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鎖風華》 一、勝仗 今兒個,天才濛濛亮,打更的便人手一個鑼敲得震天價響,邊敲還不忘大聲吆喝: 「打勝仗啦!打勝仗啦!」 「咱們將那真納國的雜牌軍給殺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話說咱們英勇的雙劍將軍夯不隆咚地一個策馬上前,『唰唰』兩下,那敵方的首領還是將軍什麼的,馬上首級落地呀!嘖嘖!這等好功夫,不愧是鎮國大將軍!」 「……」 一時之間,原本只聞幾聲雞鳴狗叫的街道巷弄突然間像是活絡了起來似的—除了打更的在那兒大嗓門充當說書人的角色之外,被吵醒的街坊鄰居們一人挨著一個門框,就著這個話題議論紛紛的,好不熱鬧。 「話說這替咱們宣揚國威的軍隊何時會回城啊?我也想看看傳說中的『雙劍將軍』是有多英勇神武呀!」 「誰知道呢!這才剛第一手、熱烘烘的消息,哪這麼快正主兒就讓你見著……哎呀,話說咱們的聖上~可真讓人不可小覷!不是才年紀輕輕嗎,才即位沒多久就見他又是開疆闢土,又是免徵賦稅的,看來先皇留下的太平盛世接續有望囉!」 「去!這皇上所作所為,由得你這沒讀過幾年書的粗人來評論嗎?真是……哎哎~好像客棧那頭有人要詳說這『雙劍將軍』如何一夫當關的經過啦!快快快!晚了就佔不到位子……」 「這說書人的話能信嗎……」 咕噥著的,興奮著的,嚷嚷著的,各式各樣的說話聲,混著雜沓的腳步聲漸去漸遠,原本人聲鼎沸的早市如今卻只剩稀稀落落,正忙著吃早膳沒啥閒工夫聽故事,準備上工做粗活兒的工人,以及一名,穿著青布衣衫,瘦削的年輕人。 「麻煩給我一碗鹹粥。」他對著粥攤的老闆娘說道,嗓音是清清淡淡,說不上什麼特色,但也不難聽就是。 老闆娘草率地向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手上開始起落張羅,臉卻還是轉向隔壁包子攤和老闆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 「聽說那『雙劍將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剩,只要他手一起,這個刀一落啊,管他再怎麼勇猛的蠻族勇士啊,也得首級落地!」包子攤老闆揭開蒸籠,胖呼呼的包子冒著蒸騰的白煙,襯著他臉上讚嘆神往的表情。 老闆娘一臉狐疑。 「不說是『雙劍將軍』嗎?怎麼這廂又是使刀了?」她看也不看手中的菜刀就俐索地將蔥花細切成了蔥末—手起刀落也許拿來形容她還比較恰當。 許是被挑著這種小語病讓包子攤老闆有些不高興,他『砰』地一聲放下蒸籠的蓋子,沒好氣地說:「反正我就是在形容他的英勇神武,所向無敵,妳光是聽那非重點的作啥?」 年輕人接過了滾燙的粥碗,眼也不眨一下地,小聲地道了聲謝,同時遞出了銅板—老闆娘沒看向他,也沒接過,她正砲火全開地跟隔壁包子攤老闆槓上。懸在半空中的手等了好半晌,最後默默地將錢幣留在攤子上,旋過身離去。 耳中傳來的,男女爭論聲漸漸離他遠去……他捧著粥碗,不疾不徐地轉過一個又一個巷弄,交替著的腳步不算快,可也不算太慢,手中盛滿的粥竟無半點溢出。最後,他在一個離繁華嘈雜的市中心有一段距離的僻靜街口打住腳步— 在緩緩爬高的日光中,一棟氣宇非凡,雕樑畫棟的宅邸靜靜地,佇立在他眼前,任璀璨的金光漾出那建築本身尊貴的風華。樑上橫懸著一幅上了漆的木質匾額,上頭的楷書龍飛鳳舞地勾勒出: 鎮國將軍府。 走進廚房裡擱下粥碗,都還來不及吩咐下人溫著它,大廳方向便傳來不尋常的騷動。青年挑了挑眉,揭了門帘走上迴廊,欲走回大廳探看。 莫不是府裡的傭人也跟著外頭看熱鬧的民眾一樣在那兒碎嘴討論吧……他在心中沈吟著,並因著這推論而微微沈下了眼中的光采—一腳才剛跨進正廳,就差點跟那矇著頭自朱紅大門一股腦兒衝進來的高大身影撞個正著。 「誰……」他皺起眉,正欲斥責下人的莽撞—一抬起頭,卻對上來人那雙炯炯有神的金色眼睛,和那燦燦咧開的,毫無矯飾的笑顏。 「真對不住,清揚。我沒撞傷你吧。」那高大的男子穿著一身原本應是閃閃發亮,如今卻被風沙、血漬,與髒污磨損到看不出本來光澤的盔甲,露出的臉上、手背上亦處處可見細碎的,像是被利刃劃出的小傷口……整個人看起來,真的就只有『風塵僕僕』四個字能形容。 然而,那雙抓著他,穩住他肩頭的大掌仍然那麼堅定且有力,那聲對他的關心依然那麼真摯溫暖……胸口翻湧的熱流有一路上竄至眼眶的傾向,但被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給完美地克制住—最終,他露出了一個挑不出毛病的,屬於將軍府總管的俐落微笑,恭謹地福身,連帶技巧性地脫離了男人那過於熾熱的手掌。 「爺,歡迎回家!」 只有這聲不復往日冷靜,音調微微上揚顫抖著的迎接詞,洩漏了他心底來不及收藏好的一絲激動。 「爺,廚房裡備了您愛喝的粥,我去叫廚娘熱一熱。」 男人身形高大,連帶邁出的腳步也寬,不過不管他走得多快,華清揚總能夠像個黏住他的影子一般,隔著一段適當的距離跟住他,順道俐落地收起被男人大剌剌、粗率地一件件扯離身上的盔甲、護腿…… 原本他以為男人要晚上才會返家,因此方才的粥他就隨意擱著,沒急著去溫熱它—現在他開始有些懊惱自己的不夠機靈。 『噹』的一聲,最後落地的是帶著一定重量的頭盔—身陷在自責中的他抬起眼,正好看到男人漫不經心地甩了甩頭,一頭原本就雜亂的髮變得更雜亂。那頭長髮,亦跟主人身上的盔甲一樣,滿布著髒污、泥沙,但~那耀眼的,幾乎像是會灼傷人的豔紅色卻沒有變……在不知何時已升至半空中的朝陽中燃燒著,也在他的眼底燃燒著。 「啊~是那攤早粥嗎?真是太好了!你真是太瞭解我了~清揚!」男人還是那種沒有任何心機的抖擻笑法,甚至嗓音亦是一如以往的清亮帶勁,只有眼下深深的陰影洩漏了他的疲憊。 風吹來揚起一片樹葉落在他左頸間,他怕癢地縮了縮肩,右手臂動了動,復又放下,改舉起左手拂去那片葉子。 話說回來……方才他似乎也都只用單手脫下盔甲…… 華清揚恍惚地想著,還抓不真切心中那隱隱浮動的古怪感覺,男人開朗的聲音復又響起: 「不過我現在還不太餓,倒是想睡得不得了~」一個毫無形象的超大呵欠證實了他的所言不虛,他伸了伸懶腰—同樣地,只抬起左手。 「我要回房睡一下,晚飯時分再把粥熱上來吧~麻煩你了!」男人用著過份輕快的語氣這麼說,同時推開了房門,反手闔上— 「爺!」幸虧他反應夠快,才能在男人俐落的開關門動作中覓得這個最後空檔。「你的傷……」他方才撿拾的盔甲上頭沒有血跡,所以可能沒有什麼正在流血的傷口,但那些小割傷上頭全是泥沙,要是不處理、清洗,感染、化膿可也不是鬧著玩的! 「啊……這個啊……」男人好像是現在才想起來那些傷口是屬於自己的那般,露出一個後知後覺的恍然大悟表情,然後,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露出一個傻笑。 「不打緊不打緊~睡一覺就沒事了!」他笑瞇瞇地說完,接著,毫不拖泥帶水地闔上了門。 獨留在門外的華清揚靜靜地站在原地好半晌,直到原本乒乒乓乓的房內再無其他聲響,他才放任自己垮下挺直的背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睡一覺真的就會沒事……他也不用在這兒操勞憂煩了。 二、伴君如伴虎 睡一覺就會沒事的……他每次都是真心誠意地這麼希望啊,只是~真正成功的次數……唔~其實他也沒有認真數過。 尤其每次戰事結束回到府邸,他一定二話不說先回房裡蒙頭大睡,天塌下來也不管~到底,他這麼做真正想要逃避的是什麼?是殺戮的記憶?還是滿手血腥的自己?……也許一開始他是有個目的的,只是……時間久了之後,現在他已經弄不明白了。 而,這一覺,一如往常地,睡得十分不安穩……夢境一個接著一個……他無助地看著在戰場上慘死的士兵們,低下頭就看見幾乎要染紅整片土地的鮮血……他看著敵方的首領騎在馬上,嘶吼著朝他衝來,臉上分不清是血、是汗、還是淚—雖然沒照鏡,但他自己大概也就是這副德行。 他看著對方揚高手中的長刀,不過~他的動作硬是快上一步—『唰唰』兩聲,兩把長劍都出了鞘,一把割斷了對方的喉嚨,溫熱的鮮血濺到他臉上,他感到連眼瞼都要刺痛起來的鹹澀;另一把則是格擋住對方帶著破空之勢揮落的長刀— 『鏗—』在耳膜嗡嗡迴響的金屬相擊聲。 薄薄的劍刃很利,據說是天山上的什麼稀奇古怪的金屬打造的,利到連長刀的刀柄都在他這麼一擋之下給削斷—滑落的刀鋒部分就這麼順勢地,朝他的臉劈了下來…… 「呼!呼呼……呼……」他猛地彈開眼皮,小口小口地喘著氣,微涼的夜晚他卻感到整個背部都被冷汗所浸濕。 觸眼所及是一片漆黑,算算時辰應當已是晚飯時分,不過如果清揚還沒有來喚醒他那也許表示…… 「誰?」他突然沈聲低喝。即使黑暗中目力所及有限,但空氣中某種不自然的波動沒逃過他異常敏銳的感官—左手悄無聲息地上移,握住了他連睡覺都不離身的長劍。 「還會有誰?」清冷的嗓音迴盪在偌大的寢房內,更顯得空寂。下一秒,『嚓』的一聲輕響,房內的蠟燭被點著,昏黃的光線瞬間籠罩了整個室內。 而~其實在燈點著之前,他便已從聲音得知了對方的身份—緊繃的身軀放鬆下來,他緩緩收回握劍的左手。 自始至終都沒動過的右臂沒逃過來訪者在黑暗中也能視物的冷凝黑眸。 「皇……烜~」意識昏昏沈沈之際,他差點喚錯了稱呼,幸虧他反應快,及時修正了過來。「怎麼來了?」 他側過頭,望向來者— 對方一身單調的夜行衣裝束,烏亮的黑髮亦用黑色的緞布束起—這樣冷肅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反倒襯得他的臉龐宛如玉雕般白皙精緻~蝶翼般的長睫,狹長的鳳眸,挺直的鼻梁,薄薄的紅唇……整體看來,就是美—美得強勢,美得倨傲,美得讓人膽戰心驚。 搖晃不定的燭光在他皎白的臉孔上灑下明明滅滅的陰影,亦替他增添了一股莫測高深的神秘感。 薄薄的紅唇動了動: 「李副將來向我傳捷報,我知道你回了城,便來了。」言簡意賅,十分符合他說話的調性,只是,真正的理由,他掩蓋了不說。 打了勝仗,主帥卻可以直接回宅邸,不必親自進宮稟報,這~也是他給他的,專屬的特權。 「這麼好?!」紅髮男子半是詫異半是逗弄地輕笑出聲,柔軟的笑聲令聽者為之舒暢,連帶地,似乎也軟化不少黑髮男子唇邊緊繃的線條。「算你這小子有心,還懂得向你大師兄噓寒問暖~不錯!有進步!」半真半假的稱讚說完,又是一陣止不住的咯咯笑聲。 黑髮男子對於對方瘋瘋癲癲的發言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看似』附和地應道:「是啊,大~師~兄~」他平板的嗓音一旦拖長了語調講話聽來便帶著那麼一絲嘲諷。「話說我方才在門廊上遇見了你家總管,他要我帶來這個~」 他探出手,將原本就擺在桌上,卻一直被人忽略的物事往前推了幾吋—是一個密封著的瓷盅。 「據~說~是您愛吃的粥點呢,大~師~兄~」 這小子,要用殭屍語調講話能不能不要拖長話尾啊~聽起來說有多刺耳就多刺耳!算了!本大爺現在填飽肚子重要,不想跟這沒大沒小的傢伙計較! 紅髮男子皺了皺臉,慢吞吞地自床上坐起來,本欲站起身去端桌上的粥盅,卻因突然想到了什麼而復又坐回床上,瞪著瓷盅發起呆來。 「怎麼了?」黑髮男子原本平板的嗓音現下不知為何,摻了一些惡意的絲滑。「難不成……你要我餵你?」 「不……」紅髮男子搖著左手嘿嘿傻笑。讓他餵?!不不不……他可不敢想~ 紅唇一張一闔: 「還是……」 原本嘻笑著揚起的柔軟櫻唇因著黑髮男子越來越顯陰沈的臉色而不知所措地僵住。 「你根本~不能用右手!」這次,翻湧的怒意奔竄在微微上揚的語調中,再無掩飾。 金眸大睜。 「你怎麼知……」他本能而反射地脫口,說到一半又後知後覺地煞住話尾—黑髮男子卻已不耐地打斷他: 「我怎麼知道?!」嗓音再度恢復平板,只是更為森冷。「李副將進宮稟報的時候說了很多有趣的事……包括你是怎麼樣在全軍都為你捏一把冷汗的情形下,從馬上摔跌下來。」擱在桌下的大掌捏緊成拳,語氣開始帶著一點咬牙切齒。 話說他當時聽到這段幾乎連心跳都要為之停止,想也不想~夜裡便喬裝打扮溜出了宮外,就為了確認對方是否安好……結、果~這傢伙不但睡得挺安穩,甚、至~還壓根兒不打算讓他知道這件事! 很好很好~他這是何苦來哉。 金眸轉了轉,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對方冒火的瞪視。 呃……話說那李副將不是只是去傳個捷報嗎?幹嘛自動兼差當起說書人來了!真是…… 他在心裡暗咒了聲,不服輸的個性讓他嘟嚷著反駁:「但是其實~沒有……怎樣……」越說越小聲,越說越氣若游絲的理由是因為黑髮男子陡地站起身,自上而下,死冷地瞪著他。 開玩笑~那時候那柄長刀的刀鋒可是直直地朝他劈過來耶!如果不是他反射神經驚人,反手揚起長劍擋住長刀凶猛的來勢,同時翻身下馬躲避的話,他現在就不會是完好的整個人坐在這兒了。雖然說他翻身下馬的過程中,出了點……『小』意外,讓自己右肩著地摔了個狗吃屎,但終究比身首異處的下場好得太多太多。 「為什麼不來找我?!」男人森冷的語調開始帶著無法扼抑的怒氣。「你是覺得你廢了一隻手沒什麼大不了,還是覺得朕宮裡的太醫全是廢物,沒人可以醫得了你的手傷?!!」 惹得他如此失控狂怒的不是對方的受傷—上戰場哪有一定毫髮無傷的道理—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即便在對方一隻手不便,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他也不會想到要依靠自己!!甚至,自己都找上門來了,對方還一再隱瞞,嘻皮笑臉的,完全沒有告知他的打算! 自己在他眼中,究竟算什麼?!! 金眸眨了眨。 他知道,當男人開始無意識地自稱『朕』的時候,要嘛就是他開始要抓狂的時候,要嘛就是他不容輕忽的皇家自尊開始抬頭的時候……通常,這種時候,他最好還是…… 僅著單衣的結實身軀一個前傾,他在黑髮男子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時便已撲身跪倒在地—額頭敲在冰冷的青花磚上,發出響亮的聲響。 「末將不敢!末將忙中有錯,請陛下息怒!」清亮的嗓音畢恭畢敬地朗讀出這些字句,心裡卻哀叫著:哇咧~一個不留神磕頭磕得太大力了……去!真是虧大了! 什麼叫『忙中有錯』?!這傢伙連成語也亂用一通,道歉的真心程度完全由此可見一斑。幽冷的視線瞪著那一團看來就不是十分心甘情願下跪的身影,臉色仍是不豫,握緊的拳卻稍稍鬆開了些。 「起來。」聲音中的怒火褪去,又變得清清冷冷的。 地上的紅髮男子卻是執拗地在地磚上磨了磨額頭,做了個搖頭的動作。「除非陛下息怒,否則末將不敢起來。」 什麼叫『伴君如伴虎』,他此刻總算有了深刻的體認。真是超級喜怒無常的啊這小子! 還鬧?! 黑髮男子皺起眉,幽深的眼眸掠過一絲淺淺的焦慮—因想到方才對方額頭朝地上的那重重一擊。 「我叫你起來!」他加重語氣再說了一次,命令式的語氣將他的強勢個性一展無遺。 可惜,紅髮男子生來就不吃他這套。只見他抬起頭,光潔的額面帶著一抹紅,眨了幾下眼之後反問道:「你是誰?」 「我……」黑髮男子咬咬牙,氣自己還在心疼著眼前這明顯沒心沒肝的傢伙額頭是不是碰傷了,更氣自己終究還是屈服於對方試探與挑釁的問句—沒辦法,誰要自己無法忍受對方這副卑躬屈膝的模樣~真是自作孽啊!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終於鬆了口:「我……是你的小師弟。」 啊哈!紅髮男子二話不說,立刻從地上一躍而起,臉上掛著的是大大咧著的招牌笑容。「乖~這才是我的好師弟……嘶~」 一聲來不及煞住的抽氣聲來自於黑髮男子在他站直身的那一剎那,猝不及防地探手握住他的右肩。 白皙的手指只微微收攏,掌下便傳來筋骨錯位的輕微『喀啦』聲。 紅髮男子這次反應倒是迅速,搶在黑髮男子再度要皺起眉之前,好心地給予一個充滿安撫意味的解釋:「只是有點脫位啦。」骨頭應該沒斷。 他們習武之人,身上哪個不是大傷小傷不斷,就算只是一場無傷大雅的比試,都有可能會擦槍走火了~所以,肩膀脫位這種程度的創傷,他才沒放在心上嘛……雖然是有點痛,不過不去動它,倒也還能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 而且,他的寶貝長劍在他最後揮開那柄掉落的長刀時也跟著被劈斷了—話說那把劍可是師父送他的下山禮物,雖不是什麼名貴之物,但睹物思人,他可是寶貝得要命!現在弄斷了,又悔又嘔又無奈的心情,讓肩傷這檔事在他心中硬生生地又往後挪了好幾個順位。 所以囉~怎麼能怪他蓄意隱瞞呢?他是根本沒想到嘛。 他在心裡滔滔不絕地替自己辯駁,不過倒是聰明地沒敢在臉色始終不豫的黑髮男子眼前吱聲半句。 黑眸深處迅速地閃過一絲光芒,沒讓對方察覺。骨節分明的長指一面熟絡地摸索著對方肩膀上的筋絡走向,一面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要幫你復位嗎?」 哦?這麼好心?紅髮男子頗感驚訝地微挑起一道眉。 其實他本來打算睡醒後,再要他的全能總管幫忙復位就行—畢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任務……不過,如果這傢伙這麼有誠意…… 「好啊,那就麻煩你了……」金眸四下逡尋著可以咬住,避免到時丟臉地痛呼出聲的小道具。 要知道,肩膀復位瞬間的那種痛,可是要比當初脫位的時候痛上太多太多~所以事前的準備是一定要的,不然堂堂男子漢叫得鬼哭神號能聽嗎?! 早有過多次復位經驗—不管是幫人復位還是被人復位—的他相當未雨綢繆地想著。 豈料,該找到的東西都還沒找著,腰際便被一股蠻力摟過—下一秒,看來豔紅得有些過份的薄薄唇瓣便粗暴地堵上他的…… 被嚇呆的金眸對上近在咫尺的,瞬也不瞬瞅著他的黑眸……唇上傳來的,熟悉的溫度與壓力,暴虐而熱情的啃咬,成功地讓他的腦袋化為一灘空白的漿糊,一壺溫溫燒著的開水……什麼都不能思考,也不知道該思考什麼……就在他恍恍惚惚之際,肩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喀啦~』筋骨移位獨有的脆響。 「呃~」突來的痛楚讓毫無心理準備的他失聲驚叫,卻全數被堵住他的紅唇給吞吃—甚至,趁著他啟唇的瞬間,滑溜的靈舌肆無忌憚地探入,原先的四唇相貼開始變調為唇舌相濡的激情。 這傢伙……原來打的是這種主意!!被人莫名其妙地奪去雙唇,佔去呼吸的他在恍然大悟之後,萌發的是羞窘與怒氣—他想也不想,用恢復功能的右手使盡吃奶力氣地推開了對方。 「你這小子……」金眸惡狠狠地瞪著黑髮男子,裡頭未褪的激情水光卻微微削弱了原本應有的氣勢。蜜色的雙頰此刻是一片緋紅,一路可疑地延伸到頸脖……原本帶笑的淡色唇瓣現在亦是又紅又腫,隱隱帶著被肆虐過後的齒痕……噢!即使不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看來有多狼狽! 天殺的!明明找個東西讓他咬住就可以了,這傢伙竟然會想到要用自己的嘴!!簡直是無恥、無賴、色情……到最高點!!!! 他憋了滿肚子的髒話,偏偏礙於對方的身份,沒能痛快地宣洩而出,心中真有股即將內傷的悶哪! 許是他想要發作卻又不敢發作,只鼓著腮幫子生悶氣的模樣取悅了黑髮男子,原本冷凝的眉眼此刻放柔許多,緊繃的唇角更是不甚明顯地微微揚起。 「好了,我幫你把肩膀復位了。」沒有抑揚頓挫的語氣隱隱有種施恩予人的高傲,聽起來實在有~夠~令~人~不爽…… 紅髮男子一口銀牙都快咬碎,偏生還是得皮笑肉不笑地硬擠出:「真~是~謝…謝……你……」其實他現在比較想給對方一巴掌,但做人嘛~眼光要放遠點,如果為了逞一時之快,而得到更『殘虐無道』的懲罰,划不來~實在划不來…… 他深吸氣,又吐氣……重複了好幾次……藉以平復心中的鳥氣。反正早都已經被這傢伙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被他輕薄了一下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吧……沒事沒事…… 黑髮男子頗感失笑地望著對方明明白白寫滿心中思緒的臉孔,猝不及防地一個箭步上前,大手一撈便把個頭與他差不多高壯的對方打橫抱起— 「喂!你幹嘛?!」才一回過神就發覺自己雙腳離地,紅髮男子這次的脫口驚呼終究沒能成功地憋住。 現在這傢伙又想怎麼惡整他了?! 黑眸垂下,淡定地望著驚疑不定的金色眼睛,慢條斯理—卻帶著一絲惡意—地開口:「師兄~你該沐浴淨身了。」 三、共浴 (微H) 寬敞得幾乎可以容納一支軍隊的空間內,十來顆夜明珠正嵌在各個角落的牆壁上散發著溫暖昏黃的光亮;地板上清一色鋪著的,不是會沁著寒氣的大理石,而是更為希罕珍貴的,冬暖夏涼的白玉—也因此,即使此刻外頭夜涼如水,赤腳走進這裡也絲毫不覺得寒冷。 偌大空間的正中央,一座同樣可以容納數十人的寬廣浴池靜靜座落著。與四周漾著雪白光暈的白玉地板相較,通體漆黑的浴池顯得相當不起眼,但~倘若你湊近細瞧,將會發現整座浴池皆由一塊塊珍貴藥材壓縮成的藥磚建造而成,只要有溫水流過,藥材中的滋養成分便會被透析出來,化入水中,成為具有養生療效的藥浴池。 而此刻,冒著蒸騰熱氣的泉水,正自浴池四周雕成猛獅形狀的出水口中汩汩湧出。飄散的煙霧當中挾帶著藥材獨有的芳香,聞之便令人精神振奮。 煙霧繚繞中,兩抹同樣高大的身影此刻正在浴池旁拉拉扯扯— 「放我下來!風慕烜!我又沒說我要洗澡,你幹嘛多事……喂!別脫我衣服!」他被這個蠻橫任性的小師弟給徹底惹毛了,完全丟開對彼此身份的顧忌,直接連名帶姓地爆出怒吼。 黑髮男子—風慕烜對於對方猙獰如惡鬼的表情連一絲意思意思的忌憚也無,動作俐落地一把抽走對方腰上的束帶,扯下對方的單衣,然後在對方高分貝的驚叫聲中毫不手軟地將對方拋入浴池中。 「你渾身又是泥沙又是塵土的,竟然敢沒沐浴就上床~我是替你英明神武的將軍形象著想啊,大師兄。」 風慕烜抱著胸站在池畔,自上而下睨著此刻在碧綠色的藥泉中狼狽地想要站起的紅髮男子,臉上閃著的是正宗惡作劇得逞的得意笑容。 不保證防滑功能的藥磚讓華宇玨數度腳底打滑,鼻子、嘴巴都進水的好不狼狽。好不容易運用他習武練來的平衡感穩住下盤,在池中站直了身子,他咬牙切齒地瞪著站在池畔一臉悠哉悠哉,清爽乾淨的黑髮男子,再反觀他自己,濕漉漉的紅髮貼著他頰畔、額際,不停地滴著水珠……讓他心底的一把火更是越燒越旺。 「你這個該死的……」宛如從齒縫中擠出來的怒罵突兀地中斷—金眸轉了轉,他突然蜷起身子,摀著右肩,滿臉痛苦。 「好痛!肩膀……好像又脫位了……」他又是呻吟又是抽氣,垂落的濕髮遮住了他的半張臉,看不清表情,聲音中的痛苦倒是不容錯認。 風慕烜神色一整,想也不想地便蹲下身子,探出手欲碰觸對方。 「我看……」 白皙的手腕被疾如閃電,完全看不出打哪伸出的蜜色手掌給一把扣住—風慕烜還沒反應過來,一股蠻力將他往前一扯,他一個重心不穩便跟著栽進池裡頭去。 「啊哈哈~小師弟,師兄我看你老是出言不遜,神態狡詐,必定是沒有好好修身養性~恰好也一起進來這藥泉洗滌一下滿身罪惡吧,妙哉妙哉!」計謀得逞讓華宇玨心情暢快地撫掌大笑。畢竟,大多數的時候,都是他被這傢伙吃得死死的,能夠徹頭徹尾地整上對方一回,可是難得的機會啊! 他越想越得意,越想越是笑得前俯後仰,絲毫沒注意到,深諳水性的對方不知為何,竟久久還未浮出不算深的池面,直到…… 「啊!」下體被人圈握的鮮明觸感讓他的狂笑聲瞬間化為驚叫,他瞪大眼往池中一瞧,只見那天殺的、老以逗弄他為樂的黑髮男子正不慍不火地自水中回視著他,骨節優美的長指正捋著他的…… 「哇啊!」華宇玨慘叫一聲,火燒屁股般地一躍而起,下意識地就要退後遠離對方。「放手、放……嗚~」可惜,滑溜溜的池底不比平地,他連連後退的結果,便是讓自己再一次失足打滑。 失了重心而偏移的腰身,被在水中如魚游般自在的男子一把扣住,順勢推抵到浴池畔— 『嘩啦—』一聲,碧綠色的池水四濺,兩道同時站起身的高大身影幾乎是由上到下密密貼合,面對面地站著—不同的只是,黑髮男子是雙腳穩穩地立在池畔,神態悠然地站著,紅髮男子則是因為再度嗆了口泉水,搖搖晃晃地不停狂咳,全靠腰間有力的白皙手臂支撐著。 「你……咳咳……離我遠點啦……」強自鎮定的清亮嗓音因為劇咳而減了一絲威嚴。不知是因為泉水的溫度,還是因為黑髮男子身上的熱度,總之,他開始覺得渾身都不對勁了起來。 果然,他還是該離這個災星遠一點以策安全。 握成拳的蜜色手掌還來不及推抵到對方的肩頭,黑髮男子硬生生地又往前進了一步—赤裸的蜜色腰身退無可退地抵上了浴池邊上的藥磚,那種堅硬的觸感讓華宇玨不適地皺了一下眉……然而,最強烈的不安感還是來自於此刻他已被夾在黑髮男子與浴池畔之間的殘忍事實。 「師兄……」風慕烜向來平板的嗓音不知為何,現在聽來有些心不在焉。他原本束髮的綢帶因著落水而鬆開,順勢披散下來的黑髮貼著他細白的頰滴著水,看來有種平時不常見的,慵懶的性感……華宇玨看著看著,突覺莫名地口乾舌燥……他無意識地伸舌舔了舔唇,卻沒發現那緊盯著他的黑眸因他這個舉動而瞬間變得又深又闇。 風慕烜又往前站了一點,有力的長腿順勢卡入動彈不得的獵物的雙腿間,並滿意地聽到對方尖銳地倒抽一口氣。 薄薄的紅唇湊近對方此刻不知被水溫薰紅還是怎的通紅一片的耳廓,幾乎只剩氣音的呢喃透出: 「既然師兄這麼『飢渴』地邀請我一起共浴,師弟我~當然恭敬不如從命。」 「你你你……我我我……」華宇玨比了比對方,又比了比自己,口中還是只能發出一連串無意義的單音—對方似調戲似認真的宣言讓他腦中整個警鈴大作,開始驚慌地語無倫次起來。 尤其,對方僅一身單薄的夜行衣,遇水之後便宛如第二層皮膚那般貼在對方同樣鍛鍊精實的身軀上……所以,那、那貼在自己大腿內側,此刻正熾熱搏動著的物體不、不就是…… 黑色的,滴著水的頭顱俯下,隱著笑的紅唇輕輕貼上那細滑的蜜色頸子,滿意地享受著對方無法抑制的輕顫,以及那彈性極佳、如綢緞般滑韌的膚觸。 「師兄……」他刻意地在對方頸間低喚,同時伸出舌,細細地舔過那搏動劇烈的頸動脈—紅髮男子發出了一聲如小動物的嗚咽,腳一軟差點難看地滑進水裡,幸得風慕烜眼明手快地更加摟緊他的腰肢。不過這一來一往間,也讓兩人的下體可說是完全貼合,一點縫隙也無。 哼哼……感覺出懷中軀體的緊繃,風慕烜在心中冷笑著。這自作孽的傢伙……分明自己一片好心只是要讓他進藥池泡泡澡,幫助身上的傷口癒合,偏生這隻天性反骨的紅毛猴子就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下可好,把他的火也撩起來了,這下他可不管他是有傷在身還是怎的,先消火再說了。 略帶著薄繭的粗糙指腹在蜜色的肩頭有意無意地打著轉、畫著圈……圈圈越畫越低,越畫越低……惡意地接近最終的目的地—精壯胸膛上那兩朵似不堪摧折般的粉色花蕊。 唇舌亦不得閒地逡巡著對方的喉結、鎖骨……等等他早已嫻熟於心的性感帶,間或只是輕輕舔吻,間或施予啃咬……青青紫紫的印記淺淺地浮現在蜜色的肌膚上,而紅髮男子早被這樣時而溫柔時而殘虐的挑情手段給折騰得神智昏茫,腰身無法控制地隨著黑髮男子每一下啄吻而輕顫著,自輕啟的櫻唇逸出的全是破碎的呻吟: 「烜……不要……嗯……」他想咬住下唇忍住讓他羞愧欲死的喘息與呻吟,然而,身體的反應騙不了人,特別是他們兩人此刻緊緊地貼在一起,他想要遮掩那悄悄昂立在下腹的男性象徵根本是痴人說夢。 黑髮男子同樣察覺到了對方逐漸起變化的生理反應—他勾起唇,輕輕地笑了。 那笑聲低啞而輕柔,聽來算是悅耳,但華宇玨卻只覺得全身汗毛直豎—因為,在他過去多次慘痛的『教訓』中,這種笑聲將會是一連串變態酷刑的前哨。 果然,黑髮男子惑人的氣音自他胸前透出—暖熱的鼻息噴上他胸前敏感的花蕊,他得用力摀住嘴才沒再次丟臉地浪吟出聲。 「師兄……你今天特別敏感呢……我都還沒碰你呢,這裡~就這麼硬了……」有力的腰身往前一送,惡意地用著身上還穿著的布料磨娑那顫巍巍挺立的小東西—華宇玨再次發出像是要斷氣般的抽氣聲。 「烜……」蜜色的頸子仰到不能再仰,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卻還是覺得氧氣遠遠不足。有力的十指緊攀著池畔的藥磚,卻揮之不去那種全身彷彿都要不受控制的錯覺……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無助地,一遍遍喚著那掌控著自己全部靈與慾的男人。 「嗯?」男人現在全副心神都放在那兩朵閉合的粉色嫩蕊,回應的單音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想要我怎麼做?師兄?」長指在乳首的周圍打轉、搔刮,就是惡意地不去碰那惹人愛憐的花蕾—儘管他亦是雙目赤紅,全身如火焚般難耐,直想將眼前數個月不見的戀人拆吃下腹,但~馴獸之樂樂無窮,他絕對~可以忍! 這傢伙……真的很惡趣味……噙著水光的金眸中閃過一抹羞憤。他就一定要在這種、這種時候喚他師兄來折辱他嗎? 不爽歸不爽,在下腹竄燒的熊熊火焰已經蠶食了他僅剩不多的理智,他大約只強撐了兩秒,便放棄似地垮下雙肩,囁嚅道:「要你……舔……」 四、被打敗了 (微H) 計謀得逞的純雄性笑弧勾在薄薄的紅唇畔,沒有笑聲逸出—馴獸的重點便是盡量避免惹得野獸真箇動了怒,那可就什麼都不用玩了~特別是眼前這隻紅毛猴子臉皮特薄,禁不起一點調笑,他得意的笑聲還是憋進心裡就好。 儘管已經打算網開一面,惹對方惹上癮的他還是犯賤地出言逗弄一下全身羞紅的可愛人兒: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金眸氣急敗壞地瞪大。 有沒有搞錯?!那麼丟臉的話難不成還要他重複一次!這傢伙鐵定是在耍著他玩! 「你是聾……呵啊!」欲出口的怒吼瞬間化為一聲驚嚇有餘,嬌媚還略顯不足的喘息—因著屬於舌尖的濡濕粗糙觸感在猝不及防之下驀地滑過他的乳尖。 「舔……這裡嗎?」黑髮男子貌似天真地眨眨眼,明知故問。豔紅的舌來來回回地兜轉著稚嫩的乳蕾,還刻意拉出一段銀絲讓對方看個分明。 「挺起來了呢……真可愛……」白皙的長指配合著靈舌的逗弄,有一下沒一下地彈撥著那緩緩挺立的乳首。不堪撩撥的花蕾逐漸轉為充血般的豔紅色……原本還存著一絲惡作劇心態的侵略者此刻已完全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二話不說再度俯下頭粗暴地吸吮、啃咬、拉扯這專屬於他的嫩蕊。 「唔……別……嗚……」突如其來,狂風暴雨般的侵略讓華宇玨瞬間軟了身子,再顧不得斥責對方調戲他的油腔滑調。他揚高手臂牢牢地摀住了嘴,卻掩不住手掌後方一聲聲透出的,惹人遐想的低哼。早無力站立的他,此刻全靠黑髮男子將他穩穩地卡在池邊。 自乳頭傳來的,又痛又刺又癢的感覺,一再地傳到大腦中,逐漸被解析為一種酥麻的快感,沿著脊髓傳透全身……原本就已半昂立的分身受此刺激更是亢奮不已,頂端逐漸泌出難耐的汁液…… 一種想要到達頂點的衝動驅策著他,他本能地上下搖動著腰,將下身脹到疼痛的慾望聊勝於無地摩擦著對方薄薄的夜行衣料。 甚至,原本摀住嘴的手不知何時改為攀住對方的寬肩,腰肢款擺得更為煽情且劇烈,上身亦不斷扭動,配合著黑髮男子在他胸前的肆虐。 對方的轉變當然沒逃過風慕烜的眼,他輕笑一聲,緩緩離開那已被他徹底疼愛過的花蕊,往下一個探手,精準地擒住對方不住蠢動的男根,惹得華宇玨又是一聲悶哼。 「怎麼?」拇指一下下地磨娑著細膩的男性頂端,帶出更多濃稠的汁液。「只舔你乳頭就不行了?想射了?」 畢竟之前投身戰事,已荒廢性事一段時間的華宇玨哪堪他手指的玩弄,理智早被慾火焚燒得不剩半點的他,完全拋棄羞恥地在對方輕慢的狎弄中扭動著腰,口中不斷逸出破碎的央求:「烜……求你……讓我……」 此刻的他,已經完全化身為追求淫樂的野獸—金眸漾著迷離的水光,劍眉輕顰,櫻唇微啟,吐出的盡是難耐的呻吟……豔紅的濕髮此刻伏貼地垂落光裸的肩頭,憑添一股難得一見的荏弱氛圍……黑眼瞇起,幾乎要為眼前的景象神魂顛倒。 「真是被你打敗了……」他幾不可聞地低喃。算了~原本是想再多折騰對方一會兒的,但看在他哀求得這麼惹人心憐的份上,他還是見好就收吧。 身前嘩啦一聲水聲之後,黑髮男子突地沒了蹤影—失了焦距的金眸眨了眨,還沒搞清楚此刻的情況,自下身傳來的,不尋常的觸感便讓他驚恐地瞪大眼。 他望向水中—清澈碧綠的池水能見度幾乎是百分之百,所以~非常顯而易見地,他那殺千刀的小師弟此刻正潛入水中,開始吞吐起他的…… 「風…慕…烜……不要……我…啊……不…要……哈啊……」難道就沒有正常一點的方法了嗎?!他咬牙切齒,渾身顫抖地揪住水中那飄搖如水草的黑髮,想要扯離對方,腰部卻不受控制地一下下往前頂,將自己送入那軟熱緊窒的口腔—這種悖離理智的本能反應簡直讓他欲哭無淚。 更讓他欲哭無淚的是對方高超的技巧— 「烜……啊……唔……我……呃~」最終,在對方深深的一個吸吮動作之下,他弓起了身,在對方似笑非笑挑起的眉眼中含恨地解放。 在激烈的戰事過後,在熱氣蒸騰的溫泉池裡,來上這麼一場驚心動魄的高潮,饒是他精力旺盛,體力超群也大感吃不消—華宇玨渾身脫力地靠在池邊不住喘氣,眼前還是一片白光閃耀,暫時還無法思考任何事情。 而,那害得他如此乏力的罪魁禍首此刻正悠哉悠哉地自池底破水而出,其優美的姿態彷若池中的蛟龍。 黑髮男子伸出舌,慢條斯理地舔去沾至唇畔的白濁體液—如此淫猥的動作他竟能做得如此自然且性感,也可算是一種天賦了。 他望著那難得乖順的紅髮野獸,蜜色的臉龐上還泛著未褪去的潮紅,霧氣瀰漫的金色眼睛帶著平日少見的水光……而~只有自己能夠獨享對方的這一面—這想法讓他的唇角忍不住地又上揚了幾度。 「師兄……」大掌探出,拇指輕輕磨娑著對方被他吻腫的唇,眷戀地感受著那細膩的觸感—如此溫柔的舉動卻搭配著毫不搭軋的調侃:「在外征戰果然太寂寞了是嗎?才被我摸了幾下就忍不住了。」 這傢伙講話不夾槍帶棒的是會死是吧! 好不容易才順過氣,就聽到對方這麼欠揍的發言,實在是讓他這一口氣怎麼樣也嚥不下—華宇玨想也不想地反唇相譏: 「這點不勞您費心,託您的福,軍中生活應有盡有,軍妓各個美艷動人,不怕……嗚~」 下顎被用力扣住,迫使他洋洋自得的反擊不得不中斷—黑髮男子隻手箝著他,唇畔的笑意不再,黑眸變得森冷異常,冷得讓他連浸在藥池裡都忍不住要發起顫來。 紅唇輕啟,吐出的一樣是冰珠一樣的質詢:「你讓她們碰你?!」 嘖嘖……皇家血統果然不一樣啊,板起臉孔的那股氣勢真是要不得……儘管黑髮男子強大的氣場讓他有些畏怯,但天生吃軟不吃硬的他還是硬著頭皮回道:「是又怎……喂!」 眼前一花,他被蠻橫地旋過身,上半身被壓伏在池畔—他此刻渾身無力,漏洞百出是其一,對方的動作簡直是神出鬼沒,快如閃電是其二~總之,被壓成這樣受制於人的姿勢讓他打從心底不痛快起來,他開始在對方的掌下掙動著— 「喂!放開我!你這是幹嘛……」 許是他的掙扎有了效果,黑髮男子鬆了他背上的壓制—他輕吁了一口氣,才正要站直身,一股更沈重的壓力便自背後壓下來~ 黑髮男子緊緊地貼著他,前胸貼著他的後背—對方一彎腰,泰半的體重便落在他背上,迫使他不得不重回方才那樣趴伏在池畔的姿勢。 他從頭到腳,從上到下都與身後那散發著高溫的身軀密密貼合—現在可好,他連掙扎都不敢掙扎了,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會磨娑到對方的身軀,無異於將自己推入更不利的處境。 無法可想,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使出哀兵策略。「你好重……」 豈料,已被他的口無遮攔氣瘋了的黑髮男子此刻完全聽不見他的抗議,他滿心只想著:很好~朕原本體諒你有傷在身,打算讓你射一回之後就放你一馬……你既然想挑戰朕的底線,朕就陪你玩到底! 說到底,儘管他掩飾得極其完美,皇室的蠻橫與任性總還是在的—特別是~有人侵犯了他的專屬領域時。 白皙如玉的大掌迅捷地往前探,在紅髮男子來不及阻止之前,半輕不重地握住那已半軟的男根。 豔紅的唇緊緊地貼著對方優美的耳廓,滿意地發現自己的每次呼息都能逗得對方滿耳通紅。 「你讓她們怎麼碰你?嗯?碰你這兒嗎?」相較於語句慵懶的上揚,手指收攏的力道卻是毫不留情的—華宇玨難受地彈跳著腰身想甩脫股間的抓握,卻因被對方的體重壓得密密實實而徒勞無功。 「放…手……不……呃~」斷斷續續的抗議都尚未說全,另一隻撫上他臀部的手掌便嚇得他倒抽一口氣。 黑髮男子看似漫不經心,卻是極有技巧地撫摸著身下那緊翹的渾圓……時不時地,還會不經意地用手指拂掠過那緊閉著的柔軟入口。 華宇玨只覺得自己連雙腿都要抖起來了。不會吧……這禽獸不會真的想……那個吧……在他渾身是傷,累得要死的時候?! 「不……」他想堅定地表達他的拒絕,聲音一出口才發現實在是無力沙啞得可以—甚至,才講了一個字就被黑髮男子打斷: 「還是……你讓她們碰你~這裡……」承上啟下的問句,伴隨著的是堅硬的指尖抵上花穴入口的刺痛感。 華宇玨大吃一驚。「烜,不要……嗚~」 對方這次絲毫不理會他帶著求饒意味的拒絕,長指一個運勁,黏膜被蠻力破開的撕裂感讓他弓起了身,蹬直了腿,一滴冷汗滑下額角。 天生的傲骨讓他不願再拉下自尊示弱—森森齒列狠狠地咬住下唇,止住痛呼的同時,也讓一絲鮮紅蜿蜒下唇角。 森冷的黑眸閃過一絲疑似為心疼與憐惜的情緒,但手指的挪動卻仍是毫不留情的—風慕烜緩緩抽撤著被狹長的甬道緊緊吸附的手指,出口的仍是平板的命令:「回答朕的問題。」 五、我是你的 (H) 從很久之前,也許自他發覺自己愛上這男人開始,華宇玨就知道:當這男人要用皇室的身份欺壓他的時候,基本上自己是絲毫沒有反抗的本錢或是餘地的。 他知道男人愛他,用全部的心力與生命在愛著他,但是,這本來就不是一場身份相當的戀愛,就算有時~他會有與這男人平等相待的錯覺,事實也總會證明—他簡直天真的可笑。 以前的他,會覺得不平,會覺得憤慨,現在……他倒是比較能淡然處之了。這到底是因為他年歲漸長,脾氣逐漸收斂,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再那麼狹隘~還是因為……他~越來越離不開這男人呢? 如果是後者……那還真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他緩緩放鬆了咬住下唇的力道,改為輕淺的吐息來分散下身傳來的痛楚。同時,乖順而虛弱地回道:「沒有……我沒讓任何人碰我……」 他本就對性事淡泊,知他甚深的對方又怎會不瞭解,這傢伙……分明就是獨佔欲發作,整個理智盡失罷了。 果然,聽聞他的回答,黑髮男子臉上的狠戾稍霽,手指的挪動亦變得輕柔許多~同時,他開始技巧性地,摸索著稚嫩黏膜上,那突起的一點…… 「說你是我的……」 催眠般的氣音在霧氣蒸騰中繚繞著,伴隨著的是前方手掌的輕揉慢弄,以及後方手指技巧高超的按壓……華宇玨羞恥地察覺到自己前方的慾望再度堅挺如烙鐵,後方的花穴也一陣一陣地收縮著,討好似地吸吮那入侵的指頭。 「我……呵……」自下身斷斷續續傳來的,『咕啾咕啾』的水聲,昭示了他情動的事實,也讓他備感恥辱地將紅得可以滴血的蜜色臉龐埋入屈起的雙臂間—模糊的輕哼悶悶地透出:「……我是你的……」 像是要獎賞他的順從般,黑髮男子親暱地舔上了華宇玨沒能順利藏起的通紅耳廓,原本在那柔軟花穴進出的長指亦無聲無息地增為兩指…… 「再繼續說,說你是我的。」 命令式的話語伴隨著濃濁吐息拂過耳畔,下身的甬道被人擴充、戳刺,傳來又酸又麻的甜蜜感覺……更別提男性象徵被人技巧高超地把玩、搓弄……華宇玨被身前和身後同時來襲的刺激玩弄得神智昏茫,只得無意識地順著對方的要求,一遍遍地低喃:「我是你的……我是你的……我…啊……烜……」 下腹一陣陣的抽搐暗示著高潮在即,他再顧不得面子地抬起頭,撇過臉,眼泛淚光、語帶哭音地請求。 男人極其繾綣地舔去他頰旁的淚,唇畔的血,長指卻是毫不拖泥帶水地撤出,無視那楚楚可憐、鍍上一層銀光的秘處妖嬈蠕動地挽留。 後庭的空虛讓原本即將到達頂點的身體嚐到巨大的挫敗,華宇玨不滿地往後蹭著身、扭著腰,嘴裡吐出的是他清醒時絕不會樂意聽到的淫聲浪語:「烜……求你…求你……插進來……快……」 被慾望驅使的他只是單純地想要求方才侵犯他的手指幫助自己達到高潮,但這話聽在侵略者的耳中,便自動轉化成了另一回事。 紅唇勾起嗜虐的弧,得空的一手潛入水中靈巧地褪去自己的下著—勃發的男根已呈猙獰角度地挺立在下腹,蓄勢待發。 他傾身俯頭,在渾然不覺的獵物耳旁低語:「別急,我給你更好的東西~」 『西』的話聲方落,華宇玨都還沒反應過來,風慕烜便已用力一個挺腰,將迫不及待的分身釘入對方尚未完全閉合的花穴中— 「嗚~」華宇玨發出一聲悲鳴。 與方才刺入的手指相較簡直是截然不同的尺寸與硬度,他只覺下身一陣撕裂般的痛楚—他毫不懷疑,自己會就這樣被對方劈成兩半,再也拼湊不回來。 他下意識地雙手一使勁,雙足一蹬,就要往池岸上爬,遠離那讓他如此痛不欲生的禍源……可惜,黑髮男子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騰出一手扣住他精實的腰身,用力往回一拖~ 「唔……」華宇玨這次連呻吟都沒力,只能從鼻間發出一聲虛弱的哼吟。原本還餘一截在他體外的男性象徵,因這一拖一送,全根盡沒。而他~猝不及防之下被這麼一頂,完全無異於腹部被人猛踹一腳,當場痛得他臉色發白,冷汗直冒。 男人不是不憐惜身下的人兒瑟簌著身軀發顫,但被那軟熱的內壁緊緊吸附的感覺實在是美好得超越真實,也超越他的忍耐極限……他一手扣著對方的腰,一手輕輕愛撫著對方因劇痛而萎糜下來的性器,聳著腰身,開始在那不住收縮的花穴裡頭進出著……只是殘存的一絲理智讓他動得輕而緩,尚不敢放縱馳騁。 「好棒……玨……你吸得好緊……」風慕烜一面挺著腰,一面瞇起眼欣賞著那因他每一次進出而淒豔地綻放出嫩紅色的媚肉。身下這副軀體,因著長期的練武勞動,緊實而有韌性,就連在性愛中所展現的強度與包容力,也每每讓他瘋狂不已。 「哈啊……我……好熱……」華宇玨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在呻吟些什麼,他只覺得如火焚般的熱……男人送進他體內慾望的熱,池水的熱,下腹逐漸竄燒起來的熱……燒得他理智全面斷線,完全無法思考。 他只能無意識地在男子每次進入他時輕輕款擺著腰,在男子抽離他時難耐地顫抖著……像是感覺到了他的配合,黑髮男子的抽撤開始變得如狂風暴雨般劇烈,兩具身子『啪啪』的肉擊聲不絕於耳,池面亦水花四濺。 「啊啊……輕點、輕點……不要……那裡……呼……」虛軟的手臂已經完全撐不起他—華宇玨只能疲弱地趴伏在池畔,媚眼如絲,哆嗦著任男人操弄他的下身。 男人笑了。 「你真是口是心非……玨……」他撩開身下人兒汗濕的,令他炫目的紅髮,憐惜地在那蜜色的寬肩上烙下一吻……腰部的律動卻沒有絲毫放水。「你明明很喜歡被人用力地操……不是嗎?下面都濕透了……」 他刻意用力地一挺腰,頂上那最脆弱的一點,再左右旋動一下腰部—自交合處傳來的水聲明顯得讓人想忽視都難。 被這樣低級狎弄的話語調戲,他應該要憤怒,應該要厲聲抗議,可是……對他的身體瞭若指掌的對方抵著他的敏感處這麼說,他除了沒骨氣地承認還能怎麼著?! 「啊……嗯……喜歡……哈……再大力點……幹穿我……呵……」 他難得騷媚入骨的淫亂姿態讓男人喉頭一緊,雙目赤紅,每一下的衝撞進犯變得更為狂暴熱切,幾乎是死命地朝對方身體裡頭頂弄,帶著要將身下人兒捅穿的狠勁。 「你這妖精……看朕今晚怎麼弄死你……」強大的征服欲望衝腦,他唯我獨尊的自稱又不自覺地溜出口。 而玨此刻也早已無心糾正他—一波高似一波的快感浪潮完全將他滅頂,他下意識地想要抓住些什麼來穩住風雨飄搖的神智和肉體,用勁的十指卻一再於白玉磚上打滑,徒留下指尖處的傷痕。 「烜、烜……停下來……停下來……我又想射了……啊哈……」與方才被口交時單純的高潮完全不同,後方被貫穿的快感洶湧得讓他在逼近臨界點時忍不住哭了出來……這種眼淚來自對於慾望深淵的恐懼—感覺上就像是高潮之後,他整個人也會跟著灰飛湮滅般。 他因高潮在即而不斷收緊再收緊的嫩穴,讓男人滿足地粗喘一聲,反其道而行地更加快了抽動的頻率……風慕烜俯下身子,張口咬住了那結實的肩—就像野獸交歡時那牢牢擒住雌獸的雄性那般。而華宇玨甚至連抗議的力氣也無,只低低嗚咽了聲。 「朕不停……一起……朕要射在你裡面,讓你永遠記得你是朕的人,只屬於朕……玨……」 男人後來斷斷續續的剖白及愛語華宇玨已完全聽而不聞,他只覺得身體裡越來越熱、越來越熱……男人卻仍然在他下身猛烈衝撞……最後,他終於忍無可忍,哭叫著弓起身,在男人手中解放,並在同一時間感受到一股熱流在他體內噴發……接著,黑暗便成了他最後一個記憶。 六、初遇 繡著繁複圖樣的錦被下,紅髮男子正吐息舒緩地沈睡著。若不是雙頰那尚未完全褪去的霞光,以及絲被外頭蜜色頸子上的點點紅痕,紀錄了方才『慘烈』的一場水中交歡,不知情的人應是完全看不出端倪的,只會認為紅髮男子倦極而眠罷了。 風慕烜側躺在他身邊,半支著頰,了無睡意地凝望著枕邊人的睡容……長指輕輕地點著對方平坦的眉間、挺立的鼻梁、適合微笑的唇……帶著難得傾注的眷戀與溫柔。 「玨……」他無聲地呼喚著已然人事不知的對方,思緒不自主地飄回他們兩人相遇之初— 十八年前 「父王,我們究竟要上哪兒去?」 七歲的風慕烜望著前方不發一語,只急匆匆邁著步伐的白衣男子,童稚的心靈裡有著諸多難解的疑問。 向來出門不是馬車就是轎子的他,頭一次走這麼長的路,尤其後半段幾乎全為蜿蜒曲折的山中小徑,現在正值正午時分,日頭毒辣地在他上頭發威,他只覺得雙腿越來越重、越來越難隨心所欲地移動,就像是被灌上了鉛那般。 這是古怪的地方之一—這山徑看來也不是窄小到不能騎馬通過,為何父王偏生堅持他們一定得下馬用雙腿走咧? 再者……風慕烜低下頭,嫌惡地望著自己一身粗糙的青布衣裳—這是古怪的地方之二~就算父王興致一來想在今日微服出巡,也大可以挑一些質料好一點的衣服呀……沒人規定微服出巡一定得扮窮人是吧!看戲臺上那些先皇出巡的戲碼哪個不是穿得非富即貴的,怎麼他今天親自來體驗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而且,就算要微服出巡也總該帶些隨行的侍從吧,可……他四下張望了下,確定了打從一開始的懷疑—這次出宮,父王只帶著他,宮女太監護衛什麼的,一個都沒帶! 你說這古不古怪! 還有啊~最讓他受不了的不只是這些奇怪的地方,話說他那父王自從進了這座山之後,便像著了魔般神情凝重,緊抿著嘴不願開口,讓他這腿短的人在他身後跟得好生辛苦又好生無聊啊~ 這到底怎麼回事?!就算他年紀小也該試著跟他解釋一下是不? 「父……」他不死心地再度呼喚著走在前頭的男子,卻被對方輕柔而不失威嚴地打斷: 「烜兒,方才我已說過,在外頭你要稱我父親或爹,之前的稱呼萬萬不可再用,還記得嗎?」 「記得……」風慕烜垂下頭,規矩地應道,敏銳地又抓出了一個古怪之處:父王……好吧~爹他完全不再用『朕』這個自稱,即使是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在的時候。 唔……看來這次的『微服出巡』真的演得很徹底啊!他搖頭晃腦,似懂非懂地做了這個推測。 秋天的樹林不算太空寂,滿地厚厚的黃葉在他們行走之間總會發出輕柔好聽的『沙沙』聲;四周此起彼落的,不知名的鳥鳴聲,聽著聽著,總會讓人神奇地感到心情放鬆……風慕烜畢竟還只是個孩子,身處在這個所有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的大自然中,他很快地便將心中盤旋著的諸多疑慮給拋在腦後,滿臉好奇地順著鳥鳴聲東張西望。 就在他毫無防備之際,突然— 「哇啊!」 他只覺得腳踝一緊,然後就突然頭下腳上地被吊離地面數公尺。向來養尊處優,時時有人保護的他何曾受過這等驚嚇,在一聲驚叫之後,隨即被嚇得哭了出來。 「父王、父王……救命啊!!」在這種心神慌亂的時候,他當然不會記得要改口這檔事,只不停哭叫、求援著。 白衣男子在地面上仰頭望著不斷哭泣、掙動的小小身影,確定自己的兒子沒有性命安全之虞—眉頭一皺,尚未來得及反應,四周便傳來一陣嬉鬧聲。 「嘩啊~真抓到了!真抓到了!」 「哈哈~不愧是大師兄,連這麼狡詐的畜牲都被設計到,太厲害了!」 「大師兄、大師兄……快讓我們看一看那隻一直偷採咱們玉蜀黍的白毛狐狸生得什麼德行……咦?!」 「……」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簇擁著一名個頭較高一些些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走了過來……七嘴八舌的說話聲自遠而近,好不熱鬧,卻在看見沈著臉的白衣男子以及高吊在樹上不停扭動哭叫的孩子時自動消音沈默。 風靖寒望著那為首的孩子,儘管臉上表情未變,但眸底仍是掠過一抹淺淺的驚訝。 只見那孩子五官立體分明,不若中原人常見的塌鼻短顎;另外,與他身邊的孩子們相較起來,他整體的膚色也較深,像是調勻的蜂蜜水般。更特出的,還是他那一頭,如火焰般張揚的紅髮,以及比琥珀還要再更淺色一些的眸子—此刻,那雙燦亮的眸子正不畏不懼地來回打量著他與誤中陷阱的孩子。 是番人的混血?!風靖寒沈吟著……可~這種髮色與眸色還是少見……況且,這孩子年紀看來與烜兒相仿,然舉手投足之間卻已隱隱有了大將之風—不但見了他們兩個陌生人不驚慌也不害怕,甚至~還有意無意地抬起一隻手,制止了他身後一票孩子的竊竊低語。 金眸抬起,盯著那頭下腳上,漲得通紅的白皙臉孔—對方此刻也正用一雙凜冽的黑眸瞪著他。 「怪了……」他習慣性地將心裡想的事化為喃喃自語:「我要捉的明明是白狐狸,怎變成黑狐狸了……」 說是喃喃自語,但他的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被吊在半空中的風慕烜聽得分明—他差點氣到吐血。 火上心頭讓他忘了還被吊在高處的恐懼,衝著底下就是一陣破口大罵:「你瞎了眼啦!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像狐狸了!你這隻紅毛猴子!」 話說以他尊貴的身份何嘗受過這等對待,這等侮辱—嚥不下這口氣的他早把什麼皇室教養,修口德的基本禮儀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一心一意只想給對方同等程度的羞辱。 紅髮娃兒似乎頗覺有趣地挑起一道眉,但他身後的孩子軍們個個面面相覷,偷偷倒抽了一口氣—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免得大師兄轉移注意力找他們出氣。他們心中莫不想著:這狐狸變成的小娃兒真好大的狗膽,什麼不提竟提大師兄最忌諱的頭髮顏色,這下可有好戲看了~搞不好會上演一場活生生的狐狸剝皮記也說不定。 紅髮娃兒似乎想再說些什麼,風靖寒卻搶先一步取得發話權: 「這位小少俠,」他禮數周到地朝那為首的紅髮娃兒拱了拱手,神態間找不到一絲假裝。「我與我兒因有要事在身路經此地,我兒誤觸小少俠捕獸的陷阱,讓少俠功虧一簣,真是對不住。」 他發現上頭被吊起的小小身子因他這番話扭動得更為劇烈,擔心個性暴烈的兒子會再度出言不遜,連忙再度續道:「不過,我兒他身子骨弱,這樣吊著我擔心他實在受不住,還請少俠網開一面,不跟他計較他童言童語,放過他吧。」 紅髮娃兒定定地瞅著眼前這個有禮謙和的白衣男子好半晌,同樣拱了拱手,做了個回禮。 「大叔言重了。」清亮的嗓音,不卑不亢的語調透露著他的好教養。「只是這靖月山向來杳無人跡,晚輩在這兒設陷阱捉畜牲,沒料到會讓大叔的孩兒踩著,這是晚輩的不是。」 人家誠心誠意地退了一步給他個台階下,他雖然年紀小可也不是聽不出來,況且本來就是自己的陷阱誤傷了人,沒啥好說的。 他緩緩自背後抽出長劍,一面不忘好心地給眼前這名看來儒雅的大叔良心建議:「雖然咱們這山上沒什麼盜匪山賊,可野獸倒不少,大叔你武功被廢了,又帶了個小娃兒,可得多小心。」 這一番話說來頭頭是道,更顯出他超乎同齡小孩的成熟細膩。 話聲方落,他凝神聚氣,雙腳一蹬,身子瞬間上竄數十尺—劍光一閃,吊著風慕烜的麻繩應聲而斷,小小的身子伴隨著淒厲的尖叫落了下來。 靠~這死紅毛猴子!救人是這樣救的嗎?他被吊起來還死不了,這下從這麼高摔下去可是必死無疑耶! 風慕烜在心中不知把對方的祖宗十八代罵過幾輪,卻還是扭轉不了自己正快速下墜的事實—就在他萬念俱灰地閉上眼時,氣定神閒的清亮嗓音再度響起:「接住他。」 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命令,其他的娃兒就像聽到了聖旨般一擁而上,齊齊有默契地伸出手臂搭出一個臨時的人肉棚架,堪堪接住了那墜勢甚猛的小身子。 一直到雙腳落了地,風慕烜還是頭暈到不行,全身骨頭像是要散架了般吱嘎抗議,更別提一陣陣驚嚇後的反胃感,讓他既想吐又想一把掐死眼前的傢伙~ 「你、你……」他抖著食指,恨恨地指著此刻正俐落地將長劍收回劍鞘的小毛孩,精彩的叫罵還未出口,他便聽得他父王與他一般,抖顫著嗓子道: 「小少俠……你……你的師父~是華伊月嗎?」 那輕功、那出劍、收劍的方式……真的太像、太像……而且,他竟能一眼就看出自己武功被廢…… 咦?! 華宇玨猛然抬起頭,瞪著那一臉激動表情的白衣大叔。 「你怎麼知道?!」 七、小師弟 華宇玨將隨手折來的麥草桿放入口中嚼啊嚼的,一雙金眸骨碌碌地轉啊轉,來回望著自從見面之後便各據木桌兩邊坐著,相對無言的兩位大人,還有~那隻仍然用著噴火的黑眸狠瞪著他的黑毛小狐狸。 金眸眨了眨,他朝對方露出一個友好的笑,黑髮男孩卻高傲地自鼻孔嗤哼了聲,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哇噢……看來這小黑狐狸脾氣真挺大的。他下了這個結論。 正當他心思不知又飄到哪去之際,他師父溫溫雅雅的嗓音驀地響起—迅速讓他自癱在椅子上的坐沒坐相,一轉而為正襟危坐— 「玨兒~」 「是,師父。」雖不願承認,但一滴冷汗滑落額際仍是不爭的事實。唔……雖然他是無心之過,但要讓師父知道他捉畜牲的陷阱不小心抓到了小黑狐狸,被責罰一頓還是免不了的。而,他最害怕的就是師父完全不用打,不用罵,只要露出一副心痛又失望的表情他就受不了了。 幸好— 「幫兩位客人泡杯茶吧。」和和緩緩的嗓音頓了頓。「還有,劍別亂扔。」 「是,師父。」華宇玨小小地鬆了口氣地吐了吐舌,拿了他隨意擱在牆角的長劍,向師父行了個禮之後退下泡茶去了。風慕烜則是不無驚訝地瞪著眼前一身粗布衣裳的男子— 男人長得~很美……小小年紀的他會用的形容詞有限,但男人的美……是沒有別的詞彙可以取代的~一種恬淡的、乾淨的美。 一頭烏黑的長髮僅用簡單的木髻固定,白皙如玉的臉孔在他看來比那些不知抹了幾層粉的宮女嬪妃們看來都還要滑膩,一雙劍眉濃淡適中,秀雅的鼻,粉嫩如春櫻的唇……這人~真是生得一副好皮相……風慕烜恍恍惚惚地想。 只可惜……那雙理應是俊朗含星的丹鳳眼,如今卻是一片白濁,沒有瞳仁,也毫無焦距—他……是瞎的……可~卻又這麼敏銳地察覺到紅毛猴子沒把劍帶在身上?!黑眸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般放肆地上下打量著對方—反正對方看不見,也沒有什麼失禮不失禮的問題,他是這麼想的。 雖不知對方究竟有沒有察覺他的注視,但瞎眼的男子的確朝他的方向微笑了一下—風慕烜一驚,慌亂地垂下頭,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臉紅個什麼勁。 只見男人由坐轉站,柔柔的嗓音平平緩緩,聽來很有令人心情平靜的效果: 「草民叩見皇上,太子。不知兩位前來,有失遠迎,請皇上降罪~」 風慕烜瞪大眼—他沒想到在這麼個深山林內,鳥不生蛋的地方,竟會有人知曉他們兩人的真實身份!嗯嗯……果然是龍威遠播……他單純得意地想。然而,下一秒,他父王的舉動卻讓沈浸在皇家美夢的他差點從椅子跌下來— 只見他親愛的父王~迅速地站起身,一個箭步上前,在那纖細的身子尚未跪下前便搶先一步攙住了對方……嗯……這種『攙』的方式呢……該怎麼說……若要他再挑一個適當的動詞,他會覺得還滿像……『摟』的……哈哈~不會吧…… 風慕烜轉了轉眼,決定裝作沒看到也沒聽到他尊貴的父王所做的不合時宜的舉動,還有……不合時宜的,過於溫柔的語調: 「你該知道,你永遠都不需對我行禮的,伊月。」這聲像是在傾訴什麼的低喃讓風慕烜即使年幼無知也覺得非常非常~的不對勁,黑眸飄來飄去,卻總克制不住地會飄到眼前幾乎是摟抱在一起的兩人身上。 雖說自己的生母—之前的皇后體弱多病,在生下他之後便過世了,他無從比較父王與母后的相處模式,但是~後宮的妃子這麼多,他可也沒見過父王對她們哪個人有這麼溫柔的神色,這麼無奈的語調啊…… 在他小小的腦袋正苦思不得其解之際,華伊月輕輕地微笑,不著痕跡地側身避開了那雙有力的手臂。 「多謝皇上恩准。」他朝風靖寒拱了拱手,行了個簡單的禮,神色間雖不能說是淡漠,但總帶著刻意的疏離。 風靖寒無聲地嘆了口氣,也不再逼他,換了一個對他們兩人而言都算是輕鬆的話題:「那孩子……是叫玨嗎?年紀輕輕就進退得宜,還有這麼俊的身手,真是難得~」若不是那有異於中土人士的長相與髮色,他甚至想將他帶回宮中好好栽培,日後必定是個將才。 聞言,風慕烜不屑地撇撇唇。 什麼進退得宜啊~!哪種進退得宜,讀聖賢書的正常人會在人來人往的山徑上裝設捕狐的陷阱?!那傢伙~根本就只是隻沒教養的野猴子! 儘管他一臉鄙夷,這個評論似乎讓華伊月十分開心—只見他眉宇間的冷淡褪去不少,唇畔的微笑亦加深許多。 「玨……他的確是個乖孩子~七年前我在採藥的途中發現被棄置在山林裡頭的他,於是將他帶回撫養,傳授他一些師門的功夫……」儘管眼眸無法洩漏情緒,但他的神色間是帶點遙想與懷念。「這孩子也很堅強樂觀,有他相伴,日子非常多采多姿。」 呃……原來紅毛猴子……是個孤兒啊……也對啦~怎麼會有人想養那隻粗野又無禮的紅毛猴子呢……咳咳……他堂堂太子,也犯不著跟那種人計較。 風慕烜有點被對方坎坷心酸的身世打動,但他孩子性地就愛酸對方兩句罷了。 「話說回來,」似乎也察覺對方提到玨只是一個為了卸他心防的緩衝,華伊月很快地便又將話題導回正軌:「皇上這趟攜小太子來我這兒,是有什麼草民可以幫忙的嗎?」 怎麼可能……小小的黑眸嫌棄地瞟了瞟四周—他們所在之處是一個破舊的茅草屋,裡頭的擺設只有『簡單』兩個字可以形容……即使這男子的容貌之精美,氣度之不凡都透露出他曾經可能有的,不平凡的背景,但是~看看他現在的處境,怎麼可能幫他父王什…… 「我的確有事要請你幫忙。」 啥?!平板而肯定的回答讓風慕烜瞪圓了眼,不過更讓他驚嚇的話語還在後頭— 「我想請你收烜兒為徒。」 什麼?!不會吧!不可能的!……別看他現在雙眼瞪大大地安坐著,其實這是需要天生的冷靜和後天的教養才能達成的—否則他早跳個三丈高來表達他的驚訝與不滿了~有沒有搞錯!為什麼他得要…… 他用滿是震驚與抗議的眼神頻頻向他身旁親愛的父王示意,然而,風靖寒在宣布了這麼一個足以讓他日後的生活有五百四十度大轉變的消息之後,卻沒有望向他,而是繼續朝表情同樣是波瀾不興的華伊月補充道: 「她想對烜兒下手。」低沈的嗓音,透露的是沈重和無奈,風慕烜卻仍覺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誰?『他』是誰?!誰想對他下手?!有嗎?!怎麼他這個當事人完全不知情! 相較於他的一臉迷茫,華伊月的臉上卻是出現一抹淡淡的恍然與……震驚。 「怎麼會?」他垂下無焦距的眼,喃喃地道:「她還有什麼不滿意嗎?什麼都已經如她所願了……不,不對!」他驀地抬起頭,精準地扯住風靖寒的衣袖—彷彿在一瞬間變得目能視物那般。 「她並沒有子嗣,這麼做有何意義?」 垂眼望著對方用力得泛白的長指,風靖寒的神色有些複雜。 「她將不久前過世的穆貴妃的孩子,收為自己本家,視如己出。」風靖寒沒有解釋得太詳細,但就這麼幾句輕描淡寫,華伊月就聽懂了。 畢竟……他也曾親身體驗過~『那人』狠絕的手段…… 「街坊上流傳……穆貴妃是因為難產,生下了小皇子之後體力不支病死了……」華伊月喃喃自語著。他雖雙目不便,足不出戶,但撫養的那些孤兒們各個活潑好動,常常下山遛達,也總會給他帶來一些新奇有趣的消息。 當時他聽到這傳聞,只當作是皇家軼聞,沒太在意……但如果最後小皇子被那人收了去,那麼穆貴妃的死因……真是病死?! 他只覺自骨髓深處竄起一股惡寒,不敢再想……一雙溫熱的大掌卻像是與他心有靈犀般,包覆住了他。 「沒事的……都過去了……有我在,不會再讓她傷你了……」低沈的嗓音,與那溫暖的體溫,就如同過去那般,總能輕易地撫平他的恐懼與擔憂……但是,就像對方所說的那樣—一切都過去了,不管是那人,還是他與他……都一樣。 櫻唇勾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弧,他緩緩抽回自己的手……沒了這人的溫柔,沒了這人的擁抱,日子還是得過下去~何況,他已經有了想要守護的,一票孩子。如果他想要忘了過去帶給他的傷痛,那麼……絕對且必然地,也要連帶地忘了曾經對眼前這人的依戀與感情。他早就已經~下定決心。 風靖寒望著對方蕭索卻堅定的表情,墨黑的眸底迅速地閃過一抹痛楚,隨即隱沒……他就這麼任對方抽回手,正如他多年前承諾的,此生他將竭力守護對方的自由……即使~不能相守,只要對方安好,就無所謂……無所謂……畢竟,他虧欠他太多太多了~ 風慕烜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小小的嘴一張一闔的,卻不知自己想要開口說什麼。 就在尷尬不已的沈默籠罩著三人之際,蹦蹦跳跳的腳步聲伴隨著清亮的嗓音,宛如打破結界的咒語般響起: 「師父,我泡茶來啦!真是的~華宇璿這傢伙,前幾天玩躲迷藏連帶把茶葉茶壺茶杯整套不知藏哪去,害我找了老半……呃~」 他邊走邊咕噥,卻在見到屋內的情況時愣了一下。 現在是怎樣……氣氛這麼糟,他是不是應該先迴避一下……可是他剛大吼大叫地已經說要送茶來啦,現在再循原路倒退著出去豈不是很丟臉! 金眸轉了又轉,華宇玨就這麼端著茶盤苦思著—還沒拿定主意究竟下一步該做啥,他的師父已經開了金口替他解圍: 「玨兒~過來見見你的小師弟。」 咦?!金眸奇異地瞪大。 「啊?!!!」這次風慕烜沒能成功地憋住,真的自椅子上跳起三丈高。 八、我等著 「所謂蹲馬步,可以說是所有武功的基礎,不但可以鍛鍊一個人的耐心與毅力,也可以看出一個人的下盤穩定度……喂!你的腿太直了,膝蓋再彎下去一點!」 隨著這句不假辭色的指正,他手中的長劍已經往黑髮娃兒的膝膕窩處揮了出去— 「喂喂喂!」風慕烜再顧不得他高貴的皇家身份,一面驚慌地大叫出聲,一面動作迅速地跳離那柄長劍所及的範圍—雖然動作笨拙又奇醜無比,讓他完全形象盡失。 周遭圍觀的孩子不少人忍俊不住,小小聲地嘻笑出聲—執著長劍的紅髮娃兒卻繃著一張臉,皺起了一雙好看的眉,不復往日嬉笑怒罵的吊兒郎噹模樣。 「你……」櫻唇輕啟,他才正要發難,黑髮娃兒卻出乎意料地先一步對著他大吼: 「你瘋啦!你拿那個是想砍斷我的腿嗎?!你好大的膽子!我一定要奏明父王,誅你……噗!」 紅髮娃兒趁他罵得慷慨激昂的時候又再一次神出鬼沒地出手,這一次黑髮娃兒的膝膕窩被精準地擊個正著,他措手不及地仆倒在地,吃了滿嘴的黃沙。 周遭孩子們的嘻笑聲漸大,卻在紅髮娃兒凌厲的一瞪之下迅速消音。 華宇玨百無聊賴地扛著長劍,望著那正坐在地上忙著吐掉嘴中黃沙的男孩兒,平靜地開口:「我的劍是沒出鞘的,呆子。還不站起來重蹲!」 風慕烜長這麼大,何曾受過這種屈辱,看過人家的臉色,心頭一把火熊熊地燒起,他想也不想地自地上一躍而起,顧不得自己滿頭滿嘴的黃沙,氣急敗壞地指著眼前紅髮惡魔的鼻子大罵:「你這紅毛猴子!沒人要的雜種!你憑什麼使喚我這個當朝太子!你給我聽好了,我現、在就要回宮!現~在~!你又能奈我何!」 有沒有搞錯!那兩個大人在一陣奇妙的你來我往互動之後,就下了這個莫名其妙的決定,然後他就莫名其妙地拜了師,莫名其妙地一個人被留在這偏僻到不行的山中村落,然後現在還莫名其妙地被這野蠻不講理的紅毛猴子命令這命令那的~他以為他誰啊!可惡! 直衝腦門的怒氣讓他口不擇言地挑了最傷人的字眼,撂下狠話之後,他氣沖沖地掉頭就走— 『唰』的一聲,眼前寒光一閃,伴隨著的是額前的一撮髮絲徐然飄落……一滴冷汗滑下額際,風慕烜瞪著那距離他的鼻尖不及盈吋的長劍—方才若是他再前進一些,恐怕削的不會只是他的頭髮,而是他的臉皮……這該死的紅毛猴子來真的! 圍觀的孩子們有的摀著嘴,有的摀著眼,唯一的共通點便是—一片靜默。 執著劍的紅髮娃兒昂身而立,雖然身型小小一隻,整體的氣勢看來仍然驚人。金色的眼眸在聽到『雜種』兩字時閃過一絲尖銳的痛楚,但在出劍的那一刻便已將它收斂得盡善盡美,不露一絲端倪。 櫻唇撇了撇,做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弧。 「我不能奈你何啊~但你如果要走,也得先問過我的劍同不同意。」他朝劍尖處努了努下巴,並在看到黑髮娃兒變得鐵青的臉色時,心中孩子氣地升起一股小小的勝利感。 「還不快回去蹲馬步。」他慵懶地,卻帶著不容反駁的強勢說道。 黑眸瞪著他,儘管小小的拳握得死緊,薄薄的紅唇咬得死緊,短短的腿抖得慌,風慕烜仍然拼著一股硬氣開口:「我拜的師父不是你。」 意思就是說:憑你要來命令本太子,下輩子吧! 華宇玨揚揚眉,神色中多了股對於對方傲骨的讚賞,只不過出口的話語仍然是高傲而漫不經心的—存心氣死對方的那種:「我不是你師父,不過師父指派我~也就是你的大師兄來教你基本的武功心法,這樣夠清楚了嗎?!還不快蹲馬步!」 隨著這聲催促,劍尖硬生生地又朝那幼嫩的臉蛋移近了幾吋—風慕烜瞪著眼前的冷光,瞪得眼睛都快成了鬥雞眼,最終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緩慢移動步伐、調整姿勢,開始蹲起馬步。 只不過,整個過程,都見他不斷地喃喃自語,偶爾聽得幾句,竟像是一些不入流的市井髒字。 華宇玨望著那滿懷恨意,不斷偷瞪著他的黑眸,心中只覺得無奈和莞爾,他回想起之前師父與他私下的談話— 『師父,讓小狐……我是說,小太子,留下來真的好嗎?』金眸不住地瞟向茅屋門口,那正低著頭、臭著臉,聽白衣男子曉以大義的黑髮娃兒。 許是因為坎坷的身世,他比同齡的小孩要敏感機靈許多。在他看來,他們這鄉下地方要收留這等貴客,簡直就像破廟想迎來大佛一樣,怎麼看怎麼不自量力,怎麼看怎麼不搭。 白濁眼瞳十分精準地鎖著他稚氣的蜜色臉孔,華伊月沒針對他的疑問給予回答,而是突如其來地拋了一個新的問題:『玨兒,你覺得~小太子他這個人……如何?』 如何?濃淡適中的眉挑了挑,在師父面前,他不敢也不願隱瞞地坦然回道:『脾氣滿糟的。』 雖然每次都明顯地想要硬撐起皇室的高貴與超然,但卻也屢試屢敗地每次都被激怒,簡直就像野生的小動物一樣好逗。 華伊月微笑,為了徒兒一針見血的單純評論。 『玨兒,』他探出一雙長滿薄繭的手,華宇玨立刻意會地握住,貼心地不需他再四處摸索—華伊月唇畔的笑容更深。 『小太子的母親,也就是前皇后,在生下他之後便過世了。雖說他的身份貴為太子,但他的父親位高權重,國事繁忙,又沒有母親在旁叮嚀照料,在人情世故上頭,自然衝了點……』 聽到這裡,華宇玨不自覺地微微斂起眉。 原來小黑狐狸……沒有媽媽呀……雖然,他自己也是打從有記憶開始就是個孤兒,可他有師父對他好,還有師父撿回來的其他小孩與他情同手足,他覺得自己很幸福,一點也不孤單。這樣相較之下,一個人孤伶伶地處在深宮大院裡的小太子,可能比他更可憐…… 華伊月完全知道這大徒兒心中最大的弱點,斷斷續續續地又道:『現在,為了將來的皇位繼承問題,宮中可能有人想對小太子不利,甚至~會危害到他的性命,所以~皇上他,才會不遠千里地前來,想拜託我……』他捏了捏手中小小的掌。 『就我而言呢,雖然皇上的旨意是想請我傳授他一些自保的功夫,但我覺得那倒是其次~我想趁著小太子留在這裡跟我們一起生活的時候,好好讓他體會一下團體生活的紀律,以及學習待人處事之道……我想,這對於他未來能不能當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才是最重要的功課……你願意和我一起教導他嗎?玨兒?』 『……』 唉~華宇玨看著眼前忿忿地蹲著馬步的黑髮娃兒,在心中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師父說,為了讓小太子修身養性,還有體會團隊紀律的重要性,他這個大師兄一定得親上火線指導,還得要『硬』起來,不可以嘻嘻哈哈,也不可以心慈手軟……一定要讓小太子知道,對輩份高的人有一定的規矩和禮儀,現在他既然已成了同門的小師弟,對他這大師兄便一定得畢恭畢敬、不可忤逆才行…… 唔~說是這麼說啦……可是,剛剛敲他膝膕窩那一下他可也是出手得心驚膽戰的呢,萬一小太子真的跟他的皇帝老爸告狀,像戲班子演的那樣誅他九族怎辦?!他是無父無母啦,可是這樣師父和其他的孩子不就也會被牽連嗎?!嘖嘖……師父真的恁地大膽,連小太子也敢這樣管教。 他再度無奈地嘆了口氣,望向那蹲得歪七扭八、搖搖晃晃的黑髮娃兒。 「不要分心!你要專心致志,氣沈丹田,慢慢地深呼吸……」話說他小時好動頑劣,師父也是用蹲馬步這招來磨他的耐性與脾氣,希望這對小太子也有用囉。 風慕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過不是為了遵照對方的指示—只見他冷著一雙眼,瞪著眼前與他一般高的紅髮娃兒,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你,用你最自豪的劍。到那時候,就是你要叫我一聲師兄了。」 華宇玨揚了揚眉,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他扮黑臉這招好像激發的不是小太子的合群心,而是敵意耶……這樣好嗎?!嗯……不過,如果這樣的好勝心能夠讓小太子好好練一練防身的武功,那倒也不錯啦~只是自己莫名其妙被討厭,還被當作想擊敗的目標,著實讓他覺得有點小冤枉就是。 金眸轉了轉,他對上那雙已經隱隱有著皇室威儀的森冷黑眸,緩緩地,綻出一抹燦笑—笑得自信,也笑得挑釁。 「我等著。」 七歲的他,對七歲的他這麼說。殊不知,這一句無心的迎戰話語替他們兩人從此糾纏不清的宿命拉開了序幕。 九、言不由衷 時間這東西,有時感覺過得很慢,慢到你覺得日子簡直一成不變得令人生厭;可有時又感覺它過得飛快,可以轉眼間讓原本刁蠻任性的娃兒搖身一變為城府深沈的少年。 一年一年在他耳畔飛快地掠過,一開始他覺得日子簡直令人難以忍受—破落的鄉間生活、匱乏的物資,還有那動不動就拿師兄的威嚴壓他,對他拳腳相向的野猴子……然而,等到他再大一點,開始得宮裡與山上兩邊跑—有時得回宮住個個把月學習詩書禮儀兵法地理……等等未來君主所必須具備的學識,然後再回山上繼續練武—在兩地奔波之中,他突然……漸漸體會到那山居生活的單純可愛之處~比起在宮中對他總是諂媚奉承的太監與宮女,以及那些拿著莫測高深的視線不斷打量他的嬪妃們,在靖月山的那些人雖然總是對他呼來喝去,沒個分寸的,但至少~在山上,他不必提高警覺,不必時時刻刻揣測著別人對他的好,是不是包藏著什麼樣的禍心…… 他開始慢慢瞭解到父王,還有那其實從不曾真正教過他武功的美麗師父,他們兩人要他繼續待在此處的真正用心— 是要他……即使往後為了自保,不得不學會怎麼勾心鬥角、打壓異己,也永遠不要忘了自己其實是可以多良善與純真的吧……是嗎? 一身素雅黑衣的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氣,帶著各種雜七雜八味道的空氣竄入鼻間……牲畜的尿騷味,不遠處炊飯的香味,以及青草與泥土的氣味……他還記得小時的他覺得這裡的環境簡直髒亂污穢得不得了,每每掩鼻而過,現在……他反倒覺得這樣紮紮實實的氣味較之那些人工的胭脂水粉或是香得亂七八糟的薰香氣味要讓他平靜許多。 一隻咕咕怪叫,匆忙逃竄的雞從他腳旁急奔而過,這在他初來乍到之際足以把他嚇得哇哇大哭,現在呢~他連眉毛也吝於動一下,只冷冷地看著那隻似有靈性的雞像是要逃命般地遠去……然後再緩緩收回視線,望著自遠而近奔至他跟前,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粗壯少年。 少年正彎著腰粗喘著,一手拭著額上不斷滴落的汗水,一手揚高當作簡單的打招呼: 「你……你回來啦~小師弟……」平實而溫暖的語調,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他們的小師弟而已……雖然他心知肚明,這裡的所有師兄弟全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沒辦法,小時候的他就愛大聲嚷嚷—但他們能這樣以平等的眼光看待他,跟他相處,也是讓他越來越……眷戀這裡的原因……之一。 雖然心中暖流湧動,但已被訓練成八風吹不動的俊美臉孔仍是波瀾不興,看不出喜怒哀樂。風慕烜只簡單點了個頭。 「二師兄。」短短三個字就是他的招呼。粗壯的少年也早已習慣對方越大越顯得寡言及深不可測—畢竟是皇室身份嘛~這樣想就不覺得奇怪了。而且,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得…… 「你、你有沒有看到我的雞?!牠往哪跑去了?」話說那隻古靈精怪的雞必定是偷聽到他與其他師弟說要將牠宰了當晚餐,才會在他一開雞籠的時候就跑得不見蹤影,真是豈有此理! 這樣無厘頭的問話也只有這兒才聽得到了。風慕烜心中莞爾,但仍是端著一張撲克臉,只抬高手臂往身後一指— 「往我後頭去了。」 聞言,粗壯青年精神又來了—他像是滿懷感激般用力拍了拍風慕烜的肩。 「謝啦!」話聲方落,他已像一陣疾風般追著他的雞而去。 風慕烜搖了搖頭,拎著簡單的行囊慢條斯理地繼續往他的目的地走去。 話說為了追一隻雞施展那麼高段的輕功,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點。 當他踏進茅屋的那一刻,白衣男子便察覺了他—只見他停下了拭劍的動作,抬起無神的眼瞳準確地鎖住他的方向。 「烜兒?」 甚至他尚未開口,瞎眼的男子便能準確地知道他的身份—且屢試不爽……至今他仍然想不通師父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他恭敬地回道:「是,師父,烜兒回來了。」 不同於方才和粗壯青年的尋常應答,面對華伊月,他的規矩恭敬並不是裝出來的—尤其是當他年歲漸長,越來越能瞭解這男人想教給他的,並不只是武功那麼粗淺簡單的東西而已時~華伊月對他而言,幾乎是與父親同樣值得感激與尊重的存在。 當然……還有…… 黑眸不動聲色地環顧了茅屋一圈,沒見著那人,也沒見著那人總愛亂丟的劍…… 「這次回宮,學習了什麼新東西嗎?」華伊月溫柔地問著,緩緩地將擦好的劍收入劍鞘中。 這問句讓風慕烜回過神,也讓他暗惱著自己中那傢伙的毒太深,不僅在宮裡無時無刻想著他,連他人都回來這兒了,還在想著對方此刻不知會在哪~真是! 他連忙收斂心神,語氣平穩地回道:「也沒什麼特別,只不過太傅開始傳授一些兵法陣法罷了。」而那些~華伊月全都曾經教過他,還教得比宮中的太傅生動好理解太多了!導致他在宮中上課時不停地克制自己想叫那只會照本宣科的老學究滾蛋的衝動。 「是嗎?」不知是否他語氣中隱隱透露了一絲不以為然,華伊月唇畔的笑意更深。「的確兵法陣法多熟習一些,於你是大有助益。」 他優雅地緩緩站起,捧著劍半側過身,欲將長劍掛回牆上—風慕烜想也不想地,就要上前幫忙~柔柔的,帶著笑意的嗓音便挑在此刻響起: 「玨兒在後山的櫻花林裡。」 欲跨出的腳步硬生生煞住,即使不照鏡風慕烜也察覺到自己莫名其妙地臉紅了。然而,天生自尊奇高的他下意識地硬著嗓子反駁:「我沒要找他。」 「是嗎?」華伊月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地便掛好了劍,雖然仍是背對著他,但話中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濃—顯然已經識破他明顯的言不由衷。 「那你就當為師的沒說好了。」 初春的櫻花林此刻落英繽紛,微風一吹,壯觀的櫻花花瓣成雨成雪般飄落……即使他自幼生長在宮中,什麼樣美麗精巧的庭園造景沒見過~但這般大自然的美景,在第一次見到時還是讓他怔愣無語了許久。 在這樣偏僻的山林裡,是誰這麼有心栽植了這麼一大片的櫻花?況且,栽種得整齊畫一不說,所有的櫻花還都是同一個品種—罕見的夜櫻。傳說此種櫻花的花瓣在夜裡會隱隱散發著微光,故名之。 年幼的他曾經直言問過師父這問題,但師父沒說什麼,只是淡淡地微笑著……那笑~看起來……好哀傷……從此,他便不再追根究底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者說,他心中其實隱隱有了答案。 距離櫻花林越近,原先若有似無的揮劍聲逐漸變得明顯起來……他拉回神遊至過往的心思,舉步踏入林中— 林中只有一個人,穿著樸素無華的灰衣裳,手中舞著長劍,嘴裡喃喃唸著劍訣……只見他長劍過處,沒多少重量的櫻花紛紛被劍氣逼開;劍法時而輕靈狡黠,時而凶猛犀利;時而揮、時而劈、時而迴旋……灰色的衣裳襯著他豔紅的髮在林間穿梭,竟連一片櫻花瓣也沒沾上身…… 蜜色的臉孔褪去了一些稚氣,多了一絲沈穩,唯有那雙不時像在打著什麼主意,總是閃閃發亮的金色眼眸沒有變……較中原人更深一些的五官更襯得他相貌英挺,不笑的時候英姿勃發,笑的時候颯颯爽爽。 風慕烜半倚著樹幹,沒察覺自己看得痴了……絢麗的粉色櫻花雨繼續下著,但他滿心滿眼卻都已被那抹紅所吸引……不能自己地向下沈淪…… 他知道,對方雙手都能使劍,也因此,他的背上總是背著兩把長劍……而現在,對方只用右手使劍,剩餘的一把劍還背在背上沒出鞘。 心思才剛轉到這裡,原本背對著他舞劍舞得入神,似乎全然沒察覺他到來的紅髮少年突然就揚高手臂,從背後抽出另一把長劍—然後,下一秒,手腕一振~長劍自他手中飛出,直直地朝他的方向射來—簡直就像是背後長了眼睛那般。 風慕烜撇撇唇,心中想著:這野猴子動不動就愛試探他的陋習還是沒改。 不以為然是不以為然,但他可完全不敢大意—自腰間俐落地抽出長劍,手臂一揚,他硬生生地格開了那柄飛來長劍的凌厲攻勢~ 『噹—』的一聲金屬相擊的長響,雖然長劍被他撥掉,但風慕烜也覺得虎口處一陣發麻,差點握不住自己的劍。 果然!野猴子的蠻力數十年如一日的可怕,竟然可以把長劍當暗器用,真是有夠誇張! 紅唇撇了撇,一口氣都還來不及順過,那紅髮少年似乎已經察覺第一波攻勢失敗,腳跟一旋,足尖一點,執著長劍便朝他刺來— 一面施展凌厲的攻勢之餘還不忘嘻笑道:「哎呀呀~小師弟,師兄我看你大概是回宮唸書唸得筋骨都鬆了,方才那一下怎麼好像擋得有點吃力呢~沒關係沒關係,師兄我陪你再練練啊~」 話說自從風慕烜越來越能融入團體生活之後,終於可以不必再扮黑臉的他就堂而皇之地恢復皮皮又痞痞的本性—而他最大的樂趣就是逗弄這越大越喜怒不形於色的小師弟,看著他從原本的面無表情到費勁壓抑怒氣實在是一大樂事,哇哈! 一席話間他已出了數十招,卻連大氣也沒見他喘一下。 風慕烜屏氣凝神,絲毫不敢抱持著『對方會放水』這樣的僥倖心理—從以往至今的無數對戰已經讓他知道:只要沒有失手殺了他,把他打傷打殘對這野猴子來說都是可以接受的範圍。 況且,對方出劍極快,每一劍的角度又詭妙無比,這倘若沒有十二萬分的注意力是絕不可能與對方對上三招以上的。 這一來一往之間,樹上的、地下的櫻花花瓣被他們兩人的劍氣帶領著不斷飛舞,一黑一灰的身影時而貼近,時而遠離……黑色與紅色的髮絲在每一次跳躍,每一次閃避中晃盪…… 華宇玨的眼中淺淺地掠過一絲驚訝與讚賞。曾幾何時,他這個只會滿口『本太子如何如何』的小師弟也能夠跟他對決到這種程度了……讓他在遭遇強敵的興奮之外,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 好心情讓他反而出手更不留情,甚至~鬥志更高昂。只見他腳尖一挑,勾起了方才被風慕烜打掉的長劍,用左手穩穩地接住,成了名副其實的雙手使劍。 櫻唇勾起,金眸閃閃發亮—是好勝的光芒。 「小師弟,師兄我要動真格的囉,受不住記得說一聲啊~」他一如往常的嘻皮笑臉,唯有全身緊繃的肌肉與張狂的氣勢說明了他有多認真在這場非正式的比試上。 兩把劍,兩套劍法,卻是同樣靈巧難測……風慕烜俊美的臉孔上此刻已罩著一層薄汗,出劍速度雖然未減,但移動的速度已明顯地慢了下來。 不行了……他從來沒打贏過這人雙手一起使劍的時候……不過,在吞敗之前,至少他要試試他新研發出來的那招— 心念一動,他劍招陡變,像是突然放棄了攻擊那般不再出招,而是平貼著對方的長劍,隨著對方的移動而移動…… 咦?!華宇玨挑了挑眉,還來不及細想,便突然發覺對方平貼著他,原本看似被他帶動的長劍,在數招之後,漸漸地,變得開始牽制他長劍的移動……金屬與金屬的摩擦聲,劍與劍的共鳴聲越來越響,而他,也越來越難隨心所欲地使劍。 這廂劍眉皺起,那廂卻是勾起紅唇……風慕烜在覺得時機成熟之際猛地手腕一挑—這看似輕鬆不費力的一個舉動,竟然讓華宇玨被他所牽制的長劍脫了手,直直地飛向天際。 哇喔……華宇玨還來不及發出感嘆詞,黑髮男子凌厲的劍招便朝他揮來,他雖還剩一柄長劍足以格檔,然而,高手過招豈容他有一絲一毫分心—被對方凶猛的來勢一劈,他一個下盤沒站穩,往後絆到了地上的枯枝,整個人便往後仰倒~ 風慕烜見他摔跌,想也不想地硬生生煞住去勢甚猛的長劍,甚至探出手臂欲拉住對方—只可惜,太過急躁地變換姿勢與重心的結果,便是他被紅髮少年扯住了衣袖一起摔倒—他上,而對方在下。 十、情生意動 「唔……」對方的額撞上了自己的肩,甚至因為落地之勢甚猛,對方的後腦勺與土地相親,發出『咚』的響亮聲響。然而,那整張臉被動地埋進他肩窩的紅髮少年卻是連痛呼一下也無,只低低地悶哼了聲。 這傢伙……還是這麼硬氣……或者,這是因為又要在他面前強撐著那『師兄』的尊嚴?風慕烜因這推論而有些失笑,欲彎起的唇角卻因那徐徐滲入鼻間的香氣而頓住。 黑眸垂下,尋找著那香氣的來源……落地後的他,頭顱正好埋進對方的髮間,而對方的髮梢、頭頂此刻全沾滿了粉嫩的櫻花花瓣…… 但,他心中很清楚,那不是櫻花的香氣……白皙的大掌悄無聲息地抬起,盡量不驚擾對方地細細拂去那片火焰般燃燒的紅色上,礙眼的花瓣…… 再深吸一口氣,廣陌草原般的清新氣息鑽入鼻間,帶著一點點藥草獨有的異香,一點點流汗後的悶濕氣味……不知為何,讓他突然有點……不知從何而來的躁熱…… 「喂喂喂!狐狸!」 興奮的大掌激動而有些過份用力地拍打著他的肩,他回過神,對上的便是一雙閃亮異常的彎彎金眸,以及咧開而笑的櫻唇。 華宇玨興奮得連話都說得有點斷斷續續:「喂喂……你、你剛剛那招啊……就是把我的劍甩出去那招……是不是你在宮裡學來的?!怎麼做到的?!教我教我!!」 果然!風慕烜在心中嘆氣。 這傢伙……明明額頭上、鼻頭上都帶著碰撞後的紅,後腦勺那一下鐵定也不會毫髮無傷,可這武痴啊……看到有新招式就什麼也不管了—受傷也不管,吃痛了也不管,甚至連他們倆現在這番尷尬的姿勢對方好像也恍若未覺…… 原本已被紅髮少年分散的心思不知為何又繞了回來……全身感官在一瞬間就像是感應天線般『噌』地全開,他可以感覺到紅髮少年身軀的熱度、心跳的搏動、肌理的緊實…… 風慕烜再度皺起眉,覺得這初春的天氣不知為何~竟熱得讓他有些不舒服起來。 華宇玨見他繃著一張臉,皺著一雙眉,久久也不再吭半聲,以為對方又要給他來個『無言的拒絕』—他不滿地皺皺臉,繼續再接再厲地想說服對方: 「唷~荷~小師弟,」一隻蜜色的長指沒個分寸地在對方的額際亂彈亂戳的—當然,現在有求於人,力道上自然是收斂許多。「好嘛好嘛~你就看師兄平時這麼照顧你、疼愛你的份上,教一下下嘛~教一下又不會少掉你一塊肉!」講到後來還是像小孩子在耍賴。 照顧他?疼愛他?如果不是奇怪的感覺在身體裡四處流竄,風慕烜一定會當場奉送大笑三聲。動不動就以精進他武術為由,在對戰中把他打得鼻青臉腫是算什麼疼愛啊?!雖然,托對方心殘手辣的福,他的武功一日千里是不爭的事實,但是~這種照顧……他還是寧可不要。 揚了揚眉,他本欲反駁對方一番:「我……」 只一字出口,他便喉頭一緊,後頭的字句是說不下去,也是完全忘個精光。 一片櫻花瓣選在此時好巧不巧地飄落在紅髮少年的唇間,隨著他呼出的氣息輕輕顫動著……風慕烜忽然覺得口乾舌燥,心跳加速…… 他一定是瘋了、生病了……他一面在腦中厲聲地命令自己的心跳慢一點,一面就事論事地推論著……要不然……該怎麼解釋他現在、此刻~竟然想要……用自己的唇……取代那片怎麼看怎麼礙眼的櫻花……?!! 停—停停停!要胡思亂想也該有個限度吧! 顧不得紅髮少年因狐疑而挑起的眉尾,他用力甩了甩頭,決定不再盯著對方的臉看—對!不管怎樣~不要看就沒事了……那只是莫名其妙的一種想法……過了就會忘的……他一面催眠著自己,一面強迫自己調離視線……倉皇挪開的黑眸往下一個平移,映入眼簾的卻是紅髮少年因剛剛一陣混亂而被扯開的衣領……袒露出來的,鍛鍊良好的蜜色胸膛線條優美,在透過樹葉篩落的光線下泛著一層光暈,讓人不禁幻想著……如果把手放上去撫摸,不知會是怎樣的頂級觸感…… 哇啊啊~!搞什麼?!!!!!! 風慕烜像是被電到,又像是被燙到那般,『唰』地自紅髮少年身上彈開,喘息凌亂,俊臉、耳根皆有抹不自然的紅。 頓覺有異的華宇玨動了動唇,正欲出口詢問—風慕烜卻不再看向他,轉身狂奔出了林子,彷彿後面有著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那般。 華宇玨自地上慢條斯理地坐起身,悠哉悠哉地拉好衣領,歪著頭不解地想著:不教就不教嘛~有必要臉色那麼難看地逃跑嗎?! 接連著好幾天,他都有意無意地躲避著華宇玨。眼不見為淨、眼不見為淨……他是當真這麼相信著……只是,接連著幾個晚上的夢境都岌岌可危地挑戰著他的信念— 櫻花林比武的當天晚上,他夢見自己身體力行地實現了白天那蠢蠢欲動的想望—狠狠地堵住了那看來比櫻花還要粉嫩上三分的唇,恣意索求著對方口中清甜的津液…… 隔天早上起來,他陷入重度自我厭惡中,卻還是安慰著自己:沒事沒事……只不過是白天那莫名心猿意馬的延續……不要再見到那人,不要再想這事就沒事了! 那天,他成功地避開了所有那個人可能會出現的場合—包括連共桌一起吃飯也被他極有技巧地閃躲掉了,他信心滿滿地認為:今晚,絕對可以一夜無夢到天亮! 誰知— 那天晚上,夢中的他與他,還是雙雙倒臥在櫻花林內,他的唇還是貼著對方的唇……大抵上與昨天的夢沒什麼兩樣……更有甚者,他的手開始滑進對方大敞的衣領內……入手的觸感緊實而有彈性,像是要將他的手指吸住般,美好得超乎他所能想像……帶著薄繭的長指有意無意地拂過對方胸膛上那小小的突起,身下的人兒便會同時應和似地發出一聲細細的,隱忍的嗚咽……這聲低吟實在太過誘人,也讓他理智瞬間斷線,雙目赤紅地一左一右將對方的衣領扯得更開,二話不說俯下頭含吮住…… 有沒有搞錯!!! 當他睜開眼睛時他簡直有股想要落淚的衝動—一則是因為這荒誕不經的夢,二則是因為下腹未宣洩的慾望脹得他疼痛不已,他只得一面唾棄著自己一面握住自己勃發的分身套弄著。 夠了吧~他一點也不想要看這種濫情劇,而且還是由最不搭軋的兩位主角來擔綱演出……可以行行好不要再演下去了嗎?! 他求神拜佛,祈禱誦經,什麼方法都試過了,然後,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下一個隔日再次入夢…… 隔天早上— 「哇啊!」 『砰!』 隨著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喊叫之後,是重重的摔門聲。黑髮少年拿著劍,氣沖沖地出了房門。 完全~沒效~!不管他再怎麼誠心祈禱,還是一點用也沒有!昨晚的夢境甚至還更變本加厲—紅髮少年已從原本被壓在他身下的位置,改為跨坐在他的腰上,衣衫盡褪,紅髮凌亂地上上下下擺動著腰……而他,一面扣著那精實的腰線,一面也不斷往上聳動著腰身,配合著對方的節奏。 『烜、烜……』對方在他夢裡第一次開口,用著如泣如訴的語調呼喚著他的名字……他同樣也覺得激動莫名,才正要張口說些什麼,就從夢裡醒了過來— 這次,沒有待解決的慾望,因為……他射了…… 哇啊啊~這簡直太可怕、太不可思議、太可恥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會這麼飢渴?!!!昨天才自己解決完一次,今天又因為那種夢就…… 而且~為什麼對象偏偏會是那隻紅毛猴子啊?!!! 雖然他承認對方在他心中的地位特殊—他的童年時光幾乎是與對方一同度過,即使被對方整得很慘、打得很慘,還要練就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忍功,但~如果不是因為那股想與那人並肩的好勝心在作祟,他絕不可能持之以恆地練武,也絕不可能被磨練成現在這副控制自如的脾性……就算是這樣好了,他是男的,對方也是男的,他真是瘋了才會一直將對方套上這種香豔的畫面!!! 沒關係、沒關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手中的長劍。話說他已經擬定好了今日的作戰計畫,那就是~練劍一整天,徹底消耗體力、心力與腦力!!他前幾日一定是因為太閒了才會莫名其妙地做那些怪夢,今天來個魔鬼的肉體鍛鍊,想必一定可以徹底解決怪夢的困擾。 交替著的長腿原本要往後山的方向前進,卻因忽然想到了什麼,迅速換了個方向—朝西側的空地而去。 話說那人平日練劍的地方就是在後山……太危險太危險…… 他一面慶幸著自己反應快、頭腦機靈,一面腳下未停地繞過一個山徑的轉角— 「喂~」 慵懶而清亮的叫喚響起,伴隨著的是他猛地煞住的腳步—一柄未出鞘的長劍,不知打哪橫伸了過來,阻擋了他的去路。 自轉角陰影中緩緩走出的身影有著一頭火焰似的紅髮,一雙熠熠生輝的金色眼睛,然而,平時總會含笑的櫻唇此刻卻是緊抿,神情一片陰鬱地瞪著他。 風慕烜只覺得原本平靜的心臟此刻突然在胸腔中活蹦亂跳了起來,還沒順利解決怪夢的問題便這樣突如其來地撞見對方,饒是他反應再快此刻也是腦袋一片空白地回視著對方。 黑眸裡倒映著對方線條優美,看來相當適合親吻的櫻唇一張一闔: 「你~最近是在躲著我嗎?小師弟!」 十一、風起雲湧 華宇玨皺著眉,看著那雙凜冽的黑眸在對上他探詢的眼神之後硬生生地調開,望向左側灰撲撲的山壁,整個人的神情看起來……不像是憤怒,可也不像是高興……該怎麼說呢……比較像是在忍耐什麼那樣。 習慣動作地歪了歪頭,他開始回想自從這傢伙回來之後,自己是不是又哪裡惹他不開心……思前想後,結論跟這幾天思考的一樣—沒有! 話說在櫻花林那場對決也是對方難得打贏他,而這幾天他根本沒有機會跟對方說上半句話,哪有機會惹怒這脾氣差得要死的黑狐狸!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際,黑髮少年覓得了這個空檔,二話不說地側身閃過他的長劍,邁開步伐繼續朝自己原本的目的地前進。好不容易才堵到對方的華宇玨怎可能任憑這種事發生—他俐落地一個轉身抓住對方的手臂。 「喂~」他自認與對方從小一起長大,這傢伙眨個眼、皺個眉、咧個嘴他都能猜中對方八九成的心思—可偏偏這次……毫無頭緒……這讓他感到煩躁,莫名所以的煩躁。 再開口時,沒好氣的語調已洩漏了他的心思:「你心中有什麼不痛快,就罵一場、打一場就是,別像個娘兒們一樣端著個臉色好不~」 他天生直來直往慣了,對方這樣避不見面的冷戰方式只會讓他陷入不斷揣測、猜疑的無限迴圈當中,把自己累個半死又心力交瘁罷了。 黑眸死冷地瞪著那隻握住他手臂的蜜色大掌—對方的溫度穿透薄薄的外衣熨貼著他的肌膚,夢裡那令他渾身戰慄的麻癢感又從骨髓深處竄起…… 這沒神經的野猴子!是沒看到他忍得有多辛苦嗎?!還說什麼罵一場、打一場,他都快要直接撲過去上他一場了他是瞭不瞭解啊! 氣悶、慌亂、慾望、煩躁……種種情緒一齊湧上,在理智尚沒有辦法好好處理時,他已經抬起手,用力甩開了對方的手臂。 看著對方呆愣地維持著舉高手臂的姿勢,難掩受傷與驚訝表情地望著他,他的心中一樣不好受,也有著千言萬語想要好好跟對方解釋……可~能說嗎?! 這種古怪的、不正常的夢境與衝動,連他自己都接受不了,何況對方?! 紅唇動了動,最終只吐出三個字:「別碰我。」 語畢,旋過腳跟就走,不敢也不忍再看對方忽青忽白的臉色,黯淡的眼眸…… 疾行的腳步走出數百尺,沒再察覺對方的氣息,他在鬆了口氣之餘,又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鬱悶……才這麼想著而已,『答答答』的足音就自遠而近地響起。 他轉頭一看,遠方黃沙揚起呈一直線,而~那他原本以為已經放棄了的紅髮少年,正施展著高超的輕功朝他奔來。 該死!這野猴子真的不知道『死心』兩字怎麼寫耶! 他在心中暗咒了聲,凝神提氣,同樣施展出師門的輕功加速遠去—一時之間,山林中只聽得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忽遠忽近的對話: 「風慕烜~你給我解釋清楚你到底在發什麼神經!聽到沒有!否則我一定叫師父罰你蹲馬步!」清亮的嗓音咬牙切齒,丹田有力到彷彿說話的人就近在耳邊。 煩不煩哪這傢伙! 風慕烜腳下未停,不想多費唇舌回應對方的挑釁。他習武的時間較對方短,內力不如對方充沛,要他像對方這樣邊奔跑邊說話,他鐵定沒三兩下就被追上。 果然,跑了幾圈之後,內力的高低立現—紅髮少年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華宇玨自信滿滿地探出手,就要扯住對方的衣袖,豈料— 寒光一閃,風慕烜的長劍出了鞘,眼也不眨地往側身一揮—若不是華宇玨反應神經足以媲美林中野獸,當機立斷地縮回手臂,恐怕當場即被削去兩三根手指也不足為奇。 他愣了一會兒,隨即勾起一抹微笑,同樣抽出了自己的長劍— 不多時,樹林中便迴盪著『鏗鏗』的金屬相擊音,伴隨著未曾間斷過的清亮挑釁: 「師兄我今天只用一手使劍,如果我打贏你,你就得跟我說你是在發什麼神經~你覺得如何?!」 劍尖一挑,差點劃開黑髮少年胸前的衣裳,幸而他動作迅速地跳開。 風慕烜暗暗咬牙。 「誰理你啊!」他從頭到尾都沒答應過,全是這傢伙在自說自話。 「喂~那你到底要怎樣才肯說!」 「干你屁事!」 「你!」 「大師兄……小師弟……」怯懦的叫喚在越顯頻繁與激昂的劍擊聲及互罵聲中響起,卻絲毫沒有吸引到半絲注意—粗壯的少年只好自認倒楣地摸了摸鼻子,放大音量再叫了一次: 「師~兄~!師~弟~!」 『鏗—』的一聲金屬長鳴,讓粗壯的青年三魂差點嚇掉了七魄—只見兩位少年像兩隻鬥雞般,長劍以X型相抵,同樣互不相讓地瞪著對方,看也不看他地大吼: 「幹嘛?!」 一清亮一清冷的嗓音,卻同樣石破天驚,氣勢驚人,粗壯青年抖著腿,覺得自己簡直是來當砲灰的成分居多。 他硬著頭皮,顫著嗓說明來意:「師父叫小師弟過去……好像是……有皇宮派來的人來了~」 他冷冷地望著茅屋內發生的一切……純金的眼眸此刻如同冰封的琥珀般,一點喜怒哀樂也沒表現出來。 他看著最尊敬也最堅強的師父此刻無神地癱軟在椅子上,淚流滿面;他看著師弟們個個面露不安,面面相覷;他看著~那方才還生龍活虎地與他以劍相搏的黑髮少年,如今卻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成了一尊完美的人偶般—在聽到消息之後,不痛哭失聲,也不厲聲質疑,他只是~靜靜地、緩緩地點點頭,然後,跟隨著宮中遣來的太監離去。 自始至終,金眸始終鎖著對方;然而,自始至終,黑髮少年不曾再望向他一眼。 這年,是昭慶二十三年,扶南王朝第十七任皇帝,風靖寒因急病猝逝,享年四十二歲。由當朝太子,風慕烜即位。 在回宮中的路上,他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在棺木蓋上的前一刻,他看著父親安詳的面容,他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他明明知道~知道自己的父親向來身體強健,少有病痛,更相當注重養生,以中年之齡就因這樣令人措手不及的方式離開人世,簡直是疑點重重……這些,他都知道。可是,他不能質疑,不能憤怒,不能嘶吼—因為,如果他的推論屬實的話,那麼,在這宮中,已經沒有可以讓他信任的人了…… 太醫、御前侍衛,甚至宮女……都已經被『那人』~收買了……而那人……正開始逐步逐步地,準備要吞吃他的父親辛苦維持至今的盛世皇朝…… 下一個要除去的絆腳石—就是他! 他背著手,斂著袖,站在空無一人的金鑾殿中,隔著幾步遠的距離望著那象徵天下至高無上權勢與地位的龍椅—那曾是他自小以來的夢想,但如今真的實現了,他卻只覺得心底無盡的蒼涼……他忽然有股衝動……想要脫下這身繁複的龍袍,摘下頭上的五爪龍冠,奔回靖月山去,再和那人痛痛快快地吵上一架,打上一場……沒有心機,沒有爭權奪利,也沒有口蜜腹劍…… 但是,衝動~畢竟只能在心裡想著罷了……他~有父親傳承下來的重責大任要扛,有一整個國家的人民要保護,還有……殺父之仇~要報。 寬大袖口下的拳緩緩捏緊,是下定決心,也是因為~那輕輕淺淺,自遠而近的腳步聲— 「陛下。」 恭敬溫婉的嗓音在他身後右側約五步遠處響起—他半側過身,照禮數朝對方頷首招呼:「韓貴妃。」 被稱作韓貴妃的女子已屆中年,但保養得當讓她看起來仍像個二十多歲的少女,只見她聽得對方的稱呼,隱隱微笑了起來。 「陛下何必見外,妾身與陛下的母親,也就是前朝皇后是摯友,陛下就算稱我一聲皇姨娘也是合情合理。」那雙精心描繪的鳳眼帶著笑意,卻沒有溫度。 風慕烜在心中嗤哼了一聲,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韓貴妃客氣了。韓貴妃家世顯赫,父親是先皇相當倚重的三朝宰相,女憑父貴,朕的禮數自然不能廢。」一句話直接消滅對方想與他攀親帶故的心機,連帶地,也小小地酸了對方一下。 韓貴妃臉色一變—她怎樣也沒想到,這個之前被她視為嬌貴任性,軟弱無用的小太子,一段時間不見而已,竟變得那麼伶牙俐齒,進退得宜。 她暗暗咬牙,扼抑下被冒犯的怒火,然而,刻意裝出來的假意溫婉已不復見—她原先熱切的嗓音冷卻了好幾度:「陛下說得是,是妾身僭越了。陛下近日即位,必定瑣事繁多,深感勞累,為了能替陛下分憂解勞,妾身已安排妥當~」她無視龍袍少年瞬間變得緊繃的神色,繼續態度從容地直表來意:「陛下若是對國事有任何不熟悉,將有韓槐恩大人在旁輔佐陛下批改奏摺;在軍隊訓練上,也將會有韓習將軍代為帶兵操練,陛下大可安心穩坐龍位,指揮調度即可。」 風慕烜『唰』地轉過身與對方面對面—即便礙於對方的身份與手段硬是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但寒冰般的語調仍是足以讓人聽了膽寒: 「韓貴妃,妳好大的膽子!朕並未同意,妳怎能……」那韓槐恩是這女人的哥哥,而韓習,則是她的姪兒—再怎麼內舉不避親,也該有點羞恥心吧! 蘊含著待爆發怒氣的字句因著對方雙手捧上的,一卷奏摺而戛然而止—他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皇上息怒。」纖纖弱弱的女子這麼說著,同時高舉著奏摺跪了下去—看似誠惶誠恐的舉動,風慕烜卻覺得對方簡直虛假到不行。他才正欲叫對方起身說話,那輕輕柔柔的嗓音便揭露了一個無異於直接將他打入地獄的消息: 「皇上,這本奏摺是朝廷中所有文武百官對於韓槐恩與韓習兩人的推薦與認可,請皇上過目。」 風慕烜瞪著那本奏摺,良久良久……才緩緩探手接過……沒費心打開,因為他知道對方所言絕對不虛……他只是緊緊緊緊地,握著那有些厚度的紙張,似乎想要從這樣的舉動宣洩一些說不出口的什麼…… 「朕知道了。」要平和地說出這四個字,幾乎用掉他所有的氣力與自制力……其實他現在比較想做的,是把自己埋進黑暗中,不要看、也不要理解這些骯髒的事,骯髒的人。 「妳退下吧。」這個女人讓他胃部翻攪,頭痛欲裂,基本上他希望她離他越遠越好。 可惜,上天好像聽不懂他誠摯的祈求—韓貴妃雖自地上緩緩起身,但是似乎並沒有離去的打算,而是再度朝他福了福身。 「陛下,妾身還有一件好消息要稟告。」 風慕烜冷冷地望著對方恭謹垂下的臉孔,完全不相信對方會給他帶來什麼好消息,但為了能儘早擺脫對方的糾纏,他袖子一拂,仍是應了允:「說吧。」 略帶著歲月風霜的臉孔壓得更低,上了胭脂的櫻唇卻冷冷地勾起。「皇上年少有為,是萬民之福,然而,舉國上下仍然沈浸在先皇過世的哀戚氣氛之中,臣妾認為,不如在皇上即位大典當日,同時舉辦選妃大典,可謂喜上加喜,也順道讓百姓們的哀傷得以舒緩,皇上覺得如何?!」 好像非常尊重他似地在徵詢他的意見,然而,風慕烜卻再清楚不過:這女人早把一切都安排妥當,就算他不願選妃,到時候她也會串連文武百官硬逼著他選,他答不答應,根本沒什麼差別……不是嗎?! 黑眸垂下,望著那幾乎快被他自己捏爛的奏摺。「就隨韓貴妃安排吧。」他平心靜氣地說—如對方所願。 隨即,轉身離去,不願再與對方多說一句。 疾走間,只聽得韓貴妃悠悠的嗓音像在自言自語般在背後響起: 「陛下,妾身對於您這幾年究竟出宮去了哪裡,真的是好奇得緊哪……」 如果說,那時候那女人的自言自語還沒讓他瞭解到宮中生活的殘酷與可怕,那麼,當他接獲稟報—那到靖月山來領他回宮的老太監,頸部套著繩繯,被發現吊死在太監們居住的大通舖內—時,他便完全瞭解了。 他知道……那老太監,是父王相當信任的人,也是這宮內,唯一一個,知道靖月山所在的人…… 所以~應是被人逼問,卻抵死不說,才受到這樣的懲罰吧…… 指甲掐進了掌肉中,眼眶有些刺痛,但是~他仍然一滴眼淚也沒掉。 對不起……對不起……他在心中一遍遍道著歉……總有一天,他會夠強大,可以保護他想保護的人,不受人欺負與傷害……吧…… 十二、登基大典 今日,晴空萬里,像水洗藍布般的天空無一片雲……真是個適合登基及選妃的好日子啊……哼哼! 他叼著麥草桿,雙手枕在後腦勺,仰躺在草地上,望著藍得有些無趣的天空發呆,不瞭解自己心中隱隱泛起的酸意從何而來…… 今兒個一大早,下山去張羅日常用品的師弟們一回來就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內容不外乎是他們那個小師弟今日的登基典禮辦得多盛大又多盛大,還有上千名的大家閨秀全在今日匯聚於京師,等著新任的皇上欽點…… 他靜靜地聽著,沒和他們一起起鬨怪叫,反而一個人躲到了後山來,什麼事也不做的淨是發呆,這若要追著他問個源由,他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從那人來的第一天,他就知道這尊玉菩薩不會永遠屬於他們這間小小的破廟,總有一天,那人會受萬民景仰,會在一個離他很遙遠,他一輩子大概都不會去的地方,呼風喚雨地生活著……而他,仍然會靜靜守著這座山,守著師父師弟們,直到老死~都不會再見對方一面…… 曾經很親近,曾經以為很瞭解對方……這些,都只是錯覺,只是童年的時候對於玩伴的一種寄託……罷了…… 這不是……早可以預料到的宿命嗎?現在~他是又在低落個什麼勁? 他瞇起眼眸,稍稍遮掩一下過於刺目的日光,同時在心中唾棄著自己莫名其妙的傷春悲秋。 「玨兒。」 淡雅的嗓音自他身後響起—華宇玨只愣了零點零一秒,隨即從地上一躍而起~ 「師父。」他轉過身,一身翩翩白衣,有著卓然出塵氣質的男子果然就在他身後五步遠處負著手站著。華宇玨暗暗惱怒自己出神得太過專心,竟連師父的腳步聲也沒注意到—這對練武之人可是個不得了的大忌! 他跨前幾步欲攙扶對方,然而華伊月已經邁開穩健的腳步,精準地走至他身邊,緩緩蹲下……摸索了地上一陣之後學他方才那樣席地而坐,同時拍拍自己身邊的草地,示意他坐下。 華宇玨呆了呆,終究還是乖乖聽命地與師父並肩坐著。 「我聽璿兒說,你從一早就不見人影,也不在櫻花林裡練劍,我就想你一定跑這兒來了……」 男子悠悠的嗓音就像四周打旋的微風一樣輕柔,華宇玨正經八百地端坐著,垂著頸子,腦子裡還在臆測著師父的來意,一時之間,並無答話。 男子對於他的沈默並不以為意,仍然自顧自地低語:「為師~很擔心烜兒……」 敲上心版的名字像刺針扎了他一下—華宇玨猛地抬起頭,望向師父毫無焦距的雙眼。 彷彿可以察覺到身旁的徒兒開始集中十二萬分的注意力豎起耳朵細聽,華伊月勾起了一個淺淺的微笑,續道: 「我記得曾和你說過……靖寒……也就是先皇,將烜兒送來這裡的原因吧……」華宇玨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後又想起師父看不見,正欲應聲,華伊月卻像已經接受到他點頭的訊息那般,接續著說:「那個想要加害烜兒的人,現在在宮中依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上至朝臣,下至侍衛太監,無一不被那人所收買,被那人所操縱……所以說,雖然烜兒在這些年習得了一些基本武功,對於一些毒物藥物的基本知識也有涉獵,但~為師的總是放心不下……」他頓了頓。 「就以今日登基大典來說好了,先皇才過世不及百日,新上任的皇帝便急色地要在登基的當天選妃,以你對烜兒的瞭解,你覺得有可能嗎?」 金眸瞪大,師父的提點讓他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話說他只顧著生莫名其妙的悶氣,而從沒仔細去思考過這整件事情的違和點……這麼說來,那個想加害小師弟的人就在他身邊,而且~還足以影響到他的決策……是嗎?! 那……小師弟他……豈不是~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若是如此,他……這個沒身份、沒地位,人又遠在天邊的師兄,又能幫他什麼呢? 白日師父的一席話讓他一整天都在思考著這問題,即使到了就寢時分,他頭都沾了枕,一雙金眸仍是睜得大大的,了無睡意。 想……他是有很努力在想啊……但是~什麼對策也沒想出來啊!!真是!!他懊惱地敲了敲沒什麼用處的腦袋。 這種深宮內苑裡頭的骯髒事,雖然他從市坊的說書人那兒是聽了不少,可總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沒人知道……他這小老百姓哪想得到有一天自己也得為這種事操上一份心哪。 唉唉……真是何苦來哉…… 夜越來越深,他也漸漸地覺得眼皮越來越重,運轉著的腦袋漸漸糊成一團……心有罣礙讓他睡得不很安穩,朦朦朧朧中,他仍可聽見窗外斷斷續續傳來的,幾聲狗吠,以及薄薄的一牆之隔處,師弟們打呼、翻身的輕微聲響。 自門口方向傳來了『喀』一聲輕響,聽來像是門被推動的聲音,但他覺得應是風聲而不甚在意,雙眸仍然緊閉……待他後知後覺地發現入侵者的氣息時已然不及—一具精壯而帶著夜晚低溫的身軀陡地壓上他~ 「誰……嗚……」金眸猛地彈開,他張口就要質問,卻在下一秒,被某種軟軟熱熱的物事給堵住了唇。 房裡沒點燈,今晚無月,即使華宇玨夜視力不錯,兩張臉此刻距離又不是普通的近,他仍然無法看清對方的臉孔……不過,他倒是很明確地知道,他被這個小毛賊給~吻了!! 真該死!! 他暴怒地轉動頭顱想甩開對方黏得死緊的唇,卻被對方死死地捏著下顎而動彈不得;他想移動手臂到枕邊去取他防身的長劍,對方卻也像是一眼洞悉了那般— 『鏗鏗』兩聲清響,對方抄起了他的長劍,將之丟往床下。 輾轉吮吻著他的唇瓣帶著一點熱切與激狂,還有某種,隱而不顯的……絕望。靈舌強勢地撬開他緊咬著的牙關,煽情地逗弄著他不知所措的軟舌與上顎……濃濃的酒氣伴隨著對方入侵他口腔的舌頭渡給了他,伴隨著的還有一聲模糊不清的低喚: 「玨……」 華宇玨因這聲叫喚而停下了所有的掙扎,金眸不可思議地瞪大……這聲音?!!! 「狐狸……風……慕烜,是你……嗎?!!!」他困難地在對方強勢進攻的唇舌間尋找空檔,低叫道:「你搞什麼……別……鬧……喂!!」 他覺得自己原本的漿糊腦袋此刻已經進階成了棉絮腦袋,白花花又鬆軟軟的一片空白。 這、這傢伙……今天不是登基大典嗎?!怎會出現在這裡?!還有~他、他、他……他在對他幹嘛?!!! 他的喝叱似乎起了一點作用,對方不再死命地黏著他的唇—然而,華宇玨還來不及鬆一口氣,那滑溜的舌便往下舔過他剛毅的下巴、線條優美的頸子,開始啃起他的鎖骨……那原本費勁壓制他的大掌也因他不再劇烈掙扎,而開始游刃有餘地隔著他薄薄的單衣撫上他的胸口…… 「呃~」他尖銳地倒抽一口氣,不熟悉的小小火苗隨著身上少年的撫觸四起,生嫩的他卻不瞭解那即是慾望,只是更顯煩躁地低喝:「風…慕烜!我……警告你……你、你再不停下來……我~我就把你踹下床……聽見沒!」 儘管他雜亂的喘息稍稍滅了這句訓斥的威風,但,伏在他身上的少年突然停住了所有動作卻是不爭的事實。 華宇玨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方才缺氧缺得嚴重的胸腔此刻終於可以順暢地呼吸—他才正要推開對方問個分明,一滴溫熱的液體就突然落在他頸間,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 呃……這該不會是……他在心裡暗暗叫糟……不會吧~不要吧……向來心腸軟得跟什麼似的他最不會應付這種情況耶…… 軟熱的唇再度降落在他頸間,卻不再有進一步的侵犯舉動,只是靜靜地貼著……伴隨著那濡濕的感覺漸漸擴大,黑髮少年帶著酒氣的低喃也斷斷續續地響起: 「我不想要她們……真噁心……我根本……不愛她們……為什麼還要……我不想……碰……」 原本清冷的嗓音如今是一片朦朧的沙啞,他字句顛倒地說著,前文不對後意地說著,時而憤怒時而錯亂地說著……奇異地,華宇玨卻聽懂了……他只是靜靜地躺著,任自己胸前的衣襟被對方落下的淚打濕,任自己胸腔內的心被莫名翻湧的心疼與酸澀打濕…… 這還保有某部分單純的傢伙……選妃這件事,似乎對他的打擊~很大呢…… 在他察覺到之前,他的手臂已經像有自己的意識那般環上了身上少年的頸子,然後~即使腦子裡有個聲音在大聲喊停,他還是在莫名的情緒與動機驅使之下,湊上自己的唇,吻去了少年頰旁的淚…… 「噓……沒事了、沒事了……」一遍遍低喃的安慰,想要撫慰的是對方涉世未深,堪稱純淨的心靈,抑或是自己在胸腔內莫名鼓動起來的,那從未被察覺的情感……? 或者,兩者皆有……?他自己……也不懂。 十三、初夜 (H) 輕輕印上再抽離的唇被更為激切的吻再次堵住,淡淡的,屬於眼淚的鹹澀味順著對方闖入他口中的靈舌流竄在他唇齒間……方才原本有機會熄滅的火焰如今再次竄燒起來,且燒得比方才還要猛烈……但他~卻完全失了力氣阻止,只能軟著身子,順從地啟唇,任伏在他身上的少年為所欲為。 沒有任何男歡女愛經驗的他其實並不太確定會發生什麼事,甚至~他也不曉得,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的話,又該怎麼辦?!……這不對的吧!有違倫常的吧!他們不但都是男性,而且還拜了同一個師父,更別說對方現在還是當朝皇上……!!如果他現在不是被吻得昏昏沈沈,頭昏腦脹的話,他其實很想大笑三聲—他真的是瘋了才會默許這種事發生……他幾乎都可以想見明天早上起來,他自己會有多後悔……甚至,對方搞不好也會非常後悔—這傢伙滿身酒氣,足見也不是多清醒。 他怎麼會……允許這種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在自己身上上演……?!!他剛剛就應該要喊停,應該把對方踹下床,應該拿桶水潑醒對方……怎樣都好!總之就是不該像現在這樣,任對方撩開他的單衣,肆無忌憚地撫摸他的身體…… 他清醒的腦袋在大聲說教、喝叱著,然而~他卻還是眼睜睜地放任黑髮少年俯下頭,悖德地舔上他胸前的突起;然後,再活生生地聽見自己逸出一聲可恥的嗚咽,甚至難耐地弓起上身…… 「玨……你真可愛……」黑髮少年周身的氣息不再冰冷—他的喘息粗重且灼熱,他的吮吻強勢且蠻橫……他執意地以舌尖兜著那稚嫩的乳首打轉,時而用牙齒輕咬,直到原本軟嫩的她顫巍巍地硬挺起來,他才滿意地鬆口。 雪白的單衣被扯得更開,黑髮少年的舔吻追隨而下,來到那敏感的股間。 有力的大掌輕柔地攢起那半硬的玉莖,有技巧地上下搓揉了起來。 「唔……嗚……嗯……」華宇玨死命地摀著嘴,不願冒著一絲吵醒師弟與師父的風險—然而,當某種軟熱的觸感包覆住他的男根時,他還是差點就要不顧一切地大叫出聲。 「風……慕……烜……」死命壓低的嗓音聽起來就像快斷氣那般—他揪著那那正吞吐著他男性慾望的黑色頭顱,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要扯離對方,還是把對方壓得更近。「放……開……」 要他這未經人事的初學者第一次就來這麼激烈的,他怕他的身體受不住啊~!! 黑髮少年不顧身下人兒瀕臨崩潰的抗議,依舊故我地含吮著那隱隱顫動起來的硬物,還貌似美味地細細舔去汩汩泌出的汁液。 「你想射就射,沒關係……」他又是一個用力吸吮,紅髮少年應和似地一個抽氣。「我會全部吞下去。」 在黑暗中,華宇玨看不見掛在對方唇畔的那抹邪氣微笑,但~被人用這種壓低音量的氣音一挑逗—當然還要加上對方的技巧好到讓他想哭—經驗貧乏的他怎麼可能忍得住! 「我……哈!……」沒多久,他便彈跳著腰身,發出細細的,隱忍的呻吟,在風慕烜的口中高潮了。 當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還在為這驚心動魄的體驗而顫動不止,整個人動彈不得之際,黑髮少年的忍耐力也到了極致—他舔了舔因慾望而乾澀的紅唇,將手中沾上的蜜液抹上那窄小的開口,三兩下褪去了自己的下著,架起紅髮少年蜜色的長腿。 「玨……我忍不住了……要進去了……」烙鐵般的巨物抵上了那小小的秘蕾,赤紅著一雙眼的他想也不想,用力地一個挺腰— 『哧』的裂帛聲傳來。 「嗚……」紅髮少年瞪凸了眼,咬破的下唇湧現大量的血液,正似他被貫穿撕裂的下半身。 超……痛……!!靠……小時候跟師父練劍不慎被劍劈到也沒這麼痛過!!……而且~他會流血流到死吧……被那麼大的東西硬闖進來!! 劇痛與失血讓他神智恍惚,也讓他完全沒察覺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直到某種溫暖的觸感熨貼上他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玨……」黑髮少年一遍一遍低喃著抱歉,一遍一遍心疼地舔去身下人兒滿臉的淚與血。他勃發的欲望只堪堪進入了三分之一,但對方忍痛到抖顫緊繃的肌理讓他完全不敢再稍動。 華宇玨抖顫著抬起手,用力揪住身上少年的衣領,將他拉近自己,附在對方耳畔咬牙切齒地說:「你…他媽的……要做…就快點做完……要不然~老子現在就砍死你……」 看是要殺要剮要戳要捅都好,拜託讓他早死早解脫~不要讓他僵在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裡頭—這會讓他想要直接拿把劍砍了自己了事。 風慕烜無聲地嘆了口氣,不意外地發現下身的欲望因著對方挑釁粗俗的言詞又更脹大了幾分。 果然對這野猴子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都可以直接省略,直接弄得他死去活來,吭都吭不出來才是最根本的解決之道。 一旦有了『共識』,他也不跟對方客氣了—用體重牢牢地壓住對方,連帶地將對方的雙腿叉得更開。 「如你所願……朕會快點完事。」語畢,他暴烈地堵住對方仍不斷滲血的唇,在對方模糊的痛呼聲中狠戾地挺腰,一頂到底~而後,便是狂風暴雨般的衝撞與抽插。 就像是兩隻野獸在交媾那般—此刻,他沒有心疼、沒有憐憫,只有滿滿的,想將自己就這樣融入對方骨血中的衝動與渴望。 滿室飄散著腥羶的雄性氣味及刺鼻的血腥味……而,自始至終,他都知曉對方的顧慮,死死地封緘那不斷哭泣哀嚎的櫻唇,沒讓一絲聲響逸出。 華宇玨覺得自己就快要從下至上地被剖成兩半了,血淋淋地,活生生地……他的意識與他的身體一般,隨著黑髮少年在他體內的狂猛律動而分崩離析,拼不回原狀……偏偏~他又矛盾地在對方每次進入他時,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擁有眼前這個人……感覺到自己是怎麼樣被這個人需要著,感覺到自己因而變得無比完整……他因這個人的佔有而破碎不全,卻也因這個人的擁抱而重生……這真的是~好相互矛盾的感覺啊…… 身體慢慢變得輕飄飄的,神智亦然……他逐漸感受不到黑髮少年加諸在他身上的種種痛苦與甜蜜……卻沒忽略了,那一聲聲,執意要鑽進他耳膜裡的低喃: 「……喜歡你……好愛你……玨…玨……」 一片黑暗的室內,他靜靜躺著,睜著眼沒睡著。 自窗外飄進了屬於尋常夜晚的那種凜冽而濃郁的花香,還有,某種不尋常的,喘息與低吟,床鋪的撞擊聲…… 很細微,可他耳力驚人—不想聽,不願聽,總還是會聽個分明。 唉……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冤孽啊……當初的他與他,現在他的兒與他的愛徒…… 顫抖著的手緩緩撫上沒有瞳仁的眼。 天可憐見……可以~不要再讓他們愛得那般千瘡百孔了嗎……? 十四、兩相難忘 當清晨第一道陽光照進房內時,他才悠悠轉醒……若是平常,他必定是精神百倍地跳下床梳洗練功,但現在,他卻全身痛得連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 昨晚那激烈情事的後半他完全是一片空白,究竟是何時失去意識他已經想不起來,就連那人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也完全沒有記憶…… 即使不探手去確認,周遭空蕩蕩的,毫無其他生物存在氣息的感覺,也足以讓他瞬間瞭解到自己是一個人的事實。 如果不是下體的撕裂感鮮明而強烈,讓他連動一根指頭都乏力的話,他搞不好真會以為昨晚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只是~這到底算好夢還是惡夢……他自己也糊塗了。 他咬著牙,拼著一種不服輸的精神,硬是一鼓作氣地自床上坐起。他身上的單衣整整齊齊地穿著,下體也沒有黏膩的感覺,足見某人『善後』的動作做得還不錯……還是說~這其實是對方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表現……呢? 他拉了拉衣襟,連帶地遮掩了身上青青紫紫的印記,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緩緩下了床— 天旋地轉的頭暈完全在他預料之中,他難受地閉了閉眼,憋住氣等待這一波不適慢慢散去。 好不容易頭重腳輕的感覺比較沒那麼嚴重了之後,他才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房內簡陋的木桌上,一張雪白的短箋,上頭~有著他熟悉的字跡。 心跳得有點快,冷汗浸濕了背部—他很清楚不是因為痛楚的關係。他踩著不穩的腳步到桌旁,抽起被壓在燭台下的箋紙—上頭只有簡短的三個字: 對不起 剛毅的字跡就像那人稜角分明、直來直往的個性一樣,都不讓人有轉圜的餘地……總是撲天蓋地地襲來,而後又決絕地離去。 他輕輕笑了起來—儘管這動作讓他痛徹心扉,他還是輕輕地笑出了聲……長指輕輕地,撫過那已乾的墨跡…… 「小師弟啊小師弟……你果然~是想讓我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吧……」 那『對不起』後面沒寫白的,就是『忘了我』吧。 他還是笑著,一滴溫熱的液體卻落在那雪白的短箋上,模糊了上頭的墨跡。 一連有好幾天,華宇玨的師弟們再沒有見過他露出往常那種好像天塌下來也無所謂的爽朗笑容……反之,他就像個魂魄被抽離的軀殼般,無論在哪裡都只是無聲而淡漠地存在著。即使有時看他在櫻花林出現,也不再像以往那樣沈迷於練武,而是呆坐在樹下發愣。 他總是靜靜地,抱著膝坐著,無神的金眸好像穿透了眼前四散飄落的櫻花在注視些別的東西…… 最近,常有些亂七八糟的畫面閃過腦海,是關於他與那人童年一起相處的點點滴滴……這真的滿奇怪的,有些陳年往事他都以為自己早已經忘了許久,沒想到當這些回憶來敲門的時候才發現其實每一幕都那麼清晰…… 十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在他們老吵架鬥嘴的時候,他從沒仔細想過對方之於他的其他意義……直到現在,發生了這麼多的事,簡直把他的世界以及價值觀不知道都翻過幾百轉了,他才猛然醒悟— 原來這十年的時間,足夠對方在他心裡紮根紮得這麼深……別說想連根拔起,就連想動一下都痛徹心扉…… 但是,那也不代表什麼……因為,他們是不可能~有任何結果的……華宇玨倦懶地將臉埋進雙膝中。所以~再讓他消沈一下下,放空一下下,偷偷思念那人……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某種尖銳的破空聲伴隨著一股勁風襲來,華宇玨還來不及細想,身體已經本能地做出反應—他就地往旁一個翻滾,順勢抽出背上的長劍,反手格檔~ 『擦』的一聲輕響,取代了預期中的金屬相擊聲—一截小小的樹枝落地,而握著剩餘枯枝的,是一名長身而立的白衣男子。 華宇玨一愣。 「師父?!」他呆呆地招呼著對方,心中還存有一絲不真實感—畢竟他師父自從將師門的劍法盡數教予自己之後便再也沒見他碰過劍,或者是找自己比試了,今天怎麼會心血來潮…… 「玨兒~」白衣男子的嗓音依舊空靈,像是在嘆氣那般。「你~還要消沈到幾時?」 「我……」聞言,華宇玨慚愧地垂下頸。原來讓師父重新握劍的原因……不是別的,就是他自己。「對不起。」 「你何錯之有,為什麼要道歉呢?」男子看似不經意甩開了手上的枯枝—一折即斷的細枝竟順著他的手勢平飛了出去,深深地嵌入離他最近的粗大樹幹中。 「……」華宇玨沒應聲。 他也搞不清楚……也許,他只是單純地覺得,自己最近這要死不活的鬼樣子一定給師弟和師父添了不少麻煩。 男子再度嘆了一口氣,無神的眸精準地鎖著低頭不語的愛徒,放緩了語氣:「玨兒~你……會後悔~跟烜兒那晚發生的事嗎?」 沒料到師父竟知道這事的華宇玨把頭垂得更低—看不清他此刻臉上的表情,但蜜色的耳根紅得可怕,頭頂彷彿也快要有裊裊白煙蒸騰而出……儘管如此,他還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就算看不見,男子也能夠猜到他的回答,他再問道:「那麼~如果這輩子,你就跟烜兒這樣分隔兩地,老死不再相見,你會後悔嗎?」 華宇玨一愣,緩緩抬起頭,望向師父白濁的瞳仁,溫柔中帶點憂傷的神情。 白衣男子也不等他回應,自顧自地續道:「如果,你不會後悔,那麼~為師的願意給你時間,等你心情平復;但如果……答案是會的話……你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的~」 華宇玨還是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垂在身側的拳卻緩緩握緊……某種久違了的暖流匯入心口,讓他那顆像是要枯槁般的心臟又活蹦亂跳了起來。 彷彿已經知曉了對方暗暗下定的決心,白衣男子撇撇唇,勾出了一個看不出是高興還是苦笑的弧度,探出手,搭上了那已與他一般高的寬肩。 「玨……之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記住師父的話……絕對~要以你自己的性命安全為重……」他緩緩收回手,臉上是未曾有過的莊嚴肅穆。「靖月山永遠是你的家,一個隨時足以遮風蔽雨的家。」 華宇玨點點頭,還沒想出該說些什麼,身體就已經比腦袋更快一步地跨向前去,抱住了那養他教他,視他有如己出的男人。 「師父您放心!」清亮的語氣有著硬撐起來的,不讓對方擔心的開朗。「我會記著您的話,凡事多小心的。」 華伊月重重地又摟了下懷中精壯溫熱的身軀,紅唇附著華宇玨的耳畔,再啟唇時,語氣是從未聽過的森寒: 「還有一件事你得記住……務必小心……宮中所有姓『韓』的人……」 十五、高處不勝寒 金碧輝煌的議事殿內,數百顆夜明珠妝點得四周有如白晝。而,即使此刻已近深夜,大多數的朝臣仍然聚集在殿上,人人手捧著數本奏摺不等,字正腔圓、精神抖擻(看起來)地朝著殿前一位身著藏青文官朝服,頭戴鑲玉紫綬烏紗帽的中年男子稟報著。 而,在中年人身後,斜斜往上攀升的陡峭玉台階終結於一張鍍著金漆,雕滿龍紋的金色龍椅。龍椅上,頭戴五爪龍冠,身著金色蟒袍,腰繫玉綬腰帶,有著一張極為俊美臉孔的少年,正貌似倦懶地半支著頰,垂著眼,巧妙地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思緒。 表面上看起來,他似乎對於下頭朝臣稟告的民生瑣事一點興趣也無,但實際上,耳力極佳的他把每位文武百官報告的事項都聽得分明,甚至仔仔細細地將之牢記在心中。 「皇上……」 台階下,一聲恭謹的叫喚讓他緩緩抬起眼,勾起唇,做出了一個堪稱和善的表情—雖然,那雙潤黑的眸自始至終,沒有半絲溫度。 「韓愛卿請說。」出口的語調也是他精心設計過的—少了一絲平板,多了一點漫不經心,營造出他完全志不在此的假象。 立在所有朝臣前方的中年男子,也就是他口中的『韓愛卿』—韓槐恩再度畢恭畢敬地拱了拱手,彎腰行禮,沈穩地道:「啟稟陛下,夜已深,批閱奏摺這番瑣事就讓屬下代勞即可,請陛下為了萬民之福,回宮歇息吧。」 龍椅上的少年笑了。事實上,若不是他身為男子,還是這世上權傾一時的男子,這一笑~恐怕用『傾城傾國』來形容也不為過—已經累得有些老眼昏花的眾臣們剎那間眼前都有種強光閃耀的錯覺。 只見少年輕佻地擺了擺手,依舊用那漫不經心的語調回道:「韓愛卿憂國憂民,實在令朕十分感動。但朕覺得~像這些處理國事的要領,朕還是盡快熟習比較好,畢竟……」黑眸深處的火光一閃而逝,稚氣尚未褪盡的臉孔此刻卻有種難言的邪佞。「朕總不能一直強留著韓愛卿在這個輔佐大臣的位置上,愛卿你說是嗎?」 他的語調很輕很軟,但字字句句皆含針帶刺—有耳朵有腦袋的人都聽得出來,他是在暗示韓槐恩:總有一天,他會將所有國事攬在自己身上,不需他來費心。 韓槐恩的臉色有些鐵青,但道行已可媲美萬年狐狸精的他仍是中規中矩地福了福身,朗聲道:「能為陛下分憂解勞,是微臣莫大的榮幸。陛下能有這樣的雄心壯志,更是萬民之福!」 風慕烜幾不可見地撇了撇唇,看著台階下的一票朝臣又開始跟著歌功頌德,伏地跪拜了起來,心中只有滿滿地不屑與不耐—只是他掩飾得盡善盡美,沒露出半絲端倪。 等著吧……韓貴妃……你看我怎麼一個一個拔除妳精心布下的暗樁,看我怎麼剷除妳在宮中深植的勢力,就算要用上五年、十年,甚至更久……我也絕對要讓妳在這宮中再也生存不下去! 而~首先,他的目標—便是要整垮韓槐恩。 自他上任以來,幾乎每日他都要求必須批閱完所有朝臣所上的奏摺,而,如此一來,身為國事輔佐大臣的韓槐恩當然不可能置身事外—他敢說這老狐狸絕對想不到他原本以為的翹著二郎腿享清福的肥缺,竟會變成每晚都需要挑燈夜戰……呵呵~ 而他自己,當然也是陪同至最後一本奏摺批閱完畢為止,從不曾藉故搪塞離席—他用這樣的方法向文武百官展現自己對於國事的有心,也藉此瞭解了不少目前民生的困境,以及國防上的隱憂等等……至於他總是裝得一副懶懶散散,吊兒郎噹的模樣,目的是為了讓韓槐恩這老狐狸放下戒心,以為他只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只會空口說大話,成不了什麼大事~ 另外,每晚處理國事處理到這麼晚還有一個附加的好處—那便是……可以省去到後宮造訪的麻煩。 早在韓貴妃提出選妃大典時他心中就有了譜—果不其然,當那些被『老臣們』欽點的妃子們一字排開,為首的那個巧笑倩兮地報出她的閨名叫『韓』墨雅時,他實在很想奉送大笑三聲來表達自己對這超沒創意的安排的嘲諷。但是,當那天晚上他在自己的寢宮裡看見那個女人繪著精心設計的妝容,垂首斂眉,絞著裙襬說要服侍他的時候,他就再也笑不出來。 他如她……他們所願地抱了她……雖然從頭到尾,他都讓她背向著他,雖然從頭到尾,他都不願意吻她;雖然從頭到尾……他想的都是另一個人……可完事之後,他還是覺得前所未有的糟……反胃感翻攪著,久久不散……他覺得身體彷彿被刨開了一個大洞,空虛異常,寒冷異常,而~只有一個人能填滿它…… 他像瘋了似地用輕功逃離了這座巨大精巧的牢籠,隨手牽了旁人繫在街旁的駿馬便不顧一切地狂奔至那人的所在地。 他明明知道……自己這麼做一點意義也沒有—因為他與他,注定沒有結果;他明明知道……他這麼做得承擔極大的風險—被韓貴妃察覺靖月山的風險……可是他在那當下~什麼也沒辦法思考,什麼也管不著……他只知道……他想見那人!他要見那人!如果沒見到,他很有可能下一秒就要變得不是他自己,而只是一個穿著龍袍的腐爛軀殼。 也許在他神智錯亂的過程中沾了一些酒水,但這不構成他抱了對方的理由—從頭到尾,他都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他一定得要非常清醒不可……因為,他要好好地將對方最獨特的,只為他所綻放的美麗,一點一滴地,收藏在心裡……然後,在剩餘的,漫長的後半生,獨自苦澀地思念著…… 完美無瑕的黑眸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空茫與脆弱……高處不一定不勝寒,只是看有沒有知心人而已。 就在他恍神之際,原本一片寧靜的殿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有刺客!有刺客!」 「快捉住他!別讓他進殿裡去!」 「他跑哪去了?……啊!在那!快追!……」 一連串的叫喝伴隨著此起彼落的慘叫聲響起,朝臣們面面相覷,臉上難掩不安及恐懼;御前侍衛們更是已個個抽出長劍,在風慕烜跟前形成層層的人牆。 劍眉挑了挑,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驚慌,倒不如說是好奇比較適合—他甚至連站都沒站起來,仍端坐在龍椅上,支著頰,一派看好戲的模樣。 殿門被人以暴力踹開,一道黑色的身影如疾風般閃了進來,後頭跟著一票喊殺喊打的侍衛,不少人手臂上、臉上均已掛彩。朝臣們紛紛躲向殿中的四個角落,而那黑衣人似乎也沒有要攔阻的打算,只見他眼眸一瞇,目光在掃視了周圍一圈之後落在那高高在上的,端坐在龍椅上的少年—下一秒,他就像發射的箭矢般朝那玉台階衝了過去~ 「保護皇上!」 「殺了他!」 寬敞的殿內如今一片混亂—喊叫聲、打鬥聲此起彼落,風慕烜卻是瞬也不瞬地盯著那黑衣人,緩緩地直起了頸,收起了漫不經心的表情…… 他望著那人身形靈巧地閃躲過四周侍衛的攻擊,甚至借力使力讓他們自己人打自己人—而~自始至終,那人手上都沒有半件武器,不知是沒有傷人之意,還是太過自信……御前侍衛就像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湧來,即使那人閃躲的功夫一流,此時看來也似乎有些左支右絀…… 應該快投降了吧……風慕烜撇撇紅唇,毫無慈悲心地下了這個結論。話說他怎麼會將這種不入流的小刺客與那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呢?是他多想了。 正當他百無聊賴地要調開視線時,那黑衣刺客的下一個動作卻讓他震驚得自龍椅中站起身— 只見那人探手向後,就像變魔術般,『唰唰』兩聲抽出兩柄亮晃晃的長劍—原來他方才一直用黑布將劍鞘包著,背在身後,旁人猛地一看還以為他手無寸鐵。 有劍在手的黑衣人就像是被啟動了某種開關一般,動作變得凌厲且行雲流水—左右兩手各一柄長劍,使的是兩套不同的劍法……兩套他從小看到大,幾乎嫻熟於心的劍法。 風慕烜再無懷疑,想也不想地便大聲喝道:「住手!」 十六、從軍 幾乎在他出口喝叱的同時,數把長劍同時襲向黑衣人的面門,而他俐落地一個後仰,驚險地避開—然而,劍氣雖沒傷了他,卻把他的夜行衣拉出了一道口子。 自迸開的衣料接縫處綻出的,是豔色的、張狂的紅髮,襯著他一身的黑衣更顯得那紅宛如是在黑炭上跳動的火焰那般醒目。 半因為龍座上少年的喝止,半因為黑衣人罕見的奇特髮色,侍衛們一愣,手中的攻勢便不由得停滯了下來—黑衣人等的就是這時! 只見他劍未回鞘,身形一閃即輕鬆穿越了此刻面面相覷的侍衛群,朝著那身著龍袍的少年衝去。 侍衛們倒抽一口氣,看著那手握凶器的黑衣人離他們尊貴的主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而他們那性命比什麼都值錢的主子卻仍然動也不動地佇立在原地,甚至~嘴角還隱隱掛著微笑……?!簡直就像……在期待什麼似的…… 就在黑衣人手腕一振,長劍往前送的同時,盡忠職守的御前侍衛長終究還是忍不住跨前了一步—礙於方才的聖命他無法出手阻止,但滿心的焦慮仍是讓他不禁脫口:「陛下!」 烏亮的黑眸眨也不眨,任憑強悍的劍氣逼上他的面門—而,幾乎與侍衛長的叫喚同時,長劍就在距少年眉尖約兩個指幅處陡地煞住,仍然隱隱顫動著的劍尖說明了對方的出招有多凌厲不留情。 『啪』的一聲,龍袍少年鬢旁的金穗綬帶受劍氣波及應聲而斷,五爪龍冠隨之墜地,珠玉相擊破碎之聲不絕於耳……少年一頭長及腰的黑髮如瀑般披散而下,但他卻像是一無所覺般,只執拗地鎖著眼前毫無波動的金眸,試圖想從中挖掘出些什麼。 議事殿上此刻一片死寂。照理說,以黑衣人擅闖禁宮再加上冒犯聖顏的重罪,就算判他五、六個死刑,再外加滿門超斬可能都還不夠看,問題是—他們的頂頭上司,也就是當今聖上,不但一點也沒有要發怒的跡象,甚至還用那麼耐人尋味的眼神盯著那黑衣人瞧……這、這……他們這時候是應該要僭越地大喝一聲:『大膽!給我拿下!』嗎?誒……可是~皇上都沒說什麼了,他們算哪根蔥啊?! 文武百官們面面相覷,都不知在眼前這弔詭的情況之下,他們該做些什麼反應才好。就在這當口,黑衣人緩緩移動了— 他指著黑髮少年的劍尖沒有絲毫移開的打算,但倒是丟開了另一手的長劍,扯開了覆住頭面的黑布。 殿內眾人發出了一個無聲的驚呼。 除了方才驚鴻一瞥的,滿頭赤紅的髮絲之外,對方偏深的膚色,與中原人迥異的五官,以及那對琥珀色的眼睛……無一不讓在場官員侍衛們看得膽戰心驚,心中想著:這下可糟了!這是哪來的番人殺手?!!雖然這殺手看來年紀輕輕,但聽說這些個番邦民族個個都是茹毛飲血,性喜殺戮,早知剛剛就算冒著抗旨的重罪也應當直接殺了這人! 擅於察言觀色的他不會沒發現殿中眾人在看了他的長相之後陡升的敵意,但……他轉了轉金色眼眸,露出了個興味盎然的笑,微微揚高眉—帶著點挑釁,帶著點暗示地望著眼前披散著髮,卻還是難掩渾身尊貴氣質的黑髮少年。 風慕烜幾乎在對方的眼神透露出訊息的那一剎那便瞭解到這人的來意—然而,心中的一絲躊躇還是讓他遲疑了兩秒才終於緩緩地彎下腰,在殿中數百雙眼睛的瞪圓注視之下,朝執劍的紅髮少年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如對方所願。 「大師兄。」向來冷調的嗓音帶著不容錯認的恭敬。 玉台階下,眾人先是你看我,我看你,然後,不知是誰先『噗通』一聲,雙膝跪了地,剎時間,『噗通噗通』的跪地聲不絕於耳,整個殿上瞬間跪滿了黑壓壓的一群人,頗有早朝時的盛況。 華宇玨不敢領教地斜睨了那些跪地的朝臣一眼,笑嘻嘻地收劍入鞘,環抱手臂拱手行禮—他刻意不彎腰也不鞠躬,讓人知曉他對於當朝聖上而言是多特別的存在。 「免禮免禮~小師弟。」他『小師弟』三個字說得既宏亮又清晰,好讓跪地的眾人都聽個分明。「真是抱歉啊,用這麼不恰當的手段闖進來……哈哈~實在是因為,師兄我突然想到自你登基以來,我都還沒有機會當面向你道賀,一時心急了才會……嘿嘿~你不會介意吧。」 他滿口市井白話,甚至對當朝聖上也『你』啊『我』的說個沒完,不少老臣皺起了眉,想要出言喝止這沒禮貌的毛頭小子,但下一秒,風慕烜的回應卻讓他們瞠目結舌,不得不憋住悶氣,乖乖閉嘴— 「師兄言重了。」自始至終,穿著龍袍的少年都無比恭敬地垂著頸,連語氣也是從未聽過的和緩。「師兄大駕光臨,師弟我有失遠迎,還望師兄見諒。」 噁……華宇玨邊神態自若地笑著,邊抖落身上不斷竄起的雞皮疙瘩。雖說是演戲,但聽這傢伙這麼好聲好氣地說那麼文謅謅的話,還是讓他好生不習慣哪! 「師弟客氣了~」他再度拱了拱手,而後,迅速換了副卑猥的表情。「事實上,師兄我此次下山,還有一事相求……」 風慕烜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師兄請說。」 跪地的眾臣人人苦著一張臉。唉唉……聽自己的主子回應得這麼迅速乾脆,怎麼他們卻眼皮一陣狂跳啊!! 「嘿嘿……」華宇玨涎著笑—連他自己都很佩服自己的演技—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也知道的~師兄我這人生平無大志,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從軍,報效國家,男兒戰死沙場也無憾,你說是吧?」金眸再轉了轉。「我是想……師弟你能不能幫個忙,讓我……你知道的……」 眾人的背上滑下一滴冷汗。這……可不就是走後門、攀關係嗎?而且~還這麼明目張膽,在這麼多隻眼睛、耳朵的見證之下?!!這、這小伙子也忒地…… 風慕烜看似想也不想地便回道:「這當然沒……」 「慢著!皇上!」這下,韓槐恩可管不著什麼冒犯聖顏了,急急忙忙地出聲制止:「微臣覺得這事應當從長計議,請皇上三思!」 開什麼玩笑!!這身份可疑的少年只開口說了幾句,就讓當今的皇上唯命是從,這成何體統!要知道,能從軍的人皆是要家世清白,且經過當地父母官的審核才行—不管這少年是什麼來歷,光他那番人的血統就不可能讓他從軍了~天曉得他是不是打哪來的敵國間諜?! 「咦~?」紅髮少年歪著頭,露出一個無辜又失望的表情。「不行嗎?虧我一心崇拜韓習將軍,想要編入他麾下呢~」 聽見自家人的名字讓韓槐恩一愣,一個計謀正自他快速運轉的腦中成形…… 那廂,紅髮少年仍不死心地追問道:「哪,師弟,真的不行嗎?」 風慕烜同樣露出一臉深思的表情,沈重地說:「師兄,你方才也聽見韓愛卿所言……」 「皇上,還有……這位……壯士~」跪在下頭的韓槐恩在他們師兄弟一搭一唱的時候突然又出了聲:「臣方才仔細想想,倘若將這位壯士編入韓習將軍麾下的話,一來能夠得償壯士的宿願,二來也能讓甫上任的韓將軍得一得力助手,可說是兩全其美。」 哼哼……明兒個他一定要飛鴿傳書給韓習,要他探探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皇上師兄的虛實,甚至~必要的時候,製造一些意外……除掉對方! 皇上身邊,不需要韓家人以外的紅人! 風慕烜一個擊掌。「韓愛卿所言甚是。」他轉向紅髮少年:「華宇玨聽旨。」 紅髮少年眨眨眼,一時之間還不知該做什麼,直到黑髮少年暗示性地望向他的膝蓋,他才恍然大悟地『噗通』一聲跪下:「草民在。」 「傳我口諭:華宇玨將編入韓習將軍麾下,參與作戰訓練,擇日動身,不得有誤。」 朝臣們又開始歌功頌德,萬歲萬萬歲,華宇玨也跟著亂念一通—待他再抬起頭來時,那龍袍少年已經不知何時離開了議事殿,不見了蹤影。 唉唉……真狠心哪……連敘個舊也不願意……他苦笑著,蜜色的手掌緩緩覆上那自從見了對方之後,便不斷失序亂跳又陣陣抽痛的心口…… 十七、鎮國將軍 不知道坐在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俯瞰著蒼生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雖然曾好奇過,卻不曾有躍躍欲試的心情……也許是因為,就算他只是個市井小民,日子一樣過得很快樂~快樂的讓他覺得,就算給他世上最令人羨慕的財富和權勢,也未必能帶給他同等的滿足。 然而,現在他卻拋下了那帶給他無比幸福與快樂的地方,前來幫助一個人追求一個險阻萬分,甚至可能不會實現的夢…… 值不值得?沒做怎麼會曉得!至少,此時此刻,他覺得心情還滿平靜的……自從見到那人之後,他那失序的心跳便告訴他:他不會後悔!只要不是老死不再相見,只要還有待在那人身邊的機會~他就不會後悔! 他真是傻了……是嗎? 他微勾起唇,伸了伸懶腰。 華宇玨此刻正盤腿坐在鋪著金瓦的屋頂上,四邊屋簷雕著繁複的祥獸圖樣,櫛比鱗次的房屋、棋盤格局的街道,感覺上就在他腳下展開。 方才宮中的侍女們領著他到他暫時歇息的客房去,不過,那種簇新被褥的氣息,還有過軟的床榻,讓他翻來覆去了大半夜也未成眠,索性就溜到屋頂上來消磨時間。 涼風習習,吹得他開始有些昏昏欲睡……正當他再次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之際,一雙有力的手臂不知打哪橫伸了過來,箍住了他的腰— 他被摟進一個低溫的懷抱中,來人的頭顱埋在他肩窩處,呼出的鼻息讓他怕癢地微微縮了縮。 「我還在想~你要站在那兒發呆到幾時呢?」他從對方踏上屋頂的那一刻就察覺了,只不過……對方要站得遠遠的靜靜地看著他,他也就由著對方去。 黑髮少年沒理他半揶揄的調笑,清冷的嗓音悶悶地自他肩頭透出: 「你為什麼來?」 這句話,風慕烜從見到對方闖進宮的那一瞬間就想問了,只不過,那時人仰馬翻,眾目睽睽,他找不到適當的時機。 他……為什麼要來……?!難道他不知道……他這一個現身,從此將與這宮中的腥風血雨永遠脫不了干係嗎? 華宇玨當作沒聽出對方話中的氣悶與緊繃,他『啪』地一個彈指,依舊笑得很不正經。 「師兄我啊~當然是為了追捕一名採花賊而來!」他煞有其事地搖頭晃腦。「話說前幾日有一名採花賊闖入本大爺的睡房偷走了我很重要的東西,東西拿了之後就拍拍屁股不見蹤影,所以我只好追著他到……唔……」他淺淺地換了一口氣。 「狐狸……」他話鋒一轉,好聲好氣地跟對方打商量:「可以勒輕點嗎?師兄我快不能呼……嗚~」 箍住他的手勁沒有絲毫減弱,甚至,他的下顎被人強勢地扳過,兩片薄薄的紅唇順勢堵上他的。 依舊是印象中的強悍掠奪……靈舌撬開他的牙關,細細密密地滑過他的舌根、他的上顎,在他軟熱的口腔放肆地翻攪著……來不及吞嚥的唾液順著他微啟的唇角滑下,憑添一絲煽情的氛圍。 黑髮少年牢牢地捧著對方的臉,執拗地吮著對方順從輕啟的唇……氣息紊亂地在那香甜的櫻唇間低喃:「你知不知道~朕下了多大的決心,就是不希望將你拖進這種爛泥般生活之中……你知不知道~這宮中有很多黑暗,是你想像不到,是你打破不了的……你更不知道……那韓習……是什麼樣的人……」 今晚議事殿中的事一旦傳了出去,很快的,華宇玨就會成為那些人的眼中釘—而~還有什麼地方比天高皇帝遠,將領的命令即是一切的軍中更適合私下料理他呢?! 他們絕對會利用韓習直接除掉他—無庸置疑! 華宇玨探手搭上對方的肩,微微推開了眼前這個總是自信滿滿,如今卻為了自己而惶然驚慌至此的少年—清亮的嗓音帶著某種安撫的魔力: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師父在我動身來這裡之前把我該知道的全都告訴我了。」蜜色的長指撫過對方線條優美卻緊抿的唇,撫過對方緊皺的眉。「所以,我才決定要從軍……我要直接進到那最腐爛的地方,徹底把他們的勢力清乾淨!你安心等著,我會幫你打下你的江山……相信我……」 他來這裡之前,早已經想得非常透徹—如果他失敗了,大不了就是賠上自己的爛命一條;但~如果他成功了,風慕烜將能夠重掌軍權—這對於他這個國君地位的鞏固絕對能夠起關鍵性的作用。 燦燦的笑帶著總是令他目眩神迷的自信與光芒。「朝廷,交給你;軍隊,交給我。」 就像小孩兒辦家家酒一樣,他分派任務分派得輕鬆,只有風慕烜知道,對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甚至~抱著必死的打算。 風慕烜盯著他的笑顏好半晌,悶不吭聲地再次將他緊緊摟入懷中……緊緊緊緊的,像是要將他就此嵌入自己的骨血中那般。 誰也不知道~明日一別,下次何時還會再相見;誰也不知道~下次被這人抱在懷中的,會不會只是森森白骨,或者是一坯黃土……所以,今晚……應該可以允許他~對這個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皇上……稍稍放縱一點點點……吧。 華宇玨緩緩揚高手臂,回摟住對方……鼻間深深地吸進屬於對方身上的氣味,肌膚牢牢地記著屬於對方身上的溫度…… 「喂……狐狸……」清亮的嗓音即使摻了一絲哽咽,聽起來仍是相當有活力:「你還沒問那採花賊從你師兄這兒偷走了什麼耶。」 「是什麼?」清冷的嗓音帶著沙啞,卻是難得順從地附和著。 金眸頑皮地轉著,不意卻眨落了一滴清淚。「我……忘了。」 黑髮少年沒說什麼,只更收緊了手臂,將他攬得更緊。 胸腔被擠壓的痛苦,吸不足氧氣的錯覺此刻於他而言~都可以忍受……只要~讓他再多留戀這人……一下下…… 在那一夜,那個該死的採花賊,就這麼偷走他糊里糊塗了十年的心啊……所以說~他不來找他算帳,行嗎?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好像沒辦法三言兩語帶過;但若真要鉅細靡遺地敘述的話,他恐怕會自厭地想拿把劍宰了自己。 從古至今,想爭取自由,一定得付出相對的代價;而,想要打倒黑暗,關鍵的代價就是自己也要變得同等的黑暗—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韓家的人沾沾自喜,以為在軍中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他,殊不知他也在沾沾自喜,因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韓習~ 當他在某一場戰役中冷冷地望著韓習被敵方將領就地斬殺時,那時他的劍~並沒有出鞘。而,沒有人會歸罪於他,因為勝敗乃兵家常事,生死更是如此。 雖然,這其實跟他親手殺了人,並沒有什麼分別。也許從他眼睜睜地望著韓習死去的那天起,過去無憂無慮,單純善良的華宇玨就已經消失了,剩下的這個,身體裡流的是冷的血,就連劍也是冷的,招招致命,絕不留活口。 一開始,他會咬著自己的手臂,蜷在被褥裡無聲地大哭,一直哭到昏睡過去……那是恐懼、是憎惡……憎惡著自己變成了這樣的怪物……但後來,當他滿手血腥卻越來越淡定時,他知道—某部分的自己,已經永遠找不回來了。 只是,他還保留著最初的習慣—一場戰事結束之後,他一定得立刻、馬上回自己的帳篷睡上個一天一夜,禁止任何人打擾……也許,這算是某種自我療傷、自我催眠的方法也說不定……他得藉由這個,從滿地屍體、刀光劍影的回憶中解離。 不過,不管他變成怎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韓習死了,而他,因為在接下來的無數場戰役立下關鍵性的汗馬功勞,官職越升越高。 然後,當一位他在軍隊行軍時隨手救的,名叫清揚的少年—他的雙親已在某場戰爭中辭世,因此後來自願成為他的貼身小廝,甚至還改冠上他的姓氏—某天歡天喜地地闖進他的帳篷,得意又驕傲地嚷嚷著:『爺、爺!好消息!好消息!皇上有旨,要封你為鎮國大將軍,官拜一品,並在京師賜將軍府一座呢!』 那時,他抬起頭,臉上帶著一點不可思議,一點恍然。旁人也許以為他這是因為升官而喜悅的表情,事實上,那是一種『啊~這一切終於結束了!』的釋然表情— 能夠讓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由基層做起的將士一躍成為官威顯赫,手握天下兵權的鎮國將軍,那就表示~朝廷裡可能有的絆腳石,已經全數都被除去了。 那時,他與風慕烜,皆各已滿二十三歲。 十八、玩很大 而,二十五歲的華宇玨,此刻正在耀眼的晨光與頻繁的敲門聲中緩緩睜開了眼。 「唔……」一室亮晃晃的陽光讓他有些閃神—畢竟,他昨天的最後一個記憶還停留在浴池裡,然後……就是一片黑暗了。 而~那一片黑暗的罪魁禍首…… 慢慢回籠的記憶以及如鉛般沈重的下半身讓他想也不想地低聲咒罵著—所罵的皆是最流行的市井髒字,而且絕無一句重複。 想也知道,那弄得他這麼悽慘的人已經不在—如果對方還在那才是個大問題!恐怕宮裡就要雞飛狗跳找皇帝上早朝了! 他因腦中的想像而嗤笑出聲,卻因牽連到腹部的肌肉而感到下體傳來一陣刺痛。正當他因吃痛和懊惱而蜷起身子,打算翻個身再睡去時,那一直被他徹底忽略的敲門聲又再度響起—這次,還伴隨著心急的叫喚: 「爺!爺!您起來了嗎?皇、皇上他來了!說是要見您~還帶著宮裡頭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呢!」 咦?!下人的稟報讓他驚訝地顧不得疼痛,迅速掀被坐起。 風慕烜~你這是在搞什麼?!!他咬牙切齒地想。 隨手拿了一件外袍披上,匆匆地束了髮,他三兩下便打點好自己,拉開房門—華清揚一臉擔心地在門外徘徊,一見是他,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爺!」 華宇玨朝他微微頷首,領頭就往前廳走。 「烜……皇上來多久了?」他邁開大步地疾走,一面還得忍住下體的陣陣抽痛—可惡!這樣搞他!他寧願上戰場殺敵都還比較輕鬆點! 「大、大約有半個時辰了……」主子忽青忽白的臉色讓華清揚不安地應道—為了跟上對方的步伐,他顯得有些吃力和微喘。「我、我原本以為……是、是陛下的……私訪……但是,看到後頭還跟著一大堆太監、侍衛,才發覺情形不對……」他越說越小聲,臉上隱隱有著愧意。 他是唯一一個知道自家主子與皇上之間關係密切的人,也因此,對於皇上微服來訪早已見怪不怪—所以今日才會一個誤判,延遲了通報的時間……這~若是皇上怪罪於爺,那他死千百次也不夠賠! 華清揚跟著他已有一段時日,華宇玨見他臉色蒼白,說話囁嚅又豈有猜不出他心思的道理—他猛地煞住腳步,扶住了差點一頭撞上他的華清揚,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笑得氣定神閒。 「沒事的,一切交給我!」他朝對方眨眨眼,儘管略顯蒼白的唇以及眼下淡淡的陰影稍稍減去了他的意氣風發,但就氣勢而言,他總是帶著令眾人安心的能量,這點絕對無庸置疑。 「爺……」華清揚又是感激,又是擔心地望著他,華宇玨再次敲了敲他的頭。 「別擔心,進去吧。」他轉過身,長腿一邁就要跨進前廳,卻被華清揚扯住了衣襬。 「怎麼?」劍眉輕揚。他不是說交給他嗎?難道他那麼不值得清揚信任?! 「爺……」華清揚咬著下唇,可疑地紅著臉,惦起腳尖,動作俐落地將華宇玨外袍的衣領全都立了起來。「您的脖子上……有……」他比了比頸子,眼睛東瞟西瞟,就是說不出個完整的句子。 轟! 華宇玨動作迅速地反手摀住頸子,瞬間聽懂了。 「那個混蛋!」早跟他說過很多次不要留下痕跡!該死的! 他脹紅著臉,咬牙切齒,轉身忿忿地踏進前廳—幾乎要把地板當作某人的大臉來踩踏,每一步都走得鏗鏘有力。 餘下後頭的華清揚正在忠僕地努力催眠自己:我沒聽見爺辱罵皇上,我沒聽見爺辱罵皇上…… 一聽聞震天價響的腳步聲,一身錦衣,正負著手欣賞牆上掛畫的男子將視線轉向前廳的入口處,不意外地與一雙跳躍著怒火的金眸撞個正著。 紅唇勾起,露出一個幾乎是寵溺與溫柔的罕見微笑,來人卻不領情—將袍子下襬一撩,『噗通』一聲跪下了地~ 「末將因身體不適,皇上來訪有失遠迎,請皇上降罪。」華宇玨低垂著頸,身後跟著同樣跪下的華清揚,一字一句都說得清亮有力。 風慕烜側著身,莫測高深地望著跪在地下的他,方才嘴角的弧度已然斂去,沒讓任何人捕捉到。 「愛卿平身吧。戰事方歇,卿正在養精蓄銳,朕卻前來叨擾,也算是朕的不是。」 你知道就好!華宇玨不屑地在心中扮了個鬼臉,回應仍然是畢恭畢敬:「皇上言重。皇上大駕光臨使寒舍蓬篳生輝,絕無叨擾之事。」 中規中矩,理想的君臣應答,他在心裡給自己打了九十分。 風慕烜揚了揚眉,似笑非笑地打了個手勢—他身邊的太監立刻捧著一樣錦布包裹著的物事走至華宇玨跟前。 平板的嗓音漫不經心地說著:「朕聽聞愛卿在此次戰役中斷了一劍,特地延請了全國各地的名匠替愛卿再鑄一把好劍。今日劍一鑄成,朕便迫不及待地想讓卿鑑定一下這些名匠的手藝如何。」 一句話說得稀鬆平常,其中的獨厚意味卻不言而喻。華宇玨知道,這也是對方的一種手段—讓宮中的人見識到他對他的特別與器重,連帶地也能確保一些閒雜人等因為投鼠忌器而不敢對他下手。 不過~他近來覺得他……做得有點過火……准許他戰事之後可以有一段時間不必上朝就算了,現在還大手筆地幫他鑄劍,興致勃勃地幫他送劍來……這人~就真這麼有自信宮裡不會開始流傳一些奇怪的謠言嗎? 華宇玨憋著氣,忍著全身的肌肉酸痛緩緩自地上站起,手一揚,揭開了覆劍的錦布— 入眼的劍鞘讓他有些吃驚—他原本以為以所謂『名匠』的審美觀,大概會做出一把鑲滿珠寶玉石的劍鞘來匹配他的身份之類的,沒想到,眼前的這把劍,劍鞘部分只用了簡單的雲紋、水紋做雕刻,看來簡單又不失典雅~算是對了他的味。 他小心翼翼地自太監手中接過劍,緩緩抽出劍身— 金屬震盪的獨有嗡嗡聲在他抽劍時透過他的手腕傳來……劍身看來同樣樸實無華,但劍刃處寒光森森,陰氣逼人;在轉動劍柄時,劍身還可見到隱隱的血光閃動……在師父那兒習得了一些觀劍方法的他知道:這些~都代表了這把劍不但是一把好劍,還是一把凶劍—一把蓄勢待發,嗜血如命的劍。 對方帶點讚嘆的表情沒逃過他的眼—錦衣男子幾不可見地勾起唇,以著稀鬆平常的語氣說道:「據工匠說,這把劍是用北峰上某種稀有金屬製成,那金屬通體墨黑,貌不驚人,卻是能碎鐵斷鋼,當地人常用其來製作防身工具。」 華宇玨目光不曾稍離手中的劍,只微微啟唇道:「啟稟皇上,末將想在此試一試劍,懇請皇上恩准。」 此話一出,錦衣男子挑起了一道眉,他身後的侍衛與太監則是面面相覷—在這不算寬敞的小廳內試劍?怎麼試? 他們心中大抵都浮現了這同樣的疑問。 儘管如此,錦衣男子仍然爽快地回道:「劍既然賜給了愛卿,朕豈有不准卿試劍的道理~」 男子『理』字方落,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那僅著簡單家居長袍的鎮國大將軍『唰』的一聲抽出了長劍~眾人頓時覺得一陣寒氣襲面……而,下一秒,更令人震驚的畫面出現了— 華宇玨手腕一振,腳步往前一邁,散發著寒氣的長劍就這麼毫不留情地朝那站在離他五步遠處的錦衣男子面門送去~ 錦衣男子仍然動也不動,眾人瞪大了眼,倒吸一口氣— 劍尖在錦衣男子的鼻尖前一吋停住—黑眸連眨一下也不曾,倒是男子身旁的畫軸,『唰』的應聲裂成上下兩半。 華宇玨執著劍,露出他自進廳中後的第一抹微笑。 「多謝皇上!這~果真是一把好劍!」 『咚!』 有些心臟弱一些的太監已經被眼前過激的一幕嚇得當場昏了過去,華宇玨卻是不以為意地保持著微笑收了劍。 哇哈!能夠這樣嚇嚇對方真的是超~爽!雖然他知道對方沒那麼不經嚇,但是能在他面前張牙舞爪一下,略報昨夜的皮肉之仇也算是聊勝於無。 他心情極佳,垂著眼欲將劍收回鞘內—不意卻猛然被扯入一個熟悉的懷抱中。 不會吧…… 他全身僵直地被錦衣男子摟在懷裡,不用猜也知道其他人一定也跟他一樣嚇得無法動彈。 一時之間,整個大廳安靜得連每個人的呼吸音都清晰可聞。 他熟悉的,帶點諷刺的平板語調慵懶地在他耳畔低喃:「不知道朕這樣摟住你,回宮後會被傳成什麼樣呢~真是期待啊……」 華宇玨仍然腦袋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只能感覺男人略略推開了他,在他肩上拍了兩下,朗聲道:「看愛卿方才使劍流暢異常,看來身子已大好,朕非常欣慰……」 男人還說了什麼欲蓋彌彰的話他已全然聽不進去,他只感覺到自己像一尊抽離魂魄的娃娃般本能地下跪、道謝,然後恭送著那男人出了大廳,一面還得承受那些侍衛與太監們遮遮掩掩的打量眼光~ 他心中只想著:靠……這傢伙一定要玩這麼大嗎…… 十九、偶遇 當封珩第一次踏上扶南國最為繁華的國都—禳于城時,心中的感受是五味雜陳的。 他的祖國,是位在扶南國西方的一個蕞薾小國—贊門國,由於國力衰微,自古以來便向扶南稱臣。定期獻上貢品不說,為了表示其對扶南絕無貳心的忠誠,每一代的皇室都得派出一人至扶南國當地居留。美其名是號稱為了兩國的文化交流,其實,兩國皆心知肚明,這不過是一種變相的人質制度—有皇室的成員在扶南國境內,就算贊門國再怎麼有野心也絕不敢輕舉妄動。 而他~封珩,贊門國的第七位皇子,在皇室的地位不高也不低,在眾家兄弟姊妹中的表現同樣是不高也不低,完全就是這身份的不二人選。 只不過……他無聲地輕嘆了口氣……饒是他再怎麼胸無大志,饒是他對國事完全沒興趣,被人二話不說地送到這裡來,又是一個人質的身份,他實在沒辦法控制那種像是被遺棄一樣的感覺在心頭流竄……也因此,向來不管是在怎樣冷嘲熱諷,怎樣不友善的環境中都還頗能怡然自得的他,此刻竟是難得地陷入情緒低潮中。 許是察覺主子難得的低落,自幼便成為他的貼身侍從,此次也是忠心耿耿地跟隨他至扶南國的小廝—小麥—終於忍不住僭越地出言安慰: 「爺~您開心一點嘛……聽說這『來儀居』是禳于城裡最有名的飯館,我方才也替爺點了幾道您平時愛吃的菜~爺您就放寬心,別想太多了……」那小廝未及弱冠,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再加上平時封珩對他多加照顧,情同兄弟,他忍不住又碎嘴了幾句: 「雖然說……在這兒的生活是不比在我們本國舒適自在,可至少發派給咱們的宅邸不差,該附的僕役也不少……爺您就當做~來這兒度假散心的吧。」 唉……封珩再度嘆了口氣。他明白小麥說的沒有錯—撇去他是贊門國送來的人質不談,扶南國對於他的安置可以說完全是以高規格來對待,甚至每月還給他固定的銀兩花用,讓他吃穿全都不用愁。只不過,畢竟是寄人籬下,矮人家一截,要他就這麼坦然接受,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他端起桌上的瓷杯,正欲啜口清茶安安神,背部便冷不防地被人用力撞了一下—杯中泰半的熱茶全潑了出來,一半灑在他腿上,一半則噴濺至那撞了他的冒失鬼身上。 封珩皺起眉,還沒來得及反應,坐在他對面的小麥已經搶先發難:「喂!你……」 不過,再怎麼快都不及來人的鬼哭神號來得快— 「媽啊~燙死老子了!喂!是不是你這小子把茶潑出來燙到我的啊!!你看~這都燙到破皮發紅了,這下你非得賠我幾百兩醫藥費不可!」 毛茸茸的熊掌『啪』的一聲拍在封珩他們的桌上,震得桌上的菜餚、湯汁一片翻攪。來人是一名滿臉落腮鬍的彪形大漢,與他魁梧的身材相符,他的嗓門也是出奇的宏亮,一時之間,整間飯館的人全都好奇地轉過頭來望著他們這方的動靜。 血氣方剛的小麥首先沈不住氣,他同樣猛力地一拍桌後站起—雖然那聲響明顯的遜色一些,不過氣勢上可也不輸人。 「喂!這位大哥!請你搞清楚!是你方才撞上了我家皇……公子,害得他灑了手上的茶,你怎麼不先賠一壺茶來再說呢?」 「小子,你說什麼?!」彪形大漢橫眉豎目、齜牙咧嘴的,毛手一伸便揪住了小麥的領子,一個使力竟將他提離地數尺。 小麥兩條腿在半空中蹬呀蹬的,一張稚氣未脫的臉因為缺氧脹得通紅,不過一雙牛眼仍然毫不屈服地瞪著那大漢,讓那大漢看得更是怒火中燒。 「你看我不挖……」 「住手!」沈沈的低喝響起,音量雖不大卻帶著一股隱隱的威嚴—連那目不識丁的大漢都有一瞬間的怔忡,無意識地鬆了手。 腿上隱隱燒灼的刺痛讓封珩幾不可見地微微皺起眉,不過,他天生的好教養讓他依然平心靜氣地開口道:「這位壯士,我的小廝個性較衝動冒犯了你,還請你多見諒。」 那大漢見他一開口便是文謅謅的道歉,一下就認定了他是個好欺負的軟柿子—正沾沾自喜著等會兒就有筆橫財進帳的他,沒料到對方繼續平鋪直敘地道:「不過……你方才撞上了我是事實,雖然灑出來的熱茶濺上了壯士你,在下也覺得十分遺憾,但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恐怕並不是在下單方面需要賠償醫藥費的問題吧~」烏沈的眼對上了滿布戾氣的眸—封珩依舊是神清氣朗、侃侃而談,神態上不見一絲懼怕或是畏縮。 飯館中的眾人開始議論紛紛,有的是稱讚,有的是惋惜……稱讚的是封珩態度平然,不卑不亢;惋惜的是這名書生樣的男子等會兒不知會慘遭怎樣的暴力對待。 大漢臉上的表情更是猙獰—他沒想到這名看起來文文弱弱,不堪他一拳的書生竟忒地大膽,不但不給錢,還明著暗著地教訓了他一頓……這~他若不給他點教訓,以後人家還以為他這莽夫怕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哩! 「你!」他揚高手臂,蒲扇一般的巴掌就要往對方看來斯文秀氣無比的臉上招呼過去— 「爺!」小麥失聲驚呼,想要撲身搶救已是不及。 封珩則是緩緩地閉上眼,不閃也不躲,也不打算呼救—他天生就是這性子,對於該堅持的事很堅持,但對於無法扭轉或是懶得扭轉的事他也不會硬要做困獸之鬥。 閉上眼等了好半晌,預期的疼痛沒有降臨,反而是殺豬似的痛苦嚎叫在他耳邊響起— 「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他疑惑地緩緩睜眼,發覺那彪形大漢滿臉痛苦地跪倒在地,臉色慘白,唇色發青,完全不復方才意氣風發的耍狠模樣。 只見他用左手攢著那原本要揮向他的右掌哀嚎著—而,那隻右手的正中央,一隻尋常的銀箸穿骨而過,整隻手鮮血淋漓。 原本還有此起彼落低語聲的飯館此刻一片死寂,數百隻眼睛看著那大漢有如受傷的困獸般在地上哀嚎、打滾……然後,雙目赤紅地緩緩站起,大聲咆哮:「誰?!是誰!快給老子滾出來!」 『篤篤篤—』 木桌的敲擊聲響起,眾人全都順著這聲音的來源望去—只見大漢前方不遠處,一名頭上包著方巾,膚色偏深,身上穿著簡單素色長衫的男子,正百無聊賴地一手支著頰,一手執著僅剩一隻的銀箸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桌子。而,他身邊,還坐著一名身著青色衣衫,面容秀雅的年輕男子,同樣也是神色自若地端起瓷杯啜了一口茶。 那頭上包著方巾的男子轉了轉淡色的眼眸,對上了大漢的瞪視,慢條斯理地咧嘴而笑—笑容中卻隱隱有著說不出的狠戾。 「不好意思,」男子用著清亮的嗓音說著:「我就坐在這兒呢,可能沒辦法順你的意滾出來囉。」 那頭上包著方巾,膚色偏深的男子,正是無事一身輕,一身便服上飯館吃飯的華宇玨。 話說他這人平素沒什麼太大的禁忌,就屬吃飯這檔事最重要,若非必要絕不能叨擾,否則……哼哼! 而那彪形大漢在那兒咆哮吵鬧的,擾了他吃飯是其一;再者,從他所坐的位置看過去,正好將整件事情的經過盡收眼底—那大漢也未免太過目無王法!光天化日之下看人家小哥文弱便以為人家好欺負是嗎!他最看不慣這種鼠輩了! 他身旁的青衣男子—華清揚,見那大漢此刻面露殺意,目露兇光,滔天的怒意全衝著自家的主子而來,不禁傾身向前,低聲說道:「爺,這等敗類讓我來料理即可,您不用……」 華宇玨揚高一隻手,打斷了華清揚要接手的美意。只見他一手輕巧地轉著那隻銀箸—小小的一隻銀箸在他蜜色的長指間舞動,竟似有生命般可以翻弄出數十種花樣,眾人只覺他指掌間銀光閃動,竟已無法真確看出那銀箸的位置。 他還是笑著,看那大漢開始以著拔山倒樹之姿撞開了所經的數十張桌椅,筆直地朝他衝過來。 「沒關係,他的目標是我,讓我來會會他。」 金眸閃著興味的光芒,長指連續振了兩下—伴隨著『篤、篤』兩聲紮實的木擊聲,那奔跑至一半的大漢不知為何,竟『砰』的一聲,臉朝下,膝蓋打直,直挺挺地趴了下去。 眾人一個細看,才發覺那大漢一雙靴子的前端皆被釘上了一隻銀箸—雖無法判斷那銀箸扎地有多深,但可以讓一個體型魁梧,正在奔跑中的男人硬生生倒地,其所嵌之牢、之深可以想見。 更驚人的是,眾人方才皆注意著那頭上包著方巾的男子,等著看他要如何應對,但竟沒有人查覺到他是如何出手,以及是何時出手的…… 飯館中的眾人先是一愣,接著,便爆出震天價響的歡呼聲……誰也沒有發現,這場事件最開始的當事人之一,此刻正由小廝攙扶著,一跛一跛地離開了喧騰熱鬧的飯館。 不過,華宇玨可注意到了。 他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神色平常地站起身,解下腰間的令牌,扔給身邊的青衣男子。 「你拿著我的令牌,要官府將這名鬧事的大漢留個記錄……也不用怎麼處罰了,傷了他一隻手應該會讓他安分一陣子。」簡單地交代完,他便急匆匆地往門口方向而去。 華清揚愣了一下,接住令牌之後很快地站起身。「爺,你去哪?!」 身形一晃人已至門口的華宇玨朝他擺擺手。「我很快回來。」即使隔著段距離,飯館裡頭又人聲鼎沸,他清亮的嗓音依舊一字不差地傳至華清揚的耳中。 華清揚微微皺起了眉。以他對爺的瞭解,爺必定是追過去察看方才那名公子的傷勢……雖然那名公子看來文質彬彬,教養極好,但他確定在這城中,他從未見過這號人物~而且,對方身上隱隱流露出的一股尊貴氣質更讓他懷疑對方的身份不同一般……爺這一去~也不知妥不妥當,會不會有危險…… 他捏緊了手上的令牌,搖搖頭。 唉……可這些道理~跟爺是說不通的…… 二十、兄弟相稱 先是小心地在那皮開肉綻的傷口上敷上一層薄薄的、透明的藥膏,沁入骨髓的清涼感便隨之擴散開來,連帶地,原本的刺痛與燒灼感亦緩和許多……而後,再拿起一塊長布,上頭同樣是鋪著一層不知名的,被搗碎的藥草汁液,聞起來不若方才的藥膏清涼舒緩,而是帶著點刺鼻的臭味……用長布一圈圈將傷口小心翼翼地纏綁起來,再打個結就大功告成了! 「好了!」華宇玨搓了搓手,對自己的包紮技巧簡直滿意得不得了,他抬起眼,衝著那一直垂著眼盯著他,看不出情緒的男子露出一個毫不矯情的燦笑。 這笑,如同孩子般單純而無心機,一點也看不出會這樣笑的男人在不久前曾那樣俐落地射穿一個人的手。 封珩盯著那正以不雅的姿勢半蹲著,替他上好藥,此刻笑得一臉滿足的男人,心中原本的警戒漸漸地被疑惑所取代。 話說在他出了飯館之後,這男人不久便追了上來,口口聲聲說他身上有帶著師門的燙傷藥膏,非常神效,要幫他做治療……而後,不管他再怎麼婉拒、堅拒,這人就這麼死皮賴臉地跟進了他的宅邸,不由分說地跟著他進了臥房,七手八腳地半褪去他的長褲便動作迅速地替他敷藥、上藥。 照理說他根本不應該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就算他再怎麼個性溫和、順其自然也不該讓一個陌生男子,還是一個身懷絕世武功的陌生男子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踏進他的住處……不過~自始至終,他也許就是拒絕不了對方這種過於熱情、單純的微笑吧…… 「藥膏的部分一天塗抹三次,藥布的話一天更換一次就行了,我等會兒再把裡頭草藥的藥單謄一份給你。」沒查覺到封珩意味深長的注視,華宇玨正聚精會神地將換藥的重點交代給小麥,而小麥也相當認真地搖著筆桿抄寫著。 「只要換個三、五天,傷口就會完全痊癒,連一點點疤都看不見喔。」他自信滿滿地說,臉上的笑容幾乎都會發光了。 「這位公子……」封珩和和緩緩地出了聲,華宇玨和小麥同時轉向他。「方才在飯館裡蒙公子出手相救,現下又慷慨贈藥,你的大恩大德,封某無以為報。」他此刻腿部受傷不便,只以拱手彎腰為禮。 「不不不……」華宇玨連連擺手,往旁站了一步避開他的行禮。「路見不平本就是人人都該做的,特別是公子不懂武,卻依然有著一身傲骨,不輕易向惡勢力屈服,華某向來最是佩服這樣的人!」 聞言,小麥微微皺起眉:「誰說公子不……」本欲出口的反駁因接收到封珩的一個眼神而又乖乖地吞了回去。 「公子行俠仗義,又精通醫理,才讓封某佩服呢。」封珩頓了頓,又道:「還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華宇玨露出了一個鬆了口氣的表情。 「你可終於問了,」他打趣地說:「不然這公子來公子去的都快憋死我了!」他直率的言詞惹得小麥掩著嘴輕笑出聲,封珩亦放緩了唇邊的線條。 「我叫華宇玨,雙玉玨,封公子若不嫌棄,叫我玨即可。」他與師兄弟向來都以最後一字相稱,久而久之倒也習慣旁人這樣喚他。 「玨……」封珩沈吟著:「兩玉相合嗎?真是好名字。」 華宇玨有些驕傲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嘿嘿……那是我師父取的名字~他學識淵博,給我們師兄弟都起了玉字旁的名字。」 師父?而不是父母? 封珩似是聽出了什麼,倒也機敏地不再多問。他本欲順理成章地自我介紹,卻被眼角瞥過的一景吸引了注意力— 只見方才華宇玨一個搔頭的動作之後,頭上的方巾有些歪斜,而~多出的一抹紅,出現在方巾的下緣。 封珩以為是不小心沾染上去的髒污,想也不想地便伸出手,打算要將其抹去……不意卻在碰觸到那抹紅色的剎那,自指尖傳來極為細軟的觸感……他心覺有異,正欲收回手,手指卻不小心纏上了那綹紅……隨著他手一收,更多豔紅色的髮絲被他扯離了方巾的包覆…… 「哎呀!」華宇玨似也察覺了頭髮曝了光,急急忙忙地便要重新盤整。「真是對不住……」 一隻大掌,不知打哪伸來,不算十分用力,卻是十足堅定地扣住了蜜色的手腕,阻止了他將頭髮重新盤回去的動作,同時,另一手探出,直接揭去了整條方巾— 長及腰的紅髮如瀑般垂落,像是流動的火焰般,在室內依舊炫目得讓人屏息……小麥瞪大了眼,封珩卻是一臉平靜。 金眸古怪地盯著那隻握住他的大掌。「封公子……」他略略轉動手腕,有點心驚於對方雖然看來文弱,卻比他想像得還要有力些。 原本一直專注盯著那垂盪紅髮的封珩經他這麼一叫喚,似乎才猛然回過神—他鬆了對華宇玨的抓握。 「真對不住……」他語氣真誠地道歉,嗓音仍然是平和沈穩。「我只是想……你不需要把這麼漂亮的頭髮藏起來,如此而已。」 華宇玨還是滿臉古怪地盯著他,彷彿當他突然用他聽不懂的語言說話那般。 「你……不覺得……這個……很……」他比了比對方,又比了比自己的頭髮。 他不知該作何形容。從小到大,他早習慣了眾人在看到他奇異的髮色之後臉色大變或者是指指點點的模樣,現在對方這麼冷靜,反而是他覺得渾身不自在。 封珩靜靜地微笑,笑容中帶著一點安撫的意味。「在我的國……在我小時候,我父……親時常帶我四處遊歷,我見過許多不同髮色、不同眼珠顏色的人種,他們其實與我們並無差別,我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需要遮掩的。」 事實上,他的祖國—贊門國,由於位處胡漢交界處,國內約有四分之一的人民有著迥異於中原人的長相,胡漢混血更不是件奇特的事。像華宇玨這樣的長相、髮色,雖然奇異,但在贊門國中也大可以抬頭挺胸地走在大街上而完全不會遭人非議。從這點看來~深居內陸的扶南國便封閉許多。 「是嗎?」華宇玨摸了摸頭髮,忽然覺得有一些些高興。 小時候,師弟們與他從小一起長大,對他的髮色自然沒什麼評論,但每回下山,總要面對山下小孩兒的戲弄嘲笑,久而久之,他為了閃避那些人的眼光和閒言閒語,便習慣了每回下山就將頭髮盤起來,用方巾遮著。現在,大概只有在軍中,他會不甚在意地披散著頭髮—反正那群弟兄們也是一開始就知道他奇異的髮色和番人的血統,並不會大驚小怪。若是回到京中,即使是在自己的府邸裡,他也維持著原來盤髮的習慣,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或是嚇到府裡不知情的僕役。 現在,頭一次有一個人,第一天認識他,就以平常心看待他的髮色,就好像……他長成這樣本來就是理所當然,沒有什麼奇怪的……他心中對封珩的敬意與好感不由得又再提升了幾分。 「封公子見多識廣,待人平等,真是令華某佩服!」他再次對坐在椅上的封珩拱拱手,神色是難得的正經。 封珩因對方正經八百的表情而再度微笑起來。「封珩。我叫封珩,玉字邊的珩。我雖不習慣人家叫我單名,不過更不習慣你一直封公子來,封公子去的。」 他半打趣的言詞讓華宇玨也跟著笑了—他轉轉金眸,一個彈指。「這簡單!封公子學問淵博,待人處事有為有守,值得人欽佩敬重,我呢~以後便稱你一聲珩兄;至於在下~頭腦簡單,沒啥長處,不如公子就叫我一聲玨弟吧~」 他從小就在這種師兄師弟制中長大,與他人稱兄道弟於他而言是稀鬆平常之事。而今日,他覺得封珩與他之前認識的其他人都截然不同—雖然一副文文弱弱的樣子,卻是風骨氣度一樣也不缺,眼界廣,包容力也強,與他這一番相處下來,他只覺得對對方的欣賞有增無減,忍不住就又想搬出兄友弟恭那一套來攀關係了。 「……」封珩因為對方的一番提議而有一瞬間的怔忡。 他自認自己雖然沒什麼脾氣架子,也算好相處,但絕非是那種隨便就可與人深交的個性。而~眼前這人則算是他平生罕見的一根腸子通到底,直來直往,又有著一股腦兒,不知打哪來的熱血衝勁—明明是與自己幾乎完全相反的性子,可相處起來竟也還頗為愉快……不必提防著對方是否話中有話,也不必想著對方是否笑裡藏刀…… 這麼快就對一個人放下這麼大的信任好像不似他平日會做的事,可~他此刻也無法解釋那種對於對方的信任和篤定感從何而來…… 華宇玨見他久久不語便暗自惱著自己又一個勁兒的掏心掏肺—這下可好~造成人家的困擾了吧! 「呃……那個……」他斂起了笑,換上小心翼翼的表情。「我說……封公子~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是沒有關係的……你千萬不要為了這檔事苦惱啊~」這會讓他很過意不去耶! 封珩一抬起眼,便撞上一雙憂心忡忡的金眸,裡頭的懊惱、悔恨寫得分明……他頓覺失笑。 這人……就這麼不會掩飾自己的想法嗎?這樣~豈不容易吃虧? 在他察覺之前,他已經探出手,幾近親密地揉了揉對方亂翹的紅色長髮,並因對方擠眉皺臉的怪表情而笑出聲。 「說什麼呢~玨弟,剛不就說了別再叫我封公子了嗎?」 華宇玨先是一愣,而後便精神抖擻地立正站好,響亮地答道: 「知道了!珩兄。」 二十一、進退兩難 接下來的幾天,他只要一得閒就往封珩的宅子跑,往往一待就待上大半天。照道理說來,他與封珩該是沒有交集的兩個人—他只會舞刀弄槍,而封珩看來就是滿腹經綸的模樣。但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也許就講求一個『緣』字—他與封珩,竟意外地投緣! 他在封珩宅子裡的時候,有時候封珩教他下棋,與他分享發人深省的文章;有時候則是他興致勃勃地說起兵書陣法,或者是一時手癢,便在人家的庭院裡舞起劍來,而封珩這時則是會靜靜地托著腮看著,或者是乾脆撫琴替他的舞劍助興。 有時候,封珩會奇道:『玨弟對於帶兵陣法的理解如此透徹,怎麼不為國家貢獻一番心力呢?』 每遇到這種質疑,他便會尷尬地轉轉眼眸,乾笑著說志不在此之類的,然後很快地轉移話題。 他也曾想過:既然都與人家稱兄道弟了,照理說便應該坦蕩蕩地將真實的身份也一併坦承才是~只是,他單純的腦袋實在不得不擔心……萬一封珩知道了他的身份,有所顧忌而不再跟他這麼頻繁地往來了,那可如何是好?! 除卻這種瞞著自己真實身份的小小愧疚感之外,大抵說來,他相當享受跟封珩相處的時光。封珩於他而言,是一種亦師亦友的存在,就像是華伊月之於他一般—可以相當放鬆地與之相處,又有一身令人敬佩的才學。而,自從下山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交到這種可以相知相惜的朋友了。 所以,儘管華清揚每每聽聞他又往封珩那兒跑,總會露出一種經過壓抑的,不贊同的表情,但他也總是嘻皮笑臉地選擇忽略,仍舊三不五時地跑到別人家去串門子。 今日,他與封珩約了下棋,頭一次廝殺得天昏地暗—以往他總是別無選擇地丟兵棄甲,輸得悽悽慘慘。棋局一直持續到晚飯過後,最後他以一子之差飲恨落敗。不過他仍然覺得非常開心,甚至連封珩也稱讚他棋藝進步神速,天資過人。 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他回到自己的宅邸,偷溜到廚房,在廚娘的嬌嗔之下,胡亂地吃了一些飯菜,然後蹦蹦跳跳地回房……高昂的情緒讓他再一次鬆了警戒,沒察覺到房內還有其他人的氣息……一直到— 一隻有力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腰,另一隻摀住了他被嚇了一跳差點失聲驚叫的嘴……他被人旋了半圈,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你心情很好?」平鋪直敘的問句,聽不出主人背後的情緒為何。 華宇玨皺了皺眉,稍稍緩和了一下不知是因受到驚嚇,抑或是因為對方的出現而失控的心跳,拉開摀住他唇的手掌。 「你幾時來的?」男人站離他很近,身上依舊是一襲低調的夜行衣。對方身上的熱度與氣味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到他身上……華宇玨想略略抽身,躲開這種幾乎被對方全面包圍的錯覺,卻被男人先一步地摟得更緊,兩人的距離更近……對方幾乎是一開口,灼熱的氣息便會拂過他的唇。 「掌燈時分吧。」男人平板地回道,華宇玨略顯吃驚地挑了挑眉。 這麼說……他等了他很久囉…… 「你去哪了?」雖然男人的手臂只是輕搭著他的腰,但那灼灼打量他的視線實在太過直接露骨,讓他有種全身的每一吋都即將要被剖開檢視的錯覺。 華宇玨挺了挺背脊,決定甩開眼前這男人帶給他的,無形的壓迫感,坦蕩蕩地答道:「去一個新認識的朋友那兒,下棋下太久了。」 烏沈沈的眸深深地注視他良久、良久……然後,帶著薄繭的長指輕輕撫上他的唇……華宇玨為了那種溫暖而粗糙的觸感而小小倒抽了一口氣。 「你……不打算告訴朕他是誰,對嗎?」 什麼啦~這傢伙又在鬧什麼彆扭! 華宇玨因對方無意識冒出的尊貴自稱而好氣又好笑地想。輕啟唇瓣,惡作劇地輕輕咬了對方的手指一口。 「人家只是市井小民,跟你沒交集的!知道那個幹嘛呢!」他朝對方扮了個鬼臉。 黑衣男子沒發笑,也不像生氣,他靜靜地不再發話,用腳尖挑了個離他最近的朱紅椅子落座,連帶扯著華宇玨坐在他大腿上—不顧他小小的掙扎—一手固定著他的腰,骨節優美的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那頭火焰般的紅髮。 「朕中秋設宴,記得出席。」這句話,不是徵詢或是商量,而是結論。華宇玨的臉垮得很迅速。 「可~以~不~去~嗎?」他幾乎是哀嚎出聲,渾身脫力地往後一靠,恰好枕著黑髮男子的肩。 他最討厭那種場合!虛偽的微笑,虛應的招呼,還有一雙雙好奇、探詢、鄙夷的眼睛……噁~光回想起就讓他有點反胃。 況且…… 「現在宮裡沒有什麼奇怪的傳言嗎?」沒有就奇怪了,他敢說上回這傢伙大費周章地來送劍,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他摟摟抱抱,絕對會在宮裡傳得沸沸揚揚的。 黑髮男子微微調整了坐姿,好讓對方靠得更為舒適,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了線條優美的蜜色頸子,順著血管搏動的方向來回遊移。「你是指什麼?說朕與鎮國大將軍關係曖昧的傳言嗎?」 看吧,果然有。 「那你還要我出席。」雖然對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還是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想也知道這回除了平常那些打量的眼神之外,必定還會多出一些不懷好意的試探、調侃之類的……整個讓人興致全消。 「有差嗎?」薄薄的紅唇取代了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啄著對方的頸子—華宇玨怕癢地動了動。「愛說就讓他們去說呀~」 這傢伙……果然是天生的皇帝命,完完全全不瞭解承受這種流言蜚語的壓力—也是啦,也沒幾個人有那種膽子敢在皇帝老子面前碎嘴吧。 「你說的倒簡單~」華宇玨沒好氣地說:「這幾年你沒立后,沒子嗣,那群老臣們已經鎮日在那兒哼哼唧唧個沒完了,現在再讓他們聽到這傳言,他們不把矛頭指向我才怪!」 搞不好哪天說他以色事君,用妖法魅惑皇上什麼的都有可能哩! 男人啄吻他頸子的動作頓住,沈沈的嗓音在他肩頸處響起: 「那……就乾脆弄假成真你覺得怎麼樣?」 沒聽出對方嗓音中難得的緊繃,華宇玨直接很不給面子地嗤笑出聲:「你在說笑嗎?風慕烜。」 「朕沒在說笑。」箍住他腰際的手掌一陣使力,語氣是難得的認真嚴肅。「朕要立你為后。」 『轟』的一聲,華宇玨只感覺此刻頭頂彷彿響起一聲雷鳴,同時落下一道閃電劈向他的腦門,把他打得眼冒金星,頭昏眼花…… 這、這傢伙在講什麼?!天方夜譚?還是沒睡醒的夢話?!!! 雖然心中貌似輕鬆地嘲笑著,但對方異常認真的態度還是讓他不敢大意地收起嬉笑怒罵的態度,不可思議地半回過頭,瞪著那森森的黑眸。 「你在開玩笑吧。」劍眉微微蹙著,此刻的他無比希望下一秒對方便會露出他熟悉的那種嘲諷神情,然後嘲笑他那麼容易便上當受騙……可惜,他殷切期盼的場景並沒有發生。 「君無戲言。」風慕烜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但丟出的這鏗鏘有力的四個字也等於間接回答了他的質疑。 「你瘋了嗎?……」他不可置信地搖著頭。「這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黑眸緊鎖著他,裡頭沒有一絲遲疑。「韓貴妃已死,韓家樹倒猢孫散,現在政權軍權都在朕與你的手上,就算我們的關係公諸於世,會有什麼改變嗎?」 早在他重掌權力時這樣的念頭就曾經出現過~只是,那時,他與他都忙,忙著鞏固換了新主兒的政局。現在一切都已步上軌道,他完全不覺得還有什麼等待的必要。 他要他……一直以來,只要他一個……以前是如此,現在是如此,未來……當然也是如此!沒什麼好懷疑的。 會有什麼改變?!當然是全部都會改變啊! 被對方幾乎可說是任性的話語弄得哭笑不得,華宇玨撐著額,還在不斷地搖頭。「你……我們這是與世不容的關係你知道嗎?君與臣,甚或是同門師兄弟~消息一洩漏你的臣民會用什麼眼光看你?!我手下的將士會用什麼眼光看我?!你的皇位要穩固需要你下頭的人心悅誠服地跟著你,一旦人們對於你這皇上產生質疑,你知道會發生多嚴重的事嗎?!」 起義、叛變……這些原本為正道所不容的行為全都會因為君王有著斷袖之癖,還與臣子有染而變得名正言順……不!他絕不能容忍他們一起辛辛苦苦鞏固的朝綱,因為這樣一個可笑的理由而功虧一簣! 黑髮男子盯著他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語氣亦一轉而為尖銳:「所以呢?你要朕一輩子這樣~跟你在沒人看見的地方親熱?!你要朕去立一個朕不愛的女人為后,然後跟她生小孩,以確保朕能一輩子安安穩穩地坐在龍椅上,是嗎?這是你希望的嗎?」 華宇玨愣愣地望著對方跳躍著火光的黑眸,腦中還在消化著在耳邊迴盪的一連串質疑…… 是嗎?這是他所希望的嗎?對方立后、生子……一定是吧……這~才是個皇上應該盡的義務……他一定是這麼希望的…… 可是……該怎麼解釋他只要一想像那幕情景,心口就一陣抽痛呢……? 在一心一意為了對方的皇位打拼時,他從沒想過這麼多……名分哪、未來啊什麼的……那個時候,連下一秒自己能不能活著都不知道,哪來那麼多心思風花雪月!可,現在,當他們終於聯手一個一個剷除了棘手的敵人,終於能夠安安穩穩地睡著,終於能夠在這個腥風血雨的世界裡頭好好安身立命了,卻冒出了這些更為難解的問題…… 或者,其實這些問題,他早就隱隱約約預期得到……只是~在與它們正面交鋒之前,他總是鴕鳥心態地選擇不去想吧。 他,與他,這種不見天日的關係要維持多久,能維持多久?皇家的血脈怎麼辦?這些問題……他沒有一個~回答得出來……而,在這點上頭,小師弟顯然比他更有破釜沈舟的決心,還有面對世人眼光的勇氣—他~則是完全沒有……是不敢有,也是不打算有。 長睫垂下,連帶地掩去了金眸中難得的脆弱與無助……黑髮男子卻猝不及防地探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眼。 風慕烜一字一句地說:「我們公開,不管別人怎麼說,不管結果如何,大不了一切回到原點,我跟你回靖月山,用平凡人的身份,平平凡凡地過一輩子……」 他話語未竟,華宇玨便開始搖起頭來。「行不通的……烜~這是你父親交給你的志業,你、你當初一心一意就是要做個萬民景仰的好皇帝,現在怎能半途而廢?!」 捏住他下巴的手掌更為使勁,闃暗的黑眸沒有因為對方的反對而有半絲妥協。 「只要你願意,朕隨時可以培植一批治理國事的人才,即使以後朕不在其位,還是能夠確保這個國家有賢臣良將,能夠繼續維持百姓的安居樂業。」 華宇玨暗暗心驚—他沒料到對方竟然已經連這麼長遠的打算都已計畫好~足見這樣的念頭在對方心中必定已經萌發多時。 但是、但是……這是不對的啊……他是皇上、皇上啊!如果那麼隨隨便便就能夠取代的話,這個位置也不用受到那麼多的景仰和垂涎了。而,小師弟他天生就是要來坐這個位置的……他的血統、他的能力、他的膽識……都是萬中無一……為什麼要輕易地放下這一切……??是……為了自己……嗎? 難道~他自始至終認為的,下山來是為了幫助對方,為了要鞏固對方的皇權,到頭來,其實全是他自己的自作多情嗎?要是他沒有出現……也許小師弟還是有辦法靠著自己的能耐一一剷除異己~結果,現在反而是因為他的存在……讓烜開始質疑起當一個皇帝的必要性了,是嗎? 黑眸深深地凝望著對方忽青忽白,難掩倉皇的臉色,手掌再次微微一使勁,執拗地想要知道對方此刻的想法。 「玨~」平板的嗓音強勢地喚著他的名,金眸卻是一片渙散。 怎麼辦、怎麼辦……他~是不是從頭到尾都做錯了?……他是不是……應該要離開比較好…… 他隱隱透著淒楚和堅定的表情讓風慕烜皺起眉。「玨~看著朕。」不容置喙的語調再次下著不容違抗的命令。 金眸被動地看向他,卻又好像並不是真正看著他……風慕烜眉間的摺痕更深,正待發作,華宇玨卻猝不及防地回身撲進他懷中,緊緊地抱住他的腰。 「你讓我想想,你讓我想想……」不斷重複的喃喃自語,自那埋入他胸膛中的紅色頭顱悶悶地飄出……風慕烜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終究是心軟於對方這副驚弓之鳥的模樣,他溫柔地順著那頭紅色的長髮,放緩了語調: 「隨你去想,朕不逼你……但是~你要記住,」他俯下頭,薄薄的紅唇貼著對方的耳畔,語氣又轉為森寒:「絕~對~別想要離開朕。一輩子都別想。」 八年前,他放手過一次,但對方自己回到了他身邊,從那天起,他就在心中立誓:這輩子~他絕不會再放手第二次!即使要讓對方為難、痛苦,他也絕不放手! 華宇玨緩緩抬起臉,直視著那近在咫尺的,俊美得讓他心驚膽顫的魔性臉孔……對於對方設下的最後底限,他~選擇不回應……微微挺起上身,他直接將唇片印上了對方。 黑眸因他的舉動閃了閃—似驚訝,似嘲諷。紅唇被動地接受著他的親吻,只在兩唇貼合的空檔輕聲低喃:「這是什麼意思……玨?」 什麼意思?他也不了解自己主動獻吻的意思……也許是因為害怕……害怕著給不出承諾的自己,也害怕見到對方失望或氣憤的表情,所以~才再次選擇鴕鳥地逃避一切,什麼也不用去管,只要確定現在這個男人屬於他,而他也屬於這個男人,只要確定這一刻、這一夜就好……未來……他想不通,也參不透…… 二十二、信物 (H) 月正當空,未熄的燭火淌落更多蠟淚。晚風自未關緊的窗縫中吹了進來,吹得燭火搖曳晃盪,連帶地也映得床榻上兩條糾纏的人影更為凌亂。 「唔……嗯……哈……」 紅髮男子半披著髮,薄薄的單衣褪至腰際,單手扶著身下那猙獰粗壯的男根,頗感艱辛地緩緩沈下腰……即使他死死地咬住下唇,也止不住斷斷續續的嗚咽呻吟逸出。 已被充分拓展的花蕾入口緩緩地吞沒了尺寸驚人的男性—那種私密處黏膜被完全碾平撐開的感覺讓紅髮男子仰起頭,張著嘴,發出無助的哀鳴: 「哈啊……啊……嗚啊……」 男根還餘一大截在他體外,他卻已經抖顫著身子,渾身癱軟地半趴伏在平躺著的黑髮男子身上……而他昂立在下腹的慾望也正源源不絕地冒著稠滑的汁液。 過深的體位,過激的快感讓他連嗓音都是抖的:「烜、烜……不行…不行了……我快……」將至未至的高潮讓原本燦亮的金眸此刻一片渙散,就連一句話也說不全。 靜靜躺著的黑髮男子無聲地笑了。他掬起一把披散在他身上的焰紅色髮絲至唇邊,眷戀地親吻著,嗓音也如同他烙下的吻般—輕、柔、滑:「說什麼呢~玨……還沒全部進去不是嗎?……朕可還沒准你先射喔……」 語畢,與他漫不經心的嗓音相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探出手,扯下了華宇玨束髮的繫帶—更多豔紅色的髮絲披散下來,像極了燃燒著的瀑布。 華宇玨還搞不清楚對方所欲為何,性器上就突然傳來奇怪的觸感—他垂眼一看,大驚失色。 「不!不要!風慕烜~你不能!」他扭動著身子想逃開,然而以目前這樣跨坐在男人身上,後穴還牢牢地嵌著對方性器的劣勢,想要逃開根本是痴人說夢—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白皙的長指執著他黑色的髮帶,將其一圈圈纏上他不停搏動著的男根,還打了個蝴蝶結。 「真適合你……玨……」男人美麗的長指有意無意地滑過男根頂端細膩的皮膚—華宇玨發出一聲抗議似的嗚咽。 「乖乖的……服侍朕到射出來,朕自然會幫你解開……」長指彎起,戲謔地輕彈著那不停落淚的棒狀東西,華宇玨不住地搖頭。 「不行……我不行……烜……求求你……解開它!」高潮受阻,卡在這種不上不下的窘境讓他備感挫敗,幾乎已是顧不得自尊地出言哀求。 可惜,他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情人並不打算就這麼饒過他。 有力的大掌扣住了那蜜色精實的腰身,男人還是那平板而漫不經心的語調:「誰說不行呢~」 那個『呢』字一出,他雙掌一個使勁下壓,腰部一個上聳,硬生生地將猙獰的男根全數送入了對方溫暖緊窒的體內。 「啊啊……啊……哈啊……痛…痛……」由下而上吞沒這樣粗長的利器,華宇玨連眼淚都被逼了出來。他只覺得身體裡面被充塞得滿滿的,腦袋裡頭也是……熱、脹、痠、麻……這些感覺輪番著傳上他的腦袋,讓他完全無法思考…… 「只有痛嗎?」男人扣著他的腰,輕輕地左右挪動著,享受著性器被媚肉包覆箍緊的美好感受,同時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嘆。「可你下面的小嘴把朕吸得好緊呢~」 男人調笑淫猥的言詞讓他羞紅了耳,配上垂落的紅色髮絲更添媚態。 「閉…閉嘴……你…你這個……啊……」他又羞又怒的結果,下腹一個收緊,細緻的黏膜幾乎能夠清楚地描繪對方男根的形狀……這種陌生的感受讓他手腳發軟,連想要發飆罵人的話都憑空蒸發了。 「我這個什麼?怎麼不說了~嗯?」大掌依然好整以暇地前後左右晃動著對方的腰部,黑眸瞇起,著迷地欣賞著對方被玩弄得媚眼如絲、不住哆嗦的癡態。 脆弱黏膜上那稚嫩的一點時不時地被碰觸,偏偏淺嘗即止,惡意地不賞他個痛快,華宇玨被折磨得淚眼漣漣,只得啞著嗓音喘道:「你…別……動……啊……」 「喔。」黑髮男子什麼時候不聽話,偏選在這時異常乖巧地鬆了手。「好,我不動……該你動了……」黑眸嘲諷地瞥過那無半絲軟化跡象的,被紮住的男根。「你不想小傢伙一直這樣吧……」 真是可惡、變態、色胚……華宇玨在心裡暗咒著……動就動~誰怕誰! 拼著一絲傲氣,他緩緩地抬起腰,再緩緩坐下,抬起腰,再坐下…… 同樣的動作重複著,他的表情卻慢慢起了轉變……由原先隱隱忍著怒氣逐漸轉為沈醉與迷離……腰部起伏的幅度更大,呻吟亦越來越高亢: 「嗯……嗚……哈……好…深……啊……好……」 此刻,他已完全化身為享受性愛的野獸,耽溺於掌控性愛節奏的快感中……粗長的性器在他越來越濕滑的甬道中快速且劇烈地進出著,他卻已絲毫感受不到痛楚,只是貪婪地一再重重地沈腰,吞入那猙獰的巨物。 黑髮男子一面欣賞著對方不可自拔的絕豔神態,一面也沒閒著—長指一左一右地揉捏、彈撥著蜜色胸膛上那讓他心猿意馬的小小櫻蕊,看著她們在自己的把玩之下充血盛放。 上下都被玩弄刺激的華宇玨很快地又即將攀上另一個頂點—只見他的動作越來越顯凌亂而激烈,呻吟亦開始帶著顯而易見的哭腔: 「烜、烜……不行了、不行了……解開……嗚嗚~解開這個……」快感像電流一樣在四肢百骸劈啪作響,然後全數匯聚至那不停冒著淚珠的男根……無奈那條黑色的繫帶死死地箍住了根部,慾望的火焰找不到出口,在下腹橫衝直撞地竄燒,簡直是種非人的折磨。 風慕烜望著那被慾望與痛苦折騰得哀哀淚流的蜜色臉孔,終於忍不住心軟地嘆了一口氣:「真是受不了你……」 只見他將雙臂撐在身後,支起了上身,然後運用手臂當施力點,開始又猛又狠地往上聳著腰。 「啊啊……不…要……你幹嘛……不、要……頂……啊~哈啊……好深、啊……要…壞了……嗚……」 華宇玨甩著頭,淚水與汗水四下紛飛,黑髮男子卻仍是鐵了心地一再頂撞……最後,在他的一聲悶哼中,他探手扯去了綁住對方男根的髮帶,坐起身猛地摟住對方,重重咬上對方的肩……在淡淡飄散的血腥氣味中發狠地再用力一挺腰— 在華宇玨崩潰的哭叫聲中,他與他同時到達了高潮。 他曾經想過,為何在戰場上衝鋒陷陣也從未顯露出一絲疲態的他,遇上床第之事偏生就是這麼不中用?後來他漸漸發現,這兩者之所以會有這麼大的差別,全都是因為……『某人』的關係~ 如果不是因為『某人』老是用那種『不把你榨乾至最後一滴絕不罷休』的狠勁來與他歡愛的話,他有理由相信~他絕不至於如此的不濟,現在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他在心裡咕噥著,累到連眼皮也懶得撐開。他可以感覺到黑髮男子坐起身拉過了絲被覆住他們兩人,然後自身後親暱地摟著他。 某種冰涼的東西爬上了他的左腕,他嚇了一跳,猛地彈開眼皮— 映入眼簾的,不是他原本以為的某種生物,而是一只金色的手環……若仔細一瞧,這並不像一般仕女所配戴的手環那般光滑圓潤,而是由兩條蛇所交互纏繞而成—蛇身部分構成了手環的主體,而蛇頭的部分則交叉著成了一個扣環。細細的蛇身上頭每一道鱗片皆雕刻得栩栩如生,絲毫不馬虎;而蛇頭上則鑲嵌了小巧的紅色寶石充當雙眼的部分。 在房內燭光的照耀之下,蛇眼折射著炫目的火紅色光芒,其雕工之巧,取材之精,令人瞠目結舌。 華宇玨愣愣地望著那金色的蛇環恰恰好地環住他的左腕,不留一絲多餘的縫隙,卻也不至於讓他感到勒得過緊—就像是兩條蛇密密地用身體圈縛著他那般。 「這是……」他大氣也不敢吐一下—即便是他鑑賞能力有限也能看出這東西的希罕與價值連城。 黑髮男子眷戀地啄吻著他赤裸的肩。 「是我們風家代代傳下來,要送給自己命定之人的。」 金眸眨了眨,緩慢地消化著對方話中的含意。 所以說,這是歷代皇上要送給皇……ㄏ……?!! 「不行不行!我不能收這個!」一參透這蛇環背後象徵的意義之後,他二話不說地便要扯下它—然而,古怪的是,看似輕巧的蛇環此刻卻是任憑他怎麼扳怎麼拔都拿不下來,它就像是在他的手腕上紮了根那般,任他怎麼甩也甩不脫。 黑髮男子愜意地看著對方氣急敗壞地又是甩又是拉的,終於忍不住『好心』地提醒對方:「別白費力氣了,玨~只有我知道鬆開蛇環的方法,你自己是拿不下來的。」 「你!」華宇玨氣呼呼地翻過身去,瞪視著對方,抬起左腕在男人眼前晃盪。「那你就幫我拿下它!」 風慕烜抓下他的手,在那吸納了主人的體溫而逐漸變暖的蛇環上印下一吻。「朕送出去的東西,斷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他搶在華宇玨似乎又要開口反駁前打斷他:「你就當是朕送你的平安符吧,我們世世代代供著這蛇環,總相信它可以趨吉避凶。」 華宇玨皺著一張臉。風慕烜換種說法完全沒有讓他比較寬心。 這麼貴重的東西,還是皇家所專屬的,要是被知道內情的人發現配戴在他身上,恐怕麻煩只會多,不會少呀…… 憋不住心事的他終究還是將心中的顧忌喃喃脫口而出:「這要是被人看見……」 「嗯?」他前額的紅髮被撩開,濕暖的一吻印在他眉間。「你說什麼?」 華宇玨無言地回視那毫無轉寰餘地的黑眸好半晌,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沒什麼……」 反正這傢伙一定會說:要是被發現就乾脆弄假成真吧~這種任性妄為的話……還是不提也罷。 他氣悶地繃著臉,背轉過身去不打算再搭理對方,對方卻將他摟得更緊,一雙大掌又開始在他赤裸的身上游移…… 「喂……」他心驚膽戰地一把抓住對方滑進他股間的手掌。「你幹嘛?」 濕熱的舌舔著他敏感的耳後,帶給他一陣戰慄。男人有些漫不經心的嗓音在他耳畔響起:「我看師兄你似乎心情不好,想安慰安慰你而已~」 安~慰~個頭啦!!想藉機吃豆腐才是真的吧! 華宇玨憋著氣,努力地與被對方點燃的小小火苗奮戰著。 「不…不用……我說不用了!喂!呃……」 「師兄,你雖然說不用,但這裡~好像還滿開心的呢……發出很好聽的聲音喔~」白皙的長指上下捋動,開始冒出淚珠的男根不爭氣地發出『咕啾咕啾』的聲響。 華宇玨簡直想殺了自己……不~還是先殺了對方好了…… 「閉…嘴……啊!……手指!!……拔出來……嗚……」 「可是你一直把我吸進去耶……」那萬惡的男人用著無辜的語調這麼說,猛地又捅入兩根指頭。 混…… 「風…慕…烜……我一定…要…ㄕ……啊……啊啊……別……」 燭火未熄的室內,春色又起。關於蛇環的爭執,早不知被兩位當事人拋到哪個九霄雲外了……只有那紅色的蛇眼隨著主人手臂的晃動而明明滅滅地閃爍著,彷彿是似笑非笑地眨著眼…… 二十三、計謀 (微H) 當男人的手遲疑地撫上她的大腿時,她勾了勾唇角,沒有拒絕……甚至,主動撩起了裙襬,鼓勵對方更進一步。 男人渾厚而老實的嗓音結結巴巴地響起:「貴、貴妃……妳、妳…我……」 「怎麼了?侍衛長?」女子的聲音很悅耳,珠圓玉潤,還帶著一點嬌嗲。「妾身為了您的到訪,要服侍的宮女們都先行退下了,難道您現在……嫌棄妾身了嗎?」語氣一轉而為幽怨淒婉,就算是鐵石心腸也不禁為之動搖,何況只是一名尋常的宮廷侍衛長。 只見他雙目圓瞪,眼神發直,一副暗自竊喜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很愚蠢~她在心中撇撇唇,毫不留情地下了這個評論—然而,現實中,她仍是相當主動地將自己柔軟的身軀偎了過去。 男人受到她帶著暗示的鼓舞,雄性的本能終於憋不住—一雙熊掌開始不安分地在她玲瓏有緻的身軀上游移了起來,喘息也逐漸變得粗重。 她則是相當配合地任男人急色地將她壓倒在光滑的錦被上,任男人興奮地扯去她的衣裳、肚兜……甚至,當男人雙目赤紅地一把握住她胸前的渾圓時,她亦硬是忍住胸腹間的反胃感,適時適切地發出一聲嬌吟: 「嗯……呵……小力點……」 男人似乎已化身為順從本能行事的野獸,原本的拘謹戒慎現下完全不復見—只見他三兩下地扯去自己身上的侍衛制服,再重新趴回女子的身上,熱切地啃咬、吮吻著身下玉雕般柔白的軀體。 尋常人家出身的他怎樣也想不到,在進了宮,一路平順地晉升到內廷侍衛長之後,竟還能遇上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和、和皇上的女人……而且還是這麼一個家世烜赫的女人~來上這麼一段露水姻緣!這他恐怕之後作夢回想起來都會偷笑! 單純的他如今腦袋裡只充塞著狂喜與慾望,完全沒有想到,萬一這種悖德的事被人發現,恐怕不只是他一人人頭落地,全宗族都會被牽累下去……或者,其實有那麼一瞬間,他有思考過這檔事,只不過~當女子妖嬈地在他身下呻吟,浪蕩地在他身下扭腰時,他的腦子裡便再也無法理性地評估這做與不做之間的利弊得失了。 女子纖細的長腿環上了他的腰,他亦激動得無以復加地開始解著自己的褲頭……沒察覺到~女子那自始至終無比清醒,也無比冰冷的雙眼…… 韓墨雅冷冷地,看著那在她眼中簡直卑猥低下得搬不上任何枱面的男子,興奮地架高她的雙腿,隨意地愛撫了她幾下之後便挺腰進入她— 很痛。 她乾澀的甬道死死地卡著侵略者,不讓其更越雷池一步,不過這種緊窒的觸感似乎讓男人更加性慾高漲—他一個勁地聳著腰,發狂般地頂到了她身體的深處,然後開始一下一下地抽送起來。 細白的手指絞著被褥,柳眉微顰,一滴冷汗滑落她精巧的下巴……她幾乎用上所有的自制力才沒讓自己痛呼出聲—甚至,她違背自身感覺,扯著嗓子開始浪吟了起來: 「啊……好…棒……好哥哥……妹妹要…被你插死了……啊啊……」 她看著男人在她的呻吟助興之下衝刺得更為賣力—這象徵著這場性愛應該很快就能告終—嘴角隱隱地,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笑弧。 終於,男人在她體內射出了滾燙的體液,她窄小的甬道無法容納,反倒讓那熱度湧流至她雪白的大腿……男人沈重的軀體落回她身上,緊抱著她不斷喘氣,她卻覺得反胃感有越來越加劇的趨勢…… 在她自覺快要嘔出來之前,她趕忙抵住男人的肩,略略推開了對方,臉上是一副語重心長、含羞帶怯的模樣。 「侍衛長……妾身的心意……如今你都明瞭了吧……」 男人如她所料地反手將她摟得更緊。 「貴妃……不,墨雅……我都知道了!原來、原來妳一直…一直對我……」 她配合演出地揚高手臂,摟住男人的頸子,偎進對方懷中,語帶哽咽地說:「沒錯,我在皇上面前強顏歡笑,假意承歡,心中真的是有說不出的痛苦……你明白嗎?」 男人激動的嗓音自她頭頂處響起:「我明白!我都明白!可、可是……我什麼都不能為妳做!我真是沒用!我真……」 欲說出更多自暴自棄話語的唇被雪白的長指抵住,女子退離他的懷抱,柔柔的黑眸望著他,裡頭的水光幾乎令他迷醉。 那被他徹底肆虐過的櫻唇一張一闔:「你當然可以為了我,為了我們~做些什麼……而且,非常簡單……」 男人愣愣地回視著她,反射性地問道:「是什麼?」 女子勾出一朵好美好美的笑花,緩緩貼近他的耳畔……而他不能倖免地,再次心跳失序了一下。 「下回……皇上臨幸我之後……你可以幫我,引開送藥來的小太監……」 男人瞠目結舌地望著那近在咫尺的絕色臉孔。「為、為什麼……那藥不是為了……」為了防止後宮妃子懷孕的嗎? 柔軟的手掌輕輕地,熨貼上他的臉,女子繼續有條不紊地說著:「我們後宮這些妃子,對皇上而言,無非就是生兒育女的工具,要是我們懷上了龍種,那我們的任務就算終了,皇上往後也不會再為了傳宗接代的事上我這兒,這樣~我們能在一起的時間,就更多了呀!」 這番話似乎有什麼很大的,邏輯上的漏洞,但在一時半刻之間,在女子漾著水光的眼眸中,在兩人親密的肌膚相觸中,他抓不住~那隱隱浮動的違和感…… 「可、可是……」他茫然地,猶做著不知為何的小小掙扎。 皇上…孩子…龍種…太子…皇后……在一起……在一起……? 女子眼眸中的水光更多了。 「難道說……其實你只是……貪圖我的身體……並不打算跟我……」她掩面低泣,竟似再也說不下去。 他慌忙又是搖手又是擺頭。「不不不……絕對不是!我、我也是真心的!真的!墨雅……」人說女孩子的眼淚有著神奇的魔力,對他而言同樣是一擊必殺。「墨雅……妳別哭呀~我一定會幫妳的……」 他心疼不已地再度將對方摟個滿懷。 「真的嗎?……你真的會幫我?」破碎的嗓音自細白手掌後透出,憑添一股不堪摧折的氛圍。 「當然!皇上算什麼!我們是真心相愛,絕對可以排除萬難……」 男人這種生物啊,一旦有個女人掏心掏肺地對待他們,他們的雄心壯志就會輕易地被啟動,腦海中也會開始上演未來美好的兩人世界場景,而將整起事件的不尋常自動省略。 他繼續滔滔不絕,女人則在他懷中緩緩放下摀住臉的手……找不到一絲淚痕的精巧臉孔徐徐地,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冷笑。 侍女低垂著細白的頸,持著月牙梳,立在她身畔小心翼翼地梳整著她及腰的長髮,她則是靜靜地,望著銅鏡中的自己…… 她十六歲進宮,如今已二十四歲的她,在面貌上並無太大的轉變,只是原先的稚氣褪去不少,也多了一些令人無法忽視的豔麗,自那眉眼、那唇角、那線條優美的下巴透出。 但若要她自己說,這幾年來,她改變最多的,大概就是那雙眼睛吧…… 她還記得剛進宮時候的自己,一雙眼秋水送波,含羞帶怯,裡頭蘊含的全是對宮中生活的嚮往與憧憬……再看看此刻銅鏡中的那雙黑眸—一片寂然,蕭瑟無波……見證了她這幾年來體會到的大起大落,人情冷暖。 可悲又可笑的是,教會她這一切的,是她曾經那麼傾慕、那麼尊敬的男人—當朝的皇上。 十六歲時的她,貌美如花,家世烜赫,對自己有著滿滿的自信。而~進宮的第一天,第一眼,她便不可自拔地愛上了那個俊美無儔,尊貴不凡的年輕皇帝。她的貴妃姑姑提醒她要懂得把握機會,因此第一天晚上,她便上了他的龍床。儘管連當時毫無任何男歡女愛經驗的她都能隱隱察覺到對方的冷淡與敷衍,但她天真地認為那只是因為他們還沒有時間好好培養感情罷了,總有一天……皇上會看到她的好,她的賢慧,會知道……誰才是最適合管理整個後宮的女主人。 而,她入宮後沒多久便晉升為貴妃,更讓她滿心歡喜地繼續做著一國之后的美夢。 然而,她後來便發現自己大錯特錯……那年輕的皇上,其實根本就視他們韓家為眼中釘—貴妃姑姑、宰相叔叔……還有其他原本在朝的韓家人在往後的幾年,陸陸續續都莫名其妙地被調職、降職、甚至鋃鐺入了大牢……而,原本圍繞在她身邊,對她噓寒問暖、畢恭畢敬的妃子們也在一夜之間態度丕變,開始對她冷言冷語、奚落嘲諷,完全視她貴妃的身份為無物。 這些……她都還能忍受……真正讓她崩潰的是~那於她而言神祇般的存在,她此生的夫君,其實根本……完全不愛她,不要她…… 她雖是處子之身入宮,但不是笨蛋……他們初次雲雨,自始至終對方都沒有看她的臉,也沒有吻她,她青澀稚嫩,不以為意……然而這幾年,對方雖會定期地臨幸她,但每一次的性事,在她的感覺上對方都只是像在完成某項任務般—讓她背對著他,沒有前戲,不會吻她,也從未留下過夜。甚至,每次的交歡過後,避孕的藥水必定會送到,從無例外……這表示……那人~根本不要她…懷上他的龍種……當然就更別提這幾年后位虛懸,對方卻毫無動靜了…… 她曾經懷抱的那些美好夢想—受皇上寵愛,受其他妃子尊敬,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至此~已經破碎得不成樣…… 她沮喪、哀傷,成天長吁短嘆,想著自己的餘生即將要虛擲在這黃金打造的鳥籠中,心中充滿無可奈何的無助感……但是那天,另一個打擊無異於將她自谷底再打落地獄的深淵— 那晚,那尊貴的男人按表操課地來到她的寢宮,依舊是自背後進入她,毫無情緒地律動著……但是~她聽到了……就在男人即將高潮之際,她親耳聽到那模糊不清,帶著喘息的低喚: 『玨……』 剎那間,她感覺到自己從頭冰涼到腳底,內心~有什麼東西完全四分五裂了…… 這名字,她不陌生—皇上跟前一等一的大紅人,有番人血統,據說有一頭火焰一樣的紅髮;官拜一品鎮國大將軍,戰績彪炳,殺人不眨眼……聽說還是與皇上同一師門學武,兩人情同手足……關於這人的種種傳言在這封閉的宮中一樣為人所津津樂道,她雖不愛嚼舌根也或多或少聽了一些。但是……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床第之歡的時候,聽到這名字…… 皇上至今沒打算讓任何一個嬪妃懷上龍種的理由,至今后位虛懸的理由……突然之間,全都串連在一起……全部~都是因為另一個男人! 這……太骯髒、太不正常……至今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她所懷抱的夢想,竟然會……因為一個男人……而全部~付諸流水……?!! 她……不甘心!絕對……不接受! 那晚,當男人照例離開了她的寢宮之後,她伏在錦被中,淚流滿面,眸中卻帶著一抹鐵了心的狠絕。 她自認不是那種『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的偏激女子,但是~輸給一個男人……她嚥不下這口氣! 一個女人,什麼時候會變得無比意志堅定與堅強呢? 也許,當她們很愛很愛一個人的時候,還有很恨很恨一個人的時候……都會變得無比強悍吧…… 而,讓一個原本不懂得怎樣去『恨』的女人,初嚐到『恨』的滋味,是很可怕的…… 「貴妃~」侍女的輕喚在她耳邊響起:「工部侍郎來了。」 她勾起一抹笑,探出手,摘下梳化臺上擺放的鮮花花瓣—那抹沾著露珠的紅……不知為何……很礙她的眼…… 「請他進來。」她頓了頓。「還有,把床單燒了,再拿一套新的過來。」 雖然她的娘家已經失勢,但是她畢竟是個女人,身體~是她與生俱來的武器與籌碼……反正~這已經不再乾淨的身體與其讓一個不愛她的男人糟蹋,倒不如讓她好好利用,不是嗎? 她唇畔的笑變得有些縹緲與不真實。 內廷侍衛長……那單純的小伙子,是第一個……接下來~她還得多找幾個盟友……務必~逮到機會……斬草除根! 黑眸中精光一閃,一個使勁—豔紅的花瓣在柔嫩的指尖中化為春泥墜地…… 二十四、中秋宴 轎子自他城郊的宅邸出發,平穩地向前行,不多時便在宮外的側門邊停住。他揭了轎帘,下了轎,繡有皇室徽章的另一頂轎子已在宮門外等候,轎夫恭敬地喚他一聲:『特使。』 他微微頷首當作回禮,揭了帘進了接應的轎子—這頂轎子外觀看來樸實無華,內裝卻是較他自家的轎子更為寬敞舒適,裡頭繡金軟榻,水紋流蘇,處處盡是奢華的展現……而他,只是靜靜打量著……打量著轎中的擺設,也垂眼打量著自己今晚的穿著—一身扶南國標準的藏青色文官朝服……雖然早知道自己是寄人籬下、離鄉背井的人質,但這種無奈的感覺在今夜特別顯得鮮明。 轎子在行進了一段時間後再次停住—不同於方才側門邊的寂靜,此刻四周的說話聲嗡嗡響著,洋溢著一種未言明的喜慶與興奮……想必已到了宴客處了,他想著。 緩步踱下了轎,一陣微涼的秋風挾帶著隱隱浮動的桂花香氣吹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舉頭一望— 夜空無片雲,圓盤大的月亮就這麼高掛在半空中,灑下一地銀輝。連四周的星子也不敵這皎白的光芒,閃爍得有氣無力。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他腦中突然浮現這首詩詞,想起去年的此時,他仍在贊門國宮中,與父王、母后和兄弟姊妹們一同賞月、說笑,那時怎麼也想不到~竟有這麼一天他會有『明月明年何處看』的漂泊傷感。 一群穿著文官朝服的官員們說說笑笑地自他身邊經過,幾道好奇的眼光投在他身上—他收起莫名開始傷春悲秋的心思,舉步跨入那張燈結綵、觥籌交錯的會堂。 會堂裡,高懸著的首位此刻仍然是空著的,但美酒佳餚已經擺設完畢,眾官員在這等候開宴的時間裡趁機噓寒問暖、間或交換最近宮中的小道消息,倒也不覺得無聊。 宮女領著他至他的座位—是一個距離首位不算遠也不算近的位置。要知道,像這樣的皇家大宴,所有的座位都是經過精心設計,根據官職、受寵的程度依序排列~因此,只要看看每個人坐的位置,大抵就可以瞭解此人目前在朝廷中受人倚重的程度為何。 封珩落了座,朝左右的官員微微頷首為禮。也許是他天性淡泊使然,對這樣不上不下的位置他覺得還算滿意—畢竟,原本照他所料想,以他這麼一個名為特使,實為人質的身份,沒有領到最後的座位,起碼也是倒數了,沒想到扶南國對他皇子的身份倒還算是抱持著基本的尊重。 他感覺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好奇視線—畢竟他還未在公開場合露過面—不過,也許是出於謹慎,目前為止,大家對他僅止於打量,還未有人勇敢地踏出第一步上前與他攀談,他也就落得輕鬆,大大方方地觀察在場眾人,還有這有趣的座位安排。 除了空著的首位之外,其餘的位置已坐得八九分滿,餘下的空位不多……其中一個,竟是離首座最近的,靠右手邊的一個位置。 黑眸移至相對應的,首座靠左的位置—那兒正坐著當朝的宰相,他身邊則是戶部尚書,正與他開懷暢談著,那麼……右手邊的第一個位置~是誰的?不管是誰,都一定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而且~顯然對時間觀念相當漫不經心。 拜先天愛觀察人的個性使然,他習慣性地揣想著對方的性格、官職……等等。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不少官員微微起身探看,並在看到來人之後,雙眼放光地迎了上去~ 真有趣……他調轉視線到門口,雖不像其他人一樣探頭張望,但也是滿懷好奇地想看看來者究竟是什麼人物。 當然不會是當今聖上,否則大家應該是跪地相迎而不是爭先恐後地衝出去……那麼,就是一個呼風喚雨,人人爭著逢迎的大人物囉……他搜尋著腦中已經有些過時的,關於扶南國官員的資料庫—結果是一無所獲,因此決定繼續耐心等待。 短短的一段距離由於擠滿了人,所以來人走了許久都還沒有進到他的視線範圍。封珩笑了笑,悠哉悠哉地端起桌上的清茶就口,那自遠而近的說話聲亦越來越清晰— 『將軍,好久不見,前些日子的大捷真是精彩,市坊上流傳將軍的英勇神武簡直是神人再世啊!』 『將軍,您還記得小的嗎?小的是上月才上任的工部侍郎,曾經上了拜帖想要擇日拜訪將軍,不知道將軍有沒有收到小的送去的一番心意?』 『將軍……』 勾起的唇角隱沒在杯緣,封珩像個局外人般玩味著眾人爭先恐後的獻媚言詞。 看來是個武將……唔……不過,在重文輕武的扶南國中,武將能有這樣的聲勢,也算是少見……他漫不經心地想著,下一秒,熟悉的清亮嗓音卻讓他瞬間成為化石— 『大人客氣了,是將士們的汗馬功勞,在下身為主帥只不過是好運了些,對這些褒揚實在是愧不敢當。』 『真是對不住啊,李侍郎~在下已收到您的拜帖,但由於最近身體欠佳,一直無法騰出時間。不過,您的一番心意在下心領了,也已經將之轉送給城內的貧民們,大夥兒都非常感謝您呢!』 『……』 接下來官員們在那兒乾笑虛應了些什麼他已沒在細聽……他僵著手臂,緩緩放下了杯子,抬起頭,那人正巧也在此時走進了他的視線範圍— 男人非常高大,擠在他身邊的官員們看起來反倒像是小孩兒那般。只見他頭戴著黑紗官帽,盤起的長髮規矩整齊地收在帽內,只有後腦勺的紅色髮根洩漏了他奇特的髮色;他身著一身雪白色的武官朝服,腰上繫著同色系的腰帶,腰帶中央鑲著一塊瑩綠的美玉—雪白色的袍子襯得他的紅髮更顯奪目與懾人。 另外,他的背上還背著兩柄長劍……顯然地,他完全不受『進宮繳械』這樣的規定所束縛。 一個享盡特權、百官爭相逢迎的……將軍……? 他?玨弟? 封珩帶著複雜的神情、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那與他隔了一段距離的男人……彷彿感應到某種熟悉的氣息、奇異的注視……高大的紅髮男人頭顱微微一個偏轉,直直地對上了他的目光— 金眸瞪大。 珩兄?! 話說今天打從一早他睜開眼,就覺得有股說不出的鬱悶在心頭盤旋不去。這樣的鬱悶一直持續到用過午膳,甚至~一直到日頭西斜,他被焦頭爛額的僕人們團團圍住的時候。 「爺~不是清揚愛叨念,您、您明明知道今晚宮中皇上設宴,怎麼還在那兒悠哉悠哉,慢條斯理的呢?這要是遲到了可怎麼是好?!」華清揚口中一面絮叨,一面卻也無比俐落地替主子整好衣裳,繫好腰帶,拎來了成套的靴子要替主子穿上。 噢唷……華宇玨有氣無力地抬起腳,讓華清揚放好靴子,再倦懶地放下腳……完全就是一副任人擺佈的沒勁樣。 「遲到就遲到吧……」連原本清亮的嗓音都顯得灰暗許多。「真不想出席啊……」 他配合著替他盤髮的侍女,微微左右擺動著頭顱,一面還在長吁短嘆,做著無謂的掙扎。 「爺!」華清揚皺起眉,一臉無法苟同的樣子—華宇玨見狀,慵懶地擺擺手,緩緩站起身。 「知道了知道了……別瞪了,這不是要出門了嗎?」話是這麼說,但人高馬大的他走起路來還是宛如烏龜在爬行般緩慢。 華清揚又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接過僕人捧來的長劍,轉遞給紅髮男子。 「爺,您的劍。」他望著男人將劍背在背後,依舊拖著牛步朝等候的轎子前進,不由得再次喚道: 「爺~」 華宇玨聞聲回頭,俊朗的臉孔此刻同樣是陰霾滿布,只差沒在上頭寫著『不情願』三個大字。 華清揚微笑。 「爺在宴會上好好享受,我會和府裡的大夥兒等爺回來一起放煙火,好嗎?!」 「真的!!」那雙原本黯淡無光的金眸就像被施了魔法般,在瞬間綻放出萬丈光芒,比黑夜中的煙火更耀眼。「一言為定喔!」 看著在戰場上殺敵指揮游刃有餘的男人,此刻卻像隻小狗般眨巴著眼尋求保證,其中落差之大讓華清揚實在忍俊不住,他身旁幾個年輕一點的婢女僕人們更是已經掩嘴偷笑出聲。 不過,他身為將軍府的總管,該有的威嚴,該講求的紀律絕對還是要有—就算對方是主子也不能夠輕易放水!! 他硬是忍住不斷冒上來的笑意,板著臉,一本正經地道:「清揚說到做到,在場的僕人都可以作見證。不過~爺,若是您遲到了,方才所說定就一筆勾消喔。」他不輕不重地說著,話語裡頭的威脅卻非常明顯—華宇玨跳了起來。 「沒問題!」只見白影一閃,他三步併做兩步,『咻』地鑽進了轎內,一面還不忘催促轎夫: 「抱歉啊~大叔,麻煩快一點!我趕時間哪!」 送行的傭人們早笑到直不起腰,華清揚勾著唇,飽含寵溺的目光落在那逐漸遠去的轎子,久久久久……挪不開視線。 二十五、強顏歡笑 一切就如同他所預料—其一,他險險地準時抵達宴客會場;其二,他才剛跨下轎子就被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官員們團團包圍。 他撐起笑臉,一面有禮地回應眾人的七嘴八舌,一面不著痕跡地努力排開人群朝會堂內移動……當他用烏龜走路的速度終於在眾人的包圍下踏進宴會場地時,他真是當場差點感動落淚~ 嗯~不過,在落淚之前,他好像感覺到某種扎人的……注視……? 他頗感奇異地歪了歪頭,頸子朝那視線的來源微微偏轉了下,不意卻對上了一雙飽含震驚的熟悉黑眸。 珩兄?!! 他愣了愣,隨即本能地排開眾人,朝對方走去— 「珩……」他正欲出口叫喚對方,那一身藏青色文官朝服的男子卻比他更快一步地站起身,朝他鞠躬作揖。 「在下贊門國特使封珩,參見大將軍。」這一番話說得響亮,說得合宜,華宇玨卻一時半刻之間還反應不過來。 特使?什麼特使?他怎麼不知道贊門國哪來的特使來著? 許是他的一臉疑惑完全不加掩飾,身旁的官員好心地解釋道:「封特使是贊門國的七皇子,為了兩國的文化交流故在此住下的~」 這官員倒也敦厚,講的是檯面上的官方說法,並未戳破對方的人質身份—可經他這麼一提點,華宇玨可聽懂了。 他同樣是神色複雜地盯著眼前彎著腰,久久未抬起頭的男人。 皇子啊……原來他成天沒大沒小喚著的珩兄,真正的身份竟然是他國的皇子呢……怪不得……怪不得他總覺得他身上有股難以形容的氣質與淡定,原來是皇家身份哪…… 奇怪,怎麼他身邊老是圍繞著這種人咧?!明明他就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一般老百姓,幹嘛老是讓他遇見這群身上鑲金鍍銀的皇子啊?!先是風慕烜,再來又是珩兄……唉…… 他撇了撇唇,看對方還維持著行禮的姿勢,連忙開口:「珩……」 封珩微微抬起眼,給了他一個暗示的眼神—華宇玨想起此時的場合,連忙改口:「封……呃……特…特使……」這稱呼拗口到他分好幾次才終於順利地說出口。「您太多禮了,歡迎您來到本國,有任何問題隨時可向我們反映。」他順應情勢地說著場面話,又跟封珩兩人在那作揖了一陣之後,他才旋身走向自己的座位—首座靠右的第一個位置。 他神色如常,表面上看似若無其事,心中卻有著說不出的忐忑…… 唉唉……原本想說~隱瞞著自己的身份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煩,沒想到今日卻在這裡撞見珩兄,甚至~珩兄竟然還是那贊門國的人質!這、這……萬一珩兄誤以為他老早就知道他贊門國特使的身份,卻故意隱藏自己真實的將軍身份不說,是有心要監視他還怎的該如何是好啊?!!這很難解釋耶…… 金眸不著痕跡地往封珩的方向瞥去,後者正端起瓷杯啜著茶,表情一片平然,實在看不出什麼端倪……華宇玨洩氣地垮著肩,坐沒坐相地支著下巴,腦中開始思索著宴會結束之後要跟珩兄解釋道歉的說詞。 「皇上駕到—」 這聲渾厚清朗的宣告讓封珩和華宇玨同時抬起了眼—一是好奇,一則是沒好氣。下一秒,他們兩人便和會堂中其他的官員一樣,撩起了朝服下襬,畢恭畢敬地雙膝落地,額抵地面,嘴中還得朗聲歌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陣雜沓的足音進了會堂,想當然爾,其中必然包括了當朝天子。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就這麼維持著趴跪的姿勢,直到— 「今日中秋佳節,眾卿無須拘謹,平身吧。」 清清冷冷,卻有著說不出威嚴的嗓音響起—眾官員又是一陣歌功頌德之後,陸陸續續地自冰冷的青花磚上站起。 封珩維持垂著頸子的恭敬姿態,只用眼尾打量著眼前這扶南國權勢最高的男人。 即使有一堆宮女、太監、侍衛……閒雜人等包圍著他,那男人特出的氣質與絕美的長相讓他依然鶴立雞群,也讓人第一眼就能輕易地鎖定他—只見他一身雪白的繡金蟒袍,雖然華貴,但並不算正式衣著……也許是因為不願替宴會上帶來太過嚴肅氣氛的緣故~ 莫不得有人戲謔地傳言:扶南國新繼任的天子倘若是名女性,周圍的其他國家必定會為了其美貌而不惜大動干戈……雖說有點言過其實—男子的長相即使精巧奪目,然而天生威儀偏冷的氣質完全有異於女子的柔弱,斷不至於予人亦男亦女的錯亂感—但是這樣的長相仍然叫人屏氣凝神,目不轉睛。 感覺到對方的視線朝自己的方向掃射而來,封珩連忙收回偷覷的目光,專注地盯著自己的鞋尖瞧。 也許是因為他的面生—他只在來到扶南國的第一天拜見過男人一次—封珩可以感覺到對方帶著疑惑與探詢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許久,然後~對方身邊的太監似乎跟他低語了什麼,男人微微頷首,這才收回了過於灼人的視線。 真是驚人的敏銳度……封珩在心中苦笑……連現在所有人都低垂著頭的情況之下,對方竟也能對他起疑……看來雖然這新任天子年紀輕輕便即位,本身的能力倒是不容小覷。 以男人為首的一群人開始緩緩地朝首位移動,封珩終於可以偷偷鬆口氣,微微抬起彎得發痠的頸子。 他的目光仍然不由自主地瞥向他這排座位中最前頭的雪白身影……而,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隱隱覺得男人在經過華宇玨座位前方時,有那麼一瞬間的停頓……甚至~他瞧見,華宇玨抬起了眼,與男人短暫地四目相接,復又各自調開…… 應該是錯覺吧……他自嘲地想……否則該怎麼解釋:玨弟那帶著一絲氣悶與一絲怨懟的眼神,以及當朝皇上那飽含溫柔與寵溺的一眼……呢? 宴會因為主人的到場而熱熱鬧鬧地開始了—左右兩排座位中央,身著水色薄紗,手執雲絹的舞坊女子們正在輕歌慢舞;宮女們來來去去,端上一盤盤精緻佳餚;眾官員挾菜吃酒,賞舞漫談,氣氛好不熱絡。 華宇玨強迫著自己融入眼前一片歡欣鼓舞的宴會中—這雖然不是他的強項,但平常倒也不難做到,今日卻不知為何,一直難以專心…… 應該是因為他現在有許多事要思考吧……等會兒要怎麼跟珩兄解釋啦,還有晚一點回到府邸之後要放哪些煙火……這些都是很煩人的事呢……他因這個毫無破綻的自圓其說而咧出一抹微笑,卻在下一秒,唇角的弧度硬生生僵住— 雖然他不願也不想看,但因為『地利』之便,眼角的餘光仍然不可避免地總會瞟到那人身邊,那穿著一襲粉色羅裳,頭戴精緻的金步搖,不笑時明豔照人,笑起來溫婉柔美的妃子,正時不時地執著酒壺替那人斟酒,或執起筷子替那人挾菜……而,每當那人朝她微微一頷首,女子臉上的笑容便更光彩奪目…… 韓墨雅……另一個,韓貴妃。 託當初為了要剷除韓家人所做的功課之福,他對於女子並不陌生,也記起那時對方對女子所做的評論:平庸怯懦,不足為懼。也因此,她成了目前宮中,碩果僅存的韓家人。 呵~看來對方的眼光實在精準,瞧瞧眼前這畫面……郎才女貌的,多麼令人賞心悅目啊~ 他晃了晃杯中的酒,一仰而盡。 我在騙誰啊……他自嘲地心想……去他的賞心悅目,自己無法享受這宴會的理由……不就是這個嗎? 雖然風慕烜的座位離他那麼近,但他在這一瞬間,卻感覺彼此的距離無比遙遠……連他之前在外征戰沙場,一年見不到對方一次面時,他都沒有這種感觸。此刻,這種心頭彷彿被剜了一個大洞,空蕩蕩、涼颼颼的奇異感卻如此強烈……強烈到他想大笑三聲,然後徹底忽略都沒有辦法做到。 他垂下眼,左腕的一抹紅在閃耀……他定睛細瞧,原來是隱隱露出袖口的蛇環。 他撇了撇唇,不著痕跡地拉整好袖子,遮掩住那閃動光芒,彷彿看透了一切的蛇眼。 看什麼看……他在心裡扮了個鬼臉……老子就是心裡不痛快不行嗎?!再看,老子就拿把劍把你給挑斷了,就不信拔不下你這鬼東西! 反正,這東西~本就不該屬於他……就如同那人,也不該屬於他……以前對方還是個被韓家人操控的魁儡皇帝時,他所擁有的那種,兩人一起並肩作戰的親密感,其實~只不過是一種時勢所造就的錯覺吧……對方現在已經大權在握,美人在懷,天下安定,民心不再思戰,那他……還留著做什麼……?留著……對那人還有用嗎? 『玨……喜歡你…好愛你……』 『朕要立你為后。』 『……』 對方歡愛時的剖白、霸氣的宣言……一句句,一幕幕,如同尖刺般一針針密密地扎進他心裡—他白著臉,抖著手,再灌進了一口酒。 唔……這所謂西域進貢來的葡萄美酒,也未免~太苦了吧…… 二十六、撞見 月影西斜,夜色漸深,在首座的天子離去之後,眾官員們在酒足飯飽的狀態下亦紛紛起身,搖搖晃晃地互相作揖辭別—不管是真心或偽裝,至少在道別的時刻,人人臉上均是滿滿的笑容。 封珩也跟著站起身,走出會堂,看見宮中負責接送的轎夫因著欲離去的人潮而揮汗如雨,忙得不可開交,他體貼地緩步踱開,不與人爭—反正他也沒要趕時間。 宴會堂的外圍,是一座小小的人工湖泊,而,圍繞著湖泊搭建的,是一道典雅的木質迴廊—這迴廊在繞了湖泊半圈之後,會彎進湖泊中央,形成一條九曲橋,而後在湖中央的一座小涼亭劃下句點。 此時,圓亮的明月懸在樹梢,也倒映在湖泊中—天上、水中的兩個月亮,各自靜靜蕩漾著光芒,把整個天地都化為銀白色的世界。 他走上迴廊,時不時抬起頭望望天上的明月,偶爾低下頭欣賞水中的月圓……晚風輕送,水中的月影因此起了許多細緻的波紋……此情此景,真別有一番風味。 他在心中默唸著所知的,關於月亮的詩詞,一面緩緩閉上眼,享受著這繁華落盡後的寧謐氛圍…… 『喀』的一聲,細微的足音在他身後響起—他不動聲色地睜開眼,還未回頭探究來人是誰,清亮的嗓音便已出示了自己的身份: 「珩兄……」 他緩緩轉過身,對方也正慢慢地走近他……皎潔的月色映照出來人俊朗的長相,如蜂蜜水般的膚色,以及那身雪白色的朝服。 金色的眼眸盯著對方,一瞬也不瞬地,華宇玨小心翼翼地再喚了一次:「珩兄~」 封珩微微勾起唇,拱手行禮—舉手投足之間,再自然也不過—再自然也不過的~疏離。 「將軍。」 這聲稱呼讓華宇玨迅速垮下了臉。 果然哪……珩兄果然還是生他的氣了~ 他垂著嘴角,絞著十指,眨巴著眼,臉上是又幽怨又不知所措的表情—與方才跟百官周旋寒暄時那颯朗的神態大不相同……若不是心中真有些怨懟對方的隱瞞,封珩差一點就要因為他這副流浪小狗的模樣而忍俊不住微笑起來。 對方的面無表情讓華宇玨更加心慌,他苦思了一個晚上的解釋現在卻是一個字兒也蹦不出來,只能吶吶地說:「珩兄……你、你別生我的氣啊……我~不是那個…那個故意要隱瞞你的……」 他在心裡對自己的口拙及結巴大皺其眉—挫敗加上慌亂,讓他講起話來更是坑坑疤疤:「而且我根本也不知道你是……贊門國的皇子……是真的!我真的是……今天才知道……所、所以……呃……」對方無動於衷地看著他,華宇玨摸摸鼻子,低下頭,後頭的不知所云自動消音。 封珩望著他這副小媳婦的模樣,在心中無聲地嘆了口氣。 要知道……對方可是鎮國大將軍呢……還是皇帝的左右手,百官爭相巴結的對象……只要惹對方一個不開心,他在這國家裡怕是再不會有容身之地……像這樣的一個高官政要,如果他夠聰明、夠理智,就應該敬而遠之,別跟對方牽扯過深—既然做不來逢迎拍馬那套,那乾脆就不要互相往來。可是,現在看來……好像太遲了…… 這段時間以來與對方相處的點點滴滴浮現腦海,他發現~他很難在對方滿懷期盼的注視之下,走回以往明哲保身的老路子。 或許,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應該有所體認—他根本,無法真正狠下心拒絕這傢伙。 「玨弟~」他在心中高舉白旗投降,並不意外地,看見對方聞言猛地抬起頭,雙眼放光地衝著他傻笑……他終於也放鬆嘴角,回對方一個無奈的笑容。「為兄今天可真被你的身份嚇到了。」 華宇玨扁了扁嘴,終於大著膽子走上前,與他並肩而立。「我還不是!珩兄竟然是贊門國的皇子,這我作夢也想不到啊!」 封珩被他委屈的模樣給逗得笑出了聲,忍不住抬起手,戳了戳那還戴著正式官帽的腦袋瓜子—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素來不太愛親近他人的自己,此時這動作是多麼的超出他的底線。 「好吧,就當作我們一人一個祕密,彼此扯平好了。」他止不住唇畔的笑,轉回身子,抬起頭望著天上的月亮。 「你知道嗎?玨弟~這是我第一個孤身過的中秋,心中的感觸良多……」唇角的弧度漸淡,他以著喃喃自語的音量說著—華宇玨卻聽得分明。 無父無母的身世讓他對這種漂泊在外的感傷言詞毫無抵抗能力—心中一動,華宇玨下意識地便伸手握住了對方擱在圍欄上的大掌。 封珩因那手掌傳來的熱度而莫名地身子一震—同時,耳邊傳來對方獨有的清亮嗓音: 「珩兄,雖然我知道,沒有什麼能夠取代跟自己家人團聚的時光,不過,如果你願意,你隨時可以把我當作你在扶南的家人……」握住對方的有力大掌微微收緊,向來精光畢露的金眸此刻卻是盛滿了月華一般的柔光。 封珩愣愣地望著此刻籠罩在銀輝中的雪白身影,向來自負於自己冷靜理智的他,頭一回,找不著自己的聲音……只能聽著那帶著莫名安撫魔力的嗓音繼續說著:「不是有詩詞這樣說嗎……什麼什麼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如果珩兄你願意,玨弟我年年陪你一起看月亮,這樣可好?」 對方說著,笑彎了一雙眼,封珩卻覺得一股熱氣自心頭湧上,竄上了眼眶…… 這人……為什麼可以這麼莫名其妙,這麼掏心掏肺,這麼一針見血,又這麼、這麼的……打動他呢~? 這種感覺,就好像一直沈甸甸梗在心中的某種壓力,被人戳中了宣洩的出口那般……原來有一個人可以這麼瞭解自己、貼近自己,真的會讓人感到四肢百骸都輕鬆了起來呀…… 心旌動搖中,他聽見自己略帶沙啞的嗓音:「是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華宇玨繼續皮皮地笑著,不以為忤地擺擺手。「噢唷~珩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吟詩作對這本事我是完全不行的!」 封珩微微笑著,小心翼翼地收藏起眼底的悸動,卻無意識地反手將那隻因長年征戰而顯得粗糙的手掌握得更緊…… 華宇玨當是對方過於感動,亦完全不以為意,任由對方抓握著。他抬起頭望著皎白的月亮,與封珩把話說開卻沒有影響到他們兩人的友誼讓他心情極佳—深深吐納了一口帶著桂花香的夜風,他喃喃道:「這月亮……真美啊……」 溫潤的黑眸落在他勾起的櫻色唇瓣,放鬆的蜜色側臉,以及閃閃發亮的金色眼睛……良久良久……移不開視線…… 「……是很美……」他望著他,這麼回道。 夜涼如水,湖畔多風,縱然一開始覺得徐徐吹來的晚風令人身與心都無比舒暢,但吹久了倒還是免不了出現一些副作用— 「哈啾!」華宇玨小小地打了個噴嚏,揉了揉發癢的鼻頭—與他並立著賞了有一會兒月亮的封珩轉過頭。 「受涼了嗎?」他仰頭望了望月亮西斜的角度。「夜深了,回府吧。」 方才~他是真的完全心無雜念地沈浸在這夜,這月色中,絲毫沒有察覺到時間的流逝……這~是否也是因為有對方陪伴的關係呢? 華宇玨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如珩兄先回去吧,我~還想一個人在這兒看一會兒月亮。」金眸亂轉,是他扯謊時的無意識舉動—幸而封珩尚未那麼瞭解他。 聽他這麼說,封珩也未再多說什麼,只抬高手臂,解下了自己的披風,改披在華宇玨身上。 「難得玨弟有這等閒情雅致是不錯,不過可別因此得了風寒。」他溫柔地笑著,眼眸裡多出了一些以往相處時未曾出現過的一絲暖光。 華宇玨並未察覺,他只是喜孜孜地攏了攏身上那件藏青色的披風,嘻笑著道:「有珩兄這番心意,我定是百病不侵的!」他動作誇張地拍著胸脯,復又提醒著:「時候不早了,珩兄還是先回府吧。」 封珩點點頭,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那被他的披風密密包裹著的人兒,轉過身,緩步離去。 待他一走遠,華宇玨唇畔那漫不經心的笑意瞬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無奈。 金眸垂下,望著那尚帶著對方溫度的藏青色披風。 唉唉……珩兄對他推心置腹,關懷備至,他這樣眼也不眨地對他撒謊實在是說不過去啊……不過……這事~又哪能吐實呢? 總不能實話實說,說他想去找當朝聖上,歸還那本該屬於皇后的蛇環,並勸對方打消立他為后的天真想法吧……此話一出,恐怕珩兄要不立刻跟他絕交,要不也一定覺得他腦子不正常! 唉……他再度嘆了口氣……梗在心頭的抑鬱感揮之不去。 別再想了!!他在心裡鼓舞著自己:趕快把這事解決了,府邸裡頭還有清揚他們在等著他放煙火呢~! 想起宅子裡的眾人,他的心裡踏實不少—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他旋過腳跟…… 一抹快如閃電的黑影撲天蓋地地朝他襲來—華宇玨只覺眼前一花,什麼反應都來不及做,一隻鐵鉗般的大掌已狠狠地掐住他的頸子~ 他被對方狂猛的來勢一個衝撞,踉蹌地連連後退,背部撞上了迴廊兩旁的圓柱,發出『砰』的沈悶聲響……這猛力一撞,讓他胸腹間氣血翻湧,有種五臟六腑都要跟著移位的錯覺……不過真正的威脅還是來自於頸部的箝握— 來人並未完全阻斷他氣管的暢通,可也就留那麼一條細縫予他呼吸……雖讓他不至於因為缺氧而立刻昏迷,可這種不上不下的折騰反而更磨人。 搞什……誰敢在宮中對他如此放肆?!! 他又驚又痛,又喘又怒,咬著牙想要扳開那宛如要陷進他皮肉裡頭的五根手指,卻完全不敵來人強勁的力道~他心念一轉,揚高手臂便往背後長劍探去— 陰鬱森冷,宛如自地獄傳來的問句便在此時響起: 「就~是~他?」 二十七、潛心宮 只差一吋便碰著劍柄的手臂因這熟悉的嗓音硬生生頓住,金眸瞪大,眼眸裡倒映著那在皎白的月光中無所遁形的來人— 依舊是一身未換下的雪白色繡金蟒袍,依舊是令人目不轉睛的絕美臉孔,然而~對方臉上的表情,卻是他所不熟悉的……怨恨、憤怒、狂亂…… 風慕……烜……?!!! 對來人的身份,對對方此刻加諸在自己身上的舉動……對這一切的一切感到無比錯愕與慌亂的他,下意識地,停下了掙扎……只怔愣地望著那張逢魔般的精美臉孔緩緩貼近……抿成直線的紅唇在他放大的瞳孔裡一張一闔: 「下棋的~普通朋友……是嗎~?」語調平板而輕緩,箝握住對方的五指卻緩緩收攏,正似他渾身扼抑不住的憤怒流竄。「你拒絕當朕的皇后,也是因為他?!」 什……麼……?!!當然…不……是……!!! 因為缺氧,對方的一字一句穿透耳膜,到達大腦,他卻花了兩倍的時間才完全消化完對方話裡的含意—華宇玨猛力地搖著頭~是否認,亦是掙扎。 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這樣!你這個蠢狐狸!聽我解釋呀~! 他想將這些話大吼出聲,然而,赤紅著眼的男人完全不給他任何為自己辯駁的機會—氣管完全地被束縛住,甚至~對方的力道之大,幾乎將他整個人懸空提離地面數吋。華宇玨甩著頭,蹬著腿,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想扳開頸子上的手指……眼前的月亮開始變成兩個、三個……然後是一整片白花花的光……他聽得見耳中血液瘋狂竄流的聲音,然而腦子卻因為得不到半分氧氣而慢慢地停止運轉,意識越來越模糊…… 就當他以為自己真會就這樣昏死過去時,黑髮男子鬆開了他— 他重重地摔落地面,眼淚鼻涕淌了滿臉,他卻沒有心思顧及。猛地灌入的大口新鮮空氣讓他在恢復清醒之虞,亦無法克制地猛烈嗆咳了起來~ 「咳、咳……咳……嘔……咳……」他趴伏在冰冷的石磚地上,又是咳又是吐,渾身顫抖著,整個人像被丟進湖水裡再打撈上來一樣又冷又濕,整個後背都爬滿了冷汗。 他一口氣都還沒順過來,右手臂便再次被人拽住往前行—毫無力氣支撐雙腿的他幾乎是以膝蓋著地被拖著走gt; 「烜……不要……」已經無力掙開對方手臂的他只能出言懇求—雖然嗓音亦是沙啞難辨。 然而,直挺挺的雪白色背影卻是完全不動如山,繼續朝著他預定的目的地前進。 膝蓋因著一再與粗糙的地面摩擦而破了皮,隱隱滲出了血絲……逐漸恢復氣力的華宇玨忍著痛,嘗試著用雙腳站起,卻仍是跟不上黑髮男子疾行的速度,踉踉蹌蹌地被拉著走。 他雖然只在十七歲那年闖進過深宮內苑一次,然而~那時出發前師父為他口述過的宮中地圖,至今腦中仍留存著模糊的印象……他隱約辨認出,他們此刻正往禁宮的內部去……一路上與不少的侍衛、太監、宮女錯身而過,他們在恭恭敬敬地福身之餘亦難掩好奇地偷偷打量著他們~ 是啊……這真是令人驚奇的組合—一個皇上,一個將軍,一個男人扯著另一個男人的手臂走……他完完全全可以想見這個話題的高度娛樂性。 不過,自己即將成為別人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可是一點也讓人高興不起來。 終於可以使上力的華宇玨開始掙扎了起來。 「ㄒ……皇上、皇上……您真的誤會了!我……末將可以解釋!真的!……皇上……」 白衣男子充耳不聞,長腿交替得更為迅捷—華宇玨不死心地正欲再開口,映入眼前的巨大門扇卻讓他的聲音硬生生地梗在喉口。 白衣男子在扯著他走過不知多少庭園、多少宮院之後,來到一座巨大的宮殿門口—其門扇上蟠龍飛舞,彩鳳振翅,好不壯觀……而,門扇上頭,一幅木質橫匾,上頭書著:潛心宮。 『轟!』 華宇玨只覺彷彿平地響起一聲雷,直接劈在他腦門上,讓他頭昏眼花,手掌發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潛心宮、潛心宮……潛心宮不就是皇帝的寢宮嗎?!! 隱隱猜到對方意欲為何的他更顯驚慌,像瘋了似地想要掙脫對方的抓握。 「不要……皇上!……您聽我說!……皇上!……」帶著沙啞的嗓音幾乎像是在哀鳴,黑髮男子卻連眉毛也沒動一下,死命攢緊了對方的手腕,大跨步地踏進了富麗堂皇的潛心宮。 此刻正值就寢時分,寢宮內不乏負責鋪整被褥、燃點薰香的宮女,眾人聽聞門口處傳來騷動,紛紛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轉頭望去— 只見他們尊貴的主子,一身雪白蟒袍襯得他孤高清冷,俊美臉孔上的肅殺表情更讓人退避三舍,而他手中抓握的……眾人面面相覷……竟是他平素最為器重的鎮國大將軍,亦是他的同門大師兄?!! 與他們一身整齊乾淨的主子相較,此刻那威武剽悍的大將軍只能說是滿身狼狽—下襬的袍子沾了塵土,若仔細瞧還隱約可見未乾的血跡……而他一面奮力地轉動著手腕,一面仍滿臉倉皇地不知跟皇上說些什麼…… 眾宮女妳看我我看妳,皆拿不定主意此刻是應該眼不見為淨地做自己的事好呢?還是乾脆告退出去的好呢? 就在這個為難的當口,她們的主子給了一個再明確也沒有的指示: 「全部~都給朕滾出去!」 不是咆哮、不是暴吼,然而嗓音中的冰冷與怒意卻比真正的大吼大叫更駭人……眾人只覺得周身一股寒意湧上,隨即二話不說,忙不迭地收拾手邊的用具連滾帶爬地離開了寢宮。 殿後離開的宮女很是貼心地反手關上了門……厚重門扉掩上的最後一刻,只隱約聽得帶著沙啞的清亮嗓音像是被逼到死角的困獸般大吼: 「你不能這麼對我!!!……」 『砰—』,沈重的大門闔上,不會有人知曉裡頭發生什麼事~然而,各種妄加揣測的傳言卻已如火如荼地在宮中蔓延開來…… 二十八、猜忌 潛心宮裡寬敞舒適,供主人閱讀用的軟榻是江南織繡,書桌則是紫檀木刻就,牆上的掛畫,周圍擺放的瓷器,無一不是稀世之珍,絕無僅有的極品。 可惜,它們的主人此刻完全無暇欣賞— 行進的腳步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他扯著對方的手臂亦沒有一絲一毫的放鬆—直直地,朝著重重紗幔後頭所擺放的龍床前進。 「放手……你瘋了!風慕烜……我叫你放開我!聽見沒~!」宮門一闔上,華宇玨掙扎得更為起勁,叫囂亦更不客氣—雖然尾音不穩的上揚隱隱透露了他心中深深的驚懼與不安。 他扭動、掙扎全都來,甚至也嘗試過運氣穩住下盤以拮抗黑髮男子的拉扯—可惜,對方就像鐵了心般,用著幾乎快將他手臂扯脫臼的力道繼續拉著他前進,他完全無法可想,只得出張嘴耀武揚威,實際上還是被動地跟著對方走。 掙扎拉扯中,他的黑紗官帽落地,原本盤整整齊的髮如今亦披散開來,模樣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風慕烜直直地走到鋪著舒適被褥的龍床前,手臂一揚—紅髮男子被他毫不心軟地摔在床上,他隨即欺身而上,用身軀牢牢地壓制住那仍不死心,試圖想要爬起的男人。 「住手!風慕烜!你……」感覺到對方開始撕扯他的衣衫,華宇玨瘋了似地又踢又打,落得的下場卻是雙手被一隻白皙的大掌死死地扣住,高舉過頭—黑眸近距離地瞅著他,那裡頭沒有他熟悉的愛憐與溫柔,而是深不見底的澈寒……冷得讓他連心都要痛了起來。 風慕烜輕啟紅唇,一字一句地證實了華宇玨心裡的猜測與害怕:「如果~朕就在這張龍床上要了你,全天下就會知道,你是屬於誰的……」 話語未竟,『哧』的裂帛聲響起—華宇玨只覺胸前一涼,定睛一瞧,他身上的雪白色朝服竟硬生生地被對方從中撕裂,露出裡頭薄薄的單衣。 「不!風慕烜!你不能這樣對我!……你怎能……嗚……」他宛如悲鳴般的抗議被猛然湊上的唇給密密封住—黑髮男子一手扣著他的雙腕,一手揪著他的紅髮,強迫他半仰頭接受這近乎暴虐的吻……毫不留情的撕咬、啃嚙……被咬破的唇滲出點點紅絲,全被侵略者不饜足地全數舔去~ 嘴唇被咬破,傷口還被唾液這樣刺激,簡直是非人的折磨—金眸漾出一絲忍痛的水光,他左右搖擺著頭想掙扎,卻被黑髮男子死命地扯著他的頭髮固定住。忍無可忍之下,他發狠地張口,咬上對方的下唇— 「唔……」黑髮男子下意識地抽身,一抹紅自他的唇角蜿蜒而下,雪色的蟒袍瞬間多了點點紅梅—華宇玨抓準時機,猛力推開了對方,跳下了床~也顧不得自己此刻衣裳凌亂,沒命地就往外衝。 他不要、他不要!他絕對不要像那些女人一樣,在這龍床上跟對方歡愛!他不是皇上的男寵!他是華宇玨!他絕對不要承受這樣的羞辱! 可惜,他才跨出兩步,頭皮就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楚—黑髮男子快如閃電地半旋過身,一把扯住他火焰般的長髮,用力一拉,華宇玨再度被摔回大床上。 這次,黑髮男子可不打算抓住他就了事— 扯住他長髮的五指沒有鬆開,甚至將之一圈一圈,牢牢地纏在了床頭的木質欄架上,擺明了要讓他完全掙動不得……華宇玨簡直不敢置信~這個他豁出性命輔佐的皇上,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師弟,與他相知相惜、情深意重的戀人,此刻竟然會用這樣殘忍的手段對待他……饒是他再怎麼堅強硬氣,此刻眼眶裡的水氣再也承載不住,落了一滴在頰畔的鴛鴦繡枕上。 「烜……求你……我跟他真的沒怎樣……相信我……」他痛恨自己得這樣哭著向對方求饒,就像一個柔柔弱弱的女人那樣,但是~眼前這男人已經完全超出他所能控制,也超出他所能理解,這已經是他所能想出來的,最後的方法。 男人纏綁好了他的長髮,收回手,定定地望著淚流滿面的他—臉上的表情一片漠然,完全看不出思緒。 他只靜靜地,彎腰拾起那在兩人拉扯中掉落至床下,屬於第三人的藏青色披風……然後,拿著它,繼續捆住紅髮男子蜜色的雙腕。 「我相信你。」他對上那淒楚的金眸,吐出這四個字—手上亦沒怠慢,牢牢地打了個死結。 「但是,我不相信他。」 他心疼他、尊重他,所以放任他去思考他們兩人之間的未來,不逼著他要公開他們之間的關係,怎想到……他的放縱與信任換來的竟是其他人的有機可趁!那他何必一忍再忍、何必再綁手綁腳……他要讓所有人知道~對方是他風慕烜的,只屬於他一個人!只有他能碰觸! 入眼的藏青色讓他回想起那男人對他的所有物露出的,那滿懷溫柔笑意的表情……黑眸更沈更冷,理智褪去,深埋的獸性在蠢蠢欲動…… 他在華宇玨的瞪視之下再度撲向他,料準了對方這次絕對無法逃開—雖然那雙金色眼睛裡頭的幽怨與憤怒讓他心如刀割,但嫉妒已經吞噬了他所有心軟的可能。 他一左一右抓住那已被他撕破的雪白色朝服,將之完全扯離對方的身體,頭一低,他舔吻上對方半敞露的蜜色胸膛…… 二十九、以愛為名 (H) 兩具身軀撞擊的沈悶聲響迴盪在裝飾得美輪美奐,卻不知為何帶著點冰冷氣息的寢宮。層層垂綴的紗幔半遮半掩住那鴛鴦衾被上頭,激烈交纏的兩條人影,卻掩蓋不了一聲聲令人臉紅心跳的抽氣與呻吟。 紅色的長髮此刻淌滿了了汗水,沾上了暗紅色、乾涸的血漬,糾結著、披散著……不若往昔般充盈著流動逼人的光澤……正恰似它的主人— 一雙燦亮的金眸此刻被霧氣重鎖,蜜色的臉孔泛著一層壓抑的薄汗,混著溢流的淚水;線條完美的唇如今滿是齒痕,上頭同樣散落著結痂的血塊。 而,即使他用力地咬住下唇,咬到破皮滲血又泛青泛白,來自於內臟深處的,一下重過一下的猛烈撞擊,仍是讓他無法控制地自喉頭發出斷斷續續,像是嗚咽哀泣,又像是獻媚呻吟的聲音……這聲音讓他羞憤欲死,卻像是鼓舞了伏在他身上的男人—精實的腰身擺動得更為劇烈,就像是想藉著這樣重複而暴力的抽插動作證明些什麼,或者……抹去些什麼…… 華宇玨已經記不得~自己被對方貫穿了多少次,抑或是自己在羞憤與恥辱中高潮了多少次……一開始他還會放聲咒罵,奮力掙扎,但是當男人毫無前戲地猛地進入他之後,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一片疼痛的血紅與心寒的死白。 身下小小的秘所容納不了男人的巨大,被強力進入的結果便是撕裂—諷刺的是~汩汩流出的鮮血反倒讓男人的利刃在他體內更為順利地進出……而,更讓他無法原諒自己的是~即使在這種幾乎是被對方強暴的情境之下,他的身體依然恬不知恥向對方投誠……當他的雙腿環上男人的腰,抽泣著解放時,他其實非常想掄起劍殺了自己。 「唔……」一個大幅度的抽出又凶猛的插入,讓心思逐漸渙散的他倒抽一口氣—無神的金眸對上了闃暗的黑眸。 即使是在慾念高漲的此刻,黑髮男子仍然把自己控制得很好,大氣也不見他喘一下,緊抿的薄唇沒讓半絲聲音逸出……唯有那雙濃濁的眼與泌著薄汗,緊繃的肌肉線條透露了他有多耽溺於這場交歡。 白皙的大掌死死壓制著蜜色的大腿根部,將那雙修長強健的腿幾乎反折呈了『M』字型。他只要一低下頭,便能輕易地看到自己的性器在對方被他蹂躪得又紅又腫的蜜穴中進出……而,隨著他每一次抽動,便會帶出幽穴裡頭殘留的血水、體液……紅白相雜地淌落在對方蜂蜜色的雙腿間……這景象,說有多催情就有多催情。 他完全無法抑制體內那股洶湧而上的興奮與快感—即使他已經不知道在對方體內宣洩過多少次,但是那種心跳加速、頭暈目眩的燥熱感卻沒有因此稍減~甚至,還有越燒越烈的傾向。 蜂蜜色的大腿被他掐出了瘀痕,他仍是毫無所覺地再度用力挺腰,將自己連根沒入那暖熱緊窒的媚穴中。 華宇玨終於禁受不住,鬆開了唇,沙啞的嗓子帶著哭泣、嘶喊過後的濃濃鼻音:「夠……了……烜……夠了……我……啊…嗚……」 下體已經被摩擦至麻木,更別提他的長髮還被綁在床欄處,每一次身體因為承受撞擊而移動都會拉扯到頭皮,帶來撕裂般的刺痛感……然而,無力的抗議再次終結於體內男根一個改變角度的戳刺,亦讓他哼出無力的哀鳴。 黑髮男子擺動著腰,俯下了頭,紅唇堪堪印上了那血跡斑斑的櫻唇……他貼著對方血腥味濃重的唇低喃:「不夠……還不夠……朕要讓你的身體變得沒有朕就活不下去……朕要聽你親口說願意當朕的皇后……」 負氣的話語,卻燃著某種隱而不顯的狂熱與偏執,聞之令人毛骨悚然……華宇玨動了動唇,還來不及發出半點聲音,對方的唇便用力地『碾』了上來—同樣是未收斂力道的放肆啃咬……好不容易止血的傷口再度被硬生生扯破,而他所有的哀嚎痛呼全被那不留一絲空隙的唇瓣所吞吃。 男人抽離唇瓣,沾了血的紅唇看來有種奇異的魅惑感—彷彿他此刻不是人類,而是某種幻化為人身的妖物,正吸食著身下人兒的精氣與血。 骨節優美的長指劃過身下斑斑淚痕的蜜色臉孔,妖美的紅唇吐著芳香的字句: 「只要你說一句:你願意當朕的皇后……朕就停手……好不好……?」男人勾著唇,眼中卻沒有笑意。 華宇玨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哭還該笑……他到底是應該為了對方這樣瘋狂地愛著他而感激涕零,還是應該為了這荒謬走樣的佔有欲而大笑三聲?!! 不管怎樣,他都已經氣力耗盡……即使連搖頭這麼簡單的動作也辦不到,只能撇過臉,任一滴未風乾的眼淚落入髮間。 「……你瘋了……」找不到一塊完整區域的唇瓣誠實地吐出了他的回答—黑髮男子臉上的笑更為燦爛,眼中的溫度卻更為冰冷。 他緩緩地收回逗留在對方臉頰上的手,重新回到那已滿布青紫的腿根,用力下壓之後,又是一陣狂風暴雨般的侵略。 他在對方彷彿要斷氣的哭叫聲中再次封緘那傷痕累累的唇,不讓它再吐出任何一句足以重創他的話語。 就算他已經瘋了……他也要拉著對方一起墮落……絕不容許~對方有任何想要逃離他的心思! 以愛為名,瘋狂、侵佔、毀壞……他都不會後悔。 月兒移動腳步,慢慢地往西方落下,而~他在等待的那個人,卻一直沒有返家。 華清揚看著數個時辰以來毫無動靜的大門口,心裡彷彿落了一塊大石頭,沈甸甸的。 有一位小廝被其他僕役們以群眾暴力的手段推出了大廳,摸了摸鼻子,硬著頭皮上前搭話:「這個……總管……那些丫頭們在問……呃~我們可不可以……先放煙火……了……?」對方冷沈的氣息讓他越說越小聲,越說越氣虛。 黑眸定定地落在那緊閉的門扇,一抹失望在裡頭一閃而逝。 原本,他還期待著~可以與那人一起度過中秋……只有跟那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會有一種自己也擁有一個完完整整的家的感覺。他還特別請人張羅了那人可能會喜歡的新奇煙火,而,那人在出門之前,明明也是那麼興高采烈的,現在卻…… 應該是……與皇上在一起吧…… 斯文的面容閃過一抹苦澀,隨即隱沒。他半轉過頭,撐起一抹一如往常的和善笑容,對著那小廝道:「爺太慢了,咱們先放吧,不等他了!」 那年紀輕輕的小廝先是一愣,而後,忍俊不住爆出一聲歡呼,蹦蹦跳跳地跑到後院跟其他人宣告煙火大會開始的消息……華清揚卻繼續佇立在原地,盯著那有九成不會開啟的門扉,良久良久……直到庭院中『砰砰』的煙火施放聲響起,直到下人們大聲叫喚著他的名字,他才收回複雜難辨的視線,轉過身,走向後院…… 小麥一面替主子換下外出的朝服,一面偷覷著主子變化多端的神色—一會兒沈思,一會兒微笑,一會兒皺眉……到底在中秋宴上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那素來八風吹不動的主子變成了這副德行?! 憋不住心裡的關心與擔憂,他終究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爺……宴會……好玩嗎?」 被他一問,封珩像是突然回過神般,愣了一下之後笑道:「還不錯。」 那就好~ 聽見主子這麼回答,忠心耿耿的他鬆了一口氣,但隨即,他又奇道:「爺~小麥出門前替您備著的披風呢?就是那件……跟這朝服一樣顏色的披風呀~」 那是他特地請城裡的裁縫漏夜製作的呢! 溫潤的黑眸閃了閃,封珩表情未變,一派平然地道:「我大概忘在宴會上了。」 「是嗎?」小麥搔搔頭。既然是這樣也沒辦法了~弄丟了再做一件新的便是。 他疊好衣服,便要告退出去,封珩卻喚住了他:「小麥。」 「爺?」他手扶著半開的門扇,轉過身等候對方進一步的指示。 封珩微笑起來。 「明兒個,幫我做一件大紅色的披風吧。要像……火焰那般的紅色……」 三十、錯身 不論再長的黑夜都有過去的時候—這本該是一句激勵人心的話~但此刻,當這句話突然浮現在他腦海中時,他卻只覺得所有的一切都諷刺得讓他想仰頭大笑。 於他而言,漫長而痛苦的黑夜的確已經過去,然而~所迎來的,新的一天的開始,卻沒有喜悅,而是因可預期的,即將到來的屈辱而感到無法克制的恐懼與怨恨…… 他睜著眼眸,一夜未眠~原本遭到纏綁的紅髮已被解開,手腕上的藏青色披風亦然……男人背對著他側躺著,吐息徐緩—但他與對方都心知肚明:他們兩人,均是張著眼直到天明。 即使下半身像是已經不屬於他了那般又痠又麻,他仍是強迫著自己緩緩坐起身……一股熱流隨著他姿勢的改變正緩緩淌落股間……他垂下眼,雙腿間、被褥上,怵目驚心、紅白相雜的污漬就這麼映入眼簾……他不動也不怒,只漠然地調開視線,望向床下不遠處,那在昨晚一片混亂中被對方卸下的長劍。 金眸閃了閃,赤裸的足踝下了地,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然後,極緩慢極緩慢地彎下腰,抓住其中一把樸實無華的長劍,再緩緩站直身……轉身回到床緣。 他微一使勁,抽出了劍身—一股寒氣迎面襲來,通體墨黑的長劍閃著嗜血的紅光。這柄對方送他的劍,他寶貝的程度不下於之前師父送他的那一把,一直到現在,他連用也捨不得用一下……不過,此刻~這把劍終於有機會見見血…… 他不著痕跡地深吸了口氣,手腕一送,閃著寒光的劍尖就這麼直直地朝著那寬闊的背部逼近— 劍氣懾人,殺氣亦然—然而,背對著他的黑髮男子卻仍然動也不動,任憑那凌厲的劍氣直直逼向他的背脊。 冰涼的劍尖抵上了兩片肩胛骨的中心點—他知道,只要他再微微一使勁,對方非死即傷,然後~他與他,從此一刀兩斷,再無瓜葛……就算要背上弒君逆倫的罵名,他也心甘情願…心甘情願…… 他騙誰啊…… 蜜色的手腕一陣劇烈地顫抖,長劍無聲無息地墜落在鴛鴦錦被中……他跌坐在床緣,蜷起身子,將臉埋入雙膝中,無聲地哭了起來…… 他辦不到……就算對方這麼羞辱他,把他從此降格為君王身邊侍寢的男寵,讓他蒙上以色事君、有違倫常的罵名,他還是辦不到啊……這是他當時拼著一口氣,連命都可以不要,只希望對方得償所願的男人哪!是他無知無覺地,從小愛了這麼久的男人呵……如果可以這麼輕易地就割捨掉對方,那他之前所付出的一切,所有的努力,到底又算什麼呢? 心中一團糾結,一股鬱悶無處可去,也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傾訴……這樣的怨、這樣的哀淒化做一股動力,讓他再度猛地跳下床,抄起皺巴巴的藏青色披風裹住衣衫不整的自己,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這座富麗堂皇的冰冷鳥籠。 自始至終,黑髮男子都將他的一舉一動聽得分明,卻自始至終,沒有轉過頭……只在那沈重的門扉被人用力甩上時,他捏起拳,用力一擊— 『喀啦』 紫檀木的床榻崩了一角,伴隨著斑斑血跡,無聲無息地落地…… 韓墨雅端著她精心熬煮的蓮子銀耳湯,蓮步輕移地走在通往潛心宮的小徑上,精心繪製的妝容襯著她微微上揚的粉色唇瓣,好心情完全表露無遺。 話說她的月事向來準時,可這次……卻足足晚了幾近一旬……含笑的美眸望向自己平坦的腹部……當然現在期待什麼都還太早,不過~她還是滿懷著信心,相信她經過這些時日以來的運籌帷幄,成果必定豐碩…… 交替著的纖小雙足更為輕快,不意卻在一個花木濃密的轉角,與同樣急匆匆的來人撞個正著— 「哎呀~」她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手中的托盤沒拿穩,就這麼平平地飛了出去,卻在落地前被另一雙出奇迅捷的蜜色大掌神乎其技地接了個正著。 「……真是對不住……」來人的嗓音帶著點氣虛,帶著點沙啞,沒有半點溢漏的瓷盅和托盤被捧至她眼前。 她撫著胸,驚魂未定,雙眼卻不由自主地,被那近在眼前,對方手腕上的一抹金色所吸引— 那是一只由兩隻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蛇所交纏而成的手環,蛇眼的部分正閃耀著豔紅色的光芒…… 這是……她緩緩瞪大了眼,瞬也不瞬地盯著那蛇環。 印象中,貴妃姑姑曾跟她說過這東西應該是屬於……皇…… 對方似乎察覺到她驚異的注視,忙不迭地將托盤往她懷中一塞,拉整好袖子,隨即與她錯身,踉踉蹌蹌地離開…… 陽光下,那一頭披散著的紅髮異常地顯眼…… 鳳眸緩緩地凝結成冰……她望著那人遠去的背影,良久良久……再轉過頭,望向那人來的方向—也就是她即將要去的目的地—潛心宮……對方手腕上的蛇環,還有~剛剛驚鴻一瞥中,那人半遮半掩的披風下,若隱若現的青紫印記、交錯齒痕…… 『哐啷』一聲,她揚高手中的托盤,將其連同瓷盅一起砸了個粉碎。 華宇玨……絕對~必須~除掉你!! 三十一、與世隔絕 灌下了不知是這幾天來的第幾罈酒,華宇玨粗率地用手背抹了抹嘴,連帶不雅地打了個酒嗝。 擺了滿滿一桌的豐盛菜餚,有魚有肉有菜—他卻連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揭了酒罈就往嘴裡灌。 算一算,他待在這房間裡已經……一、二、三、五……唔……已經記不得有多少天了……他只記得,他從宮裡回府之後,回房換了衣服,盤好了頭髮,帶好盤纏,只交代了清揚一句『我出去幾天』,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來到這京城中最大、最繁華的酒樓,拋了幾十錠金子,在老鴇眉開眼笑之下包了這裡最富麗堂皇的房間,吩咐他們除了定時送酒菜上來之外,嚴禁入內打擾。 這期間,當然不乏有幾位巧笑倩兮的歡場女子,不知打哪得知有他這位貴客蒞臨的消息,藉著替他送酒菜的名義對他大送秋波……可惜~他一律目不斜視地自顧自灌他的酒,吃他的菜,那些女子們見他不動如山,紛紛摸摸鼻子,自討沒趣地離開了。 幾次之後,便再也沒有閒雜人等來打擾他……這樣很好……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挖一個洞,把自己深深深深地埋進去,不要再想那些煩心的事,不要再想那個人…… 執著酒杯往嘴裡送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但隨即又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其勢之猛讓嗆辣的酒水有一部份滑入了氣管,也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唉……連酒都欺負他…… 已有八、九分醉意的他皺著眉望著酒罈,隨即又因自己的幼稚傻傻地笑了起來。 他真的是癡了傻了……都已經被這樣對待了,竟還無時無刻地想著那人……莫不是他被欺凌上了癮吧! 他搖搖晃晃地抬起左手,任金色的蛇環在室內燭火的照耀下折射出變化多端的光芒,他仰頭看著看著,竟覺得有些出神…… 一陣喧鬧聲自門外傳來— 「哎呀~這位大爺!那兒真的不能進去啊,那是我們天香樓的貴客,得罪不得的!」 「大爺~到小女子的包廂,讓我服侍您吧,別往那兒去了!」 「大爺……」 嘈雜的人聲,有老鴇尖著嗓子的嚷嚷,也有酒樓女子們吳儂軟語的勸阻,當然~還有背景那『砰砰砰砰』不知是什麼重物撞擊的聲響……總之,是挺熱鬧的…… 他抱著看好戲的心情聽著,完全沒察覺那團噪音其實是直直地衝著他的房間而來。 待他發覺時已是不及—房門被人粗暴地一腳踹開,而他~完全沒有閃躲或出手的意思—事實上,他醉得連坐直身子都有困難,只能整個人趴在桌上,笑嘻嘻地望著來人在環顧房內一周之後,視線落在他身上。對方那張堪稱是俊秀的臉孔閃過種種複雜難明的情緒……唔~不過老實說他此刻也完全分辨不出這些情緒的差別—來人的面貌在他眼中看來不過是一團朦朧的白霧,他根本認不出他是誰…… 茫茫然中,只聽得那人用著極其順耳的溫文嗓音朝著他喚了一聲: 「玨弟!」 封珩靜靜地坐在床緣,半側著臉,凝望著此刻正仰躺在他的床榻上呼呼大睡的紅髮男子。斯文的臉孔上帶著三分沈思,三分心疼,還有四分的莫測高深。 他掬起一綹披散在床上的豔紅色髮絲至眼前細看— 猶記得他第一次看到這頭像火焰一樣的長髮時,滿心滿眼,都被那懾人的、耀眼的紅所佔據,完全無法思考其他……但現在,原本光澤閃耀的長髮因主人這些日子的疏於整理而顯得凌亂黯淡,甚至~部分髮尾在某個十分不自然的長度莫名地被截斷,看起來更顯得疏疏落落,雜亂無章…… 若有所思的黑眸調回床上的人兒。 將對方自酒樓半哄半騙半扛地帶回自己府邸之後,對方不勝酒力,頭一沾枕便香甜地睡去,倒是他怕對方和衣而眠睡得不安穩,還主動替對方將外衣褪去,只餘裡頭薄薄的單衣。而,衣服一脫他便愣了好半晌—輕薄的單衣掩不去蜜色的頸子、胸膛、鎖骨……上青青紫紫的印記和齒痕~ 身為一國的皇子,以他的年紀當然不可能未經人事—事實上,在他自己的國家裡,他也早已立了四、五個嬪妃—所以,那些是什麼痕跡,只消一眼,他便了然於心。可,真正讓他驚訝的不是對方身上出現這些痕跡—大概是與哪個熱情過頭的歡場女子過了一夜,才會成了這副德行吧,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真正讓他震驚的,是心裡頭一股腦兒湧上的,無法解釋的煩悶與躁怒…… 他……是在嫉妒那個可以這樣恣意碰觸對方的人?!!!怎麼可能!!! 他被心中那坦然的自白給驚呆了,導致他就這麼呆坐在對方身邊,望著對方略顯純稚的睡顏,一坐就是兩個時辰…… 他收回目光,放開手中的髮絲,決定要離開這房間,離開床上的人兒,讓自己的腦袋清醒點。 他站起身,很自然地拉過輕暖的被褥要替對方蓋上,眼角餘光卻瞥到了對方手腕上一道古怪的閃光。 封珩頓住了手中的動作,微微彎下腰,仔細察看對方的左腕—那豔紅色的蛇眼正對著他閃閃爍爍,似乎欲言又止,也似乎興味盎然……是一只奇特的金色蛇環~ 他自幼生長在宮中,奇珍異寶自認也見過不少,卻沒見過這等鬼斧神工的小飾物。他被那蛇環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輕輕地捧起對方的左手,趨近探看— 手環的材質應是純金,不過令人讚嘆的是,整只手環看起來竟是一體成形,找不到一絲雕鑿後遺留下的痕跡,或是拼接後的證據;而,那看起來像是雙蛇身上繁複鱗片的花紋,竟然是用古代文字所抄寫上去的佛經經文—其手工之細,藝術成就之高,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看來~依玨弟的個性,會把這麼精緻的手環隨身帶著,應該也是出於武將的一些常見迷信吧—總相信某些幸運物啦,平安符之類的…… 他莞爾一笑,欲將對方的手腕安置回棉被下頭—一個角度的偏折,蛇頭上一個小小的古篆字映入眼簾:風。 他的微笑凍結在唇角。 風姓……扶南的皇姓……皇室的手環……卻在一名將軍的手上?!!這代表了……什麼? 腦子裡很快地掠過這幾天他私下調查對方的點點滴滴……出身背景如同謎一般大將軍,據說是皇上極為尊重的同門師兄,一路平步青雲,備受皇上寵愛,皇上還甚至為其在戰場上斷了一劍,連夜找來全國最頂尖的鑄劍師替他重新打造一把劍…… 關於對方的種種事蹟,其實一點也不難查,隨便在街上拉個人,提及『雙劍將軍』的名號,任誰都能口沫橫飛地說上一大串。可,那是在他看到這蛇環之前天真的想法……這蛇環的存在讓原本繪聲繪影,牢不可破的市井傳言突地變得漏洞百出……這皇上,與受寵的將軍,真單純只是君臣與師兄弟的關係? 心念一轉,他突然想起在他到天香樓找人之前,他因為數日未見對方加上心神不寧而打破原則地上對方府中造訪—在那兒,有一位瘦削的青衣男子,自稱是府上的總管負責接待他。 雖然對方態度和善,舉止進退有禮,但他總覺得對方身上隱隱輻射出一股他也說不上來的敵意與防備,是針對他而來…… 他當下決定不願久留,於是挑明了問道:『玨……我是說~鎮國大將軍呢?在下封珩,是贊門國的使節,想求見將軍。』 青衣男子一派恭敬地垂著頸,看不清表情,只聽得他用著客套到近乎疏離的嗓音說道:『封使節來訪,如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您見諒。不過,爺現在不在府內,恐怕要讓使節白跑一趟了。』 他挑了挑眉。『哦?將軍可是上哪遠行去了?』 只見那青衣總管的頭垂得更低,嗓音悶悶地透出:『這小的也不清楚……』 『……』 那時他就覺得,那名總管言談之中多有保留,神態間又帶著半絲無奈,半絲有口難言的懊惱……如果說~對方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說,或不敢說,或不能說的話,那麼,他是在顧忌什麼……? 黑眸重新落回那閃耀著光芒的蛇環,猶自沈思著,睡夢中的人兒卻突然震動了好大一下,模糊的囈語自蠕動的唇瓣斷斷續續地逸出: 「……烜……不要……求你……烜……」 一道水痕自緊閉的眼角迆邐而下,雖然看得出尚未清醒,但從那平靜不再的面容,緊皺的眉,微微顫抖的唇……可以猜到對方此刻在夢中正遭受著極大的痛苦…… 那方在黑暗夢境中載浮載沈,這方卻是瞬間如遭雷殛,定成了化石。 在……什麼情況之下,一個人可以直呼天子的名諱,而且~喚得這麼理所當然,這麼親密……君臣?師兄弟?都是騙人的吧…… 皇家的信物,家僕的隱瞞,身上的印記……瞬間像到位的拼圖一般將整件事情的原貌拼湊了出來—只是,他生平頭一次,這樣怨恨自己出類拔萃的推理能力。 他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有些掌心發汗……他發現的事實完全顛覆了他以往視為理所當然的價值觀,也顛覆了他原先對於這個義弟的認知與判斷—原來~對方嬉笑怒罵、推心置腹的背後,竟然深埋著這麼匪夷所思、這麼震撼的秘密?!! 他無法形容此刻心中的感受……那種像是被背叛、被欺騙一樣的感覺……當然理智上他完全能理解—倘若今天是他擁有這樣的秘密,打死他也不會向別人說出口……可~理智是一回事,情緒又是另一回事—他現在感覺很糟,非常的糟!最糟的是他發覺他的壞心情並非來自於對華宇玨的排斥或鄙視,而是某種……類似嫉妒……的情緒…… 嫉妒?!他在嫉妒那位含著金湯匙出世的年輕皇帝,可以恣意地對這人為所欲為,可以肆無忌憚地擁有這人……是嗎? 他被心中的想法駭了一大跳—像是被什麼燙到了那般,他以著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對方的手腕放回被褥中,滿臉倉皇地站起身— 看來有問題的不只是這君臣兩人,甚至連他也跟著不正常起來……他一定是瘋了才會有這種錯覺…… 他旋過腳跟欲離去,不意衣袖下襬卻被人一把扯住—他怔愣了半秒,終究還是緩緩轉過身,對上一雙不知何時睜開,迷茫起霧的金眸…… 對方抓著他的衣袖,半撐起身子……薄薄的單衣順著一側的肩線滑落,露出的光裸肩頭恰好被垂落的紅髮遮掩,看來別有一股惹人心憐的風情……因薰上酒氣而顯得紅豔異常的唇一張一闔:「……烜……別走……」更多晶瑩的淚珠滑落,他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我不是……我沒有……」 他時而搖頭,時而低喃,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解釋些什麼……而,自始至終,那握住他衣袖的手指捏得死緊,彷彿非常害怕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那般~ 他心中一動—儘管理智在大聲喝叱:他喊的人不是你!他求的人也不是你!儘管他心裡清楚地知道……他還是不能自己地探出手,傾盡溫柔地替對方拭去臉上的淚;他還是不能自己地隨之俯下頭,繾綣地吻上那帶著苦澀鹹味的唇瓣…… 對方柔順地啟唇,任他像個在沙漠中乾渴了許久的旅人般貪婪地索求對方口中的甜蜜與清涼…… 當明天天亮,我一定會後悔……後悔抱了一個心不在己的人,後悔抱了一個根本不清醒的人……這樣的念頭不斷地在腦海中浮現—但當對方揚高手臂,勾上了他的頸子;當對方自喉頭發出那種似嗚咽又似呻吟的甜蜜聲音時……所有應該踩煞車的理由,所有的禮義廉恥仁義道德便全都被他拋至九霄雲外。 他凶猛地啃咬著對方的唇瓣,順勢壓上對方結實精壯的蜜色身軀,揚手一揮— 床榻兩旁的簾幔垂落,阻隔出一個與世隔絕,沒有禮教、沒有真實、也暫時不需要理智的小小天地…… 三十二、質變 如果有一種藥水,喝下之後就能使時光倒流,就算要拿他的命來換,此刻他一定也會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或者~如果要他重新選擇,他在幾天前心情最糟的時候,絕不會去那勞什子的天香樓,也不會整日買醉,把自己灌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本來是沒什麼關係—對那時候的他而言,太清醒反而是一種非人的折磨—可~搞不清楚枕邊人是誰可就大大地有關係了!! 紅髮男子背靠著牆,無意識地抓緊胸前的絲被,緊得連指節都微微泛青……蜂蜜色的臉孔此刻毫無血色,一片死白—若不是胸膛的起伏證實了他還在呼吸,倉皇的金眸說明了他的神智清明,不知情的人可能還會以為這不知是哪來的屍體。 他瞪著距離他約半個手臂遠處,吐息沈穩,睡容安詳的黑髮男子,臉上驚恐的表情就彷彿對方頭上突然長出了一對角,或者是背上突然生出了一對翅膀那般。 發生了什麼事……?!!他與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宿醉後的腦袋是一團混沌,再加上這驚天地泣鬼神的發現,他毫不意外地察覺自己的額角開始抽痛起來…… 要說他昨晚醉得一塌糊塗是沒錯,但要說他一點印象也沒有是有些牽強……片段而模糊的記憶裡頭,他記得~他見到了風慕烜……他還記得,自己委屈又憤怒地流下了眼淚,甚至……放下自尊地拉著對方的衣角,求對方不要走…… 然後呢……??他不顧額際傳來的,越來越頻繁的抽痛,努力地回想……然後~『烜』他……很溫柔地抹去他臉上的淚~就像過去一樣的溫柔,然後……『烜』吻他、抱他……再然後…… 原本就已經夠慘白的臉色現下更是再白上一層……金眸調回那熟睡中的黑髮男子—即使他的腦子現在不太靈光,推理能力也不是頂好,此時他也已經能夠毫無困難地拼湊出事件的原貌~ 那就是—在他醉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忝不知恥地勾引了珩兄,還與他發生了這種天地不容的關係…… 天哪~!!! 他終於承受不住那幾乎要將他的腦袋從中剖成兩半的疼痛,隻手撐住了額。 自己到底在搞什麼?!!跟烜的關係已經弄得一團亂了,現在還將珩兄拖下水!而且~天知道他昨晚叫的到底是誰的名字?!!華宇玨~你真的是混帳白癡加三級!!! 他在心裡咒罵著自己,毫不留情。下一秒,一抹溫熱覆上了他支著額頭的手背— 「怎麼了?頭很疼嗎?」 赫! 溫緩如昔的嗓音讓華宇玨猛地抬起頭,直直撞上了一雙滿盈柔情與暖光的黑眸。 「我……」他張口欲言,一股腦兒湧上心口的酸澀與愧疚卻讓他所有的話語哽在喉頭。他倏地自床上一躍而起,『噗通』一聲雙膝齊落在床板上—不顧自己全身的痠痛與頭疼—想也不想地,他開始磕起頭……額頭與床板之間的撞擊清亮有聲。而,千言萬語,他終究只重複地說著一句: 「珩兄~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一句對不起,一下磕頭。 在對方雙膝落下的那一瞬間,封珩幾乎完全不需考慮地便探出手臂要攙扶他—但~當對方開始又磕頭又道歉時,他伸出的手臂就這麼僵在了半空中。 對方的每一句對不起,每一下磕頭,都像在他心上劃下一刀又一刀……把他凌遲得千瘡百孔,把他傷得體無完膚…… 他勾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 這結果……他不是早能預料嗎?……自始至終,對方要的都不是他呀~!!是他……一直是他在一頭熱,一直是他抱持著不該有的想望……現在,夢該醒了。 他緩緩捏起拳,收回伸出的手臂。再開口時,嗓音已恢復自持與平靜:「玨弟~你抬頭看著我。」 淡然的口吻有著與生俱來的威嚴,對他滿懷愧疚的華宇玨自是乖乖聽命—額上帶著一抹紅痕,他緩緩抬起了頭……金眸滿是倉皇,神色一片淒然……見他這副模樣,封珩又是一陣心痛。 難道……跟我歡愛……真的令你這麼無法接受?!難道……我就真的比不上你心中的那個人?! 捏起的拳用力到泛白,但他的神色沒有透露出絲毫端倪—依舊是沈穩且冷靜。 「玨弟~你倒說說……你是怎麼對不起我?」 華宇玨依舊是一臉如在夢中的迷茫表情望著他,櫻唇一張一闔,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該……昨夜……跟你……」 「當然你昨晚實在不應該喝那麼多酒,讓我為你這麼擔心,是你對不起我之一~」封珩先一步截斷了他的話尾,自顧自地道:「再者,我借給你的披風你耽擱了這麼多天還沒有歸還,這是你對不起我之二……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還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需要這樣大費周章地磕頭道歉的。」他聳聳肩,笑得一派輕鬆自在。「為兄可承受不起這樣大的禮數。」 華宇玨神色複雜地望著對方一如往常的溫文笑顏。 他不是笨蛋,也不是第一次跟男人發生關係……就算醉得一塌糊塗,有做與沒做他絕對不至於搞不清楚,也絕不想就這樣自欺欺人……可是~珩兄的意思,卻好像是要他…… 「珩……」他啟唇,想要再說些什麼,對方卻已經動作俐落地下了床,拾起床下的單衣草草披上。 「我叫下人備桶熱水,你沐浴淨身完再離去吧~否則滿身酒氣,成何體統。」男人用持平的嗓音丟下了這句再尋常也沒有的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華宇玨盯著那被關上的門扇,終於忍無可忍,縮起身子,把臉重重埋進雙膝中放聲大哭。 怎麼辦?!!他不知道該怎麼辦……珩兄好像要他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也不打算責怪他……可是~他沒辦法就這樣原諒自己,也沒辦法就這樣放過自己……而且~他和烜不容於世的關係,被一個完全的局外人知道了,珩兄他……會怎麼想他?!會替他保密嗎? 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什麼是他可以倚靠的?!!他愛逾生命的男人這樣糟蹋他,而他稱兄道弟的好朋友又跟他有了莫名其妙的糾葛……他真的覺得~好累啊…… 哭聲自拱起的雙膝中悶悶地透出,正恰似主人此刻正極力壓抑著巨大的痛苦,聞之令人鼻酸…… 門扇的那頭,衣衫凌亂的黑髮男子背靠著門靜靜站著……耳力不錯的他將房內那彷彿把整顆心都揪起來的哭泣聲聽得分明,卻只能像現在這樣,什麼也不能做地站在原地…… 只要你願意看我一眼,只要你願意接受我,我保證不會讓你掉半滴眼淚……可是~你一定……不願意吧…… 他垂下眼,在雪白的單衣上,拈起一根豔紅色的髮絲……將之拿至眼前靜靜看著看著……竟看得痴了…… 儘管華宇玨一再婉拒,封珩仍是堅持送他至大門口。他們肩併肩,走過長長的迴廊,聽著庭院裡頭窸窸窣窣的落葉聲……整段路上,兩人皆是無語。 直到華宇玨跨出門檻,即將走出那朱紅色的大門,封珩才一把握住了他的肩。 背對著他的身影垂著頭,靜靜任他抓握著,沒有抗拒,也沒有回眸。 他勾出一抹苦笑,再次耗盡氣力地壓抑住心中翻攪的酸與苦。 「玨弟~」他極力維持語調的平和,唯有搭在對方肩上那隻隱隱抖顫的手掌,洩漏了他真正的心思。「我知道很多已經發生的事,要雙眼一閉,輕易地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簡直是痴人說夢……」他頓了頓。「可是,如果曾經發生過的事根本不代表什麼,那麼,與其執著、懊悔,還不如昂首闊步地向前走,往前看,不是嗎?」 他發現掌下的寬肩開始隱隱顫抖了起來,垂在身側的蜜色手掌緩緩捏緊成拳……他也不敢太過逼他,緩緩收回了手,沈穩地道: 「我不會勸你忘了昨夜,但對我而言,我最記得的是那個陪我下棋,還會舞劍給我看的玨弟~是那個說要年年陪我看月亮的玨弟……這些記憶,是不會因為昨晚而改變的。」 他語重心長,情真意摯地說完,深深凝望著那看不見表情,只渾身抖得像風雨中飄搖葉片般的人兒。 一時之間,沈默籠罩著他們兩人,直到— 一道帶著鼻音的悶嗓透出:「……不管怎麼說……珩兄~是我對不起你……是我辜負了你對我的好,你對我的信任……也許有一天,我會覺得釋懷一點,那時候~我會好好思考你剛剛說的那一番話……但是,現在的我,沒辦法說我已經原諒自己,沒辦法承諾我可以像以前一樣地面對你,所以……真的很對不起……」 長腿一跨,眼前的紅一閃即逝—即使他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想挽留,依舊也只抓到一抹空氣……那人,轉眼間已經消失在街口的轉角。 黑眸落在那人消失的方向—他半倚著門框,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永遠遺失了那般,覺得空蕩蕩、涼颼颼的…… 其實,他是自私且怯懦的……看著對方那麼痛苦,他卻完全不敢向對方坦誠— 昨夜,雖然一開始是對方的主動,但到後來,自己投入的程度連他也感到陌生與害怕……只是~這個,能說嗎? 不把這個說出來,他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往牛角尖裡鑽,跟自己過不去;但,要是說出了實情,他怕……他怕對方會轉而怨恨他,從此避他避得遠遠的,再也不見他…… 看對方痛苦,還是承受對方的恨~哪一個比較磨人?若要他選,他兩個~都不想要啊……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能早點認識對方,早點進入對方的生活……那麼~也許他們的結局,可以很不一樣……他絕對會護著他、寵著他,捨不得讓他受半點傷害,捨不得讓他流淚…… 現在,這些想法,終究~也只是想法而已……事實不會因為他怨天尤人而有所改變,這個世界也不會因此就停止運轉……執著的還在執著,心傷的也還在心傷;強者繼續坐擁一切,而輸家只能暗自飲泣。 這就是人生,不是嗎? 他撇撇唇,反手關上沈重的朱紅色大門。 自始至終,心神不寧的他完全沒注意到—身後迴廊的圓柱後頭,有一雙閃閃爍爍的眼睛,一直注視著他們兩人的一舉一動…… 三十三、蛇環 一陣蕭瑟的秋風吹過,片片黃葉紛紛被吹落枝頭,在長身佇立的紅髮男子腳邊打了個旋。 華宇玨負著手,靜靜地站在後山的櫻花林中—時值深秋,原本滿山的櫻花已然凋謝,空蕩蕩的枝頭只餘一兩片難捨難分的黃葉,在猛烈的過山風中岌岌可危地做著垂死的掙扎。 真是傻呵……金眸落在那抖顫著,卻堅決不被吹落的枯黃葉片上……明明塵土才是你最終的落腳處,何苦留戀著高處的枝頭呢?待到來年春天,嫩綠的新芽與粉嫩的春花將會佔據整棵樹,到時,對著櫻花讚嘆的人們,又有誰會記得你這營養不良、孤伶伶的葉片呢?又有誰會肯定你為了生存所盡的最大努力呢? 彷彿在呼應他心中所想,那枝頭上僅剩的最後一片葉子就在下一陣秋風襲過時離枝而去……好巧不巧地,飄至站在面風處的他眼前,他沒有多想,探手一伸便抓住了那枯葉— 只剩下最後一絲生命力的葉片在他掌中發出屬於枯朽的窸窣聲—他垂下眼,望著那被他一握即化成碎片的葉子自他的指縫間墜地,與大地相合…… 也許,他也該像這葉子一樣—回到一個屬於他的地方,不要再強求那些不真實的,看似遠大的目標才是…… 他想得有些出神,沒注意到另一個踏著地上落葉而來的腳步聲,直到來人溫和的嗓音響起: 「玨兒~起風了,你穿那麼單薄,小心受涼~」 伴隨著這暖嗓的,是落在肩頸處的一抹熱度—一件樸實無華的鼠灰色披風,靜靜地,包圍住他。 金眸望著肩上的披風,櫻唇動了動:「師父……」只吐出了這兩字,他便因為喉頭酸澀得厲害而再也說不下去。 回來這兒已經四、五天了,師父和師弟們見他臉色不對,全都善解人意地沒有多問什麼,只是像從前一樣吵雜嬉鬧著,試圖讓他心情好轉些……這些,他全都看在眼裡。尤其是師父,那雙沒有焦距的眼裡頭的光芒異常地犀利,彷彿已經看穿了什麼—不過~他同樣地,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像從前一樣,喚他玨兒,在每一個小地方處處關心他…… 其實,他有好多話想問師父,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他一開始的決定就錯了嗎?為什麼風慕烜和他,會走進這樣的死胡同?他……還應該~回他身邊去嗎? 他沒辦法克制自己~對於一路走來的每一個決定,此刻全都抱持著天大的質疑—於他而言,那晚風慕烜對他所造成的傷害,也許已經不只是在尊嚴~而是信念、夢想、價值觀……還有所有的一切……他已經亂了、慌了,已經不知道什麼才是對的,什麼才值得堅持,也已經不知道~未來的日子,該怎麼走下去…… 他無意識地攏緊了身上的披風,開始如師父所說,覺得自心底冷了起來…… 立在他身邊的白衣男子雖目不能視,但竟似乎能夠察覺他的動作—秀氣纖雅的手臂探出,精準地替他繫上披風的繩結。 「怎麼了?很冷嗎?」男人握住他的手掌,替他摩擦生熱—就像在呵護一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孩子般。「早跟你說今天天寒,要多穿一點的~」 華宇玨幾乎是貪婪地汲取男人給予他的溫暖與關懷……他已經累了,很累很累……如果可以~他想要再當回小孩子,想要再當回那個孩子王華宇玨,那個總是摔得鼻青臉腫,可天不怕地不怕的華宇玨…… 輕輕搓揉著他的白皙手掌無意間觸碰到了他左腕的一抹冰涼—華伊月停住了動作,無神的眸準確地鎖住那抹冰涼的來源處。 「蛇環。」柔美的唇輕啟,他低聲卻清晰地吐出這兩個字—華宇玨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呆呆地望著他。 為何師父會知道……?!這不是只有皇室……??! 比美玉還要皎白的手掌稍稍挪動,覆上了那純金的蛇環……纖長的手指在蛇身上輕輕磨娑著,臉上是一抹不知是深思還是遙想的表情。 「真的是蛇環……烜兒把這個給了你嗎?」他的嗓音依舊低得像在喃喃自語,彷彿就算對方不回答,他也已經知曉問題的答案那般。 華宇玨仍是呆望著自己的師父,言語功能兀自罷工中。 似乎感覺得到他的震驚,男子輕輕地微笑起來……儘管已經步入中年,但那烏黑的髮,鵝蛋般的臉孔,水做的肌膚……讓他笑起來仍有一種如夢似幻的美感。 「想知道為師為什麼會認得這蛇環嗎?」他再度握住了那低溫的蜜色手掌,無言地給予溫暖與力量。 華宇玨望著那雙沒有瞳仁卻讀得出溫柔的眼眸,不能自己地點了點頭。 男人就如同以往一樣,似乎感應到了他的頷首—他保持著微笑,執著華宇玨的手,拉他在枯黃的櫻花樹下席地而坐。 「讓為師跟你說個故事好了……」向來恬淡沈穩的臉孔因著回想起往事而帶著一點點隱而不顯的晦暗。「這大概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一個故事了……有一位文武雙全,自視甚高的年輕人在他已屆弱冠的那一年,湊齊了盤纏,進京趕考。就跟那時候大多數的讀書人一樣,他有著滿腔熱血,一肚子的抱負,想要為國家貢獻心力,為社稷謀福祉…… 也許是傻人有傻福,那一年,他順利地中了狀元,甚至獲得進宮當面接受皇上封賞的機會……那時候,年輕人真的是開心得要瘋了……」白濁的瞳仁籠上了一抹霧氣,朦朦朧朧的。 「他永遠都記得他進宮的那天~天空晴朗得沒有半片雲,徐徐的微風彷彿也在鼓舞他般陣陣吹拂著,他坐在進宮的轎內,身上是嶄新的袍子,心情是既興奮又帶點緊張……」白衣男子頓了頓。「他也永遠記得,他第一次面見皇上的情形……那時他額面貼地,緊張得不敢稍動,直到一聲威儀的『平身』響起……他畢恭畢敬地站起身,頭仍是垂得低低的,皇上生得是圓是扁,他根本沒膽去瞧……禮儀官在上頭朗聲宣讀封賞的官職和銀兩~他被封為四品的小小尚書郎,拿了一筆錢,雖不是大名大祿,可年輕人心裡覺得很踏實~」華伊月微笑了一下,卻又很快斂起唇。 「接下來的故事很複雜,也很曲折~大抵上就是……陰錯陽差之下,那個小小的尚書郎在宮中與皇上私下有了幾面之緣,也談了幾回話,越談越是投機……他們談國事,也談論武功,皇上文韜武略,博學多聞,小小尚書郎即使從小自詡聰明機敏過人,也不由得萌生佩服……佩服之後~便是一連串的錯誤……」 華宇玨只覺得師父握住他的手掌緩緩地變得又冰又涼……一陣秋風吹過,他禁不住又偷偷縮了縮身子。 華伊月繼續道:「就在皇上生辰,宮中大宴的一個晚上,皇上與那小尚書郎皆沾了一些酒水,兩人在宴會後約在御書房打算繼續把酒言歡,誰知道~不知是誰先起的心,動的念……這兩人那晚就在御書房裡發生了天理不容的不正常關係……」 華宇玨一臉恍在夢中地望著白衣男子。 不會吧……師父的意思是說他和……?!! 看不見他過度震驚的表情,華伊月撇了撇唇,續道:「也許以後的人描述起這段故事,會說是那尚書郎用妖術魅惑了皇上云云……不過,其實那小小的尚書郎,那時心中,是真真喜歡那個高不可攀的男人的~所以,那個混亂的夜晚過後,他沒有後悔……而皇上他~在清晨起身前,自身後抱住了他,說他會對他負責……然後,將一只純金的蛇環,硬是套上了尚書郎的手腕……」 金眸垂下,望著左腕上的手環—鮮紅的蛇眼正閃閃發亮地望著自己的前後任主人。 三十四、驚雷 「那時,皇后已懷了皇子,體弱多病~當尚書郎知曉那手環是皇室代代相傳的信物時,認為極度不妥,堅不肯收,皇上卻強勢得不由得他拒絕……果然,因為那手環的關係,他們極力隱瞞的私情,終究還是被一名善妒的妃子發現了~ 那名妃子知曉皇后極可能撐不過生產的過程,心中早覬覦后位許久,她的家世背景雄厚,政商關係良好,朝中幾乎有一半以上的官員都與其父交好。她察覺了小尚書郎的秘密之後,怒不可抑,趁著某次皇上親至前線領軍作戰之際,她肆無忌憚地將魔爪伸向了他……」 華宇玨只覺得全身血液逆流,他的手掌也漸漸地變得與對方同等溫度。他有預感~接下來師父要告訴他的故事,絕對……不會是什麼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美好大結局。 華伊月此刻的神情一片漠然,彷彿自他口中說出來的一切當真都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又或者,這其實已是他催眠了自己十多年後的成果。 「她隨便捏造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讓小尚書郎鋃鐺入獄~而後,她在大理寺召開私審,主審的官員全都是她的心腹。罪名很快地被確立,而判決是~『誅九族』。 僅一夕之間,那位平凡的小尚書郎失去了他所有的親人,而他連見他們最後一面也辦不到……至於尚書郎本身該怎麼處置,那名妃子也早已計畫好……她並不打算讓他太好過,可也不想讓他死得太痛快,於是她要行刑的人剜出他的眼珠,再一刀一刀割去他身上的肉……決定將他凌遲至死。」 華宇玨用空著的一手摀住嘴,也掩去了脫口的驚呼……止不住的,卻是流了滿臉的淚水。 他的師父表情卻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有那雙失明的眼瞳淡淡地透出一股絕望與憂傷……他續道: 「當雙目失明,奄奄一息的尚書郎躺在惡臭的牢獄地板上,打算就這樣撒手回到摯愛的家人身邊時,一雙有力的手臂不知打哪伸來抱起了他,一路暢行無阻地殺出重圍,帶著他逃離了大理寺……」 白濁的瞳仁精準地對上了金色的眼,給了瞪大眼的對方一個肯定的答案: 「是皇上。他自前線返回宮中聽聞此事,立刻喬裝潛入大理寺救出了尚書郎。他抱著他一路逃亡,在閃躲追兵的攻擊時受了重傷,一身武功,就是那時被廢的。他們逃到一座罕無人至的山頭,皇上抱著尚書郎低溫的身體哭喊、懺悔……他替他解了手中的蛇環,並在他身邊起誓:只要他活著的一天,絕不讓任何宮裡的人再有機會對他下手~」 濁白的眼沒有焦距,正似他的嗓音此刻已帶著一些縹緲。 「他為他在山裡種了櫻花,蓋了茅屋;為他在山腳下佈了眼線,埋了民兵……為了他的安危,他再也不與他見面……直到十八年前,他才打破原則,帶著他的兒,來到這座山……」 一切的一切,全都連成了一個圓……上一代,他的師父與他的父親的糾葛;這一代,他與風慕烜的痴纏……真是命中注定的話,為何上天就是不肯讓他們好過一點? 他恍惚地望著師父不經風霜的面容,怎樣也想像不到,這樣俊雅的皮相後頭,竟然曾經遭受過這樣巨大的變故,這樣摧折人心的痛苦……難道…… 「您都不後悔嗎?」來不及多想,這個問句就這麼衝口而出。 華伊月也沒怪他魯莽,只是平和地應道:「我與他……太不對等了……若要我再選擇一次,我只能說我會選擇不要認識他~」 平淡卻決絕的回答讓華宇玨一陣揪心,他無意識地抓緊了身上的披風,喃喃道:「師父……那我呢?」我怎麼辦……?都已經走了這麼遠,都已經努力了這麼久~難道要用一句後悔就全數駁回嗎?! 彷彿聽出他話中的倉皇與無助,華伊月憐惜地輕撫著他紅色的長髮,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回來吧……玨……」 當初,他放任愛徒下山,原本是痛苦地鐵了心,抱著要失去這個徒弟的打算—他完全不以為憑他們兩位稚嫩的少年可以鬥得過朝廷裡那些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的重臣們。沒想到……他們兩個做到了!這讓他欣慰、狂喜,以為上一代的悲劇終於要在這一代打住,有情人終於不必落得兩敗俱傷、老死不相見的淒涼下場,沒想到……總還是老問題……一國之君,怎能立個男人為后?不管再怎樣刻骨銘心的愛,都滯礙難行。 於是,烜兒窮追不捨,心機用盡;玨兒卻是踉踉蹌蹌、一再閃躲,最後落得滿身傷痕,不得不遠離京城那是非之地……唉~上天不仁,為何就偏要叫他們愛上不能愛、不該愛的人呢? 他的愛徒在朝廷的爭權奪利中順離存活了下來,甚至踩在那些人的肩膀上,成為那不流血廝殺中的贏家,也幫助了當朝的聖上鞏固朝綱,穩坐龍位……夠了……玨兒為烜兒做的,已經夠多了……他曾經忍痛割捨掉的愛徒,現下完好無缺地回到他身邊,他這個做師父的唯一所能為他做的,便是確保他之後也是同樣的完好無缺,絕~對~不讓人再傷害他了…… 他輕輕順著對方豔紅的髮—就像童年時幫對方梳理髮髻那般—輕柔和緩地道:「回來吧~玨兒……不管現下京城裡頭流言傳得多沸沸揚揚,都已經與你無關了~回靖月山來吧,你所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你改變不了的,就別再招惹了……」 白皙的手掌順著髮流而下,輕輕落在對方的左腕,包覆住那帶著主人溫熱的蛇環。 「如果你擔心這手環的話,為師教你怎麼解開它,然後~你就物歸原主吧,好嗎?」 金眸怔愣地望著眼前男人帶著心疼與包容的表情,心裡覺得既激動又有些酸楚。 是啊……也許~他真的……該走了……那男人要的,他給不得;他要的,那男人給不起……不管怎麼做,都是一局死棋,沒有雙贏的機會。 「師父……您會解?」金眸垂下,望著那在白皙指掌間閃耀的蛇環—現下他與對方唯一的羈絆—解了它,還他們兩個自由吧。 只不過,他記得烜告訴過他只有他會解…… 華伊月微笑。 「先皇當初也是告訴我,只有皇室的人知道解開蛇環的方法……不過,其實我沒多久就自己發現解開的方法了……只要……」纖雅的手指摸索著蛇身上細小得幾乎無法用肉眼辨識的孔洞,華宇玨專注地望著師父的動作,屏氣凝神— 「師父!大師兄!」倉皇的喊叫聲由遠而近,伴隨著凌亂的腳步聲—華伊月與華宇玨同時頓住,朝著聲音的來源望去~ 只見一粗壯的男子腳下不停朝他們兩人狂奔而來,手中還捧著一隻信鴿。 華宇玨『唰』地站起身,華伊月察覺到他的動作亦跟著緩緩站起—華宇璿正好在此時奔至他們兩人面前,喘息粗重,大汗淋漓,他將信鴿『虎』地舉高至華宇玨眼前~ 「大、大師……兄……有人……從將軍府……發了封緊急的……飛鴿…傳書……給你……」 黑眸與金眸一齊落在那信鴿腳上所綁著的,點著紅色硃砂印的信箋—是急件的象徵。 華宇玨不由分說地自鴿子腳上取下箋條,一刻也不耽擱地展信閱讀—華伊月亦在旁擔憂地問道:「怎麼了,玨兒?發生什麼事?」為何他眼皮狂跳,有非常不好的預感? 華宇玨緩緩放下拿至眼前的信箋,望向一臉憂心的師父和師弟—金眸此刻又冷又沈,光彩盡失。 「清揚被抓進了大理寺。」 自遠處的山谷傳來了隱隱的落雷聲,正恰似他此刻奔雷閃電、風雨交加的心境。 三十五、受審 他原本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在某天早晨醒來時,接到父王的旨意,要他前去扶南國,成為名義上的特使,實際上的人質,從此與他夢想中的閒雲野鶴生活漸行漸遠,著實是個晴天霹靂的打擊。但是在扶南這兒生活了一段時日之後,他又覺得:其實日子過得頗為安詳平靜,也沒受到過多的刁難或歧視,若是就這樣一直生活在此地,直到老死或被召回祖國,似乎也不是一個令人太難接受的未來…… 只是,此時此刻他才瞭解到—事情,總是有可能出乎他意料的糟~甚至,是越變越糟! 封珩負著手,長身佇立在寬敞的審判庭中,就他的目光所及,皆是一片沈甸甸的黑灰色。 四周的牆壁與地板皆由黑灰色的大理石所鋪就。整座廳堂沒有半扇窗子,僅有頭頂上闢了幾扇天窗,而入口處的大門緊閉,還上了門閂—即使四周點滿燭火,將整個空間映照得有如白晝,這裡~還是予人無法形容的壓迫感與絕望感……就更別提沿著牆壁依序陳列的,各式各樣令人望之膽寒的廷杖刑具,以及擺放在審判堂後頭角落裡,亮晃晃的兩座鍘刀。 烏沈沈的眸不著痕跡地往上移,望著前方橫樑上黑底描金的匾額,上頭龍飛鳳舞地書著:大理寺。 一陣陣斷續隱忍的抽氣聲讓他收回了刻意調離的視線—他望向那在他腳尖前方不遠處,倒地掙動著的青衣男子—只見他十根手指都被上了夾棍,不斷自指甲縫的邊緣滲出鮮紅的血水,卻還是死死地咬著下唇,瞪著不知名的前方,一句話都不吭。 『磅!』 一聲震天價響,迴盪在封閉的空間裡更令聽者聞之心驚膽戰。堂前案上,一名身著朝服,頭戴紫羽烏紗帽的官員執著驚堂木用力一擊,沈聲喝道:「大膽刁民!本府因案情需要,多次詢問於你,你竟敢如此不配合!本府再問你最後一次~華宇玨華將軍人呢?!」 青衣男子滿臉汗水、淚水,混著咬破嘴唇的血水,長髮凌亂,模樣看來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只是~他那嵌在髒污臉孔上的黑白分明眼眸此刻看來竟異常的清明—它們正不畏也不懼,直直地射向堂前那看來道貌岸然的官服男人~抿緊的唇瓣甚至還微微地勾起一抹要笑不笑的挑釁線條。 主審的官員果不其然被他這副高傲的模樣給激怒了,只見他再次重重拍了下驚堂木,喝道:「看來你這刁民真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將他的雙腿也給我上夾棍,本府倒要看看你能硬氣到幾時!」 「慢著!」 在一群面無表情的官差抬著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細的夾棍走至青衣男子身邊時,封珩開口了。 他看著那些官差們停下手中的動作,他看著那主審官員露出一抹正中下懷的微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心平氣和地道:「這人,只不過是將軍府中一介小小的總管,就算大人您用刑讓他成了廢人,搞不好他根本不知道將軍的下落,大人何必勞心勞力、多費唇舌在此等賤民的身上。」 那主審官一臉計謀得逞的表情已經告訴他:這青衣男子只不過是殺雞儆猴,他們接下來要針對的目標—其實是他……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拖無辜的人下水了,直接衝著他來便是。 果然,聽完了他的話,那主審的官員捋著八字鬍,唇畔的微笑弧度更深。 「封特使說得是~」他刻意用上這恭敬的稱呼,但搭配他矯情的語調,聽來卻顯得虛假無比。 「其實,若要論關係的親疏遠近,又有誰能比得上封特使與華將軍的關係密切呢?」帶著烏紗帽的腦袋搖來晃去。「所以……本官實在應該嚴刑逼供的對象~其實是特使您呢!」被厚重的眼簾層層遮掩的小眼睛射出不懷好意的精光,他盯著封珩的模樣就像在看著一隻落入陷阱中,無法脫逃的獵物。 封珩挺了挺背脊。「大膽!」清朗的嗓音帶著天生的威儀,他英挺的站姿更透著不凡的風骨—在這鬼氣森森的大理寺審判堂,一身白衣的他就好像某種不能被褻瀆的高貴存在。 「大人只隨意發派了書狀,便要本特使至大理寺聽審,現下又信口雌黃,隨口編派我與華將軍之間的交情~大人莫非是想要挑起扶南與贊門兩國的戰爭!」他義正辭嚴地說,本想以這番話來唬住對方,沒想到對方反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哈哈哈~特使真是愛說笑!」那主審官員撫掌大笑,詭譎陰狠的眸底卻沒有笑意。「本府就算向天借膽,也絕不可能做出這種挑起兩國戰爭的缺德事來,不過……」小眼睛閃了閃。「特使與華將軍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本府就不敢說了……嘿嘿!」他發出幾聲怪笑。 他看著封珩陰晴不定的表情,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 「來人啊!」他長聲喝道:「呈證物。」 木然著一張臉的官差雙手平舉,捧著一個像是卷軸一樣的物事,來至主審官員的案前—官員笑瞇瞇地接過了卷軸,手腕一振,雪白的宣紙垂落下來,上頭赫然是繪滿了密密麻麻軍隊陣式及山水地形的軍陣圖。 「這是在封特使家中所找到的,扶南國西方邊境的軍陣圖~基本上,除了帶兵的華將軍知曉整個軍隊的部署之外,我國斷沒有第二人畫得出這張圖。而,這張圖竟會在特使的府邸中被發現……這當中,豈不是非常耐人尋味嗎?」 封珩望著那幅軍陣圖,神色複雜。他無法裝作不認得那幅圖,之前玨弟老愛往他府邸跑的時候,就常常畫這種軍陣圖,然後興致高昂地教他布陣的要訣……只不過,他沒料到玨弟竟粗心地將真實的軍隊部署情形描繪上去,甚至……西方邊境……贊門國便是位在扶南國的西方……這~到底該說是一連串巧合的總和,還是該歸咎於玨弟實在太過信任他這個義兄…… 不~真正應該怪罪的,是那個躲藏在他府邸中,讓他毫無所覺的背叛者才是! 主審官員眼見封珩在望了軍陣圖一眼之後便緊抿著唇默然無語,不似方才那侃侃而談的凜然模樣,笑得更為猖狂。 「哈哈~怎麼樣啊,封特使!您沒料到你們原本以為天衣無縫的計畫竟會被人拆穿吧!當然,本府可以大發慈悲,給您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只要您願意透露華將軍的下落,本府保證您馬上……」 「嘻嘻嘻……」 不知打哪冒出的,陰陽怪氣的嘻笑聲打斷了主審官員的口沫橫飛。主審官臉色一變,連驚堂木也忘了用,用力一拍案頭之後站起,怒聲喝道:「誰~?是誰膽敢發笑?!」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再同時調回視線,望向站在前頭,臉色忽青忽白的主審官。放眼整個刑堂,除了一名青衣總管倒地不起,一名白衣男子傲然而立之外,其餘的官差全是大理寺中的熟面孔~而,四面冰冷的黑牆沒有窗子,唯一的一扇大門上了門閂—這原本就是為了防止重刑犯在審判中脫逃所特別設計的—但是,如此一來,笑聲~自何而來? 眾人的腦子裡不約而同地浮現這個相同的疑惑,然後,頓時覺得全身汗毛直豎,就連那原本氣焰囂張的主審官此刻也不禁怯懦地吞了吞口水,往後退了一步,只剩嘴上仍不服輸地嚷嚷道: 「何…何方妖孽!竟敢在這伸張正義的公堂上作亂,還不快給本府現形!」 「哈哈哈哈~」 原本的嘻笑聲如今一轉而為猖狂的大笑聲—不過,在場眾人倒是因此而鬆了一口氣~畢竟,比起方才那半人半鬼的詭笑聲,這樣豪邁的笑法至少聽得出是人類所為。 「哈哈哈哈……噗咳、咳……哈哈……」雖說少了那分陰陽怪氣,不過這人也忒地大膽,笑了這麼久不說,甚至還笑到嗆咳……這~分明不把堂前主審官那幾乎要氣炸的表情放在眼裡。 眾人才這麼想著,突然就覺眼前一花—一抹灰色的身影自上而下,姿態優美地緩緩飄落……那頭揚起的紅髮襯著他翻飛的衣裾,讓他看來宛如謫仙。 一身粗布衣裳遮掩不了他張狂的氣勢、頂天立地的站姿。只見這闖入者揚揚下巴,氣定神閒地朝著那難掩驚訝表情的官員笑道:「剛剛~大人不是要我這妖孽現形嗎?怎麼您現在看起來沒有一點開心的樣子呢!」 「……」 那主審官員一時之間竟詞窮了起來。原本依照他所分配到的劇本,他應該是要對將軍府的總管,以及贊門國的特使嚴刑逼供出鎮國將軍的下落~就算將他們弄殘弄廢也在所不惜……可~怎麼現在正主兒反倒自己送上門來,那這樣……他的部分還要繼續演下去嗎? 正當他苦思之際,紅髮男子帶著笑,開始一步步地走向他。 「如果大人此刻沒話要對華某說,那不妨聽我說……」櫻唇勾著,金眸卻漸漸轉冷。「關於那軍陣圖,華某隨隨便便都能畫出上百幅不同的陣法,就算有一幅遺留在封特使那兒,也壓根兒不代表什麼~甚至,當今世上,除了聖上,又有誰能夠親口證明此時此刻我國西方邊境的佈軍,當真如此圖上所繪呢?若我說我每日都換不同的佈陣方式呢?大人又能依此圖治華某及封特使何罪?!」清亮的嗓音朗朗說道,腳步緩慢地朝前方移動……某種難以言明的壓迫感讓主審官員不由自主地連退了好幾步,直到跌坐回他的太師椅中。 金色的眼眸籠罩著灰色的霧,陰陰鬱鬱,不若往昔清朗。 「大理寺竟然以此等荒謬可笑的理由,囚禁我將軍府的總管,傳喚贊門國的特使,大費周章地想逼供出華某的下落……哼~」他輕輕嗤笑了聲。「華某真的很好奇……大理寺斗膽敢動我將軍府的人,甚至漏夜私審,這事若讓皇上知情,事情不知會如何發展……您說呢?大人。」 在來這裡的路上,他的心裡其實是有如掛著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不相信有人敢在天子眼皮底下動他,除非……是經過他背後的靠山授的權……有可能嗎?那人……會這樣對他嗎? 每當他想到這樣的可能性,心臟就痛到幾乎像是要被人活生生撕裂開來—可是,現在~他不能讓這樣的忐忑表露出來,他還得救清揚和珩兄回去,他必須要確保他們兩人安然無恙……所以~就算是硬撐他也一定得唬住對方! 那主審官愣愣地望著他,臉上開始出現一絲猶疑的神情,這讓華宇玨稍稍鬆了一口氣。至少~這表示……那人,可能並不是這一切的幕後主使者……那麼~是誰……? 他看著那官員嘴唇動了動,好似想要說什麼,卻在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之前,就被另一抹溫柔婉約的嗓音給取代: 「皇上不會知情,而你~也沒資格提到皇上,華將軍。」 審判庭前方的黑色大理石牆壁突地裂出了一道細縫,而後大大地敞開—原來那竟是一道精心設計的暗門! 而,自暗門後頭,徐徐地走出一名風姿綽約,垂眼斂眉的女子……她身後跟著一名濃眉大眼,身穿禁宮侍衛服飾的高大男子。 華宇玨望著女子,臉上瞬間閃過各種錯綜複雜的神情……最終,卻只停留在漠然。 「韓貴妃。」他冷淡地頷首為禮,心裡的不安感卻是慢慢地擴大…… 三十六、有喜 女子抬起絕麗端妍的臉孔,滿臉笑容地望向他—那雙帶著媚的丹鳳眼底卻沒有笑意。 「華將軍~」她微微福了福身,該有的禮數十分周到。「久仰大名。」 女子這種曲意奉承的姿態讓華宇玨開始微微感到不耐,不願再與對方虛與委蛇,他直接挑明了問道:「不知貴妃方才為何說此重話?華某自認行得直坐得正,未做過任何對不起國家社稷,對不起皇上之事~何來無資格之說!」 女子勾起的唇角幅度更大,眼中的溫度卻更低。 「哦~是嗎?」珠圓玉潤的嗓音有意無意地微微拖長了語尾。女子蓮步輕移,朝他所站的方向走了幾步。「那麼……難道華將軍您敢在這刑堂之中,眾目睽睽之下,摸著自己的良心說您與皇上之間,沒有於禮法不合的私情嗎?!」 金眸圓睜,他瞪著那壓抑不住絕美臉孔上狠戾表情流竄的女子。令他吃驚的不是女子知曉他與烜之間的關係—自從潛心宮那晚,他早做好了這層關係被人揭穿的心理準備—而是~他終於把一切莫名其妙的事情全都串連在了一起……清揚被捕,珩兄被傳喚……原來~都是這女人搞的鬼! 櫻唇勾起一抹冷笑,他不閃不躲地迎視女子仇視的眼神,神態自若,朗聲回道:「貴妃若對此事有所不滿,儘管衝著華某來便是,何需牽累無辜之人。」 該來的躲不過~他和這黃金鳥籠間的恩怨糾葛,今天就在這兒做個了結吧……他累了,不想再躲躲藏藏,也不想再連累他人了。 韓墨雅看他這副不卑不亢,正義凜然,彷彿塵世中的污穢完全沾染不上他的模樣就覺滿腹怨氣,精緻的臉孔有那麼一瞬間的扭曲,她僵笑著道:「華將軍說這些人無辜,難道他們真無辜嗎?難道您府裡的總管,對於您跟皇上間的私情渾然不知?更別提與您密謀造反的封特使了……」 她嗤哼出聲:「這裡是大理寺,有誰能站在這象徵公理正義的審判庭中,大聲說自己是無辜的呢?!」 華宇玨微笑起來。 「貴妃這番話真是鞭辟入裡,發人深省~」他先是皮皮地笑著,而後神色一整。「不過,妳要知道,這裡是大理寺,是天子所轄~就算這裡站的全是有罪之人,就算你們想隨隨便便安封特使與我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也要看皇上讓不讓你們辦我呀~」既然對方毫不避諱地揭露了他與烜之間不容於世的關係,那他幹嘛不好好利用! 這番話的意思很明顯:想動他和他的人~先看皇帝老子同不同意吧! 出乎他意料之外,包含韓貴妃之內的三人並未因他這番恫嚇而有絲毫動搖,反而互相交換了意味深長的一眼,笑得十分不懷好意—韓墨雅更是直接仰頭大笑,方才溫婉柔弱的模樣完全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決絕的瘋狂。 她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刑堂內,聽來卻彷如喪鐘一般淒厲。 一直到笑聲漸歇,她才邊用汗帕掩著嘴角,邊拭去眼角溢出的水液,嬌聲道:「華將軍~您當妾身真的如此愚昧,以為用一紙軍陣圖就能扳倒您嗎?」 她望著華宇玨一轉而為陰沈的表情,笑得更加猖狂。 「一張軍陣圖當然不能讓皇上相信你們密謀叛國,但是……」她緩緩放下手巾,丹鳳眼閃著陰鷙的光芒。「若是一紙軍陣圖,再加上鎮國大將軍與敵國特使共度春宵的事實呢~?」她笑意盈盈。「不知道這樣……夠不夠取信於皇上~」 蜜色的臉孔瞬間刷白,他身後的封珩亦難掩震驚地瞪著眼前的女子。 見他們二人臉色大變,韓墨雅臉上的微笑更是豔若春花。 為了這一天,為了能夠盡情地享受勝利的滋味,她不知已私底下佈局了多久……當然某些令她得咬牙忍耐的犧牲不是沒有,但是成功的果實~是甜美的……尤其是當她望著華宇玨血色盡失的臉孔時,她心中只有滿滿的,復仇後的殘忍快意。 痛苦嗎?華宇玨……坐擁皇上寵愛的你,此刻所受到的打擊和痛苦,絕不及我的萬分之一……她想著。 華宇玨只覺此刻腦中塞滿了一團團解也解不開,理也理不清的線團,讓他一片混亂,完全無法思考……為什麼~為什麼韓貴妃會知道……?是誰……出賣了他……?難道是…… 正當他因揣測到的某個可能性而更加心亂如麻之際,眼前一道白影閃過—一片寬闊的背部橫擋在他身前,投射下的陰影籠罩了他。 向來和緩的語調如今摻了一絲緊繃:「就算妳是當朝貴妃,說話也當有憑有據,特別是這種有辱人名譽的指控,更不應該空穴來風!」 華宇玨神色複雜地凝望著那近在咫尺的寬闊背影,對方的迴護並沒有讓他全然放下心中的懷疑。 畢竟……他曾在對方府邸過夜的事,會知道的,絕對是五根手指數得出的數目。 韓墨雅再次咯咯地笑出聲:「封特使~您宅子裡頭僕役的的派遣全由工部負責,我只要『請託』一下工部將我的眼線布置進去,您要多少證據便有多少證據~!如果您不相信,我還能找來當天目擊的僕人跟您在皇上跟前對質呢~這樣妾身還算是空穴來風嗎?嘻嘻嘻~」 封珩眉頭緊皺,臉色鐵青,垂在身側的拳緊緊捏著。他沒料到對方處心積慮,步步進逼至這種程度~甚至,還安排了隱身在暗處的監視者……擺明了就是有計畫地在等待機會,準備一舉扳倒他們。 饒是他思慮清晰,心思縝密,在此時此刻,所有的計策也全都走進了死胡同—他只能望著對方張揚的笑臉,覺得自己像塊俎上肉,只能兩手一攤,任人宰割,完全無計可施。 就在這山窮水盡之際,一抹幽幽的嗓音自他身後響起: 「妳想要什麼?」 華宇玨問出了在場眾人全都引頸企盼的最終問題,或者,也是在場的某些人老早就知曉答案的問題。 韓墨雅緩緩地斂起了笑,直直地對上那雙即便在此時仍然清澄得讓她打從心底厭惡的金色眼眸。 「你說呢?」她也不給予正面的回答,只是那帶著恨意的目光死冷地下移,瞪著對方的左腕—一只金色的蛇環半露出袖口,隱隱閃著微光。 華宇玨木然地垂下眼,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向自己的左腕。果然……如他所料……他自嘲地撇撇唇,一切陰謀的起因,無非就是為了要與他爭奪一個男人身邊的位置……這女人知道~若與他正面交鋒的話,有皇上這個靠山在,她絕對討不了便宜,於是拐了個彎,由背後偷襲他……用他身邊的人,用他的一夜荒唐,徹底卸了他的手腳,消滅他所有反抗的可能……也消滅他向皇上求援的可能…… 他不能向烜求援……烜一旦知道珩兄與他發生了不可告人的關係,珩兄的命絕對不保—光是涼亭賞月就能讓烜理智盡失,何況是這種幾近背叛的行為……心高氣傲的烜~絕對受不了! 不能說……不能說……他茫然地握緊了拳,感覺自己正孤身一人站在一個多叉的路口,四周盡是一片濃霧,完全看不清:哪一條才是正確的道路,哪一條又是會通往粉身碎骨的深淵…… 對方要的是什麼……?他的離開?可是天下之大,他能去哪?烜不會輕易放過他……不管他逃去哪,他都有被抓回來面對他,被逼著坦誠一切的可能,然後~一票人還是會因此而受害……所以~他該怎麼做?對方想要他怎麼做? 該不是…… 四周的燭火搖搖晃晃,明明滅滅,映得牆上站立著的數條人影蕭索凌亂—正恰似他此刻理也理不清的思緒…… 平靜得有些詭譎的女聲就在此時響起:「對了,有件事也許我該告訴你……我有喜了。」 三十七、絕路 『轟—』 在他下山之前,山谷間那隱隱的雷聲,如今卻在他腦殼子裡頭響起。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響,震得他的身子搖搖欲墜,震得他一顆已經夠惶惶然的心直接裂成千百片。 她……剛剛……說了什麼……?他沒聽錯……吧…… 女子無視他幾欲昏厥過去般的蒼白臉色,垂下眼,眸中柔光若水,一手撫上尚無任何弧度的小腹……在重新抬起頭望向對方時,眼神轉為淒切幽怨,不復方才的狠絕。 「妾身聽說~將軍您從小就是個孤兒,由師父撫養長大……」纖纖素手在下腹部徘徊,彷彿在描繪著裡頭新生命的模樣。「您應該也不願意見到,妾身腹中的孩子,雖有實質上的父親,卻得不到來自父親的一絲關愛吧……」 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幸而封珩眼明手快地轉身攙住他,他才沒直挺挺地倒下去—他的身子雖然沒倒,但他的內心~已經被徹底擊倒了……一擊倒地,連爬起來再奮戰的氣力都已經喪失…… 孩子……她~懷了…烜的孩子……皇子……這個國家未來可能的領導者……這個孩子會有光明的前程,整個世界都會臣服在他腳下,讚頌他的豐功偉業……前提是—如果自己不存在的話。 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世間萬物都依著既有的節律在運行:夫與妻,父與子,君與臣……只有自己~從一開始就脫離了應遵循的軌道,而且……執迷不悟地越走越偏,越走越萬劫不復…… 他與他的愛情,現在看來~不但是不容於世,甚至~還是個天大的笑話!他真是矇了才會以為自己跟高高在上的天子之間,也會有獨一無二,至死方休的愛情存在! 年輕時的華宇玨與風慕烜也許可以擁有這樣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是長大成人的鎮國大將軍與皇上之間,卻不被允許,也不再可能~保有這樣單純無瑕的真愛…… 他好累……真的累了……師父要他回靖月山去~可他已經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了,他斷不了這些縈繞於心的雜念,也擋不了這些伺機而動的惡意,到頭來~又只有他一個人偏安,其他人全都得不到該有的平靜……真的好煩好煩……好累好累…… 他緩緩闔上眼……方才他孤身一人所站的路口,四周濃霧漸漸散去,他這才恍然大悟—其實到頭來,他所能選擇的道路~只有一條。 他閉著眼,右手撫上左腕的蛇環—少了視覺的干擾,觸覺變得更為敏銳。他很快地便依師父所言,找到了蛇身上四個極細小的孔洞……他輕輕地將四隻手指覆於其上— 蛇環發出一聲輕微的『喀啦』聲響,而後,兩條蛇的身軀緩緩地朝尾部的方向移動,連帶地,原先交纏在一起的頭部亦慢慢分開……看起來就好像兩條蛇正慢慢爬離對方那般……原本密密圈縛住蜜色手腕的手環越分越開、越分越開……然後~鬆開到了某個程度,便瞬間順著重力墜落。 早在紅髮男子撫上那蛇環時,韓墨雅便眼也不眨地注視著他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現下看到那象徵未來皇后的蛇環即將墜地,她想也不想,撲身向前便想要止住它的墜勢。 所有的事情全都在電光火石間發生— 「墨雅,小心!」身著侍衛服的高大男子見女子不顧自己有孕在身,奮不顧身地只為了搶救那手環,心急之下喚了對方的閨名,三步併做兩步地想要接住那往前摔跌的女子。 華宇玨就在這一團混亂的時候,抓準了時機,掙脫封珩的攙扶,一個箭步上前,抽出了那高大侍衛腰間的配劍— 他在女子因驚恐而緊縮的瞳仁中緩緩舉起了劍…… 「住手!」那高大的侍衛以為他要對女子不利,厲聲喝叱。在此同時— 『砰』的一聲巨響,刑堂前方的暗門被人用力踹開,一大票裝備精良,手執長矛的御林軍一湧而入,簇擁著一名頭戴五爪龍冠,身著黃金蟒袍,怒氣沖沖,臉色鐵青的俊美男子—當朝的天子。 他這幾日皆忙著接應外邦使節,以及處理國境邊界,進貢獻納的相關問題~就連方才,他也是在御書房中與使節們商談之際,接獲密報而匆匆趕來,一襲正式的朝服都尚未換下。 陰鷙的黑眸緩緩掃視過在場臉色各異的眾人……那種緩慢的速度就好像要將每個人的臉孔都牢記在心版上,方便之後大開殺戒。那主審官畏畏縮縮地退啊退地退至牆角,似乎是想把自己縮成看不見的微塵那般—低著頭搓著手,完全不敢與那雙冰冷而狂怒的黑眸對上;倒在地上渾身是傷的青衣男子滿臉血污,眸中卻帶著企盼地望著他,而~青衣男子身後不遠處,長身而立的白衣男子則是面無表情地回視著他。 黑眸轉至風暴的中心,在那兒— 宮裝女子一頭編織精巧的長髮全數披散了下來,她卻像恍若未覺自身的狼狽,也像完全沒察覺他的出現那般,自顧自地趴伏在地上,專注而狂熱地撫摸著那緊緊被她攢在手中的蛇環;而那高大的侍衛則是在看到他的出現之後一臉驚恐,不斷地拉扯著女子,想將她自地上拽起來,卻是次次都徒勞無功~ 至於…… 黑眸望向那一身灰布衣裳,執著劍的紅髮男子—原本漠然的絕色臉孔迅速地起了變化……歉疚、擔憂、驚訝……種種情緒一閃而過,萬千言語一陣翻湧,最終仍是遠遠地相視無語。 華宇玨回視著對方,輕輕地微笑起來……笑得雲破月開,風過無愁……就像他們最無憂的那段時光裡,他總會掛在臉上的那種微笑…… 最後能再見對方一面,也算是老天爺獨厚自己了吧……金眸痴痴地鎖著一如記憶中那樣俊美剽悍的臉孔,貪婪地想要將之牢牢地塞進記憶的最深處~ 啊……師父~果然玨兒還是……不後悔啊……就像當初的小尚書郎一樣,玨兒也是……真真喜歡這個不能愛上的男人的…… 如果情況允許~他很想好好地在這最後的最後向對方剖白自己的心意—印象中他似乎從未坦率地跟對方說過情啊愛呀這些虛無縹緲的字眼—現在想來,竟不免有些遺憾…… 不過,如今再多說什麼,也似乎無濟於事了……師父,對不起……玨兒辜負了你的期望……再也沒辦法隨侍在您身邊了…… 在黑髮男子動了動唇,似乎想要出聲下令之前,他再無遲疑地揚高手臂,舉起了亮晃晃的長劍— 往自己的頸子抹去。 「不!」 「爺!」 「玨弟!」 『噹—』 許多驚天動地的喊叫聲在同一時間響起,亦掩蓋了那微弱的金屬相擊聲—三枚鋼針以著破空之勢飛出,擊上華宇玨手上的長劍~長劍應聲而斷— 卻是在劃破他的頸動脈之後。 封珩不敢相信自己在離對方這樣近的距離出手,竟還是晚了一步……湧出的鮮血像噴泉一般很快地飛濺上他的白色長袍,暈出點點紅花—灰色的身影晃了晃,手中僅剩半截的長劍落地,伴隨著他往後仰倒的身軀~ 另一隻白皙的大掌不知打哪伸來,比封珩更快上一步地接住了那軟倒的身子—風慕烜蒼白著臉,抖著手,動作俐落地封了對方身上數處止血的穴道,鮮紅色的液體卻還是像流不完一般,金色的蟒袍上很快地便出現一大片不祥的深色污漬。 他發狂般地搖著頭,錯亂地低喃著:「不……你不會這麼對我的……玨~朕沒准你死,你絕不准死!玨……玨……」 彷彿聽見了他的叫喚,金眸緩緩地睜開,裡頭卻是一片渙散……蜜色的大掌輕輕地搭上白皙的手掌,櫻唇輕輕蠕動著,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風慕烜一把打橫抱起他,旋過身便往那暗門疾衝,出口的語調卻是壓抑過後的輕柔和緩:「噓……別說話……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太醫!太醫!快把太醫給我朕找來!」最終的咆哮仍然洩漏了他此刻瀕臨崩潰的心境。 訓練有素的御林軍立刻銜命而去,封珩望著那發了狂的男子在暗門前打住腳步,回過身冷冷地望著地上的女子及侍衛,嗓音是毫不掩飾的怨毒與憎惡:「若他有任何不測……朕定叫你們給他陪葬!」 語畢,他腳跟一旋,半刻也不願耽擱地匆匆離去。 聞言,那高大的侍衛整個癱軟在地上不住瑟瑟發抖,韓墨雅卻是緩緩地戴上那於她而言過大的蛇環,撫著肚子,露出一個有恃無恐的冷笑…… 封珩垂下眼,望著自己衣裳上大片大片的紅色,以及那伸出的,只抓著空氣的手掌……心裡有一個角落,已經隨著紅髮男子自殘的舉動,徹底地死去了。 [流花] 三十八、再續前緣 究竟是什麼決定我們一生的際遇? 是運氣?是能力?抑或要將之歸給撲朔難測的上蒼? 或者,其實是我們自己的每一個選擇,決定了我們這一生的道路…… 在扶南國的城郊,有一座名不見經傳的高山,山下的居民早就忘了山的名字,就這麼一年一年地放任著它杵在他們的視線範圍之內。 只是,最近他們發現~每到春天,整座山頭便會被一片豔紅所覆蓋,猛地一看,還以為是山上著了火那般。 當地人嘖嘖稱奇,津津樂道,蔚為奇談~有幾個膽子較大的,不畏山上終年雲霧繚繞,毒蛇猛獸甚多,吆喝結伴打算趁春天時上山頂一探。 浩浩蕩蕩一票人出發,最終只有一人樣貌狼狽地逃下了山,其餘的人~都在蜿蜒曲折的山徑中,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那倖免於難的村民返家之後大病了一場,神智恍惚,口中不斷喃喃自語著旁人聽不懂的話語。某一晚,他突然一反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樣,神智清明地向家人描述喪失同伴的他,費盡千辛萬苦,終於順利登上山頂之後的所見所聞— 原來,他們在山下所見到的,那籠罩著整座山頭的紅,其實是山頂上所栽植的一大片的櫻花林—他從沒見過那樣的櫻花花瓣……是心型的,像火焰般的紅色……風一吹來,滿山遍野都紛飛著燃燒般的火紅,又像是一片片凋萎的心…… 他被入眼那張狂的紅給震懾在當場,動彈不得。幾時這山上有這麼壯觀的一片櫻花樹海,他們竟都不曾發現……?! 幾乎足以遮蔽視線的櫻花雨中,隱隱約約,他瞧見一抹身影朝著他的方向走來……來人一身白衣,踩在遍地的落花中竟連一絲足音也無……即使當時是大白天,但在這深山林中,杳無人跡,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掌心微微出汗…… 待對方再走近些,他又再一次被震懾住……那人~有著他所見過最為精巧絕倫的長相:蝶翼般的長睫,挺直的鼻梁,墨黑如星的眼,薄薄的紅唇……卻也有著他所見過,最冰冷木然的神情……就好像一尊沒有生命的完美人偶那般~只有在某些須臾,當那雙冰晶般的黑眸專注地盯著眼前的櫻花瓣時,他才在對方的眼眸轉動間感受到一股深沈的,彷彿要將一切的快樂都吸進去的憂傷…… 他愣愣地望著那感覺上不該屬於這塵世的白衣人,久久調不開視線……直到對方的眼眸在逡尋了四周一會兒之後對上了他的—自其眼底透出的陰森冷絕讓他猛地回過神,想也不想地轉過身,拔腿狂奔,離開那光怪陸離的櫻花林…… 他神情恍惚地描述完這段奇遇,隔天就被家人發現在自己的床上斷了氣。 而,這件事,就和那每年春天染紅的山頭一齊,成為當地的奇談之一。 離那座山數百哩處,有一座戒備森嚴的牢房,外頭時時埋有重兵看守,裡頭則是燭影搖晃,哀鳴與哭聲陣陣,宛如活人的煉獄。 她撫著隆起的下腹部,望著不遠處的小木桌上,那盤豐盛異常的飯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誰會想得到……她處心積慮為了要懷得龍種,做出一切犧牲~到頭來,反倒是作繭自縛,被這孽種給反咬了一口…… 她輕輕地笑了起來,肚子裡的孩子似乎不滿於她的評論,踢了她的肚皮一腳,她更是笑不可抑,銀鈴般的笑聲在空寂的牢房中迴盪,彷如靜夜中的鬼哭。 隔日午時,她在一處封閉的空地上問斬—她直挺挺地跪著,在她的正前方便是那座富麗堂皇的宮殿……曾經她所有美好夢想寄託的地方,也是她所有美好被摧毀的地方……裡頭住著她深深愛著也深深憎惡著的人…… 她微笑起來,緩緩閉上眼……聽著行刑者朗聲宣告她所被判決的罪行及懲罰— 通姦罪。斬立決。 他靜靜地望著屋簷邊的月亮,清清冷冷,圓圓亮亮,他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那個說要年年陪他一起看月亮的人……後來卻自己食言了…… 背後傳來腳步聲,他卻沒有回頭。畢恭畢敬的聲音傳來: 「七皇子,皇上請您動身前往慶寰宮參加中秋大宴。」 他擺了擺手。「知道了。」 那件事發生後沒多久,他被那人遣送回國,從此贊門不再需要年年派人質至扶南居留。那人也許是想眼不見為淨,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如此……繼續待在有著某人身影、足跡、笑語……的國度,繼續沒日沒夜地回想起最後他是怎麼失去他的那一幕,總有一天,他會先瘋掉~ 他轉過身,垂下眼,望著下人恭敬地捧上外出用的披風—是嶄新的,大紅色的~每看一次,他的心與眼~就要燒灼一次…… 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探手接過。 那一天,他向神許了願:如果來世再相見,請讓我繼續守在他身邊,替他遮風擋雨,我必會護他一生平安周全。 那一天,他向神許了願:如果來世再遇見,我必會不計一切代價,不顧他意志地將他據為己有~我將不讓他掉半滴眼淚,不讓他遍體鱗傷。 那一天,他對著斷了氣的他說:你去到哪,我都去;你轉世到哪,我就轉世到哪。你別以為~用死就能夠擺脫我,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不會放手。 『扶南紀實』卷十四— 扶南王朝第十八任皇帝,風慕烜,不顧忠臣屢上諫言,終身后位虛懸,未有子嗣。晚年獨排眾議,將皇位禪讓於其一手拔擢的賢相,隨即雲遊四方,不知去向,僅有鄉野傳言曾於國境邊緣一座人煙罕至的高山上見其蹤影……扶南皇室血脈,就此斷絕。 為你封了國境,?為你赦了罪,?為你撤了歷史記載。 為你塗了裝扮,?為你喝了醉,?為你建了城池圍牆。 一顆熱的心,?穿著冰冷外衣; 一張白的臉, ?漆上多少褪色的情節。 在我的空虛身體裡面,?愛上哪個膚淺的王位? 在你的空虛寶座裡面,?愛過什麼女爵的滋味…… 楊乃文 『女爵』 【詞:吳青峰】 美國˙紐約 蘇富比拍賣會 「……一百萬……一百五十萬…一百五十萬一次……兩百萬……兩百萬一次,兩百萬兩次……兩百萬三次~成交!恭喜七號的先生以兩百萬美金得標這幅芙烈達˙卡蘿的畫作『Suicide of Dorothy Hale』……」台上拍賣官手中的小木槌『砰』的一聲落下,象徵著又達成了一樁成功的買賣。標得藝術品的富豪們眉開眼笑,與其失之交臂的人則是或冷眼,或扼腕地看著這一切。 他百無聊賴地支著頰,交疊著長腿,骨節優美的長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身旁的小圓桌上打著拍子。以他目前所坐的位置—拍賣會場二樓的VIP包廂中,不但能夠擁有個人隱蔽的空間,同時也能夠將下頭拍賣的實況—包括拍賣物、競標者……全都盡收眼底。 這樣盡善盡美,就算有錢也不一定求得來的位置,他坐來卻有些心不在焉。當台上的拍賣官將展示台上的畫作換下,放上了一個新的拍賣物—一個約有半個小孩兒高的蟠龍花瓶—時,他終於緩緩地自座位中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往二樓的出口走。 原本隨侍在側,有著一頭花白頭髮的高橋管家因小主子突如其來的舉動怔愣了半晌,而後才像大夢初醒般急急忙忙地跟了過去。 幸虧黑髮男子雖人高腿長,此刻倒是未用上全速行走,否則已上了年紀的高橋管家是別想追上的。不過,雖說堪堪跟上了對方的腳步,但要一邊配合對方的速度,一邊說話,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蒼老的嗓音此刻便帶著顯而易見的上氣不接下氣: 「楓…楓少爺……拍、拍賣會……還沒結束呢……」事實上,根本是剛開始沒多久。 黑髮男子望了他一眼,有意無意地將行走速度再更放慢了些,薄薄的紅唇輕掀:「沒什麼好看的。」簡直浪費他的時間。 高橋管家好不容易氣才稍微順了一些,急急忙忙地就要克盡職責提醒對方:「可、可是……老爺有交代~至少得買件東西回去,他有一位喜愛藝術品的朋友即將過六十大壽了呀~!」這……老爺都這麼說了,他們還兩手空空的從這麼個琳瑯滿目的拍賣會回去,像話嗎?! 高橋管家皺紋滿布的臉上此刻一片愁容—他瞭解小少爺說一不二的倔傲性子,可卻更清楚~一旦違逆老爺心意的話,下場絕對是更慘不忍睹!唉唉……這對父子,同樣一等一的難搞,卻苦了他們這些夾在中間的下人啊…… 黑髮男子撇了撇唇,聽見對方提及自己的父親於他而言似乎根本不痛不癢,他仍是那一千零一號的面無表情。倒是在看見老管家如喪考妣的沮喪臉孔時,『好心』地提供建議:「高橋伯伯您留下來隨便挑一件吧,不用管價錢,記在我的帳上。」這樣就能跟老頭子交差了吧。 高橋管家一聽,差點瞪凸了眼—眼見黑髮男子即將走到出口處,他忙不迭地探手拉住他,只差沒老淚縱橫了起來:「不成啊不成啊……楓少爺……我、我這老眼昏花根本看不出門道,少爺您這不是……」他又是哀聲又是嘆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嘖……真是麻煩!所以說當初他就不該一時心軟,答應他那臨時有事無法前來的老爸,代他來參加這場拍賣會—不但得千里迢迢地飛到紐約來不說,還得在一堆他一點也不感興趣的藝術品中挑選一件……去!這是什麼爛差事! 算算時間……今天正好是白痴走完時裝秀回法國的日子……他卻得被困在這數千公里遠的鬼拍賣會裡頭脫不了身……他越想心情越是鬱悶~雖然臉上仍是一片漠然,心裡卻在喃喃咒罵著那陷他於不義的罪魁禍首—他的老爸。 他垂下眼,望著那苦著一張臉的高橋管家,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正準備妥協地要轉身走回包廂,自下頭傳來的,拍賣官渾厚響亮的聲音卻讓他頓住腳步: 「各位女士先生,接下來是編號第五十七號拍賣物—在中亞一帶出土,約有一千三百多年歷史的純金蛇環……」台下眾人的目光順著拍賣官的手勢落在他身邊那覆著黑布的箱子上—拍賣官探手一揭,黑布落了地……四面皆由透明玻璃打造的箱子中,擺放著一座裹著黑色天鵝絨的小立台,上頭~一只金色的手環在箱子周圍美術燈的照射之下閃著璀璨的光芒。 台上拍賣官繼續滔滔不絕:「這蛇環外觀十分奇特,由工匠特意雕刻成兩條蛇互相糾結纏繞在一起,相交的頭部形成一個扣環形狀;除此之外,其雕工之細膩也是其藝術成就之所在,各位可以看到兩條蛇身上的鱗片全都栩栩如生……」 那不是鱗片……呆子,那是刻上去的佛經……他在心中無意識地反駁著對方的說詞,然後自己也被自己嚇了一跳—話說他又怎麼會知道這種事!他明明是……第一次見到這蛇環哪……?!! 「蛇由於每年均會蛻皮成長,因此常被古時候的人們視為生生不息的象徵……考古學家認為,這蛇環很有可能是當時祭司之類的人物所擁有,具有祈福消災的象徵意義~」台上的拍賣官頓了頓。「很可惜,這麼一只保存完整的蛇環,目前我們卻找不到任何可以打開它的方法……因此~必須先提醒各位,這只蛇環大概只能作為展示用途,沒有辦法真正配戴在手上。」 台下眾人一陣竊竊私語,不無可惜地打量著那環繞起來約只有小嬰孩手腕粗細的蛇環—就算作工再怎麼精細,歷史再怎麼悠久,飾品若是不能配戴,其價值便免不了減損三分。 拍賣官善盡職責地提醒完畢之後,環顧場內一圈,朗聲宣告:「那麼,現在就進行第五十七號拍賣品的競標,起標價是一百萬美~」 「三百萬。」清清冷冷的嗓音自上頭傳來—迅速到幾乎是截斷拍賣官的話尾。 眾人莫不轉頭搜尋著聲音的來源……只見呈圓弧狀的拍賣會場二樓看台,一名黑髮的東方男子正抱著胸,半倚著圍欄,黑玉般的眼眸直接略過一樓會場對他暗暗指指點點的眾人,只專注地鎖著那抹金色。 男人出眾的長相帶來了高辨識度—在場的與會者只要是有點商業背景的幾乎一眼就認出他來。眾人鼻子一摸,默默地放下手中的號碼牌。 只是個藝術品拍賣會嘛~為了一個小東西跟流川集團的總裁槓上,絕~對~不是明智之舉!這是所有人此時心中的共識。 被男人打斷了話尾,而後又被對方強大的氣場所懾,好半晌才找回自己聲音的拍賣官,大夢初醒般地舉起了手中的小木槌:「三百萬一次,三百萬兩~」 「五百萬。」 [流花] 三十九、競標 帶著笑意的聲線暖暖融融地響起,讓人一聽就覺得全身舒暢,彷彿醍醐灌頂一般四肢百骸都輕鬆了起來……不過,在陶醉之後,湧現的下一個情緒便是—震驚。 只見眾人以著光速轉動頭顱,四下尋找聲音的來源,最後不約而同地定在二樓的包廂區— 圓弧形的二樓看台,特別為了VIP等級的貴賓隔出一間間觀賞拍賣會的小包廂,而~一開始出聲的流川集團總裁是站在看台區的最右邊,接近二樓出口的地方;至於後來出聲的男人……依據聲源的方向,則應該是位在離出口最遠,看台區最左側的包廂裡頭,三名男子的其中之一~ 只見那三名男子兩站一坐—其中一人交疊著長腿,貌似慵懶地坐在舒適的沙發椅上,另兩人則是立在他身後,一副隨侍在側的模樣。坐著的男子有著一張輪廓偏深的東方臉孔,膚色透著一絲少受日照的蒼白;深邃中帶著犀利的狹長黑眸,以及微抿的薄唇透露了他性格中強勢的一面;那一頭長及腰際,此刻隨意地紮成髮辮,垂在身側的黑色長髮,更令他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不尋常的神秘感。他一身玄黑色的唐裝,僅在胸前以金鍊排扣作為裝飾,在低調中帶著掩不住的華貴。 至於他身後站立的兩名男子同樣別具特色:其中一名較為矮小的男子面色蠟黃,生得其醜無比,唯獨那雙眼—一如夜色般漆黑,一如寶石般碧綠—罕見的雙色眼瞳,總算讓他的相貌還有那麼一點點……點的可看之處。 另一名較高大的男子則是輕而易舉地便能滿足眾人愛美愛俏的心情— 只見他生得一副不笑時也似在笑的眉眼,薄薄的單眼皮看來帶點桃花,又極具親和力,左眼尾處甚至還生得一顆小小的硃砂痣。此刻,他正半勾著厚唇,笑得一派瀟灑,手中還搖晃著拍賣會上的號碼牌,貌似做搧風狀—看來,方才發聲的人,十之八九應該是他……眾人心中同時得出了這個結論。 只是……這三個人看起來皆如此的面生,他們究竟是何來歷?有如此的財力是一回事,重點是有如此的膽量與流川集團對抗?!在場所有人大抵心中都出現了這樣的疑問,同時,也隱隱浮現了不可取的小小期待與看好戲的心態—大家莫不睜大眼睛想看看這齣劇接下來究竟要如何發展~ 坐著與站著,同樣深幽冷冽的黑眸,各自佔據著二樓半弧形看台的左右兩端,隔著遠遠的距離打了一個照面……流川幾不可見地微微挑起了眉,目光如電地打量了一下對方;唐裝男子則是隱隱勾起了唇,眸中的溫度更冷。 雙方以眼神互相角力,其他作壁上觀的眾人雖不一定看得出門道,但卻都同時感受到會場的氣溫一下子下探好幾度,不由自主地打了幾個冷顫。 拍賣官僵著職業的笑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雖然二樓的這兩名男子讓他打從腳底發起寒來,但他站在台上,又身為專業人員,斷不可能做出打冷顫這樣丟臉的動作來~只得抖著嗓音,硬著頭皮繼續照程序宣讀道: 「五百萬一次……」坐著的黑髮男子調轉目光,落在下頭玻璃箱中那光芒四射的蛇環上,臉上閃過一絲似遙想似脆弱的神情;拿著號碼牌的男子仍然不知是真笑還是假笑著,百無聊賴地打了呵欠;蠟黃臉色的男子則是一臉木然,就連那光燦的碧眼中亦缺乏應有的喜怒哀樂,一片死寂。 「五百萬兩次……」高橋管家不時抬頭望望自己的小主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流川則是抱著胸,一逕地看不出表情。 「五~」 「一千萬。」 幾乎與拍賣官第三次宣讀的嗓音同時,薄薄的紅唇輕掀,吐出了他的反擊。 拍賣官手中那原本已要落下的小木槌如今尷尬地停在半空中—他瞪大了眼,與場上大多數的人一樣,都以為自己是突然得了幻聽。 長髮男子不動聲色,只微微瞇起了眼;拿著號碼牌的桃花眼男子則是無聲地吹了個口哨;蠟黃臉孔的男子仍舊面無表情,只有眼中淺淺地掠過一絲驚訝。 如電的眼神射向瞠目結舌的拍賣官,紅唇動了動,強調似地再說了一次:「我出一千萬~美金。」 嗡嗡的低語聲開始如潮水一般翻湧著,眾人一邊交頭接耳一邊努力、用力地打量著那黑天鵝絨上的純金手環—卻怎麼看也看不出來,這小小的東西為何讓鑑賞力極佳的流川集團總裁如此執著,甚至一擲千金?從起標的一百萬美金飆升到一千萬美金,身價不知翻了幾百翻哪~就為了一個沒辦法配戴的手環?!這……該不會~這看似平凡的手環其實藏著什麼貴重的機密吧…… 許多道猜疑、扼腕、深思……的目光在玻璃櫃中的蛇環上徘徊……紅色的蛇眼卻仍然在燈光的照耀中無辜地一閃一滅,似不知人間的紛飛擾攘。 高橋管家拿出隨身的汗帕開始拭汗;拿著號碼牌的桃花眼男子望向沙發椅中的長髮男子,後者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蠟黃臉色的男子撇了撇唇,做了一個古怪的笑容,看到的人莫不想開口勸他還是不要笑來得好看些。 拍賣官緩緩闔上張成O型的嘴,收了收心神,恢復專業素養地開始宣讀—只是,嗓音仍不可避免地,帶著驚嚇過後的一絲抖顫: 「一…千萬……一次,一千萬……兩次,一千萬……三次……成~成交!」 就在兩雙黑眼再度於半空中相會,交換了一個劈哩啪啦,雷鳴閃電的眼神之際,拍賣官手中的木槌落下,眾人懸在喉口的一顆心也終於落下—蛇環的新主人,就此拍板定讞。 [流花] 四十、物歸原主 暖黃的夜燈替寬敞的臥室鍍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光暈。他輕手輕腳地開門,再反手小心翼翼地闔上了門,動作之間沒發出半點聲響。 臥室正中央的大床上,隆起的被褥下,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正仰躺著,規律起伏著的胸膛暗示了主人正耽溺於香甜的夢鄉中。 他腳步輕巧,一絲足音也沒發出地走至大床邊,在床緣落坐—同樣是小心謹慎,沒讓床墊產生太明顯的震動。 他自西裝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小的藍色錦盒,修長的手指揭開了盒蓋—紅色的蛇眼在燈光下對著他眨了眨,似乎認得他是它的新主人。他執起了盒中的純金蛇環,瞇起了眼,在昏黃的夜燈下細看— 蛇身上繁複的雕刻的確是很令人讚嘆,那紅色的蛇眼亦切割得巧奪天工,所折射出的火光幾乎可以媲美當代的寶石切割技術……可~這並不足以解釋他當時那種,迫切地想要得到這只手環的心情—甚至,不惜砸下重金~ 他回想起當高橋管家知悉他並不打算把這蛇環交給他老爸交差了事時,那副哭喪著臉的模樣……紅唇勾了勾,形成一個堪稱是笑容的線條。 如果不是要打發老爸,那~他到底為什麼要買下這只手環呢?!更甚者,他對於這只手環的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 在他沈吟之際,被褥下的人兒動了動,咕噥了幾句聽不真切的夢話之後,翻了個身,轉而面向他……隨之露出被褥的手臂恰好就擱在他身側~ 黑眸盯著那結實有力的蜜色手臂,良久良久……再調向手中的蛇環…… 打不開的手環……沒有人能解開的……只有……能解開…… 腦子裡有某些破碎的,抓不住的意象在閃動著……他皺起眉,無意識地,將手指擺放至蛇身上,一陣挪動之後,他感覺到四個指頭的指腹處皆按到了一個小小的孔洞,他直覺地微微一使勁…… 他手中的蛇環動了動,起先他不以為意,以為是因他的施力所導致—但那震動越來越明顯,越來越頻繁,他才開始覺得不對勁……定睛一瞧,發覺那蛇身竟開始緩緩蠕動了起來,兩條蛇各自往反方向挪動著,手環圈繞的尺寸亦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成為適合配戴的大小~ 他揚高了眉,向來八風吹不動的他難得面露驚異。他望著手裡開啟的蛇環,再緩緩轉動眼眸,落在身側那隻蜜色的手臂上……鬼使神差地,為了自己也說不出的理由,他執著蛇環,輕柔小心地將其圈繞在蜜色的手腕上— 彷彿與他心有靈犀一般,金色的手環一接觸到蜜色的肌膚便再度自顧自地挪動了起來—蛇身緩緩交纏,兩隻蛇頭亦越靠越近……直至其密密地貼合著新主子的手腕大小。 黑眸瞬也不瞬地將整個過程盡收眼底,還來不及釐清腦中那種揮之不去的既視感—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經見過這樣的畫面……模糊的,帶點沙啞的嗓音便從床頭處響起: 「……狐狸?」 點著了夜燈等門的他其實睡得不算安穩,模模糊糊中他聽見有人開了門進房,坐在他身旁……他想睜開眼跟對方說說話,無奈睡意仍然濃重,他只好翻了個身,繼續在虛虛實實的夢境中飄蕩……直到某種冰涼的觸感爬上他的手腕,才讓他猛然彈開眼皮,出口叫喚對方。 什麼東西……?! 左腕多出的重量讓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臂,就著昏黃的夜燈察看那異物—紅色的蛇眼隨著他轉動手腕而一明一滅,純金的蛇身則是光彩奪目、懾人心神……櫻木愣愣地望著這看來所費不貲的手環,甫睡醒的沙啞嗓音問道:「這什麼?」 流川神色複雜地望著他,或者說,是望著戴著手環的他…… 「送你的。」 櫻木挑了挑眉,緩緩自床上坐起,背靠著床頭,金色眼眸還在不停地打量著那蛇環。 「送我的?」他頗感奇異地複頌。 這可怪了……他明明記得狐狸是去拍賣會挑爸爸要送人的禮物,怎會反倒送他這個……啊啊啊~拍賣會! 金眸後知後覺地瞪大,他手忙腳亂地便要卸下那蛇環,口中也不得閒地叨念:「你這傢伙~一定又亂花錢了!我已經有婚戒,根本不用再帶什麼首飾……喂!這為什麼拿不下來?!!!」他吹鬍子瞪眼睛地望著那牢牢圈縛著他的手環,其尺寸之密合彷彿是為了他量身打造那般,任憑他怎麼甩、怎麼轉就是脫不下來。 流川沒有多想,一個探手便壓住了對方不安分的手臂。 「不准,拿下來。」某種不知名的焦躁感在心底緩緩升起—就在他看到對方嘗試著想拿掉手環的同時。 櫻木狐疑地望著他—即使他剛睡醒反應有些遲緩,也能明顯地感受到流川的不對勁……這手環~真那麼重要?! 他撇了撇唇,在對方灼灼的注視之下倒也乖乖地不再試圖拿下蛇環,只不過~餘下的一絲不甘願還是讓他咕噥:「真是的……這樣手會很ㄓㄨㄥ……」 那個『重』字都還未出口,他卻覺得手腕驀地一輕,原先蛇環帶來的存在感與重量,在一瞬間全都消失了—他驚駭莫名地望向自己的左腕。 見鬼了……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掙開流川的壓制,抬起手臂至眼前細看……唔嗯……以他有限的鑑賞力,只能夠大概猜出這蛇環的歷史大概十分悠久,其餘材質設計什麼的,他是一竅不通……可是~要怎麼解釋方才那種弔詭的現象呢?!奇哉怪哉…… 流川望著他擠眉弄眼,時而喃喃自語時而抿嘴沈思地研究著那蛇環,突地出聲喚他:「白痴。」 「嗯?」櫻木還在專注地研究著手環,似乎想用眼神直接透視其中的秘密—聽聞流川的叫喚,也只是反射性地應了聲。 「你~不會離開我吧。」 [流花] 四十一、保證 (微H) 啊?!! 以為自己突然得了幻聽的他緩緩地將目光自手腕上的蛇環,轉向身邊的黑髮男子…… 現在是怎樣?!他是時差沒調過來嗎?!怎麼剛睡醒的人明明是自己,發夢話的人卻變成死狐狸?! 他古怪地盯著神色異常認真的男人,正拿不定主意應該要出言詢問好,還是應該先嘲笑對方一頓好,流川便再度啟唇,近乎偏執地重複著同樣的問句:「你不會離開我,對嗎?」 櫻木眨了眨眼,在對方灼灼的注視之下決定還是皮繃緊點乖乖回答的好:「我……嗚~」 他動了動唇,才剛吐出一個字,眼前就突然一黑,腰際被一股蠻力扯過—流川凶猛地摟住他,黑色的頭顱抵在他肩頸處,吐息紊亂;箍住他腰間和肩胛處的手臂其力道之大,讓他幾乎有種要被攔腰折斷的錯覺。 「狐……」胸腔中的所有空氣全數被擠出,他難受地推抵著眼前的寬肩,連說話都有些困難。無奈此刻他所能施的力道有限,根本撼動不了對方分毫—流川依舊死死地箝著他,帶著沙啞的平板嗓音在他耳畔迴盪: 「說你不會離開我……說你不會離開我……」 就連流川自己也不瞭解,這種突然湧上的焦躁與恐懼感究竟從何而來……他只是憑著本能,牢牢地抓緊他怎麼也不可能放開的人兒,似乎想藉著這樣緊緊的擁抱,這樣真真切切的體溫交換,帶給他一點真實感,一些心安…… 櫻木毫無形象地翻了個大白眼,心想:靠……你想要本天才回答也得先鬆開一點啊!不然人都被你勒死了還回答個屁啊! 在心裡罵歸罵,在現實中他依舊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只脹紅了臉,手腳並用地想掙脫對方有殺人嫌疑的摟抱。 正當他開始因為缺氧而覺得頭昏眼花之際,流川終於鬆開了他……不過他還來不及好好地吸飽懷念的氧氣,下一秒,一隻有力的大掌將他推倒在床上,仍是一身西裝筆挺的結實身軀隨之壓了上來— 這下可好……櫻木撇了撇唇……剛剛想勒死他,現在想壓死他~這死狐狸今晚是怎麼回事?! 不過,雖然對方幾乎與他相當的體重沈甸甸地覆在他上頭,但總好過方才那種完全無法開口說話的窒息狀態。櫻木順了順氣,想用重獲自由的聲帶來跟這神經接錯線的狐狸溝通一番:「喂……」 他才剛說了一個字,模糊不清的低喃就像是被啟動開關一般,自那埋在他肩窩處的黑色頭顱悶悶地透出:「……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像是著了魔般的喃喃自語到了後頭甚至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顫抖—櫻木終於察覺對方的不對勁,他探出手,一把揪住那頭柔軟的黑髮,近乎是粗暴地將對方扯離他的肩頭。 他牢牢地固定著那黑色的頭顱,強迫對方與他面對面,眼對眼……金眸對上深闇的黑眼……後者那赤裸裸寫著的脆弱與恐懼讓櫻木的心中一揪。 這死狐狸……又在那邊一個人胡思亂想什麼……?! 他又疑惑又無奈,金眸緊鎖著那雙一片荒蕪的黑眸,揚高下巴,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流川楓,你給本天才聽好了~本天才這輩子是賴定你了,是你別想甩掉我,聽、懂、沒?!」 黑色的眼睛定定地望著他,原先如死水般深幽的眸底似乎因他這席話而起了一絲漣漪,恢復了一絲清明…… 是啊……他是櫻木花道……不是什麼其他的人……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繼續幸福下去……沒有什麼其他阻礙…… 紅唇緩緩勾起一朵優美的笑弧……櫻木一怔,下意識地鬆開扯住對方髮絲的手指,流川順勢俯下頭…… 紅唇貼著蜜色的耳廓,一張一闔:「花道……我真的……真的……好愛你……」 帶著一絲沙啞的氣音如泣如訴,如怨如慕……櫻木先是呆愣了三秒鐘,而後便像是被點燃的爆竹那般炸開來— 「哇啊啊啊~!」他失聲驚叫,反手摀住被流川貼住的左耳,頸子則是反射性往右一縮,全身從頭髮紅到腳趾。「你、你別在我耳邊講話啦!」 要死了要死了……死狐狸沒事幹嘛學人家來這套情意綿綿!!害他方才胸口一陣大鹿亂撞,一時間差點以為心臟要停了! 壓根兒沒有處理這種花前月下經驗的他,只能用大聲嚷嚷來掩飾自身的羞窘,以及……那一絲絲,打死他也不願承認的,自心口隱隱泛起的悸動與甜蜜。 紅唇沒因為對方的閃躲而善罷干休—事實上,櫻木被他牢牢壓在身下根本也不可能躲到哪邊去—流川如影隨形地繼續朝著對方豔紅色的的耳廓說話: 「你害羞?」惡意的問句(肯定句)之後,是一個煽情的舔吻—落在櫻木摀著耳朵的蜜色手背上。 赫! 櫻木像是被燙到那般迅速地收手,此舉卻反而順了侵略者的意—濕熱的舌如同某種軟體動物,妖嬈地纏上那通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的耳輪,間或放浪地探入那窄小的耳洞中…… 「別……」櫻木依舊維持側著臉的姿勢,全身繃緊的肌肉線條洩漏了他的壓抑……而自他口中逸出的拒絕,軟弱縹緲得反而像是種邀請…… 體溫開始竄燒,呼息開始紊亂,騷亂感自兩人緊貼著的身軀開始蔓延……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似逗弄似挑釁的啞嗓在他耳邊響起,下一秒~薄薄的唇瓣大膽地含住了那發燙的耳廓,勾吮著那小小的耳珠……熾熱的鼻息拂過他敏感的耳後、頸側……櫻木只覺得全身就像是一壺即將沸騰的開水一般,有某種不知名的激越在體內衝撞著,吶喊著要解放…… 「狐……狸……不……」死定了死定了……櫻木在心中叫苦連天……什麼時候不有反應偏偏就在這時候有反應~?!不行不行!只不過被舔了幾下就……這樣以後他在死狐狸面前哪還能夠抬頭挺胸作個男子漢啊! 他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併攏雙腿,做點聊勝於無的遮掩—不料,他再一次低估了對方的敏銳度~或者,是他太過天真,竟以為與他緊緊貼合的對方會察覺不出他的生理變化~ 黑髮男子唇畔的笑意更深,他有意無意地屈起膝,讓帶點硬度的膝蓋骨滑過那逐漸發燙硬挺,被薄薄的睡衣布料遮掩的男性象徵。 「花道……」又是那種酥入人骨的氣音。「你硬了,嗯~?」拖長的尾音伴隨著的是帶點力道的摩擦—櫻木倒抽了一口氣,雙手捏起成拳抵住對方的肩,卻使不出半點力氣。 他搖著頭,嗓音裡帶著一絲掩抑不住的喘息:「我……沒……呃~」結尾尖銳的抽氣聲來自那不知何時潛入他寬鬆的睡褲中,隔著底褲抓握住他下身的大掌。 修長白皙的五指緩緩收攏,隔著一層棉質的布料輕輕磨娑著那熱燙的硬塊,並享受著身下人兒那隱隱的顫抖與幾聲煞不住的嗚咽…… 「沒有嗎?那這是什麼?」長指惡意地刮弄著敏感的男性頂端,櫻木驚喘一聲,下意識地弓起身。 「楓……」輕啟的櫻唇吐出迷濛的叫喚……像是撒嬌,像是討饒~ 流川卻不肯輕易放過他。 「想要我怎樣……?你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勒緊男根的棉質底褲淺淺地印上了一抹水漬,是對方情動的證明。他卻仍調戲似地隔著布料時而輕撫,時而搓弄,無視對方開始款擺的腰身,哀求的眼神。 [流花] 四十二、誓言 (微H)(完) 泛起薄霧的金眸帶著一絲氣悶,一絲懊惱地瞪著他,線條優美的櫻唇緊緊抿著,硬氣地一聲不吭,竟似想要證明主人的一身傲骨。殊不知,他這副野性難馴的模樣只會更挑起侵略者的嗜虐心。 骨節優美的長指一個轉向,刁鑽地自那底褲的邊緣靈巧地探入。櫻木大吃一驚,想要縮起身子已是不及—較之他的體溫略微偏低的指節攀上他已半昂立的男根,五指微微收攏…… 「唔……」他自鼻間哼出一種像是經過壓抑的低鳴,喘息變得更為粗重—特別是當那隻箍住他男根的大掌開始上上下下地挪動起來的時候。 他覺得頭腦發暈,四肢發軟,原先繃緊的肌肉此時亦慢慢地放鬆開來……他對外界的感受逐漸模糊,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亮,耳膜的血流聲轟轟灌流,還有……那隻包覆著他慾望中心的手掌……每一個指關節處的薄繭,每一處手掌的紋路,他全都清晰可覺…… 全身的血液與熱度似乎都『唰』地往下腹匯流,然後再集中於被對方碰觸的點、線,與面……他沒發現,黑髮男子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褪去了他的睡褲及底褲,而他情慾勃發的痴態全都一覽無遺地暴露在對方眼中;他也沒發現,自己開始不由自主地聳著腰,鬆了抿緊的唇瓣,逸出斷斷續續的,嘆息般的呻吟…… 「哈啊……楓……呵……嗯……哼……」 蜜色的頰霞光滿布,金色的眼眸水光蕩漾……更別提那微張的櫻唇,帶著氣音的哼吟……流川短促地換了一口氣,騰出一隻手拉鬆了頸子上的領帶,然後是襯衫鈕釦、西裝褲的皮帶、拉鍊……急躁讓他控制不住手勁,蹦開的扣子四下紛飛,也搞不清楚其各自屬於哪部分的衣物~ 他一把扯下長褲及底褲,少了束縛的雄性慾望毫不掩飾地彈出,其猙獰的尺寸與角度與他無波的表情完全不成正比。 他壓上同樣赤裸著下身的紅髮男子……性器與性器之間直接的碰觸讓兩個人同時倒抽一口氣~ 紅唇堵上因震驚於這樣煽情的接觸而大張的櫻唇,誘哄似的,他在那濕潤的唇瓣間低喃:「花道……握住我的……和你的一起……」 熱燙的男根在蜜色的雙腿間難耐地摩擦、衝撞著,帶來灼人的高溫……流川的熱切與急迫似乎也感染到了他,櫻木遲疑地、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像是懼怕那東西會突然咬他一口那般—緩緩圈握住那不斷搏動著,熱得驚人的物事,讓它緊貼著自己同樣泌著淚珠的男根。 緊貼著對方的感覺有些奇妙……就好像~在此時此刻他們的心跳與激越完全同步了一般……彼此熨貼的,似乎除了慾望與溫度之外,還有更多更深層的情感…… 「乖孩子……」向來冷靜自持的嗓音如今卻是沙啞難辨,甚至帶著一絲難耐的喘息。櫻木覺得自己同樣也是激動得無以復加,圈握住兩人慾望的手掌竟不自覺地微微抖顫起來~ 薄薄的紅唇吮吻著那被他肆虐得又紅又腫的櫻唇,精實的腰身開始有意無意地前後擺動了起來…… 「花道……」森森齒列像是要發洩什麼似的,啃咬著那柔嫩的唇瓣,出口的叫喚卻是柔情萬千。「握緊一點,我要動了……」 什……? 櫻木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伏在他身上的男人便開始就著他的手掌緩而慢地挪動了起來……連帶地,一下一下摩擦著他與對方緊貼著的男根~ 彷彿要將人焚燒殆盡的高溫刮磨過他的手掌,也磨娑著他敏感的男性頂端……櫻木空著的一手無意識地掐住了流川白皙的臂膀,蜜色的額緊緊抵著對方的寬肩—彷彿想藉著這樣的舉動來防止自己的神魂因為過大的快感而完全分崩離析。 「唔……嗯……呼…呼……呃……」他完全沒辦法克制自己,隨著流川每一次的擺動不自主地發出呻吟……這樣甜膩中又帶點壓抑的樂音似乎更鼓舞了身上的男人—有力的腰身開始狂猛地律動了起來~暴風雨般的節奏,彷彿一場真槍實彈的性交那般。 「哈啊……啊……慢……嗚……」原本的細聲喘息逐漸變得高亢,圈握住兩人性器的蜜色手掌不知沾染上何人的汁液,在每一次的摩擦中總會發出淫靡的『咕啾咕啾』聲。 櫻木實在難以理解……明明是彼此都有的器官,相互摩擦之下竟會帶來這麼大的快感……不似每次被進入那般總讓他有種從裡到外都要被挖掘殆盡的感覺,而是另一種……很親密,很甜膩,也很……惑人的體驗……彷彿全身被通了微微的靜電,酥麻麻地癢進心裡頭,卻又不至於疼痛。 性器一再被摩擦帶來一種幾近麻痺的甜蜜感,他整個後腦勺一片發麻……櫻木哆嗦著蜷起腳趾,原本掐住流川臂膀的手改為攬住他的頸子—就像是溺水的人緊緊抓著唯一的浮木那般。圈握住兩人慾望的五指本能地,緩緩收攏…… 更上一層樓的快感讓他發出一聲嗚咽,流川則是尖銳地倒抽一口氣……終於,櫻木抖著唇,在流川的肩頸處哭叫著: 「不行、不……楓……我快要……哈啊……呃~」 就在黑髮男子最後一個猛力的挺腰中,櫻木只覺得下腹一陣抽搐,濁白的體液就這麼噴濺而出—與流川的一齊,灑在他結實的腹肌上頭。 高潮的餘韻讓櫻木仍然緊繃著身子,不斷微微地顫抖,整張臉都埋進流川的肩頸之間。流川則是微微側過臉,憐惜地輕吻了下他汗濕的紅髮,白皙的長指悄無聲息地緩緩下移,輕輕按上那沾染了些許蜜液,兀自一張一闔的花穴入口…… 「不要……狐狸……」櫻木依舊緊緊地攀著流川的頸子,嗓音自深埋的臉孔縫隙中悶悶地透出……雖然模糊,卻有著不容質疑的堅定。「不要繼續……」 欲使勁的長指瞬間打住,停頓了約一秒鐘之後,流川收回手臂,反手摟住對方。 「怎麼了?」白皙優美的長指穿梭在豔紅色的髮絲間,他輕柔地順著對方亂翹的髮。「不舒服嗎?」對方異常認真的要求讓他沒來由地有些緊張。 埋在他肩頭的紅色頭顱搖了搖,依舊是那帶點沙啞卻不失清晰的嗓音:「不要繼續……這樣就好……」 儘管滿心疑惑,但對方的不對勁讓他終究還是按捺住追根究底的打算與蠢蠢欲動的慾望。流川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撫著那顆紅色的頭顱,像是在哄著最珍愛的寵物那般~ 「好……我不繼續。這樣就好~」平板的嗓音順著對方的話說了一次,而他也當真靜靜地摟著對方,任對方靠著他,不再有進一步的舉動。 一室的靜默中,只聽得紅髮男子略顯紊亂的呼息聲,以及黑髮男子有一下沒一下,撩動紅髮的窸窣聲……好半晌,清亮的嗓音才又異常清晰地響起: 「除了你之外,我不會讓別人對我這樣做的~」 聽不出情緒的一句話,似賭咒,似澄清。自始至終沒抬起頭的紅髮男子亦看不清表情。 聞言,黑髮男子有半秒鐘的怔愣,然後~他的反應是將對方摟得更緊—似乎想要就這樣將對方融進他的骨血之中,永不分離…… 「我知道……我知道……」他輕聲地應和對方,眼眶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酸澀。呵~沒想到他的白痴竟然進步如斯,短短一句話就能讓他激動得無以復加…… 兩抹相疊的身影緊緊相擁著,勾著黑髮男子頸子的蜜色手腕上,紅色的蛇眼正靜靜地,見證這兩人的誓約與愛情—不調解,也不介入……正如同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前一樣~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炊煙裊裊昇起,隔江千萬里。 在瓶底書漢隸仿前朝的飄逸, ?就當我為遇見你伏筆。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 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你眼帶笑意。 周杰倫『青花瓷』 lt;lt;詞:方文山gt;gt; lt;lt;本文完gt;gt; [番外] 月下花前 1 貴客駕到 時值臘月,寒風凜冽,即使此刻已過正午時分,日正當中,空氣中仍沁著讓人禁不住想要縮著肩的寒意。 在大校練場上,數千名士兵穿著方便行動的樸素布衣,手中執著長矛,正在驕陽的肆虐以及低溫的侵襲下操練著。 而為首的,是一名有著奇異紅髮的男子。只見他把及腰的紅髮往上綰成簡單的髮髻,上衣被他不畏寒冷地往下捲至腰際,蜜色的胸膛滿布著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兩柄長劍,分別佩在他的左右兩側腰間。此刻,他正揮舞著肌肉賁起的手臂,朗聲呼喝著口號: 「左翼!朝左突刺,刺—右翼!迴馬突刺,刺—」 隨著他的口號,上千人整齊畫一地轉圈、定身,送出手中的長矛,那畫面煞是壯觀好看。 只不過,在太陽底下操練久了,眾人總是難掩疲憊,這時候~相互嚼嚼舌根無異於是種提振精神的良方。 「喂喂……你們聽說了嗎?今兒個從京城來的招降團就會抵達,皇上他啊……今晚將會在這兒和我們一塊紮營吃飯呢!!」細碎的音量掩飾不了語調中的熱切,滿臉憨直的少年言語中滿是對於得見真龍天子的期待與嚮往。 「去!我說你傻啦~皇上他貴為九五至尊,怎可能跟我們一塊紮營一塊兒吃飯!你等著看吧,他們鐵定會在離這兒最近的鎮上將皇上安置好,不會讓他到我們這危險的前線來的。」同樣壓低音量,卻是一派閒涼的嗓音加入評論,不少人贊同地點點頭。 「才不是這樣呢!我聽說這新上任的皇上雖然年紀輕輕,卻是相當體恤民情。前陣子浯江水患,瘧疾橫行,聽說陛下還特地前往當地,瞭解災情,賑濟災民呢!跟那瘧疾比起來,我們這兒安全多了吧!」少年反駁得頭頭是道,言談間卻透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天真。 「嘻嘻嘻……哈哈……」他的一席話讓周圍的人莫不吃吃笑了起來,參與這場辯論的人逐漸增多了起來,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的: 「真是傻子啊你!莫怪人家都叫你傻二呢~哈哈!」 「咱們這兒有什麼好,除了黃沙還是黃沙,鎮上酒樓客棧那麼多~你當皇上跟你一樣傻,真會到我們這兒住下呀!」 「反正招降嘛~也是明天的事,聖上明天一早再浩浩蕩蕩地從離這兒最近的鎮上出發,也還來得及呀!你這蠢蛋!」 「……」 左一句傻,右一句蠢的,想看偶像的期待心理被人糟蹋得一文不值,最先開啟這話題的憨直少年臉色逐漸泛青,扁扁嘴,捏緊拳,眼眶紅了一圈。他像炸了毛的貓般歇斯底里地大吼:「我不叫傻二,我叫喜二~!你們這些混蛋!」 一吼完他瞬間覺得心情舒暢許多,可又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麼原本四周長矛揮動的聲響全都靜了下來,怎麼他周遭的人都用著驚懼又憐憫的眼光看著他,怎麼、怎麼……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罩下了一抹陰影……?!! 他緩緩地轉動頸脖,『喀啦喀啦』的關節轉動聲清晰可聞……當他的鼻尖不偏不倚地對上冒著森冷寒氣的劍尖時,他雙腿一軟,差點難看地跪倒在地。 他吸著鼻子,眨巴著小狗眼,不著痕跡地往後仰,想盡量離那沁著血腥氣味的利刃越遠越好—這眼一抬,便正好對上了居高臨下睨著他的,金色的虎眸。 嗚嗚……是他最最最~崇拜尊敬的將軍大人……他、他、他~被將軍大人拿劍指著!!他死定了!!吾命休矣、萬事皆空…… 他腦筋一片空白,冷汗直冒地望著那劍尖陰魂不散地又朝他的鼻尖送了幾分,清亮的嗓音帶著點漫不經心在他頭頂響起:「我當然知道你叫喜二~問題是,不曉得你記不記得操練中隨意交談,會受到怎樣的懲罰呢?!啊?」 劍尖近至眼前,他都快瞪成了鬥雞眼,一片慌亂中他聽到自己的破鑼嗓子結結巴巴地應道:「報、報告將軍大人……屬、屬下記得……操、操練中任意交談,破壞團隊秩序者……ㄓ…ㄓ…斬……嗚哇哇~將軍饒命啊!!!」他的勇氣只足夠支撐他說出那個『斬』字,然後便整個人崩潰地閉眼抱頭,縮成一個蝦球狀。 華宇玨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那在地上簌簌發抖的少年,緩緩收起了劍。四周圍觀的兵士有人幸災樂禍地竊笑,全被他凌厲的眼神給瞪得低下了頭。 方才他接近這一區時就將他們的交談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中,雖然不願意承認,不過~喜二稱讚那姓風的傢伙的一番話令他聽了頗為順耳,本就沒真心打算責罰他,現看他嚇成這副德行,華宇玨反倒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喜……」 「皇上駕到—」 欲出口的安撫被一聲響亮的宣告中斷。喜二不顧自身腦袋的安危,喜不自勝地抬起頭;原本站得直挺挺的士兵們亦起了一陣騷動,人人探頭探腦地想一窺天子的真貌。 皇上來了、皇上他真的來了!!果然他是對的!!喜二也想和身邊的兵士們一樣往前湊熱鬧,可~那抱著胸的將軍就這樣直挺挺地站在他身前,讓他完全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繼續用一雙小狗眼水汪汪地望著那已撇過頭,望向不遠處那一群浩浩蕩蕩隊伍的紅髮男子。 「罰你洗全營的茅廁三個月,還有,今晚把悔過書交到我帳裡。」 清亮的嗓音丟下這句話,隨即頭也不回地離去。只有又驚又喜的喜二捕捉到,紅髮男子臨去前,那掩也掩不住的,勾起的唇角。 [番外] 月下花前 2 悔過書 越接近那人,腳步越顯得輕快。當然他是不會承認他像個戀愛中的毛頭小子一樣因為能與對方見上面而心跳加速,雀躍不已,只不過今天天氣晴朗,他心情的確不錯,如此而已。 他駐紮在這裡有多久?三個月、半年,或更久……他也不記得了……偶爾的書信往返說的也淨是朝廷政務或是前線戰事,說來連對方的面孔現在要回想起來好似都有點模糊了……這可不太妙~ 他頗覺有趣地輕笑出聲,側過頭卻發現身旁有個人一直跟著他疾行的腳步,還一面七手八腳地替他拉整好捲至腰際的上衣。劍眉微微皺起,他奇道:「清揚,你這是做啥?我不覺得冷呀~」幹嘛替他把衣領都豎得整整齊齊的。 華清揚眼眸一陣亂轉,手上動作卻沒停—整好對方身上的衣物之後又自懷中掏出預先揣著的披風給對方披上,手指俐落地在那蜜色頸脖上勾著結。「爺……清揚是想……畢竟有朝廷的官員來……這袒露上身~總是不妥……」 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絞盡腦汁總算掰出了個像樣的解釋。其實他比較想直接朝著紅髮男子哀嚎:爺~難道你沒見到皇上的臉色有多臭,眼神有多冷嗎?難道你沒發現他死死地瞪著你的上半身看嗎?!你再不穿上衣服,搞不好整隊兵士明晨都會莫名其妙地被挖眼哪! 華宇玨壓根兒沒這麼纖細的神經思索這些,一聽華清揚此言,他露出個恍然的笑容,大掌用力地拍向對方細瘦的肩。 「說得是說得是!清揚真是心細如髮!若不是你及時提點,我大概又要被那班老臣叨念一陣子了~」那蜜色臉孔上的笑容燦如朝陽,毫無心機,華清揚卻在心中嘆了口氣,不著痕跡地側身躲至華宇玨背後,以便閃躲那轉而朝他掃射而來的殺人視線。 皇上英明啊……這……主子愛亂灑桃花,總不能順道遷怒我們這些無辜的下人是吧~唉…… 兩人邊走邊交談,總算在那一票身著華麗朝服的官員們面前站定。華宇玨單膝跪地,隻手成拳抵在身旁,行了一個武將的禮,垂首頌道:「末將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他身後,一票兵士整齊畫一地隨他一同跪地,同時朗聲複頌:「吾皇萬歲萬萬歲~」 其聲響徹雲霄,其勢足以撼動山河。幾名年長的官員捋鬚點頭,對於這樣嚴明的軍中紀律展現有著說不出的滿意。 而,隨著華宇玨跪地,原本行在隊伍最前頭的侍衛和官員紛紛散開,頭戴龍冠,身著黃金蟒袍的男子緩緩自隊伍中央走上前,直直行至跪著的紅髮男子身前。幾名膽大的士兵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抬眼覷著他,卻在見到他相貌之後臉紅心跳地重新垂下頭,心裡直嘟嚷著:怎麼男人也可以長得這麼膚白賽雪,唇紅齒白的?! 清清冷冷,帶著威儀的平板嗓音響起:「華師兄平身,眾將士們也平身吧。朕今晚,要在此地叨擾諸位一宿了。」 士兵們面面相覷,不敢置信自家這種小廟當真迎來了一尊大佛,只有喜二喜上眉梢地拊掌而笑,笑得他周遭的士兵們莫不給了他一個『沒救了』的白眼。 看吧看吧~他就說嘛!皇上他這麼愛民如子,為與將士們同甘共苦,一定會留下來的啊! 喜二他一整個晚上都處於情緒極度亢奮的狀態,尤其到了晚飯時分,大夥兒搭起了長桌準備吃飯,發現皇上赫然也換上了尋常錦服,要與他們同桌吃飯時,喜二的那個開心感動哪,簡直讓他要一飛沖天了。 一開始大夥兒礙著皇上與將軍在場還有些拘束,不過等到幾杯酒下肚(因為皇上造訪,將軍特別上了幾罈酒,言明只有今晚解除禁酒令),又吃了幾口平日不常吃到,從京城帶來的珍味之後,大家酒酣耳熱,又恢復成以往那種粗莽不文,大嗓兒門的說話方式了~敲碗唱歌的有之,划酒拳的有之,發酒瘋下桌跳舞的有之……喜二偷偷覷了坐在首位的皇上好幾眼,發現他似乎沒有出言制止的意思,而是神色平然地啜著杯中酒,帶著點興味地看著這一切。反倒是坐在他身邊的將軍,眉頭攢得死緊,金眸跳著火光,頂著一張隱忍著不發作的臭臉。 一頓飯歡歡喜喜、熱熱鬧鬧地吃到了月正當中,最後在紅髮將軍重重地一拍桌,以及大聲咆哮之下,眾人才摸摸鼻子,拖著滿是酒氣的身體,收拾狼籍的杯盤和桌椅。 一直到回帳內睡下了,喜二的情緒還沒平復。今天~真是開心又神奇的一天……竟然可以~離皇上這麼近,而且還一起同桌吃飯……這要是有天回鄉了,他定要把這事仔仔細細的跟家中的弟妹說了,他們一定會羨慕死他的! 他歡歡喜喜地攏了攏身上破舊的被褥,翻了個身準備睡下,卻在下一秒自通舖上彈了起來,雙眼瞪得有如瞳鈴般大— 慘了!他的悔過書! [番外] 月下花前 3 訴情衷 自熱氣蒸騰的浴桶回到天寒地凍的暗夜中簡直是種非人的折磨。 華宇玨攏了攏身上的皮裘,搓了搓手,順道朝著手掌呵氣—雖然呵出來的熱氣瞬間便化為霧茫茫的蒸氣,但起碼聊勝於無。濕漉漉的紅髮用長布纏著,仍可看出未乾的水跡。 嘖!這些京城來的老傢伙們一個比一個嬌貴!晚飯過後沒多久便嚷嚷著要洗熱水澡—要知道在這種蠻荒的邊陲地帶,物資是多麼珍貴,別說熱水澡了,平時有塊乾布可以擦擦身體就很不錯了!但就因為這些老頭們得罪不得,他也只好牙一咬,和兵士們一齊生火燒水,弄得自己全身又是炭灰又是汗水的好不狼狽。最後他火氣整個上來,乾脆大大方方地釋出平時的儲水,讓忙得團團轉的士兵們人人都可以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話說哪有一直便宜外人,卻糟蹋自己人的道理,是吧~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洗澡的地方離他的營帳太遠。走上這麼一段天寒地凍的夜路,原本泡暖的身子現又慢慢降溫,那種從天堂活生生摔落地獄的感覺簡直讓他想要飆出一句粗口。 原本約十丈遠的距離因他後來幾乎是小跑步地衝刺,沒多久便抵達了。他一掌揮開營帳簾幕,俐落地鑽了進去—只忙著躲進帳內取暖的他絲毫沒察覺向來會駐守在他營帳外的士兵們不知為何完全不見蹤影。 未點燭火的帳內一片漆黑,但溫暖乾燥的空氣還是讓他滿足地輕嘆了聲,因寒冷而緊繃的肌肉完全放鬆下來。他熟門熟路地摸著黑朝著燭火擺放處前進,腰間卻突然一緊,一隻不知打哪伸來的有力手臂將他往後一扯~ 「呃~」他嚇了一跳,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後仰倒— 預期中和堅硬地面撞擊所應產生的痛楚沒有傳來—他被穩穩地摟進一個寬厚的胸膛中,臀下坐的貌似是來人的大腿。清清冷冷,帶著點沙啞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 「真慢。」 溫溫的鼻息拂過他的頸子,似在嗅聞他甫沐浴過的氣味。纏髮的長布鬆了開,帶著濕意的紅色髮絲四處迆邐,濃郁的梔子花香氣隨之繚繞……清冷的男聲似又更低了八度:「我等你很久了……」 華宇玨瞪圓了眼,好不容易才從這一嚇中回過神,一聽這熟悉到不行的平板嗓音,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想也不想地回嘴:「搞清楚~大少爺,撿柴燒火的可是我們,你以為要燒這麼多人的洗澡水能多快……咦?不對!你是怎麼進來的!!」 突然察覺對方此刻身在此處出奇弔詭的他微微掙開對方的摟抱,轉過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瞪著對方模糊不清的面容。男人倒也老實乾脆地鬆開了他,起身站起,不多時— 『嚓』的一聲輕響,暖黃的光暈瞬間照亮了整個營帳。華宇玨適應光線地眨了眨眼,望著那裹著一襲華貴的白狐皮裘,束著黑髮的男子,緩緩將燈罩覆上了點著的燭火—那俊美的面容,優雅的舉止簡直令人目不轉睛。 華宇玨調開視線,死也不願承認自己會因這性格惡劣,又以嚇他為樂的傢伙小小心跳了一下。他粗著聲,藉以掩飾心中的赧然:「你……咳……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怎麼進來的?!」 這傢伙的營帳外全是宮中的侍衛守著,而他自己的營帳也有底下的士兵輪流站崗,就算這傢伙身手再矯捷,也絕不可能在這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之下大剌剌地走進他的帳內吧。而且~話說他方才好像沒有看到駐守在外頭的士兵…… 風慕烜緩緩地在營帳中唯一的一張太師椅中落座,正前方就是擺滿軍陣圖和文房四寶的簡易書寫桌—那種顧盼自得的姿態和不經意流露的尊貴氣質,彷彿他才是這帳子的主人。 反觀華宇玨,一頭半濕的紅髮隨意亂翹,身上禦寒的灰色皮氅歪了一邊,滿身狼狽地坐在鋪著動物毛皮的陰涼地板上—兩相比較之下,真會氣死人。 那安安穩穩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朝他勾了勾手指。 「過來。」 什麼心跳加速,朦朧迷離的氣氛全都在這一聲命令之下跑光了!華宇玨調回視線狠瞪著對方,雖然天性反骨的他不想讓對方這麼稱心如意—而且也不想想是誰害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但入夜後,地上濕氣加重,即使鋪著溫暖的動物毛皮以驅寒,坐久了那股子寒氣還是會透過衣物一路滲入皮膚中,讓人骨頭都要痠了起來。兩害權衡之下,他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自地上站起身,隨意拂拭掉衣物上沾染的灰塵,龜速地朝對方前進。 「喂~你還沒回答老子的問題……」被男子探出手臂一把摟進懷中,強硬地安置在腿上,華宇玨可以感覺到對方再度將臉埋進他的髮間,貪戀地嗅聞著他的味道……蜜色的臉悄悄泛起霞光,但他嘴上的問句可不打算透出半絲端倪—依舊粗率無禮,標準華宇玨式的說話方式。 有時候風慕烜也十分懷疑,怎麼向來心高氣傲,沒啥耐性的自己面對這野猴子時包容心與好脾氣立即膨脹了十倍百倍大~聽對方滿口粗言竟也不覺得受到冒犯,反而覺得對方直率有趣。唉……看來他真是沒救了! 在心中嘆氣的同時,他嘴上亦不留情—半懲戒地輕輕啃了一下那沁著水珠的蜜色頸子,滿意地聽見對方倒抽了一口氣。 「我跟他們說,我的玉扳指不見了,好似掉在白天的校練場上,就這樣。」平板的嗓音說著彷彿事不關己的話。華宇玨瞪大眼。 「玉扳指……?你什麼時候……」轉過頭奇問的他沒漏看了那寂然黑眸中一閃而逝的,名為得意的光芒。櫻唇緩緩地,張成了『O』型,蜜色的食指抖顫著,指著眼前人。 「你你你……你……噗!哈哈哈……」他『你』了半天,原本是想要板起臉孔訓斥對方一番,最終還是忍俊不住,直接爆笑出聲。「我真服了你,死狐狸!虧你能想到這招!哈哈哈~」 他只要想到對方頂著一張死人臉,臉不紅氣不喘地掰出這種遜斃了的謊言就覺得笑意不斷上湧。 風慕烜肘撐著太師椅扶手,半支著頰,望著對方笑得東倒西歪、前俯後仰的模樣,向來無波的黑眸裡漾著少見的暖光。他掬起一綹垂至對方身前的紅髮,至唇邊虔誠地親吻,並滿意地發現那猖狂的笑聲化為一聲短促的抽氣,而後戛然而止。 黑眸緩緩上抬,對上了那明顯又開始亂飄亂轉的金眸。 「因為……我很想你……無論如何都想見你……想抱你,親你……想舔遍你全身……然後再把你……」 「哇啊啊啊!!」華宇玨發出一連串的長聲怪叫,一把抽回自己的長髮,蜜色的臉孔紅得幾乎可以滴出血來。 又來了、又開始了!!這傢伙還有另一個絕招就是漫不在乎地說出一些有夠肉麻的話,讓他、讓他……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心跳失速,手掌發汗……這簡直有辱他大將軍英明神武的形象! 黑髮男子任著他抽回髮絲,也不制止,反倒帶著點興味地望著懷中那明顯開始慌亂害羞起來的大個子。 「否則~你覺得朕為何要大張旗鼓地到邊境來受降呢?直接讓蠻族至禳于豈不更省事?」 不知要飄到哪兒的金眸頓住,愣愣地移回對方臉上,為那成熟俊美更勝以往的面容上,毫不掩飾的強烈情感心悸不已。 他……是真沒想過這種事啊……那時接到詔書說皇上要親來這邊境營地接受蠻族的降服時,雖說心中也暗暗高興著可以趁機見對方一面,但,由於事前的安排與準備既多且繁雜,他從沒時間,也沒心思去細想……對方~究竟為什麼來? 風慕烜見他這副呆樣便知道自己的一番精心計畫,這野猴子完完全全沒察覺。無聲地嘆了口氣,他緩緩探出手,白皙的手掌熨上了那稜角分明的蜜色臉頰,輕柔地磨娑著。 「一旦蠻族降服之後,你的下一個目標,是真納吧。禳于至真納約莫有半月路程,這樣~我究竟什麼時候還可以再見到你呢……師兄?」 每天每天,在宮中想著對方現在身在何處,吃不吃得飽,穿不穿得暖,是否安好,想著遙遙無期的見面時間……有時他真會開始怨恨起自己為何是生在帝王家,為何不能平平凡凡、幸幸福福地與相愛的人廝守一生,非得這樣相隔兩地,披荊斬棘,冒著生命危險不可。 所以~當他知道蠻族即將降服時,他立刻下旨,組成一個招降團,至邊境前線親自慰勞士兵,順道受降。冠冕堂皇的理由下,其實只是他滿心想見對方的渴望在作祟。 白皙的大掌微一使力,他輕輕托高那剛毅的蜜色下巴,俊美無儔的臉孔緩緩逼近,再逼近…… 「好想你……想得快瘋了……」熾熱的告白終結於貼合的唇瓣。薄薄的紅唇來回磨娑著那略顯乾燥的櫻唇,輕輕地吸吮著、舔噬著……似把對方當作一塊大型甜點般,溫柔中又不失熱切。 [番外] 月下花前 4 勾當 金眸眨了眨,卻眨不去那充斥在鼻間、眼眶的熱意。 他……當然也是……咳~很想他呀……有時夜半三更,他望著大漠中清冷皎潔的月亮,腦中總會回想起他們兩人一起度過的童年時光,然後,他會想著:對方現在過得好不好?韓貴妃那票人還有沒有對他不利?……往往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到了雞鳴天亮的時候。可是~對方可是萬民之上的天子啊,有許許多多的國事要煩心,自己又怎麼能~把這種瑣碎又幼稚的情感掛在嘴邊呢?對方……可不只屬於他一個人而已呀~ 豈料~對方竟與他一個心思,而且~還這麼赤裸裸地當著他的面自白……呵~就算給他八輩子他也絕不可能當著死狐狸的面講出同樣的話的……就這一點看來,他還真的是……輸得很徹底呢…… 不過……他輸得甘之如飴便是。 華宇玨揚起手臂,勾住對方的頸子,讓自己與對方的距離更形貼近,同時,他柔順地啟唇,主動地探出火熱的舌尖,撩撥似地沿著對方的唇線描畫。 他可以感覺到男人緊貼著他的身軀瞬間緊繃,溫度亦在同時間飆升。他在心裡自得地扮了個鬼臉,再接再厲地將舌探入對方溫熱的口腔中,挑弄著對方的舌根……金眸近距離地回視著那雙變得闃暗如夜的黑色眼睛,帶著一點挑釁,一點不自覺的媚態。 「玨……」男人向來清冷的嗓音變得低沈沙啞,也讓他莫名地心跳亂拍。「你這樣玩火,朕可不保證等會停得下來……」 被那雙帶著赤裸裸慾望的眼眸盯著,華宇玨同樣覺得口乾舌燥,心臟狂跳,腦子裡的大鐘在瘋狂警告著危險。可~許是氣氛,許是自尊使然,他依舊不怕死地硬著頭皮回道:「你、你又能怎樣?!吃了老子不成?!」 這樣毫無自覺的負氣話語讓黑髮男子笑了。紅唇勾起了十五度,黑色的眼眸閃著狩獵中野獸獨有的異彩。白皙的大掌悄無聲息地穿梭在豔紅色的半濕髮絲中,牢牢地扣住獵物的後腦勺。 「只是吃了你太便宜你了……師兄……」黑髮男子在兩人貼合的唇間輕喃,那種朦朧的氣音讓華宇玨腰部一陣軟,頭皮卻一陣麻。「朕要……搾乾你~把你操到什麼都射不出來為止……好不好呢~師兄……」 什……?!!金眸因為對方頂著一張無波的臉孔,卻做出這種鬼畜式的爆炸性發言而瞪大。 「當然不……嗚嗚嗚~!」驚慌失措的抗議終止於對方凶猛封緘住他的唇瓣—有別於方才的溫柔舔噬,強悍的舌尖此刻霸道地頂開他的齒列,嘖嘖有聲地吸吮著他的軟舌,貪婪地掠取他口腔內的津液……跟他方才三腳貓的挑逗簡直是雲泥之別。 冗長而強勢的吻絲毫不給他換氣的機會,未及吞嚥的唾液就像失禁一般溢流出他的唇角—華宇玨在對方的唇間發出模糊的嚶嚀,轉動著頸脖想要逃離這種色氣滿滿的親吻,卻因後腦勺遭人牢牢地壓制著而只能淪為俎上肉一塊。 半缺氧的狀態與升騰的情慾讓他的意識有些迷離……恍恍惚惚中,他可以察覺到對方的另一隻手滑進了他的氅衣內,隔著一層薄薄的長袍精準地愛撫著他胸前的嫩蕊……按壓、旋繞、拉扯……他自喉中發出一種半隱忍的嗚咽聲。 男人放開了他的唇,轉而下滑至他的喉結、鎖骨……或吸或舔,或啃或咬……華宇玨只能無助地仰著頸子,任對方為所欲為……有力的雙臂緊緊地攀著男人,起霧的雙眼毫無焦距地盯著帳頂;被吮腫的櫻唇微張,急促地喘著氣。 好熱……已禁欲數月的身子哪堪這種撩撥,他只覺得熱潮自身體中心向外擴散,燒得他全身軟綿綿,腦子糊成一團,只能順從著本能,隨著男人帶起的節奏起舞。 似帶有火焰大掌自他的胸口一路下滑,一路燃點起小小的火苗……滑過他結實平坦的下腹,來到…… 「唔……」他咬住下唇,發出一聲隱忍的呻吟,不願承認渾身發燙的自己此刻正忝不知恥地期待著男人更進一步的碰觸…… 「將軍……將軍你在嗎?!將軍……」 彷彿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叫喚穿透了他的耳膜,他的腦子卻隔了好半晌才理解到— 有人! 「將軍……咦……怎麼輪班的弟兄都不見了……該不會……有賊?!將軍!您沒事吧?!!將軍!」 來人驚慌失措的喊叫與掀開營帳的聲音同時響起,華宇玨一驚,神智瞬間凝回清明,想也不想地,他抓住眼前人的衣領,一個旋身,一個使勁,就把對方往桌下摜。 『砰!』完全來不及反應的風慕烜被他用暴力塞進了桌下,甚至還碰撞到了額頭,發出一聲沈悶的聲響。 在此同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遠而近,伴隨著無頭蒼蠅式的叫喚:「將軍!將軍!您還好嗎?!將……」倉皇的嚷嚷因著那坐在太師椅上,冷冷瞪著他的紅髮男子而中斷,來人眨眨眼,鬆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毫無心機的單純笑顏。 「將軍,您沒事真的太好了!擔心死喜二了!」他手裡攢著一疊紙,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 華宇玨掩飾性地清了清喉嚨,欲蓋彌彰地攏了攏身上歪斜的毛氅,一面丟給桌下那正用著一雙冒火黑眸瞪著他的黑毛狐狸一個安撫的眼神,一面還得硬撐起將軍的威儀,用著鎮定沉穩的嗓音問道:「喜二?有事嗎?」 許是華宇玨嚴肅的聲音與表情感染了他,喜二放下了撓頭的手,照著軍中紀律站得直挺挺,畢恭畢敬地朗聲應道:「啟稟將軍,喜二來交悔過書了!請將軍過目!」 華宇玨眨眨眼,好一會兒才瞭解對方所言為何,恍然之後他便不禁有些失笑,原本臉上緊繃的神情亦放鬆許多。 「我還當你半夜三更的有什麼大事呢~原來是悔……呃!」含笑的語調終結於一聲尖銳的抽氣。金眸圓睜,盡量不著痕跡地往下盯著那隻不知何時鑽入他內裡長袍下擺,摸上他小腿肚的大掌……再順著那隻手掌往上……他狠瞪著那藏身在桌底下,仍然一臉面無表情的男人。 這混帳……!!喜二都還在這兒他想幹什麼下流無恥的勾當啊啊啊啊! [番外] 月下花前 5 桌下 (微H) 不自然的沉默讓喜二恭謹的表情浮上了一絲疑惑—他又忍不住習慣動作地撓了撓頭,下意識地上前了幾步。 「將軍,您沒事吧?」臉好紅喔,莫不是染了風寒吧。 紅髮男子見他靠近,金眸迅速地掠過一抹慌亂—他伸直手臂,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我、我……我沒事~」佯裝鎮定的語調仍然不可避免地小小結巴了一下。「你~就站在那兒,別過來!別動……」最後兩個字似乎本想要很有氣勢地喝令出聲,卻不知為何是以一聲壓抑的喘息收場,清亮的嗓音更是蒙上了淡淡的沙啞。 該死的……華宇玨死死地咬住下唇,硬吞下一聲幾欲衝口而出的咒罵與呻吟。明明是乾爽的室內,此刻他卻滿頭大汗…… 因為貪圖方便,沐浴後的他只穿著一件單衣和一件薄薄的長袍,外罩一襲厚氅,除此之外,別無長物。而~這樣的穿著對『有心』人士而言無異於大開方便之門—白皙的大掌得以毫無阻礙地沿著蜜色的小腿肚一路上行,有意無意地撫過泛著熱氣的大腿根部,撩起一陣顫慄……再往上……有力的長指示威似地猛然收攏,精準地抓握住敵手最脆弱的部位。 「唔……」 華宇玨幾乎已經無法坐直身子—只見他用手肘抵著堅硬的桌緣,低垂著頭,因而披散下來的紅髮遮掩了他的表情。他全身的肌肉緊繃,甚至隱隱顫抖著,似在忍耐些什麼…… 這……混蛋……!!他嘶聲抽氣,緊咬著牙根,跳躍著怒火的金眸狠瞪著那半勾起紅唇,似乎相當享受他這番進退維谷模樣的黑髮男子。 話說雖然他將他塞進桌子底下的方式是暴力了點,讓他一直躲在桌底下也有些折辱對方尊貴的身份,但是、但是……難道他有別的選擇嗎?!渾帳!難道真的要把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攤在他部下眼前不成!這傢伙就不能稍微、盡量體諒他一下嗎?啊?! 冒火的金瞳用著吃人的眼神威嚇對方,腰身亦不著痕跡地往後縮了縮,想避開對方的騷擾—豈知,黑髮男子依舊不閃不躲地回視著他,帶著明顯的挑釁與嘲諷,攏住他性器的大掌亦如影隨形地跟著他的移動而移動,甚至~開始忽輕忽重地上下搓揉了起來…… 華宇玨呼吸一窒,羞恥與快感像兩道驚雷一樣同時劈向他,讓他連腳趾都蜷了起來。 「喜…二……」這聲叫喚似是自齒縫中硬擠而出,低沈而沙啞。 喜二一愣。「是!將軍!」哇啊~看來將軍這次染上的風寒很嚴重呢,連聲音都走樣了……他似懂非懂地想著。 低垂著的金眸開始染上水霧,蜜色的臉龐添了抹不容錯認的霞色……只是這些,全都被如瀑般的紅髮所遮掩,旁人看不出端倪,只會認為他在低頭沈思。 「我……數到三……」帶著薄繭的長指摩娑著他逐漸硬挺的男根頂端,牽連出一道曖昧的銀絲……華宇玨短促地換了一口氣。「你……放下手中的悔過書……然後,馬上給我回大通舖去……」 他看著桌下的男人緩緩跪起身,狹長的鳳眼有意無意地瞥了他一眼之後,黑色的頭顱隨即有恃無恐地鑽入他袍子下—金色的眼眸迅速地掠過一抹絕望和慌亂。 「一!」語尾不自然地上揚。他僵著身子,感覺到那灼熱的鼻息伴隨著濕暖的舔吻落在他的大腿內側,一路上移……他緩緩捏起了拳頭。 喜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地思索著方才那莫名其妙的命令,但一聽得對方開始數秒,他還是秉持著軍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紀律,緩緩將手上的悔過書擱在身旁不遠的小茶几上。 「將軍……」你還好吧?他囁嚅著,斟酌著要不要上前關心。 「二……」五指像戲弄似地玩弄著他男根底部的球體和囊袋,呼息之間的熱氣拂過敏感的傘狀頭部……他不只聲音,連腰都要抖了起來。「再不出去……就準備洗一年的茅廁~」 他咬牙撂下這句狠話,同時沈聲一喝:「三!」 『唰—』營帳被人揭開的聲音響起,眼前的少年轉瞬間不見了蹤影—華宇玨還來不及鬆一口氣,暖熱的口腔便撲天蓋地地包圍了他勃發的慾望。 「哈啊!」眼前一陣白光閃耀,他再也忍受不住,猛地仰起頭—及腰的紅髮後甩出一個絕豔的弧—同時呼喊出破碎的呻吟。 [番外] 月下花前 6 兔子眼 (微H) 雪白色的營帳內燭火搖曳,防水的內層油布阻隔了外頭的窺視,卻阻擋不了那輕輕隨著夜風逸散的喘息。幸好,營帳外圍此刻空蕩蕩,毫無生物經過,駐守的兵士們亦在校練場忙著搜尋那神秘的玉扳指,無暇返回崗位。 「住…手……風…慕烜……啊……我說不……嗯……」 蜜色的足踝被人一左一右地牢牢抓握著,高高固定在太師椅上。他高大的身軀被迫蜷縮在小小的椅面上,腰身半懸空,雙腿成『M』型叉開,長袍被人往上捲至腰際,厚氅亦在一片混亂中離身……因而暴露出的下體被迫面對著此刻正跪在他身前,津津有味地舔舐著他抖顫肉柱的男人。 他抵抗的手臂前伸,揪住了男人額前的髮,可~就僅僅是揪住而已,在全身血液中瘋狂奔竄的快感讓他連推開對方的力氣都已經喪失。 男人半挑起狹長的鳳眼睨著他,嫣紅的舌時而像舔糖球般旋繞著男根的頂端,時而又極具侵略性地頂弄著那汩汩冒著蜜汁的的小孔……然後,在紅髮男子開始受不住地嗚咽呻吟時,又猛地將那猙獰的性器整個含入口中,用喉頭的肌肉擠壓、吸吮…… 這樣技巧高超的挑逗,華宇玨完完全全抵抗不能,只能羞恥地放任自己扭著腰,唾棄地聽著自己一聲比一聲更高亢的呻吟,然後~脊髓一麻,結實的腹肌一陣抽搐,濁白的體液噴灑而出,全落入黑髮男子的口中。 「出來真多啊……師兄……這陣子很飢渴吧……」黑髮男子舔了舔唇,像是品嚐到什麼極端美味的東西般微微瞇起了眼,露出一副饜足的神情。他緩緩站起身,望向仍癱在太師椅中,用手背摀著眼,不住喘息著的紅髮男子。 鍛鍊良好的肌理此刻沁著一層銀色的薄汗,鍍上了一抹高潮後的粉紅,修長的雙腿無力地左右敞開,那不久前才被人玩弄過的男性此刻軟垂著嫩紅色的棒身,靜靜蟄伏在紅色卷曲的毛髮中……黑眸瞬間轉深,他不得不承認對方這副凌亂的模樣別有一種淫靡的誘惑……已然充血的下體脹痛地叫囂著,風慕烜彎下身,抓住對方摀著眼的手臂。 「師兄?」伴隨著微微揚高的問句,他一個使勁,抓下對方的手—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不意卻與一雙紅紅的兔子眼撞個正著。 風慕烜一愣。「怎麼了?」莫不是他技巧退步如斯,竟讓對方不滿意的想哭?! 應該不至於如此才對啊!!方才對方明明只被他舔了幾下便很快地射了,不會是他的問題吧…… 華宇玨不明白對方此刻忽青忽白的臉色背後所代表的擔憂,他恨恨地坐直身,自腰間傳來的痠軟讓他更是怒上加怒,他咬牙切齒地道:「渾帳!你……竟然在我部下面前……」 他的兔子眼不是哭紅的,是被氣紅的!他光回想起這傢伙毫無顧忌,毫無禮義廉恥,毫無節操的惡劣行為就不禁氣得全身發抖。 他也不想想……要是被發現,要是被發現……會是多麼嚴重的後果!!竟然就在這簡易的木桌下對他……!!這傢伙的腦袋都裝什麼去了!! 赤紅的金眸恨恨地瞪著對方,發現男人依舊只是面無表情,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毫無一絲反省之意,心中一把火不禁燒得更旺。「喂!你到底……哇啊!!」 毫無形象的驚呼來自於身子一輕,他整個人頭下腳上地被人扛上了肩。華宇玨簡直快瘋了,快被氣瘋了,他完全不明白為何應該要好好道歉的傢伙現在又在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而、而且他扛著他直直地朝炕上走去又是怎樣啊?!!喂! 「風~慕~烜!!我警告你~你馬上放我下來!聽見沒!!你這死狐狸!」他在對方肩上扭動踢打著,扛著他的黑髮男子卻是絲毫無動於衷,來到生著火的炕邊之後,乾脆俐落地將肩上的大型野獸摔進了被褥之中,自己隨之也覆了上去。 「唔……」原本上下顛倒的世界突然又恢復了正常,一時不能適應的華宇玨只覺得頭昏腦脹,胃部一陣翻攪—還沒順過氣來,一具精壯的男體又牢牢地壓上了他,他只覺得胸腔中的空氣好像都要被擠光了似的。他氣喘吁吁地推抵著對方寬厚的肩。「起來!你重死了!」 伏在他身上的男人似乎完全沒聽見他的抗議般,身子更往他身上蹭,兩人幾乎是由上到下都密密貼合著……華宇玨可以感覺到對方與自己呼應著的心跳聲,對方泛著熱度的賁張肌理,還有……那正抵著他大腿內側的堅硬物體…… 華宇玨身子一僵,他當然不至於無知到不明瞭那東西是什麼—正欲再掙扎,下巴卻陡地被人捏住,霸氣的唇隨即覆了上來。 「唔……嗚嗚……」他的雙手抵著男人的肩,卻完全使不上力;欲擺動頭顱甩開男人的唇,亦被固定得動彈不得。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紊亂地喘著氣,任男人滑溜的舌盡情地侵犯他的口腔,任男人輕佻地蹭著他的下半身,任那熱燙的硬物在他腿間衝撞。 「是你的錯……師兄……誰要你勾引我……」男人在舌尖與舌尖交纏的空檔模糊低喃著。 [番外] 月下花前 7 手指 (微H) 本來嘛~他是想放過對方一馬,也許讓對方用手或嘴服侍他後就了事的,哪知對方會用那雙引人犯罪又水汪汪的兔子眼瞪著他~害他全身的血液瞬間湧到了下半身,理智斷線,只能不顧一切地用對方銷魂的身體洩火了。 在華宇玨快斷氣的前一刻,風慕烜鬆開了他的唇,繼續往下攻城掠地。華宇玨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氧氣,金眸此刻盛滿了因缺氧而泛起的淚霧……被吻腫的櫻唇蠕動著,他啞著聲音反駁:「我才沒勾……啊!」 一聲驚喘逸出,來自於風慕烜隔著長袍精準地啃咬著他的乳頭……模糊的鈍痛以及矛盾的快感同時襲來,他揪緊了身下的被褥,啞嗓中開始摻著明顯的嗚咽:「烜……不要在這……會有人……」 方才喜二的闖入已經讓他心驚膽跳,即使外頭的兵士已全都被風慕烜遣走他也一點都不感到安心—這樣的提心吊膽攫住了他的神經末稍,也讓他下意識地排拒起在軍營裡這樣人來人往的地方與對方歡愛。 他掙動的力道對於渾身如火焚的風慕烜而言就像螞蟻扭動般無關痛癢—他挪動頭顱,紅唇繼續玩弄起另一邊的乳首。 「不會有人來。」平板的嗓音模糊地透出,丟出一個不算安撫的安撫。他對於紅髮男子此刻還能分神關注於他之外的事物也感到有些不耐。 尖銳的犬齒一個使勁,隔著衣料劃破了稚嫩的乳蕾,他滿意地聽見紅髮男子發出尖銳的抽氣聲。 「把袍子脫了,朕要舔你。」陰鷙的黑眼自下而上,像盯緊獵物的豹子般緊鎖著那雙泛著霧氣的眼睛,不自覺溜出口的皇家自稱更帶著不容違抗的氣勢。大有那種『你不脫我就跟你耗在這兒』的意味存在。 華宇玨回視著那伏在他身上,露出利爪與利齒等著撕裂他的男人,即使敏感的身體亦因對方的挑逗而隱隱生疼,但他奇高的自尊與榮譽心卻不由得他如此放縱。他緩緩搖了搖頭,掙扎著要自男人的壓制下起身。 「烜……」難得放軟的清亮嗓音,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安撫,可惜— 『唰—』布帛撕裂聲突兀而刺耳地響起,華宇玨瞪大眼,低頭望著自己袒露的胸口,再瞪向那抓著他長袍布料的黑髮男子。 「你……嗚~」被對方粗暴的舉動惹毛的他張口正欲開罵,男人便再度快狠準地俯下頭,啣住他已充血硬挺的乳頭,用舌尖色情地刷弄著。 「風…慕烜……我說了不……要……啊~」帶著薄繭的長指攀上另一邊泛著血珠的乳蕾,輕輕拉扯、兜轉……那種刺痛中摻著麻癢的感覺讓華宇玨的氣息開始不穩,喘息亦變得粗重起來。他原本揪著床單的大掌不知何時改為輕按著男人的頭顱,像是非常捨不得對方離開那般。 「放輕鬆……師兄……我會讓你很舒服的……」帶著氣音的低嗓像某種夢幻的催眠,伴隨著滑溜的舌尖一路自他的胸口下滑……破碎的布料被不耐的白皙大掌三兩下扯開,暴露出來的蜜色肌理在燭火搖曳下閃著華麗的光澤,幾乎要炫惑了他的眼…… 「你真美……玨……」他虔誠地吮著這具身軀上細碎淺色的傷疤,煽情地舔吻著壁壘分明的八塊腹肌,甚或探入那小巧的肚臍…… 「哈啊……唔……嗯……啊……」華宇玨咬著下唇,哼吟出一聲聲低抑的呻吟。他難耐地扭動著身子,只覺得男人的手與唇像是在他身上點燃了火苗,而這場火越燒越旺,燒得他下身一陣空虛與飢渴…… 想要……他想要…… 方才解放過一次的男根此刻又高高挺起,隱隱跳動著,滲著香甜的汁液……他本能地舔舔乾澀的唇,手掌緩緩下移,欲攀上那叫囂著要解放的男根……誰知就在指尖即將碰觸到的前一刻就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 他自喉間發出一聲不滿的咕噥,帶淚的金眸緩緩睜開……發現男人執著他不安分的手至唇邊,開始一根一根舔著他的手指……用著不尋常的細膩,以及不易察覺的算計。 「想碰朕的東西可不行喔,師兄……這麼想解放的話,就來玩玩這裡吧~」 語畢,華宇玨眼睜睜地看著男人執著他泛著一層銀光的手指,來到…… 金眸瞪圓。 「不……」 拒絕都還未說全,一根指節已經被強悍地推入緊窒的甬道中。 [番外] 月下花前 8 馴獸有道 (微H) 全身最柔軟之處被異物入侵的感覺,還有那侵入的物體是自己手指的認知,讓華宇玨完全禁受不住地往後縮著腰身,甩著頭,羞憤地嘶聲抽氣。 「不…不要……拿出來、拿出來……嗚……」有力的長腿一陣踢動,卻被黑髮男子眼明手快地用體重壓制住,同時再接再厲地將自己的手指一齊送入那被迫淒豔綻開的秘花中—他一手攢著紅髮男子不住掙扎的手腕,強迫其前後挪動,一手亦緩慢地在那溫暖緊窒的甬道中抽撤著。 華宇玨發出一種類似困獸的嗚咽—自己的手指和對方的手指在體內漫無章法地衝撞、戳刺著……他幾乎可以感覺到被強硬擴充的內壁像個肉套子般緊緊地箍住他埋進體內的手指—在帶來鈍痛與壓迫的同時,卻也有種難言的麻癢感自被迫撐開的壁肉擴散…… 不行、不行……他拒絕接受因為這樣子的方式得到快感的自己!這太羞恥、太…… 金眸強凝出一絲清明,他咬牙切齒地下了最後通牒:「該死的……你最好……立刻、馬上……給老子拔出…來……」 「為什麼?」有著一雙狐狸眼的男人竟用一種天真無辜的神情反問著他—華宇玨瞪著對方,全身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情慾的緣故不住顫抖著。 骨節優美的長指反其道而行地送得更深,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記憶中的敏感點之後,便以指腹抵住,慢條斯理地摳刮、旋磨了起來。 「吶,朕是在教你……以後如果想朕的時候,就碰碰這裡吧……會很舒服的……」 「嗚……」 彷彿有電流自被碰觸到的那點擴散般,華宇玨只覺得整個下身瞬間又痠又軟又麻,唯獨前方的男根精神百倍地高高頂起,不住搏動著,昭示了他方才才宣洩過的欲望又被撩撥起來的事實。 原本被怒火點亮的金眸此刻籠上了一層水霧,他不能自己地弓起身子,像在渴求什麼那般……櫻唇微啟,原本是想反骨地頂撞對方一句『誰會啊』,如今卻只能吐出破碎氤氳的輕吟: 「啊……呵……烜……我想…我想……」滿身的燥熱讓他一身蜜金色的肌膚全沁著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本能地扭動著身子,將送進他體內的指頭吞吃得更深。 馴獸有道的黑髮男子半勾起紅唇,露出了一個少見的、絕美的微笑。他默不作聲地再送入一根長指……已變得很柔軟的花穴貪婪地將其納入其中,黑眸因那高熱濕滑且不住收縮著的內壁變得更加濃濁,紅髮男子的呻吟亦越形高亢…… 潛入其中的兩指一左一右地挾住那靜止不動的,屬於花穴主人的長指,手腕一個使勁—他引領著對方猛力按壓上那敏感的一點,一下一下地頂弄著。 「嗚嗚……呼……不……哈啊……嗯……」興奮的眼淚自緊閉的金眸中溢出,屹立的男根一抖,自頂端滲出更多精水……滿室飄散著濃郁得化不開的雄性情慾氣味。 暗夜般甜美的呢喃在耳旁繚繞著:「師兄,你看……就這樣~狠狠地插進去……不用摸前面也可以射呢……你很想射出來……對吧……」 擺弄他手腕的箝制不知何時鬆了開,入侵的兩指亦緩緩撤出……但被欲望驅使的他卻毫無所覺,只是完全忘卻羞恥地在男人闃暗的注視下大張雙腿,妖嬈地聳著腰,自動自發,凌亂地抽撤手指玩弄著自己……不斷被攪弄的媚肉充血成飽滿的艷色,在手指的一進一出之間,斷續溢出著淫靡的汁液,就像一朵開到極致,只等待最終採擷的妖花。 風慕烜短促地換了一口氣,原本控制得極好的欲望,被眼前那似幻化為某種吸人精魄妖物的紅髮男子給徹底勾了起來。 他三兩下扯開外袍—月牙白色,繡著金色絲線的華貴長袍底下同樣是不著寸縷,雪白色的肌膚在燭光下閃著瑩潤的光澤,賁張得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只有『完美』二字能形容。 矗立在他下腹的欲望同樣勃發且猙獰,已經脹痛得超乎他所能忍耐。風慕烜挪動身軀,跪坐在紅髮男子的頭顱處,牢牢地扣住對方的後腦勺,腰身一頂—碩圓的男性頭部抵住了輕啟微喘的櫻唇。 「幫幫我……師兄……好疼……」與他強悍的舉動相反—劍眉皺起,俊美無儔的臉孔上恰如其分地顯露出一絲痛苦。知對方甚深的他相當清楚該如何挑動對方心中最柔軟的那塊地方。 果然,那泛著霧氣的金眸盯著他,一開始,眼底掠過一絲明顯的抗拒……而後,像是自暴自棄般,長睫緩緩垂下,軟熱的口腔緩慢而確實地逐漸包圍住他……那滋味美妙得讓他差一點精關失守,直接射在對方嘴裡。 「好棒!師兄……你的嘴吸得朕真舒服!」他讚嘆出聲,輕柔地揪著對方的紅髮前後擺動著腰。狹長的丹鳳眼瞇起,他興奮地欣賞著紅髮男子一面羞恥地吞吐著他巨大的男根,一面卻也深陷在情慾中反覆插弄著自己。 果然親自來前線是對的……風慕烜全身輕飄飄地下了這個結論。 他一手固定著對方的頭顱,另一隻手閒來無事,又將主意打到對方看來益形引人犯罪的蜜穴上頭。他伸長手臂,長指輕易地便滑入那比方才還要更溼熱柔軟的嫩肉中,一進一出間,『咕啾咕啾』的水聲清晰得讓人臉紅心跳。 「師兄……只有你自己的一隻指頭不會滿足的吧……」 與他輕而緩的語調相反,他的侵略粗暴且精準—長指猛力地頂至最深處,還特別在裡頭旋繞一下才抽出。 紅髮男子的臉上迅速地掠過一抹驚慌,他掙扎著想要抗議,無奈後腦被壓住,嘴中被熱燙的硬物填塞得滿滿的,讓他即使想開罵也吐不出一個字。 下體插弄的節奏讓快感一再堆疊,他自鼻間哼出模糊的嗚吟,同時感覺到口中的硬物像是發洩般朝他的喉頭又是用力一頂。 鼻腔、口中、下體……全都充斥著男人的氣味,全都被男人放肆地玩弄著……這種帶著恥辱的禁忌快感讓他終於忍俊不住—弓起腰,身軀一陣劇烈顫抖,滾燙的精液噴灑而出。 [番外] 月下花前 9 關你屁事 (H) 華宇玨雙眼迷濛,全身顫抖,結實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他滿臉淚痕,被硬物撐開而無法閉闔的唇使得唾液順著嘴角不住滴落;壁壘分明的腹肌上頭濺滿了白濁的體液,尚未抽出的蜜色指頭仍插在花穴內,高潮的餘韻讓那粉色的小嘴貪吃似地一張一闔,泌出更多腸液。 這副淫亂的景象讓風慕烜低咒一聲,緩緩縮回腰身—尚未射精卻比方才更壯大一圈的男根自暖熱的口腔中退出。 幾乎是男人一放開他的後腦勺,華宇玨便像個布娃娃般往後仰倒,癱在鋪著舒適被褥的炕上,不住喘著氣。連續兩次驚心動魄的高潮耗盡了他所有氣力,他只覺得下半身又沈又痠,快要不是他自己的了。 不行了……他的上下眼皮連連打架……他現在一定要好好睡一覺,立刻、馬上……不然…… 「唔……」 溫暖而細緻的物體覆上了他的嘴,他發出軟弱的低吟,渾身脫力地任男人兇狠地啃咬著他的嘴唇,用舌尖翻攪他的口腔,然後架高他的長腿……什……?!等等等……!! 發現男人拉高他的足踝,又開始摸索著他狼籍一片的下體的他強撐起最後一絲氣力推拒著。 「烜……不要!我已經……」這傢伙是不是已經完全忘記他到前線來的任務啦!哦~不,這傢伙根本沒差,是他!是他明天還要站著一整天,接受敵國的降服,跟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龍椅上的對方完全不同!!這樣搞他,他明天是要怎麼下床啊啊啊啊!!! 他此刻的氣力對男人而言就像螞蟻撓癢般,白皙的大掌輕而易舉地便制住他揮舞的雙手—同時,風慕烜腰身一挺,碩圓的男根頭部緩緩沈進那尚未完全閉合的濕潤花穴。 「不能怪我呀……師兄……我忍耐到現在還沒射呢……」平板的語調正經八百地這麼說,華宇玨只覺得有股殺人的衝動。 「關老子屁……嗚啊!」欲爆出的粗口因著黑髮男子猛力的一挺腰而轉為驚叫。 粗長的性器全根盡沒,他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臀部直直地撞擊到對方結實的下腹。 隱隱的輕笑混著喘息飄散在空氣中,原先已逐漸冷卻下來的溫度現下似乎又有沸騰起來的趨勢。 「事實上,的確是關師兄『屁』事……」風慕烜往前傾身,就著已完全插入的狀態再往裡頭用力一撞—滿意地看到身下的野獸全身難耐地顫抖了起來,雙手亦乖巧地環上他的頸子。 對方高熱濕滑的膣肉緊緊地箍著他的棒身,即使全然靜止不動也可以感受到甬道內一陣一陣的收縮與吸吮……風慕烜饜足地瞇起眼,心想著就算現下死在這野猴子身體裡也甘願了。 「哪,師兄……」他們兩人現下上半身密密地貼合在一起,華宇玨的手臂勾著他,臉埋入他頸窩中—他愛煞他這番難得依賴的舉動,忍不住附在對方通紅的耳廓旁低喃,發現對方一抖,把臉更往他肩上埋。 「幹嘛?!」清亮的嗓音現下一片沙啞,顯示了他此刻承受的煎熬—全身像發著高燒一樣痠軟無力,對方的每一個呼息都足以讓他無比敏感。特別是被進入的地方,又麻又癢,對方卻偏又在裡頭慢條斯理地小幅度挪動,雖然不至於讓他疼痛,但某種令他感到羞恥的渴望卻在下腹中緩緩升騰、叫囂……他極力克制想要扭動腰身的慾望。 「你在發抖呢……」濕滑的舌像毒蛇吐信般鑽入狹窄的耳洞中,華宇玨又是一震。帶著氣音的啞嗓也像蛇毒一般,致命黑暗,卻充滿誘惑。「你是不是想讓師弟我用力操你,操到你高潮呢……嗯?師兄?」 即使看不到對方埋藏的面容,風慕烜也能猜想到此刻這彆扭的猴子必定是臉色忽青忽白,精彩得很。不過他一點也不急……在等待果實成熟的過程中才是最甜美的。 他緩緩縮回腰身,巨大的男根亦毫不留戀地滑出緊窒的甬道—那攬住他的蜜色手臂因他這舉動而一陣收緊,自他的肩頸處傳來那種似要斷氣的嗚咽。 「怎麼了?師兄?」他假情假意地問道,料準了這隻口是心非的紅毛猴子終會向慾望投誠。別說他陰險狡詐,若不用些巧計,攻心為上,他在床第間大概永遠壓不了這隻野性難馴的猴子,這要他皇室的尊嚴往哪擺! 果然— 環住他腰身的長腿一個使勁,身下的臀部一抬—不斷開開闔闔的花穴緩緩吞吃了欲抽離的男根……風慕烜暗暗地倒抽一口氣,正欲極力收斂心神之際,耳邊卻又傳來一聲足以讓他狂噴鼻血,理智斷線的低泣: 「求你……烜……用力……操我……操到我……射……嗚!」 他赤紅著眼,再無顧忌地將自己深深頂入那美妙的肉穴中。他狂猛地擺動著腰身,在身下人兒狂亂的呻吟哭叫中難抑興奮地側過臉,於對方的耳畔宣誓般低喃: 「沒問題~師兄……朕說過~會操到你什麼都射不出來為止的……」 夜~真的真的……還很長…… [番外] 月下花前 10 賜婚 冬陽融融,拂過大漠的陣陣狂風卻仍然帶著刺骨的寒意。偌大的校練場上今日不見隊伍整齊的兵士,取而代之的是在正中央搭起的巨大雪白色營帳—象牙白的帳幕被風撩起了波紋,在陽光下閃著令人不敢逼視的光芒。屬於扶南的旗幟—黑底紋金龍旗—正在營帳頂端隨著捲起黃沙的狂風飄揚。 華宇玨歪歪斜斜地倚著紫檀木椅的扶手,盡量臀不著椅面地坐著,也不管四周的官員朝他投來的奇異眼光—此刻,他全副的心思都只在慶幸著:幸好今日的招降安排在營帳裡頭舉行!幸好所有參與的官員都貼心地賜與一張座椅!真是幸好幸好! 當然,他用膝蓋想也知道這大概是『某人』為了『贖罪』的特意安排。但不管怎麼說,經過昨晚一整晚『慘無人道』的『凌虐』後,今天若還真要他直挺挺地在外頭風吹日曬的情況下站上一整天,難保他不會在蠻邦使節前丟臉地暈倒,那扶南可就真的顏面掃地了。 事實上,別說是站了,他現在就算是坐著也覺得全身痠痛…… 那個混蛋……他在心中低咒了聲,不著痕跡地調整了下坐姿,卻無可避免地拉扯到昨晚被過度擴張的下身肌肉-—他歪著頭,用手撐住了額,藉此遮掩滑落的冷汗以及青白的臉色。 殊不知,隨著他頭一歪,一截蜜色的頸子因而暴露在雪白色的立領朝服之外—上頭一枚紫紅色的印記正張揚著它的存在。 隨侍在他身後的華清揚輕輕地倒抽一口氣,二話不說地解下自己的狐毛圍氅,動作俐落地替前頭的主子圍上。 脖子上突然平添的一抹溫暖讓華宇玨抬起眼。「清揚?」他不明所以地望著那團毛皮。 「爺~這兒人人都繫上了圍氅,天冷,爺也繫著吧。」華清揚早練就一身掰起藉口來正經八百,眼也不眨一下的功力。 華宇玨環顧四周,發現真如對方所說,自京城來的官員多不耐寒,人人身上數件厚重的棉襖不說,頸子上的圍氅,懷中的小暖爐一樣不少,相較之下,只穿著一件朝服,啥外袍也沒添加的他反倒顯得特立獨行。 見此情形,他也不再推辭,攏了攏那狐皮圍氅,感覺頸子上的熱度漸漸暖和了四肢百骸,連帶地,身體的痠疼亦減輕了不少。他輕吁了一口氣,眼角無意間瞥見四周執著長矛駐守的士兵有幾名上下眼皮連連打架,甚至有幾人頭顱不住輕點,明顯地正和周公你儂我儂中。 劍眉皺起。他輕喚:「清揚。」身後的青衣侍從默契極佳地隨即俯身貼近他。 「怎麼弟兄們精神如此不濟,這要被蠻邦使節見著了,我們扶南的國威何存!」清亮的嗓子即使壓低音量仍然鏗鏘有力。 華清揚轉了轉眼。「將軍息怒,雖說在此種場合打盹甚是不該,但清揚相信弟兄們也是情非得已……」他頓了頓,將音量壓得更低。「清揚聽說,他們昨夜與皇家侍衛在校練場尋找皇上遺失的玉扳指,找了一整夜,徹夜未眠,所以……」 華宇玨微微怔愕,心裡是好氣好笑又覺得有些愧疚。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傳我口諭,讓昨晚至校練場的弟兄們下去休息吧,不需站崗了。」 華清揚噙著微笑,領命而去,他卻倦懶地半撐著頰,用眼尾睨著那坐在首位,看來神采奕奕,精神抖擻的黑髮男子。 這傢伙……累得這麼多人沒得睡,自己的氣色倒是看來好得不得了!華宇玨偷偷打量著對方一身華貴的水藍色雲紋蟒袍,上頭滾著雪白的兔毛,頭上戴著一頂純黑色的狐皮軟帽,額心處嵌著一塊瑩綠的美玉;襯著他挽起的黑髮,羊脂般的膚色,豔紅色的薄唇……煞是賞心悅目……華宇玨越看越是不爽,偷偷瞪了對方好幾眼。 許是察覺他的偷覷,黑玉般的瞳眸半轉,瞬間對上了他的—原本的冰絕在瞬間融為春水。黑眸在察覺對方古怪的坐姿時淺淺地掠過一絲心疼與憐惜,可惜,用一雙冒火金眸直偷瞪他的紅毛猴子沒那種風花雪月的心思發覺這點。 就在兩人眼波流轉之際,外頭的士兵亦朗聲宣達:「蓼穰國使節到—」 放眼望去,魚貫走入的一行人皆穿著整齊劃一的蒼藍色勁裝與黑色綁腿,手臂處用金色絲線繡著一隻蒼鷹,算是該民族相當正式的穿著。在一片蒼藍色之中,落在隊伍後頭的一抹桃紅顯得相當突兀且搶眼—那是一名年約十八、九歲的嬌俏少女,有著一張異於中原人的臉孔~她的五官輪廓偏深,膚色則是如雪般白皙。她戴著桃紅色的狐毛窄帽,一頭長髮編成許多細細的辮子,身上穿著的亦是鮮艷的桃紅色短斜襟上衣搭配雪白色的窄管燈芯絨褲,整個人看起來透著一種張狂的豔麗,一種青春獨有的傲氣。 她一雙靈媚的褐眸不畏不懼地四下游移,在發現了坐在斜前方的紅髮男子之後,便定定地望著他,眨也不眨地,對於四周落在自己身上的諸多探詢眼光似乎毫無所覺,又或者,是壓根兒不去理會。 坐在正前方首位的風慕烜自是察覺到了那格格不入的少女以及她燃著某種專注與狂熱的神情。黑眸順著那少女的目光落在他左前方正揉著額角,一無所覺的紅髮男子—他微微挑了挑眉。 受降的儀式進行得十分正式且順利:蓼禳的單于接受了御賜的王爺之位,同時領回大量的金銀財物與物資,歡天喜地地謝過皇恩。基本上,近來扶南針對有意佔領的鄰近小國多採懷柔政策,該國原先的領袖依舊可在當地擔任官職,甚至每月還有特殊的俸祿可領。有些武力較為薄弱的小國甚至就直接宣誓忠誠之意,歸順扶南—畢竟,與其兩軍交鋒弄得血流成河,民怨四起,倒還不如簽下對自己有利的契約了事。只有民族性較為剽悍,或是武裝力量強大的國家,比如蓼禳或真納,才需要多花一些時間出兵征討。 儀式結束之後,為首的單于看來卻沒有離去的打算,而是站在原地,表情頗為尷尬地搓著手。 「皇上……這個……我有一事相商~不知可否……」他的漢語說得不很標準,亦未使用恰當的自稱,不過~風慕烜被他吞吞吐吐的態度給挑起了興趣,袍袖一振,他趕在其他官員欲出言糾正之前,淡淡地允道:「說。」 那單于得了許可,卻還是脹紅著臉,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地道:「是這樣的……小女沕兒她……自從在戰場上與將軍有過一面之緣後,便十分傾心……我……身為人父,想斗膽在此請求皇上賜婚,將小女許配予鎮國將軍!」 語畢,他雙膝一彎,『噗通』一聲跪了地,後頭的隨行人員亦黑壓壓地跪了一片。至於那玉雕般的少女則在四周嗡嗡響著的低語聲中,一言不發地往前走至自己父親身邊,而後同樣垂首跪地。 啊?! 華宇玨頓住了揉額的動作,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瞪著那跪地的少女。 [番外] 月下花前 11 叫你姊姊 只見少女啟唇,圓潤甜美的嗓音帶著一點異族的腔調:「皇上明鑒,沕兒自從戰場上一見,便十分仰慕華將軍,亦從探子口中聽說華將軍投身於戰場,尚未婚配。沕兒打小學習戰術武學,自認會是華將軍最為適宜的婚配人選。沕兒若嫁至扶南,蓼禳自此將與扶南密不可分,禍福與共,扶南將不只得一進貢之邦,更可得一兄弟之國,請皇上作主!」 她年紀輕輕,這一番話說來倒是有條有理,利弊得失分析得極為精準。坐在四周的官員們無不交頭接耳,頻頻點頭,心想著:早聽聞蓼穰無論男女自小便被施予極為嚴格的軍事教育,並灌輸予性別平等的觀念,果然這沕兒公主雖是女性,可卻沒有中原女子那般的軟弱可欺,反而極盡能事地要捍衛自己的幸福~這……我國若是能得此女將,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眾官員們你看我,我看你,眼波交流中透露的想法都不至於有太大差別。華宇玨則是再也沈不住氣,『唰』地一聲站起,抱拳為禮,朗聲道:「單于,公主,感謝兩人厚愛,但華某如今無心兒女私情,只想為國家社稷盡一份心力。單于的美意,公主的厚愛,華某深感抱歉。」 有沒有搞錯……?!!他與這沕兒公主在戰場上所謂的一面之緣,便是他在砍斷了她的劍的同時亦削落了她的頭盔,並在發現她是女流之輩的當下,旋即收劍迴馬,未再與之對戰。難不成這樣~也會讓她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嗎?!!! 他一番禮貌的推辭讓沕兒公主的頭顱垂得更低,細白的手指絞著,看來像是在忍耐什麼一般。至於那單于,一張原本因尷尬而脹紅的臉轉成了醬紫色,他冷冷地說:「華將軍,小女一心想與將軍並肩作戰,將軍卻連這點心願也不幫她實現,莫非~是認為沕兒為蠻邦之女,配不上將軍吧!」說到後來,語調隱隱浮動著怒意,他身後的幾名侍衛亦人人臉上現出凶相。 華宇玨只覺得有種叫天天不應的無奈。他感受到官員們自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暗示眼光,微微嘆了一口氣,嘗試要替自己辯駁:「不……其實華某真的是……」 「華將軍他在京城,已經有位傾心之人,因此無法接受沕兒公主的心意。」清清冷冷的嗓音自前頭傳來—華宇玨轉過頭,首座的龍袍男子正用著一種莫測高深的表情望著跪地的單于與公主。「他與那位姑娘是青梅竹馬,兩人感情甚篤,華將軍對她用情至深,且老早已經決定今生今世,非她不娶。朕說得對嗎?華將軍~」 慵懶中透著犀利的眼神掃向他,華宇玨先是一愣,而後隨即垂首行禮—一抹莞爾的笑意在唇角一閃而逝。「一切正如皇上所說。華某絕非有任何嫌棄公主之意,而是心中已有人,請單于與公主諒解。」 咳……雖然說是為他解圍沒錯啦,可他怎麼覺得風慕烜這番話說起來處處是玄機,讓他聽了雞皮疙瘩掉滿地,有種被佔了很大便宜的感覺呢! 四周的官員又開始嘀嘀咕咕,大致上是說著:哎呀……真要是這樣可就沒辦法啦……之類的。 單于原本透著怒氣的臉色在聽聞風慕烜的迴護之後明顯地緩和了下來,只見他微笑道:「原來華將軍雖然至今未婚配,心中卻早已有記掛之人啦~這也無妨!像華將軍這樣頂天立地的戰士,能夠許配給將軍是小女之福,就算是屈居妾室,小女亦是甘之如飴的。」 就像在應和他的話般,他身邊的沕兒同樣軟著聲調道:「只要能跟著將軍,沕兒甘心做小,沕兒保證定會好好侍候將軍和姊姊,絕不爭風吃醋。」末尾還挾帶著一絲可疑的鼻音,更添荏弱與楚楚可憐之感。 眾官員的憐香惜玉之心整個被點燃了,也不顧首座此刻顯得臉色鐵青的龍袍天子,一名頗為德高望重的官員看不下去地插話道:「華將軍,公主都已經願意紆尊降貴至此,對你的一番情意日月可昭,將軍若再推辭下去未免太不近人情。」 「是啊~華將軍……自古以來,大丈夫三妻四妾壓根兒不算什麼,如今將軍能得一賢內助於京城,得一武妻於大漠,可謂是享盡齊人之福,再圓滿不過呀~」 「就是、就是……」 華宇玨僵在當場,耳中聽的是眾官員們語重心長的你一言我一語,眼中所見是那沕兒公主滿懷戀慕的眼神……他現在開始後悔今天為何要舒舒服服地坐在室內了,搞不好就讓他在外頭直接暈過去了事還比較痛快一點。 金眸下意識地往首座方向瞟。 喂……人家都開口叫你『姊姊』了……你要不要也幫忙想想辦法呀~莫不是真要我為了兩國邦交娶了她吧!我還沒打算鞠躬盡瘁到這程度耶! 風慕烜繃著一張臭臉。他怎麼也沒想到,堂堂的一國公主竟會願意委曲求全至此,饒是他再怎麼機智詭辯,此刻也不由得一陣語塞,絞盡腦汁地思索著恰當的推託之詞。 久久等不到對方的出言相救,華宇玨決定要自食其力,只見他清了清喉嚨:「咳……事實上~華某心儀之人,這個……女孩子家心眼兒小,醋勁又大,她~斷不可能接受華某有其他妾室的……」他這番說詞除了性別之外,幾乎有一半接近現實—死狐狸的獨佔欲強得驚人,每回行軍前再三叮嚀的不是他的安危,而是嚴詞恫嚇他不准碰軍中的軍妓,如被他發現,他絕對會讓那群女人生不如死~瞧!連男人最基本的慾望宣洩都要控管成這樣了,會讓他娶妻才有鬼! 華宇玨在心中扮了個鬼臉。 跪地的單于瞪圓了一雙銅鈴眼,自其表情便可推敲他對這番說詞十分不滿。 「我聽聞中原的女人溫柔婉約,以夫為天,沒想到竟也有此等蠻橫的女流之輩~」他皺皺眉頭,充滿企盼的眼光轉向首座面無表情的男子。「但~這事好解決!只要皇上願意賜婚,就算那女人再刁蠻也不至於抗旨吧!」 呃……華宇玨在心裡暗暗叫糟,簡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了事。這下可好!這老鬼講成這樣,狐狸他絲毫沒有推拒的理由啊!這、這……結果這難題倒是回到狐狸那兒去了! 風慕烜幾不可見地微微皺起眉,同感目前情況的棘手,他啟唇,正打算再來個『拖』字訣:「朕認為……」 「事實上~」清亮的嗓音直接壓過了對方的音量。「就算是聖上下旨,華某無奈,也只有抗旨一途。在下是斷不能娶公主。」 紅髮男子挺直了背脊,做出了這番僭越的發言—不待單于與公主反應,在場的官員首先就跳出來發難了: 「華將軍為何口出狂言!難道竟要為了一名女子違抗聖命!你對得起陛下對你的厚愛與栽培嗎?!」 「華將軍,您要什麼樣的美嬌娘沒有,為了一個女子竟要做到抗旨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得不償失啊~」 一時之間,營帳內熱鬧得很,衝口指責的有之,好言安撫的有之,華宇玨只是把手一拱,不卑不亢地在一片吵雜聲中侃侃說道:「請諸位聽華某解釋,事實上~華某那位青梅竹馬,心儀之人,早在幾年前因為家道中落,債務纏身,已經淪落風塵,在青樓中以賣藝為生。」 這意料之外的發言讓眾家官員住了嘴,瞪大了眼,以著不可置信的表情面面相覷。單于和公主同樣是驚訝得嘴都合不攏。首座的龍袍男子嘴角一抽,沒表示評論。 他不顧眾人忽青忽白的精彩臉色,平直地續道:「她在青樓中送往迎來,見多了男人醜惡的一面,心中對於一夫多妻制早萌生芥蒂。原本~她亦以身份低賤為由,拒絕與我相見,後來,在我多次向她保證不會嫌棄她之後,她才願意考慮由我幫她贖身之事。 只不過,她開出的條件便是:若華某要與她共結連理,那勢必得保證一生一世只有她一個妻,若納了其餘妾室,她便要自我了斷以明志……她雖是個青樓女子,但個性剛烈,華某……不願意令她失望……」金眸垂下,清亮的嗓音亦摻了一點沙啞,這番話說完,一時之間營帳內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官員們人人眼眶泛紅,似乎都被這樣的愛情故事給打動了。 跪地的沕兒公主此時緩緩站起身,眼中有著一絲水氣,她朝著華宇玨的方向福了福身,低低地道:「我還道中原女子全都軟弱得不堪一擊,沒想到竟也有如此執著剛強的女性存在……華將軍,請您務必好好對待這名奇女子,沕兒慚愧,竟差點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接著,她半轉過身,改朝首座的方向行了個禮,頭垂得越來越低。「皇上……沕兒今天讓您看笑話了,今日之言,還請陛下忘了吧~」到後來,嗓音已帶著明顯的哭腔。語畢,她突地旋過身,髮辮在空中畫出許多小小的弧,不顧禮數,踉踉蹌蹌地衝出營帳之外。 跪地的單于嘆了口氣,跟著站起,向首座的天子拱手為禮之後,搖搖頭,領著一票隨從退出了營帳。 望著那行人逐漸遠去的背影,華宇玨輕吁了一口氣,扭了扭僵硬的頸脖,正打算露出放鬆的笑容,自背後傳來的刺痛感卻讓他頓覺有異地緩緩轉過頭…… 金眸對上了一雙颳著暴雪的黑瞳,裡頭的寒氣與怒意很明顯地,完全是衝著他而來! 他傻住。 喂喂喂……不會吧……他那是亂編的故事啊!怎麼這傢伙當真啦! 不~要~吧……才剛送走了一個麻煩,現在又要解決另一個……?!!!饒了他吧…… [番外] 月下花前 12 青樓女子 唉唉……真生氣了啊……真是彆扭又難搞的傢伙…… 華宇玨披散著長髮,在自己的營帳裡頭踱過來又踱過去,凌亂的步伐顯示了他的心浮氣躁。 今晚,是招降團停留在此地的最後一夜,官員們早早就成群結隊地前往離這兒最近的鎮上飲酒作樂去了—當然,原本的計畫是要以陪伴皇上『參訪鄉土民情』的名義前往,但他們的頂頭上司以一句『身體不適』為由,要他們不必顧忌他自行前去。眾官員自然恭敬不如從命,挺起胸膛,打著『代替』聖上巡察鄉里的冠冕堂皇理由,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昨夜原本人滿為患的營地如今空曠不少,士兵們也大致恢復了平時的作息。可…… 「唉……」華宇玨大聲地嘆了一口氣。想想自己也真的是犯賤,昨晚把他整得那麼悽慘的傢伙今天反常地沒來招惹他,照理說他應該覺得無事一身輕,開開心心地鑽進被窩裡補眠才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走過來又走過去,都快把地上磨出一個大洞了。 他煩躁地扯了扯頭髮,腦海中那雙跳著火焰又下著冰雹的黑色眼眸卻始終揮之不去。 算了!就這麼僵在這裡依他的個性今晚一定睡不著,乾脆去找對方一次把事情說開來吧! 他轉了轉眼眸,環顧了營帳一圈之後,抓起了案上繪到一半的軍陣圖,披上了厚氅,大跨步地跨入飄起了細雪的暗夜中。 「華將軍~」守在繡有皇室徽記營帳外頭的將領一見他,恭敬地拱手為禮。「有什麼在下可以幫忙的嗎?」 金眸越過對方的肩頭,落在不遠處那仍透著微弱燭光的營帳,同樣客氣地拱手回禮。 「翟將軍,華某……有件關於日後出兵真納之事想與皇上商量,不知將軍是否可以代為通報?」 聞言,翟琨那方正剛毅的臉上瞬間現出了一絲猶豫的神色。 「華將軍,這……您也知道皇上今晚龍體微恙,有什麼要緊的事,不如明天再商討吧~」 「不!明日招降團即啟程回京,今晚若不解決這問題,恐怕會有不堪設想的後果!」蜜色的臉孔透著不容質疑的堅決,清亮的嗓音沒有遲疑。「煩請將軍幫華某通報一聲吧,若皇上真不願見我,在下自然會離去。」 翟琨見他如此堅持,心下也不禁擔心著自己在此阻撓真會誤了什麼重大的軍情,到時可是殺頭的重罪。他把頭一點,允道:「在下明白了。請華將軍在此稍待吧。」 華宇玨屏著呼吸,望著翟琨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雪白的帳幕之後,不多時,再度折返,臉上掛著一抹放鬆的微笑。 「華將軍,皇上請您進去。」他作了個『請』的手勢,華宇玨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 「感謝……」 「翟將軍,」清冷而渾厚的嗓音自營帳內傳來,一字一句清晰得彷彿說話的人就在他們兩人身邊那般。「朕與華將軍將討論極機密的軍事行動,為免隔牆有耳,要你的人都撤到百尺之外的距離。」 「陛下……」翟琨一愣,正要勸裡頭的主子改變心意,華宇玨卻朝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 「翟將軍若擔心的話,不妨將配劍讓華某帶著吧。有華某在帳子內,相信不會有賊人膽敢對皇上不利。」 翟琨轉念一想,亦覺這計策可行,於是解下了腰間簡易的配劍遞給華宇玨。 「那就有勞華將軍多加注意了。」隨即揚聲朗道:「弟兄們注意了,立馬後退百尺!」 華宇玨望著那瞬間空空蕩蕩的營帳四周,還有極遠處晃動的一個個小黑影,唇角勾出一抹苦笑。背著劍,掀簾入帳— 儘管只是短短兩晚的居留,帳子裡頭的富麗堂皇還是令人大開眼界,目不轉睛—垂吊在四周的夜明珠,腳下鋪著的金絲地毯;紫檀木桌案,冉冉上昇的薰香……大體上就是皇帝寢宮的精簡與縮小版。而,此刻,他要找的男人正坐在桌案後,靜靜地翻著書頁。桌上立著的一盞燭火在他俊美的臉孔上製造了明滅交替的效果,讓他專注的神情平添了一抹莫測高深。 薄薄的紅唇輕啟。「華將軍深夜造訪,是有什麼重要的大事要與朕討論呢?」平板而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極端疏離的稱呼,華宇玨的臉垮得很迅速。 這傢伙……果然就跟小時候一樣,一個不開心就愛鬧彆扭,死不把話說開,實在是……&*%$ 他挺了挺背脊,甩開心裡那種像被刺了一針的感覺,朗聲回道:「皇上,屬下只是想知道,屬下今天是否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觸怒了聖顏?」 桌案後的黑髮男子聞言,沈默了許久,亦停頓下了翻書的動作,然後,他用力地闔上了書頁,發出『磅』的沈悶聲響,抬起頭瞪著那直挺挺站著的紅髮男子。 「師兄……」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比板著一張臉更猙獰。「朕都不知道……原來你在京城青樓裡,還有一位情深意摯的老相好呢~!」儘管是無波的語調,但那字字句句中透出的酸哪,真是聾子也聽得出來。 華宇玨又好氣又好笑。果然是因為這個! 「狐狸……聽著……」他帶著安撫的微笑,朝著那像頭發怒野獸般直盯著他的黑髮男子走了一步、兩步……「拜託你用你還算可以的腦袋想一想,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幾時有這種在青樓賣藝的青梅竹馬啦!」竟然會相信這種他掰出來唬住別人的蹇腳故事,這傢伙真是白白跟他一起長大了! 聞言,黑髮男子眸中的溫度有稍許回升,但唇線仍是抿得死緊。他冷冷地嗤哼了聲:「若無此人,你會描述得如此詳細?!簡直就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平板的嗓音頓住,黑眸兇狠地瞇起。「那名青樓女子,該不會是在影射朕吧?!」 那女子在青樓中送往迎來,相互呼應的是他後宮裡那些有增無減的妃子;那女子要求他今生只能有她一個妻,正恰似他總嚴格禁止他與那些軍妓有往來……這樣想來~那看似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其實完全就是在暗諷他:自己無法專一卻總要求對方守身如玉! 「不是。」華宇玨否認得很迅速,金眸卻一陣亂飄亂轉,久久沒對上那跳躍著火焰的黑眸。 風慕烜瞪著那明顯睜眼說瞎話的紅髮男子,良久良久……帶著嘆息的低語逸散在緊繃而沈默的空氣中:「我~並不想要她們……」 如果可能,他一生只需要一個人的相伴與相守,可惜,這樣一個普通平民百姓輕易就能達成的尋常願望,於他而言卻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短短的幾個字,未言明的是濃濃的無奈……華宇玨心中一動,金眸望向對方—一雙深幽的黑眼,自始至終不曾移開,專注地鎖著他……眸底一片荒蕪裡只靜靜倒映著他的身影。 華宇玨深吸了一口氣,在那綿綿密密的視線籠罩之下直直朝對方走去……直至他兩手撐著桌面,兩人僅隔著一張小小的桌案對望;直到他的陰影落在坐著的對方身上,替那張俊美的臉孔平添了一抹化不開的陰鬱。 他微微笑了一下,隨即又斂起。黑髮男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我沒在意過她們,狐狸。」他無比認真地這麼說,然後,習慣性動作地微微歪了歪頭,續道:「那青樓女子雖然恩客眾多,但我也知道,她並不愛他們任何一個~」 他意在言外地說完,果不其然看見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又微微瞇起。 「你果然是把朕比作青樓女子。」說來說去他還是在意這不倫不類的比喻。 「哈哈~」華宇玨被對方繃著臉彆扭生氣的模樣給逗樂了。他仰頭大笑出聲,還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對方的額—十足的以下犯上。「青樓女子多溫婉可人,嬌媚入骨,你這頭個性惡劣的黑毛狐狸可不像她……呃!」 清亮的笑聲陡地中斷—坐在太師椅中的黑髮男子直起上身,以著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探出手,勾下了他的頸子,軟熱的舌輕佻地滑過他因驚訝而微啟的櫻唇。 「要不要試試~朕是否真不如她們?!」清冷的嗓音摻了些啞,挑釁的語句聽來不復往日平板,竟有種不可思議的催情效果。 [番外] 月下花前 13 師門敗類 (微H) 華宇玨心一驚,撐在桌案上的雙臂不著痕跡地微微使勁,想要將頭顱往後仰,遠離對方撲天蓋地朝他襲來的氣息,對方勾著他的力道卻大得驚人,不僅讓他完全動彈不得,上身還不由自主地持續朝對方前傾。 他心中暗暗叫糟,自對方身上隱隱輻射出的侵略氣場令他頸背的汗毛直豎。 「師弟真愛…開玩笑……」他要一開口就會吻上對方近在咫尺的薄唇,導致他只好微抿著唇說話,語句顯得模糊不清。「既、既然誤會已經解開,屬下也該告退,不妨礙陛下休……哇啊!」 他咿咿嗚嗚地說了一長串之後,腳底抹油就想落跑,卻被一隻白皙的大掌一把揪住衣領,用力往前一拽—他一個重心不穩,加上對方氣力驚人,竟讓他整個身子橫過了桌案,跌進對方的懷裡。 「痛死了!你這傢……嗚嗚!」被用力揪住的衣領勒住了頸,讓他差點窒息;橫過桌面時帶來的碰撞則是讓他全身骨頭像是要散架一般—他暴怒地抬起臉,正要開罵,霸道的唇便先他一步,蠻橫地堵了上來。 對方技巧高超地舔著他的上顎,糾纏著他的軟舌,吮著他口腔的汁液……這種超色情的接吻方式很快地便讓他蜜色的臉孔籠上一層霞光,金眸亦添了一絲情慾的水氣。 然而,他僅存的一絲理智仍讓他不放棄地微微掙動著,雙手成拳,抵住對方的肩,試圖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不……行……烜……不能……」不管他怎麼擺動頭顱,對方的唇總會如影隨形地跟上來。那隱隱挺立起來,抵著他臀間的火熱更是讓他全身僵硬。 等等等等……這可不太妙!!話說他下身的疼痛直到現在都還沒完全復原,再陪對方玩一次他鐵定精盡人亡的!!絕、對、不、要!! 「不會有人聽見。」已被挑起情慾的黑髮男子更加熱切地吮吻著那透著清甜氣息的櫻唇,雙手三兩下便卸下那礙事的配劍,開始不安分地摸索著對方腰間的衣帶。 華宇玨嚇了一跳,反射性地擒拿住對方準備登堂入室的大掌。 「不行!」仍帶著喘的嗓音透著堅決,無視那隱隱跳動著火光的黑眸。 「昨天你太……哎呀!總之老子說不行就不行!」他堂堂男子漢,要他承認他被對方操得屁股疼得要死簡直是其恥大辱,羞怒交加之下,他索性也不解釋了,橫眉豎眼地直接下了禁令。 黑眸若有所思地盯著他脹紅的臉孔一會兒,迅速地閃過一絲了悟。白皙的大掌靈巧地一翻,掙脫了對方的箝制,在紅髮男子來不及阻止之前撫上對方的臀間。 「還很疼嗎?」來回游移的大掌不帶任何挑逗,而是輕輕柔柔的,就像怕碰壞了他一般。 「廢話!」蜜色的臉孔此刻幾乎已全被濃濃的紅色所取代—華宇玨撇過臉,粗聲粗氣地啐了一口。「不然你讓老子操一次看看痛不痛!」 黑髮男子還當真凝神思索了一番。「這可能有困難,師兄~」他在對方不服氣的瞪視之下緩緩俯下頭,貼近對方通紅的耳廓,平板的嗓音就像在聊天氣一樣稀鬆平常:「沒有我操你……你怎麼硬得起來呢?!」 『轟!』 此番發言讓華宇玨就像被點燃的爆竹一樣炸了起來。「我聽你在放~哇啊!放我下來!」 男人再度故技重施,將他頭下腳上地扛了起來,旋過腳跟便往那鋪著雪白羊毛毯,四周垂掛著繁複織錦垂幔的暖炕走去,紅髮男子則像隻發狂的野獸般不斷地在對方肩上踢打、扭動。 「放我下來!風慕烜!我一定要咬死你這禽獸!這人面獸心的偽君子!色胚!我今天一定要肅清你這師門的敗類!」這會兒他已經完全忘卻被外頭站崗士兵聽見的顧慮,扯開嗓子放聲怒吼,是個徹底抓狂的表現。 風慕烜完全充耳不聞,毫不憐香惜玉地將肩上那不安分的大個子直接摔向床褥中,隨即用體重壓了上去。 在掙扎中,紅髮男子原本束好的髮披散開來,衣襟半敞,因憤怒而劇烈起伏的蜜色胸膛泛著一層薄汗,金眸熠熠生輝地瞪著他,渾然不覺自己這副凌亂的模樣反將對方的慾望完全地撩了起來。 白皙的大掌扣住蜜色的雙腕,將之高舉過頭,隨即動作俐落地用另一手扯下對方的衣帶,纏綁上不斷在他掌下掙動的手腕。 華宇玨氣極—一方面氣對方竟將自己綁住,另一方面也氣自己空有一身武功,卻在這小小的床榻上老是屈居弱勢。 「風慕烜!你!」手腕的每次轉動都免不了地摩擦到衣帶,帶來一陣陣的刺痛,上頭的綁縛則是文風不動,絲毫掙脫不開。赤紅的金眸瞪著那三兩下撩開他外袍,現在開始慢條斯理地扯開他單衣的黑髮男子。 「噓……讓我看看……」深幽的黑眸因著逐漸暴露出來,在冷空氣下微微緊繃的蜜色肌理而更顯濃濁。他輕而易舉地擋下對方朝他凌厲掃來的長腿,並將其一左一右地拉開。 對方極力遮掩的私處此刻完全袒露在他眼前— 包括那靜靜蟄伏在紅銅色毛髮中的男性象徵,那線條優美、渾圓緊實的臀瓣……長指探出,他微微地分開那固守的雙丘,露出抖顫著的緊閉花蕾…… 原本嬌豔欲滴的粉嫩顏色因他昨晚的一番折騰化為充血的赭紅色,看來別有一番歷經蹂躪的淒楚感。 「別看了!」華宇玨粗聲喝止著,屢屢想要併攏雙腿卻都被對方壓得死死的。 帶著薄繭的長指輕緩地拂掠過那在他的注視之下微微一張一闔的花瓣,他緩緩俯下頭…… 「好可憐……都腫了……」 沒有抑揚頓挫的嗓音說著疑似心憐的字句,帶著熱度的吐息吹拂在他的大腿根部……華宇玨瞪大眼。 「等、等、等……你他媽的想幹……啊!」一聲歇斯底里的仰頭驚叫緣於他感受到一抹軟熱輕輕地印上他那羞於啟齒的部位。 天哪!!這、這傢伙到底想幹嘛?!! 「住手!風慕烜……我…哈啊……叫你……嗚……停、下…來……啊……」濕滑靈巧的柔軟物事在他隱隱刺痛的秘所來回游移著,而後,試探似地,緩緩頂入他體內。 「不!!……哈啊……好…髒……啊……拿出…來……嗚嗚……」他搖著頭,蜷著腳趾,渾身的肌肉都繃緊著,想要抵抗那試圖進入他的異物。然而,那柔軟的物體倒也聰明,沒試圖破開那箍緊的媚肉,而是貪婪地舔舐著皺縮起來的內壁,一摺一摺、一瓣一瓣地舔……直到她們不勝負荷地為他而開啟。 「哈啊……啊……」華宇玨喘得越來越厲害。那柔軟的舌不至於帶給他疼痛感,卻反而有種奇異的麻癢自被翻攪的那處黏膜緩緩升起……他身子一顫,下腹一縮,花穴便像是有生命的物體那般蠕動起來,將那軟舌捲至更深處。 似是感應到了那逐漸鬆開的媚肉,風慕烜舌尖一頂,順著這勢毫不客氣地將舌頭幹進了最深處,而後一進一出地模仿著性交的情況。 「嗚啊……烜……不要…舔……了……好…怪……嗯……」華宇玨語帶嗚咽,拋棄自尊地開始求饒。那種無法形容的騷亂感開始自下身的甬道沿著脊髓傳至四肢百骸,他只覺得有種不明的空虛在蔓延,讓他不由自主地擺動起腰身……被舔弄的內壁興奮地泌著汁液,全都被對方嘖嘖有聲地吸吮了去。 男人難得聽話地緩緩撤出舌,還貌似美味地舔了舔唇。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因他的離去而開開闔闔的濕潤穴口,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師兄……你這裡的小嘴……好似很捨不得我呢……」 「……」華宇玨微啟著唇,不住地喘氣,一句話都說不出。少了對方的進犯,一瞬間湧上的空虛與躁熱簡直讓他想要尖叫……他想要…他想要重新被填滿…… 金眸漾著水氣,泛著一絲未滿足的苦悶與未言明的哀求,直直地望向那伏在他下身的男人。風慕烜抿緊了唇,在心中暗咒一聲。 「師兄……你這樣看著我……可是會出事的……」說是這麼說,但他已經動作迅速地撩起衣袍下襬,露出他蠢蠢欲動的灼熱慾望,探手拿取置放在炕尾處,預防皮膚乾裂的羊脂膏,他悉心地塗抹在自己的男性上頭。 「烜……」華宇玨望著那猙獰的男性,方才盡數被沖散的理智又慢慢回籠,他不安地動了動,想要縮起身子,卻被黑髮男子一掌扣住了腳踝,一手托著他的腰身,將他翻成了跪趴的姿勢。 「這樣你會輕鬆一點。」男人簡短地丟下這個解釋,隨即,一個熱燙的物事抵上了他的後庭—華宇玨咬著手指,忍耐著預期將至的疼痛。 「沒事的……朕今天不會弄痛你……」 男人安撫的低語繚繞在他耳畔,然後,那巨大的、火燙的硬物一吋一吋,緩慢地頂開、滑進了他的身體……被充分濡濕的內壁,以及棒身上的羊脂,讓對方幾乎毫無阻礙地全根盡沒。 [番外] 月下花前 14 此生不負 (H)(完) 「唔……」身不由己鬆開的唇改為咬住身下的錦被。一下被頂入體內的最深處,他只覺得連內臟似乎都要為之顫動—雙膝一軟,再無法支撐自己的體重,他渾身脫力地癱趴在炕上。細緻的內壁被入侵的硬物徹底地撐開、碾平,痠脹感與觸電般的快感一齊襲向他,讓他眼前一花,腦子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只聽得男人較平常更為低沈沙啞的嗓音像隔著一層雲霧般響起: 「真緊啊……玨……昨晚作了這麼多次,這裡卻還是這麼緊……」 意味不明的話語究竟是稱讚還是懊惱,華宇玨壓根兒分不清,他只覺得熱……從體內蔓延開來,像是要將他整個人焚燒殆盡的高熱……他無意識地動了動下身—已經高高頂起的肉柱與身下微溫的錦被摩擦,似乎稍稍宣洩了那在周身橫衝直撞的熱度,但……不夠……還是很熱……很熱…… 櫻唇鬆開了口中的被褥。「烜……烜……」帶著哭音的啞嗓一遍遍地喚著對方的名字,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叫喚對方究竟意欲為何。腰身在炕上蹭動得更為劇烈,身下的被褥已經被男性頂端逸出的汁液打濕了一小塊。 風慕烜小小地倒抽了一口氣。對方將至未至的高潮讓絞緊他的媚肉一陣陣的收收縮縮,即使他完全靜止不動,快感也像洪水般一波波向他湧來,逼得他不得不探手扣住那不住亂扭的精實腰身,以免自己難看地先洩了出來。 「別動。唔……」一聲煞不住的悶哼象徵著他正極力壓抑幾欲爆炸的下身。 華宇玨可不管他這麼多,體內瘋狂奔竄的熱流得不到宣洩的出口令他感到難以言喻的挫敗,他仍然不放棄地想要挪移腰身,同時低泣著哭喊,也顧不得什麼面子問題了。「熱……好熱……烜……嗯……快、快……」老實說,要對方快些什麼,可能他自己也搞不懂。 一滴熱汗滑落風慕烜收緊的下顎。他原本顧忌著昨夜的瘋狂情事,想要放緩節奏,溫柔以待,但現下被對方這樣一陣亂扭亂喊,他腦中僅存的自制就像肥皂泡泡一樣『啵啵啵』地瞬間灰飛湮滅。 「明天可別再怪朕讓你下不了床……」他喃喃低語著,也知曉被情慾吞噬的對方現在是什麼也聽不進去的。他緩緩撤出那深埋在濕熱甬道中的粗大棒身,耳邊響起身下人兒難耐的嗚咽低吟,然後,下一秒,他腰身一挺,開始一下一下地馳騁在那迷人的花穴中,每一下都是全根撤出之後再凶猛地頂入。 「啊!別、別……好深…好……不要了、不……嗚嗚……」第一下深猛的撞擊讓華宇玨眼前一黑,短暫地失去了意識,但卻又被接連而來狂風暴雨般的進犯給喚醒。如驚濤駭浪般襲來的快感幾乎要將他滅頂,他嘶聲求饒、哭喊,覺得連靈魂似乎都要四分五裂,變得不是他自己的了。 風慕烜放低了手臂,讓自己的上半身平貼著對方糾結的背脊,結實的下腹緊抵著對方圓翹的臀,用著匪夷所思的腰力繼續在對方濕滑一片的嫩穴裡進出。他探出一手,微微扳過那深深埋進被褥中的頭顱,免得對方在激動之餘把自己給悶死了。 半露出的蜜色臉孔上滿是淚痕,摻雜著咬破嘴唇的斑斑血跡,他心疼地細細舔去那些污漬。 「師兄……你是屬於我的……一輩子都是……」他在那飄著血腥氣的唇畔低喃。戳刺至對方體內的最深處讓他有種全盤掌握對方的錯覺,也讓他嚐到極致的滿足感,抑不住的熱切興奮在血管中奔騰,他的下身更是頂撞有力,帶著要把對方戳穿的力道—若不是此刻他壓著華宇玨的上半身,只怕華宇玨會直接被他撞往床頭。 急躁的手掌順著對方出汗的腰線下滑,攢住那在錦被上不斷摩擦,已然隱隱跳動的分身,略顯粗暴地套弄著。 「啊啊!不要!烜……嗚!」 前後都被人這樣猛力地玩弄著,華宇玨只覺得體內那條緊繃的弦『噔』地斷裂,崩潰的哭叫聲盡數被堵上來的紅唇吞吃,他下腹一陣抽搐,前方的男性迸射出大量的濁液,同時亦感到一股強勁的熱流射入自己後方的甬道……然後,他氣一閉,渾身脫力地昏了過去,沒聽到伏在他身後的男人高潮時情動的叫喚: 「……玨……朕的皇后……」 上千名的士兵手執長矛,身著銀白盔甲,排列成井然有序的方陣。在陽光下,他們身上的戰甲和手上的武器閃著炫目的銀光,軍容壯盛,威儀自現。 為首的將軍同樣是一身銀白盔甲,背上的兩柄長劍讓他看來威風凜凜,胯下那頭御賜的汗血寶馬昂首踱步,與主人十足匹配。然而,這樣威武的大將軍,此刻臉上的表情,卻只有『怨氣沖天』四個字足以形容。 華宇玨只要想到他今天睡到要拔營了才猛地驚醒就覺得一肚子鳥氣—雖不知那傢伙是用了什麼方法將他運回他自己的營帳,沒讓他丟臉地與他同睡一宿,但是~連著兩晚累積而來的痠痛也夠他受了! 這混帳!久久才見這麼一次面也這樣搞他!看來他還是快回皇宮去,自己也落得清靜些。 他望著不遠處那富麗堂皇,刻有皇室徽記的的十二人大轎,在心裡咕噥著。 今日,受降團將會返回禳于,而他所率領的這支部隊,則會直接朝真納移動,另覓新的營地。下次再見面……又不知是何時了…… 他想起之前男人所說的話,心中一動,忍不住把手中韁繩一振,一面唾棄著自己,一面策馬朝那頂奢華無比的轎子前進。 男人似乎早料到他的接近—轎旁的捲簾遲遲未放下,俊美的臉孔半倚著轎窗,竟像是在等著他。 雖然心中暗惱著對方,但想到今日就要分別,饒是華宇玨神經再大條也不免感到一絲疑似不捨的情緒,只是,眾目睽睽之下,他將情緒收斂得很好,恭敬地雙手一抱,朗聲道:「末將在此向皇上拜別,皇上回京後請保重龍體,多加小心。」 雖說韓家氣數已盡,但畢竟朝中仍有不少殘留的餘黨,對於對方的安危,他始終無法真正放下心。 一身龍袍的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板的嗓音聽不出喜怒哀樂:「真納擅長圍城戰,師兄此去,務必小心。」頓了頓,又道:「師兄莫忘京城中還有一位紅粉知己等著你,可別辜負了她。」清冷的嗓音這麼說。 華宇玨仰頭大笑,不顧四周的官員朝他投來的古怪眼光。有時候他真是服了這傢伙比針尖還小的心眼,還有超記仇的功夫。 「如果皇上見著了末將那位紅粉知己,還請幫屬下傳話。就說~請他不必遲疑地繼續往前走,他的背後,永遠有我,和我的劍守著。」帶著盔甲的頭顱習慣性動作地歪了歪,他笑道:「華某此生,必不負他。」 男人向來無波的面容掀起了一絲波瀾,復又隱沒,唯有那雙緊緊鎖著他的墨黑眼眸道盡了千言萬語。華宇玨還是笑著,策著馬微微後退,自始至終,目光不離對方。 「皇上,時辰已到,您該啟程了。」清亮的嗓音不卑不亢地說。 男人再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而後,調開視線,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起轎!」 胯下的馬兒在原地噴著氣,踱著方步。華宇玨望著男人的面容隱沒在轎帘之後,望著那浩浩蕩蕩的隊伍漸行漸遠,終至不見。 一粒黃沙落進他眼底,帶出一絲水光,卻被他堅決地眨落。他迴轉過馬兒,朝著眼前的軍隊大吼: 「弟兄們!準備好要將真納殺得片甲不留了嗎?!」 眾人舉起長矛,朗聲回應,渾厚的共鳴在大漠中繚繞。 馬上與轎中的兩人,就這麼背對著背,往各自該走的道路前進,只是心……卻不曾遠離…… lt;lt;完g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