接着柔声说道:“旁人不知,但那日宋神书的尸身,我们却是第一时间查看过,应该是九死蚕无疑。赵四先生剑折,白山水重伤而走,即便两人能逃得出去,元武皇帝能够顺心如意的在鹿山盟会大展手脚,一时不会在意我这孤女。” 佝偻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不再言语。 方绣幕此时也在观月。 他此时就站立在赵四站过,夜策冷做过的那块江中礁石上。 他眼前的江水中,倒映着那一轮缺了一角,不甚圆满的明月。 他的心中,也有着一轮不甚圆满的明月。 江水汹涌拍击在他脚下的礁石上,激起千堆浪。 虽然不落这个局里,没有能够亲眼看到生在这里惊世骇俗的大战,然而只是一些细微的痕迹,一些天地元气的细微改变,便让他想象出了当时这里一战的情景。 天空陨火坠落,江水中断碧潭生,天一生水碎寒潭…最终定格在他脑海中的画面,是夜策冷疲倦不堪的走到这里,坐在他脚下的这块礁石上。 为何白山水和赵一能够如此顺性妄为,狂放而战,为何夜策冷会敢出现在这两人面前,为何会留在长陵。 他看着在江水里晃动的那轮不甚圆满的明月,觉得自己和这些人相比,缺了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之前圣意难违,他的破镜终究差了半分春光。 到此时,感受着这三个精彩绝伦的女子留下的气息,他却开始有所顿悟。 差的那半分,能不能找回来,其实全在自身。 差的原来不是火候,而是羁绊,而是气魄。 “脱了衣衫去!” 他的脑海之中,骤然如响起一声佛偈。 他眼眉之中的忧意瞬间消失,嘴角泛开一丝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欢喜笑容。 他脱尽了身上所有的衣衫,赤足的跳落江水中。 在漆黑的江水里,他大笑着任凭水流冲刷着身体,和长陵渐离渐远。 这是他迄今为止酝酿而成的最强的一道剑意,斩断了他和方侯府,和长陵,和皇宫,和这个王朝的所有羁绊。 这个夜晚,有人留,有人走。 观星台上那名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秦帝王的大局里,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意外。 方绣幕没有成为他带去鹿山会盟的一柄强大的剑,而是选择了离开。 …… “引白山水入鱼市,赵四和白山水大战,若是赵四一定要报赵斩之仇,一战之下,连波和申玄等人埋伏后手,恐怕别说是赵四和白山水,就连赵一都会死,好大的手笔。” 梧桐落的酒铺里,丁宁没有在观月,而是看着比满月还要好看的长孙浅雪的面容,缓缓的说道。 沈奕也是关中巨户,自有许多来源很快的消息,两层楼又有许多打听消息的手段,再加上鱼市距离梧桐落不远,许多气息长孙浅雪也感应到了,所以这个惊天大局,此时在丁宁的脑海里也逐渐清晰。 “有锡山剑盘的气息。” 长孙浅雪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杀死樊卓只是恰巧点燃了这一个大局的导火索,她眉头微蹙道:“这是骊陵君安身立命的符兵,近乎七境中品的力量,元武皇帝许了他什么好处,居然让他交出了这件东西。” 丁宁冷笑道:“自然是允他归楚。” 长孙浅雪说道:“代价会不会太大?” 丁宁看了她一眼,说道:“大楚王朝的内里,不知有多少人不想他回去,保他平安归楚,这代价根本不大。”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是说他给的代价太大,我是说以锡山剑盘换取归楚,大秦王朝给出的代价太大。” “你是觉得骊陵君优秀,生怕大秦之后的敌国,多了一名年轻而强大的帝王?”丁宁冷漠的摇了摇头:“论心术,骊陵君和郑袖都相差得太远。郑袖既然让他回去,便说明她从来不认为骊陵君是她的对手,或者说这件事她有着绝对的掌控能力。元武三年的那场大战里,我朝军队被歼二十万,损失战车无数,割了阳山郡。一子易六百里地,这是奇耻大辱,所以你看好了,这次鹿山会盟,元武皇帝要针对的便是大楚王朝。这次鹿山会盟之后,不出意外,阳山郡便会交回,今后要灭敌国,第一个被灭的,便是大楚王朝.” 顿了顿之后,丁宁冷笑着接着说道:“相比击杀白山水和赵四,让骊陵君归楚,才是这局里最重要的局。骊陵君虽然优秀,然而他在长陵呆得太久。在长陵呆得太久,他的一切,便已经被了解得太多。” 长孙浅雪面色越来越不喜。 越是复杂的事情不喜欢,心术越是复杂的人,她更不喜欢。 更何况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郑袖。 “我记得那孩子的气息。” 她的眼睛里流淌出一丝少有的寒意,缓声道。 这句话很是突兀,但是丁宁却是完全听懂了,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他应该是扶苏。” “是什么人想要杀他?”她也沉默了片刻,问道。 “有人借着这个局想要杀死扶苏,能够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也不会是寻常的权贵,只是两相?其余皇子身后的权贵,甚至郑袖,都有可能。”丁宁摇了摇头,看着她说道:“这种庙堂里面的争斗,就像富家的妻妾明争暗斗一样,最为复杂。” 长孙浅雪皱了皱眉头,声音微冷道:“郑袖也有可能?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儿子。” “或许只是做做样子,即便我不全力出手,她也会有准备?”丁宁冷漠道:“或许也只是另外一个局,故意让人觉得是另外的某个人图谋的.” 这种宫闱之争太过复杂,长孙浅雪终于没有兴趣再去深思。 她闭上眼睛开始修行,然而却也始终像那缺了一个角的明月一样不得圆满,她始终无法静心内观。 她再次睁开了双目,看着丁宁,问道:“他是那个人的儿子么?” 丁宁看着她的双目,认真而肯定的摇了摇头,“不是。” 长孙浅雪没有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她面上的寒霜比平日里更浓。 丁宁也闭上了眼睛,与此同时,他却是在心中说了一句,“但或许可以让皇帝觉得是。” 第二章 借势 清晨的梧桐落里,面铺老板目光呆滞的看着许多奔忙的泥水匠师和木匠。。。 明明昨日里已经有官府的人登记了损失,并直接支付了一些银两作为赔偿,但今日一早却是又有一批人直接开始整修梧桐落附近毁坏的房屋,且光看着他们的用材,重建的房屋都会比原来的好出不少。 大量的木材和砖石占了街道的大半幅路面,马车便难以通行。 一名身穿棉褛长衫的男子下了马车,缓步绕过杂物,朝着酒铺和薛忘虚所在的小院走来。 张仪正巧在门口倒洗脸水,一看到这名男子,张仪顿时放下手中面盆,擦了擦手,行礼道:“王太虚先生。” 再感受到这名走来男子身上的气息,张仪顿时又一呆,佩服贺喜道:“恭喜先生破境。” 这行来的男子正是王太虚,看来他还和以往一样瘦弱,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然而面色却不像以往的枯白,自有一层淡淡的莹光闪动。 在张仪的感知里,王太虚的身体里似乎又多了一个天地,虚如空谷,却又蕴含着随时可喷薄而出的强大力量。 这种截然的不同,就让他明白王太虚已是从五境突破到了六境,而且似乎已经融合了本命物,开始修本命剑。 王太虚身为市井出身的修行者,正值壮年便到了第六境,这种修行度,让张仪心悦诚服。 听到张仪的贺喜,王太虚微笑还礼。 丁宁此时从小院里走出,看了一眼王太虚,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般说道:“你终于不太虚了。” 王太虚却是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若不是你分了些鲸琼膏给我,或许到现在还是很虚。” 张仪一呆,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丁宁竟然是将礼司副司送来的那一盒珍贵万分的鲸琼膏分了些给王太虚。 “有没有查到那些死士的来路?” 丁宁却是不以为然的样子,直接岔开了话题,平静的问道。 那些死士既然用来刺杀扶苏,背后的设局者自然不会让人有可能查得出他们和真正主谋之间的关联,但长陵的市井江湖人物却是比起官府更有些不同的手段,他们可以寻找出这些人在长陵市井之间留下的一些足迹。 “不是外来人,都是在长陵已经停留了两年之上。”王太虚看着他说道:“只是这两年里连修行者的身份都没有显露出来,其中有两人甚至在长陵已经成家立业,连家中的妻小都不知道他们修行者的身份。” 丁宁说道:“这隐藏得可是够深。” 王太虚看了他一眼,道:“可否单独说话?” 丁宁的眉头蹙了起来,这里都并非外人,王太虚这么说,必然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大事。 “好!” 他点了点头,直接转身走向酒铺。 王太虚走入酒铺之后,将酒铺的门都带了起来,然后用唯有他和丁宁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有件事情,我想听取你的意见。”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是什么样的大事,让你谨慎成这副模样?有话你便一次性说完,否则急都被你急死。” “真是极大极大的事情。” 王太虚轻声道:“应该是赵四。” 丁宁面容微僵,他顿时有些反应过来,谨慎道:“你现了她的踪迹?” 王太虚用一种缓慢的姿势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鱼市外那一战之后,她没有往长陵外的山林荒野逃,反而折返回了长陵,在春风楼包了一间房,春风楼正好是我们的产业,楼里的女老板没有别的强处,却是以前宫里调教宫女出身,男人、女人、甚至阉人的气息神态,举止动作的不同,却是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人明明是女儿身,却长包了一间房,十分古怪,我自然便去看看,只是连我都只能确定她是修行者,都甚至无法感觉得出她的修为,只是我刚至本命境,隐约能感觉到她本命气息不稳。再加上坊间的传闻,想着最有可能的便是赵四。”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现在长陵许多人都知道渭河上那一战之后,白山水和赵四、赵一都是身负重伤而逃,其中赵一失了一剑,赵四本命剑被毁,接下来必定还会遭受大秦王朝的强大修行者截杀,到此时生死不知。 然而谁会想到,在遭受那样的重创之后,赵四竟然会反过来潜伏到长陵? “这是真正的死中求活,赵剑炉的人的确都是不要命的存在。” 丁宁缓缓的呼出吸入肺腑之中的清冷空气,看着王太虚道:“赵四不能死…你不能利用她去换取一些利益。赵剑炉还有人,她在你地盘上出了事,今后两层楼可能一个人都活不了。” “我所想的便是什么都不要做,只当未曾现她的身份。”王太虚看着丁宁,凝重的轻声说道。 丁宁摇了摇头,道:“这是机缘。” 王太虚皱起了眉头,虚心问道:“什么意思?” “白山水入鱼市,赵四出现,即便是我们,都恐怕会觉得赵剑炉的人和鱼市之间有些联系。布下了那个局的人,或许便更加确切的知道某些事情…既然赵四和鱼市的江湖人物可以有交集,他们自然也会觉得赵四也有可能和其他的江湖人物有交集。”丁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慢慢的说道:“若是没有你的帮忙掩饰,恐怕赵四很快就会被查出来,到时你自认和她没有问题,那些大人物则未必会这么想。” 顿了顿之后,丁宁抬起头看着王太虚的眼睛,接着道:“至于赵四,她应该知道你现在是长陵市井之间最有办法的人…所以她到春风楼,未必只是抱着可以躲一躲的想法。” 王太虚仔细的思索了数息的时间,苦笑道:“这是个烫手的热山芋。” “是烫手的热山芋。”丁宁看着他,平静道:“但热山芋可以吃,你把荆魔宗送到她的面前,作为交换条件。” 王太虚微微一怔:“荆魔宗?”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大逆不可长谋,尤其是赵剑炉这些时刻将命悬在剑尖上的人物,你绝不能和他们有长时间的关系。对于他们而言,多收一名弟子,尤其是一名十分合适他们剑道的弟子,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只要是赵剑炉的弟子,在大秦的眼里自然便是大敌,他们自然乐意给大秦王多创一个大敌。要在长陵安身立命,不是看你对那些大人物而言到底有多少用处,而是要看你手中到底有几柄强剑。所以你保赵四不死,让她帮你养一柄剑。” 王太虚沉吟道:“你确定荆魔宗适合?” 丁宁认真的说道:“我和他一起战斗过,我确定他适合,至于资质…赵剑炉的那些弟子中,据说有一半以上都是本身资质不佳的顽铁。赵剑炉的那名大宗师之所以世所敬畏,其中便有这样的原因。那名大宗师将衣钵传给赵四,连赵一都交给赵四教导,赵四自然有打造顽铁的本领。” 王太虚下了决定,便轻松下来,开始佩服赵四,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道:“谁也没有想到名闻天下的赵四先生竟然是名女子,而且竟然如此的气魄。” 丁宁平静道:“你被她看中,便说明你的气魄也不错。” 王太虚苦笑起来,看着他说道:“别人不知,我的一半气魄,却是你给的。” 丁宁面容依旧绝对的平静,但是呼吸却是略微的灼热起来。 这绝对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意外,赵剑炉的剑,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和他产生了联系。 只要有联系,便有可能借势。 …… …… 一名沉默寡言的少年穿行在街巷之中。 他身穿着分外厚重的毛皮衣衫,而且不是常见的狐皮鹿皮,却是那种产自很寒冷之地的雪原狼的皮毛。 这种皮毛虽然蓬松,但是却并不柔软,看上去有种分外苍劲的感觉。 在此时的长陵天气里,穿这么厚的衣衫的已经极少。 对于一般人的理解而言,穿特别厚的衣衫的人是比一般人怕冷,大多来自四季温暖如春的地带,然而事实上很多来自特别寒冷的地方的人,却更为怕冷。 他们的怕冷就像是一种习惯,是心理上的那种冷,因为平时活动的空间里,极有可能遇到极其恶劣的环境,所以时时的死亡威胁逼迫他们更加小心,逼迫他们养成了始终尽可能饱暖的习惯。 这名少年便是如此。 他的目光阴冷,再加上身上的皮毛厚重,看上去就像是一头站立行走的狼。 “厉西星,你是想去对付梧桐落酒铺的那名少年么?”突然间,一个声音在他前方不远处的马车里响起。 第三章 恶毒 沉默寡言的少年原本就已经从这辆马车中嗅到了些异样的气息,然而陡然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却有些不适应,甚至说反应有些迟缓。 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稚嫩,听上去有些熟悉,且能够知道他的用意,只可能是幼时玩伴之一,但他对于幼时那些玩伴只有最糟糕的回忆,甚至在他的回忆里,这些人只能算是敌人,只是太过年幼被强放在一堆而已。 “是谁?” 所以他只是抬起了头,无比冷漠的问道。 “当年我好歹也和你打过一架,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身穿寻常棉袍的孟七海和扶苏从车厢里走了出来,孟七海一副挑衅的姿态,看着厉西星笑着说道。 和幼时的面容已经改变得太多,厉西星看着孟七海眉宇间的神态,再听着这句话,他才记了起来,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孟侯府的小子。” 孟七海微嘲道:“怎么,月氏国的劣酒喝多了,口气倒是比以前还冲了。”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冷漠道:“那按你的说法,我在你们的手里吃了亏,被迫流放到月氏国去,就得改了性子回来,面对你们的嘲讽也满脸堆笑的百般讨好你们?” 孟七海皱起了眉头,“看来性子的确是难改,厉西星,当年的端木净宗比你小一岁,你六岁,他五岁,他懂什么?哪怕是他拔了你种的两株树苗,你打他一顿也就算了,你打断他两根肋骨,你难道不觉得太过残忍了一些?这些年大家都年岁渐长,按理有些道理会比以前要懂,难道你还觉得以前那样是对的?你不想想当时人人都不喜欢你,是因为大家的错?” 厉西星陡然有些愤怒了起来,沉声道:“你们不喜欢我,是因为你们都怕我。” 孟七海冷笑反问道:“怕你?” 厉西星也冷笑起来:“因为我什么都比你们强,读书识字,骑射剑术,修身炼体,甚至连打猎,种植药草等,都比你们强太多。你们一个都打不过我,当然怕我。” 孟七海的面容一板,但不等他开口,厉西星的面容却已经恢复了冷漠,接着说道:“就如现在,你也打不过我,所以你也不要想着教训我什么,该滚开就给我滚开。否则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才能回长陵?” “想必是你的实力很强,表现极为优秀,足以进入长陵一流的宗门进修,否则对于我朝而言便是浪费了一名资质极为优秀的年轻修行者。”扶苏扯了扯即将暴的孟七海,在此时温和的出声说道:“只是人各有所长,有些人擅长打架,有些人擅长读书画画,有些人长于理解,厉西星,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当年和你在一起的那些玩伴在每个方面都不如你,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并不懂事,并没有觉得那些东西很重要,根本就没有花多少心思在上面?” “那是当然。”听到扶苏的这些话,孟七海大声的冷笑起来:“小孩子扶株小树都吃力,谁都想着一会去吃冰糖葫芦一会去 放风筝,谁会想着连种棵树都要比一比?谁会觉得做这些事情需要用功,需要花心思?” 厉西星不自觉的微微皱眉,他看着扶苏,也开始觉得这人熟悉。 “有些时候,时候不对,针对的对象不对,便自然不对。”扶苏看着厉西星,温和道:“我幼时虽然和你接触不多,但想着你因为幼时的错误已经去了边荒之地那么多年,也都觉得对你太过严厉,大家心中其实也都有些过意不去,只盼你回来性子能稍微改改,或许你也会现大家都很乐意和你做朋友。” “原来是扶苏皇子。”厉西星终于感觉出了这人是谁,神色微凛,躬身行礼。 扶苏颔还礼,微笑道:“若是你不拒绝,我可以喊那些幼时的玩伴聚聚。” 厉西星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多谢扶苏皇子的美意,但您说得不错,人各有所长,有些人适合交友,有些人却不擅长,我想我便是属于适合冲杀战场的那种战将,和人交友却始终不成,接触多了反而容易树敌。” 听着对方言语里明显的抵触之意,扶苏也不强求,只是温和道:“你刚回来,可能还有诸多不习惯之处,你不妨再多呆一段时间再说,只是梧桐落这少年…” 他微微的犹豫了一下,道:“他帮过我一个大忙,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找他麻烦。” 厉西星再次微微躬身,道:“既然是您的意思,家父也不会不听,在岷山剑会之前,我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按照家父的意思,我也会参加岷山剑会,若是在岷山剑会正巧遇到,我便不会留手。” 扶苏感谢的微微一笑,道:“若是正好遇到,都是我朝将来的栋梁之才,能手下留情自然也要手下留情。” 厉西星称了声是,便也不再多说,告退转身离开。 孟七海皱着眉头看着厉西星的背影,道:“看来的确反而变本加厉了。” 扶苏却是平和的说道:“但凡是杰出的人物,脾气大多古怪。” 孟七海微嘲道:“因为越是古怪的人,越容易一条道走到黑么?” 扶苏想了想,道:“也可以这么说,因为越古怪的人越不容易被旁人感染,越会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人各有所用,他的父亲也是差不多的脾气,虽然为大多数人不喜,但行军打仗,却真是没有几个人及得上。” “的确,反正他们也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孟七海看了一眼扶苏,道:“不说他的事情…你现在想到什么办法和那个酒铺少年结交了么?” 帮丁宁挡掉厉西星对于扶苏而言是极其简单,但如何掩饰身份亲近丁宁,扶苏却是有些一筹莫展。 他在皇宫之中之所以寂寞,便是因为没有朋友。 在他的世界里,朋友是个很陌生的东西,他没有丝毫的经验。 “他家既然是卖酒,那我们去多喝两次酒,应该自然能熟而为友吧?呆会我一个人进去,你见过他,他应该对你会有印象。” 憋了一阵,扶苏终于想出一个自认为可行的方法。 …… “你和他的确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酒铺里,感知着那两名少年的靠近,长孙浅雪看着回到酒铺的丁宁,清冷的说道:“即便他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但他绝对不会利用朋友。” “所以他死在了朋友的手里。”丁宁默然道:“所以做人有时候不能太迂腐。” 长孙浅雪莫名的忍不住要怒,因为她觉得这并非是那个人的过错。 “若不是太迂腐,若不是一味的言出必践,若不是一味的信任…如果他早些有所改变,或许就能早些看清人,他就不会犯那么多错,他就肯定早就会选择和你在一起。所以不是我怪他…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怪他。” 然而丁宁接下来说的这一句话,却是让她沉默了下来。 “怪与不怪有什么用?” 长孙浅雪隔了十数息的时间,清冷的说了一句。 此时,脚步声响起,扶苏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丁宁像看着寻常的酒客一样,看了扶苏一眼,却是用唯有他和长孙浅雪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问道:“你看像么?” 长孙浅雪也只是看了扶苏一眼,声音微冷道:“只看得出那贱人的眉眼。”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低声道:“那人的面目,你应该记得很清楚…若是扶苏来得多了,你应该能慢慢让他变得越来越像那人?” 长孙浅雪转过了身,道:“有用么?” “有用。” 丁宁认真而肯定的说道:“细微的改变,你每天都看同一个人,不会现,但很多天之后,别人眼睛里的那人却不太一样了。” 长孙浅雪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元武皇帝会因此不相信那个贱人?” “厚积薄。”丁宁说道:“有时候彻底的改变,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长孙浅雪嫌恶道:“太恶毒。” 丁宁道:“我知道你讨厌做这样的事情,但你必须帮我…因为你看得简单,你只需要考虑修为,对你而言,只要修为能够过元武皇帝,你便可以杀他。但你应该明白,元武皇帝不是普通的修行者,你的心目中只需和他一个人交手,然而我是要和这一个王朝交手。” 长孙浅雪不再说什么,走入后院。 这在她和丁宁的两人世界里,这便表示默许。 “你要买酒?” 丁宁抬头,看着走入酒铺,一时有些拘束的扶苏,缓声问道。 …… 我的冰火破坏神实体书马上就快上市啦,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加群3o9821748,第一时间知晓实体书的最新资讯和活动。 第四章 养剑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扶苏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听闻这里的酒和小老板的名气都很大,所以特意来尝一尝。” 看着扶苏干净温和的眉眼,丁宁的身体里却似乎同时充满无数副画面,这些画面就像无数沙石一样将他的身体变得冷硬,同时也让他的呼吸困难,都是那种记忆最为深刻的土腥味。 “他真正要的便是长生,便是永远统御着这个大秦王朝,或者说整个天下。所以任何人都是他的工具,你和郑袖都不会例外。我要收回他欠很多人的债,同样我也希望将来能够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包括你的命运。作为我欠你的,我会尽可能让你在将来有自己选择的能力。”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脑海里那些画面如潮水般退去。 “怎么?” 丁宁一瞬间的沉默,却是让扶苏有些略微的紧张起来,生怕自己的言语已有失当。 “你见过我?”丁宁看着他,问道。 扶苏骤然有些慌乱,下意识的摆手道:“没有。” 然而他实在是不擅长说谎,或者说没有说过谎,在摆手的同时,他的脸上已经浮现了两块红云。 “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丁宁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但是我觉得熟悉,所以我想,这便是所谓的一见如故。” 丁宁的一见如故里包含着无数重的意思,然而扶苏的慌乱却是彻底的消失了,他感到欣喜。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也是觉得一见如故。” “既然如此,今日这酒,我请你。”丁宁将一壶酒放到扶苏身前的桌上,看着他说道。 扶苏的眼睛更亮,他有些仓促的拿了酒杯,倒了一杯酒,祝酒般举杯行礼,然后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酸涩,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酒…”然而他却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酒真是独特。” “祝相逢。” 丁宁倒了一杯酒,也和长陵寻常人交友时一样,举杯祝酒,但一口饮尽之时,却同时在心中说道:“祝我们的命运。” 扶苏的酒量并不算好,这种时候自然也不至于要用真元逼尽体内的酒意,不多时便已醉眼朦胧。 他身份至为尊贵,心中自有约束,虽然心中高兴,但也克制不再饮。 长孙浅雪端了一壶热茶从内院走出。 她看着扶苏干净的眉眼,越看越像郑袖,没来由的便有些憎恶。 先从哪里开始呢? 她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人的面目,竟如昨日相见般清晰。 一缕极细微的元气从她的指尖沁出,伴随着热茶的蒸汽轻抚在扶苏的面目。 “不能喝还喝这么多,也不怕酒后胡言乱语。” 在梧桐落外的马车里等待着的孟七海终于听到了扶苏回来的脚步声,他看到掀开车帘的扶苏的面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没有看出任何的异常。 …… 在孟七海抱怨着扶苏之时,大秦皇宫深处那生长着数株已然结出莲蓬的灵莲的书房里,皇后的五指指尖上不断缠绕着数根纯净的光线。 渭河上的那一战中,长陵城中所有七境之上的修行者都可以感觉到她的出手,都可以感觉到赵四的那一道本命剑毁在她的手中。 从她书房里投射出的细而不断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带着极为坚定之意,刺入无尽高空,达到他们所不能感知的地方,引动星火化为强大的力量。 所有长陵的修行者再度肯定,这么多年下来,昔日在战场上经常一剑斩杀敌朝主将的“彗火之剑”郑袖比以往更强。 她此时依旧在将体内的天地元气渡入无尽高空,渡入天地元气层已经完全消失的寂冷空间,控制着几道彗尘和星辰真火凝聚而成的独特冰冷火焰。 只是此时,整个长陵的修行者,包括皇宫里那名在鹿山会盟之前解决了一些隐患,在利用盟会前的最后时间闭关修行的帝王,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感知到她的动作。 因为巴山剑场已灭。 因为即便是在当年的巴山剑场,也只有她一个人领悟和修炼了这门修行之法 她就像一颗小星辰在不为人知的散发着星光,穿梭无尽的空间。 在她这些星光控制的数条苍白火焰里,包裹着一柄焦黑如锈铁的小剑。 这柄小剑自然是赵四的本命剑。 这柄小剑在被她击溃,和赵四断绝所有联系之后,按理应该坠落不知何处,但此时她却不知何意,那些苍白火焰里的丝丝力量,却似乎在养着这柄已经“死去”的剑。 有人经过她书房外兵俑林立的石道,朝着她的书房行来。 她完美无瑕的面容不改,手上缠绕着的光线缓缓化成数十点荧光消失。 一名她家中的黄袍修行者出现在她书房的门口,将一封密笺交与书房门口的宫女。 打开宫女手中递来的密笺,她的面容上露出些满意的神色,“能令赵妖妃改变主意,倒是的确有些才能。安排他去大燕吧,应该会有他大展拳脚的空间。” 黄袍修行者始终不敢抬头,一直微微躬身,听到她这些话语,这名黄袍修行者恭谨的称了声是,接着问道:“家中想知道您对于方绣幕的意见。” “不堪为用,自然杀之。”她摇了摇头,道:“圣上自然会选择替代的人选,让家中不要再想着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皇后的面容完美无瑕,目光却凉如此时的渭河水。 渭河的水中,一条白色的身影如水中仙子一般在浮光掠影般前行。 可以不需要浮出水面换气,始终在水下以这样惊人的速度前行,她自然便是白山水。 水域对于她而言始终是最安全的逃遁之地,在借助赵一之力摆脱了连波等人的追杀之后,她重返渭河,然而她知道危机未必过去,所以始终不得松懈。 此时在她的眼前,终于见到界线分明的水线。 明亮的水域之后,是无比深邃的色泽,是惊人广阔的天地。 她便知道她已经听过渭河,到了深海海域。 在这里,便是真正的蛟龙出海,再不可能有人杀得了她。 她的心中略微一松,脸上异样的红晕全部消失,一口逆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胸腹之中被锡铁充斥的烦闷之意终于略减,然而她的面容却又骤然大变,一股冷意让她的浑身都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那颗令她压制住伤势的丹药药力太过猛烈,她此次强提真元的时间又太长,此时整个气海都有些不稳,能够流转的真元和五脏之气,竟然退回到了六境的水准。 她的身影继续随着水流前行,渐渐陷入深深的阴影之中,她往日孤高傲然至极的面容上,荡漾出一丝难言的苦意。 白山水并非是这场大局里唯一的惨败者。 事实上,所有大秦王朝的大逆,这些年在和大秦王朝的争斗里,就没有多少胜过的时刻。 所以像她和赵四这样的人,越来越少。 赵四静坐在一间脂粉气息很浓的房间里,看着推开虚掩的门走入房间的荆魔宗,她的眼神里依旧有那种刺天戮地的意味。 “看来我这次是赌对了?” 她先是自嘲般说了这一句,然后淡淡的看着荆魔宗问道:“王太虚不来,让你来,是什么意思?” 荆魔宗深深行礼,道:“他让我追随先生学剑。” “这就是他的条件?”赵四同情般看着他,说道:“要学剑,便首先要成为赵剑炉的剑。” 荆魔宗说道:“太虚先生已然和我说过,且我本身不是秦人。” 赵四冷笑了起来,“看来我倒是的确没有小看了他的气魄,只是你…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成为我们赵剑炉的剑?” 荆魔宗不知道如何回答。 对于他而言,赵剑炉的确是太高,高得他无法仰望的存在。 赵四沉下了眼睑,一道不带任何气息的光芒从她之间流淌出来,切向荆魔宗的右手手腕。 荆魔宗的身体一震,但却没有躲闪。 这道光芒切开了他手腕的血脉,鲜血缓慢而不断的流淌出来,一滴滴的鲜血落在下方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音。 赵四看着他,淡淡的说道:“你敢流尽身中血,我便让你成为赵剑炉的剑。” 荆魔宗抬起了头,看着她,任凭手上的鲜血流淌。 赵四始终没有动作,似是要看着他死去。 即便荆魔宗终于支持不住,颓然跌坐在地,开始陷入昏迷,她都没有动作。 在他的手腕中都近乎流淌不出鲜血,当他的生机都开始消失之时,赵四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出了手来。 她的指尖骤然沁出数十滴鲜血,然后在空气里拉长,变成数十根极长的细针,没入荆魔宗的体内窍位。 荆魔宗身体里的五脏感受到生的希望,接着被一种火热的燥意刺激,更加旺盛的活动起来。 赵四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在这里的市井之徒里,竟然真有一个可以承载我赵剑炉剑意的人。”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五章 时候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时光始终如一的流逝,这或许是对于天下所有人而言唯一公平的东西。 只是对于长陵的许多权贵而言,长陵这个春天里的时间却似比往年流淌得更快。 之所以快,是因为人心急迫,是因为鹿山会盟这个极大的盛会。 岷山剑会虽然是长陵无数权贵交锋的投影,是天下各朝关注的大秦王朝才俊的一次检阅和实力展现,但相对于足以直接决定整个王朝命运的鹿山会盟相比,却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暮光里的方侯府和往日相比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同,但随着苏绣幕忤逆圣意不辞而别,落在很多人的眼睛里,便多了一丝衰败之意。 渭河军港中,夜策冷站立在伴随着她出海的那艘铁甲巨船的船头,远远的眺望着幕光中的方侯府,突然对始终老仆般跟随在她身后的韩三石轻声说道:“代替方绣幕跟随圣上去鹿山会盟的,必定是方饷。” “为什么?”韩三石问道。 她的这句话对于几乎所有的长陵人都难以理解。 跟随君侧参加鹿山盟会,这是一种莫大的殊荣,现在方绣幕违逆圣意,即便是让方侯府将功补过,将镇守关外的神威大将军调回,这举动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你等着看便是。” 夜策冷摇了摇头,冷漠的一笑。 她是最为了解元武皇帝的数人之一,她十分清楚,昔日在十三侯之中最为强势的方侯府,恐怕会第一个灰飞烟灭。 …… 随着时日的流逝,笼罩在暮光里的骊陵君所在的车队前方,已经出现了一条云气缭绕,水气充沛的秀丽大山。 看见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像一个世界朝着自己身体挤压而至的大山,骊陵君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充满了雾气。 那便是巫山,便是楚地。 在阔别了楚地这么多年之后,不用说是这样一条大山,便是这大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分外让人震撼。 骊陵君的这列车队里面,自然有许多当时追随他到了长陵的楚人。 归家路远,真正的千山万水,这样的归家之路已经规划了十余年,一路上各地都有安排,置换车马,是真正的日夜兼程,只是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便赶到这里,车队里的所有人自然都疲惫到了极点。 然而在看清这座大山,看到这座大山上的草木时,所有这些楚人全部如受电击,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其中的不少人甚至泣不成声。 巫山是天然的险阻,其间有数条奔腾恶水缠绕,大军不可能从这里突袭,平日里只有边贸商队通行,所以在骊陵君的这条归家线路上,最后一个大秦王朝的关卡只是有数百人驻守的巫山关。大秦王朝和大楚王朝最重要的兵家之地原先是阳山郡,是巫山中断处,深深切入大楚王朝的一片平原。阳山郡在元武三年便归大楚王朝,现在距离巫山关最近的秦军要塞便是寒谷关,距离此处有六十余里的路途。 从长陵到此都是一路畅通无阻,这个关卡显然也已经接到了有关密令,在看到了这列车队的通关文书之后,便马上放行,甚至根本就未检查车队的随行人员和物品。 当马车真正驶入马帮在巫山中行走开辟出的车道,嗅着巫山中湿润的气息,骊陵君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掀开车帘,有种想要亲吻故国土地的冲动。 然而就在他掀开车帘的同时,端坐在这列车队第一辆马车中的一名灰袍老者却是陡然睁开了双目,车队上方的云气突然旋转了起来,似乎从里面要钻出一条真龙。 骊陵君和车队中的许多人都是面容微僵。 任凭车队上方的天空风云色变,前方道上的一片云气,却是如水中磐石般巍然不动。 似乎那方天地,已经变成了某一人独有的天地。 一名头发用精致白玉簪盘起,身穿青色金纹长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在他显现在所有人视线中的瞬间,山林中所有的飞尘都似乎被一种气息吹拂一空,变得异常的洁净。 感受着这人身上散发出的无尘无垢的气息,骊陵君的呼吸微顿,没有任何迟疑的下了马车,对着这人微躬身行礼,道:“参见范无垢大将军。” 听闻骊陵君的这句话,这列车队中所有的修行者都变了脸色,他们知道若是这人是来杀骊陵君的,那即便是有第一辆马车中的那名长者在,也未必阻止得了。 范无垢是大楚王朝无垢宫的宫主,同时也是大楚王朝最强的数位大将之一,他在世间的威名和地位,恐怕无限接近于大秦王朝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两宗的宗主,今日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不必紧张,我只是奉命来带你去见一个人。”绝世高手自然有绝世高手的风范,范无垢颔首还礼,淡淡的说了一句,便转过身去,道:“你单独随我来。” 骊陵君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周围的人点了点头,这列车队上方的旋转云气迅速的消失,他跟随着范无垢的脚步走入旁边的林间小道。 范无垢虽然没有半分杀意,但他的背影和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始终给骊陵君带来强大的压力,只是十数息的时间,骊陵君的双手已然微汗。 “你在长陵有贤名,我也留意过你的修行进境,之前的许多年里,你的修行进境都极为优秀,甚至超过我门下几乎所有弟子,但是五年前开始,你的修为进境却开始出奇迟缓,否则你此时见我,便应该入了七境。但你现在非但未至七境,反而身体五气都有些失调…现在既然回来,便不要再忧思太重,你要明白,修为始终是你是否能够在这世间立足的根本。” 范无垢没有回头,但却是突然缓缓出声。 骊陵君面容微紧,诚恳道:“晚辈受教。” 范无垢不再多言,继续前行。 他开始穿过一些没有道路的山林,周围越来越荒芜,盏茶时间过后,他和骊陵君的面前出现了一片高山草甸。 这里显然连冬季都没有寒意侵袭,三片如墙般的山壁完全阻隔了寒风,所以不知名的蕨草长得齐腰深。 在这片高山草甸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湖泊,而湖泊畔,矗立着数顶很大的营帐,在此时便已燃起了灯,显得异常明亮温暖。 “要见你的人便在里面,你自行过去便是。” 范无垢在草甸的边缘便负手而立,淡淡的对着骊陵君说道。 能够令范无垢接引的,到底是何等的贵人? 骊陵君想到了某个可能,但又觉得根本不可能,他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根本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如风而行般快速行走在草甸里。 越是接近湖畔那数顶营帐,骊陵君的心情就越是震惊。 草甸接近帐篷的数十丈区域内,草地不仅被清理得整齐无比,而且地面上竟然全部洒满了名贵的花朵,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营帐里散发着明亮光焰的,也根本不是灯火,而是一颗颗的明珠。 就连营帐的本身,用的都是某种白兽皮拼接而成,这种白兽皮连骊陵君都没有见过,本身就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香气。 数名身穿宫装的侍女在他接近这数顶营帐的时候走出,对他盈盈行了一礼,然后掀开一座营帐的帘子,让他进入。 骊陵君的呼吸彻底的停顿了。 这几顶营帐是连接在一起的,就像是组成了一个深深的院落。 而营帐的内里,富丽精美到了极点,不只比他在长陵骊陵君府最精美的房间要强出太多,甚至可以说,比长陵所有的美宇都要精美。 这种精美,在整个世间,只可能出自大楚王朝的皇宫。 这几顶营帐中的一切,和大楚王朝皇宫里的精美殿宇里的一切,没有任何的区别。 在最中心的一顶营帐里,一名仅凭身姿便令人难以呼吸的绝丽女子背对着他而立。 绝丽女子的身前,不知道是一个人工开凿还是自然形成的温泉池子,在不断的散发着迷离的白雾。 骊陵君终于确定了他猜测的那个不可能的人变成了可能。 他近乎惶恐的垂下了头,微微犹豫了一下,道:“母后。” “离开埕城时,你还是个孩子…” 一声无比美妙动听的声音响起,绝丽女子带着一丝感慨,缓缓的说道:“你接下来不需要急着赶往埕城,你需要做的,便是随我一起去鹿山等着。” 骊陵君呼吸一滞,他终于明白了这名和郑袖一样拥有无上权势的女子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声音微颤道:“父王御驾也已然快到了么?” 绝丽女子依旧没有转身,只是点了点头,道:“时候差不多了…你来侍奉我入浴。” 骊陵君的整个身体都抑制不住的震颤起来,大脑在此刻竟是一片空白。 在接下来的一息之间,他开始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终于明白苏秦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让他可以这么顺利的回到大楚。 然而这样的事情…苏秦根本没有告诉他知晓! 他的口中变得无比干涩,如同吞了无数沙石。 绝丽女子等待着他,娇柔的背影因为他的迟滞而缓缓冷硬起来。 骊陵君心中充满无数难言的情绪,然而他知道此时应该做什么。 “遵命。”他的心中开始充斥对苏秦的浓烈杀意,但面容却是和平时一样变得温雅,他缓步上前,双手落向绝丽女子的香肩。 巫山开始慢慢笼罩在夜色里,云雾更加缭绕。 营帐的温泉池里,水声如有人呢喃。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六章 心境 一场雨悄然洒落,使得整个巫山更显云雾缭绕,如同仙境。 车队沉寂的等待在开始变得泥泞的山道上,吕思澈站立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侧,沉默而紧张的看着范无垢和骊陵君离开的方位。 黑暗中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吕思澈的神容微松。 没有范无垢的身影,骊陵君独自一人从山林中走出,但他的身体也给所有人和结晶的感觉,而且好像连长途跋涉之下的疲倦困乏都被洗去,整个人流散出异样的气度。 在长陵,骊陵君在很多方面也展现出令人佩服的能力,令人决意跟随的气度,然而毕竟需要小心翼翼的求存,但此时在所有马车内外的人眼里,骊陵君身上的这种小心翼翼却消失了很多,所以他的身影似乎骤然变得大了起来。 这种气度的变化,让很多人意识到了什么,心情再度变得激动起来。 骊陵君十分清楚自己这些忠心的门客此刻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温和而又清晰的缓声道:“我们不需要急着赶去埕城了,我们转道鹿山。” 这列车队所有人都一怔,在其中大部分人还没有来得及咀嚼这句话里的真意时,骊陵君已经缓声的说了下去,“在鹿山,会盟开始之前,父王会册封我为太子。” 巫山一带,还不到春雷响起时分,然而骊陵君的这句话,却是如同一个惊雷,在这列车队所有人的耳中响起。 鹿山属于数朝交界之地,在鹿山册封太子…而且骊陵君还未正式回到大楚都城,大楚王朝的太子之位已经空了数十年…无论从任何一个方面来看,这种事情都是不合常理的。 然而这列车队所有人都清楚骊陵君的说话行事风格,他们都注意到,骊陵君连“如无意外”四个字都没有加上。 连这样的四个字都没有说,便说明册封太子这件事已成定局,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的意外。 天下间谁都知道楚王已经老迈不堪,骊陵君成为太子成为定局,那便说明在不久的将来,他便是大楚王朝至高无上的主人。 追随的主人成为一朝帝王,那追随着他的人,会是何等的风光? 这是真正的苦尽甘来。 一时间,车队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激动难当的跪倒在地。 唯有骊陵君不是全然的欣喜,他走到吕思澈的身侧,用无比冰寒的语气在吕思澈的耳畔说道:“杀了苏秦…无论用多少代价,一定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大楚。” 吕思澈的眉头顿时深深蹙了起来,他此时尚不知道为什么要杀苏秦,然而他却可以感觉到骊陵君心中那种无比的暴戾和怨毒的情绪。 …… 过了晚饭时分,梧桐落便迅的变得清幽起来。 酒铺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丁宁收拾着桌子,已然准备关铺。 扶苏就在此时走入了酒铺。 看着正在忙碌的丁宁,他也随手拿了块抹布,开始帮着擦拭桌面。 “既然生意不错,为什么不请两个人,这样你也可以多些时间修行。”看着并没有拒绝他帮忙的丁宁,扶苏温和的微笑问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在很多人看来,修行最重要的是时间,好像说得他们天生有个几百岁的寿命,就一定能够修到第七境甚至第八境一样,但在我看来,其实是他们不了解修行,如果纯粹想着用耗时间的方法耗到破境,那往往就不能破境,许多这样的修行者,最多耗到五境六境就白苍苍,到时候还是觉得上天不公,不能在让他们活个五百年。” 扶苏微微蹙眉,不知为何,他觉得丁宁的这些话里好像的确隐含着很多有用的道理。 “那你觉得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想了想,谦虚而认真的问道。 丁宁看着他,说道:“自然是心境。” “心境愉悦,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对,都觉得有意义,便不会怀疑现在做的事情没有用处,是在白费时间。没有丝毫犹豫,便自然勇猛精进。”顿了顿之后,看着陷入沉思的扶苏,他接着说道:“其实即便是黑夜中过江河,也有无数条途径,但渡不过的,往往是怀疑自己错了,走到一半不走,或者又退回一处,再选一道路径出。反倒是有些即便走了弯路,但觉得自己正确,始终在前行的修行者,他们会走得更远。” 扶苏细想着这些话,现和自己老师说的有些话完全一致,他便不由得肃然起敬,说道:“怪不得外面都说你的悟性恐怕不输岷山剑宗和灵虚剑门那几名怪物。” “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收拾完的丁宁端来一盆清水给自己和扶苏洗手,说道:“该不会是特别过来拍我两句马屁。” 扶苏笑了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青玉酒壶,道:“上次是你请我喝酒,这次换我请你喝酒。” 青玉酒壶里的酒液也是青玉色,倒入酒杯时凝成一线,散着晶莹的光泽。 只是一杯入腹,他便感觉到每一滴细微的酒液如同朝堂里那些贵人喜食的海外鱼子一样爆开,散出微腥的气息,这些气息深入他的内腑,却是好像一朵朵鲜花盛开,让他体内一些因为阳气太过旺盛而显得干枯的地方,都如同蒙上了一层水膜。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扶苏,道:“这酒可是有些特别。” 扶苏笑了笑,说道:“这酒可是好酒,而且外面都没有得卖,家里已经存了好久,这一壶喝光了也就没有了,所以你可是得多喝点。” “他对你可是有些特别。”夜深之时,看着将扶苏送出巷口之后回来的丁宁,长孙浅雪微冷的嘲讽道:“连七心花炼制的续命酒都给你拿了过来。这可是真正的有价无市,整个鱼市十年里也未必能够从海外采集到酿造出这么多酒的七心花。” “能多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会用这三年的时间来换取修为。” 丁宁感受着那些滋润着自己体内干枯之处的莹润药力,只是平静的对她说着修为的事,“这会让我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更接近三境上品一些。” 长孙浅雪不悦的看着他,说道:“他对你如此,你却利用他,你不觉得有些内疚?” “不要太在意过程,只需在意结果。”丁宁看着她,说道:“再好的过程,人都死光了,也没有用。” “不要老在我面前提这些旧事。” 长孙浅雪的面色骤寒,缓声道:“你这么说,便认为他当年做的很多事都是错的?” 丁宁点了点头,道:“自然有很多是错的。” 长孙浅雪并不喜欢争吵,所以这样的对话如果在别人而言才是开端,但在她这里却已然结束。 她直接转身,走入后院。 丁宁也不再说什么,和平常一样用热水洗漱,然后上床。 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开始苏醒,疯狂的吞噬着那酒液所化的元气。 他身体内那些被浸润的干枯之处重新变得干枯,但同时他的体内又有惊人的五气生成。 他身体里的真元,以寻常修行者难以想象的恐怖度,急剧的增强着。 …… 此时已是残月。 夜空里的月亮已经变成了一条细小的弧线。 周家墨园里,周家老祖始终四季温暖如春的房间里,周素桑满怀敬畏的垂站立在周家老祖的面前。 看着这名少女,周家老祖的眼底充满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微微的眯着眼睛,用尽可能和蔼的语气问道:“你的月事已然结束,自己可有什么感觉?” 周素桑虽然知道周家老祖问这样的话只是关心自己修行那门秘术的进展,但她还是忍不住满脸通红,羞涩道:“禀报老祖,我自己未曾有什么特别感觉。” 周家老祖眼中光芒一闪,她还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枯干的双手已经落在了她的双手,沿着双臂往上不断的摸去。 她的身体顿时微颤,肌肤上不自然的冒起了无数小疙瘩,但是她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动不敢动。 周家老祖的真元在她体内那两条线路中缓缓游走,极其细致的感知着她体内的变化。 然而他的脸色不可遏制的阴霾起来。 她没有感到变化,他也没有感到任何的变化。 没有任何的变化…那便说明那名酒铺少年的理解是错误的。 这并非是女子修行便适合的秘术。 或者有可能,那名酒铺少年故意说了谎话。 他的心中,也顿时和骊陵君一样,充满无比暴戾和怨毒的情绪。r1o58 第七章 邀约 周家老祖的双手在少女的肩头停顿下来。 即便光洁但干枯的双手和少女颈部白皙细腻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有种邪恶的美感。 因为心中被暴戾和怨毒的情绪充斥,他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的双手长时间的停顿着,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周素桑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一时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直到明显的震颤传入掌心,周家老祖才霍然醒觉。 他的身影一动,回到了自己的榻上,依旧面容和蔼的对着少女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并柔声说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继续修行便是。” 周素桑心中的不安顿时消失,她无比尊敬的对着这名老人施礼,然后退下。 周家老祖没有看她离开的身影,垂头沉默不语,脸上尽是阴霾。 时间对于他这样的老人而言已算极其的紧迫,然而对于一个始终卡在某一个关口,甚至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够再继续修行,若是继续修行整个气海都有可能彻底冻结的强大修行者而言,当习惯了每日花去大量的时间修行…现在这些大量的时间却彻底变成了空闲,那这时间就会显得无比的漫长。 每一个呼吸,尽是难熬。 处在这样煎熬里,明明拥有强大力量却不能寸进,只能感觉着自己衰老和死亡的人,绝对不可能有愉悦的心情。 唯一幸运的事情,便是他有比寻常修行者更多的时间用来思考。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存着让丁宁活很久的想法。 周家写意残卷上的至高剑诀,不可能流传在外人的手中,否则日渐衰落的周家连最后的根基都会消失。 按照他的修行经验,在岷山剑会开始之前,丁宁的气海就应该开始冻结。 到时不需要他动手,恐怕岷山剑会里的对手,就会让丁宁消失在这个世界。 现在丁宁对于写意残卷的参悟对他没有任何的帮助,他先要确定这名酒铺少年有没有对他说谎话,然后他不想这名酒铺少年死得没有意义…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那是一场真正的盛会,可能今后都不会有的盛会。这样的盛会,不能错过。” 一脸阴霾的周家老祖双手十指交错着想着,缓缓的自言自语了这一句。 他说的盛会自然是指鹿山会盟。 九年之前四大王朝约定的鹿山会盟,是各朝斗智斗勇,最深层实力的揭露。 不仅是各朝的帝王君临鹿山,各朝最为惊采绝艳的人物也会聚集鹿山。 现在的元武皇帝又已至八境,又将会带来如何惊人的风雨,天下每个修行者自然都很想知道,很想亲眼所见。 即便整座鹿山都会被各朝帝王的军队和修行者封闭,但只要赶至鹿山周遭的一些山头之上,想必也可以亲见鹿山之巅的气机变化。 对于周家老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可以在很近的距离感知更高修行者搬运或者释放天地元气时的一些气机变化,感知到天地间的一些线路流淌,或许便是很大的契机。 对于周家老祖而言,鹿山盟会这四个字,还让他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鹿山距离巫山并不遥远。 而巫山里,藏着一件对他很有用的东西。 但不论到鹿山还是到巫山,他都必须出山,出周家墨园。 “是应该出去走一走了。” 周家老祖看着外面的夜空,冷漠的自言自语道。 然后他沉声喝了一声:“备车。” 周家墨园距离梧桐落至少要半日车程,此时出,在清晨便可至梧桐落外。 …… 黎明前的黑暗里,长孙浅雪睁开了眼睛。 她体内的所有一切有关修行的元气,全部收敛至气海,沉入玉宫。 她玉宫里那柄色泽深沉到极点的剑,根本不需要她动念,便无比贪婪的吸进所有沉入玉宫中的真元和天地元气。 寻常的本命剑不可能容纳这么惊人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然而这柄九幽冥王剑,却完全就像是蕴含着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幽冥之地。 她的感知也沁入这柄剑里,经过这柄剑的散,却是扩大了数倍。 丁宁体内的无数小蚕感知到了她的异常,他也无比警醒的睁开了双目,轻声道:“什么事情?” “七境中阶,五气不全,气海自封过半。”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缓缓的说道。 “是周家老祖,应该是来找我的。” 丁宁没有迟疑的肯定了来人的身份,冷笑起来:“这么多年躲在墨园不出来,所有长陵人都以为他死了,现在却是来亲自找我,看来不是寻常的事情。” “虽然气海自封过半,但只是真元和天地元气总量和流转不畅的区别,且他主修的是星辰凝煞的手段,在元武初年之前,他又经过许多残酷的战斗…若是真打起来,我都未必有必胜的把握。” 长孙浅雪少见的凝重说道:“这样的人,你能解决?” 丁宁想了想,一时没有回答。 长孙浅雪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些鄙夷的神色:“看来我还是多想了,你现在有个护身符。” 丁宁明白她的意思,却没有丝毫羞耻,只是平静的说道:“看看他的来意再说。” 数辆马车停在梧桐落不远处的一条街巷里。 中间马车里的周家老祖微眯着眼睛,看着沉浸在黎明前最后一丝黑暗里的长陵城。 出了墨园,一路行来,这个长陵和他印象里的长陵已经有了无数改变,变得更加雄伟庞大,变得让他想象不出以前那淋漓的鲜血。 原先很多大宅已经消失。 看不出丝毫痕迹。 原来很多东西真的是可以被抹灭到不留任何痕迹的。 可是自己不想在这样雄伟的大城里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落在梧桐落时,张仪便已起身,他开始洒扫庭院,他手里的扫把始终和地面隔着一丝距离,从他双手中流淌出的一丝丝元气吹拂在地上,地面的落叶和尘土被清扫干净,但是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出。 不出声音只是为了不惊扰到薛忘虚的睡眠。 只是这种洒扫却也被他当成了功课,回望这些时日在梧桐落里修行,他却现自己无形中的进步要比在白羊洞修行时快一些。 他找不出原因。 但是丁宁却很清楚其中的原因。 修行最重心境,当抱着至诚的心去认真的做一件事情,自然更容易成功。 薛忘虚从未如此虚弱过。 而至敬至孝的张仪,也从未如此担心过薛忘虚,尽心照料薛忘虚,对他而言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一举一动皆尽心,怎么可能进步不快。 洒扫完庭院之后,张仪依旧毫无声息的开门,提着一些干柴和火炉到外面生火,这时丁宁也和往常一样开了铺门,也就在此时,周写意从巷口走来。 丁宁早已知道周家老祖的亲自到来,所以并不惊讶,张仪见到周写意的到来,却顿时一愕。 “我家老祖要见你。”周写意始终低垂着头,走到丁宁身前微躬身行了一礼,轻声说道。 丁宁也不多说,点了点头,跟着转身的周写意走出巷口。 在接近停留的那数辆马车时,中间马车里周家老祖的车帘被一阵柔和的力量缓缓推开,露出周家老祖的身影。 丁宁十分恭谨的行了一礼,道:“您怎么会这么早来见我?” 周家老祖一直在看着丁宁的一切举动和神色,他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阴冷光焰,他觉得平静的确可以掩饰许多情绪。 只是他的脸上却是泛出最为温和的微笑,他拍了拍身侧的软榻,像招呼着自己的周家后辈般,慈祥的说道:“来这里坐着说话。” 丁宁恭谨的坐下,亦如乖巧的后背准备聆听。 “我来看看你的修为。”周家老祖慈和的伸出了双手,如同触摸那名少女一般,落在丁宁的双臂上。 丁宁的面容没有任何的异常。 随着自己沁出的元气的游走,周家老祖的呼吸微顿,他也没有觉任何的异常,丁宁的一切和他预料的一样。 如此说来,这名酒铺少年并未比他多参悟出什么东西? 或许是自己太过疑心了。 像他这样的后辈,短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比自己参悟出更玄妙和正确的东西? 周家老祖的嘴角泛出一丝自嘲,随即化为无尽的冰冷暴戾之意,再极短的时间里,却是又化为极度的温和。 “再过些日子,便是决定我们大秦王朝今后命运的鹿山会盟。” 他看着丁宁,柔声说道:“这是真正的盛会,我想你一起陪我去看看,你可以考虑一下。” “虽说很有可能获得一些特别的际遇,但去看这样的盛会,也会非常危险。” 他顿了顿之后,又和蔼的补充道:“即便是受圣召而跟随进入鹿山的修行者,都未必安全。而我们无法进入鹿山,只能尽可能到最为接近鹿山的山林之中观礼。只是同样会有各朝的修行者去,所以争端难免。即便是我也未必保证一定全身而退,所以你不必马上回答我,你可以考虑一下。” “你都说了不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像我这样的修行者,死在那里面,自然正常不过。”丁宁在心中冷冷的如此想到,但是他的面容上除了思索之意外,却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r1o58 第八章 启程 “跟着老祖去看这样的盛会,肯定会大有益处。。。”丁宁沉默了片刻,说道:“只是我虽然在外修行,但毕竟是青藤剑院的学生,要离开长陵远去鹿山,我也需要得到师长的允许。” “如没有意外,今日圣上就会启程。”周家老祖没有先应丁宁的话,而是先缓缓的说了这一句,然后才和蔼的看着丁宁说道:“你自然需要得到师长的允许,但若是你真的想随我去看看,便需要快一些。” “晚辈明白。”丁宁恭谨的垂说道。 周家老祖满意的微微一笑,说道:“那你便去吧,这里会有周府的马车等着,只要你可以去,便随时可以出。” …… 张仪始终有些紧张的看着巷口,看到丁宁走回,他马上迎了上去,轻声问道:“丁宁师弟,周家老祖这么早来找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丁宁沉吟着,说道:“他让我随他一去去鹿山。” “去鹿山?” 张仪虽然性情有些过分宽厚,但心思也是聪慧至极,他瞬间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顿时十分凝重道:“鹿山会盟,天下至高的修行者云集,可以说是修行者世界里最大的盛会,这些至高的修行者之间必有交锋,哪怕只是感受一下那种境界,恐怕就会对将来的修行有莫大的好处,然而这道理谁都知道,我大秦王朝、大楚王朝、大齐王朝,还有那大燕王朝,到底会有多少修行者到鹿山周遭,到底会生什么样的事情,却是无人知晓。” 顿了顿之后,张仪看着丁宁,越加凝重的说道:“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会盟,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便没有例子可供参考。” 丁宁还没有回话,身后小院里却是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你说这么多,你丁宁师弟想必都知道,关键看他怎么想。” 张仪马上转身,“洞主,你已经醒了?” 薛忘虚坐在床头,缓缓的披着衣服,对着外面说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会知道即便你很想睡,但是一点小响动还是会很容易让你惊醒。” 已到门口的张仪闻言自责羞愧道:“实在是弟子声音太响了。” “自己年纪太大,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进来吧。”薛忘虚等两人进门之后,看着丁宁问道:“去鹿山没有前事可考,关键在于你怎么想。” 丁宁看着他一眼,异常简单的说道:“我想去。” “既然你已经决定想去,那便去。”薛忘虚看着丁宁笑了起来,说道:“看来你考虑的只是安全问题。” 丁宁对着薛忘虚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又同样认真的对着张仪行了一礼。 “小师弟…不,丁宁师弟,你这是?”丁宁之前极少对着张仪如此庄重的行礼,所以看到丁宁如此动作,张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我不在长陵的时日,洞主就全靠你和沈奕师弟照料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照料他,等我回来。”丁宁看着张仪,平静的说道:“鹿山路远,等鹿山会盟结束,我回来之时,岷山剑会便也要开始了。” 张仪彻底明白了丁宁的意思,也异常庄重的回礼,说道:“我和沈奕师弟一定会好好的照料薛洞主,等着丁宁师弟你回来在岷山剑会上大放异彩,给白羊洞带来真正的风光。” “写意残卷上的剑意足以和任何剑经争锋,白羊剑经也是大巧若拙,希望师兄能更进一步。”丁宁认真的想了片刻,对着张仪接着说道:“我再送师兄一句话,朝雨浥轻尘,朝雨绵柔,却可以洗尽铅华,白羊挑角,意在相持,两者真意,未必没有共同之处。” 张仪一怔,一时不能理解丁宁这些话的意思,但他潜意识里却觉得这些话极其重要,一时间这些话在他的心中无比的清晰。 薛忘虚却是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然后忽然又有所感般笑了起来,看着丁宁道:“看来我不是宗师,你才是宗师。” 丁宁摇了摇头,道:“弟子若是宗师,老师自然是真正的宗师。” 薛忘虚大笑了起来。 张仪更加不明白的看着他们两人,薛忘虚微微收敛笑容,看着他说道:“你便好好参悟着吧。” …… 周家老祖根本没有离开梧桐落太远,既然出了墨园,他便不可能轻易的回去。 在他看来,丁宁不可能拒绝自己的提议。 既然这个酒铺少年在自己身上已经获得了凝炼星辰寒煞元气的强大手段,那自然会觉得跟随着自己会更大的好处,这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然而他并不知道丁宁对他的性情无比的了解。 丁宁走出了薛忘虚的小院,走到附近不远处的一间铺子里,对着里面的一名伙计交待了几句。 然后他便回到酒铺,和平时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生。 长孙浅雪明白他的用意,也根本不理会他。 只是隔了半个时辰,一辆马车便停在了巷口,扶苏从车厢内走出,匆匆的走入酒铺。 “今日怎么这么好兴致,一大早便令人找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么?”一看到坐在酒铺里的丁宁,扶苏便含笑问道。 “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是件危险的事情。” 丁宁等着扶苏过来,坐到对面,接着说道:“你应该知道周家?” 扶苏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道:“你说周家,应该便是指有墨园的周家。你又说有危险的事情,是周家找你麻烦?” 丁宁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平静问道:“你知道周家老祖么?” 扶苏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神色微异:“他还没死么?” 丁宁摇了摇头,道:“我一门凝煞手段便是他传的,现在他请我随他去鹿山。” 扶苏大吃一惊:“去鹿山?” 丁宁点了点头,平静的看着他震惊的双眸,说道:“你肯定也明白去鹿山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我找你,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我陪你一起去?” 丁宁没有任何的解释,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 扶苏有些感动。 他认为可以互相生死相托的,才是真正的朋友,他认为丁宁将他看成真正的朋友。 但接下来,他却是有些惶恐,低头道:“我不知道家里准不准我离开长陵去鹿山。” “你等我!” 但他马上又抬起了头,看着丁宁道:“我去问问家里,只要家里同意,我便陪你去。” 丁宁看着他点了点头。 看着扶苏异常干净的眉眼,他都有些想不明白,像元武皇帝和郑袖那样复杂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和他们全然不同的儿子。 …… 扶苏要问家里的意见,他的问题,自然会传递到皇宫深处女主人的书房。 皇后的手指间此时没有任何玄妙的光丝缭绕,但是在她的感知里,无尽的高空之外,那不属于这个天地的几道苍白火焰,却像妖精一般欢悦的缠绕着那柄焦黑如废铁的小剑。 这柄焦黑如废铁的小剑深处的符文里,缓缓的吸纳着苍白色火焰中的力量,一些已经破损的微小粒子里,开始散出苍白色的晶光,就像是锈蚀的铁屑却在转化成宝石。 “周家老祖居然还没有死…在周家墨园里躲了这么多年,现在出来又想做什么?” 听着面前宫女的回报,她淡漠的自言自语。 “既然扶苏自己想去,那便让他去。” 下一刻,面容始终完美无瑕的她微微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宫女说道。 能够在她身前禀报这些事情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宫女,所以听到这句话,这名宫女并没有直接领命退下,而是迟疑道:“娘娘,这似乎有违圣上的意思…会不会不太好。” “你懂什么。” 皇后呵斥了一句,却并未生气,嘴角反而掠起了一丝异样的笑容:“他带他的人,又怎么会管我的安排,若是试图去揣摩他的意思,才是真正的不好。更何况扶苏太干净,让他去看看人心险恶也是不错。” 除了最后一句之外,宫女依旧有些不懂。 皇后便又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你应该明白,我们最重要的关系,先便是夫妻。唯有将这层关系凌驾于一切之上,才会真的好,长陵的一切才会真正的稳固。” 说完这一句,她望向外面的天空,缓慢而带着一些傲意的说道:“现在圣上应该已经启程了。” 宫女的身体微微一震,她也不由自主的侧转头看向身后远处的天空。 圣上已经启程,那现在这偌大的长陵,便是全要放在她身前的这名女主人手里了。 第九章 会聚 “那酒铺少年没有答应?” “答应了,只是邀了一人,想问老祖是否可以同行。” “什么人?” “公子苏,鱼阳剑院的一名学生。” “什么来历?” “长陵鼓楼巷的一名孤儿,自幼跟随着鱼阳剑院柳黄鹤修行,所以和一般学生有些不同。” “消息来源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且鱼阳剑院的副院长和我是旧交,他口中所说的和我从数名教习那里得到的消息完全一致。” “既然如此,让他们过来。” 阳光渐媚,春光也渐媚,似要渗透薄薄的车帘渗到周家老祖的身上。 周家老祖没有看告退的周云海的身影,而是阴沉的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 虽说这些消息都是周云海亲自打听,且多方求证,不会有什么问题,且一名鱼阳剑院的学生跟着,对他的整个计划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影响,然而不知为何,他总是觉得这名酒铺少年的一些举动出乎自己的意料,隐隐给自己带来某些不可知的威胁。 两名少年快步走来,青涩的身影映入他充满阴霾的眼帘。 他的眼睛里就像迎来一场日出,阴霾很快的消失,换上了温暖的慈祥之意。 一股温和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轻柔的析出,缓缓的将车帘往两侧分开。 他仔细的端详着扶苏。 扶苏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袍,容貌俊秀,眉目干净,眼神有种分外透明的感觉。 只是感觉到周家老祖在凝视着自己,他的脸上就有些微红。 这样羞涩而干净的人,一般只存在于这种底层。 若是真有些背|景,便也绝度不会允许他去鹿山那种地方。 周家老祖的嘴角缓缓浮起一些自嘲的色彩,他想到恐怕是自己许久没有离开墨园,所以再入长陵之后,便想得太多,这样的一名少年,对自己又会有什么威胁? 他和煦的笑了起来,对着丁宁和扶苏招了招手,道:“过来。” 走到这名老人的身前,扶苏心中有些惊讶,他完全没有料到周家老祖如此和蔼可亲,和传说里那名狠厉异常的旧权贵似乎截然不同。 但也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一股微弱的阴寒元气由周家老祖的身体传来,渗入自己的身体。 他瞬间反应过来是这名老祖在探查他的修为,他应该是长陵唯一到了五境的少年,对于他的身份而言,这种相应于他的年纪而言太过骇人的修为是最大的破绽,然而他却可以肯定周家老祖无法察觉他的真正修为。 所以他也和昔日的丁宁一样,恍若什么都没有察觉,任凭这股微弱的阴寒元气在他的体内游走。 “只是三境中品而已么?身体经络也偏弱,并非很好的修炼材料。” 感知着扶苏身体里的真元强度,再感觉到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有些偏弱,偏狭窄而不利于真元流通的经络通道,周家老祖心中自嘲的意味更浓烈,他脸上流淌出数分真正满意的神色。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么?”他收回那一股微弱的元气,问道。 丁宁简短而恭谨的回答道:“都准备好了。” 这种演戏并不是很愉悦的事情,而且明媚的春光也让常年看着黑白二色的周家老祖极不习惯,所以只是这几句话,他心中不耐之意便顿生。 车帘缓缓的合上,他的声音从车帘中传出,道:“既然如此,你们两人便登车吧,我们即刻启程。” 丁宁和扶苏一起走向后方的一辆马车。 直到掀开车帘躬身走进车厢之时,他的嘴角才浮现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冰冷讥讽神色。 若是你都能察觉得出扶苏所修功法的真正进境,那数个王朝,甚至那些大逆,为什么千方百计,甚至不惜牺牲强大的修行者,也想要弄清楚元武皇帝的真正修为进境? 车轮开始滚动。 原本和这场盛会还没有太多关系的丁宁也开始启程。 丁宁的心境再度绝对平静下来。 任何的阴谋,都敌不过大势,而现在,他已经掌握了大势。 …… 原本并不需要前去鹿山的丁宁开始启程,整个天下,很多人也已经启程,很多人,正准备启程。 大秦王朝最北端原先属于赵地,但再往北,过了阴山,却是连绵的荒漠,即便是昔日的赵王朝也只是到阴山为止,并未将自己的疆域扩至这片荒漠之中。 最贫瘠,看上去最不适合人生存的地方,却往往会有人生存。 在荒漠的深处,有着许多以放牧为生的部落。 在其中一个位于某条热河边缘的部落里,一名巫师模样的乱发男子盘坐在一处地火喷涌的地裂之前。 他身前熔岩凝结成的黑色石头上,划着无数条用来记录时间的划痕。 “是时候该启程了。” 他叹息了一声,他的声音带着的既不是这个部落的口音,也不是昔日赵王朝的口音,却是先前的韩王朝之地的口音。 在他站起来之时,他身前地裂中喷出的火焰骤然凶猛,瞬间充起数百丈的惊人高度,映射得这片荒漠大半个天空都是通红,燃烧产生的黑烟,如乌云般滚滚朝着远处天际弥漫过去,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里的地火一直是被他硬生生的压着,所以之前才是刚刚高过地裂的高度。 在喷涌出数百丈高度的惊人地火中,滴溜溜的转着一颗红丸,看上去既像是丹药,又像是某种金属凝聚之物。 这名荒漠巫师模样的男子却是张口一吞,直接将这颗红丸吞入了腹中。 一团红雾从他的身上散开,然后他开始动步,启程。 …… 有些人的启程惊天动地,引发天地异象,但有些人的启程却是悄无声息。 郦陵君的车队改道离开巫山已经多时,在丁宁启程离开长陵之后的第二个清晨,两名身穿黑袍,头发扎成三束的大齐王朝修行者也出现在了巫山的某条山道上。 两人中一名稍年长的男子闭目凝神听了许久的时间,然后转身看着身旁年轻的同伴,轻声道:“来了。” 年轻修行者脸上瞬间布满振奋之意,说道:“若这人真是秦人中对于鹿山会盟极其有用之人,我们今日便是为我大齐王朝立了大功。” 年长的男子冷漠的看了他一眼,非但没有丝毫兴奋之意,心中反而浮起一丝冰冷的意味。 他并非对王朝不够忠诚,只是他不比这名年轻修行者初出茅庐。 若真是按照情报所言,来的是大秦元武皇帝特意从远地调来的人,那这人又岂会是一般人? “怎么,陈大人,你很紧张么?” 年轻修行者看着他的眼神,却是傲然的微笑了起来,道:“我们两人联手,又是埋伏偷袭,即便来的人真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就算是大秦十三侯之一,我们也对付得了,又何必如此拘谨。” “不要说话。”年长的男子脸色微变,突然轻喝了一句。 年轻修行者微微挑眉,面露不以为然神色。 距离他们极远的山道上,行驶着一辆马车。 巫山里山林浓密,水汽缭绕,林间又有无数的鸟兽声,即便是大声说话,哪怕马车中人的听力是常人的数倍,都不可能听得到。 年长修行者之所以能够感觉到这辆马车的到来,只是因为提前在那条山道上做了一些隐秘的布置。 这是属于他宗门内独有的秘术,外人不可能知晓。 然而就在此时,马车里原本闭着双目似在沉睡的人,却是突然抬头,朝着他和年轻修行者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马车里的这人,是一名三十余岁面目的男子,面目清秀,然而却散发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金戈之气。 他明明也只穿着最普通的青衫,然而他的身体每一部分,他的发丝,他五官的每一处线条,包括他身上衣衫每一处的褶皱,都像是一柄利剑,令人看到都觉得刺目。 年长的大齐王朝修行者根本不可能看得到马车里的这人,然而此时,他的双目却也刺痛起来。 那辆马车中人的剑意,竟然隔着这样惊人的距离,直接顺着清冷的空气,刺到了他的面前! 这辆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彻底停顿,身体里的血液冰冷到了极点。 也就在此时,坐在车头上戴着斗笠的车夫微微躬身,手中突然发力。 两匹看似不起眼的灰色马匹,突然眼睛变得血红,也开始疯狂发力。 只是一瞬间,狂暴的铁蹄声便掩盖了一切杂声,变成了带着恐怖杀伐之意的乐曲! 年长修行者脸色剧变,他一声厉喝,抢先出手。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根黑色的骨杖,随着他真元的疯狂涌入,两株巨大的黑色花朵骤然在他的身前形成。 也就在此时,极远处马车中的那人,已经从马车里飞掠而出。 只是一步跨出,马车中那人便如同变成了一柄飞剑。 年轻的大齐修行者也骇然变色。 他只是刚刚听到天空中响起裂帛般的声音,就已经看到天空上出现了一道空气分开的剑路,一条青色的身影,已经凌空而至! 第十章 神威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年轻的修行者是大齐某个隐秘宗门的弟子,年纪虽轻但已经迈入了六境,实是这数十年来罕见的修行天才,初出山门又是不久,难免有些骄傲,但强者毕竟是强者,一声厉喝之间,他直接便用尽了全力,整个身体如干枯的鲜花迅速枯萎下来。 噗的一声闷响。 他的手中涌出一蓬黏稠如浓墨的黑炎,黑炎里,是一颗无数颗细小晶石拼接而成的拳头大小黑色骷髅头。 在他的厉喝之中,这个黑色骷髅头竟如有生命般,发出尖厉得难以置信的嘶鸣。 周遭的山林间无数的虫豸和鸟兽才刚刚感到惊恐,还茫然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已经在这种凄厉的声音里死去,它们体内的一些元气,却是自然的沁出,朝着那个黑色骷髅头会聚而去。 无数条音波在空气里甚至化为了有形的线路,如无数飘舞的琴弦一般落向那条凌空而至的青色身影。 飞在空中的青衫修行者脸色漠然,看着年轻修行者枯萎下来的身体和天空里飞舞的音线,他嘴角微翘露出一道极为轻蔑的笑容。 “祭血大法,鬼王杀音,鬼音宗的人。” 他的身体都甚至没有什么明显动作,说话之间,口中喷出的一道道吐息便化成了实质的剑意,带出一道道惊人的气浪,瞬间切开了他身前所有冲击过来的音线。 年轻修行者的身体猛然一震,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砸中,他手中前方黑炎里的那个黑色骷髅头震颤连连发出恐怖般的嘶鸣,竟是直接倒撞回来,撞在他的掌心。 这黑色骷髅头原本从年轻修行者的掌心透出,显然是已经和他体内真元融合,变成他体内真元一部分的本命物,然而此刻不知为何竟然不和他的身体相容,啪的一声震响,这颗骷髅头就像是别人的兵刃一样,猛烈的和他的掌心冲击,他的一截衣袖瞬间碎成了无数片碎屑围绕着他的手臂飞洒开来。 这名年轻修行者手臂上的经脉,就像是一截截承受不住力量的麻绳一样炸裂开来。 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体便往后挫去,往后倒飞,瞬息之间便已像投石车抛出的石头一样,砸入后方的林间。 直至此时,比寻常的飞剑甚至还要快上数分横空而来的青衫修行者才正式出剑。 一柄乌光色的厚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柄厚剑的表面,全部是片片凹凸不平的纹理,就像是一片片的龙鳞。 看到这柄剑的同时,年长的大齐修行者便已明白了这人的真正身份。 他知道就凭刚刚自己激发出的力量,还根本无法挡住这人的一剑,所以就在他身前两朵和人同高的诡异黑花生成的瞬间,他将手中的黑色骨杖也朝着前方的地上砸了过去。 轰的一声爆响。 黑色骨杖在刚刚接触他前方地面时便炸裂开来,变成无数三角形的骨骼碎片,每一片碎片都剧烈的旋转起来,往上空冲起。 这些碎片的裂口处都流淌出黑色的光丝,互相交错,最终形成了一道不知道有多少个面的黑色光束,涌向横空而至的青衫修行者。 青衫修行者依旧冷漠,只是嘴角的轻蔑笑意消失。 他手中长剑没有任何花巧的斩了下来,但是剑身上每一片鳞片都如点灯般依次亮了起来。 当所有的鳞片彻底点亮之时,一声龙吟从他的剑身中发出。 他的剑尖上,透出一点金砂般的光亮,一股恐怖的威势从中喷薄而出。 金砂瞬间变大,变成一条金色的游龙。 金色的游龙很大,而且根本不像是平时符文引导天地元气凝集而成的形体,而完全像是真物,它身上的鳞甲和最纯净的黄金一样灿烂,然而又微微透明,往外喷薄着恐怖的威压和光线。 “这就是方侯府的龙鳞剑…这人就是神威大将军方饷…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强…” 此时连撞碎了十余株树木的年轻大齐修行者才刚刚坠地,他浑身骨骼尽碎的颓然跌坐在一堆碎木之中,看着这一条金色游龙,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知。 金色游龙一冲而下,将地上涌出的漆黑光束和两朵黑花全部吞入口中。 庞大的身躯顺势在地上滑过,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的身体被淹没金色光焰之中,金色龙身擦到的地面,不断的发出爆炸,爆开两团浓烟。 “能接我一剑,看来你便是大祁阴元宗的洛沉铠。” 青衫修行者落地,看着前方的烟尘缓缓的说道。 烟尘里,年长大齐修行者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 他依旧好好的站立着,但是身上的衣衫已经出现了无数道的破口,有一缕缕的鲜血不断的从中沁出。 听到青衫修行者平静冷漠的声音,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珠,低声感慨叹息道:“想到来的可能是某位王侯,也想到有可能是神威大将军,但未料想你会这么强。” 大秦王朝只有一名神威大将军,便是方侯府方饷。 这名青衫修行者便自然就是方饷。 方饷看着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淡淡的说道:“我方侯府这些年在长陵隐然是十三侯府之首,靠的当然不是我那个枯坐了十几年的弟弟。” 听到这个解释,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微微一怔,若有所悟。 “我接圣命经此地至鹿山,这本是极其隐秘的事情。”方饷却是看着他,接着说道:“我想知道你们的消息是从何而来。” 顿了顿之后,方饷看着他的双眸,认真说道:“你拥有这样的修为不易,我要的也不贪心,只要你告诉我你的消息从何而来,我便会让你离开。” 年长的大齐修行者微微一笑,笑意格外自傲坚韧。 作为一名七境的修行者,他自然有着自己的骄傲。即便因为一些原因低估了来人的实力,但他十分清楚大齐王朝最需要的是什么。 对于他这种人而言,个人的生死自然没有一个王朝的荣辱和兴盛来得重要。 “想要杀死我,你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微笑着,看着方饷说道:“你也应该明白,既然是我来了这里,便不只是简单的试探。鹿山会盟在即,你们的皇帝,需要的不是一个无法发挥出自己力量的将军,而是需要处于鼎盛的你的支持。所以不是你让不让我离开的问题,而是我让不让你离开的问题。” 方饷点了点头,看着这名视死如归的大齐修行者,平淡的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只是你还是想错了一点。要将你留在这里,接下来未必一定要我出手。” 这名大齐修行者骤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方饷身后的山道。 方饷破空而至,只是刹那时光,然而此时乘载着他而来的那辆马车,此刻竟然也已经出现在了方饷身后不远处的山道上。 那两匹灰色的奔马此时的眼眸燃烧着血样的光华,它们的四蹄上也开始燃着血红的火焰。 最令人震惊的还在它们拖着的马车。 马车的两个车轮上,布集着无数的黑虫,这些黑虫的双翼惊人的震动着,带起的力量竟然托起了整辆马车的重量。 这整辆马车,完全就像是浮在空中,在离地数尺的空气里飞掠。 “异蛊道!” 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看着这样的画面,他终于感觉令这辆马车产生这样异变的力量来源于端坐在马车上的那名车夫。 那名跌坐在碎木中的年轻修行者骤然一声痛呼。 他惊恐的看到自己的胸口骤然如破裂的西瓜一样破开,一只暗红色的大虫便从翻开的血肉中嗡鸣飞出,像一道飞剑般冲向那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的后背。 年长的大齐修行者疯狂的深吸了一口气。 随着他的抽吸,他身周的空气里骤然产生了无数肉眼可见的黑色阴气。 这些黑色阴气狂涌入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却并未因此变得鼓胀,而是变得更为紧致,整个身体的血肉都收缩起来,变成了玄铁般的黑色,紧紧的包裹在他身体的骨骼上。 噗的一声闷响。 暗红色大虫冲击在他的背上,他的身体纹丝不动,然而蕴含着真正飞剑力量的暗红色大虫却是震成无数的粉末。 也就在此时,两匹早已异变的灰色奔马一声嘶吼,整辆马车从他的头顶上空掠过。 空气里如霹雳般一声炸响,端坐在车头的车夫手中一条黑色长鞭倏然落下,卷在这名年长的大齐修行者身上。 这名大齐修行者身外黑气一震,这条黑色长鞭便顿时裂成无数截。 然而这名大齐修行者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他看到每一截断裂的黑色长鞭实是一根手指般长度的黑色长虫。 “食尸魔虫!” 这名大齐修行者认出了这种黑色长虫,然而却是已经来不及做任何的动作,数十条这样的黑色长虫扑在在比玄铁还要坚硬的身体上,只是一瞬间,他的身上就出现了无数孔洞,无数天地元气带着滚滚的黑气喷涌出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上的这些孔洞,缓缓的往前栽倒。 方饷的身体已然掠起,落在马车上。 “一名如此年轻就迈入六境的天才和一名七境的宗师,大齐王朝的强大修行者难道真的多得死不完了么?”在进入车厢时,他冷冷的自语道。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一章 便真是有这么巧的事情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这辆马车车轮上附着的黑色羽虫纷纷飞起,汇聚在一起,如水流般落入驾车车夫的衣袖。 车轮重新落地,溅起一地的浮尘,两匹灰马也重新变成了原来的样貌,继续往前奔行,驾车的车夫根本没有放缓下来检查这两名大齐修行者的尸身。 只是片刻的时光,这两名大齐修行者的身体却是开始迅速的腐烂,连身上残余的衣物都迅速的化为黑水,渗入地下。 周围的山林一片死寂,方圆千丈之内的所有生物都已然死绝,然而就在这辆马车在这片山林中消失不久,一缕黑烟却缓缓的从山林中涌出。 淡淡的黑气越来越浓,缓缓聚成一条黑影。 这是一名身穿黑袍的沉默中年男子,及地的黑发分成三股扎在身后,他感受着空气里依旧弥散着的剑意,缓缓走过方饷第一剑金色长龙冲过的所有土地。 只是刹那时光,他便似乎触摸到了这一剑的某些线路,漆黑而几乎没有眼白的双眸里光芒剧烈的跳闪着。 然后他深深的躬身,对着两名大齐修行者最终死亡的地方无比庄重的行礼,轻声说道:“为了大齐。” 距离鹿山会盟尚有二十余日,但人世间四位最尊贵的帝王都将御架亲临鹿山,这样的争斗和试探,自然早已开始。 一名普通文士打扮,但身上的气息始终和周围的山林融为一体,境界显然亦是非凡的中年男子来到一座山头脚下。 这座山头位于鹿山对面,是鹿山对面的十几座山头中较为低矮的一座。 虽然低矮,但想必也可以清晰的感应到鹿山会盟之时,鹿山山巅那些强大的天地元气的走向。 而且最为低矮,感兴趣的人自然也会更少一些。 但只是到了这座山头脚下,这名中年文士却已脸色剧变,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座山头脚下,林地和灌木丛交接的地上,有一条淡淡的剑痕。 这道剑痕只是割破了地上的青苔,连泥土都未深入,然而落在他的眼中,却是如同矗立着一条根本无法逾越的高墙。 这条淡淡的剑痕,曲折蔓延,绵延不知多少里,去意无尽,完全是围绕着这座山脚绕了一圈,然而这道剑痕却是没有丝毫的中断,完全就是某人挥出了一剑,这一剑自然的就顺着山林和灌木丛交接的地方前行,分界开来。 这里面有无数大的和极其细微的转折之处,然而这人却只是一剑挥就。 这名中年文士不知道是何等的宗师施展出了这样的一剑,他也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境界,然而他却知道这名宗师留下这样的一剑,便是告诉所有人他已经占据了这座山头。 这名中年文士开始后退,他抬起了头,满怀敬畏,鹿山会盟尚未开始,但他已经看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高山。 …… 凭借着变法和许多一时无双的修行者的支持,元武皇帝削弱了所有旧权贵的力量,连灭了三朝,但是在接下来的一场腥风血雨里,大秦王朝无数的修行者死去,许多强大的军队消亡,连隐隐已经成为世间第一宗门的巴山剑场也彻底的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乘此元气大伤的机会,大楚王朝大败秦军,让秦人割了阳山郡,为了避免连年的征战不休,天下最强的四大王朝签订了互不侵犯的盟约,以九年为期,在鹿山再行定盟。 究其原因,大秦王朝虽在和大楚的征战中落败,但依旧令楚、燕、齐三朝缔结盟约,便是因为先前大秦王朝那些惊才绝艳的修行者曾将很多人杀得胆寒,且大秦王朝政局稳定,元武皇帝和皇后、两相组成的稳固三角,对整个大秦王朝有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强大掌控力。 所以即便不是深深的畏惧,至少天下间这其余三个强大的王朝,对于大秦王朝也是始终深深的警惕和忌惮。 因为在大秦王朝,甚至是以前的一些朝代的历史里,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未确定结果,一切尚需谈判的正式盟会,所以就如张仪所说的一样,一切都没有可以参照的例子,具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到底会有多少原本隐世的大宗师会出现在鹿山周围,却是谁都不知道。 一列至少有十余辆马车的车队也正不紧不慢的朝着鹿山方向前行,这些马车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但是内里的车厢壁上却是刻着无数复杂难言,犹如织锦的符线,这些符线里渗透的光华在车厢内壁形成一层薄光,但却没有任何的天地元气散发出来。 内里乘坐着的修行者大多年轻,眉宇间的一些孤高之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另外有一种奇特的韵味是,他们的身体好像分外的轻盈空灵,就像是随时会飘上天空的白云。 在一处道路折弯处,位于这列车队中列的一辆马车中,一名十三四岁模样的稚嫩少年微微掀开车窗帘子,看着后方十余里外的三辆黑色马车,对着他对面坐着的一名看上去比他略大两岁的少年轻声道:“那三辆马车从长陵开始一直跟着我们。” 比他略大两岁的少年长着一张清秀的鹅蛋脸,面润如玉,发丝用一根布带随意的扎着,但是发丝之间却隐然有云雾升腾,使得他的一头黑发就像是云雾缭绕的黑色高山。 “不用去管他们。” 他倨傲的鄙夷一笑,道:“既然是从长陵就跟出来,一路通关,便不会有什么问题,最多就是势力有所不足的宗门氏族,想借我们的势开道,以免一路上惹上什么麻烦。” 在这两名少年此刻所说的三辆马车中,最后方的一辆中,坐着的便是丁宁和扶苏。 他们所在的黑色马车外表看上去也是极其普通,但是车厢却很宽敞,而且内里都铺着名贵而柔软的皮毛。 即便是道路有些颠簸,但这些皮毛的柔软却总是能够令人感觉到舒适。 这样的马车对于修行者而言就是流动的房屋和修行之所,但是拖车的马匹却是需要休息和更换,第一辆货车中储备的一些食物和清水也需要更替。 他们所在的这三辆马车一路尾随着前方的车队,快要靠近一座县城时,中间的车厢里传出了周家老祖的声音,“今夜就在这城中休息。” “这是关中略阳县,这里距离我沈奕师弟的家中不远了。”在靠近县城的最后一段郊野路上前行之时,丁宁心情有些愉悦的看着扶苏说道。 扶苏自出生都未离开过长陵,看着和长陵截然不同的风物,想着一路如此辽阔的天地都属于大秦的疆域,他的心情自然更加愉悦,于是他微微一笑,轻声道:“这离谢柔家可是更近了。” 丁宁微微蹙眉,道:“是。” 扶苏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你这人真是无趣,居然连让人找不到接口的话语。” 丁宁也看着他摇了摇头:“拿这个开玩笑,你才是恶趣味。” 扶苏还是不甘心,说道:“谢柔有哪里不好。” 丁宁平静道:“是我不好。” 扶苏微怔,想到长陵所有修行者都应该知道的丁宁的身体状况,一时有些涩然,数息之后,他劝慰道:“总归有办法的。” 丁宁点了点头,道:“办法或许会有,但我总是要抓紧些时间。” 扶苏自然不能明白丁宁心中真正的想法,他想了想,道:“你说的是对的,你比我分得清主次。” 只是这交谈之间,马车已驶入县城的街巷之中,最终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 只是在刚刚跨下马车之时,丁宁的身体便是微微一僵。 扶苏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顺着他面对的方向望去,也是一下愣住。 这间客栈门口的一株青树下,也正好停下一辆马车,而马车里走出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秀丽少女。 她正好也一眼看到丁宁,整个身体也是一下僵住。 “难道这就是谢柔?” 在一个呼吸之后,扶苏就有些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的轻声道:“世上竟然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材高挑的秀丽少女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主动走上了前来,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只是看着谢柔此时的神情,他就知道这真的只是巧合,真的是这么巧的事情。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没有先回答谢柔的问题,却是看着她微颤的睫毛,轻声问道。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请假一天 手机阅读 高三复习对大多数人是辛苦劳累的,但对于苏晴这个头脑聪明灵光又过目不忘的丫头来说根本不算回事。复制网址访问%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不过表面文章还是要做一做的,不打击同学和让父母放心也是有必要的。 今天是周六,好不容易得到允许独自外出,苏晴决定在花鸟市场逛一圈。为小白(给白狐起的名字)和凤凰(变小像只金丝雀却坚持我叫它凤凰说那是尊严问题)的正大光明出现找个理由,买不买花倒是其次。 市场里的花鸟鱼甚至是蛇都有的买,包罗万象。兴趣爱好因人而异,喜欢养老鼠或者蛇的大有人在。只要有人愿意消费就有市场。虽然那些花草没有空间里的漂亮,但还物有所值价格适中。外公喜欢养花,爷爷也对兰花情有独钟。她有很多兰花却不能往外拿,在市场买似乎零用钱负担不起。虽然是大家族但是不是经商,自家拿工资生活父母又清廉所以我和哥哥的零花钱并不多。堂姐总是拿她的富有取笑自己,却被一笑置之,苏晴期待这个被惯坏的孩子哭得时候。 一路走来带着露珠的玫瑰、香气馥郁的百合、优雅的鹤望兰、娇艳淳朴的非洲菊,雍容富贵的牡丹,还有康乃馨等等看的苏晴心情愉快。给母亲买了一束她最爱的百合,也顺手带走被当垃圾扔掉的花枝花苗。她相信有空间在一定可以变废为宝,不用花钱的感觉就是好。 回到家没人在,把百合修剪好插入花瓶换下玫瑰花,然后一个闪身进入空间。小白和凤凰立马迎了过来,迫不及待扑到苏晴怀里。蜂王酷酷的忙着指挥采蜜谁都不理,不过吩咐打听消息时行动迅速消息准确。而且那些蜂蜜和蜂王浆太美味。检查了一下,将花枝栽种,带着几株在花市捡到的兰花苗出了空间。小白和凤凰得知以后可以正大光明呆在外面陪主人高兴地不得了。凤凰飞来飞去,还在空里翻跟斗;小白象一个淑女似的摆着高傲的姿势站在苏晴的肩头,凤凰鄙视它翻白眼她见了哈哈大笑。兰花被栽种到花盆中浇上空间泉水立刻由病怏怏的变得生机勃勃长大不少。现在可以看出这是两盆剑兰两盆蕙兰,再浇水说不定就开花了。 苏晴瞥见了那束玫瑰花,有了做糕点的冲动。将那束可怜的玫瑰摧残一遍,要做成用了这些花瓣的假象,做事谨慎总是好的。苏晴又采集空间无公害含灵气的玫瑰花瓣,开始动手做玫瑰糕点。糕点出炉,两只宠物护着各自的一块糕点在津津有味的品尝时,苏晨回来了。 苏晨和同学打了一下午的篮球出了一身的臭汗,一进家门就进了浴室。当他换好一身休闲服来到厨房时,苏晴正在做晚饭回头和哥哥打了声招呼。苏晨十六岁身高快一米八了,曾经的小正太已经成长为一个容貌俊美性情沉稳内敛的美少年。若戴一副眼睛应该更像温文尔雅的学者。 苏晨准备拿糕点时才发现两只袖珍小宠物在一脸享受的品尝美味。看着它们的表情都差点认为自己眼花了。 “晴晴,你今天买的这两只小家伙吗?这俩小宠物是什么品种,还挺可爱的。” “我也不知道,看着可爱就买了。”真是的,它们变成现在这样子说了是什么动物也没人信吧。 “要不给它们拍照片找个专家问问,我挺好奇?” “不行,万一到时候跟我们要它们去研究怎么办,这么可爱乖巧的宠物我可不想失去。” “那听你的,今天的点心在哪买的味道真不错?” “这是我学着网上做的,好吃以后还作。”知道糕点味道好,但听到表扬还是很高兴。至于点心苏晴前世学的,说是网上看的只是找借口。 “又有口福了太好了。对了晴晴今天没买两盆花回来吗,爷爷只收极品兰花我们买不了不过外公对漂亮的花都喜欢的” “买了,给妈妈的一束百合,还有在阳台上。” 苏晨急忙来到阳台上,他很好奇妹妹买了什么花。从小就感觉到自己这个妹妹不简单,在家活泼可爱又懂事,小小年纪家务做的无可挑剔;在外人面前时极力让别人忽视自己,毫无表现。他总感觉苏晴在扮猪吃老虎,现在是蛰伏期间有一天她会一飞冲天。在外人眼中他是苏家崛起的天才,那个眼高于顶的堂妹丽莎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小美女,却不知在苏家还有一个女儿那个从不参加宴会的苏晴才是真正的天才真正的美女。苏晴有意隐瞒,父母也默认了这种做法,他自是不会多事。现在他好奇是什么花入了她的眼。 当苏晨见了阳台背阴处的四盆名贵的兰花时,还是惊讶不已。见多了军区大院里那些老家伙们养的兰花对兰花已经有了不错的研究。这样的极品兰花怎么会出现在花市,估计一出现就被有权势的人买走了。苏晴怎么弄到的,果然看不透的人啊。 晚饭时父母说晚饭和糕点很好吃,妈妈也很喜欢拿书百合花。苏晴提到阳台有没得花,若是不够送军区大院的档次就都送给外公。爸妈点头应着,心知苏老爷子只养极品花,很少有能入眼的。但苏晨在一边听着差点被饭呛到,这样的花不够档次那爷爷就不用养花了。苏晨也没有说什么,巴不得父母也受一次惊吓。 苏爸爸没当回事过了几天见到花时兰花都快开花了,被如此的兰花着实吓了一跳,自己不好养花但眼光不差,反应过来急忙给父亲和丈人送去了。这样的兰花若是在自己这里出毛病就亏大了。话说苏老爷子见了花高兴地跟孩子似的,立即让警卫员通知他那些爱花的老伙伴们赏花。把那些老家伙们激动地晚上差点没睡着,多亏苏晴没有把空间的花直接挖出来,不然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激动地心脏病发作。 (大家多支持,投票票。) ...(论文书院) 第十二章 利用 巧合的背后往往隐藏着许多可以深究的东西。 谢家是关中巨富,谢柔身为长女,一直都相当于谢家半个主事人,而且原本也在长陵活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小县城里。 谢柔微微犹豫。 丁宁沉默了一息的时间,然后看着她,轻声道:“不是因为我的问题?” 谢柔一怔,旋即她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白皙的脸上有些微红,急忙摇头道:“不是因为我在长陵立誓,才被责罚回关中,只是家里有一些事情” 丁宁平静的颔为礼道:“我在这里只是正巧路过,等会我们还要急着赶路,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谢柔看着丁宁平静的眼眸,一时之间朱唇微启,却是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看着丁宁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像在冰冷的天气里,喝了一杯微凉的水。 “就这么简单?”扶苏皱着眉头看着走回的丁宁,轻声问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不然怎样,难道让她和我们一起去鹿山?” 扶苏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丁宁完全不像是可以开玩笑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希望你能早点找到解决你身体问题的办法,否则就可惜了一段姻缘。” 丁宁以沉默的方式直接结束了这段对话。 “这名年轻人真的不错。” 一个赞许的声音从谢柔的身后传入她的耳廓。 “父亲?” 谢柔惊讶的转过身去。 在她的身后,站立着一名身穿紫红锦袍的矮胖商贾。 这名矮胖商贾带着很大的宝石方戒,腰缠着玉带,无论是身上的配饰还是紫红锦袍上的花纹都显得十分俗气,他的脸也是胖而微红,显得非常俗气。 看着满眼惊讶的谢柔,这名显得非常俗气的中年商贾又咧嘴一笑,带着浓厚的关中口音重复道:“这名年轻人真的很不错。” 谢柔的脸上再次浮起一丝淡淡的红晕,道:“方才我和他就短短的说了这两句话,您连我们说话的内容都未必听得到,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评价?” “只需看他的处事方式,就可以看出他这个人到底成不成。”矮胖商贾满意的看着她,说道:“他显然是想要拒绝你,要刻意和你保持距离,但是拒绝有很多种方式,他却选择了最得体,最善意的一种。” 谢柔不理解的看着他。 矮胖商贾微微一笑,解释道:“他用了最平静如水,最平淡的方式。这样一点都不激烈地方式,最不会引起你剧烈的情绪波动。他是真的想让你淡忘他,不要和他有什么纠葛。现在谁都知道他的身体有问题,他也应该知道我们谢家应该是可以对他有所帮助的,然而他还是对你这样。不管是他不想拖累你,还是他现在无暇考虑男女之情的问题,这都至少说明这名少年心善,说明他有真性情。”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又看着谢柔说道:“而且我打听到,现在长陵市井间的龙头两层楼之所以能够崛起,和他之间有莫大的关系,再看他这些处事方式若是谢家真有这样的一位女婿,让他处理一些大事,恐怕会比我处置的还要好。” 这名矮胖商贾自然就是谢柔的父亲谢连应,在坊间的风评之中,谢连应是一个很俗气,浑身充斥铜臭的土包子商人,他的名字也经常被人称为“连赢”,而且他似乎还觉得不够,还将自己儿子取名为“长胜”,之所以有今日这样的成就,全部来自于他的妻子,那名来自昔日魏王朝中山门阀的大家闺秀的远知卓见,然而此时和谢柔所说的一些话语,却足以证明他和传说中的俗气商贾有着很大的差别。 “其实你就算立誓非他不嫁,而且决定信守这个誓言,也不需要降低自己的姿态。”谢连应看着沉默不语的谢柔,接着说道:“你想想从前朝到现在,那么多惊才绝艳的人物,身边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可以和他们并肩而立的强助?” 谢柔的身体微微一震,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谢连应,道:“父亲,您认为我该如何做?” “不要去想誓言这回事情,若是相逢,也不用自降姿态,追求他的模样,只需要自己精彩着便是。你只需要比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些女子更加精彩,更适合成为和他并肩战斗的伙伴,那他的目光自然不会落到旁人的身上。”谢连应看着她,说道:“这就像我们现在不做那行的生意,但将来若是要做,自然会挑选那行中最好的。” 谢柔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明亮的光焰,“用生意来打女儿这样的比方,可是不太妥当。”虽然嗔怪了父亲一句,但她的心情明显好转起来,始终微蹙着的眉头彻底松开,又轻声问道:“那件事准备好了?” 谢连应面色微寒,道:“这次陈家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柔点了点头,却又有些莫名的微微犹豫。 谢连应看得出她的心思,笑了起来,道:“放心,好歹是我看中的,同意的女婿,经过这里,我自然会有关照,会着人看看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谢柔顿时放心了下来,神色凝重道:“那我们现在便出?” 谢连应点了点头,又故作忧伤般叹了口气,道:“真是女大不中留,我这样的表现,你连谢都不谢么?” 谢柔顿时白了他一眼,道:“要想我帮忙你捏捏肩就直说。” 谢连应顿时笑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双肩,道:“这段时间太忙,两个肩膀的劳伤地方真是有点僵了,待会谈完那笔生意,你倒是真的要帮我捏捏。” 马车停靠的客栈附近有一座石桥,石桥的下方有一个面铺。 “要吃面么,我请你。” 丁宁看着那家面铺,转头对着扶苏说道:“我们梧桐落那家面铺的面不错,尤其是酸菜肥肠面和红汤白菜肉片面最佳。” 扶苏点了点头,微笑道:“我不像你这么重口,我只要鸡蛋清汤面就可以了。” “不要去了,上车,我们启程。” 就在这时,一声温和的声音却是传入了他们的耳廓之中。 丁宁目光微凝,转身看着那辆传出声音的马车车厢,道:“老祖?” 车厢之中,微眯着眼睛的周家老祖阴冷的目光闪烁不停,然而声音却依旧温和无比:“谢家是关中第一巨富,既然那名少女就是谢家长女谢柔,出现在这里必定是出了事情,你即便不想和她有什么纠葛,但若是她有什么麻烦,能帮自然要帮上一帮。” 丁宁的眉头微蹙,他当然知道周家老祖不可能有这么好心,只是周家老祖如此说法,以他此时所摆的姿态,他却也没有办法去拒绝。 …… “奇怪。” 谢连应将车帘掀开了一线,看着远远缀着的三辆黑色马车,转头对着谢柔道:“丁宁他们的马车跟了上来。” 谢柔沉吟道:“这不像他的做法。” 谢连应想了想,说道:“看来和他跟着的人有关。” 谢柔看着他,轻声道:“那些人不像是白羊洞的人。” 谢连应淡淡一笑,道:“没有关系,不管他这次是跟着长陵的什么人经过这里,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我们的敌人,今天我们要办的事情,有长陵的什么贵人在场做个见证最好。” “看来谢家真是要办什么大事。”扶苏也掀开着车帘看着谢家的车队。 谢家的车队此刻一共也只有六辆,这对于谢家来说排场很小,但是他注意到,这些马车并不是一开始就在一起,而是从这个县城的各个角落驶出,最终汇聚成一列车队。 丁宁沉默不语,眉头却深深的皱了起来。 这显然是在谨慎的掩饰着什么。 谢柔的踪迹自身并没有掩饰,但跟上来的这些马车却用这种方式出场,只能说明谢家需要办事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而那些马车里装着的东西,显然对谢家而言极其重要。 那么那些马车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但相比谢家马上要做的这件事,周家老祖的插手却让他更为担心。 周家是长陵旧权贵,然而现在缺的便是钱财,谢家有周家最需要的东西。 他和谢柔的关系,便已经被周家老祖利用了一道。 真要被大家说中了 宋皎皎知道,就今天孟夷光受伤的事,没那么容易抹平。尤其是大伯父跟大伯母都特意为了这事儿回来,肯定要给个说法。 晚饭前爷爷他们在书房中会谈,想必已经达成某种共识。 以往她也犯过错,爷爷也会教育她,但绝都不会说这样的重话。这回他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砸得宋皎皎措手不及:“爷爷……” “乖巧懂事,善解人意,顾全大局,这些都是孟夷光的优点。她能做到这些,除了她本性偏向于此,也有她是被人收养而非亲生,寄人篱下里求自保的原因在。”宋清面前放着一杯茶,茶香袅袅,“你是宋家的血脉,在我身边长大,单凭这点,足以让你恣意率性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你的眼界竟这样浅薄,处处跟一个养女为难。” “爷爷,”宋皎皎委屈地道,“不是我要跟孟夷光为难,而是我若是不出头,这个家就没有我的位置了!你看看大伯母,她太偏心了。” 还真是敢说。宋清都被她气笑了:“皎皎,你要明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你只看到你大伯母偏心,你怎么就不想想,她为什么要偏心夷光?” 还能为什么?不就因为夷光是她养大的,宋皎皎嘟着嘴,不服气道:“我怎么知道?大伯母就是不喜欢我!” “投其所好!孟夷光那样的性情,正合了你大伯母的心意。你大伯母若是能有个亲生女儿,教养出来,就该是孟夷光那个样子。你以为你是宋家血脉,大宅上下称你一声大小姐,你就不用讨好别人了?只管扒着奇峰,就万事大吉?”宋清满眼失望,宋皎皎是女孩,他也不指望她能多出息,但他没想到她是这么没眼色,这么不通世故。 他的老伴去得早,之后再没续弦,宋奇峰眼下正是玩心大的时候,别说娶妻,连个固定的女朋友都没有,宋家老中青三代,只有宋夫人一个当家夫人。贵妇圈子里的交际,都担在她肩上。她在宋家的地位,不言而喻。 宋皎皎若是聪明些,就该知道讨得宋夫人的欢心百利无一害。这一点,孟夷光就做得很好。 孟夷光并不比宋皎皎聪明,但她胜在用心周全,知道进退。即便不是人人喜欢,也极少有人会讨厌她。 宋正明夫妇待她仿若亲生,这深厚感情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相处中点滴积累的。宋皎皎比夷光少了这一份用心,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宋正明对宋夫人的爱护几十年如一日,宋奇峰对自己的母亲也是尊敬孝顺。宋夫人常年在梧桐市,待人又和善,从不让人觉得她是在发号施令。所以,宋皎皎也许还没有意识到,宋夫人在宋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傍晚时在书房的会谈,宋夫人已经明确表示要给夷光正名。一旦她走到了明处,她才是真正名正言顺的宋家大小姐。 除此之外,宋夫人还建议让管家元伯提前退休——因为他故意拖延了叫救护车的时间。 元伯在宋家几十年了,劳苦功高。对他的处理,原本轮不到宋夫人做主。但宋清作为一家之主,也无法出言反驳,元伯的做法,也触了他的逆鳞:名分上,孟夷光也是宋家子嗣。 宋夫人的这两个决定,毫不掩饰对孟夷光的维护,也让宋清明白,再有下次,宋皎皎也绝对讨不了好。 宋家嫡系子嗣不丰,亲的也好,养的也好,就算不能相亲相爱,宋清也绝不希望看到她们反目成仇。所以,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皎皎,你准备一下,过段时间出国念书。” “为什么?”宋皎皎一脸惊愕,下意识拒绝道,“爷爷,我不要出国!你,不要我了吗?” 宋清知道宋皎皎的心结,这次他没有如往常那样安慰她,而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她的头顶:“皎皎,你太弱了。这样的你,留在奇峰身边,除了拖累他毫无用处。” 宋皎皎听了,愣了半晌,眼泪缓缓流下来:“那孟夷光呢?” 宋清冷漠地道:“你现在,比不上她。至于以后,谁知道呢?” “……”宋皎皎抹了把眼泪,转瞬又有新的眼泪流下来,“好,我出国。”她不聪明,却也不笨。老爷子的意思她明白,峰哥哥是宋家唯一的继承人,她要比夷光强,才有资格站在峰哥哥的身边。 “过几天,宋家会举办宴会,公开夷光的身份。皎皎,你也要参加。记住,你身上流着宋家的血,不能只顾着眼前。去准备礼服首饰,到了那一天,打扮得漂亮一点。”永远以最佳的形象示人,是一种健康的心态,会让人有底气。 “知道了,爷爷。”宋皎皎沉声应道。今天,孟夷光给她上了一课,爷爷又给她上了一课。她还不够强,也不够狠,不过没关系,她还很年轻。总有一天,她会打败孟夷光。 书房中,宋正明平静地道:“奇峰,你妈妈已经决定,将你外公的遗产分为两份,一份给夷光。” 按照法律,养子女跟亲生子女拥有同等的继承权。以宋夫人对孟夷光的疼爱,就算她将外公的遗产都给夷光,宋奇峰都不会意外。 见宋奇峰没反对,宋正明又道:“你跟夷光的婚事,你妈妈已经放弃。以后你便是后悔了,也不要再提起。” 宋奇峰笑道:“爸,我不会后悔。” 宋正明深深看他一眼:“话别说得这么满,小心闪了舌头。你妈妈打算在五天后举办宴会给夷光正名,你作为兄长,有相熟的朋友也一起请来。” “明白。”宋奇峰应道。 卧室里,宋夫人拉着孟檀音的手,柔声道:“父母在,不分家,不析产,这是华国的老规矩,咱们宋家也是一样。有爷爷在,宋家的一分一毫都是他老人家说了算,做小辈的不能造次。不过,家里有儿有女,产权不明,也容易引发矛盾。我只有你跟奇峰两个孩子,你外公留下的产业,你跟他一人一半。” 第十三章 马贼 关中八百里平川,略阳县城外都是大片的农田,偶尔有不高的土丘,旁边村舍点缀其间,看上去到处都是美丽的画卷。 谢家的车队不急不缓的前行着,在距离县城三十里便逐渐慢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谢家这列车队越来越缓,扶苏皱着眉头思索道。 此时道路两侧都是一些旱田和未开垦的荒地,也没有什么村落,只有不远处一条小河畔有一个不大的马场,零零散散只有十几匹马在荒草坡上啃食着青草目。 再怎么看,周遭都没有任何可以和谢家交易的人存在。 “只是彻底放缓度,但没有完全停下来,这便说明这地方是他们要办事的地方,只是对方还未到。”丁宁转头看了扶苏一眼,缓声说道。 周家老祖微眯着眼睛,就像始终在打着瞌睡,然而心中的心思却是活跃至极。 突然,他的耳廓微动,已然听到了什么。 “是马贼。” 也只是过了数息的时光,丁宁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扶苏说道。 “马贼?” 扶苏愕然,有些不解,但他马上也感到了地面由马车车轮传递到车厢底部的微微震颤,他马上也彻底反应了过来,深深皱起了眉头。 大秦王朝关中八百里平川,没有那种一逃进去便千军万马都难以追击的穷山恶水,然而没有呼啸山林的山大王却并不意味着没有大寇。 这种一马平川便催生了马背上的马贼。 马贼一般都备三四匹骏马,从不在一处地方多加停留,每日安营扎寨的地方都不同,对于大秦王朝而言,这种不事生产,只有破坏的马贼就是真正的蝗虫,对其深恶痛绝。大秦王朝在关中一带有专门追杀马贼的游击骑,然而精锐的骑军极难训练,此种马贼却是极容易形成,往往诛灭一支,却又涌出来两支,杀不胜杀。 远处的旱地之中,骤然卷起一道泥龙长烟,只是片刻时光,一群马贼便出现在了丁宁和扶苏的视线之中。 这群马贼有一百余人,每人都带着至少四匹骏马,除了骑着的一匹,身旁一匹空着的备马之外,其余的马匹身上都带着包裹负重,不仅用于包裹负重的布匹上,就连马匹的身上,都有干涸黑的血迹。 所有的马贼衣衫各异,一色的黄巾蒙面,即便身形全然不似大秦的骑军坐姿挺拔肃冷,然而自有一种冷酷嗜杀的气息不断从身上散出来。 丁宁的目光变得更加沉冷,从数量上而言,这些马贼并不算什么,强大的马贼往往过千骑,备马数千匹,拥有和小股游骑军和修行者正面抗衡的能力,然而只是通过眼下这批马贼那些备马足蹄下扬起的尘土高度,他就可以判断出那些备马身上的负重乎寻常。 一列商队多带着货物很正常,但对于马贼而言,多带的重量就事关生死。 谢家只是来了数辆载人的马车,而且每辆马车中明显都有乘客,不可能承载所有这些马贼多带的重量。 这对于丁宁而言,便是危险的意味。 “这些马贼备马带的负重好像都很重。”这时扶苏也转过了头来,凝重的看着他轻声说道:“而且看上去都不大,很有可能是一些符器或者军械。” 扶苏是元武皇帝和皇后最看重的皇子,从小自然是明师教导,能够做出这样的判断并没有让丁宁感到意外。 他点了点头,“这些马贼不像是来交易,倒像是来打仗的。” …… “连这三辆马车的车夫都不是普通人。”谢家的马车中,谢连应没有过多的去看携带着尘龙而来的马贼队伍,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跟在后方的三辆黑色马车上。 看着那三辆马车沉静的样子,谢连应肥胖微油的脸面上浮现出一丝放松的笑容:“连驾车的马夫都有气定神闲的气度,这长陵的贵人身份必然极高。” “我们出去吧。” 在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慢慢的浮现出一层罕见的冷意,“不要浪费长陵这贵人的时间。” 马贼队伍在接近谢家车队数百丈的距离时骤然停住,默然的一字排开。在这些马贼的控缰之下,无论是身下的马匹还是负重的备马几乎全部停步,马蹄下灰尘缭绕,还在如同凶猛的燃烧,但是上面的蹄足和骑者却都是已经沉寂如林,给人一种如山的压力感。 一名头花白的马贼控制着身下的马匹缓缓踱步而出,,看着掀开车帘走出的谢连应和谢柔,他有些昏黄的双眸里迅的闪过一丝光亮,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远处周家的三辆黑色马车上,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蹙起。 “我们的人和货物在哪里?” 看着这名越众而出的马贼,同样走到车队最前方的谢连应微微一笑,先开口说道。 头花白的马贼平静的看了他一眼,保持着静默,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他们身后带起的尘龙缓缓散开,数十骑停驻远处的马贼身影也缓缓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那些马贼围成了一个小圈,圈子里有十余骑明显和他们的衣饰不同。 “你们的货物在那里,你们的那些人都知道。” 头花白的马贼领直至此时才平静的出声,道:“你们的人已经看到了,我们要的东西你也应该让我们看看了。” 谢连应点了点头,他的神容没有什么改变,然而他的语气却骤然变得讥讽起来,“我真是很佩服你们的勇气,连我们的人都敢劫…真以为我们谢家,是关中什么人都动得了的么?” 头花白的马贼领的眉头深深的皱起。 他从谢连应的这句话里听出了许多不同寻常的意味,然而他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左手脱离了马缰,就要抬起。 “不要想着随意杀掉我的一个人来威胁我。” 谢连应的眼睛在此时眯起,嘲弄道:“看过了我给你们带来的东西再说。” 随着他这一句话的出口,谢家车队里的其中两辆马车的车夫,都同时掀开了所驾的马车车帘。 头花白的马贼领的身体骤然僵硬。 那两辆马车的车厢软榻上,分别只有各自一名乘客。 一个是头雪白的老妪,一个却只是五六岁的幼童。 谢连应看着身体骤然僵硬的马贼领,带着浓浓的嘲讽道:“怎么样,我给你看的东西是否够分量?” “我的人,从现在开始你随便杀。” 在接下来的一息之间,这名看上去极其俗气的商贾变了脸色,一脸的冷笑,“但只要你杀一个,我就让你们陈家上无老,下无小。” 丁宁和扶苏一直在努力的听着谢连应和马贼领的对话,所幸他们的声音并不小,所以隐约都听得清楚。 此时他们虽然看不到谢家那两辆马车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但通过谢连应的话语,两个人却是都很快的醒悟过来。 “这些不是真正的马贼,或者说平时还有别的身份。” 扶苏转过头看着丁宁,轻声说道:“他们劫了谢家的人和货物,但没有想到谢家也查出了他们的底细,劫了他们的人。” 马贼领深深的呼吸着,一时依旧保持着静默。 这时谢连应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谢连应用同情般的目光看着马贼领,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我谢家比不上长陵那些真正大贵之家,但我谢家也已经在关中立足五十余载,什么风雨没有见过,你们这些孩子,难道以为只是用这样的手段,就能取代我们谢家的位置?” “想要对付我们谢家也就算了。” 谢连应的语气骤然转厉,散着油光的脸上也开始笼上了一层寒霜,“但你们应该清楚我们谢家押运的是什么,你们也是秦人,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听着谢连应的这些话语,马贼领缓缓的摇了摇头,他昏黄的双瞳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感慨。 接着,他直接解下了遮掩面目的黄巾。 黄巾下是一张略显苍白的瘦削面容。 “儿不孝,让您老受惊了。” 这名面容瘦削的花白头男子深深躬身,对着谢家马车中那名老夫人行了一礼,然后面容恢复了平静,看着谢连应,异常简单的说道:“换人。” 谢连应冷冷的一笑,知道从今以后这些人便只能成为真正的马贼,于是他点了点头,道:“成交。” 马贼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左手再次脱离了马缰,就将抬起。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后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我想试一试。” 第十四章 楚器 这声音淡漠,然而非常的尖细,第一时间听上去是女声,然而和女声之间似乎又有着一些不同。 谢连应的眉头不可察觉的皱起,那名头花白的马贼领其实便是关中陈家的家主陈吞云,陈家是关中的后起之秀,在生意上和谢家早有交锋,做出这样的事情原本也不算意外。 毕竟若是这件事谢家无法解决,谢家在将来必定元气大伤。 但陈吞云是出了名的孝子,而且又是老来得子,在他的心目中,他的老娘和陈家的这一根独苗恐怕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现在他已决定换人,陈家还有谁能提出异议? 陈吞云也在此时霍然转身。 出声之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骑着一匹灰色的马,衣衫也是灰色,身材瘦小,面上也罩着黄巾,看不出是男是女。 “我要试一试。” 看着转头看着自己的陈吞云,这人再次说道,声音更显尖细。 陈吞云的双手微微震颤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用微不可闻般的声音,哀求道:“大人…” “汝是小家,何以与国相比,更何况我又未必会失手,或许根本不会让你家人有所损伤。”这名灰衫人的眼神柔和,但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坚定,散着令人不容抗拒之意。 陈吞云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还要再说什么,然而这名灰衫人的眼神却是骤然转厉,声音微冷道:“陈大人,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不要忘记你根本不是秦人!” 陈吞云的胸口如被巨锤击中,他咬了咬牙,转过身去。 谢连应在此之间一直没有出声,直至此时陈吞云转过身来,他才深深的看着陈吞云,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应该听说我,我谢连应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人做生意的时候反悔。” 也就在他声音响起的同时,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两声急促而短的啸鸣。 一红一青两道剑光骤然出现在那两辆掀开车帘的车厢里,分别在老妇人和小童的身上掠过。 血光迸现,两片血肉分别脱离了老妇人和小童的身体,飞出车厢。 老妇人和小童的身体巨颤,似乎用尽全身力量惨嚎起来,但不知何故,却是不出任何的声音。 这种沉默的画面更让人心悸。 “谢连应!”陈吞云顿时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剧烈的嘶吼起来,脸上的神色比哭还难看。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扶苏脸色也十分苍白,虽然看不到车厢内的景象,但他也可以猜出生了什么事情。 “是不好,但这不是谢家预料之内的事情。”丁宁的面容微寒,他的目光也始终停留在陈吞云身后那名声音尖利的灰衫人身上:“如果我没有猜错,此刻能够逼迫着陈家这名家主改变主意的,只可能是一名七境之上的强大修行者。这名七境修行者应该是确定谢家这列车队里没有七境的存在,所以才会阻止陈家换人。他不是想要用雷霆的手法刺杀谢连应,便是想要用什么手段抢夺陈家的人质。” “谢连应并非像传说中的那么平庸,他此刻应该也看清楚了,若是不能对对方施以足够的压力,那他们谢家所有人可能都会死在这里。”丁宁的声音更冷了些:“而且现在开起来,对方根本不是想要从谢家身上取得巨大的利益,而是直接想要杀死所有在这里的谢家人。” “杀死这里所有的谢家人?”扶苏的神容极其的震惊:“谢家是关中第一巨富,我大秦王朝的梁柱之一,只是劫了一些谢家人换取惊人的财富,尚且不会惊动皇宫,但若是谢家这些人被杀死,那会引起多大的震动,长陵必定动用全力追查,陈家这些伪装马贼的人,绝对不可能隐瞒过去,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丁宁冷笑了起来,道:“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便是除掉这根梁柱,或者只是要破坏谢家此刻要做的事情。” 听闻此言,扶苏骤然想到了某个可能,不由得心中一颤。 于此同时,他的心情变得更为紧张起来。 若和丁宁所说的一样,那名声音尖细的修行者是七境的存在,此时谢连应和谢柔等人自然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在陈吞云撕心裂肺的厉嚎之中,在他和丁宁的对话之中,谢连应的脸色却是极为冷漠,他充满冷意的看着陈吞云,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用意,我也不管你们里面到底有什么宗师级的人物,但我可以保证,我的这两名侍从绝对不会吝啬自己的性命,即便你身后的那人出手再快,在我或者他们倒下之前,令堂和你那宝贝儿子的头颅,绝对会从他们的身上掉下来。” “我也不会给你任何选择的机会。” 谢连应顿了顿,面无表情的看着陈吞云后方远处那些围着十余名谢家人的马贼,冰冷的说道:“三息之内,你再不放人,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就不是一块血肉,而是一条手臂。” “不要!” 陈吞云的整个身体已经都被汗水浸透,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失神的看着车厢里那两条流血不止的身影,右手脱离了马缰,往上抬起。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不远处的瘦小灰衫人眯起了眼镜。 一股淡薄但分外锐利的气息,从他的身上迅的释放出来。 陈吞云的整个身体还在做着往上抬起右臂的动作,然而他的右臂却没有能够抬得起来,因为他的整条右臂已然和肩部脱离,掉落下来。 陈吞云在灰衫人身上的气息散出来之时便已经反映过来,只是依旧来不及阻挡对方切断自己的一条手臂,在他的这条右臂被切断掉落的瞬间,他终于也做出了反击。 一声绝望的厉喝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 他的左手之中涌出一道彩虹般的光华,以惊人的度朝着后方的灰衫人斩杀而至。 在他和灰衫人之间两侧还隔着两名马贼,只是这两名马贼根本未被这道彩虹般的光华触及便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呼,浑身响起无数骨骼碎裂的声音,往后飞出。 这一道彩虹般的光华散着本命物独有的气息,然而却似乎比一般的本命物更为强大。 灰衫人的眼眸里似乎有无数星辰闪动。 这一道彩虹般的光华度极其的惊人,但在他的眼镜里却似乎非常缓慢。 当身侧前方两名马贼被力量波及便浑身骨碎往后飞出时,他只是不紧不慢的往前伸出了右手。 他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金属扳指。 在他伸出手之时,天空里如有一座无线巨山镇落,瞬间凝缩在他的这颗银色金属扳指里。 无数股银色的气流从这金属扳指的微小符文里流淌出来,布满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就像被沉重的银汞镀满,然后沿着手臂朝着身体蔓延。 没有任何花巧的动作。 他用这只银色的手抓住了迎面而来的彩虹般光华。 在银色的指掌和彩虹般光华接触的瞬间,指掌的缝隙里闪过无数道耀眼的光亮,一道道恐怖的劲力就要随着这些光亮的迸射而炸开,然而在下一个极为微小的瞬间,这些力量却就像沉入了水中一样,渗透进粘稠的银色气流中。 此时银色的镀层刚刚铺满这名灰衫人的半个身体,没有任何明显的响动,银色镀层的边沿骤然射出无数条浆线,就像是无数朵银色的异花在他的另外半面身体上骤然开放。 与此同时,陈吞云的瞳孔却是剧烈的缩放。 “噗”的一声闷响,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被无形巨物碾压过一般,一团血雾从他的空中喷出,他的整个身体软绵绵的往后抛飞出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轻到没有分量的柳絮在空中飘飞。 那条彩虹的光华被银色的指掌牢牢的锁住,光华迅的黯淡,露出了真容,赫然是一截牛角状的七彩弯玉。 丁宁一直在看着那银色的扳指和这条彩虹的光华,他早已看出了这两件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保持着沉默,并未出声。 “是银罗刹扳指,还有无忧角。” 扶苏的脸色却是变得极为难看,寒声道:“是楚王朝的人。” 大楚王朝炼器手段天下第一,修行者世界里最强的符器皆出大楚。 无忧角出自大楚王朝无忧宫,在大楚消隐了多年,流落在别国还有可能,然而银罗刹扳指是大楚银线工坊的镇坊之宝,银线工坊名为工坊,实则是大楚王朝十大修行地之一,这样宗门的密宝,自然不可能流落在外朝修行者手中。 “身为楚人,你根本不配用无忧角。” 这名灰衫修行者此时似乎也不想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看着在空中已然气息全无的陈吞云,他冷冷的摇了摇头,说出这样一句。 第十五章 应变 “陈家自上代起就已经在关中立足,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是你们楚人。”谢连应看着如轻飘飘的柳絮一般坠地死去的陈吞云, 用同情的语气问道。 灰衫修行者淡淡的说道:“儿是亲儿,娘却不是亲娘。” 谢连应有些意外,道:“收养?” 灰衫修行者并没有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淡的说道:“一名楚孤儿遭到了关中慈母的收养,视如己出,自然感恩。” 谢连应鄙夷道:“楚孤儿能入陈家,想必也是经过你们的安排。” 灰衫修行者挑眉,对于他而言这种事不需要解释。 谢连应冷笑道:“是个人便知道感恩图报,更何况是养育自己的慈母?陈吞云为母尽孝,是人知常情,即便你有所图,大可等他交换了人质再说,此次不成,哪怕下次,你口称大义,实则只是害怕他放了人质之后,我们四散而逃,你杀不掉我们所有人,让你们的阴谋败露。只是为了急功近利而杀死陈吞云,你这样的人简直枉为宗师,猪狗不如。” 灰衫修行者并没有发怒,只是不屑的淡淡说道:“我们的失败只是低估了你和谢家的能力。” “你比外人对你的评判强出太多…”灰衫修行者微微仰起头,冷漠的目光扫过周围所有人,最终又落在谢连应的身上,“但想要用言语蛊惑我身周这些人内乱的小手段,却不要想着用在我身上,你应该明白,既然我已经出手展露了实力,那我周围这些人都很清楚,只要谁想要对我动手,就会立即死去。” 谢连应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虽然肥胖,但此时却如猛虎初醒。 “那些人我先不杀,他们留在这里,想必你们也不会留下他们就跑。” 灰衫修行人微微侧身,点了点远处被围着的十余名谢家人,接着他的身影微动,飘身下马,开始朝着谢家的车队缓步前行,同时看着谢连应和谢柔平静道:“我杀死陈吞云虽然事出无奈,但眼下却变得极为简单,要么你们谢家有足够的实力能够杀死我,要么你们被我杀死。” 听闻这样的话语,谢柔的心中不知涌出何等的情绪,她不自觉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道上的三辆黑色马车。 丁宁的心情骤然紧张了起来。 他的目光始终牢牢的盯在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上,只是这样的一个微小动作,就让他反应过来谢家虽然早有准备,但为了让陈家放松警惕,谢家恐怕并未有七境之上的人到场。 谢家恐怕也未曾料到,这些伪装马贼的人里面,还有如此强大的一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 也就是说,谢家未必有可以抗衡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能力。 周家老祖应该是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劲敌,他也应该想借此结交谢家,但是之前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却表达过想要试一试的欲望。 这便说明这名大楚修行者可能有着某种极远距离下瞬间刺杀对手的能力,若真的如此,那就算是周家老祖出手,都未必来得及。 而且他几乎可以肯定,周家老祖一定不会很快出手。 周家老祖对战这样的一名修行者,未必可以全身而退。 即便周家老祖可以毫发无伤的击败这名大楚修行者,以他对周家老祖的了解,他也绝对不可能在谢家竭尽全力之前出手。 他一定会等谢家拼得十分凄厉,形势危急到极点时才会出手,甚至和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战斗,哪怕不受伤他恐怕都会装出受很严重的伤。 这样谢家便自然会觉得欠他更多的恩情。 丁宁甚至隐约肯定他会在谢连应死去之后才出手。 因为谢连应已经表现出了外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强大应变能力和判断力,相对于谢连应而言,谢柔这样初出茅庐之辈便更容易欺骗和掌控。 在谢柔转身看向丁宁所在的三辆黑色马车时,大楚王朝的这名灰衫修行者也看了远处道上的这三辆黑色马车一眼。 这一直跟着谢家车队的三辆黑色马车,自然也早已落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只是看到此时谢柔回望,但这三辆黑色马车却未动,他眼眸深处的忌惮之意便略微消隐,体内一股真元,悄无声息的缓缓往双足下流淌而去。 修行者的世界里,生死只差刹那时光。 扶苏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此时感觉到自己所乘和前后马车的车轮还未动,他忍不住张开了嘴,想要发出些什么声音。 丁宁的眼光剧烈的一闪。 他已经决定了自己要做什么。 也就在扶苏刚刚张开嘴的这一瞬间,他对着扶苏一声急促的厉喝:“你不要妄动!” 扶苏一怔,他不明白丁宁怎么会发出这样的一声厉喝。 就算不想和谢柔有任何的纠葛,但难道连谢柔的生死都不关心? 然而也就在他这一怔之间,他感觉到身旁骤然多了一座爆发的火山。 轰的一声,他的耳膜微鸣。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丁宁体内的真元已经狂暴的喷涌。 丁宁的身体化成了一道狂风从车厢中涌出。 “嗤嗤”两声尖利的破空声同时响起。 两道黑色剑光分别从他的双手指尖飞出,切断了拖着他们这辆马车的其中一匹马上的套具。 没有丝毫的停留,他的脚尖在这匹马的马背上一点,这匹马便吃痛一声嘶鸣,带着他往前疯狂的狂奔而出。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等到扶苏明白过来丁宁只是喊他不要动,那匹马已经带着丁宁冲出了数十丈的距离。 两匹拖车的马骤然失了一匹,这辆黑色马车顿时倾斜,车头上的周家车夫自然也是不俗的修行者,身影依然稳定,如钉子般钉在车头,然而就连他都没有来得及阻止丁宁,只是忍不住一声厉声低叱。 “他要做什么?” 扶苏看着御马朝着谢家车队狂冲而去的丁宁,完全无法想得明白丁宁要做什么。 在他看来,以丁宁的实力,这样冲上去也只是送死而已。 中间的马车里,周家老祖的面色骤然阴沉起来。 他的双手微微抬起,两股可怕的气息在他的手臂内似乎就要透出,但是他的目光一闪之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冷冷的一笑,双手落在膝上,一语不发。 他不说话,三辆黑色马车便自然不动。 谢柔此时万分惊愕的看着御马在道上狂冲而来的丁宁,她也根本想不明白丁宁一个人冲过来做什么,又能起到什么作用,然而远远看着丁宁平静却如同燃烧般的眼眸,这密如雨点的马蹄声,却像是无数小锤一击击的敲在了他的身上。 灰衫修行者的身影微滞。 他原本已经出手,然而丁宁冲出车厢时那两道诡异的黑色剑光却是令他都有些不解,所以他停了下来。 丁宁并非是寻常的修行者。 他可以肯定这名灰衫修行者的迟滞来自何处。 所以他马上抬起了手,嗤的一声,又一道黑色剑光冲出,朝着前方的天空冲出。 他的前方,就是谢家车队和这名灰衫修行者的方向。 这样遥远距离下的一道黑色剑光破空,灰衫修行者的脑海之中顿时闪现过无数种可能,无数强大的功法剑经的名字逐一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忍不住抬头,眯着眼睛看着这道好像要融化在日光下的黑色剑光。 他生怕这道黑色剑光出现什么惊人的变化。 然而随着这道黑色剑光的接近,在他的感知里,这道黑色剑光的力量却是越来越小,飞行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接着他感知到了浓烈的寂灭寒冷的意味。 “星辰凝煞手段。” 他忍不住轻声自语出声,眉头却是不自觉的皱起。 他确定了这是什么样的手段,也确定了丁宁的修为对于他而言十分弱小。 只是他却有些隐约的不安…这名御马狂奔而来的少年,竟然好像能够看穿他的心念,似乎无形之中控制了这场战斗的节奏。 他当然不希望被任何人控制战斗的节奏。 于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两股清泉般的真元涌入足底。 他的鞋底之中,有两片淡青色的玉片。 这两片淡青色的玉片薄得完全透明,连一根头发丝的厚度都没有,也不知道用何种方法才能切割和打磨得出来,然而这么薄的玉面上,却偏偏还有无数细密的符文。 随着他的两股真元的注入,噗的一声,他的脚下骤然涌起两束青色的光柱。 他的身体,便在这两束青色的光柱中消失。 是真正的消失。 因为这一瞬间,周遭所有人的视界里,都根本没有他的身影存在。 (是在故意玩我么,已经欠了那么多更,一看突然多了这么多盟主,顿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你们帮我算算我欠了多少章吧,还是强忍住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咬牙一定要还!) 第十六章 七境之自信与震惊 “逃!” 丁宁只是厉声喝出了一个字,因为他只来得及喝出一个字。 这一个字出口,他体内所有积蓄的凝煞剑气一息间全部从指间嗤嗤射出,一道道黑色的剑光,瞬间化为一场暴雨,全部打向谢连应身侧一处。 无论是他这一声厉喝还是此时黑色剑光形成的暴雨,对于谢连应和谢柔而言都有着不容抗拒的凄绝之意,“走!”谢连应眼中厉芒一闪,几乎下意识般一拉身侧的谢柔,往后倒掠出去。 一声轻疑声蓦然响起。 黑色剑光形成的凄厉暴雨中,突然出现一抹淡淡的青光,一条银流凭空透出。 倒掠中的谢柔连心跳都几乎顷刻停顿,虽说任何一名修行者都知道大楚王朝的符器天下第一,然而这名灰衫修行者这样破空而来的手段,她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一道银流先清晰的出现在空气里,接着才是灰色的身影。 对于这名大楚王朝的强大修行者而言,丁宁逼出体内所有凝煞小剑形成的凄厉暴雨却似乎云淡风轻。 灰色的身影只是微微侧身,半边银光闪现的身体,便如同一柄银色的大剑竖起。 一道道黑色剑光在银光上爆开,空气里绽放出一朵朵黑色的花。 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另外半面身体上也盛开无数银色花朵,但他却只是感觉到半边的身体微冷。 三境和七境之间的距离相差太远,更何况他还有凝聚着无数大楚修行者和匠师心血的符器在手。 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虽然难以理解丁宁为什么能够感知出自己所在,但他的眼神还是极为漠然,他只是用正常的度,将自己体内的真元输入手中的“无忧角”。 空气里再次涌出一股杀意。 只是因为这无忧角上散出的天地元气太过色彩缤纷,色泽太过鲜艳,所以这股杀意给人的感觉畅快而明亮,容易让人忘却许多忧愁的事情。甚至容易让人的反应变得迟缓。 谢家是关中第一巨富,所带的修行者自然也非俗物,在这名大楚王朝手中的忘忧角从无数凝煞小剑的碎片中穿出,带着凄厉之意冲向往后疾掠的谢连应,那两道悬浮在老妇人和幼童身侧的飞剑终于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轰的一声巨响。 那柄红色的小剑猛烈的燃烧起来,散出无数耀眼的光焰,剑身虽小但因为迸的力量太过刚猛,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团巨大的纫从火山口喷出,迎面砸向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 另外一道青色的小剑却是悄无声息的低飞,没入了下方的泥土中。连气息都变得和泥土完全一样。 此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眉头微蹙,手中无忧角的去势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当的一声闷响,迎面冲来的红色小剑被强大的力量几乎硬生生的逼停在空中,连闪避都无法做到,便被强大的力量砸得往后飞出,剑身符文中所有流淌出来的火焰片片飞散,落入周围的草丛之中。 顷刻间青草中的水分便被炙干,化成枯草,然后被点燃。 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根本未去担心那一道阴险的青色小剑去了哪里。对于他而言,没入泥土中的青色小剑最终的结果要穿出泥土,刺向他的身体。 只要这柄小剑穿出泥土,他便能感知到。便能来得及做出反应。 这就是七境之上的强者才能拥有的绝对自信。 红色小剑被砸的往后飞出的瞬间,谢家的其中一辆马车猛的一震,一声闷哼响起,车帘往外荡起。喷出些猩红的血沫。 只是让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有些意外的是,那道没入泥土中的青色小剑却始终像消失一般,一直都不出现。 因为拥有绝对的信心。所以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动作没有任何的迟缓。 两股磅礴的天地元气从他的脚下涌出,他的脚下出现了两个肉眼可见的光团,在下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便往前抛飞,且不断的疯狂加。 只是半息的时光,他手中无忧角上散出的凌厉杀意,已经逼近竭尽全力后退的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体。 一声苍老的喝声从谢连应和谢柔身后的马车车厢中出。 这辆马车的车厢内坐着一名须皆白的老年文士。 随着一声低喝从他的口中传出,他的身体就像是透了无数的窟窿一样,嗤嗤的射出无数股青色的风束。 他身外的硬木车厢就像纸糊的灯笼一样轻易的崩散,往外飞散出去。 一道道青色风束如同活物一样扭曲着,就像妖精的尾巴从四面八方瞬间席卷到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的身上。 这名大楚王朝修行者面露不屑之色,身形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真元往外涌动更加剧烈了数分。 他手中的无忧角上出的七彩元气更加猛烈数分,看上去根本没有触及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体,然而谢连应和谢柔都是一声闷哼,嘴角沁出些血丝。 老年文士面容不变,整个身体却没有分量一般,随着青色风束的涌动而往上飘起,挡在谢连应和谢柔的身前。 大楚修行者的眼眸里突然一凝。 他骤然感知到这些青色的风束里有一缕异样的气息。 他的身体骤然一顿。 从一开始的突进到现在,他的身体终于出现了一次停顿。 停顿只是因为更强的元气的喷涌。 他的头顶上方再次有如山般的天地元气汇聚过来,以寻常修行者难以想象的度涌入他手中的银罗刹扳指。 银罗刹扳指中流淌而出的如银汞般的粘稠元气瞬间密布他的全身,连他的七窍都是被银色的元气充斥,他直接变成了一个银人。 几乎所有的青色风束在冲击到他的身上时便崩散开来,但有一股青色的风束却是凝聚不散,而且越来越散出晶石的光芒。 大楚修行者一声嘲讽般的冷笑。 这条刚刚捆缚住他身体,并剧烈收缩着的青色风束上迅地出现无数的裂纹,裂纹里更是清晰可见晶片的裂层。 老年文士的身体还浮在空中,但是身体内部却是剧烈的震动着,鲜红的血液汇聚着紊乱的元气,嗤嗤的从他的口鼻之中喷出。 一股本命物特有的强大气息,到此时才从那条晶状的青色风束上散出来。 所以这并非是天地元气凝成的风束,而是他修炼的本命物。 本命之所以称为本命,便是和修行者的性命有着莫名的联系,本命物被毁,轻则重伤,重则直接死去,然而此时这名老年文士的本命物将毁,他却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反而将自己体内可以控制的力量,毫无保留的从身体里挤压出来。 布满裂纹的青色束状本命物死死相持。 也就在此时,最后一辆马车里,一名眼中皆是决然光芒的青衫年轻剑师深吸了一口气,他隐藏在地下已经许久的那道青色飞剑,终于无声无息的从大楚修行者的脚下泥土中透出。 大楚修行者脸上的银光略消,他脸上蒙着的黄巾因为元气的鼓荡而脱落。 黄巾后是一张瘦削而白皙,有些像女子的阴柔脸庞。 他的脸庞上,此时便闪过一丝鄙夷和怜悯的神色。 “除了那名中山门阀的女子,谢家的实力也就如此么?” 当他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手中的无忧角便已经收了回来,贴着自己的身体,由上往下的扫下。 彩虹般的光滑落在捆缚在他身上的青色晶束上,青色晶束就此崩碎成无数片,那名悬浮在空中的老年文士就此坠地,就此无声的死去。 他抬步,手中彩虹般的光华继续落下,扫下他的足底,光华的末端准确无误的扫中了刚刚从泥土透出的青色飞剑。 看似轻柔的相交,却是如两座小山相撞。 轰的一声爆响。 不过一尺的青色小剑就像犁地一般,轰然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沟。 盘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的青衫年轻剑师颓然垂,光滑莹润的脸上突然出现无数刀斩般的皱纹,每一条皱纹里都流淌出血丝。 大楚修行者傲然抬头。 在他看来,谢家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杀死谢连应和谢柔,甚至和谢连应、谢柔不远的那名少年。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一股不可能有的天地元气的喷涌。 他豁然转身,眼睛里闪现出震惊而不可置信的光芒。 第十七章 谢家之凄厉绝杀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他的震惊并非来自于这股天地元气的力量,而来自于这股天地元气的方向。 这股突然析出的天地元气,来自于那名流血的老妇人所在的车厢。 车厢里唯有那名被斩了一剑的老妇人。 此时在他的识念之中,谢家的车队里再无人能够阻挡他杀死谢连应和谢柔,然而令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此时这名流血的老妇人,却正在对他出手。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手上的银罗刹扳指再次流淌出大量粘稠如银汞的元气,覆盖他的全身。 肩上失去大片血肉,半边身体被鲜血染红的老妇人看起来一直很凄厉,然而此时她的面容却是一味的平静,她的双掌此时往前平伸着,身前的车厢帘子,包括半个车厢都已经被沛然的力量激得粉碎,她身前的泥土地里奇异而极速的浮起许多土黄色的光星,在她的双掌前方形成两条光路。 这两条土黄色的光路,就像她手掌的延伸,带着一种一往无回的气势,就在这名大楚修行者霍然转身的瞬间,狠狠按在了他的身上。 大楚修行者银色的眉头深深皱起,随着一声低沉的厉喝,覆盖在他身上的银色元气如浪花般片片飞起。 他的身影微挫,脚下的地面猛烈的凹陷下去,但他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迟缓,他手中的无忧角像一道飞剑飞了起来,也就在此时扫在了老妇人的身上。 噗的一声轻响,老妇人的半截身体尽碎,化为无数的血泥往后飞洒而出。 然而也就在此时,空气里再多一道异样的气息。 这道气息来自那名身上同样流淌着鲜血的幼童。 因为大量失血,这名幼童的面容苍白至极,但双眸此时却漆黑如墨,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老妇人被一击击杀,半截身体化为血泥,但他看似幼稚的苍白面容却也平静到了极点,一道急剧旋转着的,如纺锥般的乌金色锥形小剑从他被鲜血染红的袍袖中飞出,以惊人的速度冲击在了大楚修行者的腰腹之间。 大楚修行者一声闷哼,口鼻中都沁出血来。 他身上的银色元气几乎被全部震散,被乌金色锥形小剑击中之处响起裂帛和骨碎的声音。 他的身影再也无法保持进势,地上溅起三团气浪,他的身体顷刻连退十余丈。 锥形小剑入肉数寸,他身上的银色元气尽消,然而在这刹那时光,他体内再度涌出一股澎湃的真元,再次涌入手中银罗刹扳指之中。 银汞般的元气覆盖他的手掌,他的手掌便落下,握住了这柄剧烈旋转的乌金色锥形小剑。 空气里嗡的一声闷震,他的腰腹间涌出一蓬血雾。 这柄乌金色锥形小剑符文里的所有识念和充斥的元气被他尽数逼出,一瞬间便变成了失去生命力的死物。 那名幼童颓然的往后靠在车厢上,这名大楚修行者冷漠的甩出了这柄小剑。 小剑带起一道狂风,落在这名幼童的胸口。 幼童的胸口凹陷,血肉往后飞洒出去,凹陷处很快变成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幼童身后的车厢板也被强大的力量全部绞碎,他体内的脏器已经全部消失,即将死去,然而在这临死之前的一刹那,他转头看向身体后方,平静冷厉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一丝不辱使命的笑意。 在他最后的视界里,谢连应、谢柔和丁宁已然退到了周家的三辆黑色马车前方。 谢家这列车队里,所有的修行者非死即重伤,碎裂的车厢和血肉飞洒得到处都是,境况看上去十分的凄惨,然而造成这一切的大楚王朝七境强者却是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 他停下来,站立在这凄绝的画面里,垂首沉默了数息的时间,然后抬头,道:“童姥双杀…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根本没有抓到陈吞云的家人.” 丁宁、谢连应和谢柔也已经停顿下来。 谢连应深吸了一口气,迎着这名大楚修行者的目光,点了点头,道:“没有足够时间去劫陈家的人,只是关心则乱,在这样的情形下,你们也不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求证。” “好计谋。” 这名大楚修行者的呼吸恢复了平顺,用尖细的声音真诚的赞叹,“陈吞云便是白死了。” 谢连应也沉默了下来。 方才谢家那么多名修行者凄厉和壮阔的截杀,也只是阻挡住了这名大楚修行者分毫。 “你是如何判断出我的落脚之处?” 这名大楚修行者的目光又落在了丁宁的身上。 虽然不知道那三辆黑色马车之中还隐匿着什么样的修行者,但是他非常清楚,现在谢连应和谢柔之所以还活着,只是因为眼前的这名少年一开始便准确的捕捉到了他那两片“跃空符”的准确落点,并第一时间成功的遏制住了他的行动。 扶苏也已经从车厢中掠出,站在了丁宁的身旁。 方才短短数十息的时间里的生死绞杀,完全超越了他平日修行中的所见,此刻他的身体里还流淌着凉意,此时听到这名大楚修行者的话语,他看着丁宁的目光里也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情绪。 他有着天下最强的父母,有着大秦王朝最好的老师,所以他的修为进境极快,而且接触涉猎的东西比一般的修行者多得多。他知道“跃空符”有迹可循,是一股强烈的天地元气的流通通道,修行者看似在空中彻底消失,只是因为那一条天地元气的流速太快,彻底超出了修行者双目的极限。 只是即便知道对手的身上有这样的符器,在那极短的时间里,一般也根本不可能判断出对方的那条天地元气的落点在哪里。 若是说跃空符是在空中架起一座桥,那桥的另外一个支点,是由施展者才决定的。 丁宁深深了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可以不回答,但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理由,身后马车车厢里的周家老祖或许会对他的疑虑更重。 所以只是这一息之间,他抬起了头,平静回答道:“那处地方,最不可能被两柄飞剑第一时间截住。” 扶苏一怔,一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这名大楚王朝的七境强者的眉头却是再次蹙起。 他回想着方才的画面,缓缓道:“只是如此?” 丁宁看着他,点头道:“只是如此。” 扶苏怔怔的想道,难道只是因为那处地方,是谢连应和谢柔的身体正好遮掩住了后方两柄飞剑直线前行的方向? “在下银线工坊陈楚。” 这名大楚修行者点了点头,然后平静的说道。 他的目光此时落在丁宁身后,周家老祖所在的黑色车厢上,这句话显然是对着周家老祖所说。 然而扶苏和谢连应的目光却同时一凝。 “我倒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银线圣手陈楚。”谢连应随即冷笑了起来,“还是出自楚宫廷的强大修行者,能够见到,倒是三生有幸。” 陈楚的名气的确极大。 唯有能够达到“丝路”级,也就是说能够在一根头发丝般大小的细丝上,准确的布置出符文的匠师,在大楚王朝的匠师之中才能称为圣手。 银线工坊的圣手,一共也只有五位。 而陈楚不只是圣手,而且还是七境的强者。 这便更加难得,可以制作和使用七境之下的修行者难以理解的符器。 所以他在很早之前便已经是宫廷器师。 只是谢连应此时的冷笑,却还带着其它的意思。 大楚王朝许多停留在宫廷之内的器师,身体都不完整。 陈楚自然感觉得出谢连应的嘲讽之意,但是他却是丝毫不加理会,他只是隐约觉得那辆黑色马车之内传出一股令他感到危险的气息。 他必须获得更多的讯息,来判断到底是要逃,还是要继续战斗。 丁宁的眉头微跳。 便在此时,周家老祖的车帘往两侧分开。 身披宽松锦袍的周家老祖缓缓站起,从车厢内走出。 “我姓周,单名眉字,可能和霉谐音,所以这一生都不太幸运。” 周家老祖一副慈祥和蔼的面容,看着这名大楚王朝的宫廷修行者,温和的说道。 “原来是他,他竟然还未死!” 谢连应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心中响起不可置信的声音。 “想不到周家老祖竟然还活着,真是老而弥坚。”陈楚眼睛微微眯起,尖细的声音响起,他的脸上也尽是意外的表情。 “此时的长陵,不是你们那时的长陵。” 陈楚微微的顿了一顿,看着周家老祖,淡漠的说道:“你又何必来插手这样的事情?” “正好遇到,便是机缘。” 周家老祖和蔼的看着陈楚,说道:“你身上的两件东西很好,我想拿来送给我身边的年轻人。”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八章 周家老祖之阴之毒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陈楚淡淡的看着周家老祖,风波不惊的说道:“这两件东西都是我大楚王朝的重器。” 周家老祖所说的两件东西,自然是指他身上的忘忧角和银罗刹扳指,但他说这两件是大楚王朝的重器,意思便是一定会将这两件东西带回大楚王朝,除非他在这里死去。 这和大秦剑师所说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其实是一个道理。 但这样的道理从一名七境的宗师口中说出,便拥有了不同寻常的威慑力。 周家老祖的眼底闪过不可察觉的贪婪神色,他微微一笑,道:“这样的结果就是连你自己都留下来。” 陈楚不再多说什么。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顾方才战斗的损伤,强行令真元在体内强横的奔流起来,有些苍白的面容上开始散发出异样的潮红,黑色的头发上却是开始染上霜色。 一股鲜活而强大的气息注入他手中的忘忧角。 在下一瞬间,他前方的空气轰然散开,地上的草叶全部震成粉末,散发着七彩光芒的忘忧角以蛮横的态势,直直的朝着周家老祖的身前砸去。 周家老祖眯起了眼睛。 自元武皇帝登基以来,他就没有和人交手过,此时这种迎面而来令人窒息的力量压迫感,让他有种异常陌生的感觉,然而同时,他的骨骼里都有一种痒意传出,那种久违的感觉,正在复苏。 他凝立当地,右手只是微微提起。 哧的一声裂响,一道黑色剑光从指间涌出,准确无误的击中忘忧角。 虽是同样的手段,但他的这道凝煞小剑和丁宁的凝煞小剑相比,却是天与地的差距。 丁宁的凝煞小剑只是外表有些晶状,但他的这道凝煞小剑却是凝聚得完全如最幽黑的宝石,散发着熠熠光辉,甚至有了几分九幽冥王剑的类似气息。 喀的一声脆响。 这一道黑色小剑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晶粒,但往前狂暴前行的忘忧角却是也陡然变缓,凝滞在空中,在下一息的时间,竟然被这些晶粒的力量激得往后倒飞出去。 陈楚的眉头皱得更深,脸上异样的红晕却更为鲜艳浓烈。 这是双方第一回合的试探,试探下来的结果在所有旁观的人看来对他极为不利,周家老祖的这凝煞元气不知道在体内沉积了多久的时间,凝聚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他的真元汇聚着忘忧角本身的力量都隐然无法抗衡,而且谁都可以感觉得出来,他是不顾体内的伤势强运真元。 在内腑有所损伤的情形下,这种强运真元,自然会给身体造成更大的损伤,令他无法长时间战斗。 然而七境之间的交手岂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感受着这一道黑色小剑从出手道击中无忧角的过程里,周家老祖体内所有的气息变化,陈楚却是从这看似毫无胜算的战斗里找出了一丝胜机。 他再次深深的吸气。 在极短的时间里,他身前便几乎被他这一吸抽成了真空。 他的右手朝着忘忧角伸出,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要抓住这件倒撞回来的符器,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体内气海中数滴外人根本无法感知的晶莹紫色液滴顺着经络以恐怖的速度从他的右手之间暴发出去。 这数滴晶莹的紫色液滴一冲出指尖,却是在他的身前化为一道紫色的弯月。 这道紫色的弯月在他身前绽放的瞬间,上方极高的天空里轰隆一声,好像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一道分外明亮的光柱,超越了时间的界限一般,直接从空中落下,落在他身前这道紫色的弯月上。 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谢柔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 这轮紫色弯月显然便是这名七境宗师性命兼修的本命物。 在此之前的战斗里,这名七境宗师始终都是利用外器战斗,让人怀疑他是否修有本命物。此时本命物骤然出现,原本已经令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但此刻从高空中落下的光柱,其中蕴含的力量,却似乎还远远的超过了这本命物的力量。 这种天之开,直接落下恐怖力量元气的景象,明明是一些典籍里有关第八境启天境的画面。 丁宁此时的面容平静,只是静心感知。因为他十分清楚,此刻之所以有这样的异相,只是因为陈楚的本命物,本身就是一件特殊的符器。 “大楚符器果然天下第一,但终究只是用外物借一点第八境的皮毛,岂有真正第八境的神韵?” 微仰头看着天空中落下的明亮光柱,周家老祖摇了摇头,同情般说道。 无忧角被这轮紫色弯月的力量震飞出去。 陈楚没有去管无忧角,他的整个人和这轮紫色弯月完全融为了一体,他的身体被这轮紫色弯月的力量完全带起,连着这轮紫色弯月,轰然一声爆震,便已压至周家老祖身前。 丁宁、扶苏、谢连应、谢柔,包括周家的两名车夫,车马,甚至周家老祖的身体,都被一股沛然莫御的狂风吹得往后飘起。 原本宽松的袍衫被狂风吹拂得紧贴在周家老祖的身上,将他原本遮掩着的体型全部展现了出来。 他的腰侧有很大的一块空缺,深陷入体内,而他的小腹却是高高隆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块被切掉的血肉全部堆砌到了他的小腹内里一般。 周家老祖的面容微厉。 他的双手十指铺张开来,十片薄薄的黑色晶片不真实般从他的指间浮现出来,却是并未马上化为一道道小剑,而是悬浮在他双手之前。 在下一个极短的瞬间,天空里传来巨山滑动般的轰鸣声。 无数无形的天地元气涌入他的身体,然后带着他的真元,从他的身体肌肤里疯狂的涌出。 十片薄薄的黑色晶片融会着他的真元,融会着他以搬山境界搬运而来的恐怖数量的元气,也骤然生成一轮黑色的弯月。 黑色的弯月散发着恐怖的寂灭之意,散发出黑白两色的光彩。 周围的天地也如同墨园一样,变成了纯粹的黑白两色。 所有人的身体都沐浴在黑白中,就像被硬生生拖入了一张水墨长卷里。 这是写意残卷里最强的杀意。 虽然周家老祖对于写意残卷的领悟有所偏差,并未彻底理解盈亏之意,但是上百年的参悟,对于这样的杀意,却是已经掌握得淋漓尽致。 这就是他虽然气海僵结,但拥有九幽冥王剑的长孙浅雪却都对丁宁说,她也没有必胜把握的真正原因。 黑白色的光芒刺入天空中落下的庞大光柱。 明亮到极点的庞大光柱也被黑白两色侵蚀,紫色弯月迅速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无数锈蚀般的纹理。 本命物都遭受一定的损伤,陈楚一声抑制不住的轻咳,口鼻中都喷出无数绯红色的血沫,他的身体肌肤里,不止有血珠沁出,而且还像漏气般发出丝丝的声音。 这是他体内积蓄的天地元气和真元激荡到了极点,在强大的冲击之下,体内窍位里的天地元气都被丝丝挤了出来。 知道自己即便赢得这一战,今后恐怕修为也会大退,甚至体内伤势重到落下沉疴,今后再难和人交手,陈楚的嘴角泛开一丝苦意,但他的眼神却是坚定至极,闪耀着狂热的光芒。 他的手再度伸了出来。 体内大半的真元都在这一瞬间全部涌入银罗刹扳指的符文里。 一股细小但散发着大江大河决堤般气势的银色气流,准确无误的冲上周家老祖的身体,冲入他腰腹处那块空处。 这便是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的胜机。 这样强大的力量,直接从周家老祖的旧伤冲入,立即就会撕碎周家老祖所有的脏器,破坏他的气海。 即便在临死之前,周家老祖都不可能再发出什么反击。 然而就在此时,陈楚的身体突然变得寒冷。 他看到周家老祖的眼眸里渗出些得意而同期的神色。 那股银色气流冲入周家老祖的体内,却就像是冲入了一个空无一物的空间。 更加准确而言,是他的这股力量,直接就冲入了已经准备在那里,好像一个口袋张开般的气海。 寻常人即便在体内有这样一道直达气海的通道,这样破坏性的力量强行涌入气海,气海也顿时会破坏不堪,足以让修行者瞬间死去。 然而周家老祖的体内,却像是一个冻结的星辰空间。 里面充斥着的,唯有无数的寒冰。 这条银色气流在冲入的瞬间,便被冻结起来。 陈楚终于真正明白了周家老祖体内到底是何等的状况,明白了周家老祖为何比他要慢。 但此时他却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 周家老祖的左手,轻柔的按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体内响起无数奇怪的声音。 在下一瞬间,嗤嗤嗤嗤连响,他的后背血肉被他体内冲出的无数碎骨刺穿,带出无数蓬的血雾。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十九章 反常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陈楚骨骼尽碎,体内五脏自然也是破碎成血泥,然而令人惊异的是他并没有马上倒下死去。 他依旧站立着,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周家老祖高高隆起的小腹。 “还有什么意义?” 他是这一战的败者,身为大楚王朝的宗师,但即将死在大秦王朝的土地上,然而他看着周家老祖,尖细的语气里却反而包含着一种古怪的同情。 这一句话很难理解,但是周家老祖却很清楚他这句话中包含的意思——连气海都已经冻结成如此模样,连体内的五脏都已经如此残缺,身体已经如此衰老,每过一天恐怕都要消耗大量的天才地宝,活着已经不是享受,本应该在元武皇帝登基前就应该去死的人,撑着残躯活到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因为理解,所以周家老祖的脸色变得极为阴霾。 “枯木尚可逢春,更何况登天只差一步。”他极尽冷意的看着陈楚,寒声说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已,还想登天?”陈楚嘲弄的说了这一句,有些古怪同情的目光却落在了扶苏和丁宁的身上:“将死之虫而在外行走,其行自然也毒,你们可要小心。” 周家老祖冷笑了一声,也不说什么。 噗的一声轻响,支撑陈楚的最后一丝力量在他体内消失,他颓然坠倒在地,软绵绵的身躯再也难以让人将他和之前在谢家车队里大杀四方的那名七境宗师相比。 丁宁沉默不语,微微垂首。 即便是敌人,有些人终究值得尊敬。 “他们想要做什么?” 扶苏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远处,落在了那十余名被劫持的谢家人身上。 虽然谢家施计成功,以两名修行者伪装成陈家的妇孺并成功的令陈吞天和这名大楚王朝的七境强者反目,然而因为根本没有想到陈家的阵列中竟然有这样的一名七境强者存在,所以谢家今日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车队里五名五境之上的修行者三死两重伤,此刻这两名伪装成陈家妇孺的修行者也已经暴露、死去,谢家手里已经没有让人投鼠忌器的东西,在他看来,那些剩余的陈家人便极有可能将十余名被劫持的谢家人全部杀死。 然而现在那些伪装成马贼的陈家人并没有这么做,而且此刻也没有马上逃离,似乎只是在等待着。 “他们想要谈一谈。” 丁宁抬起头来,看着扶苏和谢连应,道:“陈吞天既然死了,但陈家还有很多家眷,他们这里的人希望谢家能给他们一条生路。” “做生意的关键就是要和气生财,尤其不能夺掉对方最后一口饭吃。” 谢连应点了点头,他看着丁宁的目光满意至极。 他见过无数的年轻才俊,但是那些人,却都没有丁宁令他满意。 “你们现在谁是主事人?” 他往前走出数步,看着那些身影显得非常落寞和凄凉的陈家人,朗声平和的说道。 一名面容普通的中年短发男子下马,也往前走出数步,对着谢连应躬身行了一礼。 “放掉我们的人,归还我们的货物,我们谢家不会接着对付你们陈家人。” 谢连应微颔首回礼,接着很有深意的说道:“你们的马应该很快。” 这名顶替陈吞天成为陈家主事人的中年短发男子清楚谢连应的意思。 只要谢家不对付陈家人,即便这里的消息最终传出去,所有人都知道陈家其实是大楚王朝放在关中的一颗棋子,他们也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带走家眷,开始逃亡之路。 “多谢,我们欠谢家一个人情。” 中年短发男子再次深深躬身行礼,然后转身上马。 今日他们和谢家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但现在胜负已分,谢家的承诺,却是让他们真正的感激。 雷雨般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所有的陈家人开始逃亡。 看着远处那十余名已经安全的谢家人,谢连应转身看着丁宁,轻声但郑重的说道:“今日陈家欠我们一个人情,但我们谢家,却是欠了你一个人情。” 丁宁平静的轻声道:“谢长胜是我的朋友。” 谢连应微微一怔,他笑了起来,道:“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好歹交了些好朋友。” 说完这一句,他便转过身来,对着周家老祖认真行礼,说道:“关中谢家多谢前辈援手之恩。” 周家老祖此时脸上已经阴霾尽去,面容恢复慈祥和蔼,“只是机缘巧合。” 谢连应认真道:“对于前辈而言是机缘巧合,但对于我等却是生死大事。” 周家老祖看了一眼陈楚的尸身,道:“得楚重器,已有所值。” “你们谢家承运了什么东西?” 在谢连应和周家老祖说话之时,一侧的丁宁看着谢柔,轻声的问道。 谢柔微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声的说道:“军械。” 丁宁皱了皱眉头,问道:“很大?” 谢柔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丁宁轻声道:“运往鹿山?” 谢柔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这对于丁宁而言,自然是默认。 丁宁皱起了眉头,道:“怎么会放心让你们谢家运送?” 军械一般都是军队自己运送,无法自己运送的,一般都是无法随军,数量极多的东西,或者是东西十分庞大沉重,会拖延军队的行军。 要运往鹿山的军械,肯定是代表着一朝之力,极具威慑力的巨型军械。 这样的军械即便交予谢家承运,怎么会没有朝中的重要修行者护送? 谢柔深吸了一口气。 这件事极为机密,不可外传,但谢家能够逃过此劫也多亏丁宁,再加上丁宁已经隐隐猜了出来,她再隐瞒也没有太多意义。 “我们承运的只是军械的一些部件和备件,并非最紧要的部分。”谢柔看着丁宁,轻声道:“即便陈家劫了我们的货物,恐怕也不知道那些是某件军械的一部分。” 同样的一句话,落在丁宁和扶苏的耳朵里,却是在各自心中掀起了不同的波澜。 “除了金乌灼之外,难道长陵又拥有了某种更强的巨型军械?”丁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扶苏的心中更是震惊难言,难道那件东西,终于制成? 谢家被劫的十余人已经策马奔行过来,谢柔第一时间上前问了几句,等回到丁宁和扶苏身边时,丁宁微蹙着眉头接着问道:“承运的东西有没有问题?连陈楚这样的人物都看不出么?” “没有什么问题。” 谢柔的眼睛里闪耀着说不出的欣喜,“幸亏了你...我问过了,陈楚查验过,但是也没有发现问题,只以为是制作弩箭所用的箭胚。” 丁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身体开始充斥凉丝丝的意味。 寻常弩箭的箭胚自然是圆而细长的物体,若是令军队自身无法运送,必定是数量极为惊人。 这对于他而言,便意味着巴山剑场昔日的某个构想已经被变成了现实。 若真是和他所想的一样,那元武皇帝的帝位,将变得更加的牢不可摧。 ...... 谢家人开始收拾残局。 被劫持的十余名谢家人虽然都极其的疲惫,但至少没有受什么严重的损伤。 无忧角、银罗刹扳指、包括陈楚的本命物都被谢家人收集过来,送至周家老祖的身前。 陈楚的本命物在体内被压缩成数滴晶莹的液滴,然而此刻却是一片指甲大小的紫玉,而且也并非是弯月的形状,边缘并不规整,看上去就像是从某件东西上裂下的一片。 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周家老祖便温和的喊了一声,让丁宁和扶苏返回他的身前。 “你的剑虽不俗,但毕竟残缺,今后难以配得上你,这件无忧角却正合你们白羊洞的白羊剑经,只是平时不要轻易动用。这样的大楚重器,若是轻易显露,必定会遭受大楚王朝修行者的出手抢夺。”周家老祖慈祥和蔼的看着丁宁,将无忧角直接交给了丁宁。 “这件银罗刹扳指的神妙方才你们自然也见到了,你同样也要小心使用。”接下来,他将银罗刹扳指交给了扶苏。 这两件东西自然都是真正的重器,甚至超过昔日骊陵君赐给墨尘的雪蒲剑。 但是在致谢的同时,本身身体里冷意未消的丁宁的眼睛里又闪现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周家老祖不可能如此大方。 即便是要显示大方...对于周家老祖而言,扶苏也只是跟随他而来的朋友,也根本不需要赠这样的一件重器给扶苏。 周家老祖的此举,绝对是反常的。 (有人问我欠的那些会不会赖账,这怎么可能哇?我只是现在人在北京,要参加的活动比较多,争分夺秒的码字来不及。等到有足够时间,当然要暴发的,这么多年两千几百万字都写下来了,难道还怕欠几十章还不出么,哼哼,而且我还在筹划一件大事!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对了,今天参加的活动有范爷在场,你们要看我近距离拍的范爷的照片么?要看的话加我微信wuzui1979吧)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章 无法再装 残阳如血烧。 丁宁注视着谢家人离开。 在远处的道上,谢家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细小,最终变成一个个黑点,就像是要融化赤红的晚霞里。 丁宁的面色变得越来越肃穆。 陈家也是关中数得上号的巨富,今日不仅显露大楚潜隐的身份,就连陈楚这样连大楚修行者都难得一见的七境宗师都陨落在了这里,无论是陈吞天的死去,还是之后陈楚和谢家修行者之间的战斗,都是凄绝之极,然而他十分清楚,这只是鹿山会盟这种千古难有的盛会之中的一个缩小的剪影。 此时必定有很多像陈楚这样,平日里高高在上,甚至根本不入尘世的宗师,行走在各处,甚至只是为了堵截某一名修行者,堵截一些军队所需的粮草和军械,只是为了能够对鹿山盛会造成一丝的影响。 在这样的风云大势之下,每个人都像此时快要融入赤红晚霞里的谢家人一样的渺小。 然而这每一个剪影里,都有许多人的表现精彩而令人尊敬。 正是这无数的剪影,才汇聚成了真正的历史,才让辽阔的大地上建立起了让人安居乐业的雄伟城邦。 这些人不应该被抹灭在史书里。 否则这便是和长孙浅雪说的一样不公平。 周家的马车已经修整完毕,但是盘坐在车厢里的周家老祖却一直没有下令出,直至谢家所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极远处的道上。 他的面容越来越为冰冷,身体自小腹以下的部分,也是越来越为冰冷,甚至开始失去知觉。 陈楚拼着本命物遭受重创,想要一举击溃他的气海杀死他,然而没有想到那是他一开始便给陈楚留下的一道死门。 七境和七境之间的战斗,以如此迅疾而看上去并非惊天动地的方式分出生死,从任何方面来看,周家老祖今日的胜利都是一场教科书中经典般的战役,完全是经验和智慧的胜利。 只是周家老祖却还是忽略了一点。 他身体的缺陷虽然被他完美的运用...但是他的身体,却也不是原先的那个身体。 他算准了陈楚的力量,算准了那一股狂暴的冲入他气海之中,想要引爆他整个气海的元气会被瞬间冻结,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的身体五气早已失衡,这些年只是用药物勉强调节。 一般修行者,哪怕是比他修为低微许多的修行者,在体内五气略微失衡的情况下,身体自然就会调节,甚至只是时间的问题,根本不会受什么损伤。 然而他不同,只是那一股狂暴的元气冲入他身体,一丝丝弥散的元气渗入他的五气里,便如连锁反应一般,引起了他无法控制的变化。 平常细心准备着的药物,蕴含在他体内的药力,根本无法调整这种紊乱,对于他的身体而言,反而变成了剧毒。 他的气海冻结得更加厉害。 腹部以下的经脉,完全冰封。 此时他已经无法行走,也不可能将真元强行度到腹部之下。 今日这一切原本在他掌握之中。 只要谢连应被杀死,谢柔或许便很容易被他掌握,在不远的将来,慢慢蚕食谢家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丁宁而有了意外。 想着丁宁在今日一战中的所有表现,周家老祖早已笼罩寒霜的脸上开始浮满阴狠的表情。 “你们过来。” 他缓慢的对着丁宁和扶苏出声。 正看着在远处道上燃烧的晚霞而沉默不语的丁宁眉头微挑。 只是从周家老祖和平时略有差别的语气里,他就知道接下来必定有事生。 但他还是平静的转过身来,走向周家老祖所在的车厢。 扶苏对周家老祖根本没有什么戒心,但在他走到丁宁的身侧,刚刚停步下来之时,他的眼瞳骤缩,感到了极大的危险。 他眼中的仁厚之意变成了难以理解和不安。 他的黑飘舞起来,似乎有种力量要从中透射出去。 然而他什么都来不及做。 一道黑色的气流推开了车帘,冲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一僵,浑身的气血和真元都被瞬间冻结而无法流淌。 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上甚至布满了厚厚的黑色玄霜。 位于他身侧的丁宁也是相同的模样。 咔嚓一声裂响。 又有两股闪耀着白光的气流从车厢内流淌出来,落在了丁宁和扶苏的身上。 这股白色的气流很柔和,但将一些分外寂寒的元气推送到了丁宁和扶苏的身体深处。 在两人的感知里,不管是气海之中,还是身体的很多经络之中,都充满了凝结不散的黑色冰砂。 这些黑色冰砂就像无数的礁石,堵塞住了航道。 气血可以缓慢的流淌,维持身体的生机,但是真元一经流淌,却马上被撞碎,变成无力的浪花和泡沫。 “为什么?” 在身上的黑色玄霜碎裂掉落之后,扶苏现自己已经能够出声,于是他第一时间就不可置信的问道。 周家老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疑惑,只是隔着车帘阴冷的看着丁宁。 丁宁缓缓的抬头。 他此时的身体可以动作,但是任何一个动作,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像坐久了的双腿一样,充满麻木和刺痛的感觉。 “没有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放过你们。” 周家老祖狰狞而暴戾的笑了起来,他看着丁宁,开始回答扶苏的问题。 “从你在墨园里帮助你的那些师兄师弟们参悟出我周家写意残卷的许多修行之法开始,你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顿了顿之后,周家老祖嘲弄的接着道:“写意残卷是我周家在长陵的立足之本,对于我周家而言存在着无数强大的可能,其中的一些隐秘,尤其是星辰凝煞之法的手段,又如何能流传在外?” 在他说话的过程里,丁宁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的体内,有一些无形的小蚕悄无声息的出现,开始吞噬着体内的那些黑色冰砂。 出现的小蚕很少,丁宁并不心急,只是感觉着这些小蚕吞噬的度。 此时周家老祖的面目,只是和他熟知的那个周家老祖的面目重合起来,所以他的情绪根本没有多少的波动,然而他身旁的扶苏却是愤怒了起来。 那种受欺骗的愤怒,让扶苏的身体都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既然你早就存了那样的心思,你为什么还要对丁宁和我如此,你到底想利用我们做什么?”他深深的呼吸着,咬牙看着周家老祖,怒声道,“若是一直都是装着,那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 “因为装着很累。”周家老祖嘲讽道:“尤其是在两个可以轻易杀死的小辈面前还要这样装着,这种感觉,实在是不舒服。” 丁宁之前一直都没有出声,此时已经彻底感觉清楚体内这些小蚕吞噬体内那些黑色冰砂的度,他声音微冷的出声,道:“的确很不舒服,为了让谢连应不起疑心,还故意将两件大楚王朝的符器交给我们,现在想来连我都觉得恶心。” 周家老祖的眼睛微微眯起,冷道:“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恐惧。” 丁宁也不再掩饰自己心中的鄙夷,冷笑起来:“要杀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尤其千里迢迢的想要将我们带去鹿山,我们自然还有利用价值。现在就按耐不住,恐怕是方才和陈楚的一战,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轻松,你是怕掌控不住我们。” 周家老祖不仅眼睛眯着,连瞳孔都收缩起来,流淌出难以想象的冷意。 “你的眼光的确很不错。” 周家老祖并没有否认,冷漠道:“只是要怪就怪你方才不听我的指示便擅自行事,否则即便是死,你也不必难受这么多时日。” “你到底想利用我们做什么?” 扶苏脸上也没有多少惧意,有的只是愤怒。 “到了巫山你们就知道了,不会让你们等待太久。” 周家老祖垂下头来,看着自己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双腿,残忍的说道:“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让你们去鹿山,我会让你们直接死在巫山里。” 扶苏还要想说什么。 但是丁宁却是挡在了他的面前,不再让他说话。 “上车。” 周家老祖冷道。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时,他却并不知道,在晚霞的相反方向,在他身后远处的白云之间,有一道洁白的影子在飞翔。 就像是一条大鱼的身体上,有着白色的鳞片,然而却偏偏生长着一对洁白的羽翼。 两条长长的肉须也是白色,在空中缓缓飘荡着。 在这头奇异飞禽的背上,坐着两道身影。r1o58 第二十一章 寡人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这两道身影中,其中一名老人须发皆白,像参须般垂落,正是宗法司司首黄真卫和元武皇帝共同的老师。 对于这名老人外界所知甚少,甚至几乎所有人连名字也都不知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修为极高,所懂的修行之理也极多,还有他的年岁极长,也曾是上代皇帝的老师。 这样的人物,自然有着非凡的智慧。 此刻恭谨坐在他身侧的并非在长陵一直跟随着他学习的黄真卫,而是那名经常出入皇后书房的端庄宫女。 她的手中有一颗有着无数镜面的鸽蛋大小的小珠,虽然距离周家老祖和丁宁、扶苏等人相隔很远,然而她却似乎能从这颗珠子里看清一切正发生在周家老祖和扶苏、丁宁身边的事情。 “大人,此人竟然如此恶毒,要不要杀了他?” 看着扶苏和丁宁被周家老祖控制,这名面容端庄的宫女眼眸一寒,沉声问道。 她这句话并没有说大人您要不要杀了他,而是直接说要不要杀了他,这便意味着或许不需要这名老人动手,她都有杀死此时的周家老祖的能力。 “要杀在长陵出来的时候就可以杀了,周家老祖这种死而不僵之虫,又怎么可能怀着什么好心。只是说什么他也是我们大秦王朝的宗师,此去鹿山,留着他或许有些用处。” 听闻宫女杀气凛冽的话语,老人微微地一笑,道:“而且我想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宫女收敛了怒意,缓声道:“那酒铺少年倒是不错。” 老人温和的点了点头,道:“但要看他过不过得了这一关和岷山剑会那一关。” 宫女沉默下,数息的时间之后,她恭谨的问道:“连您都对此次会盟没有绝对的信心么?” “当年我朝军队一战绞杀了赵王朝四十万精锐大军,所有人都觉得在接下来一月之内,赵王朝就将彻底灭亡。”老人垂下了眼睑,缓声说道:“然而一个突然出现的赵剑炉,便令我朝的军队无法前行。后来我朝和大楚王朝的征战大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在赵地的战斗力,我朝就已经损失了太多优秀的修行者。” “那只是一个赵地,天下能人异士太多。”老人看着自己双手的皱纹,接着道:“王朝的兴衰,从来不是一名修行者便能决定的事情,谁也不能保证这次的鹿山会盟里会出现什么样的宗师,就如当年赵剑炉的宗师,便是最好的例子,我之所以说岷山剑会是他必须要过的一关,是因为以我所知,唯有岷山剑宗的一些功法,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至于说鹿山会盟也是他必须要过的一关,只是因为这鹿山会盟和所有大秦的修行者休戚相关。若逢乱局,像他们这样的修行者,又怎么可能安静的修行。” 宫女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她以为只是自己一个人杞人忧天,但没有想到连这样的圣天子之师都在深深的担忧着。 只是她并未想到的是,此刻这名老人心中真正在担忧着的,却是那已然出现的九死蚕。 “帝临鹿山,我大秦王朝可以说一半以上的力量都离开了长陵...若真是你的传人,在这样的时刻,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老人无疑是对那人的能力最为清楚的人之一,所以在他看来,若是有一个人能够对大秦王朝造成致命的影响,那这个人便一定是那个人留下的传人。 只是这名充满智慧的老人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真正担忧的九死蚕,其实就在他的眼下。 ...... 巫山之间有恶水。 水流汹涌的山间河流之中,本来几乎没有商船和渔船行走,两岸也没有多少人迹,偶有猿鸣。 然而此时,其中一条恶水之中,却是行着十余艘铁甲巨舰。 为首的一艘铁甲巨舰上,站立着一名身穿淡黄龙袍的男子,虽眼眸平淡的看着天上的浮云,水中的浪花,但这条恶水大河却都似乎被他身上的气势镇压,变得压抑和敬畏,连水流都比平时平缓了许多。 他的身后,站立着许多身穿黑甲战袍的将领和不少长陵的重要人物。 他自然就是这次鹿山会盟最重要的人物,大秦元武皇帝。 虽然连他的师长都对大秦王朝能否在这次鹿山会盟找回颜面而没有绝对的信心,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信心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是另外那三朝共同的敌人。 两岸的山中远远的响起一声猿鸣,然后又急剧的消隐,似是远远的逃开,这一声尖鸣,让元武皇帝眉梢微动,停止了思索。 他向后招了招手,说道:“黄司首,你上前来。” 先前一直恭立在甲板一侧,看着两岸险恶山林的黄真卫微微一怔,旋即走到元武皇帝的身后,略微差了两个身位。 “与我并肩。”元武皇帝背负着双手,没有回头看他,却是说道。 黄真卫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震惊,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走上前,位于元武皇帝右侧,和他平排而立,看着前方险滩上的浪花拍打着礁石。 “你是我选择的人,我让我的老师教导你,严格意义上而言,你便是我师弟。”元武皇帝缓声说道:“我之所以选择你,只是因为你是真正的国士,真正知道和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王朝变得更加强盛,让这天下的万民将来能够更好的安居乐业,你是整个长陵最纯粹的忠诚于我的人。” 黄真卫微颔首感谢元武皇帝的称赞,但心中却是忍不住想到,自己在圣上的眼中是最忠诚他的存在,那难道两相和皇后,还有自己的老师,都不算最忠诚他的存在么? “你一定有些奇怪,我为什么喊你上前,和我并肩而立。” 元武皇帝的眼睛看着已经不远的鹿山,对着身旁的黄真卫说道:“这是因为再强的帝王,他首先也是个人,他也有着自己的情绪。” 黄真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微臣不明。” “自我登基前三年,整个大秦王朝,便已经没有人再敢和我并肩站立。”元武皇帝缓缓的说道:“本来这种场合,这样的盟会,我的身边应该会有不少人和我一起并肩而立...然而他们却太过偏执,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人单独的站在船头,带着大秦王朝往前行走。从我登基前三年,我便成了寡人。” 黄真卫的呼吸微顿,他温和儒雅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是心脏却都微微地紧缩了一下。 他知道圣上此时的感怀只是因为怀旧和响起了过去的事情,只是他不知道这种怀旧里到底包含着什么样的真实情绪。 “寡人让你上前,便是想要你在这鹿山会盟和我并肩而战。” 元武皇帝没有看他,只是不知道是叹息还是赞叹般轻声说道:“这一次盟会过后,寡人便成为了真正的寡人。” 黄真卫的眼眸中骤然透出前所未有的震惊神色。 寡人成为真正的寡人,这句话听上去很拗口,然而他听着这句话,再听着元武皇帝一改之前的称呼,开始始终自称寡人,他却是极其清晰的感觉出了其中的真意。 对这即将到来的鹿山盟会,圣上竟然拥有如此强烈的自信? 天空里有一道黑光落下,近了却是一只羽毛皆黑的苍鹰。 这只苍鹰落在一名黑甲将领的臂上,这名黑甲将领从它脚上缚着的小金属筒里抽出了一卷密件,然后递给了身旁一名身材异常肥壮的男子。 这名身材异常肥壮的男子浑身散发着无比霸烈的气势,便是长陵另外一名举足轻重的存在,横山许侯。 许侯上前几步,脚步震得整条大船都震动起来。 “第一个登鹿山的是楚皇,楚皇在鹿山祭天,定立骊陵君为太子。” 看过密件的徐侯站在元武皇帝的身后,轻声说道。 “第一个登山的是楚,第一个亡的也必定是楚。” 元武皇帝丝毫不觉意外的傲然一笑,他接着缓声道:“这和楚皇的老迈和谁接替皇位无关,一个太过依赖外物的皇朝,修行者自然会失去本身的精神。大楚出得了真正的制器大匠,却出不了真正的修行大宗师。” 横山许侯霸气的一笑。 在此时各朝之中,大楚王朝还隐然最为势大,然而即便是在他的眼里,大楚王朝也是最弱的对手。 (昨天又欠两更,大家抽我吧,最近实在超忙,冰火破坏神的游戏也即将发布,会在纵横登陆,还有一堆发布会要忙,在路上赶来赶去,现在在北京还在作为文艺工作者深造,然后九号十号要赶上海,11号又要回北京,还有影视项目和动漫项目也即将发布,所以一时看来只有继续欠债的可能性较多,大家帮我记着吧,只要有时间,一定会加更还出来,不然切了jj数年轮)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二章 在巫山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繁星满天,在山巅看星,那些星就尤为清晰,连平日里那些看不见的银色星河都重重叠叠的倒印在郦陵君的双瞳中。 之所以将这千古罕有的盟会选定在鹿山,一是因为鹿山的位置独特,从山巅眺望,可以看到数朝的疆域,天下尽在脚下,还有一点原因是鹿山的高和平。 鹿山虽高,但顶部却有大片的平地,行走在其间,不像是在山巅,倒似在平原。 此时郦陵君的前方,鹿山山巅平地的一处,已然建立了一座小型的行宫。 行宫纤细而精美,令人想到细细的腰肢。 一条精美的红毯通往这座在一日之间便建立起来的行宫,红毯的两侧,都是宫装的楚美人和强大的修行者。 见郦陵君行来,这些宫装美人和强大的修行者皆拜伏行礼。 今日大楚王朝先登鹿山,他已经被册封为太子,此时两侧跪拜着的宫装美人和修行者之中,有许多都是他必须要仔细揣摩心意,甚至需要仰望鼻息的存在。 看着这些人恭谨而甚至带着畏惧、悔意的模样,郦陵君心中的感觉十分奇怪。 对这些人,包括行宫里那名父王,他都应该怀有深深的恨意,然而当真正的被册封成太子,这种恨意似乎又全部消散了。 只是可能在长陵呆得太久,看着这些楚人,他却又充满了陌生之感。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秦人,在看着这些楚人。 大楚太子注定是将来的楚帝,只是在真正的登基成为楚帝之前,整个大楚王朝的主人还是行宫里那名老人,按照宫里的规矩, 他还是要早晚请安。 走入了幽静的行宫,他的眼瞳里却是马上闪现出不可思议的情绪。 那张纯金的龙榻上,却是没有那名已经满脸老人斑的帝王的身影。 “不用担心,正如你都想不到他会在登临鹿山之后离开,天下所有人也都不会知道他会在此时离开鹿山。”一袭轻衫的赵香妃看着他震惊的眉眼,说道:“在鹿山会盟开始之前,他自然会回来。” 郦陵君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空空的龙榻上,轻声问道:“父王究竟去了哪里,他要做什么?” 赵香妃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他回答道:“就连我都不知道。” 郦陵君彻底震惊无言。 君王私行本身便是不合情理的事情,更何况他的身体境况本身不佳,事关大楚和整个天下命运的鹿山会盟就要开始…若是他的父王,依旧掌控着整个大楚王朝的楚武烈王在鹿山会盟之前遭受什么意外…他连想都不敢接着往下想,因为他知道凭借自己目前的能力,还根本无法应付和控制这样的场面。 …… 传闻中早已被酒色淘空了身子,且已经身患重疾,恐怕命不久矣的楚帝在登临鹿山之后突然离奇离开,大秦王朝历史上最强的帝王元武皇帝取道巫山,铁甲船队正快速的接近鹿山。 此时的丁宁和扶苏,正在进入巫山。 周家老祖并没有从大秦的任何一处关卡进入巫山,没有关卡,也便意味着没有正常车马可以行进的道路。 周家的马车早已弃用,连那三名车夫都没有跟着进入巫山。 在潮湿而无路的山林之中,丁宁挥着末花残剑开辟着道路,而他身后的扶苏则背着下肢已经无法动弹的周家老祖紧跟其后。 浓厚的湿雾早已经浸透了丁宁和扶苏的衣衫,再加上林间的枝叶上不断掉落的水珠,丁宁和扶苏身上的每一个衣角也都开始滴落水珠。 浑身湿冷,山路陡峭无路,林间还有无数蛇虫穿行,时刻都必须保持警惕,即便是丁宁和扶苏真元可以流动,这样的旅途也绝对不能用轻松来形容,更何况两人真元被尽封,连气血都流动迟缓。 知道未达目的之前周家老祖绝对不会下手,所以无论是丁宁和扶苏的态度,都并不恭顺。 “你半截身体的血脉都已经被彻底冻结,即便是我都可以判断出来,不出半年,你浑身都会僵死。”扶苏平时仁厚,但此时浑身酸痛至极,而且还要背着这样一名令他愤恨的人在如此不舒服的环境中行走,他的语气里却也充满了讥讽:“你这样的身体不在长陵准备后事,却是要到这样的穷山恶水里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和陈楚一战之后并未相隔多少时日,此刻的周家老祖身上气息缓释,便保持着身体的干爽和洁净,然而他的面容却已经枯瘦了许多,莹润的肌肤上也已经出现了条条的皱纹。 一株大树之前虽然被虫蛀空了树心,但树根依旧茁壮,尚可保证枝繁叶茂,只是连根都已经枯萎,五气都已紊乱,那这株大树便注定很快枯萎。 听闻扶苏讥讽的话语,周家老祖却没有丝毫的动怒,他眼中的怨毒也早已消失,反而变成了一种冷厉的平静,“都是差不多的处境,何必彼此嘲讽。” “虽然不知道你特地到这巫山来到底要的是什么,但你要是想来,早就来了,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和你来?”听到扶苏忍不住发出的嘲讽声音和周家老祖此时的回答,丁宁转头看了周家老祖一眼,平静问道。 周家老祖用一种真正赞赏的目光看着丁宁,回答道:“因为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具领悟能力的修行者,我见过很多领悟力惊人的修行者,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有你领悟得快,事实上我甚至怀疑,即便我不指点你,你也已经领悟出了写意残卷上的星辰凝煞之法。” 丁宁没有回头,却是微微挑眉,道:“一人一个问题?” 周家老祖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颔首道:“没有我的指点,你那日是否领悟到了写意残卷上的星辰凝煞之法?” 丁宁点了点头,表示承认,然后问道:“听你的意思,你是要一个领悟能力很强,而且领悟速度很快的人帮你,为什么?” 周家老祖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道:“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 扶苏顿时又生气起来,怒道:“言而无信!” “带你们亲眼去看并不代表着言而无信。”周家老祖声音微冷道:“你的天资似乎也不错,到时候我希望你们不要令我失望,否则我会很快杀死你们,然后回长陵准备自己的后事。” 丁宁沉默前行了片刻,突然又开口说道:“听闻巫山虽然和巴山一样,都是大山连绕,连猎户都无法深入,适合避世修行和建立杜绝外界惊扰的隐秘山门之地,然而巫山气候太过湿寒,对修行者的身体诸多不宜,而且从古至今连一条灵脉都没有,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宗门立宗在内,也不可能留下什么古宗门遗迹,但正是因为太过穷山恶水,连修行者都不出,所以许多地方,倒是有不少凶兽和灵药的存在。” “有些古修行宗门发现了灵药或者可利用的凶兽,只是灵药或者凶兽尚未完全长成,又怕被别的宗门发觉,被别的宗门抢夺,所以往往会令宗门内强大的修行者布置出一些强大的法阵,将其困锁住,同时不令外界发现。” 说完这些,丁宁又回头看了周家老祖一眼,淡淡的问道:“是灵药还是凶兽?” 扶苏微微一怔,他有些反应了过来。 周家老祖的眉头瞬间皱起,一抹厉光从眼眸中一闪而过,“你果然是两层楼最好的军师。” “若是这次你真的能帮到我,我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宁,缓缓的接着说道:“辅佐我周家,或者死去。你有没有想过,我周家加上谢家,再加上两层楼,会变成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再变成长陵最强的门阀,然后再被人一剑斩断肝肠?”还未等扶苏想象那样的画面,丁宁却已经笑了起来。 “噗嗤”一声。 扶苏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真正触动了周家老祖的逆鳞,一瞬间,他的须发都根根飘舞起来,一股可怕的气息以他为中心不断的往外席卷而出,形成了一定道道的风墙。 “还有多久?” 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的丁宁却是不以为意的看着面容狰狞至极的周家老祖,平淡道:“与其浪费这样的力气,还不如给我开路,让我们可以更快的到达那个地方,说不定我还可以更快看出些端倪。” 周家老祖强行压下充斥身体发肤的杀意。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但是他身上却是开始释出一股锋锐的气息,直指丁宁的前方,如无形的剑一般,开辟出可以令人快速前行的通道。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三章 入阵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山峰越高,山风便自然凛冽强劲,吹散了雨雾。 巫山多云雨,然而这些云雨只及其中一座最高山峰的腰部。 这座山峰便是神女峰。 因为山峰太过陡峭,各种不知名的猛兽又多,所以即便是那些经验最丰富的采药人进入这座山峰之后都大多一去不返,给这座山峰增添了无数神秘的色彩。 此时在神女峰山腰之上的一块凸起崖壁上,却是出现了三条身影。 其中两人是看似精疲力竭的少年,另外一人是无限苍老的老人,枯坐冷硬的山石上。 这三人自然是丁宁、扶苏和周家老祖。 巫山的云雨和一般的山脉并不相同,有些地方云雾缭绕,有些地方在落雨,但有些山林却是一片清晰,此时望去,三人面前的巫山不是一片连绵的云海,而是无数山谷沉积着水雾,就像是山林间落满了无数白碗。 辛辛苦苦攀登到这样的高度自然不可能是为了看风景。 丁宁转头凝望着周家老祖,等待着他的开口。 “日上中天金落柱,阵门初开云雨源。”周家老祖看了看天色,面无表情的缓声道:“只差半个时辰。” “要等到正午时分,才有异相,才看得出阵门所在?” 扶苏听出了些意思,却是更加不解,“你带我们到这里,难道是想要丁宁帮你看出真正的阵门所在?若是如此,你该不会连这真正的阵门都没有进入过,你又怎么知道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周家老祖看了一眼扶苏,冷漠道:“阵门的位置随时都会改变,但就算看不出,也可以撞运气,只是我现在既没有撞运气的时间,也没有了可以用来撞运气的身体和力量。” “看到某个可能的阵门所在,就跑到那里去试试,发现不对再跑到这里看,然后再下去试…不对的阵门所在,可能还会隐藏着强大的杀势,受点伤算是好的,一不小心可能还会被直接杀死。”扶苏明白了周家老祖的意思,说道:“这种办法可真够笨的。” 周家老祖冷笑了一声,并未搭话。 先前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丁宁此时却是看着他,道:“凭借着这样的笨办法,当年你是闯入了这个阵门,但是里面还有你应付不了的东西,所以你即便发现了对你很有用的东西,你却还是无法拿到。” 周家老祖保持着缄默,丁宁却是接着说了下去:“你应该是在抵制变法受伤之前就来过这里,但时隔这么多年,你却一直留在长陵,没有动过这里的心思,是因为里面的东西,本身就不够成熟,到现在才差不多长成?” 面对丁宁这样的猜测,周家老祖这次倒是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道:“三十年前我刚入七境,途经巫山,便恰好发现了此处。现在我行就将木,内里的东西却恰好合用,又出现了你这样领悟力非凡的怪物,我想这就是命数。” 丁宁看着他认真的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所有的好事情都正好凑在你身上。” “或许正好所有的好事情都凑在我身上。”周家老祖面无表情的冷漠道。 …… 世上从来没有太多凑巧的好事。 然而等待或许是人生常态。 就在神女峰的另外一处高处崖壁上,一名和周家老祖看上去同样苍老的老人,也在等待着。 他身穿着最柔软的丝线制成的淡黄色锦袍,头戴着最精美的玉冠,白色的玉冠里,有自然形成般的淡红色花纹,就像一朵朵灿烂的桃花。 他的面上满是黑色和褐色的老人斑,但即便如此,他的面部轮廓也是异常的秀美,任何人一眼之下都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必定是个俊美到极点的美男子。 此时他也正在安静的等待着正午最热烈的阳光洒落在巫山之中。 和周家老祖不同的是,他等待的时间不止三十年,还更久一些。 而且他知道,鹿山会盟和这个阵门里的东西成熟的时间一致,并非是巧合,而是出于安排。 因为鹿山会盟的时间是他定的。 他就是传说中贪恋后宫,沉溺于美色之中的楚帝。 大楚王朝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 此时这位帝王的眼睛里,除了期待之外,还有许多感慨和回忆的光芒在闪耀。 他想到了自己年轻时鲜衣怒马,那时才是真的喜好美色,往往听说哪里有出名的美人,便不远千里前往,纵情山水之间,也不知道留下了多少香艳的姻缘,就如现在这神女峰…这神女的名字,其实也是他取的。 岁月静好,一去却不复返,那些冰肌玉骨的美人早已变成一钵黄土,唯有这神女峰依旧云雾及腰,如永远不老,妙不可言。 …… 丁宁微蹙着眉头,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天地。 古宗门遗留下来的法阵,隔着时代的界限,即便是他也必须深怀敬畏。 日上中天。 周家老祖微眯的眼眸陡然睁大,不等他出声,丁宁平静而凝重的眼眸里已经流淌出无数异彩。 浓烈的阳光洒落在一个个如白碗般的山谷里,在许多细小水滴的折射下,奇异的没有出现彩虹,而是变成了一条条金柱般的光束。 扶苏的呼吸也微微停顿,他脑海之中开始不自觉的想到之前周家老祖说的那两句话,感觉出其中有些纯金柱子一般的光束似乎有所不同。 而此刻,丁宁已经感知到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法阵。 他的目光落向其中一处如白碗的山谷。 落入那个山谷的光束里的许多真火元气被那个山谷吸收了,光束里,却是又有许多看不见的水汽蒸腾上来。 这一道道光束,又变成了这些水汽流动的独特通道。 在他的眼睛里,眼前的这些画面再度变成纯粹的线条。 有无数的真火落下,无数的水汽交杂在真火之间往上飞腾。 他的眼睛看不到那片山谷底部的具体情形,然而他却似乎看清了那片山谷底部所有的线路。 “走吧。” 他转头看了周家老祖一眼,平静说道:“不过这次你得带我和扶苏下去,否则太累,我或许便领悟不出进入阵门的方式。” 扶苏再度感到震惊。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丁宁,“你真的已经确定阵门所在?”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既是类似于昔日三皇宗水火交融的手段,又想要尽可能的掩饰这封禁的气息,自然需要不少引风调和的通道,可以进入的阵门,自然不只一处。” 微微一顿之后,丁宁接着说道:“找一处可以进入的阵门不难,难的是如何破解阵门中的杀势。” 周家老祖的眼眸深处原本也弥漫着不信的神色,他不信丁宁能以这么快的速度看出一些端倪,然而听到丁宁此时的话语,他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你懂的倒是不少。” 他缓声吐出了这一句,崖壁间有阴冷蚀骨的风涌起,他和丁宁、扶苏的身体自这块凸起的岩石上悬浮起来,直接穿过了下方的雾气,徐徐朝着那方山谷飘飞而去。 神女峰或许便是昔日布这个阵者唯一一处败笔所在,离开神女峰落入下方山林,即便是丁宁也再感觉不出那些金色光柱有什么异常,当年的布阵者恐怕也身在山中,没有察觉在神女峰的一些地方,在一些独特的时候,会让这个法阵露出一些被人察觉的痕迹。 这个法阵所在的山谷地势也十分平坦,一望无际的矮树沉浸在乳色的水雾之中,不像是干地,倒像是幽深的湖泊。 按照丁宁记忆的方位落入这谷中外围一处,即便是扶苏都明显的感觉到前方有一股沧桑古老的气息,汇聚在明亮的光线里,朝着整个山谷不断的扩散,而有一种风水交融的气息,却是喷泉一样直冲上方的高空,仿佛要将这片天空刺出一个孔洞。 周家老祖的脸上泛出异样的红晕。 他用很笨的方式试出过这个法阵的阵门之一,这种清晰而相同的气息,便让他可以肯定,丁宁的判断是正确的。 丁宁的眉头深深的皱起,目光无比沉冷的扫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能够布置出这样法阵的修行者远远超过普通七境的实力,内里的布置应该存在着许多足以对周家老祖造成真正威胁的地方,所以他此时并不在意周家老祖的想法,他只是全心全意的研究和感知着这个他也只是在古籍上看过一些介绍,而从未见过的法阵。 水雾极其浓郁,周围明明有风流动,但是吹入他的正前方却又骤然消失,连内里的水雾都一动不动,而水雾里的一草一木,更是如同绝对静止一般凝固在空气里。 只在刹那之间,丁宁感觉到了痛苦。 那些在雾气里一动一动的草木变成了无数线条,这些线条中带着的杀意,就像是无数荆条充斥在他的体内,让他的心闷难言。 噗的一声。 一口逆血不可遏制的从他的唇间喷涌而出。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二十四章 现在和将来 “丁宁,你怎么样?” 一眼看到丁宁吐血,扶苏顿时惊骇的叫出了声来。 丁宁没有先回答他的话,而是尽可能的调匀了呼吸,然后弯下腰来,抓了一把干土,然后用力的朝着前方飞扬过去。 尘土在前方阵门里的水雾中散开,然而又化为绝对的静止,一粒粒微小的尘土表面被水汽包裹,在阵门里也变成了无数和下方草木一样的线条,然后尽数反冲回来,冲在丁宁的身上。 丁宁的衣衫上全是泥水,混杂着他的鲜血,显得异常的脏。 “乱丛生?” 周家老祖并未管丁宁的伤势如何,在那些尘土在前方水雾里绝对静止,形成和下方草木一样杂乱无章的线条时,他就已经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丁宁一时沉默不语。 天地万物都有自身的元气,但万物的本源气息都流淌于内,不可能放肆的往外喷吐。 但此时阵门里所有的这些草木,一但接触到和平时阵门里不一样的气息,便顿时放肆的喷吐出内里的本源气息,这使得这阵门里无数的草木,就像是无数桀骜的剑客,他们的修为虽然极其低微,但是无比纷杂的放肆喷吐的气息,却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乱阵。 这的确就是传说中“乱丛生”的阵意。 昔日幽帝之后的那个王朝,至强的“剑冢”的阵意,就是出自这“乱丛生”,只是这种阵意即便是七境之上都难理解,所以早已失传,就连他都没有见过,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 “如何破法?” 周家老祖转头看向并不像是在沉思,也不见任何后继动作的丁宁,冷笑道:“既然你已受这阵门内气息的冲击,口吐鲜血。那一定是已然感觉出了这阵门的真意,所以不要告诉我你想不出任何的破法。” “真正的乱丛生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找得到破解的方法。” 丁宁调匀了呼吸,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但这个乱丛生只是依靠整个大阵的力量维系…当年布置这阵的人想要这阵无数年的存在下去,所以便也有致命的缺陷。” 周家老祖的眼睛里瞬间燃起狂热的火焰,“什么缺陷?” 丁宁平静道:“它的力量来源于太阳真火,你不可能有阻隔整个大阵太阳真火的能力,但要阻隔这个阵门的太阳真火,恐怕勉强可以做到。” 周家老祖的眉头顿时深深皱起,寒声道:“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扶苏也明白了周家老祖的意思,看着丁宁摇了摇头,道:“整个大阵都像一个盛水的碗,一个碗中一处的水少掉了,别处的水自然会汇聚过来,而且带着冲击之势,水少掉的地方反而会遭受整个大阵力量的冲击。 “这我明白。”丁宁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周家老祖:“所以你一定要很快。” 周家老祖一怔,眼睛里却是光焰闪动。明白了什么。 “碗中一处的水缺少了一块,别处的水自然汇聚而来,但只要动作够快,却可以乘着别处的水还没有流淌而来之前通过。”丁宁缓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要令我们足够快的通过,还需要疏导,你要尽可能快的打开一些通道,将里面的元气倾泻出来。” “丁宁。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真正的天才。”周家老祖深深的凝视着丁宁,嘴角浮现出一丝狞笑。 他抬起头来。眼睛微眯着看着高空里那些金色的光柱,身体里的寒煞元气开始缓释出来。 近乎冻结的气海已经几乎难以承接剧烈的战斗,然而缓慢的释放出体内寒煞元气遮挡住落入这阵门的金光,对于他而言却并不算困难。 一缕缕黑色的气焰如一条条冷血的毒蛇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往上升腾。 他心中的丝丝快意也在如这些气焰升腾。 他已等待了三十年,而且身体和修为的状况决定他已经不可能和三十年前一样强行从阵门突入,今日这酒铺少年令人震惊的表现却让他枯木即将逢春,一切的等待都有了价值。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某种异乎寻常的意味。 他霍然转头,有些漆黑的面目骤然变得无比苍白。 生了什么事情? 丁宁和扶苏也同时感觉到了那种异乎寻常的气息,同时转过身去。 他们和周家老祖所看的天空之上,飘着数朵白云,数朵白云的边缘被周围落下的金色光柱镀得一片金黄,然而此刻,这些白云的下方,正在升起一个幽黑的光球。 一道道落下的金色光柱落在幽黑的光球上,没有出任何的声响,也没有任何的光线从幽黑光球的下方透出,唯有金色光柱和幽黑光球接触的地方,不断散出寒冷的黑色光幕,一层层的往外扩散开来。 那一片天空以肉眼可见的度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像一张浓黑的符纸。 这不像是黑夜,因为黑夜也有星光和月光闪耀。 这浓重的黑色压得人越来越喘不过气来,扶苏终于反应过来,看着几乎遮掩住小半个山谷的黑色天空,看着金色光柱和浓厚黑色相交的边缘,他震惊的说道:“还有别人?” 丁宁没有说话。 周家老祖也没有说话。 也就在此时,轰的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搬来了一座巨山,毫无道理的硬生生砸如一方平静的湖面。 在声音传来的同时,三人脚下的地面已经震动了起来。 然后卷起了狂风。 整个山谷里的元气和水雾如潮水一般往两侧分开。 丁宁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瘦弱的身体几乎要被狂风和用来的水雾吹飞出去。 但是他还是努力的眯着眼睛,朝着那个幽黑光球升腾而起的地方看去。 黑色的天空下有光亮。 他看到了一条苍老的身影,整个身体就像是在燃烧一样,散着无数洁白的光焰。 这条苍老的身影前方出现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道路上所有的杂草和树木全部折断,铺开在道路两旁。 周家老祖的浑身被冷汗浸透。 这是和丁宁所说的完全一致的破解方法。 然而这人的破解却更为暴戾,不只是疏导,而是乘着阵门的力量衰竭,硬生生的破门。 这样的方式,便只能说明这人的力量远在他之上。 到底是谁,拥有这样的力量? 到底是谁,竟然也现了这里的法阵,在今日想要破阵而入? 山谷内的云雾被一瞬间爆的强大力量排空,虽然隔着数里的路途,但是在丁宁等人看到那名老人时,那名老人也看到了周家老祖和丁宁、扶苏的存在。 老人的眼眸中也升腾起一丝意外的情绪。 这名老人自然就是楚皇,鹿山会盟之所以定在鹿山,定在这个时候,只是出于他的安排和计算,在得到这里的东西之后,他将会重返鹿山,和这世上最强的数人相互印证,他当然没有想到也会有人现了此处的秘密,而且似乎和他一样曾经进入过这个法阵的内里,也在今日来到这里准备破阵而入。 但即便有无数人现这里的秘密,能够得到内里东西的人,自然还是第一个入阵的人。 先来后到,只差一步,便是命运。 所以楚皇没有丝毫杀气和戾气的朝着远处的丁宁、扶苏和周家老祖温和一笑,便开始动步,朝着前方已然出现的宽阔道路一步跨出。 狂风再起。 往山谷两侧分开的云雾已经重新聚拢回来,而且力量更为惊人,带起的狂风更加迅疾。 …… “是谁?” 狂风呼啸的天空之中,某朵白云之上,那如鱼如禽的灵兽背上,宫装丽人的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楚皇。” 白如参须的老人,大秦王朝的帝师摇了摇头,感慨般轻声道:“怪不得会在鹿山,怪不得会在此时。” 宫装丽人看着动步的楚皇,寒声道:“我们怎么做?” 帝师平和道:“阻止他入阵。” 宫装丽人说道:“你阻止楚皇,我去应付周家老祖。” 帝师摇了摇头,看着她美丽的双眸,道:“你应该明白,我一个人无法阻止楚皇。” 宫装丽人的呼吸微顿。 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但是这样的选择,便意味着放弃扶苏和丁宁。 这便意味着扶苏和丁宁会死去。 “鹿山会盟是我们大秦王朝的现在,太子是我们大秦王朝的将来。一边是现在,一边是将来。没有现在,何来将来。”白如参须的老人转头看向动步踏入阵门的楚皇,道:“不管是圣上,还是皇后,都会选择现在。我们别无选择。”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身上散出一种极为清净淡薄的气息。 他的身体好像无限制的膨胀了起来。 天地之间,好像出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看得分外长远。 天地之外,许多颗星辰似乎突然暗了一暗。 天空里,一道庞大的气息骤然升成,落下。 楚帝猛然抬头。 在他抬头的瞬间,那道庞大的气息已经落在了天空中那颗幽黑的光球上。(未完待续请搜索飄天文學,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二十五章 无情 空气里那道庞大的气息来自极远的地方,然而却就像一道无形的城墙在镇落。 在和天空中那颗幽黑光球接触的瞬间,幽黑的光球表面落下无数光屑,就如落雪。 无形的城墙并没有完全压倒性的力量,在空中消失。 然而幽黑色的光球也从中破开两半,然后化为两道黑色的光幕,迅的在空中扫过,散开。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如雷般响起。 楚帝的面色变得极为凝重,只是凭借着极远处传来的这股气息,他就知道了来人是谁。 他的心微痛,不只是因为数十年等待的结果突然又有了不妙的改变,还在于真正的灼痛。 只是在幽黑色光球当中破开的刹那,一道道金色的光柱落在他的周围,那一株株草木的断口之中,不只是涌出一道道桀骜的元气,而且这一股股元气都带着强烈的真火燃烧起来。 一蓬蓬燃烧的乱丛强行的涌入了他的识海,似是要引燃他体内所有的经络。 没有任何的停留,他往前前进的身影顿住,然后往后退出。 与此同时,一股精纯至极的真元以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想象的度从他的左手指掌间射入,注入他手腕上的一串玉珠。 这串玉珠表面粗糙,是纯净的雪白颜色,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团团的雪揉搓而成,但当他的真元注入,轰轰轰轰数声连响,一团团冰寒的气息不断在他的身外爆开,十八团比他的身影还要高上数分的雪团在他的身周形成,围绕着他的身体不停的旋转。 阵门里此时已经弥漫出无数丝真实的金色火焰。 这些金色火焰不断的割刺在他身外的一团团雪团上,风雪怒吼,火焰四溅,雪团急剧的变小,在雪团几乎完全消失时,楚帝的身体终于彻底退出了阵门。 一丝丝透入的火线缠绕在他的身上,但他身上不知用何种材质制成的淡黄色龙袍上萦绕着的一层淡淡光幕却是让这些残余的火线不能透入。 楚帝的面容似乎又苍老了数分,但是眼神却是平静肃穆异常,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眯着眼睛往上空望去。 “怎么可能?” 此时的周家老祖也在抬头望向楚帝所看的方向。 原先覆盖整个山谷的水雾已经重新合拢,在楚帝前方的阵门中如两道大浪般轰然撞击。 除了溅射出无数道白色的气浪之外,还溅射出成千上万道金剑般的真正火光。 在白色云雾的遮掩下,周家老祖看不到刚刚出手的那名修行者的身影,但是他也很清楚出手的那人是谁。 整个长陵,唯有一名修行者能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施展得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这名修行者的身份毫无疑问,但是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周家老祖的身体里已经充满了惊惧,浑身的冷汗甚至如一条条扭曲的小溪流一样在他的身上蜿蜒,然而他毕竟是拥有无数经验的老人,他直觉出此时是他的机会。 他浑身颤抖着,朝着前方的阵门伸出右手。 无数条黑蛇般的寒煞气流从他的右手急剧的涌出。 这一瞬间的喷涌,便让他的右边半边身体几乎失去了知觉,然而他知道丁宁说的是对的,此时他需要做的,便是快。 黑色的寒煞气流当空蔓延,其中却是又射出无数白光,就像是在空中铺开了一张水墨山水,金色光柱落在水墨山水上,只是将这副水墨山水染得一片赤金色,却是无法透下。 周家老祖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已经将近失去知觉的右手在空中横扫。 嗤嗤嗤嗤数声轻响,数道白色的剑气狠厉至极的贴地刺入前方的法阵之中。 数道草屑飞起,没有沿着剑气前行的线路喷涌,而是被一道道强劲的狂风吹拂出来。 此时周家老祖的右边半边身体已经和下肢一样完全没有了知觉。“走!”一声厉喝之下,一道黑风裹挟着他和丁宁、扶苏强行撞入了前方的阵门。 阵门中的草木微动,有噼啪的声响不断在空中响起,却是已经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力量。 …… “我道那又是谁,原来是长陵周家墨园的主人,想不到居然也是现了这处禁地的有缘人。” 楚帝带着一丝鄙夷看着天空中黑白两色的画卷,缓缓的说道。 此时,在他身侧上方的云雾已经分开,那头如鱼如禽的奇异灵兽已经飞落下来。 “墨守城…还有潘若叶。” 看到奇异灵兽背上的老人和那名宫装丽人,楚帝昏黄的眼瞳中流出一丝怪异的戏谑神色,他似乎觉得这件事变得非常有趣和好笑起来。 “长陵没有城墙,但墨守城你却是最会守城的人,你一直都被认为是长陵外面那道无形的城墙。还有你,未央宫的宫主,郑袖最信任的心腹,你们两人不在长陵呆着,却悄然的跟着周家老祖和那两个少年,这意味着什么?”他打量着灵兽背上,和他一样苍老的老人和面容寒霜的宫装丽人,只是从宫装丽人眼眸深处的情绪,他就已经猜到生了什么。 墨守城,长陵极少有人知道真正姓名的圣天子之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淡淡的看着楚帝,没有掩饰的缓声道:“如何能瞒得住您,那两名少年中,有一名便是扶苏。” “所以说是周家老祖不知道,带着这两名少年想要利用他们,你们跟着来了,却没有想到这里有这样的禁地,也根本未曾想到在这里遇到我。”楚帝的眼神也变得极淡,唯有睿智的光芒在昏黄的双瞳中闪耀。 “这的确是个意外。”墨守城苦笑了起来:“即便是我朝圣上,恐怕也想不到鹿山会盟的时间和地点里蕴含着您这样的际遇。” 楚帝晒然一笑,道:“扶苏将来会是个极好的帝王,因为一个强盛到了极点的的王朝将不再需要能够开疆辟土的帝王,而更加需要一个能够守成的帝王。你们为了拦住我,结果就这样看着他死去,值得么?” 墨守城看了他一眼,平和道:“既然我选择这么做,我自然确信值得。” “是你确信元武皇帝和郑袖都会觉得值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鹿山会盟取得最大的利益,哪怕牺牲自己的儿子。”楚帝无限感慨的笑了起来:“就如当年牺牲那些曾经和他们并肩战斗,甚至对他们忠诚到极点的人一样,我终究还是不如元武皇帝和郑袖,因为我不可能做到像他们那样无情。” “帝王本来就已经出寻常人的范畴。”墨守城面容不改的淡淡说道:“行事无法用普通人的有情和无情来衡量。” “你曾是长陵数个学院的院长,论所知,论道理,我都不如你,所以我不和你争辩什么。”楚帝嘲弄的看着墨守城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宫装丽人,带着一丝难言的威严气息,说道:“我只知道,即便你们两个人联手,也不可能留得下我,而我也不可能杀得掉你们两个人,所以我不想和你们动手。” 墨守城颔,道:“这的确是毫无意义的浪费力气的事情。” “你们自然也不可能放我进去,而你们既然选择了鹿山会盟,选择了现在,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们进去。”楚帝平静的看着墨守城和宫装丽人说道:“我已经为这里面的东西等待了数十年,自然也想看个最终的结果。” 墨守城看着他,也平静的说道:“那我们便都在这里等着,看最终的结果。” 宫装丽人很清楚真正战斗起来,她和墨守城和楚帝的战斗将会两败俱伤,或许都会被出来的周家老祖全部杀死。 而不仅是楚帝,就连她和墨守城都有绝对不能死在这里的理由,所以僵持在这里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她和扶苏在平时十分亲近,想到扶苏即将在里面死去,她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情绪,看着楚帝厉声喝了起来:“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楚帝微微一笑,负手而立,却并不回答。 “我们选现在,他选将来。其实我们还是占了一点便宜。”墨守城看着眼神愈加愤怒的宫装丽人,轻声道:“他已经不能再做什么,而我们却还能和将来赌一赌,我们还能赌有没有奇迹出现,赌那名酒铺少年和扶苏皇子是否能够走出来。” “还有这种可能么?”宫装丽人愤怒的说道,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一丝可能也是可能。”墨守城看着她,温和的说道:“而且若是你忍不住先出手,我不能保证会生什么事情,可能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因为我几乎可以肯定,他的修为功法和女人有关。” 第二十六章 困龙 宫装丽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看着周家老祖和丁宁、扶苏消失的方位沉默不语。 在此之前,她认为元武皇帝和皇后为了大秦王朝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正确的,要想开创亘古未有的千秋基业,很多时候便必须无情,必须做出牺牲。 这些无情和牺牲,只是为了大秦王朝的更加强大,只是为了大秦的子民能够更加富足。 然而今日里为了阻止楚帝而必须牺牲扶苏,轮到她需要亲手放弃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时,她的信念却出现了一丝动摇。 丁宁和扶苏被周家老祖的力量推着过阵门。 阵门内的力量已经衰落到了极点,但对于此时的丁宁和扶苏而言却依旧十分强大。 无数杂乱的枝条充斥在丁宁的识海之中,让丁宁说不出的烦闷,浑身气血也不住的逆流,然而丁宁的眉宇之间却是悄然的浮淌出一丝不为人知的冷意和杀意。 在他的识念驱动之下,消隐于他体内不知何处的无数小蚕又悄然出现在他的体内,开始不断的吞噬那些阻塞他体内经络的寂寒元气。 在无数小蚕的吞噬下,他身体被阻塞的经脉很快出现了松动,但是他依旧将所有的真元沉寂于气海,让自己身体的气息没有任何的改变。 周家老祖不知道楚帝和大秦帝师此时达成了互不出手的约定,他只知道必须快,拼尽了半边身体的经络彻底冻结,只是数息的时光,他和丁宁、扶苏的身体周围那种乱枝丛生的力量便迅消退,眼前也迅清晰起来。 已过阵门。 此时最该担心的自然是自己的安危,身为元武皇帝和皇后最为看重的皇子,扶苏自然知道整个大秦王朝在自己身上投入了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东西,自然知道自己若是在这里死去会带来何等的后果。 然而在过了阵门,看清眼前的景物时,扶苏却是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安危,注意力被古时修行者的布置完全吸引。 出现在他面前的山谷就像是一条干涸的河谷,没有任何的杂草和树丛,全部是如鹅卵石般的椭圆形晶石。 这些晶石就像深红色的红宝石一样,微微透明,流淌着热气,内里好像有金色的火苗在燃烧。 外面看来弥漫整个山谷的云雾都被排开,在距离地面数十丈的高度漂浮着。 而如干涸河谷的中心,则矗立着一座青色山石砌成的庞大建筑。 这座建筑无比方正,慢慢往上缩小,就像一座巨大的陵墓,只是底部四周和往上每隔十余米却都有弯形的拱门,这些拱门里却是有苍翠的绿色树木和藤木生长出来,带着沧桑和年代久远的气息。 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王室建造的园林。 但即便真是王室建造的园林,这样的坚实的建筑,也不可能只是为了围住里面的珍稀花木。 “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头看着周家老祖,一向仁厚的面容上也出现了一丝杀意,“这怎么看都不是为了防止修行者进入,而是为了困住里面的东西而建造的建筑,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猛兽,你到底还想利用我们做什么?” 眼下只差最后的一步,周家老祖跌坐在地,甚至无法坐稳,但是他的脸上却全部都是因为兴奋和期待而产生的异样红晕。 “既然到了最后的时刻,再瞒着你们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丁宁和扶苏,说话起来只有半张脸的皮肉能动,所以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和怪异。 “这里面有一株肉菩提,同时还困着一条盲龙。” 肉菩提? 盲龙? 听闻这样的字眼,即便是丁宁都感到了震惊。 “这里面居然有肉菩提和盲龙的存在?”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自语道。 “肉菩提是什么,盲龙又是什么?”扶苏却是看着他忍不住问道,这两个名字,他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都是很变态的东西。” 丁宁看着他,脸色有些异样的解释道:“有些极其强大的修行者死后,身体里积蓄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凝聚不散,其中有些便会和周围的一些物体产生奇异的结合,肉菩提就是传说中的一种。某种特别的草木和强大的修行者的遗体结合,变成了某种非草非木非肉身的灵体。这种灵体的作用最早是由大齐王朝的修行者现...那些修炼阴神鬼物的宗师,现若是炼化了这种灵体,就会令自己的身体也产生某种诡异的改变,让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一种难以衰老的灵体。” “一种难以衰老的灵体?”扶苏有些不能理解。 丁宁平静道:“最简单的比喻就是僵尸,身体某一部分遭受重创都不会死去的灵体,除非身体直接被打得四分五裂,除非脑袋被直接斩掉。但同时这种灵体恢复得极其缓慢,所以即便你的身体被打出了几个洞,这几个洞也会长久的留着。” 扶苏终于彻底明白了楚帝和周家老祖为什么都会来到这里。 楚帝和周家老祖都已经是真正的风烛残年,但是他们都有强大的修为,尤其是楚帝,如果身体变成这种灵体,在鹿山盟会上他就可以和更强的对手战斗。尤其楚帝并非是普通的修行者,哪怕身体变成这种僵尸般的灵体,修为再不可能有大幅度的长进...对于他而言,时间和鹿山盟会的胜利,便是一切。 “盲龙不是真正的龙,只是一种地行巨虫,它虽然有眼睛,但眼睛却看不见,只能起到感知作用。但与此同时,它的实力又十分强大,堪比七境,所以之前的修行者便称它为龙。”丁宁看着扶苏,接着说道:“三十年之前,别说那肉菩提已经成熟,就算是没有成熟,强行破阵,受了不小损伤进来的周家老祖也不是它的对手。至于现在,哪怕没有楚帝的出现,要想杀死它,想必也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所以从一开始,他应该只是想设计让我引开这条盲龙,让他乘机取出肉菩提。” “你看过的书的确不少。” 听着丁宁当自己不存在般说出这样的话语,周家老祖冷笑了起来,道:“不过这改变不了什么结果。” 扶苏摇了摇头,道:“你不能这么做。” 丁宁的眉头顿时皱了皱,他知道扶苏要做什么,但是他不认为这有效果。 扶苏的这句话很普通,但是和他平时说话时候不同,自然有一种难言的威严尊贵气息流露出来,让周家老祖都感觉到了明显的异常。 他的目光落在了扶苏的身上。 “我命令你不能这么做。”扶苏面容寒霜的看着他,慢慢的说道:“因为我不是什么普通的公子苏,我是皇子扶苏。” 周家老祖的心一沉。 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墨守城那样的存在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原来你就是元武皇帝和皇后最疼爱的皇子扶苏。” 一抹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充斥周家老祖的心田,他莫名的狞笑了起来:“可是你命令我这么做?” 扶苏此时自有一股皇族风范,威严的看着周家老祖,道:“难道周家不想再在长陵立足?” “周家就是我,我就是周家,若是无我,周家还能在长陵立足么?” 周家老祖嘲讽道:“孩子,现在事关的是我的命,我需要用这酒铺少年的命来换我的命,你认为我会听你的命令?” “而且我现在知道我已经不需要着急。” 周家老祖的身体已经几乎无法动作,但是一股缓慢的气息却是推动着他的身体转了过来,看着后方的山谷,有些同情,更强烈的讥讽道:“孩子,你也是已经被放弃了的人啊。” “你!”扶苏的脸色骤白,他愤怒至极,却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厉喝道:“大胆!” “既然知道了你的真正身份,便更不能放过你。”周家老祖认真说道:“今日我害了你好友的性命,若是让你活下去,将来你自然不会放过我,不过我也不会很快杀你,毕竟我也可以利用你装出些姿态,好让元武皇帝和郑袖那女人投鼠忌器。” 扶苏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脸色无比苍白的转头看向丁宁,眼神里开始出现哀伤和愧疚。 “虽然有些可惜,但现在他却比你要重要一些。” 周家老祖看着沉默不语的丁宁,缓声道:“但如果你现在能证明比他更有价值,我会让你活下来。” 丁宁抬起头,看着他,说道:“你在做梦。” 周家老祖的眼神转厉,不再多说什么,一股黑色的风流从他的衣袍下吹起,将丁宁的身体瞬间平平的朝着前方的一处拱门抛飞进去。 第二十七章 气息 周家老祖体内释出的这股力量并不猛烈,然而丁宁的身体穿过青石建筑的瞬间,便有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挤压在他的身上,令他的浑身骨骼都出将要折断般的声音。[][].[23][x].[] 丁宁唇齿间再次沁出些鲜艳的血珠,他知道这是来源于青石建筑法阵本身的力量,周家老祖既然已经来过一次,自然对这法阵有所了解,而且需要用他来引开那条盲龙,自然不会让他如此轻易的死去。 所以他并没有丝毫的心惊,一声闷哼之间,他体内隐匿着的无数小蚕骤然急剧的涌动起来,疯狂的吞噬着周家老祖打入他体内的寒煞元气。 他的身体内外瞬间响起无数细碎的声音,细密得令人心悸,但此时他的身体已经被抛飞到了青色建筑内里的深处,外面的周家老祖根本不可能有所察觉。 噗的一声震响。 他的身体重重的坠落在无数枯黄的落叶里,溅起无数沉寂多年的腐叶和尘土。 腐叶是那种干枯的**,如同风化,没有任何的湿意,四周各种不知名的树木和藤蔓却是生长得分外茂密,充斥了整个青色建筑内里。 透过这些枝蔓的空隙,青色建筑的内壁上有许多繁复的符文,闪耀着微光,自然显露出神圣的感觉,拥挤的树林间立着一些古怪的石佣,没有五官,但却散着一种奇异的杀意。 知道盲龙很快就将到来,坠落在这青色建筑内里一角的丁宁甚至没有调整坠地的身姿,他的身体像一个拔出了一半的萝卜一样,古怪的斜躺在地上,然而体内的那些小蚕吞噬的度却是更快数分。 生死只差半分辰光。 在无数无形小蚕疯狂的吞噬下,如无数黑色砂石阻塞于他体内经络的寂寒元气全部分解。 也就在此时,他身前的枯叶地里出现了无数条笔直的线路,朝着他的身体急剧的延伸。 在这些笔直的线路距离他还有数丈之遥时,一股恐怖的威压已经压至他的身上,噗噗噗噗…他的衣衫上瞬间出现了无数道笔直的裂口,衣下的肌肤上也出现了无数条笔直的血线,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就似要沿着这些血线裂成无数片。 以丁宁此时的修为,根本无法和这样的力量抗衡,然而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到了极点。 他体内的无数小蚕以难以想象的度直接消隐。 在这些小蚕消隐的瞬间,他的呼吸和心跳也彻底停止。 他体内的气血和所有流动的气息,就像是被这些小蚕一瞬间全部吸光一样,他的肌肤也变得没有了温度。 他明明活着,但却就像是一具死去已久的死尸。 那些朝着他身体笔直延伸的气息疑惑的一滞。 只是这一个停顿,带来的略微震动,就使得周围所有的枯叶和藤枝全部震碎成无比细微的粉末。 他的身体前方,产生了一团青黄色和灰色混杂的粉雾。 不断往外扩大的雾团里,出现了一团黑色,然后迅的变大,透出。 一颗庞大的黑色头颅,探出了雾团,出现在丁宁的面前。 这是一颗如同巨型鲶鱼般的黑色头颅,下颌飘荡着数十根黑色的肉须,然而却没有嘴,没有眼睛。 扁圆黝黑的头颅上,只有十余颗闪耀着晶光的,如黑色宝石般的斑点。 比几个成年人加起来还要庞大的头颅上却是没有任何的五官,这便令人觉得诡异,而那些黑色斑点中闪耀着的残忍和强大的光芒,更是让人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在飘散。 这颗巨大的黑色头颅朝着丁宁探近了些,它身上溢出的元气压到了丁宁的身上,丁宁体内的骨骼再次出密集的炸响,身体血肉就要被撕裂成无数丝缕,然而丁宁体内的无数小蚕却是又悄然的出现,密布在他体内血肉之中。 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变成了一个茧子。 这条黑色的怪虫自然就是传说中实力不亚于七境存在的盲龙,它无法视物,但对于气息的感知却数十倍于寻常的修行者,此刻它头上那十余颗黑色宝石般的斑点中晶光剧烈的闪动,显示它已经真正的疑惑。 一道肉须有意无意般飘荡在丁宁的胸前。 丁宁胸口的衣衫变成细碎的粉末,胸口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口。 这一切在丁宁的识海之中十分清楚,但是他的心境却是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没有丝毫改变。 盲龙的头颅往后退了些。 它凝滞了数息的时间,头颅微摆,围绕着丁宁的身体又晃动了数下,然后又缓缓往后退去,消失在还未消散的尘雾中。 感知着盲龙的退去,丁宁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欣喜,因为他不可能永远用这种状态留在这里,只要他的身体有任何的气息流露,这条退却的盲龙还会重新折返,而且以这种强大异兽的心智,将会反应过来只是遭受了他的愚弄。 不可能再有用九死蚕欺骗盲龙的机会,丁宁却依旧确信自己有着可以生存的机会。 他的身体依旧像死去一样,没有丝毫的气血流动和温度散,但他体内的无数小蚕却是又动了起来。 就像吐出丝线一般,这些小蚕以异常平缓的态势吐出一些元气,直接从他的肌肤中沁出。 他的身体表面布满了苍白的色彩,然后丝丝的苍白色元气开始汇聚成流,流淌在了他身前的地上。 汇聚成流的苍白色元气扭曲着,最终变成了数柄笔直小剑的形状,透入他身前的地里,留下数条交错的深痕。 丁宁的身体在此时复苏。 他体内的气血汹涌的奔腾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甚至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也就在这一瞬间,原本已经远去的盲龙感觉到了此处的气息,原本沉寂不动的藤枝之间骤然涌起了飓风,无数枝叶撞击在一起,出恐怖的声响。 一股暴戾而庞大如山的气息,在其中穿行。 黑色的头颅再次出现在丁宁的视线中。 丁宁胸口的伤口开始流淌出鲜血。 他眯着眼睛,这次彻底的看清了这条盲龙。 庞大的黑色头颅之后,是滚圆如虫的身体,然而这身体却是十分枯瘦,皮包着骨头一般。 无数股劲气从这条盲龙的身下涌出,如无数柄看不见的利剑在地下穿行,和上次不同,这次它展现的力量更加的恐怖,无数道尘土从地下深处往上喷起,光是这些激起的尘浪中蕴含的力量就已经让丁宁无法抵御,然而丁宁的眼睛里却反而出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威严。 “我想和你谈一谈。” 他抬起了头,看着这条盲龙,平静而威严的说出了这一句。 于此同时,他握住了末花残剑,往前方的地下挥出。 一道剑光落下。 这道剑光对于这条盲龙而言弱小到了极点。 然而这道剑光留下的剑痕,却是与前面数道剑痕完美的连接在了一起。 一股独特的气息,从这些剑痕中流淌出来。 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力量,只是一股很淡薄的气息。 然而这股气息却似均匀的分散于周围的天地间,透入了每一股周围的天地元气之中,甚至透入了这个奇怪的青色建筑中,甚至透入了它的身体。 一股战栗从它的体内升起,迅弥漫至它的全身。 它前进的身体和力量全部停顿了下来,然后整个空间开始震动。 它感到愈加的疑惑,然后开始恐惧。 因为那股气息过了它的境界,它只有从建造这个困住它的建筑的修行者身上,才感觉过这样的气息。 “我可以让你出去。” 看着停下来的盲龙,知道自己赌成功的丁宁深吸了一口气,更加威严和冷肃的看着它,缓慢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甚至不看这头强大而恐怖的异兽,转身看向一侧的青色殿墙。 “破坏总是要比建造容易得多。” 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这条盲龙听一样,他缓缓出声,同时再次挥动手中的末花残剑。 数条并不强大的剑气从残缺的剑尖射出,刺入凝固不动般的空气里,但是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却好像扰动了无数看不见的线条,一瞬间在他的身前涌起了数条肉眼可见的青色电光。 轰隆一声爆响,数条大腿粗细的青色闪电从他的剑尖前方蔓延出来,落在青色建筑内壁的数条符文中。 青色建筑没有丝毫的震动,但是这整个内里的地面上,落叶下方,却是嗤嗤的喷出无数细微的风流。 庞大的盲龙往后退却了数丈,它的身体开始急剧的震颤起来,但是所有释放在外的力量,却是急剧的朝着它的身体收缩。 “看来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它的身体,慢慢的说道。 第二十八章 牢笼 明明是三境的真元力量,然而身前的那数道剑痕中缓释着的却是真实无比的连七境的修行者都未必能理解的意境。 对于修行者而言,遇到此时的情景,恐怕更多的会去思考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生,会去思考丁宁到底是什么样的出身,隐瞒着什么样的秘密,但对于被困锁在此处不知道多少年的盲龙而言,感受的却只是这样的气息本身。 它虽不能口吐人言,但毕竟拥有很高的智慧,当丁宁的剑气扰动了这青色建筑内的阵势,激起了那些它熟悉的青色闪电时,它就开始明白自己真的有可能逃得出这个牢笼。 想到真有可能逃脱出这样的牢笼,它的浑身忍不住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肚子里却是出如雷般的腹鸣。 腹鸣是因为它很饿。 它是肉食的灵兽,靠吞噬气血为生,然而当年将它困锁在内的强大修行者却知道它忍饥挨饿的能力,并未给它提供足够的食物,这些年来它的食物只有生长在这青色建筑内的虫豸,以及一些误闯入青色殿宇的鸟兽,虽然可以勉强让它活下去,但这么多年的饥饿,却是最大的折磨,更何况还不得自由。 眼看着外面的青天,却根本不得出。 楚帝和周家老祖等待了数十年,然而又怎么有它等待得久,多少年的等待终于换来今日这样的可能,看着丁宁平静而威严的姿态,它浑身颤抖着,然后整个身体全部趴服在了地上,连它的头颅都贴在了地上。 这便是表示了它顺从的姿态。 看着它头上那些无法看东西的盲目中的暴戾色彩尽数变成顺从和惊惧以及哀求之意,听着它腹中不断响起的如雷般腹鸣,丁宁的眼睛里闪过一些同情的光芒。 盲龙的感知比正常的修行者强大不知道多少倍,此时它甚至敏锐的感觉到了丁宁的同情之意,瞬间将身体伏得更低,像是要将自己陷落于下方厚厚的腐叶中去。 “我此刻的确同情你的遭遇,我会放你出去。但你先会必须帮我救我的朋友。” 丁宁看着它,说了这些话,然后异常简单的吐出三字:“肉菩提。” 盲龙并不能完全理解他前面那些话的意思,但是肉菩提三字它却是听过很多次,在下一瞬间,它的头颅马上有些惊惧的摇摆起来。 丁宁皱起了眉头。 他开始一边比划着一些简单的手势,一边说话,“你的意思是说,肉菩提那边也有厉害的法阵,让你无法接近?” 盲龙理解了他的意思,开始点头。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彻底明白了周家老祖的用意。 周家老祖只是想要用他吸引盲龙一瞬,只要让他能够进入防护肉菩提的法阵,只要盲龙不能在他进入防护肉菩提的法阵之前截住他,那他就能够顺利的得到肉菩提。 所以,周家老祖应该直接会在里面炼化肉菩提。 只要在里面直接炼化肉菩提,等到离开时再遇到这条盲龙,他就算吃点亏,也不至于陨落在这里,也可以逃得出去。 “带我去。” 丁宁看着盲龙,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我会设法破阵。” 盲龙微微抬起了头。 它有些怀疑。 丁宁微微蹙眉,他知道自己现在所需要做的是什么。 所以他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将隐匿于体内的无数无形小蚕放了出来。 无数看不见的小蚕密布于他的身体内外,开始吞噬周围的天地元气,吞噬任何种类的天地元气。 空气里响起无数沙沙的声音。 而在盲龙的识念中,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它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食物链最顶点的巨物,可以吞噬任何一切东西的巨物。 这样的气息和之前那些剑痕中展现的境界一样,足以令它战栗。 它不再犹豫,转过身去,庞大的身躯在密集的林道中急的穿行,瞬间在丁宁的身前破开一条圆形的通道。 丁宁紧随其后,只是数十息的时光,盲龙便已停了下来。 盲龙身前的林木藤蔓和这青色建筑物内里的别处没有任何异样,但是就在它的身前,有一条清晰的绿线。 枯叶里,有许多绿色的晶石露出一小截。 这些绿色晶石上散出的绿色光焰,连成了一片,如一片碧波。 丁宁的眉头再次深深的皱起。 他闭上了眼睛,体内无数无形的小蚕再次涌出身体,缓释着吞噬在内的天地元气。 这种气息的喷吐再次让盲龙感到惊惧,再次趴伏在了地上。 随着这些小蚕喷吐出的无数无形细丝在空中散开,丁宁的识念中开始出现了一些清晰的线路,他的脑海里出现了无数寒风呼啸而行,无数雪粒和霜片在空中飞舞的画面。 在这样寒霜的画面里,偏偏有无数绿色的晶尘弥漫着,就像是无数阴灵鬼物,在等待着簇拥上新鲜的血肉。 “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彼此信任。” 丁宁睁开了眼睛,他对着盲龙平静而无比认真的说了这一句。 然后他伸出了手,就像是触摸朋友一样,朝着盲龙的头部放了上去。 盲龙的身体微微僵硬,身体周围自觉的翻开可怕的气焰,空气里啪啪作响,地下也有无数的气流冲上来。 但是丁宁的手却没有任何的迟疑和退缩,依旧落了上去。 在他的手和盲龙的身体真正接触的瞬间,这些可怕的气焰消失,盲龙的身体依旧僵着,但是那些如黑宝石般的盲目中,却是闪现出更多异样的光焰。 “我一定会让你离开这个牢笼。” 丁宁缩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再度郑重的重复了一句,接着又说道:“我要破开这个法阵,但是我的力量不够,我需要你相信我,动用你的一些力量协助我破开这个法阵。” 盲龙依旧僵硬的对着他,似乎有些不明白。 丁宁看了它一眼,然后挥剑。 他手中的末花残剑在身侧的地上留下了一道剑痕。 然后一股真元从他的左手中射出,落入那道剑痕里。 接下来,他点着那道剑痕,对着盲龙道:“我。” 然后他又沁出了一股真元,落入那道剑痕,道:“你。” 盲龙僵硬不动了数息的时间,忽然…它的身体动了,它点了点头。 丁宁的面上出现了一丝好看的微笑。 但是他依旧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又用残剑在地上画了两道人影。 一道是周家老祖的人影,一道是扶苏的。 “敌人!” 他点了点周家老祖的人影,说道。 “朋友.”然后又点了点扶苏的人影,说道。 盲龙迟疑了片刻,再次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丁宁抬起头来,但是他又想到什么似的,又弯下腰,在地上画了一道滚圆的身影。 这是盲龙的轮廓。 然后他点了点这道身影,对着盲龙道:“朋友。” 这简单的两个字里对于盲龙而言却包含着无数的讯息。 它的身体里响起很古怪的声音,盲目里的光芒不断的闪烁着,它竭力的感知着。 丁宁平静的看着它。 它似乎被丁宁的平静感染,身体周围的气息也平静下来。 丁宁没有再说什么,上前数步,走到了它的身前,站在它身前的绿线之前。 这样的动作让盲龙的身体再次有些震动,它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丁宁便在此时挥剑。 他手中末花残剑随着裂纹散开,如一朵花绽放,无数剑气随着剑丝的飘洒而激射出去,在前方的空气里射出无数条细微的线路。 轰! 前方平静的空气中骤然涌起惊人的寒气,一场暴风雪似乎即将要形成,将一切东西湮灭。 也就在此时,盲龙的身体猛然抬起。 它头颅上的许多肉须飘舞起来,它的身下地面里涌起一道道昏黄色的气浪,尽数涌入那些细微线路中。 轰! 前方的空间中出如两艘庞大巨船撞击的巨大轰鸣声。 喀喀喀… 它和丁宁前方的无数绿色晶石上,瞬间出现了无数裂纹,然后那些绿色晶石碎裂开来,一层层光焰迅的消退。 此刻林木的深处,这些绿色晶石组成的法阵的中央地带,有一株亭亭如盖的菩提树。这株菩提树的枝叶全是奇异的紫色,根部如挂果般,挂着一个人形的紫色果实。 这果实如同一个蜷缩的婴儿,表面散着如玉又如肉的光泽。 此刻周家老祖正跌坐在这个果实旁,他唯一能动的左手五指刺入这颗果实之中,一股股的真元,正不断汲取着这颗果实的精华,涌入他的体内深处。 他的表情贪婪、狂喜至极。 一旁被他制住而僵立在枯叶间的扶苏看着弥漫于他面目上的这种神情,厌憎至极。 也就在此时,随着恐怖的轰鸣声,一团惊人的气浪夹杂着凛冽寒气狂涌而来。 菩提树上所有的树叶落尽,周家老祖白飞扬,他不可置信的叫了起来,“怎么回事!” (有一件大事,冰火破坏神的游戏已经正式上线了,大家在纵横页都可以看到,已经可以玩了。冰火破坏神这个游戏非常特别,目前是页游里面最**的品质,虽然是页游,但里面玩起来和端游几乎一模一样,而且画面和打击感比端游还要强悍。大家可以去玩玩看,绝对不是吹的。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是我今天在上海参加一个布会,布会结束之后我就会公布了...大家就会现我其实真是够努力够拼的。还有最近赶路每天只有一更,但大家帮我记着数,等到行程稳定下来,自然会用一天三更这样的方式来慢慢还。)r1o58 第二十九章 身裂 没有人回答他此时的问题,惊人的气浪过后,烟尘散开处,缓缓显现出一名少年的身影。 “丁宁?” 扶苏面上的厌憎瞬间变为喜悦,他惊喜的叫出了声来。 丁宁的眉眼依旧平静,那些无形小蚕也早已消隐于他的身体里,他身上的气息和平时没有任何的异常,然而在周家老祖的心念里,他早就应该死了。 然而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光是此点,丁宁此刻的身影就如真正的鬼魅一样,让周家老祖由心的恐惧。 “嗤”的一声裂响,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道黑色的剑光在周家老祖的身前浮现,然后急剧的加,直冲向丁宁的身体。 剑光虽细,然而却带着碾压普通七境的力量,沿途地上碎裂的绿色晶石皆被带起,表面布满黑色的玄霜,就如一道真正的黑色彗尾,充满了不详的气息。 剑势极快,丁宁的眉毛上都迅结出了黑色的冰粒,然而他却一动都未动。 他的身后枯叶下方,突然伸出了十余条黑须。 就像是他的身后突然长出了十余条黑色的尾巴。 这十余条黑须似是对周围那些布满裂痕的绿色晶石还有些畏惧,动作略微有些迟缓和瑟缩,然而上面散出来的元气,却是强大至极。 噗噗噗噗… 一连串的裂响声从丁宁的身前响起。 他身前的地上出现了十余条笔直向前的痕迹,十数条土黄色的气浪从中涌出,轻易的击碎了迎面而来的黑色彗尾,在接下来的一瞬间,甚至轻易的撞碎了内里的那道黑色寒煞小剑。 周家老祖的身体痛苦的抽搐起来。 他看到十数条黑须之后,一个小山丘般的黑色头颅,正从丁宁的身后抬起来。 那毫无疑问就是他曾经见过,被困锁在这里面的盲龙,但怎么可能会生这样的事情? “怎么可能,它已经饥饿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吃掉你,怎么反而为你而战?” 周家老祖忍不住叫了起来。 “和自由相比,饥饿只是次要的东西。” 丁宁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只是他觉得根本不必要解释什么,所以他只是冷漠的看了周家老祖一眼,保持着沉默。 丁宁的沉默让周家老祖越加的心寒,他恍悟觉得丁宁此刻的眼神有些熟悉,他的脑海之中骤然想到了自己被一剑切腹,狂哭而逃的画面。 再加上此时被他吸纳入身体的肉菩提的药力和他的身体起了一些反应,一种巨大的痛楚冲入他的脑海,让他甚至忍不住直接惨嚎了起来。 丁宁便在此时动作,他的身体骤然加,冲向扶苏。 周家老祖的眼前已然出现了幻觉,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断的下沉,那些曾经被他杀死的人都出现在他的身下,都伸出了手,抓着他已经几乎完全没有知觉的身体,不断的往地狱里拉。 “就算我要下地狱,你们也要陪着。” 他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往后倒飞逃窜,体内经络中剩余的数道凝煞小剑全部透体而出,朝着丁宁和扶苏激射而去。 周家老祖的修为加着凝练的星辰寒煞元气,即便只是一道,别说是丁宁此刻的修为,就算是薛忘虚那样的修为,都未必能够抵挡得住,然而看着这数道凝煞小剑,丁宁的眼睛里却是反而出现了浓浓的嘲讽之意。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际遇不在于运气,而在于他自己的心性和选择。 当年的周家老祖是以虐杀妇孺的手段想要逼人就范,所以才会导致被一剑破腹,而今日的周家老祖若只是纯粹的想逃,盲龙未必会追。 但现在他要杀死丁宁,盲龙却一定会全力相搏。 因为盲龙需要靠丁宁脱离这个牢笼。 整个青色建筑的顶端突然震动了起来。 这种震动只是因为感受到盲龙身外的恐怖气息波动。 盲龙的身体轰然砸在地上,就如一个巨锤落地。 那一株亭亭如盖的紫色菩提树被骤然震裂,与此同时,无数土块从地上往上悬浮而起。 这些土块之中并没有特别强大的力量,并未直接击向周家老祖的身体,而只是遮掩住了盲龙自身的元气波动。 与此同时,盲龙头部那十几个黑色宝石般的盲目里,却是都射出了一道深黄色的光束。 这些深黄色的光束汇成了一束,扫向了那些凝煞小剑,扫向了周家老祖的身体。 光束和黑色的凝煞小剑交汇,空气里突然绽放出无数条细小的射线,在接下来一瞬间,黑色的凝煞小剑彻底的崩裂开来,碎裂而成的无数细小碎片如一颗颗黑色星辰般炸裂开来。 轰的一声恐怖爆响。 黑色光焰和深黄色的射线交织在一起,竟然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朱红色光团。 丁宁已然冲到扶苏的身侧,感觉到空气里传来的恐怖冲击力,他的眉头顿时蹙起,手中末花残剑往身前施出一道剑符。 一声闷哼从他的唇齿间涌出,那股强大的冲击力直接碾碎了他所施剑符的力量,将他和扶苏的身体直接震飞出去。 一股血沫再次从丁宁的嘴角溢出,但此刻他的眼神却依旧冷静到了极点。 在扶苏根本未曾察觉的情形下,他的肘部倒撞在了扶苏的胸口。 扶苏浑身的气血本是震荡不息,眼前一片金光,此时被丁宁一撞,他只觉得胸口一闷,便立时失去了知觉,昏迷过去。 丁宁轻咳一声,挽住昏迷的扶苏坠地。 空气里响起了一声愤怒的低沉咆哮声。 感知到丁宁再次负伤的盲龙骤然愤怒起来。 它身体上那些盲目中射出的深黄色光束落在了地上。 十余条笔直的线路瞬间在地上显现,延伸到了狂退的周家老祖身上。 周家老祖的修为虽然强大,然后气海将近冻结,释放真元缓慢便是他此时最大的弱点。 面对着这十余道冲向身体的恐怖切割之意,他已经来不及再凝聚力量应对。 他的身体表面马上也出现了十余道裂纹。 这十余道强大的力量,深深割入他的身体。 周家老祖听到了体内传出的断裂声。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许多脏器和至关重要的血脉都已经被切断。 他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 然而在下一刻,他却现自己并未死去。 他感觉到了什么,心中的绝望和不甘消失,震惊的垂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内的裂口里,闪耀着动人的紫色微光。 那一道道的裂口,让人联想起新鲜的紫红色萝卜,流淌着一些奇异的微亮汁液,然而却并非是他熟悉的鲜血。 “已经?…”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转向左手。 接下来,他看到左手连着的那个肉菩提枯萎了一半。 只是一半,便已经让自己的身体生了这样的改变么? 他的识念沉入身体。 他感知到自己的气海都已经在盲龙的这一击下崩裂了,然而气海里的真元,却是变得不再冻结。 嗤嗤嗤嗤… 只是心念动间,无数的真元和崩散的天地元气,顺着他身体的裂口狂涌而出,甚至反冲得他的身体都往上高高抛起。 在这些真元和天地元气的冲击下,他身体的裂口似乎扩得更大,然而他的脸上却是出现了癫狂的笑意。 他感到了久违的顺畅感和力量感。 这些身体的裂口,似乎就像是他身体开辟的全新的元气流通通道。 “一步地狱,一步仙境。” 周家老祖癫狂的笑着,目光落在丁宁的身上。 “谁会想到生这样的事情?” “既然我还没死,那死的就是你。” 他看着丁宁,说道。 丁宁抬起了头来。 他依旧平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意味。 然后他对着身侧的盲龙出了一声低喝,再次出剑。 末花残剑上再度盛开无数的细花。 在下一瞬间,剑身变成无数的丝缕,带出无数条细微的线路。 盲龙反应了过来,它的肉须再次飞舞起来,无数股元气从它的体内涌出,疯狂的注入那些线路之中。 笼罩此间的青色建筑内壁上所有的符文骤然泛起耀眼的光亮,无数条青色的雷光一瞬间密布在整个内顶上方,交错流动起来。 劫后余生,且身体拥有惊人变化的周家老祖本来已经到了最为得意的时候,然而此刻看到这样恐怖的雷光,看着自己身体内里都被青色的雷光照耀得一片青色,他的眼睛里再次充满惊恐至极的光焰,再次厉声惨嚎起来。 “不!” 轰隆一声巨响。 青色雷光如幕般镇落。 丁宁紧锁着眉头,飞掠于盲龙的身前。 无数如柱般落下的青色雷光就在他面前不到一尺处。 他和盲龙所在的这半面没有任何的雷光落下,两侧形成截然不同的世界。 数块碎片从雷光中炸飞出来。 其中一团有着诱人的紫色,正是枯萎了一半的肉菩提。 与此同时,整栋青色建筑物中的符文里也出了碎裂的声音,无数的粉尘如下雪一般洒落下来。 此时也已经力量几乎耗尽的盲龙感应到了什么,它猛然抬头。 一块青色的碎石落下。 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 青色的建筑物顶端,崩裂开来,露出大片的天空。 “你也死吧!” 然而也就在此时,雷光里出异常凄厉的嘶吼声。 周家老祖的身影从中冲出。 他此时的身体已经残缺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四肢都已经断裂,浑身被电柱冲出不知道多少个孔洞,然而他此时竟然还未死去。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在凄厉的嘶吼中,残缺的身体带着半截残臂刺向丁宁的胸口。 (今天从上海回无锡,后天又要从无锡去北京...奔波劳碌,但终究有点成绩做出来,纵横页上的冰火破坏神游戏大家玩了吧,的确比一般的网页**很多吧...接下来,还会有很吊的东西和成绩会做出来,过些日子就会宣布)r1o58 第三十章 真相 半截残臂走着剑势,周家老祖体内最后的一分真元从断裂的经络和骨茬间激射出来,割裂震荡着周围的空气,带出丝丝缕缕的涡流。 此时的力量不如他平时的十一,只是依旧远三境。 盲龙感知着周家老祖这一击的气息,它感知着真实而温暖的阳光从破碎的青色牢笼顶部落下,有些犹豫。 在此时的情况下,它觉得自己帮丁宁阻挡周家老祖也会受到严重的损伤。 牢笼已破,若是遭受严重的损伤,它却有可能还是离不开这里。 然而就在它的犹豫中,啪的一声震响,丁宁一步踏出,反而已经到了它的身前。 他平静的眼眸间骤然精光大作,体内响起无数声细蚕吞桑般的声音,无数丝鲜活的气息以不可想象的度直接由他身体的血肉间渗出,直接汇聚在经络之间,冲向身体的各个部位。 他的血肉、骨骼、骨骼深处的髓河,甚至连丝都开始莫名的震颤,散出一种诡异而强大的气息。 盲龙感知到了丁宁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它第一时间感到羞愧,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感到丁宁身上散的这种气息,它便感到深深的敬畏。 周家老祖听到了丁宁身体里响起的无数细微的声音,他的残躯猛然一震,心中随即便想到了某个可能,口中出了古怪的吸气声。 只是此时剑势已然不可能更改,他的半截残臂距离丁宁已经不到一丈。 丁宁的眉宇间骤然浮现出难以想象的威严。 他的左手手捏剑诀,先往前略微挥出,在有限的空间里带出几道真元气浪,几乎同时,他右手的末花残剑往前刺出,剑体上射出的剑气在左手带出的真元气浪中穿行,一股股剑气瞬间就旋转起来,以恐怖的度卷吸着周围天地间的元气。 一朵朵洁白的莲花,就此在丁宁身前数尺的空间里生成。 这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一朵朵洁白的莲花散着极其圣洁之意,与世无争般散着柔和的微光,完美无瑕到了极点。 和这些莲花相比,一侧身体残缺,只将一截断臂为剑的周家老祖就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看到这样的莲花,如恶鬼般的周家老祖却也是如看到鬼一样的表情。 噗的一声闷响。 丁宁身前的莲花片片飞散。 他一声轻喝,左手握住了剑柄,整个人像是被大力拨动的琴弦一样高频的震颤着,然而却是一步都没有退。 他体内万蚕噬咬的声音更为剧烈,肌肤上透出无数点苍白色的光焰,那些原本无形的小蚕此时好像变成了实质,争相恐后钻出他的身体。 周家老祖原本已经是如同看到鬼一样的表情,此刻再看到这样的景象,他的眼睛里顿时充满了绝对的恐惧。 丁宁一声闷哼,唇齿间再次沁出些鲜血,然而手中震荡不息的末花残剑却是被他毫无停歇的往前挥洒出去。 坚硬的剑身此时显得极其柔软,剑光就像一条条布匹一样缠上周家老祖的残臂。 周家老祖体内的元气已经自然从残臂中释出,和丁宁的剑光对抗,然而这样看似柔软的剑光,却是好像一个个诡异的磨盘,将强大的元气一股股的磨散。 “磨石…” 周家老祖凄厉的尖叫起来,极度的惊恐甚至让他再也无法控制住体内的任何力量,整个身体在剧烈的抖之中轰然坠地。 丁宁握着剑柄的双手已经虚弱的颤抖起来,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显示出任何的虚弱。 他深吸了一口气,威严的眉宇之间散出更凛冽的杀意。 他手中的剑脱离了周家老祖的残臂,盯着周家老祖近在咫尺的面目,用尽全力的朝着周家老祖的颈部刺入。 虽然肉菩提对于他而言也是传说中的事物,周家老祖在这种情形下还未死去也已经出了他的认知,但一个人的行动力自然无法脱离身体的范畴,只要将脊骨切断,将头颅斩下,他不相信周家老祖还能继续存活。 咔嚓一声。 冰冷的剑锋斩入了周家老祖的颈椎骨,出了刺耳的摩擦声,但丁宁手腕用力一转之间,却是并未能将周家老祖的颈椎骨全部切断,剑锋反而有些卡涩其中。 “你的骨头还真硬。” 丁宁冷笑起来。 他双手再度用力,剑锋像锯刀一样在周家老祖的脊骨上切割穿行。 周家老祖的身体猛然抽搐起来,他想要抓住深深刺入自己脖颈之中的剑锋,然而他此时却是已经没有了双手,他的身体只是在地上痛苦的扭动着,弹动着,就像一条被钉子钉在地上的虫。 “九死蚕…” 周家老祖在数息之后便放弃了挣扎,他惘然的看着丁宁的面目,用力的挤出了三个字。 丁宁感知着他体内所有的力量已经真正的消散,他轻轻的咳嗽起来,放松了些,但依旧用剑在割着他的骨骼,并未应声。 “你竟然是他的传人?” 周家老祖自言自语的惨然道:“他竟然留下了传人?” 丁宁依旧沉默不语。喀嚓一声,周家老祖的脊椎骨终于被切断,丁宁手中的末花残剑开始冰冷的切割他颈间的最后血肉。 “你…” 看着丁宁冷漠的眼神,在头颅被切割下来的一瞬间,周家老祖想到了方才丁宁身上流淌的威严气势,想到了方才那数道不同的剑意。 他骤然觉了不对。 “就算是他的传人,你也不可能会郑袖的濯白莲…你…” 他的身体里骤然涌起更大的震惊,这震惊甚至过了即将来临的死亡。 “你说的对。” 丁宁出声,收剑。 周家老祖的声音彻底断绝。 他的头颅沿着高低不平的地面朝前滚了出去。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就早已应该死去的周家老祖终于真正的死去。 丁宁轻轻的咳嗽着,咳出些血块。 他颓然的跌坐下来,看着周家老祖的尸身,心中却没有多少快意。 即便是敌人…然而这人的死去,也相当于可以代表着那个年代的人又消失了一个。 “你走吧。” 丁宁疲惫的转头,看着盲龙,点了点周家老祖的尸身,然后开始比划着手势,“这里的法阵已经破了,你已经可以离开,但在你走之前,帮我把他的尸身处理掉。” “还有,山谷外有些人你也对付不了,但你的感知应该比他们强,所以你小心一点,跑掉应该没有问题。” “巫山这一带最近会有很多强大的修行者到来,你能躲还是尽量躲一躲,否则我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有些微微瑟缩着身体的盲龙慢慢的理解了他的一些意思。 它动也不动的呆了数十息的时间,然后它头上的长须摆动了起来。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周家老祖的身体震裂开来,然后沉入下方的泥土之中。 它的身体也开始朝着下方的泥土中陷落,最终泥土翻涌,全部消失在丁宁的视线之中。 轰的一声,远处青色建筑的墙体很快崩塌了一角。 一股尘浪从远处缓缓飘来,周围彻底寂静下来。 周围的地上,只余下了依旧昏迷着的扶苏和那枯萎了一半的肉菩提。 丁宁调匀了呼吸,强忍着疲惫起身,在肉菩提旁重新坐下。 他的手指微微触碰这颗肉菩提,指掌间涌出了数条无形的小蚕,试探性的吞噬了一些元气。 他的眉头几乎瞬时深深皱起。 这些元气的性质十分的怪异,就连他的九死蚕都无法分解。 若是他真正的炼化这些元气,只要流淌入体内,他的整个身体也不可避免的会和周家老祖产生一样的变化。 成为近乎活动树木一样的灵体,自然也断绝了今后修行的无数种可能,这肉菩提对于他而言自然没有任何的用处。 但是略微沉吟之间,他却还是伸手握住了这颗肉菩提。 令人心悸的万蚕噬咬声再度响起。 肉菩提在他的指掌间迅的枯萎,变成灰沙洒落。 而所有被他体内无数小蚕吞噬的肉菩提的元气,却是一丝都没有沁入到他的体内,随着那些无形小蚕的隐匿而消失。 …… 楚帝依旧在耐心的等待着。 蓦地,他眉头微微蹙起。 无数股狂风从他前方的云雾中往外卷开。 就好像漏了气的皮筏一样,整个法阵承载天地元气的力量开始彻底的消失。 法阵消亡,云雾渐开。 第三十一章 掩饰 墨守城的眼睛里浮现出异样的光彩。 他是长陵最睿智的老人,他很清楚周家老祖并没有破坏这样的法阵的实力。 那此刻这样的变化,便是意外。 云雾消散得越来越快,不仅往上方和四周散去,湿意甚至往下方的地面中渗出。 随着这些湿润的水汽的消失,山谷里积蓄的一些太阳真火却是随着法阵的损毁而彻底的宣泄出来。 所有杂乱的树枝和草木开始猛烈的燃烧。 整个山谷充斥金色的火焰,如同无数朵向日葵在盛开。 一座青色建筑,就此出现在燃烧着的山谷中心,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楚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他在周家老祖之前便进入过这个法阵,便进入过这栋青色的建筑,和墨守城以及墨守城身边的宫装丽人潘若叶相比,他对这内里的一切自然有着更深的了解。 为什么这样的一座牢笼会损毁? 此刻他甚至没有关心肉菩提,只是在全心思索着这个问题。 只是数息的时光,金色的火焰消失,山谷中一片灰烬,青色建筑物的基座被烧红,随着热气的升腾,四周冰凉的山风涌入,山谷里刮起了大风,无数灰烬纷纷扬扬的卷上天空。 急剧的冷却下,青色建筑物从下至上出了刺耳的崩裂声。 一条条的裂纹就像藤蔓一样从底部往上蔓延,整座巨塔形的青色建筑物就要彻底的崩解,也就在此时,两条和这栋青色建筑物相比显得无比瘦小的身影,从其中一个拱门中互相搀扶着走出。 潘若叶的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 此刻应该欣喜。 然而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欣喜。 或许是因为她心里十分清楚,按照正常的结果,这两人已经死去。 墨守城的嘴角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是天命。” 他转头看着楚帝,认真而感慨的说道:“现在和将来,我们都赌赢了。” 楚帝的眼眸里依旧没有任何的怒意,他凝视着丁宁和扶苏,眼底就像是有无数的星辰在闪动。 他感知着丁宁和扶苏身上的气息,回忆着一切有关那青色建筑物的画面,一抹古怪的神色浮现在他的嘴角,“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就像是回答墨守城,又像是自语般轻轻摇头,说出了这一句。 “然而这不可能却偏偏变成了可能。” 他又接着说了这样一句,然后又微笑了起来:“绝对的不可能变成可能,里面就一定有一种可能。”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微笑着转头,看着墨守城,说道:“胜负不在一时。” 墨守城微微皱眉。 他不明白楚帝那些饶舌的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对方在数十年的等待和谋划终成梦幻泡影,此刻却并未太过沮丧失落,这本身就让他难以理解,甚至有些不安。 “周家老祖在哪里?” 楚帝不再看他,转过头去,凝视着丁宁和扶苏,温和问道。 他是人世间在位最久的帝王之一,此刻虽平静说话,但自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威严。 丁宁轻轻的咳嗽着。 他此时的伤势不轻,吹拂到身上的山风让他感到不舒服,烫的地面让他感到不舒服,充斥到他鼻腔的烟尘让他感到不舒服…然而这些不舒服加起来,也没有面前的这三人给他带来的不舒服的感觉强烈。 无论是在位时间极长的楚帝,还是大秦的圣天子之师墨守城,还是皇后一手栽培出来的修行宗门未央宫此刻的宫主潘若叶,他全部都认识。 而楚帝眼中神色的变换,更是让他心中有些寒意升腾。 “你们可以不需要回答。” 墨守城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他的眼神里有绝对的自信,虽然无法杀死楚帝,甚至无法阻止楚帝离开这里,但他确定自己和潘若叶能够带丁宁和扶苏离开。 丁宁微垂下头,保持沉默。 楚帝的神容彻底恢复平静,不再说什么,只是负手往前走去。 潘若叶顿时紧张起来。 因为楚帝此时正是朝着丁宁和扶苏走去。 “君可有戏言?” 明白她在紧张什么,负手而行的楚帝不屑的轻声吐出这一句。 他看上去走得很缓慢,然而瞬息之间,却是已从丁宁和扶苏的身侧走过,走向已成废墟的青色建筑。 墨守城白眉微挑,他头顶上方极高的高空里,突然亮起许多银色的光点。 楚帝的身上也缓缓的释出一种淡薄但强大的气息。 他没有回头,继续前行,身外的空气里,出现一层淡淡的紫光。 高空里银色的光点越明亮,就像有数十颗银色的星辰悬浮在那里。 但楚帝的面容却依旧平静异常。 在走到青色建筑的废墟中心,走到应该是原本肉菩提所在的位置时,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颗殷红的佛珠。 他的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微的痛楚。 殷红的佛珠在他的手中骤然消失,与此同时,一股宏大如海的恐怖气息从他的手心散开。 他身外空气里淡淡的紫光骤然变得无比明亮,一个巨大的紫色莲台如山般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没有任何的声音,所有青色建筑物的碎块全部瞬间变成了极其细微的粉尘,往外扩散开来。 巨大的青色尘浪掀起了数十米的高度,就像真正的潮汐一般,朝着整个山谷扩散。 宫装丽人潘若叶一声惊怒的低喝,一道雪白的小剑从她的身前掠出,落在尘浪与丁宁、扶苏之间,然而让她面色微白的是,这些尘浪却并没有多少强大的力量。 只是和她这柄小剑上散出的剑光一触,巨大的尘浪便往两侧炸开。 “不需担心,楚帝已然离开。” 墨守城转过头来,对着她轻声说了一句的同时,他的身上似乎散出无数无形的丝线,而上方高空里那些银色星辰般的光亮迅的消失。 潘若叶沉默不语,那柄雪白色的小剑围绕着丁宁和扶苏转了一圈,飞回她的身前,如融化般消失。 清冽的剑气形成了一道龙卷风柱,将弥散在丁宁和扶苏身外的尘土全部卷吸一空。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 周围变得清新异常的空气让他的呼吸不再困难,但是身体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并未减少,反而变得更为强烈。 他转过身去,看向还在扩散的青色尘浪的中心。 楚帝离开时,那一瞬间摧毁所有青色建筑物残迹的力量极其惊人,所有的粉尘全部由中心往外扩散,所以此时最中央的部分反而最先清晰起来。 丁宁微眯着眼睛,他看到所有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那庞大的青色建筑物原先所在的地方,深深的凹陷下去,就像是陨石撞击形成的深坑一样。 墨守城平静的看着烟尘的散开,他沉思了许久的时间,然后看着丁宁和扶苏问出了一个和方才楚帝同样的问题:“周家老祖在哪里?” 扶苏看着这样的画面有些震撼,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更多的却是茫然。 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看向丁宁。 “已经被盲龙杀死了。” 丁宁缓缓的回答道:“那里面有一条盲龙。” 墨守城看着他,继续问道:“除了盲龙呢?” “还有肉菩提。”扶苏抢先回答道。 “周家老祖炼化了肉菩提,但是依旧被盲龙杀死。”丁宁接着说道。 墨守城温和的看着他,说道:“盲龙能够杀死周家老祖,为什么没有杀死你们?这里的法阵怎么会损毁?” “那条盲龙很饥饿。” 丁宁身体里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的身体微微的抖起来,但他还是语气平缓的说道:“这栋建筑物对于它而言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我告诉它我或许可以帮它获得自由。” 听到这样的话语,墨守城的眉头皱了起来,就连一旁的潘若叶都不可置信的出声,道:“怎么可能,一头饥饿的盲龙怎么可能会听你的话?” “因为我悟出了里面法阵的一些隐秘,我触动了里面法阵的一些符文。”丁宁轻咳着,看着她,说道:“它选择了相信我。” 墨守城凝视着他,问道:“我想知道周家老祖最后陨落的细节。” 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在周家老祖被杀死之前,我和公子苏已经被他的力量震晕过去。” “所以应该是盲龙和他的战斗,导致了这个法阵的损毁?”墨守城转过身去,看着那个巨大的深坑:“你只是猜测,没有亲眼见到周家老祖的死亡,那楚帝摧毁这里所有的一切,又是要掩饰什么?” 丁宁沉默下来。 他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里面对于任何人而言本身有诸多的疑点,更不用说他面对的是长陵最睿智的老人。 “把这丹药吃了。” 潘若叶左手微动,两颗乳白色的丹药分别飘飞到丁宁和扶苏的身前。 “或许是不想让我们看到这遗迹里的任何符文,还有不让我们察觉盲龙逃遁的踪迹。”她面容微寒的说道。 墨守城点了点头,道,“或许。” 第三十二章 拳头 乳白色的丹药是极珍贵的灵莲丹,长陵皇宫里那名最尊贵的女主人除了拥有世所不知的调用星辰元气的手段之外,还拥有独特的培育灵莲的手段。 为了令灵莲结出她所需的莲子,长陵不知道有多少条灵脉的灵气被引入了长陵皇宫,灵莲丹虽然只是用灵莲生长期间脱落的莲叶和花瓣炼制,但药效已是极为惊人。 丁宁只是服下这颗灵莲丹,就只觉得一丝丝微凉的药力沁入浑身的经络之间,瞬间体内的痛感和燥意全消,只是心中不舒服的感觉却反而更为强烈,因为他知道墨守城已经对自己产生了一丝疑虑。 墨守城在长陵拥有非凡的地位,像他这样的存在,即便没有像楚帝一样进入这个法阵内里,没有任何可以推断的线索,但哪怕他的疑虑就像是漂浮在天空的白云一样没有任何的根,这样的疑虑也足以在丁宁的身上投下浓厚的阴影。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墨守城对他产生了一丝疑虑,就意味着长陵皇宫里那位最尊贵的女主人也会对他产生一丝疑虑。 这足以决定他在长陵的命运。 相比墨守城,更加需要担心的是楚帝。 楚帝察觉了什么? 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原本一件借皇宫的力量对付周家老祖的简单事情,却牵扯出这么多难以预料和掌控的后果。 丁宁的喉咙里泛起一阵苦意。 所谓的天命,从来不是某一个人所能决定的。 墨守城的目光从前方的深坑中收回,再度平和的落在丁宁和扶苏的身上。 事实上他的态度并不像丁宁所想的那么严重。 这件事虽然有些疑点,但他也并未联想到九死蚕,且薛忘虚昔日和梁联一战之后,他就对丁宁很有好感,对丁宁也有些了解,他也知道丁宁有着惊人的修行天赋和领悟能力。 哪怕丁宁有刻意隐瞒的东西,最后的结果是他让扶苏好好的活了下来。 令楚帝没有夺得肉菩提,令扶苏没有被杀死,鹿山会盟虽然还未正式开始,然而在他的心目中,作为一名大秦王朝的修行者,丁宁已经在这次前所未有的盛会里立下了功。 他知道丁宁一直在准备接下来的岷山剑会。 在他看来,光是凭借这样惊人的功劳,就足以保荐丁宁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所以此时他平和注视丁宁和扶苏的目光里,是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满意的。 “你们跟着周家老祖离开长陵,原本就是想要看看鹿山会盟是如何的风起云涌,现在既然周家老祖已亡,那就由我带你们去鹿山。”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语,只是慈祥的说道。 …… 法阵损毁,山谷里的水雾排泄一空,山峰间的湿意却因此更为浓烈,神女峰的这一侧,一场大雨就此落了下来。 “有意思。” 脸上全是老人斑,眼前的皱纹似乎更深了数分的楚帝抬看着这样的**,微微一笑,轻声自语了一句。 他并未急着返回鹿山,而是再次行向神女峰。 数十年的等待落空,他并未得到肉菩提,在鹿山会盟正式开始之前,他便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所以他很空闲。 他此刻的心情也很放松。 身为这世间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之一,他自然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非凡之处。 他这一生都在和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一些人争斗,当然更懂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 在这神女峰下布置法阵的修行者比他要强大得多,费了诸多的力量,建造牢笼困住盲龙,当然是要盲龙协助守护未成熟的肉菩提,等到有朝一日他或者他的后人能够使用,但很显然布置出这样法阵的修行者和他背后的宗门都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他未能得到肉菩提,在他看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相比肉菩提,他觉得已经得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即便抛开盲龙不计,这世间能够破掉传说中的青雷天绝阵的人也唯有那人,一个人的天赋再高,也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眼光。” 在说出“有意思”三字后,他的身体浮云而上,落在神女峰山腰一处的崖壁上,坐了下来。 自岩间采了几片野茶,信手用真元切出石壶,燃起一蓬真火,又从前方的云雾中摘取一片化为清水,如真正的神仙般煮着茶的楚帝惬意的微笑起来,轻声自语道:“真是好一场**。” …… 鹿山的山巅,也突然下起了一场小雨。 临时建造的楚行宫里,一名腰佩白玉般长剑的修行者感觉到这场细雨似乎蕴含着某种非同寻常的意味,他警惕的抬起头来,在漫天的雨丝里,他没有看到任何除了雨丝之外的东西。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心脏却是突然缩紧。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完全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用力的捏碎。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这名大楚王朝的宫廷修行者甚至连一声惨呼都没有能够出,便倒下,死去。 一顶旧竹笠出现在了雨丝里。 然后一道略微佝偻的灰色身影,才在竹笠下如鬼魅般显现出来。 “凄风苦雨青藤乱,苦雨道人早不来鹿山,晚不来鹿山,却在这个时候来,我倒是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 赵香妃平静的看着出现在殿门前方的这道灰色身影,摇了摇头,说道。 虽是平静说话,但她的眼波自然如温柔秋水流淌,举止神态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妖娆诱惑。 竹笠下人苦笑一声,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平实无华,五十余岁模样的面目。 “不远千里而来,为的是太子之事。” 这名面目五十如许,身体却已有些佝偻的男子缓声道:“我们想立五皇子为太子。” 赵香妃明媚的一笑,道:“然吾皇已立太子。” 被她称为苦雨道人的男子默然道:“只要郦陵君死了,便可另立太子。” “鹿山会盟在即,此时我大楚王朝最需的便是安定。”赵香妃看着他,柔声道:“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物为什么决意要做这样的事情。” 顿了顿之后,赵香妃看着他说道:“按理而言,五皇子或郦陵君成为太子你都不会在意。” 被她称为苦雨道人的男子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必告诉你理由。” 赵香妃秀眉微蹙,道:“你杀不了他。”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楚凄风也来了,所以范无垢不会出现在这里。”苦雨道人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在他走入这行宫之时,赵香妃便先说了一句“凄风苦雨青藤乱”,这一句并非是什么描绘眼前景象的诗句,而是代表着大楚王朝四名修行者。 “你们曾经是大楚王朝最强的四名修行者,但你们知道这些年大楚王朝又出了些如范无垢一样的宗师,足以和你们匹敌。”赵香妃可以感觉到他绝对的信心,但是她却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微笑起来,曼声说道:“而且你也应该明白,即便是在当年,说你们最强,其实也是很多人没有彻底的展现过实力,还有将一些皇宫里的人排除在外。” “所以你今日还是不可能杀得了郦陵君。” 她顿了顿之后,认真劝诫道:“不管是什么人对你们说了什么,让你们来到这里,但这件事不可能成功,所以你们还是放弃这样的念头。” “陛下不在这里。” 苦雨道人摇了摇头,坚定的说出了这一句。 这代表着他最终的决定。 楚帝不在这里,他便坚信自己可以杀死这里面的任何人。 所以在说出这一句话的同时,他的身体就好像在空气里突然变淡。 无数缕古怪、淡薄、似乎毫无踪迹,但又异常坚韧和强大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透出,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样,沁入前方赵香妃的身体。 这些力量涌向赵香妃的心脏,赵香妃的心脏停止跳动,开始剧烈的收缩。 “你错了。” 然而赵香妃的脸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她哀怜般的看着苦雨道人轻声说了这一句。 然后她开始动步,一步朝着苦雨道人跨出。 苦雨道人的呼吸和心跳也骤然停顿。 这一刹那,他的识念里,赵香妃的心脏就像是变成了这世间最坚硬的物体,他沁入赵香妃体内的力量竟然无法和她的力量抗衡。 轰的一声。 这个空寂的行宫里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 一只白生生的拳头,带着恐怖的气浪,在苦雨道人的瞳孔里以惊人的度扩大。 苦雨道人一声低喝,体内的力量尽数涌出,两柄淡青色的小剑从他的双手浮出,斩在了这只白生生的拳头上。 喀! 然而在下一瞬间,两柄淡青色小剑变成两条流星往后飞向不知何处,他的双臂骨骼尽碎,胸口骨骼也尽数。 咚! 他的身体倒飞数十丈,重重砸在地上。 赵香妃轻柔的收拳。 她的拳头看上去很香很嫩很软,然而在前一息的时间里,却是化为了这世间最可怕的武器之一。 苦雨道人不断的咳血,他震惊的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说你错了。” 赵香妃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微颤,微抿着嘴说道:“你到现在也应该明白,为什么吾皇这些年一直最宠爱我,为什么他愿意将整个大楚王朝的将来放在我的手中。” “因为…”她眼媚如丝的看着自己的拳头,曼声道:“因为我的手可以很软,但也可以很硬…因为我本身就是整个大楚除了他之外最强的人。” (又返回北京了...这一章是在高铁上码出来的,最近真没偷懒,除了昨天玩了一会冰火破坏神的游戏,话说真的很不错的吧,我昨天也玩到了25级的。我有空丢进去挂机了,大家有兴趣可以进去围观加各种蹂躏,不过记得是纵横的服务器哦,页点开就可以进的。)r1o58 第三十三章 争山 凄风苦雨青藤乱。 天工阁楚凄风,拙院苦雨道人,白石工坊杜青藤,竹山工坊邹云乱,这四人曾是大楚王朝最强的四名宗师,甚至可以代表一个时代,然而今日里面对传闻中只会魅惑之功的赵妖妃,这四大宗师之一的苦雨道人竟然瞬间落败,而且败得丝毫不带烟火气,就连这座行宫都未损分毫,场面上看起来连低阶修行者的对决都不如。 对决双方之一的苦雨道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和赵香妃力量上的差距。 赵香妃的那一拳不仅摧毁了他的身体,还彻底摧毁了他的道心。 “怎么可能?” 所以听着赵香妃的话,他有些失神的吐出这一句。 “在过往的许多年里,这世间最强的修行者永远都不出自大楚王朝,善假于物是人和牲畜的区别,然而过分依赖外物,却是你们这一代修行者最大的弱点。” 赵香妃淡淡的看着他,柔声道:“用物而利于自身,这才是真正的修行之道,这个道理虽然浅显,任何大楚王朝的修行者都懂得,但和秦、赵两朝的修行者相比,你们从修行伊始便总是好像缺少了点精气神。” 若是在平时,听到赵香妃这么说,苦雨道人恐怕会嗤之以鼻,说赵香妃大放厥词,然而见识过对方完全碾压的一拳之后,他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悟。 他苦笑了起来,“这便是所谓的明其理而身难行么?” 赵香妃明媚的笑了笑,道:“今日你既然见到了我的境界,便应该对我和大楚王朝的将来有了些信心。” 苦雨道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还是没有信心。” 赵香妃的脸色骤变,她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霜意,声音微厉道:“我大楚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比我更强的存在,你对我没有信心,难道是因为外朝的人?你是楚人,竟然会听从于外朝人的意见?” 苦雨道人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口呼吸,所以这吸入胸腹间的空气显得分外的鲜甜。 赵香妃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看得出苦雨道人的寻死之意,但这样境界的修行者要杀死自己,即便是她也根本不可能阻止。 一声轻微的爆响在苦雨道人的心脉中响起,然后这位大楚的宗师垂头,就此死去。 赵香妃用力的握拳,又缓缓的放开。 她头顶上方的空气里出现了一道笔直往上的精气,如狼烟般直冲高空。 “到底是谁,可以让你和楚凄风这样的人物都相信吾皇立郦陵君为太子是错误的?甚至可以让你赴死?”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看着苦雨道人的尸体出声,实在想不明白。 …… 黑夜渐逝,晨雾微消,一道微亮的光芒从云间悄无声息的飞落。 未央宫是长陵后宫一处宫殿的名称,同样也是皇后设立的隐秘修行之地,皇后出身巴山剑场,在征战韩、赵、魏三朝时便已经是极富传奇色彩的修行者,她所设的修行之地,自然拥有寻常修行之地难见的惊人手段。 未央宫宫主潘若叶这头似鱼似禽的坐骑也非凡品,至少绝对没有出现在之前任何修行典籍的记载中。 即便增添了丁宁和扶苏两人,这头似鱼似禽的坐骑依旧飞得轻盈异常,长时间飞掠之下连丝毫的疲态都没有。 在高空之中,墨守城身上自然缓释出一股气息,抵消了拂面的寒风,在高空和落地时其实没有多少区别,然而当这头座骑真正落地之后,扶苏的身体里好像也有个重物真正落地一样,他才下定了决心,转过头看着丁宁,无比愧疚的轻声说道:“我必须向你道歉,从一开始我就故意隐瞒了我的身份。” 丁宁沉默不语,心想若是要道歉,先要道歉的也应该是自己。 想着原本是很轻松就能借助皇后的力量对付周家老祖的事情,却会因为楚帝的出现而变得如此的复杂,让自己和扶苏陷入真正的险境。 “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扶苏看着丁宁一时不说话,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说了这一句之后,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僵在当地。 丁宁抬起头看着他紧张的眉眼,说道:“你不必要道歉,因为我也根本没有问过你的身份。” 扶苏怔了怔,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丁宁接着平静的说道:“我交朋友从来不看对方的身份。” 扶苏反应了过来,他欣喜的看着丁宁,道:“你真的不在意?” 丁宁微微皱眉,道:“只要你不在意就好。” 扶苏又明白了丁宁的意思,用力点头道:“和之前一样便好。” 听着这两名少年的对话,墨守城微微的一笑,在他看来,这自然是十分幼稚的对话,帝王之家的孩子,尤其是大秦王朝将来的太子,在将来又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朋友。 山高风便寒,人站得太高就会没有朋友,这是难免的事情。 此时鹿山已清晰可见,看着不远处在众山围绕之中,并不显得特别出众的鹿山,心情大好的扶苏忍不住恭敬的转身问墨守城,道:“墨院长,接下来要做什么?” 墨守城身为圣天子之师,同时也是专门教导皇族子弟的正院的院长,只是这些年除了元武皇帝、皇后和黄真卫等寥寥数人,外界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见到他,所以这墨院长的称呼对于他而言,听来也觉得有些新鲜。 甚至于,这样的称呼也让他觉得自己年轻了一些,想到了不少昔日的时光。 他心悦的微微一笑,慈祥道:“接下来我们要登山,但不是登鹿山。” 扶苏怔了怔,他完全无法理解墨守城的意思,就算是要登别的山峰,又何必要落到诸山之下,为什么不能直接飞临? 墨守城却是看着丁宁,温和道:“那日暴雪如幕,你和薛忘虚走入我的视线,我对你倒是也有了些了解,你一开始就是因为拥有惊人的判断力而为王太虚看重,你现在能否猜出我和潘宫主要做什么?” 丁宁沉吟片刻,也不说什么废话,说道:“圣上亲临鹿山,鹿山上的事情便不需要别人考虑,只需确保不为外面的力量左右。” 墨守城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感慨,他缓声道:“待四帝会于鹿山,鹿山将会为各朝军队和修行者封闭。届时,到鹿山山巅最近的距离,便来自于这各山山巅。” 扶苏有些明白了,惊声道:“您的意思时,即便盟会开始,都可能会有人从山巅飞越过去?” “这是没有任何前事可鉴的盛会,一切皆有可能。”墨守城看着他,说道:“然而真正的强者需要的只是恰当的时机,他们根本不需要飞越,他们只需要让自己的力量能够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鹿山山巅,出现在盟会里即可。” 扶苏彻底明白,道:“所以这鹿山周遭…凡是距离鹿山山巅近的山头,都必定被惊世的强者占据,您是要挑选能够登顶的山头。” “天下各派宗师何其多,现在又有何人敢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更何况我和潘宫主都未至八境,即便联手对付楚帝都没有绝对的胜算,又如何敢保证想登哪一座山头就登哪一座山头。” 墨守城点了点头,目光落向不远处那些曙光里的寂静山头,“自然只能寻找一处可登之山。” 晨光熹微,草叶上的露珠散着晶莹的光泽。 墨守城和潘若叶缓步行至一座山脚。 没有任何的气息变化,然而这座山脚下草叶上所有的露珠,却同时由草尖低落。 虽然每一滴露珠都是极其的细小,平日无数这样的露珠悄柔的滴落下方,也不会出任何的声响。 然而所有草尖的露珠在同一时间滴落,却是带起了难以想象的气势,空气里唰的一声震响,山林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潮汐,宏大得令人根本无法想象。 经过之前的问话,扶苏虽然早就知道这些平静的山峰里恐怕都有惊世的宗师存在,然而感受着这样的境界,他的面容还是失去了血色,越来越白。 丁宁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他可以肯定这座山不是墨守城和潘若叶所能争的。 因为他很清楚,墨守城和潘若叶是想以极小的代价,保证能在鹿山会盟之时还处在可以全力出手的状态。 在他心中刚刚浮起这样念头的瞬间,他身前的墨守城和潘若叶已经停了下来,然后走向另外一座山峰。r1o58 第三十四章 遮山 所至的第二座山峰位于鹿山侧东。 根本未至山脚,似乎只是远远的看清了这座山峰的全貌,行走在前方的墨守城便已经停下了脚步。 “墨院长,这山也不能登?” 万千滴露水同坠,化为难以想象之潮汐,那种无数细微之势却瞬间累积形成的强大意味此时依旧在扶苏的身体里回荡,他看着停下脚步的墨守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不解的轻声道:“我其实到方才才真正明白为何一定要远远落于这些山头之外…因为若这些山头上都是那样的宗师,那从这些山头的上方落下,简直就是众矢之的,尤其被他们看穿身份的话,恐怕会遭受联手绞杀之局。但我现在不明白的是,这座山头看起来十分平静,在这么远的距离下好像也没有什么气息展露,为什么就不能登了?难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座山上的宗师已经展露了境界?” 墨守城此时也已经转过了身来。 听着扶苏这样的话语,这名老人摇了摇头,说道:“若是隔着如此远就能展露令我都退却的气息,那除非是八境…但展露境界,却未必一定要和先前那位一样。” 扶苏很清楚这名正院的院长最擅长的便是引人思索,让人自有感悟,然而一时间他却还是想不明白。 “看山上的桃花。” 丁宁轻声的提醒了他一句。 扶苏眼睛陡然睁大,身体微微一震,彻底反应了过来。 那山上的一些地方有一些零散的野桃树,一路过来,巫山一带的野桃树都还未开花,但此时这座山头上的野桃树却都已经开花,而且即便是远远望去,都可以看出那些野桃树的花朵开得分外浓艳,是常见的红色,但红色却浓得好像要滴下玉汁下来。 “山花怒放,浓烈至此,难道此刻这座山上的…是传说中大齐王朝的那名厉轻侯?”他震惊的说道。 世上以轻侯为名,暗示自己不重功名利禄的人有很多。 然而其中大部分却往往是因为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王侯这样的功名。 但厉轻侯却是真正的轻侯,因为他是真正大齐王朝的皇族,大齐王朝某一位生下来便有封地的王子,严格而言,现在的大齐王朝的皇帝齐冥宗,还得尊称他一声皇叔。 只是自从开始修行,这名生下来便为王侯的修行者便成了真正的闲云野鹤,甚至都不属于大齐王朝的任何一个修行之地。在阴神、鬼物的修行法门为主的大齐王朝,他在修行之道上也是一个真正的异类,修的却是纯正的自然之道,本命物的法门。在过往的很多传说中,他和大齐王朝的许多宗师都有过交手,却是一次都没有败过。 “除厉轻侯之外,世上再无人能够令花开得出生命之浓艳。” 墨守城赞赏的说道:“今年这山上结出的新桃,必定前所未有的美味可口。” 扶苏有些不可置信道:“我听闻厉轻侯极强,但难道墨院长您和潘宫主都必须避其锋芒?” 墨守城平淡道:“他所修的本命物是天养珠,杀意不强,但却是最佳的养生法器,这么多年修养,他体内五气不知绵长到何等程度,战斗起来,他的真元源源而生,鹿山会盟之前,谁都和他耗不起。” 战得过,也未必耗得起。 这次扶苏是真正懂得,鹿山会盟这样的大势之下,这些宗师之间的交锋,便不再是和平常一样的一刀一剑,一横一竖那么简单了。 养天地万物的天养珠,此山上的自然就是厉轻侯,万千露珠便化为意境难言的恐怖潮汐,先前一座山上的自然是早已消亡魏王朝宋氏门阀的修行者宋潮生。 宋潮生、厉轻侯…接下来还会出现什么代表着这世上最强大力量的名字? 丁宁随着墨守城和潘若叶行向第三座山峰,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的闪过这样的念头。 即便是对于他而言,这些人的名字和力量也只是由传闻知晓,也并未近距离的见过。 “这座山依旧不能登…想不到连郭东将这样的老怪物也来了。” 行至第三座山头的山脚,墨守城的面容上却是浮起了一丝罕见的凝重之意,缓声对着身旁的潘若叶说出这样一句。 潘若叶平日久居后宫深墙之中,本身便不苟言笑,此刻听到他这样的话语,她眉头顿时蹙起,冷声道:“他也还没死?” 丁宁面容平静,但心中却是也有些震动。 扶苏却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见状顿时忍不住轻声问道:“墨院长,我依旧感觉不到任何的异常,这郭东将又是什么人?” “这里最大的异常就是任何的异常都没有。” 墨守城看着扶苏说了这一句,知道扶苏肯定理解不了,他一边转身行向另外一座山头,一边温和的解释道:“这座山头不仅是没有任何修行者故意留下的气息,而且连一丝交锋的痕迹,甚至连一些修行者经过的气息遗留都没有…好像一张本应该经过很多食客,必定会留下些汤水的饭店桌子,现在却是干净到了极点,这只能说明是被谁用抹布抹去了。能够做到这样抹灭所有气息的存在,唯有海外碧琼岛的宗师郭东将。昔日我大秦王朝开辟海外航线,曾想和这名海外宗师有些交集,然而这人却十分古怪,根本不想和外界接触…最为关键的是此人早年修行时曾伤了脑子,他的年纪现在比我还要大一些,所以时常有脑疾,喜怒无常,根本没有常理可言。” 扶苏醒悟,轻声道:“疯子?” 墨守城皱眉道:“最关键还是个距离八境只差一线的疯子。” 不与醉汉拼酒,不与疯子打架,这是长陵市井之间的人都知道的道理,如此一说,扶苏当然明白这座山头要敬而远之,然而连经数山却都根本不能争,他的心中也不免生出些阴云,该不会每座山头上都是根本不能与之相争的人物? 墨守城和潘若叶两人已经是长陵至高的人物。 若是连这样两人都根本无法争上此间任何一座山头,那这天下数朝,到底会有多少不可知的惊世强者? …… “小心。” 一声低声厉喝从潘若叶的口中骤然出。 在前面数座山头,都是墨守城最先停下脚步,然而到了此刻这座山头的山脚,扶苏的脚步却是几乎和墨守城同时顿住。 因为在潘若叶这一声厉喝响起的同时,扶苏就已经看到前方的山林里,骤然出现了一层白雾。 白雾是山间某种不知名的野花茎叶上的白色茸毛飞离茎叶形成,每一丝茸毛比白雪还要轻柔,然而这一股白雾之中,却是带着某种恐怖的杀意。 随着这一声厉喝,潘若叶右手五指轻弹,就好像拨动了数根无形的琴弦。 她和丁宁等人前方的空气里,骤然响起了许多锐物摩擦的声响。 无数细小的茸毛似乎与之完全没有任何的联系,只是被强大的力量逼开,从他们的头顶上方掠过。 丁宁目光连闪,顿时感觉到周围的天地元气已经被某种奇特的手段遮掩了部分。 “这又是什么手段?” 扶苏也感知到了这种异常,看着那些白色的茸毛虽然无法逼近,但是却下意识的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 墨守城却是反而彻底放下心来一般,点了点头,道:“此山能争。” 潘若叶不急不缓的继续前行。 她的手指依旧微微弹动着,四周的空气里那些如锐物摩擦的声响也始终密集。 在丁宁等人身外数丈处,慢慢闪耀起一层薄薄的光幕,就像是有一个水晶圆球将丁宁等人笼罩其中。 而光幕之上,却是不断闪过一些游丝般的元气,似闪电,却又不是闪电。 扶苏越来越震惊,白色茸毛形成的白雾很快便消失,然而即便是以他的修为,都可以明显的感知到,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这座山的山巅全部捂了起来。 越是往上,天地元气就被阻隔得越来越厉害。 一些未被阻隔的元气,却是简单的震荡就形成了真实的杀意,对行走在这座山峰之中的修行者进行着真正的杀伐。 第三十五章 论帝 天光微幽。 只至半山,不只是天地元气,就连光线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遮掩、扭曲。 潘若叶脸上的冷意越来越浓。 一缕缕强大的真元和天地元气不断的从她的体内析出,虽然无法从这山外搬来大量的天地元气,但她的身体本身就像是一座容纳着无数天地元气的空山。 落叶飘舞。 无数天地元气的厮杀只是出些微的响声,然而真实力量的撕扯,却是让丁宁和扶苏视线中所有树木的青叶全部脱离了枝头,放肆的飘舞。 翻滚的青叶编织成无数道帷幕,遮掩住眼前的天地。 “这又是何苦?” 山巅某处落下清淡的声音,穿过这无数重青色帷幕,传入丁宁等所有人的耳廓。 “道卷流云,道卷宗最强的是流云之意,今日倒是想要见见。” 都为真正的大宗师,世上顶尖的人物,对话之间连气度都似乎在对方的压迫下展现得淋漓尽致,就在潘若叶微仰头说话的这一瞬间,一道清气从她的身上散出来,往她头顶上方的天空刺去。 然后她朝着山巅伸出手掌。 啪的一声,她头顶上方的高空里骤然出一声爆响。 一道清丽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洒落,照耀于她的身上。 她的整个身体都被染成了淡金色。 随着阳光洒落的,还有决堤般的天地元气。 滚滚的天地元气从这唯一的缺口中涌入,变成了一条肉眼可见的青色巨浪。 也就在此时,一柄纯净的白色小剑从她的手掌中飞出。 青色巨浪滚滚涌入她这一柄白色小剑。 白色小剑瞬间消失。 无数重青叶帷幕中,留下了一道笔直的光路。 此时这座山的山巅,一株古松之下,坐着一名青衫男子。 这名青衫男子的面容只不过三十如许,只是一双平静如古井的黑眸中却似藏着如山如海的内容,蕴着岁月堆积之意。 当无数重青叶帷幕中刚刚出现笔直光路之时,他双眉微挑,食指和中指并指为剑,朝着前方刺出。 在他的双指刺出之时,他前方的空气似乎变得极为粘稠,而一物呼啸出现,高旋转,势不可挡,正式潘若叶的那柄白色小剑。 这名青衫宗师的双指变为绝对的透明,连血脉和骨骼都似乎完全消失,只是散着晶莹的光泽。 他的指尖就如剑尖,准确无误的点中高旋转的白色小剑的剑尖。 剑尖在他的指尖旋转,他的指尖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然而他身下坐着的一块青石却是突然变成细微的粉末。 一条条裂纹就像蛛丝一样,在他身下的地面上生成,往更远处迅的延伸。 他便在此时抬头仰望天空。 那覆盖着全山,隔绝着天地天地的无形帷幕在此时完全的消失了。 天空里的一些白色云气,却在他这一眼间生了变化,变成了一条条庞大的白色符文。 潘若叶深吸了一口气,那道旋转于山巅青衫宗师指尖的白色小剑倏然后撤,退回还未消失的光路之中。 有能力以这样的度收剑,便说明她未尽全力,或者说根本不想全力应对这名青衫宗师接下来的这一记反击。 青衫宗师醒悟过来了什么。 他也深吸了一口气,眉头深深皱起。 天空中一条条白色云气如冻结般凝结不散,即将迸而出的恐怖力量,却是硬生生的顿住,候着。 然后他站了起来,开始缓步下山。 青叶全部坠落,他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丁宁等人的视线中。 “善攻者不如善守,善守者不如善藏,我道是谁能令我毫无所察,原来是长陵的墨院长亲临。”远远看清丁宁等人的身影,看着潘若叶身侧须如参须的墨守城,这名青衫宗师便一声轻叹,揖手行了一礼,“先前还笑人何苦,觉得如此自耗元气登山也是强求,原来自己却是已经先输了老先生一招。” “先生不必客气。” 墨守城颔还礼,道:“这一生爬了许多山,却是没有任何一座有此山吃力。” 直到他说出这句话时,扶苏才察觉他的身上也尽是汗珠。 扶苏这才反应过来,先前登山,墨守城却丝毫没有动用真元,只是纯粹依靠身体,虽然墨守城也是这世间最为接近八境的人之一,然而他毕竟是真正的老人,这样的登山自然劳累。 青衫宗师微微沉吟,便道:“既然如此,就此别过。” 说完这一句,他转身就走,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 “这就是真正的大宗师的气度?” 扶苏看得钦佩不已,觉得此人举手投足之间,真是说不出的气度,这一座座山头都好像不如此时这名青衫宗师的背影来得高大。 “没有这么简单。”丁宁看了他一眼,却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墨守城赞许的看了丁宁一眼,道:“的确没有这么简单。” 扶苏有些羞愧的看着墨守城和丁宁,丁宁也没有浪费时间,抬头看着天上那一道道还凝结不散的白云大符。 “我在白羊洞经卷库看经的时候,那些典籍上就有记载,七境之上的修行者身体对于天地元气而言是巨大的容器,然而一经损耗,补充起来自然也慢。尤其动用一些至强的决法,远不是损耗一些元气这么简单。” 丁宁平静的说道:“这名宗师若是在没有施展出这样的符意之前便退去,自然是正常不过,然而他已经大损元气凝出这样的符意,已经砸出的力量,就算是用来看看墨院长的手段也好,说不定自己都会有些感悟。只是他这便走了…便意味着他在鹿山会盟之前是连任何的风险都不想冒。” 扶苏顿时有些明白。 “这样的风险处于可控的范围之内,像他这样的人在平时绝对不会舍弃这样交手的机会。”潘若叶看着消失在她视线中的那名青衫宗师的背影,面无表情的转头看着身侧的墨守城,道:“我只是不明白,道卷宗一向隐于世外,和世间各朝没有任何的交集,不介入各朝各宗的纷争,这名道卷宗的传人却为何会破这样的例?” 道卷宗是极神秘的宗门,虽强大而不入世,也唯有像她和墨守城这样见识渊博的修行者才知晓。 即便如此,她和墨守城都甚至不知道这名青衫宗师的姓名。 对于一个完全陌生,只是一个交手之后便退走的对手,想要推测对方的用意,实在是太过困难,所以她此时的问题几乎不可能有答案。 然而墨守城却不是普通人。 “其意向鹿山。” 墨守城平和的看着她说道:“此时他损耗甚大,但退走时的去意偏向鹿山,则说明在他的心中,偏向鹿山而退更为安全,这便说明他和鹿山中人有些关系。” 潘若叶不再多说,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话说到此处,已经清晰不过。 此时登临鹿山的只有大楚王朝,那这名道卷宗的大宗师,自然就是和大楚王朝登临鹿山的某人有关系。 墨守城有些疲惫的眼睛微闭,身上释出一股元气。 一阵微风轻拂。 先前登到半山花去了许多时间,然而此时只是一阵微风拂过,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丁宁和扶苏眼前景物便已彻底变化,已然到了这山山顶。 鹿山外一侧的平原间,缓缓的出现了一列庞大的行列。 这一列人马过了五千之数,然而从这山顶远眺过去,便可以依稀看出,这五千多人之中,唯有一半是军队,另外的一半,却都是各色的官员和仪仗。 无数明黄色的旗帜和华盖上的金色龙纹在极远的距离下已经细微至极,然而却依旧有着惊人的神韵,一条条好像要破空飞出。 以至于这列队伍始终是金灿灿的一片,和此时的阳光一样耀眼。 天下间,自然唯有天子出巡,才有可能有这样的阵仗。 自楚帝登临鹿山之后,第二位帝王也终于到来。 “您说的果然不错,这第二个登临鹿山的,果然是燕朝。”看着这样金灿灿的队伍,整个身体处于玄妙气机,似乎好像变得虚无起来,不断的吸纳着极远处天地元气的潘若叶看了墨守城一眼,顿时一声冷笑。 “何以能够猜出第二个登山的必定是燕朝?”这次丁宁却是主动出声,问道。 “大燕王朝实力不在大楚王朝之下,然燕帝最为谨慎优柔,事事不居于人前,所以在位多年,也是诸多保守。”墨守城耐心的回道。 丁宁问道:“那大齐王朝的那位皇帝呢?” 墨守城淡淡的笑了起来,道:“大齐王朝那位皇帝却最是厚颜无耻,论脸皮厚是天下无人能及,不过这倒也是他的强处。” 扶苏好奇起来,他忍不住想问其余各朝对自己的父王是何等的评价,但想到问这样的问题却似乎对父王太过不敬,他便是自嘲的笑笑,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他的细微动作逃不过墨守城的眼睛,墨守城看了一眼已经平静不语的丁宁,心想生于市井之间的天才终究是见得杂些,成熟得也早些。 这种问题何须要问,若不是觉得元武皇帝和皇后真正的无情,有气吞天下之心,这其余三朝又怎会都将大秦王朝视为头号大敌? *** 看到有不少书友最近指责我写书不够用功之类,其实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真的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努力一些。虽然我的梦想和我想要做的事情,我走的道路,未必能够完全符合大家的所想,但是在不同位置上的人,终归有不同的想法,而且奋斗的目标也不同。最为关键的是,有些时候有些途径还是继续前行的唯一选择。用尽全部心力的写作,始终是我摆在第一位的事情,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写作,创造出更好的成绩。我这一年里做的事情,写的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更多的话语,等到明天再说吧...躬身感谢每一个读者。 关于所说的大事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之前在《剑王朝》的章节里,一直说有件大事没有宣布,说的就是刚刚发布,在纵横中文网开始正式连载的《仙侠世界》这件事。 以前在连载期里也会写很多别的东西,比如说当年九城的《神仙传》《零纪元》,腾讯的《qq仙灵》,还有后来的《古剑奇谭》,最近的《众神王座》,还有很多没有公开面世的合作项目等等,这些文字加起来也很多,但是真正的双开,却是从来没有过。 这件事在一年前就开始筹划,当时就在微信和微博上采集过大家的意见,问过我的几本书里大家最喜欢的是什么风格,结果调查下来是《仙魔变》和《通天之路》喜爱的偏多。 后来《冰火破坏神》的出版有些问题,游戏也一直推迟到现在才真正的在纵横上运营,《冰火破坏神》的更新末期,就给了我一些时间试写《剑王朝》,那段时间足足是三个月。 如果把我的小说简单粗暴的分成两个类型,一种类型就是略微严肃的,比如《罗浮》《仙魔变》和现在的《剑王朝》,另外一种类型就是偏轻松和娱乐的,比如《流氓高手》系列和《通天之路》《冰火破坏神》。 那三个月的缓冲时间给了我很多尝试的机会,因为本身像《罗浮》《仙魔变》和《剑王朝》这样的类型,是前期的想情节和每章的文字意境雕琢,层层推进的埋伏和布局上特别花费精力,写得会异常缓慢,而且每写完一章都会感觉非常透支,就像沉浸在一个场景的高手对决里,耗掉了精气神,回不出来。但是写《流氓高手》和《通天之路》类型的小说时,我本身却是非常轻松,写得都很快,《流氓高手》是系列几乎都是每天三更以上的速度,而《通天之路》那一年我就写了三百六十万字。所以在那三个月的时间里,我试着交错着写看看。 结果很令我满意,在写《剑王朝》的精细和苦思之后,写《仙侠世界》真的很放松,可以让自己感到松弛。 但双开并非是想做就能做的事情,没有长期连载的试验,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会不会神经错乱,会不会一两个月之后就变成负担。 所以在冰火破坏神结束后,几乎用了半年的时间来试。 前后的过程差不多是九个月,坚持不断的码字。 所以我在《剑王朝》的章节里很多次说过,其实我这两年比任何时候都努力,写得都更多。 解释了自己真的很勤奋,接下来就说说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我觉得有这样的必要。 《剑王朝》从一开始我就想把它写两年半到三年,因为这本书的架构和风格都注定使得这本书快不了。七朝并起而最终一个个王朝消失,无数宗师在里面推波助澜的故事,这故事太过庞大,里面的情节也太过精细。用两到三年满足自己的欲望,写自己喜欢的故事,当然因为水平所限,可能也未必能够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漫长的两到三年里,应该还会错过很多事情。 现在不是一个pc端就能生存的年代,是先有名,后有名作还是先有名作,后有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索,但就目前影视、动画、游戏等泛娱乐兴起的情况下,唯有各方齐发力才会让一个作者不被淘汰掉。 《剑王朝》也会是全端作品,会有动画、影视、游戏,但是因为风格的问题,内容的展开本身会慢,所以这些项目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势必也会稍慢一些。 《仙侠世界》却是在先! 《仙侠世界》会是很快就要上的一个全端大作! 在这九个月的漫长准备期里,我已经做了很多的事情,已经一切就绪! 《仙侠世界》的动漫会由《动漫之家》推出,预计不需要几个月的时间,第一集就会面世。 《仙侠世界》的影视会由制作了《小时代》的天娱传媒制作,网剧会由北京巨火映像推出,且都是大制作,网剧会按照大投入的电视剧标准制作,而影视特效将会请《环太平洋》的特效公司base制作。最快明年九月,网剧就会出现。 《仙侠世界》的游戏,是巨人网络同步开发的《仙侠世界2》,明年九月之后也会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以前看过我访谈,或者见过我一些采访的人都会知道,我的梦想和野心,一直都是想让我们的玄幻和仙侠,可以和引进的西幻魔幻抗衡。 不想让国人都是看日本的动漫,都是看《魔戒》《哈利波特》……我们国内的想象力不差,内容不差,我们的文化,更是源远流长了多少年,我们的飞剑,岂能不如扫把? 内容具备,只欠各个市场的成熟。 有些路,哪怕先趟的人走得并不好看,但至少还是要人先趟的。 既然有能力,努力一点就可以做到,那我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双开! 或许也会是第一个最快面世的全端大作! 我和你们一起来揭晓! 所有的书友,请继续支持我,和我一起战斗! 让我们打造一个大大的《剑王朝》,开辟出一个大大的《仙侠世界》!。r1058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三十六章 八境 当燕帝的御架登临鹿山,楚、燕两朝的修行者虽然都境界不显,然而只是心中自然的敌意流露,一些气息的自然对撞,就已经使得整个鹿山上空风云色变。 云气不断的扭曲着,变幻为各种诡异的形状,那些唯有在极地中才会生成的极光,也在空中不断的泛出,使得鹿山上方的天空中色彩分外的绚烂。 那种肃杀之意,却又使人丝毫感觉不到美感,只觉得那些云彩里随时会有什么惊世的凶兽钻出来一样。 然而也就在燕帝的御架登临鹿山后不久,鹿山东的广袤平原间,又出现了一列长长的伍列。 距离鹿山还是极远,或许会在入夜前到达,然而很快便有一阵阵蚀骨般的阴风不断吹拂而来,鹿山周遭的天空上,骤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云。 这条黑云在所有的色彩之中显得异常的阴森,晃动不息但却不为其它光焰所动。 只是这样的异象,丁宁就知道,这是有着“鬼帝”之称的大齐王朝的皇帝来了。 一股难言的意味浮现在丁宁的嘴角。 一次看尽这世间最顶尖的强者,这样的盛会,似乎对元武皇帝才是真正的好事。 齐帝的御架车伍之中,皇家御制之物也是一片明黄,饰物也多为玉制,但在其中,却是有一顶异常漆黑,异常庞大的大轿。 抬着这顶大轿的是八名身穿锁甲的魁梧男子,锁甲的缝隙里,这些男子的肌肤散着诡异的幽白色泽,浑身没有任何的热气,阴冷异常。 此时这顶大轿的内里宛如一个独特的世界,阴玉为砖,将内里铺得如厅堂一般,顶上则是镶嵌着明珠,散着星星点点的冷光。 中央摆着两把紫黑色木椅,散着一种奇异的油脂味道。 端坐其上的其中一人身穿龙袍,头带帝冠,面白无须,四十余岁的模样,虽面容显得有些狭长,但身上散着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高贵味道,自然就是齐帝。 而另外一人,却是一身漆黑无光的黑袍,手上戴着一串白色骨链,一头漆黑如墨的长也用白色骨环扎起,虽是男子,但面容却比世间绝大多数女子还要来得美艳。 “若师,这次大燕王朝万民的身家性命,就全操持在您一人手里了,您可是…” 对这名身穿黑袍的美男子,楚帝的神容却是恭敬到了极点,若是此刻有人看见,倒是会怀疑黑袍美男子是真正的齐帝。 “对别人也便罢了,在我面前何必还如此厚颜无耻。” 黑袍美男子似也完全不将他当成一名帝王,微微不悦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我既已经让你打造了这样的阴轿,来这鹿山,便自然不会惜命,未曾想活着回去,你还有什么可以担忧之处?” 被这名黑袍美男子直接道破心事,又直接称他厚颜无耻,齐帝讪笑数声,也不着恼,却是更加恭谨道:“若师您不喜欢听这些话,我便不说,只是您还想要我做什么事情,便请开口。” 黑袍美男子摇了摇头,道:“不需要,你只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我死之后,将我的尸身送至我弟子面前。” 齐帝讪讪道:“哪里一定会死。” 黑袍美男子皱眉道:“先前怕我不肯死,现在又说这等话,你不觉得无趣和无耻?” 齐帝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不比元武等人可傲视天下,像我这样的庸才,若是连些暖人心的话都不会说,那就真的是一无是处了。” 黑袍美男子凝视他片刻,真挚道:“你太过自谦了。” 黑夜将至,齐帝的御架也终至鹿山脚下。 三位帝王齐至,只待秦帝。 …… 轰隆! 乘风破浪行于巫山恶水之间的铁甲战船也终于靠岸。 巨大的震鸣声如雷声涌动,又似是天地在痛苦的呻吟。 船体和岸边岩石之间,溅起千堆如雪般的白浪。 元武皇帝一步跨出,第一个落于岸边。 数滴水珠溅落在他身上的龙袍,落在上面蟠龙的眼眸中,使得这蟠龙的眼眸瞬间明亮,就像活了过来。 元武皇帝抬头。 在他登基前三年的腥风血雨中,大秦王朝元气大伤,接下来对楚一战又是伤筋动骨,所以元武三年后开始,他和整个大秦王朝就一直在隐忍,养精蓄锐。 而此刻,他就如一柄藏鞘多年的宝剑在次出鞘! 元武皇帝动步。 他没有用任何的车驾,只是徒步而行,走在最前方。 在很多年前的征战里,他和诸多追随他的强大修行者都一直是身先力行,冲在战阵的最前方。 而现在,已经没有一人和他能够并肩。 气动四野。 四条巨大的云气在天空中席卷着,形成了四条顶天立地的巨大云柱。 这四条云柱的中央,无数星光闪烁,就像是整个星空都被他摘下了一块,如宝石般嵌在了这四条云柱的中央。 鹿山周遭的诸多山头一片静谧,蓦地,许多在山中的人都有所感,同时转头望向巫山的方向。 鹿山上空那幻彩琉璃般的流光,被一种难言的力量吸引,流向巫山的方向,在天空中形成了无数条蔓延不知道多少里的光线。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那四条巨大的云柱和星光闪烁的星空缓缓出现。 所有的光线都落入那方星空之中,万流归一,然而四条巨大的云柱和星空却是巍然不动,平静的接纳了一切。 鹿山周遭的这些山头上都是世间最高的大宗师,然而几乎所有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心中都是震动不堪。 这对于他们而言,也依旧是一种难以言明,不能理解的宏大境界。 有数人身外的气息因为心神太过震荡而起了感应。 轰的一声,先前那座被一道剑痕封山的山头中,骤然涌出一股赤红的精气,直冲上天。 赤红的光焰,将整座山头都耀得如同一支巨大的火炬。 于此同时,一条磅礴得难以想象的水汽从郭东将占据的山头冲出,顷刻间形成一条湛蓝的巨大水龙,直冲上天,身体如实质在云雾间穿行。 迟了半个呼吸的时光,一座山头遍现幽紫色光芒,如万朵幽兰同时开放。 这些气息都是玄奥和宏大到了极点,然而让任何人评断,都是不如那四条云柱和一片星空相比。 丁宁深皱着眉头看着那四条云柱和星空的迫近,他的双目在黑夜里,也如同星辰般闪耀。 元武皇帝的境界,已经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出一些。 鹿山之巅如细腰美人的行宫主殿里,无比苍老的楚帝握着身侧赵香妃的玉手无比感慨,“隔了这么久,整个秦王朝…整个天下,终于出现了第二个达到此种境界的宗师。” 同样苍老的墨守城看着那四条云柱和一片星空,眼神里也充满了感慨。 一将功成尚且万骨枯,成就这样的千古一帝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唯有像他这样的人才真正的清楚。 “应该可以了。” 他转过头来,轻声对着潘若叶说道。 潘若叶点了点头。 她体内恢复不多的真元尽数涌出身体。 一道白光如剑,刺向这座山头的高空。 丁宁的眉头再次深深皱了数分。 这样的力量在此时起到的唯有标定或者让人知晓她在此山的作用。 她和墨守城,还在等待着什么? *** 这一章字数略少,但不用担心接下来的更新问题了,因为《仙侠世界》正式书,项目都谈得妥当,对我来说最繁忙的时候已经过去,前面最繁忙的时候剑王朝更新的少了,接下来再怎么都不会比以前的更新少。目前还在北京,剑王朝明天开始比之前力争多一些更新,更稳定一点。然后《仙侠世界》新书布,也请大家多支持啊,不在纵横看的,也可以过来支持一下,收藏一下,因为好像收藏就可以抽奖,还有各个活动,最高奖品有个ip6的。r1o58 varosoadfig={cid:&quot;2313o&quot;,aid:&quot;1o36&quot;}; 第三十七章 伊始 四条云柱距离鹿山山脚越来越近,丁宁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在这四条云柱的遮掩下,在夜色里,整个大秦王朝的队伍都根本看不清楚。 元武皇帝走得并不算快,他的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奇异的气机里,好像不是他的身体在运动,而是无形的天地元气在推着他行走。 他走的就是天地间一股无形的势的线路,行走本身就像是在牵引着一张无形的巨符,以至于他身后的整个大秦军队里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脚步轻盈了起来,甚至隐然有平时感觉不到的天地元气在丝丝的渗入身体,身上肌肤的表面,都是泛起一层层玄妙的淡金色荧光。 在昔日围杀白山水和赵一的大局里,他也只是动用了有限的力量,借助皇后之手出手,但那时也唯有长陵真正顶尖的修行者才感知到了他的境界,而自他登基之后的隐忍闭关尽是为此刻的鹿山盟会,此时他真正的展露自己的境界,后方大秦队伍里所有人自然更生敬畏。 只是让他们有些疑惑的是,始终亦步亦趋的跟在元武皇帝身后,和元武皇帝只是相差一个身位的宗法司司黄真卫,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黄真卫的整个身体,都好像脱离在这张无形的大符之外,和平时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 不只是大秦队伍里寻常的修行者,就连身重如山的许侯都是看不明白。 对于这列行伍而言,大秦王朝元武皇帝虽然走在最前方,然而一路自然有先行到来的先锋军和礼官沿途做好了和另外三朝之间的交接协调,划出了各自的防区和营地。 在前行的途中,一些军队和修行者便沿途驻扎下来,越是接近鹿山山脚,元武皇帝身后跟着的随行人员却是越来越精简。 一道青色身影突然出现在元武皇帝的行进路线上,即便此时跟随着元武皇帝的是大秦王朝最为精锐的力量,哪怕元武皇帝不出手,任何大宗师都不可能和一个王朝汇聚至此的精锐力量相抗衡,但骤然见到这样的一条青色身影出现,元武皇帝身后随行人员中的大多数人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方将军辛苦了。” 元武皇帝并未停步,只是嘉许的说了这一句。 青色身影深深躬身行礼,道:“参见圣上。” 所有心中紧张的人顿时放松下来,心中微微震撼,镇守关外的神威大将军方饷竟然也被调了过来。 “随寡人登山。” 元武皇帝走过方饷的身侧,温和的说道。 一袭青衫的方饷微微一怔,他有些不适应元武皇帝这“寡人”的自称,然而他还是马上点头应允,沉默的跟了上去。 “何为重?” 元武皇帝没有回,目光始终平视前方,但在方饷动步之后,他却突然没头没尾般问了一句。 方饷微微蹙眉,抬起头看着这名至为强大的皇帝的背影,沉吟道:“天下为重。” 元武皇帝的脸上出现了真正满意的神色。 “寡人很满意你的回答,你在关外多有受累,此次盟会之后,你便可回长陵歇着。” 他先是直接的说了这一句,微微一顿,又缓声道:“只要有寡人在的一天,便可保你们方家平安富贵。” 帝王金口,这样的许诺对于任何一个门阀都是难以想象的赏赐,然而方饷的面容却是依旧沉静。 沉静是因为他很清楚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也很清楚这样的承诺之后,将会有什么更深远的用意。 “谢圣上隆恩。” 他微躬身,致谢。 “有意思。” 元武皇帝淡淡的出声。 他这一句不是对方饷所说,而是看着前方道侧的一株寻常松树所说。 在他出声的瞬间,空气生了些微的扭曲。 一层轻柔的,比夜色更深的黑色就此在那株松树的一根枝桠上荡开。 黑色隐隐凝成一个蜷缩婴儿的形状,然而当元武皇帝的目光落在其身,这团黑色便迅无数的消散。 黄真卫和方饷互相望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也就在这时,鹿山的山巅,一顶新设的巍峨营帐里,停靠正北的黑色大轿中,那名黑袍美男子的指间也骤然涌出一缕黑色的火焰,在空中如烛火一般跳跃了一下,随后熄灭。 “有意思。” 齐帝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他却是也摇了摇头,沉思着吐出了这一句。 凝视着四道云气的丁宁深吸了一口气,皱结的眉头松开,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斜靠在一株枯树的树干上开始休憩。 他距离元武皇帝和鹿山还是太远,他的修为也相差太远,所以在这样的时刻根本不可能看到生在鹿山的一切交锋,现在的注视没有任何的意义。 唯有等到盛会真正开始,强者不余其力的出手时,才有可能看清这批将来有可能会和自己产生交集的人的一些手段。 元武皇帝的面前出现了一级石阶。 这是鹿山山道正对着他的第一级台阶,踏上这级台阶,才可以说是真正的开始登临鹿山。 四帝齐聚,明日的日间,才是鹿山会盟真正开始之时。 然而就在踏上这级台阶的瞬间,元武皇帝的嘴角泛出了一丝强大而自信的笑意。 对他而言,真正的盛会已然开始。 …… 遥远的原野中,乌云翻滚,狂风呼啸,无数流光散落。 无数股恐怖的气息引起的剧烈天地元气波动在这片原野中散开,隔着极遥远的距离,即便是鹿山周遭山头上的各个宗师都无法感知,然而身为唯一的八境,元武皇帝却是能够隐隐感应到天地间的一丝异样。 漆黑的原野中,一头苍狼从远处的草甸前来。 它是所在狼群的头狼,分外的健壮,嗅觉也分外的灵敏。 它嗅到了无数新鲜血液的气息,其中还似乎凝结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美妙的味道,让它觉得只要能够吞食到这样的血肉,一定会有莫大的好处。 然而当它钻出长草,真正的看清眼前的景象时,这头平时嗜血和暴戾的苍狼却是直接恐惧的蜷伏在地,不停的抖起来。 十数万的人马、车辆,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尤其是在无比混乱的战斗,那会是异常可怕的事情。 更何况这里面充斥着不知道多少名修行者。 天空里那些最为耀眼的闪光,不是暴风雨中的闪电,也不是天空坠落的流星雨,而是许多凝聚着天地元气的符器和一道道世上罕见的飞剑飞行的轨迹。 十数万人马形成的战场漩涡的中心地带,狂风、暴雪、火雨、浓雾...紊乱的出现,紊乱的交替混杂在一起,就连地面都是变成了诸多不同的小世界一样,生着不同的变化。 三境、四境的剑师随处可见,剑击时产生的恐怖爆鸣和冲击波在此时变成微不足道的存在。 因为飞剑的度极快,所以战场最中心地带的上方天空几乎全部被剑光交织成的密网覆盖,急的飞剑收割生命的度自然也是惊人的,令人难以呼吸的空气里每一息的时间里都不知道嗤嗤的涌出多少道血花。 然而即便是这些控制着飞剑的强大修行者在这样的战斗中有时和普通的军士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天地元气被无数道识念控制着,混乱到了极点。原本好好飞行着的飞剑,在下一刹那可能毫无征兆的只是因为遭遇到急剧扰动的乱流而失去控制。 即便是始终牢牢控制着飞剑的修行者,也随时有可能遭遇数名冲至身边的剑师,甚至是数十辆符文战车。 对于任何有经验的将领而言,一眼便可以知道这对于一场大战而言已经到了后期。 所有战阵开始的阵型、调度,已经完全不起作用。 在这样连双方的中军都已经陷入惨烈绞杀的战斗里,能够起到决定性作用的,除了一些先前还未投入使用的强大军械之外,还有的便是还保存着战力的强大修行者。 在数十架已经损毁的符文战车之间,有一名身穿淡青色铠甲的将领一直未曾出手。 他身上铠甲的色泽本身和周围的符文战车颜色非常接近,沉默凝立如同废弃的战车的一部分,本身并不引人注意,偶有冲杀过来的剑师也被停留在他周围的一些侍卫杀死。 此时他的目光正牢牢的盯着数十丈之外的一名修行者。 那名修行者只是身穿月白色的长衫,看上去身形极为羸弱,然而实力极为强悍,至少已经有十余名修行者被此人所杀,其中包括两名五境之上的强者。 (我继续码字,接下来两三个小时之后,应该还有一更。)r1o58 varosoadfig={cid:&quot;2313o&quot;,aid:&quot;1o36&quot;}; 第三十八章 星火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修行者手持的长剑也是月白色,体内真元流淌入长剑的剑身之后,召聚的天地元气只是凝成一道薄薄的莹润光泽流淌于剑身表面。 这柄剑看似轻盈然而却坚韧锋利异常,那两名被他杀死的五境之上的强者都是被他连人带手中的兵刃一齐斩断。 沉默凝立如废弃战车一部分的将领极有耐心,一直等到月白色长剑上的莹润光泽黯淡下来,他才突然动步。 他的脚下骤然响起一声闷响,就像是一个巨锤急敲击在了包着棉花的某件物事上。 这样的声音在此时令远处的苍狼都蜷缩抖的战阵中根本不为人注意,然而在接下来的一刹那,这名青铠将领便成为这周围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两排气浪随着他身体的突进往两侧翻开。 澎湃的力量使得他前进线路上的所有军士全部随着气浪往两侧翻出。 他身上的青铠原本在黑夜里看上去一点花纹都没有,然而此刻却是布满绵密至极的乌金色符纹。 滚烫的热气在这些符纹里冲击着,溅射出一片片金色的火星。 感应到这名将领体内迸出来的气息,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剑师脸色骤然苍白,此时正是他虚弱之时,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他这一生中最强的时刻。 因为对手的前所未有强大,势必让他激出所有的力量,包括最后保命的手段。 一颗洁白的晶石带着一种本命物独有的气息悬现在他的身前,洁白的光焰流水般落入他手中的长剑中,于此同时,天空中传来巨山移动轰鸣的声音。 这片天空中许多飞剑出了恐惧的哀鸣,纷纷避开。 一声声抑制不住的骇然惊呼响起。 虽看到这名月白色长衫的剑师杀人如草芥,连五境强者都是随手斩杀,但之前此人一直有所隐匿,直至此时,周围人才赫然醒悟,此人是真正的七境宗师。 此时青铠将领已突进到他身前。 嗤的一声尖锐裂响。 青铠将领手中涌出一道耀眼的紫焰。 咚! 天地间响起沉闷鼓鸣声。 然而这一声沉闷的声响,在此时却是遮盖了战场上大多数的声音,震得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震狂跳。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剑师身影顷刻消失。 等到周围人回过神来,才觉这名七境剑师的身体已经在夜幕中变成一道白色流光,不知被往后震飞了多少丈。 青铠将领的身体站在原地不动。 他的身形显得无比的高大,因为他身上的青色铠甲开始裂解。 那些闪耀着金光的符纹似乎吸收了方才这一下硬拼的冲击力,但换来的结果是这件青铠本身的崩裂,被他身上翻滚的真元吹拂得往外片片飞散。 崩飞的青铠内里是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 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截如短棍般的紫色物事,面容有些憔悴和忧郁,但是却说不出的坚毅。 “范将军!” 在这样长时间的混乱绞杀里,即便是七境的强者都已经后继无力,其余所有人自然更加的疲惫,然而在这名中年男子展露身影的瞬间,无数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就此震响,许多人放佛瞬间获得了力量和勇气,甚至获得了必胜的信心。 在这样的战阵里,在这整个世间,唯有一名范姓将领可以给己方的军士如此的信心。 大楚王朝,百胜大将范东流。 一方是楚军,另外一方大多玄衣玄甲,且修行者大多都是剑师,这自然便是大秦王朝的军队。 听此时的呐喊声和欢呼声充满惊喜之意,便可断定这里的楚军原有主将,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范东流会在这里。 眼见月白色长衫的宗师被一击震飞,近处数名身穿轻甲或是布衣的剑师面露悲恸之色,飞身朝着范东流飞扑过来。 范东流面色如常,右手那截如短棍般的紫色物事微微出宝石般的光亮,一股独特的气机反向朝着他体内渗入,但他的右手却是垂着不动,左手以指为剑,射出紫色剑光,轻易的将这数名剑师刺杀。 他是大楚王朝屈指可数的强者之一,实力本来就远同阶的七境宗师,先前的战斗中他隐忍不动,便是要在此时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一杀死这数名剑师,他的身体便飞掠而起,朝北而行,以比绝大多数飞剑还要快的度,落向一辆大且沉重的战车。 这辆战车状如方鼎,本身就和一般的战车不同,而且四周还矗立着防止符器冲击的奇异金属立网。 战车的中间,却是孤零零的坐着一名老者。 这老者不用剑,然而他身上每一次气息震荡,战场上某一处地面就会瞬间翻腾不息,置身其上的楚军修行者便立时失去踪迹。 在范东流的眼中,这名老者便是此时战场上最具威胁的人物。 不只是对方必定是七境的修为,而且这名老者的每一击都似乎在调度着整个战场的局势,他的每一击都在为秦军积累着胜势。 范东流想不出除了那些他熟悉的人之外,大秦王朝哪里还有这样的一名将领。 但他可以肯定,现在只要能够成功杀死这名老者,那这场大战就会以他们的胜利而告终。 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宗师乃是洛神剑院出身的公羊宁意,也是他刺杀这名老者的线路上唯一有可能对他造成致命威胁的存在,此时他用十数名修行者和一件御金甲的代价成功解决了这个威胁,在他看来,便再也无人可以干扰到他和这名老者的交手。 然而就在此时,范东流骤然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向上方的无尽高空。 无尽的高空中,突然出现了几道幽白的流光。 这几道幽白的流光并非是飞剑的光华,而是几条真正的火焰。 在无尽的高空之上,落下的幽白星火。 这一刹那,范东流想到了很多的故事。 在昔日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交战的战场上,也曾经许多次的出现过这样的星火。 有很多名将,就是陨落在这样的星火中。 这代表着巴山剑场最强大的传承之一,只是许多次施展出这样力量的那名很具传奇意味的女修行者已经彻底改变了身份。 “佩服。” 范东流的嘴角泛起难言的苦意,他随即猜测到了那名老者的身份,眼中不可置信之意却是迅变为感慨,他自言自语的轻声道:“想不到竟然连你都离开了长陵,来到了这里…那现在的长陵,不就是一座空城了么?” …… 鹿山。 天空将明。 元武皇帝身前只剩下了最后数级石阶。 从铁甲战船在距离鹿山最近的浅滩靠岸,一路步行过来,到此刻登山,他恰好用去一夜的时光。 在他的感知里,也已经感觉不到那遥远的原野里传来的异样波动。 他知道那场大战已经尘埃落定,嘴角再次泛出些自信的笑容。 恰巧的是,此时将要翻鱼肚白的天空里,划过了一道细细的流星。 “将星坠落,大吉。” 这样的星相自有史官会判断、记载,然而他却已经下了论断,对着身后的黄真卫说了这一句。 因为在他看来,后世的史书,都会由他而定。r1o58 第三十九章 始发难 清晨的鹿山之巅山风微寒,四朝的礼官为了会盟的布置已经准备了数年,且经过多次的演练。 四大王朝并立,如四虎逐鹿,自然各有敌意,但这些礼官的配合看上去却是亲密无间,配合有度,竟似连略微大声的交谈都没有。 大齐王朝的御营中,黑袍美男子走出了那顶黑色大轿,远远的看着各色旗、旌,金钺、星、卧瓜、立瓜、吾仗、御仗等等物事流水般登场。 距离御座最近的更是拂尘、金炉、香盒、沐盆、唾盂、大小金瓶等物繁杂琐碎。 “这种盟会,明明最需要的只是一处演武台,却偏偏要弄得如此复杂,真是虚伪。” 一声冷淡的评判从他的口中传出,落入他身侧大齐皇帝的耳中。 齐帝有些近乎猥琐的一笑,道:“非是虚伪,越是繁琐的礼节越是能增添庄严肃穆之感,至少可以提醒我们治国平天下不是什么儿戏的事情,让我们说任何话和做任何决定都可以更慎重一些。” 黑袍美男子眉头微皱,沉吟了片刻,道:“有道理。” 齐帝看着黑袍美男子若有所悟的样子,有些高兴,然而却又马上忧虑起来,道:“跟着元武来鹿山的秦人里面,还少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黑袍美男子看了他一眼,似乎兴趣并不大。 齐帝却是接着说道:“李思和胡亥也随着元武皇帝离开了长陵,然而现在却不在鹿山。” “你不需要再担心什么。” 黑袍美男子转头看着大燕王朝的营帐所在,淡漠道:“胜负已不在这里,且就算要出头也轮不到你。” 齐帝愕然。 他不能理解的看着黑袍美男子澄清的眉目,他看到了黑袍美男子的目光所向,眼睛不可置信的开始瞪大,“难道…” “够了。” 黑袍美男子却是冷冷的一声低喝,打断了他的话。 …… 鼓笛齐鸣,紫烟燃起。 大燕王朝的营帐里,一名男子从热气升腾的浴桶中走出。 无数水珠像草叶上滚动的露珠一样,从他光滑如丝的肌肤上滚落下来。 两名宫女都是人间角色,含春水脸如凝脂,白色茉莉烟罗软纱,面容艳丽无比,此时看到这名男子浑身赤裸的从浴桶里走出,看着他浑身没有一丝赘肉的完美身材,两名宫女面上都是不由得飞起一丝羞红,然而眼眸里却是没有多少羞涩,都是异样的敬重。 这名男子也是没有丝毫的扭捏,在这两名宫女的侍奉下穿上洁净的纱衣,然后微微颔致谢。 “谢师。” 一名身穿金甲的将领已在账外等候,见到这男子走出,顿时行了一礼,然后在前方引路。 一顶明皇华盖在前,四帝开始入座。 这名男子便紧跟在燕帝的身后。 元武皇帝的目光和其余三帝相撞。 元武十二年春,鹿山会盟在鹿山之巅正式召开。 四位帝王都是人世间最至高的存在,相互之间并不施礼,早有各自礼官为代祭过天地鬼神,四位帝王的身侧各自有一位近侍,元武皇帝的身侧席上坐着的是黄真卫,楚帝身旁坐着的却并非是赵香妃,而是新立太子郦陵君。 燕帝的身侧坐着的是那名刚刚沐浴洁身的男子,而齐帝的身侧坐着的自然便是那名黑袍美男子。 一切礼毕。 场间一片安静。 除了这四名帝王和身侧的四名陪侍之外,场间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其凝重,都在等待着楚帝开口。 在元武三年的那场大战里,楚帝和他的大楚王朝赢得了对秦的胜利,令大秦王朝和楚、齐、燕三朝签订了盟约,不管他此时显得多么苍老,他依旧是这场盟会的主持者。 盟约里最主的内容自然便是大楚王朝昔日战利品阳山郡的归属。 “我需要三年。” 在此之前,所有的人都在猜测楚帝会说什么开场白,会做什么打算,然而没有任何开场白,楚帝一开口便直接揭晓了谜底。 他平和的看着元武皇帝,道:“撤离需要时间。” 齐帝微微蹙眉,但是想起前面黑袍美男子的说话,他抿了抿嘴唇,并未言语。 归还阳山郡自然是避免刀兵的最大保证,只是提出三年缓冲却没有任何附带的条件,这种让步却似乎太大了一些。 元武皇帝微微颔。 在墨守城的评断之中最为谨慎的燕帝都微微皱眉,忍不住就要开口。 所有人都觉得元武皇帝都会马上应允。 “不必三年了。” 然而元武皇帝开口,却是拒绝。 在第一个“不”字还未出口时,燕帝就已经感觉到了有些不对,猛然抬头。 “阳山郡已重归我大秦。” 元武皇帝平静的继续出声,声音如一道道雷鸣落入每个人的耳廓之中。 四帝会聚,任何大事都不需要别人去考虑,所以各朝的修行者都是气息安宁,而此时元武皇帝这一句话出口,整座鹿山上瞬间刀兵气息大震,无数道杀意攻伐。 所有草叶上未消的露珠被震落飞洒,又被紊乱的气息绞成细碎的雾气。 郦陵君的面色雪白,双手握紧,微微震颤。 阳山郡的归属问题本身是这鹿山会盟最主要的内容,然而谁会想到,元武皇帝竟然会在盟会之前便征伐阳山郡。 且此时唯有消息传至鹿山,只能说明这场大战就在昨日的夜间。 楚帝微微皱眉,他的脸上本身已经全是老人斑和皱纹,这一皱眉,便顿时显得苍老了数分。 然而他的面容依旧平静,缓声道:“昔日盟约订立,互不征伐,你已违了盟约。” 楚帝此言一出,鹿山上空乱云飞舞,更是多了无数杀意。 元武皇帝摇了摇头,道:“阳山郡是借,并非让。昔日盟约中便注明了这一点,且盟约只约定不侵入其余各朝疆界,这阳山郡本属大秦,驱兵进入,不越楚之疆界,何来违约?” 这自然是文字上的功夫,对于任何人而言都属于强辩。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阳山郡重归大秦王朝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尤其最让所有在场大楚王朝的人心中震颤的是,大楚王朝在阳山郡囤积着重兵,秦军如何能够以这样迅疾的度直接取下阳山郡? “精彩。” 一个新的声音响起。 只是两个字,但是所有场间的人却都大吃了一惊。 唯有齐帝的眼睛里闪现出了亮光。 他知道黑袍美男子所说的话真的变成了事实。 出声的赫然是连坐姿都显得分外端正和谨慎的燕帝。 “乘着强者云集此处,一举出兵收回阳山郡,这样的计策实属精彩。” “然而就算你能抓住盟约上的一些文字漏洞,我等亲临此处,都是为了要先谈这阳山郡的归属,你先行这样做,是开了我等的玩笑。” 场间谁都知道燕帝最为谨慎,即便有反对的意见,恐怕也是最后一个出声,谁都未曾想到他此刻却是第一个难,在他的连连出声之下,就连大燕王朝的许多人都感到异常的震惊。 元武皇帝面容不改,说道:“并非玩笑,只是先解决一个麻烦。” “麻烦?” “只是一句麻烦,便令多少人身异处?” “吾虽匹夫,然也敢染血五步,请决。” 燕帝没有接着出声,坐于他身侧的那名洁净男子却是站了起来,嗤啦一声,撕下了一片衣袖。 这样的举措,在大燕王朝而言,便是决斗的相邀。 整座鹿山上方的天空骤然一暗,空气和光线似乎彻底冻结。 绝大多数人的呼吸也彻底的停顿。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必定会有这样相较的场景出现,然而谁都未曾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也未曾想到第一个出头的会是大燕王朝,而且表明的态度会是如此的鲜明。 在此种场合之下,这名洁净男子便代表着燕帝,元武皇帝自然不可能拒绝这样的决斗相邀,在凝滞的气氛中,所有人只是不知道元武皇帝会不会亲自应战。 元武皇帝并未有什么停顿,他只是平静道:“方将军,替寡人应战。” 沉静坐于后方的方饷并未感到意外,只是俯身道:“诺!”然后不疾不徐的站起。 一片细碎的声音响起。 四朝礼官对于这个盛会已经准备了多年,对于这种场面自然也已有所准备。 一片礼乐之器迅撤开,在四帝前方一侧百步之外,立时出现了一片空地。 “竟然是燕。” 在丁宁所在的山头,潘若叶微转头看着墨守城,冷声道:“燕狂人李裁天。” 墨守城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个难的是大燕王朝,且采取这种最为直接的方式难,这背后必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开始猜想各种可能。 丁宁凝视着鹿山山巅,也同样开始猜测各种可能性。 扶苏却是忍不住震惊,道:“大燕王朝第一符师,怎么可能!”r1o58 varosoadfig={cid:&quot;2313o&quot;,aid:&quot;1o36&quot;}; 第四十章 折符 燕狂人李裁天的名字便先很狂。 自古至今,连帝王都以天地为大,许多人的姓名中也有个天字,但大多都是“敬天”“天宁”等等,但凡是“开天”“辟天”之类,便都有些背经离道的意味在里面。 李裁天本是纸符坊一无名裁纸小童,然而一朝开始修行便自取名“裁天”,实在是非常张狂。 只是某些人的张狂往往令人感到无奈。 李裁天不仅是大燕王朝五十年来修为进境最快的修行者,而且在突破第七境之后,出身于谢临符宗的他几乎将宗门内每一名长辈全部教训了一遍。 最为关键的是,所有被他教训过的长辈还都十分服气。 因为他几乎将这些长辈所会的符箓全部修改了一遍,而且经过他的修改之后,这些符箓的威力全部大增。 最终的结果是他被公认为大燕王朝第一符师,再加上他经常在谢临符宗公开授课,且从不回避和外宗的论符论道,无数的大燕修行者得到过他的教诲,所以在大燕王朝,大部分人都尊称他为“谢师”,意为谢临符宗最受人尊敬,最具代表性的师长。 像他这样的人不只是有强大的自身修为,背经离道的张狂和强大的领悟力让他拥有非凡的创造力,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大燕王朝的宝贵财富。 大燕王朝先难已经是莫大的意外,让他这样的人难,更是不可思议。 齐帝眉头深锁。 事实上为了探得到底会追随元武皇帝到达鹿山,他也已经付出了不少代价,他对方饷也已经有所了解,此时大燕王朝率先难,他本应该透露一些讯息给燕帝或者李裁天,然而他还是听从了黑袍美男子让他看戏的话,沉默不语。 楚帝拈须沉思。 他觉得大燕王朝就算以此举向楚示好,似乎也不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既然如此,那就只是大燕王朝自身的问题。 大燕王朝到底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 宗师相争,哪怕并未真正动手,只是蓄势,就足以让天地元气产生异变。 方饷这一侧的上方天空里,一条青气慢慢侵入了白云之间,让数朵白云扭曲如青鳞。 而李裁天的这侧天空中,却是缓缓的出现了一条白线,就好像碧蓝的天空真的被裁出了一条口子。 鹿山周遭各个山头一片死寂,空气都似乎被冻结,流动不开,山间没有一丝风声。 李裁天生性张狂,面对方饷的揖行礼只是倨傲的仰头望天,轻声道:“此等交战,实是人生快事,只是无法亲手向元武皇帝讨教,终是憾事。” 方饷平静的挺直身体,看着他,说道:“对于我而言,你已是最好的对手,所以我没有遗憾,由此我已经胜了半筹。” 李裁天摇了摇头,道:“我无牵无挂,沐浴净身,精气神已至巅峰,所以我等扯平。” 方饷点头。 轰的一声震响。 两人之间的空气里随着他这一点头出现了一道明亮的波纹,往两侧泛开,虽出震耳的响声,但是那波纹却只是亮光,却是无形之物。 “念剑之术!” 场间不知有多少宗师阶的人物,各具神秘莫测之手段,然而只是看到这明亮而无形的波纹,其中有大半就已面色大变,确认自己不是在场两人的敌手。 以念力凝剑,求的本是一味的迅疾,但方饷的这念剑一击,凝聚的力量却是近乎真正的飞剑,这样的手段在记载中也很少出现,然而李裁天却以念凝符,同样令人震撼。 “请。” 方饷出声,往前伸手。 一道平直乌沉的剑光浮现于他的手中,直刺李裁天。 听他此时出声,似在他看来,方才那念剑一击只是试探,并不算真正出手。 剑路寻常,但带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开山劈石之意,太过平直锋锐的剑气斩断了空气里许多天地元气的流动线路,令在场的许多大燕王朝的符师脸色更是惨白。 在这样看似平淡的一剑之前,他们甚至连一道完整的符都不可能施出。 李裁天也从未遇过如此的一剑,他眉头微蹙,左手指尖悄然浮现出一张青玉般的方符。 噗的一声轻响,一股极为纯净的元气从这张青符中喷涌出来。 他的身体骤然从原地消失,在方饷的后方显现出来。 一片不可遏制的惊呼声响起。 李裁天这样的动作看似十分简单,然而在这样剑气的压迫下,这样简单的画面也蕴含着绝大多数七境都不可能想明白的天地元气运行之理。 剑势平直往前,李裁天却已经在剑势之后,这一剑落空,方饷便是必败无疑。 然而这片惊呼声却并非因李裁天而响起,而是因为方饷这一剑。 方饷往前的身形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的剑尖前方出现了一个光点。 他的剑穿过了这个光点,剑身沐浴在一层奇妙的辉光里。 剑身前方的所有剑气消失无踪。 他的身后却是出现了无数条白色的湍流。 每一道白色的湍流都是一道精纯的剑气。 无数条这样的白色湍流将李裁天的身影全部笼罩住。 李裁天神容平静,一道黄色符纸从他手中飞出,砸落于地。 整座鹿山微微一震,他脚下地上骤然涌出万千颗黄色的尘埃。 白色湍流和往上浮起的黄色尘埃相遇,时间好像骤然变缓,空气里多出无数沉重之意,好像许多座大山突然充斥其中。也还不见白色湍流和这些黄色尘埃有什么变化,方饷的身体突然微微的一震,面色微白,鼻孔中已经涌出些淡淡的血沫。 这一瞬间交锋竟以他的负伤而结束,然而他的左手也在此刻往后扬起。 一道青色剑气如一片龙鳞从他的食指和中指间飞出。 一闪便消失在所有人的识念里。 噗的一声轻响。 李裁天的左肩出现了一个剑孔,一蓬鲜血飞散,许多黄色尘埃悄然变成血红。 “好剑!” 李裁天神色凝然,看着方饷的背影出声。 方饷转过身来,看着他,肃然道:“好符。” 两人各自负伤,各自赞赏对方的手段,然而两个人之间的交锋却并未有半分的停歇。 在李裁天“好剑”两字出口的瞬间,一道巨影已经从空中落下。 方饷手中的乌光色长剑已经不在手中。 他的双手都是空的。 从空中落下的那道巨影,却是一柄巨大的,如山般的长剑。 这是一副难以想象的画面。 别说是鹿山山巅的所有在场者,就连鹿山其余周遭山头上,都清晰的看到了这样一柄巨剑。 或者说,都清晰的看到了一条巨龙。 在周围天地间不断涌至的元气的灌注下,龙鳞剑庞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剑身上每一块鳞纹变成了一块块乌黑无光的巨大岩石——光是如此,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柄剑好像变成了无数巨大的岩石拼砌而成,然而此时剑尖处,却燃着两点明黄色的光焰。 两点明黄色的光焰里,闪烁着冷漠而暴戾的情绪。 一股完全不同于方饷本身的强大气息,一股藐视众生的目光,在那两点光焰里不断的洒落。 这是某种至为强大的妖兽才有可能拥有的气息。 而妖兽强大到了某种程度,便不能用妖来形容。 甚至在人类很长的一段历史里,唯有畏惧,唯有膜拜,唯有以它为王。 现在世上的许多蛟龙,还拥有类似的气息。 所以这只有可能是真正的龙息。 传说中的故事是真的,方侯府的这柄龙鳞剑,真的是以龙血淬炼,真正融合了某种龙的真元力量。 齐帝抬头凝视着这一柄巨剑,他的眼睛也瞪大到了极致,心中全是真正的震惊和感慨。 他就算早知道传说中的故事是真的,也绝对想不到这一柄剑还可以产生这样的变化,也绝对想不到方饷可以施展得出这样的一剑。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力量。” “怪不得元武皇帝会让你应战。” 李裁天看着这一道巨剑,彻底醒觉般轻叹。 他的手中散出一股本命物的气息。 出现在他手中的,只是一张微黄的符纸。 所有的人陷入更大的震惊之中。 因为他手中的这张符纸没有任何的符文,是一张最为普通的黄符纸。 大燕王朝第一符师的本命物,竟然是一张可以裁成任何形状,而且不带本身威力的最普通的符纸。 现在李裁天动用这件本命物,是要将这张符纸裁出什么样的形状?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李裁天并没有将这张连成品都不算的符纸裁出任何的形状。 他只是异常简单的,折纸。 将这张符纸对折。r1o58 varosoadfig={cid:&quot;2313o&quot;,aid:&quot;1o36&quot;}; 第四十一章 废与死 &1t;h1&gt;第四十一章废与死&1t;/h1&gt; 符纸对折,在他的手中消失。就爱上网。。 当符纸当他的手中消失时,他上方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条透明而晶莹的线。 这条透明而晶莹的线出现时没有任何声音,然而在出现之后,他头顶上方的天空里,却是出了一声巨响,接着是无数声巨响。 这无数声巨响源自龙鳞剑此时每一块如巨大黑岩的鳞片之间。 这每一块如巨大黑岩的鳞片之间原本都有一定的间隙,这每一条间隙都是符文,都是元气流通的通道。 然而此刻,每一片鳞片却都是被一种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挤压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静寂的港口里有无数的黑色岩石,之间都停留着铁甲巨舰,然而这一瞬间,黑色岩石和钢铁巨舰都被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庞大力量硬生生的挤压在了一起,剧烈的撞击着,摩擦着。 龙鳞剑剑尖处那两点明黄色的光焰闪烁出更为冷漠而暴戾的情绪,然而龙鳞剑本身的力量大多来源于符文里流动的力量,此刻这种冷漠而暴戾的情绪失去了力量的支持,便如同垂死的双眸。 在场的无数修行者抬头看着这样的景象,脸色越来越变得苍白,眼神里充满越来越多的敬畏。 那一条透明的晶纹不是符线,也不是裂纹,而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折痕。 他头顶上方的空间里,所有的天地元气的弯曲折叠,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两片空间都在这一瞬间折了起来。 没有任何猛烈的对冲或者锋锐斩杀之意,然而只是元气的厮磨挤压,便如同抹平了龙鳞剑上所有的符文,令龙鳞剑的力量消失了大半。 方饷深吸了一口气。 每一块黑色岩石般的巨大龙鳞突然不再和外来的挤压之力相抗,反而是剧烈的内压,摩擦。 每一块黑色岩石般的龙鳞在剧烈的摩擦之下,顿时边缘皆红,喷出无数铁汁般的红焰。 红焰连成了一片。 连成了许多道更大的红色符文。 天空里响起了一阵龙吟。 那两点明黄色的光焰也如同燃烧起来,一股更为惊人的剑气,从剑身上散出来。 许多仰相望的修行者呼吸全部停顿,这一剑的剑气比起方才更盛。 李裁天的眼眸却依旧干净而平静。 他伸出两根手指,好像捏住了一张无形的纸,缓缓撕开。 嗤嗤嗤嗤…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天空里无数细微的线路骤然断裂,原本空无一物,连空气都似乎早已被剑气逼走的空间里,却是突然响起强烈的气流声,无数股气流凭空在空中喷涌出来。 天空里,出现了一道裂纹。 这道两侧喷射出无数股气流的裂纹,就像一柄巨大的道剑迎上了斩落的龙鳞剑。 方才他的一击只是折,而他此时的一击,才是他真正强大的裁天之意。 两股当世没有几人能够阻挡的力量,就此冲撞在一起。 轰! 一圈气浪和冲击波落地,李裁天脚畔所有碎石顷刻化灰,整个地面往下凹陷了数尺,然后往上涌起无数浮尘,又消失数尺。 李裁天的身体一震,艰难的吞了口口水。 他的衣袍彻底变成了红色。 身体肌肤的表面,被震出无数的血沫。 只是他的面色依旧平静。 方饷的眉头深皱,皱得好像眉头之间出现了数条裂纹。 悬浮于空中的龙鳞剑往上一跳,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无数黑色岩石般的龙鳞脱离了剑身,开始往外飞洒。 红色的火星和金色的剑光在空中飞散着,就像真正的龙血溅射。 噗噗噗噗…… 在这些龙鳞往外飞散的同时,方饷的身体表面也突然出现了一道道裂口,鲜血从中涌出。 他全身皆是伤口,浑身披血。 许多人震撼无言,连两人之间胜负都看不出。 “你败了。” 李裁天静静的看着方饷。 天空中那柄龙鳞剑已经龙威全消,变成了一截锈铁般往后飞坠。 “我会胜。” 方饷摇了摇头,抬步,朝着李裁天前行。 他身前狂风渐起,然后朝着两侧分散。 李裁天面容渐凝。 他明白了方饷此时的意思。 方饷的龙鳞剑毁。 然而方饷的本身,也是一柄剑。 一缕缕鲜血从李裁天的指尖飞洒出来,在他面前凝成一道血符。 修行者的鲜血,尤其是李裁天这种级别的修行者的鲜血,本身便是天地元气最好的容纳物。 随着这道血符的形成,轰的一声,方饷的身前空气里,好像出现了无数条街巷。 这些街巷里,好像有许多无形的刀锋,朝着方饷的身体斩落。 方饷体内流淌出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平直往前,紧聚在他的身体表面,他的身体本身便成了一柄最锋利的剑,这些无形的刀锋根本无法在他的身上切开任何的伤口,但无法切开,一柄柄刀砸落在他的身上,便就像是变成了一柄柄小锤。 他的身体里响起细密的碎裂声。 这些声音,是经脉、骨骼,甚至髓河断裂的声音。 方饷顿住。 在下一刻,他往后坠倒。 所有一直处在深深震撼之中的大燕王朝修行者心中涌出狂喜。 他们所尊敬的谢师也已经到了极限,若是挡不住方饷的这一剑则必败无疑。 而此刻,方饷经脉骨骼寸断。 修行者的身体乃天地元气的容器,力量运行之本。 此刻身溃,胜利便已站在他们一方。 然而李裁天的眼眸里却是没有任何的欣喜。 并非是因为对方饷的敬重,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新生的剑意。 一股剑意迎面而来,虽然没有真实的冰冷气息,然而在他的识念之中却是如一片冰海,顷刻坠落于他的整个世界。 他垂头。 在他垂头之时,他的胸口出现了一道血线。 所有大燕王朝的修行者眼中刚刚浮现的惊喜消失,化为无限的震惊和悲恸。 一道血线之后是无数道。 这些血线之间产生了微微的交错。 交错便意味着被斩断。 “怎么回事?” 一名大燕王朝的修行者悲恸至极的叫出了声来。 他完全不能理解。 明明方饷的身体已经溃败,就像一个水瓢已经破裂,又如何能舀得起水来? “意念不能真正的越生死,然而可以摆脱生死之间的恐惧。” 一声声音响起。 回答他的人是李裁天。 李裁天的身上众多血线交错,即将裂成许多块,然而举止神态却是一如平常。 悲恸欲绝的大燕王朝修行者开始明白。 由念剑起,由念剑终。 方饷至始至终最强的都是念剑。 任何人对敌,想的自然都是杀死对方,然而方饷的那最后一剑,却是先让李裁天“杀死”他,然后才出了这一剑。 这说起来是很简单的道理。 然而要施展出这样的一剑,却是要无比坚定的意志。 单从境界而言,谁都可以看出李裁天更强一些。 然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胜负却从不由单纯的境界而定。 方饷此刻浑身经脉骨骼寸断,即便现在不好,能够勉强活下来也必定是个毫无修为的废人,但李裁天浑身已经被兵解,却也注定很快死去。 “平手罢。” 在无数悲恸的目光里,元武皇帝看着燕帝,出声说道。 没有任何人反对。 因为这本来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局,燕帝也不可能反对,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在场的大燕王朝的人希望见到李裁天的身体四分五裂的画面。 燕帝微垂下头,没有出声。 一股缓和的气息从他的身上释出,飘向李裁天的身体,然后如层层布匹一般将李裁天包住。 李裁天的身体开始冰冷,意识开始模糊,鲜活的生命力开始从他的身体里消散,然而他的嘴角却依旧浮现出一丝难言的笑意。 元武皇帝看了方饷一眼。 方饷的体内再次出了一阵轻响,所有强大的修行者都感觉到方饷体内许多致命的堵塞处被贯通。 数名医师从大秦王朝的陪侍人员中掠出,迅的将方饷送往后方的营帐。 见到这样的画面,除了秦人之外,其余三朝的修行者全部心中微冷,沉默不语。 虽是平手之局,然而李裁天却恐怕已是大燕王朝最强的修行者。 方饷虽强,然而却肯定不是大秦王朝最强的修行者,甚至不是大秦王朝除了元武皇帝之外最强的修行者。 所以实际上,还是大秦王朝胜了一场。 …… “方将军废,李裁天死。” 潘若叶冰冷而轻声的说道。 丁宁凝望着鹿山山巅,尽可能平静的呼吸着。 那数个起落的剧烈元气变化,已经让他感知清楚了李裁天和方饷这一战的走势。 只是经历了十数年,然而现在的这些顶尖宗师的手段,和元武皇帝登基前的那些修行者相比,已经有了许多的变化。 变化就意味着更多的未知和危险。 第四十二章 天谴 燕帝的施展只能令李裁天的身体不在这山巅崩解,然而却不能阻止李裁天的死亡。 两名先前侍奉李裁天沐浴更衣的绝色宫女虽早已猜出这名在大燕王朝受人尊敬的谢师为何要这么庄重的沐浴净身,然而真正看到送入帐内的李裁天的身体渐渐冰冷,这两名宫女却依旧悲痛不已,止不住泪线。 眼见李裁天生机已逝,闭紧的双目将永远不再睁开,他的脸上却有一层奇异的辉光悄然滑过,睫毛微颤间,他的双目便睁了开来。 这许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两名绝色宫女悲声顿止,没有感到惊吓,而是紧张的伏低身体,生怕错过李裁天最后的一些交待。 然而令她们没有想到的是,李裁天却是对着她们露出了一丝真挚感谢和致歉的笑容,轻声道:“我有些事情,需要一个人安静的停留片刻。” 两名绝色宫女跪伏行礼,退出这顶营帐,只是走出十余步,便梨花带雨,哭得越厉害。 在她们的心中,李裁天或许是不想让她们见到临死前万分痛苦的模样。 寂静的营帐里,李裁天的呼吸都似已消失,然而眼眸里的黑色却反而越来越浓。 一团淡淡的黑气也在他的面前涌出,悄然的形成一个蜷缩的婴|儿模样。 “我想知道为什么。” 蜷缩的黑气婴|儿自然不是活物,连面目都是虚影,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然而空气里,却是响起了极低微的声音。这声音孤冷而没有多少感**彩,和齐帝身侧的那名黑袍美男子一模一样。 “只有山阴宗只有这样高明的手段,看来你便是山阴宗那名大宗师晏婴。” 李裁天微微一笑,道:“只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蜷缩的黑气婴|儿没有任何的变化,但那名黑袍美男子的声音却是轻淡的响起:“因为我知道胜负不在这里,因为你告不告诉我,可以影响我的决定。” 李裁天的笑意缓缓消失。 他依旧没有回答黑袍美男子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你会做什么决定?” 黑袍美男子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我不喜欢元武。” 李裁天又笑了起来。 若是将人的情绪简单的分为两种,一种自然就是喜欢,一种自然就是不喜欢。 对于他和黑袍美男子这样的人而言,这种答案已经足够。 “巴山剑场还有人。” 他看了蜷缩的黑气婴|儿一眼,异常简单的说了这一句。 蜷缩的黑气婴|儿凝滞了一下,这一下就像是这个黑气婴|儿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然后没有任何的声音再响起,蜷缩的黑气婴|儿消散得无影无踪。 李裁天眼中的辉光迅的消失,真正的死亡即将来临,只是他没有死亡的恐惧,只是轻声自语道:“若是这次还杀不了你,元武皇帝,那你便真的不会死了。” …… 李裁天代表的是燕帝,他率先难,以死告终,这便代表着燕帝挥出的一拳被轻易的挡了回来,看着沉默不语的燕帝,所有在场的人都开始等待楚帝或者齐帝的出声。 楚帝在沉思着。 就在这时,齐帝身侧的黑袍美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帝微微一怔。 黑袍美男子的神情没有任何的变化,目光里也似乎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 但是楚帝却心有所感。 他收回了目光,看向元武皇帝。 只是这一望,所有人便知道他要开口说话。 “天子一怒,流血百万,所以天子轻易施怒,则易招天谴。” 楚帝看着元武皇帝,缓声说道。 “我朝匠师于去年初制了一件符器,就名为天谴,想必诸位已经知晓。”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鹿山山间楚军驻扎的营地里骤然也响起了一片奇异的声音,似是远远呼应。 元武皇帝面容不变,只是静静等候。 这声音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在所有山巅的修行者感知里,就好像有什么巨大的昆虫在震动着翅膀。 各朝一些在朝堂中居于高位者,眼睛里却是都泛起紧张的神色。 “天谴”是大楚王朝军方的某种制式符器,据说其威力远大楚王朝目前所有制式符器。之前通过一些隐秘渠道得知的讯息便已令人怀疑“天谴”和正常意义上的制式符器有很大的区别,此时楚帝开口难,第一时间就语带双关的提及这件东西,更是让人觉得这件东西非同小可。 奇异的震鸣声穿梭在云雾里,越来越接近鹿山山巅。 此时在鹿山之外某个山头的丁宁还根本听不到这样的声音,然而他却已经感觉到了异样。 他感觉到天空里的阳光似乎黯淡了些。 那些天空里落下的阳光,似乎被某个东西吸引而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又有新的事物出现。 …… 一片吸气声在鹿山山巅响起。 许多人的视线彻底的凝固。 一片片金属独有的反光穿出了云雾,和山巅齐平,然后继续往上升起。 那是一片片长宽约为数丈的薄片,略带弧度,如同一片片花瓣,虽表面散着金属的光芒,然而薄得近乎透明。 但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往上飘起的薄片上亮起一条条的金线。 这些金线自然都是符纹。 只是这些金线却是繁杂到令人有些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重重叠叠,就像是无数张透明的金色蝉翼堆叠在一起。 阳光有些黯淡,然而鹿山山巅上的温度却有些升高。 许多人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丝丝缕缕的太阳真火吸附进那些薄片里,不断在那些符纹里凝聚。 金属薄片还在往上飘起,越飘越高。 许多修行者,尤其是军方的修行者的眼睛里震惊的神色慢慢变成了震骇。 金属薄片那些符纹里的金色满溢,开始洒落下来。 落下的便是比雨丝还要密集的,凝聚的太阳真火。 丝丝的太阳真火缠结在一起,变成了一道道如箭矢般的金色火焰。 更多的剧烈吸气声响起。 这些金属薄片无疑结成了一个法阵。 这个法阵凝聚出来的金色火焰已经比一般的箭矢威力强大了许多倍,但最为关键的是……距离和持续的时间! 这些金属薄片还在不断的升高。 巨大的金属薄片已经在高空中变成了一只只苍鹰般的影迹,在这样的高度,几乎所有正常的符器,乃至绝大多数飞剑都不可能触及。 若只是坠落一轮真火之后便消失也就罢了,然而此时绝大多数人都看得出来,似乎只要阳光炽烈,这些巨大金属薄片凝聚太阳真火就永远不会停歇。 “嗤嗤嗤嗤…” 无数声刺耳的洞穿声在鹿山侧的一片崖间响起。 那里是一片空地。 随着金色火焰的降落,山石间布满无数焦黑的孔洞,每个人耳鼻中都充满烧焦的气味。 一团团金色的火光如花朵般不断绽放。 齐帝的面容都微白。 这些金色火焰准确的洒落那片崖间空地,而不是落在山巅别处,便能说明大楚王朝不只是制|作出了这样的符器,而且还能够精准的控制这样的符器! 这还不是普通的符器,是制式符器! 唯有使用的材料并非特别稀缺,不可复|制的符器,才能称为制式符器,才能在军队大量装备。 那便只是如眼前这些无线风筝般飘于高空的金属薄片,数量只需增加数十倍,那会如何? 恐怕凝聚坠落的真火,就足以覆盖整个鹿山山头。 对于一支军队,一个王朝而言,这样的制式符器的意义,远一两名李裁天这样的修行者。 鹿山盟会最大针对的便是元武皇帝,此时齐帝本该幸灾乐祸。 只是这样的制式符器太过惊人,他却是怎么都幸灾乐祸不起来。 丁宁的目光从高空中收回,落在身前的墨守城和潘若叶身上。 楚帝数十年的等待落空,没有得到神女峰下那处隐地中的肉菩提,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这些东西显然是来自于对那处法阵的研究和改变。 大楚王朝无可争议的是制器天下第一。 只是丁宁现在看得出来,墨守城和潘若叶并不震惊。 哪怕事先知晓这“天谴”是何等的制式符器,亲眼见到威力时,也必定会震惊。 不震惊,只有另外一个理由。 他的心中微苦。r1o58 第四十三章 阴陨月 一朵朵金色的火焰在山崖间不断的泛开,焦黑的岩石开始变得通红,又开始慢慢融化。 这一切都在昭示着大楚王朝这件制式符器的强大威力。 齐帝脸色有些难看的轻咳了数声。 就算是各朝最为精锐,全部都由修行者组成的军队,其中大部分自然也都是三境四境的修行者为主,五境之上的修行者都是少数。 整个战场的地面都化为滚烫熔岩,其中大多数修行者都无法生存。 更何况太阳真火这种至阳的天地元气本身就对阴气修行功法有着最大的杀伤。 换句话而言,这种制式符器对于大齐王朝军队的威胁更大。 这看戏…可也是看得有些艰难。 “这可值得三年?” 楚帝的白被天空落下的金色火光照耀得一片金黄,他沐浴在这样的金色里,看着元武皇帝问道。 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元武皇帝虽然在鹿山会盟正式开始的前夜便用军出其不意的收复了阳山郡,但秦军可以进,自然也可以退出来。 楚帝要让元武皇帝再割让阳山郡三年。 几乎所有在场凝视着空中那些布满金色符线的金属薄片的人,都不觉得这是个太过分的要求。 甚至在其中许多人看来,楚帝可能已经太老,太老的人往往锐气不足,太过保守。 然而让他们根本未曾想到的是,听到楚帝的这句问话,元武皇帝却是异常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值。” “星火剑无法破之!” 一声不服气的声音自楚帝身后不远处响起。 此时出声的是大楚王朝一名身穿紫色官袍的老臣。 在这种境况下,他的出声显得极为不敬,越君臣之权,但不怕遭受责罚,不怕死的臣子自古有之,而且他此时出声,几乎所有人都可以肯定这种符器应该是他负责督造,所以他此时才会有这样的不忿。 星火剑三字提醒这鹿山之巅所有人大秦王朝还有郑袖这样一名皇后的存在。 连星火都无法破,就说明这些符器恐怕甚至能够吸纳星火元气。 然而元武皇帝却是不以为意的淡淡看了这名大楚王朝的老臣一眼,道:“何需星火剑。”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鹿山上无数青草微摇。 一股异样的元气波动从鹿山山脚下秦军的驻地中扩散开来。 许多束黑色的光束从山脚下涌起,往上放汇聚。 所有的光束都凝成了一股。 寻常的光线必然有耀眼的光明散射出来,然后这一股黑色光线却太过凝聚,以至于落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就像是一条往上方的天空无限蔓延的黑色冰柱。 这一股黑色光柱朝着高空中那些漂浮的金属薄片扫去。 “果然如此。” 扶苏看着这样的景象,喜悦的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 丁宁微眯着眼睛问道。 他隐约觉得这和谢家运送的一些东西有关,只是这种符器,他也根本没有见到过。 “射天狼。” 扶苏转过头来看向丁宁,既然这件重器已经在鹿山会盟露面,就注定天下皆知,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射天狼。” 他有些骄傲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对着丁宁继续解释道:“这是元武初年便开始试制的符器,到现在却是真正的成了。” “射天狼?” 丁宁自己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身体里骤然涌起些寒意。 和他一样身体里涌出寒意的还有许多人。 鹿山山巅,很多人的呼吸都已彻底停顿,身体比被浸入冰水中还冰冷。 金色的火焰越来越稀少。 只是在黑色光束触及到那些在高空中漂浮的金属薄片之时,那些金属薄片就开始掉落。 黑色光束扫过所有漂浮在空中的金属薄片,所有的金属薄片坠落。 金色火焰全部消失。 “噗”的一声。 方才那名不忿出声的大楚王朝老臣一口鲜血从唇齿间激射而出,往后一倒,就此昏了过去。 楚帝看着那条黑色冰柱般的光束,他的脸上悄然的再多数条皱纹。 郦陵君呆呆的看着那无数飞散坠落的金属薄片,他的根处,再多一片秋霜。 鹿山山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有人搀扶起了那名昏死过去的大楚王朝老臣,开始紧急的救治,突然间,又有人放声痛哭了起来。 放声痛哭的都是大楚王朝的匠师。 所有人都能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 这“天谴”不知道花费了他们多少的心血,原本这是一件足以让他们名传千古,甚至可以改变整个大楚王朝未来的制式符器,然后现在,却是被这样一束黑光打破。 这束黑光此刻还继续停留在空中,看着那凝结之意,似乎还可以长时间的存在下去。 只是一束黑光,就足以让再多的“天谴”破灭,更何况看元武皇帝的意思,大秦王朝并不是只能制造出一件激出这样黑色光束的东西。 “是谁!” 在数声痛哭声中,有人带着疯意厉喝出声,“谁是遭受万年唾骂的罪人,谁是大秦的奸细,站出来!” “天谴”这样的东西,在大楚王朝也属于绝密,但在鹿山会盟第一次真正露面,却已经被大秦王朝针对性的压制,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将这个秘密早就透露给了大秦王朝。 而且这人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低,否则不可能接触得到这件东西的真正隐秘。 “够了。” 就在此时,楚帝一声低喝。 空气一凝,他身后的所有声音一时消失。 “没有意义。” 他脸上的杀意一闪而没,又恢复了平和,缓声说了这一句。 他身后原本痛哭、愤怒的匠师、臣子,知道这句话是他们的帝王出言特意宽慰,但是他们心中的难过之意却难消隐,一个个虽不再出声,却都是垂下了头,整个身体不住的颤抖。 “早在长陵一开始变法,长陵城也开始大刀阔斧的改建之时,长陵的那些角楼,就不只是单纯的作为观测和调度军队所用。” 楚帝接着出声,他好像什么都没有生一样,看着元武皇帝,只是缓缓的述说道:“早在那时巴山剑场那些修行者的预想中,便想在角楼上布置一些力量可以布及长陵每个角落的符器。” “如果我记得不错,当时那个设想叫做阴陨月。” “足够强大的阴物元气经过一些符晶的汇聚产生的光束,能够如强大的飞剑般射落到长陵任何一个角落。” “所有在长陵行走的人的头上,其实都悬挂着一柄随时出现的剑。” “这是长陵一开始便没有设立外城墙的真正原因。” “只是这种符器本身太过阴毒,需要用无数的尸骨,且其中大部分都是修行者、女子的尸骨,用符水炮制成材,最终才能用于符器的炼制…再加上后来提出这设想的那些巴山剑场的修行者都在你登基之前死去,所以这种符器的炼制便搁置了。” “未曾想,你和郑袖居然又找出了炼制这种符器的方法。” 在他一句句的缓缓述说中,外面山头,扶苏身侧的丁宁也终于记起了这是一件什么样的符器。 “阴陨月。” 他也在心中无比冰冷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齐帝和燕帝的脸色又难看数分。 不论这是何种性质的符器,但他们可以感觉出这种光束的力量绝对过一般六境的大齐修行者用阴气滋养多年的本命剑。 “你说的不错。” 元武皇帝很直接的点了点头,看着楚帝道:“所以不需要再谈阳山郡的事情。” 楚帝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么简单。” 这句听似云淡风轻的话一出口,鹿山山巅所有人的身体又是微微的一震。 阳山郡至少有十余万大楚王朝的精锐军队,其中更有不少大楚王朝的名将,此时这十余万大军恐怕已经烟消云散,再加上连最为倚重的制式武器毫无作用,大楚王朝在此次鹿山和大秦王朝的对话之中已经连连溃败,若是再付出惨重的代价,恐怕就不只是被迫交还阳山郡这么简单。 元武皇帝眉头微皱。 他缓缓抬头,却是没有看楚帝,目光落向楚帝的身后。 齐帝身侧的黑袍美男子的漆黑眼眸里也第一次出现震动的神色。 一名赤足的乱男子,缓缓从那座纤秀的楚行宫里走出。 这是一名从容颜无法判断出真实年龄的男子。 他身穿着用没有鞣制的羊皮制成的长袍,上面用最简单的彩石粉制成的颜料绘制着各种杂乱的图腾。 他完全不像是大楚王朝的人,而像是一名来自荒漠边缘地带的部落里的巫师。 第四十四章 气魄 &1t;h1&gt;第四十四章气魄&1t;/h1&gt; 横山许侯看着这名边民巫师装束的乱男子,浓厚如墨的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网值得您收藏。。 他感到这人有些眼熟,然而一时想不起这人到底是谁。 “既然好不容易逃出韩都,便好生做个巫医,为何还要回来?” 便在此时,元武皇帝出声,看着这名赤足乱男子的眼睛里充满了淡淡的嘲讽。 赤足乱男子感叹道:“逃便是为了今日。” 横山许侯凛然,他反应了过来这人是谁。 山巅一片哗然,只是这两句对话,所有人也都明白了这名赤足乱男子的身份。 这名赤足乱男子是已然被记入史书的人物。 他是韩辰帝。 从严格意义上而言,他也是一名帝王。 他是韩哀帝的亲皇弟,拥有最纯正的大韩王朝的王室血统。 在昔日韩哀帝中计迁都,最后王朝衰亡,韩哀帝郁郁将死之时,便旨立其弟为帝,也就是眼下这赤足乱男子。 然而韩辰帝却是一日都未曾真正坐上帝位。 韩哀帝弥留之际,秦军已兵临城下。 韩新都洛邑内乱四起,未等秦军真正攻城便已经四分五裂,不成样子。 在秦军的围困和内乱中,传说中韩辰帝是借运送粪水的车子逃离出城,最终逃得了一条性命。 一名真正的帝王一日未在其位,已属十分悲惨的事情,更何况借运送粪水的车子逃离出城。 以至于在许多韩人的眼中,韩辰帝还不如在城破时死的了好,至少这种事情不会被记录到后世蒙羞。 对于一名出身和即位毫无疑问的正统帝王而言,在自己子民的眼睛里还不如死去的好,这才是最大的痛苦。 同为帝王,一名是被万民鄙夷,一名是遭受万民的爱戴,所以元武皇帝此时看着韩辰帝的眼睛里,便自然带着淡淡的嘲讽。 “苟延残喘到今日,又能做什么?”元武皇帝看着韩辰帝,微嘲的说道。 韩辰帝的眼睛里悄然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这丝痛苦并不是来自于他的名声,来自于外人对他的评断,而在于那些为了能够让他活下去而死去的人。 只有他才最为清楚,为了能够让他逃离韩地,为了让他摆脱秦王朝修行者的追杀,到底有多少人为他而死去。 这丝痛苦的神色在他的眼睛里闪过之后,他的眼瞳便化为绝对的平静,反而荡漾出一丝解脱般的祥和之意。 “请赐教。” 他看着元武皇帝,缓声说道。 元武皇帝眼瞳微缩。 鹿山山巅再次一片死寂,唯有紊乱不堪的天地元气造就的狂风在四处呼啸。 元武皇帝缓缓的站立起来。 韩辰帝必定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但他先是一名真正的帝王。 无论是自古礼数,还是大秦王朝推崇的悍勇,都使得元武皇帝不会拒绝这种邀战。 “你凭什么和我战?” 元武皇帝平视着韩辰帝,缓声说道。 起身便代表着应战,他先应战,然后再问对手有没有资格挑战他。 因为他恐是此时世间唯一的八境。 韩辰帝没有出声。 他的身体肤却是悄然变成红色。 一丝丝的红色元气,开始从他身体每一处地方沁出。 他身体周围的气息,开始不断的膨胀。 在他的身体沁出第一缕元气之时,所散出来的已经是七境的气息。 随着气息的节节攀升,他身外散的气息便突破了七境所能至的极限。 一片惊呼声不可遏制的响起。 元武皇帝眼眸里的淡淡嘲讽之色也完全消失。 他的眉头微微的蹙起,声音微凝道:“原来是盗天丹。” “原来是盗天丹。” 在元武皇帝出声时,在场的许多人的心中也同样的响起这样的声音。 这些人也终于明白韩辰帝为什么昔日一定要活下来。 大韩王朝昔日最强的宗门是南阳丹宗。 南阳丹宗中品的丹药,在其余各朝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丹药。 而盗天丹,则是南阳丹宗真正最极品的丹药。 “盗天”的真正含义,是盗取启天之境。 在众多典籍的记载中,这是一种吞服炼化之后,可以让七境的修行者直入八境的逆天大丹。 这样的一颗逆天大丹,自然要耗费无数想象不到的惊人灵药。 南阳丹宗穷极数代,据说到了韩哀帝将死之时,也只是堪堪凑够了这颗丹药的主药,炼了一颗药胎。 以至于大韩王朝灭亡之后,在各朝的修行者看来,这样的丹药有可能根本不存在,只是南阳丹宗凭空杜撰出来唬人的而已。 然而现在,韩辰帝身上如红莲怒放般不断绽开的惊人威压,却提醒着在场任何人,南阳丹宗的“盗天丹”是真的。 “丹宗和其余修行者最大的区别便是有形无意。” 元武皇帝看着体内药气将身下土地都染成红色的韩辰帝,摇了摇头,说道:“你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韩辰帝看着元武皇帝,忽然笑了起来,道:“只是一场战斗,何以论胜负?” 元武皇帝也突然笑了起来,道:“战斗可以让寡人的敌人越来越少,所以寡人不怕战斗。” 当他说出这一句,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战斗就会马上开始,然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元武皇帝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齐帝身旁的那名黑袍美男子身上。 “先前在登山时便已见过你的一丝元气,唯有山阴宗才有这样的手段。先生这样的气度,想必便是山阴宗晏婴晏先生。” 元武皇帝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他口称先生,自从盟会正式开始,所有人还未见到他对某一个人如此尊敬过。 山阴宗晏婴这个名字在世间没有什么名气,即便此时在场的很多人都是世间顶尖的人物,却依旧有许多人没有听说过。 “他到底是谁?” 一名大燕将领忍不住低声问身前一名神容震动的中年官员。 神容震动的中年官员便是大燕王朝的名相秋玉真。 而问他这句话的也是大燕王朝的名将厉寒山。 “昔日我朝白永大将军和齐军交战,眼见大获全胜,但最终撤军,便是有人送来了一个黑罐。”秋玉真转过头去,看着厉寒山轻声说道。 厉寒山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睛里涌出震骇的目光,“难道当日那送罐人便是这晏婴?” 秋玉真微苦的一笑,不是眼前这晏婴,还能是谁? 在未有正式盟约之时,各朝相互冲突,互侵城池是常有的事情。 昔日大燕王朝因数名逃兵和齐军起了冲突,引大战,当时大燕王朝最强的将领白永三战三捷,连破齐三座城池,更是将齐军主力逼至齐鬼马河畔,在粮草运送不及之下,眼看齐军就要大败,或者被逼割让城池,然而就在此时,有一名齐宗师送了一个黑罐到白永的面前。 白永开罐,内里空无一物,只觉得内里有极大的玄奥,苦思半日之后,才终于现罐内没有玄机,真正的玄机在于这个黑罐本身。 这个看似寻常的黑罐,却是由精纯至极的真元凝成。 真元凝聚成物不散已然是惊世骇俗的手段,而瞒过白永这样的七境强者的感知,让他苦研了半日才看出玄机,这种境界,便已非一般的七境宗师所能想象。 当时白永被迫退军的真正理由,是因为他计算之下,现和齐军主力最后真正交战之下,燕军这方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这样的一名宗师进入中军,杀死中军数名统帅。 当时白永军中有至少四名七境强者。 四名七境强者都不能阻…那一次大燕王朝军队的退却之后,秋玉真便记住了那一个黑罐,记住了晏婴这个名字。 “如何?” 听到元武皇帝言语中带着些敬意,黑袍美男子却只是颔为礼,脸色冷淡的吐出二字,言语简单到了极点。 “早就觉察了你的敌意和战意。” 元武皇帝看了他一眼,傲然的缓缓道:“在眼下这鹿山,你也可算堪与寡人一战者。” “既然要战,便不需那么麻烦。” 他转头看了楚帝、燕帝和齐帝一眼,用一种十分自信,更加骄傲的语气说道:“你们两个一起罢…寡人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两个人能够战胜我,也不需说三年,寡人再让阳山郡九年,九年后再会鹿山。” “什么!” 这鹿山山巅都是何等样的权贵,昔日早就磨出了比玄铁还沉冷的心肺,然而此时听到元武皇帝这样的话语,却是一片惊呼声四起,很多人甚至忍不住霍然站起。 就连一直近乎猥琐的坐着看戏的齐帝都在此列。 一路上他说了许多无耻的话,满足晏婴的一切条件,姿态放低到了极点,这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晏婴的强大,以元武皇帝的境界,和晏婴已经有过一次小小的交手,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出晏婴的境界。 现在的韩辰帝依靠“盗天丹”已经拥有八境之力,再加上晏婴这样的存在…元武皇帝简直胆大到了极点! 楚帝的脸上也是一片愕然。 他也根本未曾想到元武皇帝在遭遇韩辰帝这样一名对手之后,竟然还会再行挑战晏婴这样的大宗师。 “好气魄。” 他深吸了一口气,出声说道。 不管元武皇帝是疯狂,是过分骄傲,还是真正的成竹在胸,此时他敢于这样以一敌二,便是这世间其余人所根本无法拥有的气魄。 (冰火破坏神游戏在纵横已经开第二组服务器了,有兴趣的可以点开玩玩,反正纵横到处看得到的。有想要游戏里面的媒体礼包的可以加我微信uzui1979,当然对于欠更啊,更新缓慢啊的问题也可以加我微信抽打我...汇报一下,目前还在北京,要到下个月26号才能回无锡,所以这段时间里我还是只能不断更为主的更新,回到无锡之后才能开始爆哇。因为这本书实在是写不快,必须保证每一章的写作时间,快了就会出问题。逼得我太狠了我就只能跑出去寒冬裸奔啦...然后实在还不能满意,那就来北京小皮鞭抽我吧) 第四十五章 启天 “自始至终,从直接用大军强行收复阳山郡,到此时挑战我,他便是想时刻的占据主动。” “他不只是要战我和韩辰帝,而是要战整个天下。” “所以既是要结盟,你和燕、楚之间,便是要真正的结盟。” 晏婴站了起来,不见他的嘴唇有任何的动作,旁人也未听到有任何的声响,然而这样的三句话,却是清晰的穿入了齐帝的耳中。 齐帝此时的脸上全是郑重肃穆,闪耀着一层奇特的辉光。 他知道这不同于平时的告诫,而是晏婴最后的遗言。 晏婴站起,自然也意味着应战。 韩辰帝对着他颔致敬。 晏婴颔回礼。 元武皇帝笑了起来。 在他笑起来的同时,鹿山山巅突然沐浴在一种奇特的明亮之中。 吹拂的山风,飘荡的云雾没有任何的异样,然而却似乎有许多原本不会出现的光线,从极高的高空中落下,落在这鹿山。 所有人的目光都很沉重。 这是真正的第八境,启天。 天空好像被开启了另外一个世界,无数旁人感知不到的元气滚滚而落,整座鹿山沐浴在奇特的明亮之中,整座山好像要变成明亮而透明的宝石。 丁宁闭上了眼睛。 不是因为耀眼,而是因为此时感觉到的痛苦。 元武皇帝的修为进境比他想象的高出许多,这本是不可能生的事情,然而却偏偏生在他的眼前。 在任何修行宗门的教义里,修行最为关键的是摸清体内和周围天地间天地元气流通的轨迹,此时元武皇帝开始启天,所有鹿山山巅的修行者自然都开始全心感悟,以期自己能够领悟到一些至关重要的道理。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的识念和那些好像从另外一个天地落下的天地元气相拥时,他们只能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威压,一种似乎要碾压一切的威压。 即便是在场的七境强者,也无一例外。 在这样的威压之下,他们的识念都变得缓慢起来。 修行者的识念是调动一切的本源,识念变得缓慢,便一切都变得缓慢。 所有的修行者都不能从元武皇帝此时的出手感悟到任何对修行有关的东西,只是觉得这整个鹿山在元武皇帝识念调动的元气流动下,变成了一个独有的小天地。 一个属于元武皇帝的小天地。 想到要在属于对手的小天地里战斗,鹿山山巅绝大多数的修行者的面容不由得变得越来越为苍白,内心生出极大的惧意。 未战便足以令七境惧意大生,这便是八境和七境之间的巨大差别。 …… 八境启天不只是和天地沟通,开辟出新的天地元力流动的通道,获得更磅礴的天地元气,同时还是开辟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此时处于这样威压中心的韩辰帝和晏婴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感觉得清楚。 只是连荣辱和生死皆忘的韩辰帝自然不会感觉到任何的恐惧。 他反而笑了笑,盘膝坐了下来,右手并指为剑,一剑朝着元武皇帝刺出。 在坐下之时,他的身上就涌出无数的红色丹气。 这些红色丹气来源于盗天丹,炼制盗天丹的无数灵药原本也是惊人的天地元气的凝聚之物,这种倾尽一个王朝之力炼制而出的丹药,丹气分外的凝重强大,足以和此时启天的元气抗衡,将他和身外的这一方小天地隔绝开来。 所以他这一坐,就像是在一片池塘中砸下了一块红色的磐石,不管是否能够和外面的小天地抗衡,但先自己先行巍然不动。 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同样迸射出红色丹气,然而伴随着红色丹气喷涌出来的,还有一股炽烈到了极点的火热元气。 这是他在阴山之外苦修十年,吸纳于体内的地火。 这便是他的本命物。 丹气本身便是烈火千锤百炼之物,此刻以他的身体为引,红色丹气和这束地火奇异的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柄赤红色的长剑。 轰! 天地间有洪炉生成。 一股恐怖的热浪在他的身前爆,驱散了鹿山山巅周围所有的水气。 一剑出而天地洪炉生,在所有修行者的意识里,这是赵剑炉的独特标记,然而此时,韩辰帝的这一剑的杀意和炙热火气,却是比起当时和夜策冷一战的赵斩不知道强出了多少倍。 韩辰帝盘坐于地,两指夹着这柄丹火长剑,平静欢喜的刺向元武皇帝的胸口。 位于他身侧不远处的晏婴一动未动,身上的黑袍往外微微的鼓胀起来,吹拂出一阵阵的阴风。 他明明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但是在周围所有人的感知里,他却好像变成了透明的空气,消隐在笼罩整个鹿山山头的明亮光线里。 和韩辰帝的身化磐石不同,这名大齐王朝最强大的宗师却是好像将自己化为一丝飘忽不定的阴风,将自己藏匿在了元武皇帝的小天地里。 …… 韩辰帝的丹火长剑在空气里穿行。 剑尖和剑身两侧有肉眼可见,如流水般的线条不断掠过,这些便是元武皇帝的识念调动元气形成的原本无形的符线。 无数股看似微小但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元气在这些符线里生灭,化成一**足以直接震死四境之下修行者的冲击波,往四周扩散看来。 这恐怕是元武皇帝自登基后遭遇的最强一剑,且一旁还有晏婴这样的存在未出手,然而此刻,元武皇帝却是依旧背负着双手,只是微微仰望天。 轰隆! 天空中似有巨大的雷鸣。 声音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其实是很慢的东西,然而当巨大的声音响起,落下之时,韩辰帝这一剑却还未至元武皇帝的胸口。 震荡的音波穿过明亮的光丝,形成了一柄柄奇异的透明道剑,落向韩辰帝的身体。 “大道雷鸣音符剑” 丁宁闭着眼睛,在心中说出了元武皇帝这一剑的名称。 韩辰帝没有丝毫的犹豫,手中的丹火长剑往上抬起,斩出。 并非他的动作慢了,而是元武皇帝太快。 若是他不有所改变,在他的丹火长剑刺到元武皇帝之前,他的身体就会被这些音符剑斩成无数的碎片。 丹火剑变成一个真正朝天喷吐火焰的巨大丹炉。 一道道透明道剑冲入这个丹炉,迸出一声巨响。 响声悠扬洪亮。 整座鹿山震动。 鹿山之外的各个山头震动。 天地间多出很多难以言明的声音。 鹿山上所有树叶脱离了枝干,往外飘舞。 所有的透明道剑全部碎裂。 然而韩辰帝的身上一瞬间还是如同被无数碎裂的玻璃划过,他身上的皮袍上出现了无数裂口,出现了一条条的血迹。 晏婴静静的看着韩辰帝和元武皇帝。 直至此时,他的右手五指才微微弹动。 五条黑气如蜡烛的火焰般在他的指尖上燃起,迅的凝聚为五颗滚圆的黑珠。 这五颗黑珠之间有黑丝相连,就像一条奇特的手串。 五颗黑珠旋转着飞了起来,和那些明亮的光线摩擦着,出了异样暴戾和尖锐的声音,然而连接着这五颗黑珠的黑线,却似乎绝对的静止,这五颗黑珠的剧烈旋转似乎和它没有任何的关系。 嗤的一声裂响,然后骤然安静。 五颗黑珠消失在晏婴的手指下方,元武皇帝的身外,却是突然出现了五团剧烈旋转的黑光。 因为旋转的度出了寻常人感知的极限,所以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这五团黑光也是绝对滚圆的球体。 然而有些人却可以感知得出来,这五团黑光的内里,是五个姿势各不相同的黑色婴童。 这五个婴童身上都是喷涌出令人难以想象的阴风,自身剧烈的旋转着的同时,还围绕着元武皇帝飞旋。 “磨石剑诀!” 楚帝感知出了其中的意思,有些不能相信的出声。 元武皇帝身后不远处的黄真卫也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他可以肯定,这是真真正正的磨石剑意。 磨石剑诀是那人的独创之一,不可能外传,此时这晏婴明明用的是磨石剑意,只是却又略有不同,应该只是从昔日那人遗留下来的一些战斗痕迹,甚至是从被那人杀死的尸身身上参悟出了这样的剑意。 能够参悟出这样的剑意,靠的是天赋。 参悟别朝的绝学为己用,需要的却是虚心和心胸。 除了圣上之外,大秦还有谁能单独战胜这名宗师么? 黄真卫看着晏婴的身影,眼眸深处泛出一丝敬畏。 元武皇帝眉头微皱,似有些不喜。 他的头颅抬得更高了一些,就像是在黑夜里仰望天空中的星辰。 天空里出现了数条白色的流焰,比那些音符剑更快的坠落。r1o58 第四十六章 剑出 白色的流焰带着一种幽冷的气息降临鹿山山巅,被韩辰帝的丹火剑炙烤得快要燃烧起来的鹿山骤然变得清冷下来。 每个人都感觉很舒服。 然而同时每个人又觉得极不舒服。 舒服来自于身体自身表面的感知,不舒服却来自于内心深处。 谁都知道这是巴山剑场的星火慧尾剑,在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中,有许多强大的修行者便是死在如今的大秦皇后郑袖的星火慧尾剑之下。 这星火慧尾剑除了极为迅疾,本身星辰元气和寻常天地元气不同,修行者凭借寻常的天地元气之理难以阻挡之外,最为关键的因素还在于郑袖施展这星火慧尾剑可以隔着极远的距离,让战场上诸人根本难以现她的存在,现她施展此剑时的气息。 她随时可以在一名强大的修行者最为虚弱时动这样的一击。 所以她永远是战场上最为致命的阴险毒刺。 然而现在,修为已至八境的元武皇帝,却也领悟了这之前唯有郑袖才参悟出的巴山剑场绝学! 今后任何一朝和大秦王朝对决,两军交战的战场上,便会出现一根更为致命的阴险毒刺! 丁宁原本闭着双目,但在星火坠落,还未出现在鹿山山巅所有人视线之中时,他就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瞳里映上了幽白色的光焰,就像是结出了一层寒霜。 此时这鹿山和周围诸山之上,唯有他一个人真正清楚元武皇帝此时的心念。 星火慧尾剑虽然强大,然而用于破解磨石剑诀却并非是最好的手段。 九死蚕现,长陵所有权贵都在猜测那人遗留下了传人。 长陵、甚至其余各朝的许多修行者,其实都知道郑袖曾是那人的恋人,是大秦最为强大的一对伴侣。 在此时元武皇帝的心目中,他必定是在怀疑那人的传人也在鹿山周遭,也在看着这一战,他甚至会怀疑这磨石剑诀是那人的传人传给晏婴。 所以他用星火慧尾剑来对。 丁宁的眼瞳里倒映着幽白色光焰,就像结出寒霜,他的嘴角也是泛出一丝旁人无法看出的冷笑。 “你还真是无聊...用星火慧尾剑来对磨石剑,是想说明你和郑袖亲密无间,十分恩爱么?只可惜晏婴的磨石剑根本就是自悟,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心中冷笑着缓缓说道。 …… 数道幽白色星火准确割刺在围绕着元武皇帝飞旋的黑色光团之上。 元武皇帝身上的龙袍上莫名的多了数道裂口。 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上散出一股无比庞大的气息。 他的身体好像突然变大,变得无比的庞大。 这五颗飞旋的黑色光团在星火慧尾剑的一击之下,原本已经无法阻止他身体里的真元析出,此时元武皇帝的身体如变得无比庞大,这五颗黑色光团越加无法抗衡。 在所有人的感知里,这五颗黑色光团不再像是五团磨盘,而是变成了五颗小得可怜的细小佩珠。 晏婴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当元武皇帝彻底破去晏婴的磨石剑意之时,韩辰帝终于一步跨出。 随着他这一步跨出,他身前的地面和空气便彻底的燃烧了起来,变成了一片赤红色的火焰世界。 他的丹火剑缠绕着许多平时看不见的浮现和奇异跳跃的小火花,透过火幕,出现在元武皇帝的面门之前。 元武皇帝很清楚,这一剑恐怕是整个天下除了他之外最强的力量。 他的眉头挑起,伸出左掌,挡向这一剑。 同时,他的右手并指为剑,往前方火幕刺出一道明黄色玉质般剑光。 他以手挡剑,脸上平静冷酷得没有丝毫其余的情绪,以至于充满了一种妖异的味道。 喀的一声震响。 一股本命物独有的气息从元武皇帝的掌心涌出。 他的掌心被刺出了一道小小的裂口,有数滴鲜血飞洒出来。 赤红色的丹火剑气顺着这一个伤口汹涌的涌入他的体内。 许多可以第一时间感知到这个画面的人眼睛亮了起来,然而让这些人的呼吸顷刻停顿的是,元武皇帝此刻的身体,完全就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巨大容器。 滚滚的丹火剑气冲入元武皇帝的经络,元武皇帝只是面容微红,但这些丹火剑气却没入他的身体深处,不知去向了何处。 他的身体稳定到极点,真元输出也稳定到极点。 他身前的火幕被他右手刺出的一道剑光逼得完全倒卷而出,明黄色玉质般的剑光就在此时,准确无误的刺入韩辰帝的胸口,从韩辰帝的后背刺出。 韩辰帝一声闷哼,往后倒掠退出。 许多人的面容瞬间灰白,尤其是许多大楚王朝的修行者。 谁能经受得住元武皇帝的一剑透身? 在他们看来,韩辰帝会在下一个呼吸间死去。 啪的一声,韩辰帝的双脚落地,坚硬的山巅石地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痕,就像是一张新结的蛛网。 然而令所有人震惊的是,韩辰帝却并未死去,而且他身上的气息没有多少减弱。 他胸口和背后的剑伤中没有鲜血涌出,唯有滚滚的红色丹气如喷泉般冲出。 剑伤并没有因为丹气的喷涌而扩大,反而在收缩。 元武皇帝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他手掌心那一道伤口也在缩小,然而不如韩辰帝伤口的恢复快。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威严深重如海的眼睛里出现了更多的冷意。 “盗天丹果然是天下至强的灵丹。” 他再度抬起头来,看着韩辰帝说道。 所有鹿山山巅的修行者此刻都已反应过来韩辰帝未死是因为盗天丹的药力太过惊人,药力修补韩辰帝身体的度过了他生机消逝的度。 此时的韩辰帝,恐怕是有史以来身体恢复能力最为恐怖的存在。 然而元武皇帝掌心那一道伤口的缩小,却让他们更为震惊。 八境的身体…八境的身体本身,原来也拥有如此可怕的恢复能力! 在元武皇帝说话之时,他的身体却不是一成不变的停留原地不动,而是在奇异的晃动。 每一个晃动之间,他的身体周围就有一片黑光和一片明亮的光焰闪动。 就像是一条黑色的影子和一条明亮的身影在追逐,但是双方却都无法真正的触碰到对方。 当元武皇帝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已经赢得足够的时间。 便在他一抬头之时,一道来自天穹的磅礴力量,骤然落在了鹿山之巅。 一片光明,黑暗无所遁形。 晏婴的身影在光明里清晰的显现出来。 一道对于场上任何人而言无敌的气息,从天穹之上镇落,落到他的身上。 晏婴的身体不停作响,身体肤中似被无法抗衡的恐怖力量挤压得沁出无数缕黑色的烟气,好像整个人就要彻底燃烧起来。 齐帝握紧了双拳,忍不住站了起来。 但在此时,晏婴朝着他摇了摇头。 齐帝的呼吸停顿,他想起了晏婴一开始对他说的话。 晏婴让他好好的看戏,让他安静的,什么都不要做的看戏。 他垂下眼睑,坐下。 元武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 晏婴身上沁出的黑色烟气越来越多,然而却并未崩散,在极短的时间里,却是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黑罐,将他遮掩其中。 一个看上去就像寻常的黑土罐一样的罐子。 元武皇帝左手微张。 无股庞大的气息在空中交错而过,变成了一张巨符。 又一股来自天穹之上的无敌气息落在黑罐之上。 黑罐的表面越来越亮,出现了明亮的火焰,这次是真正的燃烧了起来。 然而黑罐却并未因为烧毁或者融化。 在这样的火焰煅烧下,黑土般没有光泽的罐体表面却是散出陶质般的光泽,甚至还出现了骨质般的光泽。 燕帝和数名大燕王朝的重臣心中也泛出难言的滋味。 便是这样的一个黑罐,昔日便逼退了大燕王朝的重军。 元武皇帝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惊异的神色。 这是连他都未曾见过,也有些无法理解的手段。 “阴极阳生,阴阳转化之道,生死轮回之意。” 然而他毕竟是此时世上最强的修行者,只是刹那时光,他便有所感应。 “接我一剑。” 他出声,然后伸出右手。 这是从战斗至今,他第一次真正出剑。 出自己的剑。 “你果然已经修成了。” 也就在此时,丁宁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无比冰冷的轻声说道。r1o58 第四十七章 悲声 元武皇帝早些年修的是破凰剑经。 “凰”是传说中的王者瑞兽,同时在传说里也拥有近乎永远不死的生命力。 破凰剑经名字里的“破凰”二字,意思便是连“凰”都可以一剑杀死,由此可以想象这样的剑经拥有什么样的破坏力的杀意。 这种剑经的剑势也是分外的堂堂正正,现在大秦王朝很多剑师都是走纯正光明之道,很大程度也是对于大秦这位有史以来最强的帝王的崇拜。 只是元武皇帝在登基之后不久便闭关修行,这十余年间没有人真正的见过他出剑,所以在他突破八境之后,主修的是否还是破凰剑经,已经没有人知晓。 …… 一柄明黄色的如玉长剑出现在元武皇帝的手里。 然后他异常简单的平直一剑朝着将晏婴笼罩于内的黑罐刺去。 这一剑看似十分的普通,鹿山山巅大多数修行者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强烈的天地元气波动,然而场间修为最高的数人,身体却都齐齐的一震,心中震动不堪。 韩辰帝知道晏婴也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一声轻咳之中,他的双脚离开地面,整个人连着手中的丹火剑飞起,朝着元武皇帝刺去。 他的身前莫名的传出一些轻响。 就像是有人在极高的台阶上投出了一颗石子,在台阶上连续不断的滚落。 他手中挟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的丹火剑,在他自己身前数尺处便骤然静止。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道光亮的屏障,阻止了他的前行。 一道丹火出现在空气里。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丹火出现在他前方的空气里,就像是一道墙上,开出了无数朵红色的花朵。 鹿山山巅上的很多人感觉到了空气里密集的湍动,他们知道,在眼睛无法分辨的这一刹那,韩辰帝不是刺出了一剑,而是刺出了无数剑。 也唯有盗天丹支撑的身体,才可以让他的经络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承受得住如此高的爆。 然而韩辰帝依旧没有能够阻止得住元武皇帝的这一剑。 出现在他前方的这一道光亮的屏障,便是元武皇帝刺出的这一剑的剑光。 “这到底是什么剑决?” 一片片惊呼声在此时才响起。 直到此时,很多人才彻底看清,元武皇帝明黄色的长剑里有无数缕不同的元气在流动。 那道他剑光形成的光亮屏障里也有无数缕明暗不同的光亮在闪动。 这些强弱不一的元气和光亮,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来自于完全不同的修行者,甚至不是修行者。 然而这些元气和光亮,却是全部交融在一起,变成了这一剑最终的剑势。 元武皇帝手中明黄色长剑都甚至没有丝毫减缓,笔直的剑尖刺在笼罩晏婴的黑罐上。 “丹火剑并不是真正的剑。” 在手中剑刺中黑罐的同时,元武皇帝有些同情般看着韩辰帝,出声说道:“剑本身便是锋锐物,其它物品虽然强大,但却没有剑本身的穿刺力。剑在古时便为万千兵器之,岂是其它所能及?”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黑罐上出了碎裂声。 他手中的明黄色长剑刺破了黑罐。 黑罐碎裂,显现出了晏婴的身影。 明黄色长剑继续前行,刺入了晏婴的身体。 除了齐帝之外,几乎所有大齐王朝的修行者也是第一次见到晏婴,然而所有人都很清楚晏婴对于大齐王朝意味着什么。 这一剑刺入晏婴身体的瞬间,所有在场的齐人心中都是一片悲声。 世上不可能有第二颗盗天丹。 所以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能够承受元武皇帝一剑的人。 更何况元武皇帝此时的一剑比起之前刺韩辰帝的一剑还要强大得多。 晏婴的身体往后飞出。 明黄色长剑和他的身体脱离,出无数嘈杂难听的声音。 不知这声音是明黄色长剑内无数股强弱不一的元气出,还是剑身和晏婴的身体摩擦而出。 这一剑笔直的穿过了晏婴的心脉,在晏婴的心脉处留下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前后通透的孔洞。 这样的伤势无人能活。 所有齐人心中悲声更浓。 然而晏婴的面容却依旧平静,他却依旧未死。 …… 所有人的呼吸骤然停顿,并非因为不可置信和紧张,而是整座鹿山山巅的空气变得分外|阴寒。 因为太过阴寒,所以给人的感觉甚至都像是古墓最深处棺木中阴沉的尸水,让人根本不敢接触,更不用说呼吸进身体。 元武皇帝的眼睛里再次出现震惊之意。 盗天丹现世,按理今日里带给他震惊的应该是韩辰帝,但事实上,从出手到现在,真正让他的心境产生波动的,都是这名大齐的宗师的手段。 浓重到了极点的阴寒气息来源于晏婴的身体。 他心脉处那个碗口大小的剑孔里没有任何的鲜血流出,血肉骨骼也不再像是血肉骨骼,反射着幽冷的光芒。 心脉都在一剑下完全消失,他的身体里自然不可能再有心跳,也不可能有气血流动。 同时,晏婴也没有呼吸。 他的身体散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寒气息,他就像是变成了传说中的…不死僵尸。 身为八境修行者的元武皇帝自然很清楚那种人真正死去,意念消散之后变成所谓的僵尸是荒谬的无稽之谈。 在收剑于身前的同时,他的眉头缓缓的皱起,声音微冷道:“想不到山阴宗有如此的手段,想不到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要活。” 晏婴的声音响起,山巅有更浓厚的阴风刮过:“我现在还活着。” 楚帝肃容,缓缓微躬身朝着晏婴行了一礼。 对于一名帝王而言,这样的行礼已是极重,更何况他还不是大齐王朝的帝王,而是别朝的帝王。 元武皇帝和晏婴的对话也是玄奥难懂,鹿山山巅大多数人都难解其意,但有些人却还是读懂了这里面的意思。 晏婴此时严格意义而言自然不是活物,体内阴气代替气血流转,整个身体变成了纯粹的容器,而能够令阴气代替气血流转,能够催动真元,靠的自然是异常坚定,越了生死恐惧的识念。 但神魂失去身体的滋养,这意念就像是修行者存于飞剑中的一抹念力一样,唯有消耗,得不到补充,再强大的意念也终究会慢慢消散。 晏婴自然知道自己并非是元武皇帝的对手,但他依旧对元武皇帝展露了敌意。 从他对元武皇帝展露敌意的那一瞬开始,他便已然决定动用这样的手段。 无论这一战是胜是败,他都注定会死去。 然而他的意志,却足以支撑到他和元武皇帝的这一战分出胜负。 韩辰帝因为盗天丹的关系难以被杀死。 再加上他,此时元武皇帝的两个对手,全部都像是被赋予了许多生命的不死之物。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了过来。 所有反应过来的大齐王朝修行者的心中依旧响起悲声,但此时的悲声,却皆是悲壮之声。 从大秦王朝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开始,元武皇帝就一直极难被杀死。 因为他的身侧,始终都有世上最强的一批修行者。 然而那些出身于巴山剑场的逆天强者已经纷纷逝去。 韩辰帝再加上晏婴此变,这是前所未有的,最有可能杀死元武皇帝的机会。 …… 晏婴的手臂抬起,挥掌朝着元武皇帝拍击。 他体内积蓄的阴气,尽数从他的指掌间迸开来。 这样的阴气爆,在平时足以让他直接死去,但他现在却已经不需要考虑自己身体的事情。 元武皇帝挥剑。 明黄色长剑和晏婴的手掌相交。 无数道气息从剑身和指掌间暴散而出,朝着四周射去,空气被一束束冻结,变成了灰黑色的冰柱,坠落在地,又变成了一条条的黑烟往上燃起,随即化为阵阵恐怖的阴风。 难以想象的剑气刺入晏婴的掌心。 他的手指瞬间断落两根,浑身出裂响,身体里到处都在炸裂。 然而他的眼神却更为冷凝。 在他的一眼之间,他的两根断指并未坠地,反而如飞剑般骤然加,刺向元武皇帝的双目。 这一次,说不出的玉石俱焚,说不出的悲壮。r1o58 第四十八章 诅咒 韩辰帝于此时一声轻叱,丹火剑变成一道极为柔软的红炼,落在元武皇帝手持的明黄色长剑上。 明黄色长剑微沉。 晏婴的断指距离元武皇帝的双目唯有十余尺的距离,此时元武皇帝无论如何来不及挥剑斩去这两根断指,然而他只是脸色微凝,他的眼瞳明亮起来,变成了和他手中长剑一样的明黄色。 “噗!”“噗!” 两截如飞剑般的断指刺中他的双目,响起两声沉闷的异响。 所有人震撼无言。 元武皇帝明黄色的双眸泛起一层微小的涟漪,两截断指上蕴含的元气和力量透入了他的双眸,然而却瞬间不知去向。 两截失去所有力量的断指却是在他威严的双眸之前瞬间化为飞灰,接着被两人之间存在着的狂风卷拂得无影无踪。 这种感觉,就像是这两截断指上的所有力量被元武皇帝的双眸瞬间吞噬。 “宇天金身。” 楚帝吐出四字,他终于确定了元武皇帝主修的是什么样的真元决法。此时元武皇帝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刺眼的光华,然而落在楚帝的眼睛里,却好像分外的刺眼,使得他有些痛苦般的眼睛微闭。 同样有些痛苦闭目的还有齐帝。 元武皇帝登基之后便开始闭关,对于他修为的一切隐秘,甚至是否真正的突破了八境,世间的修行者都在做着各种猜测,都想尽可能的知道元武皇帝的一些有关修为方面的秘密,然而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秘密揭晓,在场的诸朝修行者却是越来越不能承受。 昔日长陵一批最强的修行者的绝学大多来自巴山剑场,但“宇天金身”却并非出自巴山剑场,而是长陵实力最强的旧门阀之一的宇化门阀的最强秘典。 传说中“宇天金身”在修炼到七境之后不仅可以让自身容纳惊人的真元,更是可以容纳来自敌人的强大元气和力量,只是宇化门阀自创出这门修炼功法的那名先祖之后,却也再无一人能够成功的将“宇天金身”修炼到七境之上。 未曾想宇化门阀在经历变法,被灭许多年之后,这门秘法却是反而让灭了宇化门阀的元武皇帝修炼成了。 宇化门阀的人或许知晓这门秘法的奥秘,然而宇化门阀早已被灭,当年一个人都没有能够逃出,现在世间的修行者,只有通过元武皇帝在这战中的表现,再来揣测这门功法到底会让一名修行这门功法的八境修行者变成什么样的逆天之物。 “轰”的一声爆响。 微沉的明黄色长剑上如有一个惊天大浪涌起。 缠绕其身的丹火火炼如被撑散了骨架的巨蟒一样,无力的往外散开。 韩辰帝的腹部嗤嗤的射出数十条片状的气浪。 他的腹部血肉上裂开数十条伤口,整个气海都似乎要彻底炸裂,只是因为盗天丹的惊人功效,他才没有立时死去。 迸射的丹火中所蕴的力量都比寻常七境的一剑要强,有一条甚至落到了晏婴的身上,在他的背上也扫出了一道深痕。 然而看着随着修为和所修功法的展露而显得越来越无敌,越来越强大的元武皇帝,他的心境却依旧平冷和坚定到了极点。 胜负不在此处。 他和韩辰帝不需要直接杀死元武皇帝,只需要尽可能的消耗掉元武皇帝的力量,给元武皇帝带来足够多的伤害。 他的脸上涌出浓密的黑烟,就好像有一张黑色婴儿的面具要在他的脸上生成。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修行者。” 就在这时,震开了韩辰帝丹火剑的元武皇帝却并未马上出剑反击,而是往前方划了一剑。 明黄色的剑光在他身前的石地上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剑痕,但是这道剑痕却变成了带着某种神秘力量的标记,天穹之上无数道明亮的光线皆落于这道剑痕之中,形成了一道明亮的光幕,将他和韩辰帝、晏婴暂时阻隔开来。 然后他双眉微挑,有些不解的看着晏婴接着出声说道:“明明七境却能和八境战,像你这样的修行者,在过去找不出几个,在将来也绝对没有多少。只是寡人不明白,寡人和大齐的修行者之间应该没有多少恩怨,你为什么会对寡人如此不喜。” 能令人舍弃生死的不喜自然是分外强烈的情绪,元武皇帝不认为像晏婴这样的人会为了大齐王朝在鹿山会盟中取得一点利益而决意战死。 “像你这样的人就算要死,也只会因为你自己的爱憎去死,绝对不会因为一时间的一座城池,几百里平川而死。”所以元武皇帝看着晏婴又补充说了一句,“你总该告诉寡人到底为什么?” 站在最高处的修行者已是非人的存在,从某些方面而言,他们都有着极大的怪癖,这种事情对于很多人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却很有意义。 听到元武皇帝这样的问话,晏婴的眼瞳深处露出些嘲讽的意味。 “你问我这样的问题?我听闻你很不喜欢姓王的人,在长陵几乎所有姓王的人都不会得到重用,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此言一出,元武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一时间整座鹿山上的空气都往外排去,似要形成真空。 “还不是因为王惊梦,还不是因为你惧怕那人?” 晏婴看着沉默不语的元武皇帝,却是毫不留情,毫不迟疑的说了下去,“可笑你因为惧怕他,将所有有关他的史书全部抹去,可笑长陵的人被你杀得怕了,不敢提起这个名字,但还不是用‘那个人’才称呼他?甚至‘那个人’都放佛成了他独有的代名词。” 晏婴的声音在山巅回响,高空里也开始响起无数雷鸣,好像有数量惊人的巨|物在天穹中穿行,随时就将暴怒的冲落。 “其实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很清楚,大秦王朝之所以有此时之风光,大多都是因为他和跟随着他的那些巴山剑场的人。你和郑袖,只不过是窃取了他功劳的可耻盗贼而已。” 晏婴眼中的冷嘲意味越来越浓,他无比厌憎的接着说道:“你自己也应该明白,他始终是长陵最强的修行者,那时候你不如他,若是他能够活到现在,你现在也依旧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所以对于我这样的外朝修行者而言,当然是他才是头号敌人。” “在你登基前三年的世间,外朝的宗师,哪个不将他看成头号的敌人?” “他便是我这一生追赶的目标,战胜这样的敌人,可以说是我在过往很多年里修行的唯一目标。” “然而他却死于无耻的背叛和阴谋,最为可恨的是,我觉我不怎么看得起你和郑袖。” “突然之间没有了对手,很多年的修行突然没有了意义,最为关键的是在我前面的你不怎么让我看得起,这样顶替着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敌人连让我产生敬意的感觉都没有…这便是无聊和可怕的事情。” 晏婴看着元武皇帝不断述说着。 他的理由对于许多人而言不能接受,甚至显得有些荒谬,但是谁都可以听得出他的语气严肃而郑重,谁都可以听出这的确是他的心声。 “在他死之前我对他唯有敌意,但在他死之后我却现他的身上有越来越多值得敬重的地方。喜欢一个人可能需要很多的理由,我对他自然谈不上很喜欢,但是讨厌一个人却真的不需要很多理由。” 晏婴看着元武皇帝越来越没有感情的双目,认真的说道:“所以在你登基时开始,我就决定要杀死你。” 因为一开始是元武皇帝自己问的问题,所以他一直等待着,听着晏婴讲完了这些话。 然后他才面无表情的说道:“唯有偏执者才可在一条道路上走至最远,可不管你给寡人带来多少惊讶,你终究还是个蠢物,像你这样极有希望突破八境的人却为了一时的喜恶而轻易选择生死,连审时度势都不懂,蠢不可耐。” “世间有谁不是蠢物?任何的一切挣扎,到最后还不是尽归黄土?”晏婴笑了起来,“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此时快意,连快意都不懂的人,得了天下都不愉快。” 元武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强大气势说道:“得到了天下,寡人便愉快。” 晏婴看了他一眼,说道:“恐怕等到得到天下的时候,人都快要死了,到死都不快意。” 他的眼神很恶毒,语气也很恶毒。 所以这句话在此时听起来就像是一句诅咒。r1o58 第四十九章 一剑平山 元武皇帝不再说话,他的双唇抿紧,就像两片薄薄的剑锋。 然而晏婴却并未就此停止,他看着元武皇帝接着说道:“但你终究是人而不是神,‘宇天金身’虽然绝妙,但是也必须遵循天地元气的规则,看似若无其事的承受,终究也只是在体内开辟出一个窍位,容纳对手的杀意和力量。这杀意和力量存于你体内窍位之中,又不会无端的消失,终究有一天会爆出来。” 鹿山山巅变得更加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极为复杂。 这些话有关元武皇帝的修为隐秘,而且是晏婴这样的宗师亲口所述,语气如此确定,便绝对不会有偏差。 元武皇帝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也如同两片薄薄的剑锋。 韩辰帝和晏婴在他的眼里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然而他却无法无休止的和这两人纠缠下去。 “该结束了。” 他在心中缓缓的说了这一句,然后再次抬起手中明黄色的长剑。 对于强大的剑师而言,剑意便是心声最好的表露。 在他抬剑的同时,所有在场的人便都明白彻底分出胜负的时刻已然到来。 无数束明亮的光线从视线所不能及的天穹中坠落,以出所有修行者识念极限的度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身体,元武皇帝的身体彻底消隐在明亮的光束里,然而所有人却都又可以感知出来,好像元武皇帝的身体在不断的膨胀,不断的变大高大。 元武皇帝的身体,在所有人的感知里,就好像高大到了天穹之上,和天并高。 韩辰帝明白最后的时刻来临,他没有丝毫畏惧,脸上反而有种解脱的欢愉。 他深吸了一口气,借助着元武皇帝此时流散出来的元气的压力,将所有的丹气朝着体内深处汇聚。 他的身体反而好像干瘪一般缩小起来,身体表面的红光也不断的消散。 气息内敛,他的身体反而往前飘了起来,朝着前方的元武皇帝飘了过去。 此时元武皇帝身周的光华里都散着一股鬼神辟易地霸道气息,一道平直刺出明亮光幕的剑尖上所带的威力已经隐隐出了此时所有修行者所能理解的范畴,在他们的感知里已经向着虚无缥缈的某种天道靠近。 这一剑完全就像是天道之势,不是人力所能阻挡,光是面对都已经十分困难,然而韩辰帝却是眼睛里闪现出妖异的光芒,整个身体直接朝着这截剑尖撞了上去。 隔着光幕,元武皇帝望了韩辰帝一眼。 他如剑的双眉皱了起来。 他感觉出了韩辰帝想要做什么,但此时是他最强大的时刻,这样如虚无缥缈,众生推动的一剑之势,却是连他自己都不可能有力量使之改变。 他手中带着不像是人间力量的明黄色长剑尽情的往前挥洒而去。 距离剑尖数丈,韩辰帝的身体表面就已经出现了数百条的裂口。 明黄色长剑前方的空气里,都好像充满了无数透明的剑片,无声的飞舞着。 韩辰帝身上的这些伤口中,却是没有任何的丹气涌出。 在这一刹那,他只是转头,对着身后的晏婴颔微笑致礼。 他的身体就在这一刹那被切割成无数片飞散,一个王朝的最后帝王,只是在这数分之一息的时间里,便彻底消失在这世上。 然而有一团分外炙烈的赤红丹光,却是就此撞上明黄色的剑尖,然后猛烈爆炸起来。 轰的一声爆响。 天地一震。 所有人都觉得好像有一座山压了过来。 距离这战处最近的数名修行者直接一口鲜血喷涌了出来。 赤红色的丹火往外汹涌的翻滚着,完全就像是一颗陨星爆炸开来,刺目的火光让很多人都双目不住的泪流,但是所有人都强行睁着双目,不想错过此时任何一个画面。 元武皇帝也只觉得有一座巨峰朝着自己压了过来,手中明黄色长剑的光明微黯。 然而在韩辰帝迎剑而来之时,他就感觉到了对方要将盗天丹的所有力量再这一击中彻底的迸开来,所以他的心境依旧绝对的平静,他体内气息微震,手中长剑反而以更霸道的气势往前斩了出去 分外霸烈的丹火被平滑的切开,就像两个固体半球一样,从他两侧分开,然后变成无数条溅射的火龙。 也就在此时,晏婴左手拇指微曲,在空中一挑。 狂暴的空气里,骤然出现了一条无比阴冷的黑色剑光。 这道黑色剑光就像一条不知从何处飞至的断裂琴弦,剑意无迹可循,且不知从何处飞绕而至,准确无误的切向元武皇帝的双目。 在先前面对他的断肢一刺时,元武皇帝根本未曾闪避,然而此时元武皇帝却是骤然闭目,微微垂。 哧的一声轻响自他的左眉角响起。 黑色剑光和他的左眉角接触的瞬间,他的身体依旧像是变成了一个无比空旷的天地,要将这一道黑色剑光的力量尽数接纳进去,然而所有人都可以清晰的看到,一缕鲜血洒出,他的左眉多了一道伤口。 他的左眉断。 “心有灵犀,无迹可寻...” 楚帝和在场的一些老人看出了晏婴这一道剑意依旧来自那人,昔日晏婴这位宗师以那人为修行的唯一目标,在那人的手段参悟上,也不知道下了多少的苦功。 在此时,根本不知晏婴是想故意激怒还是觉得这本身便是最佳的对敌手段才用处这样的剑势,极短的时间根本不容在场的任何人思考。 一朵黑兰在晏婴的手中绽放。 这朵黑兰上如有生命一般,对着元武皇帝眉上洒出的鲜血散出无比贪婪的气息,但是在下一瞬间,这朵黑兰却是自己消失,变成了数道黑气,沁入那些鲜血,沁入元武皇帝周身的明亮光华。 所有人都感知不出来晏婴此时施展了什么样的手段。 许多人都用无比期待的目光看着元武皇帝,希望看到元武皇帝倒地,或者退却。 然而元武皇帝只是身形微震。 他手中的明黄色长剑,还是斩了出来。 剑势彻底淋漓洒尽。 他和晏婴之间的空气剧烈的扭曲着,终于咔嚓一声裂响,一切的一切被全部切了开来。 晏婴的身体动作彻底的停顿。 他微微皱眉,平静的垂。 元武皇帝已然收剑。 天穹里坠落的无数明亮的光线开始消隐。 他在所有人感知里无比高大,高大得和天并高般的身躯在急剧的缩小。 晏婴的身体前方没有任何的异常。 但在他垂之时,他的背后出现了一条明亮的光线。 噗噗噗噗.... 无数黑沉的阴气沿着这条明亮的光线飞射出来。 就像是一片黑水在透明光滑的水晶镜面上流淌。 黑沉的阴气里蕴含着如山般的力量。 然而所有人感觉到天地间还有一股更为强大和恐怖的力量在飞行。 那是一道剑光。 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元武皇帝正对着的,鹿山对面的那座山峰。 终于有人明白,一道剑光斩过晏婴的身体,将晏婴身体里的所有力量全部逼出。 而现在,这道平直的剑光正在落向对面的那座山头。 对面那山陡然一震。 一圈尘浪在接近山巅的位置迸射出来。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喀喀喀喀无数碎裂的声音在那座山体上响起。 无数碎裂的声音汇聚成了恐怖的轰鸣。 所有人震撼难言。 沿着一圈尘浪,那山体分开两截,上方不知重达多少万斤的山头,朝着后方滑落,和下方的山体冲撞,出所有人一生都未曾听到过的宏大声响。 被切开的山体平滑如镜。 那山原本比鹿山还高出一截,然而现在高出鹿山的部分被这一剑尽数切去,山巅比任何的地面都要平滑。 巨大的尘浪涌起。 缺少了山体的阻挡,有狂风从那山后方涌来。 透过被吹拂得越来越稀薄的烟尘,视线再无阻拦。 那山的后方是一片平坦的河谷。 通过那片河谷,可以攻向楚地,或者行向燕地,行向齐地。 元武皇帝手中的明黄色长剑消失。 他看着垂的晏婴,看着震撼难言的所有人,看着那座被他一剑削平的山,说道:“寡人要那座山。”r1o58 第五十章 刺帝 “寡人要那座山...寡人要那座山...” 元武皇帝的声音此时很平和,然而随着卷拂过鹿山的狂风在众山之间回荡,却是好像在每个人的神魂之间震响。 那山相对于秦地而言在鹿山之后。 他要那山,便自然是将鹿山这诸峰也收入囊中。 鹿山在巫山之侧,和巫山平行,为诸朝交界之地,若是此处归了大秦王朝,便相当于将大秦王朝的这一侧边境往外拓了百里,就连巫山一带都会落入大秦王朝的掌控之中。 尤其此处本身就是要冲之地,诸山若是驻军经营,进可攻、退可守,就如随时可以刺入诸朝疆域的匕。 然而此时鹿山山巅在场的所有人还都未来得及去思索元武皇帝的野心和若是此处归了秦地之后的深远意义,所有人此刻还在看着那座被削平的山,细思着他展现出来的境界。 有时一个人的修为和力量并不能决定太多的事情,然而若是一个人的修为和力量强大到某种程度,如当年的幽帝一般,那所有的谋略就会变得没有意义。 元武皇帝和当年的幽帝还有多远的距离? 需要多少名七境才能杀死他? 这是鹿山周遭许多人都先在思考的问题。 此时的丁宁也在思索着这样的问题,他面色有些苍白的看着那座被一剑削平的山。 他的修为和鹿山周遭绝大多数修行者相距太远,一些元气波动并不剧烈的交锋他难以感知得到,但元武皇帝最后的这一剑却是迸到了极致,让他感知得一清二楚。 元武皇帝的修为境界,此时在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秘密。 元武皇帝的修为,比他预想的足足强了一个小境。 原来他已经不只是刚入八境,而是已至八境中阶! 八境中阶,已经是举世无敌的修为。 “你的修为和那一剑的力量,并非完全来源于你的自身,既然你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修成了这样的剑,将来我便并非没有击败你的可能。”然而看着那一座被一剑削平的山,丁宁的心中此时却是响起这样的声音。 天穹里再也没有明亮的光线洒落,元武皇帝身上龙袍上的蟠龙眼眸也显得黯淡下来。 天色也随即黯淡,被恐怖的天地元气尽情揉捏的云层变成了灰黑色,然后落下许多滴雨水。 一片悲声响了起来。 这些悲伤的声音来自于大齐王朝的席位之间。 韩辰帝虽然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但他原本不属于大楚王朝,所有大楚王朝的人在此之前和他没有多少的感情,晏婴却不同,他平时不出世,但事实便是大齐王朝的第一宗师,深受知晓他事迹的大齐修行者的敬仰。 尤其此时体内所有的力量被元武皇帝一剑带走,他的身体实则也已经被切成两段,身体连一动都不可能动,然而意识却还未消散...这种境地,便让大齐王朝的所有人更悲。 齐帝面色雪白。 他看着晏婴的身影,想到晏婴在来时路上的交待,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声令人将晏婴的身体好生保存,以便接下来运送回大齐。 然而就在此时,一缕淡淡的黑烟从晏婴的身上飘出。 鹿山之巅所有人的呼吸骤顿。 虽然都不明晏婴的秘术,但是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得出来,这缕黑烟从晏婴的身上飘出之后,晏婴的身体便连最后一丝人间的气息都没有,如同彻底变成了两截冷硬的死木。 这是晏婴的最后一抹识念凝聚得阴气么? 是这位大齐宗师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笔,他到底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这一缕淡淡的黑烟,生怕错过任何的细节。 而这一缕黑烟却是凝聚不散,迎着狂风,飘向远处那被一剑削平的山头。 在未至那座山头时,这缕黑烟凝聚成了一个小小黑色婴童的模样。 一缕更为细小的烟流从这小小黑色婴童的下体流出。 远远看去,就是一个黑色婴童在对着被一剑削平的山头撒尿。 所有人愣住。 数息的时光,大齐王朝所有人的悲声止住,而几乎所有大秦王朝的人都是面带怒容。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了晏婴的意思。 你再强又有何用? 我依旧无惧,依旧不屑。 元武皇帝的眼中也浮现出一丝怒意,但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眸便又变得绝对冷静和不带任何的情绪。 那个黑色婴童,已然在风中消散。 李裁天亡。 韩辰帝亡。 晏婴亡。 世间连陨三大宗师。 这三名在境界上对他有威胁的人,全部死了。 “若想再有九年平静,便答应寡人的要求。” 元武皇帝冷漠的转头,先看着楚帝,说道。 此时大秦有十数万精锐军队在阳山郡,随时可以攻入楚地,夺取大楚的都城,所以他第一个问楚帝。 楚帝面上的皱纹再多数道,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根本没有多少怒意的抬眼看着元武皇帝,道:“以此地换九年无犯,这要求并不过分。” 骊陵君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楚帝,他觉得楚帝至少会再看看大燕和大齐的意思,他也根本没有想到楚帝竟然会直接应允下来。 他在长陵日久,十分清楚悍勇的秦人在阳山郡被割之后是何等的自觉羞辱,对于土地是何等的看重。对于秦人而言,这种地方是割给他们容易,想要再从他们手中拿回来,就根本没有那么简单了。 燕帝眼睛微眯,望向一侧的齐帝。 齐帝沉默片刻,却道:“我没有什么意见,你们决定便是。” 燕帝略一低眉,道:“既然如此,那便再九年为期,那山再会。” 这便算定了? 除了这四位帝王之外,鹿山上所有人的身体几乎都是齐齐一震。 他们都明白燕帝的意思,再结九年互不相犯的盟约,九年之后再开盟会,但再开盟会的地点已经不是这座鹿山,而是那座被一剑削平的山头。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三位帝王都会应允得这么干脆,意见出奇的一致。 这盟会会结束得如此简单? 这样的盟约一定,大秦不仅重收阳山郡,还将巫山一带全部收入囊中,开辟出了一个随时可以对三朝施兵的要塞,凭空将边境向三朝境内压了百里。 而巫山这一带之险,又相当于给大秦王朝凭空筑出了一道险峻的巨大城墙。 大秦王朝在这次史无前例的盟会上取得的好处,恐怕是百万秦人剑师的生命都未必能够换得。 然而此时听到对手一一应允,元武皇帝的脸上却是没有任何的喜悦之情,他的嘴角反而泛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神色,在心中缓声道:“终究只是一堆俗物。” 盟约自古以来的力量就来自于名声和信义,而并非是武力。 缔结盟约的各方即便有一方的武力群,轻易撕毁盟约的话,也往往会导致许多不可预测的后果。名声和信义这种东西在平时看起来虚无缥缈,但有时候对于一场大战而言却是能够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仅以一些小部落中的征战为例,同仇敌忾的部落便往往能够赢得胜利。 而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不顾名声和信义的结果,便有可能会给自己招至许多想象不到的对手。 元武皇帝自然十分清楚这点,他在心中说那句话自然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无视盟约,而是在嘲讽此时面前这三位帝王的虚伪行径。 以一种奇怪韵律飘落的雨丝下,盟约已定的三位帝王开始离席,自有一应礼官负责下面繁杂而带给人庄严感的程序。 元武皇帝凝立不动,他微讽的目光扫过鹿山各处,燕、楚、齐三朝的军队和修行者此时却是依旧未动。 以雄谋大略和一人之绝世修为便逼三朝订立这样的盟约,此时的元武皇帝是一生中最为强大的时刻,然而他体内的真元消耗一空,同样也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刻。 微讽的意味在他的目光里无限扩大,终究化为一种难言的傲然笑意。 就在这笑意泛开时,他看向鹿山周遭诸山,鄙夷的大喝了一声:“既然乘着此时来杀我,何必还藏头露尾!巴山剑场的人,何时这么怯懦过!” 随着他这声大喝,鹿山山巅许多人身体为之一震,都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转身过去看向一座山头。 空中飘落的雨丝骤然密集,天色更为暗沉,元武皇帝身上龙袍上的金色蟠龙显得更为黯淡。 唰! 一股分外锐利的庞大气息陡然从众人所望的那座山头冲天而起。 天空里亮起了一道闪电。 这闪电不是从上至下,而是从下直上,等觉出这样的异常,鹿山山巅的许多人才反应过来,这是一道剑光。 巴山剑场! 这四个从元武皇帝口中喝出的字和此时的剑光一样,令山巅许多人的血液都似乎凝结起来,许多人的耳膜都甚至莫名的嗡嗡作响。 轰! 但给他们的震惊并未停止,便在此时,一股分外暴戾的气息在另外一座山头炸开,一条身影从那山凌空而起,若陨石般带着恐怖杀意朝着元武皇帝而来,天空里的所有雨珠尽为那人吸引,仿佛那人便是传说中施云布雨的仙人! 两名占据山头的宗师同时展露杀意,目标皆是此时虚弱的元武皇帝。 有些人的心脏震动如鼓,开始明白为何三帝方才都那么干脆的达成一致,也开始明白韩辰帝和晏婴只是这惊天一刺的序曲。 但这并非是终结! 在那条身影凌空而起的瞬间,又一股刺天戮地的可怕气息在另一座山头上升起。 一股疯狂的,似乎带着浓厚海腥气的杀意,也同时朝着元武皇帝席卷而来!r1o58 第五十一章 饲丹 在那道比闪电还要惊人的剑光出现时,楚帝苍老的面容上就已经布满了异样的红晕,这种异样的红晕使得他脸上的老人斑都透着嫣红,就像一朵朵梅花盛开。 在大燕先难,李裁天身陨时,他就也已经明白背后必定还有一个大局。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大局会如此的惊人,连带着大齐王朝的第一宗师晏婴也不惜身死来铺平道路。 齐帝此时的眼眸里也充满了深深的震撼,真正的震撼。 他一直听着晏婴的话,安静的看戏,没想到最后竟然会看到这样的大戏。 他感知得清楚是一柄桃木剑带起了比闪电还要惊人的剑光。 巴山之中有一株老桃树,经历数次雷击而不死,最后一截桃木芯自行结出极适合吸纳雷霆气息的符文般的纹理,被巴山剑场的剑师制成了一柄桃木剑。 …… 丁宁看着接连在周遭山头上涌起的三股杀意,瞳孔微缩。 这柄桃木剑的主人自然是巴山剑场叶新荷。 那凌空行于空中,吸引万千雨珠,如传说中施云布雨仙人的,自然就是宋潮生。 那散着浓厚海腥气,杀意中都甚至带着一丝疯意的,自然是海外碧琼岛的疯癫宗师郭东将。 这三个人,对于他而言都并不陌生。 巴山剑场千年剑藏,一朝爆,在数十年前人才辈出,且都是那一时代最顶尖的人杰,当时天下各朝都是惊呼不知有何等气运汇聚于巴山剑场。 叶新荷能在巴山剑场最鼎盛之时持巴山重器之一的桃神剑,当然也是当时巴山那批最顶尖的人杰之一。 昔日在和韩、赵、魏三朝的征战中,他担任的角色便是深入各朝腹地的刺客。 当前方大军在征战之时,他却往往是在敌朝的某个城池中,乘机刺杀某位至关重要的权贵或者修行者。 就像赵一、白山水这样的大逆都不愿意轻易入长陵一样,许多城池对于修行者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瓮,进去容易出来难,深入敌朝腹地比在战场上厮杀更要危险。 叶新荷辗转行于各朝,潜隐及躲避追杀的能力远非其余宗师所能企及,巴山剑场被灭之后,早有传说他死在了那一战里,之后十余年天下也未有他的行踪,丁宁也以为他死了,却没有想到还会出现在这里。 观此时剑光,他所修的九天游电剑已经到了巅峰,抛开修为的关系,即便是巴山剑场昔日的那些名宿,施展起来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完美。 魏王朝宋氏门阀的宋潮生,本来就是当时魏王朝最强的宗师之一,也是反对当时魏王修建灵渠和反对云水宫一家独大的领头人之一,但就大秦王朝变法中的那些旧权贵门阀一样,宋氏门阀的结果也是被魏王和云水宫剿灭。 最后大魏王朝都城被秦军攻破,大魏王朝覆灭时,曾有人见他一曲悲歌落下千行泪,每一滴泪都化为潮水,令大魏王朝那条未修建完成的灵渠之中都涨了三尺水,之后他也销声匿迹,不再出现。 至于郭东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名疯癫的海外修行者,却是和丁宁身上这柄末花剑的主人是朋友。 大秦王朝海外的航线,不是铁甲巨舰到了就能开辟出来的,同样也是靠许多人的剑砍出来的。 在大秦王朝变法,大刀阔斧的布局时,很多人和巴山剑场的剑师成了一生的敌人,而有些人,却是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 此时这样三人联手刺杀元武皇帝,丁宁理应感到欣喜。 若是跟随着周家老祖到了这里,丁宁应该会感到欣喜。 然而他却是跟着潘若叶和墨守城而来,亲眼所见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元武皇帝似乎已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生。 所以他此刻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放声大喊,让这三人改变主意。 只是即便他真这么喊了,此时这三人即便听到,又会听他的么? 若是此时这三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三人之中,有谁会听,有谁会不听? 之前韩辰帝、晏婴和元武皇帝的对决,虽然韩辰帝和晏婴也让他十分的敬重,而且也让他彻底清晰的了解了元武皇帝的所有秘密,从而赢得他更多的敬重,甚至感激,但那两名宗师并不像此时出手的一些人和他有直接的联系。 所以此时他的身体里那种凉沁沁的意味更加浓烈。 即便他不停的告诉自己要绝对平静,唯有绝对平静才能更清楚的看清一些事情,但是他的双手依旧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 “长风!” “放!” 一声声凄厉的军令声在鹿山上响起。 楚、燕、齐三朝帝王都干脆的应承了元武皇帝的要求,便是为了抽身一边,昭示自己和接下来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关系,不会被人诟病是三朝修行者借盟会之约而乘机诱杀大秦皇帝。 在这样的默契之下,这三朝军队自然不可能有任何动作,甚至比平时休憩时还要安静死寂,但大秦王朝的精锐百战之师自然不可能任凭刺客前来杀死自己由衷爱戴的圣上。 一些独特的军令是调度修行者激符器的手段,当鹿山之上万千雨滴全部朝着凌空而来的宋潮生汇聚之时,鹿山一侧爆出恐怖的元气潮汐。 一股股惊人的风柱冲天而起,内里无数的青光闪耀,全部都是流星般的青色箭矢。 长风送行,无数青色箭矢拖出一道道青痕,如画出长符,彻底摆脱天地间重力的束缚一样,反而越飞越快,终于箭尖前方的空气都一团团燃烧了起来。 风裹着无数流焰,整个天空都像在燃烧。 军队的力量,尤其是布好阵型的军队力量往往不是单独的修行者所能抗衡。 和蚂蚁相比如山般庞大的甲虫往往被蚂蚁活活咬死。 元武皇帝登基前三年,长陵的腥风血雨里,有许多巴山剑场的逆天强者便是被军队或者大量略低于他们的修行者活活堆死。 看着这样焚天的气势,许多燕、楚、齐的将领眼眸深处甚至充满了浓厚的无助和悲哀。 他们深切的明白,大秦王朝现今如此的强横,实际上还是因为昔日的变法,国力太过强横,修行地年年都有许多学生入伍,最终军队太过强大。 然而凌空强渡的宋潮生却似乎对这样的焚天之势毫不在意。 他的身体都不见有任何特别的动作。 或者说他早就预计到会有这样的画面出现。 朝着他汇聚的万千雨滴开始坠落。 每一滴雨滴在坠落时都似乎很弱小,软弱无力,然而每一滴雨滴却都是同一时间坠落,和天地元气摩擦,震动的频率完全一致。 天地自然里,不可能同时出现两颗一模一样的雨滴。 然而现在的天空里,却是出现了无数一模一样的雨滴。 这些雨滴,便形成了一道恐怖的潮汐。 轰的一声巨响,箭火尽灭。 所有的雨滴化为粉雾,然而那股恐怖潮汐的力量,却是依旧从空镇落,落入秦军的阵营之中。 一声更为沉闷的巨响在鹿山山腰处响起。 接着是无数金属坠地和血肉飞洒的声音。 许多身体,甚至是残缺不全的身体和一些军械重物一起从地面上跳起,毫无道理的往外抛飞出去。 这样暴烈的一击只是为了那道比闪电还凌厉的剑光开路。 宋潮生只是飞掠过半,身处两座山头的中段,巴山剑场的桃神剑已至鹿山山巅。 元武皇帝此时真元几乎耗尽,然而面对这样的一剑,他却是反而傲然的对着一侧的横山许侯摇了摇头。 然后他伸出了手,朝着身旁的黄真卫伸出了手。 黄真卫此时竟已和他并肩而立。 在元武皇帝伸手之时,黄真卫突然变得无比虚弱。 他也朝着元武皇帝伸出了手。 他的手心里先显露出来一颗洁白的莲子。 然后在下一瞬间,他体内所有的真元,甚至五气全部从他的掌心涌出,汇入了这颗洁白的莲子里。 这颗洁白的莲子表面瞬间堆叠出无数层明黄色的纹理,瞬间变成一颗明黄色的丹药。 这颗明黄色丹药上散的气息,和元武皇帝身上散的气息竟然极其相近。 这颗明黄色丹药落入元武皇帝的手中。 然后元武皇帝更为傲然的一笑,吞下了这颗丹药,再次挥剑。 第五十二章 尽亡 此时鹿山周遭所有的修行者之中,除了黄真卫之外,唯有丁宁和墨守城知道元武皇帝的这个秘密,所以当看到黄真卫凝丹,当感觉到元武皇帝体内无数巨大而空虚的沟壑瞬间充斥大量的真元,就连墨守城身边的潘若叶都感到了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震撼。 楚帝脸上异样的红艳迅的化为苍白。 他的双唇之间却更为红艳,似乎脸上的红意都凝聚到了他的双唇之间。 随着一声痛苦的轻咳。 他咳出了一口血。 齐帝和燕帝亮的眼眸也瞬间黯淡。 元武皇帝重新强大起来,身体在他们的感知里不断的变大,再次与天同高。 它山上出了一声惊怒的厉啸,现自己中计的叶新荷根本不顾凌空行于两山之间的宋潮生,决然的收剑。 有些人进,有些人退,然而进退都只是为了最好的结果。 轰隆一声巨响,无数人的耳膜震出血来,一时听不到声音。 天空里坠落一道难以想象,至少要数十人才能合围的闪电巨柱,那柄桃木剑在这惊人的闪电巨柱中逆流而上,仿佛要顺着闪电在上方天穹刺出一个孔洞逃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这么容易么?” 元武皇帝脸上皆是强大而自信的神情,他有些同情的看着那一道剑光,摇了摇头,说道。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对着一个孩子说话。 巴山剑场昔日的枭雄之一,在他此时的面前,却像是一个惊慌的孩子。 他的剑已挥出。 凌空行至两山之间的宋潮生脸色也变得苍白至极,他感知到元武皇帝这一剑朝他而来,一声低声厉叱从他的口中喷薄而出,他身前的虚空里,骤然出现了无数条弯曲的符线。 他体内真元尽情的冲出,涌入这些符线之中,试图交织出他这一生里所能施展出的最强大潮来阻挡元武皇帝这一剑。 然而在这一瞬里,他的面容却变得更为苍白。 明黄色长剑朝他凌空而斩,剑意也是朝他而来,然而真正的剑气却是毫无痕迹的拔地而起,切入那道巨大的闪电柱中。 一片透明晶片似的剑光断树一样,切断了恐怖的闪电巨柱,准确无误的斩杀在往上飞逃的那道剑光上。 喀喀喀喀… 闪电巨柱好像实质的晶体一样出了连续的碎裂声。 这条惊人的闪电巨柱就像是冰块一样,瞬间碎裂,在空中变成万千条飞舞的电蛇。 透明晶片般的剑光依旧无比凝聚的黏结在那道剑光上,这一瞬间的画面让人产生的错觉是时间都停止了流淌。 随着剑光上闪电的消失,一柄黄褐色的木剑显现出来。 接着这柄木剑好像有感情般痛苦的抖动着,然后开始片片裂解。 轰!轰!轰!… 天空中响起连续不断的雷鸣。 每一片木屑里都蕴含着惊人的威压,都在空中不知道崩飞出多少里,然后猛烈的爆炸。 桃神剑毫无疑问是巴山剑场最好的剑之一。 叶新荷毫无疑问是此时世间最强的几名大剑师之一。 然而元武皇帝只是一剑,便斩碎了桃神剑。 桃神剑碎,那座飞出桃神剑的山顶也是猛的一震,无数草木被锐器切割一样,齐齐断裂。 一名身穿寻常布衣,原本身影飘飘欲仙的长男子的浑身肌肤上骤然飞洒出一层血雾。 杀韩辰帝,斩晏婴,此时再斩桃神剑,鹿山之巅在场所有修行者已经难用言语形容此时感受到的元武皇帝的气势。 但是天空中却是响起了一声充满疯意的怒吼:“元武!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成!” 一条浑身散着猩红色光焰的庞大身影从那充满海腥味的山头冲出,踏空而行。 随着这样的怒吼,宋潮生的身后高空里,突然出现了一柄深蓝色的长刀。 天空里有巨山般的元气坠落,砸在这柄长刀上。 刀气四溢,皆化为巨浪。 天空里,出现了一道深蓝色的巨浪。 宋潮生没有回,感知到这道巨浪的出现,他眼眉之中原本出现的犹豫之色全部化为肃穆和庄严。 他身前交织的符线往上扬起,在下一瞬间,全力拍击在后而先至的深蓝色巨浪之后! 又一声无比沉闷的恐怖撞击声在空中响起。 在宋潮生这一道浪潮的拍击下,前方深蓝色巨浪没有加,反而是奇异的一滞,在下一瞬间,嗤的一声裂响,内里那柄深蓝色的长刀却是被拍了出来,破浪而出! 被拍出的长刀却似完美凝聚了两人的力量,刀身的前方出现一条平直的光痕,也完全不像是人间的气息。 与此同时,那座草木皆被斩断的山头上,浑身肌肤飞洒出血雾的叶新荷也再次出一声决然的厉啸,他的整个身体也冲天而起,散出耀眼的剑光,散出玉石俱焚的气息。 “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成?” 郭东将带着疯意的吼声还在山谷间回响,刀光未至而铺天盖地的威压已经让鹿山山巅许多修行者的真元都无法顺畅流转。 虽然一剑斩碎桃神剑,然而所有人可以肯定元武皇帝损耗甚巨,再也不可能再斩得出方才那样一剑。 此时飞临而来这三大宗师显然都已经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且不论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之后,能够迸出多少比平时更强的力量,至少从方才叶新荷的退和此时的进来看,这三大宗师必定已经觉得牺牲三人性命,已有很大把握可以杀死元武皇帝。 然而元武皇帝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 他横剑于身前,微眯着眼睛正视着那一道刀光,说道:“王惊梦死了,鄢心兰死了,莫别离死了…所以我自然天下无敌。” 这三个名字都是昔日巴山剑场的最强者,都是曾经在修行上走在他前方的修行者。 同样这三个名字也是他要彻底抹灭,平日里都绝对不会提起的。 只是先前晏婴说他恐惧那人的名字,所以他此时说出来,便是告诉所有人他的强大,他的无所畏惧。 刀光在前,叶新荷所化的剑光在后。 一刀一剑燃着这十余年间修行者世界里最耀眼的光芒和杀意,袭向元武。 便在此同时,鹿山之外几乎所有山上所有的野桃树全部盛开,怒放,一山的深红。 充满杀意的天空里,却是又多了一道宁静的白色流云。 山花怒放,自然是大齐那名真正的轻王侯的大宗师厉轻侯。 道卷流云,自然是曾自行退山的那名道卷宗无名道人。 这两人此时彻底展露修为而凝势不,不阻那刀剑,为的便是显示自己的存在,震慑和牵制它山上想要出手帮助元武皇帝的人。 这些都是远天下其余七境的大宗师,现在这些大宗师,都要元武皇帝死。 丁宁所在的山头上,墨守城也在此时出手。 墨守城体内的真元瞬间涌出身体,却是一点都不暴烈,全数化为淡薄而分外高远的气息,如水汽蒸在天地间。 这一瞬间,丁宁看着墨守城的背部,有一种想要出手的冲动。 他想要改变这里的结果。 或许杀死此时的墨守城,便有可能改变这里的结果。 但是墨守城的身旁还有潘若叶。 如果他此时的修为已经到了第五境,此时体内只有几乎没有真元存在的潘若叶肯定无法阻止他杀死墨守城。 但他此时的修为不够…潘若叶可以很轻易的杀死他。 最好的时机出现,但他的修为却偏偏差了两个等阶…这就是命运。 他浑身冰冷的看着眼前的所有画面,无法呼吸,也来不及呼吸。 叶新荷的剑光掠过郭东将和宋潮生上方的天空,在此时突然生了改变。 剑光凝聚,骤然如一段折断的流星光芒,坠落下来。 所有人的心脏随之一坠。 郭东将愤怒的颤抖了起来,凄厉的狂叫着,他的双掌呈托天之势,不顾剑光朝着叶新荷的身体拍去。 “咔嚓”一声,剑光斩过他的身体,令他的身体出了枯枝截断的声音。 他的双掌根本不可能触及到叶新荷的身体,但是叶新荷的胸口和一侧的脸上也是分别出现了一个掌印,一声闷喝之中,叶新荷的身体往后如陨石飞坠。 宋潮生也愤怒的厉吼了起来。 这一个杀局本身便是叶新荷而起,是巴山剑场叶新荷暗中布局形成这样的杀局,不是叶新荷的相邀,他和郭东将说不定根本不会在此出现。 没有这样的杀局,李裁天、韩辰帝、晏婴又怎么会相继赴死? 此时反而是动这样杀局的叶新荷背叛了他们所有人,他如何能不愤怒? 在他无比愤怒的厉吼声中,元武皇帝只是极为平静的送出手中的剑,迎上那一道刀光。 他只管这一道刀光,不顾其它。 天上那一道白色流云欲落。 但就在此时,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白色流云之下。 有人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一道连绵不尽的剑气此时也在另外一座山中涌起。 这一道剑气根本就不强烈,似乎也对此时的战局没有任何影响,但是这一剑,却好像能够将整个鹿山周围的山头全部圈了进去。 这样的剑气在此时出,鹿山之巅终于有人猜出,当日那围住一座山的浅浅剑痕原来就来自于长陵那名随了元武皇帝过来,但却一直没有露面的宰相。 鹿山周遭所有桃花在一息间黯淡,凋零。 天地间一空。 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两股气息的离开。 当的一声轻响在元武皇帝的身前响起。 他身前的空气里出现了无数条晶片般的裂纹。 他的虎口处有淡淡的血痕。 然后他收剑。 那柄深蓝色的长刀在他的身前坠落,斜插在他身前的地上。 “长风!” “放!” 一阵阵凄厉的军令声再度响起。 无数股青色风柱冲上天空,然后燃烧起来。 宋潮生收住了愤怒的狂吼,远远的看了元武皇帝一眼,叹息了一声。 他不再拥有阻挡这些符器的能力,身影消失在了燃烧的天火中。 郭东将亡。 宋潮生亡。 除了那离开的厉轻侯和无名道人,世间的大宗师,几乎尽亡。r1o58 第五十三章 元武十二年春 &1t;h1&gt;第五十三章元武十二年春&1t;/h1&gt; 紊乱的天地元气在鹿山之巅四撞飞散,出如巨钟敲响般的震鸣声,似要响彻整个天下。网值得您收藏。。 元武皇帝面容有些苍白的负手而立,双手不住的颤抖,有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 不停的竭尽全力这世间这些大宗师相抗,此时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然而他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呼吸都是异常的甜美,一种从未有过的强大感觉,随着呼吸不断充盈在他的体内。 “江山大地皆在脚下,今后还有谁能和寡人并高?” 他傲然的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江山,在心中缓缓的说道。 鹿山上草木几乎尽折,山壁上被雨水和天地元气冲出了许多沟壑,流淌的水流里有丝丝缕缕的血迹。 山间驻扎的所有大秦王朝的军队看着紊乱的天地元气消失,看着明媚的天光散落,再看到那条负手而立的明黄色身影,即便他们的身周落满了残破的军械和血肉的残肢,这一时刻,他们还是忍不住齐声呼喝了起来。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 在这样的呼声里,燕帝的脸色难看至极,他不一眼,转身离开。 齐帝呆了许久,然后他长叹了一声。 他心中很悲戚,但是他同时现,自己也很佩服元武。 韩辰帝粪车出逃,在关外躲避大秦王朝的修行者十余年… 晏婴半步八境,不惜身死也要引动最后杀局… 宋潮生早在魏王朝覆灭之前便因秦人之计而家破人亡,目睹国破而无可奈何,泪洒如潮… 郭东将一心想要为友复仇,虽疯癫却隐忍十余年… 这些大宗师恐怕时刻都想杀死元武皇帝,苦苦等待、谋划了十余年,终于风云会聚,得到了一个极有可能杀死元武皇帝的机会,然而却依旧败于元武皇帝手下。 再加上先前的李裁天和方饷,鹿山一役之后,天下间能和元武皇帝抗手,有可能追赶上他修为的大宗师都快消失得干净。 元武皇帝强的,又岂是修为? “原来叶新荷…也是圣上的一颗棋子。” 黄真卫和不断席卷身体的强烈睡意对抗,他努力的睁着眼睛,震撼和真正敬仰的看着身前天光沐浴里的元武皇帝。 让这一个杀局,实则是诱杀之局最终形成的所有人里面,叶新荷自然是一颗最重要的棋子,但是这颗棋子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就埋下,一直埋了这么多年…就连黄真卫都根本不知道叶新荷的剑原来能够为元武皇帝所用。 骊陵君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楚帝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以楚帝的修为,方才心情激荡之下便咳出一口血,便足以让任何人明白楚帝的时日已然无多,他很快就会成为大楚王朝的新君。 只是元武皇帝这样的手段,鹿山盟会不仅收复阳山郡,将边境推进百里,而且还设下如此大局,令诸多对他有威胁的大宗师都尽数陨落。即便大楚王朝今后所有人都不质疑他和赵香妃,对他也无比的拥戴,他也是感到恐惧,没有丝毫信心。 他身旁的楚帝凝视着元武皇帝的身影,不知为何,面容却是反而变得越来越平静,最终变得若有所思。 他的这份平静甚至引起了元武皇帝的注意,令元武皇帝将目光再次投到这位即将落幕的老人身上。 看着元武皇帝眼眸深处的那抹强大与满足的神色,这位老人突然微微一笑。 元武皇帝更加不解,在他想来,大楚王朝应是这场盛会中吃亏最大的,所以他无法理解楚帝此时的情绪。 …… “恭喜皇子。” 墨守城听着前方鹿山响起的山呼万岁的声音,感慨的转过头来,看着扶苏真挚的说道。 扶苏此时还处在巨大的震撼而带来的些微眩晕之中,一时都未能马上明白墨守城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心中冰冷的丁宁很清楚。 鹿山会盟之后,大秦王朝将一跃成为这世间最强的王朝。 扶苏自然会成为这世间最强王朝的太子。 一切都似乎在郑袖和元武皇帝的掌控下行走。 丁宁仿佛不敢正面鹿山上的无上威严一样,缓缓侧转过身体,他的目光先落在了那一道分外绵长,好像可以将整个鹿山都圈进去的剑光出的山头上。 那是相思剑。 世上没有哪一种情绪有相思来得缠绵悱恻而又难以理解,又是千山万水难阻,千丝万缕,难舍难断。 巴山剑场另外一门绝世剑经,也被元武皇帝御座之下两名宰相之一的李相参悟了出来。 厉轻侯和那道卷宗的无名道人虽强,但比起这李相,终于还是弱了一线,方才再不走,可能便也永远走不脱了。 丁宁的目光再落在叶新荷坠落的山谷。 此时那山谷里浓烟弥漫,这些大宗师召来的天地元气的对撞,令山谷里的地面都下陷了数尺,但是丁宁也可以肯定,以方才叶新荷的伤势,叶新荷坠落之后并不会死。 “叶新荷!” 丁宁再次闭上了眼睛,在心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喝出这个名字。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梧桐落酒铺里的那面墙。 那墙上的空处,有一朵硕大的花朵在妖异的绽放。 …… 当他在鹿山之外闭着眼睛想起梧桐落酒铺的那面画墙时,很多人在长陵城里安静等待。 小小庭院里,长孙浅雪在蒸着糯米。 她的手指似乎比糯米还要晶莹洁白。 春风如剪刀,裁出了长陵满树的绿叶,也温柔的卷入庭院,不时轻轻掀起门帘。 看着偶尔在门帘后显露一丝的那面画墙,想到这面墙里蕴含的一些意思,长孙浅雪清冷的眼眉间突然有了些燥意。 她有些恼火的不再去看火,任凭灶堂里的火焰熄灭。 她确信就算丁宁在鹿山或者巫山出了意外,她也依旧要留在长陵,等着能够杀死郑袖和元武的那一天。 但是她也可以肯定,没有了丁宁,她会一切都不习惯。 “你为什么要死。” “你为什么会死!” 她没来由的又想到了那人,眼眸里升腾起恨怒交加的情绪,睫毛不住的轻颤。 距离她不远的另外一个小院里,张仪也在烧水。 他看着灶膛里的干柴,神情却是非常的专注。 每塞数根干柴入灶,有数缕天地元气便从他之间飞出,落入干柴下方红炭之中。 干柴瞬间便燃得异常猛烈,只是片刻时间,水锅里便汩汩作响,白汽翻腾。 他并指为剑,双指一掠,锅里微沸的水便像一条晶莹长蛇飞卷出来,落入一侧的大木澡桶里。 他加了些冷水,试了试水温,又在水锅里加了些水备着,这才对着院里喊了一声:“小师弟,可以带洞主来洗了。” 沈奕扶着薛忘虚徐徐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看着沈奕将薛忘虚扶入澡桶,并用一块老丝瓜茎开始帮薛忘虚擦背,张仪放下心来,开始用热水泡着薛忘虚换洗下来的衣物,开始揉|搓洗涤。 做这些事情时,张仪便像个在梧桐落生活了许久的寻常市井少年,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一开始在这里是何等的拘束,连呼喊都不敢大声。 但是当喊“小师弟”的时候,他又不由得想起了丁宁。 在沈奕未入门之前,丁宁才是白羊洞的小师弟。 薛忘虚生活在这梧桐落中,似乎每一天都很平静和享受,但他知道,薛忘虚的身体越来越不容乐观。 “也不知道丁宁师弟现在在哪里,不知道是否平安。” 他看着氤氲的热气,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明明知道,但还是忍不住探询般的看着沈奕和薛忘虚,道:“今天鹿山会盟便应该结束了吧?” “鹿山会盟的正日就是今日。” 沈奕透着蒙蒙的白色水雾看着张仪,认真说道:“丁宁师兄比谁都看得清时务,只是远远的看着,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过了今天,就应该返程回来,准备参加岷山剑会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沈奕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万一鹿山盟会上出现了些什么变故呢?万一圣上和三朝谈判,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而有了些什么意外呢? 张仪轻嗯了一声,似是赞同沈奕的说法,但是他的心里也没有底。 薛忘虚自然比这些年轻人更加明白什么叫做世事无常,他淡然的微微一笑,道:“两个痴儿,担不担心有何用,我都等得及,难道你们等不得。” 张仪和沈奕便不再说话。 元武十二年的这个春里,大秦军队收复阳山郡的消息和元武皇帝在鹿山一剑平山的消息还都未来得及传到长陵。 整个长陵在等待中,便都显得格外的沉重,有些烦躁,有些不安。 第五十四章 天下 &1t;h1&gt;第五十四章天下&1t;/h1&gt; 深春里。哦亲 楚、燕、齐这三大王朝的行伍如三条长龙,离开鹿山,行进在鹿山之后的旷野之中。 这三朝很多将领和修行者都感到分外的屈辱。 他们十分清楚,三朝不同时刻而来,现在却必须同一时刻离开,是因为任何一朝的前来鹿山的军队单独面对秦军已不安全。 这种屈辱对于汇聚在楚帝车辇侧的大楚将领和官员而言更甚。 毕竟在九年之前,他们是对秦的胜者,然而现在却是彻底逆转了过来。 “时也命也,非战之罪。”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幅祸转化,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最让大楚的这些官员忧虑的是楚帝的身体也在鹿山燃掉了最后的精气神,现在即便不是很强的修行者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就像是一盏油灯已经燃尽了所有的灯油,只剩下最后烧红的灯芯在散着余烬。以至于楚帝此时虽然面容极其平静的对着这些他最信任的臣子说着些宽慰的话时,落在他们的耳中都像是最后的遗言。 “阳山郡本来便是他们的,还给他们也不算什么,这鹿山割了给元武也没有什么,要防止秦军长驱直入,最多便是针对鹿山这一带多设些驻军。最为关键的是人和。” 知道身边的这些人不可能一时从元武皇帝的阴影里走出,楚帝却是微微一笑,说完这些话,便只是在身边留下了数位对于今后大楚王朝最为重要的重臣。 “先前的刺杀里,想必你们也知道了一些事情,知道我独宠赵香妃并非是贪图她的美色。” 他的目光落在这数名头都已有些花白的重臣身上,沉声道:“我现在要你们做的,便是无条件的遵从她的一切决定,不管她做出了任何事情。” 听到如此笼统的皇命,这四名对他十分了解的老臣都是呼吸一滞。 “你们便把这当成我的遗命。” 然而未等他们出声,楚帝却是已经看着他们轻声说了下去,“既是遗命,你们应该知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经过多少郑重的考虑,所以你们不需要疑虑,不需要多问,我只需要你们认真的记着,即便是再怎么觉得不对,也要听我的话做着。” 四名老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纷纷下车跪伏领命。 楚帝微躬身行礼,车辇不停向前。 一名年轻修行者又被单独唤到了他的车辇之前。 即便是那些楚帝最为信任的老臣,也只知这名年轻修行者名为李云睿,是近年来一直追随楚帝的贴身侍卫。 当这名年轻修行者单独来到楚帝的车辇之前,楚帝所乘坐的这架青铜车辇上无数铜雀符文开始光,无数铜雀好像要带着这座青铜车辇凌空飞去,飞去天穹之上虚无缥缈的琼楼玉宇。 在清辉的笼罩里,这名年轻修行者的面容却是极为镇定和肃穆,他十分清楚这辆青铜车辇此时散出来的清辉的作用只是隔绝任何人的探听,也可以令楚帝或者他的身影消失在此处。 他知道必定有极为重要,或许需要他付出生命的使命在等候着自己。 他没有说任何的话语,只是认真的候着。 “今日这事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包括赵香妃和将来的大楚新皇帝。” 楚帝温和而有些歉意的看着他,在飞舞的青铜色清辉里,先说了这一句。 李云睿深吸了一口气,颔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你现在便出去长陵,此次有名长陵少年跟着扶苏一起进了巫山,先前他们都跟着周家老祖,以你的能力,应该不难查出那人是谁。” 楚帝嘉许的看着他,说道:“将我先前封存给你的东西交给他。” 在他之前说这件事甚至不能让赵香妃知道的时候,李云睿知道分量却依旧没有震惊或者不解的神色表露出来,然而此时听到这句话,李云睿却是眉头微蹙,想要出声问些什么。 然而楚帝却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摇了摇头,道:“不用疑虑什么,你只需要将那件东西交给他。” 李云睿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颔。 “我死之后,这件事便只有你和那长陵少年知晓。” 楚帝却依旧不放心一般,缓慢而郑重的接着说道:“你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有这件事生,甚至如果有可能,不要让你现你去了长陵。” 李云睿深深的呼吸着,但是他依旧感觉到有些无法呼吸,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沉重了起来,但就在下一瞬间,无数清辉围绕着他往上空飞旋。 他的身体以惊人的度,随着这些清辉往高空飞出,瞬间就消失在楚帝的车辇前。 楚帝微微抬,看着随着上方白云间消失的清辉沉默不语。 他希望自己的猜测和预感绝对正确,没有任何的问题。 李云睿的身体像被飓风飘卷的树叶一样,在紊乱的天地元气中穿行,在十余个呼吸之后,便落于早已看不见大楚王朝这列队伍的山林之中。 依旧有淡淡的清辉萦绕着他的身体,让他的身体变得轻盈,且没有任何的气息散露出来。 他看了一眼方位,对着楚帝归国的方向跪了下来,深深的磕了几个头。 他的眼中有泪光落下。 他知道至此之后,他便再也难以见到这位可敬的帝王了。 …… 大齐王朝的车伍之中,依旧有八名身穿锁甲的魁梧男子抬着那顶如一个坟墓的黑色大轿在行走。 这顶阴玉为砖,明珠为顶的大轿内里,中央依旧摆着两把紫黑色木椅。 齐帝依旧坐在其中一把紫黑色木椅上。 他对面的木椅里,是换上了崭新黑袍的晏婴。 晏婴闭着双目,虽已生机早已消失,但却面容如常,就像只是陷入了熟睡一般。 “任何事物,盛极便自然衰落。薪火太旺,便不能持久。” “若师,这是你和我讲过的道理。” “我可是真正将你当做师长,可是你却觉得我不够资格做你的弟子,我也只能用若师来称呼你。” “按你和我说过的道理,今日元武这胜,却反而算是好事?” “他强盛到如此程度,慑服三朝,想必是至为巅峰的时刻了。若不是到这样的地步,我想将来我们三朝也不会存在通力合作,一起联手对付大秦的可能,反而会被逐一所破。这么说来,他怎么都要盛极而衰了?可是没有你在我身侧,我可是真的没有多少信心…” 絮絮的说了这些,齐帝又讨好般的看着晏婴,认真道:“若师,你看我完全遵照你的意思,会将你的身体完整无缺的带回给你的弟子,你应该不会突然用什么手段来吓我了吧?” 说完这一句,齐帝静静的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少的时间。 他叹了一口气,“若师,看来你是真的离我而去了…少了你,我真觉得没意思…” 他的叹息声幽幽,不停的在这黑轿内回荡。 大燕王朝的车伍气氛显得最为压抑。 因为在离开鹿山时,燕帝的脸色最为难看,最为愤怒。 即便是在进入自己的御辇时,燕帝的眼瞳里都依旧燃烧着异样的愤怒。 一直没有任何的命令从御辇里出。 所有大燕王朝的官员自然认为燕帝余怒未消。 只是所有人未曾想到的是,御辇重重帷幕之后的燕帝眼瞳里却是一丝怒意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多少悲伤。 …… 似鱼似鸟的灵兽在高空中飞翔。 丁宁和扶苏依偎而坐,看着鹿山和巫山周遭的景物在视线中急的倒退。 所有的敌人都离开了,鹿山山顶上元武皇帝却还停留着。 他独自站立在崖边一处,任凭山风吹动他的龙袍和丝。 此时很少有人会想到,元武皇帝还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出现。 在元武皇帝的心目中,还有一个人是最大的变数。 然而那个变数没有出现,他胜了,胜得非常彻底。 在之前那样最有可能杀死他的时刻都没有出现…那个人终究是死得彻底,就算真的有九死蚕出现,或许也和他根本无关。 有信鸽和鹰隼在急剧飞行,有烈马在狂奔,将鹿山盟会的结果,传递向四面八方,传向整个天下。 看着天际掠过的丝丝白云,元武皇帝淡淡的想着,那个人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罢,这天下,从今天开始,便应该是寡人的。 第五十五章 生死有命 清晨,炊烟刚刚燃起之时。 微风吹动门帘。 梧桐落酒铺里,长孙浅雪刚刚将粥煮上,突然美丽而清冷的眉宇微微蹙起,然后她从这后院走出,走向了前厅。 未过多久,虚掩的铺门咯吱一声响起,看着异常熟练的推门而入,身上似乎还带着露水的人儿,长孙浅雪问道:“怎么这么快?” 她的语气有些不冷不淡,然而在她平时的待人接物中,这种语气已经极为罕见。 能这样随意推门而入,能令她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也只有丁宁。 “是乘着潘若叶的鲲兽回来的。” 丁宁拿起一块干布擦了擦脸和身上,回了这一句。 许久未见,且不能确信能否再见,但此时长孙浅雪看着他微湿的头,微白的面容,却并未有更多的话语,只是至简的问道:“怎么样?” 丁宁看了她一眼,说道:“李裁天死了,方饷废了,韩辰帝死了,晏婴死了,宋潮生死了,郭东将死了,叶新荷还活着,重伤,李相修成了相思剑诀。元武没事,八境中阶。” 长孙浅雪沉默了下来。 她平时虽然懒得思考有关修行之外的事,但她也是最为冰雪聪明之人,也只有她才能用这种对话方式和丁宁对话,而且两个人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对话方式。 “叶新荷该死。” 她沉默了许久,说了这一句。 她了解以前所有这些巴山剑场的人,所以丁宁虽然说得异常简单,但她从这异常简单的话语里,就已经确定了某一件事情。 如果叶新荷不是元武皇帝的人,那就不会是重伤,而也会和那些人一起死了。 丁宁放下了手中已然半湿的布头,看了她一眼。 她精致到令人惊艳的面容没有多少改变,但是她很愤怒。 “你不需要生气。” 丁宁低下头,开始找鞋换鞋,同时轻声说道:“背叛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见得多了都令人麻木了,生气根本不值得。” 长孙浅雪不答他的话,又沉默片刻,说道:“这么多人都杀不了他?” 丁宁柔声道:“没事,我们可以等。” 长孙浅雪的生气开始浮现到脸上,她觉得丁宁的劝诫有些虚伪。 但是丁宁却预料到她会这样,抬头接着说道:“他和郑袖都是最懂得玩弄权势,利用大秦修行者的存在,要想杀死他,就必须先解决掉他身边的一些人。” “先前我说过你无耻,但他和郑袖最无耻。” 长孙浅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的寒霜缓缓消失,但语气却变得更为冰冷,“我收回我说过的话,对付最为无耻的人,必须要用一些无耻的手段。” 丁宁看着她点了点头,没有马上接什么话。 按照两人的习惯,关于鹿山的这些事情,便已经告一段落。 “要洗一下么?” 长孙浅雪看着丁宁有些寒的样子,说道。 她可以猜想得出来,这是在高空之中冷风吹得太多,吹得时间太长了。 凭借此点,她也可以猜出驾驭着那灵兽的人要用最快的度赶回长陵,而且真元和天地元气消耗的也极为剧烈,甚至不能浪费一些抵抗高空中的风流和寒意。 能够顺利的活着回来,平日里几乎每天都会因为长孙浅雪的洁癖而必须洗的热水澡,似乎也成了最为想念和享受的东西,丁宁温暖的笑了笑,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我饿了…我正好先去看一下洞主,和他们一起吃面。” 长孙浅雪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丁宁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补充了一句:“周家老祖死了,周家完了。” 长孙浅雪连转头都没有转,清幽的声音传来:“长陵今后还会有旧权贵么,谁还会在意这些,难道你觉得我还会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 张仪提了一个火炉出门。 巷子里风大,生火便更为容易,若是在火炉烟口上方再加个粗陋的高帽般的铁皮漏斗,便是扇风都不要扇,难闻的烟火气都不会生出多少。 干柴不要拿最表面沾了露水的,引火的干草也不需要太多…这些细节张仪已经烂熟于心,形成了习惯,他提着火炉出门,第一时间就垂着头想要去顺手拿门口一侧堆着的干柴。 但眼睛的余光里,他看到一个人似笑非笑的就在门外看着他。 “小师弟?” 他的眼睛骤然瞪大,下意识的喊了这一句。 等到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丁宁,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错误,惊喜至极的喊出声来:“丁宁师弟!” “丁宁师弟回来了!” “沈奕小师弟快出来!” 这无疑又是让人感到温暖的事情,听着张仪这样的喊声,丁宁笑了笑,也喊了一声:“顺便把我的面碗也拿出来,我好饿。” 一直最为牵挂的师弟终于从鹿山平安的回来,张仪还如何顾得上生火烧热水的事情。 当下三步两步的将丁宁迎入院中,然后带着丁宁到薛忘虚的房前,和沈奕服侍早就已经醒来的薛忘虚起身。 “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没去鹿山?” 薛忘虚看到丁宁的第一眼,便也问了这一句。 才过了足足一日一夜,此时鹿山盟会到底如何的消息还未传到长陵,按照正常想法,丁宁如果去了鹿山的话,是不可能这么快赶得回长陵的。 “去了。” 丁宁也不添乱,看着张仪和沈奕服侍薛忘虚穿衣,自己只是垂手站在床前,说道:“只是怎么回来这么快,却是说来话长了。” 薛忘虚微微一怔,却是笑了起来,道:“幸好还有足够时间,不急,回来便好。” 确实去了鹿山? 这便回来了? 岂不是用飞的,而且飞的比传递消息的信鸽和鹰隼都更快? 张仪和沈奕都一时想不明白,但呼吸却是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丁宁当然明白他们和整个长陵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他想了想,直接说道:“我朝胜了。” 虽然并没有具体的内容,但只是一个“胜”字,便让张仪和沈奕陷入了难言的激动之中。 两个人的眼睛充满异样的亮光,嘴唇也颤抖着,双手也颤抖起来。 这代表着长陵乃至整个大秦王朝正常人的心情。 丁宁的嘴角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是否像自己这样的秦人,真是有些天地不容? 然后他看着张仪和沈奕又轻声的补了一句:“我朝大胜,元武皇帝已至八境中阶。” 张仪和沈奕并没有察觉到丁宁每次称呼元武皇帝的时候都不像他们一样称呼为圣上,光是这样的消息就已经让他们激动得丧失了任何的判断力。 “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张仪花了好久的力气,才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这样的一句。 “可是还是要吃面,肚子还是会很饿。” 丁宁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着薛忘虚认真的说道:“我们去吃面。” “说得对,我们去吃面。” 薛忘虚也笑了起来。 但即便是他也不能完全了解丁宁此时的情绪。 丁宁并不是故意要说这样的话让张仪和沈奕不要太过激动,他这样的话语里其实包含得最多的意思是无奈和隐忍。 既然差得太远,那去多考虑那些事情也没有意思。 回到长陵,他的身份便是一名再寻常不过的白羊洞弟子。 他所需要考虑的事情,是接下来的岷山剑会,是得到可以让他活下去的修行功法。 当有些东西你不可能得到的时候,你最好的选择,反而是暂时忘却。 “老板,来一碗酸汤肥肠面,再加些豆芽,铺个鸡蛋,面也要多一些。” “丁宁?你回来了?” “这么久没见,你去哪里了?” “也不知道圣上在鹿山谈得怎么样了。” “……” 在一些善意的寒暄过后,丁宁端起了面碗,吃得声音很大,异常满足的样子。 其实梧桐落这种地方的确很好,可以让他将心沉得很低。 这里的人们就算是联想,也绝对联想不到他会和鹿山有关系,和鹿山上的那些人有关系。 “怎么,有什么心事?” 薛忘虚看着闷头吃面的丁宁,却是放下了筷子,问道。 丁宁微微顿了一下。 他的头从粗瓷大碗前抬了起来,然后他看着薛忘虚,轻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让你一直活下去,但是要让你保持着这样的衰老,不再有什么变化,你会选择活下去么?” 薛忘虚微微的一怔。 接下来他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好死自然不如赖活着。” 此时他依旧没有明白丁宁的真正用意,敲了敲碗沿之后,他动筷接着吃面,同时说道:“生死有命,你不用为我的身体太过操心,岷山剑会只要如期…应该可以。”r1o58 第五十六章 攻心 晨曦里,一只苍鹰在高空中陡然收了翅膀,如陨石般坠落下来,然而在一定高度突然又张开双翅,以惊人的度滑行,几乎贴着一些黄色的檐脊,掠入长陵的皇宫深处。 自然界里很少会有苍鹰用这种惊心动魄的方式飞行,大秦皇宫也是飞鸟难渡,守卫皇宫的修行者不会任凭禽鸟肆意的在皇宫中飞翔。 然而这只苍鹰浑身的羽毛有些朱红色,原本就不是自然界会有的正常颜色。 大秦皇宫里所有的修行者也都知道这只苍鹰来自于皇帝身边的近侍。 内阁之中,四名内阁阁老有些兴奋和不安的等待着。 鹿山盟会结束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已经有相关鹿山会盟的军情通报源源不断的送入皇宫,加上墨守城和潘若叶已经回宫,身为内阁阁老,内阁之中地位仅次于两相的存在,他们已经知道了鹿山会盟里大秦王朝的辉煌胜利。 但是此刻长陵城的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还在等待着鹿山会盟的消息。 只是什么时候公布这个消息,以何种说辞来公布,则必须要等圣意决定。 这样的消息公布之后长陵会变成什么样子? 且他们现在已经知晓,李相追随着圣上去了鹿山,皇后和严相去了阳山郡,此时应该都在回长陵的途中,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此时的长陵的确是一座空城。 兴奋和不安的等待终于得到了结果,当那只苍鹰掠入皇宫后不久,一名礼官奉着一道明黄色的帛卷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四名阁老开始奋笔疾书。 一道道命令,不断的传出皇宫。 一声声唱诺声不断在幽深的皇宫中响起。 一片片惊喜至极的叫声和欢呼声响起,长陵开始沸腾。 随着一道道惊人的消息的不断公布,长陵积压已久的压抑一扫而空。 农夫的锄头砸了脚尖,厨子的菜刀割了手指,跳板上的挑夫摔入船与船之间的冰冷河水之中……几乎所有的长陵人乱了心神,几乎所有的长陵人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开始涌向街巷,山呼万岁。 阳山郡竟已被强大的大秦军队收回。 不只是阳山郡,连秦楚交接的巫山和鹿山一带,也皆归大秦。 这是真正万人空巷的举国欢腾。 就连长陵地下赌场里输红了眼的赌徒都走出幽暗的赌坊,在重见天日,双目刺痛流下眼泪的同时,听到传入耳中的消息,在振奋之余又头脑变得略微清醒,想到这些时日自己在赌场里面输掉了什么,做了什么的时候,这些赌徒又嚎啕大哭起来。 地下赌坊也变得渺无人烟,分外清幽。 在其中一间地下赌坊深处的某间静室里,依旧穿着男装的赵四静静的听着传入耳廓的山呼万岁声,听着就在外面街巷里的赌徒的哭号声,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她的师尊,以一人之力开辟了赵剑炉,以一人之力让大秦军队无法入城的那名男子。 这个时候她觉得有些无助。 …… 即便是过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欢呼声和山呼万岁的巨大声响,或许在整个大秦王朝的历史上也从未有过。 一遍遍剧烈回响的声音震落了许多檐尘,传入了很多分外僻静的地方,甚至使得街巷和渭河里的河水都有些微微的震颤。 在长陵防卫最森严的大浮水牢最里的一间牢房里,一些黝黑的锁链牢牢的锁扣着一个完全不像是人的人。 黑色的,散着一层奇异银色荧光的水淹没到他的胸口位置,黝黑的锁链就像是水里杂乱生长的水草一样,穿梭在他身体周围的水里,甚至都没有和他的身体有任何真正的接触。 然而这些黝黑锁链本身就像是一条条强大的符文,牢牢闭锁住了这一方空间,强大的力量,甚至改变了这一片水域里水的性质。 这些水变得异常森冷,深入骨髓的寒。 他的头就像是经年未洗涤的破旧抹布牵牵连连的缠在一起,遮住了他大半的身体,一直垂入到下方的水中,他偶尔露出水面的肌肤生满了各种各样的癣,且看不到有血肉的模样,好像肌肤下面就是枯骨。 这样的外貌已经根本不算是人,然而他给人的感觉却就是一个人,因为他的气息就是一个人。 有些人,不管变成任何模样,哪怕连五官都模糊,只是一种气质,就会让所有人觉得他比世上的大多数人还像人。 “我不明白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申玄站在水边的一块踏脚石上,沉着眼睑看着脚下的石头,缓缓的说道:“等到今天是这样的结果,你可曾满意?” 并没有任何消息传入这间牢房,申玄也并未和这人提及任何有关鹿山盟会的消息,然而他知道只是凭一些声音和震动,这人便足以知道生了什么。 因为这人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军师,公认的最为聪明的人。 他是林煮酒。 “你凑近过来一些,我告诉你我今天可否满意。” 一声戏谑的声音从水中响起,传入申玄的耳廓。 申玄眉头微微一跳,他微抬头看了水中人一眼,却是未向前方的踏脚石行出一步。 “连上前一步都不敢,都担心中了我的什么计谋,还想借着这样的时机来乱我心神。”水中已经完全不像是人,就像是一棵生长于水中的杂乱水草,但偏偏又给任何的感觉便是一个高傲的人的林煮酒笑了起来:“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么?” 申玄沉默了片刻,说道:“是很可笑,但我在石上,你却是在水里。” 林煮酒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他日你便是浸在水里,我在上面看你。” 申玄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这有可能么?” 林煮酒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应该很快了。” 申玄的瞳孔微缩,一时不出声。 “从来只有囚徒被狱官恐吓,却没有听说狱官被囚徒恐吓的事情。”林煮酒再次笑了起来,“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 申玄面色难看的看着林煮酒,他在大浮水牢这么多年,对于林煮酒自然极为了解,他当然不会认为林煮酒会告诉他什么有用的东西。 然而林煮酒却是开口道:“骊陵君府完了。” 申玄的呼吸骤顿,他的眼睛里瞬时射出异样的光焰。 “如果现在派军去保护骊陵君府可能还来得及,否则的话,今日骊陵君府就彻底消失在长陵了。”林煮酒接着缓声道:“不管元武在鹿山获得了何等的胜利,但楚质子府却是不能说捣毁便捣毁的,这刚定盟约,自然要给三朝面子。” 申玄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寒声道:“谁会在此时捣毁骊陵君府?” 林煮酒微动,看了申玄一眼,道:“阳山郡对于长陵绝大多数人的意义不只是屈辱,还有刻骨的仇恨,你应该不会忘记那场大战里死去的大秦军人大多来自长陵和关中。” “胜利带来的是泄。” 顿了顿之后,林煮酒嘲笑般轻声接着道:“在觉得自己未必有对手强大时,即便是泄也会有所控制,但当觉得对手已经被打倒时,这种泄就往往会失控。” 申玄细想这其中的话,背心越来越寒,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这无关我的职责。” “如何无关?” 林煮酒的声音里却又充满了戏谑:“你一开始便被我引偏了念头…你光被我带着,听我说骊陵君府会被捣毁,你不曾想,我在骊陵君府之前便已经被关押在这里,我都未必知道有楚质子,又怎么知道有骊陵君府?” 申玄的身体猛的一震,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这些年除了数人,根本没有人能够见到林煮酒,而那数人在场时,他也几乎都在场,根本不可能提到骊陵君的事情。 他是如何能够知道? “我会读心。” 水声一响,林煮酒抬起了头,纠结的带起了一缕缕的水花,“我能够从人的眼睛里看出他内心藏着的东西,看你也是一样,所以这就是我昔日战无不胜,料敌先机,知人所想的秘密。” 申玄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 但是数息之后,他却是愤怒了起来。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读心术!” “你是想攻心!” “你以为我会受你的言语影响么!” 他愤怒的声音在水牢中回响。 林煮酒却只是看着他,微微的一笑,道:“读心术自然不存在,但你以为你能得善终?你以为真如元武所想,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和往常一样,申玄的心中再度生出莫名的恐惧。 林煮酒有些话荒诞,但有些时候只是承认荒诞,但接下来跟着的一些话,却往往如寒针般刺入人心。 最为关键的是,在过往许多年里,林煮酒说过的很多话,却纷纷变成事实。 申玄和往常一样,不再多说一句话,决然转身离开这间牢房。 (需要思考的时间太多,所以一章就足足写了四个小时,落笔其实不到两个小时,抱歉...这么晚更新。)r1o58 第五十七章 不速之客 国不可以一日无主,皇宫里不可一日无君。 任何的御驾亲征,一般在回朝时都会尽可能的快。 闲看路花,那是闲人做的事情。 君王从不闲。 然而大楚王朝的御驾行伍在宛城便停留了下来。 宛城原先属于韩地,是韩王朝被灭时,大楚王朝瓜分到的一块疆域,宛城和鹿山只隔数个城郭,不过百里路程,自然也属于边城,而且并非屯兵积粮的重城。 在这样的地方多做停留,并非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然而几乎所有这御驾行伍里的人都知道为什么。 楚帝真正的油尽灯枯了。 很多人都知道,这位在位时间最长的帝王的身体早就有了问题,随着鹿山盟会的开始,随着鹿山剧烈的天地元气的波动,到最后数位宗师的陨落,他的精气神也似乎彻底消耗殆尽,体内的沉疴也尽数爆。 楚帝在外的名声并不好,好色平庸,不喜朝政,只是跟随了他许多年的老臣都清楚他的低调平和,甚至昏庸只是他为人的手段。 他的看不见和不管,很多时候只是宽容和放手。 所以在大楚王朝没有任何人轻视他,甚至都没有多少人反对他。 可以批评他,可以鄙视他,但却又尊敬他。 宛城的行宫是早在楚帝来时便建造完成的。 行宫里的龙床上,楚帝靠在软榻上,目光想要凝聚,但却偏偏有些涣散,所以他的面容平静,却又不由得有些无奈和感怀。 赵香妃低头看着他,握着他的双手。 “我以为你至少可以坚持回到皇城。” 她缓慢的说道:“我没想到这么快。” 楚帝感受着她双手的柔软和温度,微微一笑,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快,谁会想到在神女峰会遇到墨守城。” 赵香妃沉默不语,她的双手却是开始微微用力,一节节指节开始亮了起来。 “不要这么做。”楚帝摇了摇头。 赵香妃有些固执的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战死在征战的路途上,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死在鹿山回去的路上……对你的名声却太过不好,我不想听到后世的人说,你是被元武皇帝一剑平山吓破了胆子,以至于旧疾复,撑不到都城便归天了。虽然你和我的名声从未好过,但我不想让你离开时再多背负这样的名声。” “这也没有什么关系。”楚帝再次摇了摇头,看着她说道:“我只想要你熬着。” “熬着?”赵香妃不明白他的意思。 楚帝点了点头:“今后的治国,你只需要熬着…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熬着,哪怕吃再大的亏,你也熬着。” 赵香妃依旧不理解,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可以让我们大楚比大燕和大齐存在的时间更长。”楚帝微笑起来,道:“或许能够熬死大秦也不一定。” 赵香妃看着他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她感觉到了什么,柔软的双手变得僵硬起来。 楚帝疲惫的笑了笑,道:“无论你将来在楚人的眼里,史官的眼里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将大楚交给你,我很放心。” 说完这一句,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宛如疲倦熟睡过去。 赵香妃握着他的手,看了他许久,说道:“陛下放心,我会做好。” 然后,她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去。 “陛下驾崩了。” 她的声音在清冷的行宫里响起,然后化成这深春里的又一道惊雷。 “陛下驾崩!” 一声声的传令声和悲声响起。 她的身影如雕像凝固在这行宫的廊檐下,面色如玉,却是始终未见伤悲。 并非不悲,只是对于很多人而言,人生哪里有时间可供伤悲。 …… 楚帝王崩于途中。 对于长陵,元武十二年春深尽处,当这个消息传入大街小巷时,长陵最为尊贵的女主人回到了长陵,回到了属于她的后宫之中。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两侧都是兵俑的石道上时,扶苏已经在石道上候着。 看着欣喜行礼的扶苏,她完美的双瞳中有溺爱的神色,但是很快变成绝对的平静。 “你不能再参加岷山剑会了。” 她看着扶苏,说道。 扶苏身体微微一颤,面色骤然苍白了起来,问道:“母后,为什么?” “我知道友情对你很重要,我也知道我应允过你让你参加岷山剑会。” 皇后温和的看着他,说道:“应允你参加岷山剑会,就是让你可以在宫外自由行走,但是你的身份已经不同。” 扶苏呆了呆。 “因为鹿山盟会没有意外。” 皇后抬起头,看着长陵远处,轻声道:“所以你很快会成为太子…一名皇子在外行走不算什么,但是一名刚立的太子,却是不能。” “太子去参加这样的剑会,礼数不合。而且我已不能再给你很多玩的时间…你有很多的东西要学,有很多事要做。” “我想你应该明白。” 听着这些话语,扶苏的头垂了下来。 他明白这些道理,但是他却是止不住的难过。 “我知道你有些难过,但只要那名酒铺少年足够出色,你们自然还有交往的机会。” 皇后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声音柔和了许多:“那少年在巫山表现得不错,我很满意,自然会有重赏。” 听到她的这句话,扶苏的眼睛却是骤然亮起,他高兴了起来,为好友的遭遇而感到高兴。 “多谢母后。” 在他看来,既然连她都开口说“重赏”,这赏赐自然极重,极重的赏赐,或许便可以确保丁宁能够顺利通过岷山剑会,进入岷山剑宗修行。 只是他却不知道,一个人有很多个方面,像她这样尊贵的长陵女主人处理一件事情也往往会分成很多个方面。 赏赐却只是其中一个方面。 …… …… “竟然这么穷奢极欲,连一扇窗棂上也雕了这么多花,不过劈柴烧倒比门板合适,正好省些力气。” “这可是铁桦木,劈起来可是没那么容易的。” 一名持着劈柴刀的粗衣汉子疑惑的看着地上好端端只是多了几个印记的木窗棂,抬起头来,不能置信的对着出声提醒他的丁宁说道:“这木头怎能硬到这地步?” “丢在水里都会沉,当然硬。” 丁宁微微一笑,道:“要想劈来当柴烧,却是要找把大斧才行,这一把柴刀恐怕是要劈到明天早上去。” “呸!一扇窗棂都这么讲究,这样硬的木头雕出这样的花纹,得要多少的功夫?这么多花花哨哨,白浪费多少银子?” 手持柴刀的粗衣汉子吐了口唾沫,将裤腰带里一插,却是不再想浪费丝毫力气在这扇窗棂上,同时鄙夷道:“怪不得这楚朝占了我们那么大便宜,九年之后反而打不过我们,反而割了一大片地给我们。” 丁宁笑了笑,不再多说,顺着此时这名粗衣汉子的目光望去,是一片庭院。 这片庭院占地极大,楼宇重重,原先想必是华美之极,然而此时一眼扫去,却是屋瓦残破,不仅里面的楼宇被拆得不成样子,就连高墙上都被砸了许多污迹,拆了许多大洞出来。 丁宁的身侧跟着沈奕。 透过墙上的大洞看着这片庭院内破败的景象,沈奕此时忍不住也叹了一声:“想不到只是数日的时间,骊陵君府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没有人知道大浮水牢最深处的那场谈话。 然而一切却都应了那名大秦历史上最强的军师的话。 当狂欢的气氛在长陵的街巷肆意蔓延,许多人却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仇恨。 一开始许多在和大楚的战斗中失去了亲人的长陵人只是将手中能够随便抓取到的东西愤怒的砸向骊陵君府的院墙。 但当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这样的愤怒却难以控制,化成了狂潮。 只是第一日,院墙和院门便破了,许多贵重物事被哄抢一空。 到了第二日,一些家俬摆设被哄抢一空。 到了第三日,却是连名贵的草木和一些有用的木材都被取走。 第三日夜间开始,甚至连一些石材和房屋梁柱都被用绳索拉倒,拖走。 此时长陵的许多街巷里,到处可见骊陵君府的零散物件。 曾经也算是在长陵蔚为传奇的骊陵君府,就在这数日的时间里,变成了废墟。 在第一日骊陵君府生变的时候,丁宁便到现场看过热闹,和他料想的一样,骊陵君府留守的那些人在见情形无法控制之下,便已经将一切对于修行者或者对于朝堂有价值的东西带走的带走,毁去的毁去。 他所能做的,只是看看还有没有留下什么对他有价值的,可以让他获得一些讯息的线索。 于细微之处得线索,对于整个偌大的骊陵君府而言,数天的时间,自然还不够。 和许多每次进入残破的骊陵君府都分外满足的长陵人一样,丁宁也再次进入骊陵君府。 裤腰带上斜插着柴刀的破落户汉子分外满足的徜徉在无人管的骊陵君府里,跟着他在一处墙洞走进骊陵君府的丁宁和沈奕走向深处一座塌了一半的楼宇。 此时,李云睿也正从另外一处,走入骊陵君府。 (还是有些急促,这章原本可以写得更好,可是自己心急急促了一点,感觉还是没有写到自己能够做到的味道。)r1o58 第五十八章 使命即命 &1t;h1&gt;第五十八章使命即命&1t;/h1&gt; “师兄,你到底要找什么?” 沈奕看着蹲下身来,仔细看着砖瓦间的痕迹,甚至细嗅着一些气味的丁宁,忍不住轻声问道。 自周园之后,他便知道自己这名出身于市井之间的师兄不能用常理来推断,开始进入这骊陵君府或许只是寻找一些有关修行的线索,毕竟岷山剑会在即,在他看来,丁宁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岷山剑会。 然而这连续几日在骊陵君府行走,每日都停留很长时间,沈奕却越来越觉得丁宁所做的事情和修行无关,尤其此刻丁宁的举动反像是在查案。 丁宁的眉头深锁,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沈奕的问题,他的手指上粘了一些粉尘,细细的揉捏着,然后才从断墙碎瓦间站立起来,看着沈奕说道:“你家是关中大富之家,对于这种府邸所费花销应该比我更为了解,这些日你跟着我将这骊陵君府看了多遍,你觉得这样的一个府邸,这么多门客,平日里需要多少花销?” 沈奕愣了愣,回道:“按着这房屋建制,这么多人口,花销太大,要细算一下才能估得出来了,师兄你问这做什么?” 丁宁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骊陵君在元武三年才作为楚质子来了长陵,这骊陵君府虽是断断续续在九年内不断扩建,但终究是形成了这模样。” “师兄,你的意思是骊陵君的这财富来的太过离奇?”沈奕终于醒悟了过来。 长陵比骊陵君府更为奢华,占地更广的府邸还有许多,只是那些府邸都是许多年的累积,或者有些建造那些府邸的人,在建造府邸之前,在长陵是许多年的累积。 然而若是将之前完好的骊陵君府彻底折算成金银,堆积在眼前,那这些金银却都是数年间出现。 想到这些时日在街巷中见到的并不算华美,但用料却极为精致奢侈的骊陵君府的物件,沈奕就不由得想到之前完好的骊陵君府折算成金银堆在眼前的话,那会是何等惊人的一座金山银山。 “先前这楚质子府长陵绝大多数人都未曾进入过,即便进入也难以深观,但现在却看了个通透。有些巨富之家是打肿脸充胖子,在外挥金如土,赢得豪名,但家中内里却是极为简朴,看得见的地方光鲜,看不到的地方能省则省。”丁宁看了沈奕一眼,道:“骊陵君便是以豪爽多金,礼贤下士出名,但你和我在这骊陵君府里转了数日,却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表里如一,简单而言,他是真的有钱。” “楚帝不可能让他带出这么多钱财,若是舍得让他带这样一笔巨资来长陵,楚帝就不会让他来做质子了。”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沈奕加重了语气说道:“若说是得到了某家巨富资助…这一下子拿这样一笔巨资出来,哪家都承担不起。” 沈奕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震惊起来,重重道:“不错,数年的时间就一下子拿出这样一笔巨资,连谢家都不可能拿得出来,除非动用祖产,但若不是到了大灾之年难以为继,谁会动用祖产?” 丁宁道:“还是有种人会用祖产,比如已经遭遇大灾,家都不存。” “已经遭遇大灾,家都不存?”沈奕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了,“你的意思是旧权贵?” 丁宁点了点头。 沈奕震惊的看着他,“哪家拿得出这样的巨资?” 丁宁伸出手,将拇指和食指的指肚朝上,放到他的面前。 在阳光下,沈奕看到他的指肚上有一层很淡的荧光。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出这是什么样的荧光,但是沈奕却知道。 这是珠光。 金银太占地方,且太过沉重,若是车队搬运也十分容易被人看出,所以大秦的巨富一般都喜欢将金银折换成珍珠和宝石。 一颗上品的明珠便价值万金,且分量不重,尤其明珠磨粉,不只是美容养颜,深受长陵权贵女子喜爱,甚至对于修行者都有一定的滋养作用。 所以珠光宝气之间,长陵的权贵尤喜珠光。 真正富可敌国的巨富之家,家中的宝库里面,堆积着的不是金银,而是明珠。 也唯有明珠多到一定程度,搬运之时明珠互相厮磨,才会在一些盛放之物,或是地面墙角留下极细微的珠粉。 “吕家!” 沈奕自己得知了答案,震惊的看着丁宁说道。 长陵那些旧权贵之中,唯有吕家有如此惊人的财富。 “吕家被抄灭时,虽然抄出了惊人的家产,但是传说中的祖库却是没有现。”丁宁看着沈奕点了点头。 沈奕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喃喃道:“居然是因为吕家的支持...但师兄你花费这么多力气,难道就只是为了找出骊陵君的背后支持者?” 丁宁沉默了片刻,道:“这在将来会有很大的关系。” 沈奕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即便是吕家和骊陵君勾结,但是骊陵君也已经回了大楚王朝,今后骊陵君成为大楚的帝王,即便有关系,也是和圣上和那些王侯有关,和丁宁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来了。” 丁宁没有过多的解释,他转过身去,看向身后。 沈奕原本没有在意,这骊陵君府此刻就像是成了周围无数人家的取材库,每日有不知多少人走进走出,他可以想象今后长陵的很多房屋甚至院墙上都会有骊陵君府出去的木材和石材。 然而当他的目光顺着丁宁的目光落去,他的身体却是不自觉的微微一震。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的衣衫和身体看上去明明异常洁净,然而给他的感觉却分外的风尘仆仆。 而且他可以肯定,这名年轻人是一名修行者,而且肯定是比他和丁宁要强大许多倍的修行者。 而且这名年轻人的面容分外的镇定和肃穆。 看着丁宁和沈奕投向自己的目光,这名年轻人便对着丁宁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却是未一言。 丁宁眉头微挑。 他见过很多这种肃穆的神色,所以他第一时间感觉得出这名年轻人身上那种特别的意味。 “你认识我?”他看着这名年轻人问道。 年轻人慢慢抬起身体,恭谨道:“白羊洞丁宁。” 丁宁看着他问道:“找我何事?” 年轻人依旧恭谨道:“受人所托,能否和您单独一谈?” 丁宁眉头微蹙,却是也不多说什么,极其简单的点了点头,道:“好。” 然后他便动步,走向一侧僻静的残屋。 这名年轻人自然便是李云睿,看到丁宁这样的气度,他的眼睛里瞬间闪现异样的光芒,在跟着丁宁走入无人的残屋的瞬间,他便从袖中取出了一物,递给丁宁。 丁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他看着李云睿手中用最寻常的粗布包裹着的一个一尺来长的方形之物,问道:“这是什么?” 李云睿看着这名长陵市井少年干净而凝重的眉眼,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是要将这件东西交予你的手中...而且,这世间只有我和你知道这件事情,只有我知道这件东西到了你的手中。” 丁宁微微沉吟了一下,他没有马上接李云睿手中的这件东西,他的感知却是轻柔的渗透进粗布的纹理之中,落在内里的东西之上。 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更为凝重。 “你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李云睿,又认真的问了这一句。 李云睿摇头。 “好。” 丁宁点了点头,将粗布包裹着的东西接过,抓在手中。 李云睿深深行了一礼,一个字也不多说,转身离开。 丁宁看着这名年轻人的背影,眼中开始浮现出真正的敬意。 他知道这名年轻人来自大楚。 他也知道今后应该再也难以看见这名来自大楚的年轻人了。 ...... 李云睿走出骊陵君府,然后沿着僻静的街巷缓缓的朝着渭河前行。 在渭河的河岸上,他眺望了一眼鹿山和大楚的方向,然后他平静的踏入微凉的河水。 当河水将他的身体淹没,他将体内所有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缓慢而轻柔的全部释放出去,然后他想着大楚城巷间的春暖花开闭上了双目,将自己投入黑暗。 第五十九章 人王玉璧 李云睿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丁宁,然而从见到丁宁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丁宁绝不普通,他就知道楚帝交予自己的使命一定有着非凡的意义。 而确保使命完成的最后一步,便是断绝大秦的修行者从自己身上找出任何线索的可能。 所以李云睿选择平静的释放出自己体内所有属于修行者的力量。 在渭河里死去,浸泡多日再浮上来之后,即便是经验丰富的神都监官员和监天司官员应该也无法看出他和溺亡的普通人有多大的区别。 或许,根本不会有人再现他的存在。 当真元和存积于体内的天地元气完全从身体里析出,李云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的沉重,水压将他胸腔里的空气也挤压了出来,当渭河水取代空气冲入他的肺腑时,他感到了难言的痛苦。 然而他却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直接让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 就在这名大楚王朝的修行者平静的拥抱死亡时,渭河上的一条商船上,一名云鬓高耸的白衫丽人正在弹着琵琶。 琵琶声静幽,如在外女子思乡,但当李云睿体内析出的真元推动的微波缓缓触碰这艘商船的船底时,这名白衫丽人的眉头一蹙,手指骤然加疾。 清幽的琵琶声骤然变得金戈铁马,如无数刀兵征战,一时间,船舱内数席位上原本正谈笑风生饮酒的商贾们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至极,一滴滴黄豆大小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滚落,似乎琵琶声里的许多无形刀兵充斥到了他们的心脏之中。 琵琶声停歇。 咚的一声轻响。 琵琶坠于软席之上。 珠帘晃动,而珠帘之后弹着琵琶的白衫丽人却是消失无踪。 ...... 当李云睿踏入渭河的时候,丁宁和沈奕回到了梧桐落。 “生了什么事情?” 在丁宁掀开通往酒铺后院的门帘时,长孙浅雪早已站在院中等着他。 只是听着丁宁的脚步声,她就知道一定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生。 “我也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丁宁看着她回答,神色异常的凝重。 长孙浅雪如画的眉毛微微挑起。 丁宁没有让她等待,接着说道:“楚帝给我送了件东西,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我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楚帝?” 丁宁点了点头,“唯有他才有那种六境的死士,也唯有那种为了他和大楚王朝决死的修行者,才有那样的气质。” 顿了顿之后,丁宁伸手入怀中,握住了那截方形的物体,从怀中抽了出来。 长孙浅雪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对丁宁无比熟悉,只是听着丁宁今日的脚步声,她就知道丁宁有沉重的心事,而就算丁宁之前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东西是楚帝令人带给她,光是丁宁此时的动作,便可以让她感觉到这件东西的分量。 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丁宁的一举一动。 丁宁走入后院卧房。 他在长孙浅雪平日梳妆的桌前坐下,将这件东西平放在桌面上,然而他很仔细的一层层揭开包裹着这件东西的粗布。 长孙浅雪的神识随意的透入这些粗布,但在下一瞬间,她的身体微微一震,明白过来丁宁为何这么郑重。 粗布中包裹的物事就像是一个恐怖的漩涡,她的神识只是扫入进去,就被牵扯到不知何处。 能让一名寻常修行者的神识产生如此诡异感觉的便已经不是凡物,而让她这样的修行者都产生如此感觉的...这样的东西,在修行界的典籍里似乎还未出现过。 因为过分诡异,所以必定不是凡物。 因为未知,所以必须慎重。 丁宁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层粗布揭开,在这个过程里,他体内的无数细蚕涌动,保证自己没有任何一丝气息流入到这件东西上。 一抹深沉的铜绿色映入他和长孙浅雪的眼帘。 落入他视线中的是一块通体铜绿色的长方形金属物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刚刚熔冶而成的胚体,然而表面却都是繁杂至极的符文。 “这是什么?” 长孙浅雪凝视着这块东西足足数十息的时间,然后出声问道。 大楚王朝最强的便是符器,任何大秦修行者第一眼见到这样布满符文的东西,第一时间就会想到符器,可是长孙浅雪能够肯定这不是什么真正意义的符器。 此时她可以看到,那些繁杂的符文里,有许多条青色的游丝在不断的游动。 那些青色的游丝是真元,是属于某一位七境强者的真元。 这些真元在这些符文里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循环,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但这些真元的力量并不强大,若是她此刻强行的注入一股真元进去,这些真元便会立刻被冲溃。 可是冲溃之后这件东西会有什么变化,这却不是她所能预知的东西。 丁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盯着那些复杂至极的符线,眼光剧烈的闪烁着,似乎在不停的计算着,他的目光不时的落在某些符线的交叉处,又过了数十息的时间,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伸出右手,朝着这块东西抚去。 在伸手的瞬间,他的指肚上出无数细微的声音。 他的手指滑过这些符线,细微的声音在符线里穿行,那些流淌着的青色游丝却没有生任何的改变。 丁宁的面容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的手指突然顿住,沿着方才行走的路线反向而行,与此同时,他指肚上的细微声音变得更为繁杂、密集。 一丝丝青色的亮光在他的指肚间形成,然后落入下方的符线里。 这些青色的亮光悄然的和符线里的青色真元完美的相融。 然后流动在符文里的青色游丝变得越来越壮大。 最终,符文被流动的青色真元填平。 整块铜绿色的金属表面看上去光滑平整,而填充入符文间的青色真元也在这一瞬间凝固。 一条奇异的亮光在这块铜绿色的金属块体中央亮起。 看上去没有任何缝隙的金属块体,沿着这条亮光缓缓分开。 看到这样的画面,长孙浅雪一直蹙紧的眉头松了开来。 她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密匣。 一个唯有用那种青色真元才能打开的密匣。 或者说,唯有能够完美的模仿、融炼出完全一样的青色真元的人,才能打开这个密匣。 丁宁沉默不语。 铜绿色密匣中央的那一条亮光缓缓消失。 然后所有的青色真元消散成天地元气,消散在空气里。 铜绿色密匣的内里,有一块可以堪堪握于掌心的小小圆形玉璧。 这块纯白色的玉璧内里,却有一块枯黄色的光斑在不停跳动,看上去就像是有一个人,在不停的变换着各种形状。 “这是人王玉璧。” 丁宁没有第一时间拿起这块玉璧,而是转过身来,看着长孙浅雪缓缓的说道:“他猜出了我修习了九死蚕。” 长孙浅雪看着他,没有马上说话。 丁宁看着她,用一种有些异样的语气接着说了下去:“人王玉璧是一种很没有道理的东西,这件东西是大楚帝王的象徵,是一代代帝王相传,这件东西很没有道理的地方,是佩戴着它的修行者,同样的修行,修行境界的提升就会快一些。” 长孙浅雪的眼睛里出现了真正的震惊。 “能快多少?”她问道。 丁宁看了她一眼,道:“传说中可以快三成。” 长孙浅雪的面容苍白了一些,双手不自觉的微微轻颤。 “任何符器,任何丹药都不可能比得上这件东西。”丁宁不需要看她都可以明白她此时心中的感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微颤道:“这是大楚王朝的第一国宝,按理应该传在下一位帝王的手中。” 长孙浅雪点了点头,“应该传到骊陵君的手中。” 丁宁也点了点头,道:“即便不传给骊陵君,也应该留给赵香妃。” 长孙浅雪沉默了许久的时间,道:“现在他死了,将这件东西传给你的人也死了,天下只有我和你才知道这件东西在你手里。他是什么意思?” 丁宁的嘴角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意,他伸手将那块玉璧拿在手中,然后轻声的说道:“他对别人也没有信心...或者说他认为将来只有我们有可能击败元武。” “他没有见过我。”长孙浅雪摇了摇头,“不是我们。” “你和九死蚕有关。”丁宁也摇了摇头。 长孙浅雪的面上起了一层寒霜,她不看丁宁,道:“可我们是秦人。” “他也很了不起。” 丁宁却是看着她,认真的说道:“或许他认为我们会承他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