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牌嫡女》 第1节 ━━━━━━━━━━━━━━━━━━━━━━━━━━━━━━━ 本文内容由【落清欢】整理,海棠书屋网(<a href=" target="_blank"></a>)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正牌嫡女》 作者:土豆茄子 内容标签: 宅斗 种田文 情有独钟 1、高门 ... 故事发生在江南某处。 此时正值太平盛世,一派繁华景象。 话说碧水城中有一户人家。祖上曾跟着太祖爷南征北战,打下了一份不菲的家业。传至这一代,虽说已远不及祖先风光,却也有世代清流之名。大老爷高世箴娶妻上官氏,早年亡故,只余一个嫡女,姐妹中排行第三,今年刚满八岁,被高老太君视作掌上明珠一般。 我们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这位明珠三小姐。 明珠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一翻身,从拔步床上坐起。 大丫鬟青雪上前挑起杏黄色纱帐,挂在床边的缠枝葫芦纹样的铜勾上,柔声问道:“姑娘,可是要喝水?”说着,递上了茶水。 明珠捧着喝了两口,见外面天已放亮,便道:“林妈妈呢?” “林妈妈被老太太叫去了,说是要问话。” 明珠抬头望了她一眼。 青雪笑道:“转眼便要开春了,姑娘的身量也长了,老太太正念叨着要给姑娘挑几匹好衣料,多做几件春衫,赶明去舅舅家做客也好不失了礼。” “是单给我做的,还是姐妹们都有?” “小姐们都有。” 明珠稍微松了口气。虽说老太太在明面上偏疼自己——这一点阖府都知道,但也不便做得太过。而她真正担心的却是另一桩事…… 不会的,她摇了摇头,这一世一切都已经不同了,记忆中的那件事也应该不会发生了……才是。 正想着,只听外间有丫鬟道:“林妈妈回来了。” 接着有脚步声响起,不一会,有小丫鬟打了帘子,林妈妈笑呵呵的走了进来。她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肤色白净,眼大有神,微微有些发福,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个美人。 她一进屋就笑道:“我的小小姐,快起身吧,咱们去给老太太请安。”她是从前伺候明珠生母上官氏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了一个管事,丈夫没几年就死了,她便一心一意的作了明珠的乳母。她从前叫惯了上官夫人为小姐,到了明珠便称呼她为小小姐。 明珠笑着伸出手,搂住她的脖子吗,撒娇道:“我要妈妈给我穿。” 林妈妈一脸慈爱的接过丫鬟们早就准备好的衣服,一边帮明珠换上,一边道:“小小姐都这么大了还撒娇呢。” 明珠笑嘻嘻的挂在了林妈妈的脖子上,扭股糖似的扭来扭去,直扭得林妈妈心都软了,连声道:“好好好,奴婢给小小姐穿衣服就是。” 明珠心满意足的笑了笑,抬眼望了望站了一地伺候梳洗的丫鬟们,吩咐道:“屋里人太多,我都喘不过气来了。你么且先下去吧,留林妈妈服侍就尽够了。” 青雪会意,知道自己小姐有体己话跟林妈妈说,应了一声便带着众丫鬟们悄然退下,自己则站在廊下喂雀鸟,顺便把风。 明珠松开了林妈妈的颈项,拉着她的手让她在床沿坐下,问道:“老太太叫了妈妈去做什么?不会只是单说了衣料子的事吧。” 林妈妈面色微变,她顿了顿,叹了口气,缓缓道:“小姐的忌日就快到了,转眼就要满三年孝期了。” 明珠默然。自己自幼丧母,记事又晚,对娘亲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而已。看见别的姐妹都有母亲庇护,自己身边虽有林妈妈照顾,又得祖母宠爱,却依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因着小小姐说这些日子做了噩梦,再加上今年忌日一过,就该除服了,老太太的意思是可以大办一下,顺便请迦耶寺的和尚进府念念经,去去邪祟。” 说至此处,林妈妈没有继续说下去。高太君的话犹在耳边: “你们大老爷年纪也不小了,三姑娘也大了,不好没有娘亲在身边照料。今后如何,我会和舅爷商量的。”意思很明白,先透个口风,好让上官家也有个心理准备。 林妈妈面上陪笑应承,心中却是一阵酸涩。有后娘就有后爹。大老爷本就对小小姐冷淡,这要是再来个厉害的继母,可真不知要生分得什么样呢。 “林妈妈,你怎么了?”明珠轻轻推了推她,林妈妈这才缓过神来,勉强一笑,道:“奴婢给小小姐穿衣。” 明珠见她面有郁色,以为她又想起了从前的事,便笑着滚进她怀里撒娇道:“妈妈放心,明珠今后一定会孝顺妈妈的。” 林妈妈将她搂在怀里,直道:“我的小小姐长大了。”眼眶却已湿润。 明珠在林妈妈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将一头乌亮的长发梳了一对双鬟,用别致的珠簪固定住。洗了脸,用松脂和茯苓特制的牙粉擦了牙,抹上润肤膏脂,装扮得清清爽爽,整整齐齐的出了门。 二月末的天气,乍暖还寒。明珠披了一件藕荷色镶白狐狸毛的斗篷,雪白的狐狸毛衬得她的小脸晶莹粉嫩,再加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卷翘的睫毛,真似瓷娃娃一般可爱。明珠由大丫鬟青雪和素英陪着,几个嬷嬷老妈簇拥着,穿廊过院,一路行至松苑上房。这里是高府如今的掌家人,高太君徐氏的住处。 但见帘笼一挑,却是丫鬟珊瑚笑盈盈的迎了出来。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平日里经常去明珠处走动。 “三小姐可来了,老太太正念叨着呢。”她口里这样亲热的说着,将明珠让进了屋;又一边赶着凑上前来,殷勤的帮明珠脱下斗篷,交给了一旁侍立的丫鬟。 这样殷勤的举动不禁令青雪微微皱了皱眉。 室内一阵暖意,空气中夹杂着檀香味扑面而来,隐隐有说话声从暖阁内传出。 明珠绕过一架紫檀木群仙献寿屏风,只见高太君端坐在正中央的软榻上,二夫人和四夫人都立在旁边陪着说话。 桌子上满满当当摆着各色布料,几个姐妹正坐在那挑拣着,时不时的小声议论两句。 只听高太君用不急不缓的声音说道:“我听说南边庆福茶庄子上的郭管事新纳了个小妾?” 二夫人心中一紧,忙陪笑道:“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老太太。” 恰巧明珠此时走了进来,笑着福身道:“给祖母请安。”又分别向二夫人和四夫人请了安。 高太君忙招她坐在自己身边,搂在怀中,笑道:“昨日可曾睡好?没再被梦魇着吧?” 明珠甜甜一笑,道:“回祖母的话,祖母说的法子确实管用,珠儿昨晚一夜好睡。” 高太君呵呵一笑,道:“你们这些小孩子身上干净,你又是姑娘家,阳气弱,被梦魇着都是平常的事。单说你姑姑小时候就常如此,渐渐大了便好了。” 四夫人也凑上来说笑道:“老太太说得是。等咱们三姑娘出了阁,有夫婿伴着,阳气重就不怕了。” 明珠听得羞红了脸,禁不住低下头去。 高太君面色微沉,道:“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听得了这个。” 屋内气氛霎时一僵,在一旁挑衣料子的姑娘们也感受到了祖母的不悦,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目光投向了这边。 四夫人尴尬的站在那里,进又不是,退又不是。她的嘴长得很大,因四老爷不喜,平日总是抿着,似乎这样就能显得小一点,所以唇纹极重。此刻因为尴尬,抿得就更紧了,显得又老了几分。 二夫人忙上来打圆场,她拉过明珠的手,道:“三小姐还没挑衣料子呢吧,来来来,跟你姊妹们一块看看。这里还有裁缝铺送来的花样子,全是今年的新样子。看中了什么就跟二婶母说,二婶母帮你记下来,和你姐妹们一并做了。” 高太君的脸色这才好些,也道:“珠儿也去和姊妹们一处坐着说说话吧。” 明珠应了一声,起身来到桌旁。按照规矩,在座的除了大姑娘和二姑娘外,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全都立起身,等明珠落了座她们方才坐下。 紧挨着她坐的大姑娘明秀首先开口道:“三妹妹,你帮我看看这两个样子哪个好?” 大姑娘明秀是二房的庶女,今年已经十岁了,长得文文弱弱,秀秀气气的,连带着说话也是轻声慢语,细声细气的,十足的水乡文弱闺秀风范,明珠平日里和她比较亲近。 明珠看了看她递过来的花样册子,白玉般的小手指着其中一个海棠纹饰的道:“我瞧着这个样子倒的好,不知是不是新样子。” “三妹妹好眼力,一眼就看出来哪个是新的了。” 明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听不出来是褒是贬。她是高府的二小姐,大明珠一岁,是明珠同父异母的庶出姐姐。 四小姐明佳闻言,突然轻哼了一声,声音虽不大,却正好能被在座的小姐们听到。她是二夫人唯一的女儿,高家二房的嫡女,身上自然而然的带着一丝骄横。 大小姐明秀看了这位嫡出妹妹一眼,继续低头挑着手里的花样子。她是姨娘所出,自小被生母教育,绝不能得罪这位嫡母所生的妹妹。 明珠对此早已习惯了,只当没听见,回头和六小姐明沁说话。 四小姐明佳见没人理自己,“啪”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册子,声音有些大,引得二夫人朝这边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明佳的眼睛,趁着没人注意,警告似的瞪了小女儿一眼。 明佳的撅起来了小嘴,委委屈屈的瞥了明珠一眼,想起了娘亲的嘱咐,不敢造次。 高太君和儿媳妇、孙女们说了会话,不久就道了声乏,众人便散了。 待没有外人在了,冯妈妈亲自泡了一壶茶,倒了一杯,端给高太君,笑道:“老太太尝尝昨日三老爷新送来的老君眉吧。” 高太君接过,抿了一口,点了点头,叹道:“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泡的茶最和我的胃口。”又道:“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冯妈妈半坐在了榻前的脚踏上,只听高太君突然问道:“你觉得我这些孙女中那个最好?” 冯妈妈笑道:“这个老奴可说不好,小姐们全都越长越出挑了。” 高太君语气微嗔,“这里没人,你可别敷衍我。” 冯妈妈含糊道:“老奴只觉得小姐们各有所长。若论相貌,还是三小姐更出挑些,待人也和气,怪不得老太太这样疼她,就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没不喜欢三小姐的。” 高太君放下手中茶杯,笑道:“还是你最了解我的心。”她继续道:“人都说我偏心。可一是这孩子招人疼,又没了亲娘,亲爹也不护着,我这个老婆子自然要护着些;二是这孩子天资聪颖,容貌就更是不用说,今后必然前途无量;三来,她今后若是有造化,能嫁个好人家,多少人眼红嫉妒着呢,要是连这点宠爱都受不起,那也算是我白操心一场了。” 她抬起眼望着远方,幽幽叹了口气,“没有谁能护着谁一辈子,终究还得靠自己争气。” 冯妈妈知她想的是什么,忙劝慰道:“珍姐儿这么多年不也熬出来了不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能安心多享几年清福才是真的。” 珍姐儿是高太君的女儿,名唤高敏珍。因高太君这辈子生了四个儿子,却只得了这一个小女儿,自然是宠爱至极。只是老太爷当年做了主,将她嫁到了京城,致使母女分离,遥遥不得见。 高太君笑道:“也就你敢这样说你主子。”遂又叹气,“我倒是想清闲几年,可你们大老爷偏偏不争气,留着好好的清贵官职不干,非要得罪那陈阁老!别的不说,他家里可还有位娘娘在宫里呢!” 冯妈妈忙道:“那不是还有二老爷、三老爷和五老爷吗?” 高太君继续摇头叹息,“指望着他们是不行了。你们二老爷只知庶务,不懂为官之道;老三一味老实懦弱,才德有限;老四是庶出,迟早要分出去单过;老五……就更别提了,整日只知道走狗斗鸡,我都不知道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多的儿女,偏没一个不让我操心的!唉,这诺大的家业还得靠我这个老骨头撑着,等我什么时候一闭眼,一伸腿,去见你们老太爷才罢了。” 说到伤心处,几乎落下泪来。 冯妈妈又忙着劝慰了几句,正在这时,只听有丫鬟隔着门回道:“回禀老太太,府里要的衣料子已经送到了。” 冯妈妈出声问道:“可都查验清楚了?” “已经查过了,都齐了。” 高太君此时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她朝冯妈妈点了点头,道:“你去把针线上的管事叫来,安排一下给小姐们做衣服的事。” 冯妈妈应了声“是”,却没有动,犹豫了一下,终究开口问道:“老太太,您对四夫人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2、恃宠 ... 离了高太君的松苑,二小姐明霜和三小姐明珠由下人们陪护着,一同朝大房所在的梅苑走去。 路上,明霜道:“听说三妹妹进来总是做噩梦?” 明珠浅笑道:“多谢二姐姐关心,已经无事了。”眼睛却连看都没看她。 第2节 明霜心中冷笑,口中却道:“妹妹无事便好。省得老太太着急,万一急坏了身子,母亲的忌辰恐怕就办不好了。”上官夫人去世后,她虽是庶女,却也要和明珠一样守三年的孝期。 明珠轻轻的回了句,“不劳姐姐费心了。再说,祖母的身体还好着呢,定能长命百岁,你说呢,二姐姐?”她避重就轻,将问题又抛了回去。 明霜也只得道:“当然,祖母定然会长命百岁。” 二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刚走出月洞门,迎面遇见一个穿金戴银的美妇人。她不过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尖尖的脸,细长的眼,眉梢上挑,身材窈窕,嘴角的一颗美人痣尤其醒目,和明霜长得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她的嘴唇略薄些,看起来有些刻薄。 她是高家大老爷的妾侍。大老爷一共育有一子两女,其中大少爷珉杰和二小姐明霜都是她所出。三居其二,身价自是与普通姨娘不同。 她一见明霜就露出了个笑脸,道:“二小姐和三小姐回来了,衣料子挑好了吗?”又望着明珠,“老太太这样疼三小姐,给的定然都是最好的。” 明珠见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没有话,只是回了个笑,道:“李姨娘定然有事和明霜姐姐说,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 说着,带了青雪、素英等一众下人先走了。 李姨娘待她走远了,朝她的走的方向“呸”了一声,道:“小小年纪就这付轻狂样子,摆什么架子!从前见了我跟避猫鼠似的,现在有靠山了,就敢跟我甩脸子了,跟她那个死了的娘一个样子,我倒要看看她今后会是个什么模样!” 明霜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姨娘小声些,千万别让人听见了。她现在正得老太太的宠,咱们可别跟她对着干。她这样目中无人,也不过是仗着嫡女的名头罢了。” 李姨娘一听嫡女两个字,叹了口气,道:“二小姐,你吃亏就吃亏在这个‘庶’字上了。” 明霜闻言,眼神也是一暗,勉强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有个哥哥,姨娘还有个儿子不是?姨娘不总是跟我说,他是长子,长房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今后这家产还不是我们的?” 李姨娘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眼角眉梢顿时爬满了笑意,道:“二小姐说的是,咱们还有大少爷呢。”她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生下了长房长子。虽然他从小就由老太太放在身边亲自抚养,但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单凭这一点,整个高府都没有人敢小瞧她。 明霜望着李姨娘一脸的得意样子,心中却又是一番心思。虽说自己的亲生哥哥今后也许会前途无量,但问题是自己能不能等到沾光的那一天。想到这里,心中不免又生出了许多愁绪来,也不便和生母说,否则她又该扯出许多埋怨来,便敷衍了几句便先走了。 丫鬟茜草知她心事,想了想,一咬牙,出声劝慰道:“姑娘如今还小,六年后谁知道是个什么样子?连老爷都夸大爷书念得好,到时候定然能得了功名。小姐有这样的兄长在身边,还能差到哪去?” 明霜禁不住对她另眼相看,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一了。” 明霜望着她细致的眉眼,微微点了点头,道:“你好好跟着我,等到那时,我和大少爷必不会亏待你。” 茜草面上一喜,又立刻压了下去,低声道:“谢主子提拔。” 明霜一笑,施施然朝梅苑走去。 且说大小姐明秀和四小姐明佳随着二夫人回了二房所在的兰苑。 明秀见嫡母面色不豫,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努力回忆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又见嫡母妹妹明佳撅着小嘴,回忆起刚才的一幕,心中了然,连忙找了个借口躲开了,生怕殃及池鱼。 二夫人也没什么心情应付这个庶女,立时准了。 待支开庶女和下人们,房内只留下了一个心腹的贾嬷嬷,二夫人便开口教育女儿,道:“娘嘱咐你多少次了,刚才在老太太面前,你是怎么做的?” 明佳见母亲生气了,有些害怕,心中却又不服,道:“那个明珠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老太太这样偏心她?” “佳姐儿!”二夫人真的动怒了,“都怪我平日太宠你,把你的性子给惯坏了,明珠是你该叫的吗?她是你三姐姐,要是你当着别人的面这样叫,人家都会说我们二房教女无方!” 贾嬷嬷连忙上前扶住二夫人,劝道:“二奶奶消消气,佳姐儿还小呢,您有什么话慢慢说给她就是了,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明佳见母亲这样生气,眼圈也红了,走上前拉住母亲的袖子,道:“佳儿知错了,母亲别生气。” 二夫人这才平息了怒火,端了杯茶,喝了一口,伸手抚着小女儿柔软的额发,叹道:“既知道错了,以后该当如何?” 明佳扁了扁嘴,“女儿今后就算再不喜欢她,也绝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来。” “嗯,你记得就好。” 二夫人终究是心疼女儿,唤来明佳的奶娘将小女儿带回房去了。想了想,终究是不放心,吩咐贾嬷嬷道:“你去把昨天我娘家嫂子送来的那匣子上等绢花拿出来给三小姐送去。” 贾嬷嬷还未来得及答言,又听她道:“等等,府里的五位小姐全都要送到,但要让三小姐先挑,该说什么你知道的。” 贾嬷嬷会意的笑道:“奶奶放心便是。”说罢,取了花,一径朝梅苑去了。 一路上遇见的丫鬟老妈媳妇子全都笑意盈盈的和她打招呼,贾嬷嬷也笑着回了,心中自是畅快得意。如今高家的嫡长媳已经故去了将近三年了,他们二房的二夫人便做了临时当家人。而她既是二夫人陪房,又是心腹,身价自然不一般。 一进院门,正好撞见了六小姐明沁的大丫鬟松罗,打了招呼才知道明沁原来也在明珠的房里内。想起了二夫人的嘱托,贾嬷嬷一边想着如何说才能向明珠表明自家奶奶的意思,又不会让六小姐多心。 如此入了屋内。但见是个三进的格局,由花梨木嵌花鸟刺绣屏风隔着,陈设并不及自家的小姐华丽。多宝格上的摆件也不过是寻常的瓷器玉石木雕等等,却偏偏给人一种典雅古朴之感。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泼墨山水画,占了大半的面墙,看着让人心情豁然开朗。案几上的青玉雕龙钮三足香炉内燃着幽幽甜香,丝丝透着清冽甘醇,香味也是自己从未闻过的。屋内的陈设中,也只有这个香炉不是凡品。 贾嬷嬷不常来这里,看了只觉得心中纳罕,心道:这里倒不似寻常小姐的闺房。 青雪见了贾嬷嬷,忙笑着迎上来道:“嬷嬷几时来的?这些小丫头们竟然也不报一声,真是该打了。”又忙着将她迎进了内室。 只见明珠身着浅碧色的小袄,玉兰花的裙,耳上戴着白玉耳珰,清新如一只嫩荷,让人看了不觉眼前一亮。此刻,她正斜倚在榻上跟明沁讲着什么,手里绣着一个湖蓝色的缎面荷包。一见是贾嬷嬷来了,明珠忙坐起身,招呼青雪让座。 贾嬷嬷满脸堆笑的请了安,口中直道:“姑娘这是折煞老奴了。” 客气了两句,明珠笑道:“嬷嬷今日怎么想着来我这里坐?” “回三小姐的话,我们奶奶的娘家嫂子来做客的时候送了一盒子上好的绢花,奶奶说放着可惜了,让老奴过来送给小姐们。”说着,站起身,将手中的匣子打开,送到明珠面前。 明珠扫了一眼盒子里的绢花,笑道:“那就要多谢二婶了。”她拈起了一支粉红色绢花的递给明沁,“六妹妹不是说喜欢这个颜色的吗?”又将匣子推到她面前,“这里还有几朵呢,六妹妹来挑挑吧。” 明沁今年不过才六岁,和明珠一向玩得极好,便笑着接过,甜甜一笑,道:“多谢三姐姐。” “要谢谢二婶才对。”明珠笑道,又吩咐素英,“你去看看二姐姐在不在,就说二婶派人送了绢花来,让咱们一起挑呢。” 她转头又问贾嬷嬷,“不知道大姐姐和四妹妹那里是不是已经留了?” 贾嬷嬷道:“还没呢,我们二夫人说叫姑娘先挑。” 明珠迟疑了一下,道:“这样不太好吧。万一让四妹妹知道了……恐她不自在。”她深知明佳的脾性,那真是半点委屈也不愿意受的大小姐。 贾嬷嬷想起自己这趟来的目的,忙道:“我们四小姐断不会如此想的。” “原来如此。”明珠松了口气,一会又似是想通了什么,笑道:“也是,四妹妹从不喜欢戴坊间所造之物,大概是不喜欢吧。” 贾嬷嬷觉得明珠的话锋似乎不太对,刚要解释什么,正巧明霜此时走了进来。 明珠和明沁和她打了招呼,又将贾嬷嬷的来意说了一遍。 明霜看了一眼贾嬷嬷,笑道:“明霜多谢二婶的赏了。”然后随手跳了两朵,交给身边的丫鬟捧着,不过略坐了坐便起身走了。 贾嬷嬷觉得被怠慢了,心中略略不快。 明珠则多留了贾嬷嬷一阵,贾嬷嬷还想接着上面的话茬再解释些什么,可明珠一直没给她机会,青雪和素英又一阵打岔接话,内室一阵笑语欢声,直哄得贾嬷嬷也笑了一阵,吃了两盏茶方才离开,临走时,明珠还再三谢过。 贾嬷嬷自觉完成了二夫人所交待的事,又见这位得宠的嫡女如此敬待自己,心中也甚是得意。想起二夫人的吩咐,便赶着回去交差去了。 见她离开,明珠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送绢花吗?让她先挑吗?这位二夫人真是既在老太太面前显示了一把贤良,还不忘了将自己放在火上烤一烤,生怕自己不招人嫉妒。不过,这也倒罢了,不过是些小把戏而已,她和这院子里的人早就是敌非友,也不差这一桩事了。一想到自己前一世的遭遇,明珠只觉得气血直向上翻涌。 上一世和这一世一样,自从母亲去世后,自己就一直备受冷落。父亲也不知是何原因,并不喜欢自己。她在八岁时生了一场病,竟然一病七年,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表哥娶了二婶的女儿明佳,自己则含恨而终。 没想到,上苍又给了她一次重生机会,让她重新回到了五岁那一年。这一次,她先是设计取得了高太君怜惜,进而又得到了她的宠爱,日子也渐渐变得好了起来。 “我发誓,今生只为自己而活,只为那些真心待我之人而活。”明珠暗暗下定决定,“我是高家名正言顺的嫡女,绝对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六小姐明沁正坐在一旁摆弄着绢花,见明珠神色不同于往常,问道:“三姐姐,你怎么了?” 3 3、心魔 ... 明珠这才回过神来,望着一团孩子气的明沁,笑容明亮,“我没事。” 刚才她从高太君房里出来后,思量着四夫人被高太君当面撅了面子之后心情肯定不好,便邀明沁来自己屋子里玩。明沁只是庶女,母亲是四房的蒋姨娘,是老太太赏给四老爷的,平日里很少露面,明珠只见过她两次,似乎是个温和的人。虽然四房没人敢亏待明沁,但她的境遇也说不上好到哪里去。 她果然猜对了。 四夫人回房之后发了好一顿脾气——又是嫌嬷嬷说错了话,又是骂丫鬟笨手笨脚的上迟了茶水,四房的菊苑此刻一片鸡飞狗跳。 正乱着,却见大房的李姨娘远远的朝这边过来了。 丫鬟锦香小声笑着对锦绣道:“你瞧,你瞧,这刚说着,人就来了。这回不知道会给咱们奶奶出什么主意,又该有一场好闹了。但愿别像上回似的,说屋里丢了东西。最后秋姨娘反而一点事没有,我这胳膊上倒至今还有一块青紫没好呢。”秋姨娘是四老爷的宠妾,四夫人看她不顺眼,两人没少交锋,吃亏的却总是四夫人。 锦绣微沉了脸,道:“主子的事,咱们做下人的少议论为妙。” 锦香吐了吐舌头,心道,我就不信你不这样想。 锦绣确实甚是不喜李姨娘,每次她来都准没好事,总会闹出些事端来。偏生四夫人还就听她的撺掇,最后受苦受累,连带受罚的不免就是自己这些命贱的下人。想到这里,她心中禁不住一叹——终究是自己命苦,没有摊上个好主子。 想归想,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足的。她先派小丫鬟进屋通禀了一声,自己则面上带笑,将李姨娘迎了进去。 李姨娘一进屋,四夫人就拉住了她的手,连声诉苦道:“罢罢罢,如今我可真是没脸见人了。老太太这样嫌我,我还活个什么劲呀!” 李姨娘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四夫人你也别恼,我这不是来给你出主意了吗?要我说,要不是有人从中作梗,老太太怎么这样埋怨你?” 四夫人立刻不哭了,忙问道:“究竟是谁在老太太面前挑唆的?” 李姨娘弯了弯嘴角,附在她耳边,二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 等李姨娘走后,四夫人这才露出的笑模样,下人们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未免又添了一丝忐忑不安。 高府又要发生什么事了呢? 再说秋姨娘屋里的丫鬟春菱走了过来,见众锦绣和锦香等众丫鬟仆妇都立在门外,便朝正屋的方向探了探头,笑问道:“奶奶这里是来客了吗?” 锦香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勾起了一个笑,道:“怎么,秋姨奶奶派妹子你来窥测奶奶的动静吗?” 春菱笑道:“窥测主子们可是大罪,就算借我们姨奶奶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锦香冷笑道:“妹妹可真是一副好口齿,怪不得秋姨娘这样器重。” 见锦香还要说些什么,锦绣张口道:“奶奶已经吩咐过了,今日的定醒已经免了,不知妹妹还有什么事?” 春菱道:“上次姐姐打的那个梅花攒心的络子甚是好看,我们姨娘很喜欢。姨娘是让我来问问姐姐什么时候有空,去我们那里坐坐,再指点指点我们几个。” 锦绣想了想,秋姨娘毕竟是四老爷面前的红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终是不好推辞,便道:“你去回姨娘,奶奶午睡的功夫我能过去一会。” 春菱笑道:“姐姐到时候可一定去呀,我们姨娘定然准备好茶好点心招待姐姐。”这才离开。 再说明珠,午饭后送走了明沁,正在窗边的榻上闲闲的翻书,忽听下人回禀说李姨娘又去了四夫人那里,嘴角禁不住弯了弯——该说她们太过嚣张好呢,还是说她们太笨?这样明目张胆的勾勾搭搭,摆明了是跟别人说“我们要闹事,请你们做好准备吧。” “不知道这回倒霉的会是谁?”明珠轻轻合上了手里的书,伸了个懒腰,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明珠舒服得眯了眯眼。 青雪忍不住捂嘴笑道:“上次是秋姨娘棋高一着,没让他们抓住把柄。这一回嘛,倒是不大好说。” 明珠笑了笑,道:“她们平日里没事还能找出几桩事来呢。反正天长日久的,日子也太无趣,估计她们是想找些乐子,或者是想让别人当成乐子,让大家乐呵乐呵罢了。” 末了,又叹了口气,“倒是明沁,年纪还小,又有这样一个糊涂的嫡母,四叔又是那样一个人,也不知会不会殃及她。” 在前一世,明沁和她的关系是姐妹里最好的。常年孤寂的病榻生活折磨着明珠,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她偶尔会过来陪伴自己。直到后来高太君去世,高家分了家,她们这才就此断了联系,也不知她后来的命运如何了。 素英见屋内只有她们主仆三人,便小声说道:“只是这四夫人也忒不像主子的样子了,也亏得她还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些地方还不如秋姨娘呢。” 原来,这四夫人娘家姓莫,父亲是个七品县令,祖上也有些产业。为了能和高家再亲近一步,便做主将女儿莫氏许给了高家的四老爷做嫡妻。莫氏虽说是嫡女,却从小在乡下随着的祖母长大,见识未免浅薄些;而四老爷高世昌是高家的庶子,没什么能耐。说起来,二人也算得上是般配。只是作为嫡妻的能力和度量不足。乍一看精明强干,实则懦弱无趣。天长日久,谁能担待谁几分?从高太君到众妯娌,没几个能对她看上眼的。 青雪白了素英一眼,道:“姑娘不必担心。依奴婢看来,咱们六小姐虽然年纪小,却也是个有主意的,定然不会吃亏。姑娘又肯看顾她,老太太也甚是喜欢,任谁又能欺负了去。” “但愿如此吧。”明珠凝望着窗外一只刚抽芽不久的嫩柳,嫩绿的叶子娇滴滴的,在微风中轻轻挥舞满树着翠色的枝条。 第3节 算了,她现在年纪还小,还不到担心这些的时候。明沁比自己还小两岁呢,到时候说不准会如何呢。自己想要打算,也是三四年后的事了。眼下还是有许多好日子可过的。 想到此处,明珠禁不住微笑。 说起来,高家也算是名门书香世家,小姐们除了针线女红之外,都是要识些字的。为此,家中除了教针线女红的绣娘外,还常年供养着一位教书先生,专门辅导小姐们的琴棋书画。 家中的少爷们则去几大家族共同出钱开办的书院读书,那里的夫子个个都是极有名望的严师。虽说像高家这样的人家并不一定要用靠考取功名的方法出人头地,但毕竟也是有名的书香门第,有个好听的功名倒也是锦上添花。再加上朝廷用人的趋势越来越倾向于科举出身的文官,能镀层金也是好的。 如今寒冬已过,先生也开了馆,明珠每日上午给高太君请过安,用过早饭,便去家中书塾读书。 周夫子已经年过半百,胡子一大把,走起路来一步三颤,一副标准的读书人身材——心宽体胖。不过他课讲得还算不错,也知道这些小姐们用不着考学,便把经史典籍当成故事讲,听着倒也趣味盎然。 讲完了史籍典故,明珠端端正正的坐在黑漆大桌前,按照夫子的吩咐,一笔一划的写起了簪花小楷。她前一世没事做的时候便是看书,因为久病,身上没有半点力气,连字都很少写。如今,写字倒成了一种享受。 周夫子站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偶尔指点会指点几句,却并不说好,也并不说不好。 其他几位小姐也是如此,只不过大家学习的进度不同而已。 明霜侧过头,瞄了一眼明珠写的小楷,又看了一眼自己写的,心头禁不住一阵烦闷。直到她看到明佳正在拧着眉头,气急败坏的写着大字的时候,嘴角也禁不住弯了弯。这些姊妹中,就连最小的明沁都写得比她好了,而比她大两岁的明佳却没有丝毫的进步,仍就在原地徘徊。 周夫子走到明沁的身旁指点了一番,又走到明佳身后站了一会,心里有了些思量,面上中却丝毫没有显露。 明佳不喜欢读书写字,二夫人也只是拘着她练习绣花女红,并未将读书写字之事放在心上,所以她整个一冬天连笔都没有动过,学过的东西早忘光了。今日复学,一见姐妹们的进度都比自己快,只比她大两个月的明珠更是佼佼者,心中觉得简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一红,差点哭了出来。 “什么劳什子,我不写了!”她突然站起身,将笔一摔,转身就要走。跟她的丫鬟们见事不妙,连忙上前拦住。 翠蕊小声道:“姑娘难道忘了二夫人的嘱咐了吗?”又放大声音道:“四小姐这是怎么了?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明佳一听二夫人的名字,这才醒过味来,心中不禁有些畏惧。可话已出口,该怎么圆回来呢? 翠蕊倒是机灵,连忙蹲身朝周夫子行礼,满含歉意的道:“我家四小姐风寒初愈,一时身体不爽,言语上得罪了,还请先生见谅。” 周夫子捻着胡须,笑道:“无妨,小姐既然身体不适,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顿了顿,又道:“也好,四小姐就请先回去休息几日,等调养好了再来也不迟。” 明佳勉强朝周夫子行了个礼,离开了书塾。 众人早都对此习以为常了。这位四小姐动不动就三天两头的不来上课,迟到早退更是常事,只不过这一次更加明目张胆了些罢了。 明秀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远去的明佳,又看了看周夫子,咬了咬唇,仍旧低头写字。明沁好奇的看了一眼明佳的背影,不解的摇了一下小脑袋。 明霜暗自觉得好笑,却又有几分嫉妒——这样的任性妄为,也只有她有这样的资本。再想想自己,禁不住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向明珠的方向扫去,见她专注的一笔一划的写着字,心里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明珠倒是并不觉得意外。她这位堂妹,在二夫人的庇护下仿佛从未长大过。不论是前世还是现在。但是那又如何?前世的她还不是代替自己嫁给了表哥上官鸿瑞?似那般清雅如莲的少年,那样温柔照顾自己的少年,竟然属于明佳……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顿时像被千百只蚂蚁咬了一般的难受。有时候,她似乎能够理解明霜的不甘——有的人生来就拥有父母强有力的庇护,拥有嫡女的名分,并且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最好的东西;而有的人,则只能靠步步谋算,拼命争取。 甘心吗? 明珠紧紧攥着手中的笔,似要将它折断了一般。 4、敲打 ... “三姐姐,还不走吗?”明沁脆嫩的声音唤醒了她混乱的思绪,明珠这才发现夫子不知在何时散了课,书房内的人都走光了。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最后写的“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1”几个字不但比其他的都要大,而且笔锋犀利,似要什么东西快要喷薄而出,心中顿时一惊。 头上传来了夫子的声音,“三小姐的簪花小楷已颇见功力了,这可惜这最后几个字锋芒太露了些,反而毁了韵味。” 明珠抬头朝周夫子柔柔一笑,露出了颊边一颗小小的梨涡,“多谢先生赐教。” 周夫子望着明珠明亮的双眸,似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中如流星般一闪而过,却又在瞬间消失,难以捕捉。回想起这位得意女弟子在自己来这里教书后不久,曾私下里找过自己,言说:“还请先生在课上不要过于赞扬明珠,否则若引得姊妹们不和,明珠心中难安。” 她当时的神情,便同今日的一般。 他来高府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些府中的人事。 她当时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女童,在高府中曾一度默默无闻,却突然有一天受到了高府老太君的宠爱,一跃成为了高家真正的明珠。 这究竟是幸运,亦或是早慧? 周夫子此刻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笑着对她点了点头,道:“能如此,便好。”说罢便迈着方步,腆着肚子,一步三颤的走开了。有些心事,终究是要靠自己解开的。若无法得到开解,便会越积越深,终成心魔。 明珠望着周夫子远去的背影,只听他口中哼唱着一首《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语气似叹非叹,似悲非悲,仿佛心中有许多的苦楚,难以言说。 一瞬间,明珠有些迷茫。 明佳已经有三四天没有来上课了。二夫人听下人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后,次日便送了礼物给周夫子赔罪。周夫子乐得清闲,便顺水推舟的又多准了明佳几天假。 高太君自然也听说了此事,晨起请安时还淡淡的问了一句。二夫人忙解释道:“佳姐儿身子不舒服,在先生面前未免失了礼数。媳妇已经着人给先生送礼赔不是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左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难道还要千金小姐亲自去给一个下人赔礼不成? 高太君听了没说什么,只在私下里和心腹的冯妈妈谈起时,叹道:“按理说,我这个老太婆也不该管这个闲事,但是明佳那孩子再这样下去,终究是要耽误了。” 冯妈妈劝慰道:“这也算人之常情。老太太不是常说,琴棋书画不过是消遣的玩意,姑娘家还是要多学学管家和女红才是正经的。况且四姑娘年纪还小,娇惯些也是有的,以后慢慢大了就好了。” 高太君摇了摇头,道:“我倒是不担心这些。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多学学如何管家,将来懂得如何主持中馈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不做睁眼瞎便是。只不过,我担心依明佳那孩子的脾气、心胸,别说将来做谁家的长媳主母,就算是做小儿子媳妇只怕都有些困难。” 这话本是私下里说的,但是二夫人却很快得到了风声,并且十分神速的亲自领着女儿去给周夫子赔罪,倒是把他唬了一跳。 二夫人满面带笑的道:“我们四小姐年纪还小,劳烦先生多照顾些。若是她不听话,严厉些也无妨。” 周夫子很是受宠若惊的和二夫人客气了一番,并且承诺好好教导四小姐明佳。 明佳很快就复了学。也不知道二夫人怎么教育的她,这一回,她倒是意外的十分听话,也不再乱闹脾气了,连来上课的时间也渐渐多了起来。 明霜和李姨娘谈起此事时,语气中禁不住带了些幸灾乐祸,“明佳那丫头一向骄横惯了,老太太早就该好好教教她规矩了。” “那也是活该。”李姨娘嘴里嗑着瓜子,随意将壳吐在了地上,“人家都说二夫人精明过人,却竟生出个呆雁一般的女儿来,连带着二夫人也弄了个没脸。女儿不争气,还不是她这个做娘的没教好?要我说,她这些年捞得越来越狠了,她就不想想,下面多少人狠她,老太太也肯定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借机敲打她呢。”李姨娘说到了得意处,唾沫星子乱飞,还时不时的朝地上吐两口瓜子皮。 明霜看了禁不住暗暗皱了皱眉,自己的生母怎么就和二夫人差了这么多? 明珠也很快听说了这件事,却并没有觉得多意外。 “……老太太说得是不是狠了些?若这些话传了出去,对四小姐的名声怕是不利。”林妈妈说到这里,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支使跟前的小丫头去枫苑找五夫人借线。 “老太太这样做自是有她的道理。”明珠斜倚在贵妃塌上翻着书,淡淡地道,“明面上看是不喜明佳不懂事,实则还不是为了警告二婶。” “小小姐的意思是?” “您想呀,二夫人当家也有小三年了,时日虽不多,但是看二婶和四妹妹的首饰穿戴,却早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林妈妈这才回过味来,“难道下边那些事,老太太都知道了?” 明珠放下手里的书,耐心地道:“我猜老太太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不过,当家人以权谋私是难免的,若是些小打小闹,老太太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前些日子,我听老太太无缘无故跟二婶提起了茶庄子上管事的娶小妾的事,这似乎就不太寻常了。有风声说,那小妾和二夫人的娘家嫂子有些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这也难怪,咱们高家的茶庄子妈妈是知道,是高家的祖产,一向获利丰厚。咱们家的大半开销都是靠茶庄子支撑的。如此厚利,二婶看着眼馋,想伸手分一杯羹也很正常。只不过,她忘了高家现在的掌家人还不是她。” 家族的利益永远是最高的,一个孙女又算什么? “估计二婶是没将那天的话放在心上,所以老太太才会借明佳的事来告诫她。不过妈妈放心,明佳毕竟是老太太的亲孙女,老太太心里怎会没底?再说了,四妹妹现在才多大点年纪,等过个三年五载的,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谁还会记得这些个小事。” 林妈妈看着明珠,神情有些复杂。 “妈妈如何这样看着明珠?”明珠笑问道。 “小小姐说这些话时的神态,和小姐的真像。” 明珠一怔,放下手里的书,走到了林妈妈身边,依偎在她怀里,娇声问道:“那我娘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而且才华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想当年,我们小姐可是江南第一美人。”林妈妈每次说到这里,眼中都有亮晶晶的光。 明珠嘟着小嘴,轻轻摇晃她的手臂,“这些明珠早就听说过了,还有别的吗?“ “虽然小姐的话不多,人家也常常觉得小姐为人清高,但其实小姐对我们这些下人还是很好的。只是小姐的眼里不揉沙子,有时候未免会得罪了人。”说到这里,林妈妈禁不住叹息了一声。 幸好小小姐的性子并不像上官夫人。 明珠知道林妈妈对母亲的崇拜程度——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最好的。林妈妈既然也认为母亲清高,容易得罪人,那绝对是因为她曾经得罪过不少人。虽然母亲去世得早,也很少有人会提起从前大房的上官夫人的过往,但是无论哪一世,她都能感觉到许多人不喜欢自己的原因是因为她的母亲,甚至连高太君当初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似乎也源于此。 可是无论如何,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虽然早已想不起她的样貌,却依稀记得她抚摸自己脸颊时,那温柔的手指,和她身上好闻的香味。有时候她会幻想,如果母亲还活着,自己的境遇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一切都终究不过是想想而已。 明珠笑着搂住林妈妈的脖子,撒娇道:“妈妈放心,明珠很快就会长大,然后带着妈妈离开这里,过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到时候妈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要小姐能嫁个好夫婿,我这辈子就别无所求了。” “妈妈,我还小呢!” “嗳,不小了。想当年我们那个时候……” “妈妈,您又来了!” 门外的青雪附耳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转生拉着素英朝外面走去。素英禁不住好奇道:“你刚才听见什么了?” 青雪将一只手指挡在了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含笑道:“咱们现在还是别进去了,林妈妈又开始讲那些老皇历了。” 素英吐了吐舌头,林妈妈哪里都好,就是扯起旧事便会说个没完没了,连她都能背下来了。不过都是些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正是玩心大盛的年纪,哪里受得了这个,素英毅然决定背叛自家小姐,和青雪二人一溜烟的跑去菊苑找明沁屋里的松罗几个说话去了。 日头开始往西坠,青雪和素英一看时辰不早了,向六小姐明沁告了辞,往大厨房去取明珠的晚饭。 走到半路上,素英的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跑去寻茅厕;青雪则坐在假山前的青石上等她。已经是黄昏了,大青石被太阳晒了一整天,坐上去很舒服。 青雪正觉得十分受用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朝这边走过来,听说话声似乎有些耳熟,忽然玩心大起,转身躲到了假山后边,准备吓一吓人。 脚步声渐渐近了,最后在假山前停了下来。 只听一个声音笑道:“……你就别糊弄我了。谁不知道咱们家四老爷风流,连我们秋姨奶奶都是原来大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你又是在四夫人身边伺候的,这日久天长的,动心也实属难免。” “你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后一个声音已经有了些许恼意,青雪这才听出是四房里锦绣的声音。 “好了好了,你就别害臊了,我只当不知便是了。”青雪也听出这个声音是秋姨娘身边的丫鬟春菱的声音。 “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天老爷喝醉了,进了秋姨娘的屋子,我正好在姨娘屋里帮她打络子,不过是上前扶了一把,老爷却错把我当成了姨娘……剩下的你都看到了,不过是场误会罢了。” “好了,我不笑话你了,咱们取了饭就快回去吧。”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了,青雪这才从假山后面绕了出来。冷不丁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5 5、含冤 ... 青雪被唬得一跳,回头一看,却是素英一脸笑的望着她,这才松了口气,嗔了她一眼,道:“吓我一大跳,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在路上遇到了珊瑚姐姐,跟她说了会子话。你又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呀” “我刚才看见两只野猫打架,入了神,正好你就回来了。”说着,用手随意指了个方向,“就在那边来着,咦,怎么不见了?” 素英信以为真,没再继续追问。 再说锦绣取了晚饭,回了菊苑,心里却因为昨天的事而忐忑不安。 回忆起事情发生的经过,只记得四老爷酒气熏天的直向她扑了过去。她当时因为太过惊讶,竟然没躲开,被四老爷一把搂住,就要扒她的衣服。她拼命的想要推开他,无奈力气太小,让四老爷把衣领子给撕破了,露出了雪白滑腻的颈项,一口啄咬了上去。她哪里敢叫,只能拼命挣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把四老爷给推开了。她当时慌不择路的跑出了屋子,迎面撞见了端茶的春菱,也顾不上她惊讶的眼神,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幸好当天秋姨娘出去串门,屋内没人看见,事后春菱也发誓绝不会说出去。但是她那天太过慌乱,不敢保证就没有别人看见。依四夫人的性子,倘若听到了风声,定然不会饶过自己的。 她越想心里越乱,正没主意的时候,忽听人说四夫人要见她,心里“咯噔”了一声,脑子里飞快的想着应对之策,磨磨蹭蹭的进了上房。 不一会,只听房内的四夫人喝道:“来人,给我打二十板子!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背着主子做这些下做事。”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锦绣哭喊着抱住了四夫人的腿,“您听我解释……” 第4节 四夫人一脚将她踢开,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命人将她拖了出去。 四夫人的陪房姜嬷嬷平日里和锦绣的关系不错,她凑在四夫人身边,陪笑道:“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奶奶千万别气伤了身子。只是,这事是不是再查一查……” 还没等她说完,四夫人瞪了她一眼,道:“不过是个丫头而已,打死了再买就是了,难道你奶奶我还花不起这个钱吗?” 刘嬷嬷素日和锦绣、姜嬷嬷她们不和,见锦绣被打,姜嬷嬷又吃了瘪,她倒是走上前去奉承道:“奶奶英明。奴婢早就看出那锦绣小蹄子不安好心了,如今被抓了个正着,还有什么好查的?”说着,用眼角斜睨了姜嬷嬷一眼,满眼的得意。 姜嬷嬷自己讨了个没趣,只得讪讪的走开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高府。 “四夫人不知又发了什么疯,把锦绣给打了一顿。阖府谁不知道她对四夫人忠心耿耿的,这下倒好,看今后谁还敢对咱们四奶奶忠心。”小丫鬟红枝绘声绘色的在梅苑内传播着这个消息。 “已经被打了吗?”青雪有些怔忪。 明珠见她的神情不对,道:“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青雪便将昨日在花园里听到的锦绣和春菱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末了,她道:“她也是家生子,我们算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她的人品我知道,是个有志气的,应该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而且,四夫人又是那样的脾气……” 明珠点了点头,依四夫人那欺软怕硬的性子,即便她知道这件事是四老爷的错,却管不住四老爷,只能拿下人们撒气。四房内稍微有些姿色的下人几乎都被她打过,真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而且,这件事看起来和秋姨娘似乎也有些关系。 “你说,那天和她说话的是秋姨娘身边的丫鬟春菱?” “是她,我一准没听错。” 仔细想来,秋姨娘是四老爷的宠妾……她和四夫人一向不合……四夫人和身边的大丫鬟因此而心生嫌隙……那么得利的会是谁呢? 明珠轻轻弯了弯嘴角。 即便锦绣知道是秋姨娘设计她,却依然会怨恨四夫人。多年的忠心耿耿,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一场空罢了,还有比这更让人痛苦的吗?怨恨,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个秋姨娘确实厉害,否则也这么多年一直盛宠不衰。只可惜,前世的她直到七年后也没有子嗣,否则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只听素英叹道:“我们这几个人里,就数她是最难做的,又有了这样的事,今后锦绣姐可怎么办呀。” 明珠很想告诉素英,她前世的结局是被配给一个四夫人手下一个陪房的侄子,且是个有名的赌徒败家子,而向四夫人出这个主意的听说就是锦绣,后又忍住了,只道:“你们没事多去看看她,劝解劝解,也算是姐妹一场了。”反正那是前世发生的事了,这一世的锦绣应该再没有这样的进言机会了。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她记得前世的锦绣一直是四夫人的心腹,似乎并不曾发生过这件事。难道说,不光是她的命运改变了,其他人也命运也同样被改变了?可是,一切又是受了什么影响呢? 正想着,只听有小丫鬟来报:“老太太请三小姐过去。” 明珠说知道了,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来到了松苑上房。只见高太君正红光满面的吩咐着二夫人什么,二夫人连连应是,还时不时的奉承两句。正说到高兴处,见明珠来了,便连连招呼她在身边的塌上坐下,笑道:“你爹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了,你们父女有好几年没见了,到时候家宴,你好好打扮打扮,给你父亲表演点什么。” 明珠很是意外。她明明记得前一世大老爷是在这一年的中秋节回来的,可如今才刚进三月,怎么竟会提前了这么多? 那一年的中秋家宴上,八岁的她穿了一身桃红色的新衣,手里拿着林妈妈亲手给她做了一盏莲花灯,兴冲冲的跑去看小厮放炮仗。因为跑得急了,正好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那样的陌生而冰冷,甚至带着一丝恨意。这就是在母亲去世后,父女俩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父亲有印象。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人就是她的父亲。 这一刻,早已刻进了她的灵魂深处,怎能轻易忘怀? 她这里正想着,只见明霜甜笑着凑过来,道:“祖母偏心。明明霜儿也是父亲的女儿,祖母怎么只嘱咐三妹妹呢?” 高太君腾出另一只手,也将她搂在怀里,笑道:“我竟忘了这里还有一只猴儿呢。你也去准备准备,也好在你爹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明霜趁高太君不注意,抛给明珠一个挑衅的眼神。她一听父亲要回来,心里止不住的蠢蠢欲动,一心想着用什么法子能将明珠比下去。 只可惜明珠并未在意,一心想着心事。明霜见她轻咬红唇,若有所思,以为她是担心做不好,心中不觉得意起来。 二夫人给明佳使了个眼色,明佳也乖乖的凑过来道:“我要给伯伯弹一支曲子。” 高太君更高兴了,连声道:“好,好,那咱们索性一块好好乐一乐。对了,这一回,咱们把亲戚们都请来,把上官亲家也请来,也好让他们见一见珠儿。” 二夫人听了略微感到些诧异,自从大房的上官夫人去世之后,两家基本很少走动,怎么这又突然要请来?转念又想到了一个传闻,心中略微明白了些,连忙笑道:“老太太放心,媳妇一定把大伯的接风宴办得妥妥当当的。” 一时间屋内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相比之下,菊苑的下人房内就冷清多了。 素英掀了帘子,进如室内,只觉得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禁不住皱了皱眉。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往床上看去,只见锦绣正伏在枕上,发丝散乱,面色苍白。桌边摆着一碗黑糊糊的药,看样子已经放了好一会了,已经没了热气。素英连忙走到床边,小声问道:“锦绣姐姐,你感觉怎么样?” 门口有脚步声响起,素英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不知名的小丫鬟,便有些没好气的道:“这屋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小丫鬟扁了扁嘴,委屈道:“曲妈妈说四奶奶身子不爽,身边正缺人伺候,让我去正屋帮忙。” 素英刚才不过是一时气愤,她知道锦绣如今这样,怕是再不能入四夫人的眼了,今后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少不得人在身边服侍,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草芽。” “草芽,你去把这药端去热一热吧。” 草芽听话的端着药碗出去了。 这时,锦绣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见了素英,只是双目垂泪,说不出话来。素英见她这样,也忍不住红了眼圈,道:“青雪得服侍三小姐,走不开,我就代她来看看你。我知道你委屈,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你还是为将来打算打算吧。” 锦绣苦笑一声,哑着嗓子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左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贱命罢了。”说着,鼻子一酸,大哭了起来。 素英知她委屈,也忍不住陪她掉了眼泪。 不一会,松罗、墨雨、锦香和翠蕊这些平日和她交好的丫头也都来看她了。几人还未来得及坐下,只见小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进了屋,一边打着门帘,一边招呼道:“姐姐快请进。” 紧接着,从外边走进来一个身穿葱绿色小袄,下身配柳黄色裙子,头上戴着几只赤金簪子,年纪约十五六岁的丫头。看穿戴,与一般的丫鬟略有不同,气质也更好些。 素英看到她有些吃惊,站起身问道:“滴翠姐姐怎么来了?” 不光是她,屋内众人均有些意外。滴翠是高太君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连二夫人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等闲是不离高太君左右的。 滴翠笑道:“我怎么不能来?都听说了锦绣妹妹的事,就偷了个空过来瞧瞧。” 她向众人打过了招呼,走到床边,就着素英让出来的锦凳坐下,关切的问道:“妹妹感觉如何?” 锦绣勉强想要爬起身,滴翠连忙按住了她的肩膀,制止道:“你只管趴着,咱们就这样说说话吧。”说罢,接过小丫鬟草芽手里的药,用羹匙滴了一滴在手上,试了试温度,将碗递给了锦绣,柔声道:“快趁热喝了吧,咱们好一块说说话。” 锦绣喝了药,众人说了一会话,只有锦绣一直不答言,神情憔悴,郁郁寡欢。 墨雨叹道:“你这样年轻,千万要好好养病,别留下了病根。我们五奶奶就是生瑞哥儿的时候没保养好,留下了病根,现在才变得越来越严重。可怜五少爷的年纪还这样小。” 松罗也忍不住含泪道:“你在我们这些人里是个好强拔尖的,本以为你能进老太太屋里伺候着,谁知道却给四夫人挑了去……这也倒罢了,你服侍了四夫人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竟还是逃不过……” 众人都是做下人,听了这话,未免都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最后还是滴翠先擦干了眼泪,劝道:“你们就别伤感了。锦绣现在都这样了,尽快养好伤才是最重要的。” 又对锦绣道:“你也知道,我婶娘在针线上当差,那里刚好那里走了一个绣娘,空了个窝。你针线不错,我帮你问问,看能不能跟老太太求个恩典,分去那里。”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卖这样大的人情给锦绣,甚至冒着得罪四夫人的危险。不过,既然她说帮忙,这事十有八九就能办成。 锦绣勉强笑道:“多谢滴翠姐姐了。” 滴翠见她不过两日功夫便憔悴成了这样,心中不忍,握住她的手,道:“你别急,都会好的。” “滴翠当时是这样说的?”明珠挑了挑眉,看着素英,显然有些意外。 6、意外 ... 素英点了点头,道:“奴婢可没瞎说。她说的这些话,在场的松罗墨雨几个也都听到了。” 青雪也若有所思的道:“滴翠和锦绣平日里确实有些交情,锦绣似乎还帮过她什么忙,此时雪中送炭也不算太过出格。” 只是出了那么一点而已。 明珠也想到了这一点。那滴翠是什么人呀?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却在两年内从一个扫地的末等小丫鬟一路直升为高太君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有意思的是,原先在高太君身边伺候过的大丫头玳瑁和金簪却先后因为办事出了差错而渐渐失去了高太君的信任,都被打发出去配了人。 其中有什么猫腻无人知晓,但是这个滴翠却留了下了,而且越来越得高太君信任。这样的人精不论办什么事都是有分寸的,现在却竟然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一个已经失了主人欢心的丫鬟…… “看来,这是老太太的意思无疑了。”明珠淡淡道,“四婶现在是越来越不得老太太的心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根本用不着别人动手,老太太就已经容不下她了。但愿她能学得聪明点,别再闹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当然,这个可能性太小了。就算她答应,李姨娘也不会答应的。 正巧红枝从厨房取了点心回来,见了明珠便道:“三小姐,我刚才路过花园的时候,看见李姨娘朝着东南方向去了,您说,是不是去了四夫人那里?” 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好似鸟儿一样,素英道:“小丫头,嘴是越来越快了,小心说多了咬了舌头。” 红枝俏皮的吐了吐舌头,道:“还不是姐姐们教得好。咱们这里要是就我一个拙嘴笨腮的,岂不是丢了小姐的脸。” 素英忍不住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的小牙是怎么长的!”说着,作势张牙舞爪的扑了上去,红枝惊叫一声,口里一边求饶,一边转身就跑,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明珠抚着琴弦,微笑着看着她们玩闹,青雪立在她旁边,低头小声道:“小姐,老爷快要回来了,是不是,要好好准备一下。” 明珠知她忧心大老爷不喜欢自己,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个男人非但不喜欢她,简直是对她冷漠到了极点。 前一世,她一病七年,那个男人来探望自己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且每一次都只说两句场面话就走。她的心,从渴望,期待,到失望,伤心,直至木然。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在上一世的最后一天。那天的天气很阴沉,飘着零星的雪花,她的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全都跑出去看娶亲的热闹。床前的炭火已经熄灭了,屋子里冰冷的一如她的心。外面锣鼓声震天,似声声敲在了心坎上。 昏昏沉沉之间,她看到了明霜立在自己的床前,用刺耳的声音说道:“这门亲事原本定的是你,但是,既然你快要死了,谁又会娶个晦气回家?只好换成了明佳。”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讽刺的微笑,“这可是咱们的敬爱的父亲一手促成的亲事哦。” 明珠只觉得天旋地转,口内腥甜,一口血喷了出来,溅脏了明霜的新裙子。 一个巴掌就这样落到了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然后看着明霜嫌恶的指着自己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好心好意的来告诉你真相,好让你不至于死得太冤枉,你却恩将仇报,活该跟你娘一样,都是没人要的烂货……” 她不记得明霜后来还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连身上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走了。青雪,素英,林妈妈,她们全都死了,或者活的生不如死,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孤孤单单的来,孤孤单单的走。高家有这么多的女儿,几年之后,再也不会有人记得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可怜的嫡女,死的时候,还不满十五岁。 不过是一缕无根的浮萍,水流过,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青雪望着沉默良久的明珠,小声唤了一句,“小姐。” 明珠抬头望着她,笑道:“你放心,我自有主张。” 她信手拨动琴弦,一支古曲流畅的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连正在玩闹的素英和红枝都停了下来,专心的听着琴声,似乎入了迷。 涓涓如流水般的琴音逐渐驱散了明珠内心的冷意,在这个世界上,爱她的人无法保护她,能保护她的人却早已经离开了,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既然看透的这个道理,便也不枉多活了这一遭。 “三小姐最近经常在屋子里弹琴。”茜草向自家主子禀报明珠最近的动向。 明霜双手不停,口中只道:“知道了。” “听大少爷身边的长随李柱说,老爷五日后差不多能到家。” “嗯。”还好,时间还算充裕。 “还有姨娘,今日又去四夫人那里了。” “什么?”明霜抬头,瞪着茜草,眼底隐隐有火花,这是她发怒的前兆,“什么时候去的?” “刚刚我去姨娘那里时,听冬青说的。”茜草不敢隐瞒。 “真是的,不是已经说好不去了吗?”明霜一跺脚,扔下笔就往外走,刚走了两步,方又忍住了。反正现在再去也已经晚了,且看李姨娘回来怎么说吧。 明霜吩咐茜草:“你去姨娘那里守着,她什么时候回来,立刻告诉我,不准耽搁。” 第5节 “是。” 这一守,直到将近掌灯时分,李姨娘才回来。 明霜听了茜草来报,急急忙忙赶到了李姨娘处,一进门便将丫头都赶了出去,劈头就道:“姨娘不是说好不去四婶那里了吗,怎么如今又去了?老太太如今这样明显的厌恶四婶,您却还这样巴巴的贴上去。万一四婶又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姨娘也逃不了干系。” “哟,我知道你是高家的小姐,是主子,可你也别忘了,我才是你的生母,哪有女儿这样跟亲娘说话的?”李姨娘也没好气讽刺了回来。 明霜被李姨娘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干站在了那里。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李姨娘见她这样,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道:“你当我那么糊涂吗?上次和四夫人商量的事,自然不能再实施了,我这次是去提醒她的。而且,我还从四夫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明霜见她面有愠色,知道事情不妙,将刚才的事全都抛到了脑后,问道:“姨娘知道了什么事?” 李姨娘叹道:“大老爷要续弦了。” “续弦?”明霜闻言,也是一愣。 她差一点忘记大夫人已经死了将近三年了。这样的事,早晚都会出现。 可她也很清楚的知道,这就意味着她会多一个嫡母,自己的婚事将会掌握在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身上。万一她生了儿子,那就是嫡子,自己的哥哥也许什么都得不着;遇到厉害一些的,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哥哥和母亲会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而自己,恐怕也无法幸免…… “不行,我们得想办法制止这件事。”明霜有些慌乱的看着李姨娘。 李姨娘看着她,暗叹了一口气。不管多么早熟,她毕竟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姨娘知道父亲要娶的是谁家的小姐吗?她是什么出身?什么性子?我们又该怎么做?”明霜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李姨娘听了只是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四夫人说会帮我打听打听。”她紧紧攥住了明霜的手,道:“二小姐,你放心,姨娘一定会尽力想办法的,就算拼着姓命,也绝不会让你和大少爷受委屈的。” “姨娘。”明霜扑进了李姨娘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水打湿了她的衣襟。她此刻才体会到有娘亲和兄长的好处。 母女二人这一晚说了好久的话,从李姨娘处出来时,明霜的眼睛还是红彤彤的。 她抬头望着暗蓝色的天幕,有灿烂的星子点缀其间,深邃而迷人。只是四周的高墙和树荫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能看到的,只有这四角天空罢了。她禁不住将双手在袖子下紧握。她不服气,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争一争! 次日,明霜起得稍微迟了些,见眼睛周围还有些红肿,忙命茜草和香草帮着敷了些粉。然后急急忙忙穿好了衣服,一路行至松苑上房请安。 一进门就看见房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子,看穿着打扮,并未有多出挑。但是她长得十分漂亮,简直是光彩照人,将屋内众人都生生比了下去,甚至拿高府公认的美人——四老爷屋里的秋姨娘和她一比都黯然失色。乍一看,还似乎有些眼熟,像谁呢? 正在纳罕,只见那女子跪在了高太君面前,口中道:“颜氏婳祎叩见老太君。” 原来,高家的大老爷因要去拜会一个同僚,便将新纳的小妾先送回了家。 高太君半天没说话,连眼皮都没台,半天才道:“既然你是大老爷看中的,那就要好好服侍你们大爷。我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就算是烟花女子也好,可既然进了高家的门,就要谨守本分,守规矩,一样不行,可就要家规伺候!”高太君眼皮一挑,目光凌厉的盯着她,似要将她刺穿一般,“你明白了吗?” “婳祎明白。”颜氏的声音十分和婉悦耳,和唱歌一般好听。她的面上并未有任何异样,想来也是知道进了高府之后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明霜一见颜氏,又想起昨日听说的父亲要续娶继室的消息,禁不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反复揉搓着。 “起来吧。”高太君淡淡道,又吩咐二夫人,“去给颜姑娘准备住处。” 是姑娘,而不是姨娘吗?明霜手中的动作一停,随即松了口气。也是,像高家这样的门第,要接纳一个烟花之地出身的女子,谈何容易?恐怕,她的身份只能是通房丫头了,离正儿八经的姨娘还差得远呢,不过是丫头而已,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改变,除非她有了子嗣……想到这里,她恨不得立刻飞回菊苑,和生母好好商量商量对策。任何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东西,都要扼杀在萌芽之下,这是李姨娘从小就教过她的。 再说明珠,此刻正稳稳的坐在一旁,神色平静的看着这位颜婳祎。前世也有颜氏这个人,只是和自己的来往不多。而且直到自己死的那一天,她也依然没有子嗣,身份只是个低等侍妾。 现在想想,她还从未听说过谁家的少爷或者小姐的生母是烟花女子,最差的也是婢生子女…… 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动。 再望向高太君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很难想象那样凌厉的眼神出自这样一位慈祥的老人。 看来,还是自己没想明白吧。 不过,这些全都和自己没什么相干。明珠端起桌边的一杯香茗,悠然的品了起来。 就这样,颜氏在菊苑安顿了下来。数日后,高家的大老爷也回来了。 7 7、家宴(上) ... 大老爷名唤高世箴,今年三十五岁,曾经高中过状元,官封翰林院修撰。同年迎娶上官家的嫡出小姐,素以江南第一美人加才女的上官氏为妻,才子佳人的组合一时被传为佳话,甚至连皇帝都被惊动了,特赐了上官氏从七品诰命的身份,赏赐无数,风头无俩。后来高世箴因得罪了朝中权贵,被迫辞了官,闲赋在家。上官夫人去世之后,他便离开高府,四处游历,帮忙打理起了家中生意,倒也结交了许多朋友。如今,经由从前同僚介绍认识了一些人,再加上如今朝廷的形势有了变化,遂又起了起复的心思。 高家的大老爷回来之后,先去拜见过高太君。除了三老爷高世贤外放做官外,五老爷出门会友去了,家中只剩下二老爷高世谕和四老爷高世昌。 高世箴跪下给老太太行了大礼,口中道:“不孝子世箴见过母亲。”说着,给高太君磕了三个响头。 高太君见了许久未见的大儿子,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拉住他的手,忍不住大哭了起来:“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高世箴也含泪道:“母亲,儿子不孝,让您担心了。” 母子俩痛苦了一场,众丫鬟仆妇也都跟着抹泪,二老爷劝解道:“大哥,只要你回来就好。这些年,母亲一直惦念你,兄弟我也是没有一刻不惦念着你,我们高家还要靠着大哥来支撑呢。” 二老爷高世谕和大老爷高世箴是双生子,五官也十分相像,只是大老爷的气质更儒雅,二老爷看起来更精明些。 四老爷也附和道:“是啊,兄长,我们高家还要依靠兄长呢。”可能是因为不是同母所生,他和大老爷二老爷长得不甚相似,虽然也算是美男子,但是气质却阴柔了些。因为沉溺于酒色,眼下有些发青,身材也略微发福。 高世箴拍了拍两个兄弟的肩膀,感慨道:“二弟、四弟,这些年你们都辛苦了。我不在府内,家里大小事务全都靠你们。只要我们兄弟能一心,高家一定会再次兴旺起来的。” 诉完了一番离别之情,高世箴起身向高太君告退,回了梅苑。 此时的梅苑已经焕然一新,为了迎接主人的归来,梅苑上下着实忙乱了一阵。 听说高世箴回府之后,大房的各位主子全都早早的穿戴好了等在了那里。一听说他快到了,连忙掸衣抿发,个个都希望自己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他。 高世箴换了一身衣服,来到了上房,但见屋内已经站满了人。他走到正中主位坐下,屋内众人按照身份依次跪下来朝他行礼。他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风韵犹存的李姨娘,中规中矩的画姨娘,温柔体贴的孟姨娘,年轻貌美的颜氏,以及两个看着眼熟的通房丫头,名字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再看自己的大儿子珉杰,已经长成半大的少年,和他年轻时一样的俊眉朗目,神采飞扬;大女儿明霜也长大了不少 ,一身月白色的袄裙衬得她明眸皓齿,通身的气派也越来越像名门闺秀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明珠身上,却只是淡淡的一眼,便又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大儿子的身上。一连出了好几道题考他,发现他出口成章,面上也禁不住带了笑意,夸赞了两句。 明珠努力不去看李姨娘和明霜得意的目光,低下头,望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临来时,青雪和素英特地好好给她打扮了她一番:珍珠色的小袄,淡粉月华裙,依旧梳双鬟,戴了几样简单的珍珠首饰,配上她晶莹剔透的皮肤,粉嫩的嘴唇,整个人都仿佛泛着珍珠般的光彩。 “小姐打扮得这样漂亮,老爷就算再不喜欢,至少也会多看两眼的。”素英的戏言犹在耳边。 她看着自己鞋尖上用米粒大小的珠子串成的蝴蝶,两只小小的触须随着她身体的动作微微颤动着。 幻想中的改变终是没有出现,她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午后便是家宴。 高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松苑的一处花厅坐满了受邀前来的众位亲戚夫人和小姐们,真是珠环翠绕,语笑嫣然。 二夫人和四夫人负责接待工作,忙得脚不沾地,一刻不停。就连久病的五夫人都拖着病弱的身子,出来陪客。高太君心疼道:“我的儿,为娘知道你孝顺,心意到了便是,养好了身子才是要紧的。” 五夫人吴氏柔弱一笑,道:“老太太放心,媳妇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总在那里躺着浑身也不自在,不如出来坐一坐,陪老太太说说话。” 五夫人的母亲吴夫人今日也受邀前来,一见女儿如此,心酸的不得了,但是当着亲友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也笑道:“老太太只管让她坐一会罢了,还能沾老太太的光,见见人气,顺便消散消散,若感觉不舒服,再回去便是,反正也离得不远。” 高太君很疼小儿子,连带着也十分怜惜多病多痛的小儿媳妇,连住的地方都是紧挨着松苑的枫苑。她再三嘱咐五夫人,“不舒服就一定不要坚持”云云,五夫人笑着应是。 一旁的贾夫人笑道:“还是老太君会疼人,能做您的媳妇,可真是不知道修得哪辈子的福气呦。”她是二夫人贾氏的母亲,丈夫是位同知,她本身也是世家出身,能言善道。 众人听了,都连声附和,气氛十分热闹。 除了众位夫人外,今日还来了好几位小姐。大小姐明秀带着妹妹们在一旁的小厅招待小姐们。最大的不过十四岁,最小的只有六岁。除了名明霜和明珠尚未除服,服侍素淡些外,其他小姑娘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明珠和当中最大的吴小姐攀谈起来。她是吴夫人的娘家妹妹,经常来高府玩,和明珠很熟。她一见明珠,眼睛忽然一亮,笑道:“妹妹今天可真漂亮,真好似我屋子里那个珍珠串成的小美人。” 明珠笑着拉住她的手,道:“吴姐姐,你可还欠我一只帕子呢。” 吴梦吟道:“放心好了,亏不了你的。”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方桃红色的绣帕,上面绣着几朵盛开的桃花。翻过来一看,另一面绣着一个小女孩的剪影,只淡淡几个线条,便活灵活现的勾勒出了明珠的侧影,帕子的右下角还绣着一个“珠”字。 明珠一看,十分欢喜,见有人朝这边望过来,连忙将帕子塞进袖中。她不能大张旗鼓的宣扬吴梦吟帮她绣帕子的事,否则明霜明佳几个肯定也会缠着她要,到时候吴梦吟该难做了。 吴梦吟笑道:“可喜欢吗?” 明珠灿然一笑,道:“好姐姐,还是你最疼我。” 明沁也凑过来,道:“三姐姐,吴姐姐,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明珠和吴梦吟相视一笑,道:“等会私下告诉你。” 明霜扫了一眼微笑说话的三个人,心内冷笑了一声,转过头继续与新认识的刘小姐、顾小姐和莫小姐说话。她们从未来过高家,行动举止未免有些拘谨。 明霜仔细打量着这三位小姐:刘小姐姿色平常,但是举止娴雅,一举一动都很得体。顾小姐和莫小姐长得都很漂亮,年纪约有十三四岁,真如娇花嫩蕊一般,只是都似乎缺少了一股刘小姐身上的气势。 明霜一问方才明白,这两位小姐一个是四夫人表舅的女儿,另一个是四夫人的远房表妹,都是来莫家探亲暂时寄住的。明霜的眼里未免多了一份鄙夷,心中不明白四婶打的什么主意,竟然一下子弄来这些不相干的亲戚,倒是自己白费了一番口舌,便也懒得理他们,只和刘小姐聊天。 倒是大小姐明秀似乎并未察觉什么,语气如常的继续陪着二人说话。 再说四小姐明佳,正和两位表姐说着话。贾大小姐朝明珠那边看了一眼,小声问明佳,“你大伯为什么不喜欢你这个三姐姐?” 明佳撇了撇嘴,道:“我问我娘了,可她什么也不告诉我。” 贾二小姐上下打量了明珠一番,有些不屑的道:“我听我娘说,她母亲还是江南第一美人,我看只是徒有虚名吧。不过是普通而已。”语气却酸酸的。 “就是就是。”明佳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祖母也总是夸她。我看,他们都是被她的花言巧语给迷惑了,狐媚子!” 贾大小姐“扑哧”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才多大,就知道什么时候狐媚子了?” “我娘就总是这样说花姨娘她们。她们总缠着父亲,惹我娘生气,要多讨厌就多讨厌。” “你呀你,真是个小孩子。” 众人正说得热闹,只听丫鬟来请,“前面已经摆了宴,老太太请小姐们过去。” 来仪轩的花厅是专门用来待客用的,建造得十分的宽敞气派。虽然还是白天,但大厅内却已经点上了灯烛,精巧的八角琉璃宫灯将室内照得通亮,让人只觉得处都是明晃晃,亮晶晶的,也不知是女子头上的珠翠更亮些,还是衣服上的刺绣更晃眼些。 花厅中央用一溜十二幅的山水字画屏风一分为二,左边坐的是以大老爷高世箴为首的男客们,右边坐的是以高太君为首的女客们。众人落座后,丫鬟仆妇们流水般的送上了各式精致菜肴。席间推杯换盏,自不必提,连高太君一高兴都多喝了两杯。 因有别家的女客在,不方便,高世箴便隔了屏风朝高太君敬了酒,又说了许多吉祥话。 宴罢,高太君带着女眷们去看戏,大老爷、二老爷和四老爷则陪着男客们继续吃酒畅谈。 高府的戏台搭就在花园的水阁处,众人落座之后,推让着点了几处戏,小生小旦们在台上依依呀呀的唱了起来。 两出过后,二夫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给了赏钱,揣测着高太君的心事,起身笑道:“老太太,大伯这次出去了这么久,也没好好看看孩子们、侄女们,我看不如这样,今日就让孩子们表现表现,也让大伯来好好瞧瞧。” 她话一出口,众女眷也纷纷附和。赵夫人道:“素闻府中的小姐们多才多艺,能写会画的,今日不如也让我们也开一开眼吧。” 高太君笑着点了点头,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会些小玩意罢了,和各府的小姐们一比,哪里拿得出手去。”顿了顿又道:“也好,既然在坐的都是自家人,各府的小姐们也都在,不如也来表演表演,让我们也开开眼。” 明珠闻言,禁不住讶然。 8 8、家宴(中) ... 明珠心中纳闷,老太太究竟是怎么想的?若只是自家女孩儿倒还罢了,难道要让其他小姐也在陌生男子面前抛头露面,甚至表演才艺?转念又一想,高太君也许只是客气一下罢了,就算小姐们肯答应,这些夫人也不会答应的。 她正想着,大老爷高世箴来了。毕竟有外来的女眷在,参见过母亲之后,他便在专门为他准备的屏风后面坐了下来。 按照长幼的顺序,第一个出场的是明秀。她当场命人取来了早已准备好的画纸颜料,微微思索了一阵,接过丫鬟已经润好的笔,蘸墨,提笔,落笔,不多时便画好了一幅。吹干后,先给众夫人过目,后又送到了屏风后面的高世箴手中。但见画上的松枝上立着一只小松鼠,正抬头望着枝上的松果,神情憨态可掬,活灵活现,连高世箴看了都禁不住点点头,赞扬了几句。 明秀低声道:“多谢伯父指点。”她今日穿一身雪青色绣竹叶梅花袄,浅色撒花罗裙,胸前戴着玉观音坠子,比之平日的弱柳扶风之态,整个人都清爽了几分。 第6节 落座之后,明珠、明沁和吴小姐都笑着小声向她祝贺。明秀则红了脸,面上却已有了几分笑意。 第二个出场的明霜。她先是大大方方的向众人行了礼,也是命人取来纸笔。茜草十分熟练的在一旁研磨,明霜深吸了一口气,半分迟疑也没有,一挥而就。从她一开始写,众人就开始赞叹,因为她竟然是用双手一齐写字。 众人看过之后皆赞。吴夫人道:“我虽看不懂这字写得好不好,单单只这左右开弓的本事,我这老婆子竟从未见过。” 高世箴平日很少赞扬人,再加上明霜是他的亲生女儿,便只是淡淡道:“有几分心思。” 这已经是很高的赞誉了。 明霜听了甚是得意,唯一的遗憾就是嫡母的三年孝期还未过,她只能穿浅色的衣服,也不能十分打扮,再看其他穿玫瑰红、绣金袄、动辄镶金嵌宝的小姐们,心里不觉又不痛快了起来,十分的得意也减了三分,忍不住朝明珠的方向瞪了一眼。 明珠并未留意明霜的怨念,因为下一个轮到她出场了。 命人取来屋内常用的古琴,明珠先向众人施了一礼,方才坐下来开始演奏。 琴声淙淙如流水,穿过水阁内大敞的窗门,一波一波的越过水流,传得很远。 水阁不远处,有人驻足,听了一会,笑道:“真真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旁边的人问。 那人道:“技法虽娴熟,但却弹错了几处,这本不应该;曲调又太过呆板,似乎被什么东西束住了手脚。只怕……” “只怕什么?”他旁边的人问。 “没什么。”那人笑了笑,“我猜那弹琴之人大概是故意如此吧。” “哦?” 明珠当然不知道她的小伎俩已经被人看穿了,她的想法是——既不能表现得太弱,也不能太引人瞩目,不过不失就好。虽然她在高府立足的唯一的倚仗就是高太君的宠爱,但也不能过于招摇。若是表现得太弱,又会让人看轻了去;若太强,只会无端的增加更多的嫉恨。她需要做到既不能失了高太君的颜面,又不能过于拔尖。 幸好她现在的年纪不大,即便这次表现得不那么出众,但总还有下一回。再说了,这些也只不过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她的乖巧、容貌、再加上嫡女的身份才是高太君真正看重的。 现在的她,还没有出风头的资格。 一曲弹完,明珠浅笑着起身向众人行礼,动作大方又不失矜持。 刘太君赞道:“不愧是高家的女儿,个个都这么出众。”她是高家三老爷的嫡妻刘氏的祖母,和高家是世交,为人平和,贤名在外。 高太君谦道:“哪里哪里,不过会些小玩意罢了,应个景而已。” 刘太君笑道:“老太君何必自谦?我看三小姐就是个好的,这模样,这气度,简直和老太君年轻时一个样。” 高太君笑得合不拢嘴,道:“我年轻时长得哪有这样好,再说也不会这些个玩意儿。现在这些孩子,不但会绣花女红,什么琴棋书画,读书写字,样样都比我们那会强十倍。” 吴夫人也笑着接话道:“到底是老太君教育得好,就好比那好胚子遇上了识花的人,千里马遇上了伯乐,这才是美事一桩呢。” 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席上的气氛十分融洽。 说笑了一阵,高太君这才想起高世箴还什么都没有说呢,便叫身边的滴翠象去问,不过是象征性的走个过场。哪知滴翠不多时回来禀道:“回老太太,大老爷刚才出去了,说是多喝了几盏,出去散散气。” 明珠面色如常,似乎早就预料到会如此,只是自顾自的品着茶,偶尔和身边坐着的吴梦吟说上两句话,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明霜见她这样,只是讥讽一笑,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明珠淡淡道:“二姐姐今日的火气有些大,不如多喝点茶水,消消火吧。” 明霜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高太君心疼儿子,忙叫人出去看。不一会,高世箴就回来了,又喝了醒酒茶,重新归座。 这一次轮到了明佳。因她平日只有女红还擅长些,却没办法在现场展示。本想弹琴,但是无奈平日练得不多,怕拿不出手去。所幸她还会吹一点笛子,练了好几日,吹得脑仁都疼。不过,她当场表现得还算不错,吹错的地方也不多,众夫人又是一阵赞叹。 因为她不是自己的女儿,高世箴自然也是三分好也要说成五分。倒是二夫人听了,很是得意。 最后上场的是明沁。她刚起身,忽听门口的小厮惊喜道:“五老爷回来了!” 高太君闻言大喜,一叠声的道:“快让留哥儿进来。” 但见门帘一挑,进来一位年轻的公子。但见他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生得眉清目朗,文采风流,十足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原来,这高家的五老爷名唤高世清,因老太太三十上才得了这个儿子,最是宠爱不过,因小时体弱,险些养不活,故取名留哥。也许是名字吉利,也许是养得精心,这位五老爷终于长大了,不但娶了亲,还生了儿子。不过,这位五爷却对做官赚钱都没兴趣,只喜欢写诗做赋交朋友,一来二去的,竟然在诗词界还小有了些名气,年纪轻轻便位列江南四大才子之一,排名仅在大诗人王牧之之后。 只见他疾步走到了高太君跟前,一边行礼,一边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高太君笑道:“还不给你岳母他们请安。” 高世清连忙又给吴夫人请过安,给众位夫人请过安。 高太君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吃过饭了没有?” “路上吃过了。我刚接到信,说是大哥回来了,急急的就赶回来了。”他笑着一抬头,见吴氏竟然也在坐,连忙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关切的道:“你怎么也出来了?身上可大好了?” 明珠等众姐妹都小声笑了起来,其他家的小姐也羞红了脸,有几个还偷偷看了高世清几眼。 高世清随意惯了,不甚在意男女大防。因见吴氏红着脸抽出手,这才略微感觉到不妥。 只听高太君道:“还不快去见过你哥哥。” 高世清忙道:“是。”说着就要往外走。 滴翠笑道:“大老爷就在那边呢。”说着,用手一指屏风。 高世清会意,转过屏风,一见高世箴,十分高兴,亲热的上前拉住他的手,道:“大哥,你可算回来了,母亲一直惦念着你呢,我也很是思念兄长。” 高世箴见此刻人多口杂,不便多说,便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笑道:“这个等我晚一点再告诉你,先坐吧。” 此刻,明沁已经做好了一首诗。她根据今日的宴请,当场写了一首应景的诗词,虽然用词尚显稚嫩,但是意趣却很好,众人禁不住齐声赞叹。 明珠很是意外,她从不知道这个小妹妹竟然会作诗,前世也没有发现过,只记得她爱看诗词罢了。高世清十分欢喜,直说家中又出了个女诗人。 满堂的喝彩中,只有明沁的嫡母四夫人的脸色不太好。 不过,此刻哪里有人会去理她是怎么想的。 高世箴见女儿和侄女们的才艺都已经表演完了,便起身打算回前面陪客人。忽听屏风另一边有人道:“……不是我自夸,我这两个侄女虽然比不上府里的小姐能诗会画,但是曲子还是会弹的,也会读写诗文,趁着今日老太君高兴,也想来凑凑热闹。” 高世箴想着不方便,刚要离席,忽听老太太回答:“既然如此,就请两位小姐也露两手吧。” 听到此处,高世箴忙站起身,道:“母亲,前面还有些事要处理,儿子就先告辞了。” 高太君还没说什么,莫夫人倒抢先说道:“无妨,咱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可避忌的,大爷看过之后再走也不迟。” 她是四夫人莫氏的继母,不过才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很有几分姿色。 这下子,众人都察觉到了异样,有的隐约猜到了什么,有的笑话莫夫人出身小门小户的不懂规矩,有的正在盘算着自己的小心思。 明霜猛然领悟,联想起前前后后——先是听说父亲有娶继室的打算,然后是父亲刚回来,莫家的两个远亲就来投靠。莫夫人还带着两个出身不高,并且很快就要及笄的漂亮女孩参加家宴。最后就是这场急切切的,不避嫌疑的表演。 只见高世箴迟疑了一下,但总归不能明说什么,折了亲戚的面子,只道:“这恐怕不大方便吧……” 反而是五老爷高世清道:“这又有什么?如今,京中的风气早就开放了,只咱们这乡下地方还如此拘谨罢了。我在京中时就曾参加过大长公主和永兴长公主举办的牡丹、百花花会,那里可是青年才俊,侯门千金皆可参加,互相切磋才艺。再说,今日不过是亲戚之间的家宴,小姐们年纪又小,不过是晚辈而已。我刚才来晚了,可什么都没听见,这回也正好一饱耳福、眼福。要说如今的闺阁里人才辈出,皆不逊于男子,这可是咱们天朝的兴旺之兆。” 且不说其他人作何感想,高太君闻言,笑道:“你哥哥不过说了一句话,偏生引出了你这一副长篇大论来。小姐们不必拘谨,反正有屏风隔着,他们看不到,不过听个音罢了,怕什么。” 莫夫人面上一喜,“如此,便献丑了。” 9 9、家宴(下) ... 众小姐们以往对京城的事只不过是略有耳闻罢了,如今听高世清这番话,又听了那花会的新奇之处,都由不得羞红了脸,却又心生向往,恨不得亲自去瞧上一瞧。 明秀略微有些怔忪,手里只来回揉着手帕,明霜见了,嗤的一声,笑道:“大姐姐是在想五叔刚才说的话吗?” 明秀面上可疑的一红,道:“没,没有。” 明霜笑得更狭促了,“姐姐是想去看看那些才俊公子们吧?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妹妹会替你保密的。”她一向不把这个不得宠的庶女姐姐放在眼里,行事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 明秀的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她本就性子懦弱,不善言辞,现下更是不知如何分辨。 明珠突然道:“莫小姐的琵琶弹得真好。” 明霜瞥了她一眼,笑道:“确实如此,不似某人,木头似的。”然后得意的转过头去,自顾自的欣赏起了莫小姐弹琵琶。 明珠知她影射自己,却并不在意。明霜感激的忘了一眼明珠,小声道:“对不起。” 明珠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她不过是些嘴上的功夫,姐姐不必在意就是。下次她再这样说你,我教你个法子。” 二人这边嘀咕着,莫小姐刚好弹完了最后一个音,姐妹俩坐直了身子,跟着众人一齐拍手称赞,相视一笑。 高世清赞道:“莫小姐的琵琶弹得妙呀。” 高世箴却未置一词,正好有小厮来报,说前面的宾客听说五老爷回来了,想见一见五老爷,请他们过去。高世箴顺水推舟的和众人告了辞,带着五老爷高世清去了前院。 两个男人这一走,屋内的气氛霎时间变得微妙了起来。莫夫人见人已经走了,心里有些懊恼,她这精心准备的两个节目还没表演完呢。不过,既然已经表演了一个,倒也不算完全吃亏,又让另一位顾小姐也诵读了一段精心准备的诗词。 热闹了一阵,众人见天色不早了,纷纷告辞归家,陆陆续续的直到傍晚方才散去。 夜里,明珠总也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来回折腾。值夜的青雪感觉她今天不太对劲,试探着问道:“小姐,睡不着吗?” 明珠“嗯”了一声,随口问道:“青雪,你将来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青雪沉默了一会,道:“家里有几亩薄地,手里有几个闲钱,嫁个能干活的丈夫,然后生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明珠被吊起了兴致,“为什么是两个?” 青雪缓缓道:“奴婢有六个姐妹,一个弟弟,母亲自来偏心弟弟。后来,家里穷,就把我们姐妹几个都卖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一丝拼命压抑的脆弱,“大姐嫁给了邻村的傻子,那人犯起傻病来就打我姐,她一气之下跟别人跑了,至今不知去向。二姐小时候上山挖野菜的时候掉进了山沟里,连尸首都没找到。三姐被卖入镇上的财主家做丫鬟,让那家的老爷看中收用,后来被主母折磨死了。四姐被卖入了大户人家,如今那家人去了京城,杳无音信。五姐给人当童养媳去了。说起来,奴婢算是最幸运的一个,能被夫人留在身边,然后跟了小姐。我就想着,今后一定不多生,这样,我们轻松些,孩子也能活得好些。” 明珠瞬间无言,过了半晌才道:“你恨他们吗?” “奴婢的父母吗?已经不恨了。当时被卖的时候,真是恨毒他们。但是现在的生活好了,比在家里过得强千倍万倍。可是,奴婢不敢保证今后在不如意的时候会不会恨他们。” 青雪轻松的笑了笑,“有时候奴婢会想,这样对他们来说是不是也不公平?个人有个人的命,即便是为人父母也是无法为子女决定的。就比如咱们知县老爷的千金孙小姐,在家时何等的尊贵,父母如何溺爱,又是嫡出的小姐,千挑万选了一户人家,夫君家世人品容貌没有一点可挑剔的。可是刚过门不久,丈夫就死了,那孙小姐今年才十七岁,却得守一辈子的寡。所以说,不过都是命罢了。” 明珠默然,二人未再说什么。 那一晚,明珠反复思索着青雪说的话,直到将近天明才睡着。 第二天,林妈妈一见她顶这个大黑眼圈,忙追问她是怎么了。明珠笑而不答,只让素英去取了煮熟的鸡蛋来,放在眼睛下面滚了滚,将黑眼圈一点一点除去。 打扮妥当之后,明珠神采奕奕的站起身,道:“我们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送走了明珠,红枝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小姐今天有些不同呢?” 银蝶点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青雪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众人身后,轻咳了一声,道:“你们有空在这里猜测小姐的心事,还不如把屋子大扫除一遍。开春了,早该收拾了。今天要是做不完,晚上可不许吃饭。” 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哀号。 青雪抬头望着窗外清澈的天空,明媚的阳光,微微一笑。今后,还会更好吧。 明珠来到松苑上房时,迎面正好遇见了四夫人的继母莫夫人。她看见明珠,笑着赞了几句,就匆匆走了,脚步有些急促。明珠纳闷,她昨日不是刚来过,怎么今日又来了? 明珠想着就来到了上房,给高太君请过安,又给二夫人和四夫人请了安。 说了几句闲话,高太君笑着摸了摸明珠的头,道:“你娘的除服礼就快到了,针线上的衣服这两日便要做好了。像你这样花一样的年纪,怎能总穿着那些素淡颜色的衣裳,也合该好好打扮一下才是。” 第7节 明珠乖巧应是,眼角的余光却瞥向了四夫人。却见她的面上募地一喜,明珠的心却是一沉。 前一世也有这样一回事。母亲死后三年,高太君便张罗着给父亲订了亲。只不过那家的女子还没过门就死了。后来又张罗了一个,似乎又出了点什么事。所以直到最后,父亲也没有再娶成。以前的她并不太担心这件事,但是先后经历过了锦绣被打,父亲提前五个月归来,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不确定。 也许是因为她的重生,或许是其他的原因,很多事情已经开始起了微妙的变化。面对同样的人,不同样的境遇,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如投入湖水中的石子一般,命运开始渐渐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细细想来,究竟连那女子是哪一家的她也早都忘记了,但她不记得这和四夫人的娘家有什么关系。 她稍微松了口气,心理上却有些矛盾。虽说不管嫁进来的是谁,怎样也大不过老太太去。只要老太太还健在,任谁也动不了自己。再者,李姨娘他们也多了个天敌,想来也就顾不上别的什么了,自己只要站在一边看戏就好。唯一令她不喜的地方就是,她必须管另一个陌生的女人叫母亲,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正想着,却听明霜笑道:“祖母偏心,只给三妹妹做衣裳,难道我和大哥哥哪里就不如三妹妹了吗?” 高太君笑道:“你这个小东西,就知道调皮。你是姐姐,不说让这妹妹些,还排揎她。谁说你没有新衣了?谁在前些日子跑到我这里来撒娇说也要那新进的软烟罗来着?” 明霜佯装害羞的捂了脸,道:“祖母——,您又说霜儿。” 屋内众人都笑了。 明珠天真的眨了眨眼,道:“我看昨日莫小姐那身衣裳的样式很好看,颜色是宝石红的,我瞧着二姐姐穿了也定然好看。”说着,却拿眼觑着四夫人。 平日都说四夫人和李姨娘的关系好,我倒要看看,你们莫家这番自荐枕席,你和李姨娘还能继续“好”下去吗? 明霜的笑脸登时有些挂不住了,她知道明珠暗指的是什么。当日四夫人确实和李姨娘透过口风,也许了他们一些好处,但毕竟空口无凭。而且,等到时候莫小姐进了门,在高府里站稳了脚跟,再反过来斗他们娘仨,四夫人自然是和自家的妹子亲,再一翻脸不认人,到时候一切可就晚了。还不如来个什么根基都没有的继母,到时候,也许还能和她斗上一斗,四夫人那边也不用担心她偏向新人。 妻和妾,永远是站在对立面的。 只是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就是看不透呢? 李姨娘却对她的话嗤之以鼻,“莫家已经开出条件来了,只要我能帮着莫小姐在高府站稳脚跟,不管她有没有子嗣,都会把杰哥认作嫡子,把你认作嫡女。到时候你哥哥成了嫡子,不管她今后会不会反悔,这名分摆着这里呢,这高家的家产能跑得了咱们的吗?” 明霜听了也有些动心。毕竟嫡庶之名相差悬殊,自己若有了嫡女的身份,将来也能有个好归宿。 “可是,真能有真么好的事嘛?口说无凭的,咱们怎么相信她们会不会兑现承诺?”明霜不安的绞着手里的帕子,疑惑的望向李姨娘。 “哎呦,我的二小姐,你当我那么好糊弄呢?字据就摆在这里呢,到时候还能不兑现吗?” “什么?字据?”这倒新鲜,明霜有些傻眼。 李姨娘得意的点点头,站起身走到墙边的红漆箱子旁,用藏在小衣内的钥匙打开铜锁,翻开盖子,弯腰从箱底取出一个黑不溜秋的旧匣子,再打开,从匣子的暗格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张纸,递给了明霜。 明霜展开,仔细看了一遍,果然和李姨娘刚才说的分毫不差,这才稍稍放了心。 “这白纸黑字的,与其找一个不知底细的来做当家太太,还不如找相熟的。”李姨娘很是得意,“我知道他们的意思,想是等着认了你们之后再挑你们的错处,到时候寻个不是,再行反悔。哼,他们想得倒好!到了老娘嘴里的肉,还有吐出去的可能吗?” 明霜脸一红,饶是听惯了李姨娘私下里的市井村言,仍觉得丢人。 正说着,只见一个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往里瞧着,李姨娘眼尖,连忙喝道,道:“谁在那里?” “是奴婢。”一个小丫鬟怯生生的走了进来。明霜看着觉得眼生,便问道:“你是哪个房里的?” “奴婢叫草芽,是四奶奶让奴婢过来的,说是请李姨娘过去一趟。” 李姨娘一听是四夫人,面上露了个笑,道:“我等会就过去。”又打量了她几眼,随意道:“你是新来的?怎么从没见过你?” 草芽道:“我刚进府不久,原是跟着锦绣姐姐的,如今她去了针线上当差,我就去服侍四奶奶了。” 李姨娘变了脸色,道:“什么你呀、我呀的,在我面前要自称奴婢,你懂不懂呀?” 草芽连忙称是,想了想,又怯怯的问道:“可是,嬷嬷们说,姨娘算不得主子,在姨娘面前不用自称奴婢。” 10 10、舅舅 ... 李姨娘一听,气得倒仰,指着要丫鬟草芽就要开骂。 赶紧来服侍的冬青也听到了,心道:哪来的这么个傻丫头,连个眉高眼低都分不清楚。又怕李姨娘生事,顾不得想别的,连忙上去将那草芽拉了出去。 明霜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但这确实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再说,犯不上为个新来的傻丫头得罪四夫人,便上去扶住李姨娘,劝了几句。 李姨娘捂着胸口,恨恨的道:“等着瞧吧!谁都把我当丫鬟、下人,总有一天,我定要这些人都瞧瞧,我李巧儿也不是好惹的!”若不是她这样好强的性子,当初憋着一股气在心里,又怎能有今日的光景? 明霜叹了口气,心中却隐隐有怒火在燃烧。 转眼就到了除服的日子。一大早,来了一堆的和尚道士,闹哄哄的做法事。嫡女明珠,庶女明霜和庶子珉杰身着素服,一同拜祭了上官夫人的灵位。 明珠跪在灵台前,双手合十,默默祈祷道:我重活的这一世,会不会就是母亲您的保佑呢?如果是的话,请您显显灵,告知女儿一声。 一旁立着的大少爷珉杰见状,心中不忍,开口劝慰道:“三妹妹,母亲已经故去了,你也不要过于伤心,保重身体要紧。” 明珠转过头,第一次这样认真的审视着这个异母哥哥,忽然,她的脸上绽出了一个笑容,“多谢哥哥。” 珉杰一愣,想要抚摸她头发的手伸到了半空中,却又顿住了。他将手握成了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道:“三妹妹快些回去换衣裳吧,老太太那里还等着咱们去请安呢。” 兄妹俩相视一笑。 是同情也好,不是真心的也罢,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只是两个普通的孩子罢了。 “哎呦,真是兄妹情深呀。”明霜冷笑了一声,“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珉杰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淡淡道:“二妹妹也快回吧。若是去晚了,老太太该不高兴了。”他从刚一出生就被高太君养在身边,不久前又搬到了外院住,很少进内宅,对生母和胞妹的态度越发淡淡的。 明霜气的直咬牙,想起母亲为了能让他成为嫡子,花了多少心思,可他对自己却还不如一个明珠!想到这里,她狠狠瞪了明珠一眼,转身就走。 珉杰无奈的摇了摇头,望着明珠,笑道:“你二姐姐就这样,三妹妹别放在心里。” 明珠浅笑道:“大哥哥说的什么话,二姐姐不过是性子直爽罢了,我先回去了。” 有些东西,总是无法割断的。老太太的心机怕是白费了许多。 各自回去脱了素服,换了颜色鲜艳的衣服,除服礼算是行完了。一切收拾完毕,打扮妥当,就见有人来请明珠,说是舅爷来了,大老爷请小姐见过高太君之后就去书房见客。 明珠笑着应了。此时的她已换了一件蔷薇色的短袄,下配珍珠色绫裙,上绣点点碎花,头上几简单几缕珠翠,衬着一头黑亮的好头发,倒比着素服时多了分活泼娇艳。 先去上房拜见高太君。高太君一见,果然喜欢,却嫌她头上的簪环太少,叫冯妈妈取出一只镶红宝石金簪和一对翡翠耳珰,帮明珠戴好。见她手上戴的是自己往年赏下来的碧玺手串,不是凡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高家的女儿就该雍容华贵些才是。” 但见那簪子上的红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小,明光璀璨,簪尾用金链坠着几颗小红宝石,直垂到耳际,微微一动便摇曳生光,更显得明珠肤光胜雪。 一旁的明霜看得眼睛都红了。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满头的簪环,心里暗骂丫鬟笨拙,骂明珠装可怜,骂高太君偏心,骂李姨娘怎么只是个丫鬟……反正除了自己之外,个个都骂遍了。 且不说她是怎么想的,高太君又嘱咐了一些见客的礼仪,明珠一一应了。 她知道高太君对上官家是有所求的,所以才会这样郑重,否则也不会让父亲等了三年之后才提议亲的事。按理说,妻丧,没有哪家的丈夫会等三年才续娶,更别提像这样的大户人家,处处需要主母主持中馈的,可高家却真的就这样做了,原因何在?如今,维系两家感情的母亲已经没了,那么这个重任也自然交给了她。 回想前世,纵然是自己一直缠绵病榻,但是刚开始的吃穿用度却总是不少的,也曾时不时的被上官家接去小住。直到后来有了嫁娶的约定,高家怕上官家退亲,刻意封锁了她重病的消息,借口成亲前不宜见面,这才渐渐断了联系。 不知道上官家在得知新妇不是自己的时,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和高家翻脸呢?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一切都要重新来过。 拜别了高太君,明珠随着领路的婆子来到了外书房。有小厮进去通禀,不久,那人出来请明珠入内。入得房内,明珠见正当中主位坐着自己的父亲高世箴,他的身旁作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人都赞高世箴是美男子,可这一位也不差,甚至比父亲更多了三分温文儒雅。此人便是明珠的舅舅,当年人称江南四公子之一的上官晟睿。 明珠蹲身施礼道:“明珠见过父亲,见过舅舅。” 自打明珠一进门,上官晟睿的目光就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他和胞妹上官佩兰的感情一向亲厚,偏她死得那么早,生父又常年不在家,此时一见她的女儿,自是感慨万千。 “珠儿,你长大了。”上官晟睿面带欣慰的看着她。 “舅舅。”明珠甜甜的笑望着他,露出颊边的小梨涡。她深知这个舅舅因为移情的关系有多么疼爱自己,甚至比生父还要强百倍。 高世箴轻咳了一声,缓缓道:“你舅舅是来接你去外祖母家的做客的,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就起身。” 这个决定是早就定下的,明珠柔顺的应是,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上官晟睿看她离开,叹了口气,道:“看来世兄将珠儿照顾的很好。” 高世箴淡笑道:“她是我的亲生女儿,老太太又疼她,我又怎么亏待她。” 上官晟睿忙道:“兄长误会小弟的意思了。”作势就要解释一番。 高世箴笑摆了摆手,道:“不必解释了,咱们就如自家兄弟一般,有什么信不过的。” 说着,命人设摆酒宴,款待上官晟睿。 次日一早,明珠辞别了高太君,带着青雪和素英两个丫鬟并林妈妈,以及两个高太君因不放心,特意选派来的两个嬷嬷上路了。 马车很宽敞舒适,明珠倚在软枕上,透过碧绿的窗纱,往外瞧看。她很少出门,因此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和她同车而坐的青雪和素英则叽叽喳喳为她解释看到的一切。她们偶尔也能够出门,对平常的市井风情还是有些了解的。三人有说有笑的,倒也不觉得旅途枯燥。 上官家离高家有一日的路程,众人在中午便找了一家大客栈休息吃饭。家人打点好了一切,青雪和素英小心的扶着明珠下了马车。因她年纪尚小,也并未戴帏帽遮掩。众人冷不丁的见了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和两个美貌的丫头,谁不爱多看两眼。况且她们的衣饰和气度都与寻常人家不同,想来也是出自世家高门的。 只听有人议论道:“这是谁家的小小姐?可真好看。” “啧啧,比那画上的善财童女还漂亮。” “这是哪家的小姐出门呀?” 明珠略微有些害羞,林妈妈在前面领路,青雪和素英并那两个嬷嬷都紧紧簇拥着她,生怕被旁人挤到碰到。来到了二楼的雅间,素英用帕子擦了擦看似十分干净的桌椅,青雪在椅子上铺上了自家带来的褥垫,这才扶了明珠坐下。 明珠只留下了林妈妈在屋内伺候着,剩下的都打发出去吃饭了。 客栈的饭菜还算干净,味道虽比不上家里的厨子,却也别具风味。明珠也不让林妈妈伺候,只拉着她一块坐了用饭。 吃完饭,漱了口,只听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了,上官晟睿走了进来。明珠笑着站起身迎接他。 上官晟睿笑着在她的对面坐了,见林妈妈还站在一边,便道:“若烟,你也坐吧。” 林妈妈一听“若烟”这两个字,泪珠差点滚落,只叫了一声大少爷,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她从小就在上官小姐身边伺候着,对上官家的感情不一般。 上官晟睿唏嘘道:“佩兰走了以后,委屈你了。” 林妈妈揩了揩眼泪,道:“上官家对我有恩,小姐对我也有恩,小小姐又这样好,奴婢没什么好委屈的。只是可怜了小小姐,这么小就没了母亲,父亲又不疼爱,小小年纪还要为我们打算,可苦了小姐了。” 明珠忙拉住她的手,道:“妈妈快别这样说。”又转头对上官晟睿道:“林妈妈不过是偏心我才会这样说的,舅舅别当真。” 林妈妈知道自己逾越了,只是心中不平而已。又听明珠这样说,便道:“是奴婢的错,原不该这样信口胡说的。” 明珠继续道:“我是高家的女儿,祖母对我也甚好,哪里就能委屈了?比起那穷苦人家吃不上饭,卖儿卖女,我能生在高家已经算是够幸运的了。”她说的都是实话。自从听青雪讲过她家的故事之后,她突然有了种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感觉。能住在高门大院,吃锦衣玉食,使奴唤婢,这已是多少人羡慕不已的生活了。自己活了两世,也尝过世间的人情冷暖,又有什么事看不开呢? 上官晟睿听了却只觉得心酸不已。外甥女竟然拿自己和那贫苦人家的儿女想比,想来在高家的生活也不会好到哪去。况且没有母亲的孩子会如何,只要是稍有常识的人就能知道,不是性子被其他长辈娇惯坏了,就是只能任人欺负,凡事也无人能提点,不管怎样,这样或者那样的麻烦总是难以避免的。恨只恨当初自己糊涂,将妹妹嫁入了高家,这才酿成了今日的局面。如今,自己只能干看着,却什么都帮不上。又见外甥女小小年纪就这样懂事,更是痛心不已。 他语气沉痛的道:“只要有上官家一日,舅舅就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明珠笑着点了点头,心头涌起了一阵暖意。 忽然,楼下又爆发出了一阵赞叹的议论之声。不知是谁说了句,“才来了个善财童女,这回又来了个哪吒三太子!” 明珠闻言一愣,顺着镂空的雕花窗格朝楼下大堂望去。 11 11、做客 ... 客栈中忽又涌入了许多人,一个身着牡丹红刻丝袍子的小公子在众家人的簇拥下显得分外惹眼。他稍微一抬头,明珠忽然愣住了,一旁的林妈妈念了声佛,赞了一声道:“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呀?长得可真俊!” 只见那小公子也就十一二岁左右年纪,正抬头和跟从的家人说话,只微微的一笑,整个大堂似乎都亮了起来。一时间,大堂里所有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了他身上,那小公子倒是神态自若,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注视。 明珠自诩看遍的美人,不论是她的父亲、叔叔、舅舅、哥哥,还是婶娘、舅妈、姐妹、妾侍、丫鬟,很少有不是美人的,也不乏长得极美的,但是和这位小公子一比,似乎都逊色了不少。 第8节 上官晟睿却认得他。他站起身,走出了雅间,吩咐门前守候的下人一些事。那人点头应是,转身“蹬蹬蹬”的下了楼。明珠见小厮走到了那小公子面前,低头行礼,似乎说了些什么。小公子抬头向上望了一眼,便和几个家人随着那小厮朝楼上走来。 上官晟睿见明珠疑惑的望着自己,笑道:“他是我一个故人的儿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只听门外脚步声一响,门外有小厮回道:“楚公子来了。” 门被推开了,楼下的那位绝色少年走了进来,近看只觉得更美。只见他一张小脸白嫩得几乎透明,尖尖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挺翘的鼻子,唇红齿白,竟比小姑娘还要漂亮几分。 他见了上官晟睿,躬身施礼道:“小侄见过上官叔叔。”他的声音清越,带着少年特有的声音,动作却如行云流水般从容不迫,一派大家风范。 “世侄快别多礼。” 上官晟睿笑着走到他跟前,见他的眼睛望向了明珠,便转身介绍道:“这是我的外甥女,大家都不是外人,勿须见外。” 明珠此时已站起了身,朝那绝色少年行了一礼。 那少年连忙还礼,道:“妹妹不必多礼。想来,您就是高小姐吧。” 见明珠有些疑惑,那少年又忙笑着解释道:“我知道上官叔叔只有一个妹妹,夫家姓高,却没想到竟让我猜着了。” 他一笑,恍若牡丹初放般惊艳。 明珠难得的红了红脸,心中暗想,人都道周小史、韩子高之流是蓝颜祸水,我当时还不信;可看了这个小男孩之后,才知古人诚不欺我。他长大之后会不会也成为这样的人呢?估计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消受得起似这般艳色夺人的男子吧。 楚悠早已经习惯了被别人盯着看,但见这位高小姐的脸上竟然还夹杂着一丝神秘的笑意,心内却是不解,但此刻又不便细问。 只听上官晟睿说道:“世侄这次来江南所为何故?” 楚悠压下了心底的疑惑,道:“不瞒上官叔叔,小侄是来江南寻访名医的。家母的病,实在是无法耽搁下去了。” 上官晟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世侄有心了。相信楚夫人定然能够吉人天相的。” 又疑惑道:“只是你父亲会允吗?” 楚悠淡然一笑,道:“虽说家父不只有我一个儿子,但是家母却只得了我一个。”显然是做过了不少抗争才能出来的。 明珠闻言,怔了怔,一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禁不住黯然。如果母亲还能再多活几年,自己会不会有机会也像这个小男孩一样出来寻访名医呢?母亲会不会也因此而康复呢?自己的日子会不会过得好一点呢 她轻啜了一口茶,忽然道:“希望你的母亲能够早日康复。”说着,站起身,道:“舅舅,我先回马车上去了。” 上官晟睿点点头,道:“也好,你先去休息一下吧。”又唤门口的下人,“服侍姑娘上车。” 早已吃过了饭,等在门口伺候的素英几个应声进了来。 “失陪了。”明珠向二人福了福,款步离开了雅间。 楚悠略微有些愕然,“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妹妹不高兴了?” 上官晟睿摇了摇头,道:“这事与世侄不相干。只是我那妹妹去得早,昨日是她的除服礼,故此我这个外甥女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楚悠知是自己勾起了高小姐的伤心事,忙赔礼道:“都是小侄一时不查,倒惹得妹妹伤心了。” 上官晟睿笑道:“你孝心感人,我这个做叔叔的都比不上。来,叔叔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楚悠笑着端茶饮下,眼神望向楼下那抹藕荷色的小小背影,略有所思。 辞别了楚悠,上官晟睿带着家人回到了马车上,众人继续赶路。 且不说明珠如何想的,路上的风景如何,一路无话,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上官家的大宅。 一切都和前世看到的一样,明珠望着眼前熟悉的上官府邸,一时间感慨万千。这里有真心疼爱她的外祖母,关心她的舅舅,爱护她的表哥,比之高家,这里反而更像是她的家。 拆除门槛,马车直接进了二门,停稳之后,有嬷嬷仆妇上前搀扶她下了车。换了一顶软轿,由两个强壮的婆子抬着,一路朝着上房行来。 下了小轿,体面的丫鬟仆妇们都笑着上前簇拥着她进入上房。上官老夫人一见明珠,泪水忽然就流了出来,“我的心肝,我的兰儿呀,珠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上官老夫人的情绪十分激动,连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的,想来是想起了自己已故的女儿上官佩兰来了。 明珠也哭了。她走上前跪下,给上官老夫人磕了三个头,被一旁的丫鬟搀扶起身,送到了上官老夫人面前。 “像,真像,你和你娘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上官老夫人抚着明珠的肩膀,想起女儿,更加伤心起来。 一旁侍立的上官大奶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上前劝慰道:“母亲万不要过于伤心,外甥女远道而来,车马劳顿,想是累了。妾身已经备好的家宴,今日咱们就好好给外甥女接个风。” 上官老夫人点了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手却一刻也不愿松开明珠。 当晚,上官老夫人亲自搂着明珠睡了,留下林妈妈和青雪、素英伺候着,剩下的人都被安排在了早就准备好的下人房内,自有人照管。 次日一早,明珠睁眼醒来,发现上官老夫人已经不在了。青雪和素英见她醒来,笑道:“老夫人刚起身没多久,见姑娘睡得沉,就让多睡一会。” 明珠望着床边绛红色金丝福寿帐子,打了个哈气,揉了揉眼睛,道:“不早了,我也起了。” 素英一招呼,早有上官府的下人端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热水,明珠沐浴了一番,换了衣服,梳好头发,只见穿衣镜中的自己似乎比往日更多了一分活泼自然,禁不住笑了。 素英感慨道:“没想到上官老夫人待小姐这样好。” 青雪笑道:“小姐这样的人,有谁会不疼爱。况且老夫人这样疼爱已故的大奶奶,爱屋及乌也是常事。只是这话万不要被跟咱们来的那两个老嬷嬷听见,否则回去又要向老太太嚼舌根子了。” 明珠拿起桌上那串高太君赏的碧玺石手串戴好,站起身,道:“青雪这话有理。见我受宠,多少人瞧我不顺眼呢,何苦再丢给她们一个话茬。不说四婶一味的因为秋姨娘曾经是母亲身边的丫鬟,后来被四叔收用,斗不过她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光说二婶因为明佳没有我受宠,又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私心,明里暗里的使了多少绊子?” 其实,二夫人做的还远不只这些。如果不是自己前世经历过,很多事也许连她都猜不到。更别说她最后说服老太太用明佳代替自己出嫁。 “李姨娘就更加不用说了,从来看不得我有一点好。老太太对我不管不问的那些日子,她是怎样挤兑我们的?更别说那些躲在暗处的了。至于明霜她们,也许现在还算安分,等再过几年,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想起自己临死之前,明霜在她床边说过的那些话,嫉妒之心分明连她的最后一点善良都吞噬了。 “我知道父亲不喜欢我,也不指望了。老太太的宠爱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若她能在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哪怕多看顾我一分,我也会情愿相信她是真心将我当成孙女看待的。别以为那时我小,燕儿是怎么死的,我还是记得的。” 不过是一个在高太君面前说过母亲好话的小丫鬟,最后的结局是被关在柴房,活活的饿死了。不论是谁下的手,执行者永远只有一个。 青雪和素英听了,全都默然不语。 明珠不由得握紧了手掌。老太太是如何的冷酷无情,自己早在前世就已经看透了。林妈妈被人栽赃陷害,明明是十分拙劣的手段,可她不分青红皂白,活活将她打死了。当时的自己拖着病体,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却被她一句“下人唆使主子犯错”,将青雪也一并卖了。 就因为她的病再也没有了好的希望,就因为她连最后一点价值都失去了,所以,她的一切都活该被踩在泥土里,成为那些高高在上的权利斗争牺牲者。因此,今生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孺慕之情。对她来说,高太君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掌权者,绝非亲人。 明珠叹了口气。虽说如今的她已经看开了许多,但是身处这样的环境,怀着这么多的痛苦记忆,并且至少在今后的七年内都要和这些人共处一室,想要保持心态平和,谈何容易? “小姐,你放心,有我和青雪,还有林妈妈在你身边,我们不会有事的。”素英的小脸上满是凛然之色。 明珠笑着拉过她的手,又拉过青雪的,道:“嗯,我们一定会没问题的。” 主仆三人又说笑起来,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大丫鬟绮罗不动声色的离开了,走的时候示意远远站着看门的婆子不要让人随意靠近。她来到上官老夫人身边,摒退了下人,将刚才听到的对话一字不漏的禀告的一回。 一向慈眉善目的上官老夫人一把将手中的五彩盖碗掼到了地上,口中恨声道:“我就知道会如此!可怜我的珠儿凭我怎么问都只说他们高家的好处,怎么可能会好?本以为女儿低就些,在夫家也能过得好些,哪知道高家竟然连自家的小姐都不细心照顾。高世箴也不是个东西。从前得罪了肃郡王,还不是上官家帮的忙,这才保住了功名,考成了状元。要不是他高家当年几次求娶,说尽了花言巧语,我又怎么会同意这桩婚事?说什么真心喜欢,什么再不纳妾的,现在想来,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用我们上官家罢了!可怜我的佩兰怎么去得这样早!” 上官老夫人说道痛处,禁不住泪如雨下。 绮罗急了,忙劝道:“老太太切莫伤心。如今表小姐来了,一会又要过来请安,若是见您如此,她心里哪能过得去呢?就算让大奶奶和二奶奶知道了也不好不是?” 上官老夫人这才渐渐止住了眼泪。绮罗叫人打来温水,给老夫人净面,抿了头发。又叫人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刚做完了一切,只听门口一个温和的少年声音道:“祖母,瑞儿来给您请安了。” 12 12、青梅 ... 明珠刚走到上房门口就听见上官老夫人房里传出了阵阵笑声。丫鬟见她来了,忙脆声向内禀道:“表姑娘来了。”然后撩起帘子,笑着对明珠道:“表小姐快请进。” 青雪也跟着明珠进入了内室。只见迎面十二扇金丝楠木泥金墨书祝寿屏风,上用泥金墨书祝寿文章,富贵之气之逼人,一见便知绝非等闲之物。她想起从前曾听林妈妈说起过,这屏风乃是先帝在位之时,为贺已故母亲上官皇后的祖母,既先帝曾外祖母八十岁生辰所赐之物,据说上面的文字乃是上官皇后生前的墨宝,端的是珍贵异常。没想到今日竟然有缘得见。 进入内室,只见当中的软榻上端坐一位气质雍容的老妇人,一身宝蓝色绣白鹤的袍子,头戴同色抹额,当中嵌着一颗光滑圆润的东珠。那珠子一看便知是宝物,在日光下竟散发着淡淡的七彩光芒。青雪自忖也见过些世面,此刻却也暗暗吃惊。 虽说这位上官老夫人比自家老太太的年龄小个一两岁,却比老太太看上去要年轻许多。似乎是因为保养得宜,只有眼角和嘴角处有些许细纹,白发也很少。再加上她肤色明净,嘴唇红润,不用说,年轻时定然和上官夫人一样是位极出色的美人。只是眼角眉梢处带着些许威严,令人不敢小觑。 再看屋内的陈设,青雪不禁暗暗咂舌。这种世家大族的厚拙之感,直让人觉得自惭形秽,连高家与之一比都显得浮躁了三分。 青雪暗暗打量着上官家的屋子,明珠则一进入内室就连忙跪下,拜过上官夫人,还未来得及直起身子,忽然听见了一句熟悉的男声:“是明珠妹妹来了吗?”她猛的一抬头,冷不丁的撞进了一双清澈的眸子,只觉得再也移不开视线去了。 “明珠妹妹不认得我了吗?”还是那样温和的声音,一如他温润如玉的外表。此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表哥。”明珠忍住泪意,朝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上官鸿瑞打量着面前这个身穿鹅黄色小袄,嫩绿色绣花裙,梳双鬟髻,戴碧玉做的首饰,笑容极为甜美可人的小女孩。当她朝着自己笑时,上官鸿瑞只觉得心都快被融化了。 “珠儿,你上次见你哥哥的时候还那么一小点,不记得也是应该的。”上管老夫人笑着说道,“他是你大舅舅的儿子,名唤鸿瑞,是你的表哥。” 又指了指一旁坐着两个五官有些相仿女孩子,道:“这是你二舅舅的两个女儿。” 二人一着杏黄,一着粉白,端的是明眸皓齿,眉目如画。此刻,姐妹俩正笑吟吟望着明珠,确实是一对极出色的姐妹花。 明珠当然认识她们两个。大表姐名唤毓秀,今年十一岁;小一些的名唤钟灵,今年十岁。这两位表姐前世对明珠还是很不错的。 大小姐上官毓秀笑着走上前来,笑吟吟的拉住明珠的手,道:“好漂亮的妹妹呀。”又转过头去,望着钟灵,“咱们以后可又多了一个玩伴。” 二小姐上官钟灵也笑着拉住了明珠的手,眨了眨呀,道:“等下次那个苏小姐再来时,一定让她见见咱们的明珠妹妹,看她还能得意起来不能!” 明珠笑道:“两位表姐今后还请多多照顾小妹才是。” 还没等毓秀说话,钟灵抢先道:“说什么照顾不照顾的,若有谁欺负了你,就告诉我,姐姐来为你撑腰!” 毓秀笑得直不起腰来,仍不忘拿帕子掩了嘴,直道:“祖母您瞅瞅,老幺终于也做了一会姐姐咯。” 逗得众人全都发起笑来。 笑过之后,上官老夫人继续道:“你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小的小,弱的弱,今日都没来,等改日再让你们姐弟几个相见。” 上官老夫人这辈子一共只生了一子一女,剩下的一女两男皆系姨娘们所出。庶女早已嫁人,夫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两个庶子并未分家单过,仍与嫡母与嫡兄住在一起。大老爷上官晟睿只有一子,二老爷上官晟熙育有两女一子,三老爷上官晟旻育有一子一女,子息不可谓不薄。因另两个孙子年纪尚小,三房的三小姐体弱多病,上官老夫人怜惜孙子孙女,便许他们早上不必过来请安,因此明珠今日没有见到。 明珠笑道:“既如此,只听外祖母的吩咐便是了。” 上官老夫人又吩咐上官鸿瑞兄妹几个,道:“你们妹妹刚来,还不熟悉,一会你们兄妹几个就带她出去转转。先生那里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假,只招呼好你们的妹妹便是了。”又吩咐丫鬟婆子媳妇们在后面远远的跟着,看顾好小主子们。 兄妹几个笑着应了,自去玩耍不在话下。 上官老夫人见孩子们走了,缓缓沉下脸来,吩咐绮罗,道:“你去吧表小姐的乳娘林妈妈请过来。还有,别让同来的两个老嬷嬷听见风声。” 绮罗会意,道:“老太太放心,奴婢知道分寸。” 上官老宅比高家大了三四倍不止,建筑也比高家多了一份雍容气派。上官世家是有名的“凤族 ”,历朝历代出过十几位皇后,就连现任皇帝已经故去的亲祖母也出身于上官氏家。虽说世家大族近年来都或多或少的开始没落了,灭的灭,散的散,但是上官家历经数百年的经营,实力仍然不可小觑,至少三代之内无忧。 此时已到了花开季节,花园内的桃李梨花开得满树满枝,微风拂过,重重落蕊缤纷而下,晴天碧空下,端的是一派好春光。 众人一边赏景,毓秀问道:“明珠妹妹,你们高家的姐妹平日里都玩些什么呀?” 明珠略一思索,道:“无非是些闺阁内的游戏。解九连环,翻绳,做针线,猜谜。偶尔趁嬷嬷们不在,也会偷偷打叶子牌,踢毽子。天气好的时候,看丫鬟们放风筝,坐船游湖。” “只这些吗?” 明珠点头。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钟灵惊讶的问,她是个最爱玩,也最会玩的,听见明珠的生活这么枯燥,着实不敢相信。 明珠一笑,道:“我们连平时的功课都还忙不完呢,玩的时间少一些也没关系。”况且,高家日日都有谁和谁斗来斗去,谁又吃了亏的小道消息,又怎么会无聊呢? 毓秀笑道:“这回你来了这里,别的不说,只跟着我们玩便是了,定然让你乐不思家。” 钟灵拍手道:“对呀对呀,等我明天就下帖子请晶清、仙姿、良锦、芷媛、盈盈她们来玩,这回我可绝不请吕家那几个小姐了,来了只会扫大家的兴。” 钟灵如数家珍的叨念着明天该请谁来,该玩些什么,毓秀偶尔补充一句,两个女孩的笑脸似阳光下的花朵般明亮,明珠只觉得这样的快乐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我这两个妹妹都太爱聒噪了。”耳畔响起了上官鸿瑞温润的声音,明珠抬头望着他。此时还是少年的他一身淡蓝色的长袍,腰上系着玉色的腰带,并未悬挂荷包之类的,只佩着一块上等的羊脂玉佩。一双清澈的眸子,清雅如莲花。 第9节 明珠望着那双眸子,只觉得心情平静。不论表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在她的记忆中,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个身着一身一尘不染的雪白长袍,如玉般的温雅君子。他站在灿烂的阳光下,笑着向她招手说:“明珠妹妹,我站着这里等你,你慢些跑。”这一幕的记忆一直存在她的心里,在从前无数个冰冷的夜里,当她回忆起这一幕时,似乎还能嗅到他身上阳光的味道。 “妹妹,你在想什么的?” 上官鸿瑞轻唤了她一声。 明珠这才回过神来,笑咪咪的道:“没什么,我只是觉的哥哥长得真好看,就多看了两眼。”她仗着自己年纪小,反正说什么也不会有人怪罪。 上官鸿瑞微微红了脸。这还是第一次有小姑娘当着自己的面夸自己的外貌。虽然,对方还这么小,而且还是自己的表妹。望着明珠灿烂的笑脸,他突然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想着想着,又笑着摇了摇头,他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在襁褓里,只记得那软软的一团雪白和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他当时很好奇,趁没人在的时候偷偷的戳了戳,还把小明珠给弄哭了,被母亲训斥了两句。哪里也看不出当日肉团子似的小婴儿竟长成了今日这般可爱的小姑娘,他又哪里会见过呢? 毓秀恰巧听见了明珠的话,转过脸来笑道:“明珠妹妹真有眼光。咱们这个哥哥最是招女孩子喜欢了。远的不说,单说上次有位赵小姐见过哥哥一面,结果整天缠着我们打听哥哥的情况,更别说从前的苏小姐和江小姐了。” 一句话未了,只听钟灵抢着道:“还有芷媛,她还偷偷的给哥哥绣过荷包呢!” 毓秀奇道:“她绣荷包,你怎么知道的?” “是晶清去她家做客时偶然发现的,那荷包上还绣着表哥的名字呢。她只偷偷告诉了我一个人。” 钟灵有些得意。 毓秀停下脚步,微微皱了皱眉,道:“这怎么行?万一让外人知道了岂不是损了芷媛的名声?” 钟灵撇撇嘴,道:“我当然知道了!晶清当时就跟芷媛说了一大堆道理,劝说她把那荷包剪了,芷媛也同意了。” 毓秀松了口气,道:“以后可万别让她再见到哥哥了。那丫头素习是个眼空心大不听劝的,万一来了性子,再闹出点什么事了,可就不是小孩子间能解决得了了。” 钟灵朝她做了个鬼脸,笑道:“我就算再顽皮,也懂这个理。万一再连累了哥哥,让他娶进来一个像孟芷媛一样的嫂子来,头一个我就不依。” 上官鸿瑞笑着敲了敲她的头,道:“小丫头,竟然拿哥哥来打趣,下次不管你怎么求我,我都不带你出门玩了。” 钟灵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逗得兄妹几个哈哈大笑。 毓秀见明珠一脸疑惑,笑着解释道:“哥哥有时候会亲自出府出去买些文房四宝和新书之类的,我们有的时候也会随行。当然,这事是要祖母同意才行的,哥哥每次都会亲自去做说客。祖母因相信哥哥行事周全,钟灵又十分听他的话,这才同意我们偷偷跟着去的,并未过了明路。” 明珠叹了口气,道:“我可真羡慕你们。我出门的次数一个之手就能数得过来,又没人能带我出去,哪里像你们这样自由。” 钟灵笑道:“你放心,下次我们出去的时候一定带着你一起去。” 明珠下意识回头望着上官鸿瑞,只见他微笑着看着自己,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道:“这是还须得问过祖母才好。” 明珠知道他是同意了,眼睛顿时一亮。前一世因为生病,即便来到上官府也只能窝在屋子里。这一回,她一定不要浪费任何玩乐的机会,好好的弥补自己过去浪费的光阴。 几个人说笑着,穿过了繁花累累处,树木开始多了起来。走过了一段鹅卵石铺的小径,穿过月洞门,再一转弯,只觉得视线豁然开朗。 阳光照着深蓝的湖水,泛起一片波光粼粼,湖面上遥遥的行着几只小舟,有仆妇稳稳的站在上面四处撒着碎谷子,在湖心处游荡的天鹅、野鸭、水鸟都聚集在船边悠然的啄着食,享受着一天美好时光的开始。 钟灵看着觉得好玩,用手指着湖心的小船,道:“咱们也要只船去湖里喂天鹅吧。” 13 13、春晖 ... 几个人这边说笑着,在岸边守着的一个婆子一见是府里的主子小姐们来了,立刻满面笑容的迎上来,蹲身请安道:“给大少爷、表小姐、大小姐和二小姐请安。”她也是府中的老人了,虽没见过明珠,但是也早就听说了老太太的外孙女来府中做客的消息,今日一见,自然不敢怠慢。 钟灵吩咐那婆子道:“你去预备一条船来,我们要去湖心。” 婆子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眼神望向一旁的上官鸿瑞和毓秀。身为下人,这种事她可做不了主,万一这些小主子们在水里出了点事,她就别想活命了。 毓秀看了看幽深的湖水,朝妹妹摆了摆手,道:“你被让他们难做。现在的湖水凉,还不是下水的时候。你就算再淘气,也别在今日一天都抖落出来,也不怕吓着明珠妹妹。” 钟灵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姐姐,看了看明珠,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长这么大头一次有妹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要是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请妹妹多多担待。” 明珠忍不住掩嘴笑道:“二表姐的性子我喜欢的紧,也用不着把我当成妹妹,只当是同龄的朋友就好。我六妹妹也是这样的性子,我在家时和她玩得最好了。下次你见见她,定然也会喜欢。” 钟灵面现喜色,忽然拉住明珠的手,道:“我只当我的性子最是顽劣,没想到还有人会喜欢。你下次来也带着你六妹妹一道来吧,我定要带她去见见我娘才是。这样我娘也不会总觉得世上只我一个是淘气的了。” 毓秀笑道:“你们听听,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只当你终于找到知音了呢。” 明珠也道:“不如你有空去我那里玩,我给你们引荐可好? 钟灵点头道:“那我们说定了!”说着,还硬拉着明珠拉了勾。 见钟灵似乎很想亲自去喂天鹅,明珠看了看湖中的一座水榭,有回廊连至岸边,距离湖心的船娘也并不远,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便道:“既如此,我倒是有个法子。” 毓秀问:“是什么法子?妹妹说说看。” 明珠笑答:“这法子再简单不过了。咱们去那湖心的水榭里坐了,让船娘将天鹅水鸭用谷子引到水榭附近,咱们在那边喂食,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也不怕掉进水里。” 毓秀赞道:“确是个好法子。”然后又吩咐那婆子按照明珠的方法去办。 钟灵想了想,道:“咱们不如再叫人弄些点写茶果来,累了还好在那亭子里边歇歇,岂不好?” 几个人都赞好,招呼远远跟在后面的婆子媳妇们尽快去准备,剩下的则先进入水榭,简单打扫了一遍,在藤椅上铺上坐蓐,桌子上铺上绣花绸桌布,贴身丫鬟们服侍兄妹几个坐了。 水榭四周是用精美的彩色琉璃镶嵌的小窗,全都推开之后,视线极豁亮。只见不远处的船娘正摇着小舟,引着水鸟们向水榭缓缓驶来。不一会,不远处的碧青水面上就浮满了雪白的天鹅,一个个伸着优美的颈项,在阳光下抖着翅膀,洁白的羽毛泛着华光,真如画中的景象一般美好。钟灵看了直欢喜道:“真好真好,快把那喂鸟的吃食拿给我一份,我要自己来喂。” 在一片“二小姐小心”的惊呼声中,钟灵已经扒着窗台,身子朝窗外探了出去。却仍是不忘向后伸手,示意下人将鸟食递给她。 刚才那婆子忙殷勤的将装着碎谷子陶罐双手捧了上来,却抢先一步被钟灵的贴身丫鬟豆蔻接在了手里。豆蔻对那婆子道:“嬷嬷小心这粗瓷伤了姑娘的手。”语气中略带责备之意。她空出左手,接过一旁的婆子递上来的一个巴掌大小,四周绘有荷花翠鸟图案的精美瓷盒,顺势将瓦罐中的碎谷子倒了半碗,捧给了钟灵。 那婆子本欲奉承小主子,谁知竟自讨了个没趣,讪讪的接过陶罐,呆立在了一旁,立刻又被跟来的嬷嬷给遣出了水榭。 明珠想了想,终究没动。这里毕竟不是高家,况且她们又是正经主子,有亲娘兄弟的,如此待下人倒也寻常。不若自己在高家的处境尴尬,连对粗使下人的态度都要周全。 不多时,几个媳妇子端了食盒走了进来,打开头几个看,里面是几样点心,有翠玉豆糕、栗粉糕、杏仁佛手、鸡油卷、香酥苹果、合意饼等等,并几样蜜饯、各色应时水果,一共十多盘,摆了满满一桌。 最后一个食盒里面装着一套天青色玛瑙釉的汝窑茶具,质地似玉非玉,器面呈蝉翼纹细小开片,颜色极美。明珠心中不禁暗暗赞了一句。她只在高太君和二婶的房里见过两套类似的珍品,而上官家却拿此物来随意待客,确实是富贵鼎盛之家。 一个叫紫笋的丫鬟在一旁用小火炉烹着茶,袅袅茶香缓缓溢出。明珠立在窗旁,嗅着茶香,望着在湖面悠然嬉戏的天鹅,心情格外舒畅。 “妹妹喜欢这湖里的景色吗?”上官鸿瑞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珠能感觉到他离自己很近,近得甚至能够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莲香。 “确实很美。我想,这里到了夏天荷花开时应该会更美吧。我家里也有一个湖,只是没有这个这样大。每年荷花盛开的季节,我和姐妹们都会去湖上泛舟,看丫鬟们采摘莲蓬,吃菱角、苏黄。有空就跟厨娘学做莲子粥,用鸭子肉炖,做莲蓬鸡汤,然后比谁做的好吃。秋天就在水阁内吃螃蟹宴,赏菊花,钓鱼或看百戏……” 明珠只捡那好玩有趣的讲了出来,剩下不好的也不便说出口,免得扫了众人的兴。 “我听说你们有六个姐妹,可真好。我们却只有两个,平白的少了许多热闹。”钟灵不知何时站到了明珠身边,听得这话,不由得一脸向往。 明珠想到了明霜和明佳,笑道:“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何必羡慕旁人呢?你要是喜欢,有空去我那里玩就是了,我介绍姐妹们给你认识,想必祖母和外祖母都不会反对的,这点子东道我还是做得起的。”相信她们当着外人的面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说什么酸话,没准自己还能清闲一阵子也说不定。有的时候,母族的姐妹也算是一种变相的靠山了。再加上这两姐妹心内都是有些成算的,也不怕被那起子人给诓了去。 毓秀似乎从明珠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想了想,道:“珠儿妹妹放心,若是一有什么难处,不说别的,我和你二姐姐定然站在你这边就是了。” 明珠笑着拉住她和钟灵的手,调皮的笑道:“小妹就全靠姐姐们照应了。” 姐妹们银铃般的笑声惊动了湖中的天鹅,一直雪白的天鹅仰头鸣叫着,拍着翅膀,溅起了一泓春水。 众人在水榭消磨了半日的时光,最后尽兴而归。 明珠回了房,素英和上官夫人拨来伺候明珠的两个丫鬟迎了上来,帮明珠更衣梳洗。明珠让青雪下去休息,见林妈妈不在,问道:“林妈妈呢?” 素英边帮她脱下鹅黄色小袄边道:“小姐走了之后不久,林妈妈就被个小丫鬟请走了,说是他家的一个姐姐听说妈妈回来了,遣人来找。” 明珠并未起疑。林妈妈本就是上官家的家生子,自然有很多熟人在这里,倒也不足为奇。 明珠这样想着,已换了一身家常便服。白底绣细碎梅花的家常小袄,胭脂色的软绸裙子,头上只别了一枚梅花形红宝石簪子,脚穿一双软缎子绣花便鞋,倚在一旁的花梨木雕云纹贵妃榻上休息。 素英递给明珠一块绞好的热毛巾,见她的心情似乎很好,便笑问道:“小姐今日去了哪里玩?和表小姐们玩得可还开心?表小姐人好不好?听说表少爷也去了是不是?” 明珠用热毛巾擦了脸,斜睨了她一眼,将用过的毛巾笑着递给她,随手拿起小几上的棕竹绘兰草图案的团扇扇了两下,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素英见左右无人,半坐在了她榻前的脚踏上,道:“奴婢这不是关心小姐吗?” 明珠对待素英几个自是比旁人要亲厚许多,私底下也不拘着她们守礼,便笑骂了一句,道:“你这个丫头,越大越不知道规矩了。”语气中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道:“我这两个表姐待我竟比亲生的姊妹还好,我真怕回去之后反而会不习惯了。” 素英拍了拍胸口,念了声佛,道:“都是夫人的在天之灵保佑着小姐。” 明珠被她的语气给逗笑了,用扇子捂了脸,道:“你这丫头,才多大点岁数,怎么竟学起了林妈妈的口气说话。” 素英委屈的撅了撅嘴,道:“小姐还说我呢,您私下里也一点不像八岁的孩童。” 明珠心中一动,半开玩笑的问道:“那你觉得我像多大年龄的?” 素英认真想了想,刚要回答,只见林妈妈从外面走了进来。眼眶有些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 明珠见状,微微一愣,忙坐起身问道:“妈妈这是怎么了?” 林妈妈见明珠回来了,这才露出了一个笑脸,道:“嗳,见了从前那帮老姐妹,难免伤怀,倒让小姐见笑了。” 明珠没有再问下去,素英忙叫小丫鬟又端来一盆热水,拧了手巾,帮林妈妈整理残妆。 明珠重新躺回了榻上,执起扇子,缓缓的扇着。扇面上绘着一株兰花,花枝纤细,身姿袅娜,不远处立着险要的山石,似身处山谷深处,有云雾隐隐浮在兰花左右,恰似空谷幽兰。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念头。 14、故居 ... 上官老夫人叹道:“难得你一片孝心,既然想看你母亲的屋子,我让人领你去便是了。”说着,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明珠见此举竟引出了外祖母的伤心事,心有不忍,笑着说道:“当日母亲未出阁之前素有才名,怎奈外孙女却全不擅长这些,今日倒要去好好瞧瞧,究竟母亲未出阁前有何喜好,爱做何事。我是母亲的女儿,自不能让母亲的名望受损才是。” 这也是她昨日在看那团扇上的兰花时涌起的念头。前一世因为她身体不好,即便来了上官府小住也只是躺在房间里,竟然一次也没有去过。对于生母,她所能了解到的也都只是些片面之词。比如林妈妈、外祖母、上官舅舅眼中的,和高家那些人眼中的母亲根本就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究竟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性情、为人,她还是希望能由自己来确认。 上官老夫人听了,默默地点了点头。想到自己的女儿虽去了,但毕竟还留下了一丝骨血。况且这孩子性子又乖巧,为人也平和,不似女儿那般孤高,将来定不会重复女儿的老路,心中多多少少生出了一丝欣慰,面上也有了笑意,道:“珠儿有心了。”又吩咐丫鬟绮罗道:“你带表小姐去一趟吧。” 绮罗应诺,明珠笑着朝上管老夫人施了一礼,道:“珠儿谢过外祖母。”便随着绮罗走了。 一路出了正院,左拐右拐,来到一段曲折迂回的游廊。两旁种满了碧茵茵的翠竹,想来夏日里是极凉爽的。走到游廊的尽头,明珠只觉得眼前一亮,视线豁然开朗。她的面前矗立着一处华美的庭院,最奇特的是,那院中竟然遍植着淡雅的素心兰花!碧汪汪的叶子,花色为纯净的绿色、黄色、白色,清凌凌,水嫩嫩的,在春风中摇曳着优美的身姿。明珠望着满院子的兰花,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都说兰花最是难养,素有养兰百日,赏花一时的说法,这上官府竟然将这花当成草种! 绮罗有些得意,笑道:“这些兰花都的高夫人在府中居住之时种下的珍品,是大老爷特意派人从深山寻来的种子,请了多少名家花匠,很费了些波折才养活的,极是难得。恐怕这世上都难觅第二处。” 说罢,引明珠穿过中间用彩色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进入内室。但见室内窗明几净,连一丝尘土都都没有,保护得十分精心。 绮罗道:“自从姑奶奶出嫁之后,这间屋子就一直空着,每日都有固定的丫鬟打扫。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动过,全都是按照原样摆放的。” 明珠暗自点了点头。掐指算来,母亲是在十年前嫁入的高家,而以这座院子的位置和华贵程度来看,在上官府里算是除正房外最好的一处院落,却因何一直空置至今?不难想象,外祖母定然是思女心切,她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可以想象,自己的母亲在当年是如何的受宠。单看这全套的紫檀家具,多宝格里满满的珍品,墙上吴道子的真迹,墙角琴案上的上等古琴,随手划过,琴音铮铮,是把难得的好琴。窗下美人榻前的垂帘,竟是用上好的碧玉打磨成的玉珠串成的,颗颗圆润通透,足有上千颗。 窗子都是用透明的琉璃做的,晶莹剔透,即便不用推开窗户,也能很清楚地看到窗外的遍地的兰花。虽说如今的琉璃并不似从前那样难得,但是也很少有人家用来做窗户,更别说是十多年前了。就连窗帘都是用千金难买的云绡纱做的,明珠曾见二夫人有一块相同料子的手帕,平日更是舍不得拿来用的,连明佳几次想要都不给,这里竟然整匹的拿来做帘帐! 绮罗上前推开小窗,风吹了进来,层层纱帘翻涌,飘逸如云。榻前的玉珠帘轻轻相击,声音极是清脆悦耳,仿佛仙乐一般。透过纱帘的空隙,看着院中阳光下开得灿烂的素心兰花,真如在进入了仙境一般。 “表小姐请这边来。”绮罗的声音唤回了明珠思绪,她跟着绮罗来到另一侧的书房。 书房内的四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满满的摆着各类书籍,靠窗边一张紫檀木大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以及笔筒、笔架、墨盒、笔洗、臂搁、书镇、砚滴、砚匣、裁刀等等,反正书房内常用的东西都一应既全。明珠随手拿起桌上的玉璧搁,但见温润光洁的羊脂玉上刻着一株兰花,姿态似弱柳扶风般娇柔,淡雅可人。 明珠知道自己的母子中有一 “兰”字,却没想到她竟会这样的痴迷于兰花,屋内各物事上几乎都有兰花的影子,甚至连空气中都飘着一股清雅的兰香。能将一件事做到如此极致,恐怕做这件事的人本身也是一个极致的人。 她这厢正在思忖着,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轻唤了一声:“绮罗姐姐。” 绮罗见明珠正站在书架前聚精会神的翻书,便悄悄退了出去。那丫鬟走到她身边耳语了几句,她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然后重新回了屋,陪笑对明珠道:“表小姐恕罪,奴婢想跟您告个假,实在是老太太那边有事,奴婢须得过去一趟。” 明珠自然知道绮罗是上官老夫人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见她对自己如此陪着小心,自己又怎能抹了她的脸面?况且她不过是来作客的,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倒也乐得与她交好。想到这里,明珠笑道:“绮罗姐姐客气了。左右我闲来无事,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姐姐有差事只管去做好了,不必管我。” 绮罗忙道:“表小姐体恤下人,是绮罗失礼了。”顿了顿,又道:“表小姐若有什么事吩咐,只管派人去唤奴婢一声,万不要客气了,老太太早已吩咐奴婢们要好好照顾表小姐的。” 这便是承她的情了。 她又叫过前来送信的小丫鬟,对明珠道:“她叫彩屏,从小在府中长大,是家生子,对府内各处都极熟。表小姐若是想去哪里,告诉她一声便是了。” 明珠看了一眼那个小丫鬟,含笑颌首,看着绮罗朝她身施一礼后离开。明珠想单独呆一会,便命彩屏也退出去等候。 明珠转身走到另一部书架前,随手取下其中一本翻看,却是一本《乐府杂稿》。翻开一看,但见有些诗句的旁边用秀丽的簪花小楷做了批注。明珠随手翻过十来本书,似这样的批注几乎本本都有。再看屋内的书籍几乎都是旧的,似乎都被翻阅过,就知道母亲应该是个喜爱读书之人。看来,她的“才女”之名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第10节 明珠走到紫檀雕花大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桌面光滑平整,在阳光在照耀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辉。她摩挲着带着阳光温度的桌面,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尘封已久了,久到她几乎已经忘却了。 在那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中,似乎也是在一个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母亲抱着她坐在窗前的榻上,轻抚着她的头,柔声念着那些她听不懂的诗句。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当时的她年纪尚小,只觉得好听。现在回想起来,母亲句句所念的不过是无尽的寂寞与迷惘。 窗前挂着一串玉风铃,风一吹,玲玲作响,看着它摇摇荡荡间,倦意涌了上来。母亲的样貌早已模糊,只记得一双温柔的手抚摸自己的感觉,那样的温暖而柔软,令她沉醉其中,宁愿长梦不醒。原来,她从未忘记过,从未停止追寻过,那梦里的温度原来早已刻印在了她的心底,只消一个契机,便会破土而出。 “母亲。”她轻轻唤道,“母亲。” 现在的她已经长大了,明白了,而母亲却再也不会知道了。 微风吹动窗外的兰花,“沙沙”作响。 明珠拉开手边的抽屉,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处放着一本没有名字的古书。书面已经有些残破了,后来应该被精心修补过,连一个折痕都没有,很十分平整。翻开来一看,原来是一本琴谱。随手翻了几页,发现里面的琴曲其实很普通,不过是“秋水”、“高山”之类。 又翻了几页,正翻到《佩兰》一曲,忽然从书中掉出了一张淡雪青色的小笺,只见上面题着四句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不过是一首再普通不过的《相思》,恐怕连刚刚启蒙的小童都会念,但明珠的心中却莫名的一动。那字迹与她刚看到的批注很相似,一看就是母亲所写。只不过,这小笺上的字却在清丽中多了份柔婉,提顿之处缠绵不绝,恰似春闺少女含情如水,脉脉相思之意跃然纸上。 她努力想象着母亲写这些字时的样子——嘴角噙着娇羞的笑意,凝脂般白皙的纤指执着湖笔,笔尖落下一个个秀丽的字体。 可是,这又是写给谁的呢? 15、阴私(上) ... 明珠将手中的小笺反复看了几遍,并未发现其他的蛛丝马迹。她犹豫了一下,终究将小笺藏入袖中,将琴谱重新放回了抽屉。 她站起身,唤了一声:“彩屏。” 一直等候在门口的彩屏应声而入,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她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圆圆的脸,一双弯弯的笑眼,看上去很讨喜。 明珠笑道:“你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吧。” 今日时候尚早,天气也极晴朗,春风似鹅绒般拂过面颊,轻柔而温暖。明珠走在兰花从中的鹅卵石小径上,一边欣赏着遍地的素心兰花,一边和彩屏闲聊。 明珠问道:“刚才听绮罗姐姐说,你对府中各处都很熟悉?进府几年了?” 彩屏答道:“回表小姐的话,奴婢的父母都在府里当差,奴婢也算是从小在这府里长大的,各处都极熟。前年刚领了差事,如今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当差,领三等的月银。”回答的十分干净爽利。 明珠听了,倒有了些兴致,问道:“那你一个月能领多少银钱?” 彩屏倒也毫不隐瞒,道:“奴婢领的是三等月钱,五百钱;二等是一吊钱1;像绮罗姐姐和红绡姐姐她们都是一等的,便是一两银子了。” 明珠又随口问了一些诸如四季衣服的料子和发放时间,丫鬟们的起坐休息的时间,又或者是哪一个院子有几个人当差等等。彩屏事无巨细,问一答三,连那琐碎的细节也说得十分清楚、详细。 明珠捂嘴笑道:“真是个伶俐的丫头。” 彩屏笑道:“表小姐现在相信奴婢是这府里长大的了吧?” 明珠努力板着脸,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相信绮罗姐姐没有怠慢我。你们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哄我,刚才你跟绮罗姐姐说了什么悄悄话?” “这……奴婢不敢说。”彩屏圆圆的脸上现出了一丝为难。 “看吧,我就知道你们是哄我的。刚才怕不是老太太那里传唤,其实是你们私下有事要做吧!看我这就告诉老太太去。”说着,作势欲走。 彩屏吃不准这位表小姐的性子,但她能感觉到明珠语气中的一丝恼意,生怕她对绮罗心生不满,更怕她向老太太告状,那连她这个传信的也得连带着遭殃,便连忙上前拦住了明珠,道:“是真的有急事,小姐就别为难奴婢了。除了这一件,小姐不管想问什么都好。” 明珠就等她这句话呢,她忍住笑,装出一副很勉强的样子,道:“好吧,那我就问你一件别的事……” 再说绮罗这边。刚才她听了彩屏的话,急匆匆的朝上官大奶奶的院子赶了过去。院门虽然开着,但是有几个粗壮的婆子正站在那里,警惕的四处瞧看。为首的一个穿绸裹缎的婆子正在那焦急的搓着双手,强作镇定的四处张望着,口中念道:“怎么还不来呀?” 远远的一见绮罗来了,其他几个婆子如蒙大赦般叫道:“来了来了,绮罗姑娘来了。” 为首的婆子立刻鞠躬哈腰的迎了上来,道:“姑娘可来了!我们大奶奶正在屋里等着您呢。” 绮罗皱了皱眉,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别让人看见了。” 那婆子忙道:“姑娘快快请进。”说着,引了绮罗进入内院,依旧命人严守院门,不许任何人入内。 绮罗走进房内,只见上官大奶奶正坐在当中的椅子上,抚着额,一副头痛的样子。屋内只有两个心腹的丫鬟伺候着,碧绿凿花的地砖上跪着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低等丫鬟,正在那里瑟瑟发抖。 上官大奶奶一见是绮罗来了,连忙扶着丫鬟站起身来,道:“你可来了,你看看,这事该如何回给老太太?” 绮罗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女子,道:“大奶奶找奴婢来究竟有何事?刚才太过匆忙,也没问清楚怎么回事,还请大奶奶再细细的说一遍。” 上官大奶奶无奈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甘草,甘草连忙上前细说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上官家的大老爷上官晟睿共有一妻三妾,正妻就是这位上官大奶奶薛氏。三个妾中,其中两个是打小在身边服侍的通房丫头,一姓祝,一姓柳,薛氏进门后开的脸,升为妾。另一个则是别人送的,名叫蝉儿,因为生得十分美貌,受尽了宠爱。只是有一样,这个蝉儿竟然受宠多年也不生育,半年前却忽然害了喜,上官大老爷得知后惊喜异常,就连上官老夫人亦是十分欢喜。长房子嗣不旺,上官晟睿膝下只有上官鸿瑞一个儿子,连女儿都没有。所以,这一回即便蝉姨娘生个女儿也是好的。上官老夫人十分看重蝉姨娘的这一胎,亲自派了身边生养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前来照顾,饮食起居都格外仔细,生怕会有任何闪失。 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今日一早,蝉姨娘刚吃过早饭,下身却忽然开始流血,吓得众人慌了手脚。幸好上官老夫人派来的那位老嬷嬷经验丰富,立即用土办法止了血,又叫了大夫,这才免于流产。上官大奶奶当时就命人封锁了整个院子,一个人都不让放出,严加查问,想看看究竟是谁想谋害蝉姨娘。 末了,甘草又补充道:“我们审问蝉姨娘身边的丫鬟,她说是其他的并无异样,只是姨娘昨夜睡不沉,就点了一些祝姨娘送的安神香。早饭的时候喝了一碗燕窝,因想吃甜一点的,就命厨房加了些冰糖熬。大夫已经验过了,说那香里掺杂着少量的麝香,而那碗燕窝粥里则放了芫花、通草之类,皆是利尿泻下之物,有孕的妇人食了易动胎气。” 说着,又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女子,道:“这是祝姨娘身边的丫鬟小绢,因祝姨娘说自己没做过,奶奶怕冤枉了她,便先禁了她的足,先审问姨娘身边的丫头,哪知她却一直喊冤。” 绮罗看了看她,那丫鬟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立刻朝她“砰砰”的磕起头来,口中直念:“大奶奶,绮罗姐姐,我们姨娘冤枉呀!” 上官大奶奶叹了口气,道:“你先别磕了,看得我头晕。我问你,那香究竟是不是你们姨娘送给蝉姨娘的?” 小绢这才停了下来,抬起已经咳得红肿的额头,望着上官大奶奶,道:“回奶奶的话,我们姨娘确实送过安神香给蝉姨娘,可那香却是上次姨娘生辰,奶奶赏给我们姨娘的。”她刚才不敢说,现在一见绮罗来了,再无顾忌,立时将实情说了出来。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甘草斥道:“你胡说!那安神香里根本就不含麝香,奶奶当年怀大少爷的时候用的就是那香。奶奶是什么人?怎么会赏给姨娘加了料的东西!” 小绢哭着道:“奴婢没说瞎话。那香在市面上值五十两银子,我们姨娘每月的月银却只有二两,平日里连好一点的胭脂都舍不得用。要不是因为蝉姨娘怀孕,我们姨娘想向蝉姨娘示好,又怎么会舍得送这样贵重的东西。” 绮罗略一思索,对上官大奶奶道:“依奴婢看,蝉姨娘既是今早动的胎气,恐怕和那燕窝粥的关系更大些。” 甘草会意,知道继续纠缠安神香的事只会连累了大奶奶,便连忙道:“既然昨夜蝉姨娘没事,应该就不是那香的问题,没准是行凶之人在早上趁乱把香给换过了,好转移燕窝粥的视线。” 上官大奶奶也急了,立刻道:“还不快去查今日是谁熬的燕窝粥!” 又命人将小绢带了下去,严加看管了起来。 上官大奶奶见屋内没了外人,遂叹了口气,拉过绮罗的手,道:“我当时赏她这样重的礼,却没想到会引出这样一场祸事来!这府里已经十多年都没有好事了,好不容易盼来这一次,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成想竟发生了这样的龌龊事!” 绮罗劝道:“府里谁不知道大奶奶贤惠,最是体恤下人的。只是那些心怀叵测,无福短命的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老太太私底下就经常夸奶奶心地良善,不愧为当家主母。这会子可千万别被这些事给气坏了身子。再者说,蝉姨娘也并未出事,老太太那里奴婢会慢慢说的,不会惊到她老人家。” 上官大奶奶忍不住红了眼圈,拍了拍她的手,道:“还是你最懂我的心事。我就是怕吓着了老太太,再弄得府中鸡犬不宁,这才会在私下里把你叫来。你放心吧,这回我一定亲自照管蝉姨娘,绝不会让她再出事的。”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绮罗见大奶奶已经镇定了下来,这才告辞离去,回去斟酌着禀告给了上官老夫人。 上官老夫人一听没有出事,倒也没怎么惊讶,只略一思索,道:“你们大奶奶的为人我是知道的,绝不屑于放低身价,为难一个连男女都不知道的庶出子女。左不过是那两个姨娘的搞的鬼。我从前看她们倒都还安分,如今听说蝉姨娘怀了孕,怕是坐不住了也未可知。如果不出所料,那燕窝粥定然会查到是柳姨娘搞的鬼。至于蝉姨娘……”她顿了顿,道:“告诉大奶奶去,将祝、柳两位姨娘先送到庄子上去住着,等蝉姨娘生下孩子是之后再接回来。” 她的目光微冷,“将蝉姨娘送到我这里来养着,把她身边的丫鬟全都换掉。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玩出花样来!” 绮罗领命,还未走出门口,忽听外面有人大叫:“冤枉呀!求老太太给奴婢做主!” 16 16、阴私(中) ... 这一吵嚷,整个院子的人都被惊动了。 上官老夫人把脸一沉,道:“是谁在外面大喊大叫的?” 绮罗快步走到了门口,只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妇人正跪在院子里大哭,两旁一边站一个婆子,正有些为难的互相对望着。但见那妇人发髻微乱,满面泪痕,正是大房里的柳姨娘。因为规矩严,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只敢远远的立着,眼神却明里暗里的朝这边打量着。 绮罗立刻指着那两个婆子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也不怕惊扰了老太太休息,还不快点把姨娘搀起来,送回去。” 两个婆子立刻有了主心骨,一左一右将已经哭得全身发软的柳姨娘搀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鬟跑了出来,道:“老太太让把柳姨娘带进去。” 上官老夫人望着跪在面前的柳姨娘,微沉着脸,道:“哭什么哭?好好说话!我问你,你一大早去大厨房做些什么?” 柳姨娘感觉到了上官老夫人的怒意,立刻止住了哭泣,委委屈屈的道:“奴婢的丫头昨日偶然听蝉姨娘说,大奶奶最近胃口不好,早饭想吃新鲜的蒸酥酪。奴婢从前做酥酪最是拿手,连老太太都赞过,一时想着要孝敬大奶奶,早早就起身去厨房做了,想着用早饭的时候送去给大奶奶,哪知道刚回来就听说产蝉姨娘出事了,又说是食用了厨房一早送去的燕窝粥出的事。奴婢一听就觉得不好,怕是中了贼人的圈套,被人算计了去。”说着说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从前是上官老夫人身边的丫头,自觉比别的妾侍体面几分,一听说这件事已经怀疑到了自己身上,当机立断的跑来请旧主人做主。虽说这件事她真的是冤枉的,但是又听说了祝姨娘送的安神香还牵扯到了大奶奶,怕是一个不小心,最后会成为替罪羊,这才不得不想了这个下策。虽说这样做等于打了大奶奶的脸,可是她也实在顾不得许多了。 上官老夫人也猜到了她的心思,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你说你冤枉,可谁能给你作证?” 柳姨娘一边哭,一边道:“老太太,奴婢真的没有做那伤天害理损阴德的事,奴婢自从去了大爷身边伺候,就这十几年来一直本本分分的,大老爷不喜欢奴婢,奴婢也认了,只一心侍奉大奶奶。奴婢知道,即便没有蝉姨娘,也会有其他人,大老爷怎样也不会宠爱奴婢的。蝉姨娘受宠,是她的福分,奴婢从不敢有任何妄想,却没想到即便如此也仍有人容不下奴婢。奴婢敢对天发誓,此事若是奴婢做的,就让奴婢不得好死!” 上官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道:“我知道让你去伺候大老爷是委屈你了,不如我干脆就打发你出去好了,也省得留在这里,白白浪费了你的人才。” 柳姨娘浑身一颤,立刻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连忙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口中道:“是奴婢的错,老太太千万莫要生气。” 上官老夫人阴晴不定的看了她一眼,道:“回去之后给你奶奶认个错,竟敢如此放肆,未经主人允许,就将此事惹得府中人尽皆知,早该拉出去打死了事了。” 柳姨娘继续拼命的磕头,连声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上官老夫人训斥了她几句,又嘱咐了她几句,便命人将她送了回去。 柳姨娘心下略定,也不再吵闹。回来时正好经过蝉姨娘的屋子,却见大老爷身边的一个小厮立在门口,屋内传出了男子温柔说话声和女子的娇笑,心内如煮沸了一锅热油一般。却不过稍微顿了顿,又匆匆朝上官大奶奶的屋子走去。 “听说了吗?大舅老爷的一个姨娘险些小产,据说是因为大房里的几个人八字冲克,已经送到庄子上去了。”素英将从府中打听到的闲话传了回来。 青雪正在低头缝东西,闻言,“嗤”的一声笑道:“你还真的相信呀?什么八字冲克,不过是些妾侍争宠的阴私事罢了。”她用嘴咬断了线头,将手中已经缝补好的裙子递给了林妈妈,“已经补好了,我在那破洞上绣了朵花,应该看不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坐在窗口的美人榻上发呆的明珠,小声问道:“妈妈,小姐这是怎么了?从昨天回来之后就一直如此。还有这裙子,怎么好好的还破了个洞?难道小姐还钻过山洞树丛不成?” 素英端详了一会明珠,满面疑惑的道:“莫不是昨日在花园子里冲撞了什么神灵?被附了身?” 明珠用团扇掩了嘴,笑着回头,道:“鬼丫头,你们又编排我什么呢?当我没听见吗?” 素英吐了吐舌头,道:“奴婢总觉得您今天反常,该不会是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东西了吧?” 明珠神秘一笑,道:“你猜对了一半。” 原来,她确实听见了一些本不该有人听见的事情。就在昨日,一大早天气甚好,她一时兴起,想去湖边喂天鹅,经过花园时竟然迷了路,身边又没带丫鬟,一时找不到东南西北,绕来绕去的忽然看到了一棵古树。树干有五六个人合抱粗细,树高参天,枝叶森森,根部虬髯纠结,有的已冒出了地面,姿态怪异,让人忍不住想仔细瞧看。 明珠一见也忍不住走进了多看两眼,边看还边往树干的另一头绕,快走到另一边的时候,忽然有几声说话声传入了耳内。她侧耳细听了一下,却是上官大奶奶和她身边的丫鬟甘草的声音。她前世没少接触这位大舅母,对她印象不错,那甘草也经常给她送东西,大家也还算熟悉。 借由古树掩着身体子,明珠悄悄的探出了头去。只见古树的另一边竟是个八角凉亭,头戴金簪,身穿石蓝底妆花缎子袄,下配泥金色马面裙的上官大奶奶正背对着明珠的方向坐着,一身丫鬟打扮的甘草则侍立在她身侧,只听她说道:“……奶奶放心,时候这么早,这里不会有人经过的。” “嗯,趁着这里没人,咱们好好说说话。” “奶奶这几日真是辛苦了,大老爷也是,竟然还怨怪奶奶。还是大少爷向着您,还替您在老爷面前辩解。” “是呀,还是我的瑞儿最贴心。”许是提到了儿子,上官大奶奶的语调变得温和了起来,“我早就看透了,只要我的瑞儿好,我这个当娘的不管做什么都愿意。什么举案齐眉,夫妻恩爱,都是说给外人听的。”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说起来,这些年后院一直安然无事,倒是我大意了。祝姨娘性子懦弱,我就安排主意最多的小绢伺候她;柳姨娘性子好强,从不吃亏,倒也用不着我提点。蝉姨娘平日受尽宠爱,赏赐不少;我也乐得贤良,老爷赏赐她多少,我也照样赏赐祝姨娘和柳姨娘多少,以示公允。虽说这些年她们私下里斗来斗去的,但也只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没有子嗣的姨娘,凭她再怎么受宠也翻不出大浪去。凭我对蝉姨娘的了解,她并不是个安分的人。平日里撺掇老爷做的那点小事只当我不知道呢?” 她冷哼了一声,“她从那种地方出来,听大夫说,因为常年吃带麝香的药,很难受孕。明明老爷自己也知道,却偏生还得替他瞒着老太太。不过想想也好,没了她,还会有别人。与其换个人来,还不如是她这个不下蛋的呢。可没想到,如今她竟也有了?既如此,她定然会想尽办法除去眼前的绊脚石。” “那奶奶的意思是……”甘草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上官大奶奶,“蝉姨娘拿自己的亲生骨肉来冒险?” 上官大奶奶不答,只是问道:“我问你,当时大夫检查完之后是怎么说的?” 甘草眨了眨眼,道:“大夫说,那燕窝粥里所下的药量很微小,所以药味才没被人发觉。再加上姨娘本就吃的不多,所以只是少量的出血,还不致于滑胎。至于安神香,里面的麝香量虽不多,但若是点了一夜,也是会滑胎的。” 第11节 她这才恍然大悟,“蝉姨娘也太毒辣了些!她夜里点的是祝姨娘送她的安神香,那麝香灰没准是她后来掺进去的;接着又设计骗柳姨娘在当天早上去了趟大厨房,让人误以为是她做了手脚。这样一来,谁又能猜到竟是蝉姨娘自己在每日食用的燕窝粥里下了药?正因为她知道,所以才只吃了一点。现在想来,奶奶当时赏祝姨娘安神香的事可谓人尽皆知,祝姨娘当时还拿着到处显摆来着。这一招不但拉扯上了两位姨娘,竟然连奶奶都算计上了!像她这样恶毒的心肠,若是再生下了男胎……”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看了一眼上官大奶奶。 上官大奶奶冷笑了一声,道:“我本来不想对付她的,左不过是个庶出,就算是儿子又怎样?但她千算万算竟然算到我头上来了,以为我是好性,仗着老爷的宠爱的,竟然不把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等她有了儿子,我的瑞儿恐怕就是她下一个要加害的人了!” 甘草气道:“幸亏老太太是个明白人,若是此计成了,那大爷必将迁怒于奶奶,再因此而远离的奶奶,远离了大少爷。等她再生下了儿子,那这府中哪还有奶奶和大少爷的立足之地呀!” 上官大奶奶猛的一拍桌子,咬牙道:“这个贱人,夺了老爷的宠爱还不够,竟然还敢有这等妄想,我定然容不得她!” “奶奶别急,此事还得慢慢筹划才是。如今两位姨娘都走了,她身边的人也都换成了老太太的,若是现在下手,恐怕第一个就会怀疑到奶奶身上来。而且,奴婢听说老太太的本意是想将蝉姨娘挪到老太太院里养着的,可现在偏又改了主意……” “你放心吧,我不会做那糊涂事的。老太太的想法我也大概猜到了几分。放心,要想除掉她,我有得是办法。” 这之后,主仆二人又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明珠只觉得腿都站麻了,却又不敢乱动,生怕弄出什么响动来,再让二人发现,那可怎是一个尴尬了得。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倚在了树干上。就这样,直等了半柱香的功夫,上官大奶奶主仆方才离开。 待脚步声走远了,明珠这才从挪着僵硬的脚步,从树后转了出来。她生怕二人再回来,决定立刻离开。谁知脚下一个没留神,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17 17、阴私(下) ... 明珠忍着膝盖的疼痛,爬起身,这才发现裙子的下摆处被树枝给划出了一个破洞。幸好裙子上绣满了花朵,看上去并不十分显眼,这才不至于出丑。后来遇上了一个婆子,这才找到了回来的路。 明珠一路上都在回想大舅母刚才说过的话。虽然她也听过也见过不少大宅院里的阴私事,但这样弯弯绕绕的委实不多见。她心道:我从前只是听说舅舅十分宠爱一个姨娘,隐约只记得见过一面,而且听说她性子极好。今日听了大舅母的话,却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狠毒,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当做筹码来算计。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是人?她想起自家的李姨娘和四叔家的秋姨娘,竟然也比不得这位蝉姨娘的毒辣手段,禁不住叹息了一声。 大舅母本来并无害她之意,但这回却因为她心怀鬼胎而不得不动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能容下这样狠毒而又野心勃勃的女人占一席之地?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况且此事还关系到子嗣身家,确实容不得心软。还有一点,因为此事涉及到长房的子孙,甚至还有可能因此而影响一族的兴衰,绝非小事。 她就这样只管自顾自的低头想着,走着走着,眼看着就要走出后花园了,刚穿过一个月洞门,迎面忽见二表姐钟灵带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再想躲已然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钟灵一见是她,十分高兴的紧走了两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可让我好找呀!一大早去找你,结果扑了个空,你的丫鬟说你去了园子里闲逛了。”又看了看她来的方向,疑惑道:“你这是打哪过来的呀?” 明珠一笑,含糊道:“我只是起得早了,想出来到处走走。”一边悄悄向后扯了扯被刮破的裙角。 这时,原本落在后面的五个小姑娘也已经走到了明珠二人的近前。她们差不多都是十来岁左右的年纪,看打扮,看气度,应该都是世家大族的小姐。钟灵向明珠一一介绍了一番,最后道:“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今日是过来玩的。” 原来,是钟灵提议去湖边水榭里小坐,正巧明珠也从那个方向过来,这才撞上了。 明珠向她们问了好,这些小姐们也都回了礼。明珠能感觉到她们正在暗自打量着自己,似乎对好友这个从未谋过面的小表妹感到好奇。 其中一位小姐忍不住道:“这位小姐姓高?是哪个高?” 明珠大方道:“便是碧水城的高家。家父曾是前朝成光十六年的状元。” 众人闻言,神情各异,明珠却只做不知。当年高世箴因为得罪了当朝权贵而丢了官,人人都避之不及,以至于素来以“名门世家”自称的高家渐渐被其他新兴世家所排挤。这些小姑娘既然都是世家出身,看起来也是经常出门交际,或多或少都应该听说过一些。 钟灵也察觉到了朋友们的异样,只觉得怠慢了明珠,心中愧疚,一味的想补偿她,便十分亲昵凑近了连声道:“既然咱们遇上了,那就一起去玩吧。” 明珠此刻毫无心思,膝盖生疼不说,裙子也没法见人,只好委婉的推辞,道:“二表姐去玩吧,我逛了一早上,还没吃东西呢……” 钟灵哪里会肯,以为她见到生人害羞,直道:“我早上吃的也不多,一会咱们到水榭那里,我命人多多做些你喜欢吃的点心,陪你一起吃可好?我的这些朋友其实很好相处的,你不用害怕。”她忽然放大声音道:“妹妹放心,只要有我在,若是她们谁敢欺负你,我就再也不理她了,也决不让其他人再跟她玩了。”她回头扫了众人一眼,道:“你们可不许欺负我妹妹!”一副“一切由我说了算”的霸道模样。 明珠知道上官家近年来可以算得上是江南名门之首,他家的女儿自然也是底气十足,倒也并不觉得意外。不过,眼下她可没有这份游山逛水的心情,自然是曲意推辞;而钟灵却一心想要帮自家这位“身家不显”的小表妹在各家闺秀面前争些脸面,硬是要拉着她走。明珠心内暗急,脑中飞快的想着脱身之法。正僵持间,其中一个穿水红色袄裙的小姑娘忽然叫道:“呀,那不是上官哥哥吗。” 明珠回头望去,只见上官鸿瑞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那后来呢?”素英好奇的继续追问,“小姐是如何脱身的?” 青雪立刻插言道:“定然是表少爷相助。”她笑望着明珠,“是不是呀,小姐?” 明珠一笑,点了点头。 回想表哥当时走到近前向众人微笑问好时,小姑娘们立马涨得红彤彤的脸,明珠顿时觉得十分自豪——这可是她的表哥。虽然已经忘记了表哥当时都具体和她们说了些什么,反正是三言两语就很轻易的就将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到了最后,二表姐还高高兴兴的将她放了行。 明珠有些郁闷的结束了这段满是曲折的回忆。 本来她犹豫着要不要将昨日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青雪、素英和林妈妈,毕竟事关上官家的隐私。不过,她们都是自己的心腹,是自己信得过的,她这才决定将所见所闻告诉她们。末了,又道:“这毕竟是舅舅家的事,咱们不过是客,你们只要心里有数就好,千万不要说出去。” “这是自然,奴婢们绝不会乱传亲戚的闲话的。小姐只管放心就是了。”素英顿了顿,又道:“只是奴婢万没想到,似舅爷家这样的人家也会有宠妾灭妻的事发生。” 青雪笑着点了点素英的额头,打趣道:“哟,你还知道什么叫宠妾灭妻呢?不过,这还算不得,那妾不过是受宠一些而已,哪里就压过大舅奶奶去了?大舅奶奶生有嫡子长,娘家又是不输上官家的薛家,任那妾生出十个儿子来也不过是庶出的罢了,将来不过是分些小产业,打发出去单过而已,老鸹哪里就能变天鹅了呢?” 林妈妈听青雪诉说了这番“嫡庶论”,叹了口气,道:“大舅奶奶原本是个慈善人,但是这样被一个微贱的妾侍欺负到了头上,任谁也忍不下这口气去。想当初大奶奶刚嫁进高府,李姨娘就有了身孕,这本是不合规矩的。当时老夫人还为了这件事差点和高家翻脸,还是小姐苦劝了一番,这才容下了他们母子。否则,她哪里有命能生下这个庶长子?恐怕连命都没了!小姐去世后,她竟然还不知感恩的欺负小小姐,真真歹毒心肠!” 明珠禁不住有些黯然。虽说妾侍地位低下,可是李姨娘却凭借自己生了庶长子,也是长房唯一的儿子,谁见她时不留三分情面?打了她的脸可就等于打了大少爷珉杰的脸!连老太太都看在珉杰的份上,对她的生母李姨娘做的一些“逾越”是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投鼠还需忌器。若是今后长房真由庶长子珉杰继承了家业,那李姨娘可就是“母凭子贵”,扬眉吐气了。若是母亲现在还活着,却至今只有自己一个女儿,那将来的晚景还不知会怎么凄凉呢。前一世,自己没少被李姨娘母女俩欺负,而她们所倚仗的不就是那个和她们有着相同血脉的男子吗? 青雪若有所思的道:“我当初听说李姨娘在夫人成婚当日突然昏倒,然后就被诊出来是喜脉,这可不是狠狠打了嫡妻娘家的脸面吗?就这样老太太还能容她生下这个孩子,咱们高家确实有点不地道。” 明珠叹道:“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了。无论高家是对是错,我都是高家的女儿,多说无益。恨只恨我是个女儿身,既不能帮助娘亲站稳脚跟,又不能继承家业,连带着你们都跟着我受苦……” 青雪突然有些激动的打断她,道:“小姐怎能这样说呢?” 明珠禁不住愕然,她抬头望向因激动而面色微红的青雪。她本是心思沉静之人,平日里说话行事都很温和稳重,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今天这是怎么了? 只听青雪道:“这些年来,若不是小姐在暗中筹划,那些明里暗里给咱们使绊子的人早就将咱们制于死地了,哪里还能过上像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倒是小姐年纪还这样小,只不过比四小姐大两个月而已,可您再看看四小姐在做什么?咱们走的那天,四小姐偷着玩炮仗,差点把房子点着了,侍候的翠蕊、红蕊几个都因为护主不利而被打了。再看小姐您,从夫人去世之后就已经开始事事为我们着想了,其他房里的姐妹没有不羡慕我和素英的,私下里都说我们摊上了个好主子……我们虽不说,心中却也是明明白白的。” 素英也难得的低下了头,两只手无意识地摆弄着衣摆一角,略带羞涩地小声道:“青雪说的也正是奴婢所想。小姐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的了,要是我们再不知感恩,那可真是要天打五雷轰了……” 林妈妈则含泪望着明珠,口中直道:“我可怜的小小姐。” 明珠眸光闪动,微微动了动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虽过得不易,却也知道做下人其实更加不容易。自己若是再不为她们着想,她们又凭什么会这样忠心于自己呢?将心比心,只有自己以真心相待,方能换得真心为她之人。 主仆四人相顾无言,心内确都是明白的。 明珠先开口笑道:“真是的,好好的怎么说这个?万一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咱们要生离死别呢。我只有一句话,要活,咱们就一块好好活着。” 她走到林妈妈身边,拉着她的手,撒娇道:“我以后还要孝敬妈妈呢,妈妈可要一直留在我身边陪着我呀。” 林妈妈用手帕揩去眼角的泪痕,宠溺的摸了摸明珠柔软的额发,笑道:“好,妈妈还等着看你嫁人,帮你带孩子呢。” 明珠禁不住红了脸,滚进她怀里,娇声道:“妈妈——” 众人全都忍不住笑了。 林妈妈心中微苦,小小姐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像个小孩子的样子。 正在这时,忽听门口有小丫鬟道:“大少爷来了。” 18 18、明媚 ... 明珠闻言,站起身,捋了捋有些散乱的鬓发,道:“快请表哥进来。” 话音刚过,但见帘笼一挑,走进来一位少年公子。他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着一身淡雪青色的长袍,墨玉色的腰带,腰间佩着一块缀着湖蓝色穗子的羊脂美玉,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他只是那样浅笑着站在那里,却已是清雅无双。 青雪、素英和林妈妈连忙站起身向上官鸿瑞行礼,倒茶的倒茶,准备点心的准备点心。 明珠略略福了福身,道:“表哥安好。” 她今日着一件家常穿的浅碧色绣竹叶的小袄,衣襟处垂下一串碧玺珠子。下配白底绣玉色小花纹样的裙,头上梳双丫鬟,戴一对翠玉蝴蝶,端的是清新可爱。 上官鸿瑞望着面前这位小表妹那一双如宝石般璀璨莹亮的眸子,禁不住微笑道:“妹妹在做什么?” 明珠展颜一笑,道:“长日无聊,和丫鬟妈妈们说说话。” 上官鸿瑞扫了一眼一旁的榻上放着的刚补好却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绣花裙子,裙角处用绣绷绷着,还未来得及拆下。 他指了指那裙子,道:“这是妹妹昨日里穿的那条吧?” 明珠不知他这样问是何意,笑道:“表哥竟然还记得。”她新做的很多裙子都是绣了花的,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记不得前一日穿的是哪一条。 上官鸿瑞不经意的扫了一眼一旁侍立的青雪素英几个,道:“我有事想要问妹妹一声。” 明珠有些奇怪,却也拿不准,只道:“表哥但说无妨,她们都是自己人。” 只见他略微收敛了笑意,踟蹰了一下,道出了原委。 “昨日我在花园里和妹妹说话的时候,偶然发现妹妹的裙子上破了一个洞……” 一语未了,明珠的脸就先红了。她只道表哥是个细心之人,却没想到自己昨日的窘态还是被他发现了,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解释。 鸿瑞见她变了脸色,忙道:“妹妹不必担心,此事我并未向任何人透露。我只想问妹妹一句,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明珠这才知道他是误会了,但是总不能说:我是不小心偷听你母亲和丫鬟说话才摔倒的。便笑道:“表哥怎会作如此想?府中人人都待我极好,我怎会遇到麻烦呢?只因我昨日一时兴起,去花园里摘花,却不小心被那花木枝子给划破了裙子。我本欲回来更换,却没想到正好遇见了二表姐她们。在那么多的世家小姐面前,我亦不好直言相告。幸好表哥经过,这才帮我解了围,小妹在这里多谢了。” 鸿瑞仔细看了她一会,见她气色红润,神色平和,不像是受了委屈之后的掩饰之语,这才道:“如若有人敢刁难妹妹,一定要告知我才是。”语气中满是关切之意。 明珠眸光微动,忽然冲他粲然一笑,道:“小妹知道了,劳表哥费心了。” 鸿瑞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昨日在发现明珠的窘况之后,他便立刻派人前去调查。虽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他还是担心,一直想要来亲自确认。 他经常听祖母讲起过已故姑母的事情,而每当提起姑母留下的这个孤苦无依的小表妹时,祖母就总是唉声叹气,心疼不已。虽然他才见过这个小表妹几面而已,连母亲也赞她是个“乖巧懂事”,且又“早慧”的孩子,并不似想象中的那样柔弱可怜。但是在他的心里,却怎么也改不掉“这个小妹妹是个柔若无依,需要人照顾的小女孩”这一想法。 正沉默着,恰巧青雪在此时送来了茶水。明珠便亲自倒了一杯,端给了上官鸿瑞。 “小妹在这里谢过兄长关心了。”她笑着眨了眨眼,纤长卷翘的睫毛似蝴蝶翅膀一般,忽扇忽扇的,分外可爱。 鸿瑞也禁不住笑了起来,小小的尴尬在瞬间烟消云散。 兄妹二人这边正说着闲话,只听门口有人笑道:“哟,哥哥是来关心咱们的小表妹来了吗?”“哥哥怎么和我们想到一块了。” 明珠抬头向门口望去,却只觉眼前一亮,只见一对漂亮的姐妹花毓秀和钟灵嘻嘻哈哈的走了进来。 明珠站起身,含笑向两个表姐问好,又忙命素英准备锦凳、茶具。 上官鸿瑞也站起了身,笑道:“真巧,二位妹妹怎么也来了?” “只许哥哥你疼小表妹,难道就不许我们姊妹疼妹妹吗?”钟灵抢先答道。 毓秀望着张罗招呼她们的明珠,忙道:“妹妹不用忙。我们都是姐妹,只要随意些就好,没得这样生疏客气。” 明珠俏皮一笑,道:“姐姐们第一次上门来玩,自然要招呼得周到些。我也不知道姐姐们爱吃什么点心,爱喝什么茶水,多备一些原也是应该的。否则若是你们不喜欢,又碍着情面不好直说,下次再也不来我这里玩了可怎么好?” 毓秀也被逗笑了,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你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人小鬼大。” 想了想,又道:“你们别说,妹妹这套待客之道还确实是有理。”她禁不住仔细看了明珠两眼。刚开始见她年纪小,只当她是个自幼丧母的可怜亲戚,又见祖母这样宠爱她,心中难免也有些酸意,但也并未多放在心上。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这个小表妹确实有出众之处,也难怪祖母宠爱。不但举止沉稳大方,进退有度,单是她身上的这份不卑不亢的淡然气度便很少能在这样的小孩子身上见到,心中顿时起了一丝欣赏之意。 明珠见她如此打量自己,只作不知,又和钟灵说话。她问道:“姐姐昨日玩得可还开心?” 钟灵撅了撅嘴,道:“本来是挺开心的,都怪大哥哥,干嘛要出现?” 上官鸿瑞很无辜的望着钟灵,道:“不知哥哥是怎么得罪妹妹了?妹妹说出来,哥哥给你赔礼。” 钟灵秀眉一挑,道:“还不是因为芷媛!” 毓秀望着明珠,解释道:“芷媛根本没有把那个绣了表哥名字的荷包给剪了,反而私下里找了灵儿,非要她把那荷包转交给大哥哥。灵儿执意不肯,两人还差点吵起来。幸好晶清也知道内情,及时赶过去把她俩给分开了,这才没被人发觉。” 上官鸿瑞听了,只是无奈的笑笑。这样的事他不是没有遇见过,但是怎样做到即不伤了那些小姐的面子,又能委婉推的辞掉,确实要费些脑筋。如今妹妹们也渐渐大了,她们的朋友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些小丫头了,看来,他今后是一定要避着些妹妹的这些朋友们了。 钟灵越想越恼火,道:“这个孟芷媛真的是越来越过分了!下次见了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明珠听了只觉得好笑。在她的记忆中,并不曾记得上一世出现过这个叫“芷媛”的姑娘,想来也不过时小孩子玩闹而已,便劝道:“二表姐还是不要不这件事闹大为好。那孟家的小姐可能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你越是阻拦,她反而越是兴起。若你多带她到处玩玩,没准几天功夫她就把表哥这件事给丢开了也未可知。” 钟灵一听,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她拉住了明珠的手,笑道:“还是妹妹提醒了我!她平日里也看不到几个人,偶然一见了大哥哥,起了心思也是有的。只要我多带她认识几个人,就像上次来家里做客的哥哥的那几位在“白鹿书院”的同窗,赵公子,周公子,刘公子那样的,没准就将心思转到了其他人身上了呢!” 第12节 她越想越觉得美,直想着怎样才能找机会让芷媛出门。哪知道上官鸿瑞和上官毓秀一起皱了皱眉。 毓秀道:“这个法子不好。若出了什么事,孟芷媛的闺誉不保不说,连妹妹的闺誉都会受影响。你和她是到底好过一阵的,今后万一让外人知道了,连你也会被她带累了名声。” 明珠听了毓秀这话,心中不太舒服。毓秀虽然样样都好,但是她今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到底还是自私了些。若二表姐真是闯了祸,可不只是影响了她自己的声誉,更是误了那孟小姐一辈子。 她不禁有些后悔刚才劝钟灵的话。本来自己的原意和二表姐的想法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自己原也以为她是个心中有数的,这样一看,这个受尽宠爱的二表姐还是太过任性了。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万一出事,再追究起来,自己怕也难逃干系。 钟灵闻言,又撅起了小嘴,道:“这是孟芷媛自己的事,我又没逼她,又怎会怪罪在我身上呢?” 明珠道:“二表姐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孟家小姐纵然让人不省心,今后再不请她过府来玩就是了,何必因此再惹出许多事端?这事原是我的错,本来我是不该出乱出主意的,姐姐就当从未听过这些话吧。”她不好劝得太深。本来毓秀是她的亲姐姐,有些话还是该由她说才是。 上官鸿瑞微沉了脸,道:“二妹妹可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那孟小姐不过和你同年,年纪还小,你应该多劝着她些才是,怎能用这种损人利己之法?这都怪哥哥不好,今后哥哥一定会避着她些。” 他又转头,放缓了声音对明珠道:“此事不关表妹的事,表妹万不要多心。” 他见钟灵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副不太服气的样子。上官鸿瑞摆了摆手,语重心长的道:“二妹妹,我知你虽然有时任性,但不是个不明理之人。这件事就此作罢,再不要想着带孟小姐认识什么人的念头了。” 毓秀也道:“大哥哥说的是。”暗自推了钟灵一把,冲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快些答应。 钟灵扁了扁嘴,心道:我不过是想一想罢了,至于把我说得这样十恶不赦吗?再说,我还不是为了大哥哥着想吗?但终究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见屋内的气氛有点僵,毓秀连忙打圆场道:“对了,我们今日来找表妹,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19 19、长街 ... 碧水城内最繁华的大街临水而建,紧挨着有名的碧水河,客栈、商铺、酒馆、银楼比比皆是,路上人来车往,喧嚣繁华,好不热闹。 明珠站在大街中央,看着身边来来回回走动的行人,觉得有些眼花。这些路人中,男女老幼、高矮胖瘦的都有,有的穿粗布,戴荆钗,有的身裹丝绸,穿金戴银。有得悠然自得,有的大声谈笑,言语粗俗,有的行色匆匆,有妇女抱着孩子,站在的街边高声的和小贩为了一个铜子讨价还价,穿布衣的大姑娘小媳妇和路边的俊俏货郎说笑,毫不避忌。 明珠虽然略觉羞涩,却也难掩兴奋。这些人的神情,全都是在高门大户里看不到的。那里只有满面恭敬,笑里藏刀,谄媚奉承,木讷畏缩。虽然大街上都不认识的陌生人,而她却感到了一丝难得的轻松。不必相处,不必讨好,不过是些不相干的路人,转个身便似从不曾遇见过,多自在。 身旁头戴帷帽的毓秀笑着拉了拉她的手,道:“我第一次出府时,也似你这般觉得新奇。”不用于两个年纪尚幼的妹妹,她今年已经快十二岁了,转眼就到了金钗之年,也算是大姑娘了,戴帷帽遮掩容貌倒也不算太早。 她们昨日去找明珠,就是为了商量带她出府游玩的事宜,明珠倒也听得心动。总是在一个院子里呆着,即便那里再大再华丽也该腻了,难免会好奇外面的情形。她虽然活了两世,但走过的地方实在少得可怜。于是,在两姐妹堪比苏秦、张仪的好口才,以及明珠可怜巴巴的眼神里,上官鸿瑞终于答应带她们出来走走,换换心情。 上官鸿瑞此刻正在书斋里挑书,姐妹几个觉得无聊,便带着下人来街上转转。毓秀带着明珠和钟灵,信步走在了大街上。身后不出三步远的地方跟着几个魁梧强壮的家丁,小心的用身体隔绝着路上的行人,不让生人靠近小主人近前。 青石铺就的小拱桥边,挑选着竹伞的翠衣女子,拉长了声叫卖的灰衣小贩,声音传得老远。跑来跑去玩闹的小孩子,头上用红头绳扎着冲天辫,首饰摊上挂着黄铜小铃铛,行人走过时,带起了一阵微风,引得铃铛玲玲作响。春日天长,酒熏风暖,比起高门大院里的奢华古板,自有一派怡然自得的风致。 路上自然也有人注意到了明珠她们。几个穿布衣的小姑娘站在一旁窃窃私语,眼神中满是羡慕。“你看她的衣服……”“你看她头上戴的珍珠……”“你看那袖子上绣的花多好看……”糯糯甜甜的娇声嫩语传至耳边,便是江南特有的文秀婉约。 明珠禁不住微笑。 跟着姐妹两逛了两家胭脂铺子,三座银楼,四家点心铺子,五家古董店,明珠终于有些累了。 “咱们还是回去吧,估计表哥也挑完了书,别让他等急了。” 钟灵一边对着八角小镜试着店里新到的一对别致的掐丝珐琅嵌猫眼的耳珰,一边随口道:“妹妹急什么?咱们左不过是在这一溜长街上逛,大哥哥不会找不到我们的。” 毓秀也一边用挑剔的眼光挑拣着一个大匣子里盛放着的各色宝石,一边安慰道:“妹妹不用担心。咱们这一路之上都跟着人呢,自有人会回去给大哥哥报信的。” 说着,还拣出了一块,笑着回头问明珠:“妹妹觉得这块如何?” 明珠没什么挑珠宝的心情。倒不是说她不喜欢这些东西,小女孩哪有不喜欢这些漂亮石头的?可是,她的手头并没有多余的银钱买这些东西。她的珠宝虽多,却都是高太君给的,也是府里记了明档的,万一丢了可是需得她赔补的。她每月只有四两银子的月钱,除了平日里的打赏之外,想在私下里买点什么东西都得从这份钱里出。有时青雪、素英、林妈妈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在私下里请大夫,买药,再加上一些年节里的人情,主子丫鬟们有事没事的凑个份子,来来去去的,能攒下来的不过微乎其微。 但是,毓秀手里的这块蓝宝石实在太漂亮了。雀卵般大小,蓝莹莹,水汪汪,时而犹如湖水般深邃,时而又如天空般透明,明珠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她忍不住赞道:“大表姐好眼光,这颗宝石确实很漂亮。” 掌柜的也笑眯眯的奉承道:“小姐们真是好眼光,这是昨日才新到的西洋货。您看这成色,这大小,保准您找遍整个碧水也找不出第二块了。” 毓秀笑道:“我就猜到妹妹会喜欢,这宝石便让给妹妹好了。” 明珠连忙摆手,道:“是姐姐先挑中的,自然要归姐姐了。” 毓秀却道:“我是觉得这颗宝石和妹妹很相配,这才如此说的。我已经挑中了一个金镶玉的镯子,这个就让给妹妹吧。”说着,对那老板道:“明日你将这块宝石送到上官府里,就说是表小姐要的。”完全没给明珠任何反对的余地。 那掌柜的一听说她们是上官府来的人,连忙命人殷勤的找出了店里最好的首饰珠宝,将姐妹几个让入了内室,请她们随意挑选。 明珠张了张口,终究是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扫了大表姐的兴致,只想着私下里悄悄的跟大表姐说明情况,再派人告诉掌柜的,明日不要让人送去府中就是了。 她见两位表姐都兴致正浓的挑选着珠宝,愈发觉得无趣起来,心里盘算着怎样既委婉的将此事告诉大表姐,又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过得惨兮兮的“小可怜”。她不喜欢被人怜悯的感觉,前一世的她已经感受得够多了。况且,她也并没有惨到令人同情的地步。 她有信心能活得越来越好。 正想着,忽听门口处有男人用略显尖细的声音道:“掌柜的,这颗宝石怎么卖?” “呦,这位客官,这可真是不巧,这宝石已经被人定下了。不过我这里还有很多呢,您来选选别的吧。” 过了一会,那男人又道:“我家主人只喜欢蓝色的宝石,可你这里除了那颗蓝宝石,也没什么好货了。这样,我出多一倍的价钱,你卖给我好不好?” 掌柜的有些犹豫,那人继续道:“怎么,你不满意?那就三倍的价钱。” 掌柜的苦着脸,挣扎了一下,道:“这个……您就别为难小的了。那买宝石的人家是老主顾了,总不能为了赚眼前的银子,再砸了我这生意……” 明珠忽然眼前一亮,这个人正好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他肯出三倍的价格购买一颗宝石,这样的好事实在是难得一遇。她想着,看了一眼身后浑然未觉的两位表姐,快步走了出去。 那人已经跨出了银楼,正朝着一辆马车走去。 “请等一下。”明珠追出去唤道。 那人闻言,回过身,便是一愣。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小女孩,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好似瓷娃娃一般白净漂亮,穿着打扮也不俗,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与此同时,明珠也在打量着他。但见此人三十岁左右年纪,容长脸,面色白皙,五官端正,唇上两撇黑色的短须,修剪得十分齐整。除了嗓音尖细些外,倒是一表人才。 “请问,刚才是您想要买蓝宝石吗?” “没错,正是在下。请问小姐叫住在下有何事?”那人倒是十分客气。 明珠笑道:“那颗宝石本是要送去给我的,但是我听说先生十分想要,想要让给先生。” 那人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时有些疑惑,便问道:“小姐因何想让给在下?” “因为先生是真的很想要,甚至不惜出三倍的价格。至于我,也有我的难言之处。”她顿了一下,显然不想透露她的想法,“那么,先生还想要吗?” 那人道:“既如此,那在下就要谢过小姐了。价钱我还是出三倍,决不会让小姐吃亏。不过,我身上的钱没带够,还要和我家主人说一声。” 明珠微笑着点了点头。三倍的价格可不少,总的有八九百两银子。 那人转身走到了大街另一边的马车旁,那人冲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明珠见那马车不过是普通的黑漆马车,并未有什么特别,只是那青色的车帘却很是少见,似乎叫烟罗绡,从里面可以很清晰的看见外面的情形,而外人去看不见里面的。碧水很少有人家能用得起。 不一会,从马车里面递出了一张纸,明珠猜测可能是银票之类的。那人恭敬接过,再次回到了明珠面前,将手中的银票递给了她。 明珠给了掌柜的两倍的价格买下宝石,将宝石交给了那人,自己则白赚了两百七十两银子。三人各取所需,都得了便宜。掌柜的捏着手中的银票,乐呵呵的答应明珠,绝不向别人提起此事。 明珠将银票放在了荷包内,心情大好,想着去别处逛逛,也给素英她们挑些礼物带回去。 那人拿着装蓝宝石的匣子,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这蓝宝石还请您过目。”那人恭敬的低头对车内的一个少年公子说道,双手捧上了锦匣。 那少年打开匣子,蓝宝石纯净的光辉映亮了他俊美的面颊。他抬起头,透过青色的车帘,望着街对面的明珠,口中喃喃道:“又是她。” 20 20、桃花 ... “妹妹刚才做什么去了?”上官毓秀不知何时走到了明珠身后,见她正背对着自己呆站在店门口,心中疑惑。 明珠正沉浸在白赚了许多银子的喜悦中,闻言,立刻转过身,笑呵呵的说:“姐姐们挑好了没有?咱们什么时候走?” 毓秀奇道:“妹妹可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有吗?”明珠摸了摸脸,笑道:“想是小妹头一次出门,难免看什么都新鲜。”刚才的事她可不打算让这位表姐知道,她刚才已经挑了几样时下流行且好看而不贵的钗环饰物,明日依旧让掌柜的送去上官府,打算回去之后送人用。若哪一日这位表姐想起来,再问起自己为何没有买下那宝石,自己只要编个理由就是了。想来她过了兴头,也不会多想什么。 上官毓秀只当她是初次出门,见什么都开心,便也没放在心上,笑道:“灵儿还在挑呢,估计得过一会才能走。妹妹要是觉得无聊,我陪妹妹出去走走好了。” 只听内室传来钟灵不满的声音:“……这玉镯的水头可真足,姐姐快来看看呀!”又斥责店伙计道:“刚才你们怎么不拿出来?这东西有什么好藏着的?” 然后就传来了掌柜的低声解释的声音。 毓秀平日最喜玉器,闻言,禁不住犹豫了一下。 明珠笑道:“姐姐还是等等二表姐吧,我自己出去走走就好了。反正有这么多下人跟着,不怕迷路的。” 毓秀想了想,道:“你逛一会就去书斋找大哥哥吧,我们一会也过去,咱们去那里汇合。” 明珠答允,带上几个家丁离开了银楼。 此时正值桃花盛开的时节,河岸边如粉雾一般的大片桃花引得行人流连忘返。落英缤纷中,明珠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沐浴在桃花雪中,她学着其小姑娘的样子,不时的伸手去接在空气中飞舞的粉红色花瓣,空气中浮动着花木的香气,清新宜人。 募地,一个宝蓝色的身影一晃,闯入了她的视线,刹那的惊艳让明珠觉得自己仿佛再次看见刚才的那颗蓝宝石。碧水河上飘着几只绘着朱彩的画舫,遥遥的传来丝竹乐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咦?这不是上次在客栈里见过的那个令人惊艳的红袍少年吗?莫非他是来这里为母亲寻大夫的? 眼见着身着蓝袍的少年公子朝着一家店铺走去,明珠待要细看,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一张温和的笑脸出现在了明珠的面前。 “妹妹怎么到处乱跑呢?”上官鸿瑞站在漫天的花雨中,面庞如美玉般俊秀。 “哦,表姐她们还在挑首饰,我觉得无聊,就像自己逛一逛。”明珠笑答,“表哥挑完书了吗?” “嗯,已经选好了。你第一次出来,想去哪里走走吗?”鸿瑞问。 “我觉得这里就很好。”明珠朝他粲然一笑,将刚才想去一探究竟的想法抛诸于脑后,“表哥若是无事,就陪我一起走走吧。” 鸿瑞望着她可爱的笑脸,微笑着点了点头。 画舫上不知何时传来了一支欢快的琵琶曲,依旧是软糯糯的声音,那歌声却似将这春光都融入了其中,“……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二人走着,鸿瑞不厌其烦的向明珠解说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相谈正欢时,忽听身后有人言:“鸿瑞兄,且等等我们。” 上官鸿瑞闻言转过身一看,笑道:“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明珠也跟着回过头去,却见从一家名为“古堂书斋”的小店中走出来三位少年,一个白脸,一个红脸,一个黑脸,皆是斯文俊秀之辈,看样子可能是表哥的同窗。 其中那位白脸的少年手摇纸扇,笑道:“难得书院放假,这样好的春日美景自然要好好欣赏。”他看了一眼明珠,惊奇道:“这又是你哪个妹妹?” 鸿瑞温和一笑,道:“这位是我的表妹。”又低头向明珠介绍道:“他们是我的三位同窗,刘公子,关公子和张公子。” 明珠看了他们三人的面色,又听说了他们的姓氏,忍不住“扑哧”一笑,连忙又忍住了。合着三国里的人物都出来了。 那为首白脸的刘公子似是对此已经感到习以为常了,“啪”的一声合上了手里的扇子,呵呵一笑,道:“我们三人可是号称碧水城的‘刘关张’,当初我为了凑齐三个不论外貌还是姓氏全都与古人匹配的人物,不知费了多少周折呢。”说着,很得意的又扇起了扇子。 一旁的关公子和张公子听他这样一说,禁不住红了脸。幸好他们的脸色一个红,一个黑,外人倒也瞧不出来。关公子连忙转移了话题,问道:“上官兄今日也是来逛书斋的吗?可有什么收获没有?” 鸿瑞道:“我上次派人在尔雅书斋那里定了几本,今日是特意来取的。还意外的得到了一本新印的书,是当今的大儒,翰林学士韩堂韩大人从前的旧作,我只当家里那套已是绝版,没想到今日竟然有缘再次得见。” 三人一听,顿时都兴奋起来。张公子乃是个书痴,一听此话,忙拉住鸿瑞的袖子,神情激动的道:“书斋内可还有此书?我现在就去买。” 鸿瑞连忙拉住他,道:“我已经定下了数十本,本就是打算送与你们的。可怎么也得等个十几日才能印好,到时我自派人送去府上就是。” 张公子喜出望外,忙道:“介时我自去府上取便是了,哪里还能麻烦上官兄?” 说着,再三谢过。鸿瑞笑道:“咱们同窗多年,相识已久,子虚怎的还是这样客气?” 第13节 刘恬摇头道:“子虚读书都有些愚痴了,怎的还说这样的话?客气来客气去的,反伤了兄弟间的感情不是?等改日咱们一齐登门拜访,顺便取了书也就是了。” 张子虚听了,再不言语。 关锦年深知张子虚心中的顾虑。他的家境只算略有富余,父亲早死,只得一个寡母守着他,靠着吃祖产过活,远比不得上官家,刘家这样名门大户,就连家世中等的关家也比之不如。本来只是一门心思读书,并不太愿意与他们结交,却被刘恬硬拉着加入了其中,又怕被其他人笑话他攀附富贵,做起事来有时也是缩手缩脚的。 关锦年心中微叹,自家父兄听说他与上官鸿瑞和刘恬等人交好后,都时常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第一,记住你的出身;第二,好好与之结交,今后自会有无穷的好处;第三,不准学习他们身上的坏习气,若你闯了祸,为父是没有能力保护你的。” 每当他想起这些话时,心中自有几分酸涩,因此,他也格外能够理解张子虚的心情。 且不容他多想,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唤道:“大哥哥,你们怎么站在这里?” 只见五六个下人簇拥着两个珠环翠绕的小美人朝这边走来。个子高一些还带着一顶白色的纬帽,露出来的发髻上簪着一只八宝凤钗簪,步履间沉稳端正,已是一副大家风范。小一些的真如明珠朝露般俏丽,刚才说话的就是她,正是好友上官的两个堂妹。 刘恬一见是她们,眼前一亮,跨前一步,笑道:“妹妹们今日好雅兴,怎么出来玩也不打声招呼?”说着,又故作潇洒的扇起了折扇。 毓秀道:“刘公子的兴致倒是和平常一样好。”隔着纬帽,倒也辨不清她的喜怒。 之后又向关、张二人福了福,关锦年只觉得脸上一热,连忙拱手回礼,却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张子虚也向二人拱了拱手,面上淡淡的,一心只想着何时能看到新书。 刘恬笑道:“算起来,毓秀妹妹也算是大姑娘了,出门还带着纬帽。只是哥哥我再也无法一睹妹妹的芳华了。看来,也只有等到去鸿瑞那里拜访时才能瞧见了。”俊脸上满是惋惜。 毓秀心中有些着恼,冷冷的道:“那还真是遗憾了。” 钟灵问道:“那刘家哥哥何时过来看望哥哥?” 刘恬道:“我看,就下个月吧。”说着,却看到了张子虚满是期待的眼神,转头望了一眼鸿瑞。鸿瑞算了算日子,笑道:“那就定在下月十八好了。” 张子虚面上顿时露出喜色,似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钟灵暗暗记下了他们要来的日期,心内偷偷盘算着些什么。 就这样,众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到了街上一家最大的酒楼处。刘恬提议一起吃个饭,张子虚连忙推辞,借口家里还有事。关锦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想着好好劝说一下好友,便和张子虚一同离开了,临行时还悄悄望了一眼毓秀。 明珠似乎看出来了一些端倪,却也觉得很正常。这位表姐确实美貌出众,引得表哥的好友起了思慕的念头倒也正常。而且此人看上去为人正派,倒也不怕他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要不要提醒一下大表姐呢? 她抬头,见毓秀已经摘下了纬帽,露出了一张秀丽的小脸。白净的面庞,鲜艳欲滴的朱唇,眉目如画,确实堪配得起“毓秀”这个名字。而且她知道,将来这位表姐还会变得更美。想来这样的美貌也不是第一次收到爱慕了吧。 明珠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则,她现在和这位大表姐还不算熟悉,说了恐她会着恼;二则,有表哥在,他这样的细心的人难道还猜不透这位同窗的心事吗?三则,表姐最后嫁的人似乎姓刘,并不是这位姓关的公子。 对了,姓刘?莫非……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坐着的这位油嘴滑舌,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刘恬,心中一哆嗦。 上官鸿瑞见明珠面色微变,关切的问道:“妹妹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明珠连连摇头,道:“我没事。”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着:表姐莫非竟是嫁给了他?不是吧? 刘恬似乎感到了明珠的视线,眯起了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冲她一笑,露出了一口闪亮的白牙。 21、教训 ... 明珠装做害羞的样子垂下了眼帘,避开了刘恬的视线,不动声色的转脸看了看身旁坐着的上官毓秀,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只白脸狐狸口里叼着一朵鲜花的画面,要多诡异又多诡异。 她暗自摇了摇头,自顾自的端起了一个青花纹小盖钟低头喝起茶来。众人所用的茶具以及冲泡的茶叶全是从上官府里带出来的,十分干净。 刘恬察觉到了明珠的这一连串动作,笑容中渐渐多了一分深意。他扇着扇子,十分随意的道:“小表妹是初次出门吧?” 明珠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这是在问她吗?但她似乎和这位刘公子并不熟悉。 只听毓秀淡淡道:“我这个表妹还小呢,刘公子可别吓着她。” 刘恬满不在乎的道:“毓秀妹妹这是说得哪里话?鸿瑞的妹妹不就是我的妹妹吗?我这个做哥哥的疼爱妹妹还来不及呢,哪里敢吓人?”他望向明珠,露齿一笑,“是吧,表妹?”只见他一双狐狸眼微眯,语气中带着三分轻浮,听上去令人十分不快。 明珠忽然有了一种被人调戏的感觉,心中恼怒。她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也活了十八年了,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遇到。小小年纪行事说话就这样轻浮,长大了还不成了花花公子?他对别人怎样与她无关,只是今日之事着实得警告他一下,免得今后再来招惹自己。想到这里,她低下了头,悄悄将手伸进了袖子里…… 其他人都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并不当一回事;只有鸿瑞望了一眼好友,又看了一眼明珠的反应,禁不住蹙了蹙眉,刚要开口说刘恬几句,却见明珠突然抬起了头,众人皆是一愣。只见她眼睛里含着水光,水汪汪的,看上去十分柔弱可怜。 钟灵跳起来嚷道:“呀,刘家哥哥太过分了,怎么好端端的把表妹给惹哭了呢?” 刘恬也很纳闷,自己明明没说什么,这个小姑娘怎么就哭了?他尴尬的看了看毓秀,却见她连理都没理自己,只顾着掏帕子帮明珠擦泪。 鸿瑞也沉下了脸,道:“恬兄初次见家妹,怎的就说如此轻浮之语?”又转过头,柔声哄劝明珠道:“刘公子说话一向如此,其实他没并有恶意的,妹妹别害怕。” 刘恬本想讨好明珠来着,没想到竟事得其反。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道:“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却被毓秀瞪了一眼,再不敢多言。 好在他还算明理,立刻起身向明珠赔礼,道:“是我错了,妹妹万万不要见怪才是。”说着,还朝她作了几个揖。 明珠是因为在胳膊上拧了一把,疼得流了几滴泪,此刻都已经被毓秀帮着擦干了,遂决定见好就收。她哽哽咽咽的道:“论理,陌生男女本不该同桌而食的,只是刘公子既是我表哥的好友,我也自当您是贵客。况你我不过初次见面,刘公子怎的说如此轻浮言语?小妹着实听不惯,还望刘公子见谅。”说着,别过脸去,也不看他。 刘恬还是第一次被小女孩当面说教,禁不住红了脸。明珠偷眼望去,心内暗自笑,不管他如何狡猾,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而已。没成精的小狐狸,还是嫩了点。不过,他能脸红就证明他还不算坏。 明珠暗自偷笑自不必提。毓秀见刘恬吃了瘪,也忍不住凉凉的嘲讽了两句。 出了这个插曲,刘恬也蔫了,少了说笑打趣的心思,只是时不时的偷偷打量一眼明珠,席间安静了不少。吃过饭,众人便打道回府了。 明珠回到了住处,青雪和素英迫不及待的将她迎了进来。因为私自出府不便带太多人,毓秀和钟灵也只是各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明珠不好将她们两个都带上,但也不知道该留下哪一个,索性全都没带。 她笑着将在街边所买的小玩物和点心递给了素英,二人欢欢喜喜的接过,立时问起了明珠今日的见闻。明珠装出一副疲惫的样子,伸了伸懒腰,道:“你们总得让我歇歇不是?” 二人立刻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明珠悠哉的啃着苹果,靠在软榻上,感觉十分受用。见林妈妈没在,明珠随口问了一句,素英道:“小姐前脚刚走,妈妈就走了。说是从前的一个老姐姐的儿子娶媳妇,今日请她吃酒,她的去随份子。” 明珠心底略有疑惑,但也没多问。她将手伸进了荷包里,摸了摸里面装着的薄薄的几张纸,嘴角忍不住漾起了一个笑。 她让青雪关上了门,从荷包里掏出了三章银票。两张一百两的,一张七十两的,放在了桌上。青雪和素英呆愣愣的傻站在了那里,素英指着银票,结结巴巴的道:“小姐,这是你捡的?” 明珠笑着摇了摇头。 青雪也神情复杂的望着明珠,忽然道:“难道是老夫人或是舅老爷私下里给小姐的?” 明珠继续摇头。 “那难道是偷的?”素英睁大了眼睛,“不会吧?” 明珠得意的摇了摇头,神秘一笑,道:“谅你们也猜不到。”然后将买卖蓝宝石的奇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二人。 素英激动的拿起了桌上的银票,道:“我们终于有钱了!” 青雪却没有笑,她捏着手中的银票,眉间微蹙。 明珠道:“青雪,你不高兴吗?” 青雪抿了抿唇,道:“小姐,你有想过万一那人是骗子怎么办?万一那银楼的老板将此事说出去该怎么办?还有,这件事若是被表小姐知道了怎么办?被老太太身边的嬷嬷知道了又该怎么办?” 素英奇道:“你这人真奇怪。这银票是真的,那人肯定不是骗子。银楼的老板为了不得罪上官家,又怎么会自曝其短?你不说、我不说,那两个嬷嬷又怎么会知道呢?表小姐不过一时兴起,哪里还会问第二次?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吧。” 青雪固执的望着明珠,“小姐,虽然我们的钱不多,但是这样冒险的事还是不要做得好。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名节和脸面,咱们买不起那宝石,直接在私下里委婉的和表小姐说了就是,我看表小姐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断不会小看了小姐。再说了,咱们是来这里做客的,身上一时没带多少银子也是有的,有几个千金小姐是随身带着银子的?可万一表小姐今后知道了真相,又该怎么想小姐?您是出身名门的小姐,又怎能学那行商买卖东西?自贬身价不说,万一传了出去,再有人说小姐与青年男子私相授受……您年纪虽小,却也是女儿家,就算外面只传出了一丝风声也够您受的了。” 明珠沉默不语。青雪说得没错,她这一次只想着在表姐面前保住面子,却忘记了这样本身就有很大的风险,遂道:“这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便不后悔。不过,今后我会更加小心的。明日银楼的老板来送东西,我会亲自和他谈谈。若是大表姐问起蓝宝石的事,我就实话实说,因为有个客人急需,老板为难,而我并不是多需要那宝石,便决定让给那人。到时候宝石已经被人买走了,大表姐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来,顶多是埋怨我两句而已。即便这件事最后传到了祖母耳朵里,我也并没有逾矩的地方。” 青雪微笑着点了点头,“小姐想得很是周全。” 明珠拉住她的手,郑重道:“青雪,谢谢你提醒我。”她必须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论在上官府里还是在高府,她都不能行差一步路。前世的她常年卧床,所经的事情其实就那几件。而这一世她虽然自由了许多,但是同样的,变数也更多了,她必须时时提防。她没有父兄,没有母亲可以依靠,她所有的只有身上这一副皮囊,以及一个尝遍辛酸的心。 素英在一旁看着不是滋味,她和青雪同样在明珠身边的当差,但是自己却远不及青雪聪慧,小姐也更能听进她的话,说不吃味那是假的。可是一想到她和自己情同姐妹,时常照拂,又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明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察觉。青雪看了一眼素英,笑道:“你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明珠回过神来,也笑着用另一只手拉住了素英,道:“好姐姐,这钱你帮我收起来。等你和青雪出嫁的时候,我保证攒够钱,送你们每人五百两银子的添妆!” 素英听了禁不住羞红了脸,别过脸去,“啐”了一声,道:“小姐也没个小姐的样子,什么嫁不嫁的,这哪里女孩家该说的。”她抽出手来,拿起桌上的银票扭头就朝里屋走去,心里却暗暗的欢喜。小姐的银子一向都是由她收着,私帐也是由她整理和保管的,青雪从来都不插手。从这一点上看,小姐对她的信任不比青雪少,甚至还要多些。这样一想,她又反而觉得刚才有些对不起青雪了。 明珠和青雪对望了一眼,会心一笑。 明珠梳洗了一番,换了身衣服,去给上官老夫人请安,却意外的见到了林妈妈也在,一问才知是被上官老夫人叫来叙旧的。 老夫人亲热的搂过明珠来,问长问短,明珠一一回答,又说些有趣的见闻,童言童语逗得上官老夫人直发笑。不一会,毓秀和钟灵两姐妹也来了,钟灵也抢着说些趣事,毓秀则在一旁打趣,气氛格外热闹。 正说着,一个仆妇突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还未来得及通禀,便闯进了内室,跪下后,气喘吁吁的道:“老太太,不好了!” 上官老夫人脸一沉,道:“什么不好了?谁不好了?还不快说!” 那仆妇慌忙道:“是蝉姨娘,刚才又下红了……” 22 22、明暗 ... 上官老夫人心思如电转,急问道:“找了大夫没有?禀告你们大奶奶了没有?” 那仆妇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只是小的一时慌乱,没来得及告诉大奶奶,想来大奶奶此时也知道了……”她偷眼望向上官老夫人,眼神闪烁不定。 明珠心内一惊,想起自己那天在无意间偷听到的那段对话,莫非是大舅母做的?不管是不是,现在大舅舅那几个妾侍都被送走了,确实也只有大舅母最为可疑了。 上官老夫人忽然平静了下来,她端起小桌上的五彩成窑盖碗,喝了口茶,道:“大奶奶是蝉姨娘的主母,这件事理应由她去处理。今后若再发生此事,你也不必来寻我。若是下次你敢再犯,定把你撵出去,听明白了没有?”根本对蝉姨娘因何下血的缘由连问都不问。 她的声音中隐含威严,那仆妇吓得一缩脖子,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不多时,上官大奶奶亲自来了,说大夫来诊过脉,写了药方,说又是险些滑胎,一定要好好保养,再下红就有危险了。 上官老夫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怎的我们上官家子嗣竟这样艰难呢?” 上官大奶奶心内冷笑了一声,暗道:还不是你的好儿子?明知道蝉姨娘是只不下蛋的母鸡,还这样千宠万爱的夜夜留宿,她能怀上这胎已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她立刻郑重跪下请罪,道:“母亲恕罪,都是媳妇没照看好蝉姨娘。因姨娘见今日天气好,在院子里走了走,哪知却在池子边踩到了卵石上,滑了一跤,这全都是媳妇的责任,媳妇甘愿领罚。” 上官老夫人微微一顿,缓了口气,道:“大奶奶这是说得哪里话?倒是这蝉姨娘,刚几日就这样轻狂起来,着实不懂事。你回去告诉她,万一这个孩子生不下来,我决不饶她!” 上官大奶奶连连应是,又陪着说了一会闲话,就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还未等进院门,立刻就有丫鬟来报,“大老爷回来了,正往蝉姨娘屋子里去呢。” 上官大奶奶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回到上房,她立刻吩咐丫鬟,道:“多备些药材补品,把去年林奶奶送的那株老参拿着,送去给蝉姨娘补身子。” 茯苓迟疑道:“奶奶,那参可是难得的百年老山参,千把银子都难买到,如今更是有价无市。您不是准备孝敬给老太太的吗?怎的就这样便宜了蝉姨娘?” 上官大奶奶冷冷一笑,道:“且让她多得意一阵好了,等她生下了这个孩子,就算我不出手,也总有人会伸手的。” 茯苓会意一笑,道:“到时候,两位姨娘也被接回来了,咱们就有得热闹可以看了。” 甘草也附合道:“奶奶这一招实在妙。大夫说,蝉姨娘若是再出了什么事,这个孩子就定然会滑胎。这下子,蝉姨娘就再不敢轻举妄动了。要不是咱们先一步得知她要陷害奶奶的计策,又怎会走这一步险棋?” 上官大奶奶微微一笑,道:“这次你们做得很干净,任谁也抓不住把柄。就算老太太起了疑,也没有证据。我倒是不怕人起疑,只要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老太太还乐不得让蝉姨娘出点什么事才好呢。当时老太太为什么还把她留在这院子里?不是真的信我,而是让我尽力保住这个孩子,让那贱人生下来!可若是让蝉姨娘主动算计到我头上,再弄个证据确凿,就算老太太明白不是我做的,咱们大老爷那里可就说不过去了。咱们这位大老爷也不知怎么了,平日好好一个人,偏偏就是被那小贱人迷得五迷三道的,到时候定会怪在我身上,我就算长了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说到这里,她已然动了气。甘草和茯苓连忙上前帮她顺气。 上官大奶奶长叹了一声,道:“我宁可让老太太疑我。” 甘草劝道:“老太太重视子嗣也是常情,至于大老爷……是蝉姨娘没福气,没了就没了,便是伤心,也总归不能长久,到时候,奶奶再做打算便是了。这天下貌美的女子多了去了,再寻一个和蝉姨娘相似的也不难。” 上官大奶奶苦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角、唇边已经因为操劳而生出了淡淡的细纹,每日都要多用些胭脂才能掩住。 “我老了。”她无奈的叹道。 甘草笑道:“奶奶今年不过才二十八,哪里就老了?您走到哪里,不认识您的人还以为您是大少爷的姐姐呢。” 上官大奶奶笑道:“你这丫头,嘴可真甜。” 甘草继续道:“奴婢可没说瞎话,似大少爷这般仪表堂堂,还不是因为长得像您吗?” 第14节 是了。从前的她也曾是位才情出众的美人,名气不下于自家小姑。只是不知何时,竟连自己都忘却了。 可年轻时又怎样?即便是在最美好的年华,也从未入过那人的眼…… 罢了。 不过是瞬间的软弱,她站起身,再次恢复了平日的雍容之态,“走,我们去蝉姨娘那里看看。” 精致的雕花窗内传出了女子嘤嘤的哭泣声,屋内十分整肃,丫鬟婆子一声都不敢吭,进出都低着头。蝉姨娘半卧在桃红色绣鸳鸯戏水的大软枕上,哭得梨花带雨。 上官晟睿叹了口气,无奈道:“怎的竟这样不小心?” 蝉姨娘哭得更厉害了,断断续续的哽咽道:“奴家,真的不是奴家的错,奴家是被人……”最后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只听门口的丫鬟道:“大奶奶来了。” 有丫鬟打了帘子,上官大奶奶款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甘草和茯苓两个丫鬟。 “大老爷怎么回来了?”她笑吟吟的问道。 上官晟睿朝她淡淡的点了点头,“大奶奶来了。” 床上的蝉姨娘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上官大奶奶连忙疾走两步上前去,将她按住,关切的道:“姨娘快躺下,千万小心胎气。”她用眼角扫了一眼枕上绣着的鸳鸯和桃红色的底子,心中冷笑。 她直起身,转过头望向上官晟睿,歉意一笑,道:“老爷千万别怪蝉姨娘。今日的事全都是妾身的错,那池子边滑,妾身本该制止蝉姨娘乱走的。都是我这主母考虑不周。” 听到她将所有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上官晟睿有些意外。他本来确实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这位发妻的。虽说妻子平日里谨守妇道,也并未有苛待妾侍,可是出了上次之事,再联想爱妾平日里所言,他也有些怀疑这位贤良大度的妻子只是表面贤良而已。再加上如今自己的两个妾侍已被送走,能下手对付爱妾的就只有妻子了。但是见她如今的样子,又实在是不像…… 只听蝉姨娘哭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家的错,大奶奶可千万别这样说,着实折煞奴家了。奴家出身不高,实在担不起大奶奶的抬爱。” 上官晟睿见爱妾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小脸惨白,似乎对薛氏说的话十分害怕的模样;再一看身穿湖绿色袄,石青色缂丝绣花马面裙,头戴金珠钗环,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妻子,心里顿时冷了下来。 上官大奶奶连忙道:“姨娘这是说得哪里话?你现在正怀着身孕,心思难免会重些,我不怪你。可现在你也是双身子的人了,府中十多年来都没有喜事,老太太、老爷和我都急巴巴的盼着这个孩子出生呢。老太太还特意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让你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你安心养胎便是了,千万别自责也别胡思乱想,今后也别乱出去走动了。我特意拿来些药材补品,全都是我特意挑的。” 她一挥手,甘草立刻上前一步,打开了手里的匣子,最上面放着一只白白胖胖的人参,分外显眼。 “对了,”她一拍手,“大夫还没走吧?快把人叫来,好好看看这些东西,哪些个是能用上的?” 茯苓应了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大夫捡了几样,挨个闻了闻,又指了指那株山参,赞不绝口,“上官大老爷这株参可是难得的好东西,是参中极品,最是滋补养人的。老夫这辈子也只在京城的简郡王府和定国公家里头见过,确实是罕见的宝贝。” 隔着屏风,上官大奶奶笑吟吟的看着一脸惨白的蝉姨娘,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妹妹了,妹妹好些歇着吧。”又对上官晟睿道:“母亲刚才还念叨老爷呢,老爷若有空就去看看吧。” 上官晟睿微微点了点头,道:“大奶奶有心了。”又安慰了蝉姨娘两句,便携了薛氏,一同往正院走去。他匆匆回来,直奔小妾的屋子而没去向母亲请安,本就不妥。再加上母亲不喜欢蝉儿,就更得小心才行。 蝉姨娘无力的伏在香枕上,长长的指甲狠狠的从枕上划过,勾破了彩线绣成的鸳鸯,娇美的面庞有些扭曲。 且说明珠在上官府一转眼就住了两月有余,这一日,高家的人忽然来了。 “……我们老太太想三小姐想得紧,特派了我们来接小姐回去的。” 上官三奶奶道:“表姑娘才来了几天呀?合该多住些日子再走才是。” 上官老夫人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你们回去告诉老太君,就说我老婆子十分喜爱这个外孙女,想留她多住几日。怎的她疼孙女,我就不疼外孙女了?” 那婆子笑道:“既如此,小的就回去向我们老太太禀明。”又说想见见三小姐,提老太太带个话。上官老夫人便派人将她送去了明珠的住处。 明珠见那婆子是高太君身边的一个管事,很有些脸面,便很客气的让了座,奉了茶,问道:“不知祖母身体可好?可有按时吃徐大夫的药?这几日天气热,老太太有没有吃凉的东西?这早晚天气还凉,有没有多添件衣服?” 那婆子笑道:“小姐放心,老太太一切都好,就是想念三小姐想念得紧。还让小的给小姐带话。” 明珠道:“祖母都说了些什么话?还请嬷嬷讲明。” 23、隐情 ... 那婆子说了一堆在上官家做客要谨言慎行,不要说错话,行差路,总之一句话,千万不能丢了高家的脸面。 明珠对这些老生常谈一向左耳进右耳出,只是耐着性子,装作一副受教的样子乖顺的聆听着,那婆子见了,很是满意。 说了良久,那婆子喝了口茶,半开玩笑的道:“老太太十分惦念小姐,还怕亲家老夫人府上太好,小姐不愿回去了呢。” 明珠天真的眨了眨眼,笑道:“外祖母家再好,也总不如在自己家里自在。若不是外祖母不允,我现在真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家去。” 那婆子笑着点了点头,再没有一丝疑虑。 随后便起身告辞。青雪立刻走上前去,塞给她一个荷包,笑道:“这些都是小姐的心意,嬷嬷打酒喝吧。” 那婆子暗自掂量了一下分量,满面笑容的道:“三小姐真是折煞奴婢了。”顺手将那荷包揣进了怀里。 明珠甜笑道:“还请嬷嬷替我给老太太、父亲、婶母们请安。” 那婆子笑得眯了眼睛道:“小姐放心就是了,小人一定将您的话带到。听见您这样孝顺,老太太一定高兴。”眼角却看向了明珠身后站着的两个老嬷嬷,道:“还烦请两位老姐姐送我一程。” 明珠掩唇轻笑,“那就劳烦嬷嬷们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几个人走后,林妈妈有些担心的道:“也不知老太太急着接小姐回去有什么事?。” 青雪道:“依奴婢看,老太太让人来接小姐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我打听过了,跟车的家人来得倒是不少,嬷嬷媳妇子也来了五六个,却只有两辆马车,够谁坐的?” 明珠笑道:“妈妈不必担心,左不过是老太太不放心,找个借口过来瞧瞧。况且我也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没什么把柄好抓。” 林妈妈叹了口气,“老太太还是这样,对什么事都不放心。” 明珠笑了笑,忽然问道:“妈妈这些天去外祖母那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林妈妈一愣,低头道:“不过是说些叙旧的话。老夫人想念去了小姐,找奴婢说说话,顺便问问小小姐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明珠道:“那妈妈是怎么回答的?” 林妈妈顿了一下,道:“还能怎样说?不过是小姐去世后,老太太心疼小姐没了娘,待小小姐很好,多有看顾,如此而已。小姐生前在高家事事都不甚如意,最后更是因为大老爷变心,郁郁而终。小姐离世后,高家和上官家更是断了来往,这些年来,老夫人对小姐不放心也是有的。”说到这里,她已有些愤然。 明珠叹了口气,道:“妈妈,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在外人看来,我是主。可实际上我把你当做半个母亲对待。说句多心的话,外祖母再好,看可终究是外人,很多事都要为自家打算。老太太有一点没有说错,我生是高家的人。我的一切身份、地位、吃穿用度、一草一纸全都是高家给的,没有了高家,我就什么都不是。同样的,高家可以将我捧在手心,也能将我摔入尘埃。” 明珠看着她,原本天真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我知道母亲生前不得祖母喜欢,具体原因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单只一点,妈妈一直称呼母亲为‘小姐’,而不是大奶奶,您觉得祖母听了会怎么想?我母亲嫁进高家已经十多年了,又是高家的长媳,再不是什么上官家的大小姐了。若是母亲当年能看清这一点,也许……也许就不会走得这样早了。” 从种种迹象上来看,也许是从前太过美好,也许是认为自己低嫁的缘故,她那心高气傲的母亲嫁入高家后始终是无法低头。相对于精明圆滑二夫人的、沉稳守拙三夫人、愚笨懦弱的四夫人、柔弱乖巧的五夫人,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祖母能忍得了这样一个挑战自己权威的媳妇存在吗?而一个失去了婆母欢喜的媳妇又该如何在夫家立足呢? 林妈妈的脸色白了一白,手指绞着素色绣缠枝花丝帕,似乎想将它揉烂。 “我知道外祖母是真心疼爱我的,可我是高家的嫡女,母亲又早丧,高家和上官家将近三年没有什么来往,早就疏远了。若不是如今有用得着外祖家的地方,又怎么同意同上官家再次来往?不说别的,只要老太太一不高兴,再不放我过来了,难道舅舅还会去抢人不成?” 她可是亲眼见过,高家连新娘子都敢调换,又有什么事不敢做呢? 林妈妈沉默了一会,终于道:“老夫人想接您过府来住,直到您出嫁为止。” 明珠叹了一口气,只要林妈妈能转过弯来就好。她道:“妈妈真的觉得这样能行吗?且不说祖母为了面子不会同意,我是高家的嫡女,父亲尚在世,又岂能同意让我常年住在外家?” 林妈妈迟疑了一下,道:“小小姐……三小姐不知,大老爷……大老爷要娶继室奶奶了。” “什么?”青雪和素英都傻了眼。已经三年了,她们差点都忘记了长房还缺一个掌家夫人这件事。 明珠倒是丝毫也不觉得奇怪,“这不过是早晚的事,妈妈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妈妈见她毫不奇怪,急道:“小小姐莫是不信?这可是老太太亲口说的,还让瞒着小小姐。”她顿了一下,道:“瞒着三小姐。” 明珠知她一时也改不过来,拉住她的手,笑道:“妈妈还像原来那样称呼我就好,只是在老太太面前多注意些就是了。妈妈一心一意为我打算,我都是知道的。” 林妈妈握紧了明珠软乎乎的小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忍住眼底的泪光,欣慰的点了点头。原来,小小姐比她预想的还要聪慧得多,很多事竟比她看得更透彻些。 “小小姐不知,老太太有了给大老爷续弦的想法,私下里告诉了奴婢,其实就是想递消息给老夫人知道。老夫人知道了虽也无奈,却起了接小姐过来住的心思。奴婢原也想着,老夫人对小小姐这样好,小小姐过来这边住也许会更好些。” 明珠若有所思的道:“想来外祖母是想用这件事和祖母谈条件了,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比起家族的面子,想来祖母更想要的是父亲再次回归仕途,光耀门楣吧。如今的高家已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十分迫切的需要一些助力。前一世,自己都病成了那样,还会被偶尔送到了上官家小住。虽然父亲最终也没有复官成功,不过高家费尽了周折,终于在上官老夫人和大舅舅的支持下,定下了她这个病秧子和表哥的婚约。及至最后,自己已然病入膏肓,高家怕她嫁过去后也活不了几天,又怕上官家会追究责任,干脆将新娘偷换成了二房的嫡女,将联姻的事坐实了。 现在想想,就算上官家发现后会恼怒,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新娘子并没有错,高家嫁过去的又是身份高贵的嫡女,无错又怎能被无故休弃呢?等个一年半载,明佳生下了儿子,地位也就稳固了,上官家也再不能说什么了。算来算去,无辜被牺牲的只不过是她和表哥而已。 认清了这个事实,反而让她冷静了下来。这一世的自己身体健康,又很受老太太的看重,再加上外祖母对自己的怜惜和对母亲的愧疚之情,自己和表哥十有八九会定下婚约。而且,高家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偷换新娘。一想到能和表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明珠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若是她能嫁到上官家,上有外祖母的庇佑,下有表哥的爱护,大舅舅又对自己这样好,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明珠道:“这件事实在不是我能够决定的,还要看祖母怎么想。” 林妈妈道:“奴婢会勤打听着的。” 主仆四个又说了一会话,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明珠赶忙换了衣服去上房陪上官老夫人用饭。饭毕,漱了口,吃了茶,闲话了一会,说了两句笑话,逗得上官老夫人笑了一回,就各自回房睡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上官毓秀忽然来了。明珠刚起来没多久,由青雪服侍着净过面,来头发都还未来得及梳。见毓秀来了,明珠忙笑着起身,道:“大表姐怎的来了?” 毓秀见她只穿了一件珍珠白的贴身小袄,白绫裙子,上绣寥寥几株藤蔓,通身白的白,黑的黑,衬着粉嫩晶莹的一张小脸,紫葡萄般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真是可爱极了。 毓秀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妹妹的头发可真好,又柔又亮的。”又忍不住又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道:“嗳呀,有空我一定要好好给你打扮打扮。” 明珠笑着躲开了她的手,捂住脸颊,道:“我又不是娃娃,表姐别拿我取笑了。表姐这么早来是为了什么事?” 毓秀笑道:“后日正好是灵儿的生辰,我们打算请各家小姐来家中聚聚,我就是特意来下帖子请你的。”说着,接过丫鬟扶芳递上来的请帖,递给了明珠。 明珠徐徐展开了熏有香气的红色小笺,只见最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恭祝芳辰”,正文是某年某月某日,上官氏钟灵生辰,欲宴请亲友等语,写明了道贺的日期和时间。请柬的末尾还粘着一只用花瓣拼成的杜鹃花,颜色鲜艳,宛若刚从枝头摘下的一般,似乎还散发着香气。 “这帖子好别致,小妹倒是从未见过。” “还不是灵儿,成日家无事,将心思都放在这些玩意上。”毓秀笑答。 “二表姐冰雪聪明,换个人可想不出来这样好的。大姐姐放心,二表姐的好日子我一定到。”见钟灵没来,明珠又问道:“二表姐怎的没来?” 毓秀忍俊不禁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她昨日想着怎样做好这次的东到想到了半夜,现在怕是还没起床呢!” “咦?二表姐亲自准备这次的宴请吗?”明珠有些惊讶。 毓秀道:“起初母亲也不同意,后来她磨了祖母半日,好容易才求了下来。又是第一次,没经验,生怕办砸了。就为了这个,她还特意去找了大舅母商量呢,我还从没见她这样较真过呢。” 姐妹二人说笑了一阵,毓秀道:“对了,还有件事我想和妹妹说一下……”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来报,说是银楼的掌柜的来送首饰了。明珠扫了毓秀一眼,暗自叹了口气,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明珠给青雪使了个眼色,道:“你过去把东西取来吧。” 青雪出去了不大一会就回来了,凑到明珠耳边说了些什么。明珠听了,微微蹙了蹙眉,道:“那也只好如此了。”青雪应声后再次离开。 毓秀有些奇怪,明珠转过头笑道:“我也有一件事想跟姐姐商量,还请姐姐勿怪才是。”说着,便拉着她坐了下来。 明珠道:“姐姐昨日为我挑了那宝石,原本是好意。只是刚才掌柜的说有一位客人实在等着急用,想求个恩典,将那宝石让给有急用的客人。小妹原本也觉得那东西太过贵重了,买下来也无处可用,所以就做自作主张的答应了,还请姐姐勿怪才是。” 毓秀一怔,随即不无遗憾的道:“这样也好。原本我和灵儿商量好,要送妹妹一件东西做见面礼的。说来也怪我,昨日我瞧见妹妹多看了那蓝宝石几眼,就以为妹妹喜欢了,原也是我没问清楚。既然妹妹没看中,那我们就再另寻他物吧。”她听出了明珠的口气中带了拒绝的意思,心里也懊恼自己莽撞了。事后她想到了这位表妹年幼丧母,虽然高太君疼爱,但恐怕手头也不活络,不似她和钟灵,想买什么都由母亲出钱。再加上她不并知道自己的本意,怕是会认为自己不够体贴吧。 明珠听后也有些惊讶,原来倒是她误会了,禁不住有些脸红。她笑道:“多谢姐姐们的好意,小妹这里心领了。只是我们本是姐妹,这样倒是生分了。其实,若是姐姐们想送我些什么,根本用不着送这样贵重的东西,只送些自做的针线,或者二表姐看中了什么新奇玩物,也来送我一个,那我便求之不得了。” 毓秀抿嘴笑道:“还别说,灵儿近来还真得了一件了不得的新奇物件,等得了空,咱们一块去瞧瞧。” 明珠奇道:“究竟是什么物件?” 毓秀刚要说,就见青雪捧着锦匣回来了,道:“奴婢刚才遇见了老夫人屋里的流苏姐姐,绮罗姐姐让她过来说一声,老夫人晨起时身子不舒服,让小姐们早点过去瞧瞧。听说表小姐也在这里,让我也顺便告诉表小姐一声。” 毓秀和明珠闻言,自是不敢怠慢。明珠道:“表姐先过去吧,我换了衣服,随后就来。” 24 24、春宴(上) ... 第15节 毓秀点点头,“妹妹也快些来,我顺便去叫灵儿。” 明珠应了,素英和青雪立刻帮她梳头换装,着实手忙脚乱了一番。等全都收拾妥当了,明珠领着几个丫鬟婆子,一路逶迤朝上房走去。素英道:“小姐要不要先打听一下表小姐、表少爷们都到没到?” 明珠脚步未停,“不必了。我本就住得离外祖母近,去晚了反而不好。”她现在就住在上官府正院后面的一处房舍中,离院后的小门很近,出去就是花园,出入也方便,不必绕到前院去。前面是一个小花园,景致也是十分雅致,环境也很清幽。穿过花园,走过一个曲曲弯弯的游廊,便是上官老夫人所住的上房。因为正院很宽敞,距离倒也不近。但是比其他几房人所住的院子却是近了许多。 一路无话,明珠来到了上房,只见上官老夫人半卧在正中间的锦榻上,三个舅妈带着两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陪上官老夫人说话。那两个小男孩也就四五岁左右,明珠隐约记得一个是二房的庶子,一个是三房的嫡子。只是那个小女孩看着脸生,也就五六岁的模样,娇怯怯的,似乎有不足之症。想来她就是三房那个身体孱弱的庶女了。 上官老夫人很喜欢孩子,两个男孩子都坐在榻边,亲热的往她怀里钻。那个小女孩则被奶娘抱在怀里,安安静静的捧着乳糕吃,时不时的看一眼榻上坐着的两个弟弟。 明珠前脚刚到,毓秀和钟灵也到了,然后是上官鸿瑞。上官老夫人一见他,道:“今日怎地没去书院?” 鸿瑞道:“孙儿听闻祖母身子不舒服,特来看望祖母。” 上官老夫人笑道:“不过是昨夜贪嘴吃了凉东西,不碍事。” “那祖母可请了大夫没有?” “大夫刚走,还开了些药。我看过方子,不过都是些温补之物罢了。现在这些大夫,都不如从前的了,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开方子让你喝药,不过都是些人参肉桂,反正是吃不好也治不坏。听得多了,连我这个老婆子都会了。” 上官大奶奶笑道:“这纪大夫的医术还是有口碑的。他家世代行医,祖父是太医院内的医正,想来也是有些医术的。如今比不得往日,若是从前的钱老太医还在,倒是不必担忧了。” 二奶奶道:“我听刘医女说起过,前些日子还有人来到处打听钱老太医的下落呢,只是老太医回了江阴,就扑了个空……”正说着,只听那小女孩忽然“啊啊”的大叫起来,只见她手里啃着的乳糕掉在了地上,身上也沾满了碎屑,那小女孩胡乱的在空中挥着手,似乎想要挣扎着下去拾起来。 三奶奶的脸色募地一变,轻轻喝了奶娘一声,道:“还不快把三小姐抱下去。” 奶娘慌慌张张的朝上官老夫人行了个礼,转身就要出去。 上官老夫人道:“等等,三房的院子离这里远,就让她在这里换衣服吧。” 三奶奶的脸色仍然不好,却又不敢违背婆婆的意愿,便硬着头皮道:“是,母亲。”绮罗上前领着奶娘往内室走去。 明珠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原来,她这个素未谋面的三房小表妹竟然不会说话!怪不得三舅母很少带她出门。想她一个庶出的女孩,身上还有残疾,今后可怎么办呀? 正想着,她的袖子被站在她身后的青雪轻轻拽了拽,抬头一看,却见坐在自己上手的表哥上官鸿瑞正望着自己,俊美的脸上隐隐含着一丝无奈,一丝愁绪。 明珠心中微动,表哥是不是也很担心这个小堂妹呢? “说起来,灵儿后日就是生日了。”上官老夫人的话拉回了明珠的思绪。 二奶奶忙道:“正是呢。这丫头,也不让人省心,非要张罗着自己做生日呢。”她的语气中带了一丝隐隐的骄傲,眼角余光瞥了三奶奶一眼,看她的脸色依然不好,心中禁不住一阵得意。 三奶奶似也察觉到了,心里冷笑了一声。生女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将来还不是都要嫁出去?有能耐你别将庶子养在身边,也生个儿子出来试试。 她扫了一眼在榻上乱爬的二少爷,又看了一眼正被婆婆搂在怀里喂乳糕的儿子,嫡庶有别,将来二房一支还不知会怎么样呢,遂又忍不住得意起来。 二奶奶和三奶奶这边暗流涌动,上官大奶奶却一直含笑望着上官老夫人,间或看看儿子,偶尔别人回答不出的时候说上一两句,十分大方得体。明珠见了不禁暗暗叫好,世家宗妇,长媳嫡女本就该如此。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又该如何掌管一个大家族呢?复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禁不住黯然。 “表妹可想好了送什么东西给你二表姐?是否需要为兄帮忙?”鸿瑞转过脸来,低声问道。 明珠望着他清澈的眸子,忍不住微笑道:“那还得劳烦表哥。” 转眼就到了钟灵生日的这一天。 明珠卯时四刻就起了床,先去钟灵的住处陪她梳头装扮,然后去上官老夫人处请安,看钟灵给外祖母磕了头,吃了寿面,再一看时辰,已经将近巳时了,各家小姐开始陆陆续续的到了上官家,又帮忙招呼客人了。 钟灵拉着她认了一大圈人,都是十来岁左右的大户人家的小姐,高矮胖瘦的都有。在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中,明珠意外的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吴姐姐,你怎么来了?”明珠惊喜道。 吴梦吟笑盈盈的望着她,道:“我和上官大小姐有些交情,今日是来给二小姐贺寿的。” 毓秀走过来道:“原来你们竟也认识。” 明珠道:“大表姐不知,我五婶是吴姐姐的胞姐,吴姐姐常来我家玩,自然就熟悉了。” 毓秀笑道:“既如此,那就烦劳妹妹帮忙招呼吴姐姐好了。”说着,又去招呼别家的小姐了。 吴梦吟望着她玲珑的身段,姣好的姿容,小声笑道:“你这位表姐如此才华如此貌,就算进宫做娘娘都使得。” 明珠也抿嘴笑道:“吴姐姐明明也不差什么,难道姐姐也想进宫做娘娘?” 吴梦吟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笑道:“你这狭促鬼,净取笑我。”她压低声音道:“谁不知道当今天子一心思念早已故去的德妃娘娘,至今中宫悬虚。说句大不敬的话,谁又能争过死人呢?不管你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好的时候便好,只要有哪天出了一点差错,那人自然就会想着故去之人的好处。拿你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就算你是琉璃水晶打成的人也经不起这样的比对。” 明珠想了一会,道:“姐姐这话确实很有道理。” 二人这边正说着,钟灵已经众星捧月一般被一大堆闺秀围着祝贺了。张王李赵,周钱孙李等各家小姐送寿礼的送寿礼,说吉祥话的说吉祥话,小小的三间花厅里珠摇翠动,笑语莺声,但厅内赤的、橙的、黄的、绿的、青的、蓝的、紫的都占全了,姑娘们的身影似五彩云霞一般轻盈的飘来飘去,好不热闹。 说笑了一阵,钟灵道:“今日天气极好,我已在花园里摆了吃食,大家想玩什么都好,我们府里都有准备。” 众小姐们都是爱玩的年纪,一听此话,都各处去找乐子了。有的放风筝,有的散步观景,有的闲聊,有的要去湖里划船。 吕家的小姐们想去划船,毓秀便问明珠:“妹妹要不要去划船?” 明珠看了一眼吴梦吟,笑道:“姐姐们先去吧,我想和吴家姐姐说说话,一会再去。”她帮着忙了一早上,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如今终于得了空闲,便约了吴梦吟,想着找一个清净之处,一起吃点茶闲聊。 毓秀点了点头,带着刘仙姿和吕娥吕英两姐妹走了。 孟芷媛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也要去划船,刚要叫住毓秀等人,却被钟灵一把拉住了,笑道:“我和晶清、盈盈打牌,正好三缺一,你就加把手吧。” 孟芷媛本不情愿,道:“为什么非得叫我?我还想和毓秀姐姐去湖上划船呢。” 钟灵听了却也不恼,笑道:“怎么,你连寿星的话都不听了吗?” 盈盈插嘴道:“要是你怕输就算了。” 孟芷媛道:“谁说我怕输了,玩就玩。”说着,率先走了。 钟灵和盈盈互相挤了挤眼,拉着晶清跟了上去。 再说上官府内的大公子上官鸿瑞,按照约定,这月的十八,新书一到,他的三位同窗就相约上门取书。此刻,他正在前院书房内接待刘、关、张三位公子。寒暄过后摆了茶果,刘恬笑道:“今日我来时瞧见门口都是马车,吓了一跳,以为是府里有喜事呢。一打听才知道是上官二小姐的生日,这可真不巧,我还没准备礼物寿礼上门。” 鸿瑞笑道:“她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只不过是接着生辰的由头,请各家小姐来家里凑个热闹罢了,没得让刘兄破费。” 刘恬一听各家小姐都来了,眼前不由得一亮,道:“既然这样的好日子让我给赶上了,不如过去给寿星见见礼。” 关锦年忙道:“咱们是男子,里面的却都是内眷,本该避嫌才是。万一冲撞了哪位小姐,那可不得了。” 张子虚一心盼望着见到新书,倒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女子当以幽闲贞静为上,未出嫁之前切不可抛头露面。刘兄若是撞上了哪家不合心意的闺秀,恐怕只能负责到底了。” 此言一出,刘恬也禁不住盘算起来。一想到自己可能会遇到陈家的那个“小胖妹”或者周家的那个“黑丫头”,到时候没见着美人没说,再被人赖上,那可就真的不好甩了,立刻觉得少了大半的兴致。 鸿瑞自然也了解这位仁兄的秉性,笑道:“刘兄家里不是在张罗着给你定亲吗?这样也好,定下了人家,刘兄也能定下性子了。” 刘恬连忙摆手道:“别别别,你可别取笑我了。都是我娘,今日见了这个姑娘觉得好,明日见了那家的也觉得不错,整天就知道给我选媳妇。这下又看中了她干妹妹家的小姐,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又不是没见过,整个一豆芽菜,长大了还不知会长成什么样呢。再说了,我今年才十二,娶什么亲呀?还是等过个三五年再说吧。”说着,有些烦躁的扇起了扇子。 鸿瑞道:“怪不得你这些日子总往外跑呢,原来是为了这个事和家里闹别扭。” 正说着,只见关锦年忽然捂住了肚子,额上渗出了汗珠,道:“我,我要去解个手。” 钟灵四人打了几把牌,各有各输赢,忽然觉得无趣起来。只见钟灵将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扔,道:“不玩了,这样也太无趣了。” 芷媛险些翻了个白眼,道:“说玩的是你,说没意思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样呀?” 盈盈眼珠一转,道:“我倒有个法子,保准好玩。咱们总玩输赢银子的也无趣,谁没见过银子呢?不如这样,从现在开始,输牌的人要听从赢牌的人所说的去做一件事。比如这一把晶清赢了,我输了,晶清让我去讨一件良锦的发簪,我就要想办法做到。怎样?这个法子如何?” 芷媛撇了撇嘴,道:“万一晶清让你去投湖你做不做?” 盈盈道:“赢家自然不能命令输家去做太过分的事,反正是玩嘛。”她顿了顿,“就知道你输不起,不玩算了。”说着,不屑的撇过头去。 芷媛一向心高气傲,最怕被人说嘴,道:“谁说的?玩就玩,谁输了不耍赖就是小狗!” 钟灵朝盈盈和晶清各使了个眼色,盈盈微微点了点头,晶清却无奈的看了钟灵一眼,道:“咱们快点开始吧。” 第一把,晶清赢了,芷媛输了,被罚踢毽子三十下。她原本很擅长踢毽子,于是很轻松的便通过了。 第二把,盈盈赢了,芷媛又输了,被罚倒茶给众人喝。 第三把,钟灵赢了,输的还是芷媛,钟灵罚她给自己捏肩。芷媛很是不情愿,她的丫鬟本想代劳,却被钟灵一句凉凉的“输不起”,让芷媛给瞪了回去。 钟灵道:“咱们都不许让丫鬟代劳,留着她们就只会在那里罗嗦。让她们都出去伺候着吧。” 于是,众侍女都被撵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四位小姐。 今天芷媛的运气实在是不好,第四把又输了。 钟灵得意道:“愿赌服输,给我捶腿吧。” 芷媛终于忍不住了,“嚯”的站起身,道:“士可杀不可辱。那是下人才干的活,我才不干呢!” 盈盈也道:“是呀,这是有点过分了。要不你换一个吧。” 钟灵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道:“这样好了。就罚你去我大哥哥那里,向他讨一本书拿回来,如何?” 芷媛一愣,让她向上官公子讨一样东西吗?随即面上露出了淡淡的喜色,面颊也染上了一丝红晕。 钟灵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怎么样,你不愿意吗?那还是给我捶腿好了。” 芷媛扬着头,道:“去就去,谁怕谁呀。” 盈盈偷偷向钟灵挤了挤眼,钟灵得意的翘起了嘴角。 晶清连忙劝道:“这不合规矩,还是不要去了吧。灵儿还是再换一个惩罚方法吧。”她早就看出钟灵是有意整治孟芷媛,怕她没轻没重的惹出事端来。 芷媛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去就去,愿赌服输。” 钟灵一拍手,道:“痛快。”然后告诉了她一条通往前院的小路,这样在路上就不会遇到家人的阻拦。 芷媛出去后,盈盈忍不住笑道:“这丫头也太容易上勾了。” 钟灵道:“咱们跟上去瞧瞧。” 24、春宴(上) ... 晶清心知劝不住钟灵,去也不是,留下又担心会出事,无法,也只得跟了上去。 关锦年今天很倒霉,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坏东西,直在茅厕了蹲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清理干净。出来的时候禁不住揉了揉肚子,只觉得连肠子都疼了。 在茅房门口等待的小厮一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陪笑道:“关公子感觉如何了?要不要先去换个衣服,净净手?” 关锦年犹豫了一下,刚才蹲了半日,这衣服上怕是也染上了臭气,回去再熏到人可不好,便点头道:“有劳小哥了。” 小厮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公子这边请。” 钟灵带着盈盈和晶清一直在芷媛后面约有二十步远的地方跟着。眼见着她一路分花拂柳,穿过花木掩映的庭园,一路朝前院的方向走去。晶清不放心,小声问道:“灵儿,芷媛这是要去哪呀?” 钟灵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我只是要让她见一个人。” 正说着,芷媛就在一间院落前停了下来。按照钟灵的说法,这里就是上官公子的书房。她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男女的喘息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隔着墙,只听那女子用媚到了骨子里的声音呻吟道:“公子……不要啊……公子……” 25、春宴(中) ... 只听里面的叫声越来越不堪,芷媛的脸色立刻就白了。她不是不明白这种声音。小时候,她曾无意间撞见过家里的一个姨娘和马夫赤裸着身子纠缠在一起,后来这个姨娘被活活打死了,因为她不守妇道,和其他男人通*奸。 钟灵几个也已经离得不远了,听见声音后禁不住面面相觑。只见芷媛在门口呆立了一会,突然大叫道:“上官公子,你不能……”一边一把推开了大门,闯了进去。随即只听里面传出来了一声尖叫,就见芷媛捂着脸跑了出来。 钟灵不知出了什么事,拉盈盈和晶清也赶了上去,拦住了面脸通红的芷媛。钟灵急问道:“你怎么了?里面发生什么了?” 第16节 芷媛看起来已经蒙了,她颤着声音说:“里面有两个人……光着身子……通奸……”她本以为里面是哪个丫鬟在背后勾引了上官公子。要知道,她早就对上官公子一见钟情,早已认定了今后一定非他不嫁。如今听见自己的心上人可能在和哪个丫鬟偷情,禁不住怒从心头起,也顾不得许多,冲进去就要棒打鸳鸯。哪知道却看见一个陌生男子正光着身子趴在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身上,胯下立着一条粗黑的长条物件,正欲向那女子的下身顶去,当即吓的面无人色,再不敢多看,尖叫着跑了出来。 钟灵的脸色也是一白,难道这个关公子竟是这等龌龊下流人物?她来不及细想,率先冲了进去。只见一个床上一个发髻散乱的年轻女子正在那里慌慌张张的穿衣服,但见她衣襟半敞,露出里面红艳欲滴的的鸳鸯肚兜和半个雪白的胸脯。 钟灵厉声喝道:“还有谁在这里?” 那女子转过头一看,吓了一大跳,显然是认出了钟灵的身份,连忙下床跪在了地上,哭叫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说着,就“砰砰砰”的对着她磕头。 钟灵道:“你快说,这屋里的还有谁?” 那女子仍旧跪在那里啼哭,一句话也不说。钟灵四处瞧着,却见堂中屏风后面似有人影晃动,更气了。本来她的计划是引芷媛和关锦年偶遇,以移其情。没想到这个关锦年却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下流种子,将她精心设计的计划全都破坏了,遂叫道:“姓关的,大丈夫敢作敢当,你别在屏风后面躲躲闪闪的。” 半晌,那黑影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此时,晶清和盈盈也恰好闯了进来,只见一个只着白色内衫,衣衫不整的男子以手掩面,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当即都羞得别过了脸去。 钟灵刚要发作,却见那人手里拿着的是一件深蓝色的布衫,一愣,问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跪下,满面通红的扬起脸来,却是一个长相普通,只略有几分清秀的年轻男子,只听他道:“小的叫长顺,是府里的杂役。” 钟灵当即傻了眼,关锦年到哪里去了? 却说上官鸿瑞和刘、张二人左等关锦年也不来,右等关锦年也不来,正在纳闷的功夫,却听家人来报,说:“周公子和王公子来了。” 鸿瑞看了一眼刘恬,见后者面色如常,道:“快请进来。” 不大一会,周、王二人走了进来,五个人寒暄了一阵。正在这时,只听门口有小厮道:“公子,书斋的人把书送来了。” 鸿瑞见周、王二人满面疑惑,便出言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周公子笑道:“你得了好书也不叫我们一声,要不是今日我们恰巧前来拜访,我们还不知道呢,真不厚道。” 鸿瑞也笑道:“周兄这可是冤枉小弟了。这书我可定了数十本,就是想着广送亲友的。只是现在还未送到,不敢劳驾兄台移步。” 张子虚出言解释道:“这都是因为我着急,想早点看到,故此宁可上门来等着。” 周公子只是一笑,淡淡道:“原来如此。” 张子虚心知他一向眼高于顶,瞧不起自己这种寒门出身的人,倒也并无不快。只是平日里上官鸿瑞待他很好,也并未有歧视的意思,于情于理,他都该出来解释一番。只要能看到心爱的书籍,这点他还是忍得的。 刘恬笑道:“我看既然大家都来了,咱们不如找个地方好好聚一聚。鸿瑞,你说怎样?” 鸿瑞知他素日里和周公子不合,但见他这样说,笑道:“这是自然。我这就命人去湖畔小居准备茶点,就在那里煮酒烹茶招待各位,也不枉费今日的天光。” 张子虚本没有这份心思,只是不好意思驳了主人的面子,只道:“却不是锦年去了哪里,现在也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身子不爽?” 鸿瑞道:“这样吧,咱们先过去,我这就派人去寻他。到时候让他来找咱们就是了。” 几个人都说好。 鸿瑞于是叫来了一个小管事,吩咐他出去去寻关锦年。又命身边的一个叫双茗的小厮留在这里等候。反正不管是谁见了他,都要引到湖畔小居去。若是他觉得不舒服,就去找大夫给他看看,再派人来禀报一声。嘱咐完之后,就与众人一起先走了。 湖畔小居,顾名思义,其实就是一座修筑在湖边的一座半封闭的亭台。用竹子修筑而成,里面摆放陈设的也都是看似普通的竹桌竹椅竹榻和竹屏风,但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些物件的手工十分精良,坐卧都十分舒适。竹门竹窗都的镂空的,又因为此亭有一半是建在水面上的,再加上周围都种满了碧绿的翠竹,故此夏日里十分清凉。 五个人依次落座,鸿瑞坐在了最中间的主位上。有小厮有条不紊的来回端茶递水。周公子端起青瓷茶杯,品了一口香茗,叹道:“西湖之泉,以虎跑为最,雨山之茶,以龙井为佳1。古人诚不欺我。这龙井清新甘醇,怕是新茶吧?” 鸿瑞道:“却是今年清明刚采摘的,我家的茶庄子前日才送来,正好拿出来给大家尝尝鲜。” 张子虚本来并没有品茶的心情,心不在焉的尝了一口之后,又禁不住多喝了几口,赞道:“孕灵资雨露,钟秀自山川。碾后香弥远,烹来色更鲜2。子虚这里多谢上官兄的款待。” 鸿瑞笑道:“子虚太可气了。” 王公子转了转眼珠,也啧啧称赞了几句,“好茶,确实是好!”翻来覆去的却也说不出其他的赞叹之语来。他平日里不学无术,去学堂只是混日子罢了,此刻听见同窗一个个都是念诗的好手,心里也想这附庸风雅一把。他搜肠刮肚的拼命想着咏茶的诗句,却半句也没想出来。正急着,只听刘恬道:“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陵春。 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3。” 周公子拍手笑道:“刘兄果然不论何时都在想着佳人。”语气中不无讽刺之意。 刘恬嘴角一翘,道:“连屈子都把佳人做比君王,我自然也不能免俗。都说浓词艳赋磨人心智,我却觉得那些开口闭口就仁义道德的沽名钓誉之辈才是伪君子,真小人。”竟然丝毫不留情面的顶了回去。 周公子闻言,不由得变了脸色。 王公子此刻忽然也想起了一句诗,忍住拍大腿的欲望,连忙插言道:“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4。只可惜此时天光太亮,若是夜里,方才更加对味。” 鸿瑞笑着在一旁道:“王兄说的是。说起来,我倒也想起了几句: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 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5。周兄觉得这几句可好?”他望着周公子,笑容温和。 周公子自然不好抹了主人的面子,勉强笑道:“上官兄说的自然是好的。”他说这话时候,眼睛却看着刘恬,暗暗磨牙。 又坐了一会,几个人开始下起棋来。刘恬点名挑战周公子,周公子心里正憋着一股火,自然也爽快的应战,二人你来我往,句句语带深意,硝烟味十足。 鸿瑞无奈的摇了摇头,和张子虚下了起来。 王公子只在一旁无聊的喝茶观战,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气,被周公子瞪了两眼,再不敢造次。 鸿瑞知他不喜这些风雅之物,遂命人取了些新奇有趣的西洋玩物供他赏玩,王公子如蒙大赦,对他很是感激。 刘恬和周公子连杀两盘,竟然互有输赢,都杀红了眼,正要开始第三盘。忽然,只听见湖面上传来一阵呼救之声。鸿瑞“腾”的站起身,面色肃然,立刻唤来小厮双砚道:“快去看看,是谁落水了,尽快想办法救人,快一些。” 双砚忙道:“小的这就去。”说罢,一溜烟的跑去了。 鸿瑞回身朝亭内已经站起身的几个人拱了拱手,道:“诸位请在这里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自己也随后快步跟了上去。他一边走出,一边在心中暗道:今日是钟灵的生日,来的都是世家闺秀。万一哪家的闺秀在自己家里出了事,对谁都不好交代。 正快步走着,只听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只听有人道:“鸿瑞,等等我。” 鸿瑞一回头,却是刘恬追了上来。只见他喘着粗气,道:“我也去看看。” 鸿瑞无法,只得道:“那边都是来我家做客的小姐们,你不要随意添乱。” 刘恬道:“放心。我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快走。” 说着,还小跑着超过了鸿瑞。 鸿瑞无奈的追了上去。 再说明珠和吴梦吟也恰好在此时说说笑笑的朝着湖边走去,忽然听见湖里传来了一阵呼救声,二人对视了一眼,立刻朝着湖的方向疾步走去。 赶到时,却见一个浑身湿透的彩衣女子已被一个青衫男子吃力的抱出了水面,此刻正艰难的拖着陷在泥泞中的腿,一步一步的朝岸上挪着。那女子的发髻早就散了,长发披散着,盖住了脸,看不清容貌。那人冷不丁一回头,明珠禁不住一愣。 “关,关公子……”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明珠回过头去,只见不知何时赶到了湖边的钟灵正愣愣站在她身后说道。 她看了看关锦年,又看看他怀里的女子,面色渐渐开始发青。只听她自言自语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救的又是谁?” 26 26、春宴(下) ... “小姐,小姐……”扶芳哭着扑了上来,“你有没有事呀?” 难道说,刚才落水的竟然是上官家的大小姐,上官毓秀?明珠不禁张大了嘴。 只见上官鸿瑞不知何时突然走了上来,接过了关锦年怀中的毓秀,口中道:“多谢关兄相助。” 这时,已有小厮急匆匆的抬着榻来到湖边,鸿瑞小心翼翼的将毓秀放在了榻上,扶芳上前帮毓秀盖上披风,抬着一溜烟的就往回走。 鸿瑞又换过小厮双墨,道:“还不快带关公子去更衣,小心受了风寒,着了凉。小书房内有我的衣服,请关公子将就一下吧。” 双墨心中有数。小书房是鸿瑞曾用过的一个书房,离湖边不远,平日很少人去。他立刻走到关锦年面前,挡住了他看向毓秀的视线,笑道:“关公子,这边请。” 关锦年这才反应了过来,他呆呆的望了一眼已经远去的毓秀,张了张口,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就跟着双墨走了。 此时,吕家的两位小姐,吕娥和吕英则傻呆呆的站在岸边,微微的发着抖,似乎被吓到了。 鸿瑞当机立断,命令几个家人将在场的两位吕家小姐和刘家小姐“请”到了水榭中休息,又立刻派可靠的亲信去悄悄通知上官老夫人和父亲。回过身,他看见了明珠和吴梦吟。 明珠知他有所顾忌,立刻道:“表哥放心,今日的事我和吴姐姐都不会说出去,我敢担保。” 吴梦吟也点了点头。 鸿瑞道:“事从紧急,你送吴小姐去你那里吧,无事就不要出来了。” 明珠四处看了看,又道:“我刚才明明看见二表姐也在这里,只是神情有些古怪,表哥还是让人去寻一寻吧。” 鸿瑞温和一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了。” 明珠想出言安慰两句,却也实在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匆匆说了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拉着吴梦吟就走了。在这种时候,上官家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如何妥帖的处理此事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今日的事一旦传出去,毓秀的名声定然会受损。也许,还不得不嫁给救她的关锦年。想她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能接受得了这样残酷的事实吗? 鸿瑞也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因为看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处理,尽量让越少人知道越好,甚至要想办法编造一套对堂妹有利的说辞,快速传播出去,以掩盖住事实的真相。 他叫过当时跟在上官毓秀身边的丫鬟紫藤,问她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毓秀刚才领着三位小姐来到湖上泛舟,大船来回在湖面上转了几圈之后,吕家的小姐们觉得无聊,非要坐小船。毓秀不好让客人独自划船,怕出危险,也上了小船。因刘家的小姐胆子小,便留在了大船上。 紫藤道:“吕家的两位小姐总不安分,在小船上还一会站起来,一会要去抢船娘手里的浆,吓得小姐连脸色都变了。因为小姐说了好几回她们也不听,后来就生气了,要再回到大船上去。奴婢当时就坐在旁边的小船上,因此看得一清二楚。后来,小姐真的生气了,让奴婢去招呼打大船过来。奴婢的船刚划走没多远,偶然一回头,忽然看见吕家大小姐朝小姐扬起了一捧水,小姐躲闪不及,身子一晃,一下子就掉进了水里。当时我们离岸边不远,船娘跳下去救人……可不知怎么的,却是关公子抱着小姐走了上来……” 她的语气中满是懊恼。如果关锦年再晚一点下水,就不会有这种尴尬事发生了。将来若是大小姐真的不得不嫁给他,那她们这些贴身丫头自然也是要陪嫁过去的。可是,她曾听大小姐提起过,那关家照上官家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嗯,我知道了。”鸿瑞若有所思。这样看来,事情似乎好办多了。只要这些主子们不到处乱说,家中的下人他还是自信能管得住的。他和关锦年同窗多年,也信得过他的人品,是绝不会到处乱说。只是,还需要立刻找来吕家的家主商量此事。至于刘家小姐,她是刘恬的堂妹,就由他去说就好了。 他这才想起来,刚才跟着自己过来的刘恬去了哪里? 毓秀艰难的睁开了酸涩的双眼,眼前模模糊糊的有重重的人影在晃动,只听得一阵“小姐醒了”“快叫大夫过来”“快去通知老太太和大老爷”等语。 待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只见床边站满了伺候的丫鬟和嬷嬷。 “我这是怎么了?”她哑声道。 “小姐不记得了吗?您不小心落水了。”扶芳面色复杂的望着毓秀,似乎欲言又止。 毓秀这才想起自己是落水了,看眼下的情形,自己是被救了。只是,看下人们的表情,似乎很是怪异。她问道:“我是怎么被救上来的?” 奶娘邹氏闻言,开始偷偷的抹泪,其他几个丫鬟的面色也很是难看。 毓秀心中一沉,追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都低下了头,没言语。毓秀更急了,她心下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当时虽有船娘在场,但是岸边也有小厮在伺候着,莫非自己是被不该救自己的人给救了?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凛,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厉声道:“扶芳,你说!” 扶芳浑身一震,偷偷瞄了一眼毓秀,见她披散着头发,面色苍白,淡眉微蹙,不似平日里艳色夺人,高傲端庄的模样。又想起她如今不但名声毁了,而且除了那人,再无法嫁给其他人了,不禁心中一酸,“扑通”一声跪下道:“是婢子无能,没能保护好主子。”边说边流下了泪来。 毕竟已经有了多年的主仆情分,毓秀对下人也不算苛刻,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谁不感叹?奶娘在一旁已经哭成了泪人,满屋的下人们也都落了泪。 毓秀的心头猛烈的一跳,眼前一花,颓然的靠在的迎枕上,忽然平静了下来,问道:“说罢,是谁?” 上房内的气氛此刻十分压抑,上官家的主子们全都到齐了。上官老夫人阴沉着脸,视线从大儿子上官晟睿、二儿子上官上官晟熙、三儿子上官晟旻,大儿媳妇薛氏、二儿媳妇苏氏、三儿媳妇旁氏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了长孙上官鸿瑞身上,面色这才稍微有所缓解。 “瑞儿,你来说说看这件事情该如何处理吧。” 鸿瑞不慌不忙的道:“各家闺秀已经由二婶母出面都送走了,应该没有察觉到此事。只有吕家二位小姐被孙儿留在了水榭,待吕家家主来接,毕竟毓秀妹妹落水的原因与她们有关。刘家小姐虽然当时也在场,却并没有上小船,现在被其堂兄刘恬接走了。我们两家是世交,他不会随意透露此事,刘小姐也不会到处乱说。至于关公子,孙儿已命贴身小厮将他领去了鲜有人去的小书房内更换衣服,将他安抚了下来。我已找来了管家,命他将知道此事的下人都先关了起来,只说护主不利,剩下的知情不多的就暂时约束了起来,不许他们乱说。孙儿年幼,只觉得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当时事态紧急,来不及等人传信,孙儿便先行安排了一番,或有不到之处,还请祖母责罚。” 上官老夫人点了点头,道:“瑞儿做得很好。”她看向了大儿子上官晟睿,道:“一会吕家来人,就由你去说说吧。” 上官晟睿沉声道:“是。吕家的两位小姐闯下了大祸,吕家为了家族的名誉着想,定然半句话也不会向外透露的。” 三老爷上官晟旻想了片刻,道:“儿子还有一些想法。不若咱么再加上一些话,只说是吕家小姐玩闹,不下心落水,侄女舍身落水施救……” 上官老夫人缓缓道:“为了大丫头的名声,老三这个主意似乎并无不妥……” 三老爷见嫡母称赞,心中得意。 三夫人接茬道:“就只是有一点不好。侄女的事终究是被人看见了,就算是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也不知那救了侄女的关公子出身如何?”她用眼角睃着二夫人。 二夫人这一被提醒,也不抹泪了,直瞪着上官鸿瑞道:“瑞哥儿,那关公子是你的同窗,你可知他家底细?碧水关家……可是先祖曾位列三公之一的那个关家?” 第17节 鸿瑞见二婶这样问,迟疑了一下,道:“关兄家与婶母口中的关家虽是同宗,但已算远房。父亲曾中过举,祖上也略有些产业,家境在碧水算是中等。关家世代书香,家教极严,关兄的人品学识都十分出众……” 二夫人一听“举人”和“中等”两个字,立刻又哭了起来,边哭边道:“老太太明鉴,这样的人家如何堪配得上我家的毓儿……” 上官晟睿劝道:“事情还未到这个地步,弟妹先别着急。” 三奶奶眯了眯眼,道:“听瑞哥这样说,那关公子将来定能考个功名回来,想来还是能为我们大小姐挣上个诰命的。” 二奶奶哭道:“他这样的人家,就算中了状元也不过是寒门出身的,能有什么前途?” 上官晟睿抖了抖嘴角,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毕竟上官二奶奶是一介妇人,对时事不了解也是有的。再加上又是隔房的弟妹,不好去纠正她关于门第的想法。 二老爷被二奶奶哭得不耐烦了,道:“依小弟看,还是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掉再说吧。不知道那个关锦年当时是怎么到了湖边的?刚才听紫藤说,本来大小姐是可以被船娘救起的,怎的却被他临时插了一脚?” 二奶奶一听,立刻道:“没错!那个姓关的绝对没安好心!没准他早就看中了大小姐,故意使的苦肉计!”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恨得牙直痒痒。 鸿瑞道:“关兄绝不是这样的人,二婶,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二奶奶打断了他,道:“瑞哥儿,大小姐可是你的亲堂妹,难道竟比不上一个穷小子吗?” 鸿瑞不好再说什么。如今二婶是钻了牛角尖了,认定是关锦年搞的鬼,他说什么都没用。 上官大奶奶见她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心中不悦,却只是柔声道:“二弟妹,侄女出了这样的事,咱们整个上官家都面上无光。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关键还是要尽可能保住大小姐的名誉方为上策。至于嫁还是不嫁……终究侄女年纪还小,就算晚个两三年再谈婚论嫁也犹不迟晚。” 上官老夫人也点头道:“就是这样。毓儿是我的亲孙女,我这个老婆子定然会给她寻个好人家的。” 二夫人听了婆婆的承诺,心中稍微安定了下来,也觉得自己失礼了。她毕竟是大家出身,立刻起身朝婆婆施礼赔罪道:“是媳妇失礼了。一切还请老太太为毓儿主持公道。” 正在这时,只见门口一个小丫鬟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神色惊慌的道:“不好了,大小姐上吊了!” 27 27、献计 ... “什么?”众人都惊诧不已。上官二奶奶险些晕倒在地,幸亏被身后的丫鬟扶住了。 “怎么样?救下来了没有?”二老爷急问道。 丫鬟哭丧着脸道:“幸亏发现得早,已经没事了。老太太、太太们快去看看我们小姐吧。”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不管是真担心还是假担心,众人于情于理都得去看看。 “不许乱!”上官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伤心,却还要硬撑下去。她厉声吩咐道:“老大去处理吕家的事,老二去、老三去管住府里的人,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回去约束自己房里的人,谁都不许乱走。老二媳妇和我回二房。谁都不许乱,谁都不许自作主张,惹出不必要的事端,违者重罚!” 众人一凛,全都躬身应是,都明白这是事关上官家名誉的大事,越是乱时越不能够出错。 只是,这件事动静太大,不一会,明珠就听说了这个消息。起初她还感觉难以置信,和吴梦吟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吴梦吟沉吟了片刻,道:“我还是先走吧。”上官家此刻已经乱成了一团,她可不能再留下来添堵了。 明珠点头道:“也好,我这就送姐姐出去。” 一路上,不时能看到管事的领着侍从家人匆匆走过,似乎要去管家处集合。有的丫鬟仆妇还小声嘀咕着什么,被人发现后,都被喝止住了。 送到门口时,有管事的迎了上来,见是明珠,立刻十分客气的道:“小姐怎的过来这里了?如今内宅不安,小姐还是赶紧回去吧。”说着,还瞥了她身边的吴梦吟一眼。 明珠笑道:“这位管事大哥可能不知道,是大公子让我送吴家小姐出来的。事从紧急,待我送走了吴小姐,定然再不出来乱走了。” 管家一听是大少爷吩咐的,连忙道:“我这就去跟吴家车夫说去,表小姐和吴小姐还请稍等等。” 吴梦吟看着管事的走远了,朝自己的贴身丫鬟梅儿使了个眼色,梅儿乖巧的退出十步之外,警惕的看着四周的动静。青雪和素英对视一眼,也都远远的退到一边把风去了。 午后的树荫下,吴梦吟对明珠道:“她这样的人物,定然不会甘心跟那关公子的。我和你大表姐也算相识了一场,不忍心看她就这样被毁了。” 明珠有些黯然。确实,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不管对哪一方都不好。她也不希望这位表姐嫁得不如意,否则,岂不又成了另外一个母亲?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该如何挽回,就看老太太和舅舅们怎样做了。”她们这些外人哪有置喙的余地。 吴梦吟踌躇了一下,道:“本来这件事我是不想说的,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了。” 明珠道:“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姐姐但说无妨。我是不会张扬出去的。” 吴梦吟道:“我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若你觉得我说的不妥,就当我没说好了。是这样的,我从小就和诸家的闺秀在一起玩,所以也知道些隐秘小事。我曾听刘家的小姐偶然说起过,她堂哥刘恬对你大表姐十分钟情。只是他看着有些花心,你大表姐对他总是淡淡的。我后来也见过刘公子几次,你表姐也在场,他看你表姐的眼神却实不一般,很不一般……”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微微发红,这些本不是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刚才在湖畔,我无意中也看到了刘公子在场……” “那姐姐的意思是……”明珠讶然。 吴梦吟道:“刘家虽说也不及上官家,但是也不失为一户好人家。也许和你大表姐心中的目标相去甚远,但毕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这是,只听梅儿大声道:“管家哥哥回来了。小姐,我们该走了。” 吴梦吟神情微赧,她拉住明珠的手,道:“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女儿家的婚事自己从来都做不了主,似你表姐那般花朵一样的人物,如今竟也下得了狠心求死。如果今日你我也去湖上泛舟,没准倒霉的就是我们。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你我也皆为女子。今后的人生还那么长,若是嫁得不如意,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明珠默然,就这样看着吴梦吟远去的背影,独自站在原地发呆。 二房的院门此刻被紧紧的关着,毓秀的屋内一片哭声。上官老夫人阴沉着脸,喝道:“都不许哭!除了扶芳和紫藤,剩下的全都退下去。今日的事不管是谁敢透漏出去半句,立即杖毙!” 众人再不敢哭,都小声说是,悄悄退了下去。上官老夫人看了一眼绮罗,“你去看着她们。” 绮罗退下,屋内只剩下了睁着空洞的大眼睛,望着房梁的毓秀、抱着女儿默默流泪的二奶奶以及面沉似水的上官老夫人。鼎炉中香烟缭绕,一室静默。 送走了吴小姐,明珠直奔二房的院子走去。走到了一半,忽然觉得不妥。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管上官老夫人如何宠爱她,她都只是上官家的亲戚,毕竟她不姓上官。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让素英悄悄去打探一下大表姐那里的情况,又让青雪去上房看看外祖母的情形,自己则回去等信。 此时已将近黄昏时分,明珠觉得饿了,知道现在府中有诸多不便,只胡乱吃了些点心垫底。见人还没回来,心中着急。林妈妈劝慰道:“小姐今日一大早就起身了,想必也累了,不如先眯一会吧。” 明珠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却没有动。林妈妈轻叹了一声,再不言语。 明珠倚在榻上,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吴梦吟临走时说过的话,心头乱乱的。虽然吴家姐姐是好意,她自己也很同情大表姐的遭遇,但她还是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儿戏。不说别的,世家大族最重视的莫过于名誉,似刘家这般有头有脸的人家,怎肯给嫡子娶一个名誉上有污点的妻子?就算刘恬对大表姐再如何的钟情,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能有多长情?他能只为了一个女子,就与整个家族抗衡吗?再说,一个不被夫家接受的女子,又该如何在夫家立足呢?只看看她母亲就知道了。也许到了哪一天,连唯一支持自己的丈夫也变了心,哪里还会有什么好日子可过?人都道,世间男子皆薄幸,痴情种子自古又有几个呢? 正想着,青雪和素英一同回来了。明珠忙问情况如何,青雪道:“奴婢原本去上房打听老夫人的情形,丫鬟说老夫人去了二房,奴婢也就跟过找去了,在那里碰见了素英。” 素英继续道:“小姐不知道,老夫人进了院子之后,二房就将整个院门都给关上了。奴婢们进不去,实在没法子,就去寻别人打听。谁知人都被管家找去了,一时间也没处去寻。幸好青雪想起二小姐住在二房院子的后面,那里有个小门,也许能进得去,就想着能不能去那里打听些事。谁知,还真的听说了一桩事……” 她看一眼青雪,青雪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道:“奴婢们果见那门没关,刚进了门,就看见二小姐正和她的贴身丫鬟站在那说话,二小姐的神情很激动,豆蔻一个劲的栏着。我们自然不敢贸然过去,打算等一会再说。但是二小姐的声音很高,奴婢们也就隐约猜到了些。” 原来,钟灵已经问清楚关锦年是如何进得后园,被她收买的领路小厮在半路上遇上了管事,发现他玩忽职守,被带了回去。关锦年因为不熟悉路,走差了道,竟绕到了湖边,正巧看见了毓秀落水,这才下水施救。后来,她听说姐姐毓秀竟然上了吊,想到若不是因为自己的“计划”,又如何害得姐姐轻声?一时悔恨异常,情绪激动,立刻就要去坦白自己的罪行。 豆蔻跪下苦劝道:“您此时去坦白,无异于火上浇油,不但对大小姐一点帮助都没有,还会受重罚。不如等过一阵子事情淡些了再说。而且,小姐犯了这样的大错,说得不好听就是“陷害”胞姐。若传了出去,别说大小姐了,就连二小姐的名声都要被毁了,我们这些下人更是一个也活不了。就算小姐心中有愧,不顾自己的名声,可咱么主仆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您真的一点也不顾惜奴婢们的性命了吗?” 言及此处,钟灵平静了下来。青雪和素英觉得这是大事,应该赶快回报给小姐。 明珠一时无语。谁又会想到,命运竟然开了这样大的一个玩笑。 林妈妈双手合十,口中叹道:“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明珠咬唇不语。 忽然,她猛的站起了身,淡淡道:“我们现在去找表哥,我倒有个主意可以帮助大表姐。” 林妈妈惊愕的看着她,道:“小小姐……您……” 明珠转过身,突然冲林妈妈粲然一笑,道:“妈妈,如果我信命的话,此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健健康康的站在您面前了。”她的笑容中依旧带着孩童般的纯真,可是她的眼神中却夹杂了一丝她看不懂的倔强。 林妈妈神情复杂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真的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那个孩子吗?为什么她越来越看不懂了呢? 28 28、清芬 ... 明珠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表哥鸿瑞,就这样,一路打听着,朝外院书房处去了。整个上官府的气氛自是不同往日。管事们因见主人家面色阴沉,口气严厉,自然也都小心谨慎起来;家下大多数仆妇侍从虽都不知情,但见上头管事的大多面色凝重,连平日最好说话的都面无笑意,自然也都跟着紧张起来。真正知情的人都被关的关,看的看,再加上上官府自来治家有方,一时倒也将事给按下来了。 穿过了后园,再往前走几步,过了一个小角门就是前院了。附近是一片小竹林,不知什么原因,这里的竹子长得稀稀朗朗的,不见茂密。青雪待要上前去开门,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头一个进来的小厮差点撞到青雪,幸好她身形伶俐,一下子躲开了。后面又跟进来四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那小厮一见青雪的姿容,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连忙作揖道歉道:“姐姐受惊了。” 那管事的一见明珠几个女眷,忙道:“表小姐安好。” 明珠冲他点了点头,青雪和素英朝他道了万福,侧身让开了一条路,只等他们过去。 那管事的并未急着离开,只是十分客气的问道:“表小姐刚才路过时,可曾见过我们家三小姐?” 明珠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三小姐只的应该就是三房的那位庶出的哑女,摇头道:“未曾见过。” 管事见她不知,便施了个礼,自带人去寻了。 明珠见他们来去匆匆,疑道:“莫非三妹妹也出了什么事?” 一语未了,只听竹林深处,院墙跟方向,传来了一阵细弱的叫声。初时十分微弱,渐渐大了,听上去有些像猫叫,却又似女子的哭泣声。 此时已是黄昏十分,四周绿森森的竹子被风一吹,沙沙作响。再加上这哭声种种,似有无尽的幽意哀怨要诉。素英胆小,一把握住了青雪的手,颤巍巍的指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小声道:“是,是,是猫叫吧。” 明珠也觉得头皮发麻,但转念一想,自己反正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不比这些投不了胎的怨鬼们更厉害些?思及此处,她鼓足了勇气,怒斥一声,道:“什么人在那里?还不快出来!”清脆的童音在林间回荡,里面的哭声果然小了些,直至渐渐消失。 三个人松了口气。素英侧耳细听了听,直到确认再也听不见了,这才拍了拍胸口,道:“吓死我……”“了”字还未等说出口,林中忽然传来了一片沙沙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快速朝着她们的方向移动过来。素英吓得一声尖叫,立时就要喊救命,待看清楚了之后,却突然间愣住了。 只见一身翠绿衣裤的小女娃突然间冲了过来,上前一把抱住了青雪的大腿,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三妹妹?”明珠试探着问道。 那小女娃却连动也不动,只是紧紧的抱着青雪的腿。青雪有些手足无措,求助似的望了一眼明珠。 明珠想了想,又道:“婷婷?” 那小女娃微微一动,明珠见她有反应,便冲着青雪点了点头。青雪会意,半蹲□子,柔声道:“婷婷。” 小女娃浑身一震,猛的抬起了头,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青雪看了半晌,口中无声的说了一句,“……” 青雪有些茫然,素英却突然道:“三小姐刚才叫的好像是姨娘。” 明珠和青雪都是一惊,再细看上官婷婷的口型,确实很像这两个字。再结合一些传闻和她刚才的表现,明珠心里渐渐有了些头绪。 “想来是三妹妹自己跑出来的,事不宜迟,也不知三婶娘她们怎样着急呢。青雪,既然她肯亲近你,你就送她回去吧。”明珠吩咐道。 青雪点点头,柔声哄道:“三小姐,不用怕,我这就送你回去。”说着,就要将她抱起来。哪知上官三小姐一听说要被送回去,立刻拼命的摇头,死抱住青雪的腿就是不放。青雪也不敢使劲拉扯她,怕她被伤到。几个人正商量着去三房送信叫人来,只听有人道:“三妹妹,你怎的在这里?” 明珠一回头,却见表哥上官鸿瑞正从角门处穿过,疾步朝这边走来。 鸿瑞蹲□,轻声道:“三妹妹,你怎的就这样私自跑出来?三叔三婶和大家都很担心你,都在四处找你呢。” 婷婷扑到他怀里,又哭了起来。鸿瑞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抬起头,道:“三妹妹自小性子古怪些,妹妹多担待。” 明珠笑道:“大家都是姊妹,有什么担待不担待的,表哥客气了。” 鸿瑞也笑着点点头,将婷婷抱了起来,道:“我这就送她回去。”哪知婷婷闻言,立刻又哭闹起来,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不愿回去。鸿瑞忙问道:“三妹妹,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所以你不愿意回去?” 婷婷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众人也不明白她究竟想表达什么。最后,明珠道:“这样吧,由我说一句,妹妹只管点头摇头便好。如果妹妹同意,就点点头吧。” 婷婷似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有人打妹妹吗?”婷婷摇了摇头。 “有人不给妹妹吃东西吗?”婷婷继续摇头。 “那是有人骂妹妹吗?”婷婷终于点了点头,众人松了一口气,却见她又摇了摇头。 明珠望了一眼身旁的青雪,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道:“是不是有人辱骂妹妹的姨娘?” 婷婷一听这话,泪珠又滚了下来。 鸿瑞变了脸色,问道:“难道是三婶?” 第18节 婷婷缓缓摇了摇头。 “是其他几个姨娘吗?” 婷婷继续摇头。 “你身边的丫鬟?莫非是你的奶娘?” 婷婷点了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了下来。 鸿瑞气得浑身发抖,道:“我这就告诉老太太去,我们上官家定然饶不了这班恶奴。” 明珠正有事要和他说,便道:“我和表哥一块过去吧。” 一路上,明珠劝道:“表哥,我看这事还是先私下里告诉三舅母一声为好。外祖母毕竟年纪大了,家里又多事。且无论如何,三舅母是三妹妹的母亲,绝不会亏待于她。”无论三舅母如何讨厌这个庶女,都不会在明面上亏待她。否则会被丈夫和婆婆厌弃不说,名声也坏了。名门望族里的人,都格外珍惜自己的脸面,三舅母自然也不例外。这件事闹得这样大,连上官府里的嫡长孙都知道了,她为了脸面着想,也不得不给这个庶女换一位乳母。 鸿瑞刚才说的也不过是气话罢了,便道:“妹妹放心吧。” 走到半路上,恰好遇见了刚才寻人的三房管事。那管事一见大少爷亲自抱着三小姐走了过来,立刻陪笑着走了上来,道:“多谢大少爷帮忙找到了三小姐。” 鸿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回去告诉三婶娘,三妹妹的乳母辱骂已故的姨娘。” 那管事闻言,当即变了脸色。 鸿瑞没有理会他,只是柔声哄着紧紧搂住他颈项不放的婷婷,道:“放心,三婶娘会惩罚你乳娘的,你乖乖回去吧,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等过两天得了空,哥哥再去看你。” 婷婷似乎听懂了,缓缓松开了手,没有再闹。那管事的叫来一个丫鬟,上前接过了婷婷,再三谢过,回去向主母交差去不提。 鸿瑞见他们走远,回身道:“我送妹妹回去吧。” 明珠调皮一笑,道:“幸好表哥的妹妹不多,要不然送完你,再送她的,就是送到半夜也送不完。” 鸿瑞被她逗笑了,道:“只要妹妹不觉得烦,就算我天天送妹妹也使得。” 明珠望着他俊美的侧脸,落日的余辉将光芒溅染在他身上,如美玉披上了一层金纱,温润中多了一丝耀目。这和她记忆中的那个表哥似乎有些不同,可具体那里不一样了,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对了,我刚才忘记问,妹妹刚才是要去哪里?”鸿瑞问道。 明珠想起了要对他说起的事,道:“其实,我本来是想去找表哥的。” 鸿瑞有些惊讶,道:“妹妹此时来找我,究竟为何?” 明珠一笑,道:“我知道府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大家都很忙,本不该前去打扰的……” 鸿瑞停下了脚步,道:“妹妹有话但说无妨。” 明珠正色道:“小妹得知了一件事,想告诉表哥。” 说着,将吴梦吟说的话婉转的说了一遍,见鸿瑞皱着眉,又补充道:“我是外人,本不该说这些的。但是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大表姐就这样消沉下去。这件事关系到了大表姐一辈子的幸福,多一条路,便多一份希望。” 鸿瑞沉吟了片刻,道:“这件事,还是要看二叔的意思。” 明珠知道这件事想要办成绝非易事,何况后患也颇多,一个不小心,两家人就有可能反目成仇。上官家愿意为一个女儿冒这样大的风险吗?她自嘲的笑了掉,低下头,小声道:“我不希望大表姐也和我母亲一样。” 鸿瑞一震,半晌,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我会尽力而为。” 明珠没有抬起头,视线却已有些模糊了。 一只手拂过她的面颊,暖暖的,带着书墨的芬芳。 正在这时,小厮双砚忽然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道:“公子,公子,关公子在那里正吵着要见您呢。” 29、取舍 ... 鸿瑞淡淡道:“我知道了。” 明珠别过脸去,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表哥快点过去吧,我回去了。” “表妹。”鸿瑞唤道。 明珠止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表哥还有什么吩咐吗?”她问。虽然,在她的心里,表哥就和自己的亲人一样,可终究还是会觉得别扭。毕竟这样软弱的一面,她还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 “没什么,表妹回去早些休息吧。”鸿瑞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 明珠顿了顿,回转身,冲他微笑道:“表哥放心好了。” 鸿瑞呆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明珠一直目送他走远,心里不免有些空落落的。 青雪走上前来,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她的语气中隐含着一丝担心。 “好。”明珠收敛了笑意,带着青雪、素英二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已经尽到心了,剩下的,便要交由上天来决定了。 夜的幕帘渐渐垂下,掩盖了地平线上最后一丝微光,黑夜即将来临。 且说鸿瑞一路随着小厮双砚来到了小书房。门口站着的小厮双墨正伸着脖子,急得四处张望。一见他来,如见了救星一般,立刻迎了上来,苦着脸说:“公子,您可算来了。您快进去看看吧。关公子刚才跟疯了似的要往外闯,幸好咱们人多,给拦住了,要不然指不定会被谁看见呢。” 鸿瑞沉着脸,撩起衣袍,上了台阶,边往里走,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的就突然发起疯来?” 双墨吞吞吐吐的道:“这……这个……”他偷偷瞄了一眼小主人的神色,禁不住缩了缩脖子。他知道这是大事,终究是瞒不住的,只好硬着头皮道:“刚才前面派了人过来,说,说大小姐听说是关公子救的她,就说宁死也不愿嫁他,一时想不开……就……谁知怎么就被关公子听见了……” 鸿瑞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事,不管有多不情愿,也终究是要面对的。 侧间的门被推开了。这里本是用来会客的地方,因此修建得很是宽敞阔气,墙上挂满了历朝历代的名人山水字画,多宝格上陈设华美古雅。已换了一身干净蓝色绸袍的关锦年正呆呆的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门被下人关上了,偌大的室内只剩下了上官鸿瑞和关锦年二人,显得有些空旷。他走到了近前,轻声唤道:“关兄。” 关锦年微微一动,缓缓的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通红的眼睛,眼白中布满了血丝。鸿瑞不忍的移开了视线,道:“委屈关兄了。” 关锦年苦笑了两声,道:“该是我委屈了大小姐。”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父亲曾警告过他的话至今还在耳边萦绕,只是他自己一直没有听进去而已。 “我知道自己的出身。” 他轻叹,“我以为我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都在幻想着,像那样美丽多才的女子,如果有一天能够嫁给自己,那该多好?虽然他一直都在提醒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门不当户不对,终究只是镜花水月而已。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的偷偷去看她,希望她能够看自己一眼,哪怕一眼也好,这会令他开心的不得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他可能还会一直沉浸在梦境之中,说不定这个美梦还会再做上个三年五载。可是,就在今天,他终于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机下亲手破触到了这个梦,却也在同一天,被残忍的叫醒了……梦醒之后,终究什么都没有剩下。 她宁死都不肯嫁他,这就是事实!一个他早就该领悟,却直到此时此刻才真正领悟的血淋淋事实! 关锦年忍住胸口处的剧痛,站起身,淡淡道:“请帮我转告给大小姐,人命足可贵重,还望大小姐能够珍惜。这件事情我绝对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半句,否则,我关锦年不得善终。” 鸿瑞心中不忍。他本来是很欣赏这个同窗的人品和才华的,如果他能娶了自己的妹妹,原本也不失为一桩姻缘。但是,毕竟妹妹自己不愿意……这样做无疑已经彻底得罪了关锦年,二人也再无可能成就姻缘。 他半晌才道:“你永远是我的朋友,不管今后会如何,只要有我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尽力相帮。” 关锦年一笑,道:“鸿瑞,你是个好朋友,谢谢你这些年来的帮助,小弟无以为报。但愿今后你我还会有再次重逢的那一天。” 鸿瑞一惊,道:“关兄,你要到哪里去?” 关锦年道:“我舅舅在京里有生意,前日来信,说让我去京城寻他,和我表弟一块读书。我本来还在犹豫,想过一阵子再出发的……不过,反正书院如今也没什么课了,顾夫子也不在了,我提前一些走料想也无妨。” 鸿瑞沉默了一会,道:“如果你哪日要走就派人来送个信吧,我们大家一同设宴送你。” 关锦年不置可否,只道:“若是府内无事,我就先回去了。衣服还得麻烦上官兄派人送到我家去,就说我喝多了,碰翻了酒壶,不得已,只好跟上官兄另借了一身衣服。” 鸿瑞面色微红,毕竟他曾不顾性命的救过自己的妹妹。说起来,还是上官家亏欠了他,便道:“关兄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又亲自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关锦年最后朝他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的走了,只留下鸿瑞一个人跌足长叹。 且说鸿瑞送走了关锦年,又往内院毓秀处走去。此时天已经黑了,他刚走到门口,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直愣愣的站在毓秀房门前,半天没有动。旁边还立着一人,看身形也应该是女子,偶尔还扯一扯那人的衣袖,却总是被那人甩开。正纠缠着,只听有人道:“二妹妹?” 那娇小的身影一震,缓缓转过了头来。借着院中灯笼的光亮看去,正是钟灵。旁边的是她的贴身大丫鬟豆蔻。二人看见了鸿瑞,面色都不太自然。 鸿瑞走上前来,问道:“妹妹怎的不进去?” 钟灵面色一白,没有说话。豆蔻抢先道:“小姐刚才吃多了些老太太前日赏的果陷椒盐金饼,想出来走走,消消食。” 鸿瑞见钟灵的反应有些反常,心中疑惑道:“二妹妹,你究竟怎么了?” 豆蔻紧张了看了她一眼,钟灵这才小声道:“刚才吃多了,想出来消散消散。” 鸿瑞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钟灵不自在的避开了他的视线,鸿瑞遂更加起疑,道:“二妹妹,你一向是个心直爽快的,凡事也从不对我隐瞒。有什么事,告诉大哥,让大哥来帮你想办法,好不好?” 兄长温和的声音让钟灵再也忍不住了,在愧疚感的驱使下,她不顾豆蔻偷偷拽她的袖子的暗示,准备向堂兄袒露实情。哪知她刚要开口,忽觉眼前灯光一亮,门开了,扶芳从里面端着水盆走了出来。只见她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她一见二人,连忙福身请安,道:“大少爷,二小姐。” 鸿瑞问道:“你们小姐怎么样了?” 扶芳道:“下午老太太和太太来看过了,刚走没多久。奴婢们好说歹劝,好容易用了几口白粥,又洗漱过,还没睡下。大少爷和二小姐平日和我们小姐这样好,多少也帮着劝一劝吧,想来小姐还是能听进去些的。”说着眼圈又是一红。 鸿瑞点点头,随着豆蔻往里走,却见钟灵没跟上来,回头一看,见她依旧站在原地,手里绞着帕子,动也不动。豆蔻忙上前提醒道:“小姐,大少爷还在等您呢。就算您怕看见大小姐伤心,也终究还得劝一劝的好。” 钟灵有些恍惚的被豆蔻搀扶着走进了屋,来到内室,但见毓秀双眼无神的呆坐在床上,丫鬟紫藤正坐在床前脚踏上,小声对她说着些什么。雪亮的琉璃灯照得她脸上一片惨白,颈部深紫色的勒痕尚未退去,衬着她没有血色的肌肤,更加显得触目惊心。 豆蔻明显感觉到钟灵浑身一哆嗦,连忙用力扶住她,将她身上大半的重量全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鸿瑞于心不忍,知道她是有心结,便索性开门见山的道:“大妹妹,你且不要伤心,我来是有事要告诉你的——是关于关兄的事。” 毓秀一听“关”字,眼睛微微动了动,望向了鸿瑞。 鸿瑞在一旁的锦凳坐了下来,将关锦年的态度和所发的毒誓都一一诉说了一遍。 毓秀听罢,沉默了一会。半晌,终于幽幽叹道:“既如此,我也总算是解脱了。”回想起老太太下午说过的话,无非只是些宽慰的言语。若是关家真的上门提亲,为了上官家的名誉,就算大人再怎么宠爱她,她也是不得不嫁的。可如今当事人既然放弃了这个想法,自己也就不会被逼着嫁给不喜欢的人了。 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室内还有另一外两个人也同时松了一口气。钟灵知道姐姐目前的危机算是解除了,心中的愧疚之感也稍稍减轻了一些。她想着今后一定要好好的待姐姐,以补偿自己曾犯下的过错。豆蔻则巴不得钟灵能隐下此事,最好再没人知道才好。她们主仆这边暗自庆幸着,却没看到鸿瑞眼中一闪而过的深究。 鸿瑞又说了些宽慰的话,就和钟灵一起离开了。 也许是心情好转的缘故,次日一早,毓秀吃了些东西,终于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她刚要起身,就见扶芳突然风风火火的进了来,道:“小姐,刘家公子来了,正在老太太那里,说是要向小姐提亲呢!” 30 30、说亲 ... 花厅内,刘家的家主刘仁松正和上官二老爷说话。 刘仁松道:“犬子不肖,坏了侄女的名声,被老夫狠狠教训了一顿。只是老夫觉得该给大侄女一个交代,特带了犬子来,请求兄长成全。” 上官家的人都甚觉奇怪,二老爷试探着道:“刘兄说的是什么事呀?” 刘仁松以为上官家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忙道:“其实,小弟早有让两家结亲的打算,如今即已如此,便提前些上门求亲,还请上官兄勿怪。” 这话说得很客气。众人看了看刘恬,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却又都不敢置信。 刘恬突然一撩衣襟,跪下道:“昨日上官妹妹落水,我正好也在,情急之下,就跳下水去救她。恬儿仰慕上官大妹妹已久,还望老太君成全。”说着,磕了三个响头。 上官家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上官老夫人缓缓道:“好孩子,你怎的竟说胡话?人明明是我们家瑞儿救的,怎的又说成了是你?” 刘仁松面色一僵,紧盯着自己儿子看。心道:这小子,竟敢骗我!要不是我以为是你救了她家的小姐,哪里敢就这样冒然上门提亲?本来咱们家离上官家还差一截子呢,你小子想吃天鹅肉,就骗你老子!若是被人知道了,岂不笑话我想攀高枝想疯了? 刘恬自然不知道父亲的心思,他抬起头,望着正中坐着的上官老夫人,恭敬道:“那日人多混乱,想来是我记差了。不过,我随年小,却也曾读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古语,大妹妹从小与我一块长大,我觉得她很好,其他的女子是万万比不上的。若能让我娶得大妹妹,我将来一定会对她好的,请老太太放心。”说着,又磕了三个响头,连额头都磕红了。 上官老夫人仔细打量了刘恬一会,叹道:“好孩子,你年纪还太小,很多事都没经历过,还是不要太早决定的。”这就是想拒绝的意思。 刘恬道:“若老太太不放心,就请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一定会为大妹妹去考一个功名的。若是我能考中,就请老太太将大妹妹嫁给我。” 上官老夫人沉吟了片刻,直到大家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才道:“好,既然你这样诚心,我就给你三年的时间。但是在这三年内,你不准私下里见毓儿,只能认真读书,考取功名。若是你考不上,那我只能怀疑你的诚心了。” 第19节 刘仁松见老太太松了口,也很高兴。上官家这样的人家,既然说出了口,自然不会反悔。再说,等过了三年,上官家的小姐都快十五了,想再去寻人家也难,估计这门亲事是跑不了了。若是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真能因此而改了,他就算把这位未来的儿媳妇供起来都没乐意。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刘家父子,上官家的众位主人全都松了一口气。二奶奶立时就谢过了老太太,众人都纷纷上前恭喜,连一向不和的三奶奶都不得不假笑着说了几句应酬的好话,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本来她以为自己的女儿这辈子是没什么希望了,昨夜她可是一宿都没睡着。哪知道峰回路装,竟然出了这样的好事!又觉得这位未来的女婿真是个痴心的,将来定会对女儿好。她也不笨,老太太这样拿话压刘恬,就是怕他握住了这个把柄,将来再欺负女儿。但等三年一过,谁还能记得起今日之事?便是有心人想查也没处查去,而且还考验了刘恬的诚心。她又是高兴,又是得意,心下想着赶快去告诉大女儿这个好消息,又开始盘算起了该怎样给女儿备嫁妆。 又坐了一会,众人便都散了。上官晟睿这一回去落到了最后。等人都走光了,上官老夫人突然问道:“你觉得像不像?” 上官晟睿沉默了半晌,道:“母亲,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吗?”上官老夫人似乎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可对我来说却仿佛像是昨天一样。” “母亲。”上官晟睿突然,声音中带着痛苦的隐忍,“您别再想了,那根本不是您的错!” “是吗?”上官老夫人的表情喜怒难辨,“是我老了,总爱东想西想的,”她用拐杖支撑着站起了身,原本挺直的身形不知为何已有些佝偻了。 上官晟睿眼中已有了泪光,“扑通”一声跪下道:“是儿子不孝,母亲……” 上官老夫人缓缓道:“起来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上官晟睿站起身,躬身施了个礼,道:“母亲保重。”转身离去。 “兰儿。”上官老夫人双眼望向虚空之中,口中喃喃道,“你会不会怨母亲狠心呢?”阳光爬到了她榻前的青砖上,照亮了石青色绣兰花澜边的裙摆,她的脸却被隐在了阴影之中。 没有人回答她。 门被轻轻闭合,室内再次归于了沉寂。 刘家父子上门求亲本是一件大喜事,故此,整个上官府不一会就全都传遍了。当然,除此之外,留言也是满天飞。有的说,自家大小姐当日为了救吕家小姐而落水,被后来赶到的上官大少爷给救了起来。有的说,大小姐是被刘恬救下的,所以他家才会提前上门来求亲。还有的说大小姐竟是被外面偷着进来的混混所救,但是因为这个说法太过离谱,上官府里哪里能混进这样的人来?所以渐渐的也没有人提起了。 另外,府中还传出了一则流言。大小姐房里的一个丫头因为做错了事,被管事的说了一顿,竟然上吊死了。主人家不想张扬,就悄悄用席子裹了埋了,还给了她家人烧埋的费用。有的还说是那丫头和新来打杂的小厮偷情,被管事的发现了,觉得没脸活下去,这才上了吊。反正是五花八门,怎么传的都有。 明珠这边将各种版本的流言全都听了一遍,主仆几个正在闲话,却忽然听见门口守着的丫鬟道:“二小姐来了。” 接着,门帘一挑,钟灵走了进来。见她素着一张小脸,眼皮有些浮肿,似乎是没有睡好。身穿一件月白色绣莲纹的家常小袄,下着素色裙子,没上澜边。头上更是除了别有两只珠簪外,再无它物,连头花都未戴。这与她平时爱穿鲜亮颜色的衣服,带宝石簪子的模样大为不同。 明珠心中不觉一叹。 她笑着给钟灵让了座,奉茶后,道:“二表姐怎的想着过来看我了?” 钟灵无精打采的喝了口茶,道:“府中如今不安稳,我心中觉得十分烦闷,却无处可去,所以就想来表妹这里坐一会。” 明珠见她如此,暗道:也许二表姐受了这次的教训,也许能将性子给改了也未可知。 二人刚说了两句闲话,却见门口又有丫鬟道:“大少爷来了。” 原来,鸿瑞自昨夜见堂妹的表现有些反常,便留起身来。他命心腹小厮仔细查访,终于得知了一件惊人的事实。起初他还不敢相信,一心想着要当面问个清楚才行。打听到钟灵来了明珠这里,便也顾不得许多,直追了过来。 所以,当他问完后,看见钟灵手足无措的样子时,眼中满是失望。他这个妹妹从前可并不像如今这般做事没有分寸,更别说想要随意操纵她人的姻缘,到头来反而害了自己的亲人。 钟灵委屈的哭了起来,只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一点也不想伤害姐姐。” 此时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青雪她们早在鸿瑞阴沉着脸进来后就全都退了出去。 明珠见气氛僵住了,小声劝道:“表哥,我想二姐姐也是真心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再责备她了。大表姐出了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不好过。” 造成这件事的每个人都是无意的,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受到了伤害。关锦年,毓秀,钟灵,孟芷媛,吕家小姐,钟灵的几个朋友……他们或难堪,或险些轻生,或愧疚,或受到了惊吓,无一人能够幸免。 鸿瑞的脸色稍有缓和,道:“对不起,惊扰到表妹了。还请妹妹千万要对此事保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很相信这个年幼的表妹,总觉得她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能够保住秘密。 明珠道:“如今最应该做的就是亡羊补牢,表哥还是将孟小姐的事尽快处理一下吧。二表姐这里我会好好劝一劝的。” 鸿瑞点点头,看了一眼钟灵,见她哭得这样可怜,也不忍心再继续责骂她,毕竟是自己从小一块长大的堂妹。便道:“多谢表妹提醒,我先去了。”说着,径自离去。留下明珠继续劝慰钟灵。 上官二老爷如今放下了一桩心事,刚回房休息,就被大哥上官晟睿找去,交代给他一项任务,让去孟家给孟家小姐送些礼品赔罪。鸿瑞已将芷媛受惊的事告诉了父亲,只道是家里的小厮和丫鬟偷情,惊扰了不小心经过的孟家小姐,是家下治家不严的过错,理应过去赔礼。 二老爷心情很好,当即乐乐呵呵的接了任务,一路去了。哪知刚去了没多久,就怒气冲冲的回来了。此刻正满面春风的整理着自己的嫁妆,想着给大女儿添妆的二奶奶一见他回来,问道:“老爷用过饭了没有?” 听说没有,便忙命人去厨下准备。 二奶奶见他面色不豫,问道:“怎的?大伯交代的事情办砸了?” 一旁侍立的妾侍倒了杯茶端给二老爷,他喝了一口,稍微平息了一下怒气,道:“这个孟家,真是欺人太甚!也不看看自家是什么货色,竟然敢妄想攀上我们上官家?” 二奶奶奇道:“老爷这话从何说起?” 二老爷不屑的撇了撇嘴,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上官二老爷来到了孟家,孟老爷客客气气的亲自来到门口迎接他。双方先是寒暄了一阵,然后便进入了主题。 二老爷说明了来意,命小厮送上了赔礼:四个点心攒盒,六篮时鲜果品,十匹上好的锦缎,两块未雕琢的玉牌,摆了一屋子。 孟老爷却只是扫了一眼,道:“按说老夫本不该提的,但是小女自昨日从上官家回来之后,就一直哭个不停。老夫的拙荆咱三询问,这才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二老爷忙道:“那小厮本是新来不久的杂役,那丫鬟是外院的粗使,如今打了一顿板子,都远远的卖了。这件事绝对不会再有人知道了,孟老爷不用担心。这都怪我府中治下不严,惊吓了小姐。因此,在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我大哥特意遣小弟代表上官家来给小姐赔礼。” 孟老爷微微一笑,道:“这些东西我家里尽有,二老爷还是拿回去吧。” 二老爷朝他拱了拱手,道:“不知孟老爷有何要求,尽管提便是。” 孟老爷捋着短髯,慢条斯理的道:“老夫这个女儿也是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从未受过一丁点的委屈。” 二老爷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下去,问道:“孟老爷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孟老爷一笑,终于开了口。 “孟老爷究竟提了怎样的要求?”二奶奶问道。 二老爷将手中茶杯重重的掼到了桌上,愤愤然的道:“他提出要让咱们侄儿娶了他孟家的女儿。” 31、亲家 ... “啊?这,这也过分了吧。” 二奶奶禁不住咂舌。 原来,孟芷媛在上官家受了惊吓,回到家后就一直哭,还因此惊动了父母。起初她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在母亲的一再追问下,便将自己在上官家看见的“通奸”经历说了一遍。孟父得知后暗气上官家治家不严,想着次日定要上门去兴师问罪;而孟母一向深知女儿的心思,且又十分宠惯女儿,凡事都顺着她的意思。见女儿受了如此委屈,忽然突发奇想,出主意说不如让上官家的大少爷娶了自己的女儿,以作补偿。上官家自知有愧,没准就应了。孟父渐渐回过味来,觉得女儿若是真能嫁入上官家,那可真是好处多多,连连赞道:“夫人此法甚妙。”孟芷媛听说后也不哭了,渐渐欢喜起来。又见二老爷亲自上门道歉,孟老爷自觉有了面子,反而更加觉得上官家理亏,也坚定了提亲的决心。 “老太太和大伯肯定不会应的。”二奶奶思索道,“孟家的家世一般,妾身也曾见过孟家的小姐,不像是能做嫡长媳的人品。” 二老爷摇了摇头,道:“孟家这种人家的女儿想嫁进咱们上官家,也不看看哪里能配得上?” 二奶奶娘家的家境也不过和孟家的差不多,闻言,心中不悦,数落道:“你别一口一个上官家的,这家业将来还不是要归大伯一家?老爷难道竟忘了自己的出身不成?” 二老爷也略微有些恼怒,道:“我知道自己是庶出。但是母亲和大哥对我和三弟不薄,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我是个没儿子的命,你不愿意过继我也依你,你还想怎的?” 一旁的妾侍偷着抿了抿嘴,只听二老爷继续道:“等将来咱们两个老了,两个女儿可还要仗着侄儿给她们撑腰呢。若是娶进个刁蛮的嫂嫂,你说吃亏的会是谁?平日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别不信。” 二奶奶这才不再言语。 此时饭已备好了,二老爷吃过后,一径去找兄长商量。 上官大老爷听了弟弟的一番话,眉头紧锁,思考着自家二弟带来的这个消息。对孟家,他始终没有什么好感。孟老爷是个糊涂的,这辈子也没做过几件明白事,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一个从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儿。但是,毕竟是自家有错在先,也不好回绝的太过直接,免得伤了两家的脸面。 他回去后和上官大奶奶诉说了一番,上官大奶奶放下了手中账本,起身倒了杯茶,亲自端给了上官晟睿,笑道:“老爷先喝杯茶润润嗓子,等消消气再说。” 上官晟睿接过后,轻轻啜了几口,道:“夫人是怎么看的?” 上官大奶奶见他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些,这才缓缓开口道:“说起来,孟家提亲的方式确实不算厚道。不过,咱们上官家也确实有对不住孟家的地方。” “可那孟家却也着实过分,似这样的要求,我们上官家如何能答应?” “老爷休要动怒,且听妾身一言。”上官大奶奶不慌不忙的说道,“老爷先请想一下,若是调换一下位置,那日是咱家的两个侄女在孟家看到了似这般龌龊之事,老爷会如何想?孟家老爷疼爱女儿,因此事恼了上官家,倒也是人之长情,又怎会如此轻易就原谅了上官家?自然会提出一些无礼的要求。” “那夫人的意思是?” 上官大奶奶在他身旁的榻子上坐下,看着他,笑道:“妾身觉得孟老爷也许只是一时的气话,他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拿女儿的终身当笑话。” 上官晟睿有些吃不准,“既如此,可他为何又要提出这样荒诞的要求,” “老爷,”上官大奶奶凑近了继续道,“孟家小姐今年也十一岁了,只比瑞儿小一岁,想来孟老爷也正在为她择婿。妾身倒是觉得,如果咱们能和孟家结下这桩婚事,不但瑞儿的终身大事能够就此定下,还可以补偿孟家,不失为一举双得的法子。” “哦?莫非夫人中意孟家的小姐当儿媳?”上官大老爷觉得妻子有些反常,语气中满是疑惑,“可我上次跟夫人提及瑞儿婚事的时候,夫人不是说要等瑞儿考取功名之后再给他定亲吗?” 上官大奶奶不动声色的坐直了身子,道:“孟家小姐妾身是见过的,相貌端正不说,而且懂事知礼,倒也堪配咱们的瑞儿。家世上也很看得过,孟小姐的几位叔叔都是官身。既然孟老爷又那边已经张了口,咱们若是不答应,岂不是对孟小姐的名声有损?况且她跟大侄女、二侄女一向交好,将来嫁过来定然是姑嫂和睦。” 上官大老爷沉吟片刻,道:“此事还要容我同老太太商量一下。” 上官大奶奶笑道:“这是自然。瑞儿不但是妾身的儿子,也是老太太的嫡长孙,婚事自然要好好计较一下才是。” 上官晟睿顿了顿,不再提这件事,转而扯了两句闲话,顺便问了问小妾的身孕。上官大奶奶详细的说了一遍大夫说过的话,用了什么药,恢复得如何,又道:“眼看着没两个月蝉姨娘就要生了,大夫也说姨娘胎像稳定,只等着生产了。妾身听了自是欢喜。只是听前日来庄子上报信的人说,祝、柳两为姨娘到了庄上后就成日的以泪洗面,日日抄经写文,悔不当初。” 上官大老爷“哼”了一声,道:“无事竟在主人家背后捣鬼,这些恶奴,都该打死了才是。” 上官大奶奶劝道:“老爷息怒。若是屋里人怨气太重,对蝉姨娘她们母子也不好,您就当为蝉姨娘腹中那未出世的孩子积些福德吧。再者,那圣人也曾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她们已经知错,这罚也罚过了,还是不要再追究下去了。庄子上苦寒,万一她们生了病,岂不是又伤了两条人命?别的不说,那柳姨娘可是老太太所赐,服侍老爷十多年,从没出过错,这一次想也是一时糊涂。再说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万一老太太哪一日再问起来,人不在府中,即便老太太不追究,但是每一想到此事的因由,想来心里也是不痛快的。”到时候再怪罪到一向不喜欢的蝉姨娘身上……上官大奶奶没再继续说下去。 上官大老爷这才不再言语。半晌才道:“这件事就由夫人做主吧。” 上官大奶奶温婉一笑,“那妾身就去安排了”。 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上官大老爷这才离开。 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上官大奶奶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甘草静悄悄的换上了一杯热茶,小声道:“奶奶请用。” 上官大奶奶突然道:“我是不是太急了些?” 甘草犹豫了一下,才道:“蝉姨娘再过不久就要生了,即便现在去接两为姨娘,怕也得过个十天半月才能回来,奶奶着急也是有的。只是大少爷的婚事……您有一次曾说起过孟家小姐眼空心大,而且没什么脑子,可您又为何将她说给了大少爷呢?” 上官大奶奶慢悠悠的道:“我这样说不过就是想让老爷知道,我不希望“那人”做我的儿媳。”她轻叹了口气,“我宁可让孟芷媛做我的儿媳,也不希望由那人来做。” 甘草面色一变,小心翼翼的道:“您是怕“那人”将来会不敬您吗?” 上官大奶奶笑了笑,但那笑容却未及眼底,“敬不敬的我倒是不稀罕,想来,这也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甘草不敢多言,换了话题,道:“那两位姨娘……” 上官大奶奶道:“你下去安排一下,让德旺、德兴准备两辆马车,多派几个人手,去庄子上把两位姨娘接回来。记得避着人些。” 甘草应是,转身来到侧间,取出腰间别着的一串铜钥匙,打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副竹木做的对牌,这才离去。一路行至二门外一处下人房,早有专门管着家下琐碎事宜的莫管事笑着迎了出来,“姑娘来了。” 甘草也很客气的回了句,“莫管事。”又问:“德旺哥在吗?奶奶因过两日要往庙里去打醮,做道场祈福,特遣我来寻他准备车轿的事。” 莫管事忙道:“姑娘稍等,这就去给您叫人。”说着,将她让进了屋内,让了座,自有婆子送上了茶水。 甘草瞥了一眼那婆子,见她退了出去,这才漫不经心的道:“莫管事,你是奶奶一手提拔上来的,我也不瞒你。其实奶奶是想让德旺哥他们去办一些私事,您就辛苦些,帮忙看着点,别让外人知道了。回头奶奶自然有赏。” 莫管事满面带笑的道:“那是那是,既是奶奶吩咐的,小的自然照办就是。” 不一会,德旺来了,甘草私下里交代了他一番,将对牌递给了他。德旺自去准备不提。 单说甘草往回走时,见几个婆子丫鬟正聚在一起说闲话。只听一个婆子道:“你听说了没,亲家老爷来了。” 另一个道:“不知是府里那一位奶奶的亲家老爷?” 那婆子抿嘴一笑,语气中有掩不住的羡慕和一丝轻蔑,“自然是咱们大房的蝉姨娘了。” 甘草一怔,慢下了脚步。 另一婆子惊讶道:“她不是勾栏出身吗?哪有家里人?” 第20节 那婆子一脸得意的道:“说了你别不信,这事除了我,还真没几个人知道。我今早上来迟了些,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了一个叫花子,非嚷嚷说是府里奶奶的亲爹,谁信呀?差点被看门的打出去。后来他吐露说是咱们蝉姨娘的亲爹,当年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这才把女儿卖了。后来听一个同乡说起过,知道女儿如今出息了,这不就找上门来了吗?” 其他人问:“那后来怎的了?” 那婆子道:“后来有人去回给了大管家,再后来我就进来了。等我点了卯出来再看,人就不知被带哪去了,问人也都说不知道。想是被管家带走了。” 一个丫鬟不屑道:“不过是个姨娘罢了,难道这会子竟成了皇亲国戚不成?都卖了十多年了还能摸上门来,她爹也真够不要脸的了。” 那婆子指着她,笑道:“你瞧瞧,你瞧瞧,早说莺丫头你见识短了。姨娘怎么了?人家肚子争气!我告诉你呀,等她生下了儿子,就要抬成正经二房了。这回又有了娘家人帮衬,大老爷这样心疼姨娘,只随便扔几个钱,再过个三二年的,等经营了起来,那也是一方的地主老爷了。” 其他人也都不信,七嘴八舌的追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婆子道:“自然是老爷亲口跟姨娘承诺的。我当时正在趴在窗下锄草,可是亲耳听见的……” 甘草禁不住暗自咬牙,没再继续听下去,紧走两步赶着回去向主子报信去了。 32、突如 ... 明珠很意外的听说了孟家给表哥“提亲”的事,当时只是觉得荒唐;过后反过劲来,又禁不住有些担心。明珠暗道: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前世发生过的事早已没有办法作为依据。她仔细思索了一番,发现外祖母和舅舅从未说过想要和高家再亲进一步的打算,连暗示似乎都没有过。若是万中有个一,外祖母和舅舅觉得亏欠了孟家小姐,真的应下了这门亲事呢? 明珠越想越担心,结果什么事也无心做了,在房间里坐立不安了整个一上午。 青雪也发现了她的异状,趁着素英去厨房取燕窝粥,林妈妈外出打听消息的功夫,突然道:“小姐可是心仪表少爷?” 明珠眼皮一跳,看了她一眼,道:“你为何这样说?” 青雪笑道:“上次您和表少爷说话的时候,奴婢就觉得似乎是这样的。” 明珠略微红了脸,道:“我一直都把表哥当成自己的亲哥哥看待,我也很喜欢外祖母和大舅舅,他们都待我这样好……” 青雪倒也没去打趣她,只道:“难道小姐觉得这样还不够吗?”她顿了顿,继续道:“表少爷是个细心体贴的人,待人也和气,平日里也对小姐多有关心,将来必定不会亏待了小姐。府中地位最尊的老夫人又是小姐的亲外祖母,舅老爷又是当家人,亦对小姐多有照拂。家世更是不消说了,乃是江南名门中顶尖的。似这样的人家,在碧水恐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家来了。” 明珠对此也早有思量,但是经青雪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有些害臊。她嗔了青雪一眼,道:“休要胡说,否则我把你送去给三舅做妾!让你去照顾我三妹妹去。”自从知道青雪可能长得像小表妹上官婷婷的母亲鲁姨娘之后,明珠暗地里就爱打趣她,但也让她尽量避着些三房那边的人。 青雪听了也不恼,只是又想到了一事,略有些担心。但见明珠面有喜色,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明珠刚刚欢喜了片刻,却又开始发起愁来。 青雪知道她担心,便劝慰道:“小姐倒别担心。这事就算要定下来也要先合了八字,还要寻媒人,还要选吉日,事情还很多呢。实在不行,咱们想个法子往回去报个信,告诉老太太表少爷要定亲的事。” 明珠若有所思的道:“老太太确实曾在言语之间暗示过我,还提起过让我和表哥多多亲近的话。我当时也察觉到了老太太的用意,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坚持一定要做成此事。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不顾我今后的死活,硬是要促成这桩婚事,甚至就算是毁了我的名誉也要将我嫁进来。到时候,不但惹怒了外祖母和舅舅,连我在上官家也会抬不起头的,那岂不是违背了咱们的初衷?” 青雪想了想,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嘴上还是劝慰道:“小姐也别都尽往坏处想,万一这一回因祸得福,反而促成了小姐和表少爷的终身大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明珠看着自己的细软的小手,想象着前世自己的芊芊玉指,禁不住有些泄气的道:“可我才八岁而已,表哥肯定嫌我年纪太小了,瞧不上眼。”十二岁的少年已略具青年男子的雏形了,可八岁的女童……还只是孩童而已呢。 青雪忍不住笑道:“又不是让小姐现在就嫁,只是先定下了亲事而已。这样一来,小姐也不用担心今后还会再有人上门来提亲了。” 明住珠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万一他们真的订了亲,那自己可就不能随意来上官府走动了。再等到十五岁嫁人,七年的时间漫长到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比如像她前世那样凄惨的死亡…… 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前世曾发生过的事对她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今生的她早已不一样了,那她的命也应该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对,一定是这样的。 “小姐,点心来了,是刚蒸好的桂花酥酪,您闻闻看,香不香?小姐?”素英的声音重新唤醒了明珠,她竟然没有察觉到素英是何时进的屋。 明珠“腾”的一声站起了身,吓了青雪素英二人一打跳,轻声唤道:“小姐……” 明珠的神情中略带严肃,道:“青雪,你去研磨,我要给祖母写一封信。素英,你去寻林妈妈,看她打听出来什么没有。外祖母、舅舅或府里的人都是怎么说的,尽快回来告诉我。” 素英先是吓了一跳,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立刻去了。青雪面上则是一喜,道:“只要小姐肯谋划,这事定然能成。” 研磨,润笔,蘸墨,明珠刚写了两行字,却见林妈妈回来了。 青雪忙道:“妈妈这可是打听到什么了吗?” 林妈妈苍白着脸,有些不安的道:“咱们家大老爷来了,正在老夫人那里说话呢。” 上官家的人再一次聚集到了上房的花厅里。只是这一回,他们是来见自家的姑老爷的。 高世箴这次究竟是因何而来呢?这还得从明珠离开高府后说起。 原来,自从明珠走后,高家一直也不算太平。先是四老爷又纳了一房小妾,这虽然没什么稀奇的,然而那妾却竟然是原先被四夫人打了一顿,后来被撵去绣房的贴身大丫鬟锦绣!为此,一向懦弱的四夫人还闹了一场,惹得四老爷发了好一顿脾气,数落四夫人是不下蛋的母鸡,说她犯了七出,早该被休了。四夫人听了气得又是上吊,又是抹脖子,整个四房闹得鸡飞狗跳的,让阖家上下看了一场笑话,弄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然后就是大老爷新纳的颜姨娘竟然有了身孕,大老爷很是高兴了一场。谁知道后来李姨娘患了风寒,大夫再次上门看诊,顺便去给颜姨娘又诊了一次脉。而这一回却又说她是假孕,可能是吃了影响脉象的药物。换了几个大夫,都说她并未有孕。大老爷空欢喜了一场,觉得很是无趣,对颜姨娘也淡了些。 当然,当最重要的一件当数大老爷要娶继室的事。这件事牵动着全家上下人等的利益,不但是四夫人的娘家莫家很是上心,后来就连二夫人的娘家贾家,以及各家亲戚人等都纷纷举荐人选,着实热闹了一番。高太君也三不五时的请众家夫人看戏吃酒,顺便也请了各家的小姐们,一时间高府整日都门庭若市。哪知道高家大老爷却不声不响的和从前一位交好的余大人定下了亲事,求娶他的一位远房妹子,今年十八岁。高太君虽然对儿子没有尽告诉自己这个消息而略有不满,但毕竟还是应了。如今已经过了小定,来年就要进门了。高大爷今日就是来和从前的岳家说清此事的。 高世箴暗示过来意后,众人陪坐了一会,说了些寒暄之语就散了。上官大老爷则单独请高世箴去外书房内叙话。二人说了半日,上官家留了饭,又去遣人请来明珠来与父亲见面,二老爷相陪,上官大老爷则入内向上官老夫人请安去了。 明珠早已换过了衣服,重新梳洗了一番,来见父亲高世箴。 她掩下心中的冷意,跪在了丫鬟放好的蒲团上,低眉垂目的向父亲磕头请安,口中念道:“女儿给爹爹请安。”连磕了三个头,由青雪搀起,退在了一旁,静等高世箴发话。 高世箴缓缓喝了一口茶,竟然和颜悦色的道:“珠儿快些坐吧。” 明珠扫了一眼一旁端坐的二老爷,甜甜一笑,道:“多谢爹爹。”这才在高世箴右手边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高世箴先是说了些在府上做客要懂规矩,算是训诫了一番。接着话锋一转,又问了明珠一些诸如在上官府内住得还习不习惯,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等问题,还说起了老太太、二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她的各位姐妹等都对她甚为挂念等语。 明珠全都笑着一一答了,又说了外祖母和几位舅母对她也很关照的话,还特意提了一下二舅母送她的衣料子,两位表姐妹待她如何的好,和亲姐妹也差不远让等语。父女俩言笑晏晏,场面十分的轻松和乐。 二老爷笑呵呵的道:“姐夫这样关心甥女,甥女又这样敬爱姐夫,真是让人羡慕呀。我那两个女儿平日里见了我就只会一味的撒娇卖痴,要这个要那个的,都被我宠坏了,连一点女孩家的样子都没有,哪里像甥女这样懂事知礼。” 高世箴笑着谦虚道:“哪里哪里,二老爷的女儿都是人中之凤,前日更是听说大小姐舍命相救吕家小姐的事,着实难得呀,堪为闺秀中的表率。小女还小,哪里及得上府中的小姐们一半。”并未提及刘家上门提亲的事,也没说起外界的各种猜测。 二老爷不由得心虚了起来,忙道:“高兄过奖了,过奖了。” 明珠也撒娇道:“爹爹就知道排揎女儿。” 高世箴笑道:“你看看这丫头,你二舅舅刚夸你懂事,你就又开始撒娇了。”说着,还无奈的摇了摇头,似乎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样子。 不一会,家下备好了宴席,上官家几位老爷要款待高世箴。明珠告辞,朝自己的房中走去。刚进了院子,就见绮罗亲自来请她去上官老夫人处,说是有事相商。 明珠想了想,附在青雪耳边说了些什么,青雪便一径去了。明珠又让素英先回去跟林妈妈说一声,免得她担心。自己则跟着绮罗朝上房去了。 33、试探(上) ... 明珠刚走到上房门口,正好遇见舅舅从里面走了出来。明珠上前施了一礼,道:“舅舅这是要去哪里呀?” 上官晟睿笑望着明珠,道:“我外面还有些事要去办。对了,珠儿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舅舅顺便买回来给你。” 明珠想了想,道:“上次舅舅买回来的那几样点心味道都好,尤其是莲花糕,我很喜欢吃。” 上官晟睿笑着点头道:“好,晚上带回来给你当宵夜。” 明珠粲然一笑,道:“舅舅最疼我了。舅舅慢走。” 有丫鬟上前打了帘子,明珠进入了内室。 上官晟睿望着侄女娇弱的背影,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上房内,上官老夫人怜惜的看着自己的外孙女,叹了口气,道:“珠儿,你可知道你父亲的来意吗?” 明珠一副不解的样子,道:“刚才父亲没有告诉珠儿,珠儿也不清楚。” 上官老夫人向她招了招手,慈爱的道:“来,到我身边来坐着。” 明珠乖巧的走到老夫人身边,紧挨着她坐在了软榻上。上官老夫人感慨道:“你母亲小的时候,就喜欢成日缠着我,让我陪着她。可我当时事忙,每天只要一睁眼,就有一大家子的事要管,没工夫顾及你母亲。你舅舅们又要读书,家里也没有亲姊妹陪她玩,丫鬟老妈们虽多,却都不过是下人,这才把她养成了不喜和人相处的孤僻性子。” 明珠很少听见外祖母对她说起母亲小时候的事,便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只听老夫人继续道:“你母亲后来大了些,家里平常也会请一些夫人小姐来家做客,你母亲却一概不喜欢和同龄的闺秀们交往,每次看到她都是孤孤单单的,好不可怜。我当时想了许多法子,可最后都不见效,便也只得作罢。幸好你母亲喜爱琴棋书画,我就请最好的先生来教,虽说是精进了,却也愈发形单影只了起来。后来,她也大了,接触到的人也多了起来……”说到这里,老夫人突然停住了,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 明珠觉得有些奇怪,轻声道:“那后来呢?母亲可有遇到了什么人吗?” 上官老夫人道:“后来,你母亲长大了,我就给她定下了高家的这门亲事。你外祖父当时突然去世了,你母亲便在定亲后的第三年嫁入了高家,后来就有了你。” 明珠忙道:“外祖母别伤心,就算我母亲不在了,还有珠儿在您身边呢。” 上官老夫人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将她搂在怀里,笑道:“是呀,我还有珠儿呢。”语气中满是欣慰。 祖孙俩依偎了一会,上官老夫人重新开口道:“你父亲这次来,其实想告诉我们,想要为你娶继母的事。”她顿了顿,仔细看着明珠的脸,问道:“你喜不喜欢外祖母家?喜不喜欢你表哥和你姐妹们?愿不愿意留下来,一直陪着外祖母?” 明珠的心中叫嚣着:“愿意,愿意”,可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呆呆望着外祖母,一副震惊的样子。 上官老夫人再次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发顶,道:“也罢,那是你亲爹,你舍不得也是有的。无妨,你那继母明年才能进门呢,你再好好想想吧。” 明珠忧心忡忡出门之后,刚走上了回廊,就见青雪正在不远处的莲花亭中朝她招手,她的身后似乎还站着一个人,隐隐露出一条蓝色碎花裙边。明珠快步走了过去。 莲花亭与回廊本是一体的,只是回廊探出了一块,似一座小桥,直通到水池中心,池心处便是莲花亭,也叫观莲亭。走进亭中,倚着栏杆,便可观四处风景。离此不远处,水池的周围,便是花木和假山奇石。在这里正常说话,对面是听不到的。 青雪将早已准备好的针线笸箩塞给了明珠,自己坐在小桥入口处的回廊上把风。明珠领着彩屏走进亭中,二人坐在一起。明珠顺手从笸箩中拿出一块尚未绣好的帕子,装模作样的绣了起来,口中则漫不经心的问道:“我上次问你的事,你可打听到了吗?”上次她以绮罗的事相要挟,连哄带诱的让彩屏应下替她打听消息的事后,彩屏就一直没有再来见过她。明珠倒也不急,只任她慢慢去打听着。她当时之所以会选中从这个丫鬟口中探听消息,主要还是因为前世的她曾在上官府中伺候过自己,明珠比较了解的性子,也知道她是家生子,这才比较放心的从她这里试探寻找一些隐秘的信息。 彩屏有些紧张的四处看了看,小声道:“小姐,这件事可是府里的禁忌,奴婢……” 明珠打断她,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第三个人。”她扫了一眼把风的青雪,这件事事关母亲的清誉,就连青雪都不能告诉。若不是因为时间紧急,她需要尽早了解一些必要的消息,她也不会让全然不知此事的青雪出面去找彩屏。 彩屏这才道:“小姐吩咐过奴婢之后,奴婢就悄悄的打听着。前日奴婢偶然间遇见了很早就出府的一个老人,随意说了些闲话。后来问起姑奶奶的事,那老人起初还不肯说,我请她吃了些酒,她醉后便说了些当年的传闻。” 明珠道:“你说吧。”语气中却微微带了些紧张,手心处起了一层薄汗,针涩住了,拔了几下都没拔出来。 只听彩屏道:“当年其实发生过一件事,姑奶奶大概十五岁的时候同老太太和大老爷去了一趟京城,住了一段日子。当时临走的时候有传言,说姑奶奶是要进京定亲的。后来回来了,也没听说定下了谁家。” 明珠闻言,若有所思。只听彩屏道:“这本来没什么稀奇的,但是有一点却很奇怪。” 明珠忙问:“怪在何处?” 彩屏道:“跟随大老爷和老太太入京的下人都回来了,就只有跟随姑奶奶的下人全都被换掉了。” 明珠心里“咯噔”了一声,莫非,真的被自己猜中了? 彩屏继续道:“听说是她们犯了错,老太太一气之下,将她们都留在了京城,买的卖,撵的撵,只有姑奶奶身边的一个大丫鬟跟了回来。” 明珠忙问:“那跟回来的丫鬟是谁?” 彩屏想了一会才道:“似乎是……是叫做若烟的。” …… 二人又悄悄说了一会,临走时,青雪笑着塞给她一块帕子,几个寻常样式的荷包,大声说道:“多谢彩屏姑娘帮忙了。” 彩屏也笑道:“表小姐是家里的贵客,能帮上忙是奴婢的荣幸。”几个人边聊边走,在路口分叉处道了别。 回到住处,林妈妈不放心的迎了出来,道:“小小姐,可算回来了。老夫太都说了些什么?” 明珠淡淡道:“素英,出去,我要和林妈妈说说话。” 素英见她面色不是太好,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刚才想要劝两句,就见青雪朝她一努嘴,示意她一同出去。素英知道小主人一定要紧的事要说,便小心翼翼的同青雪一起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明珠拉着林妈妈的手,在榻上坐了下来。她凝视着林妈妈,半晌不语。 林妈妈有些慌了,忙道:“小小姐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老爷说了什么?还是老夫人……” “妈妈,刚才外祖母跟我说起了我母亲的事。”明珠缓缓说道,“原来竟有那么多事是我不知道的……” 林妈妈的脸色变了变,叹道:“小姐她这辈子命苦,自从离了娘家就没享过几天福。” 明珠继续道:“我知道母亲的性子孤僻,但是她那样的样貌出身,又有才名,娘家又有这样有地位,老太太和几位婶婶就算是看在上官家的份上,也不会太过为难母亲。何以就到了没过过一天好日的程度?人都说我父亲当年曾几次求取,终于抱得佳人归。凭我母亲才貌,又为何备受我父亲的冷落?” 第21节 林妈妈面色忽然变得煞白,猛的抬头望着明珠,颤抖着声音,道:“莫非是谁在小小姐面前说起过什么?您可千万别听那起子小人搬弄是非。” 明珠平静的望着她,道:“妈妈,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无论怎样,她都是我的母亲,我永远记得她生我的恩德,也会永远崇敬她。我现在要知道的是真相,我要知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父亲会不喜欢我的母亲?除去所有其他的原因,我只想知道这个最根本的缘由。” 她望着默然无语的林妈妈,又道:“我父亲就要续娶继母了,难道妈妈会认为等着个继母进门后,我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吗?我在高家就有了依靠了吗?一个没有亲兄弟,母亲是继母,异母姐姐虎视眈眈,姨娘没一个安分,婶母们各怀鬼胎,老太太心事不明的嫡女,再不得父亲的喜欢,您觉得,这样的我还有什么是可以依靠的呢?我现在想做的,就是知道父亲的心结,我希望能够重新挽回父亲的一点心!即便他不能保护我,那么至少……至少能将他加之在我身上的,对母亲的怨恨,减少一些……”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早就该知道的,父亲看她的眼神中,明明带着的是怨恨,深深的,难以化解的怨恨。 林妈妈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道:“小小姐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34 34、试探(下) ... “事情发生在大概十三年前。”林妈妈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在讲述一桩遥远的故事。 “那时候,恰逢‘临江之乱’的前夕,临江王已经准备要起事,咱们碧水离临江也不过才几天的路程而已,这一带的名门望族全都人心惶惶,府里的气氛也与往日不同。族中长老们常常登门拜访,一呆就是大半日。我们这些下人也跟着整日提心吊胆的,就怕主人家万一行差了路,自己哪天也跟着丢了小命。小小姐不知道,那时候府中还曾有过身份不明的人物上过门,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勾当。 突然有一日,老夫人将小姐叫了去,避着人在房里谈了很久,我在门外等得很是着急。等小姐再出来时,竟然面带喜色,手中还捧着一个锦盒。后来我才知道,里面装的其实是一块玉佩。或者说,是一对玉佩中的其中一只,叫做鸳鸯佩。” 她继续道:“同时,我们也得知了老夫人要带舅老爷和小姐进京的消息,开始准备行装。没过几日,就开始动身了。路途不算太平,行程还被耽搁了一阵,直到八月初才赶到京城。” 明珠插言道:“进京之后,你们住在哪里呢?” 林妈妈顿了顿,道:“进京之后,我们暂时借住在了一家亲戚的府中。老夫人带着小姐和舅老爷成日出门会亲访友。后来,老夫人看中了亲戚家的一位贵人,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和上官家结亲的意思,那一对玉佩便是信物。” 明珠不解的道:“既然如此,为什么我母亲最后没有嫁给他呢?” 林妈妈叹息了一声,道:“合该也是小姐的命不好,那位贵人的生母去世得早,两家还没有来得及正式定下呢。虽然信物是留下来了,但是毕竟年头太过久远,那位贵人也已有了嫡妻的人选,是由皇上亲自赐的婚。小姐当时一时糊涂,对贵人那位未来的嫡妻做了些错事……”说到这里,她面色一变,看了一眼明珠,急忙又道:“小小姐放心,真的只是一些小事而已。”明显是此地无银的意思。 明珠垂下头,嘴角含着一丝苦笑。 “我母亲一心希望嫁的那个贵人……是谁?”她问道。 林妈妈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时间太久了,奴婢也不记得了。”不肯再继续说下去。 明珠叹了口气,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反正,她已经可以大致将从前发生过的事全都联系起来了。 很明显,京城的那门亲事虽然没成,但是母亲却已经对那位“贵人”芳心暗许了。算一算时间,那时候应该就是父亲上门求亲的日子了。而母亲的那首“红豆”诗,显然就是写给那位“贵人”的。也就是说,父亲很可能在后来知道了这件事,因此才会冷落了这位才貌双全的嫡妻。试问有几个男人能够忍得了自己的妻子喜欢过其他男子?尤其那人还是身份高贵之人?恐怕父亲会觉得母亲只是退而求其次,实在是迫不得已了才会嫁给自己的,更是伤及了自尊。再加上母亲是个清高孤傲的,不屑于委曲求全,甚至已经对情爱之事心灰意冷,懒得理会。于是,矛盾便开始变得越来越深,渐渐的生出了怨恨。也因此,父亲每次见到自己都会想起母亲曾经的“背叛”,便愈加厌恶自己,甚至视若无物。 明珠忽然觉到沮丧起来,前世常常出现的那种无力感再次向她袭来。自己的想法终究还是太过天真了。母亲已经去世了,这份恨已经深深刻在了父亲的心中,怕是再也无法抹去了。吴家姐姐有句话说得好,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他活着时候留给别人的印象,是好,便是好,是坏,便是坏,再也无法更改了。解铃还需系铃人,可惜解铃的人已不在了,一切便成了死局。 如果一切皆有因果,那么为人儿女的,是不是就要全部承受赐予自己身体发肤的父母所留的一切呢?甚至包括——恨。 “小小姐,你听完我说着些,千万不要怨恨小姐。”林妈妈拉住了明珠的小手,眼含哀求之色。 明珠望着她眼角这些年来愈加深刻的纹路,心中不忍,勉强笑了笑,道:“妈妈,我真的谁都不恨。母亲不但将你们留给了我,还给了我这样好的外祖母,舅舅,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何况那些都已经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了,过去了便过去了,死抓着不放只会害了自己,我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林妈妈闻言,松了一口气,欣慰的道:“小小姐既然这样说,那奴婢就放心了。” 明珠笑着依偎在她怀里,眼神中却闪过了一丝茫然。 高世箴在上官府中住了一日,次一日就要告辞离去。上官晟睿倒也并未多挽留,只设了酒水宴席,为他饯行,以尽宾主之仪。 明珠也来向父亲告别。正巧客房内无人,明珠见了礼,归了坐,父女俩便全都不再开口说话了,只是不远不近的对坐着喝茶,屋中只能听见瓷器相碰的清脆声响和桌上的鎏金八宝云纹西洋大座钟走动时所发出的滴答声。屋内一阵沉默。 素英略觉不安的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一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响起,忙开口笑道:“小姐,您不是还给老爷做了一双袜子吗?怎的竟忘了带来了。” 高世箴看了青雪一眼,正在此时,上官大老爷、二老爷和三老爷迈步进了屋。只听二老爷道:“没想到甥女如此懂事,实在是姐夫教导有方呀。” 高世箴也笑着谦虚道:“哪里哪里。小女不懂事,还请几位舅爷海涵。”算是默认了二老爷的话。 明珠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她能有今天,还真是多亏了这位老爹没有“教导”自己,否则当自己从他身上学会了恨之后,肯定早已对他恨之入骨了。如果说她从前还尚且对这位父亲心存幻想,可自从知道了真相之后,只觉得这最后的一丝念想都不复存在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她这个小女孩又何曾得罪过他?一个无法讨得妻子欢心,却将自己的一腔怨气全都发泄在自己的女儿身上的男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把这样的人当成父亲看待。 高世箴向上官家的三兄弟拱手道:“那么,小女就暂且由舅兄帮忙照看,小弟等过些日子再来拜望舅兄。” 上官大老爷也客客气气的道:“珠儿是我的外甥女,就和我的亲生女儿差不多,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妹婿就请放心吧。” 高老爷面上的笑容渐渐加深了,道:“是小弟多虑了,交给兄长,小弟自然是放心的。” 上官二老爷闻言,略微一顿,转头看了明珠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就这样,吃过饯行宴,上官家的三兄弟送高世箴出了门,目送他上了高家的马车,自不必多言。 送走了高世箴,明珠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她打算暂时什么都不去想,得一日的清净便算一日的。 上官府中还算太平。只是,再没有人陪她玩了。 毓秀一直称病不出门,明珠去看过她几次,见她总是精神不济的样子,知道她心情不好,便也去得少了。钟灵的事终于还是没瞒住,漏了些风声到上官家的当家人耳朵里,被禁了足。这只是明珠猜测的,因为她突然有一天因为顶撞长辈被禁了足,贴身丫鬟被打,府中也少了二三个丫鬟小厮,处置得很隐密。如果不是她事先知道实情,恐怕也不会这样联想。上官鸿瑞每日也要去书院上学,很少有机会陪她。不过还是经常稍些小玩意回来给她玩,倒也解了些烦闷。至于三房的庶女婷婷,明珠也去看过两回。名义上是打着去看三少爷的幌子,但是却只见到了婷婷一回,便也不好再多去了。 这一日,明珠午睡刚醒,素英打来水,服侍她净脸梳头。这时候,流苏忽然来了,说高家来了封书信,上官老夫人请小姐过去一趟。 明珠有些纳闷,她父亲刚走了也就十来天的功夫,怎么又来信了?难道是高家出了什么事吗? 来到了上房,明珠请过安后,上官老夫人问了她些起居方面的小事,明珠一一答了。她仔细观察着老夫人的面色,看上去很平和,猜测信上写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或者说和自己的关联不大。 明珠笑道:“外祖母找珠儿来,可是有什么事嘛?” 上官老夫人道:“我说了珠儿不要难过,你五婶没了。” 明珠一惊。 上官老夫人叹了口气,道:“看来,珠儿得暂时回去一趟了。”言语中满是不舍,又道:“我上次说的事,珠儿想得如何了?” 明珠闻言,只觉得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35、丧事(上) ... 明珠一时间只觉得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五婶娘吴氏算是在高家对她不错的仅有的几个人之一,虽然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是明珠对她的印象一直很好。虽然吴氏一直体弱多病,前一世离世也很早,但是没想到竟会这样早,至少提前了三五年。她的小堂弟珉旭今年不过才三岁而已,却已经和她一样,成了没娘的孩子,今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甚至连能不能顺利长大都不一定。 上官老夫人见她不语,叹了口气,道:“都是我这个老太婆太过心急了。你五婶娘刚去,就问你这些……无妨,你先回家去吊唁吧,过些日子再答复我便是了。” 明珠垂着头,迟疑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神情郑重的道:“外祖母,珠儿有话想说。” 回去之后,明珠吩咐众人收拾行李,准备明日一早就动身回高家。 正收拾着,鸿瑞忽然来了。明珠连忙将他让到榻上坐下,又命素英奉了茶,道:“我正在收拾东西,有些乱,还望表哥见谅。” 鸿瑞见屋内箱柜齐开,林妈妈正在指挥丫鬟们将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取出,整理好,全都装进了墙角处的两个黑漆大木箱内,便问道:“妹妹这次回去,几时还能再回来?” 明珠想了想,道:“想来至少也得过了头七,说不准还得百日,这个还要听祖母和父亲的安排。”因又笑道:“少不得还请表哥在外祖母面前多提起我,可别让外祖母把我给忘了才是。还有两位表姐,我现在不方便去亲自向她们辞行,还要麻烦表哥代劳。” 鸿瑞道:“这是自然,妹妹放心便是。” 这时,青雪突然捧着一个小匣子走了过来,笑道:“这是我们小姐亲手做的,还望表少爷收下。” 明珠看了青雪一眼,见后者垂了头,只好转过头,笑着对鸿瑞道:“这是我新近跟绮罗姐姐学的,就自己尝试着做了一个。如若表哥不嫌弃,就送给表哥吧。” 鸿瑞接过,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条竹青色的玉穗,上面穿着几颗玉珠,下面挽着一个蜻蜓结,很是别致,便赞道:“妹妹实在是谦虚了,这玉穗做得很好。” 明珠被夸得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表哥喜欢就好。” 鸿瑞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和一笑,道:“小丫头真是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明珠望着他清澈的目光,只觉得胸口处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宁静。 青雪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一幕,嘴角禁不住上扬。 鸿瑞走后,青雪笑着走上来,道:“奴婢就说表少爷肯定会喜欢的。” 明珠沉下脸来,道:“你为何自作主张将玉穗送与表哥?我既然已经决定要留下来了,便没什么必要在此时送表哥东西了。” 素英闻言,惊喜得一拍巴掌,道:“小姐,你真的要留下来了吗?那敢情好,这下咱们就能避开许多麻烦事了。” 林妈妈也道:“这样也好。若是小小姐能在这里长住,老夫人是断然不会让小姐受委屈的。” 青雪听到了明珠的决定,有些惊讶,半晌才道:“小姐,你真的这样决定了吗?” 明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怎么,青雪不喜欢这里吗?” 青雪脸色微变,道:“小姐就别跟奴婢开玩笑了。这里虽好,却不是我们应该长住的地方。” 明珠端起了茶杯,浅啜一口,缓缓的道:“可我已经厌倦了高家的一切,不愿意再继续生活在那里了。连同素英、林妈妈、和你,我都不希望你们再继续跟着我每日提心吊胆的了。” 素英琢磨了一会,却突然道:“小姐,奴婢虽然愚笨,但咱们若是留下来,也不大可能会安稳。您想呀,这里的丫鬟婆子皆是上官家的,拿的也都是上官家的银子,咱们怎么说也是外人,不是他们家的正经主子。如果咱们住的时间短了还好,要是长了,她们岂不烦了?到时候少不得咱们还得拿银子去打点。可咱们在这里只是客人,又不给发月银,这样岂不是坐吃山空了?咱们在高家的时候,可是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收服了院子里的人,到了这里,一切又都得重新开始了,咱们先前的费的功夫可全都白费了。” 明珠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竟然能够想到这一点,便笑着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青雪连忙趁热道:“素英说得是。咱们若是住得长了,不但在高家经营这些年的功夫全都白费了,怕就怕继室夫人一但进了门,咱们和她全无接触,也摸不清她对咱们的态度,遇事的时候再吃了亏。再说,虽然咱们是长住,但也不可能不会去,凡事一年当中的大小节日,想来也得回去做做样子。若是和继室夫人连一点情分都没结下,咱们又失去了得用的人,岂不是两眼一抹黑?到时候再中了小人的暗算……” 明珠点了点头,如果她不回去,就失去了和继母亲近的先机。虽然不必担心她和李姨娘亲近,但她这个前妻的女儿想来也入不了她的眼。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还能因此省下一份嫁妆钱。人人都有为自己牟利的私心,若是两个人之间没有利益为牵绊,那么至少要有些情谊作为关联。她需要高家寻找一位盟友,一个至少可以互相利用的同盟者。无论从立场还是名义上来说,这个未进门的继母,都是她最好的选择。 “还有,老夫人这样喜欢您,其他人难道不会眼红吗?两位表小姐面上虽不说,可心里又会怎么想呢?而起,单说上官大奶奶,奴婢就觉得似乎和小姐不算亲近……”青雪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向明珠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担心。 明珠若有所思。她曾经几次去看过上官大奶奶,虽然她对人很和气,招待她时礼数周全,也常常派人送东西来,但明珠却能感觉到她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一丝别样的微妙。不是像二奶奶和三奶奶对待自己时的那种似对待亲戚般的客气和礼貌,而是一种疏离感。明珠觉得她这位大舅母对她有些排斥,甚至是厌恶。这一点,倒是和二婶娘对待她的态度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当然,这种感觉除非是当事人,外人还真是难以分辨。也不知青雪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的二婶娘一向是个演戏高手,而她这位大舅母想来也是如此了。只是,这其中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她的目光落到了桌上尚未收走的茶杯,心中忽然一跳。 只听青雪继续道:“……还有一点小姐有没有想过,您一旦常住在这里,虽然能方便表少爷就近照顾您,但是,万一有人故意胡说,又或者随意散布什么谣言……对小姐实在是不利。” 明珠一凛,若真的那样,只怕自己就要重复母亲的老路了…… “所以,小姐,您的意思是?” 明珠沉吟了片刻,一抬头,却见三人都在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她忽然忍不住笑道:“放心吧,其实,我本来就是在骗你们的。刚才我已经和外祖母说过了,想要回家去住。” 见众人露出了一副惊异的模样,又道:“我和外祖母说,会时不时的过来陪着她。放心吧,高家毕竟是我们根基,我是高家的正经嫡女,又为何要因为那起子不喜欢我的人就吓得不敢回去了呢?我要让他们知道,我可不是个只会任人欺负的小女孩。属于我的东西,他们一样也别想染指!” 青雪惊喜的道:“小姐,您……奴婢果然没有看错。” 林妈妈欣慰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素英也玩笑道:“离开了这么久,我还真是有点想李姨娘和四夫人了!” 明珠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夜里,轮到了青雪值夜。等伺候的人都出去了,明珠才道:“青雪,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你要记住,凡事我都自有打算。你这样做,很可能一时不慎就打乱我的计划。” 青雪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道:“是……” 明珠自顾自的继续道:“这一次便算了。那玉穗我本来是想等一个恰当的日子再送给表哥的,现在送,还是嫌太早了些。你着急我也知道,但是,这件事本就是急不来的。” 她希望表哥能对自己有不同于和毓秀和钟灵的感情,但是,现在确实还太早了些……万一自己在他心里已经被定位成了“妹妹”,反而会很难更改吧…… 青雪低声道:“小姐,你别生气,我都知道了。” 明珠意味深长的道:“你知道我有多器重你。林妈妈软弱,素英还小,我的心事,也只有你才能为我分担一二。” 青雪笑道:“小姐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次日一大早,明珠等人用过了早饭,由上官晟睿亲自护她送离开了上官府,向回程的方向驶去。而前路在等待着她的,又将是什么呢? 36、丧事(中) ... 一路无话,到了黄昏时分,马车终于到达了高府。一下马车,触目便是一片白色,来往仆人皆着素服,等闲不敢谈笑,院中一片凄清肃穆之感。一身素服的高世箴亲自将上官晟睿迎进了院中,直接将他领去了搭在四房枫苑处的灵棚,那里是专门供高家近亲们拜祭的地方。因今日不是正日子,上官晟睿匆匆行了礼就走了,也没留下来用饭,只说等明日备好了祭礼再来拜祭。 明珠的马车则直接进了二门。因死者为大,几个婆子伺候她下了车,也没直接去给高太君请安,而是先送她回了自己的住处换了布衰裳,而后去了设在枫苑处的灵棚。灵柩前安放着一张桌子,供品堆满了整张桌子,蜡台、长明灯、香炉等物一样不缺。棚内哭声震天,离得老远就能听见。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都嚎得十分大声,掉眼泪的倒不见得有多少。 五房中的两个姨娘都跪在一边的蒲团上,哭得梨花带雨。其中一个还会偶尔抬头瞥一眼在灵位前呆呆站立的五老爷高世清,然后继续低头抽泣。 第22节 待高世清回过头时,明珠被吓了一跳,面前这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一脸憔悴的男子真的就是她那个英俊潇洒,风流爽朗的五叔吗?怎的竟憔悴成了这个样子?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明珠走上前去参拜过吴氏,一想到她平日对自己的好处,也禁不住落下泪来。起身后,她走到了高世清面前,福了福身,道:“五叔还请节哀。” 高世清见侄女通红着眼圈,叹了口气,道:“侄女也莫要悲伤了。” 明珠劝慰道:“五婶虽已去了,但是珉旭年纪还小,若是您身体垮了,今后还有谁能照顾他呢?” 她看了一眼由奶娘抱着的高家小少爷珉旭,这个年仅三岁的小男孩身上穿着用十分粗糙的生麻布制成的斩榱,一双和吴氏生得一般无二的杏眼中满是不解和迷茫,他好奇的望着灵棚里来来往往的众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也许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他,他似乎还在等待着母亲带他回家。 高世清看了儿子一眼,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珉旭突然奶声奶气的开口道:“爹爹,我要娘娘。我饿,我要吃糕糕。” 明珠禁不住滚下泪来。 高世清深深的叹了口气,温声道:“好旭儿,爹一会拿糕糕给你吃。”又吩咐奶娘道:“这里太乱,你先带少爷进去,好好休息。我一会就进去看他。” 奶娘忙抹了抹眼泪,颤声道:“是,老爷。”她的小少爷今后可就只能指望着老爷了。她扫了一眼地上跪着两个姨娘,挺直了腰板,径直从她们的面前走了过去。其中一个姨娘的哭声稍微顿了顿,忽见明珠正在看着她,连忙又低下头去继续哭。 明珠暗自摇了摇头。 高世清转回身,对明珠道:“你婶娘在这些侄女中一向最喜欢你,这里有几件你婶娘留下来的首饰,等一下我让人送去你那里,就当个念想吧。” 明珠擦了擦眼泪,道:“多谢五叔。” 高世清看了她一眼,道:“你这孩子,也不容易。难为你这些年了。”遂又仰天长叹道,“你苦,我苦,众生皆苦,又有何人可解?”说罢,步履蹒跚的往外走去。两位姨娘立即站起身,追上前去搀扶。 明珠随后就去了上房给高太君请安,只见房中坐满了穿着素服的女眷,并没有外人。明珠暗地里仔细观察了一番,见除了四夫人面色不太好之外,其他人都还是一如往常,心中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最后,她的目光在高太君身上定了下来。 高太君一见明珠,面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口中道:“我的珠儿,快来给祖母看看,瘦了没有?” 明珠快步走上前去,在早已准备好的软垫上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笑道:“祖母,珠儿好想你。”她冲着高太君甜甜一笑,露出了颊边的一个小小的梨涡。 高太君“心肝宝贝”的一顿疼爱,明珠也是极力奉承,祖孙俩和乐融融。 高太君感叹道:“我看珠儿似乎长高了些。”她凑近了仔细的看着明珠的小脸,笑道:“也变得更漂亮了。” 二夫人也笑着凑趣道:“可不是,媳妇也觉得三丫头真是越来越俊了。想是上官家的风水好,养人。” 明珠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四夫人也不甘示弱的想要夸点什么,琢磨了半天,好不容易想到了一句自觉得体又好听的,却发现众人已经开始谈论起了上官家的事,插不上话。她自觉没趣,也不敢轻易开口说些什么。万一说错了,又少不得受婆婆的一顿训斥,回去之后,丈夫也会面埋怨她。她嫉妒的扫了一眼伶牙俐齿的二夫人,抿了抿满是细纹的嘴唇,独自生起了闷气。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众人陪着高太君用了素斋,喝了茶,不多久就散了。明珠刚走出门不远,就见明霜也朝着自己的方向凑了过来,似乎想和她说些什么。明珠一路舟车劳顿,又陪着小心回答了高太君许多有意无意提起的关于上官家的一些敏感问题,此刻觉得身心俱疲,压根不想去理睬她。怎奈她和明霜都要往大房去,明珠想避得也要有个理由。 恰巧大小姐明秀和六小姐明沁已经走了过来,笑着和明珠说话。明珠小声对她们说明了自己的意思,明沁笑道:“三姐姐放心好了,交给我。”说罢,她取下了腕上的一个银镯子,拢进了袖中。 明秀抿着嘴直乐。 明霜此时已走到了近前,刚说了句:“三妹妹……”就见明沁走上前去,拉住她,着急的道:“二姐姐,我的镯子不见了,你帮我找找吧……” 明珠浅笑着看了一眼明霜被明沁缠得脱不开身的样子,轻声对青雪道:“咱们走吧。” 第二日,高府中前来的吊唁的人挤满了灵棚,原来的两个早已经不够用了,只好又在一个不怎么常用的院子里另设了一个。 府里的众女眷们都在专为近亲特别设置的灵堂内哭灵,阖族中的女眷们也都来了,满眼都是白花花的人流。明珠跪坐在角落里,和明秀、明沁、明佳、明霜还有几个族中姐妹在一处。吴氏的母亲妹妹等人也都来了,除了一般的香烛等物外,还送上了鹅与猪头作为祭品。吴氏夫人悲痛过度,哭得晕过去两次。吴梦吟忙着照顾母亲,明珠没办法和她搭话。 高家的亲戚众多,其中血缘较近的亦不在少数。就这样川流不息的拜了一早上,明珠只觉得眼都看花了。明霜在一旁和明佳小声议论着亲戚们,一旦看到长得难看或者气质猥琐的,就要讥讽上两句。明沁忍不住了,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同族姐妹,道:“二姐姐,这里人这么多,你说话还是小心些吧,可别让亲戚们听去了,到时候再说我们高家的闲话。” 明霜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是姐姐还是我是姐姐?小小年纪就敢这样说你姐姐,也不知是被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给挑唆坏了。”说着,还用眼角扫了明珠一眼。 明沁不服气的道:“姐姐也要有姐姐的样子才是,二姐姐怎的学那乡村妇人乱嚼舌,背后议论亲戚的是非?” 明霜气得发怔,人人都知道她母亲出身村户,她也最听不得此话,刚要狠狠的用话顶回去,却见大老爷高世箴突然陪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当即吓的将嘴里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可待她看清了高世箴身后的少年后,突然就愣住了。 只见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面如冠玉,气质出众,容貌俊美。一身白衣更是将他衬得清雅无双。虽然棚里的人很多,但他那双清澈的眸子一眼就能被人注意到。 上官大老爷今日带了些纸钱、香烛、利布前来拜祭,上官鸿瑞也随行而来。他拜完之后,就站在一旁,在人群中搜寻明珠的身影。 棚内的众女眷无不偷偷打量起了那少年来,有的还小声议论着,灵棚内似乎连哭声都似乎小了些。 明霜一时间看呆了,只听一旁的明佳小声:“他是谁呀?” 明珠看了明佳一眼,淡淡道:“他就说我表哥。” 她不去理会旁边众人的目光,抬起头,迎上了鸿瑞的视线。鸿瑞一见明珠,朝她微微一笑,只听周围的议论声也变得更大了起来。 上官父子拜祭完后,剩下的时间变得愈发难熬了起来。明霜几次和明珠搭话,似乎想问些关于上官鸿瑞的事,明珠却都将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 等到了休息的时候,高世箴派人将明珠找了去,说是让上官大老爷要见她。明霜见她施施然离去,气得眼睛都红了。 明沁在一旁道:“二姐姐,你眼睛怎么红了?莫非是五婶娘离去,太过伤心了所至?” 一旁有几个人也早就看出了点什么,有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明霜气得脸全红了,暗暗咬牙,却少不得忍下这口气,转而在心里盘算起了自己的心事。 37、丧事(下) ... 出殡的吉日被定在了下个月初,高家也没闲着,从碧水附近各寺中寻了将近百十来名和尚道士来家里念经超度,木鱼之声从早敲到晚,做法之声从没停过,闹得阖府上下不宁。三岁的小珉旭被乱七八糟的声音扰得啼哭不止,高太君年纪大了,也被吵得头痛,便在二夫人的提议下,在高家西北角最偏远的一个院落又搭了一座灵棚,将和尚们全都移了过去,这才好了些。 这下子高府中大部分的地方算是清净了,被念经声搅扰的地方也只变成了大房所在的梅苑一处。白天尚还好些,一到晚上,吵得人连觉都睡不好。因为大老爷高世箴最近一直在前院书房内理事,晚上也歇在那里,没往后院去过,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下人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画姨娘、孟姨娘在高世箴面前说不上话,通房颜氏最近失了宠,几个人倒也十分安分。只有李姨娘本就觉轻,这下子每日连一个更次都睡不了,脾气也变得更坏了。好不容易找到了高世箴,哭诉了一回。高世箴这一走三年,对李姨娘早就淡了,不过是看在大少爷珉杰和她跟了自己多年的份上,对她和颜悦色了些。却不知她这些年来上没有主母,又没有生过孩子的姨娘能和她比肩,高太君又不稀得管,和四夫人还亲近,下人因为大少爷受高太君看重,连带着也都高看她一眼,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大房的女主人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小心谨慎,从农户出身的小家碧玉了。 高世箴见她做事逾发过分,自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现在府中事多,他还嫌忙不过来呢,那里有空去理她,将她狠狠斥责了一顿,撵了回去。连带着见了大少爷珉杰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李姨娘吃了瘪,老实了两日,又旧病复发,成日里指桑骂槐,打骂下人。不过现下府中混乱,也没人注意她这边的动静。明霜上赶着劝了好几回,她骂人的次数方才少了些。 素英一脸无精打采的道:“小姐,您听,李姨娘又在骂人了。” 明珠取出耳中塞着的棉球,丢进了痰盂中,闲闲的道:“你们就当她是在诵经好了。对了,把她那些骂人的话多传些给二夫人那边好了。”反正大家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乐子也是好的。 素英禁不住蠢蠢欲动起来,“那我就去兰苑找小菊去。”说着,到底闲不住,一溜的烟去了。 林妈妈无可奈何的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缝制一件折枝梅花刺绣镶领粉红小袄。明珠见那衣领上的花不但样子很雅致,绣得也十分精致,看着就知道十分费工夫,便心疼的凑上前去,道:“妈妈,我的衣服已经够多了,你就多歇歇吧,别再缝了。要不眼睛又该疼了。” 林妈妈缝完了最后一针,低头将多余的线轻轻咬断,拿在她身上比量了一下,笑道:“没事做我也闲得慌,不如给小小姐做件衣服。”娇而不艳的粉红袄衬着明珠白嫩的小脸,分外好看,只是尺寸大了些。“这是等小姐再长高些准备的。再过两年,小小姐就该定亲嫁人了,怎么能不好好打扮打扮?说起来,小姐也留下了几件上好的首饰,等会找出来……” 明珠搂住她的脖子,撒娇道:“妈妈,我才几岁呀,离嫁人还早呢,就是打扮了也没人看。” 林妈妈含笑道:“就算给表少爷看也好。” 明珠脸一热,瞪了青雪一眼,道:“您别听青雪瞎说。” 青雪掩脸偷笑。 林妈妈看着她精致如画的眉眼,道:“听说舅老爷今日带着表少爷来了,老爷还特意找了小姐过去坐陪,可说了什么没有?” 明珠有些忸怩,“不过是说些家常罢了。” 林妈妈笑着拍了拍她的小手,道:“妈妈不是那想不开的人,小姐不在了,谁又能真心为小小姐谋划呢?” 明珠将脸埋入她的颈项,突然道:“妈妈,您还记不记得母亲去世那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 林妈妈抬起头,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天气那样冷,风冷得刺骨。小小姐生了风寒,浑身热得像着了火。自己到处跑去求人,好不容易请来了一位大夫,吃了药,病情却更加严重了,这才发现药被人偷换过了,小小姐差一点就咽了气……没想到,等小小姐再次醒来时,不但病好了,连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 “妈妈,”明珠的声音响起,“我一定要让你们跟我过上好日子,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 “我保证。”她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转眼就到了出殡的日子,几乎整个碧水有些头脸的人物全都出来打了个照面。排场自是不必说,高家本身也算是高门望族,再加上刻意而为,场面之壮观就不必提了。但见高府门前的整条街都被白色覆盖了,纸钱铺天盖地的向人群袭来,几乎要把送葬的人全部都淹没在这雪海之中,哀丧之音震彻寰宇。 送葬队伍的后面跟着高家各女眷的车轿,先是各房夫人的,然后是小姐们的,最后是姨娘和一些有头脸的丫鬟仆妇的。明珠坐在后面女眷专用的马车里,车帘、窗帘、褥垫等物全部换成了清一色的白布,和她同坐一辆车的还有明霜,她们各带了一个丫鬟,素英和茜草。后面紧跟着二房的马车,里面坐着明秀和明佳,以及丫鬟映舒和翠蕊,再往后就是四房的马车,明沁独自带着丫鬟松罗。七小姐明芳年纪太小,留在了家里。 素英悄悄抬起轿帘的一角,向外看去,直叹道:“小姐,人好多呀。” 因为送葬的队伍太过庞大,街又不够宽,街道两边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来看热闹的百姓都只能远远挤在路口处看,议论纷纷。恰巧马车行到了路口处,素英正好看见了几百人挤在一处不大的路口处伸着脖子看热闹,场面着实壮观,禁不住惊叹了一句。 明霜“哼”了一声,轻声说了句,“有没规矩的主子就有没规矩的奴才。”半天见没有反应,扫了明珠一眼,见她正在闭目养神,觉得无趣。再加上这几日被李姨娘吵得发昏,以及其他一些事,她也有所忌惮,便也不再言语,只是瞪了明珠一眼。 忽然,素英突然咦了一声,接着若有所思的道:“那个不是……” 明珠睁了一下眼睛,轻声道:“看到什么了?” 素英放下帘子,转过身,见茜草忽然直了直身子,顿了一下,道:“奴婢刚才看见了一个人,小姐见过的。而且呀,长得很美很美很美……”她一连说了好多个很美,最后总结道,“总之是美得难以相容!” 这下子,就连明霜都竖起了耳朵,想要听个究竟。只听明珠笑道:“你别兜圈子了,快说吧。”又看了一眼身子已经微微朝自己侧过来的明霜,唇角的笑意禁不住加深了。 素英神秘兮兮的凑近明珠,故意压低声音道:“……奴婢看那人的穿着打扮,很像是五夫人。” 话音刚落,整个车厢内静得落针可闻。 “素英姐姐,想必是人多,你看错了吧。五奶奶不是已经……去了吗?”茜草面上带着笑问道,语气中却带了一丝不确定。 素英紧张的四处看了看,用更小,更加神秘的声音道:“我原先小的时候曾听府里的老嬷嬷说起过,这死了的人分为几种,一是寿终,一是暴死,一是病死,还有就是心有牵念……这人一旦有了牵念,尤其是父母尚在,家里还有幼子之类的尤其厉害……哪里放得下心,怎么也得回来看看……” 明珠看着素英绘声绘色的讲故事的样子,和明霜一点一点的变白的脸色,继续闭目养气神来,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直到下了马车,素英才讲完。末了,还得意洋洋的道:“妹妹不是外人,这个一般人我可不告诉的。” 茜草看了一眼主人的脸色,不动声色的退后了几步,小声道:“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好像总是会遇到鬼打墙……” 明霜白着一张脸,动作有些木然的朝前面走去。 明珠看了一眼素英,素英连忙闭了嘴,笑嘻嘻的小声对茜草道:“我要去伺候小姐了,下次私下里来找我,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女眷们被集中在了早已搭好的灵棚内,按照辈分各自站好。 未几,入葬仪式开始,杀生血祭,放五谷,纸马纸人不知道烧了多少,漫天的火光甚至让日光都失去了光亮。明珠看着被五叔高世清抱在怀中的小珉旭,默默的祷告着,向吴氏尽着最后的哀思。 …… 入土仪式结束了,高家众人开始准备返程。 先来的是长辈们的马车,众女眷都在等着马车,明珠觉得有些闷,走到灵棚外一处清净地方透了透气。 素英凑到了明珠身边,小声道:“小姐,我刚才真的看见熟人了。” 明珠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究竟看见谁了?” “就是……”还没等她说出口,只听人群中忽然有丫鬟叫道:“不好了,我们小姐晕倒了!”人群中乱了一会,不一会,有丫头婆子将人抬了出来。 明珠连忙上前去看,愕然发现晕倒的人竟是明霜!她虽因为一些原因非常不喜欢这个总是不放过任何机会刁难自己的庶姐,但是还并未到恨的地步,她看了一眼素英,见她缩了缩脖子,似乎是想到了刚才在马车中说过的吓唬人的话,立刻道:“在马车上的时候你只是讲了从前听说过的一些传说而已,你去找些水来,我现在就过去看二姐姐。” 素英忙不迭的点头,道:“奴婢这就去。” 明珠走到明霜身边,和明秀几个站一处。见李姨娘不知何时也到了,正在那里骂茜草:“你这个不长眼的奴才,让你好好看着小姐,怎的好好的就晕过去了?” 茜草虽觉得委屈,却也不敢辩解。抬头见明珠朝这边走了过来,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只听明珠开口道:“姨娘别急,想来是二姐姐体弱,人群又拥挤,一时气闷,晕过去也是有的。” 李姨娘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多谢三小姐关心了。” 明珠听了倒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姊妹之间自当互相关心才是。” 明秀有些担心的道:“怎么的大夫还没来?” 明佳四处看了看,道:“这里这样荒凉,到哪里去找大夫?” 第23节 这时,素英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小盆水,有些经验的嬷嬷见了,连忙接过,又将帕子打湿,要给明霜擦脸。李姨娘却不抱住明霜的头不放,神色中带着一丝戒备。明珠禁不住轻轻笑了笑,道:“这里有这么多人,姨娘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李姨娘四处看了看,这才松开了手。明珠让众人退开一些,嬷嬷蹲□,用湿帕子不断擦拭着明霜的脸,将她的衣领松了松。过了一会,明霜终于睁开了眼睛。这时,她们的马车也到了,李姨娘提出明霜还很虚弱,需要躺在马车里。明珠也懒得和她计较,反正她也不想和明霜同坐一辆马车,明沁便邀她一同去坐自己的车。 哪知道明沁的马车竟然坏了,修的时候耽搁了一会。谁知明珠和明沁一直等到了在场的女眷全都走光了还没见修好,车夫满脸歉意的对前来询问的素英道:“等会府里还会再派一辆马车过来的,小姐还请再等等。” 明珠眼见着太阳就快下山,四周到处都是荒地,除了府里十多个家人之外,就只剩下一些留下善后的同族亲眷了。明珠没理他,问明沁道:“六妹妹饿不饿?” 明沁的肚子适时的响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三姐姐,我还好。” 明珠摸了摸她的头发,四处看了看,让素英去叫过来一个管事的,道:“这样等下去也不知几时是个头,这里不是有马吗,你现在找人骑了去城里雇一辆车,顺便买两个包子点心回来。万一饿坏了府里的小姐,我看你是长了几个脑袋!” 管事的为难的看了她一眼,陪笑道:“可这银钱一时之间去哪了支领……”话未说完,却被她的眼神震住了,再不敢说下去。 明珠不想浪费时间,让素英给了他些散碎银子,将他打发走了。 谁知道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辆两匹黑马拉的平顶黑漆大马车。 明珠禁不住有些纳罕,就见那管事的一溜下了马,小跑过来道:“小姐,这是小人刚刚在半路遇到的。因说了小姐们的情况,这马车的主人就同意稍小姐们一程。” 明珠觉得那马车似乎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时,车帘一挑,从车上跳下来一个相貌端正的高大男子,肤色较白,衬得唇上两撇极整齐的黑色短胡十分扎眼。 明珠下子就认出了这个人就是那日买蓝宝石的人,没想到竟然又再次遇见了。她立刻低下了头,心中默念:你不认识我,你不认识我,你我认识我…… 谁知那男子却道:“请问,前面的那位是高小姐吗?” 明珠只得抬起头,勉强一笑,道:“正是。” 那人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连看自己的眼神都像是在看陌生人,明珠这才松了一口气。毕竟只见过一面而已,而且自己此刻又穿着素服,头发梳成了两个麻花辫,钗环未带,和那日的打扮大为不同,想必他也认不得了。 那男子继续道:“请小姐上车吧,我们顺便稍小姐们一程。” 明珠咱三谢过,和明沁上了马车。车后跟了四个骑马的高家家人,素英和松罗只好委屈一下,各自上了一匹马。 马车内还算宽敞,装饰也很朴素,一个少年正斜倚在靠垫上闭目养神,听见声音,这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明沁惊讶的轻叹了一声,却又连忙捂住了嘴巴,看了明珠一眼,见她面上并无讶色,连忙老老实实的在姐姐身边坐了下来,眼睛去一直在偷偷打量着那少年。 那少年看了一眼明沁,又将目光落在了明珠身上。 明珠看着面前这位只能用“美艳至极”四个字来形容的少年,不是不惊讶。他和自己的大舅舅认识,万一将自己卖宝石的事告诉舅舅……一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头皮直发麻,下意识的躲避起了他的视线。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姓楚的少年一定认出自己来了。 马车内一阵寂静,那少年看了她一会,忽然轻轻一笑。那笑声极轻,极柔,仿佛有只是蝴蝶在明珠的耳畔扇了一下翅膀,又似乎是羽毛轻柔的划过了她的面颊。 明珠暗自咬了咬牙,很不情愿的承认自己又一次没有任何理由的红了脸。 38、素昧 ... 明珠此刻真是后悔不迭,可马车已经开动了,想下车却已经来不及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熟人。 那姓楚的漂亮少年看了她一会,渐渐移开了视线,继续闭目养神起来。 明珠见他如此,禁不住若有所思。 明沁靠在她怀里,许是很累了,不一会就睡着了。明珠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腿,想让她睡得更舒服些。虽然马车的速度不慢,但是却走得很稳当,比明珠从前坐过的马车都要稳当许多,想来是特意做了什么改造,以便于长距离的旅行。 那少年倚在靠垫上,似乎也睡着了。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一双美目,几近透明的肌肤,红润的嘴唇,尖尖的下巴,实在是一副令人过目难忘的好相貌。想来,他的母亲也一定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只是,听他的口气,似乎是病得很重,否则,他又为何不惜与父亲抗争,也要亲自出来遍访名医呢?想来也是这样的,自古红颜多薄命……对了,莫非,那颗蓝宝石也送给他母亲的吗…… 明珠想着想着,也渐渐打起了瞌睡。 没过多久,马车就驶出了荒地,进入了碧水城中。车停了,明珠被惊醒了,有叫醒了明沁。她看了一眼那少年,见他仍然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思,便只对那位高大男子道:“请您代我和小妹向您的主人致谢,我们就不打扰了,就此别过。”他们事先早就说好了,只送到城中就行,剩下的就好办了。 那男子很客气的回礼,道:“小姐不必客气。”声音仍然带着些与外表不太相符的尖细。 素英和松罗已经从马上下来,上前先扶了明沁下了车,又要去扶明珠,正在此时,只听一个清越的少年音忽然响起,“你为什么笑?” 明珠一愣,手顿了顿,这问题怎么问得没头没尾的? 那少年见她不答,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目忽的一闪,继续道:“我最近要去拜会上官叔叔……” 一开口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明珠缓缓回过身来,平静的看着他,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上次为什么笑吗?”她四处看了看,有些为难的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少年吩咐道:“花谦,你先下车。” 那名叫花谦那高大男子丝毫没有犹豫,应了声是,下了车。谁知车帘刚被撂下,却突然被明珠一把掀了起来,只听她放了大声道:“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亲,小女子不好与公子单独相处,就此别过吧。” 说着,明珠再不理他,由素英搀扶着下了车,在花谦惊讶的目光中,从容的吩咐其中一个家人去雇一辆马车来,自己则牵着明沁的手,站在城墙下等候。 当她是被吓大的吗?看方才他们的马车所行的方向,应该是要离开碧水了吧。而且他母亲身体也不好,正等着大夫医治呢,他哪里会有闲心再回去找舅舅,这一来一回的怎么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再说,就算他说了也没什么,以舅舅的人品,自然会为她保密的,顶多担心她一下罢了。想要挟她?选个更好的理由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有些莫名的生气。上次刘恬的事也是,两辈子加起来,她都快活了十八年了,却被一个个小孩子调戏威胁,还净是自己没见过几面的,实在是有些……气闷。 不过片刻功夫,高家的仆人就寻来了一辆车。再看那辆黑色的马车,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明珠等人上了马车,马车开动的时候,车帘被风吹起,忽然对面的马车车边的卷帘被挑起,露出了那少年美丽的面庞。日已偏西,暖阳夕照的黄昏中,隔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明珠清楚的看见他在笑,美得令人目眩神迷,惊鸿一瞥中,马车早已远去。 明珠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道:他们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吧。 来来往往的人流很快就将两辆马车的痕迹掩盖了,一切都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马车直到天黑才行到了高府门口,早已有提了灯笼在门口等候着的家人飞快的冲进去报信。不一会,就见管家急急忙忙的迎了上来。一见明珠,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立刻陪笑道:“小姐们怎么才回来?府里为了找两位小姐都快翻天了,老爷让您回来之后就赶快去见他。” 明珠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让人送明沁先去了,又叫个婆子回去给青雪她们送信,然后才带着素英,由管家亲自领路,去了外院高世箴的书房。 不出她的意料,上官父子也在。上官晟睿一见明珠,忙问道:“珠儿,你没事吧?舅舅原本打算见过你之后再走,却听说你没回来,说是你坐了六小姐的车,后来又迟迟不归,都快急死舅舅了。那样的荒郊野岭,你一个女孩子家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说着,眼神却转向了一旁的高世箴,面上已微有薄怒。 鸿瑞也担心的看着他,但因为有其他长辈,却也不好贸然上前询问。 明珠笑望着上官大老爷,道:“舅舅别生气,因为车子很不巧的坏掉了,我们临时又去找了辆马车,这才耽搁了许多功夫。舅舅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又看了一眼高世箴,又十分乖巧的福身向他请安。 高世箴微微点了点头,叹道:“都是为父疏忽了。” 明珠垂头道:“父亲一向事忙,一时顾不上也很是有的,女儿明白。”她不过是个没娘又不受待见的女儿,连庶子的价值都比不上,谈何重视。 她话锋一转,道:“只是,可怜六妹妹年小,又大半天没吃东西,着实受了些委屈。”她的这些委屈,也不能受得太不值吧。而且,她还要为另一件事做个预防。 上官晟睿眼中的怒意更胜,蹲□,扶着明珠纤弱的肩膀,柔声道:“珠儿像是累了,快点回去休息吧,我和你父亲有事要谈。” 明珠看了父亲一眼,冲他福了福身,道:“那女儿就不打扰爹爹了。”她也就只能在这里小诉委屈而已,和高家大老爷撕破脸?她现在还确实没有这个能耐。 她冲了上官鸿瑞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书房。 回去之后自是吃饭梳洗,然后便歇下了。也不知道舅舅和父亲究竟又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离开。 高家五夫人的丧事整整两个月才办完,高府上下人人都被折腾的身心俱疲。院中已经没有了念经做法的声音,明珠睡了个好觉,起身后觉得分外清爽。 梳洗过后,就要去给高太君请安。哪知明珠刚进了屋子,就发觉气氛不对。只见李姨娘站在高太君身后,面有得色;明霜的脸色仍然不是太好,有些无精打采的坐在离高太君不太远的一张椅子上。二夫人面色如常,正在那里品茶。四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明珠,眼中带了一丝轻蔑。其他姐妹也是脸色各异。 明珠一看这架势,心中已有些数。她规规矩矩的上前给高太君请了安,高太君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招她到身边坐,只是半眯着眼睛,手里一颗一颗的转着一串佛珠,有丫鬟跪在脚踏上,用特制的小锤为她轻轻捶着腿。 明珠只做不知,乖巧的坐在了明霜下手的一个空座上,转脸笑着对明霜道:“姐姐可觉得好些了?昨日人多,姐姐突然就气闷晕倒了,可吓死妹妹了。” 明霜只当没听见,也不看她,却似乎很虚弱的靠在椅背上,用手支着头。 李姨娘有些沉不住气了,轻声对高太君道:“老太太,那个小蹄子也来了。”说着,狠狠剜了一眼站在明珠身后的素英。 高太君缓缓睁开了双眼,看了明珠一眼,道:“珠儿,你的丫头昨日可对二丫头说了什么神鬼之言,吓得二丫头晕倒了?” 李姨娘立刻接话道:“老太太,那可全是真的,二小姐的丫鬟茜草也亲耳听到了,否则二小姐又怎会无缘无故的就晕倒了呢?” 冯妈妈看了她一眼,李姨娘连忙闭了嘴。 明珠不慌不忙的起了身,道:“祖母,我的丫头素英确实在车里讲了些她小时候从其他老嬷嬷处听来的传说,但是要说故意吓唬二姐姐,却是不敢当的。” 高太君道:“那你就是承认她说了那些神鬼之言了?” 李姨娘冷哼道:“三小姐可别为那没规矩的小蹄子辩解了,竟敢吓坏主子,着实该打了。老太太,既然都承认了,您就快把那小蹄子抓起来,打个二十板子才是!” 素英当即吓得跪了下来,却什么也不敢言语。 明珠委屈道:“祖母,我不是在为这个丫鬟辩解,二姐姐晕倒的事,着实和素英不相干。二姐姐是在葬礼结束之后才晕倒的,那时候离在马车上可已经隔了好几个时辰了。对了,还有位苏嬷嬷可以作证。她是她在二姐姐晕倒之后帮忙救治的,说是粗通些医理,找她来一问不就知道二姐姐究竟是因何才晕倒的吗?而且,素英讲的时候,二姐姐并未出言制止。如果她真的说了些不该说的,二姐姐又怎么容许她继续说下去呢?” 她低头望着明霜,道:“二姐姐,如果我知道二姐姐会怕这些,又怎么允许我的丫鬟冒犯你?” 明霜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不知是从哪里传来了一丝细微的笑声,抬头看去,却见对面坐着的明沁正捂着嘴,小声的和旁边的明秀说着什么,二人的脸上都带着古怪的笑意。明霜禁不住红了脸,心中暗自后悔答应自家姨娘以此为由来告状。虽然她听了确实是挺害怕的,但是哪里就真的吓晕了?可这要说去,自己以后怎么在姐妹里抬头呀? 她半天才道:“霜儿醒来后忘记了很多事……” 李姨娘见她说的不是在私底下早就商量好的那些话,气得直发怔。 高太君便命人找来了苏嬷嬷,苏嬷嬷也说明霜晕倒是因为气闷体弱之故,脉象也并未有受惊之兆。 李姨娘还想说什么,高太君不耐烦的一摆手,冲着明珠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脸,道:“好孩子,你昨日也受了些委屈,你爹都跟我说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然后道了声乏,早早就散了。 明珠走了不远,就听身后有人唤她。她回身一看,却是明霜。 明霜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怨恨之色,她见左右无人,凑近她,压低声音道:“你等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明珠忽然甜甜一笑,道:“二姐姐,你放心,今日的事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只要你敢发难,我就敢接招。想和我斗,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吧。只不过,你可千万……别让我像今日这样无聊才好。” 说完,她看也不看明霜的脸色,转身带着素英就走。 39、伊始 ... 三年后。 秋日里,清晨的阳光再次唤醒了沉睡中的高府,丫鬟仆从们早已起床,着手准备起了一应事物,静候高家大小主子们起身。 阳光照进了其中一间院中,几个中年婆子正在低头清理着院中的灰尘,给院子四周的花木盆栽剪枝修叶,时不时的偷偷抬头看一眼。院子中央规规矩矩的站了七八个年纪不大的女孩,都是十几岁出头的样子,正在听一个十五六岁,浓眉大眼的青衫少女说话,“……你们都是冯妈妈亲手调教的人,别的我不说了,想必都是懂规矩,知礼仪的。今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们心中也都该一清二楚……” 另外还有五个年纪大些的少女都站在青衫少女的左右,仔细观察着院中受训女孩们的表情。 其中一个年纪约十五六岁,长像温柔沉静的绿衫少女看了一会,又看了看天光,嘱咐了身边两个少女些什么,转身朝正房走去。上了台阶,推开门,一缕幽幽的香气立刻溢出了室内,钻入鼻尖,端的十分好闻。一束阳光也顺着门缝悄悄溜了进来,似乎想要一探究竟。 那少女悄无声息的穿过了外间小厅,走到了内室的门边,再次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室内一片昏暗,那少女轻轻撩起了茜红色的帘幕,露出了里面一张螺钿雕彩漆拔步床。 “小姐,该起身了。” 绿衫少女柔声道。 “唔……”被称为小姐的女子含糊的出了声,紧接着,床帐被挑起,阳光趁机凑近了床沿,恰好映亮了那小姐的脸。 但见她散着一头乌亮的长发,顺贴的直垂至腰际。一双秋水明眸早已退去了初醒时的迷蒙,闪烁着星芒,粉团似的一张小脸,秀挺的鼻子,花瓣般粉嫩的小嘴,不过才十一二岁的样子,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却已是初露妍色。 她,便是十一岁的高明珠。 “青雪,外面是什么动静?”明珠问道。 青雪一边整理着床帐,一边道:“听了小姐的吩咐,素英正在告诫昨日老太太刚送来的那些小丫鬟。”她想了想,一笑,道:“难得遇上这样一个机会,素英还真是像模像样的。” 明珠想象着素英有板有眼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道:“青雪,快点帮我穿衣,我也去看看咱们的‘素’嬷嬷怎样个威风法。” 青雪刚服侍她穿好衣服,青衫少女就走了进来。只见她脸蛋红扑扑的,面上还带着尚未消退的笑意。 明珠笑着打趣道:“我们的‘素’嬷嬷怎么这么快就教训完了?我还打算去看看呢。” 第24节 素英禁不住红了脸,虽有些不好意,却难掩兴奋的道:“小姐就别打趣我了。要不是林妈妈近日染了风寒,嗓子哑了,哪里能轮得着奴婢。”她压低声音小声抱怨道:“只是这些小丫头一个个看上去都跟人精似的,不像老实的样子,也不知道冯妈妈是怎么选的。别是老糊涂了吧。” 青雪嗔道:“你就作死吧,这话也是能说的?若传了出去,你就等着挨打吧。” 素英吐了吐舌头,道:“我有分寸的,只是私下里跟小姐说说而已。” 明珠含笑道:“咱们这些年什么人没收过,最后还不都被打发出去了?怕什么。” 青雪笑着点头道:“实在不行,咱们还有能帮着做主的人。” 素英闻言,也跟着笑了。 正说着,红枝、银蝶等几个丫鬟此时也打来了温水,进来伺候。 此时,梅苑的另一处房内却是一阵静默。 一个穿着品红织金缠枝纹袄,石青色马面裙,年纪约二十岁出头,样貌端庄的贵妇人正坐在上座品茶,两边的椅子上坐着三个年纪三十多岁的妇人。 其中两个低眉顺眼的坐在那里,长相都只能算是清秀。一个眉目温柔,一个神态拘谨,二人的穿着打扮均不起眼。只有一个身穿着秋香色袄裙,头上插满金饰,风姿犹存的妇人看上去十分扎眼。尤其是她嘴角的那颗美人痣,给她本就偏艳丽五官上增添了一丝风骚之色——她们依次是孟姨娘、画姨娘和李姨娘。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身穿姜黄色小袄,松花色裙子的美貌妇人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待她一进屋,众人顿时只觉得眼前一亮。 那妇人见了当中主座的女子,连忙蹲身请安,“婢妾来迟了,还请夫人恕罪。” 还未等当中的贵妇出声,只听李姨娘道:“颜妹妹服侍老爷辛苦了,就算来晚些也不奇怪。”她的语速虽然平和,但却难掩语气中的阴阳怪气。 颜氏立刻就跪下道:“婢妾知错了,还请夫人责罚。”她的语气楚楚可怜,眼见着就要掉泪了。 当中坐着的贵妇缓缓放下手中茶杯,笑道:“妹妹当我是什么了,不过是晚了一星半点而已,哪里就要责罚了?我不是说过了吗,谁当夜伺候老爷,早上请安时就可以来得晚一些,一切以伺候老爷为要。你们都是伺候老爷的人,只要把老爷伺候好了,我这个做主母的又有什么是不能体谅的吗?璎珞,还不快去请颜妹妹坐下。”她身后站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立刻上前,作势就要搀扶颜姨娘落座。 颜氏哪里敢用夫人的人扶,连忙谢过,寻了最末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刚坐下,就听门口有丫鬟道:“二小姐和三小姐来给夫人请安了。” 门帘一挑,明霜和明珠相继走了进来。 明珠望着当中坐着的贵妇人,也就是她的继母余氏,恭敬的福身请了安。明霜也福了福身,但是显然请安的动作不如明珠的认真。 余氏是两年前进的门,经过了两年的磨合,与府中众人也都算是相熟了。她很亲热的对明霜和明珠道:“二小姐、三小姐都快坐吧。一会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你们姐妹先吃些点心,垫垫底吧。”说罢,就叫身边的丫鬟前去准备。 余氏又转过头,笑望着明珠道:“三小姐身边的林妈妈今天怎么没来呀?” 明珠笑道:“多谢母亲关心。林妈妈昨日受了些凉,嗓子哑了,女儿就让她今日歇着。” 余氏笑着点了点头,道:“若是需要找大夫,就告诉我。”语气中满是关切之意。 明珠笑着谢过。 孟氏出言感叹道:“夫人对小姐们可真好。” 明霜看了一眼二人,转过头去,几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 一切正如明珠所料,自从余氏进门后,李姨娘等人的威风顿时大减。再加上颜氏受宠,大房一时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形势倒也安稳了许多。明珠一开始便可以接近余氏,余氏也不傻,自然知道笼络了明珠之后的好处。二人一来二去,互觉对方不错,倒还真的生出了些情分。如此,有了嫡母的撑腰,明珠这些年在高府过得比从前更好了些。 余氏虽然是继室,但胜在年小懂事,高世箴对她既宠爱,又尊重,倒是对李姨娘更淡了些。不过大少爷毕竟是由她所出,虽然她没了从前威风,但是余氏也不会轻易去动她。再加上明霜平日多有劝阻,李姨娘收敛了许多,倒也没让余氏抓到什么把柄。就这样,两年的时间过去了。 不多时,大少爷珉杰也来请安了。 余氏看了看桌上的西洋钟,缓缓站起身,道:“是时间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松苑,上房内。 高太君的样子没怎么变化。她望着下面站了一地,前来给她请安的人,慈爱的道:“都快坐吧。”又挥手召唤明珠,“珠儿,快过来陪我坐。” 明珠甜笑着走上前去,坐在了高太君身边。丫鬟们端上早点,明珠要了一色粥品,安安静静的吃了起来。大夫人余氏,二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小吴氏都围上前来布菜。 明珠和小吴氏对视了一眼,相视一笑。 原来,这位小吴氏就是吴梦吟。她姐姐去世后,吴家人不放心三岁的小珉瑞,于是提议将妹妹吴梦吟嫁进高家。因为她本是姨娘所出,只不过后来才抱到吴老夫人名下的,并不是正经嫡女,所以嫁做填房也并无不可。于是,吴夫人死后的第二年,高世清便将她娶进了家门,和高世箴娶余室也不过是前后脚。 吴梦吟夹了一筷子小菜给她,明珠暗地里朝她使了个眼色,吴梦吟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明珠又转过头去,给明沁夹了块点心,冲她眨了眨眼。明沁今年已经九岁了,长高了不少不说,行动之间更多了大方和沉稳。她和明珠的关系依旧很好。自从小吴氏进门后,因着明珠的关系,和小吴氏也亲近了起来。三人没事就聚在一起打发时间,明珠这是向她们传递一会见面的暗号。 明佳吃着碗里的粥,似是不喜欢,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明秀见她面色不好,看了一眼二夫人,连忙为她拣了一个小汤包,递给她。明秀今年已近十三岁了,已是大姑娘了,样子也变得更加秀美温柔了。她知道父亲最近要为她议亲,行动之间不敢出丝毫的错误,对二夫人更是畏惧,也更加讨好起了这位嫡母所出的妹妹。 明佳用筷子去夹明秀递给她的汤包,哪知道用力过猛,将汤汁溅了出来,一下子就进了眼睛里。她疼的捂着眼睛哭叫,明秀吓呆了,开始不知所措起来。丫鬟婆子连忙扑上前去哄,一番手忙脚乱之后,终于让明佳安静了下来。 明秀虽然知道这件事错不在她,可是,依明佳的性子,能善罢甘休吗? 正在她担心的时候,忽见明佳指着自己,大声道:“祖母,是她要害我!” 40、妯娌 ... 明珠不动声色的微微皱了皱眉,要说这些年依旧没什么的长进的,就数这个堂妹了。明佳虽然已经十一岁了,但是性子还是跟从前一样任性,甚至在二夫人的“教育”下还多了一分乖戾。也不知道二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一个原本只是任性的小姑娘硬是给宠得连分寸都不知起来。 二夫人的心里也不是滋味,眼见着这些侄女们一个个都渐渐长大懂事起来,而且不论从外貌还是为人处世来看,竞是一个比一个出色,就连比女儿小两岁的四房庶女明沁都比自己的女儿懂事;再一见自己的女儿这样不争气,肝火立刻就“腾”窜上来。可刚责骂了两下,一见女儿委屈得直哭,心立刻就软了五分。想着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儿子又被丈夫管得极严,自己哪里舍得加一个指头在女儿身上? 果然,高太君很不高兴的一皱眉,二夫人连忙陪笑道:“母亲莫生气,都是小辈们不懂事,媳妇回去一定好好说说她们。” 她给早已经吓呆了的庶女使了个眼色,明秀那双细长的妙目中闪过了一丝委屈和无奈,最终却都转为了平静和顺从。她木木的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轻声道:“是孙女不懂事,吓到了妹妹,祖母千万别生气。” 二夫人又向明佳使了个眼色,明佳掩下了眼中不情不愿的神色,向高太君福了福身,学着明珠平常的样子,甜甜的撒娇道:“是佳儿看错了,祖母别生佳儿的气了。” 而她的心里却嘀咕道:不过是个庶出的,还是奴才生的,也配称自己是妹妹?起身时,她还不忘悄悄地瞪明珠一眼。 原来,二夫人在背后没少跟明佳唠叨,让她在高太君面前多学学明珠的举止,多逗逗老太太开心,这不仅是对她,甚至对二房都有好处。明佳哪里听得了这个,觉得不但祖母偏心,甚至连母亲都看低了自己,这过错嘛,当然就都算到明珠的头上! 明珠暗自觉得好笑,要是她没见过明佳无缘无故发脾气,辱骂庶姐的样子,她还真的会被这个长相甜美,声音更甜美的小姑娘给骗了。老实说,她这个四堂妹长得还真是不错。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配上秀鼻檀口和洁白的肤色,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只是,性格就实在不敢恭维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明霜,见她的眼神一直在明佳身上打转。当她的眼神落在明佳发件那件名贵的七宝琉璃簪时,眼神里忽然闪过一丝难掩的妒色,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 明珠若有所思的摆弄着手里的调羹,若说这府里谁让明霜记恨,她是头一个无疑了。而这排在第二位的嘛,就要数明佳了。说起来,她这些年可没少和李姨娘母女过招,而且基本都是她占上风,若说不被记恨还真是奇怪了。可明佳就有些冤枉了,她平日很少来大房这边,也不去招惹明霜,二人也基本上没什么交集。但是,明佳却犯了明霜的一个大忌——她看不起庶女,而且是所有的庶女。 在她们二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谈话中,明佳都若有若无的显示出一丝蔑视之意。她曾在私底下说起过一句话:凡是庶出的都是奴才命。这句话估计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却无疑点燃了明霜心中的无名怒火,由此嫉恨愈甚。 高太君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那个样貌平平,生性逆来顺受的孙女明秀,缓缓道:“起来吧。” 她又转头看了看明佳愈发秀丽的小脸,道:“你冤枉了你姐姐,还想讨饶?罚你回去抄一遍金刚经,明日拿给我看。”她的口气虽严厉,可面上却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二夫人轻轻松了口气,明佳笑着谢过高太君。明秀默默站起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低头勉强喝了两口粥,只觉喉头似堵了一团棉花,只觉得要呕出来。她忍了忍眼中的泪花,拼命地将粥咽了下去,努力不去看和高太君说笑的明佳。 明珠暗自叹了口气,在桌子底下伸手握了握明秀冰冷的手掌。 半晌,被她轻轻回握。 不是同情,不是怜悯,只是在坠入冰窖时的一点点温暖。 明秀的手渐渐暖了下去,转头看了明珠一眼,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余氏自始至终都冷眼看着一切,当看到二夫人的时候,眼神闪了闪,继续低头,安安分分的布着菜,一句话也没说。 好不容易用完了早饭,高太君只留下了余氏和二夫人,众人都各自散了。四夫人微微一撇嘴,回头去看五夫人吴梦吟的反应;吴梦吟则在人群中寻找着明珠几个姐妹,似乎对婆婆决定留下两个妯娌的原因并不在意。四夫人眼中露出一丝轻蔑,转身走了。 上方房内一片寂静。 高太君稳稳的端坐在榻上,慢悠悠的品着香茗。余氏和二夫人都各自端正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偶尔对视时,相视一笑,妯娌之间的气氛分外和睦。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高太君终于放下了茶杯,笑道:“老大媳妇,你进门多久了?” 余氏微微欠身,十分恭谨的答道:“回母亲的话,刚满两年。” 高太君似乎被长媳提醒了什么,微微有些惊讶的道:“已经两年了吗?这么快呀。” 二夫人也打趣道:“不怪母亲不记得,连媳妇也不记得了。总觉得大嫂似乎是刚进门似的,这样的年轻水秀,哪里像是我们这样的‘旧人’?母亲想必都看我们几个都看烦了吧。” 高太君哈哈一笑,道:“合着我这个老婆子在你眼里,竟个喜新厌旧的。” 余氏似未察觉二夫人话里的机锋,笑咪咪的道:“媳妇年轻,二弟妹又比我进门早得多,许多事都要二弟妹提点,实在是不像大嫂的样子。二弟妹又要带孩子,又要操持家务,实在是辛苦。一想到我这个做大嫂的这般没用,媳妇就觉得心中有愧。” 二夫人脸色微僵,知道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的。她瞄了一眼神色平静的高太君,心里嘀咕了两句,面上却带笑,道:“想来,大嫂进门也有二年了,说起来时间还真是不短。我又要照顾三个孩子,又要为大丫头相看婆家,偶尔精力不济也是有的,不如就让大嫂管家好了。” 余氏进门后不久,高家又办了五老爷高世清的婚礼。婚礼刚过去不久,高大老爷又因事去了趟京城,等他回来时,又已是今年年初了。后来又林林总总的出了些事,高太君又病了一回,所以,本应由长媳管家的事只好一拖再拖。直至今日,高家仍然由二夫人当家。 余氏闻言,满脸惊讶的道:“弟妹这是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入门时间尚短,比不得弟妹管家有经验。再者说,这些事情都该由母亲做主才是,我们这些小辈还是不要妄议才是。”遂又转头望向高太君,十分真诚的道:“这些事本不是我们这些做媳妇该决定的,全由母亲做主才是。” 二夫人心内一惊,暗道:好手段。她知道自己这个婆婆面上慈善好说话,其实最难容忍别人做事自作主张,凡事都必须在她的控制之下才行。自己本是琢磨透了婆婆的心理才会这样说的,先下手为强,还显示了一把贤惠。可经过刚才余氏这样一,竟然一下子就变成了她自作主张…… 索性二夫人脑子快,连忙陪笑起身道:“大嫂说的是,竟是媳妇糊涂了。一切都由母亲做主,媳妇们并无异议。” 说完,回头和余氏对视一眼,相视一笑,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深意。 高太君看了看两个媳妇,眼神微微变了变,最后,她缓缓开口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高家世代都是由长媳当家的,因为官氏去得早,这才由老二家的帮着管了几年家。如今你们大老爷已经娶了妻,这管家的职责,还是交给老大的媳妇吧。” 又道:“老二家的,你大嫂进门晚,很多事,你都多教教她。先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吧。” 余氏和二夫人连忙笑着应是,心内却各怀心思。 高太君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轻轻眯了眯眼。 与此同时,五房的枫院内。 明珠和明沁逗弄着已经长高了许多的珉旭,三个人玩着自创的小游戏——抓香袋,玩得不亦乐乎。吴梦吟笑吟吟的望着开心的三个人,坐在一旁绣着花。 这时,门口有仆人请示,要带着小少爷去上学。 吴梦吟笑着应了,让丫鬟帮五少爷珉旭换了衣服,取来了书袋。她亲自给珉旭系上了披风,神情十分柔和。珉旭已经六岁了,长得和高世清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小小年纪就十分清俊,非常招人喜欢。他认真看着继母为他系好了带子,又柔声嘱咐了他要听先生的话后,忽然笑着亲了她一口,道:“母亲,我上学去了。”然后就蹦蹦跳跳的随着家人离开了。 吴梦吟笑望着他小小的背影远去,转过头,就正看见捂嘴轻笑的两个小妮子。她脸一红,嗔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明珠朝她挤了挤眼,抿嘴笑道:“刚才五婶的样子可真慈祥。” 明沁也道:“是呀,是呀。等五婶再生了小宝宝,就不用愁不知道该怎么养了。” 吴梦吟闻言,却没有笑。 明珠一怔,心里面“咯噔”了一下。 41、机会 ... 明沁也感觉到了房内的气氛不对,她看了看明珠,又看了看吴梦吟,忽然两手一拍,笑道:“瞧我这记性,前日周夫子留的十篇字我还没写呢。你们聊着,我先走了。” 吴梦吟也没强留,只说让她别累到眼睛。明沁应了,带着丫鬟走了。 明珠借故遣走了屋内的丫鬟,小声问道:“吴姐姐,我也不喊你什么婶子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吴梦吟沉默了片刻,道:“也没什么,总不过是我想不开罢了。”虽笑着,却不觉中带了三分落寞。 明珠回想起当年她曾说过的“活人无论如何也争不过死人的话”,却没想到会应到她自己身上。 吴梦吟见她沉默,拍了拍她的手,反笑道:“你当我真有那么不知足吗?你也知道,珉旭一向和我亲近,家里有没有旁人,你们又能常常来和我作伴,你五叔待我也好……”说到这里,她秀气的脸上微微泛起了一层胭脂色。 高世清在大吴氏死后不久,就将家里的两个妾都远远的送走了。直到吴梦吟进了门,也没有再接回来。为了这个,高太君起初不甚喜欢吴梦吟,时不时的还会给些脸色,后来见珉旭长得活泼聪明,这才好了些。 明珠微微一笑,看来,吴梦吟对五叔高世清还是很中意的。只是对于从前姐姐留下的阴影还不能完全释怀。不过,今后他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互相为伴,相信以吴梦吟的才情和品格,再加上时间的流逝,总有一些东西是会渐渐改变的。 明珠劝慰了她一番,直到将近晌午才离开。她还要去陪高太君用午饭。 吴梦吟目送她离开后,自己一个人独坐在椅子上。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近悲伤的神情。她轻轻抚了抚小腹,喃喃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真的不能说……” 丫鬟梅儿在门口轻轻唤道:“夫人,老夫人送东西过来了。” 第25节 吴梦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道:“你去把东西拿来吧。” 梅儿担忧的朝屋内看了一眼,过了好半天才忧心忡忡的走了。 再说明珠陪高太君用过午饭后,高太君倚在榻上,和她聊着天。明珠说这几句逗乐的话,哄得高太君乐了一回。 高太君闲闲的道:“……说起来,又到了赏菊吃蟹的日子了。我看这两天天色正好,又凉爽,不如就请上官家那几个孩子来家里坐坐吧。” 明珠笑道:“难得祖母有兴致,孙女也正这样想呢。明日我就下帖子去请。” 一旁的明霜瞄了明珠一眼,笑着插言道:“听说上官表哥就要去京头的书院念书了,可是真的?” 明珠的笑容未变,看着明霜一眼,好奇道:“二姐姐的消息可真灵通,确实如此呢。只是不知二姐姐是从哪里听来的?” 明霜的眼睛闪了闪,道:“不过是偶然听下人们说起而已。” 明珠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明佳有些无趣的吃着水果,道:“是上官家的哥哥吗?似乎好久没来过了,我都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明珠转头望向高太君,笑道:“因表哥不久就要离开,还有许多事需要打点;我大表姐和刘公子的婚期又将近,也不知能不能抽出空来家里玩,此事还得待孙女问上一问,再向祖母禀明。不过,二表姐总应该会来的。” 高太君“嗯”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 又说了一会话,高太君便开始歇晌觉,明珠、明霜、明佳、明秀、明沁全都告了退。 明珠一路回了梅苑,先去看了看生病的林妈妈,见她面色已恢复如初,便陪她坐了一会。没坐多久,就有小丫鬟来找她,说是余氏寻她有事。 明珠嘱咐林妈妈好好休息,自己则跟着丫鬟来到了上房。 一进门,就见余氏正在和身边一个心腹的管事妈妈说着话,见明珠来了,便停了下来,笑道:“是三小姐来了。” 明珠笑盈盈的冲她福了福身,走到她身边坐下,道:“母亲唤女儿何事?” 余氏笑着挥了挥手,管事妈妈退了下去,又有丫鬟上了茶水点心,这才道:“今日你祖母一早将我和你二婶单独留下,说是要让我接手管理中馈。” 明珠早就料到会有今日,笑道:“那要恭喜母亲了。” 余氏笑着摆了摆手,道:“你也知道我诸事不通,还要你二婶多教教我呢。” 明珠道:“不知道多久?” 余氏微微一笑,伸出一个手指,“一个月。” 明珠暗暗琢磨了一番,看了余氏一眼,见她也正在看着自己,便道:“女儿看二婶平日管理中馈很是忙碌,想来有诸多辛苦。母亲前三个月怕是有得忙了。” 余氏轻轻闭了下眼睛,待再睁开时,内里却已是一片清明。明珠暗自赞叹了一句,经她这两年的观察,这个继母,确实不简单。 余氏笑望着她,道:“主持中馈并非易事,我手中也没什么人手,寻思着请三小姐帮帮忙,能不能暂时接管梅苑内的家务?” 明珠先是一怔,这可不是小事。况且,她和余氏关系虽然还不错,但是将管家的重担分一些给自己,她自问还不至于。若说是余氏想要找人分担责任,可如果她办砸了,余氏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同样也会受到指责,甚至二人还有可能会因此而生了嫌隙。毕竟,两人从未有过这方面的配合。 余氏知她有所顾虑,倒也不急。只静静的喝着茶,给她考虑的时间。 明珠想了片刻,笑道:“母亲这样做,是看得起女儿。只是,女儿怕自己年岁小,没什么经验。万一办砸了,还会坏了母亲的事。” 余氏放下手中茶杯,认真的看着她,道:“三小姐莫担心。我相信三小姐的能力。这件事除了你,我也实在想不出还能交给谁了。你放心,若出了什么错,全由我担着。” 明珠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余氏这样做,便是要彻底拉拢自己?现在看来,这件事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这样还不答应,恐怕再难有下次机会了。而且,这不正是她一直想要的吗? 明珠笑道:“谢过母亲。女儿愿意试上一试。” 余氏笑着点了点头,道:“你明日就随我一起吧。” 明珠走后,大丫鬟璎珞凑上前来,小声道:“小姐,您是下定决定要笼络三小姐了?” 余氏缓缓用帕子沾了沾嘴角,道:“你看呢?” 璎珞道:“奴婢这两年冷眼看来,三小姐除了没有母亲之外,确实是个事事拔尖的。而且身份又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嫡女,上官家又这样看重她。就只有一点可惜了,并非是小姐亲生的……”她眼睛的余光睃着主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余氏弯了弯嘴角,没有接她的话,只道:“你觉得我嫁入高家之后,府中的人怎样看我?” 璎珞见主人问起,答道:“自然是高看一眼。” “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高看我一眼?” 璎珞略一思索,道:“自然因为小姐是布政使余大人的堂妹,是正经的官家的千金。” 余氏微微冷笑了一声,道:“说是堂妹,其实和他八竿子打不着。要不是我父亲去得早,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我堂堂余家嫡女,又何至于嫁给人家做填房?你以为,若我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会管我吗?” 璎珞知道自己的主人动了气,连大气都不敢喘。 余氏渐渐冷静了下来,道:“三小姐什么都好,但是她没有母亲,很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虽然名义上有老太太和老爷为她撑腰,但是你这些年也看见了,老爷似乎很不喜欢三小姐,老太太疼她也有限,她再讨人喜欢,也比不过高家的荣耀重要。是以,她一直有意亲近我。而我,也确实是真心想要拉拢她。” 璎珞迟疑了一下,余氏一摆手,道:“老爷至今没有嫡子,若我哪一日诞下了男婴,恐怕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而三小姐,我看她是个聪明的,若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到时候,我们母子,可还要借她的势呢。” 璎珞这才恍然大悟,却仍然有一丝疑虑。她道:“可是,三小姐若不是个感恩的……” 余氏道:“现在三小姐还小,羽翼未丰,正是需要人扶持一把的时候。若我错过了这个机会,怕是她就再难领我的情了。如此,即便她将来知道了我的心思,也会感激与我。放眼整个高府,除了我,怕是再没有旁人能够助她一臂之力了。” 且不说余氏是如何打算的,明珠回了自己的院子,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众人,素英喜得直拍巴掌,道:“这可太好了!小姐,您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好好的一展身手。” 青雪笑着放下手中托盘,道:“小姐,您想好要如何做了吗?” 秋日的阳关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撒在了窗边小榻上微笑着的少女身上。明珠摆弄着手中的兰花团扇,闲闲的伸了个懒腰,道:“不着急,慢慢来。” 这天夜里,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禽鸟煽动翅膀的声音。青雪轻手轻脚的打开了窗子,一只雪白的鸟儿正站在床边。它的身型只有一般鸽子大小,却比鸽子纤瘦一些,体型修长优美,眼睛红红的,像两只小小的红豆。最奇特的是它的头顶长着一撮翎毛,像是孔雀头上的小冠一般,只不过不是直直的挺立在头顶的,而是略微耷拉下来。它的脚上,还绑着一条白色的丝绸。 它一见青雪,便十分乖巧的跳上了她的胳膊。青雪怜爱的摸了摸她的羽毛,带着它走到了明珠身边,道:“小姐,‘小雪’来了。” 42、来鸿 ... 明珠伸手解下绑在鸟儿腿上的白绢,轻轻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三句话: 你继母是个好人选,但也不要太过依靠。提防你二婶。我已康复,勿念。 明珠觉得心中微暖,不禁抬起头,望着窗外的夜色,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小雪的场景。 那还是在两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过后,明珠偶然在院子里散步时,拾到了一只像是鸽子似的小鸟。当时她是一只翅膀受了伤,她便将其捡回房中,养了几日。为免被外人瞧见,便悄悄的养在了屋内,也没将它关在笼子里。说来这鸟也是奇怪,并不怕人,也不乱飞,只在屋里活动,甚至还认得人。许是知道明珠救了它,还很粘她。等恢复飞行能力之后,就爱落在她身上。明珠写字时,它就站在笔架上;弹琴时,就稳稳的落在她肩上;看书时,就落在她拿书的胳膊上;午睡时,还会轻轻的跳到她的颊边,用毛茸茸的小脸蹭蹭她。 明珠对这只灵性十足的小鸟非常喜爱,可是,查遍了她所能查到的所有书籍,还是没有查到它究竟是什么鸟,甚至后来去请教了表哥上官鸿瑞,依然一无所知,便只给它取了名字,叫小雪。就这样,养了将近一个月的功夫,某天开窗时,鸟儿忽然飞就走了,一连好几日都没回来。明珠为此还着实郁闷了一阵,猜测是不是被野猫给叼去了。后来有一天,它竟又回来了,腿上还绑着一条白绢,上面写着:家莺雪鸾,多谢救助。 看字迹很是特别,清秀中带着不同寻常的风骨。没有落款,明珠一时间倒也辩不出写字的人究竟是男还是女。 明珠尝试着回了一句话,竟然又得到了回复。一来二去的,她竟和雪鸾的主人通上了信。二人渐渐的什么都聊些,家是,烦心事,一些感悟,喜欢的书籍等等,却也十分默契的不互相询问身份,偶尔甚至还会说些平日难以对人言说的烦恼。渐渐的,竟像是老朋友一样了。 明珠接过青雪递来的一小条白绢,提笔写道: 一切均如你所言,继母已命我分担管家之责。风寒不可轻视,早晚寒凉,多多注意。好奇你住处的奇兽,下次可否讲与我听? 明珠将写好字的白绢亲手系在了雪鸾的腿上。系好后,雪鸾一下子跳到了明珠的小臂上,眨着一对红豆粒般的小眼珠,俏皮的歪着小脑袋望着她。明珠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它头上的翎毛。雪鸾舒服的在她手心里蹭了蹭。不知怎的,这雪鸾头上的翎毛轻易摸不得,谁摸就啄谁,素英的右手上至今还留有被它啄咬过的痕迹,唯独明珠例外。 她走到窗边,亲手将手中的雪鸾向空中一抛。鸟儿借势展翅飞往高空,身形轻盈的好似一片云朵,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小白点,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江南某处。 一只雪白的鸟儿轻盈的飞进了一扇敞开的窗子,停在了窗边的一个白色的木架上。一个人走到窗边,伸手解下白绢,展开一看,嘴角禁不住微微翘起。 第二日,送去上官家的请柬就得到了回复。正如明珠的预料,上官毓秀是来不了了。上官鸿瑞则需要看情况再说。不过,上官钟灵是一定会到的,还说有好玩的东西要和明珠分享。出乎明珠的意料,上官家的三小姐,名不见经传的上官婷婷也要一起来。她的情况明珠是知道的,天生就有残缺,口不能言,又是庶出,上官家很少让她在人前露面,知道这件事的人也貌似也是有数的。如今却突然要露面,还是在诸多外人面前……明珠禁不住有些纳闷。 不过,她现在没空想这么多,余氏一大早就将她叫了去,又叫来了大房中的各位管事,交代了明珠要暂时接管大房内事务的事情。在众人各异的面色中,一个管事首先上前回了一件事。 余氏看了明珠一眼,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明珠会意,先是问清了府内从前的相关例子,然后按律一一吩咐了下去。其实平时的管家工作没什么难度,各项事务府内都有相关的明文规定和相应的定例可寻。而最麻烦的地方也正在于此。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的时候还是需要灵活应对的。只按照死规矩来处理,不但会得罪人,有时还会费力不讨好。 明珠在高家生活的时日不短,自从余氏进门后,便更留心仔细的观察她的管家手段,并且暗暗记在心上。所以,现在她倒是不慌不忙吩咐下去,倒也有模有样的。 余氏见了,暗自点头。 不多时,二夫人就来了。余氏亲热的招呼她坐下,明珠也上来施了一礼,然后继续向管事交代事情。 二夫人的眼神闪了闪,她是按照高太君的话,来和余氏交接管家大权的。却发现明珠不但在场,而且看这架势,余氏是要将管家的重任分一些给她。 她看了一眼端坐倾听的余氏,笑道:“早就知道咱们家的三小姐是个拔尖的,却没想到竟这样出色,连管家都这样利落,真是青出于蓝呀——” 也不知道这“蓝”指的是从前的大夫人上官氏,还是如今的继室夫人余氏。 余氏笑望了她一眼,道:“二弟妹来得正好。昨日母亲交代的事,我本想着该从哪里下手。想来我也是笨,想了一整夜,还是觉得先从账本入手好了。” 二夫人一听账本二字,禁不住有些心虚。有些账目,她总还是需要些时日来平。本想着找借口拖延一阵,先交代别的,可没想到余氏竟然会以此相威胁…… 她勉强笑了笑,道:“统共有一个月的时间呢,咱们慢慢来,可别一下子累着大嫂才好。”她微微一顿,又道:“倒是大嫂到底入门没多久,也正是好年华,该多多抽出些时间陪着大伯才是。母亲前日还念叨着大伯子嗣单薄呢。” 余氏一听“子嗣”二字,禁不住握紧了帕子,可随即又松开了,加深了笑意,道:“时候不早了,二弟妹,在那么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二夫人眼中的笑意渐渐淡了,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她刚才可并没有错过余氏捏帕子的小动作,心中冷笑了一声。 明珠突然插言道:“母亲,珠儿还有些不懂的地方,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空指导一下女儿……”她的声音清脆甜美,还带了一丝暖暖的味道,驱散了室内的寒气。 余氏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急躁了,冲明珠安抚似的点了点头,又转头笑着对二夫人道:“这边我也有事放不开,不如二弟妹先回去整理账目,过会我再过去弟妹那边,如何?” 二夫人当然顺着斜坡就下,面上复又带了笑,道:“大嫂既然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然后别有深意的看了明珠一眼,转身走了。 二夫人一走,房内的气氛再次恢复了平和。明珠也没再说请教的事,余氏也没问,似乎刚刚的剑拔弩张只是幻觉一般。 明珠冷眼瞧来,这余氏虽聪慧,但二夫人又岂是好像与的?她这位二婶这些年在府内的经营可绝对不容小觑。以现在的情势,她自然是站在余氏这边的。提醒她,扶持她,在必要的时候还要帮她一把。而回报,自然就是尽量争得她自己无法做主的婚姻大事的权利,以及她出嫁以后,母族长久的支持。帮她,也同样是在帮自己。 且不论她这边正在井井有条的处理着大房的事务,再说三小姐管家的事府里只一个早上就传开了,待传进了各人的耳朵里,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恨。 李姨娘将桌子拍得“啪啪”直响,疼得连汗都出来了,丫鬟们一个个都不敢上前去,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缝里。明霜使劲的扭着衣服的下摆,紧紧咬着一口银牙,心里将明珠和余氏全都骂了个遍。 冬青仗着胆子走上前来,小声道:“姨娘小声些,万一让人听见,再去告诉了夫人……” 李姨娘气急了,恶狠狠的指着冬青骂道:“你个死蹄子,现在看夫人风光,就想上去巴结了!一个继室罢了,还尊贵上了,我呸!还有那个小野种,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 明霜抬头看向李姨娘,疑惑道:“姨娘,你为何要骂那人野种?” 李姨娘的动作顿了一下,继而道:“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不是野种又是什么?你看看她现在,巴结上了继室,就这样抖起来了。本来她就事事跟咱们娘俩对着干,现在可倒好,还有了权了,今后能让咱们有好日子过吗?” 她早已忘记了当初她们母子是如何欺负年幼的明珠的。 明霜虽略有些疑惑,但是面前这件事更加让她闹心。凭什么?她明明也是高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又比明珠大一岁,为什么管家的责任就轮到了她身上? “不行,我绝对不能让她安生了。既然她接管了大方内的事务……”明霜抬头看了李姨娘一眼,李姨娘也看向她,母女二人对视了一会,互相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高明珠,你以为有了夫人撑腰就等管好家吗?咱们就走着瞧好了!” 明珠此刻还不知道,面前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 43、难事 ... 且说这一日,明珠一早就去了上房余氏处处理大房一天的事务。余氏交代了她一些事情,就去了二房寻二夫人。她前脚刚走了没一炷香的功夫,麻烦就开始找上门来了。 要说大房内的主子或者算得上半个主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除了大老爷高世箴之外,头一个便是继室大奶奶余氏,排在第二位的就是庶出的大少爷珉杰,庶出的二小姐明霜,以及嫡出的三小姐明珠。这些都是大房的正经管家太太和少爷小姐们。再来便是半主半仆的姨娘们。 头一个就数生了一双庶出儿女的李姨娘,她虽出身农户,却属于良家妾,地位比之其他奴仆出身的小妾自是不同。随后就是进门很早的画姨娘和孟姨娘,她们都是早年在高世箴身边伺候的大丫鬟,都是知根知底的家生子,身家清白,本分,比之其他外买来的妾又是一层尊贵。 还有两个高世箴早年间的通房丫头,纪氏和鲁氏。因为姿色寻常,又不得宠,便一直没有升为姨娘。最后一个才是高世箴从外面带回来的颜氏,因为出身烟花之地,身份太过低贱,府里下人便一直以姑娘相称。但是她的地位却很特殊,因为高世箴对她甚为宠爱,所以,她虽然没有姨娘的名分,但是府中却没人敢看低她。就连一向行事嚣张的李姨娘都只敢在暗地里使些小动作,余氏也是百般容让。当然,这个颜氏也是个省事的,除了早年假孕一事的风波外,还真的再没出现过什么过分的事。 第26节 当然,这也许并不代表她会一直这样下去。 就像今日,明珠正在交代管事婆子准备招待各家小姐来家赏菊的事宜,这件事已经由高太君正式交给了她来办,务必办得妥妥当当的。也是托了上官将两位表姐的福,明珠这些年来也和碧水城内的各家小姐们有些来往,正常的交际亦不算少。但是在家里亲自款待各家小姐却还从还没有过,这些年,高家一直多事,忙完了丧事就忙婚事,最近才逐渐稳定了下来。 明珠为了办好这此赏菊宴,少不得一一筹划。在哪里宴客,哪里供客人更衣、休息,遇到突发状况怎样处理,当天要准备何种菜品茶点,预计用多少银钱,宴上用何种瓷器碗碟,当天要哪些人过去伺候等等,事无巨细,全都亲自整理的一遍。未免忙中出错,除了身边的青雪和素英帮忙协助她之外,她还特意找来了明秀和明沁帮忙监管。 小吴氏因为要照顾珉旭,所以没过来帮忙,不过也派了眼前的得力大丫鬟梅儿过来协助她理事,偶尔还会十分委婉的提一些有用的意见。几次下来,连明珠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羡慕小吴氏有一个这样得力的好丫鬟。青雪和素英看在眼里,更是暗暗的偷起师来。 明珠这边正在向掌管厨下的刘婆子确认几样菜品的价格。她事先早已做好了准备,刘婆子本来见明珠年岁小,又长在大宅门里,哪里懂得这些庶务,还想要哄她抬抬价,赚几个零花钱使。但没想到却都被明珠识破,一一驳回了。 明珠笑道:“刘妈妈也是府里老人了,有些规矩不用我说也该知道。从前的我都不管,只是从今日起,少不得劳烦妈妈受些苦,多帮我操心操心。我年岁小,遇事也爱慌了手脚,妈妈就当多疼疼我吧。” 明珠面上虽挂着笑,言辞中却句句不让,着实让刘婆子红了一把老脸,再不敢有所怠慢。 明珠说了半日的话,觉得有些口渴,随手端了桌上的一杯茶饮下。刚放下茶盅,就见明秀微蹙着秀眉,望着她,道:“三妹妹,刘妈妈可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二婶派去的管事的。你今日这样戳穿她,就不怕她去跟二婶嚼舌根子?” 明珠笑了笑,道:“大姐姐这话严重了。她再体面也只是个奴才,做错了事,我如何能不管?奴大欺主,你不想办法压制她如何了得?再说,管家这事本就是一项得罪人的差事,若是怕事,当初我就不会答应接手。不过,我心里还是有分寸的,姐姐莫担心。”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若是她这次管家能做得好了,还能为自己立威。本来,她的身份和高太君的宠爱是在这宅子里立足的本分,但是,她自己本身的处事也很重要。若她是个软性子,好拿捏的,那还是要吃亏的,而且还会让人看轻了去。 明沁接话道:“大姐姐,三姐姐这话不假,凡事都要软硬兼施才好。这些刁奴最是欺软怕硬的,可不能让他们看扁了去。姐姐就是性子太和软了,若是你打定了主意,稍微硬气些,就算是二婶也不能将你如何。”她从小就是在明珠身边混着长大的,很多事都受了明珠的影响。再加上她自信大方的性子,却从不以庶出为耻,因此,对明秀的一贯隐忍很是不赞同。 明秀听了,若有所思起来。 明珠猜她是想到了亲事的问题,暗自叹了一口气。可这是二房的事,确实不是她能插得上手的。正想着,却听门口响起了一片嘈杂之声。隐约听见有人说“不要脸”“破烂货”之类的词。明珠微微皱眉,看了一眼青雪,青雪会意,走到了门口,刚一掀帘子,却一下愣在了那里。 只见一个婆子领着一个哭天抹泪的绿衣丫鬟正在门口和一个媳妇子争吵,声音越来越大,那婆子的手都快指到那年轻媳妇的脸上了。院子里的丫鬟都站在一旁看热闹,似乎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青雪连忙将二人喝止住,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主子还在屋里呢,你们这里怎么就反上了?”又面色不善的扫了满院子的丫鬟一眼,一个机灵的连忙上前赔罪道:“姐姐莫怪,不知奴婢们不进去给主子报信,实在是不敢胡乱去报。” 说着,凑到她耳边,将刚才大概听来的内容说了一遍。 原来,那个婆子是孙婆子,那个哭个不停的丫鬟是孙婆子的孙女,那个年轻媳妇子是李三家的。说起来,孙家和李家早年因为一些小事而不和,在见面的时候,双方互相都没有什么好脸色。本来,这也没什么,高府的奴仆加上家眷,没有上千,也有几百,结仇的又不止这一家,避着些也就罢了。偏偏两家的小一辈却不省心,孙婆子的孙女竟然和李三家的小叔勾搭上了,还背着两家人偷偷摸摸的来往,某次见面时不小心干柴烈火,竟然一下子就让孙家的丫头怀上了。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一个说人家“奸*淫了自家的黄花闺女”,另一个说对方是“没人要的破烂货”,“狐媚子”“不要脸”,勾引了人家好好的男子,反正谁都不让谁。最后,有人支招,让他们来找主母做主。双方一见面就恨不得将对方给撕烂,竟吵到上房门口处就吵了起来。 上房的丫鬟都知道余氏不在,只有几个未嫁的小姐在花厅内理事,一时间也不好让进去回禀这桩龌龊事,便一时拖延了下来。 青雪问明了此事,也觉得稍微有些棘手。二人均是大房的奴婢,还都是不大不小的管事,一个负责采买杂物,一个负责伺候主人出门,怎样处理两家的事,确实是个难题。而且此事还关乎女子的名节问题,一个不好,便有可能要了两条人命。青雪看了看那位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孙姑娘,也不知是应该同情她,还是讨厌她给自家的主人找麻烦。 要知道,此时才是明珠管家的第四天。 二房内。 余氏翻了翻手里的账本,似笑非笑的看了二夫人一眼,顺手将账本递给了身边的丫鬟璎珞,道:“二弟妹还真是个利落人,这么快就都准备齐整了。看来,这一个月的时间还算多了。怪不得母亲如此看重弟妹,确实是我这个嫂嫂比不上。” 二夫人似乎浑不在意她的话里有话,笑了笑,道:“嫂嫂过奖了,我哪里有嫂嫂说的那样好?” 二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对视着。一个在心里骂对方是“厚脸皮”,另一个在心里得意的说“毛都没褪完呢,也想抓我的把柄?没门!” 二人正想着,却见有小丫鬟慌慌张张的来报,“大奶奶,不好了,三小姐说要打孙嬷嬷和李三家的板子呢!” 余氏一怔,脑子里飞快想了一圈可能性,连忙站起身,道:“我这就过去。” 二夫人也有些意外,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有些幸灾乐祸了起来,便也露出了一副担心的样子,道:“大嫂,我也随你去看看吧。” 余氏看了她一眼,压下去了内心的急躁,笑道:“那二弟妹就同我一起过去看看吧。” 两个人各怀心思,一同朝大房走去。 44、 棘手 ... 等余氏和二夫人赶到梅苑上房时,正好瞧见孙婆子和李三家的被几个强壮的婆子往外拖着,神情中半惧半恼,似乎很少不服气。正在这时,有人已经看到了余氏和二夫人,连忙向她们请安。 孙婆子一听二夫人来了,立刻就像见了救星一般,连忙高声喊起冤来,“二夫人救救小人,小姐要打小人的板子。”她原来是二夫人的人,从前没少做些占便宜、排挤人的事。自从余氏嫁过来之后,本还提心吊胆了一阵,但是后来也没见有什么动静,便也放下心来,继续在大房院内如往常般行事。 李三媳妇比孙婆子稍微机灵些,也向余氏求饶道:“夫人明鉴,奴婢是冤枉的。” 余氏压下心中疑问,径直进入房中。二夫人在孙婆子面前微微一顿,便也随着余氏进了屋。 明珠一见是余氏来了,连忙笑着起身向她和二夫人行礼,道:“没想到那起子不省心的下人竟闹得这样大,到底还是惊动了母亲和二婶。” 余氏见她这样说,心里突然打了个转,改了主意,不慌不忙来到一旁坐下,道:“无妨,三小姐继续便是。”一副全然交给她处理的模样。 二夫人瞄了一眼余氏的面色,笑道:“三小姐,那两个婆子媳妇可是怎么惹恼了你?那孙婆子年岁大了,怕是经不起几板子敲打。还请三小姐怜她老迈,手下留情才是。”说着,自顾自的坐了。 这话说的不客气。若是明珠真的打了下去,怕是就要落个“狠心”的名声了。哪家的小姐若落了个这样的名声,怕是今后就别想找个好人家了。 明珠突然正色道:“二婶这话说得是。本来侄女想着她年岁大了,又有几分体面,不想这样罚她的。可是,她竟然仗着侄女对她的尊重,出言不逊。先是在院里吵吵嚷嚷,又差点和人动手打起来,那言语粗鄙不堪,实在令侄女难以启齿。您说,像这样的刁奴,侄女该不该惩戒她一番?若是人人都有样学样,那咱们高家如何治理下人?若被外人听了去,那咱们高家岂不是颜面丧尽?” 一席话说得二夫人哑口无言,心中只怪孙婆子老糊涂了,竟然让人轻易就抓住了这样大的把柄。 明珠没有再去看二夫人,她知道,今日这事若不能好好解决了,那她今后也就别想再管束院内其他人了。她本来还想着如何在大房内立威,没想到就有人自动撞到枪口上了。 十板子下去之后,二人又被拖了回来。这下子,两个人都老实了,孙婆子疼得呻*吟了两声,被二夫人抛过去一记眼刀,立刻便没了动静。 明珠也不问那两个挨打的家人,只问那绿衣的孙姑娘,道:“你说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孙姑娘见祖母被打,已经被吓得不敢大声哭,只是小声呜咽着,讲述了前事,和青雪听到了差不多,只说二人是两情相悦。 李三家的还没等她说完,就插嘴道:“小姐不要听信这丫头一派胡言,全都是她勾引我家小叔……” 孙婆子急了,道:“不是的,明明是李四那臭小子侮辱了我孙女……” 素英喝道:“全都住口!主子还没说话呢,你们那里就嚣张起来了?想是刚才这板子怕是打得还不够疼吧!” 一听说还要打板子,二人全都吓得不敢言语了。 明珠心中大概已经有了谱,问一旁站立的青雪,气定神闲的问道:“内宅的侍婢和小厮私通,该当如何惩罚?” 青雪恭敬回道:“回小姐的话,侍婢与人私通,打二十板子,撵出府去;小厮则打四十棍子,同样撵出府去。” 孙婆子和李三家的一听,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连忙跪下去求饶。孙婆子虽然生气,但是哪里舍得自己的孙女挨打?李三家的听说小叔又要挨打,又要被撵出府,也慌了手脚,生怕婆婆知道了会迁怒于她。 明珠也不理她们,只是缓缓端了茶杯,抿了一口,冷笑一声,道:“刚才是哪个要来让我做主的?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了?你们说得轻巧,以为这里是哪?想吵就吵,想走就走?你们可有将高家的主子们放在眼里?”说着,一把将茶杯掼到了桌上,只听“砰”的一声响,吓得二人都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明珠起身,走到了余氏身边,端端正正的施了一礼,道:“母亲,您也看到了,事情大概就是如此。女儿理事的时候尚浅,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遇到,亦不知怎样处理才恰当,还要请母亲做主才是。” 余氏笑道:“既然委托了三小姐帮忙管家,三小姐尽管处置便是了。似这等欺主的刁奴,定要好好教训才是。是不是呀,二弟妹?” 二夫人避开了孙婆子乞求的目光,勉强一笑,道:“这是大嫂的家务事,我这个做弟妹的也不便插手。” 余氏笑望着明珠,道:“既然连你二婶都这样说了,三小姐尽管放手处置就是了。” 明珠再没了顾虑,望着地下跪着二人,道:“我再问你们一句,孙姑娘说她和李四情投意合,你们怎么说?” 孙婆子和李三家连忙道:“是我们弄错了,他们二人确实是互相有意思。” 明珠故意问道:“哦?如此说来,这不是谁引诱谁的事了?” 李三家的道:“不是的,不是的。” “那也不是谁强迫谁了?” 孙婆子一个头磕了下去,道:“小姐明鉴,确实不是。” 明珠翘了翘嘴角,道:“这样看来,孙李两家的小辈情投意合,孙姑娘又已珠胎暗结,你们这些做长辈的都是如何打算的?” 孙、李二人对视了一眼,李三家的一咬牙,道:“奴婢回去就和丈夫婆婆说,让人上门求亲。” 孙婆子也道:“小人这就回去给孙女准备嫁妆。” 明珠淡淡道:“你们两家将事情闹得这样大,这一嫁一娶的,万一凑成了一对怨偶,那岂不是我的过错?尤其是孙姑娘,一旦嫁入了你们李家,再受了你们的欺负,怕是孙家也会心疼的。到时候再闹将起来……” 李三家的忙道:“小姐放心,我们李家上下都绝对不会亏待孙姑娘的。” 孙婆子闻言,忽然一愣。她原本想着把事情闹大,就是想逼着李家娶自己的孙女,本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难道她不怕李家欺负孙女吗?当然怕!但是事已至此,再没了旁的法子。不过,明珠既然已经这样问了,李家怕是也不敢轻易怠慢了自己孙女,这一点远超过了她当初的设想。 想到了这一层,孙婆子望向明珠的眼神就有明显的不同了。她拉过面露喜色的孙女,跪下给明珠磕头,再三谢过,语气中不由得多了几分真心。 明珠恩威并施了一番,见效果达到了,便命几人先行退下,回去准备婚事。 三人各自离开不提。 二夫人略觉不自在,寻了个借口,坐坐就走了。临走时,意味深长了看了明珠一眼,神情有些古怪。明珠并未细想,只和余氏扯起了闲话。 等明秀和明沁等人离开后,明珠这才问道:“母亲,刚才的事,珠儿处理的如何?” 余氏笑道:“三小姐真是长大了。就是我,怕也只能做到如此了。”她想着刚才孙婆子临走时看明珠的眼神,又想起刚听到下人报信时的担忧,再看明珠,更觉得顺眼了几分,这位三小姐的表现比她意料中的还要好。 明珠谦道:“母亲过誉了。珠儿若是能比得上母亲一分,便知足了。” 余氏看着她粉嫩的小脸蛋,精致的五官,上身一件折枝梅花刺绣镶领粉红小袄,下着浅黄色长裙,更衬得她明眸皓齿,不由得更满意了几分,拉起她的手,道:“三小姐,我儿,你自小丧母,这些刁奴又都是难缠的,这些年可苦了你了。既然你肯叫我一声母亲,我就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今后但凡你有什么事,都告诉我一声,能做的,我这个做母亲的定然尽力相帮。” 明珠闻言,眼圈一红,道:“多谢母亲。珠儿有了母亲,也不怕被旁人欺负去了。” 余氏帮她抿了抿头发,笑容慈爱。 母女二人说了一阵话,明珠便也告辞离开了上房。 一路上,青雪小声道:“恭喜小姐,夫人终于肯点头了。” 明珠浅浅一笑,面上再没有刚才在屋内时的哀色。这只是她这些年来,迈出的第一步而已。想着她八岁那年,所有的一切都被人控制在掌心,那种无力感,令她铭记至今。如今也好,她和余氏虽然也是互相利用,但是与从前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有了可以与对方交换的价值。 哪知道刚回了屋,又有小丫鬟慌慌张张的来报,“不好了,三小姐。” 素英喝住她,道:“什么好不好的?你没见小姐正要休息吗?” 那丫鬟喘了一口气,道:“是夫人派我来请小姐快过去的。说是颜姑娘那里出了事,请小姐过去商量。” 明珠站起身,道:“你回去跟母亲说一声,我马上就过去。” 青雪有些担忧的看了明珠一眼,道:“小姐,万一是……” 明珠一摆手,道:“现在先被想太多,咱们先过去看看,颜氏那里又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45、下场 ... 明珠刚走了没多久,就又被余氏重新召回了上房。正不知因为何事,却见上房内此时格外热闹,李姨娘、画姨娘、孟姨娘、颜氏全都济济一堂,甚至连两个通房,纪氏和鲁氏也全都立在一旁伺候着。 余氏一见明珠来了,忙招呼她坐下,道:“三小姐来了,快坐吧。” 明珠看了一眼坐在余氏身边的颜氏,只见颜氏面上泛红,手则被余氏抓在手里,电光火石间,略有所悟。 只听余氏继续道:“妹妹可好生养胎才是。老爷本就子嗣单薄,可是一点意外都禁不起的。” 孟姨娘是个伶俐的,也道:“颜妹妹是个有福气的,有夫人这样疼顾我们,妹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妹妹安安全全的生下这一胎,便是我们大家的福气,就是让我成日吃斋礼佛都愿意。”她一向言语讨喜,但凡开口就是好话,对比其他人,余氏看她自然更顺眼一些。 余氏笑道:“孟妹妹也别羡慕别人。哪日自己也怀上个,好为老爷开枝散叶。” 孟氏虽然已年届三十,但是性情温柔体贴,高世箴顾念旧情,偶而也会歇在她房里。孟姨娘羞得低了头,笑道:“夫人见笑了。婢妾都这把年岁了,想来也没这个福气了。”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但立刻就消失,又笑道:“不过,婢妾还想求夫人一个恩典。明日起,婢妾想去家庙内为颜妹妹祈福,愿她们母子平安,万事顺遂。” 颜氏连忙道:“这哪里使得?孟姐姐正当好年华,难道竟要为了我,常伴青灯佛前吗?”这种祈福一般都是要延续到有孕的妇人诞下孩子为止,一般人是不会轻易许下这种诺言的。 余氏唇边的笑意不觉加深了,她扫了一眼厅内神态各异的诸人,道:“孟妹妹既然这样说了,颜妹妹就别推辞了。” 李姨娘忽然来了句:“夫人这次可确认过了?千万别再像上次那样虚晃了一枪,倒让老爷白欢喜了一场,反而迁怒的颜妹妹。” 第27节 一时间,屋内有些冷场。 颜氏看了李姨娘一眼,掩在长袖中的手指募地紧了紧,有些羞涩的道:“夫人已派了三名大夫给我查过了,姐姐莫要担心。” 李姨娘轻拍了自己的脸一下,笑道:“看我这个不会说话,原本我是关心妹妹,偏生说出来就这样不中听了,妹妹千万别多心才是。” 颜氏垂下头,低声道:“怎么会呢。姐姐是一番好意,妹妹哪里会不知?” 余氏冷眼看着二人之间暗流涌动,转脸笑着对明珠,道:“本来这件事,但三小姐也知道我最近忙,颜姑娘又有了身子,难免照顾不到。三小姐若是有空,就帮忙照看一下,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从没听说过庶母怀孕,嫡女负责照顾的,这都哪跟哪呀? 明珠知道此中厉害,也不由得心中一紧。余氏这是……让自己分担责任吗?余氏是怎么想的?既然将此事交给自己,那就是没有把握颜氏能生下这个孩子,难道是她自己想要下手吗? 她又一想,应该不会。自己对她来说,还是有一定用处的,她断不会为了一个贱籍出身的女子所生的庶子废掉自己这步准备了几年的棋子,这无疑是自断臂膀。既然如此,那风险就小了一半。另一半嘛……孟姨娘进家庙,那就是躲灾去了,基本排除掉她的可能性;画姨娘常年吃斋念佛,久不参与争宠之事,颜氏不管生与不生,对她都没有什么影响。两个通房常年不得宠,就算想害颜氏也没有资本。 也就是说,最大的威胁就只剩下了李姨娘母女。 明珠笑道:“能为母亲分忧,是女儿的福分。只是女儿不通医理,也不知有孕之人忌讳些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头。 余氏一想也是,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自然不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她本来也没真打算让她为颜氏保胎,不过是想拉上嫡女,能为她担去不少风险。 余氏叫过来自己身边一个陪房,道:“三小姐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来问宋嬷嬷吧。”这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最是可靠衷心不过。 明珠应了,回房后,素英道:“小姐,夫人为何会让您来照顾颜姑娘?” 明珠淡淡道:“你们还记得舅舅房里的蝉姨娘的下场吗?” 青雪和素英闻言,具是一凛。 说起来,事情发生的三年前。明珠回家奔丧后不久,就听说蝉姨娘生下了一个女婴。虽说是早产,但是好歹母女都保住了。后来再去上官家,明珠无意间见了蝉姨娘一次,吓了一大跳,就见她已经瘦得皮包骨了,不过是吊着一条命罢了。据说是当时早产留下了后遗症。那女婴她也曾见过,长得十分漂亮,可以说是她见过的婴儿中最漂亮的一个。 可是,就在去年年初的时候,那个漂亮的小女婴却因为一场风寒,下人们照顾不及时,烧坏了脑子。大夫说,即便这位四小姐能够顺利长大,也会成为一个傻子。事发之后,虽然上官大老爷命令严查,但是,这确实只是一件意外,上官家能做的就只是将照顾四小姐的下人们全部重罚。 也许是这个打击太过巨大,也许是因为病重的绝望,不久之后,蝉姨娘也跟着撒手人寰了。上官大奶奶念在她诞育了上官家的后代,在上官老夫人面前一力争取,将她厚葬。还将她生前所有的积蓄,包括她所有的衣赏首饰,以及两千两白银的银票,全都赏给她的父亲。蝉姨娘的家人逢人就赞上官大奶奶贤德,他们自家也凭借这些钱财,从有名的破落户,一跃成为了本村的有头有脸的大财主。据和他们同村的下人说,当时整个村子都轰动了,多少人家都要效仿他家,想方设法的要将女儿卖进大户人家。 人人在称赞大奶奶贤德的时候,未免对蝉姨娘敛财过多而咂舌,少不得对她的品行有所诟病。要知道,一个姨娘一整年的月银也不过几十两,她哪里来的这样多的钱?甚至还有人挖出了她生前的一些小道消息,包括殴打侍女,克扣下人,还有些个见不得人的小偷小摸……又有人联想到了四小姐的痴傻,更是认定了她生前做过亏心事,报应在了她女儿身上……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连带着上官大老爷都只是伤心了一阵,就再不肯提及这个女人了。 上官大奶奶怕上官大老爷屋里没有可心的人照顾,又四处搜罗体贴温柔的美人。最后,花了六百两银子买了两个绝色丽人,放在房中伺候。明珠见过一次,长得好看倒还是其次,那眉目间似乎都有一丝蝉姨娘的影子,在暗赞大舅母好手段的同时,亦觉得十分惊心。 一个在上官府中受宠十余年的绝色美人就这样渐渐的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就连她自己的家人怕也早就将她望得一干二净了。死了一个美人,还会有更多更鲜嫩的美人补进来,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那些身份低下,却又姿色出众的女子。在加上些许野心,后宅便永远都不会有安宁的一日。 青雪微微蹙眉,道:“小姐,您觉得颜姑娘可有向上的心思?” 明珠缓缓道:“这个我不清楚。可即便她没有,也仍然有人会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其实也很想看看,她究竟有没有能力生下这个孩子。” 若是这个孩子生不下来,那就只能说明她连同大夫人、李姨娘一争高低的资格都没有,又何谈输赢?即便在她的帮助下,颜氏生下了孩子,能不能养大还是两说。她照顾得了一时,却难照顾一世。万一孩子变成了自己的四堂妹那样,那即便活下来又有何意义呢?后宅的残忍之处就在于此,可怜的同情心只会害人害己而已。 如此看来,她也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素英不解道:“可是,夫人将颜姑娘交给了您,万一她有个好歹,可不就牵连了小姐?” 明珠看了一眼青雪,青雪笑道:“小姐才多大的年岁,能知道些什么?她一个姑娘家已经尽力安排了最好的给颜姑娘,又全都是依照宋嬷嬷和大夫的嘱托,就算那颜姑娘真的出了什么事,哪里是小姐能够想到的?” 明珠笑着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打定了主意,明珠除了按照宋嬷嬷所讲的忌讳之事,着手安排起了颜氏养胎的事宜。每日的保胎药物,食物点心,都有专人负责检查,一应寒凉活血之物全都停止供应。就连大夫都选好了三个,随时不舒服都有专人去请。方方面面都做得妥妥当当的,让人挑不出错处。 余氏为此还夸奖过她几次,觉得这样安排再无不妥之处,只要颜氏好好养胎,定然能够诞下健康的子嗣。 这边安排颜氏养胎,明珠还要负责准备赏花宴的相关事宜。花宴的前一日,她拿着宴请的客人名单之逐一检查,当看到一个名字的时候,禁不住皱了皱眉。 明珠自言自语道:“孟芷媛,怎么就忘了她呢?” 46、赏菊(上) ... 说起孟芷媛,自从在上官家发生了那件事后,孟家便起了将她嫁给上官家的嫡子上官鸿瑞的念头,但是被上官家婉言谢绝了。自那时起,孟芷媛便被家人送去了亲戚家“休养”,一晃就过去了三年。直到不久前,孟芷媛才在一次名门小姐的聚会上露了面。本来这只是一件平常事,但不知为什么,明珠总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似乎暗含着什么深意。 明珠不知道为什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事情,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的发生了。 不过,请帖既然已经发了出去,也就没有再追回来的必要了。这里是她的地方,至多小心一些便是。 这时,红枝领着一个丫鬟来到了上房。那丫鬟名叫黛螺,是贴身伺候颜氏的。 黛螺先向明珠行了个礼,然后规规矩矩的垂着头立在下面等候吩咐。 明珠道:“颜姑娘今日感觉如何?” 黛螺道:“我们姑娘晨起时吐了一回,喝了药,已经好多了。早饭用了一碗粥,几样小菜,现正在绣幼儿小衣,其他的并无不妥。”她的声音中透着清脆爽利,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明珠忍不住仔细瞧了瞧下面站立的丫头,见她身量修长,一身合体的翠色衣衫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虽看不见脸,却已有一分动人住处。 “抬起头来。”明珠缓缓道。 黛螺这才抬起头来,只见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鸭蛋脸面,脂粉未施,肤色虽略微发黄,两颊却带着一丝内宅妇人中少见的健康红晕。虽然姿色只能算是中等,但她一双细长灵活的眼睛却有几分不俗,倒为她增添了三分颜色。 “是个好丫头。”明珠微笑着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没想到,颜氏身边还有这样一个有趣的丫头。 “好好伺候你们姑娘,等她平安诞下了高家的子嗣,老太太和老爷夫人都会重重有赏。” “奴婢不敢,伺候主子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黛螺恭敬答道,语气不卑不亢,似乎并未因此而有多少欣喜之意。 明珠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道:“下去吧。” 黛螺朝她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明珠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出身低微,懂得藏拙,心气怕是不小。” 红枝闻言,转了转眼珠,小声道:“小姐,听说这个黛螺从前也是富家小姐,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这才卖身进了咱们府。听说也没享过几年福,倒是吃了许多苦头。” “原来如此。”明珠想着她脸上那两抹不太常见的红晕,大概猜到了几分。 不一会,青雪和素英也来了,一一向明珠禀明了关于赏菊宴的诸项事宜。明珠见万事已妥,又向余氏回说了一番。 第二日一早,明珠早早起了身,沐浴过后,由丫鬟伺候着打扮了起来。今日由她做东道,自然不能失了主人的体面。 提前用过了早饭,她先去余氏处请了安。正巧明霜也来了,见了显然用心打扮过的明珠后,嘴角不经意的掠过了一丝冷笑。 明珠也同样注意到了她。只见她的这位庶姐今日打扮得十分耀目,头上梳了一个桃心髻,佩戴着全套的赤金首饰,都是今年高太君为她们新置办的,专门用来做客宴请。她身上穿一件橘黄色绣金小袄,樱草色长裙,虽然年岁尚小,却已曲线玲珑。粉白的一张俏脸略施脂粉,尖尖的脸,黑亮的杏眼,眉梢上挑,渐细渐淡的隐入鬓角,嘴角一颗小小的美人痣长得恰到好处,端的是锦上添花。可以想象,再过不了多久,她的这位庶姐定会长成一位俏丽的美人。 只不过,这金饰也戴得太多了吧。明珠浅笑着垂下了睫毛,掩去了眼中的神色。 余氏打量了两姐妹一番,只笑着嘱咐了明珠几句话,也没搭理明霜,然后领着二人去了松院请安。陪着高太君用过饭后,明珠与明秀、明霜、明佳、明沁几个告了辞,去了后院的花园宴客处。 在花园中的空旷处事先摆放好了桌椅,桌上摆着古琴、古筝、琵琶,笔、墨、纸、砚,点心水果等等,有衣饰整洁鲜明的漂亮侍女在一旁侍立,专门伺候前来做客的贵族小姐们,尽量满足她们的需求。各路管事全都严阵以待,为了预防突发事件,全都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客人渐渐来了。各家小姐见面,很自然的先互相奉承了一番。很明显的,围在高家的两名嫡女,明珠和明佳身边的人是最多。 明佳今日也很显然打扮过了。成套的嵌彩色宝石的首饰,剪裁得体的珊瑚色袄裙,真正是丽色夺人。和明霜一比,在同等的姿色下,显然她的装扮更加显眼和贵重。她略带得色的站在人群之中,享受着被人群包围的快乐。偶尔挑衅般的扫一眼明珠,对明霜、明秀和明沁几人根本不屑一顾。 倒是明霜,一会看一眼因为衣色和首饰更胜她一筹的明佳,一会又看一眼美如瓷娃娃般的明珠,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而当她看到人群中一个艾绿色人影之后,唇边忽然绽放了一个不明的笑意。 不多时,钟灵也来了。只见她一件桃红色小袄,松花色长裙,红宝石簪环衬得她肤如凝脂,眉目间带着天真和灵动,一现身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可以说是继其姐上官毓秀之后,这一辈名门小姐中身价最高。再加上毓秀已经名花有主,很快就要嫁人了,而她也已经到了豆蔻之年,尚且还未定亲,便更是身价倍增,走到哪里都是贵妇小姐们眼中关注的焦点。 钟灵一见明珠,还未来得及上前打招呼,便被众家小姐给团团围住了。这个问她手上的戒指样式别致,是不是京城最近流行的样子;那个说很久没见过毓秀,不知道她备嫁得如何了。还有红着脸问上官鸿瑞几时走的,少不得被旁边的小姐们取笑一番。 明珠见一时半会插不上话,又说了好半天话,便寻了个借口,找了个僻静的凉亭偷闲。 就在此时,有一位客人姗姗来迟。 “你们三小姐在哪里?”文雅俊美的少年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引得引路的侍女一阵脸红。 “在,在……我领您过去吧。” “有劳了。” 十五岁的上官鸿瑞比从前高了些,雪青色的儒衫衬得他身形修长,腰间佩戴的羊脂美玉下缀着竹青色挽蜻蜓结的玉穗。他的双眸依旧清澈如昔,只是面上更多了一份沉稳。 这些年来,他拜了一位名士学习文武之道,受益颇多,被老师推荐进京修习。正好刘恬也要进京城应试,便相约通行。这些日子,他既要辞别亲友,又要拜望一些人,时间排得很满。正巧他今日有事来高府,便想着顺便来看看表妹明珠。 走了一会,那侍女指了指前面的一座竹亭,道:“小姐就在那里。” “多谢。” 鸿瑞抬头望了过去,正好看到一位少女立在亭中。 只见她身穿粉红色小袄,下配素色绣碎花长裙,乌黑的长发被挽成了个坠马髻,配翡翠蝴蝶玉饰,发间点缀着蓝莹莹的蓝宝石小花。耳上挂着一对小小的翡翠蝴蝶耳珰,颈上带一个白玉芙蓉花项圈。盈盈一立,就仿佛是从画上走出来的小小佳人。 明珠不经意的一回头,有些意外的看见了亭外的上官鸿瑞。她笑着朝他走了过来,头上的翡翠蝴蝶轻轻闪动着翅膀,蓝色的宝石花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似活了一般。 “表哥,你怎么过来了?”明珠有些惊喜的道。 阳光下,她肤光胜雪,明眸流转间,粉唇边梨涡隐现,一颦一笑都令人移不开目光。 鸿瑞怔忪了片刻,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道:“我刚才去拜望了周夫子,他在京城的和雅书院有相熟的人,让我帮忙带一封信过去。” 明珠一愣,道:“是教我们姐妹的那位周济人周夫子吗?” 鸿瑞道:“正是。我也是近来才知道的。他原本在京城有些名气,只是后来遇到了一些难事,这才回归了故里,也就是碧水城。阴差阳错的,就来到了你家教书。” 明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脑中浮现出周夫子那庞大的身形,心道: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鸿瑞望着明珠,轻咳了一声,道:“妹妹这样打扮……很好看。” 明珠先是一愣,唇边缓缓绽放了一个笑。 风吹过,清淡的花香在竹亭四周隐隐浮动。今日的天空,似乎格外的晴朗。 竹亭外不远处的大树后立着两道身影。 “孟小姐,您现在该相信了吧。”浅碧色的身影道。 “奸夫淫妇。”艾绿色的身影轻轻颤动着,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 “那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就说我谢谢她。”说着,艾绿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花丛之中。 “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 浅碧色的身影一晃而过,很快也消失了。 一场阴谋,正在悄悄酝酿着。 47、赏菊(中) ... 明珠忽然打了个寒战,回头望去,却只见一片寂静的绿色。 “妹妹怎么了?”鸿瑞有些担心的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感觉有点冷。”明珠随口道,“表哥陪我去前面坐坐吧。” “好。” 二人朝亭外走去,明珠突然停住了脚步,又回头看了看,心道:难道是我多心了吗? 明珠先领着鸿瑞去拜见了高太君。高太君一见鸿瑞,很是高兴,不停的问长问短,鸿瑞十分礼貌的一一作答了一番。 二夫人恰巧也在,见此情景,打趣道:“还真是多亏了上官公子,老太太很久没像今天这样高兴了。只可惜你不是我们老太太的亲孙子,不能时时见到。要不这样吧,你就留下来给我们家当个孙女婿可好?” 第28节 高太君笑着指着二夫人只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都有儿有女的人了还这样贫嘴,老大不小的也没个正形。”眼睛却在明珠和鸿瑞的身上扫过,眼角眉梢全透着笑意。 鸿瑞侧脸看了一眼明珠,唇角露出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愉悦笑意。 明珠则含羞低下了头去,略觉疑惑的暗自打量了一眼二夫人,见她正端起茶杯要喝茶,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的相碰,不过刹那间便分开了。二夫人的手只是微微一顿,复又神态自若的喝起茶来。 明珠并未忽略刚才在二夫人眼底看见的那丝冷意,心头忽然一亮,也对,说给明佳不也同样算是老太太的孙女婿吗?回想起前世,明珠心中冷笑,还别说,倒真让她愿望成真了。看来,即便在这一世,二夫人心中也未必就没有这个打算。 又说了一会话,高太君欲留鸿瑞用饭,被他婉言谢绝了。说是要去花园中寻上官钟灵,他的二婶母有话托他嘱咐堂妹。 二人离开松苑,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花园的宴客处。离得很远的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琴声、乐声、和阵阵清脆的笑声。透过半人高的花从,隐隐能看见里面穿红着绿的小姐们来回走动时的轻盈身姿。 鸿瑞犹豫了一下,道:“我就不过去了。灵儿和婷婷那里,还请妹妹嘱咐她们不要走得太迟才好。” 明珠笑着点了点头,她也不希望自家表哥被那些名门小姐们围着看来看去的,“那就让我送送表哥吧。” 哪知天不遂人愿,正欲待转身之时,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娇细的女声,“上官公子?你是上官公子吗?” 二人同时回头望去,明珠心内禁不住呻吟了一声。好巧不巧的,怎么就在这时遇上她了呢? 只见面前这位小姐身着艾绿色衣裙,戴着珍珠首饰,虽然打扮得很素净,却依然掩不住她飞扬的眉,秀挺的鼻,宝石般的眸子灼灼的闪着光。如果说明霜的长相算是俏丽,明佳的是娇艳,那面前这位孟小姐的容貌便算得上是艳丽了。 “这位小姐是……”上官鸿瑞显然已经认不出面前这个神情略带娇羞的女子了。 孟芷媛身形微颤,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面前这个比三年前更加俊美挺拔的少年了。原来,他早就已经忘记自己了。她苦笑了一声,道:“上官公子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孟芷媛呀。” 鸿瑞回忆了一下才想了起来,道:“原来是孟小姐。”他记得孟家曾向自己提起过“补偿”的事,要求他娶了孟家的女儿。后来,上官晟睿婉拒了这门婚事,并且答应了孟家两个很苛刻的条件才算勉强了了这件事。后来隐约听说孟家小姐被送去了亲戚家,便逐渐将此事淡忘了。 他很礼貌的朝她点了点头,刚才面对明珠时的温暖笑容早已收了起来,语气略带疏离的道:“对不起,孟小姐,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他已经不想再和孟家人打交道了,他也因此知道了自己待人的态度有时会让人误会。这些年来,他除了自家的几个姐妹外,偶然见到其他女子时,态度都十分礼貌和疏远。 孟芷媛的脸色“唰”的一下子变白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事隔三年后再见时,自己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对自己说的竟然是这样几句话! “好,好……公子走好!” 孟芷媛说完了这句话就哭着扭头跑开了,无意中还撞了明珠的肩膀一下,鸿瑞连忙上前扶住了她,急问道:“疼不疼?” 明珠伸手摸了摸肩膀,抬头望着鸿瑞笑道:“我没事,表哥放心吧。”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半靠在鸿瑞的身上,他的手臂还缠在她的腰间。 “表哥……”明珠轻轻叫了一声,面色微微泛红,“我已将没事了。”她还从来没有和男子这样的接近过,即便是一同长大的表哥也是如此。她甚至能嗅到鸿瑞身上熟悉的熏香味道……这样的感觉,既安心,又有些新奇。 鸿瑞这才松开了手臂,退开一步,笑道:“表妹回去吧,为兄先走了。” 他又看了一眼明珠,转身走了。 明珠回到宴上,正好到了午间开席的时间。她是主人,起头说了些话,又以茶代酒,由明秀、明霜、明佳和明沁陪着,每一席全都敬了一遍。在外人面前,高家姊妹间的关系最是融洽和谐不过了。 全都招呼了一遍之后,明珠回坐吃了些蟹,饮了一点点热酒,和几家相好的小姐聊了一会,便看见明霜领头,带着众家小姐们开始联诗作对。说起才艺,她这位庶姐这些年来可没少下功夫,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能说样样精通,但至少全都会些,在众家小姐中算是比较出众的。 不知怎的,正在作诗的一个小姐忽然被另外一位小姐打断了,二人似乎起来些口角。众家小姐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明霜走上前去,小声劝了些什么,这才将两人分开。其中一个小一些挽着明霜的胳膊,向她哭诉了些什么,明霜似乎安慰了她什么,神情很是温柔。 坐在明珠身旁的一位小姐看了一会,忽然似笑非笑的凑上来道:“高小姐的这位庶姐,还真是有些意思。” 明珠看了她一眼,又转脸看向明霜,总觉得似她这般温柔懂事的样子很是陌生。 明霜似察觉到了明珠的目光,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低头和那位小姐说了什么,便被众人簇拥着向一旁走去。 明珠转过头去,笑道:“我家的这位二姐姐可一向是个懂事守礼的,也不知哪里让苏小姐觉得好笑了?” 苏小姐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她看了一眼面带疑惑的明珠,唇角弯了弯,道:“我只是听我家庶妹说了些有趣的事,高小姐不信就算了。”说着,站起身走了。 “不劳姐姐费心。”明珠笑容不变。笑话,就算高明霜再不好也是高家人,她丢人的同时也会同样影响自己的声誉,没得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明珠也起身向钟灵那桌走去。钟灵正和明沁几个说得正欢,见明珠来了,连忙笑着招呼她,道:“妹妹快来快来。沁妹妹刚才说了你家五弟的趣事,我还没见过他呢,他真那么有意思吗?” 明珠笑道:“他又不是件玩物,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 钟灵撅了撅嘴,道:“还不是那些该死的奴才,弄得我四堂妹变成了那个样子。整天流口水,痴痴傻傻的,我都没办法带她玩……” 明珠想起那个刚出生不久就变成傻子的女孩,心中也觉得有些难受。正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袖子被人拉了一下,一低头,就见上官婷婷正在瞪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她。 长大了三岁的上官婷婷依旧不会说话。 明珠笑着拉住她的手,道:“可是吃饱了吗?” 上官婷婷指了指桌子中间的一盘点心,摆了摆手。 明珠笑着让侍女将点心挪了过来,拿起一个,递给了她。 婷婷朝她灿烂一笑,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明珠忍不住捏了捏她白嫩的小脸。 四周有异样的目光朝这边射了过来,明珠下意识的伸出手,搂住了吃得正香婷婷。宽大的袖子盖住了婷婷娇小的身形,挡住了几缕视线。 明珠低头看了一眼婷婷,心中暗叹了一声。她知道,这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正在这时,一个丫鬟突然慌慌张张的走了过来,一见明珠,忙走上前去,小声道:“三小姐,孟小姐忽然肚子疼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现在正在清水斋里休息。” 明珠怔了一下,道:“知道了。”她站起身,让明沁先陪着钟灵说话,自己则带着丫鬟红枝,匆匆跟着丫鬟走了。 48、赏菊(下) ... 且说明珠带着红枝和那报信的丫头一路来到了清水斋。这是一座半建在荷花塘上的水阁,由曲折的回廊联接着。夏日在此可赏尽满塘在红荷,因此又叫清荷小筑。此时,正值荷花盛开季节的末尾,塘中荷花开得艳丽非常,风拂过,清香四溢,似要吐尽最后的一丝芳华才肯罢休。 明珠三人一进门就听见了里面传来了一阵呻吟呼痛之声。走进去一看,只见一个丫头立在床边,急切的安抚着床上的艾绿色身影,“小姐且忍一忍,已经派人去找高家小姐了……” 那丫鬟一听见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一眼就认出了头前立着的这位粉袄素裙,如瓷娃娃一般精致的美貌少女就是刚才主持花宴的那位高家三小姐,禁不住多看了两眼。就在她一愣神的功夫,只见这位高家三小姐轻启粉唇,神情中带着疑惑的道:“这是怎么了?”声音甚是悦耳,还夹杂着一丝童音。 那丫鬟回过神来,忙道:“高小姐,您快来看看我家小姐吧。刚才好似吃坏了什么东西,现在腹痛得十分厉害。” 明珠走到了床边,床上躺着的正是孟芷媛。只见她的半闭着眼,面色苍白如纸,双手紧紧的捂着肚子,细碎的呻吟声正从她的口中传出。 “春红,去请大夫了吗?”明珠问。 领路的丫鬟春红忙道:“还没呢。” “花宴前我是怎么吩咐的?要是孟小姐在咱们府里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明珠不悦的道,“还不快些跟你青雪姐她们说一声,赶快去请大夫来。” “是。”春红领命,再次慌慌张张的离去。 明珠柔声道:“这个丫头最是笨拙的一个,还请孟小姐再忍耐一会。” “高小姐,你们高家就是这样待客的吗?”孟芷媛忽然冷冷的来了一句,“给客人吃霉烂的东西,害客人生病,将客人丢在冷冰冰的屋子里不闻不问……你们高家的女儿还真是跟上官家的一个模样,都这样喜欢捉弄人,都这样无耻,还真真是好家教,好教养呀!” 明珠忽然止住了脚步,制止了一旁气得面色通红,欲要分辨的红枝,回过身来,一笑,道:“孟小姐这样在意教养的问题,怕是平时没少有人这样说您吧——”她故意将最后一句话拉长了音。 “你……你……”这句话正好踩中了孟芷媛的痛脚,气得她嘴唇直哆嗦,“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明珠气定神闲的走到桌边坐下,伸手倒了杯茶,搁在了桌上,道:“孟小姐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是在我这里吃坏了东西才会腹痛的?外面那么多客人,怎么就您一个人吃了一样的东西会生病?高家的花园这么大,怎么就偏偏跑到了水边无人的地方来?我看,孟小姐根本就不是吃坏了东西,而是特意来找我说话的吧。” 孟芷媛阴沉着脸,盯了她一会,缓缓移开了按在腹部的手,坐起身来,道:“你以为我愿意见到你吗?你以为我愿意和你说话吗?还不是因为你……”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垂下了头去。 明珠道:“孟小姐找我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吗?如果没别的事,那就恕我不奉陪了。”她本就对孟芷媛没什么好感,如今更加没有闲工夫却听一个没嫉妒心迷了眼的女人说些气人堵心的话。她心知也许是刚才她和表哥在一起谈笑的一幕刺激到了她,否则她也不会这样无缘无故的将对上官钟灵的火气撒在她身上。 孟芷媛突然苦笑了一声,道:“为什么身为女子就这样苦?你知不知道,就因为在上官家发生的事,我的整个后半生都被毁了。” 她自顾自的继续道:“我原本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就因为被上官钟灵暗算,竟然看到了那样不堪入目的场面。自从上官家回去之后,我夜夜都做噩梦,梦到那日看到过的龌龊的场面。我爹日日唉声叹气,我娘搂着我哭个不停。最后,我爹实在没法子,只好厚着脸皮向上官家提亲。哪知上官家连一丝情面都不顾,一口就回绝了此事,甚至还把这件事宣扬了出去。结果,所有人都笑话我,亲戚,朋友,姐妹们,就连我的庶妹都敢当面嘲笑我!最后,连爹都开始嫌弃我了……”她紧紧抓着身上的丝被,连指尖刺入了掌心都不觉得疼。 “我就这样被送去了姑母家中。说是做客,其实形同软禁。我的姑母认为我败坏了家风,连姐妹的面都不让我见。我每日每日的只能抄佛经,穿素服,住在巴掌大的小院子里。我才十四岁呀!过的日子却和那些老尼姑一样!而将我害成这样的人呢?她们一个个都活的逍遥自在!老天凭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过是喜欢上官公子,想多看他几眼,我有什么错?我做错了什么?我这辈子全都被他们给毁了!”她几乎是哭喊出了最后一句。 明珠站起身,冷冷的道:“你和我说这些以后什么用?害你的人又不是我,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听你抱怨?别说得好像别人害你似的。据我说知,你们孟家逼着上官家答应了好些条件才肯罢休的。要怪,也只能怪你爹太过贪婪,连女儿的幸福都不顾。” 孟芷媛恶狠狠的抬头瞪着明珠,美丽的容颜有些扭曲,“你凭什么说我爹?你有什么资格说他?” 明珠冷冷道:“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的命数又不是被我毁掉的,你又有什么理由迁怒于我?” 孟芷媛望着明珠精致而淡漠的面庞,回想起了刚才在竹亭外看到的一幕:莲花般清雅的少年温柔的笑脸,和高明珠并肩而立时是那样的相得益彰,看向自己时冷淡的容颜,那句生疏而淡漠的“这位小姐是……”,最后,都汇集在了面前这张美丽的脸上,都是她,都怪她!说什么二人早有婚约,二人常常见面,私相授受,二人耳鬓厮磨,说不定早已有了亲密之事……一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的怒火霎时就窜上了她的胸口,鼓胀着,叫嚣着,迫不及待的想要发泄出来…… 既然我下半辈子被毁了,那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你去死吧!”孟芷媛猛的从床上爬起来,朝着明珠就扑了上去。明珠哪里料到她竟会这样突然发起狂来,躲闪不及,被她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掐住脖子。 红枝惊叫一声,扑上来去一边拼命拉孟芷媛,一边大叫:“救命呀,快来人呀!” 孟芷媛带来的丫鬟则吓得连动都动不了了,口里直念道:“怎么办,怎么办,老爷会打死我的……” 孟芷媛松开一只手去甩红枝,红枝拼命抱住她不撒手,口中道:“小姐……快跑。” 明珠趁此机会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孟芷媛,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就朝外跑去。她知道,孟芷媛已经疯了,她必须立刻找人来帮忙。 孟芷媛已经红了眼,也不知哪里的力气,猛的将红枝推开,红枝的额头磕到了桌角,血流了出来,一下就昏了过去。 此时,明珠已经跑到回廊上,听见身后声音不善,猛地一回头,就见孟芷媛双眼通红,发髻凌乱的朝自己扑了过来。 她拼命往外跑去,与孟芷媛拉开了一段距离。眼见着已经跑出了回廊,来到了岸边。哪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刚一扶正身体,就感觉到有一双手推了她一把,身体再也不受控制的向荷塘栽了下去。 水,那样密不透风水将她全然包裹了起来,下沉的那一刻,只见到岸上的橘黄色的衣角一闪而过,紧接着是孟芷媛惊恐的脸。眼前的光就这样渐渐暗了下去,无边无际的碧波将她包围,淹没,缓缓的拉入无底的地狱。记忆中,落水的恐惧再一次袭上她的心头。 前世的那一年,她八岁。今生的这一年,她十一岁。 这是她注定无法逃离的劫难,一切绝望的开始。 她缓缓的下沉着,仿佛陷入了一场梦境之中。 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人的脸。林妈妈、青雪、素英、表哥、舅舅、外祖母、明沁、明秀、红枝……可爱的,可恨的,可憎的,面目模糊的,扑闪着翅膀,轻柔鸣叫的雪鸾…… 接下来是各种零落的片段。漫天的白色中,孤单而立的小女孩。面容憔悴的少女,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惊喜的端详着镜中那张重新变得稚嫩的女子。额头受伤,被锦衣华服的人们包围着,虚弱的指着地上的仆妇,因为表现乖巧,被老妇人怜爱的搂在怀里,唇角却带着冷意的小女孩。独自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她们一一卸下了脸上微笑的面具,露出了背后的讥讽,嘲弄,冷笑,狰狞,恶毒…… 然后,她看见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被海棠红色的襁褓包裹着的皱巴巴的小婴儿。他坐在床边,深情的望着床上躺着的美丽却又神色淡漠的女子。 “我已经想好了,我们的女儿,才不叫什么雪、雨之类的名字。她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是我最重要的女儿,就叫她明珠吧。” “掌上明珠,明珠,好……”女子喃喃道,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唇角梨涡隐现,柔和的似能将冰雪融化一般。 男子望着女子的笑容,眼神中绽放出了灼灼的光芒。 “明珠,我的明珠……” 是谁,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最终,她陷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49、余波 ... 高府,松苑,花厅内。 “这,这……”孟老爷看着立在堂中央,披头散发,一脸麻木的女儿,和伏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的丫鬟木棉;又看了看四周一圈将他们父女围坐在中央,神情或愤怒,或冰冷的高家主子们,手足无措的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囫囵话来。 他将女儿从长姐家接回来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的光景,这些日子正在给女儿相看婆家,有几家已经有了些意思。他刚和其中一家谈过了,对聘礼数略微有些不满意,正待回家跟老婆商量的时候,忽然听说了女儿闯了大祸,说是将高家的嫡女给推进了荷花池里! 他当时就懵了,本来还指望着等上官家拒婚的风头过了,再给女儿找户合适的人家嫁掉。毕竟是自己嫡出的女儿,就算是被人拒过婚也没什么,风头过了照样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比他庶出的女儿要好很多;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本以为这些年来变得安分听话的女儿竟然会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这可是杀人害命呀!自己的老脸,不,孟家的脸面全都被丢尽了!这回可好,还有谁家敢娶自家的女儿?孟家今后该如何在碧水抬头做人呀! 他看了一眼一身狼狈,面上却连一丝愧色都没有的女儿,火气立刻就“腾”的撞了上来。 “小贱人!”他一个巴掌就拍了上来,“真是丢尽了我们孟家的脸面!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女儿来!”他嫌不解恨,又狠狠的踹了孟芷媛一脚。 孟芷媛趴在地上,满脸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她的父亲。半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喘不上起来,笑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孟老爷被她笑得浑身直发毛,他指着孟芷媛,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到了,颤声道:“你……你不是我女儿,你被鬼缠了身……” 三老爷高世昌闲闲的摸着自己比常人大出一倍的肚子,凉凉的道:“好了好了,这里不是孟家,你要教训女儿也该回去教训。”要不是因为出了这种事,他早就吃上晚饭了。哪里像现在这样,还得在这里陪坐,想吃些点心垫垫肚子都不成。 第29节 五老爷高世清怒视着面前的孟老爷,道:“我那侄女到现在还未醒来。敢问孟家小姐为何小小年纪竟这样阴狠毒辣?我那究竟侄女哪里得罪了你?” 孟芷媛缓缓抬起头,道:“我就是想杀了她。只是可惜了,却不是我亲自推她下的水。”说着,竟阴恻恻的笑了出来。 “胡说!当时就你一个人在荷塘边,不是你推的,难道还出了鬼不成?”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孟芷媛抬头扫了一眼房内的众人,恶狠狠的道:“你们这些糊涂虫,还不会知道家里面竟藏了一只毒蛇!” 孟老爷又踢了她一脚,低声咒骂道:“闭嘴!你疯了!” 他起初也是不信的,但是这件事至少被五六个人看到了,还有一个高家的丫鬟被打昏,高小姐脖子上的青紫掐痕,就连自家的丫鬟木棉也承认出来是时候正好看见了水池里溅出了好大一片水花,岸边只有自家女儿独自站在那里,也不由得他不信。 二老爷高世谕则眯一双与大老爷高世箴几乎一模一样的黑眸,抚着短胡须,道:“孟老爷,您的女儿谋害我们高家的嫡女,您打算怎么赔呢?” 他眼睛在孟老爷身上不停的打转,似乎正在捉摸从他身上哪里割肉会比较值钱。 谁都知道,似高家这种人家出身的嫡女,就是进宫做娘娘,或者配皇室宗亲都是使得的,更别说一个样貌出众的嫡女了,在联姻中的价值不言而喻。 “这……”孟老爷又是一抖。他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女儿,一狠心,罢了,反正这个女儿也等于废了,为了孟家的声誉,也只得舍了,算是给高家一个交代。 孟老爷沉声道:“都是我孟家教女不严。这样,一名抵一命,我孟家从此之后再无这个女儿!” 孟芷媛闻言,头一沉,晕了过去。 高太君不知何时从暖阁内被丫鬟扶了出来,她悲痛欲绝的道:“万一我们的珠儿真的醒不过来,你拿什么赔我们高家的嫡女?就你那鱼目一般的女儿,如何及得上我家的珠儿!我的珠儿呀……”说着,又哭了起来,众人立刻上前一顿揉搓呼唤。 这时,有丫鬟来报:“回老爷太太,三小姐醒了!” 明珠半靠在软枕之上,看着面前众人或悲或喜的面容,不知在想着什么。 “小小姐,你没事就好。”林妈妈拉着她的手,喜极而泣。青雪和素英都立在一旁抹眼泪。 “红枝呢?她有没有事?我是怎么被救上来的?”明珠虚弱的开口问道。 素英忙道:“红枝只是轻伤,已经没事了。正巧您落水的时候被一个婆子看见了,她叫了人来,将您救了上来。幸好小姐想得周到,花宴前在园子里凡是有水的地方都事先预备下了会水的仆妇,这才能及时赶到救了您上来。您放心好了,她们都已经被大老爷重赏过了。” 明珠揉了揉略觉沉重的头,道:“为什么我觉得头很痛?” 林妈妈擦了擦眼泪,道:“大夫说水里凉,小姐又受了惊,感染了风寒。已经开了药方,药正在煎着呢。” 不多时,各房的主人们都得了信,在高太君的带领下,一股脑的挤进了明珠的卧房内问候。 高太君搂着明珠哭了一阵,明珠哪里敢累着她,撑着软绵绵的身体,乖巧的哄了她几句,示意自己已经没事了,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或者划伤哪里,这才勉强将其劝走。 婶母们也都关怀备至的说了好些话,只有四夫人不合时宜的问了句“三小姐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孟家小姐?” 余氏心内暗恼四夫人用心不良,打了个岔,借口明珠要休息,将众妯娌送走。 小吴氏心疼明珠,见她面色苍白,也怕打扰到她休息。明珠请她和给众姐妹带个话,说一声自己没事。 等人全都走了,余氏遣退了下人,在床边坐了下来,看着明珠寝衣处露出的一抹青紫掐痕,叹道:“可苦了我儿了。” 明珠虚弱的笑了笑,道:“让母亲担心了,都是我不好。” 余氏不由得有些心酸。这才多大的孩子,竟然懂事成这样。心里一软,道:“你也别想太多。外面的事有我来处理,你安心养伤就好。我不会让她们来打扰你的。” 明珠唇边的梨涡微绽,她笑道:“谢谢母亲。” 余氏拍了拍她的手,忽然想起一事,道:“你真的看清是孟小姐推你下的水?” 明珠摇了摇头,道:“女儿也不敢胡说。当时女儿很是慌乱,也并未看清楚究竟是谁推的。”她的眼前似又晃过了那抹橘色的衣角,她暗自摇了摇头,无凭无据,说出来谁又会相信呢? 余氏点了点头,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大夫怎么说。你父亲听说你昏迷之后,急得不得了。”说着,起身离开了。 明珠低下了头去,看不清表情。 余氏回到上房后,见高世箴也在,笑道:“恭喜老爷,三小姐真是吉人天相,已经没事了。” 高世箴淡淡道:“知道了。” 余氏心内暗暗惊奇。刚才还急得不得了呢,怎么这会又这么冷淡? 余氏笑着倒了杯茶端给他,又走到他身后,帮他揉着太阳穴,柔声道:“老爷这些日子受累了,今日就早些歇息吧。” 高世箴闭目养气神来,道:“起复的事已经有了些眉目了,再等等看吧,这一次,还是多亏了上官大老爷走了韩堂大人的门路……对了,妹妹来了信,说是想接母亲去国公府里住呢。只是母亲年事已高,怕是经不起这么遥远的路途……” 高世箴和妻子闲话了一番家常,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余氏轻声吩咐下人将他抬到了榻上,盖上被,拉上锦帘,伺候他休息。自己则走到外间,挥手叫过心腹丫鬟璎珞,小声询问道:“前面孟家小姐如何安排了?” 璎珞答道:“还在问着呢。孟小姐已经昏了过去,那叫木棉的丫鬟被关在后院的柴房里了。” 余氏想了想,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来到了柴房内,就见木棉蜷缩成了一团,正坐在角落里发呆。余嫌恶的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有小丫鬟端过来一张锦凳,璎珞扶余氏坐下,道:“将她拉过来,夫人要问话。” 木棉哆哆嗦嗦的跪在余氏面前,小声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璎珞不都声色的上前一步,将她隔开。 余氏道:“让我饶你一命也行。你好好回忆一下,在花宴上,有没有人曾经找过你们小姐说话?比如说,高家的某位小姐?” 她自从听见孟芷媛说不是她推明珠下水之后,忽然醒悟到了什么。事情是在高家发生的,当时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就没人听见过去帮忙呢?按理说也不应该这么轻易的就让一个外人算计了去。而且,孟家小姐据说刚从外边回来没几日,和明珠也就见过一两面而已,怎么两人之间就突然有了这样大的深仇大恨,下了这样的死手去? 木棉老老实实的答道:“是有个府里的丫鬟来找过我们家小姐。” “她长得什么样?又是怎么说的?” “她说,她问我们小姐看没看信?我们小姐说看了。她又问想不想是知道信上说的是真是假?小姐说想,然后她就领着我们小姐走了,小姐还让我在原地等她,不让我跟去。” 余氏皱了皱眉,看来,这里面的猫腻还真多。 “那你记不记得那丫鬟长什么样子?”她继续问。 木棉回忆道:“那丫鬟穿浅碧色的衣服,眼睛不大不小,也不胖也不瘦,嗯……不高不矮……” 璎珞也皱了皱眉,高家八成的丫头都长这样模样。而且,这一季的丫鬟服饰全都碧色的,说了也等于没说。 “那她有没有说是谁派她来的?” “我想想……哦,我想起来了。”木棉突然眼前一亮,“那丫鬟说是奉了她家小姐之名来的,对了,她说是四小姐!” 余氏喃喃道:“四小姐?明佳?” 50、李代 ... 夜里,明珠躺在柔软的被褥之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她翻了个身,支起胳膊,静静的看了一会坐在灯下绣花的林妈妈。柔和的橘色宫灯映着林妈妈的侧脸,黄铜香炉的兽口中喷出了香雾袅袅,一室的馨香静谧。 明珠打破了沉静,突然问道:“妈妈,为什么我的名字叫明珠呢?” 林妈妈笑道:“不叫这个该叫什么?” “为什么不叫‘明雪’,或者是‘明雨’呢?” 明珠这样问,是因为高家女孩起名是有些规律可循的。除了大房之外,二房女孩的名字是“秀”和“佳”,寓意女子的美好。三房女孩的名字则是“欣”,三老爷前不久还来信说,他为妾侍刚生的一个庶女起名为“悦”,寓意喜悦欢欣。四房女孩的名字则是“沁”、“芳”和“馨”,寓意芬芳香气。 而大房的庶女名“霜”,按照这个来推算,那么她也应该叫“雪”或者“雨”之类的名字才是,和“珠”字根本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妈妈手中的银针一闪,手顿了顿,转过脸来看着明珠。半晌,叹了口气,道:“有一样东西,小姐应该从来没有见过。” 说着,她起身出去了,明珠有些忐忑的等了好半天,才见她捧着一只小小的木匣走回了房中。 “小姐看看吧。”说着,她将匣子递给了明珠。 明珠接过来后,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只见那匣子的颜色呈深紫色,触手温润,上面还刻着奇特的图案。仔细看去,有些像鱼又有些像龙。明珠猜测上面刻的有可能是辟火之兽——龙子螭吻1。 打开盒盖,明珠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只见匣内放着一颗如婴儿拳头大小般的珠子,在灯光下,静静的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晕。摸上去,触手温润,却有一股凉丝丝的感觉沁入心脾,仿佛喝了甘露一般,明珠顿觉身上的燥热被去了一半。 明珠从未见过这样漂亮而且奇特的珠子,忍不住惊讶道:“这,这是什么?” 林妈妈凝视着那颗珠子半晌,神情也不知是喜还是怒,她缓缓道:“这是小姐诞下小小姐之时,大老爷送给小姐的。据说是御赐之物,圣上亲自赏给高家太老爷的,是高家的祖传之宝。” 明珠看了半晌,轻轻合上了盖子。 “小姐去世之后,屋里时常丢东西,我就将此物收了起来。这件事,也很少有人知道。”林妈妈的声音有些落寞,她轻叹了一声,低下头去,看着桌上那对刚绣出来的交颈鸳鸯,灯光下,红艳欲滴的底色红得如血般刺目。 “对不起,我本不该提的,又害妈妈想起从前的事了。”明珠将匣子递回给林妈妈,“还是妈妈帮我收着吧。” 林妈妈慈爱的望着明珠,摇了摇头,道:“小小姐,这颗珠子本就是属于小小姐的。您也大了,就留下此物做个念想吧。” 明珠轻抚小木匣的纹路,半晌,将其塞入了枕下。 “妈妈,我累了。” “好,等喝完了药,奴婢就服侍小姐睡觉。” 明珠望着小桌上已经不再冒热气的黑糊糊的药,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她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全部都好起来? 明珠落水的事很快传开了,上官家立刻派人前来探望。高太君亲自和前来探病的绮罗说了会话,然后就让人将她带去了明珠房内。 绮罗见明珠虽然面色略有些苍白,但是精神还好,心内稍安,便也说了好些吉利话,让她安心养病;明珠则笑着让绮罗替自己给外祖母代好,叫她不要担心。 绮罗应了,只不过略坐了坐就赶着回去报信了。 她前脚刚走,素英就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道:“小姐,小姐,这下前面可乱了套了。您猜怎么着?原来那孟家小姐这样恨您,全都是因为四小姐挑拨的!” “什么?”明珠几乎认为自己听错了,她惊讶的支起身体,问道:“是四小姐?明佳?你确定?” “确定确定,”素英像小鸡啄米一般拼命的点着头,“四小姐被打了十板子,二夫人也被老太太狠骂了一顿,前面都哭成一片了。” 明珠忙追问道:“你仔细说说看,究竟怎么回事?” 素英道:“孟家的那个丫鬟昨日都招了。说是在花宴上,四小姐派人请了孟小姐去,还说了一番话,问她看没看到那封信,相不相信信上写的,若是不信,想不想亲自确认一下什么的。” 明珠募地想起了在竹亭中感到身后传来的那道冷光,心内一沉,只听素英道:“……然后派人去孟府找信,这才发现那信早就被孟小姐给烧了,也不知四小姐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明珠疑道:“四小姐难道没有辩解吗?” “哎?小姐猜得真准,四小姐确实一直喊冤来着。” 素英滔滔不绝的继续说道:“孟小姐跟着丫鬟离开的那段时间,四小姐恰巧也不在。据四小姐说,她当时正在更衣处更衣,等想要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门突然打不开了,所以耽误了一会。只是没有人能够证明。而且,当大夫人让那孟家丫鬟指认人的时候,那丫鬟就在伺候四小姐的丫鬟里看见了一个外貌有些眼熟的丫头,但是因为只见过一面,所以她也不敢确定。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证据,本来人有相似,也许是她看走了眼也不一定。可您猜怎么着?最后一查,那丫鬟当时竟然也不在场!问她去了哪,她也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老太太当时就发起怒了,二话不说就打了四小姐,被后赶到的大老爷和五老爷给拦下了。老太太一时不解气,就让人打了四小姐的丫鬟一顿,连带着把孟家的那丫头也给打了。没想到,那孟家的丫头竟然这样不耐打,就这样给打死了……连四小姐的丫头也被打得只剩下了一口气,到现在还没醒呢……” 明珠只觉得脊背窜上了一股凉气,这招死无对证可真狠!她明明记得那天穿橘色衣服的,满园就只有那一个人。而且,明佳虽然蠢了些,但和自己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顶多就是看着不顺眼而已,又一向不屑于使用这种阴险手段,显然不会是她做的。 可事实就摆在面前,凶手利用老太太无处发泄的怒气,硬是用这个疑点重重,漏洞百出的“莫须有”的罪名,让明佳成为了替罪羊。 一石二鸟之计,果然聪明。 恐怕等自己好了之后也不得安宁,二夫人和明佳无法怨恨高太君,怕是这笔烂帐,又要算到自己头上了吧。 明珠无力的躺在了床上,向仍然絮絮不停的素英摆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日夜里,雪鸾再一次送了信来。 第30节 明珠接过了落在青雪小臂上的鸟儿,只见它眨着一双红豆般的漂亮眼睛,望着明珠,轻柔的叫唤了一声。明珠怜爱的抚摸着它柔软的羽毛,连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 明珠伸手从它的腿上取下了白绢,展开细看。 只见上面写道: “宴请宾客确实费心之处颇多,似我家管家,每次大宴都能被折腾的老了十岁,连他家娘子生产都顾不得,至今老婆还以此为要挟,嚷嚷着要与他和离。对了,花宴之事主持的可还算顺利?雪鸾甚是想念你,上次回来后,连平日最喜欢吃的虫子都吃得少了,整日望着窗外鸣叫,亦不甚理我。无奈,请暂且收留它几日吧。” 明珠转过头去,望着雪鸾,将脸凑了过去,在它暖暖的小身子上蹭了蹭。雪鸾愉悦的又叫唤了一声,展开了翅膀,将小脑袋藏入其中,用翅膀遮住,似害羞了一般。 明珠笑着将雪鸾递给了青雪,于是取过笔墨,写起了回信。 “花宴上发生了许多事,我亦不知该从何处讲起。” 她想了想,将自己如何被害的过程简要的讲说了一遍,又说了替罪一事,最后道:“……我从不知道,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所有人都长大了,他们伤人的程度也变得更加厉害。亦或者说,我这几年过得太过顺利,以至于轻视了他们,因而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甚至会致命。不过,我亦不会坐以待毙,时日还长着呢,一切自会有清算的那一日。” 她犹疑了一下,继续写到:“不过,也许你不相信,在我沉下花池的那一刻,我竟然看到了幼时的景象。一些我原本已经认定了的事情,也许换一处方向看,感受便不一样了。我曾经对你说起过,我一直怨恨我的父亲。可是,我现在却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他和我的母亲,都是可怜人。也许,这就是命数吧。我不能说究竟是谁对谁错,因为,我的存在,也许本就是一场错误——” 白绢已经写满了细密的簪花小楷,再也无处下笔。明珠唤来了青雪,又取来一条白绢,接着写道: “另:近日偶见一枚金色的明珠,触之沁凉,可平燥气,不知何物,还望赐教。” 明珠看着手里的一卷白绢,想象着那人看着浑身缠满了白布条的雪鸾时,会露出何种惊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灯熄了,一切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51、暗涌 ... 明珠就这样静静的养起病来,拖拖拉拉的,直过了十来天也未见好。余氏见她怏怏的,便也将前来探病的闲杂人等一律推了,好让她安心静养。明珠也正有此意,心中感激余氏想得周全。 余氏这些日子过得也不错。二夫人被骂,加上明佳受伤,也无心理事,除了晨昏定省之外,整日闭门不出。余氏正式接管了家务,开始了主持高家中馈的主母生涯。 与此同时,上官家也发生了一件事。上官老夫人夜里着了凉,发起热来,竟然也病倒了。鸿瑞作为长孙,便留下来侍疾,推迟了进京的日期。 这一日,明珠正用小米喂雪鸾,逗着它玩耍,只听外间有丫鬟来传话,道:“上官家的表少爷和表小姐来看望三小姐了。” 明珠将落在手臂上的雪鸾交给了青雪,让她打开窗子,趁着没人注意,将其放出了内室。她与一个连男女都不知道,身份不明的人在暗地里通信,本就是一件不能向外人言说的秘密,再加上雪鸾的模样罕见,被人知道了可不好。因而,知道她写信的就只有青雪和素英而已,连林妈妈都被蒙在鼓里。 林妈妈刚开始并不赞成明珠这样的行为,认为不妥,也劝了几次;可明珠心里有很多的秘密却没有人可以倾诉,也很珍惜这样一个可以帮自己出谋划策的神秘对象,又觉得这样的传信方式很新奇,就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林妈妈那里,三个人便都想法子瞒着。 如今,她将雪鸾留在身边陪伴,只说是“小雪”回来看她,林妈妈便也没有追究下去。再加上余氏吩咐她要静养,更没有人来打扰,她便光明正大的在屋里养起了“宠物”,而院里的其他下人连明珠的屋子都进不了,自然无缘得知。况且,廊檐下养着十几笼子花花绿绿的稀罕鸟雀,便是偶然听见了鸟叫声也不稀奇。她们早就忘记了自家小姐曾经救治过一只样子奇特的鸟了。 再说明珠撑着软绵绵的身体,懒懒的坐起身,忍住一阵眩晕,由素英服侍着换了件家常小袄,将长发简单挽了清爽的髻。 “给我拿面镜子来。” 素英递给她一面巴掌大的银镜,明珠接过镜子照了照,还好,除了面色仍然苍白,嘴唇的颜色稍淡之外,面庞并未见憔悴。 她将镜子递给了素英,半倚在床上等候。 不一会,脚步声响起,接着,门帘一挑,一个杏黄色的灵巧身影就闪了进来,接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由远至近的传来。 “妹妹,我来看你了。”钟灵眨着大眼睛,笑吟吟的道。 一身雪青色常服的上官鸿瑞紧接着跟了进来,含笑道:“灵儿,你莫要大声,再扰了病人休息。” 明珠也笑道:“二表姐能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急呢。”又连忙让坐,命人奉茶。 钟灵道:“妹妹别忙,咱们都是姐妹,何必讲究这份虚礼。”说着,伸手按住了将要起身的明珠,一串银光闪闪的腕镯顺势从她腕上滑了下来,随着她的动作,铃铃响动,霎是动听。仔细看去,竟是由一颗颗小小的银珠所穿成的,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目的银光。 钟灵上下打量了明珠几眼,忽然笑道:“妹妹如今这样的打扮,还真是我见犹怜呀。” 只见明珠背后倚着雪缎绣花软枕,身上一件家水蓝色细纱小袄,领口和袖口都用白色的丝线绣着层层叠叠的别致小花,□盖着藕荷色的锦被。头上斜斜的挽了一个偏髻,插着一支水晶珠花,留下一缕长发松松的从一侧耳际垂下。白玉一般的耳垂上挂着一对小小的翡翠珠子,碧汪汪的轻轻晃动着,在她的耳畔留连。乌发衬得她本就略显苍白的小小一张芙蓉面更白了些,整个人如一支身处雨雾中的兰花,有种病弱的娇美。 “大哥哥,你说我说的是不是?”钟灵转头,推了推鸿瑞,道:“哥哥,你说呢?” 鸿瑞移开了眼,轻咳了一声。 正在说话间,又有丫鬟来报,道:“五夫人领着大小姐、二小姐、六小姐前来看望小姐了。” 不多时,小吴氏领着明秀、明霜、明沁进入了房内。上官鸿瑞和钟灵起身,众人打过招呼,重新落了座。 小吴氏先开口道:“多日未见三小姐,也不知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明珠笑了笑,道:“多谢五婶娘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小吴氏点了点头,有意无意的看了明霜一眼。明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巧阳光顺着敞开的窗子,落在了明霜身上,明珠只觉得眼前一片红灿灿,光艳艳,禁不住眯了眯眼。 今日的明霜身穿一件茜红色流彩暗花小袄,下着水红纱长裙,梳对髻,两边各插着一支嵌宝金簪,上面的红宝石都有指甲盖大小,颈上挂着一只黄澄澄的金锁,衣袖中半露出一截小指粗细的绞丝腕镯,上面一颗莲子大小的珠子熠熠生辉。她手里还拿着一柄绘有牡丹图的团扇,俏丽的一张脸上脂粉未施,隐隐的已有了几分成年女子的妩媚韵致。 不只是明珠,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明霜身上。 明霜略微有些害羞的用扇子掩了面,轻咳了一声,眼角余光却偷偷瞧向了上官鸿瑞。见他只看了自己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她抬起头,见明珠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头上嵌宝簪子,道:“这簪子是祖母昨日新赏的,因祖母今日特意问起了,见我没戴,还说了我,无法,就戴了出来。”语气中难掩得意。 这些日子以来,明珠生病,明佳受伤,高太君一连折损了两个嫡出的孙女,心情自然郁闷。明霜恰好在此时出现了,成日嘘寒问暖,端汤送药的左右不离,哄得高太君心花怒放,对这个庶出的孙女越看越觉得顺眼,赏赐也变得更大方了起来。 明霜继续道:“要是妹妹喜欢,只管跟我说就是了。因是祖母赏的,姐姐也不敢轻易送人,不过,若妹妹哪日想戴,只管跟姐姐说一声就是了。” 听着她这番大度的表白,明珠仔细在她面上流连了一会,接着,淡淡一笑,道:“多谢二姐姐的好意。只是妹妹福薄,现在还生着病,这些金玉之物戴着也累赘,二姐姐留着就是了。”这些东西她才不稀罕呢,只是她明明就是害自己的凶手,面对自己时却竟然连一丝愧色都无,为人之狠毒,心机之深,可见一斑。 钟灵皱了皱眉,道:“表妹可还病着呢,二小姐怎的就打扮得这样花团锦簇了?难道也不怕病人伤心吗?”说着,转过脸去,自顾自的抓着明珠的手,说起话来。 明秀也道:“二妹妹,你这样打扮,着实有些不妥。” 明沁奇道:“我怎么听祖母说是让二姐姐好好收着簪子,什么时候说过要看二姐姐戴了?” 明霜的面色微微发青,她咬了咬牙,忍下心中怒气,复又笑着望向上官鸿瑞,道:“表哥,不知外祖母的病可好些了吗?” 鸿瑞礼貌的道:“多谢二小姐关心,已经好多了。” 明霜似乎没感觉到他语气中的疏离,露出一个曾对镜演示过千遍的完美笑容,再接再厉的继续道:“那就好。我前些日子听说外祖母病了,心中焦急,昨日去庙里的时候特意在菩萨面前求了一道平安符,是由高僧法印亲自开过光的,据说很灵验,烦请表哥带去给外祖母。”说着,就命茜草回去取。 钟灵突然回过头来,凉凉的插言道:“我记得二小姐也就见过我祖母一两面吧,怎的就这样亲近起来了?表妹这还病着呢,二小姐怎的也不给自己的妹妹求一个呢?”她虽然天真,但也不是傻子,对自己反感的人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何况又是这个总是找机会刻意接近自己和兄长的女子了,她也不知见过多少,因此,也最是反感不过。 明霜被这天外飞来的一句给噎住了,半晌才勉强道:“三妹妹的我也求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送过来呢。” 只是,她说的这句话的时候却没人再理会她了,众人都围在明珠身边问长问短。 明霜禁不住紧紧抓起了自己的衣角,她望着斜倚在床榻上,浅笑着和众人讨论着钟灵手上戴的新式镯子的明珠,见她虽是一身素淡,却端的是淡雅宜人,我见犹怜,心中更是不忿。 当时怎么就没能一下子淹死她呢?她在心中恶狠狠咒骂道。 明珠缓缓的对上了她的眼,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随即便错开了。 究竟谁输谁赢,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这时,余氏领着丫鬟款步走了进来,笑道:“都快午时了,三小姐也到吃药的时辰了。”又看向上官兄妹,道:“老太太想念表少爷和表小姐了,让我过来请呢。前面已经摆了饭,大家都请过去吧。” 众人这才散了。 明珠见众人走了,这才舒了口气,躺了下去,道:“生病了可真烦,这么一会就累了。” 没想到,明珠这一病,竟然病了一月有余了。 林妈妈摸了摸明珠的额头,忧心忡忡的道:“小姐这一病吃了多少药了,怎的就是不见好呢?” 青雪上前给明珠掖了掖被角,也道:“就是,光大夫都请过三个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明珠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52、疑心 ... “小姐,你怎么了?” 青雪看着明珠愈加苍白的脸色,担心的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青雪……”明珠的声音似浮在虚空中一般,轻飘飘的,“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人看起来一直像生病的样子?” 青雪一惊,此时林妈妈刚好出去了,她见左右无人,凑近前来,正色道:“小姐,奴婢长这么大了,可从未听说过这世上还有这种药。” 明珠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渐渐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道:“也是……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只不过,她没有办法不多心。前世也是如此。同样是在一个晴朗的秋日,同样莫名其妙的落水,同样的久病不愈……现在想想看,她只不过是受了些惊吓,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寒而已,怎么竟会长久不愈,甚至严重到损伤了心肺呢? “小姐,”青雪小心翼翼的轻声唤道,“奴婢上次听二舅奶奶偶然说起过,那个钱老太医回碧水城了。若是您不放心……” 明珠突然眼前一亮,没错,是不是另有原因,只要寻一位医术高明的太医,看看就知道了。她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如果让她重蹈前世的覆辙,她又怎会甘心? “你说的没错。”明珠微笑道:“你现在就去跟夫人说,就说我觉得很不舒服,心口疼。放心,我自有话跟夫人说。” 青雪应了一身,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明珠一眼,见她的神态已经恢复如常了,这才放心离去。 刚来到上房门口,就见一个身着靛蓝绸衫,打扮比寻常小厮体面,眉目间有几分清秀的少年正从里面往外走。他一见青雪,笑着上前打招呼,道:“姐。” 青雪一见是他,笑道:“文兴。” 原来,这名小厮名叫高文兴,是大老爷身边的书童。他本是高府副管家高升的侄儿,因为口齿伶俐,人又聪明,便被大老爷挑中,留在身边做了个书童。因他年纪尚小,平日便主要负责书房内的一些杂事,以及在内外院递个话之类的。他嘴甜又勤快,高家上下人等都很喜欢他。 青雪因拜了他母亲做干娘,平时对他多有关照,寻常做些这个鞋袜之类的小东西,二人相处的如亲姐弟一般。 青雪道:“文兴,你怎么进来了?是大老爷回来了吗?” 文兴道:“是呀。刚才京城送了封信来,老爷让我进来跟夫人说,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对了,姐,”他凑近了小声道:“红枝妹妹额头上的伤怎么样了?” 青雪笑着轻轻打了他头一下,道:“你小子,年岁不大,净惦记这个。红枝已经好了,小姐怕她累着,只让她歇着,也不叫干活,她整日闲的慌,也不知做什么好了,我就烦她帮娘做些绣活。娘见了,直夸她手艺好呢。”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文兴一眼,道:“你小子,好眼光。” 文兴傻笑着摸了摸头,道:“全靠姐姐从中周全。”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海棠红绣并蒂莲的荷包,递给了青雪,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里面是我送给红枝妹妹的,还要麻烦姐姐了。” 青雪笑着接过,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只银子打的小兔子,肥嘟嘟的身子,长长的耳朵,神态活灵活现的。颠了颠,足有六七两重,心中觉得好笑。 “你小子,还真舍得下本。”青雪笑着摇了摇头,“只此一次罢了。你尽早回去跟娘说,把你俩的事定下来才是,这样私相传递总归不好。” 文兴应了,高高兴兴的出了内院。 他一路回到了外院的书房外,小厮见他回来,忙走上近前,小声道:“文兴哥,你可算回来了。刚才老爷不知怎么生气了,来顺端茶进去,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被老爷骂了一顿。” 此时,高世箴坐在书房内,手里紧紧的捏着一碟信纸,眉头越蹙越紧。 当年自己年轻气盛,又年少得志,不知好歹的得罪了许多人。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放弃过重新回到朝堂的希望。眼见着起复有望,哪里知道妹夫又得罪了人。如今朝中陈阁老一派的势力仍然不容小觑,妹夫虽然身居高位,却难以与其抗衡。再加上如今的肃郡王…… “唉——”他长叹了一声,“高世箴呀高世箴,你空有满腔抱负,无奈时不应你呀。” 且不说他如何在那里长吁短叹,再说余氏,听青雪来报,说明珠身上难受,忙起身过去看。 一进门,就见明珠伏在锦被上,正在呜呜哭泣。 余氏吓了一跳,忙走了过去,道:“我儿,你这是怎么了?” 明珠抬起头,满面泪痕的望着余氏,道:“母亲,我好难受。” 余氏心疼的忙道:“好孩子,你哪里疼?”又责备下人道:“怎的小姐都难受成这样了也不去请大夫?我不是说不过了吗,请大夫不用通过我了吗?” 青雪、素英等人都深深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第31节 明珠拉住余氏的手,哽咽道:“母亲,不怪他们,都是我不好。吃了这么多药,费了许多银子也不见起色,怕是这病也好不了了。” 余氏禁不住笑了,道:“你这傻孩子,生病哪有这么快就好的?你这是病糊涂了,难免胡思乱想。听话,我这就派人去找大夫来给你瞧瞧。” 明珠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泪,小声道:“母亲,我已经不疼了,您陪我一会吧。” 余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咱们娘俩单独说说会话。”说着,挥退了下人。 明珠见人都走光了,这才道:“母亲,您也别嫌我多心。这前前后后的来过三个大夫了,都只说是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病。听他们的口气,也并不严重,怎么竟拖了这么久也不好?女儿心里实在是没底……” 余氏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道:“那你身上觉得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夜里发热咳嗽,偶尔气喘,不过多坐一会就头晕目眩……近来反而更严重了些。” 余氏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这些庸医,怕是诊错了也不一定。等我回了老太太,给你请个德高望重的太医回来。” 明珠咳了两声,犹豫了一下,道:“女儿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惊动太多人为好。母亲疼女儿,要为女儿请好大夫看病,女儿知道。可若是让外人瞧见了,怕是又要说我轻狂了。” 余氏看着她,笑道:“还是我儿想的周全。”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余氏当天就派了心腹人,带着娘家的名帖去请钱老太医;哪知他不在家,只好请了他的徒弟前来诊病。 余氏一见那钱太医的徒弟就一皱眉,只见那人也就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长相平庸,确有几分不俗的气度,倒有几分像当官的。只是——这也太年轻了些。 那人似乎也看出来了,朝余氏一拱手,笑道:“夫人可是看苏槐年轻,担心苏某医术不够高明?夫人且放心,苏槐自小学医,寻常病症还是难不倒我的。” 余氏道:“苏大夫客气了,您是钱老太医的徒弟,医术自然了得。”她虽有些半信半疑,但人既然已经来了,看看也无妨。 说着,命人带苏槐去给明珠诊病。 苏槐隔着层层帐帘,眯着眼,诊了半天。就在青雪以为他快要睡着了的时候,突然睁开眼,问道:“小姐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帐内先是一阵沉默,忽然,一个娇美的声音传了出来,“青雪,你留下,剩下的人都出去。” 等下人们都走光了,那声音郑重道:“先生可是诊出了什么吗?” 苏槐笑道:“小姐心中可是想到什么了?” “还能治好吗?” “只要停药,自然就会痊愈了。现在还只是初期,等再过一阵,怕就棘手了。” 帘内又是一阵沉默,“只是,我这病,究竟因何而起?” 苏槐看着那密实的杏红色绣花帐子,道:“食物,熏香均可致病。不过,小姐倒是可以从贴身之物查起。” “多谢先生指点。只是不知这病是何名?” 苏槐正色道:“伏尾。” 明珠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很好,她终于知道前世的自己死于何种原因了。接下来,就是查出究竟是谁害的自己。 余氏听闻,愣在了那里。 “究竟是谁这样歹毒?连稀奇古怪的毒药都用上了!” 明珠安抚道:“母亲,您先别急,既然咱们都知道是有人要害我了,那就好办了。对方既然有这样的手段,怕是目的不简单,咱们现在可不能打草惊蛇才是。” 余氏想了想,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悄悄命人查起了明珠日常的吃用之物,务必要找出毒药下在了何处。 这边正乱成一团的时候,那边又传来了一个消息。 颜氏小产了。 53、打击 ... 这边一波尚未平息,那边一波又起。 余氏闻信,也顾不得明珠中毒的事了,心急火燎的去了一趟颜氏处。 刚走到门口,一掀帘子,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就飘散了出来。屋中站了一地的人,一见主母来了,连忙请安,向两处退开,让出了一条道,露出了当中半床被鲜血染红的被褥,以及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如纸的颜氏。 她的贴身丫鬟黛螺正跪在床脚边哭个不停,一见余氏进来,忙跪爬了两步,来到近前,哭诉道:“奶奶,您一定要为我们姑娘做主呀。” “大夫呢?怎么没请大夫?”余氏阴沉着脸问道。 有下人忙回道:“奶奶息怒,颜姑娘的血已经止住了,大夫也已经派人去请了。” 余氏顾不得其他,压下心头的怒气,叫过自己亲自派来伺候颜氏的宋嬷嬷,问道:“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从明珠卧病之后,照顾颜氏的责任又全都回到了余氏身上。宋嬷嬷便是她派来专门伺候颜氏的。 余氏有自己的想法。颜氏这个孩子一定要生下来,然后由自己亲自抚养。颜氏的地位太过低微,就算生了儿子成不了气候。但是,一个孩子对于一个身份高贵的嫡妻来说,却意义非凡。若是她今后无子,那么这个孩子就将是她傍身的依靠。生恩不及养恩,她相信凭自己的手段,教养出一个对自己服服帖帖,甚至于愚孝的儿子都是有可能的。 哪知道,这个颜氏竟然会没有保住孩子,她的这个计划就这样泡汤了,没准还会因此而被人怀疑是自己下手害得侍妾小产! “夫人息怒,老奴没想到会这样。”宋嬷嬷脸色有些发青,“您听老奴慢慢说给您听。” 原来,颜氏这段时间都保养得很好,吃用之类的宋嬷嬷说什么是什么,她便渐渐松懈了一些。只是从大约半个月前,颜氏开始在夜里觉得睡不安稳,宋嬷嬷便命人做了安神汤给她服用,效果不错,据伺候她的丫鬟们说,颜氏在夜里已经睡得安稳多了,再加上怀孕的妇人本就多思,夜里难眠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了。而且,颜氏白日里的行为举止和谈吐也很正常,宋嬷嬷便也没有在意。 哪知道昨天半夜,颜氏突然腹痛,守夜的丫鬟想去叫人,却被颜氏阻止,怕无故打扰了别人休息。那丫鬟看她一会功夫就不疼了,便也没张扬。后来颜氏又疼了一起,依旧是不一会就好了,那丫鬟当时也没多想,以为她是夜里吃多了,肠胃不舒服,虚惊了一场而已。却没想到就在次日清晨,颜氏却又疼了起来,这回被报给了宋嬷嬷得知,宋嬷嬷便立刻吩咐人去请大夫。没有想到的是,颜氏这次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小产了,连大夫都没有等来。 余氏听完之后,气得叫过了守夜的丫头,斥道:“你是怎么当差的?颜姑娘夜里肚子疼,你怎的不报与宋嬷嬷知道?” 那丫鬟知道闯了大祸,连哭带嚎的跪下磕头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黛螺突然冲上来,指着那丫鬟,大声道:“夫人,这丫头仗着伺候过老爷两次,便当自己是姨娘了,平时没人的时候就对姑娘冷嘲热讽,动辄怠慢。我们姑娘好性,也不与她计较,可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恶毒……还请夫人做主!” 这其实是后宅妇人常用的手段,自己不方便时,便利用身边有姿色的丫鬟服侍主人,借以达到故宠的作用。 那丫鬟也不甘示弱的冷笑道:“你还敢说我?你那点小心思当我不知道吗?平时装的倒挺乖,你敢说你对老爷没有心思吗?” 黛螺气红了脸,反驳道:“我怎么了?我对姑娘可是忠心耿耿,哪里像你,吃里扒外的东西……” “都给我住嘴!”余氏呵斥道,她实在没工夫纠缠于些个丫鬟争宠之类的细枝末节的小事,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善后。 不说余氏这边如何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彻查的彻查,且说明珠已经停止了服用一切药物,根据苏槐所说,伏尾此毒毒性诡诈,病人服用之后,会在病症即将痊愈之时发作,症状与中毒之人所得的前一种病症极其相似,并且,它还具有混淆脉象的作用,以至于发作起来让人无所发觉,是一种极其刁钻的毒药。 知情的几个人都听得心惊肉跳。一番仔细查验下来,从一日三餐、点心、茶水,到熏香、日常所用的每一件物品,外衣内衣,甚至明珠的贴身小衣都检查了一遍,却并未查出什么不妥的地方,毒源也依旧没有查出来。最后,还是青雪想出一个办法,将明珠的日常物品全部换成了新的,但奇怪的是,明珠的病症却并未有好转的迹象。 青雪、素英、红枝、银蝶等人都愁得不得了,林妈妈更是一夜之间白一半的头发,明珠见了,心中难受,只能好生劝慰。 与此同时,高家大老爷高世箴前途再次受挫的事不知怎的传了出来,再加上明珠生病,侍妾小产,在多重打击之下,大房一片愁云惨淡。 高太君为此将余氏叫了过去,狠狠的骂了一顿,话语中带着对余氏暗害颜氏小产的怀疑。 余氏只得据理力争,她可不能背上这个谋害子嗣的黑锅,否则,这罪名一旦从高太君口里落实,那她将来就不用想着在高家立足了。高太君大怒,但是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便只是收回了管家的权利。 四夫人一直不受老太太待见,因此一见到妯娌受气,只有高兴的份,幸灾乐祸的当面嘲讽了几句;二夫人虽然没当面说什么难听的,但是她难得重新掌了家,眼底的笑意连掩都掩不住。 余氏本性好强,又因为嫁做继室,心中本就憋着一口气,事事不肯落后。可这下子却在同辈妯娌面前丢尽了脸面,只觉得从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哪里能好受得了?再加上大老爷高世箴因为前途受阻,又听说妾侍小产,心情很差,冷着脸说了她“治家不严”等语,全盘否定了她当家的能力,因此,这一气可说是非同小可,余氏连续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连床都没起来。 明珠听说之后,思前想后,不顾众人的反对,强打起精神,硬撑着虚弱的身体,让人搀扶着去了上房。 她看着一脸憔悴的余氏,柔声劝慰道:“母亲,您可千万不要灰心。最近咱们大房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发生,明摆着是有人要害咱们,您可千万要撑住,万不能让那真凶得逞呀。” 余氏望着明珠不过几日便明显消瘦了一圈的小脸和更加苍白的面色,想着她自己身上的毒还未解,却还要为自己操心,心中一酸,强忍住了眼底的湿润,将她搂在怀中,道:“我儿,你放心,但凡有我在一天,就会护你一天,绝不会让那恶人得逞。” 二人在这边寻思着对策,别处也不安宁。因为大房接二连三的出事,高太君骂了余氏一顿之后,又背地里叫来高大爷说了一次。 “我们高家祖祖辈辈都是江南名门,代代效忠朝廷,忠于君王。当年你父亲就是被太后一派的人排挤,差点吐血而亡,直到先帝登基了才被正名,可他也已经灰了心。他当年最看好的就是你,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你身上,说你将来定然会有出息。本想着你年纪轻轻,中了状元就能光宗耀祖了,不成想你也是个不成器的。你父亲去了之后,娘让你发誓,一定要光耀高家的门楣,可你呢?得罪了那么多人,至今连个九品芝麻官都没当上,你让娘如何对你死去的父亲交代?” 高世箴跪在榻前,沉声道:“儿子惶恐,母亲教训得是,都是儿子不争气。” “还有,大房本就子嗣艰难,好不容易那颜氏怀了个哥儿,怎的就这样掉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娶妻要娶贤,可你看看你,竟娶了个这样容不得人的!想当初我看中的那几个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哪一个不好?可你呢?偏偏娶了个这样不贤不孝的!” 高世箴声音更低了些,道:“都是儿子不孝,母亲莫要气坏了身体。” 高太君犹不解气,喘了口气,继续训道:“你从小就倔,不肯听我的劝,可你那里知道妇人心思的狠毒!如今的余氏是如此,当年的上官氏更是这样。仗着家世,不将我放在眼里不说,竟然还不守妇道!若不是我听人说起,哪里会知道她是那样一个水性杨花之人!幸好她死得早,否则,真连咱们高家的脸都丢尽了……哪成想,你这么多年来仍然对她念念不忘,还有那个颜氏长得像谁,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高太君还在那里喋喋不休的骂着,高世箴却从地上站了起来,在老太太惊诧的眼神中,恭敬一拜,道:“母亲好好养病吧,儿子还有事要处理,先出去了。”说着,转身朝外面走去。 “你,你这个逆子!”高太君气得直拍床,“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不孝的儿子来!” “母亲,”五老爷高世清闻言,冲了进来,见此情形,劝道,“大哥,母亲都病成这样了,您就让一让她吧!” 二老爷高世也道:“母亲年纪大了,大哥须知忤逆亦是不孝之。” 高世箴看了他一眼,道:“二弟也帮我劝一劝母亲吧,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办。”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哥,你……”五老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的一跺脚。 二老爷则率先走到了榻边,轻声安慰起了老太太。 54、谜团 ... 余氏终于在明珠的一番劝慰下重新打起了精神,在加紧时间查明真相的同时,也不忘重新笼络丈夫的心。 “老爷,听文兴说,您最近夜里休息的不好,妾身命人炖了补汤,您趁热喝了吧。您平日虽事务繁忙,却也要千万注意好自己的身体。”余氏笑吟吟的道。 高世箴看着年轻的妻子原本丰满的双颊消瘦了不少,一张喜气的圆脸硬是瘦成了瓜子脸,虽然涂着厚厚的白粉,却依然难掩憔悴。不禁想起了她平日的好处,自进门以后,不但将大房事物处理得妥妥当当的,平日对自己嘘寒问暖自不消说了,就连受了委屈都从不在自己面前抱怨一句……又想起那日自己因在气头上,对她说了些重话,心里着实觉得歉疚。 高世箴叹了口气,道:“夫人持家有方,为夫都看在眼里。那日只是我一时气急,夫人受委屈了。”算是委婉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余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堪堪溢出来的眼泪,勉强笑道:“妾身是老爷的妻子,是大房的主母,亦是大少爷、二小姐和三小姐的母亲。主持家务,照顾孩子,本就是妾身的责任。珠儿生病,颜氏失了孩子,不论是因何而起,却也全都是因为妾身照顾不周,妾身无言面对夫君……”说着,羞愧的低下了头去,以帕掩面。 高世箴再次叹了口气,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他放下了手里的书,起身走到了余氏近前,抓住了妻子的手,道:“我知道你无论什么都一心想要做好,但是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隐忍。颜氏不过是个丫头,没了孩子,还可以再生;可我高世箴却需要你这位好妻子来为我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若是因为此事而伤了你,那颜氏的孩子便是不要也罢!” 余氏震惊的望着自己的丈夫,这样的话,真的是出自那个比自己大十多岁,从来不会甜言蜜语,时常紧皱眉头,面容严肃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的吗? “老爷……您越是这样说,妾身越是无颜见您。”余氏眼中闪动着泪光,“妾身只想尽力帮老爷……” 高世箴轻轻搂过她,拍了拍她的背,道:“我都知道。如果有什么你处理不了的,就告诉我一声。若是三小姐……”他顿了顿,“她母亲去得早,你找个做嫡母的就多关照些吧。” 余氏点了点头,将头靠在丈夫怀里,心里泛起了一阵从未有过的甜蜜。 高世箴望着窗台上的一盆墨兰,陷入了沉思。 明珠的病一直找不到根源,即便是更换了一切日常用品,甚至更换了住的房间也仍然不管用,众人恨不得把家具都拆开来看看。钱老太医的徒弟苏槐光明正大的以看病为名,来过几次。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还不敢来的太频繁,对外仍说是风寒,开方子抓药也是如此,只是药却都被悄悄倒掉。再加上苏槐看着太过年轻,人们也渐渐怀疑起了他这个所谓名医徒弟的水平来,竟然连个小小的风寒都治不好,一时间,流言四起,连医馆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当然,钱老太医是乐得清静了,可苏槐却有些郁闷。这些都是后话。 明珠的毒一日未解,她身边的人就一日睡不踏实。明珠一早起来,就看见正在屋子里四处轻手轻脚整理着一会要给苏大夫检查的物品的心腹们。 隔着轻薄的纱帐,明珠可以很清楚的看见正在按照苏大夫交代的方式,架子上青雪眼底的青黑;脸上长了一片红色的痘痘,翻找着箱底的零碎物件,急的额头都是汗的素英;困得连眼都睁不开的红枝和银蝶则一边瞌睡着,一边缓慢的整理着妆台上零碎物件。 明珠再一看林妈妈,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她原本微丰的身材就瘦了一大圈,保养得宜的皮肤就像失去了水分的橘子,再加上明显花白的头发,简直像老了二十岁的模样。 “妈妈,您快回去歇歇吧。”明珠忍住眼泪,拉住她的手,安慰道:“有我这个病人就够了,您千万不能病倒。” 林妈妈慈爱的望着她,道:“奴婢没事,反正就是回去了也睡不着,奴婢知道帮不上什么忙,只想着守着小小姐也好。” 主仆几人闻言,都忍不住红了眼圈。明知道正在与毒蛇共眠,却根本不知道这条蛇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避开,这种感觉,就像悬在头上的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毫不留情的割断她们的喉咙,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最小的银蝶一个没忍住,不顾形象的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时,门口有丫鬟道:“苏大夫到了。” 第32节 青雪擦了擦泪,红着眼圈,去花厅中迎接苏槐。她走上前去,接过了他手里的药箱,突然道:“苏大夫,您一定要帮我们小姐想想办法呀。” 苏槐也听见了内室的哭声,他搓了搓手,道:“不是我不帮忙,可那毒毒性诡异,只有中毒者先前中了毒或者生了病才会发作。本来这种毒药是很少见的,原料也难集齐,我也只是在随师傅游历时见过一例……” 他越说越觉得泄气,作为一个大夫来说,查出了别的大夫诊不出来的毒,本是一件得意的事。可哪里想到,就算查出来了也一点用处都没有,根本治不好病人的病。这又不是师傅考察医理,只要说说是何病症,怎样医治就好,哪里知道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却相当高。 “苏大夫,”青雪突然眼睛一亮,出言打断了他,小声道,“我想到了,只要您在我身上下毒,由我来帮小姐寻找毒物!” 苏槐禁不住仔细打量起了面前这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水秀女子,个子还没有自己的肩膀高,骨架纤细,看上去娇弱的仿佛菟丝花一般,但是她眼底的坚定却令他心中一动。 他警告道:“那你可真的要想好了,若是用毒药去引发伏尾,那你有可能会因此而丧命,甚至比你家小姐还要死得快。而且,我可是个大夫,若是在病人身上下毒,若是你一个不好,死了,那我可是要担责任的。” 青雪紧紧攥住了拳头,道:“只要您肯帮我就行。我是生是死,都与您无关。”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放手一搏了。 苏槐道:“你真的不后悔吗。” 青雪郑重的点点头,“不后悔。” 苏槐看了她一会,也突然正色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正在这时,忽听室内传来“咕咚”一声响,紧接着是一声尖叫,只听有人道:“林妈妈,您怎么了?” 青雪和苏槐同时一怔,青雪疾步进了内室,片刻就又慌慌张张的跑出来道:“苏大夫,有人晕倒了,您快进来救人吧!” 苏槐也顾不得许多,连忙跟了她进去。 与此同时,余氏这边也正处理着颜氏小产的疑案。因颜氏一直昏迷不醒,她便将伺候她的丫鬟全都关到了一处,审问了一遍之后。当然,所谓的审问自然避免不了惩罚,一顿板子下来,打得众人哭爹叫娘,也因此很有效率的将颜氏小产的原因问了个七七八八。 “你一直在颜姑娘身边伺候的,说说颜姑娘在小产之前有没有异状?不得隐瞒,若发现你有一星半点的假话,立即打死!” 那丫鬟吓得直冒冷汗,院子里的哀嚎声着实吓人,可以想象,这要说打到了身上会有多疼。 她当立时又是磕头,又是表心迹的道:“夫人,奴婢都招,奴婢都招。” 原来,颜氏自从有孕以来,也不知为何,心情一直不好。白天面对主母安排的宋嬷嬷自然不敢表现出来,夜里却唉声叹气个不停。到了后来,发展到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的地步,就被宋嬷嬷知道以后,就安排了安神补气的汤药给她喝,症状稍微减轻了一些。但是没出几天,颜氏却再次失眠。这次就更厉害了,有时就算睡着了也会做恶梦。但是,她嘱咐身边伺候丫头不要告诉其他人,宋嬷嬷是主母派来的,不敢多麻烦,怕主母知道后会嫌她多事。 而她们这些下人就更不用说了,通房丫头的丫头,说白了,就是奴才的奴才,哪里敢吭气?见主子不让声张,她们也自然不敢去找不自在。 “就这些?” 那丫鬟哭丧着脸,道:“奴婢真的就知道这些。因为奴婢笨手笨脚的,姑娘也不喜欢让我在近前伺候,姑娘的一应事务,都是黛螺姐姐打理的,姑娘最是信任她,就是有的心事也多和她讲。” 余氏点了点头,大夫也说颜氏是主要是因为忧思过重,再加上可能受了点轻微刺激或者寒气,这才会小产。可她就纳了闷了,这个颜氏究竟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既然如此,就将黛螺带上来。” 那丫鬟被带了下去,不一会,黛螺跟人走了进来。 余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缓缓道:“你说说看,你们姑娘自有孕以来,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心事?” 黛螺欲言又止,余氏不耐烦的用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璎珞走上前,气势十足的喝道:“夫人问你话呢,快些回答。” 黛螺垂着头,道:“回夫人的话,我们姑娘一直担心的是……是……” “是什么?”余氏的耐性已经达到了底线。 黛螺偷偷瞄着余氏一眼,道:“担心,您……” “我?”余氏轻轻一挑眉,半信半疑的看着她。 “我们姑娘有一日做了个噩梦,梦到这个孩子刚生下来,就被夫人抱走了,我们姑娘怎么求都没有用……后来,后来……您又派人送来了一碗药,我们姑娘喝了两口就腹痛而死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余氏听得直皱眉,“一个噩梦而已,至于让她成天胡思乱想吗?你们这些下人都是做什么的?怎么也不劝劝你们姑娘?”这要是传了出去,人家还也为她这个主母又多苛刻呢! 黛螺委屈的道:“夫人,奴婢说的可都是真的……” 正在这时,一个丫鬟突然走到余氏近前,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夫人,三小姐那边请您过去呢,说是查到了些什么。” 余氏闻言,眸光一闪。 55、解迷 ... “噗嗤”一声轻响,燃着香料的青玉雕龙钮三足熏炉被熄灭了,青雪随即打开了窗子,新鲜的空气流入了内室。不久之后,室内的香气便散得差不多了,这才关上窗子,和众人一起,退到了远处。 苏槐将袖子挽起,就着红枝端来的清水净了净手,郑重的从桌上拿起几案上放着的一个青瓷小方盒。打开了盖子,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随即皱了皱眉,将盒子拿远了一些。他轻喘了一口气,又重新将瓷盒放到了鼻下,只见他鼻翼微微翕张,表情越来越凝重。 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他的脸上,一个个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或紧攥着衣角,或双手合十,或屏声静气,紧张的捕捉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连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心情随之起伏不定。一见他蹙眉,心头就是一揪;一见他摇头,心都快蹦出了嗓子眼;一时间,整个室内的空气似乎都被冻结了。 突然,苏槐的脸上绽放了一个笑,随着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众人都禁不住张大了嘴巴,胸中似乎被什么东西鼓涨了起来,却又不敢置信, 苏槐却轻舒了一口气,转过身,被众人的目光吓了一跳,随即轻咳了一声,指着手中的瓷盒,尽量平静的道:“没错,就是这个!”虽然盒子里浓重的桂花香味熏得他直难受,但他还是在这浓烈的香气中嗅出了一股不易察觉的淡淡苦药味。 满屋子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震晕了,红枝和银蝶抱头痛哭,青雪和素英直奔到了床边,拉着明珠,激动的道:“小姐,您终于有救了。” 明珠轻轻闭了闭眼,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仿佛刚刚从一场经久不息的噩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了身边围绕着那么多张亲切的面容,温暖的阳光撒了满室,驱散了长久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没有人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心中的煎熬。她有多么害怕前世的一切会重新上演,害怕重生后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幸好,老天并没有抛弃她。 “多谢苏大夫。”明珠笑着道谢,随即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林妈妈怎么样了?” 苏槐此刻亲情很好,笑呵呵的道:“小姐不必担心,林妈妈没病,只是过度疲劳,只需要好好静养就行了。”说起来,他能发现毒源,还多亏了这位林妈妈昏倒。 原来,林妈妈因为疲劳过度而突然晕倒,恰巧苏槐正好来了,自然顺便为林妈妈诊病。结果,却在偶然间嗅到了林妈妈身上的香味中混杂着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最后,查到了那香味是从她常用的发油中传出来的。 林妈妈好用一种老式桂花油,花香味道很重,那药物掺杂在其中,极难分辨。又因为她是明珠的贴身嬷嬷,常伴在她身边,药物便因此而渗入了明珠的体内,再加上她生了病,药性便开始发作了起来。而包括林妈妈自己在内,其他人没有生病或者接触时间很短,所以全都没事。 林妈妈转醒后,听说了此事,自责不已。她这辈子无儿无女,丈夫早逝,明珠就是她的命根子;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害得明珠受了这样一场罪,心中哪里会好受得了? 明珠好劝歹劝,又是撒娇,这才勉强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却还是因为心头的这一股火而病了一场。 自从远离了毒源之后,明珠的病情则开始逐渐减轻,几乎一日一个样。余氏得知之后,感慨道:“我儿,你这是福大命大呀。不过,这下毒之人还真够阴险的,竟然在我儿身边的人身上下手。这样一来,就是被我们察觉到了,也找不到究竟是因为何物而中的毒。” 明珠想着病榻上的林妈妈,紧紧攥了攥拳,她可以容忍别人对她下手,但却绝对不会放过那些用心狠毒,连她身边那些真正关心她的人都不放过的人!重生之后,她曾经发过誓,要保护她们的,如果她连这个都做不到,那还真不如一早死了算了! “母亲,女儿想着林妈妈生病的事暂时对外保密,放松对方的警惕。否则,这毒物又不知道会以什么方式再次出现,想再查就难了。” 余氏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她顿了顿,缓缓开口道,“我记得你上次说,咱们大房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发生,很是巧合,你中毒过后紧接着就是颜姑娘小产,你说,会不会就是一个人做的呢?” 明珠略一思索,道:“母亲说的有理,女儿也觉得很有可能。只是,女儿还不敢确定究竟是谁想害咱们。” 余氏定定的出了一回神,道:“你觉得,你二婶母怎么样?” 明珠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四妹妹的性子虽然不像二婶母,但是女儿知道二哥哥却是从小被二叔和二婶严格管教的,听说书读的比大哥哥还好呢,祖母最喜欢的就是二哥哥了。” 余氏含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净跟我绕弯子。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咱们娘俩个有什么不能说的?”又幽幽叹道:“经过了这次的事,我总算知道谁是真心待我的了。” 余氏慈爱的望着明珠,道:“我虽说不敢比你的亲生母亲,但我这个做继母却也断不会亏了你。无论你遇到了什么委屈,或是谁欺负你,只要告诉母亲一声,母亲一定会护着你的。只要咱们娘俩一条心,就没人敢轻易动咱们。” 明珠似有些感动,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又没了母亲,最是需要人疼爱的年纪。她眼里含着泪,扑进了余氏怀中,叫了声:“母亲。”便流下了泪来。 余氏也很激动,她轻抚着明珠的肩,劝道:“好孩子,从今往后,你就跟我的亲闺女一样。今后若是有了弟弟妹妹,我这个做娘的也一定会让他们敬你、护你的。” 明珠哽咽道:“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会做个好姐姐的,将来也会好好照顾弟妹的。” 母女二人擦干了眼泪,余氏道:“我儿,你对颜姑娘小产的事是怎么看的?”说着,将自己从黛螺处问出来的话全都说了一遍。 明珠觉得心中微冷,面上却一丝不露。耐心听完之后,她歪着头,想了想,道:“母亲,既然那人选择了从香味下手,说不定那边也会如法炮制。大夫说颜姑娘是因为多思以致小产,女儿从前还真没听说过,只是不知道颜姑娘多思,是不是也是因为什么香呢?既然有安神香,我想,也应该会有扰人心智的香吧。” 余氏眼前一亮,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道:“没错,我儿说得对。”她略一沉思,便坐不住了,道:“我儿,你先回去歇息吧,我还有事。” 明珠笑着目送她急匆匆的背影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还未恢复红润的小脸上略显疲色。 青雪担心的到她身边,道:“小姐,那毒源虽已经除了,但是您的身体可还没恢复呢。其他的事就暂时放一放,您先养好了再说吧。” 素英撇了撇嘴,道:“夫人也太急了些。” 明珠淡淡一笑,道:“有些事,终究还是要靠咱们自己的。若是咱们不争气,其他人自然会有更好的选择。要知道,大房可不止我一个孩子。” 只要提出的条件得当,就算是和阎王做交易都不是什么难事。 夜里,明珠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的琢磨着近来发生的事。 自从得知是桂花头油出了问题之后,明珠便立即着手查起。 首先便是一切可以接触到桂花头油的地方。大房下人们的头油脂粉向来都是在一处领的,各房都有定例,定期会派丫鬟去领。发放脂粉时是来一个取一个,但是因为那毒药造价高,不可能每一盒都放,所以,一定是有人特意换过的。 如果说,是大房管事的人事先偷换的,那么他至少要再收买一个人,因为分发东西的只是普通下人。不过,大房负责采买胭脂的管事却是余氏新安排进去的,被其他人收买的可能几乎没有。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天去领脂粉的人。 林妈妈现在用的这盒头油,是十五日前那一次去领的。从记录上来看,余氏的丫鬟,李姨娘的丫鬟,画姨娘的丫鬟,颜氏的丫鬟全都去过。孟姨娘因去了家中佛堂为颜氏祈福,连上次都没去领,因此刨除在外。因为颜氏也是受害者,虽不能完全将她排除在外,但是是她的可能性却很小。余氏除非是疯了,想要自断膀臂,否则也不会害自己。 剩下的便只有画姨娘和李姨娘的嫌疑最大了。 还有一个问题,听苏槐说,这种名叫伏尾的毒其实并不多见,明珠从前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也就是说,凶手必定有钱,能买得起这样毒药。 画姨娘从来不问世事,轻易闭门不出,没有得到此种毒药的能力;那么,就只剩下李姨娘的嫌疑最大。 当然,她并不排除另一个可能性。 56、寻由 ... 或许,主谋另有其人,只是躲在了其他人的背后而已。 若单从对大房有敌意的人来看,其实并不难选,无非是二夫人和四夫人。大房的丫鬟仆妇众多,总有也有上百个。人多了,心自然就乱,余氏管家的时候不长,谁是谁的人,不好说。 不过,一想到四夫人那副愚钝的样子,明珠就禁不住翻了个白眼,连个小妾通房都治不住,其他的就更别说了。 于是,嫌疑最大的就只剩下了二夫人和李姨娘了。 明珠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指尖不小心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摸了摸,似乎是个匣子。她一下就想起了什么,将盒子打开,借着幽幽的月光,淡淡的金色光晕映亮了明珠的脸。 昨日雪鸾送信来,信上说,这颗珠子的来头应该不小,很可能是传说中的骊珠。在古代的传说中,黄海附近有座仙岛,附近常有妖怪出没。当时有一位太后娘娘突然生了一场怪病,据说必须要用海底深处的明珠救治。皇帝为了救治母亲,寻遍天下奇人,一同奔赴黄海取珠。但是,黄海底部有一条骊龙1看守明珠,从没有人能活着上来。皇帝不死心,在死了许多人,花费了无数的财力与物力之后,终于有一个高人成功的在黄海底部斗败了骊龙,就从它的下巴底下摘下了一颗金色的明珠,因此取名为骊珠。至于那太后的病究竟治没治好,书上倒是没说。不过,对于这颗骊珠的描述,便同明珠手里的这颗珠子极为相像。 明珠将骊珠握在了手心,丝丝凉意沁入了心脾,她的神智很快就恢复了清明。当然,她才不相信这颗有些特别的珠子真的是从黑龙下巴上摘下来的,应该只是传说而已。这颗珠子确实能够解热,对身体应该也有些好处,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这样是宝贝也确实难得,自己生风寒中毒是时候,身上会发热,但只要握着这颗珠子就会舒服很多。 回想起这颗骊珠的来历,明珠有些茫然,高家的宝物既然在自己的手上,父亲难道不知道吗?还是忘记了?既然知道的话,又为了不取回去呢? 说起来,当年是事还真是一笔糊涂帐,他也许也是不愿意面对的吧。 思及此处,明珠突然想起一事。她从苏大夫口中再三确认过了伏尾的症状,和她前世的病症一模一样。既然前世的她也是因为中了此毒而死的,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害她的人和此时害她的人应该也是一个,而害她的原因也该八九不离十吧。只是那人一直没有得到机会,所以才会一再延迟。 想通了这一点,她突然精神一振。她努力的前后回想了一番,前世的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丧母又没有人待见的小女孩,可为什么又有人想置自己于死地呢?她想了半天,可还是想不出什么理由。 那么,也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 余氏倚在榻上,揉了揉额角,语气中略带疲惫的问道:“全都找遍了?” “是。颜姑娘屋里所有带香味的全都找出来了,苏大夫都看过了,没有发现什么。”璎珞据时以告,“就连伺候颜姑娘的丫鬟们也全都查过了,什么都没发现。” 余氏的心里有些烦闷,颜氏已经小产了,若是东西已经被毁了,确实是无从查起。 她继续道:“那你可查到了颜氏身边伺候的人平时都和谁比较亲近?” 璎珞一一回说了一遍,大多数都是大房里下人的正常交往,也听不出个头绪来。 第33节 余氏轻轻扣了扣桌子,“你只说,有没有人和其他房的人联系密切?” “回夫人,颜姑娘身边伺候的下人都很守本分,除了咱们大房里的几个姨娘小姐的丫头之外,没有和其他房联系太过密切的。” 余氏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再想查怕是很难。 这时,丫鬟忽报说,“青雪来了。” 余氏忙道:“快请进来。” 青雪不慌不忙的走了进来,向余氏请过安之后,说明了来意。余氏听后,眉头渐渐的舒展了开来。 高府中一间跨院的厢房内,几个丫鬟仆妇都没精打采的或站或坐,有的面容迷茫,有的哭丧着脸,没有一丝生气。一个小丫鬟呜呜咽咽的坐在墙角,抹着眼泪,口里不停的喃喃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在床边椅子上坐着的黛螺忍不了了,大声呵斥道:“快点闭嘴吧!没事也让你说出事来了。好歹再忍一忍,夫人是个明理的人,查明之后定然就会放我们出去的。”她一边说着,眼睛向四周瞄着。 只听旁边有一人冷笑,道:“夫人不在这里,也没派人在这听壁角,你马屁拍得再好她也听不着。也不知咱们其中哪个是吃里扒外的,害得大家一起陪着受罪。” 黛螺的眉毛一立,回道:“黛眉,你用不着针对我。告诉你,这屋子里可没有哪个像你似的拼命爬老爷的床!” 黛眉尖声道:“这一切还不是当初姑娘吩咐的吗?你以为我愿意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姑娘早就察觉到你的用意了,所以故意不让你去伺候老爷,就怕你一招得了势,一脚蹬开了我们不管。你敢说你没有这个心吗?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若是你有一丝这个心思,就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你——”黛螺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不敢吧……”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余氏身边的大丫鬟璎珞亲自带了几个婆子进来,对众人道:“颜姑娘已经醒了,说明了一切,原来只是一场虚惊。夫人开恩,免了你们伺候不周的责任,就不再责罚了,你们原来是干什么的,现在也干什么,都回去吧。” 众人欣喜若狂,纷纷起身朝外走去。璎珞转身刚要出去,就见黛螺满脸担忧的走上前来,道:“璎珞姐姐,借问一句,我们姑娘真的清醒了吗?” 璎珞道:“是呀,你们姑娘刚才说要见夫人,还和夫人说了好一阵话呢。我看着,确实清醒得很。”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黛螺拍了拍胸口,道:“这还真是老天保佑呀。” 却说众人回到房中,却见仍颜氏仍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有丫鬟端着空药碗出去了。黛螺拦住了她,问道:“刚才璎珞姐姐不是说我们姑娘已经清醒了吗?怎的还是如此?” 那丫鬟道:“是醒了呀,还和夫人说了好半天的话呢。只不过说完之后又喝了安神的药,这不就睡下了。”说着,扬了扬手里的药碗,又有些神秘的凑近她,“对了,黛螺姐姐,姑娘和夫人说话时候,正好我进去送茶,让我给听到了一句……” 黛螺道:“那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姑娘说了姐姐的名字……” 这时,门外正好有人唤那丫头的名字,那丫头应了声“来了”,就出去了,只留下了一脸心事的黛螺独自立在那里想着心事,殊不知,这一幕早已被人看在了眼里。 “黛螺,又是她。” 听了璎珞的话,明珠的脑海中立即浮现了一双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眼睛,那样的细长灵活,顾盼流光。她当时就觉得,这样一个女子,真的甘于屈居一个贱籍出身的通房之下吗? 看来,她还真猜对了。 “三小姐料得可真准,夫人听了小姐的话,放了伺候颜姑娘的人,又设计迷惑,然后命我们仔细观察颜姑娘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只有那个黛螺的表现最为反常,盯着她的人说,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魂不守舍的,只要有夫人身边是人过去,她就会特别注意。但是,她很狡猾,至今连院门都没有出过。” 明珠算了算日子,突然笑道:“我相信,再不出三天,她一定会忍不住了。” 不出她所料,就在第三天的头上,黛螺终于迈出了院门。 她三绕两绕的来到一处小路上,边走还边警惕的回头看着。就这样,她走了好半天,一直来到了一处旧院落前。这里从前住着谁,没人知道,反正近几十年来是空着的。高府地方大,这里也偏僻,平时很少会有人过来,院子也没人修整,房顶都长满了乱糟糟的杂草,显得有些荒凉。冷不丁一看,还真像话本上鬼狐居住的地方,带着些阴暗的气息。 黛螺轻轻敲了敲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黛螺的踪迹消失在门里。不一会,黛螺再次走了出来。她警惕的朝四处看了看,将手里一个宝蓝色的闪缎荷包塞进了袖中。 她走后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又有一个人探出了头来。她左右看看无人,转过身,轻轻将院门阖上,提着裙子,快步走开了。 她刚转过弯去,猛的一抬头,吓了一跳。 就在大房的一座院落里,一个女子正跪在佛前,手里捻着佛珠,虔诚的祝祷着。突然,院门被人推开了,余氏带着一众丫鬟仆妇,怒气冲冲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女子连忙站起身,迎了出去。 余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来到了正中央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那女子一愣,道:“夫人,您这是……” 这时,明珠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款步走到了一张椅子上坐下,瞄了一眼地上立着的女子,又看以一眼佛龛内供着的观音菩萨,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余氏将一个宝蓝色的香袋扔到了她的脚下,道:“画姨娘,请你好好解释一下这个香袋的来由吧。” 57、追溯 ... 跪在地上的画姨娘木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香袋,没说话。 余氏也不着急,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让我提醒你一下,你身边的那个丫头叫什么小舒的,和颜姑娘的丫头黛螺暗通曲款,今日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住的,怎么,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抵赖吗?” 画姨娘看了余氏一眼,十分平静的道:“婢妾不知夫人在说什么。” 余氏冷笑了一声,道:“说也好,不说也罢,那两个丫头可是全都招了。你先是派了丫环利诱黛螺,说若是颜姑娘小产,凭着大老爷对颜姑娘的宠爱,定然会更加怜惜,到时候趁着颜姑娘伤了身子,不能侍寝,又无力控制她的空档,笼络住大老爷。否则,只要颜姑娘不点头,她就永远也别想有出头之日了。她听了你的话,决定冒险一搏。” “就这样,你给了她一个香袋,让她放在颜姑娘的枕中,还有意无意的传话给她,说本夫人进门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可能是不能生育;如今这样的照顾她,就是想等她生下了这个孩子之后抱走,然后再暗中结果了她这个生母的性命,使得她整日活在不安之中。再加上那香袋中扰人心智的香料,就算是让她滑胎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后,黛螺偷偷取走了香袋,并且将之投入了河中,神不知鬼不觉的销毁了证据。要不是本夫人略施小计,再加上大老爷一直没去看颜姑娘,又怎么会引得黛螺心急,冒险去联系你呢?” 说到此处,余氏柳眉一竖,提高了声音,道:“画姨娘,我自认待你不薄,可你却这样处心积虑的陷害我,究竟有何心思?” 画姨娘却连眼皮都没抬,道:“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连婢妾整个人都是夫人的,更遑论身边的丫鬟了。” 余氏一咬牙,冷哼了一声,道:“我还真没想到,向来都是不言不语,不动声色的画姨娘,还有一副好口才。若我就这样定了你的罪,还好像是我故意捏造的似的。那我问你,你又为何要加害三小姐?” “夫人真是糊涂了,”画姨娘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都没看明珠一眼,道:“婢妾也三小姐素来无仇无怨,又为何要害她呢?” 明珠安静的端坐在一边的雕花椅上,打从一进门开始起,她就一直在仔细端详着面前这个不过三十左右岁,神情整肃的妇人。在她的印象中,这位姨娘一向少言寡语,在巧舌雌黄的李姨娘、八面玲珑的孟姨娘和年轻貌美的颜氏的光芒下,几乎没有存在感。尤其是她那一双古井无波眼睛,一直暗淡无光,明珠几乎从未见她笑过。其实,如果仔细看的话,她的五官还是很耐看的。如果她的表情能不这样呆板,然后再年轻个十岁,那她的样貌也定然不在李、孟之下。 明珠眨了眨眼,一笑,道:“姨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呀,这才几年的功夫呀,怎的就把前事都给忘光了?”她将手肘支在桌上,略带天真的歪着头,道:“您是有个干哥哥,叫万大福吧。” 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明珠是怎么只知道的呢?原来,就在那一晚,明珠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除了有人会因为自身利益的驱使而害人之外,那么剩下的另一个害人的原因就只有复仇了。她的母亲从前结仇颇多,但是去世得又早,没准就有人想从自己身上找回这笔账来。自从明珠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便命人去查过去的旧事,果然从画姨娘这里查到了一桩当年的秘辛。 “他早死了,不知三小姐为何要提起此事?”画姨娘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不过很快就隐去了。只是她的手却无意识的捏了捏衣袖,风吹过,袖口微微颤了颤。 原来,当年的画姨娘只是一个孤儿,是被人牙子卖进高府中的。后来拜了万大福的母亲为干娘,大她一岁的万大福就成了她的干哥哥,对她颇为照顾。后来,画姨娘去了老太太身边伺候,因为性子和顺又听话,被老太太看中,赏给了大老爷高世箴做了通房丫头。没过多久,画姨娘有了身孕,就此升为了姨娘。本来,这只是大宅院中的一桩平常事,但就在摆姨娘酒的那一天,却被人撞见万大福从画姨娘屋里出来,而且衣衫凌乱。这下可不得了,万大福百口莫辩,被活活打死了。而下此命令的人,就是明珠的母亲,从前的上官夫人。 这件事因为涉及大房的颜面,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画姨娘因为惊吓过度,失去了孩子。世世代代服侍高家的万家一家子也被寻了个不是,全家都被撵出了高府,失去了音信。从此之后,画姨娘便退出了人们的视线。久而久之,这件事也被渐渐遗忘了,谁还会记得一个行为不检的家仆呢? 明珠不慌不忙的道:“我知道,当年是事确实是委屈了姨娘,我相信,你对我父亲也绝无二心。” 她又加重了语气,为她抱不平似的骂道:“姨娘那个干哥哥万大福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他不但觊觎姨娘的美貌,还企图对姨娘心怀不轨!这样的人,就算死一万遍都是活该的!” “不许你们诋毁他!” 画姨娘突然从牙缝里挤出了这样一句话,额角的青筋却因为主人的刻意压制反而蹦得更高了,她平静整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裂痕。 明珠并没有被她的举动吓到,继续不满的道:“姨娘这是什么话?要不是因为他,又怎么会害得你连孩子都失去了?就算他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是活该!这样的牲畜不如的人,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画姨娘突然尖叫了一声,朝着明珠就扑了过来。立刻有两个婆子冲上前来,死死将她按在了地上。她挣扎着扭过头去,恶狠狠的瞪着明珠,也不知是气还是怒,五官都扭曲了起来,“他是无辜的!根本就是有人要害我,要置我于死地!你和你娘一样狠毒,你们全部都该死!都该死!” 余氏对画姨娘的反应很是满意,道:“看来,画姨娘确实是把万大福的死都归咎于上官夫人了,只不过,你又为何要害颜姑娘呢?说吧,那毒药是从哪来的?凭你的条件,是不可能弄到此种稀罕的毒药的,是不是有人以此为条件要挟,让你害了颜姑娘才给你毒药?” 画姨娘此时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明珠刚才的一席话就像打开了一道闸口,多年的隐忍和仇恨的洪流在顷刻间喷泄而出,惊人的怨气在瞬间爆发了出来。她不顾一切的嘶声大骂了起来,恶毒的诅咒源源不绝的从她口中流出。 余氏听了气得脸色发青,还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敢如此放肆,她立刻吩咐左右,“来人,给我狠狠的掌嘴!” 宋嬷嬷因为颜氏小产的事受了不少的埋怨,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没处发泄呢。看着罪魁祸首就在面前,她早就憋不住了,一听说要掌嘴,当即自告奋勇的冲了上去,挽起袖子抡起巴掌就是一顿嘴巴。 这气力十足的几十个巴掌下来,打得画姨娘满嘴都是血,牙齿也掉了几颗。 画姨娘被打得有些发晕,明珠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也许那万大福也是冤枉的,甚至还有你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你只知是上官夫人打死了他,可你知不知道,究竟是谁告的密?” “就是她,就是她一直看我不顺眼,就是因为我是老太太派来的,所以她疑心我,她容不下我!” 明珠摇了摇头,叹道:“看来你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罢,像你这种蠢人,受人挑拨两句就一口认定了是我母亲害死的万大福,看来,你也只有被人利用的份罢了。若万大福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你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人当枪使了,而且还白白的送了性命,估计连做鬼都不得安宁。真不知道你这些年吃斋念佛都有什么用,连真正是谁害了你都弄不清楚,你活着也是白活。” 她继续耐心的道:“你别忘了,就在你有身孕的那个时候,我母亲也已经有了身孕。你当时不过是一个姨娘而已,就凭你的出身,就算生下了庶子也不过是婢生子,又早已有了庶长子,还是身为良妾的李姨娘所出,你就算生了儿子又算得了什么?更别说你这胎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也太高看自己了,我母亲有什么理由亲自去害你一个身份微贱的妾?算了,跟你这样一个糊涂人也讲不清楚,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吧。” 像这样一条道跑到黑的人,她还真不能逼得太紧。 画姨娘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恍惚这个表情,她努力的回想着前事,似乎有些迷惑起来。 就这样,她被带了下去,并且被余氏派的人严加看管了起来。 林妈妈听说此事后,唏嘘道:“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小姐无法。本来这件事已经被小姐按了下来,可当时也不知道是谁把事情捅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很生气,因为画姨娘怎么说也是她赏给大老爷的,这样做等于打了老太太的脸,就吩咐小姐一定要狠狠的惩罚画姨娘的干哥哥,务必打死。就这样,在万大福死后,画姨娘也失了宠。小姐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就留了画姨娘一条命,反正也左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没想到,就因为这一念之差,竟然就害了小小姐。” 明珠轻轻咬了咬唇,心道:怕是母亲留下画姨娘就是想好好恶心一下老太太吧。就这么一个大活人摆在大房里,还是老太太亲自挑选出来的“和顺体贴”的美婢,老太太今后还有脸往父亲身边插人吗?不过,这话她倒是没必要跟林妈妈说。 更何况,她还在等一个至关重要的结果。 58、甘心 ... 相比余氏那边伤着脑筋,李姨娘和明霜最近却过得比较惬意。只是有一样不顺心的,大老爷的差事怕是得不着了。 “姨娘,父亲真的进不了京城了吗?”明霜对着菱花小镜,理着鬓发。镜中之人眉如远黛,眼若春水,粉面桃腮,海棠红的小袄更衬得肌肤如凝脂般白嫩,头上红宝石簪子莹莹闪亮,真如明珠朝露般动人。虽然她一想到明珠和明佳的脸就忍不住心烦,但这样一看,她也不差嘛。 李姨娘上下打量了女儿几眼,嘴角忍不住向上翘起,“哎呦,二小姐可真是越长越美了。看看这小脸,看这身段,啧啧。” 明霜害羞的底下了头去,道:“姨娘……” 李姨娘笑呵呵的道:“别人都说三小姐和四小姐好看,照我看,不过是个摆件罢了——再贵也不好用。”她凑近了明霜,小声道:“这男子呀,你别看他们表面上多正经,心里头都嘴馋着呢。光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灯一吹还不都是一个样子?这手上能模着的,身上能碰着的才是最要紧的。你信姨娘的话,我让你坚持喝的汤一定要继续喝,这不,起效了吧?” 说着,瞄了一眼明霜胸前的两团突起和盈盈的纤腰,想她当年不也是这样被大老爷相中的吗?这里才是真正的温柔乡,英雄冢。俗话说得好,秋水眸儿樱桃口,难敌一身粉白肉。1 要说李姨娘怎么知道这些?说起来,她从前做姑娘的时候家里穷,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管什么礼教大防的,半大姑娘满村乱溜达是常事,什么话没听过,什么事没见过。有一个在城里做窑姐的半老徐娘赚了钱,衣锦荣归,就在村里安了家。见李巧儿能说会道,长得也齐整,心里自是喜欢,爱找她帮着做些零活,私下里说话的时候也不避忌。偶尔说起回春御夫之术,或是有钱人家里的隐私事,年少的李巧儿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刚刚家境稍微好一些之后,李巧儿的哥哥却因为赌钱,将家里输得一干二净,自己却跑了。李老爹愁得没法,就打算卖了李巧儿。恰巧高家在位大老爷寻妾侍,派去乡间物色人选的就看中了李巧儿。当时,送到高太君面前的人选还真不少,家境和外貌比李巧儿更好大有人在,读书识字的更是不稀罕。李巧儿一看高家如此富贵,哪里还想回去过苦日子,使劲浑身解数,拼命巴结高太君,将所有能当的东西都当了,又花钱买通了下人,找机会接近大老爷,将从前听来引人的手段全都用了一遍,终于打败了所有对手,以良家妾的身份坐上了姨娘的宝座。而且,她肚子也争气,一连生下了两个孩子,在大房的地位坐得稳稳的。这一切,可全都是她的经验之谈,也是生在大宅内院的贵妇人们向来嗤之以鼻的。 一旁侍立的丫鬟听了,也禁不住红了脸。 明霜见状,挥退了下人,小声道:“姨娘,哥哥真的说父亲不会进京吗?” 李姨娘打了个唉声,道:“大少爷身边的丫鬟金菊昨日来说的,老爷的差事怕是就这么丢了,这京城,十有八九也去不了了。” 明珠有些沮丧的放下了手中的镜子。她今年都十二了,就是订亲也已经不算早了。可她毕竟是庶出,再加上父亲没有官职,将来能配个什么样的人家,她心中可没底。 李姨娘知道女儿的心事,道:“二小姐也别心急。大少爷今年都十三了,再过两年就能进考场了。听老爷说,大少爷念书念得好,没准早早的就能中了。你可是他亲妹子,高家还能把你随便给了人不成?” 可明霜听了,却依然高兴不起来。她自来心高,庶出的身份一直是她的心病,一想到上官鸿瑞的翩翩风度,心中不由得更加烦躁起来。 她一赌气,抱怨道:“话是这样说,可谁不知道我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大户人家都忌讳这个,左不过只能配个庶子罢了,一辈子被嫡出的妯娌压着,就像四婶母,嫁了个没用的庶子,老太太哪里将她一个庶子媳妇看在眼里?等到了分家的时候能得几个钱呀!还不得受一辈子穷?” 李姨娘一听,气得直捶胸口,道:“二小姐可是怪我连累你了?你姨娘没本事,做不了主,害得你嫁不了好人家!可你怎么不想想,若不是我进了高家,拼死拼活的熬了个苦哈哈的姨娘,你现在没准就是个种地的村妮,将来再嫁个种地的粗人,一天打你三遍,你还想着读书写字?想着穿衣服吃饭挑三拣四?想着高门大户的少爷?我呸!做梦去吧!” 明霜一听,气得流下了眼泪,道:“我哪里有怨过姨娘呀?都怪我自己命不好,投错了胎!可我哪里就比不得高明珠了?姨娘哪里知道,每次聚会的时候,明珠和明佳身边都围着好些人。我和她们说话的时候,那些不如我的小姐看我的眼神里都带着瞧不起的意思,不过是仗着嫡出的出身罢了,我又比她们差什么?凭什么她就能挑个好人家?凭什么她就能有个好外祖?凭什么她就受尽了宠爱?凭什么?凭什么呀?”她越哭越伤心,越哭越觉得不甘心。 李姨娘见明霜哭得伤心,心下一软。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从小儿子就不在身边,只有这么个女儿能时时陪着她,哪能不心疼呢?便道:“二小姐,你放心,但凡姨娘能做到的就一定替你打算。你的终身大事至关重要,咱们好好商量着,未必想不着一条出路来!” 想她李巧儿是什么人?当年家里穷困潦倒,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能想到今日能够锦衣玉食,使奴唤婢?她女儿也不差,凭什么就要屈居人下?她就不信了,连老太太和大老爷她都能糊弄得了,等轮到自己女儿的时候却反而成了缩头乌龟了? “姨娘,”明霜哭着将脸埋在了李姨娘的胸口,“还是你对我最好。” 李姨娘也红了眼圈,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了几句。明霜靠在她的肩头,露出了半张脸来。她的神情有些莫测,一双眼睛虽红,却哪里有一点哀伤的痕迹。 李姨娘就这样帮着明霜擦了眼泪,命人打水洗了脸,给她净了脸,重新梳妆了一番。刚收拾好,就见冬青从门口进来了,她神情略有不安的道:“姨娘,刚得了信,颜姑娘割腕了。” 原来,颜氏清醒了之后,一时伤心,留了一封遗书,继而割腕自杀。幸而发现得早,被救了回来。大老爷高世箴看了遗书之后,颇为感动,来看过颜氏几次。余氏便趁机进言,说颜氏受了天大的委屈,抬举她做了姨娘,赏赐也如流水一般流入颜氏的院子。所有人都知道,颜氏并未失宠,反而在失了孩子之后更加得宠了。 明珠辗转得知了遗书上所写的内容,直赞颜氏是个人才,心内叹服。 第34节 遗书中丝毫未提及自己所受的委屈,更没有提及黛螺一句,只是回忆了与高世箴初次见面时的美好,吐露了心中对他无限的敬仰和深情,行文潺潺如小溪般清新隽永,又喁喁诉说着相思之情,不像是遗书,却像是情书。她还亲自做了一首相思诗,颇有几分文采。最后,她自觉无颜面对大老爷,只希望以自己的死,换取他的心中的一点点位置。 一个美丽而痴情的女子,在情人家里过得不如意,却又担心情人知道了会难过,会心疼,甘愿忍辱负重,咽下心中所有的委屈——这样的女子,换了哪个男子会不得意,不怜惜呢? 青雪叹道:“颜姨娘这一手以文诉情果然高明,这样好的文采和心境,大老爷身边伺候的没一个能做到。” 明珠笑道:“那是你太小瞧她了。这些手段,想来是她最为拿手的也不一定。”勾栏之地是什么地方,世人都知道。明珠虽身处深宅之中,却也活了不少年,对此也略有耳闻。多少贵妇人一说到自己的丈夫去那样的地方就头疼。有些人为了附庸风雅,和名妓来往,那真是花前如流水一般。 那样的地方想招揽客人赚钱凭的是什么?色相不过是最低等的,那些高等的花魁不过是念个诗,做个对,下个棋,弹个琴就不下千金之价,众人却仍然趋之若鹜,她们所凭借的不就是出众的才情和对人心的了解吗?颜氏既然从那里出身,这些也不过是最基本的生存手段罢了。 且不说她们怎么议论,再说余氏,虽然升了颜氏做姨娘,心中却是不甘愿的,不过是为了讨高世箴欢心罢了。再加上画姨娘的事尚未有定论,对诸事都看不顺眼。画姨娘整日昏昏沉沉的,问什么都不说,余氏干着急也没办法,只得命人仔细看着。这件事对外仍旧保密,只说画姨娘病了,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她是大房的女主人,关上了门,谁还能忤逆主母的话吗?余氏只等着画姨娘想通了,自己将背后之人交代出来。 只是有句俗语说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有一句话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这一日,余氏正在理事,宋嬷嬷忽然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颤声道:“夫,夫人,不好了!” 余氏心中“咯噔”了一声,急问道:“怎么了?” 宋嬷嬷都快哭了,“老,老太太派人将画姨娘给带走了!” 59、明争 ... 高太君憋着一股火,瞪着面前跪着沉默不语的画姨娘,心脏都禁不住直颤,这个恼火劲就甭提了。这可是她亲手给儿子挑的姨娘,上次已经被她丢尽了脸面,本想着任她自生自灭,万没想到时隔十多年,竟然又给她惹出了事端,甚至比上次的还要严重百倍。要不是因为身边的丫鬟偶然听说了此事,她还真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耻辱,莫大的耻辱! “拉出去,立时打死!” 高太君因为气急了,一声令下,画姨娘就要被拉下去。 “且慢,母亲听我一言。”话音未了,余氏领着人匆匆赶到,身后还跟着一个被丫头扶着的藕荷色娇小身影。 “珠儿给祖母请安。”大病初愈的明珠就这样俏生生的立在了高太君的面前,嫩生生的小脸莹莹泛着粉光,加之她身上还没什么力气,反而看着娇怯怯的,更加惹人怜爱。 高太君一见许久未见的孙女已经没事了,心中的火气便一下子消去了一半。她向拉着画姨娘的婆子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将画姨娘拖下去,连理都没理余氏,只笑着叫明珠到她身边去坐着,道:“我的乖孙女可好些了?瞧瞧这小脸,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她心疼的砸着嘴,心里愈发恨起了画姨娘来,“连我的孙女都敢害,真是该死!” 余氏尴尬的立在地上,听见门口打板子声音,心内焦急,便也顾不得了,当即跪下道:“母亲,请您听儿媳一言,画姨娘现在还不能打。” 高太君的脸一下子撂了下来,道:“好哇,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是先不依不饶的了!我问问你,你这个嫡母是怎么照顾我孙女的?让她差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害死了!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孙儿,就这么没了,这个画意早就该死一万遍了,你不但知情不报,竟然还护着她!你说,你究竟安得是什么心?” 余氏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白了,她咬了咬牙,道:“母亲息怒,这些事虽然是她做的,但是她的背后还有人指使她。大夫查到的那两中毒药都很罕见,价格也不便宜,您想想看,那画姨娘从来足不出户,一个月就那点银子,哪里能弄到这样贵重的毒药?” 一旁的二夫人略一思索,也道:“母亲,既然嫂嫂都这样说了,不如就将那画姨娘带回来,好好审一审,也免得她就这样冤死。” 明珠和余氏同时扭头看了镇定自若的二夫人一眼,心里同时打了个突。 高太君也冷静了下来,觉得两个媳妇说得有理,便命人将画姨娘重新抬了上来。这一耽搁,几十板子都已经打完了,画姨娘身后全身血迹,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高太君命人用冷水将画姨娘泼醒,厉声道:“画意,你说,究竟是谁指使你害我孙子孙女的?” 画姨娘缓缓睁开了眼睛,神情中满是迷茫。 “画姨娘,你没听见老太太在问你话吗?”余氏急问道。 高太君气得一拍桌子,喝道:“你说是不说!”滴翠和流金两个大丫鬟连忙上前抚胸揉背,轻声劝道:“老太太仔细气坏了身子。” 明珠看着画姨娘的神情不太对劲,两只眼睛直勾勾的,似乎有些魔障了,忙道:“祖母,您看,姨娘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 高太君见画姨娘一副痴傻的模样,只觉得脑仁生疼。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拉下去拉下去,等她清醒了再问她。” 流金见老太太不高兴了,冲一旁的婆子轻声斥道:“还不赶快拉下去,没见老太太动怒了吗?” 余氏眼看着画姨娘就要被带走了,咬了咬牙,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见明珠冲她一使眼色,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高太君看着下面跪着的余氏,心中不快,只道:“我乏了,你们都下去吧,留珠儿陪我一会就是了。” 余氏只等不情愿的退了出去,立刻派人打听画姨娘被带去哪里了,一听说是柴房,心就凉了一半。现在早晚天凉,受了重伤的人若是在那里呆上一晚,不见阎王也差不远了。若是她死了,这事不就成了无头公案了吗?她想着明珠刚才对自己使了眼色,心道:“莫非,她是想到了什么办法吗?或是想在私底下跟老太太要人?”想到这里,她稍微震静了下来。 明珠过了好半天才从高太君屋里出来,璎珞一见她,连忙迎上了前去,道:“三小姐,您可算出来了,夫人正等着您了。” 明珠道:“璎珞姐姐别急,我这就去见母亲。”说着,朝上房走去。 余氏这里正忐忑着,一见明珠回来了,连忙命人关上了房门,将丫鬟全都撵了出去,急问道:“我的儿,你可是把人要来了?” 明珠拉住余氏的手,安抚她坐下之后,道:“母亲,您听我说。这人呢,我是没要。” 余氏疑惑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如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幕后主使之人是谁,她要是死了,不就断了线吗?” 明珠微微一笑,道:“母亲,其实女儿压根就没指望能从画姨娘口中套出什么‘真相’。所以呀,这要不要人都没有什么必要。” 余氏也不傻,她立刻想到了什么,忙道:“那你都查到了什么吗?” “您知道这件事是谁告诉老太太的吗?”明珠反问道。 在她看来,画姨娘不过是一个诱饵,有她在,对方就绝不会安心。她在这里抛下了鱼线,就是等着掉这条大鱼呢。余氏那边将画姨娘看得这样紧,对方怕是觉得棘手,没准又会借刀杀人,而高太君的怒气就是最快的那把刀。于是,明珠便命人紧紧盯着高太君身边的动静,果然让她查到了蛛丝马迹。 “是谁告的密?”余氏急切的盯明珠的脸,似乎想要确认些什么。 明珠平静的吐出了一个名字:“流金。” “是她?”余氏起初有些惊讶,随即想到了一个传闻,心下了然。 原来,这高太君身边的大丫鬟一共有四个,其中最得宠的就是滴翠,其次便是流金,二人在府里的体面甚至比一般的主子还强些。她们身上的一切风光荣耀皆系在老太太的身上,若说她们都是谁的人,那绝对不用问,肯定都是老太太的人,没有人怀疑。只不过,人总是有老的时候。人一老,自然就有人会担心自己的将来。 “您看,这背后主使之人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明珠不动声色抚平了藕荷色裙子上的褶皱,继续道:“女儿猜测,画姨娘今日之所以一直不说话,肯定是早被人下了药,时间就在离来开大房去松苑的路上。怕人就是被咱们要回来了也再问不出什么了。只不过,虽然咱们都已经心知肚明,却没有证据能证实是她做的。” 对于这一点,明珠并不沮丧。她根本就不指望这府里谁能做主,就算老太太知道了,心里估计也会有另外一番考量,绝对会息事宁人。她这样做,不过是想给余氏提个醒,或者说,给她父亲高世箴提个醒罢了。至于他们夫妻二人是怎么打算的,她倒是不担心,点到为止就好,谁又比谁傻呢? 明珠走后,余氏思索了半日,随即命人熬了补汤,亲自给大老爷送去。 夫妻二人说起了闲话,余氏道:“老爷听说了没有?二老爷看中了老太太身边的流金,说要纳为妾侍呢。老太太虽然没说给不给,但看着流金常往二房去的势头,想来是肯的。” 高世箴喝着汤,没言语。 余氏笑望着他,道:“妾身想着,老爷身边也没个” 高世箴喝了一口汤,随口道:“我都一把年纪了,有夫人在身边就够了。再说家里头还有一堆妾侍呢,总没个安分的,够让人烦心的了,还纳什么妾呀?”将近四十岁的高世箴其实并不显老,除了有些小肚腩外,气质风度都是绝佳的,家下的丫鬟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心思的。 余氏闻言,心中泛起了一股甜蜜之意。能被夫君喜爱是每个女子的渴望,余氏也不是没期待过,只是现实却令她不敢妄想。自己是继室,丈夫比自己大十几岁,身边一大堆小妾,且个个都有十来年的感情,又有一个才貌双全的爱妾在身边伺候着,她是哪里也沾不着边,只能依靠管家才能博取丈夫的尊重。可是,若丈夫对妻子的感情只剩下尊重,那不得不说这个妻子活得很悲哀。 余氏轻松的笑了笑,道:“说起来,二叔这些年净为家里的生意操劳了,府中的开销大部分都是由二叔管着的生意供着的,我这个做嫂嫂的看着也过意不去。老爷是不是也要为二老爷谋划谋划?二叔好歹也是个举人,放着总归是浪费了些。那日老太太还说呢,家里多一个做官的就多一分底气。” 高世箴此时已经将碗里的汤喝光了,他将空碗放在了几案上,缓缓道:“二弟虽没什么大志向,但是家里的生意也不能没人去管。四弟我就不指望了,不惹事就算好,家里左右也不差他那份钱。五弟散漫惯了,他的性子不适合官场。幸好三弟还算争气,为人又沉稳,只是过于老实了,做个知州还好,想再往上去有些困难。他近来说要回京述职,正巧为夫过些日子也要进京一趟,亲自去寻门路。求人不如求己,高家决不能在我手里落没下去。夫人放心,为夫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这次绝不会空手而归的。” 余氏略一思索丈夫的话,心中已有了底。只要丈夫重新做了官,成了官身,高家需要仰仗他的地方还多着呢,对方自然也就知难而退。 果然,第二天就传出了消息,画姨娘死了。余氏格外开恩,派人去买了一口薄皮棺材,盛殓了画姨娘的尸身,抬去乱葬岗埋了。对外只说她手脚不干净,偷了不少东西,被人发现后便羞恼自尽了。画姨娘屋里的东西则被人清点了一番,收归库房。因她没有亲人,其他不是公中之物的,如屋里供的佛像、佛龛、衣服、廉价首饰之类的,就全都贱价卖给了家里较穷又不计较吉不吉利的下人贴补家用,所得财物收归公帐。 知情的人都偷偷议论,说不过是大房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妾侍,却做下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着实令人意外。这看似老实的人,反而更加歹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云云。 明珠闻讯后,没说什么。只命人将画姨娘平日供奉的佛像买下,着人送去万大福坟前埋了。她相信画姨娘的话,万大福毕竟是无辜的,不过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罢了。这样的人从前不缺,现在不缺,今后也绝不会少了。 林妈妈此时也已经痊愈了,她特意在佛前多上了一炷香,祝祷了几句,叹道:“这都是前世的冤孽呀。” 素英撅着小嘴,小声道:“妈妈,您真是太心善了,她都把小姐和您害成这样了,您都不怪她吗?这样的人,死了也活该。” 明珠笑着丢开了手里的书,道:“好了,我饿了,你下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要是还是昨天那几个菜,就让他们重新做。我的病已经好了,让她们别再做那么清淡的了。” 素英一径去了,林妈妈无奈道:“小小姐,奴婢只是……” 明珠拉住她的手,粲然一笑,道:“画姨娘的所谓作为确实可恨,可我恨她的原因却是因为她害得您卧床不起。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咱们今后也不必再提起了,省得烦心。” 林妈妈也笑了,刚要说什么,却见青雪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纸笺。 明珠道:“你不是安排人送佛像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办好了?” 青雪将手中的纸笺递给明珠,神情凝重的道:“这是从画姨娘的佛像里找到的,小姐看看吧。” 明珠惊讶的接了过来,展开一看,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60、亲疏 ... 明珠猛的抬起头,问道:“这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 青雪道:“那佛像是木头刻的,里面是空心的。丫鬟取佛像的时候不小心可坏了一个角,就这样,露出了里面的纸笺。” “那你可知道,画姨娘究竟识字吗?” 青雪点了点头,轻声道:“奴婢问了伺候过画姨娘的丫头,她们说画姨娘平日无事就爱抄写经文,抄过的经文装满了整整一柜子,想来是识字的。” 明珠一蹙眉,道:“你去找找看,看那东西还在不在。最好把她曾写过的字全都找来,连一个纸片都别放过。” 青雪应声出去,明珠重新展开了那张纸笺,只见上面写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大仇未报,心犹不死。砒霜二钱,欲送其归。惜哉悲哉,落于人后。阴险毒妇,一命呜呼。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嗟乎,未能手刃仇人,妹无言地下面兄。幸哉,其女尚存。且待妹子寻一时机,亲送其下黄泉,母债女偿,天经地义。” 仔细端详这张纸笺,纸张颜色泛黄,怕是有些年头了。明珠越看越觉得心惊,只觉得浑身冰冷,连素英叫她都没听见。 “小姐,”素英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老太太刚才派人来请您过去呢。小姐,小姐?” 明珠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的道:“嗯,知道了。” 她深吸了两口气,将情绪暂时稳定了下来。一路上,她一直在思索着纸上所写的内容。画姨娘口中的“阴险毒妇”应该指的就是自己的母亲了。后面还写了“其女尚存”,她要“寻一时机,送其下黄泉”,可能指的就是前日下毒的事了。最令她感到心惊的就是“砒霜二钱,欲送其归。惜哉悲哉,落于人后”这句话了。若这两句连起来看的话,似乎是说当年她曾起过用砒霜毒害上官夫人的念头,却最终发现被人抢先了一步,所以觉得可惜,转而想要害她。如果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那么,她母亲就不是因病去世的,而是被人谋害的?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砰砰”直跳。当年的事,画姨娘知道些什么?从字里行间来看,她并没有参与到其中,却又如何能确定母亲是“暴亡”呢? 这究竟是她的猜测,还亲眼所见呢? 这句“落于人后”,究竟指的是不是这个意思呢? 她这边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忽然听见明霜突然娇笑了一声,道:“祖母,外祖母生病了,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自然要去看望的。圣人皆以仁孝治天下,我们这些小辈自然也要遵从。也好让别人家看看,咱们高家一直都是贤孝之家。” 高太君听了,笑道:“乖孩子,不愧是我的好孙女,不愧是我们高家的子孙。” 二夫人笑着接茬道:“全赖母亲教导有方,这些孩子还不都是有样学样吗?” 此话一出,屋内丫鬟仆妇都笑着奉承道:“二夫人说得是,全赖老太太治家有方。” 高太君听得十分舒心,不由得眉开眼笑了起来。 明珠这才回过神来,老太太叫她来的目的,就是让她去上官家探望外祖母的病,顺便小住一阵。 高太君转脸望着明珠,道:“珠儿,这次你就同你二姐姐一同过去吧,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也寂寞,再者也太不像了。我想了想,上官老夫人好歹也是霜儿的嫡外祖母,生病了不好不去探望。前些日子,你大哥哥已经去过一趟了,现在他念书正忙,又不好常住侍疾。正好,你身上的病刚好,不如你们姊妹二人一块去一趟,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明珠一怔,这才想起明霜刚才那句话里的意思。她瞥了明霜一眼,只见后者面上笑意盈盈,一副温柔乖巧之态,任谁看着都不得不喜欢。 明珠只觉得荒谬,究竟是谁害她落的水?是谁引出了后面一连串的麻烦的?还照顾她?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李姨娘的母亲可是很早就去世了,他父亲也只是一个乡下种田的农人,估计往上数八代都和上官家沾不上边,那才是她的亲外祖母呢!可她却从来没听明霜提及过,逢年过节的祭拜估计连想都没想过吧。现在倒好,看上官家势大,开始惦记起她的外祖母了。 就她生母李姨娘那副嘴脸,母亲刚一进高家的门,就被她搅和的上官家和高家差点翻了脸,她可不认为李姨娘是无意的。更别说那些偷偷欺负自己的事了,连她当时那么小都不放过。这就样一对心狠手辣的黑心母女,还真好意思称自己母亲的母亲为外祖母,她们的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这次竟然还说动了老太太,不但让大少爷珉杰亲自去上官家探病,想着让明霜过去侍疾?是怕外祖母的病还不够重吧! 明珠心里有气,但是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答应了。既然老太太都答应了,她还能说什么呢?不如就高高兴兴的应承下来。 高太君很满意的看到两个孙女感情和睦。 众人又陪着高太君说了一会话便散了。 回来的路上,明霜从后面叫住了她,语带歉意的道:“三妹妹,不光是你,我也对祖母的安排感到很意外,希望你不要介意。” 明珠悠然一笑,道:“二姐姐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介意呢?既然祖母已经答应了,我这个做孙女的自然就要顺从。对二姐姐,妹妹我可是十分放心的。二姐姐自己不都说咱们高家是贤孝之家吗?想来二姐姐是绝对不会做让高家祖先蒙羞的事情,对吧?” 第35节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渐渐变了脸色的明霜一眼,转身走了。 高明霜是什么人,她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还不清楚吗?在她面前装良善,只会让她觉得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不过,她现在没心情去想明霜的那些个小心思,她还有更重要是事做呢。 素英纷纷不平的道:“小姐,咱们要不要写信通知一下表小姐她们呀?也好让她们提前做好准备。奴婢看,二小姐怕是又有耍什么阴谋诡计要施了。” 明珠笑道:“这都只是她的想法而已。那里又不是咱们高府,她想做什么身边都会有人盯着的,放心吧。况且,我也大概猜到了她的目的……”她弯了弯嘴角,“我倒想看看,她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回到家,明珠见青雪回来了,忙借口支开了素英,屏退了下人,问道:“可寻到了什么吗?” 青雪愧疚的道:“奴婢晚去了一步,那些经文全都被人烧掉了,只剩下了这几篇经文。”明珠接过来,和先前纸笺上的字一对比,发现确实是一个人的笔迹。 “没关系,烧了就烧了吧。”她只是想着或许能从画姨娘平日所写的文字中寻找到一些线索,不过是侥幸心理而已,并未抱太大的希望。 青雪见明珠的神色凝重,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您觉得这纸上所写……是真的吗?” 明珠此刻心头乱乱的,道:“也许是她察觉到了什么才会这样写的。你方才说,这张纸笺是在佛像里面找到的,想来藏得这样隐蔽,一定是画姨娘的心里话了。她那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既然能为了报仇而隐藏这样深,怕是从不向外人吐露心事的人。她心里恨我母亲入骨,却找不到适当的人可以倾诉,怕是平日没少在佛前诉说心事,写字吐露真情也没什么稀奇的。何况,要不是因为她死,谁又会去挪动佛像,得罪神佛呢?” 只是,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青雪忽道:“这件事,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林妈妈闻言,诧异的看了明珠一眼,叹了口气,道:“小小姐既然问起了这件事,那奴婢也不得不说了。” 明珠并没有将发现纸笺的事说出来,只说偶然看见母亲从前的旧物,想问一问母亲去世前的一些事,以及去世的原因。她怕林妈妈知道后又要担惊受怕了,而且她暂时还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这件事现在除了青雪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小姐自从小小姐出生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一直断断续续的生病。小小姐三岁那年,就开始卧病不起了,吃了许多药都不见效。大老爷当时又出了远门,不在家。小小姐年龄又小,不知事。那时候,高家真是连一个关心小姐的都没有,连下人都只是敷衍罢了。舅老爷他们急得不得了,还找了很有名的大夫前来给小姐治病。只不过,小姐得的是心病,根本不是吃药就能治好的。” 林妈妈,说到这里,忍不住流下了泪来。 明珠上前帮她擦干眼泪,问道:“那大夫说我母亲得的是什么病?” “大夫说,得的是心疾。” 明珠犹不死心,继续追问道:“那我母亲亡故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林妈妈摇了摇头,用帕子擦了一把眼泪,道:“我一直守在小姐身边,小姐是在午后走的,样子很平静。” 也就是说,没有异样了,可怎么会呢? 61、无双 ... 明珠又问了林妈妈一些问题,诸如当时给母亲看过病的大夫都有谁,吃的什么药之类的,林妈妈一一说了,明珠都暗暗记在了心里。 转过天来,收拾好了衣物等一应用品,明珠和明霜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各自带了贴身丫头分头上了自己的马车,启程往上官家探病去了。 一路无话,姊妹二人到了上官家,也顾不得休息,直接朝上房去了。上官老夫人正在吃药,一见明珠来了,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我的珠儿,快来外祖母这里。” 明珠笑着走到近前,顺手接过丫鬟手里的药,道:“外祖母,您先把药吃了吧,小心凉了就不好了。” 上官老夫人眼中闪动着亮光,笑看着外孙女一勺一勺的将药喂给自己。 上官二奶奶扑哧一声笑了,道:“幸好是表小姐来了,刚才老太太还嫌药苦,不想吃呢。这会子就了表小姐的手,哎,就不苦了,表小姐的手上难道抹了蜜不成?”说着,掩帕而笑,众人也跟着一起笑了。 三奶奶也凑趣道:“老太太还是一天也离不开表小姐呀,表小姐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老太太可是天天念叨着,瑞哥儿更是三天两头的往高家去探病,我看呀,老太太是巴不得表小姐常在身边住着呢。” 上官老夫人哈哈一笑,道:“你们两个油嘴的,净编排我这个老婆子,小心我罚你们吃菜不许放油。” 三奶奶笑道:“老太太看饶了我们吧,媳妇这不是看着表小姐招人疼吗?要不是汾哥儿年岁小,我定要表小姐当我家的媳妇。” 说着,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大奶奶。 上官大奶奶含笑望着众人,眼神落在了被冷落在一旁的明霜,柔声道:“这位想必就是表大小姐吧。” 明霜上前一步,笑着向上官老夫人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道:“明霜给外祖母请安。”众人这才注意到另一位表小姐的存在。 上官老夫人冲她点了点头,见她一身青白色,头上珠翠几点,身姿如柳,已有些楚楚之态,和印象中的似乎不太相似,便道:“可怜见的,年纪轻轻的穿得这样素净可不好。绮罗,上次那些衣料子可收起来了?选两匹颜色鲜亮的,给姑娘做衣裳。” 明霜身形微微一顿,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明珠身上的淡雅的藕荷色袄裙,随即笑着谢过。 上官老夫人怜爱的摸了摸明珠的小脸,对众人道:“我乏了,你们都下去吧,留珠儿陪着我这个老婆子解闷就是了。” 又嘱咐绮罗,道:“吩咐下去,好好招待表小姐,不许怠慢了。” 绮罗应声称是,她走到了明霜身边,道:“表小姐请随奴婢这边走。” 明霜看了一眼谈笑正欢的上官老夫人和异母妹妹,咬了唇,转头露了一个笑,道:“那就麻烦姐姐了。” 绮罗不动声色的垂了头,道:“表小姐客气了,请这边走。” 一路穿廊过院,明霜身边的一个小丫鬟雀儿只觉得哪里都看不够,忍不住惊叹出声。茜草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狠瞪了她一眼,低声道:“眼皮子别那么浅,少给主子丢人。” 一边又看了一眼前面领路的丫鬟婆子,见她们的脸上没什么异样,心里不得不佩服上官家的下人训练有素,起码如果搁在高家,这些下人就该笑出声来了。 走在她们前面两步之遥的明霜可是听得真真的,她暗恨身边的人不得力,给她丢人,却也不得不惊叹上官家的富贵。心道:不愧是百年名门,似这般的气派,想来搁在整个江南也不多见吧。 似这般富贵,合该是她的。 明霜紧紧握住拳头,将腰板挺得直直的,眼神坚定。 就这样,姊妹二人在上官家住下了。 钟灵百无聊赖的翻弄着手里的《唐韵诗集》,略觉烦躁的抬眼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明霜,禁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她这是……要闹哪一出呀? 每次她来找明珠玩的时候,保准不一会就能看见高明霜。她对这个女子已经彻底无语了,言语中连讽带刺是肯定的,可对方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出来似的,下次照样还来。大哥鸿瑞早先还来过两次,可每次都坐不多时就走了,这两天干脆就没露面。这原因嘛,自然就出在她身上了。 每次见她和大哥谈笑,钟灵只觉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那声音嗲的,比最不讨姑娘们喜欢的林家小姐,林柔柔的声音更胜一筹,钟灵每次一见她说话哼哼唧唧的矫情样子就烦,还带头整过林柔柔几次,弄得她直哭鼻子。可面前这个人嘛…… 明珠略觉眼睛有些酸涩,她放下手里绣了大半的牡丹花,一眼瞥见正在不耐烦的钟灵,笑道:“二表姐,你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就出去转转吧。” 明霜正愁找不到话题,闻言立刻道:“三妹妹说得是,咱们就一起去花园里逛逛吧。” 钟灵随口问了丫鬟一句:“什么时辰了?” 丫鬟看了一眼桌上的西洋钟,道:“巳时四刻了。” 钟灵嘴角一弯,猛的从榻上坐起了身,道:“好,咱们走吧。” 三个人在院子里晃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明霜忽然觉得肚子不太舒服,钟灵听了,眨了眨眼,关切的道:“明霜妹妹快去吧,我和明珠妹妹先逛着。” 明霜此时只觉得肚子疼得厉害,也顾不得许多,匆匆去寻茅厕去了。 钟灵待她走远了,得意的对明珠道:“表妹,我这个调虎离山之计不错吧?” 原来,钟灵早就跟上官鸿瑞约好了,既然府里见不了面,那就出去见好了。今日便是他们约好出门的日子。 明珠冲着钟灵做了个男子拱手的姿势,笑道:“表姐真是高明,小妹佩服的五体投地。” 钟灵霎时只觉得整个人飘起来了。 二人改了方向,有婆子牵过蒙着湖绿色纱帘的小骡车,抚二人上去,朝上官府后角门处一径去了。早有双砚和双墨奉上官鸿瑞的命候在了那里,一见二位小姐来了,连忙打开了门,放她们出去,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的鸿瑞笑看了她们一眼,道:“还好,比我预想的早了些。你们是怎么脱身的?” 钟灵下意识的看着明珠一眼,明珠笑道:“人有三急,总不能在一块吧。”她并未将钟灵下药的事说出去。 鸿瑞并未疑心,马车就这样离开了上官府邸,朝着碧水最热闹的大街驶去。 到了地方,天已将近午时,鸿瑞先带着钟灵和明珠去酒楼吃饭。二楼的雅间是早已预备好的,掌柜的十分热情的招呼着,三人落座之后,点了酒菜,边吃边开始闲聊。 明珠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只觉得心情十分畅快。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钟灵忽然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隔壁的方向,轻声道:“你们听。” 因雅间只用屏风隔着,所以并不隔音。只听那边有人道:“……没想到,我就回西域呆了三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立刻就赶回京城了。对了,你刚才说子洵尚了公主?是哪一位?”他的音调有些怪异,略带些生硬,似乎不像是本地人。 只听对方一阵轻笑,道:“还有哪一位?自然是‘无双公主’喽。” “什么?美丽的公主嫁人了?” 说起来,能娶到这位美丽公主的驸马乔子洵乔公子可不是一位简单是人物,诗画双绝不说,口才亦极好,曾经驳倒过三位国学大师,年少轻轻便名扬天下。他的形容亦十分出众,又出身名门,明里暗里思慕他的闺秀可不在少数。直到一旨诏谕颁布,这位出众的公子就这样收归皇家,成为了永思长公主的驸马。直接打消了众家闺秀心头的念想——谁敢跟这位权势熏天的长公主共事一夫,活腻了吧。 说起这位无双公主来,天下女子没有不羡慕的,男子没有不想一睹她的芳容的。她的事迹可谓被百姓津津乐道,当今的皇室也因为这位出众的公主而威名更胜了。无双公主的封号是“永思长公主”,她本是皇帝的堂妹,父亲是皇帝的叔叔,已故的廉亲王,母亲宣平县主是当时京城的第一美人,而这位长公主亦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地位,再加上皇帝联系廉亲王一支子嗣稀少,更是对这位公主恩赏有加。不但赐给她大片的封地,甚至还因为这位公主怕热,皇帝还特意为她修建过一座行宫。古往今来,有谁听过公主有自己的行宫的?而这位公主更是以行为大胆而闻名,不但在京城设立了三座书馆,藏书不可胜数,从寒门学子到贵族子弟皆可借阅;还寻遍天下能人,修书立传,出资资助贤孝之人以及孤苦妇孺。她甚至专为平民女子开设书院,免费教授她们各种技能,并从中选拔极优秀的人才封为女官,让出身低微的女子也有了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整个家族命运的机会。 在她的引领之下,甚至比她更早的永兴长公主,也就皇帝的姑母,以及更早永康大长公主,皇帝祖姑母的引领下,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京中女子的地位也大大升上。她们不再以闷在家里做女红针黹为荣,开始读书尚贤,谈古论今,甚至也和男子一样,敢出门四处游玩。着男装一时成为风尚。男女交往也不像别处那样避讳,未婚男女共同参加宴会或者同游,谈诗论道,切磋技艺已经不算新鲜事了,而且这样的趋势还在慢慢向外扩散着。 像这样一位拥有独一无二的美貌、地位、权势、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以及如意郎君的公主,简直是天下女子的梦想,人们都在暗地里称这位公主为“无双公主”。 钟灵无限向往的道:“做女子要是能做到无双公主那样,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62、未知 ... 鸿瑞忽然站起身,对明珠和钟灵道:“你们先坐坐,我过去说几句话就回。”说着,走出了雅间,来到隔壁处轻轻叩门,道:“打扰了,请问,可是刘兄在里面?” 里面忽然安静了一会,紧接着,门被打开了,一位年轻的公子惊喜的道:“哟,大哥,好巧呀!” 鸿瑞笑道:“刘公子,好久不见了。” 刘恬嘿嘿一笑,将他让进了雅间内。只见临窗摆着一张桌子,坐着三个人。一个金发碧眼鹰钩鼻的魁梧男子,身上的穿戴却都是本朝的服饰;第二位是个俊秀的少年,长了一张娃娃脸;第三位则是个儒生打扮的年轻公子,剑眉凤目,气质不俗。 刘恬指着鸿瑞,介绍道:“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位就这我未过门妻子的堂兄,上官家的大公子,上官鸿瑞。”自从和上官毓秀定下婚约之后,刘恬就十分自动自觉的改了口,唤上官鸿瑞为大哥。 众人都纷纷起身朝他拱手。 “上官大哥。”那俊秀少年首先开了口,道:“小弟姓刘名忻。既然您是忻未进门堂嫂的兄长,便也是我的兄长了。”他一笑,脸上便漾起两个酒窝。 鸿瑞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忙道:“小侯爷客气了。”原来,他就是刘恬的堂弟,父亲是广平候,母亲是阳城郡主,他出身功勋之家,地位不容小觑。 那个金发碧眼的男子冲他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然后用不太标准的中文说道:“兄台有礼了。我叫扎木和,是西域人,因久未回京,言语生疏了,还请上官兄见谅,不到之处请多多海涵。” 鸿瑞不是没有遇到过外国人,他们大多数爽朗自信,直来直往,像这样说话时言语客气,带着国人常有的自谦的却很少见。用他们的话讲,都是“绕来绕去”的,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刘恬笑着说道:“扎木和兄弟是西域王的儿子,是位王子,前些日子回了家乡一趟,这才回来。他曾经在京城里住过六七年,对京城比我还熟,什么都难不倒他。” 扎木和笑道:“我回家三年了,一时有些言语生疏。待过些日子,上官兄再听我说话就不会这样了。” 鸿瑞含笑道:“哪里哪里,王子已经说得够好了。” 扎木和摆了摆手,道:“不必叫我王子,咱们今后都是朋友了,你就叫我扎木和好了。” 刘忻转头看了一眼那位儒生打扮的年轻公子,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和我一道从京城来的,名叫肖遥。” 肖遥冲着上官鸿瑞一拱手,道:“久闻上官公子的贤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鸿瑞连忙谦让了一番,众人随即落座。 扎木和道:“刘兄,你就继续跟我说说京城那边的事吧。” 刘忻道:“说倒是说,只是不知上官大哥会不会觉得枯燥无味?” 鸿瑞笑道:“怎会?我也许久未去京城了,早就想细细打听一下那边的情形,小侯爷但说无妨。” 刘忻这才缓缓道:“说起来,京城如今有‘三美’和‘四公子’,想必大家都听过吧。” 原来,所谓的“三美”就是指三位未婚的千金小姐,如今的三位分别是:邱晓蝶、冯慧之、秦美音,她们是整个京城内有名的闺秀,才貌双全自是不用说了,家世也显赫,一旦被选中,上门求亲之人便会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京城高官甚多,闺秀也是多如牛毛,想被选中,谈何容易?所以,每当三美中哪位闺秀嫁人之后,对空出来的位置竞争就十分激烈。 第36节 “至于四公子嘛,还是那几位,没有变。只有乔大哥嫁给了公主,哦,不,是娶了公主……” “哈哈,忻弟说得没错,说是娶公主,可哪有夫婿搬去女家住的?可公主却不一样,地位崇高,位比亲王,婚后就要开府另居,这驸马自然也要一同住进去。在老婆手底下讨生活,嘿嘿,想来也快活不了。听说那些公主个个都骄傲刁蛮,这女人嘛,就算再漂亮,性子不好也不讨喜。就像软香楼里的楚楚姑娘,虽然姿容不算多出众,但是那性情还真是温柔如水呀……” “咳,大哥,”刘忻扫了一眼在座几人,提醒道:“上官大哥可还在这里呢。” 刘恬这才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鸿瑞只是一笑置之,他这个朋友只是爱耍嘴上功夫罢了,不会做出格的事,所以在他面前也不避讳,这点他还是明白的。 扎木和道:“你们天朝人有时可真奇怪,老婆既漂亮又能干是多好的一件事,怎的到你们嘴里就变成这样了?我曾见过几位公主,尤其是无双公主,她非常聪明,待人也有礼貌,可不像你说的那样。” 刘忻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道:“扎木和,你不懂,这女子一旦读了书,识了字,会吟诗作画了就好自称才女,仗着那些小聪明,不安于室,或者自觉高人一等,行事傲慢。这样的女子若是做了正室,又该将丈夫摆在何处?将妯娌置于何方呢?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还是温柔顺从些为好。” “你们男子也别太自负了!”突然,隔着屏风传来一个略带愤怒的脆嫩的女声,“妹妹别拦着我,我要好好跟他们理论理论。女子读书怎么了?男子不学无术的败类还少吗?凭什么他们就这么瞧不起女子!” 众人皆惊,鸿瑞一听是钟灵的声音,有些尴尬的起身,冲着众人一揖,道:“对不住众位了,隔壁说话的是我的堂妹,她年纪小,并没有冒犯之意。” 刘恬惊讶道:“钟灵妹妹也来了吗?大哥,你不厚道,怎么不早说呢?”他心中暗悔自己说多了话,万一让未来的小姨子告诉给了毓秀可就糟了。 刘忻笑道:“原来是未来的小姨,都是自家人,上官大哥不必在意。” 只听另一个女声道:“表哥,二表姐不是故意失礼的,她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小妹陪她出去走走。”从声音上判断,说话的这位姑娘的年纪似乎更小一些。 刘忻玩笑道:“上官大哥一共带了几个妹妹出来?不知还有没有了?” 上官鸿瑞道:“只带了我一位堂妹和表妹,并无其他人。”说着,他起身朝众人拱了拱手,道:“对不起了诸位,舍妹不舒服,我先过去看看,你们慢慢聊着。” 鸿瑞回到隔壁的雅间,见钟灵正气鼓鼓的坐在那里,明珠有些无奈的看着她,低声劝道:“二表姐何必争这一时之气,他们男子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何必理睬?二姐姐若为了一时痛快,非跟他争个长短,即便赢了也只会得个‘牙尖嘴利’的名声,最后吃亏的可还是二表姐。” “表妹说得对。”鸿瑞此时走了进来,他有些严肃的望着钟灵,道:“出来之前我是怎么嘱咐你的?若你在外面惹了事,下次为兄再不带你出来了。” 钟灵扁了扁嘴,权衡了一番利弊,终究是害怕再不能溜出来玩了,这才不情愿的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道:“我再不惹事了。” 鸿瑞见堂妹承认了错误,便也退了一步,道:“你不是想买几只鸟儿玩吗?走吧。” 钟灵闻言,眼睛一亮,立即站起身,道:“太好了!我曾在一棵树上看见过一只头上长了翎毛的白鸟,红色的眼睛,可漂亮了。只可惜,它只是看了我一眼就飞走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这一回,我一定要亲自去找。” 明珠闻言一怔,听钟灵的描述,她看见的不就是雪鸾吗? “不知姑娘是在哪里看到的那只鸟儿?” 明珠一惊,回过身去,就见门口站着三个人。说话的是一位样貌俊秀的少年,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和刘恬长得有几分相似,也长了一双狐狸眼,只不过比刘恬的更大,更有神一些。 钟灵听出了他的声音,略带些气恼的道:“不知道这位公子在哪里见过那鸟儿的。” 刘忻眼神一闪,露出了两个酒窝,道:“在下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并未见过。知其稀罕,也想一睹其容。在下倒是想请教这位小姐,您是在哪里见过的?” 钟灵略有些生硬的道:“对不住了,我忘记是在哪棵树上看见的了。要不然,公子就在碧水城里挨棵树底下瞧瞧,没准就见到了。” 刘恬见小姨子生气,连忙上前打圆场,替刘忻赔不是。 钟灵看了他一眼,道:“多谢姐夫。可是一码归一码,你说过的话我还是会告诉姐姐的。” 刘恬顿觉汗如雨下。 扎木和上前朝钟灵和明珠二人行了个西域的礼,用怪怪的语调道:“两位美丽的小姐,冒昧的说一句,我叫扎木和,来自西域,今年十八岁,尚未娶亲,对天朝文化十分向往,可否请小姐们赐教一二?” 钟灵一见是外国人,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她看了一眼鸿瑞,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便也很有礼貌的笑道:“我一直对西域那边的事很好奇,您也能为我解惑吗?” 扎木和受宠若惊的又行了个礼,道:“扎木和荣幸之至。” 男子们都很鄙视的扫了一眼扎木和,心道:这会儿又装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不是在我朝住了七八年了吗? 想归想,众人便一同离开了酒楼,朝街上走去。 63、鸟鸣 ... 碧水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几个样貌气质出众的男子并两个戴帷帽的女子走在一处,本就十分吸引行人的目光,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其中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行人都纷纷回头望他,神情或惊讶,或好奇,或探究,碧水城内的洋人一向不多,百姓也多是听闻,并未见过。虽不至于将其视为妖怪,却也觉得稀罕。尤其是小孩子们,都三五一伙的在后面追着他瞧,一见他回头,便都嬉笑着跑开了。 札木和似乎早已习惯了此种待遇,并不在意,甚至还笑嘻嘻的跟孩子们打招呼。只是孩子们并不全都领情,一个身穿红衣红裤,扎着两根小辫子的小姑娘似乎被这个金发碧眼的“怪叔叔”的笑容吓到了,突然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札木和两步走上前去,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块用彩色纸包着的洋糖,蹲在小女孩的身前,亲切的用略带生硬的中文道:“好乖乖,糖给你吃。” 小姑娘这才缓缓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水气濛濛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的“怪叔叔”,却终于还是抵挡不住漂亮糖纸的诱惑,一把从扎木和手中抢过,转身就跑开了。 刘恬笑扇着扇子,笑道:“可惜人不知扎兄弟这样怜香惜玉呢。” 札木和站起身,有些尴尬的伸手摸了摸鼻子,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 “其实我是个好人,真的。” 闻言,都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明珠也跟着笑了。只是她心里却还有另一桩事,隔着白纱纬帽,她偷偷打量着刘忻,想着他曾提起过雪鸾的事,心中愈发疑惑了起来,冷不丁听见钟灵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表妹,你说这个外国人是不是很有趣呀?” 明珠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却感到一道目光向自己袭来,她连忙低了低头,目不斜视的继续朝前走着。 鸿瑞就走在明珠身边,他时不时的低头问明珠是否累了,是否渴了,还根据两个女孩的脚程,适当的提醒众人放慢脚步。 刘恬笑道:“大哥对妹妹们可真是照顾呀。”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看了明珠一眼,恰巧明珠此刻有些累,却不好意思拖慢大家的脚步,便伸手轻轻拽了一下鸿瑞的袖子,鸿瑞则含笑低头小声询问,二人一仰一俯,似平日做惯了一般,十分默契自然。 刘忻看了看上官鸿瑞,又看了看他身边娇小的女孩,又想起了他们的关系,心里大概知了三分。 表亲不必堂亲,本就可以更亲密一步的。 众人就这样一路来到了一家店门前,只见这间店与其他地方有些不同,店面不大,但是装饰却不甚相同,门口挂着两盏造型奇特的纸灯笼,上面写着“和式”二字。店门是用纸糊的,此时正紧紧关着,当中最上面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珍兽”二字,整体风格和唐代的建筑有些类似。 上官鸿瑞走到了门口处,朗声问道:“请问,日吉桑老板在吗?” 不多时,门被人拉开了,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探出头来,一见鸿瑞,立刻一躬扫地,惊喜道:“上官先生,欢迎来到小店。” 鸿瑞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同伴,介绍道:“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日吉桑老板又是一个大鞠躬,满面笑容的道:“欢迎之至,还请客人们往里边请。” 钟灵和明珠都是第一次来这里,好奇的四处打量着。不大的店内悬挂着十七八个鸟笼,里面关着鹦鹉、画眉、百灵、云雀、金翅、蜡嘴、蓝翡翠、绣眼等鸟,虽然毛色鲜艳,叫声悦耳,但却并未有什么稀奇之处,在富贵之家亦不罕见。 钟灵瞧了一会,正略有不耐,只见日吉桑老板和一个伙计打扮的人说了些什么,伙计走后,他便笑着转过身,对众人道:“请客人们随我入后宅,吃些茶点。” 说着,他打开了后门,露出了里面的宅院。这里的店铺大多如此,前面用来开店,后面是住家,只是这宅子的规模看上去不小。众人走在回廊的木质地板上,触目可见庭院中间设有假山流水,比寻常人家所见要小许多,却精巧异常;余处全部铺满白色的石子,若干精巧盆栽巧妙点缀在院中各处,雅趣盎然,整个院子不漏一丝土色,景致恬静怡人。 明珠回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一本东渡游记,忽问道:“表哥,这家店的店主可是扶桑人士?” 鸿瑞笑道:“表妹说得没错,日吉桑老板却实是扶桑人士。” 刘忻道:“京中各国人士均不在少数,没想到江南也有扶桑奇人。” 鸿瑞点了点头,道:“日吉桑老板在国中生活了二十余年,他从前便在京城居住,几年前才来的碧水城。” 刘恬却转过身,满有兴味的问道:“表妹是怎么看出来老板是扶桑人的?” 众人都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明珠后悔自己多言,只好装作羞涩的道:“小女子只是偶然翻书,曾看到过旅人东渡,介绍扶桑的风土人情,其衣饰礼仪建筑,皆与唐类似,故此大胆猜测罢了。” 正在这时,头前引路的日吉桑老板停了下来,笑着回首对众人笑道:“客人这边请。” 说着,伸手推开了庭院尽头的一扇门。 钟灵率先走入,当时便惊讶的合不拢嘴。宽阔的庭园中,一群彩云般美丽的鸟儿恰巧从她的身旁掠过,紧接是满目的绿意盎然,葱茏茂密的小型树林中,各种鸟儿栖息其中,悦耳的鸣叫声不绝于耳。 然而最特别的是,整座树林的外围用不知何种材质的细网覆盖,从上到小,从头到脚,举目望去,令人感觉仿佛置身于一座奇特的鸟笼之中,连同客人自己在内,亦是这笼中之鸟。 “这里真是太美了!”钟灵感叹道。 这时,一直娇笑的金翅鸟忽然拍着翅膀,在她的小臂上落了下来。那鸟似乎并不怕人,眨着眼,歪头看着钟灵,十分可爱。钟灵禁不住瞪大了眼睛,缓缓伸出手去,那鸟儿竟然又跳到了她的手指上,“啾啾”叫了两声,声音中带着十分的喜悦。 “老板,这只鸟我买下了!”钟灵惊喜的脱口而出,她只见过那些关在笼中的小鸟,小时候调皮还将手伸进过鸟笼,却被狠咬了一口,那种痛感至今记忆犹心,哪里见过这样主动接近自己的?立时就喜欢上了。 日吉桑老板也惊喜的道:“看来小姐与此鸟有缘,没准是前世注定。也罢,这只鸟送与小姐便是了。” 此语正合了钟灵的心意,她更加欢喜起来,忙道:“那怎么行?这鸟儿多少钱,我愿出双倍的价。”和她有缘的鸟儿,岂是平常俗物可比。 明珠心内有些惊奇又有些纳罕,抬头一见刘恬等人脸上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忽然醒悟了过来,也觉得好笑。这显然是扶桑老板所耍的一个计谋,也许那鸟儿是早就训练好的了,受了伙计的指示,故意落在了钟灵身上,看似是巧合,实是人为,生意也就顺理成章的做成了。 她想得没错,日吉桑老板此举确实是有意的,不过是为了讨好鸿瑞等人。因为上官家是他店里的大主顾,这位上官家的嫡长子上官鸿瑞他也没少见,知他出手向来不吝啬;而这位女客看上去和他关系匪浅,便起了讨好的心思。 鸿瑞见妹妹高兴,也不拆穿,笑道:“二妹妹,你不是想买只鸟儿吗?随意挑吧。” 钟灵高高兴兴的应了,拉过明珠,四处瞧看去了。 明珠饶有兴趣的看了一会,置身于只比成年男子高一头左右的树林之间,这样近的观看五彩斑斓的小鸟在自然状态下欢快的鸣叫,谁人不爱? 她不知不觉转到了一棵树后,只听见身后一声轻响,猛的回头看去,却没有人。她仔细看了看,直到确定这里确实不好藏人才作罢。 待她走开后,只听树后传来了一阵极轻的笑声,紧接着有人道:“侯府暗卫的身手真是越来越差了,连个小姑娘都惊动了。” 那边没有人答言,可呼吸声却稍重了一些,紧接着,附近的鸟儿突然停止了鸣唱,随着一阵诡异的安静,一阵风吹过,树木沙沙轻响,连同树叶也被吹落了几片,风止息,一切复又恢复了平静,渐渐的,连鸟鸣也渐渐恢复了初时的欢畅。 明珠走出了树林,只见钟灵和扎木和正站在一处,热烈的讨论着什么;鸿瑞则站在一旁含笑听着,时不时的插上两句。刘恬和肖遥站在他们的不远处,也正在说着什么,刘恬还时不时的嘿嘿笑两声。只有小侯爷刘忻不在此处。 “这位小姐可是在寻找在下?” 明珠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就见刘忻正站在她身后,颊边酒窝深陷,笑容迷人。 明珠稍微愣了一下,随即退开两步,朝他福了福身,轻声道:“原来是刘公子。” 刘忻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忽然神秘一笑。 明珠被他看得发毛,心中只觉得古怪之极。 此时的明珠尚不知道,今日这一次偶然相遇,竟会颠覆了她今后原本平稳的人生,转而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64、曲意 ... 刘忻笑道:“小姐不必惧怕,刘某只是有些好奇,不知刘某有何不当之处,引得小姐一路之上频频注视呢?” 明珠心内一惊,难道自己做得太明显了吗?还有,自己即便隔着白纱纬帽也能被人看到眼神吗? 刘忻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道:“刘某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小姐真的在看呀。” 明珠隔着面前的白纱,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几眼,只觉得面前俊秀少年的一双狐狸眼中满是狡黠之态。 “狡猾!”明珠暗自思忖,这个人比他堂兄刘恬还要狡猾,不愧是从京城来的,想来这些侯爷世子们从都是从小玩心眼长大的,不能小觑。 她稳了稳心神,郑重道:“刘公子是不是觉得女子不该读书识字?”与陌生人通过雪鸾通信本就是她的一个秘密,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下,她谁都不能告诉。 刘忻闻言,恍然大悟,继而若有所思的道:“原来小姐是对刘某的话有所不满。”他的语气中似乎略带着些失望。 明珠原就是为了误导他,又故意有些激动的道:“刘公子曾想过,古来男子读书有成者,几人?” 刘忻道:“不可胜数。” “那读书者成奸臣,祸国殃民的能有几人?” “历历在目。”刘忻此时的目光中已带了些认真。 “古来宋有秦桧,其书法造诣不在颜柳之下,才学不可谓不高,却是陷害忠良之大奸大恶之辈,可见德行与学识本不可相提并论。公子可知,古来女子读书者亦不在少数,可比起男子却是少之又少,然有大才者却不罕见。史有蔡文姬、李清照、卓文君、班昭,其德行想来并无所差,也从未有恃才傲物之说。想来男女皆有好坏之分,不可一并而论之。故此,公子刚才所言,恕小女子无法苟同。” 明珠在心中暗暗补充道:若非你们生为男子,天然自认比女子高贵,瞧不起女子,岂知被内宅妇人戏耍的男子多如牛毛?只有你们自己还在那里做着妻妾和睦,母慈女孝的白日梦呢,也不知没见识的究竟是谁。 刘忻则心道:这个小姑娘刚才所言并没有为了驳斥而驳斥,亦没有一味的否定或反过来贬低男子,而是很冷静的阐明自己的观点,这一点确实少有女子能够做到,便忍不住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小女孩。见她面罩轻纱,只能勉强看到脸部柔和的线条以及玲珑的小下巴。一身雪青色软烟罗勾勒出少女柔美纤细的身量,虽无窈窕之姿,却有扶风之态,行止娇柔又不失大方,想必容貌也绝不会差。 第37节 刘忻一笑,露出了颊边一对酒窝,冲她拱手一揖,道:“小姐所言,刘某领教了。从前确实是刘某孟浪了,还望小姐见谅。” 明珠侧过身去,福了福,淡淡道:“公子不必多礼,小女子不敢受。” 刘忻还想说什么,肖遥却在此时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明珠,又将目光移到了刘忻身上,道:“刘兄,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鸿瑞也带着札木和走了过来,道:“刘兄,肖兄,既然好不容易来了一次,不如就去我家坐坐吧……” 明珠看了一眼说话的众人,不动声色的抽身出来,朝钟灵所在的方向走去。只见她正在专心致志的逗弄着手里的金翅鸟,而站在她身边的刘恬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递给日吉桑老板,道:“将这位小姐看中的鸟儿全都装起来,我们都要了。”一边又转身谄媚的望着钟灵,道:“二妹妹,你看,还有没有什么看中的,姐夫买给你?” 钟灵想了一会,忽然一摆手,道:“算了,今日的事我就不告诉姐姐了。” 刘恬登时乐得合不拢嘴,伸手一拍胸脯,道:“好妹妹,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姐夫全都买给你。” 钟灵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刘恬忙道:“那是那是。” 明珠忍住笑,走到钟灵近前,道:“二表姐可挑到了什么心爱之物吗?” 钟灵兴奋的拉过她的手,指了指站在她小臂上的金翅鸟,道:“你瞧瞧,这只金翅多好玩!对了,我刚才听老板说,这里还卖猫狗鱼虫类的玩物,咱们过去看看吧?”、 她今日虽没有找到中意的那只鸟,却也有了意外收获,玩得十分尽兴。 明珠回头看了看说得正热闹的众人,想着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便点了点头,道:“正巧,我也想去瞧瞧。” 日吉桑老板自然不会拒绝上门的生意,连忙在前带路,领着二人去了旁边的一个院落。只见里面果然有许多的小动物。乖顺一些的都在草地上溜达、玩闹、打滚;凶猛一些的都被关在笼中,不怕它会伤人。 钟灵一眼便看见了离自己不远处有一窝憨态可掬的小狮子狗在碧绿的草地上打滚玩闹,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情不自禁的走过去瞧看。明珠低头看着一地可爱的小动物,也起了玩心,蹲身逗弄了一阵流连在她脚下的小猫、小狗、小兔子,借以打发时间。 一旁侍立的伙计见状,十分机灵的立刻抱来了一只猫,笑容满面的走到了明珠近前,道:“小姐且看这只猫,不知是否喜欢?” 明珠本想拒绝,却一眼就被那猫煞到了。雪白的皮毛,棕色的耳朵,一对蓝汪汪的大眼睛正望向自己,明珠不知为何,只觉得眼前的猫十分美貌,令人移不开目光去。她其实很喜欢猫,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养过,知道这一点的人也并不多。 “唉?这猫长得很美呀!” 显然不只是明珠一个人这样认为,“这猫真是好看!”钟灵感慨着走上前去,正要接过来细看,却无意中注意到被那猫吓得缩在自己肩头的金翅鸟,连忙朝后退了两步,犹豫了一下,当即决定道:“此猫难得,我竟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可我又已经有金翅了,我看不如就给妹妹吧。老板,这只猫我们要了,你就直接让刚才的那位公子付钱好了。妹妹,你别急着推辞,就当姐姐送你的礼物……” 没等明珠推辞,刘恬便已经十分爽快的付了帐,就这样,还没等明珠反应过来,美貌的小猫就已经落入了她的怀中,成为了她的新宠。在日吉桑老板一再保证其“干净”、“身出名门”、“血统纯正”等语中,明珠有些晕晕乎乎的抱着怀里热乎乎的一团美貌猫,随着众人离开了珍兽店。 目送众人远去之后,日吉桑老板转身回到了店内,吩咐伙计们收拾店铺,自己则打开了小店的另一扇门,闪身而入。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转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厢房,走了进去。只见里面陈设简单,桌椅板凳,陈设器物皆是民间寻常之物,看上去像是普通的民居。只见一个男子背对着他临窗而立,在日吉桑老板请安后,沉声道:“你做得很好。” 日吉桑老板朝男人恭敬的鞠了一躬,郑重道:“先生吩咐,幸不辱命。” 那人的唇边似有笑意的道:“没想到,那人也会有这样的一日。” 他昂起头,望向窗外,但见日影已经开始西斜,一群鸟儿拍着翅膀呼啦啦的飞过,风扬起片片树叶,搅乱了一方宁静。 众人又逛了一会,找了一间茶楼喝茶。明珠低头逗弄着依偎在她怀里的小猫,心中的喜悦自不必提。美貌猫的神情虽看上去很冷淡,但性情却十分温顺,不一会就和明珠混熟了,任由她抚摸自己软绵绵的腹部,自己则懒洋洋的窝在她怀里,伸出柔软的小爪子去抓明珠颈上戴着的玉芙蓉项圈。 “你可真是淘气。” 明珠禁不住点了点它粉嫩的小鼻头,轻声说了一句;美貌猫则“喵喵”的叫了两声,声音细腻温柔,似是回应。 明珠忽然觉得周围安静的有些诡异,抬头一看,却见众人不知何时停下了谈话,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一时十分庆幸一直没有摘下过纬帽。 鸿瑞轻咳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刘忻挽留了一阵,见对方去意已决,便笑道:“改日刘某定会登门造访,过去看望上官大哥和上官老爷,上官老夫人,以及两位妹妹。” 他的目光在明珠身上停留了片刻,道:“刘某今日受益非凡,亦不枉来了碧水一遭。” 明珠低下头去,只做不知。 众人道别,分道扬镳。 单表明珠抱着小猫回到了上官家,青雪和素英见了果然也十分欢喜,打来温水给美貌猫洗澡,喂奶喂食,忙得不亦乐乎。明珠则打听起了明霜的动向。 素英忍俊不禁的道:“听说咱们二小姐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了一阵,连衣服都洗了好几起了,我看茜草的眉头都皱成一团了——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熏的。” 明珠忙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素英道:“这么丢人的事,她们哪里敢四处宣扬?要不是咱们都住在一块,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能听到信,想来也被她们瞒过去了。” 明珠的唇角泛起了一丝笑意,像这种有苦说不出的滋味,她这位二姐也该多尝尝才是。比起她曾经做过的事,这点不痛不痒的小惩罚连利息都算不上吧。 明霜因此安静了好几天,对外只说是不小心吃坏了东西,要将养些时日。上官家的几位奶奶、小姐们都纷纷派人送了东西过来,连上官老夫人都派了身边的大丫鬟绮罗过来探望,以示慰问。 然而,安静的日子并没有过得太久,很快就到了上官毓秀出嫁的日子。 65、小聚 ... 说起上官毓秀和刘恬的婚约,原本上官家和刘家的约定是要求刘恬先考取一个功名再娶毓秀,婚期也是定在今年应试之后;刘家为了让刘恬取得乡试资格,还特意为他捐了个监生,以供秋闱。只是天不遂人愿,刘家原本就瘫痪在床的老太爷突然病情加重,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这要是真咽气了,刘家还须得守孝三年,婚期只能推迟,到时候毓秀都十八岁了,都是老姑娘了。于是,两家在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提前让两人成亲。 因离毓秀出嫁的日子已经没多久了,经由钟灵提议,以她的名义将众姊妹及毓秀的闺中密友凑在一处,小聚了一回。 花厅内很是热闹,明珠端坐在一旁,仔细端详了一回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微笑着听众人说着吉祥话,祝福语的大表姐上官毓秀。如今她大多数时间都窝在屋里绣嫁衣,学礼仪,已经许久未露面了。上月行及笄礼时,因明珠生了病,便派人只送了表礼过来,并没有亲自参加,姐妹二人便又错过了一遭。 上官毓秀今年已满十五岁,比起三年前,她已变得更加端庄美丽。今日她梳着桃心髻,嵌红宝石累丝金凤在她发间熠熠生辉。面若银盆,眉山远黛,杏眼琼鼻,顾盼自如。身上穿一件银红色缠枝花纹样缎面对襟小袄,松花色镶澜边马面裙,颈上戴一金镶玉项圈,华贵大方,已经有些许贵妇人的风度,只是年纪尚轻,美貌更胜一筹。 她见了众友人,看上去很开心,只是聊不上两句就有些腻了。明珠看得出,她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毓秀注意到明珠正在看她,便笑着招呼她在身边坐下,端详了片刻,笑道:“许久未见表妹,竟然已经出落得这样标致了。” 明珠着站起身,朝她一福,笑嘻嘻的道:“恭喜大表姐,好日子已经不远了。” 毓秀抿嘴一乐,脸色微微泛红,嗔道:“瞎说什么呢。” 明珠重新坐回她身边,小声道:“大表姐是不是感觉累了?小妹怎么见姐姐有些心不在焉呢?” 毓秀先是一凛,随后笑了笑,道:“许久未见人了,可不是有些乏了?多谢妹妹提醒。” 明珠笑道:“大表姐千万别累到,要不然未来的表姐夫该心疼了。” 毓秀笑着作势欲打,明珠连忙求饶,姐妹俩嬉闹了一阵,直到吃饭的时候方止。 因毓秀的好日子临近,被众人灌了好些酒,连明珠这样年纪小的都不得不喝了两三杯,然后便是划拳行令,说笑逗趣,满室的笑语声喧。 毓秀不胜酒力,被丫鬟扶下去醒酒。刚走到更衣之处,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笑声,紧接着便是说话声。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清高的样子。这下怎么样,还不是嫁了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只能捐钱买个监生。” “哇,这可真是太难看了……” “还有呢。当年她其实本可以嫁个穷一点的,不过那人虽家境稍差些,但是极会读书,如今已经是贡生了。我听哥哥说,肃郡王很欣赏他,亲自推荐他进了国子监念书,还说他今年定能拿下头名解元,来年春闱必然发达,就是连中三元都不无可能……” “哎呀,天哪,那她岂不是后悔死了?” “哼,后悔有什么用,谁让她有眼不识金镶玉,好好的诰命夫人不当,非挣命似的要嫁那败家子……” 毓秀闻言,当时好似被雷击中,酒意立刻就醒了一半。她跌跌撞撞的转身离开,脚步虚浮,心中也说不出是苦是涩。 她刚离开,只听里面有人道:“唉?刚才外面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好了,你继续说你大姐吕娥吧,她现在后悔成什么样了?” …… 明珠本不善饮酒,陪人行了一会酒令,便只觉得心头翻腾,忙寻了个空,由其他人顶替,扶着青雪出去散酒气。 青雪扶着她寻了个凉亭,铺了坐蓐,请她坐下,命小丫鬟端了醒酒汤来,服侍她饮下。明珠被风一吹,顿时觉得好了很多,又命人送了些给毓秀和钟灵送去。不多时,钟灵也出来了。只见她面色酡红,一见便知酒意未散。 明珠等她走到近前,笑道:“二表姐好酒量。” 钟灵笑嘻嘻的道:“我今日运道不好,划拳就没赢过,足饮了能有两壶酒。多谢妹妹的醒酒汤。” 明珠拉她在身边坐下,又问小丫头道:“大小姐的汤送去了没有?” 那丫鬟摇了摇头,道:“大小姐不在席上。” 钟灵有些晕乎乎靠在了明珠身上,含混不清的道:“你放心,没别的事,大姐现在肯定在哪后悔伤心呢……” 明珠一顿,向青雪使了个眼色,待身边的丫鬟都退开后,问道:“二表姐,这我就不明白了,大表姐究竟在后悔些什么?” 钟灵“嘿嘿”一笑,道:“当然是关锦年了……听说他现在风光无限,前途无量,还被什么王爷,什么翰林看中了,要做状元了呢!我姐夫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姐姐哪里能开心得起来呀……” 明珠叹了口气,这也仅仅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今后他还要拜阁,也许还会封相,也就在这短短的几年之内。大表姐如果连这都忍不了,将来见他如此风光,真的还能保持住一颗平常心吗? 有的时候,人的命数还真是奇妙。 “二表姐,任由大表姐这样乱想可不好,她就快出嫁的人了,咱们总得劝一劝才是……二表姐,二表姐?” 钟灵没有答言,明珠转过头去,却见她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显然是已经睡了过去。明珠伸手唤过服侍她的丫鬟老妈们,接过钟灵,背去不远处的一处阁内休息,自己则领着青雪回住处洗脸换衣裳。 刚走了不远,就见素英迎面慌慌张张的朝自己这边走来,手里还捧着一件斗篷。 青雪唤了一声“素英”,素英一抬头,见是她们,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小跑着奔了过来,有些慌张的道:“小姐,奴婢刚才寻思着小姐可能回来的晚,想过来送斗篷。刚从莲亭那边过来的时候,无意中就听见大小姐和她的丫鬟扶芳说话……” 明珠心下一沉,忙问道:“大表姐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素英凑近了小声说道:“说是要退亲,要去京城找关公子,不嫁败家子,花花公子……小姐,奴婢看这样下去要坏事,您快点想想办法吧。” 明珠顿时脸色大变,这可不是儿戏,万一真这样做了,不但她的名声要毁了,钟灵的名声、婷婷的名声,连同上官家的名声也都要被毁了,恐怕连关锦年的前程也要就此断送了…… “你先别急,想来大表姐也只是一时醉话,当不得真。这样,青雪现在赶紧去找二舅母过来,就说大表姐醉了。素英头前带路,我随你过去看看。” 就这样,由素英领路,明珠紧跟在后,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一处莲亭。 “唉?怎么咱家二小姐也在呀?” 明珠抬眼望去,却见明霜正坐在毓秀身边,和她说着些什么。二人凑近了细听,却只听得明霜道:“……以大表姐如此的人品,若是都不能称心如愿,那我这等庶女还不如投河算了。” 毓秀苦笑了一声,道:“称心如意吗?我何曾有一日称心过?就因为我是上官家的嫡长女,所以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又有谁问过我喜欢什么?” “大表姐,话不能这样讲。您上有外祖母疼爱,下有二舅母照顾,又有二舅舅为你撑腰,什么事做不得?您刚才不是说那关公子曾和您有过亲密之举吗?他本就该对您负责,即使上官家曾拒绝过他,但那也并不是表姐的错。如今您未嫁,他未娶,岂不正好是天生一对?” 明霜并不知道毓秀曾经寻短见的事,故此才有这一说。 毓秀咬了咬唇,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明霜再接再厉的继续道:“虽然有些不合礼法,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到时候外祖母她们一见大表姐嫁得如此之好,哪里还会想惩罚大表姐?这风风光光的诰命夫人身份一摆,还有谁敢小看大表姐?史有红拂夜奔,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佳话流传至今,姐姐岂不闻‘宁为英雄挂妾,不做庸人妻’的俗语吗?” 毓秀本就不满这门亲事,再加上明霜这番引古论今,心思顿时活了起来。这么多年了,她也总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谋算谋算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凌凌的女声冷冷一笑,道:“好一个‘宁为英雄挂妾,不为庸人妻’,难道姐姐就没听说过‘奔者为妾’这句话吗?姐姐,莫非您打算做人家的妾侍吗?” 二人闻言,唬得一跳,猛的抬头望去。 66、露相 ... 毓秀和明霜闻言都吓了一大跳,回头望去,却见明珠从树后缓缓迈步走出。只见她的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的望着面前的两人,也不说话。 上官毓秀有些尴尬的看着她,勉强一笑,道:“二表妹怎么在这里?” 明珠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妹为姐姐的婚事高兴,席间禁不住姐妹们劝酒,便多饮了几杯酒,谁知竟不胜酒力,身子略觉不适,难免言语糊涂,扫了各家小姐们的兴致,因此想出来散散酒气。” 她顿了顿,道:“想来大表姐也是如此吧。” 第38节 毓秀原本就喝多了酒,此时更是面红耳赤起来。 明霜站起身,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道:“三妹妹,真是好巧呀。正好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明珠见她想溜,哪里会那么容易,冷笑了一声,道:“二姐姐今日难道也喝多了吗?怎的竟说起了胡话来?刚才二姐姐说过的话,怎么不再说一遍了?妹妹可正是听得起劲呢。” 明霜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停下了脚步,转身说道:“三妹妹说什么呢?我何曾说过什么了吗?” 她本没安什么好心。因她一向最看不得那些天之骄女们过得比自己好,每次看她们哭泣伤心,她都会暗暗高兴。而这位大表姐一向对自己不冷不热,似是一副瞧不起的样子,她本就看她不顺眼;再加上她胞妹上官钟灵时不时的捉弄自己,她一直就怀恨在心,只是如今在人家的地盘里住着,无计可施。今日偶然路过此处,正好被她听见上官毓秀和身边丫鬟的对话,暗自好笑的同时,顿时计上心头。这下子终于被她等到了一个不费力就能使两姐妹蒙羞的机会,如何能放过?于是,她便趁着毓秀身边的丫鬟离开,四处无人的功夫凑上前去,顺着毓秀的话,诱得她起了邪心,面上则做出一副知己之态。她当然知道这些都不是好话,否则怎么故意避着人,只单独跟上官毓秀说呢? 明珠道:“哦?二姐姐刚说过的话怎的就忘了吗?那妹妹就替姐姐说说吧。姐姐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未娶,什么未嫁的,天生就是一对’,‘虽不合礼法,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还举了‘红拂夜奔’,‘司马相如卓文君私奔’等语。还有什么‘宁为英雄挂妾,不做庸人妻’之类的……二姐姐,你就真的这么希望谁去做人家的小妾吗?” 明霜就这样被明珠这样当面拆穿动机,真是既恼且羞。她冷哼了一声,道:“三妹妹如今真是长进了,竟然还教训起自己的长姐来了。大表姐是何等聪慧人物,用得着我劝什么?我看倒是三妹妹柿子专捡软的捏,既然妹妹这样大义凛然,怎的不直接去劝大表姐,反来说我?” 明珠不以为然的道:“二姐姐岂不闻‘酒可乱性’这四个字?大表姐是因为喝醉了才至多思,再加上婚期将至,难免想得多些;怎的二姐姐也不劝着点,反而还要鼓动大表姐继续往偏处想去?二姐姐岂不知大表姐是上官家的女儿,一举一动都是江南名门闺秀的典范。不管走到哪,一说起上官大小姐的风采,谁不羡慕?世家教女,只要一说大表姐的名字,哪家的女子不心生向往?都说大表姐这样的女子,不愧是出身凤族,品貌双全。大表姐天生便是上官家的骄傲,本就该做那名门世家的长媳,望户大族之宗妇,品行高洁,德行出众,将来子孙承袭家业,世代相传,永享福寿,为后世所仰望。我们高家本来和上官家就如同至亲骨肉一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亲人行错了路,走差了道,自己又能落得个什么好处?二姐姐怎的不想想?” 她这样说,是因为上官毓秀本来自尊心极强,她若是直接挑明,即便毓秀能幡然悔悟,自己也得罪了她。她虽是自己的表姐,可到底是隔着亲戚的身份,不好多说明劝。可明霜却不同了,她们二人面上不说,实则早已撕破了脸面,如今她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把柄,岂能不连消带打一番? 她说这番话,明面上是说明霜的错处,夸赞毓秀;事实上是提醒毓秀名节的重要性。要知道,如果一个女子名声上有了污点,那就一辈子都休想抬起头做人,更别说做长媳宗妇了。夫家只要一纸休书便只能老老实实的被休弃回家,连娘家都不敢为其撑腰。即便她真的能顺利嫁给关锦年,他将来也顺利中了状元,得到贵人提携,一步登天。但以她这样的名声,定会成为御史及政敌攻击的对象,到时候,别说会影响了关锦年的前途官运,即便她真的如愿成为了诰命夫人,恐怕也休想得到好下场,富贵荣华顷刻间便会化为尘土。 上官毓秀本就不是个糊涂人,又自小长便接受成为长媳宗妇的严格教导,只是有些事情一时没有想开而已。明珠所说的道理,她如何能不知?不过是一时意气用事罢了。此时只要有人张口,稍一指点,她便能醒悟。 毓秀闻言,忽的打了个冷颤,出了一身的冷汗,酒一下子全都醒了。她站起身,对明珠道:“好妹妹,你今日说的话,姐姐都记在心里了。改日姐姐定然置一份礼,重重谢你。” “没错,不但大小姐要谢表二小姐,连我这个做舅母的也要重谢你。” 众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正好望见上官二奶奶领着一个丫鬟,两个婆子走了过来,面上怒容隐现。 “二舅母。”明珠和明霜连忙向她见礼。 毓秀咬了咬唇,轻声叫了声“母亲”,然后低下了头去。 “原来大小姐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二奶奶咬牙切齿的挤出了这几个字,然后朝身后一摆手,招了两个婆子上前,“去,送大小姐回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大小姐。” 毓秀当时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顺从的随着两个婆子离开。 二奶奶转过头去,拉过明珠的手,和颜悦色的道:“今日宴请各家小姐,我听灵儿说了,表小姐帮了她不少忙,我这个做舅母的也没什么可表示的,这支镯子就送给表小姐,聊表谢意。” 说着,从腕上取下了一只水头十足的玉镯,不容分说便戴到了明珠的腕上,然后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别嫌礼轻,就像你说的,你姐姐绝不是个糊涂人,将来若是能得个好前程,定然不会忘了你。” 说罢,连看也不看明霜,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躲在一旁的素英此时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她无意间瞥到了明珠手上的镯子,惊呼道:“二舅奶奶对小姐可真大方。” 明珠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一脸挫败的明霜,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三妹妹真真好手段,踩着自家姐妹去巴结外人,竟然也好意思。”明霜的话冲口而出。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近来竟连连受挫。 明珠回过身,淡淡道:“若这话是从别人口里说出来的,我姑且还能听得;只是从姐姐口中说出,却恕妹妹难以接受。” 明霜气极,怒道:“怎么,三妹妹如今是攀上了高枝,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 “我看忘了自己姓什么的是二姐姐吧。姐姐怎么不问问自己,真的有当过我是自家姐妹吗?还有,上官家是我生母的娘家,外祖母、舅舅、和表兄妹们都与我有血缘之亲,这样也算是外人吗?若这样说来,那我与二姐姐又算不算是外人呢?哦,对了,倒是二姐姐,似乎和上官家并无血缘吧。” 明霜咬牙道:“你……我就知道你现在已经瞧不起高家了,看我不回去告诉祖母的!” 明珠才不怕她告状,笑道:“若我没猜错,姐姐来时,想必祖母也曾交代过什么吧,不知姐姐可有做到吗?” 明珠如愿看到了明霜的脸色一白,如今她几乎将上官家的二房全都得罪光了,这显然不是高太君想要的。若是被高太君知道她这样没用,恐怕就别想得到下次出来的机会了,失宠是必然的。 明珠也不去管明霜如何担心,这本就是她自找的。她不是没有察觉二舅母的到来,青雪找到了上官二奶奶之后,提前一步跑回来向她报信。她约莫时间大概差不多了,故意引她去听自己和明霜的对话。这个人情她若是不要,岂不是亏了?再加上能够顺便揭穿明霜的真面目,也让人好好知道知道,这位“大表小姐”的用心,岂止是“险恶”二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明珠走后,明霜呆站在那里,神情沮丧。远远的假山后立着一人,她笑着对身边的人低声道:“这位三小姐,还真是个人才。” 67、不善 ... 说话的是一个眉目精致的粉衣少女,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说话时,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娇憨。 “嗯,确实不错。”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年随口答道。他注视着明珠远去的背影,颊边露出了一对迷人的酒窝。 “忻哥哥曾见过这位高家三小姐吗”那位粉衣少女见他眼中露出了一丝少有的兴味,心下疑惑。 “呵呵,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这时,一个小厮远远的望见了二人,忙陪笑着上前道:“刘公子怎么出来了?还有付小姐,我家公子已经到了,请你们随小人过去吧。” 明珠回到了席上,宴席此时已经接近尾声,众家小姐中不胜酒力的早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她们在家时因为规矩多,很少有玩得这样尽兴的时候,如今好友就要出嫁了,少不得过来热闹放纵一回。 正在和几个人打牌的钟灵见明珠回来了,忙兴奋的招呼她道:“妹妹快过来,替我打一把,我要去方便,这些人非不让我去。剩下的都喝醉了,竟没人能理会我。” 晶清放下手中的牌,笑道:“你赢了我们这么多,还想跑?要是不让我捞回本来,休想开溜。” 钟灵苦着脸道:“我真的不会溜的,我保证!” “谁信你呀。”另外两家小姐以异口同声的道,“上次就骗我们,还是大上次,大大上次……” “妹妹,妹妹,你快过来替我打几圈吧!”钟灵转头向明珠求救。 明珠打趣道:“这个好办,你只答应我一件事便罢。” 钟灵忙道:“别说一件,就是十件也好!我都快憋不住了。” “那好,赢了算我的,输了算你的,你可依吗?” “依,都依!这些全是你的!”她指了指桌边的一小堆做成了各式各样花朵形状的,极精致的小银锞子,似怕她反悔一般,也不待明珠答话,急急忙忙的起身走了。 明珠笑着坐在了她原来的位置上,和众人说笑着打起牌来。 她今日手气极好,打了几把都赢了,正起劲时,就见钟灵回来了,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少女,年纪也就在十一二岁,大大的眼睛,樱桃小嘴娇艳欲滴,裙衫粉嫩,颈上戴一条红珊瑚项链,珠子颗颗圆润光滑,实为上品。她唇角的笑容十分甜美动人,单单是看到她的笑,都令人觉得像喝了蜜一样甜。 二人有说有笑的朝这边走了过来,钟灵指了指明珠所在的方向,那女子的视线也向这边投了过来。她一一扫过在座的众人,视线只在明珠身上多停留了一会,旋即便移开了,快到几乎令人无法察觉。 钟灵拉着她,走到了明珠等人身边,笑道:“这位是付家小姐,今日恰巧来家中做客,我来介绍给大家认识。” 众人开始互相见礼,付小姐轻启朱唇,优美的唇形令人忍不住遐想她的声音该是何等的美妙。 “我姓付,姐姐们就叫我莹珠好了。家父是江南巡盐御史,初次踏足贵宝地,还望姐姐们多多赐教。”不出所料,她的声音也如出谷黄莺般好听。 晶清赞道:“付小姐不但人长得美,还有一把好声音,可真真是个妙人。” 盈盈快人快语的道:“我看莹珠小姐倒是和我们明珠妹妹长得一样好看呢。” 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又同时望向了明珠,只见她今日也是一身粉色袄裙,明眸皓齿,娇柔可人,如同带着露珠的兰花般水嫩轻灵。二人的年纪相当,身量也相仿,只是明珠看上去更加纤细袅娜一些。若论气质,付莹珠给人一种亲近之感,而明珠身上则自来便带着一股独特的气韵,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长大的一般,虽然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这不过只是一种假象而已。 二人一个如春天的繁花,一个如秋夜之明月,各有千秋,难论长短。 付莹珠抿嘴一笑,道:“姐姐真是谬赞了,莹珠不过蒲柳之姿罢了,这位妹妹才真是位难得的佳人。” 明珠有些害羞的笑道:“付家姐姐真是太过夸奖明珠了,明珠实在愧不敢当。” 钟灵道:“你们两个就别总谦虚来谦虚去的了,今日咱们有缘,莹珠恰好来家中做客,就留下来一起用些点心吧。” 说罢,叫过身边的丫鬟,吩咐下去,准备茶点,接待贵客。 众人落座后,说了些闲话,明珠问道:“听付家姐姐的口音,倒不像是江南人士,不知姐姐从前住在何处,是不是随付大人来江南上任的?” 付莹珠道:“我从小便随父亲天南海北的跑,若说常住,倒是在京城里住得长些。说来好笑,我家的祖籍虽是在山西,可我在那里却住的时间却最少。” 钟灵立刻道:“怪不得,我就听妹妹虽说得一口官话,但却似乎还带了一丝不同之处……” 盈盈道:“哪里不同?” 明珠笑着接话道:“确实是有所不同,莹珠姐姐说起话来,就是比其他人更加好听些。虽然姐姐并非江南人士,言语中却带着吴侬软语的温柔,妹妹听着就觉得心里舒坦,恨不得听付家姐姐多说些呢。” 她暗暗注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付莹珠,并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细微表情。 众人闻言,纷纷夸赞;付莹珠应对得体,主客尽欢。 宴散后,有人请了钟灵、明珠和付莹珠去了前院的书房,明珠刚一进门,一眼就看见了几日前曾经见过的刘忻。 上官鸿瑞再次为彼此介绍了一遍,在介绍了明珠之后,刘忻的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转,明珠努力保持神态自若,不去理会。 付莹珠含笑走到他身边,道:“忻哥哥,你来时不是嘱咐了又嘱咐,还担心莹珠不会说话吗?你不知道,上官姐姐她们待我可好了,我们还很投缘呢。” 刘忻看了一眼钟灵,视线依旧落在了明珠身上,笑道:“是吗?” “是呀,”付莹珠眨着大眼睛,甜甜一笑,道:“尤其是这位高家三小姐,不但和我年龄相当,其他家的小姐们还说我们俩有点像呢。忻哥哥,你说像吗?” “哦?”刘忻闻言,低头看了看付莹珠,饶有兴味的道:“似乎不太像,不过倒是有点意思。” 明珠不动声色的走到了鸿瑞身边,轻声道:“表哥,我有点头晕,想先回去了。” 鸿瑞有些紧张的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被风吹到了?等我派人去叫大夫。” 明珠拉住他的袖子,道:“这倒不用,不过是今日多喝了几杯,不胜酒力罢了。若是因为这个就连累府里劳师动众的,妹妹哪里能安心呀。” 刘忻闻言,也转过脸来,道:“女儿家身娇体弱的,如何能累到?高家妹妹回去歇息便是了,等我明日再来看望妹妹。”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明珠的话本是托词,她不想见到刘忻这些人,意在回避;可如今听了此话,只好硬着头皮,笑道:“小女子本来无事的,可若是刘公子因为这点小事,就如此劳师动众的,可不是折煞了小女子吗?” 刘忻刚要说话,付莹珠笑道:“忻哥哥,高家小姐说得没错,你不是刚刚才说过,不舒服本就该多休息的吗?忻哥哥放心,虽说后宅之内,男子不好擅入,不如就由莹珠来代替哥哥,多来看望高小姐吧,你看如何?可有不放心的?” 刘忻想了想,道:那在下就改日再来看望上官兄吧。” 上官鸿瑞带着钟灵和明珠,将二人一直送到了大门口。 几个人下了骡车,鸿瑞和刘忻互相告别,钟灵拉着付莹珠的手,说了半天的话,颇有些依依不舍。 明珠仔细观察的付莹珠,不由暗暗点头,心道:不过才半日的功夫,竟然就能和二表姐如此熟络,这个付小姐还真是有两下子。乍一看,和明霜在外人面前的表现还真有些相似,只是她要高明得多。 付莹珠似乎也感觉到了明珠的视线,她转过身,冲她微微一笑,无害,而且十分甜美动人。 “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高小姐。”付莹珠笑望着明珠,轻声道。她的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再看时,却早已恢复如常。 明珠也朝她一笑,十分礼貌。 这样的人,若为对手,必是劲敌。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了,随着与刘家的婚期将至,上官家也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不过,自从小聚过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二奶奶借口嫁衣还未完工,需要继续缝制,上官毓秀便一直都没再露过面。 上官老太君的病已然康复了,明珠每日都来陪她聊聊天,说说话,老太太心情一好,病自然就恢复得快。 二奶奶道:“这都是表二小姐会照顾人。依媳妇看,表二小姐这样好,老太太又这样喜欢,不如就长长久久的留在身边吧。” 上官大奶奶放下手中茶杯,忽然一笑,道:“听说刘忻刘公子近来总来家中坐。” 众人闻言,均不解何意。 68、红妆 ... 上官大奶奶继续道:“刘公子出身侯府,身份高贵不说,也还很懂事呢。前日表二小姐不舒服,他还特意来府里探望,送了不少好东西呢,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 上官老夫人闻言,感叹道:“说起来,不论是身份还是为人处世,咱家瑞哥儿还真的是不及他。” 说着,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儿媳,叹道:“在坐的都是自家人,咱们也都关起门来说说话。虽说咱们上官家有个名门望族的壳子,可自家究竟是个什么光景,你们当家多少年了,想必心里头都有数。自从上官皇后故去之后,不论是从前的万圣皇帝,成光皇帝还是如今的洪安爷,没有不忌惮名门世家。当年的临江王坏了事,多少世家一夜之间就被拔地而起,该杀的杀,该削的削,该贬的贬,当年的碧水第一世家可不是咱们家,而是鼎鼎有名的李家。他家好不好?可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当年从他家抄出来的东西,外人不知道,你们大老爷暗地里打听过,就只算他家藏在宅子里的那些,原样盖一座京城都够使了——多少代人积累下来的钱财。可他家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一样被满门抄斩了?远的不说,就说那薛家的大公子,从小和你们大爷一起长大,他同永兴长公主青梅竹马,感情甚笃。长公主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差点就剃发进了尼姑庵做姑子。若不是因为先皇忌惮,那薛公子早就尚了公主,成了驸马。后来要不是薛家终于明白过来,急流勇退,皇上又怎会顺水推舟的成全这段佳话,允许赐婚呢?如今的薛家也不过是和咱们家一样,除了这个顶着个空名头的驸马,恐怕三代之内都不可能再有所作为了。” 第39节 上官大奶奶本姓薛,是薛家的旁支。听闻婆婆如此说,不由得低下了头去。 “要不是先帝仁慈,看在咱们家安分守己的份上,也看在上官皇后是其生母的面子上,唤我一声舅母,恐怕咱们家就连这最后一点的体面都要保不住了。你们觉得上官家在外面似乎多了不得的样子,那不过是当今圣上看在已故皇祖母的面子上,或者说看在先皇缅怀母亲的面子上——终究上官皇后当年去得早,当今圣上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上官老夫人指了指大厅正中摆着的那扇金丝楠木泥金屏风,一溜十二扇,气派十足,“就因为这个,你们大老爷当年都没有入仕,甚至连功名都没考过一个,剩下的,不过是空架子支撑着面上的体面罢了。” 话到悲处,众人均是一阵沉默。 上官三奶奶陪笑道:“老太太万别这样想,好歹当今万岁圣明,大少爷将来也定然会有出息,再不济,后面还有二少爷和三少爷帮衬着呢。老太太放心,三少爷将来定然会孝顺您,您有得是后福可享呢。” 二奶奶也不甘示弱的道:“三弟妹说得是,从前是从前,都过去了,您不是还有两个孙女吗?虽说女儿将来都会嫁进别家去,可她们也都是姓上官,这一点就算她们嫁到天边去都变不了。到了关键时刻,能用得着她们的时候,她们也定然能给家里帮上忙,更别说到时候您外孙也会孝顺您的。” 上官大奶奶伸手沾了沾眼角的泪痕,站起身,冲着上官老夫人深深一礼,道:“母亲,都是媳妇多嘴,害得您老人家被勾起了伤心事。媳妇虽只是薛家的旁支,却也亲眼见到薛家一步步的败落,每每思及此处,媳妇都心中难安。您也知道,大少爷自小便喜好读书,可媳妇知道,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所以媳妇有时对大少爷难免严厉了些。好在大少爷自己也争气,不单知道媳妇的苦心,还在私下里时常劝慰我这个做娘亲的……媳妇也觉得心内愧疚,毕竟上官家如今势单力薄,二少爷、三少爷又年幼,我和老爷的年纪也渐渐大了,一想到这偌大的担子将来都要压在他身上,我这个当娘的心里就,就难受……” 说到这里,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连忙用帕子轻轻擦了擦,依旧福□去道:“媳妇惶恐,今日多有失态,还请母亲原谅。” 上官老夫人听了,似有所感,想到自己这个长孙素来是懂事又孝顺,心中一软,道:“大奶奶快起来吧,你的苦心我都知道了,是我这个做祖母的思虑不周,不怪你。”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 二奶奶和三奶奶对视了一眼,别的不说,心下却不得不佩服大奶奶会说话,几句就触动了老太太的心窝子,想必自此会更加看重大少爷了。她们也连忙站起身,又是表态,又是表决心,只是效果就不知道如何了。 上官老夫人见三个儿媳都如此孝顺,孙子孙女又听话懂事,舒了一口气,心下稍安。 三个儿媳又坐了坐,便散了。 且说上官大奶奶领着丫鬟们刚出门没多久,就跑过来一个小丫鬟,附在大丫鬟甘草身边说了什么。甘草闻言,眼前一亮,打发其他人远远跟着,自己则快步走上前去,低声对上官大奶奶说道:“奶奶,刚才丫鬟回报,说奶奶们前脚刚走,老太太就派人去请咱们大老爷了。” 上官大奶奶微微一笑,道:“老太太再英明,也不过是凡人而已,只要是凡人,就有执念。虽然老太太觉得上官家亏欠了当年嫁去高家的那位姑奶奶,可是她既然已经为上官家做过一次牺牲了,凡事只要有第一次,就定然会有第二次。” 甘草陪笑道:“奶奶神机妙算,奴婢就先在这里恭喜奶奶了。只是不知奶奶看中了哪家的小姐……” 上官大奶奶瞥了她一眼,甘草一凛,知道自己逾越了,连忙低眉顺眼的低下了头去,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听上官大奶奶淡淡斥道:“祸从口出。”说罢,迈步向前走去。 甘草一向知道主人的脾气,面上虽看着好说话,实际上不是这回事,也不敢再放肆的多说什么,连忙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一转眼就到了上官毓秀出嫁的日子,这天是个大晴天,很是热闹,明珠等众姊妹一大早就来看毓秀梳妆穿衣,就连不会说话的上官婷婷都被上官三奶奶放出来了。几个人围在一起,陪着毓秀说闲话。 明珠多日未见毓秀,今日见她面色如常,知道她想开了,也放下了心来。 明霜痴望着桌上首饰匣中装得满满当当的金珠宝石,其中一颗红宝石有婴儿拳头般大小,阳光照在上面,映红了她的脸颊。 婷婷则吃着桌子上摆的几样点心,她还没有吃早饭。吃了几口,觉得有些渴了,想叫人倒水喝;可她口不能言,屋内虽然服侍的人众多,可却都在围着毓秀转,没人注意她。她默默的放下手中点心,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呆。 几个人都没出阁,看着桌上放着的流彩辉煌的凤冠霞披,忍不住惊叹出声。钟灵一边轻轻抚摸着鲜红嫁衣上由金线织成的花纹,一边忍不住赞道:“姐姐,我今日才知道,你的手艺可真好!” 毓秀也不答言,只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梳妆镜前,任由满面喜气的红衣妇人用金梳子为她梳着头,口中念念有词: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1 ……” 毓秀禁不住红了脸,对镜抿嘴而笑,眼睛明亮而羞涩。 开脸,匀面,抹粉,擦胭脂……穿嫁衣,系鸾绦,戴凤冠……未几,妆成。 明珠望着面前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明艳光彩的上官毓秀,忽然感到有些陌生。许久之前,她从前也曾经幻想过,自己将来出嫁时要如何的打扮,要带什么样的丫鬟媳妇子,陪嫁什么样的珠宝,什么样的家具床柜,什么样的庄子铺面……倒是新郎的样子,她却几乎从未想过。 那么,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毓秀此刻又是怎么想的呢? “大表姐……”明珠忍不住开口,有些忐忑的问道,“你现在高兴吗?” 上官毓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傻丫头,姐姐自然是高兴了,今日可是姐姐的大喜日子。”她脸上的笑容恬淡而美丽。 无论如何,这都是她的婚礼,她是新嫁娘,这应该是她一生当中最美好的一天,身边亲人环绕,外面有十里红妆的嫁妆,迎亲的队伍将站满整条街……她要顺顺利利的走出上官家,风风光光的嫁进刘家,不容许有一点差错。 她从小便听母亲说过,她是尘世富贵命,注定要富贵一生。她的子孙都会孝顺她,她会儿孙满堂,福寿双全,平安终老。 即便……她忍不住握了握拳,是的,就是这样,这些是她从小就知道的。 盖上鲜红的盖头,在一片红色中,在众人的笑声和喜乐声中,上官鸿瑞将她背进了花轿。 花轿终于被人抬起,她忍不住偷偷掀开了盖头的一角,顺着轿帘的空隙,想再回头看一眼。就在一片遮天蔽日的红艳中,一个青灰色的身影瞬间攫住了她的双眸。 她禁不住轻轻捂住了嘴,三年未见了,那个孱弱的少年早已长成了挺拔的男子。他就站在哪里,望着花轿的方向,手里牵着一匹枣红马,神色黯然。 蓦然想起当初自己醒来,得知是他救了自己时,心底涌起的淡淡喜悦。可是,在扶芳的劝说下,她也知道,她必须要为自己争得主动和名誉,她不能让他就这样以恩人的姿态娶了自己,她,上官毓秀,亦有自己的尊严。谁知道,这次一觉醒来,一切却都变了,新郎不再是他。 那一刻的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知道他曾在临走之前站在上官家的院墙之外,迟迟不肯离开。她在得知之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这样溜出了房间,偷跑去看他。他不知道,她当时就立在围墙的另一边,透过砖上的缝隙,回望着他,一直看着他痴痴望着自己院子的方向,直到他打马,绝尘而去。 她心中微动,他有一日还会回来吗? 三年之中,他都杳无音信,当她终于再次得到了他的消息之后,她想去见见他,想亲口问问他当年救她,究竟是不是因为喜欢她? 可是,有人却将此事告诉了母亲。就在表妹明珠与她们说话时,她看到了母亲的身影,以及立在她身后,略显局促的扶芳。直到这时,她才知道,扶芳其实是母亲的人。 那一刻,藏在她心中的最后一丝不理智的幻想也全都破灭了,她终于明白,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那个总是悄悄的躲在一旁,凝望着自己的少年;那个总是憨憨的笑着,对自己说些古怪言语的少年;那个虽然是红脸,但是却因为看到自己时,脸会变得更红的少年;那个让她一见便觉得安心,让她偶尔会不知为何就会梦到的少年…… 她原本不知道的,没人告诉过她,这些都代表着什么。 她笑了,她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意,虽然,也许迟了些。 “再见,”她轻声说道,“再见。” 祝你有个好前程,祝你娶个好妻子,祝你能够开心幸福。 犹记得那年的湖光山色中,你期期艾艾的递过来一支迎春花,你握住的那一边,还是温热的。我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花的味道,真的很香,很香…… 轿帘被放下了,红色再次隔绝了一切。 69、来信 ... “关兄,你怎么来了?”上官鸿瑞意外的在自己门口见到了关锦年,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连忙要将他让进去。 关锦年摆了摆手,道:“我刚从京城回来,途经此处,这才发现上官兄家中在办喜事。锦年并未来得及准备贺礼,下次来一并补上。” 上官鸿瑞道:“关兄客气了,不必如此见外。” 他自然知道关锦年心内不舒服,当年的事,确实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 二人又说了几句,关锦年便告辞离去了。 回到家中,关老爷见了儿子,既惊且喜,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说最少还要四五日的路程吗?” 关锦年拜过了父亲,道:“儿子知道父亲又是想问,可这些事在信上说多有不便,儿子便快马加鞭,赶着回来向父亲讲明。” 关老爷欣慰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事,朝廷中的事,岂可落在纸上?万一被有心人半路截了去,岂不是授人以柄?咱们关家人一向谨慎,决不能出这种纰漏。” 关锦年低下头去,道:“父亲教训得是。” 关老爷道:“锦年呀,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依为父看,等你考完这科,就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可有疑意?” 关锦年毫不犹豫的答道:“儿子全凭父亲安排。” 关老爷看了他一会,笑道:“你放心,这次只要你能中了进士,想招你为婿的人家自然多得是。可为父也不是那眼光短浅的狭隘之人,不会被这些蝇头小利迷了眼,定然会为你择一宜室宜家是良妻。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即便是你侥幸娶到了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到时她家务繁忙,上要伺候公婆,下要照顾子女,主持中馈,极为劳心劳力。像你祖母,你母亲,身子就都不大好,从年轻时起,药就一直没断过。光靠嫡妻一人开枝散叶也不现实,纳上一二个妾侍服侍是必须的。由此可见,娶妻太过美貌出众也是无用,关键要会操持家务。君子不可好色,可做事也要得法,无论是朝堂还是后院亦然,这些你可都明白吗?” 关锦年垂目道:“儿子明白,儿子早已打消了其他念头,只想安心读书,将来报效朝廷,光耀我关家的门楣。” 关老爷满意的笑了笑,道:“闲话少叙,咱们说说正题。人都说肃郡王礼贤下士,资助了不少举子,其中也包括你在内。可你上回写信来说,似乎暗示并非如此。你告诉为父,现在究竟是谁在暗中资助你?” 关锦年一凛,道:“父亲明鉴,以儿子在京中这些年的观察,虽然肃郡王在文人中口碑极好,可他本人亲临国子监时,儿子也曾远远见过两回,听他当场题字副诗,只觉文采一般,不像是大贤大慧之人。当然,这个也许是儿子见识不多的缘故,只是胡乱猜测而已。可是儿子最近却又听说他和陈阁老之间有些来往,虽然他是闲散王爷,却也是皇亲宗室,这样总归不好。” 关老爷背着手,在厅中踱来踱去,仔细寻思着儿子的话。 关锦年继续道:“肃郡王当时亲自接待了儿子和几个举子,当时我们几人都是受宠若惊。可事后回想起来,儿子却觉得此事颇为棘手。朝中形势复杂,儿子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子,是谁都不敢得罪。” 关老爷停下了脚步,道:“这很正常,无论哪朝哪代,朝中历来都是拉帮结派的,谁都避免不了。你若想要独善其身,反而更要有靠山才行。而这个人,却是你现在根本无法接触到的。但话虽如此,你别以为那位就什么都不知道。他也许正看着你呢。既然你得了肃郡王的青眼,就注定太平不了。你需小心,如今万事都不可出头,大考在即,你需得过了此关,方能接着想下一步的进退。若是你真的惹恼了肃郡王,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高家是大老爷当年可是圣上钦点的状元,有连中三元1的本事。三元呀,放眼天朝百余年历史,加上他,一共就只有两个人做到了,这是何等的不易!可他就是因为得罪了肃郡王,后来如何了?还不是照样回家做生意去了?若你会为官的平衡之道,如何能在宦海沉浮中安然无恙?” 关锦年恭敬一礼,道:“父亲教训得是,儿子明白了。”他顿了顿,郑重道:“还有一事,儿子想对父亲言明。” 关老爷一摆手,道:“这里没有外人,我儿但说无妨。” 关锦年道:“父亲,除了肃郡王,儿子还曾见过一人。” “哦?是何人?” “宁王殿下。” 关老爷闻言,脚步忽的一滞,随即道:“你说说看,你是如何见到宁王的?” “儿子有一次去参加永思长公主在‘昭贤文馆’内举办的书画展,来了许多贵人,其中就有宁王殿下。当时,儿子正在同子虚品评一张苏子的字,恰巧被殿下听到了,对儿子似乎很感兴趣,宴散后,还将那幅真迹借与儿子临摹。如此一来二去,儿子便与宁王殿下有了些交往。不过,父亲放心,迄今为止,我们都只是谈论些书画,每次见面,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而且还有其他文人学子在场,无甚特别之处。” 关老爷笑道:“这样反而好些。” “父亲的意思是?”关锦年本以为父亲会反对,却没料到他会这样说。 关老爷再次跺起步来,道:“你想想看,你若与两边都有来往,却又都没有深交,是不是反而对你更加有利?” 关锦年想了想,道:“可是父亲,若是如此,会不会将两面都得罪了?况且,若将来……” “你不必怕,只要拿捏好度,不参与进党派之间的争斗,自然会有你的立足之地。你记住,你是在为皇上办事,你是主人,不,这全天下的主人都是皇上。这并非愚忠,而是你只有忠于那个人,才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这其中的学问还多着呢,等将来为父再好好告诉你。” 父子两人长久未见,相谈正酣,不必赘述。 再说毓秀成亲后不久,这一日,高家忽然派了人过来,说高太君想念孙女们,想接回去住两天。上官老夫人虽不舍,却也不好多留。 就这样,明珠和明霜回到了高家。当明珠抱着美貌猫走进院中的时候,当时就是一惊,怎的家中竟像变了个样子似的?只见下人们一个个都面带喜色,似乎发生了什么好事。 银蝶和红枝笑着接出来道:“小姐不知道,咱们家嫁去京城侯府的那位姑奶奶,如今已经升格为国公夫人了。圣旨刚颁下来没多久,京城送信人的就到了。老太太听了喜得不得了,给我们下人派了红包不说,连菜都加了好几个。” “呀,小姐怀里的猫可真漂亮呀!” 明珠顺势将美貌猫交给二人,自己则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努力的在记忆中搜索关于这位姑母的事情。 她从未见过这位姑母,只是知道她是高太君唯一的女儿,名唤高敏珍,在家当姑娘时,十分的娇惯。后来嫁去了京城,据说夫家十分富贵,又很快生了儿子,地位稳固,是碧水城中各夫人和太太羡慕的对象。高太君每次提及这个女儿,语气中都是满满的喜爱之意。如今她成为了国公夫人,地位更加显赫,想必高家要开始得意一阵子了。 她觉得有些累,便索性丢开手,不再去想了,而是吩咐下人备水,准备沐浴。 与此同时,另一封信也被送到了高太君手中。 “……回禀老祖宗,大老爷在京中一切都好。”书童高文兴笑嘻嘻的道:“大老爷日日都惦记着老祖宗,也不知老祖宗身体好不好,吃得香不香,还特意让小的给老祖宗带好呢。”说着,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道:“老祖宗万福金安,洪福齐天。” “好,好。”高太君乐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嘴可真甜,块赏快赏。”丫鬟珊瑚立刻用托盘呈上去一个荷包,总有七八两银子重。 书童高文兴笑着接过,又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大响头,道:“文兴多谢老祖宗赏。”他一向嘴甜,长得也清秀,每次都能博得高太君欢心,对他的赏赐也很是大方。 高太君拆了信,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水晶西洋眼镜,看了半晌后,遣退众人,只留下了文兴一个,问道:“你跟我说说,你们老爷在京中究竟怎么样?” 文兴道:“回老祖宗的话,大老爷虽在三老爷处落的脚,却常常出门,也很少带小的出去,因此有些事小的也不知。不过,大老爷说了,他已将一切都在信上写明,老祖宗一看便知。小的看大老爷今日心情不错,想是一切顺利之故。”他偷眼瞄了高太君一眼,见她面上稍解,遂又重新低下了头去。 “也好。”高太君舒了口气,眼神望向了远方,自言自语道,“不如就这样做吧。” 第二日,高太君称有事,在房内召集了家下所有的主子。众人都还沉浸在喜意中,不知何事召唤他们。 高太君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半晌,才缓缓道:“近日我要出一趟远门,到京城去贺你们姑奶奶。” 第40节 余氏笑道:“这是应该的。只是母亲年纪大了,如今眼看着天气就要变冷了,不如等来年春暖花开之际再走也不迟。” 高太君道:“现在离天冷还早呢,事不宜迟,我已经查了黄历,十日后便是个好日子,就在那一日动身。” 她是目光从明佳、明霜、明秀、明沁等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明珠身上,道:“而且,我还要带几个人同行。” 70、欲离 ... “把那个带着。” “对,还有这个,小心绑紧了,别弄散了。” “这件就别带了,等转过年去,小姐身量长了,又该穿不下了。” 明珠房内,青雪和素英都在张罗着收拾东西,一旁侍候倒茶的银蝶眼泪汪汪的端着茶杯,望着明珠,道:“小姐,你们这一去,可要到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原来,高太君在接到女儿女婿的喜信后,决定进京贺喜。未免路上无聊,便想着由几个年长的孙女们陪着她一块去。这此同去的名单中,除了大夫人余氏,明秀、明霜和明佳外,另外还有明珠的名字。 剩下的,二夫人要留在家中主持中馈,四夫人上不得台面,五夫人要照顾小少爷,少爷们还要上学堂读书,明沁、明芳等小姐年岁还太小,还需要有人照顾。 由于这次是出远门,所以身边既不能带太多人,也不能太少。除高太君和余氏之外,其他几位小姐每个人身边都只能带三个丫头,一名乳母,于是银蝶便只能留在家中看家了。 明珠接过茶盅,笑道:“快别哭了,你家小姐又不是不再回来了。我不过是随老太太进京贺喜,也不会住得太久,想必三五个月,多则半年,怎么也回来了。家里怎么说也不能没人,你就留下来,帮我当一回家吧。” 她这屋里,怎么说也有几件值钱的好物件,比如那件青玉雕龙钮三足香炉,墙上的几卷古画,都是母亲从前留下来的。虽然都已经锁在箱柜中了,但屋子里人多手杂,她需要有人留下来看管。银蝶跟了她多年,秉性老实,做事甚至有点死板,却是经由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其忠心自不必说。 银蝶擦了擦眼泪,道:“小姐放心,我一定好好看着,决不让家里丢一件东西。” 这时,红枝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众人略带些深意的笑容中,她当时就红了脸,略显局促的来到了明珠跟前,小声道:“小姐,奴婢已经打听出来了。” 素英笑嘻嘻的凑上来道:“你文兴哥这回又送你什么好东西了?” 红枝羞得低下了头去,摆弄着衣角,再不肯说话。 青雪走过来,拉过素英的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少贫嘴了,快点过来帮我收拾东西。” 说着,将素英拉走了。 明珠放下手中的青瓷小盖钟,轻声道:“说吧,文兴是怎么说的?” 红枝这才低声道:“文兴哥说,大老爷派他来给老太太送信,信的内容在他研磨的时候看到了一些,起初他不肯说,后来,我一再求他……”说着,脸更红了。 明珠笑道:“你放心,你主子也是个嘴严的,绝不会让你的文兴哥受了连累。” 红枝连忙道:“奴婢不是这样想的……” “好了,”明珠一摆手,“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这里没人能听到,你只管告诉我就是了。” 红枝一五一十将从高文兴那里听来的话都说了。 明珠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吩咐道:“好了,我都知道了。同以往一样,此事万不要再对第三个人张扬,你先下去吧。” “是。”红枝退了下去。 明珠倚在榻上,拿起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兀自想着心事。 大老爷在信上说,他此次去一切顺利,起复的事也有了准信。吏部的邱尚书那边终于松了口,答应帮着疏通,此事已有了八成把握。请老太太进京,一是为了给妹夫家贺喜。二是若要在京城久居,有些大事还需要打点。高家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只有高太君了。她年轻时也随高太爷在京中住过,有些人脉和见识。三是家里的几个小辈,将来也要接到京中住,长长见识,不能做那井底之蛙。他们高家若要长长久久的兴盛,就必须出几个能扛得起家业的子孙,如此这般,还写了许多琐碎家事,高文兴便没再细说。 明珠轻叹了口气,看来,这一世的改变确实多了许多。一旦父亲进京做了官,那她这个女儿想必也要随之进京常住了。她前世可是连京城大门向哪开都不知道的。今后会发生什么,她似乎觉得越来越难以把握了。而且,老太太为什么要带她们几个没什么用处的小女孩进京呢?她和明佳才十一岁,按理说此事已经有了八九成的把握,应该还不需要她们。难道说…… 明珠蹙了蹙眉,想到父亲信上所写的“长长见识”这几个字,心下烦乱。 与此同时,明霜的院中也不安静。李姨娘絮絮叨叨的和她嘀咕了半个时辰,明霜终于不耐烦了,道:“姨娘说的我都明白,可是这出门在外,我一个小小的庶女,能有什么成算?不过是安分守己的低头做人罢了,难道还要听姨娘的话,再推哪个姊妹一次吗?” “二小姐!”李姨娘紧张的四处瞧了瞧,压低声音道:“哎呦喂,我的二小姐,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咱们娘两个还能有活路吗?好了好了,姨娘知道自己没本事,帮不上二小姐的忙。我又是个没脚的蟹,比不得颜姨娘美貌手段高,能哄得老爷带去京城。” 明霜听出话里的讥讽,索性赌气道:“姨娘就编排我吧,到时候我嫁不得好人家,吃苦受罪也是应该的!您也别想着到时候我能孝顺您,怕是连我自身都难保呢。” 李姨娘闻言,软了下来,道:“我的好小姐,姨娘就是这辈子吃斋念佛都想着你能嫁进好人家,当少奶奶。你也别泄气,京城里当官的多如牛毛,随便检一个也能让你衣食无忧。” 明霜叹了口气,看着妆台上打开的首饰匣子,里面除了几样老太太赏赐的好东西外,其余都是不值钱的玩意,连个头面都凑不齐。想着上官毓秀出嫁那日,首饰匣子里那些硕大的宝石,明灿灿的迷人二目,禁不住攥紧了拳头。 再说二夫人,她仔细端详着面前垂手而立的八个人,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道:“你们几个也跟着伺候小姐多年了,知道我的为人。”她的声音不大,却令众人禁不住一凛,头低得更深了。 二夫人很满意几个人的表现,道:“你们的家人世代都在我们薛家当差,薛家带他们如何,你们也知道。” 冯嬷嬷立刻道:“薛家待老奴的家人恩重如山,老奴没齿难忘。” 另外三个人也忙道:“薛家是奴婢们的恩人,如同再造一般,奴婢们定会好好照顾好大小姐和四小姐。” “那你们可知道,你们的主子是谁吗?”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胆的道:“夫人您自然是我们的主子。四小姐年纪尚幼,免不了要多照顾些……” 二夫人微微一笑,道:“大小姐虽是庶出,却也是我的女儿,高家的小主子。你们也要尽心照顾,不能让外人觉得厚此薄彼,知道了吗?” 众人顿时心领神会,道:“奴婢们定然不负夫人嘱托,尽心尽力伺候小姐。” 下人们离去之后,二夫人叫过明佳,望着女儿娇美的容颜,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的道:“你已经十一了,为娘为了你,可是操碎了心,你也该懂点事了。” 明佳撅了撅嘴,有点委屈的低声道:“可女儿一直很听话呀……” 冯妈妈朝她使了个眼色,明佳连忙直起腰板,改口道:“母亲教训得是,女儿在外面一定不惹事,不给娘丢脸。” 冯妈妈也陪笑道:“夫人,您瞧四小姐多懂事呀。您不用担心,四小姐已经长大了。这次出门,也是个锻炼的机会,没准多见见世面就好了。” 二夫人闻言,笑了笑,道:“但愿如此吧。” 她拉过了女儿,仔细的嘱咐着什么。 夜里,明珠侧卧在床上,想着心事。美貌猫则蜷在她的枕边,轻轻的打着小呼噜。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梦到了吃东西,它的小嘴一张一合的,发出奇怪的声响。 忽然,它的小耳朵动了动,紧接着便睁开了那双蓝汪汪的大眼睛,浑身紧绷着,朝外面望去。就听窗边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响,窗棂似乎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打着。 明珠翻身坐起,见外间依旧黑漆漆的,没有动静,青雪似乎睡得很沉,便亲自下地汲了鞋,走到了窗边。美貌猫从床上轻巧的蹿下,像保镖一样无声无息的跟了过来。 窗子刚被打开,一只白色的小鸟就轻巧的飞了进来,正好落在了明珠的肩上。与此同时,一阵凉风也迎面扑来。明珠连忙关上了窗户,重新回到了拔步床上,拉好床帐,伸手点燃了小桌上的宫灯,帐内立刻便得温暖起来。雪鸾乖巧的落在了她手上,金色的喙讨好的啄了啄明珠细嫩的手指,任由明珠从它脚上取下白绢。 明珠拆开了一看,只见上面开头的一句便写着: 因故欲出门,可能长久不归…… 明珠叹了口气,她本来也要写信告诉那人自己要去京城的事。她这一走,也不住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 她怜爱的摸了摸雪鸾的头,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到它了吧。 正想着,一道蓝光突然迎面扑来。 71告别 次日,明珠顶着两个黑眼圈起了身。昨天,美貌猫差点就将雪鸾吃进了肚子里。她有些奇怪,这猫从来对鸟不屑一顾,甚至将鸟笼放在它附近,它都不予理睬的,昨天是怎么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此时正背对着她,独自趴在床脚闹别扭的美貌猫,禁不住好笑。昨天晚上,她不过是为了惩罚它,打了两下它的小屁股而已,也不知怎么了,它就变成了这样一付不理不睬的模样。 委屈吗? 明珠摸了摸站在她肩膀上,正歪着头看美貌猫的雪鸾,那双红豆般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在她耳边轻柔的鸣叫了两声。幸好没被咬到,明珠想起了昨晚的一幕,仍然有些心悸。 明珠起身下床,打开了窗子,雪鸾一蹦一跳的落在她的掌心,欢快的啄食着她手心的谷子,一如从前的每个暂时分别一样。 美貌猫睁着那双蓝汪汪的大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向明珠撒娇的雪鸾,口中发出阵阵呼噜呼噜的声音。 “咪咪,不许你再咬小雪了。”明珠警告似的看了美貌猫一眼。美貌猫口中的呼噜声消失了,眼睛却仍然紧盯着雪鸾,一眨不眨。 雪鸾吃饱喝足了,忽然拍拍翅膀,腾空飞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的向美貌猫俯冲了过去。一鸟一猫眼看着就要撞上了,明珠差点忍不住惊呼出声,就见雪鸾轻盈的在空中打了个旋,飞出了窗棂,得意的欢叫着向湛蓝的天空中飞去。很快,它的身体就化为一个小小的白点,消失在了空中。 明珠松了口气,微笑着望着它远去的身影,禁不住怅然若失。 “喵,喵——” 美貌猫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脚下,毛茸茸的小脑袋温柔的蹭了蹭她的腿,似乎从来没有闹过别扭似的。 明珠弯□,将它抱在怀里,点了点它的小鼻子,笑道:“你呀,可真是淘气。”美貌猫糯糯的叫了一声,伸出粉嫩温热小舌头,舔了舔明珠细白的手指,将头拱到了她的怀里。 “小姐,您起得可真早。”青雪一边抿着头发,一边从外间走了进来,见明珠身穿一件长长的素色丝袍,光脚汲着软缎鞋,长发披散至腰际,怀里还抱着猫,笑道:“咪咪又淘气了吧,小姐也别太宠它了。” 明珠抱着猫坐到了床边,轻抚着它柔软的皮毛,道:“昨夜小雪来过了。” 青雪一惊,面色绯红,“是奴婢睡得太沉了。” 明珠一摆手,道:“你昨日也折腾了一整天,无妨。本来我想让你多歇一会的,所以就没叫你。” “那小姐可是说了要进京城的事吗?万一咱们都走了,这件事再被别人知晓……” “不会的。”明珠低下头,伸手挠了挠美貌猫的耳朵,看着它享受的样子,嘴角弯起了一个轻浅的弧度,“也是赶巧了,那人也有人要出远门。 她回想起白绢上的话: “……雪鸾不擅长久飞行,今日一别,与君不知何年再相见。虽不知汝名姓,你我却已成知己。以往点滴,铭记于心。惟愿青山依旧,绿水长流,再能有相聚之日。珍重,珍重。” 两年多的陪伴,终于走到了尽头。蓦然回首才发现,前面的路,还是要由自己一个人继续走下去。 “就这样吧。”明珠静静的道。 青雪察言观色,问道:“那小姐是怎么回的?” 明珠淡淡一笑,道:“我什么都没有写。” 她只是在白绢上画了一幅送别图,上头题了一句诗。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她本就不多的故人,从今日起,又少了一个。 启程的日子终于定下了,就在这个月的初十。由二老爷高世谕送她们进京,生意暂由四老爷代为看管。说是代管,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做,高府手下管事的也不是吃白饭的,祖祖辈辈多少年的生意了,什么什么怎么回事,闭着眼都能弄清楚。四老爷也就是按例看一下账本就行了,没什么难度,并不影响他平日无所事事,吃喝玩乐。相反的,家中还会多拨些银子给他,算是管家的辛苦费。 二老爷却还是不放心,临走前咱三的叮嘱。四老爷高世昌拍着胸脯打包票,道:“二哥放心,我也知道我没什么能耐,管不了什么。可这不还有二哥留下来的人吗?我有什么不懂的,问他们就是了。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这不老五也在家吗?二哥放心就是。” 五老爷高世清也笑道:“二哥,这不还有我帮着四哥呢吗?若有什么不妥,还有弟弟提醒呢。” 四老爷虽说庶出,却和这个嫡出的弟弟高世清关系很好,二人年龄也相仿,常在一起玩,兄弟两个在玩乐方面很有话题。不过高世清比他更有分寸些,也常劝着高世昌,不让他过于沉湎于美酒女色,高世昌也很能听进去他的话,二人的关系堪比亲兄弟。 二老爷点了点头,道:“那为兄就放心了。” 高太君欣慰的道:“好了,只要你们兄弟齐心,咱们高家何愁不振呢?” 众人忙同声说道:“母亲说得是。”“老太太说得是。”“老祖宗说得是。” 高太君望着满堂的儿孙,笑容爬上了眉梢眼角。 高家一定要在自己的手上再次兴盛起来,否则,她又该以何颜面去见高家的列祖列宗呢? 听闻高家的高太君要进京去看望国公夫人,众家亲戚好友都十分亲热的纷纷过来送行,还有想搭伴一同进京探亲的,打算同行,不胜枚举。上官家也得了信,上官大老爷带了鸿瑞一同前来送行。见过高太君后,鸿瑞说想看望一下明珠,高太君欣然应允,还让明霜也同时作陪。 花厅内,明珠低着头,用茶杯盖轻轻刮着水面的浮沫,也不言语。 鸿瑞望着明珠,又看了一眼一脸娇羞的望着自己的明霜,欲言又止。偌大的厅室之中一阵寂静,只有瓷器相击的声音清脆声响。 侍立在一旁的素英看得心中恼火,趁着端茶的功夫,装作不小心,将茶水泼到了明霜身上。明霜当时尖叫了一声,一跃而起,指着素英,气得说不出话来。却在素英可怜兮兮的道歉,以及鸿瑞的求情下,忍住了气,只得回去换裙子。 第41节 素英见得手,向其余的几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众人退下,素英则立在门口把风。 鸿瑞松了口气,道:“如今都快入冬了,北方不比这里,冷得很。表妹第一次出门,这御寒的衣服可不能马虎了。” 明珠笑着将手中茶杯往小桌上一丢,道:“表哥放心,老太太早就将御寒之物发下来了,每人四五身呢,都是簇新的。妹妹我也不是小孩子,哪里就冻着了?” 鸿瑞笑道:“你呀,还没长到我肩膀高呢,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兄妹俩对视一眼,突然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刚才还弥漫在空气中的一丝沉闷立时一扫而空。 鸿瑞率先止住了笑,道:“表妹先行一步吧,等明年开春之后,我也要进京去了,到时候定去探望你。” 明珠惊喜道:“表哥是不是也要入国子监读书了?我听人说,大表姐夫年后也要一起去呢。” 鸿瑞摇了摇头,轻声道:“我错过了今年的乡试,因此没有参加会试的资格。不过没关系,我会先去京中找一间书院温习功课,待三年之后再试,亦不迟晚。” 明珠想起了表哥不肯捐功名的事,忍不住劝道:“表哥,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你既有这样的才学,何不试上一试呢?若表哥春闱得中,就不会再有人乱说什么了。” 鸿瑞望着明珠明亮的眼睛,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没错,她还太小了,暂时还不到告诉她的时候。 鸿瑞想到这里,禁不住微笑了起来。若是等到她知道的那一天,会不会被吓到呢?还是会像今天这样,与自己一同开怀大笑,就像从前一同度过的许多日子一样呢? “表哥,你怎么了?”明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怪的。 “没什么。”鸿瑞收敛笑意,道:“我还年轻,就算今年参加了春闱也不一定会中,不如再多磨练一段时日为好。京中不比这里,形势更要复杂得多。贸然进入,也不一定是好事。”待三年之后,他满了十八岁,也有了一定的磨练,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明珠知道这位表哥骨子里也是个清高之人,若是人生有了“捐功名”这个污点,他会不好受的。再说,他又用不着走这些个歪门邪道,何必呢? 明珠装模作样的朝他拱了拱手,打趣道:“那妹妹这里可就恭候着表哥将来金榜题名,最好表哥也能像我爹那般,连包‘三元’才好。” 鸿瑞哈哈一笑,道:“那表哥就借你吉言了。” 一番告别之后,启程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一早起来,先去给高太君请安,家中女眷都一一向高太君磕了头,然后高太君起身,给菩萨上了香,众人再次随之参拜,希望保佑众人一路平安。再一起用过最后一顿早饭后,众人簇拥着高太君,一直送到了二门处,目送着她们上了马车。 小吴氏和明沁平日与明珠最好,都舍不得她离开。嘱咐了好多话后,又悄悄将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塞给了她和明秀。几个人洒泪分别。 明珠钻进马车,透过车帘的缝隙,向最后望了送行的众人几眼——有掉泪的,有偷笑的,有松了口气的,有蹙眉四处瞧看的,有得意洋洋的……她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她知道,这里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就变得安宁的,没准,变得更加混乱也说不定。 她望着人群中熟悉的那几张面孔,忽然微微一笑。 脚踏被人收起,沉重的石青色车帘重重撂下,车夫打马扬鞭,马车载着高家众人,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第三卷 繁花迷人眼 72巧遇(上) “哗——哗——” 天光微微放亮,太阳刚从水面上堪堪露出小半个头来,伴随着阵阵水声,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迈着慵懒的步子,在甲板上漫步。 刚走到一间舱门前,就听里面传来“哗啦”一声响,紧接着便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我才不要喝药呢!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上岸呀?他们不知道本小姐晕船吗?呕——” “四小姐息怒。” “您息怒。” “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一片略显凌乱的脚步声过后,只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急道:“夫人临走时交代过的事,您不是都答应了吗?在外不比家中,万一出了事,夫人也是鞭长莫及。” “呜……嬷嬷,我难受的要死……父亲也不管我……祖母偏心……” “四小姐,您小声些,千万别让人听了去……” 他的脚步极轻,就连紧贴着舱门前经过也无人注意。迈着碎步,他优雅的走到了另一间舱门前。只听里面有人在窃窃私语: “四小姐也真是的,大清早弄出这么大动静,还让不让人睡了?不知道这木板不隔声吗?咱们二小姐昨晚又练了一宿的字,要是这时候被吵醒了,受罪的可是咱们。” “谁知道呢。可这位四小姐谁敢惹呀?你是没看见,大小姐都被她欺负成什么样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小姐是庶出,性子又弱,说话自然没底气。可咱们二小姐哪是那窝囊性子?再说了,不是还有大少爷在吗?就连三小姐那么受宠的,都惧咱们小姐三分呢。我跟你说呀,前一阵不是给大小姐议婚吗?你猜怎么着……” 水声渐渐掩去了说话声,他不感兴趣的打了个哈气,继续向第前移动着。不知走到了第几个舱门,只听里面有人说话。 “……四小姐那边虽然又吵了,不过定然是因为晕船,心情不好的缘故。我看咱们还是别为了这点小事就惊扰了老太太为好。” “我说流金姐姐,你也别太偏着二房了,这门还没进呢,也不怕人嚼舌根子。” “呵,珊瑚,你能说得着我吗?你见着三小姐是时候不也是巴巴的赶着上前献殷勤吗?只不过人家不要你罢了……” “你血口喷人。”“你装模作样。” “好了!你们俩个消停些。要是吵醒了老太太,管保把你们俩一起扔进河里喂鱼去。” “滴翠姐姐……”“姐姐……”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这时,他忽然嗅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嗅了嗅,是从船的另一边散发出来的,他连忙加快了脚步,动作却依然优雅至极。 看到了,正前方的甲板上摆着一盆东西,香喷喷的味道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他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口水,脚步更快了。 忽然,他感觉身体两侧一暖,紧接着身体被迫离开了地面,对上了一张圆圆的笑脸。 “哈哈,可抓住你了。一大早不小心开个门就被你溜了,还是小姐的办法管用。” 舱门大开,露出了里面不大的空间,装饰也算不得华丽。黑漆桌椅,杏红色床帐低垂,墙边几个柜子,窗边一座小小的梳妆台,雕花窗格。没等他看完,四只脚已经被人用温水干净了,然后是整个身体又被热毛巾仔细的擦了一遍,最后,他被轻手轻脚的放进了床上一个带着暖香的怀抱里。 “早呀,咪咪。” 女孩的笑容灿烂而明亮。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欢快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江面,水波粼粼,云淡风轻,又是一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 “回老太太的话,四小姐今晨又吐了一次,家里带来的药似乎不起作用。”贾嬷嬷小心翼翼的回禀道。 高太君紧绷着脸,这一路之上,就从没消停过。 先是坐马车走了几日,来到江边。却发现原本雇下的大船不知为何就坏了,只得临时换了一艘小得多的船——他们高家又不是没钱,怎的出行竟会这么寒酸?于是,原本与她们一同上路的几家亲眷只能做其他船走——又在亲友面前丢了脸面。然后是自己水土不适,一路从马车躺到上船了——她这里刚好,明佳又晕了船,胡闹了几日。 她耐住气,吩咐下人,道:“还不快去另派一艘船,去岸上请个大夫过来,不拘远近,只管去便是,给你们四小姐看看病。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她娘交代呀。” 贾嬷嬷连忙谢恩出去了,高太君叹道:“二房怎么这么不让我省心呢。老二媳妇也是,整天都忙什么呢?” 立在一旁的流金闻言,低下头,一声也不敢吭。珊瑚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讥讽。 眼见着大房就要得势,二夫人还能耐得住? 去请大夫的小厮去了将近半天的功夫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三十来岁,身穿绸衫,背着医箱,气质不俗。另一个是家人打扮,身穿蓝布衫,相貌不甚出众,举止却斯文有礼。 高太君道:“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小厮忙道:“小人的船走到半路,不知怎的就漏了水。幸好遇上一艘大船,把我们救了。船主听说船上有病人,不但借了一艘快船给小人,还遣了大夫过来。” 高太君点了点头,看了看下面立着的两个气质不俗的年轻人,和颜悦色的道:“麻烦你们家主人了,又是借船,又是借人。” 家人打扮的男子叉手向高太君恭敬一礼,道:“老夫人太过多礼了。我家主人说了,出门在外,不像在家中,难免遇到些难事。既然被我家主人遇上了,又岂会坐视不理?老夫人不必客气,这位大夫医术了得,您只管放心命他为小姐诊病便是。”他吐字圆润,声音清朗,礼貌周全,举手投足间不似寻常家人模样。 高太君也很见过些世面,见此模样,便知这家的主人定然非富即贵,不可怠慢。一边叫过管事,好好款待那名家人。又命人领了大夫往明佳处去了。 诊了病,开了药,大夫交代了些注意事项,便被人带去了船舱休息。路过甲板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丫鬟打扮的漂亮姑娘,手里还的拎着一个食盒。领路的小厮见了,笑着招呼道:“青雪姐姐,去取午饭呢?” 那女子回了个笑,道:“是呀。”她注意到小厮身后跟着的大夫,忽然一愣。 “苏大夫?” 苏槐一笑,道:“姑娘有礼。” 原来,这名大夫竟是曾经为明珠解过毒的钱老太医是弟子——苏槐苏大夫。 “您怎么会在这里?”青雪疑惑道,也没听说他搭了高家的船呀?而这里四处又都是水的…… 苏槐将手插进袖中,笑道:“这也是因缘凑巧了,我因要去京里办事,想着能搭个伴。经一位朋友介绍,知道一大户人家也要去,答应带我一程。就这么着,我上了船。恰巧听说你家有人晕船,被那家的主人遇上了。因那船上也没有别的大夫,我就自告奋勇的过来了,想着不过是晕个船罢了,好治!也不惧砸了我家的招牌不是。” 青雪被他的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您医术高明,我觉着天下没什么您治不好的。” 苏槐的胸口轻轻一震,眼神闪了闪,道:“还请姑娘代在下给小姐问个好。” 青雪笑着应了,回到舱中,对明珠说明了此事,众人皆叹“好巧”。 苏槐的医术确实不错,两三服药下去,明佳就没事了。 明霜得知后,冷哼了一声,道:“算她走运。”这次的药都是贾嬷嬷亲自看着熬制的,她一点下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茜草轻声劝慰道:“小姐也别生气,反正四小姐那里也已经折腾够了,惹恼了老太太,咱们的目的也达到了。”说着,递给明霜一只刚剥好了壳的水煮蛋。 “算她走运。”明霜“哼”了一声,接过水煮蛋,仔细的对照着镜子,沿着自己的黑眼圈滚了滚,然后将用完的鸡蛋毫不犹豫的扔出了窗户,掉进水中,悄无声息的沉了下去。自己起身走到了桌边,继续低头写字,神色漠然。 茜草低下了头去,双手不自觉的绞着裙边。 “别想着弄些小把戏哄我。”明霜不知何时出的声,吓得茜草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虽只是个庶女,想弄死一个小小的丫头还是轻而易举的。别忘了,所有的事你都参与了,我要是败了,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茜草嚅喏道:“奴婢万万不敢。” “量你也不敢。”明霜一哂,吩咐道:“你去问问看,那大夫的主人是谁家?别整天无所事事的戳在这里碍眼,害得我处处被动。” 茜草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就这样,在水上又行了几日,船终于靠了岸。 有专人先下船去安排住处,剩下由管事的指挥着,二老爷压阵,派人整理马车,将各位主子仆役的东西都从船上搬下来,一一归置了。 也是凑巧,另一艘大船也同时靠了岸。管事的一瞧,眼睛都直了,连忙走到二老爷身边,道:“老爷,您瞧,那艘船是不是咱们原来定下的那艘?” 二老爷手搭凉棚,一看,当即怒道:“好个船老板,竟敢骗我!你去,把开船的那个给我叫来,老爷我要好好问一问他,碧水究竟谁家能有这么大的脸面,竟然敢从高家手里截胡!” 不一会,走过来一个黑大个,正是这艘船上领头的,算是船行的管事,平日也有些体面。 他一见高家二老爷这幅模样,当即明白了,忙陪笑道:“二老爷您千万息怒,我们这也是实在没法了。实在是那些人得罪不起呀。” 二老爷一皱眉,冷冷的道:“你得罪不起他们,难道我们高家就是好惹的吗?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休怪我高家要追究到底!” 领头的一瞧,知道高家在碧水也有些脸面,若是得罪了,也够他们喝一壶的。出门赚钱不容易,谁都得罪不起呀。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陪笑,道:“此事还请您听我解释。” 73巧遇(中) “你说。” 船头的凑近了道:“您当那是哪一家?想必您也听说过,广平候刘家。” “刘家?”二老爷皱了皱眉。 第42节 他如何不知晓?说起刘家来,这事就要追溯到当年了。刘家祖籍陇西赵郡,祖上曾是天朝赫赫有名的开国名将刘万,刘家世代拥君,家族贤良辈出,曾经出过五位将军,立下了赫赫战功。近年来多有弃武从文的趋势,为文官者亦不少见。虽无从前显赫,行事愈发低调,却也依然活跃于前朝。到了这一代,皇帝亲自指婚,将礼郡王的女儿阳城郡主指给老侯爷刘容为妻,刘家满门的荣耀得以延续,足以证明这个家族荣宠依旧。无论走到哪里,一提刘家,谁人不给个薄面? 船头搓了搓手,陪笑道:“您看,这我们实在是得罪不起……” 二老爷转了转眼珠,忽然怒道:“即便如此,你们也欺我高家太甚!此帐又该如何算?” 那船头忙道:“那是那是,这租船的钱,给您免去一成,您看如何? 二老爷犹不满意,一拍桌子,指着那领头的鼻子道:“你当老爷我是要饭的吗?一成就想打发了我?告诉你,我们高家虽比不得皇亲贵重,却也有个做国公的妹夫,又岂是任人欺凌之辈?” 船头心知这位也惹不起,一咬牙,道:“那就一成半!再多了小人也实在做不得主了。” “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高家是什么人家?你们船行要是不想做了,趁早说一声,老爷我去跟” 船头的忙道:“您息怒,息怒呀。依您的意思是?” 二老爷缓缓伸出了四根手指,露出了大拇指上戴着的那枚硕大的金镶玉扳指,在船头的面前晃了晃,道:“最起码也得四成。” 船头的倒吸了一口冷气,道:“你这是为难小人呢。要不这样,两成!” “三成半。” 最后,在经过了三翻四次的讨价还价之后,二老爷终于松了口,答应了减去三成的费用,连带着今后租船都要享受实惠价,免去如雇用水手的费用等各种杂费,都由船行出。 看着船头的灰溜溜的离开,二老爷略显得意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去。 管事的一头是汗的跑进来回报,“老爷,您看小姐们都在下面等着,是不是令雇些马车之类的……” “雇什么雇!你当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一出门这银子就像淌水似的花,今天这个头疼,明日那个脑热的,不知道家里的钱都是老爷我一分一分赚出来的吗?”二老爷没好气的出声喝道,吓得管事一缩脖子,心中纳闷,本来老爷就心疼钱,不想定原本老太太的看中的那艘船。如今都称了心,刚才他在门口,一见船头一脸便秘模样的出去,就知道自家老爷又占了大便宜,怎的反而不高兴了呢? “你还戳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准备拜帖?不知道广平候刘家也在吗?离得这样近,要是不去拜会一下,委实太过失礼。” 管事的连忙应了,当即小跑着下去准备拜帖。一边走一边还琢磨着,突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合着二老爷是嫌丢了面子?想去找补回来? 再说高太君等人,她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早早的乘着等在岸边的简便马车,去了最近的客栈休息。剩下的大、二、三、四小姐连同丫鬟婆子等众人,也都因为小厮们来来回回的搬东西怕不方便,不得不早早就下了船。 今日天晴,虽然越往北走,天气越凉爽,可此时已将近午时,日光充足,照得人难受。这等的时间一长,难免就有了怨言。同行的丫鬟们多是生在宅门内院,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养得还娇,哪里受得了这样烈的日头?剩下的就更别说众位娇养在深闺的小姐了。这个也说,那个也怨,虽只是低声,却也架不住人多口杂,压下去了这个,压不下那个,真是怨声载道。 负责管事的下人见势不妙,早就一叠声的派人去催搬东西的手脚都快点。无奈人手有限,一个人也长不出八只手来。遂又派人去回禀高家二老爷,看看是不是先雇些马车,送小主子们离开。哪知一问,二老爷竟不在,也不知去哪了,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急得他团团转。 码头上的人也不少,坐船的,上岸的,卖各种杂货吃食的,卸货的,搬东西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边仆役都穿着不凡,丫鬟们也无不生得齐整标志,穿戴打扮也都鲜亮好看,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头戴白纱纬帽,看不清容貌的大户小姐们。这一大堆人聚集在一处,站在这人来人往的码头,着实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像这样不可多得的机会,谁不想多看一眼?虽有为数不少的护院仆从们在四处巡视,却也当不住众人窥视的视线,更甚者还伸出了指头指指点点,笑容猥琐。 “父亲在哪呢?怎么也不管我了?”明佳再也忍不了了,一把掀开了遮在面前碍事的白纱,推开丫鬟递给自己的茶水,呵斥道。 众丫鬟们见状,唬得一跳,连忙上前将明佳团团围住,挡住了旁人的视线。 贾嬷嬷生得微胖,此时更是热得够呛,见状忙上前道:“四小姐,您千万忍忍,等老爷回来就好了。” 明佳除了上次挨了十板子之外,哪里还受过这样是罪?当时就委屈得直掉泪。 明秀看不过,也上前劝慰道:“四妹妹,再等等吧。我见那凉棚就快搭好了,到时候咱们进去躲一躲就是了。” 管事的实在没辙了,只好抽调了几个人,帮着打了个简易的凉棚,想着遮遮荫也是好的。 明佳一向对这个庶姐视若无物,也不理她。明秀无奈,便也不再多费唇舌。 明霜怕热,本就心中烦躁,再一听见明佳的哭声,更是心烦,冷冷的道:“哭什么哭?你以为这还是二房,人人都要围着你转吗?也不怕被外人看见丢了高家的脸面。” 明佳哭得更欢了,一边哭还一边道:“好哇,你们一个个的都欺负我!看我不告诉老太太去!” “你去告呀,有能耐你就去,让祖母看看,究竟是谁给我们高家丢人现眼!” “你……” 二人你来我往的吵嘴,众人规劝着,乱哄哄成了一团。 明珠远远的站着,冷眼望着二人争吵,知道自己去也是劝不了的,反而会火上浇油。明霜自不用说了,单说明佳自从无辜被当做陷害自己的人,被高太君打了十板子之后,连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每次都似乎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个洞来。明珠也懒得解释,反正自己也不喜欢她,只是每次见到也都能避则避。 她将双手笼入袖中,手里握着事先装在随身荷包内的骊珠,顿觉一阵清凉之感浸入心脾。 幸好还有这颗珠子,每次心烦气躁之时摸一摸,立刻就能冷静下来,确实是一件好宝贝。 又等了半晌,忽见不远处来了五辆黑漆平顶的大马车,再看那拉车马匹的毛色,一溜的油光水滑的黑,精神十足。驾车的仆人衣帽周全,也不知这是哪家大户人家出行。马车就在众人面前停了下来,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管家打扮的人,一见面前的情形,轻咳了一声,道:“请问,前面的是高家的小姐们吗?” 管事的连忙走上前去,上下打量着来人,疑惑道:“我们确实是高家的,您是哪位?” 那人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张信笺,道:“这是你们老爷让我给您的。” 管事的接过一看,态度立马变得恭敬起来,道:“原来是刘管家,失敬失敬。” 刘管家一摆手,道:“还请小姐们上车,随在下去下榻之处。” 管事的同明秀等人一说,说是二老爷去刘家拜会,刘家遣了马车来,邀小姐们一同过去坐坐。 于是,高家的四位小姐带了贴身丫鬟,上了马车。马车行驶得很平稳,不一会,就来到了一处门前停了下来。明珠透过车帘的缝隙,四处一看,此处周围虽不甚繁华,路面却十分宽阔平整,想是建在官道附近的缘故。举目望去,头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驿馆”二字。 明珠对驿馆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非是官身才能在此处歇宿。似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即便再富贵也是入不得其门的。 马车停稳后,有丫鬟上前将小姐们搀扶了下来。在门口守门的卫兵见来了一堆女眷,刚想阻拦,却见刘管家一伸手,露出了手上一块木牌,守门的看了一眼,便再无异议。 随着刘管家穿过前院,直奔后宅而去。里面的环境也十分清幽,和大户人家后院有些相似,建筑却更带一些威严之气。即便是后宅也到处都有士兵把守,气势十足,不容侵犯。 明佳早已停止了哭泣,愣愣的四处张望着,似乎有些吓到了。忽然,一处亭阁之中传来了一阵男女的说笑之声。两名女子,一着浅红,一着鹅黄,手举团扇,笑声清脆悦耳。一名男子正背对着众人而立,他的年纪似乎很轻,骨架还有些少年的纤细,身上的浅蓝色的袍子显得很宽大,纵然他个子并不矮,却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听见后面有声音,他忽然回头一望,众人皆是一愣。 明珠一惊,心道:“竟然是他?” 74巧遇(下) 虽然已经多年未见了,但这张脸却曾在当年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酒楼上初次见面时的惊艳;扫墓归来,在郊外的偶遇,马车上不算愉快的谈话;再加上这一次,便是第三次了。 如今他五官虽已长开了些,却依旧是那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美目,本是极为勾魂摄魄,可长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轻佻。白皙至几近透明的肌肤,琼柱般的鼻子更加挺直了些,再来便是如花瓣般红艳的嘴唇,还带着润泽的水光。这位风华卓绝的美丽少年,只是随随便便的在那一立,便已经夺尽了所有人的呼吸。 这样的人,只见过一次,怕是就再难忘掉了吧。 一时间,落针可闻。 只听“咣当“一声,也不知是谁将手里的水盆掉在了地上,这才将众人惊醒。再看那位年轻公子,神色十分平静,似乎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了。 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打量了一番面前来人,面上难掩鄙夷。因为刚才在大日头下站了许久,出了不少汗,丫头们多数花也松了,脂粉也退了,小厮们更是如此,他们都是在地下跟着车来的,此时气还没喘匀呢,头上小帽都歪了,衣衫也被汗打透了,更显狼狈。倒是四位小姐,因为头戴纬帽遮面,倒是看不出什么。但看身上穿着,却也并无出众之处。 那女子举起手中团扇,指了指呆愣的众人,嗤笑道:“楚公子,您看他们这幅的样子,真真好笑,呵呵。” 另一浅红衣衫的女子则矜持的以扇掩面,羽睫轻垂,声音有些冷淡的道:“楚哥哥,我们回去吧。这里闲杂人等太多,我不习惯闻这些难闻的味道。” 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忙出声附合道:“就是就是,这驿馆真是越来越差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放进来。万一有人图谋不轨岂不糟糕?” 领头的刘管家早已回过神来,毕恭毕敬的施礼道:“小人见过楚公子,凤吟县主,黄小姐,这些都是我们小侯爷请来的客人。” 众人闻言,都禁不住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难怪这名女子的口气会这样嚣张,竟然是位有封号的县主。 “刘忻这厮花样最多。”浅红衣衫的女子轻哼了一声,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正要转过身离去时,却瞬间被什么东西攫住了视线。 只见人群当中有一名青衣垂髻的丫鬟,手中挽着一个小巧的竹篮,篮子上面盖着一层碧色轻纱。就在这碧纱当中,一只小猫探出了它毛茸茸的脑袋,白毛棕耳,毛色油亮,一双大眼睛蓝汪汪的,神情高傲,长得十分漂亮。 凤吟县主看了一眼那丫鬟身边戴纬帽的娇小女子,见她身上的衣裳料子也只是平常,式样也不像是京城流行的,想必也就是个从南边来的寻常闺秀罢了。 再说了,怎么可能呢?她心中暗暗自嘲,不再犹豫的转身离去。 一定只是相似而已。 见凤吟县主离开,黄小姐也娇滴滴的道:“楚公子,我们也走吧。” 楚悠悠然一笑,道:“我好有事,黄小姐过去陪凤吟说话吧。”说着,也不等她回答,便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黄小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急急的轻声唤道:“哎,楚公子,您去哪……”说着,想要追上去,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凤吟县主离去的方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寻凤吟县主去了。 明珠没有错过黄小姐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舍,再转头看明霜、明佳、明秀,都在呆望着楚悠远去的背影,心中禁不住暗叹,此人真真是蓝颜祸水,只怕是一出门就会害人。 直到楚悠的背影完全消失,众人还久久回不过神来。刘管家轻咳了一声,带着众人随他继续往前走。就这样,一路穿过了一个月洞门,内里只见一个花园,再往前走不远,就在鲜花掩映中,坐落着一座气派的宅院。 刘管家将众人让进了厅中,里面很大,窗户大开,光线很好。明珠略略打量了一番,桌椅是酸枝木做的,博古架上的摆件多是暗色金石所雕的松、菊、君子之类,造型丝毫没有后宅的闺阁之气。其他陈设也是中规中矩,仅在角落摆了两盆树状的盆栽。正当中挂着一幅对联,上书:“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乃是当年宋太宗留于后世之警语。 虽然内里的陈设很大气,却嫌精致不足,略带古板。不过,出门在外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自然比住客栈要好太多了。 刘管家道:“请小姐们稍坐,小人去请小侯爷。” 明秀、明霜、明珠、明佳各自落座,明珠取下纬帽,呼了口气,仔细打量着前来上茶的丫鬟们,见均是衣着整齐,容貌标致,神态恭敬的女子,心中暗暗点头。 不多时,小侯爷刘忻与高家二老爷一同笑着走了进来,由明秀领头,高家的几位小姐纷纷起身施礼。 “见过父亲。”“见过二叔。” 二老爷摆了摆手,笑呵呵道:“还不快见过小侯爷?” “见过小侯爷。” 刘忻和颜悦色的道:“小姐们旅途劳顿,快请坐。” 众人谢坐,有下人撤下了残茶,重新摆上茶水点心。 刘忻道:“听闻高太君同小姐们也往京城方向去,都是怪我疏忽了,竟没有听说。说起来,我堂兄新娶的堂嫂正是府上三小姐的表姐,论起来,我们刘家和府上还是亲戚。” 他的眼神无意间落在了明珠身上。 明珠只顾低头喝茶。 二老爷喜道:“小侯爷客气了,我们高家何德何能,能有小侯爷这样的亲戚。说起来,我们去京城,也是为了恭贺我妹夫,他如今已经升格为国公,没想到竟能在路上遇到小侯爷,实在是三生有幸呀。” 刘忻笑道:“那就要恭喜二老爷了。管家,吩咐下人摆宴,我今日要好好恭喜一下二老爷和小姐们。” 刘管家应声退下,自去吩咐去了。 明霜放下茶杯,羞涩一笑,道:“多谢小侯爷款待,小侯爷如此盛情,倒叫小女子惭愧。” 明秀和明佳同时皱了皱眉,心道:她这是又走羞涩路线了? 刘忻笑了笑,道:“这位是……” 二老爷道:“这是我那位二侄女。” 刘忻恍然大悟,道:“二小姐客气了。亲戚之间嘛,本就就应该互相照应。再说,我还不小心占了你们家的船,本就该好好赔不是的。” 二老爷忙道:“哪里哪里,贤侄实在是客气了。”口中已经改了称呼,俨然是一家人了,“这论起来呀,还是那船行的错。他们要是早说,咱们不就能同行了吗……”接下来便是一篇长篇大论。 明珠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疲惫不堪,满脑子都想着沐浴,换衣,然后躺床上好好睡一觉。还有猫咪也要洗澡喂食了…… “……那就请小姐们先去休息吧,等到宴席上再见。” 明珠如蒙大赦,赶忙施过礼,领着人率先走来开了。紧跟着她出去的是明秀和明佳。明霜稍微犹豫了一下,深深向刘忻施了个礼,露出了一段象牙白的纤细颈项,小声道:“多谢小侯爷。”这才扶着茜草的手,款款步出了大厅,朝后院去了。 刘忻眯了眯一双狐狸眼,唇角微翘,心道:有意思。 来到后院,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明珠终于换上了一身素色的家常袍子,懒洋洋的躺在床上休息。美貌猫则无精打采的趴在干她枕边,身下铺着干净的棉布,免得将床弄湿。它刚洗完澡,一身漂亮的毛皮湿乎乎的黏身上,像只落汤鸡一般,早已没了平日漂亮的模样。 明珠轻点它粉红色的小鼻子,笑道:“别伤心嘛,其实这样看,你还是挺可爱的呢。” 美貌猫伸出温润的小舌头,趁机舔了舔明珠白嫩的手指。 第43节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青雪打开了门,只见门口立着两名穿着打扮不俗的丫鬟。 青雪笑道:“我们小姐还没有穿戴好呢,请你们转告小侯爷一声,我家小姐可能还要等一会。”她以为是小侯爷刘忻派人来请明珠过去饮宴的。 其中一个绿衣丫鬟微微一笑,道:“我想你们认错了,我们不是什么小侯爷派来的人。” 青雪一愣,道:“那你们是……” 蓝衣丫鬟接着道:“我们是凤吟县主身边伺候的,是县主派我们来的。我们县主在外面无意中看见你叫小姐的猫,想问你们卖不卖。”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青雪,长得还不错,就是穿戴嘛…… 青雪皱了皱眉,心道:这二人好生无礼。只不过人家主子身份高,她们得罪不起,便十分礼貌的笑道:“能被县主看中,是那猫的造化。只是那猫是和我家小姐最要好的一位表姐送的,意义不同凡响,怕是我家小姐会舍不得……”她有些为难的道:“这样吧,我帮二位姐姐问问我家小姐的意思。” 说着,将两名丫鬟客客气气的让了进来,让素英这边招呼着,自己则进入内室。不大一会,青雪出来了,笑着对二人道:“这件事确实不大好办,我家小姐着实不忍心,虽只是个畜生,意义却是不同。您看,二位能不能帮着跟县主说一声?” 然后不动声色的递上了两个荷包,笑容不变,道:“二位姐姐大热天的跑一趟不容易,姐姐们留着喝茶吧。” 二人不动声色的颠了颠重量,对视了一眼,面上的神情缓和了起来,道:“放心吧,我们县主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 待二人走后,青雪重新回到了内室,禀道:“小姐,她们已经走了。” 明珠摸了摸美貌猫已经半干的绒毛,道:“那凤吟县主可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人,若是她真的看中了咪咪,咱们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青雪笑道:“如今咱们还是小侯爷的客人,就算是县主也要给上几分薄面吧。再说了,她贵为县主,难道还能自降身价,强取豪夺不成?” 明珠微微点了点头,道:“这还没进京城呢,若是进了京,似这样的金枝玉叶可是多如牛毛。到时候咱们可要更小心些才是。”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红枝走了进来,道:“小姐,小侯爷派人来请小姐赴宴呢。” 明珠坐起身,道:“知道了,告诉来人,我很快就过去。” 75交换 一绿一蓝两名侍女规规矩矩的跪在青砖地上,将前事仔细的回报了一番。 “也就是说,她不卖了?” 凤吟县主缓缓伸出手,两指从玉盒中夹起一颗莹白棋子,瞅准了棋盘上的一个空位,落了下去。身旁立着的两个丫鬟正在打着扇,另有两个丫鬟一个端着果盘,还有一个捧着茶具,安静的在旁侍立着。 对面的女子思索了一会,忽然甜甜一笑,道:“县主果然高明,莹珠自叹弗如。纵然是执黑先行一步,仍是占不得先机。”说着,还摇了摇秀颅,轻叹了一声。 仔细看去,棋盘之上和白两子刚好各占了半壁江山。 凤吟县主微微一笑,一伸手,端茶的侍女立刻迈步上前,递上了托盘中的香茶,慢悠悠的道:“付小姐已经下得很好了。” 一旁观棋的黄小姐笑道:“县主很少赞赏人呢。能得县主如此赞赏,付小姐可真是有福气。”语气中略带着酸意。 付莹珠只是甜笑着,没说话,伸手仔细整理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分归匣内。 凤吟县主饮了一口茶,皱了皱眉,道:“这什么水泡的?能喝吗?” 端茶的丫鬟连忙跪下,道:“禀县主,这回路上带的去年的雪水已经用完了,只能用深井之水……” “罢了罢了。”凤吟县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这回就算了,要是下次出门再说什么没带够的话,可仔细你的皮。” 丫鬟连声道不敢,退到了一边去。 捧着果盆丫鬟在此时走了过来,手里高举果盘,跪在了榻前的脚踏上。凤吟县主拈起了一片雪梨,尝了尝,道:“听你们这样一说,她们倒是挺客气的?” 地下跪着的两名丫鬟忙道:“是。她们一听县主的名头,自然不敢怠慢。” 凤吟县主抬头瞥了她们一眼,淡淡道:“都下去吧。” 二人退下,黄小姐却愤愤的道:“那个高家小姐也真是不识抬举,县主买她的猫,本是她的荣幸。这样推三阻四的,胆子可真大。” 凤吟县主看了一眼低头专心收拾棋子的付莹珠,道:“付小姐怎么看?” 付莹珠一笑,手里也停下,只道:“君子不好夺人所好。既然那高小姐不愿意,总不好勉强,好像县主权大欺人似的。不过,黄小姐说得也是,县主身份不同,这些薄面还是要给的。” 凤吟县主沉默了片刻,忽然淡淡的道:“权大欺人……吗?” 在说明珠,她换好了衣服,带了青雪和素英,由丫鬟引着,来到了一间小厅。厅内布置得比大厅要华丽精致得多,雕梁画栋,宝瓶玉雕,花卉屏风,地上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走上去悄然无声。 “小姐请坐。”一个漂亮的粉衣丫鬟笑吟吟的端上茶来,“小姐请用茶。” 明珠微笑道:“多谢。” 粉衣丫鬟受宠若惊的道:“小姐请慢用。”说着,不动声色的偷偷瞄了明珠一眼,随即退了出去。 明珠刚端起茶杯,顿觉清香扑鼻而来,低头抿了一口,只觉回味甘醇,应是上好的明前。 她一边喝茶一边四处打量,估计是自己来早了,可又不能再回去,太过失礼,少不得多等一会。这一坐,左等也没人来,右等也没人来,正在无聊之际,只听门口传来了一阵请安之声,刘忻从外面走了进来。 明珠连忙站起身,福了福,道:“小侯爷。” 刘忻和颜悦色的道:“高小姐,快请坐。娇蕊,上茶。” 刚才那粉衣女子重新过来奉了茶,又给刘忻奉上了一杯,娇声道:“主子请用茶。” 刘忻接过,暗暗挠了一下她的手心,娇蕊俏丽的脸上立刻爬上了两抹红云。 “好了,你先下去吧。”刘忻吩咐道。 “是。”娇蕊婷婷袅袅朝他施了一礼,临走时还不忘给明珠也施了个礼。 明珠一直打量着二人的神色,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又仔细看了一眼娇蕊,见她年纪虽轻,眉目间却带着一般妇人才有的妩媚之态,心下了然,却感觉有些别扭。既然是侍妾,就该避一避才是,这样冒然的出来招待外客,总觉得有些不太恰当。 刘忻率先开口道:“高小姐,咱们好歹也见过几面,算得上是熟人了。” 明珠笑道:“这可不敢当。小侯爷身份何等高贵,小女子不敢乱攀。再说男女有别,这话可不好说。” 刘忻忙道:“高小姐多虑了,刘某绝不会对人乱说的。” 明珠看了看,道:“请问小侯爷,我二叔和我家那几个姊妹如何还没到?” 刘忻道:“哦,是这样,因为想着你我相识的事不该让别人知道,就想着单独约高小姐先过来坐坐。” 明珠顿时心生警惕,面色已经冷淡了下来。她站起身,道:“这旧也叙了,小女子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先回去了。” 刘忻也站起身,道:“高小姐不必害怕,还请听刘某一言。” “小侯爷若有话请快些讲来。”明珠的语气中已露出些许不耐,但凡有些眼色的都应该看得分明。 刘忻重新落了座,又指了指明珠的座位,待明珠坐下后,方道:“那我就长话短说好了。不知高小姐可曾婚配?” 明珠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冷淡的道:“这与小侯爷有何关系?” 刘忻一笑,露出了颊边一对迷人的酒窝,“看来是没有了,那不知高小姐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小侯爷这是什么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私下谈论。我与小侯爷不熟,就此告辞。”明珠说完就要往外走,只听刘忻在她身后道:“若是我此时向高家求亲,高小姐觉得,他们会答应吗?” 明珠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回头望着刘忻,眉间微蹙,道:“小侯爷,婚姻乃是涉及祖宗祭祀的大事,请您切勿儿戏。” 刘忻释然一笑,道:“还望高小姐好好考虑一下。” 酒席未完,明珠便借口身体不适,率先离开了。 她现在的脑子很乱,刘忻的话太过惊人。像他这样人的婚姻,从来都是看家世地位的,一个只有十一岁,家世又不显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可图的呢? 三个人刚走到住处门口,就见红枝突然推门走了出来,正好和众人打了个照面。 “你怎么慌慌张张的?”素英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红枝急道:“小姐,猫,咪咪,咪咪不见了。” 素英道:“不会吧,虽然它最近有些贪玩,可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会来?” 青雪下意识看向明珠,明珠当即道:“天快黑了,趁现在还有亮光,咱们找找看。等天一黑就赶快回来,不要乱跑。青雪,你跟我来。” 众人于是分头去找,明珠和青雪一边走着,明珠突然问道:“你说,会不会是上午的那些人。” 青雪眨了眨眼,道:“奴婢也希望不是。可若真的被那凤吟县主得了去,您打算怎么办?” 是呀,还能怎么办呢?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且不论老太太不在,就算在,别说是为了区区一只猫,就算是自己出了事,怕也会掂量一下事情的轻重。 明珠沉默了片刻,叹道:“刚才你也看到了,难道真的要我去求刘忻吗?” 青雪立刻道:“千万不可以呀小姐。那人比凤吟县主还要危险,早在上官家奴婢就看出来了,他对小姐,怕是不怀好意。” 明珠苦笑了一声,那个刘忻,想是玩惯了的,不见得真对自己有什么心。怎奈何自己身为女子,闺誉比生死还要重要,她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自己身边的人筹谋。只要一个不小心,她这辈子都别想过上平静安然的日子了。 难道要让她重蹈上辈子的覆辙吗?绝不可以! 她想着想着,已经来到了一处陌生的花园之中。 明珠打量了一下花园的大小,伸手指了指,道:“你去那边找找看,我在这边。” “好。” 明珠一路唤着,眼见着天就要黑了,心中万分焦急。 “咪咪你在哪呀?” “咪咪,快回家了。” “你的猫丢了吗?”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明珠吓了一大跳,抬头望去,一个少年正立在她的面前,夕阳的最后一缕微光恋恋不舍的在他身上流连,给他那双漂亮的眸子添上了一层暖意。 “我也很喜欢猫。”楚悠道。 明珠一愣,福了福,淡淡道:“楚公子好雅兴。” 楚悠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你这么记仇。”他伸手摸了摸下巴,“不过,好歹我也帮过你一次。” 明珠哑然,想想确实如此,虽然这个人上次不太礼貌,但是毕竟对自己有恩。 “对不起。”她决定道歉,深深一福,“冒犯了,楚公子。” 楚悠却好似被吓了一跳,身子微微向后一倾,道:“高小姐这样,我反而不太习惯呢。” 明珠一本正经的道:“小女子从前是年幼不知事,多有冒犯,还望公子大人有大量。” 楚悠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突然轻笑了一声,道:“小姐要是无事,楚某就先走了。”说着,作势欲走。 明珠一咬牙,没想到竟然被看穿了,忙出声叫道:“公子请留步。” 楚悠停下了脚步,笑着转过身来,道:“何事?” 明珠望着他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略带得意的表情,恨不得踩上两脚。她努力压下了心头的火气,道:“楚公子是否和凤吟县主很要好?” “算不得要好,只是认识。” “那您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县主那里是不是多了一只猫。长得棕耳白毛,眼睛是宝蓝色的。” 楚悠一笑,潋滟的桃花眼中波光流转,道:“这个忙,我不是不能帮。只不过,作为交换,高小姐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44节 “告诉我在酒楼上你为什么要笑。” 明珠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记得这句话,便道:“这个容易。” “我要听真话。” 明珠点了点头,认真道:“绝不掺假。” 楚悠一拍手,“如此,一言为定。” 76一争 楚悠同意帮她探明情况,作为交换,明珠需要告诉他当年那一笑的解释。明珠知道他定然有些来头,想要办成此事并不难,便回去等信。 刚回来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人来敲门。青雪急急的去开,却发现门口立着一个白脸小厮,身上穿着蓝布短袍,头戴蓝色小帽,看上去斯文干净。 “请问高家三小姐在吗?”那小厮十分礼貌的问道。 “我家小姐在,你是……” “是这样的,我们家公子命我带口信过来的,说别的地方没见到什么,倒是黄小姐那里有些动静。” “黄小姐?” 门帘一掀,明珠从内室中走了出来。 “怎么会在她那里?”明珠募地想起了刚进驿馆时曾见过的,站在凤吟郡主身边的那名女子,脸上那略显得意的表情…… “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 “知道了。回去帮我谢谢你加公子” 打发走了小厮,明珠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黄小姐住哪个房间?” 青雪和素英在前面提着灯笼,明珠跟在后面,在略带清寒的夜色中来到了一处宅院外。 素英道:“奴婢刚才往这边寻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位黄小姐进了院子。” 明珠抬头仰望着矗立在黑暗中的两扇半掩着的黑漆大门,门前悬挂着两个红灯笼,灯光渺渺,橙黄色的穗子随风摇曳。“噗”的一声,一只红灯笼被风熄灭了,门外原本就黯淡的光线霎时间便又被黑暗吞没了一半,这下却可以从门缝中更加清晰的看见里面透射出来的阵阵亮光,隐隐的还有笑声传出,却令人无端觉得十分遥远,不过是门里门外,却仿佛隔着两个世界一般。 青雪望着明珠,轻声道:“小姐,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这一进,便不仅仅是得罪了黄小姐,还有她背后的凤吟县主。 难道,就是为了一只猫吗? “你是否觉得不值?”明珠轻声道,“你相不相信,如果我今日不想办法夺回我的猫,那么,也许下一次就会轮到你、素英、林妈妈被人从我身边夺走了。” 她转过身,望向青雪,夜色掩住了她半张白嫩的小脸,瓷白的肌肤在幽暗的灯光下仿如天上新出的那轮弯月般皎洁,散发着淡淡的微光。一双寒星般的璀璨的眼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难掩光华。 “这种被夺走的滋味,我再也不想尝试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试试看。” 青雪浑身一震,明珠却已在此时转过了身去,吩咐道:“素英,开门。” 厚重的黑色大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厮晃晃悠悠的正往外走,手里不停的颠着一袋沉甸甸的东西,嘴里嘟囔着什么。一见有人进来,立即出声喝道:“谁在那里? “是我。”一个清凌凌的女声传了过来,那小厮一见是几个大户人家打扮的女子,马上意识到了也许是哪家的小姐,知道能住进驿馆的都是不同寻常的人物,忙道:“小姐们好,小姐们好。” “请问黄小姐在吗?”一个丫鬟打扮摸样的女子问道。 “在,小人刚见过,小姐们里边请。” 那丫鬟很客气的道:“麻烦还请您带路。” 小厮道:“好说,好说。” 素英提着灯笼,走到那人近前,那人连忙将手里的袋子塞进了怀中。素英借着灯光一瞧,似乎是个钱袋,看分量,总有个二三十两的样子,禁不住有些疑惑。 那小厮将几人送到了门口就离开了。守门的丫鬟看见明珠几人,听明珠说有事想要见黄小姐,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报。 不多时,又来了一个丫鬟,见明珠看着面生,便问道:“您有什么事见我家小姐吗?” 明珠淡淡一笑,道:“我有话要和你家小姐说,是关于凤吟县主的事。” 那丫鬟一听,立刻变得恭敬了起来,说道:“请这边走。” 进入大厅,明珠发现里面的布置和刘忻所住的那个一样的古板,地方却比刘忻住地方要小很多,而且看丫鬟的衣服样式,似乎还不只一家人歇宿在此。 如此拐了几拐,上了二楼,来到了一间房门外。丫鬟将几人请进了外间小厅,自己则进去禀报。 明珠四处瞧看,发现这里和自己现在住的那间的格局和布置差不多,只是略小了一些,显得有些拥挤。正看着,只听有人娇滴滴的道:“都这么晚了,是谁呀?”紧接着,黄小姐笑着走了进来,一见明珠,笑容却当即僵在了脸上。 “黄小姐似乎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明珠淡笑道,“不如也说出来听听。” “你,你是什么人?”黄小姐起初有些慌乱,但马上强作镇定的道:“这位小姐,我们好像并不认识吧。” 她刚才路过花园,正好看见明珠和青雪正在找猫,便心知派出去的人已经得手,心中暗喜。却没想到这才多大一会功夫,怎的就被人找上门来了呢? 明珠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笑着缓缓开口道:“黄小姐可能真的不认识我,可是我刚才却看见一个人抱着只猫进来,不大一会就捧了一袋钱出去。好巧不巧的,我那里刚好丢了一只,怕是被人抓了去卖了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您买了?您不知情也是有的,可千万别被坏人骗了钱才是。” 还未等黄小姐反驳,她就有些伤感的道:“实话跟您说吧,那猫其实已经误食了毒老鼠的药,活不了太久。我本想着找个大夫好好给它看看,却没想到它却被人抓了去。说起来,那抓猫的人着实可恶,白白坑了买主许多钱,可没准隔天就死了。我本还想着要给那猫解毒呢,这下也不能够了。怕是,怕是熬不到明天了吧……”说着,便掏出帕子,擦起泪来。 黄小姐有些犹豫。 她本看着凤吟县主不高兴,想讨好她。打探了一番之后,发现养猫的小姐来自听都没听过的碧水高家,无权无势,就起了歹心。想着反正到了京城,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不怕她知道。到时候她将此猫一献上,定能逗得凤吟县主开怀。再说了,长相相似的猫多了去了,就算这高家小姐能有福气去礼国公家中,见到凤吟县主,又上哪里去证明这只猫是她的呢? 可是,她现在却说猫中了毒……这么可能?不对,她肯定是在诈她呢,刚才她看的时候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家里的小厮也说只是被下了迷药睡着了而已…… 但是,万一她说的是真的话该怎么办?这深更半夜的,难道自己还真的要出钱请大夫来给猫看病吗?万一被人察觉了怎么办?那她岂不是既丢了银子,又丢了猫,这也太不划算了!她使的可是自己的私房钱,足足三十两的银丝锭,成色极好,她可是一狠心才拿出来的,难道就这样白白的扔了吗?而且更糟糕的是,那人来送猫的时候竟然还被主人看到了……她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呢? 明珠早在进得门来时,就察觉到楼中皆是丫鬟女眷,而且住的还不只一家时,心中便大概有了些怀疑。天色已晚,一个小厮过来找黄小姐做什么?再加上刚才素英将她看到钱袋的事在耳边一说,前后一联想,便猜测对方是过来交货取钱的,心中只觉天助我也。 她看黄小姐额上隐隐的虚汗,心知若这猫是凤吟县主出手掳走的,那她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但是着个黄小姐却不一样。看她巴结凤吟县主的样子,再加上那副虚张声势的架势,怕只是个狐假虎威之辈而已。再加上也不是很阔绰的样子,怕是会心疼钱,便从此处下手,假装诈她。 “那猫我已经养了有些时日了,若是还能再得回了,就算是花多少钱买也是肯的。” 明珠的话无异于一副定心丸,黄小姐闻言,眼前一亮,终于道:“其实,我刚才确实是得了一只猫。如果高小姐想要的话,不知肯出多少钱?” 明珠面现喜色,道:“真的?那太好了!”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翻了翻,掏出三张银票,一看,却是两张十两,一张五两的,全都递了过去,“我身上只有这些了。” 黄小姐看了一眼,没接,只是自顾自的低头欣赏着刚用凤仙花染成的鲜红指甲,懒懒的道:“我可是花了五十两银子才买下的。” 明珠知她故意耍赖,只装作为难的样子,道:“可我一共就只有这些钱,怎么办呀。”又命青雪和素英在身上翻找,又翻出了四两银子。 明珠将自己的荷包倒了倒,又从中倒出了一块碎银子,约有一两重,便再也倒不出其他的了。 “黄小姐也看到了,我真是再多一分银子也没有了。” 黄小姐打量了她一会,没好气的一挥手,道:“算了吧,就算我做善事好了。”说着,招过来一个丫鬟,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那丫鬟去了里间。 素英气得紧紧攥了拳头,青雪悄悄握住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不多时,那丫鬟从里间抱出了美貌猫,递给了明珠。明珠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便告辞离去了。 出了院子,素英终于忍不住了,道:“小姐,那个什么黄小姐根本就是个无赖!明明是她做的坏事,为什么我们还要赔上银子?” 明珠淡淡的道:“小人,能不得罪便不得罪。能花银子解决的事,便不算是坏事。”她轻轻抚摸着美貌猫光滑的皮毛,轻叹了一声。 其实她本可以有另外一种方法的,只说抓住了那小厮,威胁她便是了。但是,这位黄小姐,还是尽量不要得罪为好,她就要进京了,如果父亲复官,她将来便也避免不了和这些闺秀千金们打交道,若黄小姐在凤吟县主面前说些自己的坏话,今后再找她的麻烦可就得不偿失了。 她可以躲得了这一次,却不可能每一次都躲过。 次日吃过早饭,高二老爷想起老娘和自己大嫂还丢在客栈中呢,便要告辞。刘忻决定和高家一同上路。就这样,不到午时,众人就已经全都收拾好,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了驿馆,明珠抱着美貌猫倚在靠垫上,猛的想起了自己答应过楚悠的事,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美貌猫轻轻叫了一声,它一大早起来,早已经恢复了往日活泼的模样。明珠笑着将它搂紧,轻轻吻了吻。 高家的马车刚刚驶出了驿馆,紧接着后面又有一队马车朝在驿馆门前停了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到了近前,掏出印信,在卫兵面前一晃。卫兵一见,立刻肃穆一礼,将正门大开,马车一辆一辆的缓缓驶了进去。 77三房 马车很快行至了客栈,众人下车,进去给高太君请安。高太君早已得了信,一见刘忻,当真是喜出望外,赞不绝口。 刘忻笑道:“老太君不必客气,这些都是晚辈应该做的。” 高太君更加高兴,忙命人准备酒席,招待刘忻。刘忻推辞不过,与高家人一同用饭,高家的几位小姐也在旁陪同。高太君高坐正中,左边是二老爷、刘忻,右边依次是余氏、明秀、明霜、明珠、明佳。 明霜正坐在刘忻的斜对面,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偷眼打量他,见他发觉,忙低下了头去,小口吃了两口眼前盘中的小菜,再抬眼时,却见他笑眯眯的望向自己这边,当即便羞红了脸。明珠就坐在她旁边,只作没看见,低头专心用饭,不去理会在自己身上频频扫过的目光。 高太君笑呵呵的望着眼前几个近两年来出落得愈发水嫩的孙女们,心中打起了盘算。饭毕,苏槐和那日与他一同前来的家人过来向高家众人告辞,说是得了信,主人家的船已经到达了码头,于是便要告辞离去。这几日,高太君一直在派人探听他们的口风,最后听闻他家主人不过是一普通商贾,虽排场了得,却也并无其他特别之处,便不再多问,只是不如从前那般热络。临行时,命二老爷备了一份普通的谢礼送上,看着不过不失罢了。 高家和刘家于是一同启程,结伴赶往京城去了。 一路风尘如何不必细表,单说这一日,将近日落时分,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京城。 刘忻先告辞回了侯府不提,单说高家三老爷一早就派人在城门口处等候,待高家众人一到,便立即引着去了位于京城东南的一处宅院。 宅子的位置不算好也不算差,三进的院子,敞亮大方的格局,一家几口人住倒也足够宽敞了,可再加上这些新来的小姐太太们,就明显有些拥挤了起来。高家虽有些钱,但奈何京城寸土寸金,即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合意的宅子,只好先这样将就着,再慢慢寻找。 高世箴携高家三老爷高世贤一同迎了出来,他本是从五品知州,外放归来,回京述职,暂时只在吏部挂了名,等候差事。 高太君被人搀下了马车,二人一同上前来迎接。三老爷看上去清瘦些,面相看着老实沉稳。他多年未见母亲,当即便跪倒叩拜。高太君看着自己许久未见的亲生儿子,也禁不住泪水涟涟,将儿子一把搂入怀中,哭道:“我的儿,这么多年了,可苦了为娘了。” 高世贤哭道:“都是孩儿不孝,不能常伴您左右,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大老爷高世箴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兄弟久别重逢的悲伤模样,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还请母亲入内宅一叙。” 余氏上前给大老爷和三老爷见礼,紧接着是高家几位小姐,三夫人刘氏带领众仆妇丫鬟上前迎接。她笑容满面的拉住余氏的手,道:“大嫂,一路辛苦了。” 刘氏年岁和二夫人相仿,比余氏大些年岁,上前叫大嫂时却十分自然,看说话行事也是个爽利大方的。三老爷常年在外做官,刘氏也跟着他到处东奔西走,料理家务,想来自有她的不凡之处。 余氏想着,心底不由得升起了阵阵羡慕之意。她从小便随其母学习管家,自认能力不差,只是再高家做事处处掣肘,难得发挥;若是自家老爷也能够像三老爷一样,那该有多好。 明秀等人也都上前来跟三夫人见礼,三夫人一见几个如花似玉的侄女,顿时心花怒放,道:“小姐们好久不见,怎的都出落得这样好了?这真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标志。” 明珠只觉得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最多,神情中倒是并无不妥之处。 刘氏拉过自己的一双龙凤胎儿女,笑着指引他们给高太君磕头。 三少爷珉君和五小姐明欣于是一同上前叩拜了高太君。 兄妹二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额头都略微有点凸,只不过明欣的五官更加清秀些,一双大眼睛闪着慧黠的光芒,令人一见便觉得是个聪明过人的主。珉君的气质则敦厚些,更像三老爷。 高太君看了看明欣,赞过之后,便拉过珉君,仔细问他学习功课之事,珉君一一答了,当高太君听他四书已念完大半之后,很是高兴,赏了他一块上好的玉佩,另外赏了明欣一副项圈。 明霜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大少爷珉杰,心中不悦,看向珉君的时候,多少带了些敌意。明欣自始至终都像看戏一样,将一切都收入眼底,唇角禁不住微翘。 因为地方不大,高太君又爱清静,自己占一个院落,余氏和大老爷住一个院落,三老爷本来还想让出自己的院子给大哥大嫂住的,被高世箴拒绝了。剩下的几位小姐就只能委屈一下,都住在了明欣原本所住的院子,名唤“芳庭”。这人一多,出来进去的难免就有磕磕碰碰的地方。明珠和明秀自然是安分省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欣自从几个姐妹搬来住之后,没事就常常跑到母亲院子里呆着,很少和姐妹们碰面。剩下的明霜和明佳时常不对付,不是你的丫鬟泼了我的丫鬟一身水,就是你的丫鬟故意挡了我丫鬟的道,反正总有些这样或那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整日也不得闲。 这些事自然传到了三夫人刘氏的耳朵里,在私底下无人的时候,三夫人便和三老爷闲聊。 刘氏道:“老爷,妾身觉得咱们家的这些个侄女都生得一副好相貌,怕是在京中也好寻得亲事。” 三老爷道:“夫人所言不差。” 刘氏有些欣慰的道:“咱们家欣儿,真真是我的一块心病。若是没有人在身边帮衬,还真是不放心。如今我看三侄女和四侄女都出落得这样好,只是人品不知如何。尤其是三侄女,早年大嫂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如今这一见,倒比我想得要好许多。”剩下明霜和明秀都是妾生的女儿,自然不在“可帮衬”的范围之内。 第45节 三老爷道:“那是大哥的家事,我这个做兄弟的不好背后多讲。” 刘氏笑了笑,道:“我的老爷,您就是太老实了。虽说这家业今后都是大伯的,妾身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这俗语说得好,‘大树底下好乘凉’,虽说是兄弟,是一母所出的至亲骨肉,但是该表示的还是要多表示。今后若分了家,咱们家出了什么事,还不得靠大伯帮衬着?妾身自来也不是那起子爱嚼舌根的婆娘,知道得多些,不是能更好的帮老爷分担吗?咱们家常年在外,什么事都由老爷一肩所扛,妾身看着也心疼。” 三老爷轻轻拍了拍发妻的手,感慨道:“这些年,真是辛苦夫人了。” 刘氏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道:“老爷这是什么话?这里是妾身的家。为了这个家,妾身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三老爷叹息了一声,道:“说起来,我那三侄女也是可怜,大嫂去得早,想必也是受了些委屈。你这个做婶娘的就看着照顾些吧。大哥虽不说,但就凭他当年对大嫂的感情,想来也是不肯委屈了三侄女的。” 刘氏道:“老爷,这妾身一直有一个疑问。既然大伯当年对大嫂这样好,大嫂又因何会郁郁而终呢?” 三老爷道:“这其中自然有个缘故。”他沉默了一会,道:“你别听人家瞎说,大嫂其实人还是不错的,只是……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表情有些莫测。 刘氏见他为难,便也不再追问下去,转了话题,道:“对了,母亲来了这些日子,也不知对我的安排可还满意?有的时候我有些爱自作主张,母亲看着似乎不是很高兴。” 三老爷看着妻子,道:“夫人一切都安排的很周到,为夫都看在了眼里。我母亲……就是这个脾气,凡事爱做主。你别多想,她年纪大了,你就多顺着她些吧。” “老爷这是什么话?”刘氏急道,“母亲是长辈,我这个做儿媳的就是孝敬还来不及呢。只不过,有些事我这个做儿媳的也不好说出口……” 这一夜,夫妻二人促膝长谈,房内的灯光直到深夜才止息。 次日一早,三老爷准时起身出门。三夫人也睡不着,梳洗完毕后,打听老太太快梳洗好了,掐着时辰准时过去请安。正好看见余氏早已等在了那里,忙上前亲热的和她打招呼。 余氏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三弟妹,是我来早了。”她毕竟是客,自己的人都不在这,很多事打听起来不方便。 刘氏笑道:“怎会。”她拉过余氏的手,小声道:“这都是我考虑不周。大嫂放心,我已经准备了几个丫头给你,都是调教过了的,嫂子这回带的人不多,屋里的粗活总不能没有人做。若是嫂子不满意,人牙子那里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只要你一句话,立刻选那做好的来给嫂子挑。还有晨起定醒,我也自会派人去通知嫂子,绝不会误了时辰的。” 余氏知道她是怕自己有所顾忌,色色都想得周全,感激的道:“三弟妹,多谢你了。” 刘氏笑得爽朗,“嫂子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你不知道,我在外多年,身边没有家人帮衬,连说个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如今嫂子来了,说句心里话,我觉着嫂子和我很是投缘,心里想要亲近,又怕嫂子多心。” 余氏早就听丈夫说过,三弟一家是最省心不过的了,而且三老爷早就和他交过底,将来若是分家,他只要自己那一份,甚至薄些也无甚妨碍,大面上过得去便是了,他对那些死钱并不看重,反正他也有官职在身,自有来钱的处所,而且他对自己的儿子也很有信心。若是不分家,他便守着母亲过活,将来等母亲去了,一切就都听大爷的吩咐,他都没有异议。 余氏见惯了二房的精明与野心,四房的粗蠢和无能,以及五房的闲散和淡漠,冷不丁面对这样坦率的三房,自然是打心眼里乐得亲近。 大房如今危机重重,若是能得到厚道的三房支持,那可真是如虎添翼。 余氏拉着刘氏的手,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三弟妹的一片真心,我和大老爷在这里谢过了。” 刘氏忙道:“大嫂这是什么话?但凡我们能做到,只要嫂子吱一声,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正说着,滴翠出来招呼道:“大奶奶、三奶奶,老太太醒了。” 78公府 高太君端坐在正中央的锦榻上,两名丫鬟跪在脚踏上为她捶着腿,两位媳妇一左一右的伺候着,孙子孙女们则垂首侍立左右,上房内虽站满了人,室内却悄无声息,落针可闻。 高太君接过了儿媳妇递过来的茶水,淡淡道:“老三家的,费心了。” 刘氏满面笑容的道:“这都多亏了大嫂的提醒,知道母亲爱喝这个,特意嘱咐媳妇去寻的。说起来,媳妇常年不在母亲身边,真是多亏了大嫂细心服侍老太太。” 余氏瞥了一眼高太君的表情,忙谦虚道:“三弟妹过誉了。” 哪知高太君却淡淡的“嗯”了一声,道:“老三家的,你也确实应该多向你大嫂学学。虽然她进门时间不长,在我身边服侍的时间却比你多,很多事你不知道的就问你大嫂便是了。” 余氏暗自咬牙,心道:婆婆呀婆婆,您这哪里是捧我,分明是存心要挑拨我和妯娌不和。可若是我们不和,您老人家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时,有人来报,说姑奶奶来看望老夫人了。 高太君闻言,难掩喜色,连忙催促道:“快,快请你们姑奶奶进来。” 话音未落,只见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身穿五彩妆花遍地锦,梳牡丹高髻,戴嵌宝的发箍,红宝石凤钗,打扮得富贵非凡的贵妇人。身后由一众衣着齐整的青衣丫鬟簇拥着,举手投足间,派头十足。 再一看她的脸,明珠禁不住呆了一呆,和五老爷高世清竟有七分相似,真不愧是亲姐弟。只是,她的眉心有三条很深的纹路,想必是平日爱皱眉,整个人看着有些严厉,不像是个随和的人。 “母亲。”高敏珍一进门,也不看满屋子向她行礼请安的小辈和下人,直接奔向了高太君,连余氏和刘氏向她打招呼都没看见。 “我的珍姐儿。”高太君此时面上满是慈爱之色,明珠很少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似乎只有在见到珉杰、珉旭等几个孙儿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心中纳罕。原来,她从前也曾听说过高太君如何宠爱这个女儿的话,如今这一见,还真是所言非虚。 高敏珍望着面前熟悉的面容,似乎并不十分热络,只是紧抿着唇,走到高太君身边,深深一礼,道:“母亲安好。” 高太君一边点头,一边擦着眼泪,道:“好、好、好,我很好。”她仔细观察着女儿的穿着打扮,欣慰道:“娘看你如今这样出息,心里高兴呀。只是这些年苦了你了……” 高敏珍的神情也渐渐柔和了起来,只是似乎还有些怨气未平,“母亲当初把我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要不是我小心,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哪里还有命再见母亲?如今我好了,你们倒巴巴的贴了上来,早些年怎的不管我的死活?” 余氏的面色有些尴尬,刘氏早已习惯了这位姑奶奶的脾气,也不多言,笑着回头扫了一眼丫鬟,那丫鬟立刻退了出去,不大一会,又走了进来,上前轻声道:“三奶奶,刚才厨房派人来说席面已经准备好了,三老爷那边请老太太、姑奶奶、奶奶们、小姐们入座呢。” 高敏珍看了一眼刘氏,道:“三嫂当真是个伶俐人呢。” 刘氏笑道:“还请老太太和大嫂子姑太太、小姐们入席。” 高敏珍站起身,道:“罢了,我已经和工部尚书的夫人约好了,过一会还要去肃郡王王府探望肃王妃呢,就不留下来用饭了。” 说着,她看也不看余氏,转身就走。余氏是脸色有些难看。 简直是欺人太甚! 还不容易熬到了宴会结束,余氏回房后,关好门,自己独自生着闷气。就因为自己是继室,平白的受了多少气!可叹她却连个儿子都没有,丈夫有事也不和自己商量,说自己还年轻,有些事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自己的丈夫没有官职,她的丈夫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高家还有求于她吗?可她也不想想,谁都有落魄的时候,难道还能一辈子都落魄不成?都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岂能将事情做绝?若闹得大家都没脸面,她脸上也不会好看。 她这里正在生着闷气,刘氏来了,还送来了府里特制的软香糕。 “嫂子尝尝这软香糕,是我用买来的秘方做的,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最是好吃不过。” 余氏勉强一笑,道:“多谢三弟妹。” 刘氏知道余氏当众丢了脸面,心里不好受,便好言相劝道:“弟妹别生气,姑太太就是这个脾气。早年也是好的,只是后来受了些刺激,做事未免偏激。你是她的娘家人,她当你是自家人才这样的,你没看她对老太太都那样,更别说咱们了。” 余氏禁不住流下了泪来,她拉着刘氏的手,道:“弟妹,我是真的羡慕你。” 刘氏笑道:“快了,等大老爷的官职下来了,大嫂的好日子也就来了。到时候嫂子也是个诰命夫人,等闲连老太太都要高看三分的。” 余氏叹了口气,苦笑道:“诰命?弟妹别忘了,我前面还有一位‘先夫人’呢,就算是封,也不会轮到我。我又无子,将来还能依靠谁呢?” 刘氏见她此话悲怆,已经猜到了她的心结,忙宽慰道:“嫂子这是什么话?你还年轻,将来生多少不行?嫂子不知道,你没来的那些时日,每次家里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大伯都没少提及嫂子,看大伯的意思,其实是很重视嫂子的。嫂子进门的时日并不算长,大伯已然这样重视了,我看再过不了多久,大伯就能将前事全忘记了,嫂子有得是时间,怕什么?” 余氏道:“但愿如此吧。”她想起了丈夫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心底重新涌起了一股力量。她真的不该怀疑的。没错,她还有很多时间,很多很多的时间。总有一天,她也一定可以像刘氏这样,成为名正言顺的当家奶奶。俗话说,花无百日红。婆婆年岁大了,将来这高家,还不是得靠她来主持吗? 总有一天…… 第二天,国公府下帖子,邀请高太君以及众夫人小姐们过府一叙。高太君很高兴,早早的吩咐了下去,命众小姐都好好打扮打扮,不能给姑奶奶丢脸,给高家丢人。 明欣听着丫鬟山梨重复了高太君刚才吩咐的话,嗤笑道:“高家愈发小家子气了。” 山梨凑近了小声道:“小姐,你猜刚才怎么着?奴婢看见四小姐的丫鬟鬼鬼祟祟的在二小姐门前探头探脑的,怕是又要出事。” 明欣的面上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道:“我说这两天怎么这样安静呢,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呢。你休要管闲事,且看她们自己怎么闹去吧。我这几个堂姐,全都是不省心的。大堂姐是个懦弱不争气的,眼看着贴身丫鬟有事没事都往四堂姐那里跑,连三餐都没人去厨房取,可她宁可只吃点心充饥也不说;二堂姐和五堂姐不用说了,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山梨转了转眼珠,道:“小姐的意思是……三小姐还不错?” 明欣道:“她?恐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才几日呀?她的那几个丫鬟就和咱们府里的那些个爱嚼舌头的混熟了,你以为都是白做的?既得了祖母的宠爱,却又不与人为敌,或者说明面上为敌,怕也是个城府极深的。若是小瞧了这样的人,那将来可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说道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轻轻咬了咬下唇,冲着镜子,对给她梳头的丫鬟道:“好了,就这样吧,可别给我插满头的金银之物,我可不想让人说我是从乡下来的。” 山梨连忙向四处看了看,道:“小姐,您千万别太大声,万一传进了老太太耳朵里可就糟了。” 明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知道了,我们快走吧。” 一行人坐车朝安国公府进发,安国公府位于通朝街上,距离三老爷现在的住处并不算太远。走到后巷的时候,看见人来人往,多数是工匠的打扮,扛着砖石木料走来走去。看见有车轿通过,众人都纷纷避让,有那好奇的还指指点点的多看两眼。 转过了后巷,来到通朝街的正街。此处应是京中的富裕之地,但见路面平整,来往的行人不多,但是穿着看着都还不错,骑马坐轿的亦不在少数。 来到正门处的红漆大门,有人上前通报,不多时,侧门开了,有仆从上前将门槛拆除,车轿缓缓驶入了后宅。 透过轿帘,明珠偷偷向外瞧看——青瓦粉墙,砖石铺地,房檐耸立,高门大柱,气势不凡。 行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到达了高敏珍的住处,章府的四房。 高敏珍的丈夫本是章家嫡出的第四子,本来轮不到他的,可是他的嫡长兄却因为一次坠马,瘸了一条腿而无法做官。次一位的二老爷则因为年少荒唐,失去了父亲的喜爱,被撵出了章府。第三子是庶出,母亲身份有问题,出身惹人质疑。最后,便只好由老侯爷的第四子章崇思承了爵,而高敏珍也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四夫人一跃升为了掌家奶奶,风光不可限量。 众人被青衣素颜的丫鬟请进了待客的花厅之内,高敏珍领着丫鬟们上前迎接。公府富贵自不用提,幸好明珠曾见过上官家,否则也会小小的吃惊一下。明霜则趁人不备,悄悄的左看右看,仔细打量着。 “姑太太这里真是好得很呀。”余氏赞道。虽然这话只是客气话,但是多说好话谁不爱听呀? 哪知高敏珍闻言,皱了皱眉,道:“还说呢。自从老爷升了爵,就为了公府规格的事,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这个说没钱,那个说铺张,好像建好了之后他们今后不住似的。这不,最后就说把后巷买下来,再扩出去一处房舍。您听听,这是寒颤谁呢?再说了,这大半的家业可都是我们老爷拼出来的,让他们坐享其成还不乐意,一个个都算计这点子家业,也不知道这些年都是靠谁的俸禄养活他们呢。” 高太君叹道:“要我说,你们章家不如就分了家,你和女婿单过。反正你婆婆早几年没了,你们还守着什么呢?” 高敏珍道:“谁说不是呢?可是老爷就是不同意分开单过,说是怕影响不好。我想也是,等着明后两年庄子里多产些粮食,攒些钱财,再将他们都打发了。赔钱就赔些钱吧,反正我不在乎这些小钱。” 明珠突然觉得有些无语,她这位姑妈的逻辑还真是强悍。 高敏珍这边正说着,眼睛却在几个侄女身上转了转,忽然一笑,道:“要不是我的琳儿今日要上学,早就过来和家里的姐妹见面了。对了,不知我的这几个侄女可都上学了没有?” 79豪宴 原来,高敏珍共生了一子一女,在章家可谓地位稳固。长女名唤章琳,长子名唤章敬,比姐姐小一岁。高敏珍口中的“琳儿”便是章家的大小姐章琳。 众人不解,刘氏笑道:“要说起琳儿呀,那可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和雅书院那是什么地方,满京城的千金闺秀们都在那念书,竟然在两年之内就能考进甲班,统共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着实不简单呢。” 高敏珍眉心微展,道:“说起来,欣儿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了,想来考进丙班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明欣眨了眨眼,笑道:“侄女自认蠢笨无知,如何能与琳姐姐相比呢?那岂不是像愚公移山那样不自量力吗?” 高敏珍闻言,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连成语都用错了?愚公移山岂是用在这里的?” 明欣故意道:“哦,是侄女用错了成语,想来该用蚂蚁撼树才好。姑母休怪。” 明珠忍住笑,愚公移山,蚂蚁撼树,岂不是将章琳比作木头山石了吗? 刘氏自知女儿秉性顽劣,忙道:“她才识得几个字,会说什么成语?不过是些小儿玩话罢了。对了,不知琳儿几时回来?” 高敏珍道:“明日就是休沐日,午后便能到家。对了,不知道我其他这些侄女有没有上过学?依我看,既然来到了京城,不如就进书院读些书,也见见世面。虽说成绩不会太好,不过也用不着担心,毕竟是我的侄女,有谁敢小看?” 明欣笑道:“可不是,不是还有琳姐姐吗?到时候不会的地方就多问问她好了。” 明霜惊喜的道:“那太好了。侄女不才,也些须会写几个字,早就听闻琳姐姐多才多艺,不像小地方那些坐井观天的所谓‘才女’,想来这下子也能和琳姐姐好好切磋切磋了。” 高敏珍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的道:“这位侄女是……” 她一直都没怎么将注意力放在这几个侄女身上,至今还没分辨清楚哪个是哪个,故此才会有此疑问。 高太君道:“你不认得了吗?这是二丫头,当年你回家省亲还曾见过呢。” 明霜盈盈下拜,道:“姑母在上,明霜这厢有礼了。” 高敏珍思索了片刻,道:“哦,她就是李姨娘养的那个丫头吧?怪不得看着有些眼熟,和你姨娘长得还真像。” 明佳没忍住,嗤的笑出了声,明霜的脸当时就白了。 高敏珍看了一眼明佳,道:“你是三丫头还是四丫头?” 明佳忙道:“侄女排行在四。” “原来如此。”高敏珍皱了皱眉,“你不是嫡出的吗?怎的这样没教养?竟然笑话自己的姐姐?就算你二姐是庶出,也轮不到你嘲笑。” 第46节 明佳的脸唰的红了,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呵斥?眼泪当时就开始围着眼圈打转。贾嬷嬷见势不妙,怕小主子又会忍不住闹脾气,连忙借袖子掩饰,在她背后轻轻捅了捅,示意她千万不要乱来。 明霜暗笑了一声“活该”,重新露出了笑脸,道:“说起来,姨娘还惦记着姑母呢,让侄女这次来代她向姑母问安。说姑母的端庄典雅是我们一辈子也学不来的,让侄女多跟姑母学学。” 高敏珍漫不经心的端起桌上的茶盅,露出了腕上三寸来阔的嵌猫眼石腕镯,随口道:“有心了。”便转过头去和余氏说话,不再理会明霜。 明霜倒也不气馁,面上仍挂着笑,心中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这个姑母,她一定要好好巴结才是。 她这边正想着,只听余氏道:“说起来,姑太太可能不大清楚,江南那边民风保守,比不得京城的气派,还不曾开设过女子书塾,因此只在家中请了一位先生教导小姐们。” 高敏珍道:“这个我当然知道。乡下地方,就是比不得京城,净出那些没用的酸儒,没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 余氏勉强笑了笑,众人都不再言语。 高太君轻咳了一声,缓缓道:“珍姐儿,这些都是你的嫂子侄女们,都是你的娘家人,你今后可得多多照顾才是。尤其是你的这些个侄女,你这个做姑母的也多留心些吧。” 高敏珍一笑,道:“这里也没外人,我也就不瞒着母亲了。虽说咱们高家的女儿原是不差的,只是在京做官的不比其他地方,就是那些个三品五品的芝麻小官也都挑得很,除非家里全没根基的,要不也都惦记着从京里的小姐们中挑呢,外来的……难呀。别说大哥当年是个状元,您打听打听,这京里头状元、进士、庶吉士多得很,有功名在身的更是满街都是——也就咱们那里还当回事。再说了,就算大哥复了官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闲官,若等着熬上去,怕是侄女们早成老姑娘了。二哥、四哥、五哥就更别提了,至今连个功名都没赚上。三哥又不常在京中,姑且不论。不过,既然母亲发了话,我也不好推辞,帮着留意便是了。” 几位小姐顿时全都黑了脸,余氏和刘氏的面色也都不太好看,高抬君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多留意便是了。对了,我那两个外孙哪去了?” 高敏珍一听儿子,面上顿时露出了笑容,道:“敬哥儿的书读得快,如今将那四书五经已经全都背熟了,拜在了国子学的宋博士门下,如今暂时住在他家中,也方便指导他的功课。” 这个儿子一向都是她骄傲的资本。三年抱俩,虽说是先开花后结果,却也不是谁都能有的福气。自从儿子章敬出生之后,她在章家的地位可谓直线上升,自己的公公当年更是因此而更加坚定了将爵位传给这个四儿子。章崇思,也就是如今的安国公喜好女色,可惜子嗣不丰,一共纳了七位姨娘,肚皮却都不争气,生一个是女儿,生一个还是女儿,也只有高敏珍为安国公生了一个儿子,人人都夸她好福气。因为这一点,就连她的丈夫安国公都多有让着她,因此,她的脾气也随着丈夫地位的升高而愈发变大了。 这时,有仆妇来报说:“大小姐回府了,车轿刚到门外。” 高敏珍闻言,顿时喜出望外,一叠声的唤人去迎。不多时,正在众人纳罕这位章家大小姐是何等模样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轻女孩。年纪大约在十一二岁的样子,头扎双鬟,上面对称的戴着精巧的珠花,柔亮的小辫子垂在肩头。红润的嘴唇,初雪般的皮肤,明亮的双眸,怎么看都是个出色的小美人坯子。众人顿觉眼前一亮。可还不等赞扬,就听那女孩恭敬的蹲身行礼道:“太太。” 高敏珍有些不悦,只是淡淡的道:“哦,是四丫头来了。不是说身子不适吗?回去歇着便是了。” “母亲放心,女儿已经没事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个竟然是章家庶出的四小姐,不是正牌大小姐,难怪高敏珍看到了会不高兴。 原来,这位四小姐名唤章萱,乃是章崇思当年养在外面的外室所出,后来她母亲死了,这才将她接进了府里教养。她比章琳小一岁,今年十一,几乎和章敬同岁。也就是说,当年高敏珍有了身孕之后不久,章崇思便偷着去和别的女人鬼混,要她如何能对这个庶女看着顺眼?可能是因为对她死去母亲的愧疚,章崇思对她很是宠爱,章太君活着的时候便亲自将她养在她身边,凡是大小姐有的,她这个四小姐也都有,府中也没人敢苛待她。高敏珍愈发看她不顺眼。 500 “母亲,我回来了。”门帘一挑,又走进来一个小美人。只见她一身墨绿袄裙,质地一看便知是上好的雪里绸。头上挽着简单的侧髻,斜斜的插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翡翠簪子,虽无过多装饰,身上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质,令人看着很是舒服。姐妹二人虽有五分相似,不过章琳没有章萱长得好,但却胜在气质动人。 “怎的现在就回来了?不是明日才是休沐吗?你也是,早回来也不告诉母亲一声。”高敏珍一边看见女儿回来觉得高兴,却还有些许埋怨。 章琳有些羞怯的道:“今日先生午后有事,就让我们先散了。女儿早就听闻外祖母要来,便想着早些回来也好。” 高太君闻言,笑着伸出一只手,道:“孩子,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瞧瞧。” 章琳走上前去,高太君接过滴翠递上来的水晶眼镜,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赞道:“生得可真好。” 冯妈妈笑道:“可不是。看这俏模样,和当年的姑太太真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和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像极了。” 冯妈妈的话明显是夸张了。在明珠看来,与其说章琳长得像高敏珍,还不如说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庶女章萱长得更像些呢,也就眉毛和嘴唇还好,剩下的就大概随了父亲。只是不知道安国公究竟长得什么样。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晚上,安国公府大排筵席,宴请远道而来给自家祝贺的高太君一行人,连同高家的大老爷和二老爷、三老爷也一同前来。 安国公章崇思和大老爷高世箴的年龄差不太多,他长得个子不高,不过看着倒是精神十足。他那几个兄弟,除了身有残疾的大老爷外,剩下的都来了。男子们都在那边推杯换盏,女子这边请了说唱的艺人前来表演,她们则一边吃着酒菜一边闲聊。 宴席刚进行到了一半,管家就送来了一份帖子,邀请章国公家的大小姐章琳去参加花宴。 80受邀 绯色的洒金封皮,熏着高雅花香的纸笺,秀美的笔迹,邀请章琳的花宴请帖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最后传到了明珠手中。 高敏珍格外得意的望着自己略有些害羞的女儿,道:“……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你可是国公家的大小姐,这下就连那些有封号的郡主县主们都要高看三分了。琳儿,这次去,你记得送秦小姐一份礼物礼,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她父亲秦大人上次帮了老爷一个小忙,你以后要多和秦小姐多亲多近,知道吗?” 章琳乖顺应是。 明珠原本还对这个花宴心有向往,能在四季长春的漂亮花园里赏花喝茶,和优雅知礼的闺秀们谈诗论赋,见识皇室公主们的风采。可听这位姑母一说,才知道自己根本是想得太过简单了——不管在江南那也好,京城也罢,全是都一样的,像这样的赏花宴、春宴、郊游、宴请,不管是以什么名目出现的,都只不过是名门世家的贵族女子们的变相结交而已。 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将手中的纸笺递给了坐在她的下手,眼神中满是期待和向往的明佳手中。 “难道你不想去吗?” 明欣冷不丁在她身后来了这么一句,明珠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向不知何时和明霜换了座位的明欣,下意识的去寻明霜,却见她正坐在章琳的下手,正和她亲热的说着什么。 明欣顺着她的目光,也注意到了明霜的举动,饶有兴致的道:“三姐姐,你看咱们这位表姐心里是怎么想的?看二姐姐和她这份亲热劲,怕是多年未见的姐妹也未必比得上吧。” 明珠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五妹妹忘了吗?你也同样姓高。” 明欣一愣,下意识的咬了咬唇,轻哼一声,道:“用不着你提醒。” 说完,便再不去理会她,只是自顾自的想着心事,还时不时的瞥明珠一眼。 明珠其实也并非全不在意明霜的举动,她仔细观察着周围人的神情——刘氏看谁都一个样子,笑容中透着亲热劲;余氏和刘氏、高敏珍说着话,只是偶尔瞥一眼明霜;高太君似乎很高兴看到孙女和外孙女如此亲热,不时的和身后立着的冯妈妈说着些什么。只有姑母高敏珍,似乎不太高兴看到自己的女儿和明霜交好,道:“五丫头哪去了?” 明欣只好站起身,道:“姑母,我在这里。” “怎的到处乱跑?还不去陪你姐姐说说话去?” 明霜此时含笑站起身,道:“都是侄女擅作主张了,得知琳姐姐才学这样好,也想着向姐姐多学学呢。” 高敏珍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问道:“琳儿,二丫头没打扰到你吧?” 章琳觉得母亲的话有些过分,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尴尬的明霜,忙道:“当然没有,我很喜欢和二表妹说话呢。” 明霜有些感激的看着她,道:“表姐……” 章琳笑道:“刚才多谢二表妹陪我说话。” 坐在角落的章萱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去吃菜。从头到尾,她都没说过一句话,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存在感。 宴席好不容易散了,高家众人坐马车回了家。明珠刚进了门,红枝就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然后神色有些慌张的向外看了看,见明霜、明佳各自都回了房,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门拉上,回过身,对一脸疑惑的明珠几人道:“小姐,您看这个。” 说着,递给她一个雕刻得十分精细的扁盒。打开一看,明珠禁不住吃了一惊。只见匣内静静的躺着一张绯色洒金的帖子,有一股熟悉的香味窜入鼻尖,似乎就是从这上面散发出来的。 “这……莫非是邀请姑表小姐的那个花宴请帖?”素英嘴快,一语道破明珠的疑虑。 明珠将匣子递给了青雪,伸手取出帖子,打开细看,只见上面写着:“……兹邀请碧水高家小姐于十月初九共聚长春园玲珑阁内,品茗论词,闻香谈音,畅游无界。” 落款是乐亭县主。 明珠看着散发着香气的绯色纸笺,道:“这张帖子究竟是怎么送到我这里来的?” 红枝道:“是管家送来的。他说来送东西的是一个女子,看样子像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女眷,指明是要送给小姐的,而且很急。问她是谁,她只说是奉了主子的命前来,是小姐的一位故人。当时主子们都不在家,管家就做了主,这才送了进来。” “这下好了。”素英兴奋的道:“也让姑太太她们看看,我们家小姐也不比表小姐差。”她对于高敏珍一直对明珠视而不见的态度有些气愤,她家小姐这样好,怎么就是没人看见呢? 明珠又仔细看了两遍帖子,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故人?她在京城哪里有什么故人?她不记得自己认识的哪家小姐也到了京城。 “这件事对谁都别说。”明珠将帖子重新放回了匣内,交给青雪,“放在柜子的最下面,别让人看见了。” “小姐,您真的不去吗?”素英有些失望的道,“听姑太太的意思,咱们在花宴上还能碰见不少名门小姐呢。再说了,您不想知道这个送帖子的人是谁吗?” 明珠一笑,道:“现在还太早,说什么也要等到父亲起复了再说。” 说实话,她可并不想搀和进京城的名利场中,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小姐,除了不惹事之外,她还真是想不出去了究竟能有何作用。虽说内宅之中从无小事,但若是只想依靠这个晋身,她现在却连资格都没有。在你去攀附别人的同时,人家想的却是攀附更高的那棵大树。若你没有什么价值,人家又为何要与你结交呢?这种从一开始就不平等的关系,若要维持下去,就只有其中一个人拼命放低身段才行。 想一直被人戳脊梁骨吗?她对此还没什么兴趣。 “凭我现在身份,只不过是从碧水来的姓高的小姐。”明珠耐心的向素英解释道:“素英,你想想看,当有人将我介绍给其他小姐的时候,该怎么介绍呢?父亲没有官职,高家在京城也不是显赫的世家,三叔官职未定……与其让别人为难,还不如我知趣一点的好。” 明珠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暗蓝色天空的一轮明月,轻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能做的,唯有等待。” 哪知道,次日明珠去给高太君请安的时候,恰好看见管家也在,正在跟刘氏汇报着什么,明珠当时心下就是一紧。 只听刘氏道:“送东西?送的什么东西?” 明珠此时刚好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高太君一见她来了,笑道:“是珠儿来了。快,跟祖母说说,昨天你那位故人送得你什么呀?” 明珠一笑,露出了唇边一双甜美的小梨涡,走上前去,开心的娇声道:“祖母,您说孙女们这次去参宴,该穿什么好呢?”既然已经知道了,她要是再隐瞒,怕就不好看了,不如趁机卖个乖。 高太君笑成了一朵花,道:“想穿什么,只管说,祖母这就让人给你们做,务必要在花宴那天之前赶制出来。” 众人闻言,都很吃惊。将目光都聚集到了明珠身上。 明佳有些疑惑的道:“不知道是三妹妹的哪位故人送来的请帖呢?” 明珠继续道:“请贴上说的是要邀请咱们高家的小姐参宴,想是送请帖的人弄错了也未可知。孙女一时也想不起哪家和孙女交好的小姐搬到京城来了。” 说着,叫过青雪,“去吧帖子拿过来给祖母瞧瞧。” 高太君接过来一看,上面确实没有写具体要邀请哪位小姐,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明霜看着明珠,若有所思。 接下来,整个高家都忙了起来。刘氏遵从高太君的指使,从京城最有名的制衣店请来了数位裁缝,再加上家里的几个手巧的丫头,分别为家中的五位小姐们量身裁衣,开库取料子,日夜赶制新衣。又去首饰店挑选最新样式的首饰,又从刘氏和余氏处搜刮了一番,专挑又贵重又适合年轻女孩的首饰,足足折腾了三天。 明珠本就没有去的意思,如今这样折腾,只好躲在屋里,想着装病不出。哪知高太君一听她病了,立刻命人去请大夫,又命余氏仔细照料,务必要赶在花宴之前将其治好。 明珠无奈,只好“重新恢复”了健康。 余氏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这不是什么坏事,你怕什么?” 明珠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想简单透露给了余氏。 余氏听罢,笑道:“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是我疏忽了。” 她沉默了一会,突然道:“这样说来,我倒是有个主意。” 81出挑 余氏附在明珠的耳边说了什么,明珠略带疑惑的道:“这样能行吗?” “放心吧,”余氏很有信心的道:“她一定会认下的。” 到了初九那一日,高家众位小姐全都焕然一新。临出门之前,众小姐来向高太君请安。 五位小姐在高太君面前一字排开,蓝、桔、粉、红、黄,娇艳的衣服颜色,精致的绣花,头上戴是,身上佩的,一个步摇,一个戒指,一珠一翠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穿在花朵一般的人物身上,或温柔娴雅,或明艳娇俏,或冰清玉质,或灵慧动人,几位小姐站在一处,任谁都要多看两眼。 高太君满意的点点头,道:“老大家的和老三家的都用心了。” 余氏和刘氏忙笑答:“这是媳妇们应该做的。” 高太君又嘱咐姐妹几人,“出门在外,你们姐妹要同心才是。要时时刻刻记着你们是高家人,不能做让高家丢脸的事。” 她特意多看了明霜和明佳几眼,道:“我不管你们姐妹在家时如何,但是出了这个门,你们就都是高家最尊贵的小姐,是最亲近的姐妹。要是让我听说谁在外面淘气,惹人非议,说高家小姐们不和,我一定会重重惩罚。” 众人一凛,连忙同声称是。 “秀儿,你是长姐,在外你要约束妹妹们,听见了吗?” 明秀蹲身道:“谨遵祖母吩咐。”眼角眉梢却带了一丝愁容。这些妹妹们,哪有一个肯听她的管教的?无奈老太太既然已经吩咐了,她哪里敢说个不字? 出门坐上车轿,马车缓缓行驶着,快走到通朝街的时候,马车忽然愈发慢了下来。从街口转出时,忽然迎面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两辆马车,由一大堆仆人前后簇拥着。两个队伍打了个照面,只听自家领头的仆人:“前面的可是安国公府的马车?” 对方也是一愣,问道:“正是,敢问对面的是哪一位?” “我们是高家人,车上坐的是我家的五位小姐。” 不大一会,对面派人来,叫了领头的仆人过去问话。不多时,仆人回来,安国公家的马车率先离开。高家的马车随后跟上,一同奔赴长春园。 第47节 离长春园门口还有一射之地,远远的就见园门口黑压压的一片马车,人头攒动。等走近了细瞧,真是车马盈门,仆从如云,时不时的还能看见娇艳如花的漂亮丫鬟们扶着头戴纬帽的千金小姐下了马车,向园内方向款步走去。 安国公府的马车在离大门不远处停了下来,有丫鬟搀着盛装华服的高敏珍和大小姐章琳下了马车。 高家的众位小姐们也全都下了马车,上前向姑母高敏珍请安。 高敏珍疑惑的看着她们,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明珠乖巧上前一步,笑道:“那请帖不是姑母送来的吗?”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日我们看见琳姐姐收到花宴请帖,虽说是羡慕,却也不敢妄想能来;哪知道回家之后就发现了请,说是邀请我们姐妹几个参宴。可是想来想去,我们在京中也不认识旁的贵人,那自然就是姑母送的。侄女在这里可要多谢姑母了。” 说完,高家五位小姐一同向她行礼,高敏珍虽然有些不解,口中却道:“不必多礼。时候不早了,随我来。”算是默认了。 说着,引着众女向园门的方向去了。 明珠轻舒了一口气,隐隐感觉到背后有探究的目光向自己袭来。她没有回头,只是紧走了两步,跟上明秀的步伐,和她说笑了起来。 长春园是京中有名的风景胜地,占地总有数千亩之多,素有小蓬莱之称。而玲珑阁乃是当今圣上为了纪念早年去世的皇后所建,所有景观都是比照江南园林,聚集天下的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而成。名为玲珑,其实并不小,因为引入温泉,所以这里四季温暖如春,常年百花盛开,京中的贵族女眷多爱来这里游玩聚会。 出示了请帖,众人顺利的进入的园中。 因为时间还早,所以园中女眷来得还不算不多。明珠并不着急赏花,只是仔细的四处观察。 也许是因为自己来自江南,明珠总觉得这里的建筑很是亲切。太湖奇石,叠石理水,亭榭廊槛,宛转其间。小桥流水,锦鲤在荷塘中游来游去,而其中最美的还是在园中各处盛开的花朵——一月的水仙、兜兰,二月的茶花,三月的海棠、玉兰,四月的牡丹,五月的芍药、玫瑰,六月的荷花,七月凤仙,八月、九月的各色菊花还尚未凋谢,以及在十月里盛开的芙蓉花。 明珠心道:怪不得叫长春,果然是不同凡响。 刚进园不久,就有两名衣饰不俗的丫鬟迎上前来。向众人行礼过后,轻声慢语的道:“夫人和小姐们请随奴婢们前来。” 于是,高敏珍带着章琳以及高家的五位小姐们,跟着一双丫鬟,一路穿廊过院,向里面走去。 六位漂亮的女孩走在一处十分显眼,顿时受到了园中女眷们的瞩目。她们大多数认识章琳,却不认得跟在她身后的小姐们,都略带好奇的或观望,或窃窃私语。 九个人行至一间水阁外,停了下来。趁着两名丫鬟进去通禀的间隙,高敏珍回头看了一眼明秀等人,道:“既然来到这里了,就不要总想着自己是高家的大小姐。要记住,你们在这里,连个丫鬟都比不上。里面坐的可都是贵人,呆会我说什么,你们就应什么,若是乱说话,惹怒了贵人们,别怪姑母我救不了你们。” 明秀和明佳的脸一下就白了,明霜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指,面上也不知是焦虑还是兴奋。明欣也收敛了面上略带嘲讽的笑意,想起母亲平日的教育,瞬时变得端庄了起来。 明珠露出了惯常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完美而礼貌的微笑,微微抬起头,轻拽裙摆,跟在姑母身后,走上了台阶。 带有玉色条纹的金色竹帘被轻轻挑起,明珠知道,这种竹子因底色是金色,上面生有玉色的条纹,就像在黄金中镶嵌着碧玉,故此名叫“金镶玉”,产在偏远之地,很是罕见,她也只在上官家的花房内见过一株小小的盆栽,被视为异品。没想到,竟在这里被做成了平日常用的竹帘。 进入内室,顿觉一阵清凉。京中虽已进十月天气,可长春园中却温暖如春,再加上京中少云,阳光充足,甚至还有觉得热。而这里,却只令人觉得十分舒适。 外面是一座小厅,并未见如何装饰,却觉整肃静谧。暗色的整套紫檀木桌椅显得很是庄重,地上青砖沁凉,光可鉴人。头上雕花隔断,案上青瓷花瓶,没有细看,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古董。 转过紫檀木象牙八仙屏风,众人进入了内室。房间不大,一进门,便可看见正对面的锦榻,两边各摆放着四把太师椅,上面端坐着几位贵妇人。只有末尾的一张椅子是空着的。 当中榻上坐着一位保养得极好的美艳妇人,看不出年纪来。但若是仔细看她的眼睛,便会觉得她的年龄不会太小。虽然她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可年轻的美人是无论如何也长不出这样一双历尽沧桑的眼睛的。 “敏珍来了。”她笑道,“呦,这些姑娘都是谁呀?长得可真好。快过来让我瞧瞧。” 明秀、明霜、明珠、明佳和明欣都走上了前去,美艳妇人一一打量过,笑道:“你快说说看,这些孩子都是谁呀?” 高敏珍满面笑容的道:“蒙郡王妃垂爱,这些都是我娘家的侄女。” 明珠心内一惊,原来这里竟还有一位郡王妃。 “早知道敏珍和女儿都是美人,没想到侄女也这样好。”一旁坐着的一位贵妇开口道。 “是呀,你这样藏着掖着的,我们上哪里知道去?我看呀,妹妹真是该打才是。”另一位妇人则以袖掩口,抿嘴笑道。 “郡王妃,众位夫人请息怒,这件事原本不怪姑母的。”明霜忽然上前一步,不顾高敏珍警告的眼神,施了一礼,笑着开口道:“其实是因为小女和姐妹们近日才来到京城,和姑母尚且初次见面,自然更加无缘得见王妃了。”她的笑容仿佛不谙世事孩童一般,十分纯真。 她说完了这一席话,屋内忽然静了一静。明霜面上虽是轻松的笑着,身体却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着。天知道她刚才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开的口。 时间过得极慢,就在明霜觉得脸上的笑都快要挂不住的时候,当中那位被称为郡王妃的贵妇终于开了口,道:“倒是我错怪你姑母了。你叫什么名字?” 明霜眼晴一亮,轻舒了一口气,松开了因紧张而仅仅攥着的手指,天真一笑,道:“小女姓高,名唤明霜。” 郡王妃点了点头,“明如霜,澈如雪,好名字。” 明霜顿时只觉心中狂喜。 高敏珍陪笑开口道:“郡王妃见谅,家中侄女初到京城,这还是第一次来长春园,早就嚷着要好好逛逛了。不如就让她们小孩子们四处玩去,我们也好说说话。” 郡王妃笑道:“你呀,就只知道护犊,生怕我们这些老太婆闷到你这些娇滴滴的侄女们。也罢,谁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都是爱玩爱闹的。像我那乐亭,就没一刻安分的,活像匹脱了缰的野马驹子。不像你家琳姐儿,书读得那样好好。但凡我家乐亭能有琳姐儿一半那么努力,我就要烧高香了。” 众人闻言,一齐笑了,室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活跃了起来。 高敏珍忙笑道:“我家琳儿只会一味的闷头死读书,眼睛都看坏了,我可真怕她今后看成了书呆子,哪像乐亭县主活泼聪慧。我听说县主今年就要升入甲班了,不过才半年的时间而已。玩得好,读书又好,郡王妃可真是有福气呀。” 郡王妃顿时笑得眯了眼。 高敏珍借口怕几个侄女迷了路,亲自将她们送到了玲珑阁外,见四处无人,叫过明霜,低声斥责道:“你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吗?刚才那位郡王妃乃是肃郡王的妻子,其他的也都是京中有名有姓的名门夫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别以为你那些小聪明没人看得透,我既然能带你们进来,自然也能将你们逐出京城。下次若是你再敢去招惹谁,我立时就送你回江南。” 明霜仍沉浸在受到贵人瞩目的喜悦当中,一心想着将来要如何博得一个好前程,听闻此言,顿时只觉一盆冷水泼头,面色变得煞白。 正在这时,就见一个丫鬟走了过来,冲着高敏真深施一礼,道:“高夫人,我家郡王妃请明霜小姐过去呢。” 82入局 高敏珍黑着脸,领着有些忐忑却又难掩喜色的明霜重新跟着丫鬟回到了阁中。【 ]章琳遵守母亲的嘱托,领着堂姐妹们往玲珑阁去了。 一路上,女孩们各有所思,无人言语。 “二姐姐也忒心急了些。” 明欣冷不丁的冒出来一句话,她已经卸下了刚才那副端庄矜持的模样,唇角爬上了一丝讥讽的笑意。 没有人答她的话,姐妹间的气氛有些沉闷。 明欣瞄了一眼明珠,见她似没听见一般,没什么反应,面上仍挂着淡淡的微笑,觉得有些无趣,撇开了眼,自去看景。 此时,姐妹几个随章琳走进了一片落英如雪的梨花林,雪白的花瓣铺满了碧茵茵的草地,偶见石桌石凳零星散落其间,上面甚至还有未来得及收起的半部残局。 “这处名唤‘玉阶林’,从这里走,是去往玲珑阁的近路。”章琳解释道。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母亲……刚才并不是有意那样说的,她只是担心大家受了坏人的挑唆。你们初来京城也许不知道,朝中的派系很复杂,内眷们的交往一般都是有目的的,真真假假,难以分辨,稍不留意就会惹祸上身,有很多官家子弟或者千金小姐们都是因为轻信人言而吃过大亏。我母亲也只是担心,尤其是舅父那边正是关键时候,还是小心些为妙。” 明珠闻言,暗暗点了点头,没想到像姑母那样蛮横的人,竟然也养出了这样一个懂事知礼的女儿来,只是太过心软——怕是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太好了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倒是一向寡言少语的明秀首先开口道:“多谢表妹指点。我们初来乍到,确实是两眼一抹黑。表妹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了。”她没有忘记高太君交代的任务,身为长姐,总要给妹妹们带个头才是。 明珠也笑道:“琳姐姐说得有理。临走的时候,祖母也曾交代过我们要谨慎行事,要听姑母的话。姑母和姐姐好心,我们都是知道的。请姐姐放心就是了。” 章琳含笑道:“正是呢。” 明欣似笑非笑的看了明珠一眼,明珠转过头,大大方方的回望她,笑问道:“难道我脸上有花不成?妹妹怎么一直看着我?我今日可没擦胭脂。” 她本就肤色极白,再加上年纪小,若擦了脂粉反污了好颜色,便只用丝绵蘸了些上好的桃花胭脂,淡淡的擦在了两颊之上,原本如雪似玉的肌肤立刻变得粉嫩透明起来。 明欣道:“妹妹只是羡慕三姐姐冰姿玉质,超凡脱俗,为吾等所不及。” 明珠闻言,也笑了,道:“早听三婶说过,五妹妹聪慧过人,言谈风趣,姐姐甘拜下风。只是大姐姐秀丽娴雅,二姐姐俏丽多姿,四妹妹明艳动人,还有琳姐姐,更是蕙质兰心,气质出众,不过各有不同罢了,五妹妹单夸我,怎么也不怕姐妹们吃醋?” 二人对视了一眼,明欣首先移开了目光,笑道:“倒是妹妹疏忽了。” 明珠微微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跟明欣错开了一步,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她可不想被人当做靶子,时时探究。她有很多秘密,但是并不打算与其他人分享——尤其是那些跟自己“不熟”的人。 这是,她隐隐的听见林间传来了一阵琴声,刚停下脚步,待要寻找,只听章琳道:“姐妹们跟紧我,这里很容易迷路。” 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个月洞门,道:“我们到了。” 刚走进去,众人顿觉眼前灿烂一片。 今日的天气十分晴朗,连天上的云彩都是淡淡的。就在这毫无遮挡的灿烂阳光之下,只见大片大片的红、白、黄、粉、五色芙蓉等簇拥着几簇雅致的江南亭阁,廊檐飞翘,琉璃做窗,每一处都由曲折的回廊巧妙相连。蜂飞蝶绕间,有锦衣少女们翩然走过。珠玉耀目,彩绣辉煌,说不出是人更娇艳还是花开得更灿烂。或在亭阁中谈笑欢饮,或抚琴,或下棋,琴音婉转间,如坠仙境。 正当中是一片水雾缭绕的荷塘,塘中绽满了小小的红荷,如开在云端一般。 “吓,这里竟然会有男子!”明秀惊诧不已的指着荷塘右侧的一处水榭,明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水榭的雕花窗子大开,窗口处对坐着两个素衣男子,看动作似乎正在对弈。 章琳忙道:“大表姐别害怕,京中都是这样,姐姐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你们放心,他们都是守礼遵制的名门子弟,像这样的花宴,来人都是经过仔细筛选的,品行不端的纨绔子弟是绝不会有混进来的机会的。” “表妹,我看我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吧。”明秀白了脸,有些慌张的道:“男女大防,哪里就能跟陌生的年轻男子共处一地呢?就算远远看见了也不好。表妹,这样真的不好,不好。” 都说少女怀春,可为什么明秀见到男子竟然像见了鬼一样呢? 按照二夫人的原话就是: “这样好,不怕她今后会给我惹事。反正是个庶女,养大了找户人家嫁出去便是了,哪里由得她淘气?到时候再给我挑三拣四的,我可没工夫搭理。至于她今后过得好不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好坏不过看她的造化罢了。” 于是,在二夫人的授意下,嬷嬷们从小就管得极严,完全按照过去的“传统”闺秀的标准来教养,这个不准,那个也不准;而她也一门心思认定了男女大防大过天,平日就连对父兄都是能避则避,至于内中缘由嘛,她其实也曾问过。结果,却换来了一顿极其严厉的批评: “大家子的小姐,就算被男子碰了袖子都要将手臂砍下的。大小姐怎么能问出这样龌龊的话来?老奴们可都是由老太太和太太亲自挑选出来的,若是小姐觉得我们说得不对,大可去告诉老太太,换了我们这些没用的奴才!” 明秀哪里敢再说什么。 在那之后的两个月里,她都没有吃到最爱吃的桂花香糕——是用高家的秘方制的,又甜又香,一向只供给主子们,外头没有卖的。倒是两个嬷嬷的小孙子、小孙女都同时胖了一圈,连打嗝都带着一股甜香味。 几次之后,她就什么都不敢再问了。 于是,在嬷嬷们孜孜不倦的教育下,明秀便认定了这个“真理”。若是她敢接近男子,那嫡母和老太太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对于男子,她自来便避如蛇蝎。 只听有人道:“哈哈,这是谁家的小姐呀?怎么会和我家乡下来的厨娘一个想法?” “就是,这都什么年月了,怎么还有人这样想呀?” 明秀自觉失言,见已有人向这边望了过来,立时便羞得低下了头去。 “唉?那不是候府的章小姐吗?” “……错了,是国公小姐。她爹章崇思已经升爵了,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呀?” “我不是最近刚回来的吗?” 明珠抬头望去,这才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在驿馆中曾见过的黄小姐!她对她可是印象极其深刻,自己的猫就差点就落入了她的手中。 黄小姐明显也认出了她来,见她和章琳站在一块,眼神闪了闪,也没过来叙旧,拉着同伴就走了。 “县主还在等我们呢,可别让她等急了。” 明珠目送她远去,看了一眼正在劝慰明秀的章琳,走上前来,问道:“琳姐姐,我看刚才那位小姐像是认识姐姐的。” 章琳抬起头,道:“哦,你说是黄小姐呀。她名唤品蓉,和凤吟县主交好。”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明珠笑道:“那个凤吟县主,我们在路上也恰巧遇到过,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章琳的表情微变,叹了口气,道:“她是护国公的女儿,自小丧父,只剩一位寡母。太后怜惜忠臣之后,下旨接进宫里抚养,养在老太妃身边,每年都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宫里,和公主们和太后跟前都能说上话。你们……还是避着些吧。我和她同在书院念书,虽是同班同学,关系却不是很好。我怕若是她知道了你们是我的表姐妹,会对你们不利。” “琳姐姐,那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或者是过结呢?” “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些小事。”章琳道,嘴角不自觉的瘪了下去。 明珠没有再继续追问。 倒是明佳吸了一口凉气,道:“不是吧?那个县主当时就可神气了,琳姐姐,你怎么不早说呀!这下好了,肯定要让人知道了,怎么办呀?” 明欣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若是没有琳姐姐,凭你的身份,就没有人刁难了吗?怕是现在什么难听的都听过了。还有,就算琳姐姐不在,这些小姐们就不知道了吗?怕是从咱们踏进这个园子开始,就已经被人盯上了。你以为这些京城的小姐都是吃素的吗?” 第48节 她略带嘲讽的伸手指了指明佳背后的方向,道:“你看,这不是来了吗?” 明佳转过身去,只见从对面婷婷袅袅的走过来三名年轻的小姐。走在当中的那个十分打眼,容貌不过中上,不过看上去却雍容端庄,气势很足。一身素色衣裙,只在袖口和下摆处绣了竹叶,却生生的将身后的两个盛装打扮的漂亮女孩全都盖过了。 章琳笑着迎了上去,拉过她的手,道:“慧之,你来了。” “琳儿,好久不见了,你又瘦了些。读书那么用功,也要爱惜身体呀?我看了都觉得心疼。”冯慧之也笑吟吟的拉过了她的手,抬头顺着她的肩膀处,望见了站在她身后的高家姐妹,面带询问之色。 “这些都是我的堂姐妹,父亲姓高,刚进京不久的,人都很可爱。”章琳从明秀开始,将姐妹几个挨个介绍了一遍。 “这位是周小姐,父亲是神威将军。这位是宋小姐,父亲是博威候。”章琳最后又指了指慧之,道:“这位是冯小姐,父亲的忠勇候。而且呀,她还有个特殊的称谓呢。” 章琳说到这里,却故意顿了顿,见众人疑惑的模样,笑得更灿烂了,“还有啊,她可是京中有名的闺秀,是三美之一呢。” 明珠吃了一惊,禁不住仔细打量了起来。她原听刘忻提起过京城三美的事,想着三美该是如何的倾国倾城,如今这一见,倒也不算失望。 冯慧之抿嘴一笑,道:“我哪里是什么美人呀。就你这些堂姊妹们,个个看着都比我强十倍。” 众人一番谦虚过后,只听一旁的周小姐矜持一笑,道:“琳儿,你上次不是说有话想对我们私下说吗?” 明珠哪里不知这是何意,于是笑道:“琳姐姐,我们几个想去那边看花,就不陪你们了。” 章琳道:“也好。只是你们就在阁中走动便是,千万别出去,要不然我一会该找不到你们了。” 明珠几人应了,便各自走开。 单说明珠,见荷花池无人,便一路沿着池边慢慢散着步。以她现在的情况,还是避着人些为好。 荷花池的景色很好,透过水面氤氲的雾气,时不时的还能看见五彩斑斓的小鱼游过,看着好似小锦鲤,却又不太像。抬头时,还能看见仙鹤从天上飞过,鸣声悠扬。四处芙蓉花盛开,艳丽非常。花瓣重重,层层叠叠,看上去很像牡丹,却又比牡丹要活泼些。 芙蓉花虽美,但是看得久了还是有些腻味。她忽然想起来时经过的那片名唤“玉阶林”的梨花树林,心中微动,见章琳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便决定去那边转一转,也好避开人。 就在她快要走回玉阶林时,却见一个身影朝这边跑了过来,还用袖子捂着脸,隐隐有悲戚之声。她连忙闪在了一旁,当那个身影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时,她忽然呆住了。 那人竟是一个男子! 她走出了月洞门,进入玉阶林,边走边还纳闷,正在这时,只听林中有人道:“……出去派人看着,不许再放人进来了,我要清净一会。” “是,公子。” 明珠闻言,知道可能是遇见大人物了,寻思着还是退出去的好。正在这时,只听有人道:“是谁?谁在那里?” 83再逢 “是谁?谁在那里?” 就在明珠犹豫要不要离开的当口,从梨花树后忽然冒出了一个青衣小帽的少年,明珠避之不及,正好和那人打了个照面,却见对方竟是个清秀小厮。 对方一见明珠,也是一愣。明珠冲他礼貌一笑,道:“我不是有意打扰你家公子清净的,冒犯了。”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您是……高小姐吧?”那清秀小厮问道。 明珠仔细看了看,只觉得此人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修竹,你在和谁说话呢?”一个清澈却略带懒散的声音从小厮身后传了过来。 修竹有些犹豫的看了看明珠,侧头向林中方向朗声答道:“公子,是一位姓高的小姐。” “哪位高小姐?” 话音未了,只听听树木沙沙轻响,不多时,从梨花林中缓缓步出了一位身材修长的绯衣少年。微风拂过,梨花花瓣纷纷扬扬的飘洒而下,白色的花瓣比初雪还要洁白,却远不及少年细腻光润的肌肤。 白的姣白,红的殷红,绝色天成,秀气所钟。明珠这一见,发现竟然认得。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明珠,少年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美目先是略微一定,随即便弯成了两弯月牙。只见他微启朱唇,言道:“我们又见面了,高小姐。” 明珠先在心底酝酿了一下说辞,含笑道:“楚公子,真是好巧呀。” 她原以为京城何其大,经过上次一别,再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遇见,却没想到会如此巧合,竟会在这里偶遇。 楚悠则伸出了一只手指,在明珠面前晃了晃,紧接着摇了摇头,神秘一笑,道:“高小姐此言差矣,其实并非巧合。” 他背过手,轻轻扬了扬下巴,在明珠眼前慢慢踱着步,一板一眼的道:“天道循环,因果相应,这世上一应人、事,在冥冥之中都早有安排。看似偶然的相遇,不过是按照早已拟好的步骤,按部就班的进行而已。” 明珠瞥了他一眼,抿嘴一笑,也故作神秘的道:“哦?那让小女子猜猜,所谓的天道,其实就是楚公子你自己吧。邀请我们姐妹来的帖子,怕也是公子派人送来的吧?” 楚悠淡淡一笑,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如此看来,天道也总是少不了人为。”明珠有些不以为然。 如果真的有天道,一切皆有定数,那她前世悲惨的死去本应是她命数的结局。而这一世的重生,又是因为什么呢? “可是有一点,高小姐有没有想过。虽然你们确实是进来了这里,可我并未邀请高小姐到林中见面,而高小姐事先亦不知我也在林中……”楚悠说到这里,略顿了顿,如玫瑰花瓣一般嫩红的嘴唇中发出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轻叹,似有些无奈的道:“若是知道,怕是早就避开了吧。” 明珠一下被他说中了心事,想着他也曾帮过自己几次,而自己却从未想过要报答,禁不住有些羞愧。 “楚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了。”明珠向他蹲身一礼,郑重道谢,“蒙公子多次相助,小女子却无以为报,惭愧不已。若今后公子有何事寻我帮助,只要不违道义,小女子一定尽力相帮,决不食言。” 楚悠似被吓了一跳,连忙摆了摆手,有些无奈的道:“高小姐还是不要这样客气了,反而让我有些不适应。” 他看了一眼明珠,摸了摸鼻子,道:“其实,那些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高小姐只要告诉我,上次曾答应过我的那件事就好了。” 上次在驿馆中,楚悠曾经帮明珠寻过猫,二人做过约定,明珠要告诉他初次见面时发笑的原因。 明珠其实也有些为难,想着刚才哭泣着从林中跑出去的男子……她究竟是说还是不说呢?自己若是说了实话,万一将他惹怒了可怎么办? 明珠轻松一笑,道:“这个嘛,其实也没什么。对了,刚才小女子往这边来时,似乎看到一名红衣男子从林中跑了出来……” 一旁垂头侍立的小厮修竹飞快的偷瞄了主人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去,身子有些不安的动了动。 楚悠的表情有些僵,他微抿红唇,唇角略微下沉,片刻后,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明珠察觉到气氛不对,心下了然,忙道:“我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 看来,其中的内情不足以为外人道。 她笑道:“其实,小女子当时初见楚公子,那个,只觉得公子长得好,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女扮男装呢。后来离近了细看,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 她微笑着直视楚悠,见他先是一愣,后来竟微微红了脸,撇过头去,摸了摸鼻子。 只听他轻叹了一声,道:“怕也是我那身红衣害的吧。” 牡丹红的刻丝袍子,绣着精致的花纹,是母亲当年亲自为他挑选的。他宁可相信是衣服的事,也不想承认是因为自己的这张脸。 楚悠转头看了一眼明珠,见她面上带笑,无奈的道:“想笑就笑吧,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穿的绯色袍子,禁不住有些懊恼。 明珠见楚悠尴尬,心知不能太过分,便按下笑意,道:“容貌乃是父母所赐,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本就无法挑剔。美也好,丑也罢,都是无法选择的。唯一都能做的,便只有接受而已。楚公子,其实你也不必因为容貌出众而烦恼,多少人终生求之而不得。即便偶尔会带来些烦恼,可比起那些生就残缺甚至奇丑的男子,楚公子难道不是幸运得多吗?” 楚悠望着面前的女子,忽然自言自语的道:“你竟然和那人说得一样的话……不过,你说得对。”他轻轻挑了挑眉,唇角笑意隐现,斑驳的光影透过树荫,散落在少年身上,绯衣似霞,其人如壁。 明珠有些不自在的转过了头去,假装欣赏树上的大片梨花。 梨花本不应在这个季节中绽放,不过是因为一朝被移到了这繁华之地,富贵温柔之乡罢了。就像她一样,本就不属于这里,切记要远远躲开才是。 她再次变回了礼貌的微笑,道:“楚公子,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寻我表姐了。就此告辞。” 说着,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修竹望了望主人,轻声道:“公子,您不是一直等着见这位高小姐吗?怎么不多留她一会?” 楚悠一直望着那抹纤细的粉红色背影消失在重重梨花树后,随即转身迈步离去,口中道:“你记着,修竹,若是哪一天再遇见这位高小姐,记住离她远一些。” 修竹答应着,不敢再问,连忙跟了上去。主仆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里一片雪白之中,花瓣静静落下,林中再次恢复了静谧,一如从未有人打扰过。 且说明珠再次回到了玲珑阁中,但阁中美丽少女的身影变得更多了。有人也注意到了明珠,看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探究和好奇,或者向同伴们小声询问。 明珠浅笑着挺直背脊,落落大方的任人瞧看,神态自若的在人群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章琳不知去了哪里,她倒是头一个找到了独自坐在芙蓉花丛中大青石上的明秀。 “大姐姐,你怎么坐在这呀?” 明秀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明珠,这才松了口气,低下头,道:“刚才你们都开了,我本想跟着四妹妹,看着她些的;只是后来走散了……我没找到,就想着等你们回来再说。” 明珠四处望了望,道:“大姐姐,你别怕,被邀请来这里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名门小姐,即便是那些身份不凡的王孙公子也不敢无礼,你不必害怕。” 明秀点了点头,低声道:“三妹妹,我是不是很没用?” 明珠笑着坐在了她身边,道:“大姐姐,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虽然四妹妹有些任性,但是大姐姐毕竟是长姐,无需妄自菲薄,必要的时候就应该拿出些长姐的威严来才是。如今二婶婶不在京城,祖母又吩咐大姐姐负责管着我们姐妹,大姐姐只要做得对,只要做得是对四妹妹好的事,相信母亲和二婶都不会怪你,反而会夸奖大姐姐的。” 二夫人虽然手段厉害,但是明佳却并不难对付,毕竟是小孩子,一定程度的威胁就足够控制。 其实,明珠还有一句话没说——若是明秀早早拿定了主意,讨好了老太太,想来就不会是今日这样任人捏圆搓扁的局面了。到那时,只要有老太太在一天,她就是一天正经的高家庶出千金。出阁的尊贵嫡女和漂亮庶女,都是有其价值的。二夫人也会有所顾忌。像是明霜,和余氏那样不对盘,可余氏也不敢随意惩罚她——毕竟老太太这些年来也对她喜爱有加。一味的规避,反而会渐渐变得越来越懦弱,越来越胆小,渐渐失去了为自己争取的勇气。只有把斗争当成活下去的一种手段,才能在险恶的内宅中生存下去。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搏上一搏,也许还有胜算。 在这一点上,明珠对明霜倒是比较认可的。 明秀踌躇道:“三妹妹,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什么?”明珠问道。 “想过,那个……算了,不说这个了。”明秀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轻咬下唇,明珠见她如此,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我听侍女说,一会在花园的南边的草地上摆宴,我们现在也过去吧,顺便找找二妹、四妹和五妹。” 明珠点头,姐妹二人一路向南边去了。太阳已经爬上了天空正中,园中原本洁白如雪的“醉芙蓉”1也被染上了一层粉红色,娇艳欲滴。 随着她们一路朝着南边去了,其他人也渐渐朝着那边走去。姐妹二人到了一看,都松了口气。只见明欣坐在一处空桌的边上,桌上摆放着瓜果点心,正和坐在她旁边的一位小姐说着话;明佳则站在草地后方的一处小阁的二楼上,倚着栏杆,似乎在喝着什么。离她不到两步远,还站着三五位小姐,正在那里说笑着,有两个看着笑得厉害,用扇子遮着脸,肩膀微微抖动。明佳望着她们,似乎说了什么,有一个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未理会。 明秀左看又看,有些不安的拉住明珠,道:“三妹妹,二妹妹怎么还没过来呢?” 明珠想了想,道:“大姐姐不必担心,有姑母在,想必是被贵人们留宴了也未可知。不如我们去五妹妹那桌坐了吧,咱们姐妹坐在一处,一会四妹妹下来也好来寻咱们。” 明秀点了点头,正往那边走时,忽然听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不知是谁说了什么,众女都向一个地方望了过去,只见为首的是一个盛装打扮的丽人,身穿品红广袖鸾纹织金宫装,长长的同色半臂挽在手臂上。头戴嵌珍珠的金帽,上嵌一百单八颗南海珍珠,左右各有两串从鬓边垂下,庄重中平添了一丝妩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由数十位闺秀和宫女伴着,朝这边款款行来。 离明珠不远的几位小姐低声道:“是凤吟县主。” “呀,凤吟县主来了。” 明珠分明听出了这些人语气中的紧张,再看向凤吟县主,从服饰到妆容全都是无可挑剔的端庄高贵,但是她微微上挑的眼角却给她增添了一分凌厉之色。 还有那位黄小姐,远远的站在队伍最末,见有人向凤吟县主行礼时,面上却满是得意之色,似乎那些人是在向她施礼一般。 出人意料的是,付莹珠竟然也跟在她身后。 还未待明珠细想,只听耳畔传来了“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一声尖叫。 只见一只杯子在离凤吟县主几步之遥的地方猛的炸裂开来,几片细碎的瓷片和残留的液体溅在了她的鸾纹织金宫装的裙角。 明珠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却见明佳正惨白着一张脸,右手刚好探出了栏杆。 84祸事 短暂的沉默过后,只听宫女们高喊着“侍卫在哪里”,“护驾”,“有刺客”等语,将凤吟县主团团围在了中央。此时,已经有不少人都看到了明佳的举动,议论之声四起。 侍卫们很快就赶来了,有宫女指着楼上的明佳,说了些什么,侍卫眼看着就冲了上去。 明秀紧紧抓着明珠的袖子,急得声音都颤了,“怎么办,三妹妹,怎么办?万一四妹妹被认定是刺客,咱们今天怕是连这个门都出不去了。” 第49节 明珠深吸了一口气,顾不得安慰明秀,只是在人群中四处搜寻着一个人。 不多时,明佳就被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的架了下来,幸好看在她是女眷的份上,还有所顾忌,侍卫们则全都跟在后面。明佳吓得几乎瘫在了地上,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县主息怒,我家小妹并非有意惊吓县主的,实在是意外而已。 紧接着,一个娇小的粉色身影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跪在了凤吟县主面前。 只见那女子年岁不大,面上尚带着稚气,小脸白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而且气韵独特,看着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凤吟县主挥退了众人,面无表情的望着面前跪着的女子,伸出右手,用一只长长的,涂了鲜红蔻丹的纤指轻轻点指着被侍卫带下来的明佳,道:“她是你妹妹?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明珠郑重道:“县主明鉴。小女姐妹几人都是初来京城,与县主无冤无仇,怎会故意去惊吓县主?我四妹妹年纪还小,从未见过这等架势,恐一时被吓到了也是有的。请县主念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她本想着请章琳出面说情的,看黄小姐见她时的样子,确实是有所顾忌的。想必这位县主也多少会卖些面子给她。可偏偏她却在此时不知去向……没奈何,明佳吓成了那样,怕是连话都说不明白,必须有一个人出面说清此事方能大事化小。 刺杀这种罪名一旦落实,整个高家都得陪着明佳掉脑袋。万一解决不好,也是一个大麻烦。 凤吟县主尚未说话,却听她身后一个盛气凌人的闺秀道:“你说的倒容易。县主的裙子可是番邦贡品,你妹妹弄脏了难道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 明珠有些不安的道:“小女虽说只是平常人家出身,可也不能就这就看着妹妹样不管。不知县主需要赔付多少钱……” 那人女子上下打量了明珠几眼,哼了一声,道:“就你?能赔什么的?怕是裙子的一角都赔不起!” “够了,你以为我缺这点银子吗?” 凤吟有些不悦的盯了一眼身后的女子,然后转过头,看了看面有恐惧的明佳,道:“算了,把你妹妹带回去,好好管教吧。免得下次再出什么意外,害人性命就不好了。”在众人面前,她一向气度不凡,宽宏大度,这一点就连太妃都对她赞赏有加。 明珠“喜出望外”的道:“多谢县主。”她回头冲明佳使了个眼色,明佳连惊带怕,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也向凤吟磕头。 眼看着一场风波就要过去了,黄小姐却突然从人群后面挤了上来,在凤吟身边小声说道:“县主,您忘了,我们曾经在驿馆见过她们的。那猫就是她的。” 凤吟经她一提醒,猛的想起了向明珠买猫的事,面上有些不悦的看向明珠,道:“你们是从哪来的?你姓什么?” 明珠看了一眼黄品蓉,只得道:“回县主的话,小女子是从江南的碧水城来的,家父姓高,是来京城投亲的。” 一般来说,进京投亲的要么是家境不显,进京谋生路,或者打秋风的;要么是在老家过不下去了,或者谁犯了事,进京寻求帮忙的。再不就是举子准备下场考试的。总之一句话,家世平常。虽然明珠和明佳打扮得不差,但是和京城的贵女们一比,不过是普通而已,衣料也是在市面上高价就能买到的,并不算稀罕。如今皇家已经解禁了对衣料的限制,不少从前只能皇室使用的衣料和图案也开始允许民间使用了。但是因为数量稀少,这些衣料大多数是只有高官的子女才能弄得到,京中也慢慢开始流行起了用这些稀罕的料子做衣服,也只有穿着这样的衣服才能显示出官家女子的特殊身份。 “原来如此。”凤吟县主柳眉轻挑,若有所思的道:“南边吗?确实是个好地方。” 她身后的那位闺秀立刻听出了她话里的不悦,忙接话道:“两位小姐既然是从南边来的,不知可否进过书院读书呢?我听说那边的女子全都扭扭捏捏的,而且从不出门,若是谁的衣袖被男子碰了一下,连胳膊都要砍下来的。啧啧,不知高小姐的家人怎会放你们出来参加花会呢?要知道,这里可是有男子在的。万一不小心撞上了谁,怕是不得不娶回家了。也不知是谁这么没眼色,竟然请了两位小姐过来。”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轻笑了,明珠低着头,一言不发。 凤吟县主心中对上次没买到猫的事怕是心生不满,黄品蓉则对自己有些怨气,若是不发泄出来,怕是今日不会轻易放过她们的。一切都只在凤吟县主一念之间。 忍得一时之气方能换得平安。 凤吟县主见明珠低着头,一副乖乖受教的样子;明佳则神色惊慌不定,顿觉得无趣,正色道:“算了,薏竺,想来两位小姐也是无心的,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黄品蓉抢着道:“县主宽宏大量,为吾等所不及。” 她有些轻蔑的扫了明珠和明佳一眼,道:“还不快谢过县主?” 明珠在心内苦笑了一声,心道真是流年不利。老太太本来还指望着她们对高家有所助益呢,这回怕是要集体受罚了。不过也好,大不了再回碧水去才好呢,也比像如今这样动不动就掉脑袋的强。 她还未来得及道谢,就听身后一个十分动人的声音道:“凤吟县主,快要开宴了,乐亭县主请您过去。” 明珠只觉得那声音甚是好听,禁不住回头望去,顿时呆了一呆。只见一位佳人正婷婷袅袅的立在离明珠几步之遥的地方,只见她身姿窈窕,眉如远黛,目若秋波,说不出五官如何,只觉似梨花带雨般楚楚动人,又似芙蓉花一般雍容高贵,再加上她左边眼角处的一颗朱砂泪痣,就算是再刚强的人见了,也足以醉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此人不用说,正是京城三美之首,户部尚书邱焕的女儿,邱晓蝶。 明珠不得不承认,在见过她和楚悠之后,方才觉得世上真的有佳人难再得之叹。 在她的身后不远处还立着刚才曾见过的三美之一冯慧之,以及另一位姿色比冯慧之还强些的女子,估计是三美之二的秦美音。三美立在一处,顿时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瞩目。 凤吟县主微微眯了眯眼,随即笑道:“我正好要去寻乐亭,顺便去给肃郡王妃请安呢。” 邱晓蝶嫣然一笑,道:“县主请。” 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珠和明佳,转身走了。随着她们的离开,也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明珠松了口气,勉强站起身,揉了揉已经跪麻了的膝盖,转头看见明秀已经扑向了明佳,将她扶起,急问道:“你有没有事?” “看来,你大姐姐真是偏心呢。”明欣搀了她一把,在她耳边轻声道。 明珠拍了拍裙子,避开了她的手,道:“多谢五妹妹提醒了。” 明欣对她的疏远只是笑笑,继续道:“不,反而是我要谢你才是。高家都要谢你才是。” 明珠淡淡道:“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想救自己而已。我不会忘了我也姓高,就算我再不喜欢,高家也是我在这世上安身立命的依靠。” 树倒猢狲散,没了家族的庇护,她一个小小女子又能好到哪去?她还想好好活下去呢。 明欣知她所想,摇了摇头,道:“你以为我是厌恶高家吗?我不过是不想做家族的牺牲品。凭什么我要为了那些冷血冷心的人卖命?他们一个个都只为自己着想。我父母这些年来在外面打拼,还要事事为家里着想,逢年过节几乎要把家里都掏空了,母亲在京中应酬,却连件正经好衣服都没有,还要向舅母去借。你知道我表姐她们都是怎么看我的吗?可那又怎么样?到底是连个好字都没有捞到。我父亲本想着更进一步,却什么都指望不上高家,这些年都只能在原地打转。我们家的一切都我们自己得来,凭什么就要为高家奉献一切?” 她有些烦躁的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你也一样。老太太何尝是真的对你好?你后母,你爹,你哥哥、姐姐,难道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吗?” “够了。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这全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明珠看着她眼睛,正色道:“还有,你真的以为三房的一切就都是你们自己得来的吗?是谁抚养三叔长大的?是谁供他读的书?是谁供得他进京赶考?三婶当年又是谁为三叔娶进家门的?你以为没有高家在,三婶的家人会将女儿嫁进高家吗?你以为三叔若是个贫寒学子,能够心无旁骛的安心读书高中吗?你今日又能过得上使奴唤婢的生活吗?想想吧!” 明珠没心情去开解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姑娘,若是人生能够交换,她真的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交换明欣的人生。 明欣望着她的背影,神色复杂。 85赏赐 高敏珍得了信,匆匆赶到,将姐妹几个全都训了一顿,尤其是明佳,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哭得差点背过气去。明霜则只是立在一旁,耷拉着脑袋,一语不发。没人知道她和高敏珍在返回水榭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你!” 高敏珍冷冷的看了明霜一眼,明霜只觉如坠冰窟。 “好好在家里反省吧!” 高敏珍说到做到,回到高家之后,她和高太君闭门说了好半天的话,结果就是明霜被关了禁闭,直到春节,都再未露过面。 明佳又被高太君狠狠训了一顿,命其反省,并且将她身边的嬷嬷丫鬟全都换掉,派了心腹嬷嬷过去,重新教导她的礼仪,学不会就要受罚。连明秀都因为没有看住妹妹而受到了连累,每日被罚抄佛经。 明珠则因为反应机敏而得到了赏赐,高太君见自己的孙女中总算有一个还算明理的,觉得有些许安慰。为此,还想将自己身边的得力大丫鬟珊瑚赏她。 明珠当即推辞道:“祖母爱惜,欲将珊瑚姐姐赏赐与我,原不应辞的。只是珊瑚姐姐在祖母身边伺候多年,一应饮食起居早就服侍惯了了,若是走了,想来一时半会怕也补不上这样可心的。再加上孙女身边伺候的人已经够多了,刚来京时,三婶婶还特意派了人牙子送人来与我挑选,当时孙女觉得人手已经够多了,就回绝了。如今珊瑚姐姐若是来了,一来是怕会引起姐妹们的不满,二来若是三婶知道了,难免会多心。祖母就只当珊瑚姐姐是孙女留在祖母身边尽孝的便是了。” 高太君笑道:“珠儿顾虑得是,是我想得不周了。” 珊瑚闻言,哀怨的望着明珠。流金笑看了她一眼,转过了头去,颇有些幸灾乐祸。 二人的反应全都落在了冯妈妈的眼里。 次日,余氏因为明珠的关系,也被老太太叫去称赞了一回。 高太君和颜悦色的道:“老大家的辛苦了,将三小姐养得这样好,不愧是我们高家的好媳妇。” 余氏受宠若惊的道:“这都是媳妇应该的,母亲过誉了。” 自从她进门那天起,高抬君从未像这样夸赞过他,余氏却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又听高太君道:“老三家的,你操持家务也辛苦了。” 刘氏当即笑道:“操持家务本就是媳妇的本分,何言辛苦?” 高太君欣慰的点了点头,擦了擦眼角,道:“看到你们妯娌这样好,我这个老太婆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无奈我已老了,成天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痛的,什么忙都帮不上,心里急呀。” 余氏本能的感觉话题不妙,抢先道:“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母亲操持了一辈子家务,如今本就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要是再让母亲操心,那我们这些做儿媳的简直要羞得钻进地缝去了。我看母亲最近是不是想念旭哥儿了?不如媳妇现在就写信,让五弟妹也进京来,将旭哥儿带来给陪母亲可好?” 珉旭是高家孙辈最小的一个,如今也正是讨人喜欢的年龄,高太君十分宠爱这个孙子,故此才会有这样一说。 刘氏瞥了余氏一眼,似有了悟,因笑道:“说起来,媳妇还从来没见过五叔家的小侄儿呢,不如也趁机一见。” 高太君一听孙子,表情越发柔和了起来,道:“如今天气冷了,旭哥儿年岁小,此时上路万一冻了病了可就糟了。等你明年穿暖花开的时候再说吧。”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喉,继续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们妯娌商量。” 余氏当时只觉得额角渗出了一层薄汗,口干舌燥,生怕从婆婆口中听到自己最害怕听到的话。然而,她还是听到了。 “你们老爷成日在外奔波,你们妯娌在内宅操持家务,如今府里琐碎的事多,想来你们人手也不够。不如这样,从我身边抽调两个人手过去帮你们的忙,一并伺候你们夫妻二人。珊瑚,你去服侍大爷和大奶奶,流金,你去服侍三爷和三奶奶,好了,还不赶快过来给你们主母叩头?” 珊瑚闻言,先是一惊,随后面现惊喜之色。她从前接近明珠,一是在老太太身边不得志,想为自己另外预备个前程;另一个原因也是打了大老爷的主意。大老爷当时尚未娶继室,李姨娘年岁也大了,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后来娶了余氏,又有颜氏进门,她的心也淡了些,不过还是对英俊潇洒,前途无量的大老爷怀了几分心思。如今竟这样如了愿,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流金闻言则是一脸震惊,她面色苍白,欲要说些什么,却被冯妈妈从身后推了一把,踉跄了两步,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去,似乎是认了命。 余氏顿觉口中苦涩,面上却连一丝也不敢露。她看了一眼欢天喜地的珊瑚,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方才忍住了心中的恼怒。 与她相比,刘氏面上却笑容不改。她轻咳了一声,道:“媳妇多谢老太太赏赐。” 余氏被妯娌一提醒,连忙低下了头,从手腕上褪下了一个翡翠镯子。虽说不是价值连城,却也是难得的好东西。她笑着抬起头,将镯子递给跪在她身前的珊瑚,道:“姑娘受委屈了,这个镯子就当做是见面礼吧。” 珊瑚连忙叩谢。 刘氏自然不能给的太差,她伸手从头上拔下一个赤金签红珊瑚的福字钗,递给流金道:“这簪子是我常带,流金妹妹可别嫌寒颤。” 流金柔顺的低下头,双手举过头顶,低声道:“奴婢谢奶奶赏。” 刘氏满意的点点头,道:“今后就由你我共同服侍老爷。若你有幸能为我们老爷生下一男半女,我和老爷都是不会亏待你的。” 高太君笑呵呵的道:“这才是正理。若是我听说你们谁敢不老实,祸乱后宅,立时便打死!”她目光犀利的瞪了流金一眼,流金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两个儿媳各领着一个侍妾回去了,高太君揉了揉额角,叹道:“滴翠,这次多亏了有你提醒。我老了,精力比不得从前,竟然连自己身边出了内贼都不知道。我的丫头竟然背着我勾搭二房那两口子算计我,哼,我偏不如他们的意!还有珊瑚,她不是一心想去大房吗?我就让她去!若是得用,倒也算她便宜。若是没用,那也全都是她自己愿意的,死活由她去就是了。” 滴翠恭敬道:“老太太流金那里万一被二老爷知道了……” 高太君皱了皱眉,道:“没错。去把柔香给我找来,我这个做娘的也不好太过偏向谁了。” 再说两个媳妇,余氏和刘氏各命珊瑚和流金回去收拾东西,搬到新的住处去。余氏邀请刘氏到自己房中去小坐。 回了房,余氏遣退了下人们,见屋内只剩下刘氏,当即流下泪来。 刘氏被吓了一跳,连忙做个噤声的手势,道:“大嫂,小心隔墙有耳。” 余氏抽出帕子,掩了唇,小声呜咽道:“三弟妹,我实在是心里难受呀。我都进门这么久了,可老太太还是明摆着就是不信我。如今老太太身边的人进来,谁知道打着什么主意?我又碰不得动不得的,想想就觉得心里堵的慌。” 刘氏叹了口气,道:“别说是你,我进门都十几年了,还不是一样?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悲观。你是主母,她再娇贵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若是出了错,拿住把柄就是了,到时候就连老太太也没话说。” “可我……可我就是没有办法接受。我好不容易才接受了颜姨娘,如今又来了个珊瑚……怕是就连老爷也不得不给老太太面子,去宠幸她。”余氏的表情有些茫然。 刘氏忽然笑道:“看来大嫂是对大伯用情至深所至。” 余氏惊讶的看着她,道:“难道三弟妹不是这样看三叔的吗?”说到这里,她禁不住有些脸红。 刘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和三老爷已是老夫老妻了,你以为我年轻时候不吃醋吗?我家老爷当时年轻,迷恋上了一个风尘女子,我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又和老爷闹了多少次。可后来经历得多了,看得多了,也就渐渐释怀了。谁这一辈子就能一帆风顺,无波无澜的?再说男子哪有不纳妾的?日日耳鬓厮磨的,就算是对那小猫小狗也难免会动几分真心。可是,这些都不是长久的。只要你将这后院打理得妥妥当当的,让他知道离你家里就是一团散沙,那些女人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个玩意,喜欢就逗着玩,不喜欢就卖了或者赏人,有那淘气的就狠狠的罚,日子久了,人都知道你是赏罚分明,后院自然也就安宁了。依我看,大伯也不像是个好色的,想来也就是图个新鲜罢了,大嫂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余氏低头沉默了半日,点了点头,道:“三弟妹说得是,确实是我想多了。” 她稍稍平复了情绪,擦了擦泪,踌躇了一下,道:“三弟妹,关于老太太赏你流金的事……你还是注意着点吧,千万别让她闹出什么丑事来。” 刘氏奇道:“大嫂这话,莫非流金姑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余氏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她从前偷着给二房报过信……” 且说流金次日搬到了三房,给刘氏见过礼后,刘氏又赏了她一个红包,算是进门礼。 她道:“和我那日说得一样,只要金姑娘能为老爷诞下子女,立刻就封姨娘。若生了儿子,我和老爷还另有赏赐。” 流金叩头道谢。 第50节 刘氏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初来乍道的,今日就先回去歇着吧,从明日开始,晨昏定醒,决不能马虎。” 流金随着丫鬟去了自己的房间,不多时就到了用午饭的时间。丫鬟送上了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全都是按照姨娘的份例来的。 刘氏特意分了两个小丫鬟伺候她,看着都是机灵勤快的,流金没什么可挑剔。 丫鬟们服侍她吃完饭,便和她说笑着解闷。 其中一个丫鬟奉承道:“姑娘,您生得可真好看。” 流金淡淡一笑,是呀,那曾经那个人也是这样说的。 另一丫鬟道:“谁说不是呢?大房的珊瑚姑娘我也是见过的,生得还没您一半好看呢。” 流金嗔道:“这话可不是乱讲的。” 那丫鬟笑道:“我可没乱说。人家都说,老太太赏给三位老爷的姑娘中,除了姑娘您,也只有柔香姑娘还算看得过了。” “柔香?”流金似乎想到了什么,追问道:“你刚才说老太太赏了三位老爷?其中难道还有二老爷不成?” 丫鬟道:“是呀,我刚才说的柔香就是被老太太赏给二老爷的。” 流金勉强笑了笑,道:“又有点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那一晚,她几乎一夜没睡。 流金就这样在三房内留了下来,每日在刘氏面前服侍,只是精神似乎不太好。常常刘氏让她去做什么,她都要反应半天。 刘氏起初还不以为意,几次过后,便怀疑她生了病。请大夫来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说是心病。刘氏便派人招来伺候她的丫鬟,问了些什么,此后便疏远了流金,再不让她到身边服侍了。三房中渐渐出现了一些传言。 “喂,你听说了吗?咱们新来的这位金姨娘,你知道为什么她在奶奶身边当差的时候总跑神吗?那是因为听说二老爷新纳了个小妾,听说二人从前就有首尾。”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她原来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呢?” “那她就是仗着老太太的势,背地里勾搭二老爷。” …… 传言在刘氏的压制下,渐渐变小了,却仍然没有平息。不久之后就传到了三老爷的耳朵里。 “荒谬!二哥既然喜欢她,怎的不去想老太太求?” 三老爷选择亲自向二老爷证实此事,哪知二老爷竟一口承认了。 二老爷拍了拍三老爷的肩膀,道:“三弟,母亲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就算我开了口,流金一样没法到我手,没准还得被活活打死。她如今既然跟了你,你安心收用就是了。凭她的姿色,想必三弟也是喜欢的。不过你放心,等今后哥哥看见好的,一定头一个想着给三弟买两个——绝对干净。” 流金只不过是他用来从老太太那边套信的,再加上有几分姿色,也哄了她一阵,快活了几回。不过既然老太太执意不给,他也无心去争,再加上如今有了水灵灵的柔香——对外虽说是十四,其实不过才十二岁,嫩滑的几乎想让人一口吞下,对流金也就淡了。 三老爷从此不喜流金,不再踏进她房中一步。 再说珊瑚,在老太太赏赐的当晚就搬到了大房后院的厢房,和颜姨娘对门而住。余氏不但没有为难她,相反在每日晨昏定省若是碰见大老爷歇在她房里,都必定让珊瑚服侍穿衣梳洗。 珊瑚仗着年轻貌美,服侍得又体贴周到,很快就得到了侍寝的机会。余氏面前,她也更加小心殷勤起来,很快就讨得了余氏的欢心,隔三差五的还能得到赏赐,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在余氏面前就可与颜姨娘比肩了。 若说珊瑚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没忘了自己的来处。她知道,余氏对自己仍然怀有戒心,在她生下子嗣之前,绝对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这一日,高世箴歇在她屋里,她却依旧早起去给余氏请安。 余氏见她就早早来了,眼角轻瞥了一眼颜氏,笑道:“珊瑚姑娘昨日辛苦了,其实我也知道,伺候老爷不容易,将老爷侍候好就是本分了,适当来晚些也没什么,不必每日都来得这样早。” 珊瑚忙道:“老爷是奴婢的主子,奶奶也同样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怎能因为伺候老爷就怠慢了奶奶这边的差事呢? 余氏听得大笑,命丫鬟取来一只心爱的白玉梳,当场就赐给了珊瑚。从此以后,日日都离不开她。 珊瑚就这样在大房过得一切顺利,她听说了流金的事,虽然有些幸灾乐祸,却也不免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一个失了宠,又无子嗣的姨娘在后宅会如何,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很快进入了十二月,就要过年了。高家像往常一样准备着年礼,一切如常,直到三房又出了一件事。 86闲话 这一日,京城下起了入冬以来的头一场大雪。 天色灰蒙蒙的,雪片如鹅毛一般大小下个不停。余氏早早派人来告诉不必去请安了,老太太那里也说免了。主仆几个闲来无事,早早便将粗使丫鬟们都打发了,关上门,主仆几个围坐在炭盆边说着闲话。 素英在熏炉中撒了一把茉莉香,屋内顿时暖香袭人。 明珠懒洋洋的倚在榻上逗着美貌猫玩。自从明霜被关禁闭,明佳受罚之后,她明显感到周围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偶尔青雪还会应众人的要求,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小声哼唱家乡小调,连素英绣花的速度都快了些, 素英见门已关严,回身走到桌边坐下,取过尚未绣完的荷包,将银针在头发上抿了抿,神秘一笑,道:“小姐,奴婢刚从浣洗房听说了一件趣事,是关于四小姐的,小姐想听吗?” 明珠笑道:“我若是不让你说,怕你也憋得慌吧。” 素英嘻嘻笑道:“奴婢往浣洗房送衣服的时候,正好听见那边抱怨,说本来就人手少,天又冷,丹丫头偏还在这时候生了病。有人问是什么病,那人说是一种怪病,身上一直痒得受不了,还起了小红疹子,大夫给看时说是用了一种什么种子磨的粉,等药效过了就好了。不过丹丫头似乎体质有些不同与常人,所以又起了疹子。我一时好奇是什么药,就过去仔细问了问。” 红枝插言道:“那这和四小姐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完呀。那丹丫头平日最是个好偷懒的,不过因为她年纪小,又自小孤苦伶仃的,别人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生病之前曾在厨房帮着洗了一阵子的菜,因为咱们来了,厨房人手不够;直到生病前一天才回了浣洗房,当天也只洗了一个人的衣服,之后就得了怪病。你们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青雪忽然道:“那她洗的可是四小姐的衣服?” 素英一拍巴掌,道:“正是呢。而且呀,那天正好是小姐去参加花宴的第二天……” 众人顿时都望向了明珠。 明珠摸了摸美貌猫毛茸茸的小脑袋,笑着抬头道:“看来,四妹妹的杯子落得还真是不巧呢。” 红枝惊道:“那就是有人陷害四小姐?可是那个人?” 她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比了个二的手势。 明珠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这个倒不见得。一来当时她并不在现场,一直陪在姑母身边,没有时间去下药。二来这个时机不好,若是明霜丢了丑,回来告一状,她也根本撇不开干系,毕竟二人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小打小闹的祖母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大了却绝不会轻易姑息。再说,如果这事真是她做的,以四妹妹的性格,哪能不在老太太面前喊冤?可奇怪的是,她却什么也没做,” 明珠嘴角含笑,道:“我看,是她自己害了自己也说不定。” 青雪道:“可四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想必那粉末是她给二姐姐预备的。只不过提前用上了而已。或者说,误用给自己了。” 明珠想起那一日被排挤在众小姐谈话之外的明霜,纵然隔得远,却也能察觉到她面上的烦躁和恼意。小小的一包粉末,让人难以觉察,却能够暂解心头之恨。只是没想到,在这样不恰当的时刻,却来了一位不恰当的人。在心虚的同时,手一抖,粉末便洒在了裙子上,紧接着,杯子落了下去…… “素英,你想办法去弄些粉末,咱们也要准备一些,没准今后就能派上用场。哦,对了,把这件事适当的宣扬一下,动静不必太大。想必今后我们可能会遇到什么‘意外’也说不定。”明珠吩咐道。 素英露齿一笑,“小姐放心吧,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青雪有些好笑的看着素英,道:“你刚才笑起来还真有几分像一个人。” 素英追问是谁,众人却都笑了,就连林妈妈都抿嘴直乐,口中道:“休要乱开玩笑”。 这个在这时,就听隔着门有人道:“小姐,珊瑚姑娘遣人送了亲做的如意芝麻软香糕来。” 红枝过去开门,接食盒,笑道:“回去告诉你们姑娘,我们三小姐说了,劳姑娘费心了。”说着,塞给小丫鬟一把铜钱,命人领她下去吃茶,小丫鬟谢过便跟人走了。 林妈妈打开食盒,看了看那还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点心,道:“珊瑚真是愈发懂事了,怪不得奶奶乐意提拔她。” 红枝道:“其实,奴婢有一件事一直觉得奇怪。”她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要说珊瑚姑娘也就罢了,怎么连流金姐姐也……她和二老爷那点子事哪里瞒得了人呀?三房知道也是迟早的事,这可不是打二老爷和三老爷的脸吗?” 明珠左手托腮,空出的右手拿着一个布老鼠逗弄着美貌猫,看它虎视眈眈的盯着布老鼠看,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叫声,小爪子一下一下的去抓,却总是在差一点碰到的是时候将手移开。她一边逗弄着,一边缓缓道:“流金的事,怕不单单是要分三房的权。至少老太太是对二房起了戒心,自己的人背地里勾结哪一房的老爷,暗地里算计自己,换做是谁都忍不了,更何况是老太太。老太太不过是关心儿子才将身边最心爱的两个大丫头给了出去,谁又能说老太太什么呢?” 说到这里,她的手忽然顿了顿,似有所悟的道:“莫非……看来老太太还不糊涂,她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杀杀二房的威风了。” 到头来,她最器重的还是自己的长子。都说母子连心,可就算是最慈爱的母亲也是有偏心的时候的。更何况,其中还牵扯到自己后半生的荣辱和整个高家的未来,不容许有人包藏祸心。如今三房也算是和父亲一条心了,再加上这轻轻一推,怕是就更贴心了。 她这是要亲手为自己的儿子拉上一个亲密的盟友,然后,共同对付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与此同时,在高家另一处偏远的院中,两具火热的身体正在抵死缠绵,木床“嘎吱嘎吱”的响得厉害,似乎再也经不住人折腾,快要散架了。 “老,老爷,奴婢,奴婢快要不行了。” “好心肝,老爷我都快想死你了。” “啊……啊……老爷,老爷……”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床终于停止了响动。帐帘被拉开了,男人一边穿着裤子,一边还恋恋不舍的抚摸着女人丰满的凸起,雪白的身子被暴露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一如女人的声音。 “三老爷,您救救奴婢吧,奴婢是真心想伺候老爷的。”女人双手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 二老爷高世昌在她雪白顶端的粉嫩上轻掐了一把,手指滑下,蘸着尚未干透的液体,向她最娇嫩的处所送了进去,反复几次,愉悦的声音再次从她的口中传出。女人星眸半睁,痴痴的叫着,“老爷,老爷。” 高世昌欲念顿起,一把将她搂过,急急的按在身下动作起来,口中急切的道:“好流金,你再忍一忍,等过了这一阵的风头,我亲自去跟三弟说去。” 他今日不过是偶然撞见她在从前偷情的地方哭,看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也有些难受,便再也顾不得许多…… 流金伸手搂紧了身上的男人,泪珠从眼角滚落。 …… 流金偷偷摸摸回到了住处,丫鬟们早就不知跑到哪里找热闹去了,屋子里冷冰冰的,而她却浑然不在意。拉下风帽,但见粉面含春,却还隐隐夹杂着一丝愁绪。 丫鬟喜鹊输了钱,正好回来取钱,一见流金,面上带笑的道:“姑娘去哪了?让我们可好找。” 流金淡淡的道:“出去走走罢了。你找人把炭盆升起来就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炭火升了起来,屋内渐渐开始有了热气。喜鹊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讨好的道:“想来姑娘的月事应该也快到了,要不要奴婢去领些月事要用的东西?对了,姑娘的月事似忽上个月就误了几日。” “我向来不准的,你且去吧,稍后再说吧。” 喜鹊草草行了一礼,随后回屋取了钱便溜出去玩了。 一连几日,流金都偷偷溜出去见高世昌,二人真如**,缠绵的难解难分。 这日一早,她晨起时忽然觉得恶心,吐过之后,突然呆住了。 这个月,她又晚了几日。 惶惑中,她想到了去求三老爷,没想到三老爷却因为访友而出了城,最少也要大半个月才能回来。流金只觉得天旋地转,二老爷已经有一阵没来了,如果被人发现了…… 她狠命的咬着牙,不行,她还这么年轻,她不要死! 不久之后,闲得无事的高家又再次有了一件新闻可以谈论——流金姑娘再次得了宠,并且身怀有孕。 流金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由喜鹊搀扶着,缓缓步入了上房。 刘氏笑望着她,眼神中却隐含着锐利之色,问道:“金姑娘确实好福气,那日老爷醉了,也多亏了你服侍周到。” 流金轻垂下头,道:“奴婢贱命一条,全仗奶奶慈爱关心。” “好,我当日说的话全都算数。只要你诞下一儿半女,无论男女,都升你做姨娘。我说道做到。” 流金跪在丫鬟早就垫好的软垫上,向刘氏磕了个头,道:“奴婢多谢奶奶爱护。” 她下意识的轻抚着肚子,唇角漾起了一丝微笑。 87跌落 珊瑚心情复杂的望着面前曾经和自己共侍一主的姐妹流金。她今日一身桃红粉缎,颈上一圈白色绒毛,更显粉面桃腮,头上挽着个家常髻,一溜插了三只金簪,鬓边别着一朵绒花。腕上戴一只金镯子,足有三寸来阔,边上镶着一圈亮闪闪的金刚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整个人看着都丰腴了些,脸上满是笑意。 喜鹊有些得意的道:“我们姑娘腕上这只镯子是三老爷亲手赏的,那上面的金刚钻据说是从呵罗单国运来的。如今京里头刚兴起,连我们奶奶都只有一个。还说等姑娘生下了这一胎,不论男女,都要升姨娘呢。” 第51节 “喜鹊,别胡说。”流金轻嗔道。 珊瑚看了看自己手上戴的虾须镯,搭扣上嵌着一颗莲子米大小的珍珠,但和流金腕上的一比,简直寒酸得可怜,连忙将袖子拉下来掩住。她看着流金抚着肚子,面上掩不住的喜悦,就觉得从心里往外泛着酸水。 要不是听颜姨娘说了她近来如何如何得宠,她也不会好奇的过来瞧看。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要肚子争气,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就算打落井底也能鲤鱼翻身。 珊瑚觉得不自在,不过坐了一会就告辞了。她刚走不多时,三老爷就来了。 流金笑盈盈的迎了上去,利索的帮他脱□上的外袍,递上了热腾腾的毛巾,又倒了一杯香茶,亲手递给了他。 “这是奴婢从南边带来的茶,虽比不得京里的好茶,但味道还好,老爷尝尝吧。”她的声音柔软似绵,令人禁不住想一听再听。 三老爷高世贤尝了一口,竟是儿时在家中曾喝过的味道,禁不住又连喝了两口,抬头望着流金。 “这是奴婢在南边喝惯了的,若老爷喜欢,奴婢明日再泡来。”流金笑得格外温柔 高世贤望着侍妾愈显美艳的年轻面庞,心情有些复杂。虽说还是很在意她和哥哥的过去,但她毕竟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肉,难道真的要抛下不管吗? 那一日,他确实喝多了些,竟然发起狂来,强要了她……醒来的时候,看到她满身被粗鲁对待的痕迹,他也禁不住后悔起来。 流金默默的擦着眼泪,低声道:“老爷,流金自知身子早已不洁,实在是愧对老爷。可是若老爷不要奴婢,奴婢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高世贤禁不住动了心。 曾经也有那样一个人,不得已被迫流落风尘,无依无靠,那样的柔弱,那样的依赖他……这是他在妻子身上无法体验到的。自从她死后,身边竟再没有一个得意人了。而且,她确实是一个难得的美人。温柔体贴,侍候周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想要什么——就像他从前的外室苏香香。 “一切都过去了,今后什么都不必再提。”他听见自己这样对她说。就算她从前曾跟过二哥,可他也并非无法容忍。 喜欢也好,怀念也罢,他需要一个这样的女人在身边。 流金当即泪流满面的跪在他面前发誓,“流金一身一体俱是老爷的,若今后有丝毫对不起老爷的地方,情愿断臂剜眼,不得善终。” 高世贤信了,从此宠爱自不必说。 刘氏缓缓剥着橘子,想着心事。 刘嬷嬷不多时来报:“奶奶,今日珊瑚姑娘果然来过,可没坐多久就走了。环儿和喜鹊按照奶奶的吩咐,在墙根说话,珊瑚姑娘偷听来着,我一过去她就急急走了。” 刘氏拈起一只橘瓣,放进口中,道:“做得好。想必大嫂那里也已经开始点兵派将了。” 这里可是她的地盘,想在这里偷偷摸摸的瞒过自己,就且先容他们得意一阵吧。 想起如今的流金,刘氏禁不住叹了口气。都怪自己,当年让苏香香那小贱人摆了一道,没能让老爷看清她的真面目。幸好她福薄,终究争不过天命,难产死了,却也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心腹大患。 “你说,老爷是不是还忘不了月红楼的那个?” 刘嬷嬷贴近了压低声音道:“奶奶是觉得金姑娘像那一位?” 刘氏的手指顿了顿,意味深长的道:“像不像的倒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珊瑚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不服气。凭什么她就成天累死累活的,颜姨娘不也没有子嗣吗?还不是成日打扮得妖妖娆娆的,不是这疼就是那疼,连余氏都怕她出事,晨起定醒过后都早早打发了,而她却要一站一整天!大老爷虽说宠了自己一阵,最近却总去颜姨娘那里,见了自己也愈发不耐烦的模样,想是腻了也说不定。还有流金,能得宠简直就像笑话一样! 想她从前还赌气发誓,想那二夫人的脾气,流金就是跟了二老爷也没有好下场,而自己将来一定比流金过得更好!却没想到人家最后却跟了三老爷,还有了身孕,而且就就快要升为姨娘了!那两个丫鬟虽然只说她失宠那些日子曾经偷偷摸摸的出去过,又联想到了曾经二老爷的传闻,多是戏言;但是以她对流金的了解,她对二老爷似乎是动了真心,再加上二人早就有过苟且之事,她这肚子里的种,还说不定是谁的呢! 她越想越窝火,简直再也按捺不住了。不行,她一定要将此事揭发出来才行!如果她能就此立功,相信余氏也能更信任自己一分了。只有在余氏面前更得体面,让她认为自己是彻彻底底为她着想的人,这样才能有更多的侍寝机会。 滴翠那一手,她也会。 至于流金…… 珊瑚喃喃道:“这些全都是你自己造的孽,千万别怪我无情。” “金姑娘,这可是老爷在你枕下找出来的,这绣功,这上面的字……咳,你还不承认吗?”刘嬷嬷将一条送花色汗巾抛到了她面前的地上。 流金望着那汗巾,上面用明晃晃的金线绣着一个“昌”字,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刺得她眼睛发花。 “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不认得。” 刘氏用眼角瞄了一眼盛怒的三老爷,叹了口气,道:“金姑娘,你好好想想,自从来到三房,我和老爷可曾薄待过你?” 流金缓缓摇了摇头,“不曾。” “可曾对你说过一句重话?” “亦不曾。”她似叹息一般,轻轻吐出了几个字。 “那你就是这样报答我和你奶奶的吗?”高世贤对她怒目而视。 他今日回来之后,余氏正跟刘氏说着话,一见他回来便急匆匆的走了。紧接着是刘氏忧心忡忡向他说出了珊瑚告密的事,嘱咐他小心。他虽起了一丝疑心,但毕竟不愿意相信。妻妾相争他是知道的,当年苏香香在时就是如此,所以他留了个心眼。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在爱妾的枕下搜出了一条汗巾,而且上面还绣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流金流下泪来,“奴婢从未绣过这样的东西。自那日起,奴婢就再也没有做过对不起老爷的事。” 高世贤指着她,怒极反笑,“我听明白了。自从那日起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可在那之前呢?在你起誓那日之前,你都做过了什么?” 流金哭得更厉害了,她伏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都怪谁呢?怪她自己太不谨慎,被人算计了?怪二老爷不负责任,欺骗了她?怪老太太不念主仆情分,不顾她的死活?怪狠心的爹娘将她扔进了这见不得人的地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能怪谁呢? 她只是不想死而已,她真的只是不想死呀…… “拖下去,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高世贤决绝的一甩袖子,进了内室。 流金绝望的闭了闭眼,手捂着肚子,泪水沾湿了面前的青砖。 刘氏望着高世贤离去的背影,嘴角含笑。 “金姑娘,念在你是老太太人的面子上,我也不为难你。我这就带你去见老太太,一切都由她老人家发落。她从前那么疼你,也许会放你一条生路。” 刘嬷嬷道:“我们奶奶本不欲与你计较。本来若是你肯老实本分的守着,奶奶绝不会特意为难你。可惜你不自爱,竟然走到了这一步。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不会有太多人知道。不管老太太如何处置你,奶奶都会给你家人一笔钱,算是你服侍过三老爷一场。” 流金冲刘氏磕了个头,“谢过奶奶赏赐。” 刘氏见她如此模样,略觉不忍,道:“你还有什么心事未了?” 流金有些恍惚的道:“求奶奶让我去得体面些。还有,我想见见二老爷。” 刘嬷嬷斥道:“放肆!事到如今,你还敢求些?赶着欺负奶奶好性!” 刘氏一摆手,道:“头一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你死后,按照无子姨娘的身份下葬,这是我可以给你的最大体面了。但是第二件事是不行的。” “多谢奶奶。” 流金向刘氏磕了三个响头,被人押回了房中。 高太君得报之后,只是称病,命刘氏自行处理。 次日一早,有人来报,流金吞金而死。 刘嬷嬷笑道:“恭喜奶奶,终于除却心头大患。” 刘氏微微一笑,想起丈夫高世贤昨夜对她说过的话:“都是为夫不好,轻信了贱人的花言巧语,以至于差点酿成了人伦惨祸。若是此事被外人知道了,岂不要借故参我一本?经过此事,我也算看透了,今后我再不纳妾了,只守着你一个人过。” 刘氏的面上露出了好似少女般甜蜜的微笑,“这场仗,我赢了。” 88考试 流金的死不久便淹没在了过年的喜气氛围当中,高家四处张灯结彩,人人发新衣,领红包,高家上下全都喜气洋洋。 就在这一片欢喜声中,唯有珊瑚的屋里冷冷清清的。自从流金死后,她也着实内疚过一阵,但是一想到余氏因她举报有功而赏赐下来的东西,据说是三房送来的谢礼,她又有些兴奋起来。 比起别人来,还是她自己的幸福更重要些。 她在火盆中洒下几张纸钱,蹲□,双手合十,默念道:“我真的不是有意害你的。愿你下辈子投胎在好人家里,不要再受这样的罪了。” 正在这时,丫鬟进来报:“姑娘,奶奶叫你过去呢。” 珊瑚道:“知道了。”她站起身,疾步走到梳妆镜前,认真理了理鬓发,出门往上房去了。进门看到刘氏也在,请过安后,立在了一旁,听候主母吩咐。 余氏将账本放在了桌上,道:“三弟妹,今年委屈你了。” 高太君和大房二房一同进京,也带来了些银钱,但是为了大老爷复职一事,花费颇多,导致过节的钱紧巴巴的;但是今年高太君和小姐们都在,也不好太过省俭,失了脸面,故此才有此一说。 刘氏容光焕发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意,道:“怎么会?往年只有我们一家在,欣姐儿也孤零零的,每个姐妹陪着;如今老太太和侄女们都来了,咱们正好在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你三弟也正好和大伯二伯好好叙叙旧,他们兄弟几个也有念头聚在一处了,这可是好事。” 三老爷最近待刘氏极好,夫妻二人似又回到了当年的新婚时期,甜蜜自不用说,刘氏整日都笑吟吟的。 余氏叹了口气,“我那里还有些私房,想来可以救救急。” 刘氏忙道:“这哪里使得?咱们高家哪里就穷到这份上了?万一传了出去,老爷们面上也无光。大嫂就放心吧,我已有了法子。” 她凑近了余氏,道:“老太太那里我已消减了些用度,虽不明显,但是定然能察觉出来。待过几日,老太太必问的,到时候……” 余氏听得频频点头,直起身时,不经意的扫了珊瑚一眼,见她紧紧低着头,并没有什么动静,嘴角禁不住微微一动。 没出三日,高太君果然将两个儿媳妇叫到了近前,慢条斯理的道:“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家中用度不宽裕,我年岁大了,没用了,按理说省俭也该从我这开始。” 说到这里,她浑浊的目光中透出了一丝犀利。 刘氏顿时面色煞白,忙道:“老太太这是什么话?就是打死媳妇,媳妇也不敢如此。” 余氏也道:“母亲,三弟妹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儿媳敢担保。三弟妹为了节省府里的开支,屋内只用两个炭盆取暖,三房的丫鬟今年都没有做新衣,三弟妹如今身上穿的还是去年的旧衣服。府里的用度也一向全可着老太太和少爷小姐们用。不知老太太从哪里听来的传言,这可是大大冤枉了三弟妹了。” 高太君看了一眼身边的滴翠,滴翠不慌不忙的道:“大奶奶、三奶奶先别急,想来其中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这几日老太太的午饭少了两样炒青菜,常用的燕窝也不似往常的味道,这些三奶奶可知?” 刘氏道:“老太太,这其中确实有误会,还请听儿媳细细回禀。如今入了冬,青菜难买,再加上下了几场雪,有几处冻了冰,蔬菜难以运进京来,而且偏偏老太太喜欢的那两样菜都没有,儿媳便自作主张,将菜换成了两样新鲜果点,这件事厨房说已经回过老太太了。此是一样。燕窝的事确实是儿媳思虑不周了。原本给老太太用的燕窝是媳妇从娘家带来的,都是上好的,本是孝敬您老人家的;最近儿媳忙着过年的事,一时疏忽,等吃得差不多才发现没了,却又因为年关,一时难买,只好换成了普通的。这些都是儿媳的错,没有尽早禀明,请老太太责罚。” 高太君的面色阴沉了片刻,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放松下来,道:“眼见着年关了,你也不容易。滴翠,还不快请你们奶奶坐下来说话?” …… 等刘氏和余氏出了院子,来到无人处,余氏笑道:“多亏了三弟妹,我还从没见过老太太这个样子呢。” 刘氏微微一笑,道:“你那里也要好好解决一下了。” 余氏收敛笑意,道:“本想着她若是能安分些就放她一马的,毕竟没有她还会有别人。可不忠心的狗,养了也只会咬伤自己。” 刘氏道:“这些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大嫂可要当心呀。” 余氏点点头,道:“我会找人看着她的,等过了这阵子再慢慢处理不迟。毕竟已经死了一个,不好太过显眼。对了,开春之后欣丫头就十二岁了吧?和我们珠丫头同岁。前日听老太太的意思,是想着要送进书院念书的。” 刘氏笑道:“说来也巧。本来欣姐儿去年就能去的,去不巧生了一场病,耽误了一年。如今正好和珠姐儿一起上学,也好彼此有个照应。我早看出珠姐儿是个懂事的,对大嫂子也孝顺,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余氏想了想,也笑了,道:“这孩子确实是好,虽然不是我亲生的,我却也打心眼里疼。如今眼看着就十二了,是大姑娘了,我反倒有些担心。” “大嫂担心什么?” “还能有什么?”余氏停下脚步,浅笑着抬头看着刘氏,道:“如今我家老爷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可珠儿眼看着再过三年就要及笄了,这亲事总该开始寻了。只是现在这样情形……总归是不便宜。我怕耽误了她。” 刘氏见她面有忧色,笑道:“大嫂这是关心则乱。这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寻到合适的?有些事,还是要讲究缘分的。如今正是个好机会,那和雅书院我早就打听过了,就读的都是大家闺秀,共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个班,其中后三个班基本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而剩下大一些的都主要集中在前五个班,成绩最好的就是甲班,一般来说需要念一年以上并且通过考试才能进去。除非身份特殊或者成绩极其优异者才能就读。京中闺秀众多,而甲班却只有二十个名额,想去并不容易。” 余氏恍然大悟的道:“怪不得姑太太总是夸耀琳姐儿进了甲班如何如何,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若能和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成为同学,说亲时也好听些。” 刘氏眨了眨眼,道:“先不说这些了,眼看着珠姐儿大了,就要出格了,大嫂也该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余氏叹了口气,眉头微蹙,道:“一切都看菩萨的意思吧。” 第52节 刘氏劝慰道:“我说这个是想让大嫂早些做准备。子嗣是大事,千万不能马虎了。我这里恰好有一个偏方,是同从前认识的一个夫人那里讨来的。她就是一直不生,吃了这个药,竟然生了一对双胞胎,大嫂子可以试试。” 余氏惊喜道:“若真能有效,我定然一辈子念三弟妹的情。” 刘氏携了她手,一边走一边笑道:“大嫂子只要放宽心,好事自然就来了……” …… 转眼便出了腊月,过了正月,气候逐渐转暖。这一日,二月三,过了龙抬头,这个年终于结束了。 明珠这个年过得有些忙碌,或者说高家的几位小姐过得都很忙碌,整日除了读书练字就是抚琴和做女红,为入学考试做着准备。 高太君在年前就公布了这一决定,在大老爷和三老爷的提意下,想着让孙女们多结识些千金贵女们,欣然同意让明秀、明霜、明珠、明佳和明欣一起去和雅书院念书,并央了几人的姑母高敏珍以安国公府的名义出面做保。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姑母高敏珍不负所托,很快办妥了此事,并且答应带小姐们去参加入学考试。唯独明霜和明佳,她特意叫道近前好一顿教育。二人足足吃了将近四个月的苦头,老实了许多,尤其是明霜,变化得厉害,消瘦了一大圈,同时也安静了不少,见了高敏珍更是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老老实实听着训诫之语,一句话也不敢说。 四个月的寂静,连过年都没有被放出来,她都快疯了。 明佳被嬷嬷们训得乖巧许多,一举一动都十分标准,待人接物无可挑剔,都是这几个月苦练所得。没有了二夫人的庇护,下人们又都是高太君特意嘱咐之后派来的,她想偷一点懒都不行,起初她还又哭又闹,后来被饿怕了,只好乖乖练习,成绩斐然。 明秀没什么变化,佛经抄了厚厚一摞,字变得更好看了些。 高太君用挑剔的眼光看着自家孙女们,半晌之后,笑着轻轻点了点头,道:“此去该注意的事,想必你们姑母已经都交代过了,我也不多说了。此去关系到你们将来的前程,千万不能马虎。” 众女齐声道:“是。” 和雅书院位于京郊处十余里,临山而建。经过不断的扩充,占地超过千亩,由百余名夫子为学生讲解课程。内设有教室、学生宿舍、藏书楼、饭堂、医馆、射圃、马场,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猎场,规模超越了当今的最高学府——国子监。 高家小姐们早早出了门,不到半日的功夫就到了。 考完试后,高敏珍独自和校内的博士谈了一会话,明珠等几人闲来无事,便在校内散步。 如今学生们都回家过节去了,书院尚未复课,院内十分冷清。除了扫地的下人外,再无他人。明珠看着地上光秃秃的草地,正觉得索然无味,却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表妹。” 她抬头,正好迎上了上官鸿瑞惊喜的笑脸。 “表哥,你怎么来了?” 鸿瑞身披玄色披风,个子似乎更高些,“表妹难道是来参加入学考试的吗?” 明珠笑着点了点头,道:“对了,表哥是不是也要来这里读书?” 鸿瑞点了点头,道:“没想到,能和表妹读一间书院。我今日是来寻夫子的,等回去之后一定去府上见过老太太。” 明珠撒娇似的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道:“没想到,我们就要成为同院的同学了。” 考试成绩很快就公布了。明珠和明欣被分在了乙班,明霜被分到了丙班。明佳成绩最差,只进了戊班。令人感觉意外的是,明秀也进了戊班。 89入学 明珠觉得有些意外,以明秀的程度按理来说不会这么差的。在和雅书院,女子八岁即可入学,因为“己庚辛”后三个班基本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女童,所以戊班对大一些的闺秀们来说,是公认程度最差的。 “姐姐当时考试的时候是不是紧张了?” 明秀摇了摇头,道:“三妹妹就别问了。”她别过脸去,令人看不清神色。 一旁趴在桌上逗着美貌猫吃东西的明欣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三姐姐,我劝你就别多管闲事了,反正大姐姐也有难言之隐,不是你能解决。” 明秀的身子微微一震,朱唇紧抿,面上竟露出了哀色。 “你们是不会明白的。你们都是嫡女,做什么都名正言顺。我不过是个庶出,哪里敢争什么!” 话里不自觉的就带了几分怨气。 那日祖母私下里对她说过的话还犹在耳边:“……四丫头年纪还小,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也得多照看着些。我看你的程度也不高,不如就和你四妹妹分去一班好了,你们姐妹间也好歹有个照应。” 锦衣华服的老妇人高高的坐在正中央的软榻上,面色慈祥。室内被大大小小的宫灯映得通亮,正当中的房梁上悬着一副匾额,上书四个鎏金大字“天伦之乐”,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耀得人眼睛生疼。 她当时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知道,她没有资格拒绝,连一个不字都无力说出口。 “怎么,你不愿意?”高太君见她面有惧色,叹了口气,道:“秀姐儿,你也别怪祖母偏心。只是你今后的婚姻大事都攥在你嫡母手中,我这个做祖母的怎么说也隔着一层。你若能实心实意照顾好佳姐儿,想来你嫡母知道了也不好亏待了你。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她就那样浑浑噩噩的回到了住处,不到一夜的功夫就想明白了。明佳的程度她是知道的,于是次日考试不过匆匆写了一半就逃了出去,剩下的便是听凭天命了。 “大姐姐,”明珠的手轻轻压在了她的肩膀上,道:“也许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大姐姐的心情,也不知道大姐姐因何要如此做,但是怨天尤人除了让姐姐的处境变得更糟之外,并不能帮助姐姐解决任何问题。”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易之处,而能够真正帮助自己的,却唯有自己而已。想着被别人拯救,等着被别人拉出泥淖,结果往往都只会更加绝望。 一如明珠的前世。 “大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今后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 明秀抬起头,幽幽的道:“不过是平平稳稳一世罢了。” “那如何能达到这个目的?” “嫁个好人。”明秀微微脸红,“女子一辈子求的不就是这个吗?而且,我不愿给人做妾,我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也像我这样,在嫡母面前唯唯诺诺。” 明珠微笑道:“你瞧,大姐姐的目的不是很明确吗?想要嫁一个好人,不做妾,平平安安一生,大姐姐觉得自己能够做到吗?” 明秀怅然一笑,道:“只要父亲和母亲点头,这件事就能办到。可是,他们会这样想吗?” “的确,大姐姐没有办法控制二叔和二婶的想法,可大姐姐为何还要整日伤心呢?如果因此就能左右二叔和二婶的决定,那我倒要建议大姐姐继续如此下去。” “这……”明秀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知道三妹妹的意思了。” 明秀走后,明欣坐直了身子,道:“三姐姐还真忙呀。”语气听着倒不像了嘲讽。 自从上次花宴回来之后,她着实避了明珠一阵子,直到无意中听到母亲夸奖明珠,心中虽然不服气,却也止不住好奇,想要接近她一探究竟,因此有事没事也会来坐个一时片刻,姐妹俩没事也能说上两句话,倒比从前亲近的些。 明珠自顾自的倒了杯茶,随口道:“还不回去?”她看了一眼美貌猫,伸手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肚子,“你再喂就要撑死它了。” 明欣看了一眼美貌猫,又看了一眼明珠,突然冷不丁的说了句:“你和它还挺像的。” 明珠站起身,抱起美貌猫,递给了一旁的青雪,“它该洗澡了。” 青雪笑着抱着猫出去了。 明欣不依不饶的站起身,注视着明珠,道:“我说的是真的。你除了外表看着有点像不吃五谷杂粮长大的,而且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冷漠,但其实心地还是不错的,只要多笑笑——” “我的头突然有些疼。”明珠无奈的揉了揉额角,“五妹妹请自便吧。” 她倒不是讨厌这个堂妹,只是不喜欢这种被人从头到脚审视的感觉。 “好吧,那三姐姐歇着吧。”明欣倒也识趣,“等明日我再来看姐姐。” 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素英笑嘻嘻的道:“五小姐慢走。”然后回头朝明珠挤了挤眼。 红枝和林妈妈都笑了。 明珠佯装愠怒的一指素英,“还不快去帮青雪给咪咪洗澡,没得在这笑话你家主子。” 素英吐了吐舌头,一溜烟的去了。 明珠有些郁闷的走到妆台前坐下,仔细照了照镜子,自言自语道:“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冷漠吗?” 就在明珠正纳闷的同时,就在离她不到百米的地方,明霜紧紧攥着手里的成绩单,眼中简直要冒出火来。 “我的程度明明和明珠一样的,怎么连那个明欣都考进去了,我怎么就偏偏比她们低了一班!” 丫鬟们闻言,都紧紧低着头,恨不得立刻就退出去。 明霜的脑海中募地窜出了姑母和书院的博士单独说话的画面,心头一惊,难道是这样吗? “没错,”她越想越觉得可能,“一定是姑母不喜欢我,故意要打压我才让博士这样做的,以为我不知道吗?她自己的女儿是怎么进得甲班?贿赂,一定是贿赂!” 她越想越生气,一把将桌上的茶壶茶杯一股脑的全都扫到了地上,屋内顿时响起了一阵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吓得丫环茜草几个一缩头,一边劝一边连忙收拾残局。 茜草在她身边已经服侍多年了,仗着胆子小声道:“主子,小心隔墙有耳。” 正在这时,只听门口有人道:“二小姐在吗?” 茜草忙道:“在。”然后看了一眼明霜,打帘子出去了。只见院中正站着一个穿着体面的大丫鬟,身后还立着四个小丫鬟,小丫鬟们手里都捧着托盘,上面用红布盖着。 她见茜草的神色有些慌张,却只做无事一般笑眯眯的问道:“二小姐在吗?” 茜草一见来人是老太太房里新补上来的丫头,原来叫荔儿的,如今已经改名叫宝钏了,含笑道:“可巧我家小姐正练字呢,不好打扰。” “这样也,那交给姐姐吧。” 宝钏说着叫过来一个小丫鬟,将托盘递给了茜草,道:“这份是给二小姐的,是书院现在正念的书,姑太太刚着人送来的。姑太太嘱咐说,小姐们去书院上课时最好穿些素净的衣服,簪环也要少戴,切记不要打扮得太过艳丽。文房四宝书院都有预备,不过针线还是可以适当的从家里多带些顺手的,书院的粗糙,怕小姐们用得不习惯。还有从前做的帕子或者荷包捡那好的带些过去,女红考试可能会用到。这是表小姐特意交代的。功课有的礼仪、琴艺、书法、数艺、女红、乐舞、御马、射箭和武术九门课程,其中前五门必学,后四门的乐舞、御马、射箭和武术,小姐们可以任选一门来修习,老太太吩咐说让小姐们自己挑选,明日再报给老太太得知即可。所有这些话还烦请茜草姐姐原原本本的代为转告给二小姐才是。” 茜草忙道:“这是大事,我可不敢马虎。姐姐放心,这些话我一定会一字不落的告诉我家小姐。” 宝钏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她身后半开的轩窗,有人影一晃而过,笑道:“有劳了。”然后转身朝明珠屋里去了。 明珠听完了宝钏的话,想都不想就选择了乐舞。原因很简单,她对御马、射箭和武术全无兴趣,再说在内宅生活也都用不到,顶多学点跳舞,不过是为了行动更灵敏些,反应更快些,这是她在长久的内宅生活中学到的经验,总归是有好处的。 次日晨起想老太太请安时,老太太问起此事,还未等大小姐明秀开始回答,明霜便抢着道:“这次为了能让孙女们去书院读书,不落于京城闺秀们之后,祖母可谓煞费了苦心。孙女想着,既然决定了去书院读书,总不能浪费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既然如此,还不如四样俱选,一来可以多长长见识,不枉费去书院一遭。二来祖母经常教导我们要博学广闻,孙女每日就算早些归家也是无事,不如多学一些,没准今后就能用得上。” 高太君大笑道:“好,好,真不愧是我高家好孙女,有志气。” 高家剩下的小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头都禁不住升起了些许恼意。 这还让她们怎么选?若是只选一样,岂不是说她们懒惰?就算是四样都选了也讨不得一个“好”字,而且最后苦的还是自己。 “珠儿是怎么选的?”高太君忽然问道。 明珠笑盈盈的上前一步,道:“二姐姐说也是孙女们所想。只不过大姐姐素来身体柔弱,四妹妹、五妹妹年岁又小,怕是经不得这些折腾,须得量力而为才是。孙女不才,虽愿意陪二姐姐一道选择四门功课,只是御马、射箭和武术这三门功课本不是女子所长,若是全选,怕是身体难以负荷。御马和武术都是有些危险的,无论是多么训练有素的马都有可能发狂——毕竟只是畜生,万一从马身上跌落或者在练武时磕着碰着了,在身上留下了疤痕甚至破了相……孙女实在不敢想象。” 高太君寻思了一会,道:“确实如此,珠儿所虑极是。” 几位小姐闻言,都悄悄松了口气,就连明佳看向明珠的目光都和缓了许多。 “那就这样吧,只选乐舞和射箭两项。”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到了二月十五这一日,高府的小姐们一早起来,梳妆打扮过后,来到在高太君处请了安,用了早饭,各带了一个贴身丫鬟背着书本,坐上了马车,一路向和雅书院驶去。 90对头 马车在和雅书院的门口停下了。 明珠下了马车,青雪上前帮她理了理衣襟,主仆二人率先向里面走去。明珠今日穿一件雪青色的小袄,下配素色绣玉兰花长裙,长发挽了个简单的侧髻,只用一支别致的铃兰花簪固定住,白银做的花瓣,玉珠做蕊,柔柔的垂下一串小小的玉珠子,直落到耳际,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动,倒是平添了一丝娇柔之态。莹白的耳珠上坠着一对小小的茉莉花耳珰,纤细的腕上只带了一个翡翠镯子,碧汪汪似一滩水,是老太太去年赏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小姐怎样打扮都好看,只是太素净些。”青雪下意识的扫了一眼身后跟来的其他几位小姐。 明秀一件水蓝绣花小袄,也是素色裙子,胸前戴玉观音坠子,头戴一对镂空雕花水晶钗;明欣一身青色衣裙,只在袖口裙角处处绣了几点花纹,和平常并无不同。头戴金镶玉蜻蜓簪,颈上佩玉项圈,看着水头十足;明霜和明佳一着鹅黄,一着嫩绿,倒也并无太多装饰,却都是娇俏无比,一见便知是精心装扮过的。 明霜头戴金累丝嵌红宝石赤金簪子,耳上一对红宝石耳珰,衬得她朱唇娇艳;明佳头戴蝶恋花银簪,红玉做成蔷薇花形,颈上金镶玉的项圈,下坠一块雀卵大小的红玉,一见便知此物矜贵。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服气。 “黄金有价玉无价,二姐姐这些金呀,宝呀的还是少戴些好,没得流俗了。”明佳瞥了她一眼头上的宝石簪,讥讽的话便脱口而出。 第53节 “我劝四妹妹小心些,万一被嬷嬷们听见了,四妹妹怕是又要饿肚子了。” “你——”明佳已经被饿怕了,一听‘嬷嬷’两个字就心下发颤。她悄悄瞄了一眼身后不远处跟着的王嬷嬷,恨得咬了咬牙,迅速反击道:“不知道姑母看见了姐姐打扮成这个样子会怎么说呢?” 明霜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不劳费心。” 青雪心内暗叹,收回了视线,只听明珠道:“那日琳姐姐的装扮你也瞧见了,国公府的小姐尚且如此,我本该比她更简单些的。再说临来之前姑母再三吩咐过了,我也不好打扮得太过。”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课室,女子们的讲堂都集中坐落在书院的西侧,与东侧的男子讲堂相互对应,按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几个班次排列,最外面的是庚班、辛班和己班,这三个班坐落在一排房舍中,由挂在墙壁上的竹牌标明班次,出来进去的都是年纪小些的女童。地面都是由砖石铺成的,似乎用水冲刷过,十分干净,几株古树林立其间,看着都有百年以上。 穿过夹道,与前面相隔不远处是戊班和丁班。再往里走是丙班和乙班,最里面的才是甲班。甲班其他班次全都不同,单独坐落于鲜花掩映的敏德堂中,离后几个班稍远一些,须得再穿过一个花园才能到。这是明珠上回来考试时从上官鸿瑞那里听说的。 明珠等几人按照门上写的序号,依次寻找着自己的讲堂。陆陆续续的也有其他女学生向讲堂的方向行来,身后各自跟着捧书,拎着布包的丫鬟老妈。有的看见几张陌生的面孔,未免多看两眼。有的神色傲慢,对其他人不屑一顾。有的行色匆匆。 明珠见了她们的装扮,心下略定。不过都是些寻常的雪青、藕荷、墨绿、浅蓝、淡青,头上簪环也不多,大多是一两支,最多不超过三支,自己的打扮并不算打眼。 明秀向姐妹们告别,紧随着明佳的脚步走进了“戊”字竹牌的讲堂,丫鬟映舒和王嬷嬷随后跟了进去。顺着夹道继续向前走,没多远又能看见两间讲堂,一个标着“乙”,一个标着“丙”字。 这两间就是三个人所在的讲堂了。 明珠回过身,道:“二姐,我和五妹妹进去了。” 明霜只做没听见,连看都没看她们,大步朝着标有“丙”字的讲堂走去。茜草有些尴尬的向二人行了个礼,小跑着追上去。 明珠和明欣对视了一眼,笑着走进了“乙”字的讲堂,青雪和山梨跟了上去。 “……今日将此篇‘多宝塔碑’碑文誊写一遍,明日早起选一份你们认为最好的一张上交,字数不少于此碑文的三成。至于怎么算,相信教你们数艺的邢老头已经教过了。若少写了一个字,罚写十遍。” 夫子交代完后就夹着书本翩然离去了。 “早就听说颜夫子和邢夫子不和,看来是真的。 “听说是因为颜夫子瞧不起数艺,邢夫子也瞧不起书艺的缘故……” 坐在明珠身后的两名闺秀已经不再像夫子在时使用的蚊子一般的声音讲闲话了,开始放声议论起来。 明欣就坐在明珠的右边,和明珠隔着一个过道。她拿起一张已经写好的字,吹了吹,道:“这书法课也太轻松了吧,不过写写字而已,我还以为咱们也和那边一样,要讲些书史之类的呢。” 明珠知道她指的是男子部,因笑道:“允许女子外出念书塾已属不易了,莫非还能让咱们去考状元进士不成?” 男子部分的功课名义上与女子这边的大致相同,只是少了女红,多了御马和射箭而已。但其实功课却繁重许多。 明欣眨了眨大眼睛,笑道:“这倒也是,总不能让他们和咱们一样学跳‘绿腰’、‘春莺’1吧。至于什么‘魁星舞’2‘鹿鸣诗’之类的,让我学我还不想学呢。” “你们好大的口气呀。” 一个头梳单螺髻,头戴银镂空雕花嵌金刚石发簪,神态倨傲的女子走了过来。明珠认出她正是那日参加花宴时,跟随凤吟县主左右的闺秀之一。 “原来你们是安国公家小姐的表妹,怪不得这么嚣张呢。”她轻轻抚了抚鬓发,簪上所嵌一点金刚石耀目生辉,明珠知道那是如今京中最流行的珠宝,正宗的西洋货。“念在你们是新来的,我就好心提醒你们一下。在这里,一个国公夫人的侄女根本算不得稀奇。而且,别以为大家都是傻子,打我们不知道她是怎么进的甲班吗……” “梦茹,我们走吧。”一个熟悉的甜美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付莹珠甜笑着走了过来,“别让县主她们久等了。” 明珠也是今日才知道,她和自己竟是同班。 她身穿一件素色小袄,同色长裙,在裙角的左下角处绘着一株清雅的藤蔓,枝条妖娆娆的直攀上小袄的右下角,在上面绽开一支粉红色的五瓣花朵,状似海棠。头上梳垂挂髻,用粉色的绸带固定住,头上珠翠两点,更符合她甜美可人的气质。她朝着明珠和明欣甜甜一笑,看神情,像是从未见过二人一般,仿佛只是和不熟悉的人礼貌的打个招呼。 “不用理她们。” 杜梦茹携了她的手,向外走去。 “虽然没有见过面,但都是同学,这样不好吧。”付莹珠甜美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不过是两个妄想攀高枝的乡下丫头罢了,用不着理会……” …… “虚情假意。”待二人走远,明欣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你认识付小姐?”明珠见她神色不太对劲,故而有此一问。 “和她不熟。”明欣低下头去整理着桌上的书本,“你也应该能看出来,她就是那种最假惺惺的类型,下次见到她就躲远一点吧。” 她抬头看了一眼明珠,忽然轻轻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算了,你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就算我看走眼了。” 明珠微微一笑,道:“多谢夸奖。” ——就当作是夸讲她的意思好了。 书院的课程并不紧,十日一休沐,逢节日便放假,而且每日只上两门课,午后多为在室外进行的御马、射箭和武术。因为大多数小姐只选了乐舞,所以午后便可早早归家休息。不过高家小姐们集体选择了射箭,所以每日都要在午后多上一个时辰的课,再算上书院到高府的路程,就算快马加鞭也几乎要天黑才能到家,而且日日都要早起。幸好功课并不多,只在课上就能完成,否则实在难以坚持。 “真不明白这些小姐们都是来做什么的。”明欣抖了抖拉弓拉得生疼的细嫩小手,四下望去,只见偌大的射圃内稀稀拉拉只有不到十几个人影,女教习正手把手的教娇滴滴的大家小姐们正确的射箭姿势。不过,大多数小姐的注意力都不在此处,全都被离此不远的另一班正在挽弓拉箭的男学生们吸引住了。她们时不时的偷转过身去嬉笑点指着,个个都粉面如花。 明珠看着不远处正在认真听着教习们指导的鸿瑞,不自觉的面露笑意。只见他身穿青色窄袖儒衫,臂上和手指上都戴着皮制护臂、护指,腰悬箭囊,更显面如冠玉,身材修长,英姿勃勃而又不失温润气质,立在众多男子中亦十分出众。 明珠很少见他如此装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只是她在看,离她不远的几位小姐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在他身上扫过,神色多少有些兴奋。 教习不知对他说了什么,鸿瑞走上前一步,霎时便吸引了一众目光。只见他抬手执弓、取箭、拉弦、瞄准、放箭,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熟练的拉弓射出一箭,正中靶心。随即又连射了两箭,全部射中了靶心,周围顿时便传来了一阵叫好声。 明珠暗自叫好,她只在重生后偶然见过一次表哥射箭,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小男孩,不知何时已再次长成了记忆中挺拔的模样。不知为何,她的心隐隐作痛,可能是前世的记忆太过悲伤,以至于她至今都难以忘怀。 明欣好奇的顺着明珠的目光看去,也禁不住点了点头,道:“罢了,怪不得你生得好看,单看你表哥就知道从前的那位大伯母确实是一位绝代佳人,你表哥也是一位偏偏佳公子。” 鸿瑞曾在前不久去高府拜望过一次高太君,明欣因此见过他。 明欣向四处一望,笑道:“你小心些,这里面除了那个长得比女人还美的肃郡王家的三公子之外,就数你表哥最引人注目了。我看就连那个什么小侯爷也比不上,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珠此时也留意到了正在朝自己这个方向抛媚眼的刘忻,也不知是和哪位小姐眉目传情呢,有点无语,赶紧转过了身去。上次他说的那些浑话她还没忘呢。像这样一个不可靠的花花公子,她还是尽量避着些的好。万一他哪天要是心血来潮做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再牵连到自己,那她这么多年来的小心忍耐就全都白费了。 她早已经将此人列入了“危险”的一类,其排位甚至比明霜还要靠前。 她忽然反应过来,道:“什么叫小心些?” 明欣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表哥表妹可是能够婚配的,就算你们两个没这个心思,我看老太太他们未必不这样想。” 明珠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她这个小堂妹都快成精了。 明欣有板有眼的说道:“而且,你这个表哥似乎对你也不错,你们倒是挺般配的。” 明珠见有旁人在,连忙打断她,道:“别瞎猜了。你小小年纪做什么官媒,还是好好练箭吧。” 像婚姻大事这样的事情,在没有确定之前,根本经不得节外生枝。小小的口舌玩笑都有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不过,离开江南这么久,她已经有些想家了,想念外祖母,想念舅舅,也想念雪鸾,想念她的那个“家”,真不知道何时还能再回去。 正当她想得入神的时候,只听身边有人兴奋的小声议论道:“刚才那个射箭的人是谁呀?我怎么没在京城见过?” “这个我知道。”另一名闺秀有些得意的道:“他叫上官鸿瑞,出身江南的上官世家,今年十五岁,尚未婚配。” “上官世家?就是那个‘凤族’?那可真是不得了,我看他和四公子比起来都不差呢……” 明珠认出了二人,她们就是坐在自己身后的两个十分爱议论闲话的两位同学。 “江南?对了,新来的那两个人好像也是从江南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是同乡。” “要不你去问问?” 明珠感觉到有两道目光向自己袭来,连忙拉着明欣的手朝另一边的空地走去,假装休息。 笑话,这要是让其她人知道了自己和表哥的关系,岂会有她安宁的日子可过? “高小姐,你认不认识上官公子?” 明珠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她差点忘记了,这所书院可不止她一个人姓高。 “上官?哪个上官?”明霜道,她突然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舒服似的轻抚额角,道:“抱歉几位,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失陪一下。” 她也不傻,难道要帮别人做媒人不成?门都没有!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近水除了明珠就数她了,她可没心思替别人传情递话。 正在这时,只听另一边又传来了一阵叫好声,明珠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玄色胡服,束发未带冠,绝色中难掩英姿飒爽的楚悠已经连射了七八箭,全部正中靶心,周围叫好之声惊天动地。他的动作十分优雅,比之鸿瑞的一板一眼,如尺量一般标准,更多了一份随性和韧劲。 “楚公子还是那么厉害。” “家世又好,箭术还这么强,长得又美,就算是再世潘安也不为过。要不是父亲让我远着些肃郡王府的人,我一定要做点什么……” 周围小姐们全都兴奋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场外也传来了一阵燕语莺声,那些早在上午时就该离开的小姐们不知何时都出现了,在不远处围观着,那目光似乎都在围绕着楚悠打转。 明珠其实也对楚悠的身份有些惊讶。要知道,肃郡王可是当年开国所封八位异姓王中唯一一位留存至今的异姓王爷,其他王不是涉嫌谋反,就是子嗣不丰,已经败落了,唯有肃郡王家传至今日。听说当年还是老郡王还特意向先帝讨了旨意,甘愿自降为郡王,就是为了响应朝廷的‘削藩’的旨意。因此,此举颇得皇帝的欢心,对楚家的宠爱更盛,甚至超越了其他萧姓的皇族宗室。楚家在朝中的一举一动都颇受人瞩目,地位可想而知。而楚悠正是肃郡王的第三个儿子,由肃郡王正妃慕容氏所出嫡子,也就是明珠在花会上见到的那位美丽的王妃娘娘。而举办花会的乐亭县主正是楚悠的妹妹,由早逝的侧妃肖氏所出,从小便寄养在肃郡王妃的名下,名唤楚丽姿,乐亭是其封地的名字。 也就是说,当年楚悠是为了给这位慕容娘娘治病才会出门寻访名医的。上次看肃郡王妃的气色似乎不错,看来是真的让他寻到了。楚悠当时小小年纪就敢与身为王爷的父亲对抗,确实勇气可嘉。 随后上场的是刘忻。只见他也穿了一身轻便的胡服,朝明珠这边挥了挥手,在众女的注视下,也同前两个人一样,行云流水般的拉开了弓箭,动作极为潇洒漂亮,连明珠都忍不住要对他刮目相看。与平日不同的是,他的神情极为认真,连续三箭,羽箭从他的手中飞射而出,直奔向箭靶而去—— 三箭全都脱靶了。 靶上一支箭也没有。 四周一片寂静。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手滑了。”刘忻嘻笑着解释道,面上酒窝隐现。 明珠别过脸去,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嗯哼,众位小姐们,既然你们选择了箭术,就该明白,如果最后不合格的话,是无法完成功课的。” 女教习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叹了口气,道:“大家应该都知道书院的‘琼林群贤会’吧。如过成绩不好,可是没资格拿到请柬的。” 众女的注意力当即就被吸引住了,连忙张弓的张弓,搭箭的搭箭,开始似模似样的练习起来。 “……要让食指扣着弦上的箭筈,扣得紧一些……对,就像这样。“ 女教习指导着明珠的指法,明珠眯起了左眼,箭射了出去。 “‘琼林群贤会’是什么?”马车里,明珠好奇问道。 “是为了让诸位小姐们努力学习而设的一个宴会。”明欣津津有味的咬着苹果,顺口解释道。 由于女子入学读书,多以修身养性为主,并不为应考,以至于并不注重成绩,小姐们多是来玩乐交际的,有的人入学一年却连字都认不得几个,逃课更是家常便饭,有的时候整整一个班都没人来上课,气得夫子们直跳脚,却又不敢狠管——哪家的千金小姐都得罪不起。为了提高小姐们的读书积极性,书院的博士和夫子们可谓是煞费苦心。在一次次试验失败后,终于想出了这样一个方法——每年通过考试选拔出成绩优异的学生,这些人可以参加由书院举办的宴会,这里只招待成绩优秀的男女学生,永思长公主以及各位公主、郡主,以及诸位皇室宗亲都会亲临现场,召见学生,是无上的荣耀。有一次甚至还结成了一对良缘,男方是一位亲王世子,女方只是一个普通世家出来的小姐——还是庶出,这无疑刺激了京中闺秀们脆弱的神经,谁又肯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呢?没准缘分来得就那么凑巧,心仪之人就能在这里出现。 “其实就是相亲宴。”她又补充了一句,“听说宴会上花样挺多的,好像大家还会在一起玩些游戏什么的,我也只是听琳姐姐偶然说起过一次。其实比起这些来,我更想看看永思长公主究竟长得什么样。” 明珠头一次在明欣眼神中看到了“向往”。 “我也是。我早就听过这位无双公主,只是一直无缘得见。”明珠轻叹了一声。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究竟生得什么样子呢? 那天夜里,明珠几乎做了一夜的梦,都是关于这场宴会的,以及宴会上出现的美丽公主。 91训诫 一转眼便进入了三月,明珠入学已经一个月有余,对书院的情形也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这里的女学生们并没有她起初想象的那样互爱攀比或者轻浮任性,反而大对数人都学得很认真,对夫子也还算尊重,而且水平令明珠感到惊讶,看得出来家学渊源,就连那个高傲的杜梦茹都写得一手好文章。当然,比起成绩最差的戊班来,她所在的乙班风气还是不错的。 明秀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她每次提起自己所在的戊班时都会叹气。这个班学生的态度简直是两个极端。其中一小部分学生不甘心屈居人后,或者说家人不甘于她们屈居人后,每日都刻苦用功。这样的闺秀一般都在入学半年或者一年后便会升入丁班,或者再进一步。 剩下的都是些爱玩爱闹的,家人也并不重视,不过是想让女儿多识几个字,将来嫁人好歹也是曾经和名贵闺秀们一起念过书,时不时的请假逃学是普遍现象。明佳本就不喜读书,要不是有老太太拘着,身边还有庶姐明秀随时看着,也早就也跑出去玩了。 每次听到明秀唉声叹气,明珠和明欣还能劝着些;后来她倒也不抱怨了,只是每日看书,愈发沉默寡言起来。 当然,最受人瞩目的不得不说是甲班。说起来,那里可以算是在书院就读的所有闺秀都向往的地方,可谓是人才济济。有名的京城三美——邱晓蝶、冯慧之、秦美音,乐亭县主、凤吟县主全都在那里就读。按照惯例,京城有名的美人都是在进入甲班之后才选出的来的。才貌双全,是所有闺秀所向往的称号。明珠的表姐章琳也在那里就读,据说还是京城三美的备选人选,颇受欢迎。而令人意外的是,安国公府的庶女章萱竟然也靠进了此班。 也许是母亲不同的关系,她们姐妹俩平时并不亲密,章萱见到明珠几人时也仅仅是礼貌招呼而已。据说她才学很好,是和章琳同年考入甲班的——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比章琳还少半年。她优秀得有些出乎明珠的意料之外。凭心而论,她的相貌比章琳还要亮眼些,不过奇怪的是,却很少有人提起她,她就像个隐形人一眼,隐藏在姐姐的阴影之下。 第54节 关于她是事,明珠没法打听得更清楚些,不过隐隐的感觉她庶出的身份是最大的阻碍——毕竟嫡庶血统的问题很难让人没有偏见。 除此之外,她们还在私底下听到过一些关于章琳的留言。据说她虽然成绩不错,却也是姑母用了好些手段才加进甲班去的,为此还挤掉了一个三品小官的女儿。 “纯属无稽之谈。”明欣不屑的放下手中羹匙,取过一块桂花糕吃了起来,“她们以为书院是姑母家开的吗?” 此刻正是午时,明珠和明欣正坐在和雅书院的饭堂内用饭,身边由青雪和山梨伺候着。她们所食用的吃食、汤水和点心全都是从家中带来的,按照她们平日喜欢的口味做的。书院的饭堂虽然会为学子们免费提供饭食,不过多数人还是选择从家里带饭过来,装在保温食盒内,由丫鬟老妈拿着,吃饭时便拎到饭堂内。毕竟书院的饭食对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族少爷小姐来说,味道仅仅是一般而已。 “这可能是那些嫉妒姑父姑母的人所散播的谣言。”明珠接过青雪递过来的温热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分析道:“你想想看,就连贵为肃郡王女儿的乐亭县主都是通过考试自己考进去的,更别说姑父只是一个国公了,不对,当时应该还只是位侯爷才是。” “有道理。”明欣用右手胳膊肘支着桌子,她笑着转了转眼珠,视线却很快被一个娇美的身影吸引住了,面上的笑容开始变得有些僵。 明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是付莹珠。她此刻正坐在明珠左后方不远处的位置上,黑漆方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点,她面前的碗里所装的似乎是汤品。她的身边坐着几个闺秀,杜梦茹也在其中。丫鬟们则整整齐齐的站成了一排,全都规规矩矩的立在一边伺候着,几个人不知在说着些什么。付莹珠的面上仍旧挂着她特有的甜美微笑,偶尔还会点点头,气氛似乎很和谐。 “假惺惺。”明欣蹙了蹙眉,狠狠的咬着嘴里的桂花糕,似乎在泄愤。 没错,还有这个人。明珠暗暗的思索着。 明珠入学没多久就发现付莹珠的人缘极好,似乎和哪个班的学生都认识,一到课下休息的间隙就有人来找她,吃饭的时候也是如此,就连最高傲的杜梦茹都对她另眼相看。她一向只和身份高贵的贵女们来往,而且付莹珠的父亲不过是个御史,付家似乎也并不是很出名,而付莹珠却能与这些人结交,这一点着实出人意料。而且,她的功课也极好,不论是琴艺还是书法、女红都很为出色,甚至连御马之术都极为擅长——这些都是明珠从各家小姐的议论中听来的(她身后的两个学生简直是话痨),甚至连夫子们都时常在众人面前夸奖她。 “付小姐请上前来示范一曲。” “付小姐的针法极工整,大家可以传阅着细看。” “这一题有些难,还是请付小姐来解把。” …… 像这样的话,她几乎每日都能听到。她禁不住对付莹珠有些好奇,却也同时心生警惕。她没有忘记自己第一次见到付莹珠时的感觉。 同类。 付莹珠身上有和她相似的地方,或者说,她不喜欢的地方。 在她的注视下,付莹珠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只见她轻轻偏过头,朝这边望来。 明珠来不及躲闪,二人视线一对上,明珠便礼貌的朝她点了点头。付莹珠忽然灿烂一笑,向她轻轻招了招手。 明珠微愣,她这是在招呼她吗? “呀,我来晚了,大家久等了。” 刘忻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他从明珠的桌边经过,向付莹珠那边走去,并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存在。 那一桌的闺秀们似乎都认识他,见他来了,都大方的和他打招呼,满面笑容。 “咦?楚公子怎么没来呢?”杜梦茹看了看他的身后,有些失望的道。 刘忻笑得露出了两个酒窝,道:“真是伤心呀,一来就问他的情况。”他嘴上虽这么说,面上却没有丝毫伤心难过的表情。 “忻哥哥,梦茹只不过是问问而已。”付莹珠眨着大眼睛,甜笑着为好友解围。 明珠似乎瞧见付莹珠冲她眨了眨眼,一个眼错便消失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眼花看错了。 杜梦茹嗔了他一眼,道:“你伤心?这京里的闺秀都知道,谁伤心都使得,唯独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哪里会伤心?该伤心的都是那些被你伤过的大家小姐们。” “哎呀呀,杜小姐难道也被我伤过心?”刘忻笑得没心没肺,“我看是被楚小世子伤了芳心吧。他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呢。可怜我痴情一片,却终究没人能够理解。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明珠和明欣同时站起了身,异口同声的道:“我吃饱了。” 时隔不久,一场考试渐渐临近了。 为了得到“琼林群贤会”的请柬,众学子们全都拼了命的学习。这是一场书院给成绩优异的小姐公子们开的宴会,而且这也绝对是一场一点猫腻都不会掺杂的考试。由于先前曾有过贿赂以及威胁事件的发生,书院为了公平起见,再三求得了永思长公主的准许,由她亲自挑选题目,并且在她的监督下批阅完成。这下子,有了这位位高权重,并且极受圣上宠信的长公主坐镇,谁都不敢在其中掺假。 明珠明显感到了周围气氛的紧张。 本来她所在的乙班程度很好,仅次于甲班,按理说用不着这样紧张的。不过因为大家都很想参见此次宴会,据说每年的选拔标准都不甚相同,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少些,而且考试的题目也经常变动很大,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所以没有人敢松懈。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削尖了脑袋往前面钻。 不知为何,就连高太君都听说了这次宴会的事,连番嘱咐几个孙女,一定要争气,千万别让人看低了高家小姐。还特意向高敏珍讨要前几年曾考过的题目。姑母高敏珍却似乎不大乐意几个侄女考中的样子,只淡淡的道:“她们年岁还太小,万一去了在哪位贵人面前失了礼,就算是赔上整个高家都不够用的。不如就等着明年,今年便算了吧。” 对上次的事她仍然心有余悸。虽然事后肃郡王妃和几位贵妇人都未再提起过明霜,不过却也谈论过一回自家的侄女的事。高敏珍当时没有接话,而是故意将话题扯开,算是避开了一回。她本就觉得娘家势弱,不能帮衬自己,平日就连对老太太都不假辞色;如今再看自家的几个侄女,禁不住生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心态,更加没了好脸色,动辄便会训诫一番。 “你们都我的亲侄女,我这个做姑母的自然希望你们好。不过京中不比别处,你们所在的书院中全都是高官之女,若是不小心得罪了谁,没准结果就是全家陪着掉脑袋。上次的事教训还不大吗?如果四丫头那个杯子再偏一点,落到了凤吟县主的头上,你们也别想平平安安的回来了!这冒冒失失的性子何时能改掉?不过是见了个县主就吓得像个慌脚鸡似的,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明佳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还有二丫头,别以为京中的贵人都是好相与的,赶快收起你那天真的想法。都怪李姨娘没教好你,一个姨娘,能有什么见识?小姐交给她们养,全都养废了!” 明霜的脸色一阵陈发白,身体发软,似乎随时都要昏过去的样子。 “大丫头太懦弱,畏畏缩缩的样子哪像高家的大小姐?五丫头太小,有时说话颠三倒四的。还有三丫头——” 高敏珍犀利的目光移到了明珠的身上,似乎要将她看个通透一般。 92搬出 高家的几位小姐全都乖乖的垂首听训,就算再委屈也不敢吭声。 “尤其是三丫头,上次你能给四丫头解围纯粹是因为侥幸。那凤吟县主是和何等身份?就连宫中的太后都要一天过问三遍,若她当时心情不好,治你们姐妹个同谋之罪都是轻的。你擅自主张,妄想着能够左右县主的决定,殊不知一不小心便会得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京中贵女甚多,你凡事莫要出头,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保你入学的可是你姑父,若你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国公府也没脸。” 明珠走上前一步,垂首低声道:“姑母教训得是,侄女再不敢了。” 高敏珍见明珠认错态度极好,这才淡淡的“嗯”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回答比较满意。 其他人明着不说什么,余氏心里这个气呀。自己的这个继女一向乖巧懂事,从来不惹麻烦,深得她心,就连她这个做继母的都舍不得说什么,怎么她这个嫁出去的外人就敢这样当着别人嫡母的面训斥别人家的女儿?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余氏道:“姑奶奶消消气,孩子们都还小呢,不懂事也是有的,长辈们耐心教导着就是了,谁不是打小这么过来的?” 她面上虽然带着笑,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高敏珍神情严肃,一本正经的道:“大嫂此言差矣,她们已经不小了。像琳姐儿这么大的时候早已经开始和京中各家闺秀来往了,谁见了她不夸?就连年前进宫请安时,太后娘娘见了都赞过的。侄女们都是从小长在乡下,统共能识得几个贵人?交往起来难免就失了仪态。若不现在好好教育,等将来真出了事可就晚了。依我看,再这样下去还不如全都送回江南老宅去,也省得我这个做姑母的整日替她们提心吊胆。”她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并不在乎将娘家人全部得罪光。 刘氏见余氏面色不豫,连忙笑着打圆场,道:“说起来呀,我们欣儿确实年纪还小,不懂事,我私下里也常说她的。” 她现在虽与余氏交好,却也不好得罪了这位姑奶奶。毕竟自家还要多倚靠国公府帮衬呢。 余氏这边“腾”的站起身,她努力压抑着心头的不悦,冲高太君福了福身,道:“媳妇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了。”说完便带着丫鬟们翩然离去。 高太君一直半眯着眼睛,由两个小丫头举着莲房样式,外头包着一层柔软狐皮的美人拳捶腿,一言不发,似乎睡着了样子。直到听见了余氏请辞,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她似乎并未觉得余氏此举失礼。说起来,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老太君一向是最注重孝道礼仪的。 又说了一会,刘氏也站起了身,道:“媳妇现在才想起来,前面还有些事务没有料理呢。媳妇想离开一会,还请老太太和姑奶奶见谅。” 高太君自从上次因为削减开支的事情“误会”了刘氏,对这个三儿媳妇的态度略有改观。她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笑着将刘氏指给了高敏珍,道:“你这个三嫂,最是孝顺不过,家下一应事务都打理得极好,凡事也用不着我操心。说起来,我这些个儿媳妇加起来也没有她好。你今后更要跟你这个嫂子多亲多近才是。” 刘氏陪笑道:“孝顺老太太是我们这些做媳妇应该的。可要说起孝顺,我自然比不得常年在老太太身边侍奉的几个妯娌。三老爷常年在外,不能在老人身边尽孝,实为憾事。老爷每每在媳妇面前提起此事时都是唉声叹气。也不瞒老太太和姑奶奶,有几次老爷甚至都落了泪。如今老太太来了,我这个做媳妇的自然要尽力而为,弥补老爷这些年的遗憾。” 高太君想起自己这个老实巴交的三儿子,虽不是所有儿女中最为宠爱的,却也毕竟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亲生骨肉,为人又孝顺,面色渐渐开始变得柔和了起来。 “回去告诉你们老爷,他有心了。” 刘氏福了福身,满面笑意的道:“是,听老太太这样一夸,老爷今晚一准能多吃一碗香米饭呢。那老太太先和姑奶奶聊着,媳妇去去就来。” 刘氏这样说自然只是找个借口脱身,余氏那边,她少不得要开解开解。若是姑嫂闹僵了,夹在中间受气的可是她。 刘氏离开后,高敏珍又教训了几个侄女一会,直到用过晚饭才走。 见她离开,高家的几位小姐这才齐齐的松了一口气。明佳禁不住抱怨道:“姑妈也真是的,又不是高家人,凭什么教训我们?每次来都这样,真想离开这里,就算让我去住书院的简陋宿舍也好!” “四小姐,请慎言。若是这话被老太太知道了,定要训责四小姐的。”王嬷嬷和陈嬷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明佳一个激灵,立刻闭了嘴,乖乖的跟着两位教习嬷嬷离开了。她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连给二夫人写的信都要经由高太君过目,她哪里敢抱怨诉苦?不得已,只好忍着。 明珠忽然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她招手叫过了明欣,二人一同来到了明珠房中。在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的关系变得要好了起来。 “五妹妹觉得刚才四妹妹的提议如何?” “三姐姐的意思是……搬到书院宿舍去住?”明欣有些犹豫的道:“可是那里毕竟不及家中。” 她们在书院都有自己的宿舍,不过地方不大,一般都是供给小姐们小憩之用。可是书院毕竟是书院,条件有限,屋子不可能建得像家里那样舒适华丽。而且那里又没有小灶,陈设也简单,除了午间休息之外,很少有闺秀愿意真正住在那里。 明珠道:“我觉得成日像这样来回奔波也不便宜,读书的时间也少,还不如干脆就住在那里。三婶整日要为我们操劳,少些人,也能轻松些。况且书院的宿舍也干净清幽,适宜读书,我很喜欢。” 家里是非本就多,她还不如避开得好。 明欣眨了眨眼,道:“三姐姐,你也别多想。我母亲是很喜欢你的,还让我多亲近你呢。”说着,她的脸微微红了红。 明珠笑道:“我知道。” 她这个妹妹只是心思单纯而已,其实心眼并不坏,值得一交。 明欣一拍桌案,道:“那就这么定了。我也和三姐姐一块去那里住。” “可是三婶那里会担心的吧……”毕竟是亲生母亲,哪有放心让自己的女儿到外面住的? “这个我会想办法的,三姐姐当心就是了。”明欣很有信心能够说服母亲。 姐妹二人当即便商定了如何对高太君的说辞。为了能够多抽出一些时间读书,得到琼林群贤宴的邀请,二人决定去搬去书院的宿舍住。 高太君起初有些舍不得,后来听说二人想要多读些书,希望能够早日升入甲班,这才点头同意了。 刘氏心疼女儿,自然不放心。明欣好说歹说,终于以一句“希望今后能够为母亲争光,不想一辈子长不大”说服了刘氏,这才勉强同意。 余氏知道明珠不会乱来,便安排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两个老妈子以供明珠使唤。明珠的丫鬟青雪和素英,明欣的丫鬟山梨和春桃都跟过去使唤,刘氏不放心,还要多派几个下人过去侍候,被明欣劝住了,理由是不好太过张扬。 就这样,寻了一个休沐日,明珠和明欣搬去了书院的宿舍。 搬家的人很多,房间不一会就布置好。明珠和明欣分住隔壁,两个房间都是两进的套间,地方不大不小。二人的贴身丫头们都住在一侧厢房,婆子老妈们则搬到宿舍后院不远处的下人房居住。 收拾完后,众人来到了明珠屋里小坐。 外一间是客厅兼做书房,内间是寝室。西边窗下是榻,小几上摆着一个青瓷瓶,里面插着五六支今日新摘下的粉艳艳的桃花。阳光透过支起的轩窗散落进来,一室芬芳。东边是书房,整整一面墙都是书架,将所有书籍摆上了还剩大半的地方,剩下空着的便做了多宝格,上面稀稀拉拉的摆着几个小摆件,显得空荡荡的。书桌不大,上面文房四宝等物占了大半个桌面,还有待整理。厅内另外还有一个八仙桌和若干锦凳,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都是明珠平日所仿名家之作,算是装饰。 进入内室,床帐是浅碧罗纱的,靠墙边放着一个梳妆台,棕褐色带着树木的纹路,木质与上面摆放着精美的紫檀木妆匣相比,愈发显得寒酸。靠墙是一面雕花仿古圆镜,被阳光映得雪亮。胭脂水粉等女儿之物整齐的摆了一桌。靠墙边摆着一架屏风,占了屋子面积几乎一半,后面摆放着盆、架、面巾等洗漱之物。本来看着不算太小的屋子,在摆满东西之后显得有些狭小,进来的人超过五个便连身子都转不开了。 明秀拉了拉床帐,又伸手摸了摸光洁的桌面,感叹道:“这里真好。”语气中难掩羡慕。因为明佳要接受礼仪教育,她也不能走,只能留下来陪明佳。 明佳看了看屏风的质地,禁不住蹙了蹙没,随口道:“大姐姐这是在笑话三姐姐吗?这种地方,怎么住人呀?看这屏风上面绣的东西,这是水鸭子吗?哎呦,谁挤我?” 明霜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四处瞧着,不知在寻着什么。明珠被她的眼神看着不舒服,笑道:“想必五妹妹那里也收拾好了,我们一起过去瞧瞧吧。” 送走众人时,余氏拉着明珠的手,语重心长的道:“我的儿,你可要自己保重呀。母亲若是早知道这里如此……哪能让你来这里住?确实是委屈你了。” 明珠笑着摇了摇头,道:“这里很好,女儿不会受苦的。倒是母亲,在家万事都要小心些才是。这里毕竟不是老家,等父亲补了缺,情况自然就会好了。” 余氏拍了拍她的手,拿出帕子沾了沾眼角,神情坚定的道:“母亲心里自有分寸。为了老爷,我就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都忍得。” 明珠握了握她是手,将她送上了马车。她选在这个时候离开高家,就是想避开这些争端。只留余氏一个人顶着压力,她也稍稍有些不忍。幸好,她身边还有刘氏。 刘氏看过这里的环境之后,反而放下了心来。这里把守严密,进出都有人检查牌子,核对身份,不用担心女儿的安危。虽然住的地方一般了些,不过女儿确实有些过于不谙世事,独自住一段时间没准是个锻炼的好机会。不过,她还是不放心的嘱咐了明欣许多话,直到确认她听进去了为止。最后还想把自己身边陪嫁的一个嬷嬷留下来照顾明欣,被明欣好说歹劝,差点就要撒泼打滚,终于给劝住了。 送走了众人,明珠和明欣姐妹二人全都长出了一口气。 明欣环顾左右,兴奋的道:“终于出来了。” 93次日 和雅书院的宿舍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陋。女眷宿舍的后院还有一个小厨房,夜里饿了可以热些点心吃食,或者烧热水等,自不在话下。而且晨起上课也用不着天还未亮就要起身,只是明珠已经习惯了早起,到了时间就再也睡不着了。 晨起梳妆已毕,推窗一望,只见天光已明,碎金般的阳光透过淡淡的晨雾,伴随着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一同传进了内室。 “真是个好天气。”明珠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花木的清香沁入了心脾。一问明欣,竟然还未起床。明珠笑着不让人打扰她,自己则取过一本书,来至院中散步。 今日天气极好,清晨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无不令人精神一爽。宿舍旁边是一片桃林,如今正值桃花盛放的季节,满树的桃花烂漫。明珠翻开书,看着昨日夫子所留的文章,见左右无人,禁不住出声诵读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几片绯色花瓣散落到了书页上,明珠时不时的轻轻拂落,不一会又再会落下些,花瓣清香,悦人心目。不知过了多久,素英循声找了过来,笑道:“小姐,该吃早饭了。” 第55节 明欣此时已经穿戴已毕,小姑娘十分兴奋的和明珠互相问过好后,伸手从明珠发上摘下了一片桃花花瓣,道:“三姐姐,你下次也早些叫我起来吧,我也想去顺便练一练夫子教的那首落英舞。” 明珠笑着点了点头,二人相伴去饭堂用早饭。 路上的行人很少,除了扫地的丫鬟婆子之外,只看见了两三个女学生模样的女子从她们身边经过。一见明珠和明欣也在这里住宿,有的也好奇的打量了一回。其中一个叫康思思的小姐很热情,还上前和她们打了招呼。互相说明了情况,这才知道这位康小姐的父亲被外放任职,出京上任去了。而自己不想中断学业,因此才选择了住在书院的宿舍,以便继续学业。 在听说二人都在乙班就读时,康思思惊讶的叹息了一声,道:“你们真厉害!我比你们还大一岁呢,可是到了现在,成绩却还是只在丁班左右徘徊,总也不能更进一步。想必这次的‘琼林群贤宴’我又得不到邀请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明珠笑着安慰道:“虽然我们才到了书院不久,却也听说此次考试是由长公主亲自出的题,没准康小姐所答就入了公主的眼也未可知呢。” 康思思闻言,复又添了几分希望,便也不再沮丧。她仔细打量着明珠白嫩的小脸蛋和明欣颈上戴着的名贵的翡翠玉叶芙蓉花项链,神情中带着说不出的羡慕。 走进了饭堂,里面不过稀稀拉拉几个男学生,有几个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哈气连天,直伸懒腰。一见有女学生进来,立马全都精神起来,一个个正襟危坐,暗自打量着新面孔。 几个人寻了个空桌,坐下之后,青雪和山梨等人便去取饭。正在这时,只听一个有些诧异的声音道:“表妹?” 明珠一愣,回过头去,正好和鸿瑞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只见上官鸿瑞今日一身墨绿色儒服,显得很精神。腰间系着一块美玉,笑容温雅,身后跟着端托盘的小厮双砚,正微笑着向明珠等人行来。 “表哥?你怎么来得这样早?”明珠也有些诧异,她知道上官家在京中有多处产业,根本不必对住的地方发愁;而鸿瑞也亲口告诉他自己就住在离书院不远的一所近郊宅院内,还请她闲时过去做客呢。 鸿瑞走到明珠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笑道:“我现在也在书院住,几天前刚搬进来的。” 明珠想了想,玩笑道:“我知道了,表哥定然是听说我和妹妹要搬进来,不放心我们俩,特意也跟来的,是不是?” 鸿儒望着她灿烂的笑脸,唇边的梨涡仿佛盛满了世间所有的甜美,心里也禁不住漾起了一股柔软的暖意。他一摊手,道:“谁知道呢?也许吧。”他墨色的瞳仁中散发着别样的光彩,唇边笑意更显。 明欣看了看这个,又望了望那个,若有所思起来。 “你……你们……是表兄妹?”康思思忽然从角落里发出声音,语气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动。 明珠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外人在,禁不住有些懊恼,只好郑重嘱咐道:“康小姐,还请你对今日的事情保密才是。” 康思思一愣,只听明珠继续道:“这件事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我和我妹妹在书院就都不得安宁了,这并不是我们来这里读书的原因。可以吗?康小姐?” 康思思看了看明珠和明欣,又看了看鸿瑞,面上微微有些发热,道:“……这样啊,那好吧,我替你们保密就是了。不,不会对外张扬的,放心吧。”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摆了摆手,低下了头去。 早饭有粥、饽饽、点心、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这里厨子的手艺还算不错,味道也还清爽。明欣禁不住多喝了一碗粥。她感叹道:“明明是很普通的饭菜,怎么在外面吃着就觉得好吃呢?想想在家里对着那些人就提不起胃口来。” 明珠轻咳了一声,示意她这里还有外人在。 鸿瑞微笑着岔开话题,道:“欣妹妹不知道,这里的芋头粉蒸糕、香叶饭、奶饽饽、芝麻香酥奶油果、核桃糕味道都很好,厨子是从前在宫里帮厨的,这些都是他拿手的,下次来时不妨尝一尝。” 明欣认真的点了点头,转头却笑嘻嘻的冲着明珠挤了挤眼;明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伸手在桌下警告似的捏了捏她胖乎乎的小手,阻止她乱说话。姐妹俩之间暗流涌动。 鸿瑞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望着明珠面颊上微微泛起的淡粉色,神色愈发温柔起来。 康思思一小匙一小匙的喝着白粥,菜几乎没有动过。她时不时的还偷瞄一眼鸿瑞俊美的侧脸,面上渐渐泛起了可疑的潮红。正在这时,忽然一个略有些懒洋洋的声音道:“唉?这不是上官大哥吗?” 明珠一听这个声音,顿时只觉得头皮发麻。真是不想什么就来什么!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一看,面上却不自觉的泛起了一丝苦笑。 只见一向“不安排理出牌”的小侯爷刘忻正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那位惊才绝艳,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楚悠楚三公子。后面还跟着三四个小厮,手里提着布包、拎着食盒、背着包袱等物,估计是放着二人的衣物和书籍,以及常备的茶水点心以及其他应用之物。 “原来高小姐也在这里。”刘忻的脸颊上顿时现出了两个迷人的酒窝,就连楚悠都略微露出了些惊讶的神色。 明珠几人站起身,行过礼后,众人落座。刘忻和楚悠一左一右的坐到了鸿瑞身边,正好三男三女,分坐在桌子两边。 明珠神色微僵,明欣低头吃东西,康思思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时间,众人皆是无语。 刘忻哈哈一笑,看着桌上诸人吃了一半的早饭,吩咐身后伺候的小厮,道:“快去取早饭来吧。” 小厮道:“主子想吃什么?” “这个嘛……嗯……”刘忻胡乱朝桌上瞧了瞧,突然指了指明珠面前的几样,道:“就选和高家小姐一样的就好。” 明珠的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心道:这个刘忻,简直就是老天故意派来和她作对的! “我的还像往常一样。”楚悠淡淡的吩咐道。 不多时,早饭就被端了上来。 刘忻一边吃着,一边道:“唉?你们怎么不吃呢?继续呀!这个真不错,啧啧,三小姐好眼光,这个菜真是不错。” “……”明珠有些无力的抚了抚额。 “悠,你天天吃同样的东西就不腻吗?我看着都腻了。不如你也尝尝高小姐推荐的这碟萝卜。”刘忻指了指手边白瓷碟中的小菜,又看了一眼楚悠碗里的蛋羹和一旁放着的羊奶,面露菜色。虽然两样味道都不错,可是同样的早饭他已经陪楚悠吃了三个月了,现在就连看着都有想吐的冲动。 “别的我都不喜欢,只有这两样我吃得惯。”楚悠缓缓答道。只见他一直专注的用着早饭,浓密的羽睫安静的垂下,在他的眼睑处投下了淡淡的阴影,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泛着水润的柔光。 明珠手下突然一顿,她似乎曾在哪里听到过这句话,究竟在哪呢? 此时来饭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越来越多的目光朝这边聚集过来。没办法,一个楚悠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再加上刘忻以及新来的这位在各个方面都有出众表现的上官鸿瑞,足以产生轰动效果。 明珠的头越埋越低,背上开始冒冷汗,周围的窃窃私语令她不得不低下头去,生怕遇上熟人,被人认出来。 最后,她突然放下碗筷,站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姐妹也该走了,若是去得迟了,夫子会训斥的。楚公子,刘公子,表哥,你们慢慢吃,我们先告辞了。”说着,她略福了福身,拉起了明欣就走。丫鬟们不敢怠慢,连忙跟了上去。 再说康思思,自从楚悠来了,坐到了她对面之后,她就一直望着楚悠发呆。直到听见刘忻唤道“高小姐这么急着走,要去哪呀”时,她这才清醒了过来,见周围人都在注视着她,连忙草草行了个礼,起身跟了上去,活像身后有鬼追着似的。 剩下三名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鸿瑞轻轻松了口气,微笑着开口道:“听说韩大人最近要来书院是吗?” 康思思气喘吁吁的追上了明珠,道:“高小姐,那些人你全都认识吗?”她的语气中犹带着惊诧。刚才的场面实在是太过惊人了,平时只能远远望着,只能和朋友们谈论的人,竟然一股脑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而且还是在早饭桌上,令她差点以为是自己在做梦,还掐了自己好几下,连胳膊都青了。 她竟然和这些人一起吃了早饭!这个认知实在是令她感到万分震惊。 明珠解释道:“他们是我表哥的同学,我和妹妹也不过只见过一两面而已,算不得认识。你看,刚才我就是怕在那里坐着会令大家尴尬才想着要快些离开的,毕竟我们与他们不熟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们都是京中显贵,我们姐妹不过是寻常人家出身,万一说错了话,岂不是要惹祸上身吗?与其尴尬相处,还不如早早离开的好。” 康思思闻言,渐渐停下了脚步,脸上的震惊之色渐渐消失,情绪霎时间低落了下来,神色有些暗淡。 明欣看了一眼明珠,也道:“康小姐,不瞒你说,我那上官哥哥在老家是定了亲的。听说他的未婚妻很凶的,谁家的女子要是多和他说了一句话,她就要打上门去的。连我们这些正经姻亲家的姐妹无事都要远远躲着他呢。这次是因为正面见着了,毕竟是亲戚,不好不和他说说话。平时我们可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的。”她说得绘声绘色,连明珠听了都快信了。 康思思又是一愣,半晌才嚅喏道:“好想来还有书忘记拿了,先走了。”说着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待康思思走远,明珠拉过明欣,道:“你刚才说什么表哥订了亲?还有什么未婚妻?哪有这回事呀?” 明欣得意的一吐舌头,道:“我这可全都是为了三姐姐好呀!三姐姐打算如何谢我?” 明珠无奈的瞪了她一眼,“可你这样说有些过了,康小姐毕竟年纪不大,可能想得不会太深……” 明欣见势不妙,忙道:“糟了,要迟到了!”说着便小步跑开了,山梨悄悄吐了吐舌头,也一溜烟的跟着了上去。 明珠无奈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 她真的不过是想好心提醒人家小姐一声——千万不要在看不清前路的情况下就一头陷下去,免得最后会伤心难过。 94亦幻 一连几日,明珠都没敢再去饭堂吃早饭,只命青雪将东西买回来吃。明欣只早起过一回就再也起不来了,任凭别人如何掀被子,挠痒痒都没用,明珠只好由着她,每日仍然自己早起出去看书散步。 令明珠没有想到的是,表哥上官鸿瑞几日未见到她,竟然亲自派人给她送来了许多家乡的玩物和吃食。 明欣一边吃着几年都未吃到过的味道正宗的家乡果点,满足的啧啧叹息道:“上官哥哥可真好。三姐姐,你打算怎么回礼呢?” 康思思见了,十分羡慕。经过了上次的事,她也算是她们姐妹们认识了,偶尔会过来小坐。“送礼最重要的是心意,我看倒不如高小姐亲自做点什么回赠吧。”她提议。 明珠点了点头,“康小姐说得有理。可是,我的厨艺很一般。”她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菜式。 “这个容易。”康思思眼前一亮,道:“虽说其他的我不行,不过做菜我最擅长,就让我来教你吧。” 来到后院的小厨房,由仆妇们洗好了新鲜蔬菜,切好了肉,集齐了配料,康思思熟练的用小锅煲了一锅汤。明珠和明欣二人尝了尝,均称赞不已。 明珠道:“若是我没看错,这应该是两广那边的菜式吧。” 康思思笑道:“我父亲曾去福建任过督军,我也跟着去了,在那里住了三年,什么都学会了。我娘亲去世得早,我继母也不怎么管我,任由我瞎折腾。家里厨子的菜做得不好,我就自己学着做,渐渐的也就练出来了。” 明欣叹道,“你可真厉害。” 康思思摸了摸面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明珠低头喝了几口汤,道:“这也算是康小姐的一门特长了。不如这样,从今往后,由你教我做菜,我来教你读书,你看如何?” 康思思惊道:“真的?那太好了!” 明珠微笑着点了点头。 几日之后的一个午后,在康思思的指导之下,明珠终于成功的做出了一道猪骨汤。虽然味道不如康思思做得那样好,却也算是可口入味。 康思思赞道:“高小姐真聪明,一下子就学会了。”她想了想自己的课业,又有些失落的道:“我还是太笨了。 明珠笑着安慰道:“读书哪有一蹴而就的?我从前在老家的时候,家里特意请了夫子来教导我们姐妹。我六岁便开始读书练字,如今已有了六年的光景。其实从更早的时候起,我就已经开始看书了,我身边的几个贴身的丫头嬷嬷都是认字的,我也时不时的跟着学些。这样算起来,我大概也读了八年多的书。”当然,这里还要再加上上辈子的十来年。 康思思瞪大了眼睛,道:“真的吗?我统共算起来也只不过念了三年的书,如果乙班就已经是这种程度了,那我何年何月才能够考进去呀?”显然是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明欣捂嘴笑道:“哪有那么夸张呀!其实三姐姐没考进去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入学一年的规矩,以她的实力,就算策论都写得,何况这些?再说,你才念了三年就有了这样的成绩,已属不易了。其他那些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们,哪个不是从小读书的?还不是一直在后面几个班打转?你不过是输在了时间上,假以时日,定然能够追上的。” 康思思这才稍稍打起了精神,笑了笑,道:“我会继续努力的。哦,对了,这汤应该趁热喝,高小姐不如现在就送去吧。” 素英自告奋勇的取来了保温食盒,将汤碗小心翼翼的放好,随着明珠一径朝着男子宿舍的方向去了。 男子宿舍离女子宿舍的距离很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想要过去须得穿过后园,绕过马场,射圃,一路上少不得要遇上人。幸好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书院的学生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刚走到马场附近,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其中还夹杂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和男子的喊叫声。明珠举目望去,只见夕阳之下,碧茵之上,有十来匹马由远至近的飞驰而来,上面各坐着数名男女,看衣着服饰,均是书院的学生模样,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离得近了,明珠仔细望去,马上之人她竟然还认得。当中最惹眼的一位便是一身水红衣裙的凤吟县主,只见她头上金凤钗口中所含的一串价值不菲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着,十分惹眼。她的旁边还簇拥着黄品蓉、杜梦茹、付莹珠、以及其他几位不认识的小姐。男子们也都是书院里的学生,有几位她在射箭课上曾经见过,均是仪表不凡的贵族子弟,小侯爷刘忻也在其中,似乎正在含笑和众人说着什么。 马场旁边种着树,树荫足够遮挡住明珠娇小的身形,若是不特别注意的话,是不会有人看见她的,明珠禁不住暗自庆幸。 “小姐,您看那边那位小姐是不是表二小姐?”素英的眼神一向很好,她指了指人群最边上一个骑着一匹棕色高头大马的青衣少女,有些迟疑的道。明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仔细眼看,那个正在听杜梦茹说话的女子可不正是她的庶出的表姐章萱吗?看她笑起来的样子,似乎和杜梦茹的关系不错。 “二表姐……她怎么会在那?”明珠也有些疑惑。 据她所知,她的那位表姐章琳平日里似乎并不常与凤吟县主这帮人来往,原因可能是看不惯她夸张的做派,当然更多的还是他的父亲安国公的意思,明珠听姑母等人说话时,也听出了她的这位姑父似乎是并不像搀和进朝中党派之间的争斗当中去。至于章萱,听说她还是很讨那位姑父喜欢的,因为每次有人在姑母面前提到她时都会冷场,显然是打心眼儿里往外不喜欢这位庶女。 转念又一想,也许她接近凤吟县主也只是想找个靠山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她总有她的理由。 距离男子宿舍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明珠停下了脚步,吩咐道:“素英,我就不过去了,你把汤送过去就好。” 素英看了看男子宿舍门口进出的男子,点了点头,道:“小姐在这里等我吧。”男子宿舍不比女子的,许多人因为家里住得远,不耐烦整日来回奔波,再加上功课繁忙,住在这里也方便和朋友讨论功课或者小聚,甚至方便出去胡闹。因为都是男孩子,家里人也不会过于担心会出事,所以大多数都选择住宿舍。相比女子宿舍的门可罗雀,这里已经算是热闹的了。 素英拎着食盒往里面去了,一路上所遇皆是男子,冷不丁见着一个生得清秀的丫鬟,便不由得多看两眼。有那轻薄的还吹起了口哨,调笑两句。素英暗自庆幸自家小姐没有跟过来。 明珠立在不远处等着素英,可正在这时,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看,却见一身素袍的楚悠一勒缰绳,白马一扬蹄,堪堪在距离明珠三四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明珠着实被吓了一跳,半天才缓过神来,冲他福了福身,道:“见过楚公子。” “嗯。”楚悠淡淡答道。 “楚公子是从马场过来的吗?” “是。” 明珠经过那里时并未在凤吟县主那群人里看到楚悠,这至少证明了他刚才并没和那些人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底有些莫名的宽慰。 她继续问道:“楚公子过来有什么事吗?” 第56节 楚悠略移开了眼,半晌才道:“无事。”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白马在原地踏了两步,打着响鼻,有些不安份的刨着地上的绿草,似乎对主人的婆婆妈妈表示不满。 明珠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上次在饭堂遇见时他也是一副淡漠的模样,果然贵人都是翻脸不认人的。不过想想也是,自己也从未对他以诚相待过,上一次在花宴上又说了那样不敬的话,他事后想起来定然是恼了。 明珠想到此处,再次恭敬一礼,道:“如若楚公子无事,小女子就先行告退了。” 她轻轻抬眸,只见红灿灿的晚霞染红了天际,夕阳将余辉散落人间,将楚悠身上所着素袍和□雪白的坐骑都被染上了一层瑰丽的染料,美得有些不太真实。 楚悠望着明珠,缓缓道:“刚才看见了高小姐,只是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温暖的阳光似乎将他的声音都染上了一股暖意。 明珠呆呆的望着面前的景象,直到楚悠驳马离开,身影完全消失在了树林中,她才回过神来。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她禁不住怀疑会不会什么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而已。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素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上官鸿瑞。 “表妹。”鸿瑞笑着走了过来,他注意到明珠有些神色恍惚,便关心的问道:“表妹,你怎么了?” 明珠笑道:“无事。” “这样呀。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不如出去坐坐吧。”鸿瑞见有人正朝着这边走来,遂提议道。 明珠点了点头,“那我要去竹松斋,听说那里新到了一批纸笺,我要去挑些。” “好。”鸿瑞笑得灿烂,他怎么会忍心拒绝表妹的要求。 明珠向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去,若有所思。 95作弊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天终于到了考试的日子。 临考之前,颜夫子和邢夫子同时携着试卷迈步走进了讲堂。邢夫子看着学生们略显紧张的表情,笑咪咪的捋了捋下巴上那几根已经变成银白色的山羊胡,意味深长的道:“今日就由老夫和颜夫子看着你们,考试时间为一个时辰,考完后中间休息时间一个半时辰,可以用午饭。午后考琴艺、女红、乐舞,以及御马、射箭、武术,前三门和后三门只能各选一门应考,交卷时将你选好的报上来,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众人齐声作答。 颜夫子似乎有些不满自己被人抢话,淡淡的道:“若是发现谁作弊,夹带字条等物,当场逐出,绝不容情。” 一个人握紧了手里的纸条,眼角不经意的扫过屋里的另一个人,唇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试卷发下,沙漏被倒扣了过来,考试开始。 明珠接过试卷,大概看了一遍,便开始低头做答。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轻微的衣袖摩擦试卷,翻阅纸张,学生不经意的轻咳声。 题目并不难,但是有的比较怪异。比如一道题目是:《爱莲说》有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句,“淤泥”与“莲”,哪一样更洁净? 明珠略思索了一下,落笔答道:……莲本生于淤泥之中,若无淤泥,何有莲色?莲虽洁白,根本却深植于淤泥之下,私以为,“出”字一说本为莲之表象,若论洁净,二者确无法分出高低上下也…… …… 她聚精会神的写了一阵,不经意的抬头扫了一眼前面桌子上的沙漏,发现时间还早,再看自己的题目已经答完了大半,余下的是一些要求默写史上比较出名的诗句,以及说出其典故,默写篇幅较长的文章等等题目,虽然写字比较费时,但这些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 写到最后一题时,明珠轻轻松了口气。再一看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便将笔放下,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手指,然后提笔蘸墨,慢慢开始解答最后一题的典故来由: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她刚写了两个字,忽然听见讲堂后面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吓了一大跳,手下一顿,纸上立刻留下了一个黑疙瘩。满教室人的视线顿时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一个梳着双挂髻,留着齐眉刘海,身着柳黄色衣衫的小姐睁大了小鹿一般的眼睛,满面惊慌的指着地上的一个方向,道:“老鼠,有……有老鼠跑过去了。”她叫陆小双,长得很瘦小,是班上最胆小的学生。 众小姐们闻言,顿时都吓得白了脸,慌张的向四下里看去,生怕老鼠跑去自己那里。邢夫子连忙出去叫人帮忙,颜夫子叫大家都镇定,却没有人肯听他的,教室内一片混乱。 明珠也讨厌老鼠,连忙掩好试卷,四处查看。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掠过,等她细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就在这时,只听颜夫子大喝了一声,“全都给我坐好了,否则就按作弊处置。”他见局面已经开始变得不好控制了,便使出了这招杀手锏。 这下子大家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那老鼠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让我们考试吗?”说话的却是杜梦茹。她仗着身份尊贵,一向不把夫子们看在眼里。 “我们会解决的。”颜夫子阴沉着脸回答。 此时邢夫子带了四五个强壮的婆子走了进来,寻了一会,并未瞧见有老鼠的踪影,便放弃了,只命人守在门口继续寻找,若是哪位贵女在讲堂内被老鼠惊到了或者咬到了,他们也要担责任的。邢夫子继续同颜夫子一起四处巡视。在经过一个女学生的座位时,邢夫子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了一个东西,道:“这是什么?” 颜夫子闻言,立刻冲了过来,从邢夫子手中抢过一张纸条,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你可知道作弊的下场?”他严厉的望着那名女子,冷声道。 那女子慌忙辩解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这是什么?难道不是邢老头,咳,邢夫子从你这里拿到的吗?”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只是看见桌上多了一个纸团,一时好奇才展开来看的,我根本不知道这里什么。”那女子的神色之中满是委屈,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 邢夫子轻咳了一声,道:“这件事你还是跟博士解释吧,就算你是冤枉的,我们也无法帮你。”他拉过不依不饶的颜夫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位童小姐是禁卫军统领,邝英将军的外甥女,你多少也要给人家留些脸面。” 颜夫子皱了皱眉,伸手一指那女子,道:“你跟我来。” 那名女学生面色惨白的跟着颜夫子离开了讲堂,不知去向。 “真看不出来她是这样的人。”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明珠看着自己前面的空座位,心头有些乱。在剩下的时间里,她匆匆答完了最后一题,却没有急着交卷,等了一会,直到看见有人写完交了卷,她这才也起身交了,然后匆匆选定了下午的两门考试,便离开了讲堂。不多时,明欣也跟了出来。 “三姐姐,你写得可真快。” 明珠勉强笑了笑,道:“还好。” “三姐姐可是为了刚才之事所以心情不好?”明欣似乎看出她有心事,叹道:“看到她一个劲喊冤的样子,似乎还挺像真的。我看她若不是胆大至极,自毁前程;多半就是得罪了人,被人陷害的。我见她平日里的表现还不错,只是不知道究竟程度究竟如何。她似乎就坐在三姐姐前面那一桌,三姐姐没看到什么动静吗?” 明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当时看得不真切,所以也没办法确定。怕是说了也当不得旁证。” 明欣睁大了眼睛,道:“三姐姐看到了什么?” 明珠道:“我其实曾看见过有东西从面前飞过,但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张纸条。”也许那是一只飞虫,又或许是苍蝇、飞蛾,这一点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 明欣忽然转了转眼珠,缓缓道:“我猜……你定然是在有人看到老鼠之后,也就是讲堂内最乱的时候看到的,对不对?” 见明珠点头,她一拍手掌,兴奋的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没准那老鼠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总要趁乱才能钻了空子!” 但她很快又镇定了下来,有些泄气的道:“不过,光凭这个确实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就算三姐姐当时没有看错,最多也只能说明那东西不是她自己写的——这个很好判断,只要对一下字迹就知道了。其他的嘛,也许还有同伙帮她传递答案也未可知。就连三姐姐自己都确定不了的事,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的。” 明珠道:“总之,这件事还是先看看再说吧。不过,五妹妹,今后咱们二人也要小心才是,莫要如此被人算计了去。” 明欣一怔,随即低下了头去,轻轻咬了咬唇,道:“我会注意的。” 吃午饭的时候,众人都对此事议论纷纷。有的幸灾乐祸,有的言语不屑,有的猜测她可能是被人陷害的,或者猜测她是否有同伙,说什么的都有。还有的要为下午的考试做准备,吃过饭就匆匆离开了。 明秀听闻了此事,也向明珠问起,明珠和明欣只简单说了一下经过,并未提及明珠可能看见纸团的事。 明霜在一旁冷冷的道:“我看她是明知道自己考不进去才故意这样做的,到时候也好借口说自己是被冤枉,被人陷害的。” 明佳嗤笑道:“也只有二姐姐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不过,像这样好的主意,二姐姐自个儿怎么不用一用?” “你说什么?”明霜有些气恼,随即想到了什么,冷冷一笑,道:“不过是进了戊班而已,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难道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你们那些人的吗?” 明佳顿时恼羞成怒,“戊班怎么了?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也敢笑话我!” 明秀见势不好,连忙劝道:“二妹妹,四妹妹,你们别吵了。这里人多,小心让人听了去。” 可惜没人肯听她的,二人愈吵愈厉,明珠见此情形,暗暗朝青雪使了个眼色,将前去取饭的王嬷嬷和陈嬷嬷都叫了来,这才制止了二人的争吵。 单说午后考试。除了射箭之外,明欣和明佳选择了琴艺、明霜选择了乐舞、明秀选择了女红,明珠临时改了主意,选择了女红。只有射箭一项没得挑,高家姐妹几个都只选了这一门课。 明欣拉过明珠,道:“三姐姐,你其实不必这么谨慎的。” 明珠只是笑了笑,道:“你记得我的话就好。” 女红考得很简单,第一项是量衣和裁衣。没人一把尺子和一大块布料,各选一个同伴,然后按照对方的身量将衣服裁出来即可,不必缝制。第二项是给你一块布料和一些彩色丝线,要求在一个时辰之内做出一个荷包,上面随意绣一只动物或者花卉即可。 这个难不倒明珠,她没事的时候也没少做这些针线活。明秀做起来也同样是得心应手。出了考场,二人直奔射圃而去。经过马场的时候,看见场中有数匹马跑过,上面坐的都是身着骑装的女子,一边策马奔驰,一边弯身捡拾地上的彩色木杆。马场外面围观的都是一些男学生,他们刚刚考完御马,有的还特意留下来看女子考试。只见一骑黑马一马当先,第一个冲过了终点,人群之中顿时传来了一阵叫好声,只听有人兴奋的议论道:“付小姐还是那么厉害!” “是呀!” “这回又是个第一了。” “切,还不是仗了县主的势。”有人小声说道,却马上被其他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那人的同伴似乎不服气的道:“你在说什么呢?付小姐不过是与人为善罢了,她是什么样的人,这么久了你还看不出来吗?” 明欣远远的望着高高坐在马背上,手举彩绸的女子,拉着明珠,紧走了几步,“三姐姐,我们快走吧。” 明珠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只觉得被她拉得有些疼,她什么也没问,只道:“好。” 96谣言 考试全部结束了,书院开始继续照常上课。对于女子部这边有人作弊的事很快就传扬开了,众人都议论纷纷。 且说书院对于作弊一事的处理有些头疼。由于纸条上的字迹并不是那位童小姐的,问其同伙,却一直得不到回答,那位小姐怎么问都只是一直哭,一个劲的说是被人冤枉的,有人陷害她,所以最后便只得作罢了。不过众人的疑问却更多了起来——究竟那纸条是同伙给她的,还是真的被人陷害,或者干脆是有人扔错了地方。因为此事不好查证,书院也不想闹大,说不定会牵出其他不好得罪的人来,便以证据不足为由,平息了此事。只是那位小姐也被家人接回了家去,没有再回来上课。 明珠得知这一消息时,正在上乐舞课。身着五彩舞衣,梳着飞仙髻的乐姬在前面领舞,只见她轻轻一甩长长的水袖,一扭柔软的腰肢,旋了个圈,回眸时,面上带着盈盈的笑意,细长的眼睛黑白分明,顾盼自如,自有一番动人的韵致。众小姐们学着她的样子,伴随着琵琶的曲调,反复练习着同一个动作。 “起舞时,舞者的神态也很重要,要与动作相合……”女夫子在一旁指点着。 “你听说了吗?童小姐作弊的事最后不了了之了。”有人按捺不住,小声将书院的意思说了一遍。 “弄错了?难道那纸条还能有假?” “那你说谁会是她的同伙?” “这个不好说。我看辛小姐那日交卷时显得很匆忙,还打翻了我桌上的墨砚,我见她平日她和童小姐也很亲密。还有宋小姐,也很可疑,最近她和童小姐离得很近……” “嘻嘻,你这么说不会是因为上次她俩得罪你的事吧?你放心,谁都知道你没错,错的是她们。” “我看也是。” “我没有!” …… 女夫子轻咳了两声,严肃的道:“不要小看乐舞课,虽说贵女们不能以色侍奉夫君,但是女子的‘德、言、容、功’一样都不可缺少。女子的‘容’也包括优美的形态、举止、谈吐,学习乐舞之后,不但能够让身体变得柔韧,亦能使一举一动都变得柔美轻盈,对女子大有裨益。” 众小姐们这才安静了下去。 这件事只是个开头,远远没有结束,流言渐渐开始变得更加厉害起来,甚至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这一日,又是乐舞课过后,换完舞服,明珠和明欣刚走入讲堂,便看到几个人真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据说那字迹和高小姐的很像,甚至一模一样呢。” “你说的是哪位高小姐?咱们班上可有两位呢。” “是那位小一些的,似乎在家里排行在五。” “就是那个长得一脸聪明相,近来总被夫子夸奖的那个?” “就是她!” “哇,没想到原来是她!真是人不可貌相,我还以为她得多优秀呢。” 明欣的面色突然间变得煞白,她猛的一回头,朝一个方向看去,目光死死盯住一个人。 明珠心下一沉,连忙将她按住,然后起身走到议论之人的面前,很客气的道:“请问,几位小姐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那几位小姐先是愣了一下,没想到被所议之人的姐姐给听到了,面上都有些不好看。其中一个有些心虚的道:“我们也都只是听别人说的,其他班的人也都在打听高家五小姐是谁呢。” 第57节 明珠的心忽的一沉,原来那些都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议论,说了也没人相信。怎么到了明欣这里却宣扬到处都是呢? “流言止于智者,我看大家还是不要这样在背后乱说别人了。”一个甜美的声音忽然说道,付莹珠走到了明珠跟前,面带歉意的冲她点了点头。 她又转过身望向了明欣,隔着三四张桌椅,义正言辞的道:“高小姐,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这些话我们都不会当真的,您千万别生气。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绝对相信高小姐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若不是明欣每次跟明珠提起她时都满怀戒备之意,甚至连她都要信了。 “用不着你假好心!”明欣忽然大喊了一声,转身便冲出了讲堂。 付莹珠有些手足无措的看了看明欣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明珠,面上有些讪讪的,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多管闲事,反而惹得高小姐生气了。 立刻有几位小姐道:“哎呀,莹珠只是担心她而已,她怎么这样呀?” “就是,真真是不识好歹。” “莹珠,你就是太好心了才会这样。” 明珠看了她一眼,忙道:“舍妹平日并不是这样的,她人虽小,却是心地良善之人,只是不太明白应该如何接受别人的好意,性情有些别扭而已。她想必是一时听了传言,心情不好,才会一时失态的。唉,就因为她这个不管不顾的性子,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付小姐心地善良,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计较才是。她一时言语不周,得罪了付小姐,我这个做姐姐的先在这里替她赔不是了。” 说着,她深深福了福身,面上带着十足的歉疚之色。 众人一见她说得这样严重,也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付莹珠稍微愣了一下,笑道:“我怎么会和高小姐计较呢。”她这样说着,望向明珠的眼神中已带了一分深意。 明珠喜道:“付小姐大人有大量,我在这里替舍妹谢过了。” 然后冲她点了点头,离开了讲堂。 青雪此时正等在外面,一见明珠出来了,忙道:“小姐,刚才五小姐跑出去了,山梨追了上去……” 明珠点了点头,叮嘱她道:“你也跟着去寻她一下,最好将她带回宿舍去。我还有事要去博士那里一趟。” 明欣一个人跑了很远,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了下来。山梨气喘吁吁的追了上去,道:“小姐,你慢一些,小心磕着碰着。” “山梨,我是不是很傻,很笨?”明欣失落的道。 山梨瞪大了眼睛,道:“小姐在说什么呀?小姐可是奴婢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了。” 明欣苦笑了一声,“聪明?我哪里聪明了?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虚情假意,却连揭穿她的真面目都不敢,我算什么聪明人呀!” “小姐……那件事根本就不怪小姐,都是那个人的错!是她居心不良所造成的。” 明欣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房间,直等到黄昏时分,明珠才回来,身影略显疲惫。 她见明欣仍然郁郁不乐,便问道:“五妹妹从前是不是和付小姐有什么过节?” 明欣沉默了一会,道:“那些都是从前的事了。” 明珠道:“付小姐这个人可不简单。我查过了,她不过才如学一年,却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好感。从前还有人因为她的家世太过平常却过于出挑而刁难她,后来竟然成为了她忠实的拥趸。她的人缘好到了即便没有一个强有力的背景,却连凤吟县主和那些惯常好看不起人的贵女们都对她另眼相看,我看这个人根本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善良单纯,相反,她简直太会做戏了。” 明欣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简单,明明是一只豺狼,却非要伪装成一只兔子——而且还是义正言辞,假仁假义的兔子。我根本想不出,除了她之外还有谁想要陷害我。”她禁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然后突然反应了过来,问道:“对了,姐姐刚才去做什么了?” 明珠笑道:“我寻博士去了,不管究竟是谁散布的谣言,我不能让你白白的被人冤枉,定要为你讨个公道才是。你放心,博士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不会任其不管的。” 明欣眼中已有了泪光,她伏在明珠的腿上,低声道:“多谢三姐姐。”温热的泪水浸湿了明珠的裙子。 明珠抚摸着她柔软的发顶,柔声道:“傻孩子。” 次日一早,博士就来了。他说道:“最近老夫听闻书院中有传言,说是有人帮忙作弊,全都是些无稽之谈。那字条我与夫子们都已经验过了,字体并非是出自书院中任何一位学生的。想必有人趁乱浑水摸鱼,想要污蔑书院的学生。老夫绝不会允许此类事情发生。即便你们都是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老夫为了书院的清誉,也不得不管一管了。若是谁再散播此类流言,老夫绝不容情,即便最后要闹到长公主殿下面前也在所不惜。” 博士说完之后,朝明珠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笑。 这个女学生昨天来找自己时,第一句话便是“先生可珍惜自己的名誉吗?可珍惜自己家人的名誉吗?可珍惜书院的名誉?” 他还记得自己的回答:“珍惜逾命。” …… 也许是博士的话起了作用,这场关于作弊的流言风波才终于告一段落。 考试一晃便过去了半月有余,这一日的午后,明珠从射圃回来,忽见素英兴奋的迎了上来,手中还拿着一张淡蓝色封皮的请柬,道:“小姐快看,这是琼林宴群贤宴的请柬,邀请小姐去参加呢!” 明珠一怔,随即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果然是邀请自己的。 不多时,明欣也跑了过来,手里扬着一张淡蓝色的请柬,开心的道:“三姐姐,你瞧,我通过了!”她正好一眼瞧见了明珠手中的红色请柬,更加开心了,道:“我就知道三姐姐一定能通过的!这下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了。” 自从流言被平息之后,明欣跟明珠愈发亲近了起来。 明珠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仅仅是明珠和明欣,受邀的还有章琳、章萱、凤吟县主、乐亭县主、杜梦茹和付莹珠等人,就连康思思都得到了请柬,小姑娘乐得简直要合不上嘴了,一个劲的称明珠的书教得好,还特意要求要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来感谢她们。 然而有人欢喜便有人忧,落选者亦不在少数。甲班几乎全被选上了,乙班选上了约有一半,丙、丁、戊班选上的人数依次递减,到了戊班,只有五个人被选上了。高家的几位小姐,除了明珠和明欣,明霜、明秀和明佳全部落选。 书院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那些得到邀请的人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跟同伴们讨论到时候要穿什么衣服,应该怎么打扮等等。而没有收到邀请的要不就是沉默不语,垂头丧气,见到兴奋过度的人时说些酸话,有的干脆请假不来了。 次日中午,明珠和明欣在饭堂用午饭的时候,只见鸿瑞走了过来,在明珠的对面坐下,笑道:“真是要恭喜你们被选中了。” 明珠笑道:“让我猜猜看……表哥也被选中了是不是?” 鸿瑞笑着递给她一张淡绿色封皮的请柬,“这是我收到的。” 明珠展开一看,除了封皮的颜色是淡绿之外,男子的请柬均在封面上绘有墨竹,女子的则绘有兰花,皆是手绘之作。 鸿瑞道:“这是好事,咱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才是。再过两日正好是休沐日,不如那天我请你们出去吃饭,书院附近最近新开了一家岳阳楼,据说味道很不错。楼上有雅间,环境很好。” 明欣抢先道:“这个倒好。不过,我们已经答应了康小姐,那天要吃她亲手做的菜。我看不如这样,到时候表哥也跟我们一块过去吧。” 鸿瑞道:“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正在这时,只听有人细声细气的道:“没关系的,上官公子也一起来吧。” 说话的人正是康思思。她刚才在门口看见了明珠,于是想着过来打声招呼,却正好听见了几个人所说的话。 明珠道:“既然连康小姐都这样说了,那表哥就别推辞了。” “三妹妹,五妹妹,你们在说什么呢?”明秀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还跟着明霜和明佳。 众人见过礼后,明珠又把刚才要在一起吃饭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明霜闻言,眼中简直快要冒出火星来了。 她那么拼命背书,那么拼命的学,却竟然没有得到邀请!为什么,上天为什么这样不公平?除了她的身份是庶出之外,哪一点又比明珠和明欣差了?她自问那日明明将所有的问题都回答得很好,可为什么就是没有通过呢?究竟是哪里弄错了? 看这些人一个个笑逐颜开的模样,而且竟然还在商量着去哪里吃饭!凭什么他们就这样开心?还有明秀,明明自己没有通过,竟然还这样没心没肺的笑?真是傻子!全都是傻子!没用的东西! 她紧紧攥着拳头,牙齿被咬得咯咯直响,众人的欢笑声此时对她来说比最恶毒的咒骂还要刺耳。 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难过?为什么他们都冲着明珠笑?为什么没有人看自己一眼? “不如高小姐全都一起过来吧。”康思思热情的邀请明秀她们一同起参加。 明佳蹙了蹙眉,道:“好不容易到了休沐日,谁耐烦跑这么远的路过来吃饭?” 明秀犹豫了一下,道:“确实不好麻烦车夫多跑这一趟。” 明珠道:“若大姐姐不嫌弃,休沐日前一晚和当晚都可以住在我那里,免得折腾。” 明秀眼前一亮,道:“那要麻烦三妹妹了。” 明珠笑道:“不麻烦。” 正在这时,只听又有人道:“我听着好像是有人要请客,是吗?”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刘忻。 刘忻笑道:“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知道我们可否参加?” 康思思先是一愣,随即激动的道:“可以,当然可以。” 刘忻笑着瞥了一眼明珠,道:“那就到时候见喽。”说罢,便施施然离开了。 康思思忽然回过神来,道:“刘公子刚才说的是‘我们’?莫非他还要带别人来?” 明珠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可能,只听康思思继续道:“莫非……楚公子也会来?”她兴奋得搓了搓手,这么多漂亮的人物聚在一起,一定会非常热闹!不行,她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准备一下,原先定下的八个菜肯定是不够,怎么也要多翻一倍才行! 想到这里,她说道:“我想到还有些事,先走了。”说着,转身要走。此时正是饭堂最热闹的时候,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丫鬟下人们拎着食盒,端着茶壶托盘,小心翼翼穿过显得有些拥挤的过道。康思思起身时有点猛了,身子晃了一下,下意识的想伸出胳膊想保持平衡。这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被人从身后大力的推了一下,她的前面正好走过来一个端着托盘的丫鬟,当时她避之不及,一下子打翻了托盘上的热汤,热水刚好溅在了明珠的左手手背上。 “小姐”“表妹”“三姐姐”“三妹妹”“高小姐!”众人都禁不住惊呼出声。 康思思简直被吓傻了,她手足无措的连连摆手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有人推我……” “没事的。”明珠忍着手上的疼痛,勉强说道,“这不过是意外而已。” “快去医馆!”鸿瑞硬生生的止住了冲过去的冲动,眼看着青雪和素英上前搀扶起了明珠,自己也随着众人一起跟了上去。 康思思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明欣轻轻推了她一把,道:“先去看看三姐姐的伤势再发呆不迟。” 康思思这才如梦初醒,拔脚便冲上了前去。 “大夫,有人被烫伤了!”康思思率先冲了进去,急切切的尖叫道。 话音未落,只见内室的门帘一挑,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子,一边走嘴里还一边说道:“来了,来了,现在的病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急?” “咦?苏槐大夫?你怎么在这里?”青雪惊讶在指着他道。 苏槐也是一惊,抬头仔细一看,竟然认得。 “苏大夫,快点给我加小姐看看吧!”现在还来不及叙旧,应该立刻施治病人才对。 苏槐连忙命药童打来了清水,先为明珠冲洗了伤处,然后上药包扎。 “没事的,这种程度的烫伤很快就能好的。” 听大夫这样说,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包扎完之后,苏槐道:“我进京之后,本想开间药铺的,不过不够本钱,便特意托老朋友帮忙,想着找个好赚钱又不累的地方,可以一边攒钱一边筹划自己的事。阴错阳差的就进了和雅书院的医馆,负责给学生们诊病。这也是巧了,你们竟然也在这里念书。” 他倒是毫不避讳自己另有其他事做。 明欣看着明珠被重重包起的手,担心的道:“三姐姐会不会留疤?” “放心吧,不会的。我这里有好药,只要抹上就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这可是宫里的秘方,我师父传给我的。等我以后开了药铺,还打算用此方赚钱呢。再说了,这点小病可比解毒简单多了。”苏槐玩笑道。 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他意有所指。 在约定好每日过来换药的时间之后,众人便离开了。高家另几个姐妹先坐马车回家了,鸿瑞则直将明珠送回了宿舍方才离开。 回到了住处,康思思一再的赔不是。明珠安慰了几句,终于将她劝走了。明珠伸手摸了摸已经包扎好的伤处,仍然有些火辣辣的疼。 青雪道:“小姐,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不如就用那颗珠子试试。” 明珠知道她所指的是骊珠,觉得有道理。那东西摸着有清凉镇痛的功效,应该能够缓解疼痛,便伸手向袖中摸去。摸着摸着,却忽然怔住了。 装有骊珠的荷包不见了。 97请客 第58节 明珠摆弄着手中的淡蓝色请柬,其实仔细看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还没有上次参加花宴的那张请柬来得精致。就为了这样一张纸,多少人争斗不休。 她将请柬随意扔到一边,用完好的右手拎过一本宋词,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素英和青雪不一会就回来了,面色都有些沮丧。 明珠一见便知结果不好,安慰道:“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也许是我福薄,那东西太过矜贵,不是我能享有的。” 骊珠已经丢失了三天了,明珠猜测定然是在自己的手被烫伤时,慌乱中掉落在饭堂里的。等她再回去找,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林妈妈叹了口气,道:“这些都只是身外之物,只要小小姐养好伤便好。想来最近也该去庙里求个平安符,也许是犯小人也说不定。” 素英道:“小姐,那可是夫人留给您的念想。您放心,我和青雪正在想办法。” 明珠知道二人是想宽慰自己,只道:“此物并非常物,就算丢了也不便张扬,你们暗暗查访就是了。”心中却只觉得希望渺茫。 老太太听闻明珠的手受了伤,还特意派了余氏和刘氏过来看她,顺便带了一位城里有名的治外伤的大夫来给她看诊。那老大夫看了看明珠的手,也说了和苏槐同样的话。以防万一,还特意留了两个怯除疤痕的方子,一个外敷,一个内服,一般的伤疤都不会留下痕迹。还再三保证明珠的手伤会在宴会前痊愈,余氏和刘氏这才放下心来,想着回去好向老太太交代。 “三丫头,你的手究竟是怎么烫伤的?”刘氏问,“老太太很是担心。”她特意补充到。 明珠笑道:“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汤碗,热汤泼了出来,这才烫着了自己。”那日高家姐妹离去之前,明珠特意嘱咐她们不要将康思思牵连出来,只说是她自己烫的即可。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她决定不要节外生枝,免得连累到自己身边无辜的人。 “是这样啊。”刘氏没再追问下去。 刘氏跟明珠说了好些关心的话,还特意感谢她照顾自己女儿,然后才去看望明欣。临出门时还留下了好些补品,全都是上好的燕窝、珍珠粉等物。明珠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在作弊流言一事上帮了明欣,有意感谢自己的。 刘氏走后,明珠见余氏的气色有些不好,虽然面上擦了粉,眉宇间却还略带着些愁绪,便问道:“母亲,家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余氏道:“我儿,家里一切都好,你不必惦记着。” 在明珠的再三追问下,余氏这才道:“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你三婶和老太太有些嫌隙。近来老太太又送了个丫头给三老爷,顶了流金的空。你三婶倒是没说什么,不过你三叔不喜,冷落了那丫头。那丫头也是个糊涂虫,竟然跑去向老太太告状,你三婶受了气,病倒了,你三叔二话不说就命人把那丫头给远远发卖了。结果你三婶的病好了,老太太又被气病了,家里的事情又多,你三婶一时忙不过来,我就帮着些。可能是有些累着了。” “那三婶病了,五妹妹知道吗?” 余氏笑道:“傻孩子,你三婶又不是纸糊的,哪能说病就病呀?不过是唬人的而已,所以也就没有告诉你们。” 明珠了然,没有再问下去。余氏肯坦诚的告诉她这些隐秘之事,其实就是将她看做自己人了。剩下多余的事情,她不说,她也不会问。 余氏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真正令她担心的其实是珊瑚,因为她竟然有了身孕。余氏的想法很明确:与刘氏联手,先铲除流金,等众人将其淡忘了之后,她再找借口处理了珊瑚的。可以人算不如天算,在这个节骨眼上,珊瑚竟然有了身孕!老太太听说之后很高兴,亲自嘱咐余氏好好照顾,定要让珊瑚诞下健康子孙。在她的影响下,高家人的目光都盯在了珊瑚的肚子上,余氏暂时不好动她。 每次当她看到珊瑚略显突起的小腹时就觉得刺眼,可为什么自己就是生不出来呢? 余氏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这些话,她要如何对自己的继女说起? 她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眼神刚好扫过明珠搁在桌上的左手。 “对了,你这手,究竟是怎么烫着的?”她忽然问道。 明珠今日恰好穿一件海棠红的小袄,绣着并蒂莲花的衣袖与手掌手之间只露一截莹润皓腕,因为怕碍事,并未带腕镯,愈发显被白布层层裹住的左手白得刺目。 “自然是我不小心弄撒了汤。” 明珠笑答,悄悄拉了一下衣袖,掩住受伤的手。 “你这孩子,别哄我了。”余氏嗔道,“你从小就不是个毛手毛脚的孩子,哪能无缘无故的受伤?” 明珠不好意思的道:“那日饭堂吃饭的人多,女儿不小心碰洒了也是有的。” 余氏略一思索,道:“莫不是又是二丫头……” “母亲想哪去了?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明珠撒娇道。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书院里的学生何止数百,没准是女儿不小心得罪了哪个也不一定。您就别为女儿的事操心了,女儿一定会将自己照顾得很好的。” 余氏无奈的看着她,道:“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才是。” 明珠笑靥如花,“这是自然。” 待二位夫人走后,康思思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拎食盒的丫头。 明珠起身,二人见过礼,康思思关切的道:“明珠妹妹,今日可好些了?我今天特意做了肉茸粥,还煮了些鸡汤,没有放酱油,对伤口没有大碍,妹妹快趁热吃了吧。”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对自己当日的鲁莽自责不已,不但包揽了明珠的一日三餐,每次明珠去换药时她也一定要跟去,跑前跑后的,十分周到。相处下来,和明珠姐妹也亲近了不少,甚至开始在私下里直呼好友的名字。 明珠笑道:“姐姐今日要请客做东的,只管去准备就好了,不用管我。” 康思思胸有成竹的道:“这个不急。厨下一早就已经备好了食材,汤品也正在炖着,其他的便只等下锅了。做菜的法子我也都交代好了,到时候我只要在外边看着就行了。” 看得出来,康思思今日特备打扮过。杏色的绣花小袄,十幅五色的月华裙,裙裾飘飘,每一走动都如月华般闪耀。她细致的鹅蛋脸上还擦了一层淡淡的脂粉,茉莉花的香味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幽幽的散发出来。 见众人都在看她,康思思有些不好意思的抚了抚鬓边,道:“我是见明珠妹妹身上的味道好,所以特意买了些带茉莉花香味的脂粉,我也知道是东施效颦了。” 明珠笑道:“康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姐姐这样打扮很好看,香味也正合适。不知姐姐这香粉是在哪买的?” 康思思兴奋的道:“真的吗?这粉是在书院附近新开的胭脂铺子里买的。还有这条裙子,是我娘年轻时候穿的,好看吗?”说罢,她轻巧的转了个圈,裙褶缓缓绽开,恍如绮丽的花朵一般。 明珠仔细看去,果然看出裙摆稍微长了一些,样式也不是近年来时兴的,不过花鸟鱼纹图案的绣工十分精致,连鱼的眼睛都活灵活现的,显然在缝制的时候十分精心。 “康小姐的裙子可真好看。”素英和青雪同声赞道。林妈妈看着那裙子,暗暗琢磨着是否也给自家小小姐做一条。 康思思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裙边,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明珠妹妹,我那里地方实在太小了,一会能不能借用你和明欣妹妹的地方招待?”她搓了搓手,有些为难的道:“只是男客可能不太方便……” 明珠道:“如今天气也暖和了,不如就在后园招待客人好了。我去那边散步的时候曾在桃林中看见过一处竹亭,那里很干净,平日应该有人过去打扫。我的猫就经常跑去玩。” 美貌猫似乎听懂了主人正在说它,还十分配合的叫唤了两声,然后用爪子轻轻碰了一下食盆。青雪见了,连忙转身出去,不一会便端了一小盘白水煮过的小鱼,蹲身放入食盆两条。想了想,又将其中一条稍大些的换成了一条小的。 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美貌猫的不满,却被主人一个眼神给压制住了,低头端详了一会儿小鱼的长度,嘴里仿佛委屈的似的“呜噜”了两声,便开始吃起来。用过餐之后,美貌猫微微一昂头,素英立刻上前用沾了水的毛巾为她擦了擦嘴,收走的食盒,交给外面的婆子洗干净,以便下次使用。然后就见它迈着优雅的小方步,轻盈的步出了房间,出去散步顺便晒太阳了。 康思思目瞪口呆的望着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道:“明珠妹妹,你家的猫不会是成精了吧。” 不多时,明秀和明欣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明珠说起了去竹亭的建议,又派了人先过去打扫布置,只等客人来全了便一同过去。 令人没想到的是,楚悠竟然是今日第一个来的。 康思思一见他就控制不住的盯着他的脸看,明珠咳了好几声才将她唤回神来。就连一向最怕和陌生男子接触的明秀都忍不住偷看了他两眼。 楚悠似未觉察到他人的异样一般,笑道:“多谢康小姐和高小姐的宴请,这些是我的回礼。那日刘兄可能并未提起我,实在是冒昧打扰了。”说着,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便送上了几盒点心。 康思思连连摆手,道:“楚公子驾临,是舍下蓬荜生辉。” 明欣忍住笑,道:“楚公子,不知刘公子怎么还没到?” 楚悠道:“这个在下也不清楚,想必是有事绊住了。” 正说着,上官鸿瑞也到了。见了楚悠,二人互相拱手见礼,鸿瑞笑道:“我来迟了。” 楚悠道:“哪里哪里,是小弟来早了。” 二人客气了一番,康思思见时间差不多,便先引着众人往竹亭去了,只留下一个丫鬟等候刘忻,等着为他引路。 刘忻来得最晚。等他到时,菜已经开始摆上桌子了。 他抱歉的笑了笑,道:“我来晚了。刚才路上遇到了些人,好不容易才脱了身。”他不经意的伸手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明珠见他这样,便知道定是些难缠的角色。 康思思的菜做得不但精美,而且味道很是可口,客人们一再称赞,小姑娘兴奋得满面红光。 明欣道:“多亏了上官哥哥还带了些梨花酿,味道很甜,又不爱醉人,配了这菜正好。” 鸿瑞笑道:“那不过是顺便而已。若非康小姐做的菜味道好,想必这酒也不会像这样香。” 康思思当即便红了脸。 刘忻摇头晃脑的道:“美酒配佳肴,乃浮生一大乐事。我看康小姐的手艺简直比宁王府的厨子还好。”他神秘一笑,道:“宁王可是至今未娶妃呢?” 楚悠立刻出言道:“如嵇,休得胡说。” 刘忻连忙有扇子轻轻敲了敲头,道:“抱歉抱歉,是我多嘴了。” 康思思的脸此时都快低到桌子下面去了。 明珠喝了一口梨花酿,忽然扶住额头。明欣立刻道:“三姐姐,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要不我先扶你回房去吧。” 鸿瑞忙道:“表妹,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馆?” 明珠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 她刚站起身,就听脚边传来一声细细的猫叫声,“喵——”低头一看,却是美貌猫立在她的脚边,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明珠直瞧,还伸出了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嘴唇。原来是美貌猫嗅到了食物的香味,不自觉的从睡梦中醒来,一路寻到了这里。 刘忻看了一眼美貌猫,忽然睁大的眼睛。 98提醒 刘忻有些意外的指了指美貌猫,道:“这只猫……是谁的?” 明欣笑道:“这是我三姐姐养的,我知道,确实很漂亮。【 ]” 美貌猫浑然不觉他人对它的评价如何,只一心盯着桌上的美味佳肴,神情专注。阳光照在它雪白的皮毛上,泛起一片光华。 青雪和素英对视了一眼,互相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忧色。 青雪笑吟吟的道:“刘公子难道忘记了吗?这是当年在碧水的一家扶桑人开的珍兽店里买的。听我家小姐说,刘公子当时似乎也在场。奴婢听说京城里也有相似的店铺,名气很大呢,书院里好多小姐都在那里挑选爱宠。” 康思思满脸羡慕的道:“原来刘公子和高家妹妹们早在江南就曾见过面了。青雪说的那家店我也知道,我家还曾在那买过雀鸟呢。原来那里还有这样好看的猫卖,等我有空了也要去好好逛逛才是。” 刘忻端详着美貌猫,疑惑道:“真的是那只?我记得很瘦小来着,怎么似乎就变了一个样子?” 明珠弯身抱起了美貌猫,笑着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道:“刘公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当时买下咪咪的时候,它还很小呢,如今长大了些,样貌自然也就跟着改变了。”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美貌猫确实比当时胖了许多,抱起来软乎乎,沉甸甸的。 她将美貌猫递给了青雪,道:“既然它跑来了,你就喂它些东西吃吧——不要太多,一点就好。” 继而又对众人道:“对不住了,我要先回去了。” 明秀犹豫的站起身,道:“要不我也去陪三妹妹一会?”对她来说,与陌生男子相处仍令她感觉到局促不安。 明珠笑着摆了摆手,道:“我无妨的,大姐姐还是留下来陪康姐姐一会吧。若我们都走了,岂不是浪费了康姐姐的心血吗?” 明秀想了想,若她再走了,席上就只剩下康思思一个女子了,实在多有不便,只好硬着头皮重新坐下。 明欣回身笑道:“大姐姐放心,我一会就回来陪你。” 然后便搀着明珠离开了竹亭,素英和山梨跟上去伺候。 明珠的本意是不想和这些贵人们接触过多,尤其是男子,所以借口头晕想要避开。对她来说,这些并不在她应做的事情范围之内。她早就和明欣说好了,只露个面就走的。 回到房中,明欣自顾自的倒了杯茶,三杯下了肚,忽然笑道:“三姐姐,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你。” 明珠奇道:“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明欣神秘一笑,忽然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向门外望去,小声道:“不过,我更多的时候还是会替三姐姐捏一把冷汗。【 ]” 说话间,却见一个人抱着美貌猫走到了门口,却是楚悠。青雪跟着他身后,表情有些局促不安。 明欣将甜白瓷茶盅放到了桌上,无声的用口型对明珠说了几个字,然后大声说道:“三姐姐,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就先回了。”说罢,她回过身,向楚悠行了个福礼,很有礼貌的道:“楚公子慢坐。”离开了房间。 明珠有些愕然,不过仍旧立刻站起身,也向楚悠施了个礼,道:“楚公子。” 楚悠立在门口,似乎并没有进门的意思;明珠也并没有请他进来坐的想法,气氛有些尴尬。 青雪忙道:“小姐,咪咪刚才淘气,弄脏了楚公子的衣服。” 明珠仔细一看,这才注意到楚悠胸前的衣襟上粘了一块油渍,若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原来,明珠离开之后,美貌猫叫着要吃东西,青雪刚好转身去拿瓷盘的时候,美貌猫竟然一下子窜上了桌子,叼起一条鱼就跑;青雪扑上去阻拦,美貌猫却就往楚悠的方向扑了去,幸好他手疾眼快,被他一把牢牢捉住,只是前襟却被弄脏了。 “青雪,你这是怎么伺候的?怎能让这扁毛畜生弄脏客人的衣服?”明珠立刻斥责道。 第59节 青雪忙跪下请罪,道:“全都是奴婢的错,请小姐责罚。” 明珠生气的一指她,道:“还不退将出去,到林妈妈那里去领罚。”她又转过脸来对楚悠道歉,“全都怪我这个主人思虑不周,还望楚公子见谅。”说罢,她郑重福了福身。 楚悠一摆手,桃花美目微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此事不关你那个婢女的事,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追究下去的,只是想过来把你的猫送回来而已。还有,这只猫已经不能再胖了,还是少喂些得好。” 明珠微窘,道:“多谢楚公子提醒。” 楚悠淡淡的道:“无妨。” 二人隔门相望,一时无言。 过了半晌,楚悠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们这样的人来往。” 明珠微惊,旋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毕竟男女有别……”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被人当面戳穿了自己的意图,令她有些许的尴尬。 楚悠笑了笑,那笑容极淡,却没来由的十分惊艳,宛若昙花一现。他伸手摸了摸乖巧的窝在自己怀中的美貌猫的小耳朵,道:“高小姐今后有什么打算?” 明珠想了想,道:“大概是顺利毕业吧。” “那毕业之后呢?” 明珠沉默了一会,道:“惟从父母之命耳。” 她是女子,尽管现在女子的地位比从前高了许多,不过三从四德仍是必须遵守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她既定好的人生。而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努力争取到能够控制她将来命运之人对自己的好感,以及多修习一下妇容妇德之类的东西,如果能得到“才女”之类的称谓就更好了,如今京中之人选择媳妇的标准更倾向于女子的才学。说千道万,所求不过是将来出嫁时能够选一个好人家而已——其实都由不得她自己。 楚悠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抚了抚美貌猫的小脑袋,美貌猫舒服得直眯眼,嘴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半晌,他蹲身,轻柔的将美貌猫放到了地上,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不打扰高小姐了。” 没走多远,他又转过身,淡淡的道:“这只猫和养在宫廷中的御猫十分相似,你还是小心些为妙。”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明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来提醒自己的,忙道:“多谢楚公子提醒。” 楚悠身形一顿,迈步离开了。 青雪白着一张脸走了过来,道:“小姐……”她看了一眼正弓着身,伏在地上玩着一只橘色鼠形荷包的美貌猫,欲言又止。 明珠叹了口气,道:“为今之计,只好……” 鸿瑞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篮子里的美貌猫,道:“表妹是想把它寄养在我附近的宅子里?” 明珠点了点头,道:“只是暂时而已,表哥也说那里很幽静,平时都没有人去,我想着等过一阵子风头过了再将它接回来。” 鸿瑞略一思索便想到了,“……表妹莫非是因为听了刘公子的话?” 明珠摇了摇头,道:“不然。”然后将来京的路上,凤吟县主看中美貌猫的事情述说了一遍,又说了楚悠提醒自己的话,鸿瑞听了,神情也渐渐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这么说来,此猫也许来历不凡?会不会是从宫中偷盗出来贩卖的御猫?”鸿瑞略一沉吟,道:“其实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还是那家珍兽店,既然那老板敢公开出售此猫,应该证明它并无问题。不过暂避一时也是好的。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我找机会再去见一见他家的老板,当面问个清楚就是了。” 他望着明珠,笑容温和的道:“表妹放心,此事并非什么大事。世上相似之人何止百千,更何况是一只猫。此处是京城,那凤吟县主既不是身份最尊贵的,也不是最有权势的,况且那些达官贵人们都是很注重名声的,她是不会做这等出以势压人的事情来的。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御史清流们可都睁着眼睛看着呢。” 明珠低头望着竹篮中的美貌猫,喃喃道:“但愿如此吧。”声音中却难掩无奈。 有的时候,当你无法保留心爱的东西时,远离也是一种保护。 青雪将美貌猫平日所用的食盒器皿玩具等物全都收了起来,素英做起活来有些怏怏的,还时不时的朝地上瞧;林妈妈照例吃斋念佛,只是偶尔才会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明欣什么都没问,只有康思思见猫不见了,问起过几次,明珠只说是生了病,送回家养着去了。康思思无不遗憾的道:“本来我还想着多和它玩玩呢。” 明珠只是但笑不语。 也许是她伤得并不严重,也许是苏槐的药特别好用,在请假休息了几日之后,明珠手上的烫伤就愈合了,左手背上只留下了一块新长出来的粉红色嫩肉,仿佛撒在牛乳上的胭脂。于是她拆除了绷带,重新回去上课,只需要每日三次在伤口处涂抹治疗外伤的药膏即可。 同班的同学见她几日都未曾来过,冷不丁的再次出现在了讲堂之中,都禁不住侧目。甚至有那些不怎么熟悉,平日见面只是互相礼貌点头的同学都上前询问她缘故,在听说她受伤了之后,都发出了叹息之声,有的还主动告诉她在缺课的几日里夫子所讲授的课程,显现出了不同以往的亲热之意。 明珠只觉得有些反常,于是问明欣。明欣微微撇了撇嘴,道:“三姐姐不必在意,她们都是因为听严夫子在课上表扬了三姐姐,说三姐姐此次的成绩为乙班之最,下次必定能考入甲班。还有,付莹珠可是去年的第一哦。” 明珠下意识的朝窗口的方向望去,却见付莹珠的座位旁边与往常一样,围坐了好几位女学生,似乎正在兴致勃勃的聊着天。 “三姐姐可要小心她些。”明欣警惕的看着付莹珠,小声说道。 “五妹妹是否多虑了?我与付家小姐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她又为何要为难我?” 明欣抿了抿嘴,道:“三姐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有何仇怨吗?那是因为,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就因为如此,我才知道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难以启齿,极力想要掩盖的秘密。为了除掉我,她可是没少耍手段。” 明珠从前也隐约猜到了一些,如今竟然听她亲自说起,还是略有些惊讶。 “三姐姐知不知道,付莹珠从前是一名庶女,而她的生母可是与人私奔才生下她的。” 九十九回纠葛 明欣的话令明珠大为震惊,又见讲堂中人多,恐被人听了去,连忙止住明欣的话头,道:“五妹妹,此处并非讲话之所,等回去之后你再细细讲与我听吧。” 这时,邢夫子迈着方步走进了讲堂,众人都回去坐好,老头子扫视了一遍坐在下面的学生们,目光忽然落在了明珠身上,老脸顿时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这次的考试我们班的学生都考得很好,尤其是高小姐,可谓是一鸣惊人。老夫见她平日里少言寡语,如今一看,倒是真人不露像了。以这个成绩,来年想必能够轻易考入甲班。人皆道甲班人才济济,老夫却觉得咱们这里也的人才辈出。” 众人的目光“唰”的一声全都聚集在了明珠身上。明珠的头皮微微有些发麻,她只道所有的考试结果都是保密的,怎的如今连夫子都公开说起了? 只听邢夫子继续道:“说起来,我们班的付小姐也十分出色,还有曾小姐,杜小姐,老夫亦十分看好。”说到这里,他略顿了顿,面上笑容更甚了,“等明年几位学生升班之后,以几位的资质,将来必定大有前途,大有前途哇。” 在座诸人一片骚动,人人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京城三美”的称号并非一直冠于一人,一旦其中有人嫁了人,此头衔便会空出,由新人来填补其空缺。进入甲班,意味着才华出众,若是样貌再出挑一些,那么便有机会争夺这一称号。其益处,亦并非只有嫁得如意郎君这样简单。 被邢夫子点了名的几位小姐或含羞低头,或嘴角含笑,不动声色的接受旁人的赞美;或一如既往的高傲的昂着头,斜睨众生,然后朝明珠投去一个挑衅般的眼神。杜梦茹便是如此。 这节数艺课根本没有人听进去夫子究竟讲了什么,讲堂中暗流涌动。有离近的便交头结耳,有隔得远的便纸条乱飞,有的干脆就趴在桌子上好半天不动,等再抬头时却见双目红肿,神情低落。 “……有环田,中周一百零二步,外周二百一十步,径九步。问为田几何?……”邢夫子半眯着眼,用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讲述着数艺习题,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的话造成了什么样的效果。 “高小姐,恭喜了。”临座的一位小姐小声说道,“我表姐就在甲班,想必明年你们就是同学了。” 明珠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低头翻起书来。忽然,一个纸团落到她面前的桌上,明珠抬头四处一望,却见明欣正朝她努嘴示意。明珠见四处无人注意,展开纸团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如此,再无退路矣。” 明珠笑着摇了摇头,提笔回道:“若争,胜负成败不过转瞬尔。”然后将纸团揉好,重新扔了回去。 不多时,纸团再次被抛回,上写:“何解?” 明珠认真作答:“惟心尔。” 也许是年龄大些的好处,前世的事情给她带来的教训就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也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身边的人。若被名利所累,反而是自找麻烦。她从不祈求大富大贵,也不想要那些虚无的荣耀盛名,一切都是为了平静和安稳的生活下去。 与其他人不同,她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课,明珠收拾好东西,起身走到了明欣桌边,等她一起回宿舍。忽然,她感觉到肩膀被撞了一下,转头望去,却见一个双目红肿的女子正在蹲身捡着书,起身时才发现她的眼眶周围红彤彤的,似乎刚刚哭过。明珠认得她,她名叫方似露,印象中似乎是个很安静的小姑娘,一双圆圆的眼睛,跟露珠似的莹亮,不过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你没事吧?”明珠一边问,一边弯身拾起了遗落在地上的一本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不好,全都怪我不好。”方似露连连道歉,抬起一双红肿似兔子般的眼睛,怯怯的望向二人,神色有些紧张。 “没关系。”明珠放柔了声音道,“方小姐如果不舒服,我可以叫我的丫鬟去找你的丫鬟过来帮忙,她就在门口。”下人们有专门休息的厢房,可以在那里等候自家主人放课,有需要的时候也方便随时传唤。 “不必了,不必了。”方似露连连摆手,“我自己走就好。”她抓着书的手紧了紧,低下了头去,也不知是沮丧还是伤心,声音几不可闻,“这些全都是我的报应。” “方小姐说什么?”明珠没有听清。 方似露忙道:“没什么,多谢了。”便匆匆走出了讲堂。 “真是个怪人。”明欣道。 “人人都有不能说的隐秘之事。”明珠望着手里尚未来得及还给方似露的书,看着上面的字,只觉得有些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这日夜里,明欣便宿在了明珠的房里。 明欣刚洗完头发,用巾子绞干,半湿的披散在身后,央着青雪为她顺发。 明欣撅着小嘴,道:“青雪姐姐,我脑后似乎鼓了个包,你帮我揉揉吧。” 青雪笑着用手帮她轻轻揉着,另一只手执着梳子,轻柔的为她顺着头发。 “素英姐姐,我渴了。” 素英连忙走去桌边倒茶。 明珠身着一件月白散花软缎寝衣,头上松松的挽着髻,只用一直玉簪固定住,半倚在软枕之上,见此情形,忍不住“扑哧“一笑,道:“你这丫头,自己的丫头巴巴的站在一边看着就舍不得使唤,却非要使唤我的,难道我们青雪手上有蜜不成?” 明欣透过镜子,调皮的笑望着明珠,道:“三姐姐调/教出来的丫鬟自然是好的。不像我的那几个,一个个都笨笨的,有时候还分不清里外,全都被我惯坏了。”语气中似乎意有所指。 一旁伺候的山梨和春桃都面露羞愧之色,低下了头去。 明珠不便多问,便道:“你们都累了一天了,都下去歇着吧。” 众人应是,青雪扶着明欣来到床边,帮她脱了鞋,服侍她躺下,密密的盖好被子。她放下帐幔,只在桌上留了一盏灯,便悄悄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自己则在外屋打了地铺,一边留心着屋里的动静,一边闭目养神,渐渐开始打起了盹。 明珠先开口道:“五妹妹,你今日早晨跟我说起的事,着实有些骇人。那位付小姐的身世若真是如此复杂,能有今日也着实不简单。” “三姐姐也不用如此高看她,比起那些天之骄女来,她也算不得什么。我刚开始认识她的时候,确实曾被她的外表迷惑过,哪里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五妹妹,看来你和这位付小姐应该很早就认识了吧。” “三姐姐,你先别急,我慢慢说给你听就知道了。” 原来,高家的三老爷高世贤,也就是明欣的父亲常年在外地做官,明欣也一同跟着东奔西走。这一年,高老爷去了金陵府赴任,恰巧和付莹珠的父亲成为了同僚。两家的女眷自然来回走动,两位小姐因为年纪相仿,便这样熟识并成为了好友。当时还有一位小姐名叫董湘湘,三个人很是能玩到一块去。 “最开始我们都以为付莹珠是付夫人的亲生女儿,后来有一次我们去逛庙会,在金陵最大的菩萨庙里遇见了她那位带发修行的母亲,这才知道了真相。她母亲原姓孟,家族据说是孟圣人一族嫡系,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也是清贵人家。不知为何与付大人私奔了,我猜是因为什么事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所谓奔者为妾,付太君活着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让她母亲进门,硬逼着付大人娶了嫡妻,后来孟夫人实在在府里呆不下去了,付大人就安排她去了庙里修行。再后来,付大人升了官,离开了金陵,连家眷也一并带走了。” 明珠望着帐外微弱的灯光,怔怔的有些出神。怪不得她觉得付莹珠总像隐藏着什么事情一样,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如果连伪装都不会,恐怕就连活下来都很难。 只听明欣继续道:“等我们三个再见面时,已经是在京城了。这时候付莹珠的嫡母已经病死了,孟夫人被升为了平妻,她也因此成为了嫡女。除了付家人和我们两个外人,就再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起初,她对我和湘湘很冷淡,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变得十分亲热起来,不但介绍其他闺秀给我们认识,还怂恿我们和她一起来和雅书院念书。我原本也没有怀疑什么,渐渐的发现她交往的几家闺秀虽然身份高,但是人品都不是很好,就劝了她几回。她只是表面上答应,还是照常和这些人来往,我也就不再劝了,只是开始和她疏远起来。也就在那时,我感觉她变了。可湘湘还是很喜欢她在一起玩。” “事情就发生在去年,离入学前不久,付莹珠提出要为我们庆祝,邀请我们去郊外的庄子上玩。夜里不知为什么,竟然闹起鬼来。窗户上那样狰狞的影子,婴孩的哭声,阴测测的鬼叫,房顶滴下来血水,披头散发,穿着孝服女人……那一晚,正好我和湘湘住在同一个屋里……” “湘湘因此受到了惊吓,被家人送回了老家休养,我和她也就此断了音讯。我则在往外跑的时候扭伤了脚踝,养了好些日子才好,刚好错过了入学时间,只好等到今年。付莹珠起初来看过两次,还邀请我去别处玩。后来见我对她很冷淡,就再也没有出现。我当时确实是被吓傻了,直到后来养伤的时候才回过味来。一来,那一日闹鬼的时候,我和湘湘吓得大叫也没人过来帮忙,下人们就住在隔壁,却都说那晚什么也没听见,睡得很死。跟大人们说,他们都说是我俩撞邪了,又是找和尚,又是寻道士的,谁也不会想到其实所谓的闹鬼也可能是人为。二来,我们到庄子上玩的时候,付莹珠还神神秘秘的跟们说这里晚上可能不太平,已经死了好些人了。可我后来打听过了,那座庄子从没有过闹鬼的事情,付家人自己也常来小住。三来,我当时穿的裙子上被溅上了血点,道士说要拿去烧的时候,我的丫鬟不小心拿错了。也正是如此,才让我发现那所谓的血点不过是朱红色的颜料。这件事我只告诉过母亲,她却不让我张扬。毕竟事情已近过去很久了,再追究也早已没了证据。三姐姐,如果我当时再机灵一些,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结果,你说是不是?” 明欣软软的声音在黑暗中弥漫,明珠忽然伸出手,将她搂在了怀里,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像董小姐那样轻易就被击倒的。” 明欣的身体微微颤动,半晌回手抱住了明珠,姐妹二人依偎在了一起,久久无言,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灯芯偶尔发出清脆的爆响。 青雪听着门里再没了动静,无声的笑了笑。 100魁星(上) 时间已将近六月,京城本就干燥,午后日光充足,晒得树叶直发蔫,怏怏的耷拉着,树荫下高搭凉棚,学子们多坐在凉椅上摇扇纳凉,却舍不得离去。 “怎么还没开始呢?” “应该快了。今儿这天气怎么这么热呀,我的冰粥怎么还没买回来?” “我早和你说过,你那个丫头从来都笨手笨脚的,你就不该派她这个差事。” “我有什么办法?她是我伯母调教出来的人,难道还能退回去不成?不过奴才毕竟是奴才,回来我定罚她。” 明珠本来有些昏昏欲睡,此时却被周围的嘈杂声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青雪笑着递过来一条湿毛巾,“小姐擦擦汗吧。”又用青瓷盖盅倒了杯凉茶递了过来。 明珠接过来,抿了一口,搁在一旁的小几上,道:“五妹妹怎么还没来?” “想必五小姐是在哪耽搁了。”青雪一边帮明珠摇着扇子,一边道。 “那就可惜了,这样好的舞,错过一次少一次。”坐在明珠身边的康思思精神十足的瞪大了眼睛望着中央的高台,手里还执着纨扇,呼啦啦的扇着,似乎有些异样的兴奋,又有些着急。 空场中央搭着丈余高的台子,四处饰以彩缎旌旗,说是戏台却又更大更阔气些。两旁的立柱上高挑红绸金字的对联,左书“魁星点斗”,右书“独占鳌头”。当中台上铺着地毯,红底绣着鳌鱼图,只是此刻上面空无一人。 第60节 原来,和雅书院为了得一个好兆头,按例每年都会在琼林群贤宴上表演“魁星点斗舞”,并且选出两名学生领跳。领跳的人选每年都是众所瞩目的焦点,样貌出身学识每一样都不能少,均是书院中的佼佼者。因此,人人都十分期待今年又是哪两位风姿卓越的翩翩佳公子中选。今日正好是彩演的第一日,为了一睹“佳人”的风姿,不少闺秀都顶着暑气,亲自早早过来占位,生怕自家下人办事不利,或者被人抢了先。被邀请参宴的人还想多看几次,不能参宴的人更是抓紧机会想要瞧上两眼,毕竟没人愿意错过这样难得的场面。 “都说今年领舞之人是楚公子和刘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不出来他们穿舞服会是什么样子。其实最可惜的还是上官公子,若是他在,中选的也一定有他一个。不过刘公子也不差,虽然人是有点爱开玩笑了……”康思思越说越兴奋,两眼直放光。 原来,因为鸿瑞的成绩优异,被一位大人相中,听闻他因为祖母生病而错过了乡试,很是惋惜,答应试着保他送国子监。不过事先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一定要通过国子监祭酒的面试和笔试。鸿瑞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事先向书院请了几日假。博士听说后,不但批准了,还亲自陪他一起走了一趟,顺便过去探望老朋友。为了避免张扬,知道这个消息的不多,仅限于明珠几人。 “表哥本不喜乐舞,如此倒是赶巧了。” 明珠以袖掩面,轻轻打了个哈气。 青雪执扇的手微微一顿,转脸望着明珠,心中不由得一叹。 在江南时,她最看好的就是这位表少爷了。不但待人彬彬有礼,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对自己小姐也极好,二人年貌相合,实在是天赐良缘。虽说上官家也并非什么清净之地,不过与其他大户人家相比,已经算好的了,人口也不复杂,再加上上官老夫人和上官舅爷对自家小姐的宠爱,表少爷这些年看着对自家小姐也并非只有兄妹之意,放眼望去,这世上再难找出第二户这样的人家了。表少爷又是这一代的长子长孙,上官舅爷又是上官一族的族长,将来自家小姐若能嫁过去,自然就是长媳宗妇,再贵重不过了。等再过个十年,诞下子嗣,那又是一个天地了。 不过,她只是个下人,就算她心里千肯万肯,可自家小姐又是怎么想的呢?京城如此繁华,比表少爷强的王孙公子也不是没有,繁花迷人眼,也迷人心窍,若是小姐对不应该动心的人动了心…… 她略微不安的看着明珠一眼,十二岁的少女已经出具女子的风姿,虽说只是素衣素裙,簪环简单,却难掩其雪肤花貌,丽色夺人。都然都说从前的上官夫人年轻时如何如何的标致,她虽没见过鼎盛的时候,可她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上官夫人时的景象。那时她还很小,有人用充满浓烈花香的热水将她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那丝滑的料子穿在身上时的感觉她一辈子也忘不了。接下来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自己被领进了一间极其宽敞阔气的屋子,她只记得屋里所有的东西都闪闪发亮。她被人按着磕了好几个头,等再抬头时,她看见了一张仙女般的脸孔。虽然仙女的脸色不是很好,脸上也没什么肉,不过当那仙女一睁眼时,她只觉得整个屋子都亮了。那时她就想,自己不会是误入了大皇宫,看见皇上的妃子了吧。 也许是被这样的美丽所迷惑了,所以,当上官夫人问起,“你将来会不会效忠我的女儿”时,她的回答是,“愿意。”然后,仙女露出了世界上最美丽的笑容。 这一承诺,便是七年。 “青雪,冰粥来了。”素英唤她,“青雪?” “哦,我发了一会呆。”青雪起身接过了素英递过来的冰粥,白瓷碗里盛着水果和碎冰屑,伴着新鲜的酥酪,在干热的空气中冒着丝丝甜凉的气息。她将碗端给了明珠,又从一旁放点心的食盒内取出用干净油布包着的羹匙,一同递了过去,道:“小姐请用。” “你们也来一起吃吧。”明珠接过,尝了一口,点点头,道:“味道确实不错。” 康思思取出袖中的帕子轻轻沾了沾额头,笑道:“这冰粥是好吃,若不是我现在吃不得,怕是两大碗也不够!听说这冰粥的方子可是从永思长公主府里传出来的,据说主意也是长公主想出来的呢。啧啧,不愧是咱们大天朝的女中豪杰,我看这世上没什么事能难得倒咱们这位公主的。” “我早就听闻这位公主不一般,没想到连厨艺都有涉猎。”明珠对一旁伺候的几人道:“辛苦了这半日,都快歇歇吧,吃点冰粥消消暑。青雪,你该多吃一些,看你似乎有些倦了,别硬撑,昨晚又是你值的夜,等一会日头不这么足了,你就先回去打个盹吧。” 康思思身边的一个小丫头羡慕的道:“高小姐待青雪姐姐可真好。” 康思思转头指着她笑骂道:“没大没小的东西,怎么,觉得你主子刻薄了?要是你也像青雪那么贴心,你主子我就把你给供起来。” 小丫头似乎在康思思面前随意惯了,调笑道:“嗳呦,只要小姐把那金的银的扁的方的多赏赐个几回,奴婢就算比不得青雪姐姐,至少也能做个‘金雪’‘银雪’‘铜雪’什么的。保管样样周到,色色周全。” 明珠险些一口粥呛到,笑道:“你呀,就仗着你主子好性儿,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又笑眯眯的打量了她几眼,问道:“你这丫头倒也实在,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赶紧道:“奴婢叫绿珠。” 素英皱了皱眉,道:“怎的叫这名字?” 康思思斥道:“不是给你改过名字,叫碧叶了吗?” 康思思的大丫鬟莲叶忙一拽碧叶的袖子,道:“你怎的这样糊涂?‘珠’字可不是犯了高小姐的名讳了?还不快点过来请罪?”又陪笑着对明珠道:“这丫头是庄子上新送来的,年轻不知事,高小姐千万别见怪。” 那小丫头抿抿嘴,福了福身,道:“是奴婢一时犯了浑,给忘了。” 明珠一摆手,道:“不知者不怪,以后注意些也就是了。”她看了一眼康思思,“虽说姐姐为人随和,只是这样随意只怕要得罪了人。今日遇上我也就罢了,咱们本就要好,改日若是得罪了哪位贵女,怕不是给姐姐惹祸上身也未可知。” 康思思一凛,道:“妹妹说得是,都是我平日太纵容她们了。” 碧叶听了,垂下了头去。莲叶看着她,轻轻咬了咬牙。 待康思思和明珠相谈之时,青雪偷偷向二人招了招手,走到棚后,将自己刚倒好的两碗冰粥端给了莲叶和碧叶,柔声道:“都是因为我,倒带累了妹妹们受委屈了。冰粥买得多了些,剩下也可惜了,不如妹妹们赏个脸,吃些吧。” 莲叶微红了脸,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暑气,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姐姐言重了,哪里是姐姐的错……” 碧叶咽了口唾沫,伸手接过,冲青雪甜甜一笑,道:“多谢青雪姐姐了。” 莲叶瞪了她一眼,暗自腹诽这新来的丫头既没眼色,又眼皮子浅,不通人情世故,净给她家小姐丢人,也不知道管家是从哪找来的这么个货色,一时间恨不得踢她两脚。待要再说什么时,只听台子附近突然响起了一阵乐声。起初有些凌乱,似乎是乐工们在陆陆续续的调整乐器,渐渐的,愈发变得整齐起来,铿鸣鼓瑟之声开始响彻全场。伴随着越来越高亢的乐声,鼓点紧接着响起,只见两名身着绣银线撒花红色短袍,头戴绣帽,腰系银腰带,面上戴着古怪面具的男子信步踏上了台前。虽看不清二人样貌,单看身形,却已带了风流倜傥之感,四处立刻响起了一片惊叹之声。 “看,他们来了。” “是不是楚公子出来了?那位高一些的一定是楚公子咯。” “那可不一定,我怎么记得刘公子更高些?” “你别挡着我。” “冯小姐,请您矜持一点。不要像戊班女子那样张扬。” “戊班女子自然比不得你们丙班的那么会装模作样。” “你,简直无礼!知道本小姐是谁吗?” …… 四处看台一片嘈杂,康思思和明珠来得还算早,虽然位置有些偏,不过看台上之人的动作却不用太过费力。只见先上台二人跳着奇怪的舞步,脚步高台,同时将头向左右摆动,两手也随着鼓点的节拍摇摆着。紧接着,又上来四个与先前二人打扮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几人踩着鼓点,加入了先前的舞蹈中。片刻后,又上来四个,就这样,不多时,台上便站满了人,明珠仔细数了数,刚好一十八名。 忽然,鼓乐声一齐止住了,十八名男子如潮水般退到了高台的两侧,只见两名身着雪青色儒生长袍,头戴儒生帽,面上戴着更加同样古怪面具的男子走上了台前,他们右手执笔,左手执墨斗,动作似舞非舞,潇洒风流,只是轻轻往台中一立,竟将旁边十八人都生生比了下去,台下诸人一时止住了呼吸。 但见一人执笔,率先走到了台中央鳌头处,朗声吟诵到:“魁星到画堂,提笔作文章”,然后提起朱笔,在空中点了两次,退居左侧;另一人则吟诵道:“生下麒麟子,得中状元郎”,然后同样提起朱笔,在空中点了三次,站到了右侧。此时,众人齐声唱到:“中三元及第,点富贵双全。”当吟诵第二遍时,只见二人同时伸手,提起朱笔在空中点了三次。 也许是被周围的紧张气氛所影响,明珠的心也不自觉的怦怦跳了起来,她明明听出了第一个开口的人便是楚悠。 于是,乐声再次齐发,十八名男子将二人围在当中,再次起舞。这一次,众人的动作更像是古战舞,雄壮有力,气势非凡,有射箭、舞剑、对阵等动作,却又加入了书写、抚琴等动作,一刚一柔,刚柔并济,掺杂得恰到好处。鼓点渐渐的开始变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台上男子的动作也愈发令人眼花缭乱了。忽然,人群迅速向两侧退开,露出了当中两名身着绣金红色长袍,头戴状元绣帽,面上戴着面具的男子。 “不会错了,这两个一定就是他们了!”女子的声音拔得有些高,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什么,却没有压制住。 四周又是一阵寂静,只见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吟诵道:“正心修身,克己复礼。”然后摘下了面具。 101魁星(中) 刘忻伸手摘下头上的绣帽,立刻有围过来几名小厮,接帽的接帽,拿布巾为他擦汗的擦汗,宽衣的宽衣。 “我就知道和你一起跳一定会被抢尽风头的。”刘忻接过茶水,漱了漱口,立刻有机灵的小厮捧上了痰盂。 “下次说好了,得由我先摘面具。” 已经换了一身月白常服的楚悠此时正坐在二楼临窗的座位上,头上只松松的用簪子挽着,墨缎般的发丝垂了几缕在鬓边。他的视线望向窗外,不知在注视着什么。 “你在听我说话吗?”刘忻穿着内衫就走了过来,好奇的从楚悠身后探出头来,向楼下望去,“有什么好看的?” “快点去把衣服穿好。”楚悠伸手一把推开他,起身整了整衣服,走到了正中的八仙桌处,伸手倒了杯茶,“你的名声已经够差了,不需要再多加一项。” “我不过是不擅长骑射而已,我念书可不比你差,就算是上官我也敢比的。”刘忻追了过来,絮絮的解释道。两名小厮一路跟了过来,为他披上了外袍;另一名则蹲身为他系腰带。 楚悠不置可否的一挥衣袖,移步下楼去了。 刘忻穿好衣服,一摆手,小厮们各自退开,他重新走到了窗前,双手支着窗棂,从刚才的位置向下望去,正好能看见两名娇俏女子的身影,二人身后各有丫鬟打着伞,伞面上一个绘着茉莉,一个绘着红梅,一白一红,煞是好看。 他轻轻勾唇一笑,忽然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热布巾,盖在双目之上,闭目养气神来。半晌,口中才喃喃道:“好像有点复杂了。” 与此同时,楼下。 “今日果真没有白来。”魁星舞的排演已经结束将近半个时辰了,康思思却仍然处于兴奋状态。在路过高台后面的小楼时,她禁不住停下脚步,张望了一会,然后指了指敞开的大门处立着十来位小姐及丫鬟,见她们虽然都打着伞,戴着纱帽,却难敌暑热,不时的擦着汗,扇着风,却又舍不得离去的样子,有些得意的道:“我从前也和他们一样。谁能相信,如今我还曾邀请过楚公子和刘公子吃饭呢。” 明珠抿嘴一笑,道:“那次的事还是不要张扬得好,你搁在心里头就是了。”她美目一转,看向人群,“若被她们知道了,岂不是自找麻烦?” 忽然,只听一名丫鬟高声提醒到:“小姐,楚公子下来了!”人群中立刻一阵骚动,紧接着,就见楚悠走出了楼来。 “楚公子,这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鸭脯粥,您尝尝看。这可是我家小姐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做的呢。”那名丫鬟立刻十分尽责的抢着迎了上去,转身一指立在人群之外的一位小姐。那位小姐头上戴着纱帽,看不清面目,闻言,却低头轻轻跺了跺脚,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果儿,休得胡说。” 众人都受到了启发,一齐涌了上去。这个说:“楚公子,这个我家小姐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做的汤,您尝尝看。”那个道:“这道点心可是我家小姐花了三日功夫做的……” 楚悠身边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几名粗壮的婆子,一边阻挡着众人接近楚悠,一边道:“我们公子心领了,还请众位小姐都回去吧。”显然就是怕男仆不方便阻拦女子近身,干脆换成了婆子。 “日头太晒,我们还是走吧。”明珠拉了拉康思思的衣袖,示意她一同离开。 楚悠终于摆脱了人群,等他再抬头时,却并没有看到意想中的身影。树梢轻轻晃动着,斑驳的树影在晒得发烫的地面上涌动着,炙热的阳光似乎连周围的空气也蒸熟了,暖风中似乎还夹杂着淡淡的茉莉香味,若有似无的在鼻尖萦绕着,仿佛娇柔的花瓣坠落在流波中,泛起微小的涟漪。 小厮修竹看着主人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家公子最近叹气的次数似乎有些多。 回到宿舍,明珠先去洗了脸,重新涂了润肤的膏脂,过去寻明欣。还未进门,就听见康思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楚公子一掀面具,当时所有人都静下来了。那场面,你没看到,那真是……”康思思偏着头想着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明欣有些怏怏的躺在榻上,额上搭着湿布巾,见明珠进来,一下精神起来,坐起身,指了指身边的一把椅子,道:“三姐姐,快过来这里坐。” 明珠笑着走过来坐下,道:“五妹妹怎的没过去?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也不派人过去说一声,害得我和康姐姐都担心你。” 康思思这才反应过来,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颊,道:“妹妹感觉如何了?要不要请大夫?瞧我,只顾着说自己的事了,该打。” 明欣笑嘻嘻的道:“今日外面日头大,我中了些暑气,不碍事的。反正又不是再看不到了。” 康思思忙道:“对对对,那里后日也有彩演,到时候欣妹妹一样看得的。” 果然,后日那天,几人放课后就被康思思拉来看彩演。只不过这一回就没上次那么幸运了,高台边早已坐满了人,几人只能远远的看着。原来,这次早有人安排了仆人侍从坐在那里等候,一打听才知道,有的从半夜起就开始坐在这里等,甚至最早的有那日排演过后就命人留下来占座位的。 康思思看着满眼的人群,失望轻咬唇瓣,跺了跺脚,道:“怎的我竟会想不到呢?这下欣妹妹看不到了。” 明欣笑道:“反正到了宴上我也能看到的,也不在乎提前这几日了。再说了,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他俩,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若三姐姐和康姐姐好好画一画,装扮装扮,保准比他俩都好看。” 明珠轻拍了一下明欣的肩膀,待她回过头时,点了她一下额头,笑道:“你这丫头,净贫嘴。康姐姐,你不必理会她,等我回去告诉老太太去,定然罚她。” 明欣忙一手拉一人的袖子,撒娇的来回摇晃着,道:“好姐姐,我不敢了,且饶了我这一遭吧。若要下次再犯,就让老天吹歪我的鼻子,眼睛,嘴。”然后挤眉弄眼的做了个滑稽的表情。 康思思被她的表情逗得思思笑得直不起腰来,明珠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三人这边笑闹着,却见一干下人簇拥着一台轿子,在看台不远处停了下来。一名衣着不凡的媳妇子掀起轿帘,从里面搀扶出一名小姐。侧面望去,只觉玲珑有致,身姿窈窕。她头戴金凤钗,脸庞一侧垂下细细的珠串,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动。身穿桃红色绣花小袄,下配松花色裙子,还未见脸,就已知三分娇艳。有丫鬟上前分开了人群,径直将那女子迎往最前方的一个位置坐了下去。也不知她家下人从何时起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唉?我上次好像看见过她。”康思思思索了半日,忽然一拍手掌,“是不是送汤的那位小姐?” 这时,高台上响起了乐声,周围这才渐渐安静了下来。三人互望了一眼,远远寻了一个树荫处坐了下去。 彩演结束后,三人准备离去,无奈场上人多杂乱,怕被人冲撞了,只好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再走。 今日的天气依旧很热,明欣不停的擦着额头上的汗,康思思使劲摇着扇子,三人走到半路上,明欣忽然停下了脚步,道:“糟了,我的荷包好像落在那边了,一定是我刚才拿蜜饯的时候落下了。那可是我娘亲手给我绣的。”说着就要急着回去寻。 明珠按下她,道:“你看你,最是怕热的了。这一急,怕是又要中暑气了。罢了,还是我回去替你去寻吧,你那荷包我是见过的,晚了小心被人拾了去,你还是先和康姐姐回吧。” “这怎么行,天气这么热……偏巧我又没带丫头过来……” 康思思道,“我和妹妹一起回去寻吧。”她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忍不住蹙了蹙眉。 “寻荷包一个人就够了,不必麻烦康姐姐。”明珠笑着嘱咐康思思照顾明欣,自己接过下人手里的伞,径自往回去了。幸好几人坐的地方偏僻,荷包还完好的在桌子上放着。 明珠将荷包拢入袖中,往回折返。这回她也不急了,慢悠悠的只捡阴凉的地方走,累了就歇一会。像这样走走停停,来到了一处长廊。她抬头细细品着梁上的彩画,据说都是出自名家的手笔。平日里,她还很少有机会仔细欣赏。待她走到一处“山寺桃花图”下时,忽然听见有人说话。侧耳细听去,却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这是我的心意,还请公子收下。我,我真的是真心恋慕公子的。” 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 明珠心里“咯噔”一下,她竟然撞上了男女私相授受之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尴尬不说,连自己都要说不清了。 正待她要离去之时,忽然听见另一个人道:“这位小姐,你来找我时说的可是有我兄长的重要消息要告知的,如果不是,还请恕楚某不奉陪,告辞,小姐请便吧。”说着,朝长廊走来。 “楚公子,你别走,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我真的是想见你一面……” 明珠一惊,连忙闪身出了长廊,慌乱之中,藏到了一棵古树背后。 102魁星(下) 明珠小心翼翼的躲在树后,只听衣裙窸窣的声音响起,那名女子似乎追了上来,声音微颤的道:“楚公子,你不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这样做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办,先失陪了。”楚悠的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不耐之意。 “……原来如此……”那女子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打扰……打扰公子了……” 第61节 然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似乎跑开了。 长廊中一阵寂静,明珠等了一会,不见动静,也不知人都走了没有。 刚要试着探头,就听楚悠道:“好了,别藏了,出来吧。” 明珠身体一僵,随即吸了一口气,大大方方的从树后转了出来。楚悠一见是她,也是一愣。 “楚公子,好巧呀。”明珠的脸上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她扬了扬手里的荷包,道:“我正好回来拾荷包的,没想到就在这里遇上了。对了,楚公子刚才在与谁说话呢?我远远的也没听清,没能来得及过来打招呼。” 楚悠盯着她看了一会,一双光彩夺人的桃花美目此刻亮若星辰,在阳光下散发着宝石般的迷人色泽,只消一眼,便会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他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荷包,开口道:“刘忻有什么不好?” 明珠被他这天外飞仙般的一句话给弄懵了,道:“刘公子?他很好呀。” 心里却不由得打起鼓来,想起那人曾对自己说过要上门求亲的话,心道:难道那人竟如此随意,到处说这些无聊的事情? 明珠有些勉强的笑道:“不知道楚公子何处此言?”她心底有些没底。 “我见你一看见他就躲。” 明珠摸了摸脸,自己有那么明显吗? “刘公子人很好,他堂兄又与我表哥家是姻亲,不过,毕竟刘公子身份贵重,又是男子,不好太过于亲近。” “那你表哥呢?你为什么就这样亲近?”楚悠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问题,“他不也是男子吗?” 明珠闻言,有些气恼,“楚公子虽说身份高不可攀,却也不能将我做犯人审理吧。这是我的私事,不需向您解释。” 楚悠忽然一笑,似乎并没有打算停下来的意思,“这样说来,他可否是你中意之人?” 明珠眉头微蹙,“我和表哥从小一处长大,情分比之亲兄妹也不遑多让,楚公子怎的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一顿,轻轻挑了挑眉,道:“也难怪,公子是在京中长大的,自然比不得我们那乡下地方礼教森严,墨守陈规。”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虽然是此人冒犯她在先,可自己却实在不该与他起争执。 “你知道吗?有许多人都说你长得像瓷器做的美人。” “什么?”明珠只觉得暑气直往头上窜。 “男子们都在私下里这样议论的,就像女子也同样议论男子一般。”楚悠看见明珠的表情,嘴角禁不住微微上挑。他状似思索般的伸出了右手,轻抚额头,尾指上所佩戴的嵌宝戒指如流星般从空气中划过,耀人眼目。 “还有别的话呢,你想听吗?” “不必再说了,我还有事呢,先告辞了。”明珠有些生硬的说道,她草草地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回到宿舍,明欣和康思思都坐在她屋里聊着天,见明珠回来,二人连忙起身相迎。康思思奇怪的道:“妹妹,你的气色怎么看着不大好?是不是中了暑气?” 明珠轻轻推开了青雪上前搀扶的手,笑道:“我没事,只不过回来的时候偷了会懒,在凉亭里坐了坐。”然后将荷包递给了明欣。 明欣欢喜的接过,摆弄了一会,道:“对了,我刚才还和康姐姐看她新买的瓷器摆件来着,康姐姐想送咱们些,姐姐也来选一个吧。” 说着,重新打开了桌上的一个黑漆盒子,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小件瓷器摆件,有动物、人物、车马、山水,造型精美,质地却仅是常见。 明珠道:“康姐姐太可气了。” 康思思笑道:“我也是借花献佛,这都是我一个表姐上次来看我时送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妹妹们拿着玩吧。” 明欣顺手从盒中取了一件出来,塞到明珠手里,道:“三姐姐,你瞧这个瓷美人做得如何?我瞧着倒有些像三姐姐模样呢。” 只见这尊瓷美人不过巴掌大小,五官精致,身姿袅娜,眉目低垂间分外娇美,如脉脉含情一般,外面一层雪白的釉质,带了些玉质的感觉,分明是玉骨冰肌。 明珠随手将瓷美人放到了桌上,站起身,道:“我有些累了,想先去躺一会,五妹妹帮我挑就是了。” 明欣和康思思不明所以,看着她离开时,心里还在纳闷。一向好脾气的明珠这是怎么了? 明珠这一次着实有些被气着了。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人如此无礼的,竟然敢当面说她长得像瓷美人,简直是登徒浪子! 怪不得他和刘忻这样要好,几乎形影不离,原来都是一丘之貉。 待她冷静下来后,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稚气,不过是两个不相干的人罢了,自己又何必因此而气恼呢?自己看见了楚悠的尴尬事,也许他只是想找回脸面而已。 此后,明珠虽然有意躲避,却仍然免不了碰面。她只当那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楚悠也似平常一样的态度,见面也只是点头,逼不得已也会聊上两句,不咸不淡,转头就忘记了曾说过什么。 这一日,楚悠练剑时不小心被人划破了衣袖,待要更换时才发现自己只带了这一件短袍,穿长衫练剑为免麻烦。 修竹出主意道:“公子,这袍子虽易得,不过要赶制出新的未免费工夫。小的看这里似乎离绣房不远,不如就就近找绣娘帮着补一补,好歹先应付了今日教习的考试再说。” 这位教授武艺的教习平日十分严格,当年曾在边关效过力,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据说曾空手打死过老虎,任是这些平日耀武扬威的往的王孙公子见了都要惧他三分。他最爱的就是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谁考不过就要留下来继续练习,谁都不愿意课后还要留下来受罪。 楚悠看了看破了个大口的袖子,点头同意了。 也该着凑巧,明珠和教授女红的绣娘子关系不错,绣娘子很喜欢明珠手巧,明珠也常问她些针线方面的问题,私下里也爱帮绣娘子些小忙,绣些极精致繁复的图样,偶尔还能偷师学艺。 恰巧绣娘子家里有事,先走了,绣房中只剩下明珠和绣娘子新收的一个小徒弟给她打下手。 二人一个坐在门里,一个立在门外,就这样措不及防的见了面。 “楚公子。” “高小姐。” 二人互相打了个招呼,再无别话。 “我家公子的衣袖破了,绣娘子能不能帮着缝补一下,多谢了。”说着,修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银子给了慌忙过来行礼的小徒弟。 楚悠寻了把椅子坐下,抬起了袖子,道:“时间来不及了,不必忌讳,就这样缝便是了。” 小徒弟显然是有些受宠若惊,手忙脚乱的取过了针线,连穿线的手似乎都在抖,半天也没穿进去。修竹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帮她穿好了,递了过去。 平静的午后,蝉鸣声透过窗棂传了进来,让人听了只觉得燥热。 小徒弟缝了半天,头上已经满是汗了,却依然没有多少进展。 修竹看了看天色,忍不住催促道:“你倒是快一点呀,我家公子还有急事你。” 小徒弟在楚悠面前本就紧张,这下子一慌,针扎到了手指上,立刻就冒出了个血珠。 “你怎么这么笨呀。”修竹连忙推开了她手,“你可千万别把血沾到我家公子的衣袖上。” 小徒弟又气又愧,委屈得差点哭了出来。 “好了,还差多少,我来帮她继续封完吧。”明珠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坐到了楚悠面前的绣墩上。 “只不过你们千万不能说是我缝的。” 楚悠道:“那就多谢了。” “不必客气。” 小徒弟闻言,如蒙大赦,慌忙谢过明珠,自告奋勇的跑出去看门。楚悠朝修竹点了点头,修竹也退到了门边立着,时不时的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明珠看了看小徒弟缝的针脚,不由得皱了皱眉,简直是给绣娘子丢脸。她取过剪子,重新将线剪开,取过线比了比,挑出颜色相近的,飞快的飞针走线,不一会就缝好了大半。 楚悠看着她的动作,长长的睫毛微微抖了抖,下意识的想要收回袖子,却听见面前的人道:“不要乱动,很快就好了。”他这才乖乖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动也不敢动。 “好了。”明珠将线打了个结,取过剪子剪断线头,将针脚抚平。青色的袖口处有一段细线,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是看不出来这里被缝补过。 楚悠看了一眼,道:“多谢了。” “楚公子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明珠站起身,重新走回了绣架前坐下,继续一针一针的仔细绣着,仿佛从没有离开过一样。 楚悠静静的立在那里,也许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也许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也许是一炷香的功夫,阳光将他们的影子印在地上,像是凝固了一般。 修竹在门口急急的道:“公子,快要开始了,您快些过去吧。” “嗯,知道了。”楚悠只是应了,却没有立即离开。 “瓷美人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好看。”他说。 明珠的手微微一顿,轻声道:“在京城长大也没什么不好的……” 楚悠忽然笑了,极淡极淡的,可就连整个芙蓉园都比不上。 风拂过,一室的茉莉芬芳。 103不平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般,这一日,就到了宴会前的最后的一个休沐日。明珠和明欣照例被接回了家中休息。这一次,着实与往日又不同了,姐妹二人刚一进正房的门,还未等拜见祖母,便被高太君一叠声的吩咐请裁缝和绣娘过来,非要给二人量身选衣料和花样子。其实二人前阵子也曾挑选过两回,不过最后高太君一过目,却都不大满意,硬是找了女儿高敏珍,好说歹说高价弄来了两匹好料子,据说是贡品,市面上都难见到。一匹名为“撷英”,一匹名为“真华”,二者绝对不比宫廷里那些娘娘身上穿的逊色。 高太君轻点了下头,立刻过来了四名丫鬟,小心翼翼的将两匹料子展开,众人俱是眼前一亮。“撷英”是匹烟霞色的料子,似水墨画中的晕染一般,氤氤氲氲,似有云霞在流淌;“真华”是匹银色的料子,不知是用什么染料染成的,在日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银光,上面用银丝线绣了莲花,一朵朵如暗夜中的星辰,在银白的底色上熠熠生辉。 “祖母,这太过贵重了,还是您留着吧。”明珠轻轻抚了抚那沁凉顺滑的料子,只觉得灿灿光华在指缝间流淌。她虽未见过,却也知道其价格不菲。 “要的要的,”高太君看着自己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孙女,真是越看越顺眼,笑得更加开怀了,“你们正是花骨朵似的年纪,是穿这些的好时候,我这个老东西要是还穿这个,岂不是成老妖精了。” 地下站的丫鬟媳妇子都纷纷陪笑道:“老太太这是哪里话”,“老太太可还年轻着呢”。 余氏用帕子掩口一笑,跟明珠递了个眼色,道:“既然老太太都这样说了,你么俩还不赶快谢过祖母?” 三夫人刘氏也笑道:“这是老太太赏你们两姐妹的福气。” 明珠和明欣对视了一眼,立刻跪下来磕头,“孙女们谢过祖母赏赐。” 一旁立着的明秀倒是没什么,依旧低眉顺目的,没什么存在感。反正她一向是个不得宠的,家里有什么好事也轮不着她。可明佳和明霜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连盯着那衣料子的眼睛都红了。二者一个是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娇小姐;另一个则是一向掐尖要强,心高气傲的主儿,面对长辈如此偏心眼的举动,哪里会有不委屈,不气愤的? 不过,家里的事情一向是由高太君做主的,她们到底也不敢有任何的异议。 于是,待到众人回房之后…… “怎么这么烫?”明霜没好气的将茶盅撂到桌上,递茶的丫鬟不由自主的浑身一抖,向后挪了挪,似乎生怕被热茶水泼上身。 明霜的心情本就不好,见那丫鬟如此更是生气,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蠢东西,当我要烫你呢?” 那丫鬟连忙跪下磕头求饶,“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没一个好好当差的,成天也不知道都想着去哪攀高枝呢。” 茜草向那丫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然后陪笑走到了主人近前,道:“小姐消消气,可千万别因为那些个不得力的奴才就气坏了身子。” 明霜瞄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懂什么!从小到大,要不是我自己争取,哪一样好东西能落到我手里?”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继而若有所思起来。茜草一见便知自家主子定然是又有了什么主意。 果然,过了不大一会,就见明霜若有所思的道:“如果那一日忽然有人去不了了,比如生了病之类的,你说,老太太会不会白白的任人浪费了这个机会呢?” 茜草的心一沉,这又是个难办的差事。 “小姐说得是。只不过,那名帖上应该明明白白的写着姑娘的身份,万一小姐遇上自家同学,岂不是暴露了?”茜草苦着脸,小心翼翼的劝说道。 “你懂什么。”明霜瞪了她一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到时候你家小姐我在里面遇上了什么贵人,还有人会计较这些个细枝末节吗?再说了,难道我妹妹生了病,我这个做姐姐替她参加宴会,还能有人来治我的罪不成?” 无论茜草如何劝说,无奈明霜心里只有那匹银光闪闪的料子,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她自忖聪明灵慧,又一向没失过手,现下依旧是信心十足。 下定了决心之后,她起身从妆匣内取了两枚精致的珠花,略一思索,又觉不妥,转身换了两枚红宝石簪子,这是她最喜欢的两样首饰。 第62节 “最好一切顺利。”她有些肉疼的摸了摸簪子头上那两颗灿烂的宝石,下定了决心。 “什么?这些是要送给我的?”明欣愕然。她的这位二堂姐什么时候这样好心了? 明霜笑道:“妹妹这是和我见外了。”随即又伤感了起来,“虽说我和妹妹从没在一块长大,不过到底是姐妹,这点情分还是有的。这簪子是年前祖母赏我的,也是好东西,我想着和那烟霞色的料子很相配,也不知妹妹这里有没有相配的首饰,就想拿来给妹妹瞧瞧。莫非妹妹嫌弃了不成?” 这样一来,明欣也不好意思推辞,笑道:“这么好的东西我连见都少见,哪里还会嫌弃?我收下便是了。”自己却连碰都没碰,只是示意丫鬟上前接了过去。 明霜端起茶,抿了一口,笑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事相求妹妹。” 明欣心道,来了。口中却道:“二姐姐有话直说便是了。” 次日一早,明珠就收到下人的禀报,说五小姐明欣忽然病了。她急匆匆的赶了过去,只见明欣房内乌压压的围了一大帮人,丫鬟婆子们出来进去的端汤送水,管家娘子领着白胡子的老大夫出了屋门,一径往上房老太太屋子的方向去了。 明珠进去之后,只见刘氏正要起身,面上还带着几分恼色。一见明珠,立刻变成了笑脸。 “快过来看看你妹子吧。”说着就起身走了,连带着一大堆丫鬟老妈,屋内一下子空了下来。 “你这是怎的了?竟病得这样蹊跷?”明珠看着明欣红润的小脸,心中纳闷。 明欣一骨碌坐起身,笑嘻嘻的道:“还不是因为三姐姐?若不是因为你,我哪里会‘病’呀!” “我?”明珠奇道:“这究竟是哪跟哪呀?” “昨日二姐姐忽然过来看我,还拿了两枚宝石簪子,给了我一枚,说是借我戴,继而又说有事求我。让我将一个香袋子交给乐亭县主。说是上次在花宴上曾和她有过一面之交,很是投缘,说好了的要送她一个香袋子的。我一听就觉得蹊跷,那位可是县主,当时可能也就是在肃郡王妃面前和她客气了两句,估计连二姐姐的样子都记不得了。而且乐亭县主也同在咱们书院念书,要是俩人真有交情,还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的送东西?” 明珠略一思索,道:“你是说,她另有所图?” “是。我本想拒绝来着,可看她手里拿了两支簪子,却单给了我一个,另一个定然是要送去给三姐姐的。我就试探了一下,说我说话直,不爱交际,本来不想去的,还想到时候找个借口混过去。谁知道她竟信了,一时说漏了嘴,还让我装病。”明欣嘿嘿一笑,道:“这时候我就知道她来的真正目的了。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想用什么法子,不过想来也是,如果我‘病’了,那她不就有希望顶替我去了吗?” 明珠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心道:就这样一个糊涂人,自己竟然还两次三番的吃她的亏。也不知自己究竟是高估了她还是低估了她,或许她们根本就是命里犯冲。 “于是,你就决定装病了?” “且让她开心两天,我自有办法。”明欣得意洋洋的凑近了明珠耳边,悄悄说着什么。 明欣的突然病倒引得高太君忧心忡忡。明霜听闻,心下暗喜,过来探了一回“病”后,却发现她竟然是真的生病了。她立刻抓紧了机会,在高太君面前更加殷勤服侍。 高太君叹了口气,道:“这可如何是好呀!” 明霜也急得落了泪,“我这个五妹妹,怎的这时候生病?这此宴会的请贴是何等难求,多少官家小姐想去还去了呢。就这样浪费了一章帖子,实在是可惜了。” 高太君心下忽然一动,道:“二丫头,你也准备准备吧。五丫头若是好不了,你这个做姐姐就替她去见识一回吧。” 明佳不乐意了,当即撒娇道:“祖母,佳儿也想去见识见识。” 高太君瞥了一眼王嬷嬷,和颜悦色的道:“四丫头还小,等下回吧。”王嬷嬷昨日才向她告知,二夫人偷偷派人送了封信过来。具体信上的内容,她还要先查清楚再说。 明佳不甘的闭上了嘴,退了下去。 明霜顿时心花怒放,裁缝绣娘当即就去了她屋子,因为赶制新衣是来不及了,不改件衣服的时间还是有的。夏季新制的轻薄纱衫上缀上了亮晶晶的水晶珠子,裙摆华丽的滚边和袖口上精美的刺绣一样不落。大夫人、三夫人、大姐、四妹的首饰随便挑,三妹、五妹用不着的首饰也都随她捡,还有就是城里最好的胭脂铺子出的“玉簪花香粉”,以及她一直想要,却因为太贵而一直舍不得买的上等冰片熏香一匣子,就连平时只有老太太才能用上的宫制扇子和绢帕也送来了两份——一份日常用,一份专门在宴上用。 明霜自从入京之后从没这样高兴过。 宴会的前一日,她几乎一夜都没睡。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乐亭县主、凤吟县主、各位公主、郡主、王爷、公侯王孙们笑着向她招手,所有人都既羡慕又嫉妒的望着她,一名衣着极为华丽的男子朝她走来,彬彬有礼的向她伸出手…… 再一睁眼,却已是天明。 “小心点,万一碰掉了,卖了你都赔不起。”明霜呵斥道。她立在穿衣镜前,由丫鬟们服侍着穿衣打扮,只觉得镜中的女子说不出的美丽,连她自己都不由得看痴了。 “小姐可真美。”“小姐太漂亮了。”“老太太见了一定高兴。” 明霜冲镜中之人露出了一个自信的微笑,她今日,志在必得。 明霜在丫鬟们婆子们的簇拥下,一路向上房行了。刚走到半路,却见流金朝她走了过来。 “二小姐请留步吧。”流金笑着说道。 “流金姐姐?你是来迎我的吗?”明霜笑道,“丫鬟为我上装时笨手笨脚的弄糊了粉,所以耽搁了时辰。” “二小姐,这样的,因为五小姐病好了,老太太说就不必劳顿二小姐了。”流金冲她福了福身,“奴婢只是来说一声的,二小姐请回吧。” 明霜顿时傻了眼,“……老太太让我回去?不,我要去给祖母请安,服侍祖母用饭。” “话已经传到了,二小姐快回吧。老太太说早上就不用二小姐伺候。话已经传到,奴婢告辞了。”待流金离去后半天,明霜这才终于缓过劲来,知道自己是被明欣给耍了,当即便要往上房方向冲去。 “……要不是茜草和香草立刻拼命阻拦,怕是就要闹起来了。”马车上,素英绘声绘色的讲述着明霜当时的反应,几人回想起当她看见明欣时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几乎连脸上的香粉都盖不住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样,三姐姐,我这招将计就计可还算高明?”明欣得意的邀功。 “你呀……”明珠刚要说什么,只觉得马车一剧烈的一晃,紧接着肩膀狠狠的撞向了马车的车壁。 104开宴 “哎呦。”有人轻呼,明珠感觉撞到了一睹软墙上,抬眼一看,却是青雪,是她在千钧一发之时替自己挡了一下,肩膀撞到了车板上。。 “青雪,你没事吧?有没有撞疼?”明珠忙直起身,扶住她问道。 “我没事,小姐放心。”青雪捂住肩膀,勉强冲她一笑。 “外面是怎么回事?”明欣蹙眉,大声问道。 车帘被撩开了,随车的婆子探进头来,道:“三小姐、五小姐,车坏了,被人撞了。” 原来,是一架拉货的马车,因为赶着交货,车速急了,待要注意之时,已然来不及了,两辆马车重重相刮,互相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对方一见是大户人家的车,都吓坏了,忙着上前赔不是。可是马车已经不能走了。 “你去把车夫叫来,我亲自问他。” 不多时,车夫过来了。 “还能不能走了?”明欣隔着帘子问道,她们可还等着参宴呢。 “回小姐的话,损伤不大,估计两刻钟就能修好。”车夫答道。 哪知道这一等就过了半个时辰。趁着这段空隙,明珠让青雪去附近的医馆看了看伤,索性伤的不重。 明珠让她回去休息,青雪笑道:“奴婢已经没事了,小姐别担心。给我看病的那位老大夫是刚来京城的,号称‘小仲景’,医术很高明,上了药就不疼了。” “‘小仲景’?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过。”素英思索道。 “十个大夫有九个叫华佗、仲景的,有什么稀奇。”明欣不耐烦的招过来一个婆子,问道:“到底要耽搁到什么时候?究竟修好了没有呀?” “好了,好了,小姐们别急。”其实这婆子更急,万一误了时辰,没将小姐们送到,他们这些下人也少不得一顿罚。 不多时,马车这才又继续开动。 这一耽搁,等到了宴上,时候已经不早了。姐妹二人下了马车,进入园内。这次的琼林群贤宴是在和雅”明欣感慨道,“我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的宴会呢。” 比起上次的花宴来,此处更多了一丝风雅和趣味。 明珠注意到正当中放置着一张极为宽大华丽的木质坐榻,就四五个人坐在上面都绰绰有余。坐榻上面镂刻雕花,精致得无法形容,每一条花纹都用金子和宝石装饰着。坐榻前面的桌案之上仍旧摆放着美酒佳肴,不过略动了几筷子,显然是有人曾在那里坐过。不用问,这里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的,除了永思长公主之外,再无旁人了。 “看来咱们还是来晚了。”明珠心下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与此同时,她不知道,有许多人正在暗自打量着她。 盛妆丽服的章琳和章萱这对异母姐妹破天荒的一块走过来向二人打过了招呼,章琳惊奇的望着明珠,道:“咦?三妹妹今儿可真美。” 明珠不好意思的笑道:“大表姐谬赞了。” 章萱也多打量了明珠两眼,跟着赞了两句。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立着的几个人,道:“对不起,我先失陪了。”便匆匆离开了。 明珠几人都不太在意,这位二表姐一向对明珠几个姐妹不冷不热的,从关系上看,倒也没人觉得不妥。毕竟几个人在本质上并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 她前脚刚走,冯慧之和秦美音等几位美貌出众的闺秀也走了过来,笑道:“琳儿,你怎么又撇下我们自己玩去了?” “我哪敢呀。” 章琳不好意思的笑道。 “咦,晓蝶人呢?”她向几人身后张望,“我刚才还见着她了呢?” 冯慧之和秦美音对视了一眼,偷笑道:“还不是因为今日宁王殿下突然来了,我们这位邱小姐可是连魂都没了。现在说不定正在哪找人呢。” 几人忽而注意到了章琳身边的明珠和明欣,只见秦美音水灵灵的杏眼一眯,有种说不出的妩媚可爱,道:“哟,这两位是你妹子?长得可真水灵。” 冯慧之是个有心人,她不但问了明珠的班次和平日的爱好,还热情的邀请她今后一起玩。秦美音略有所察,狭长的眼睛一闪,瞄了冯慧之一眼,心下只觉得好笑。 只听冯慧之道:“这位妹妹是否养过猫?” 明珠道:“过去曾经养过一只。冯小姐也喜欢猫吗?” 冯慧之笑道:“我最没耐烦养那些小东西了。只不过我听说妹妹养的是一种样子稀罕的猫,所以想问问罢了。” 秦美音忽然想起了一个传闻,心下一动。 “……那猫最后也没回来,想是跑丢了。” 明珠叹息了一声。 冯慧之惋惜的道:“真是可惜了,要不然我也想见见那猫呢。” 明珠和明欣暗自对视了一眼,很是庆幸提前送走了美貌猫。她们这样的身份按理说和宫廷一点关系都不应该有才是。 她们这边正在闲聊着,与此同时,在一旁二楼的花厅中,几名千金小姐正在玩闹着。凤吟县主今日一袭华美的银色宫装,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正摆弄着一只白玉杯,慵懒的倚栏凭眺着,目光在人群里打转。忽然,她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一皱,指了指窗外,道:“那人是谁?” “我来瞧瞧。”另一个长相甜美的粉裙女子走上前来,向外张望。此人正是付莹珠。 只见凤吟所指的那名女子一身银色袄裙,裙上银莲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头上银蝴蝶压发随着她的动作翩翩起舞,几缕柔发轻轻垂落在雪白的秀颈之侧。她的身姿如扶风弱柳,说不出的风流,道不尽的婉转,生生将周围那些活色生香的美人们压下了一筹,就算与冯、秦二人站在一块,也仍旧不输分毫。周围众人都在或明或暗着的打量着她。 付莹珠忽然笑道:“那位是县主曾见过的,高家三小姐。” “是她?我倒是没认出来。”凤吟缓缓道。 “真是放肆,她竟然敢也穿这样的衣服!”黄品蓉也插嘴道。 其实明珠很冤枉,她和凤吟县主的衣服除了同为银色之外,根本没有半点相同之处。 凤吟县主望着明珠娇美的面容,又暗自摸了摸自己的略粗的手腕,心底不由得涌起了一股怒气。狐媚子就是狐媚子! “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怕她下次要爬到我头顶上去了!” “县主英明。”黄品蓉转了转眼珠,凑了上去,“我这里倒是有个好主意……” “讲!” 黄品蓉凑上前去,小声说着什么…… 付莹珠居高临下的望着尚不知情的明珠,嘴角溢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阿嚏……”明珠连打了三个喷嚏,抬头望了望头顶仿佛上好的蓝丝缎一般,没有一丝云彩的晴空,有点纳闷。 “姐姐,你看,那人正在看着你呢,似乎想要过来和你说话呢。”明欣饶有兴趣的望着四周射向这边的视线,“那边那个口水都快下来了。” 和章琳几人分开之后,二人算是落了单。 “净胡说。”明珠赶紧拉住她的手腕,快步向一旁走去。她不禁有些后悔今日穿这件衣服来赴宴了。毕竟她年纪还小,再美能美到哪去?恐怕吸引这些人注意的就是自己这身衣裳吧。她进来之后观察了半日,本以为自己这身衣服料子在贵女们中很常见,却没料到仅她一人穿了银色的衣服,所以才显得分外扎眼。 “青雪,你去取替换的衣服过来,我要换掉这身。”明珠吩咐道。青雪转身去了。 明欣摇了摇头,道:“三姐姐就是太过小心了。” “小心些总是好的。” 第63节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日总有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人正在盯着她。 二人在一个不起眼的回廊上坐下,等着青雪取衣服回来。两人这边聊着,只听旁边有几名闺秀正热烈的议论着永思长公主今日的穿着和所戴的首饰,或是宁王殿下如何的风度翩翩,再者就是楚三公子一舞如何风华绝代等等,直接为高家姐妹二人补上了因为来晚而错过的场面。 明欣听得兴致盎然,她轻轻碰了碰明珠的手,道:“三姐姐,宁王殿下真的有她们说的那样好吗?” 明珠没有回答,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她听见两个路过的人道: “只可惜了,高世清没有来。” “如今的诗坛,也只有他才称得上是‘大家’了……” 听见有人正在议论自己的五叔,明珠心下略感自豪。 明欣好奇的道:“五叔叔真的那么厉害吗?” “五叔叔人很好,五妹妹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也不知道五叔什么时候上京。”明欣心下期待,“还有五弟和新五婶,我都还未曾见过。” 长时间不见,明珠也不由得有些怀念起了远在江南的好友了。 “五婶上月还曾写信给我了呢,说年后可能会来,到时候应该就能见着了。”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只见一名丫鬟走上近前,看打扮,是侍宴的丫鬟。只听她很有礼貌的道:“两位小姐,接下来有节目要举行。请二位拿好自己的请柬,去那边的高台一观。”说罢,行了个礼,又转身朝其他闺秀去了。 周围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朝着高台处聚集了,姐妹二人互相看了看,也朝着丫鬟指的方向去了。这里刚刚表演过魁星舞,场景未变,只是上面立着的均是和雅书院的夫子和博士们,就连难得露一次面的院长都出现了。 “今日出席琼林群贤宴的,均是才子俊杰,名人雅士,老夫感动之至。此宴设置了诸多节目,老夫邀请在座的诸位一同参加。请大家取出请柬,上面写有数字,按照这些数字,我们来进行游戏。” 接着,他公布了规则。 105游戏 请大家注意听老夫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老夫只说一遍,请众位听好了。” 丝竹声停了下了,四下立刻鸦雀无声。 院长满意的点点头,声音洪亮的道:“此游戏分组进行,按照请柬上的序号,每七人一组。按照提示,走出由学院众位夫子所设的阵。”他指了指一个方向,那里矗立着的一道沉重的红漆木门正缓缓的被推开,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惊飞了树上的鸟雀,露出里面遮天蔽日的古树。即便在朗朗晴空的午时,看上去仍旧让人感觉到一丝凉意。 “!”他晃了晃手里的请柬,“真是好巧呀。” 明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半晌才干巴巴的说了句:“确实很巧。” 明欣看了看二人,抿着嘴直乐。 刘忻似并未察觉明珠的情绪,转头问道:“悠,你多少号?” 明珠下意识的望了过去,正好和楚悠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四十九。”他说道。 楚悠一身雪青色常服,只不过是寻常打扮而已,却已吸引了周围一众目光。 明珠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 刘忻一拍手,道:“可是巧了,你和高小姐只差了一位数。不过这样这样咱们就不能一组了,真是遗憾。”然后似是惋惜的摇了摇头。 楚悠朝明珠这边望了过来。 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明珠握着请柬的手微微一抖,随即低头将其再次放回了袖中,颊边的一缕柔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擦过了粉嫩的面颊,如同花瓣被被蝶翼轻轻抚过一般。 楚悠移开了目光。 他的话立即被传开了,只听不远处有人道:“咦,楚公子的是四十九?品蓉和他一组呀!”只见头戴晶亮珠翠,妆容精致的黄品蓉挺胸抬头,手里握着请柬,朝这边走了过来。一旁立着的几人都望着她,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付莹珠微笑着侧身对杜梦茹道:“品蓉这下子可算是如愿了。” 杜梦茹哼了一声,围绕在好友凤吟县主身边的这些人中,她最看不上这个黄品蓉了。“偏生她的运气总这么好。”不但可以陪着凤吟去江南游玩,还能在半路上巧遇楚小世子,运气也太好了些。 付莹珠甜美一笑,道:“运气好是上天所赐,咱们又能说什么呢?”目光却在明珠和楚悠之间游移。 杜梦茹这边眼见着黄品蓉朝着楚悠的方向走了过去,满面笑意的说着什么。她一跺脚,冷哼道:“运气?既然有好运气,那必然就有噩运了。” 且不说她二人如何作想,再说黄品蓉,此刻正在巧笑嫣然的对楚悠道:“楚公子,还真是巧呀。” 楚悠淡淡的“嗯”了一声,眼神却不知飘向了哪里。 在一阵乱哄哄的寻组找人之后,终于在侍从的帮助下,分好了组别,按照顺序各自站好,等候进入阵。{ }立在迷阵入口处的邢夫子走上前来,笑眯眯的高声道:“请众位学子到这边来,我们要按照你们的序号的先后顺序进入迷阵。首先是第一组——一号至七号。” 七名学生踌躇满志的率先进入了迷阵。 “我们这么多人,进去之后若是猜谜之类的问题,那答案会不会被人听了去?”和明珠分在同一组的一名高个秋暝’。此画上有松、有月、有泉水,正应了诗中一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106迷阵 那丫鬟听完了刘忻的回答,笑着点了点头,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杏黄色绣花锦袋,打开,拿出一张纸笺,递给了众人,道:“这上面所绘制的是从这里到达下一关的地图,请诸位收好。” “我们过关了,没想到竟这样轻松。” 柯嗣衍兴奋的道。 黄品蓉微仰着头,神气十足的道:“这是自然,也不看看谁和我们一起。我们就这样走下去,一定能够取胜的。” “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 明欣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都朝她望了过去。 只见明欣一派天真的道:“我们确实过得十分轻松,想必其他人也不会很困难吧。” 她的话适时的提醒了众人,既然他们的问题如此简单,难道别人的问题就难了吗? 柯嗣衍略有些困惑的道:“这位小姐的话也是在理。” 王绯云看了一眼众人,轻声细语的道:“小女子相信,有楚公子和刘公子他们在,不会很困难的。”她说着说着,脸色也随之微微泛起红来。 刘忻笑道:“王小姐所言甚是。” 王绯云略带惊异的问道:“刘公子知道我的名字?” 刘忻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酒窝显得分外迷人。他道:“似王小姐这般的佳人,在下如何会不记得?” 王绯云立刻羞得满面通红。 一旁的黄品蓉扫了她一眼,见她不过是普通姿色罢了,除了身姿纤细些之外,皮肤白一些之外,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再加上又不是头两个班的学生,完全没有什么出挑的,倒也懒得放在心上。 楚悠难得的凑近刘忻,道:“你真的认得她?” 刘忻笑容不变,轻声道:“刚才看了名册才知道的。”然后不动声色的大声笑道:“我们快些走吧。”然后潇洒的将绘有地图的纸笺扔到柯嗣衍手中,让他去头前带路。 按照纸笺上所绘图形,众人很顺利的来到了下一关口。依旧是三名丫鬟,题目也并不难,只是让弹一小段指定的古琴曲。黄品蓉主动请战,弹奏了一段,倒也可圈可点。就这样,众人得到了地图,开始朝着第三关进发。 第三关是对弈,王绯云应战,也得了地图。刘忻赞了一番,惹得小姑娘又红了脸,再看刘忻时的眼神都变得闪闪发亮了。 楚悠斜睨了他一眼,和他说了些什么。刘忻笑着伸手勾住了楚悠的肩,神秘的附在好友耳边说着什么。 明欣小声对明珠道:“三姐姐,我终于明白什么叫拈‘花’惹‘草’了。” 明珠闻言,不过一笑置之,她早就看透了刘忻的本质,倒也没怎么感到意外。她忽然想起表姐上官毓秀来了,也不知道她嫁给刘忻的堂兄刘恬之后过得如何?她那位多情风流的表姐夫可有四处留情?虽说她不必担心这位表姐的地位受损,不过个心里会不会委屈就不一定了。刘恬如今只身一人在京城的国子监读书,也不知会不会安分。 她一面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众人就来到了第四关,正好和前面一拨人碰了个正着。 “高家妹妹,你们怎么来了?”康思思冷不丁的从人堆里冒了出来,惊喜的唤了一声。 “楚公子有礼,刘公子有礼了。”她看见了楚悠和刘忻,很是惊讶。 “高家妹妹们运气真好。”康思思羡慕的小声道,“竟然能和楚、刘二位公子分在一组之内。不像我……” 她回身看了一眼正在和提问的丫鬟辩论,争得面红耳赤的一名书生。 “……我刚才明明回答了问题,过了关,可是你们给我的地图根本就是错的!害得我们平白走了许多冤枉路!说吧,究竟是谁收买了你们,这样害我!”那书生激动得一副眼看就要冲上去的模样,却立刻被同伴拉住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身上所穿的上好缎袍下摆处破了一块,鞋帮甚至还沾有泥浆,也不知走了哪条路,看着有些狼狈。 领头丫鬟不慌不忙的道:“这位公子可能误会了,我们并未被任何人收买,也没有人想陷害你们。我们只知道遵照长公主的命令,考验各位学子的才学,然后根据各位的回答发放地图,告知前路。如果我们徇私舞弊或者收受了贿赂,一旦被发现,将会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奇特的微笑。“所以,这一点众位大可以放心。” 那书生一听说她们是长公主的人,气焰顿时泄去了大半。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们这些天子骄子和骄女们打小就明白这个道理,简直是渗入骨髓一般的深刻。 明珠暗惊,怪不得来时见这些侍宴的丫鬟们个个都不俗,原来竟是长公主府调/教出来的,自然是不同寻常了。 那名发难的书生放缓了语气,道:“可是我们明明过了关,为什么地图是错的?我们走进了死胡同,后来又险些迷失了方向。”他的语气中依旧带着些许的不满。 “公子休恼,奴婢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那丫鬟答道。 局面就这样僵持住了。明珠和明欣、康思思对望了几眼,心想,如果地图都是假的,那他们又该如何走出这阵呢? 明珠仔细的回想了一遍入阵前后发生的事,忽然灵光一闪,道:“不对。你们还记不记得,院长曾说过一句话:‘若要赢得此游戏,需学会辨别真假。’” “难道还要辨别地图的真假吗?”康思思疑惑的道,“可那要怎么辨别呢?” “我听说阵,据说是战国时期,投奔齐国的孙膑大败魏国的师兄庞涓所使用的阵法,一旦进入,就连神仙都难出。莫不是夫子门想考验我们如何运用阵法?亦或者结合算术可以找到解决方法?”一位书生猜想道。 楚悠转头望向明珠,若有所思的道:“不,我本不需要觉得那句话的意思更像是在暗示我们另一件事……” 他大步走上前去,道:“我们要答题。” (以下的1000字明天会替换正文内容~另外为了补偿大家,明日还会加更一章,敬请期待~ 以下是有关阵的百度小知识: 阵位于阳谷县城北6公里处。有大、小阵之分,相传是孙膑智斗庞涓的古战场。众多学者专家与军事研究者称其为战国故垒,是中事文化的活化石,是当今保留最好最完整的军事旅游村。阵村建筑格局奇特,全村路径斜曲,由东西并列的两大块分成前后两街,中间折—个大弯,整个呈牛梭子形。房屋则随街道走向而建,斜度不一,定向各异,一条街的两旁都称堂屋(北屋)的,却正好差90度,犹如迷宫一般。外来人入村,不论空间感(方向感)还是时间感都会产生错觉,正所谓“进了阵,状元也难认;东西南北中,到处是胡同;好像把磨推,老路转到黑”。 阵与孙膑阁在聊城阳谷,这两处一般被称为一处旅游观光地阵位于阳谷县城北十二华里处,是战国时期齐将孙膑大败魏国大将庞涓的古战场。孙膑,战国时齐国人(今阳谷县阿城人),是我国和世界上著名的军事家。相传孙膑与庞涓同拜鬼谷子学习兵法,后庞涓为魏惠将军,忌妒孙膑的才能,骗他到魏国,处以膑刑(去膝盖骨),后孙膑秘密回到齐国被齐威王任命为军师,在阵大败庞涓,从此名扬天下。现在的阵村仍保留着原貌,外人进去分不清东西南北,进村后在弯弯的胡同里行走,不久便迷失方向,找不到出路,有的走来走去,又回到原路。当地留传着一首民谣:进了阵,状元也难认,东西南北中,到处是胡同,好像把磨推,老路转到黑。战乱时期,兵匪闻其名不敢入村,后人感德建起了孙膑阁(文革时期被毁)和孙膑庙,现只剩下民国时期(1927年)一块万民感灵碑。阳谷县旅游局,把开发阵列为近期的目标之一,准备修建孙膑阁、八卦宫等景点。届时,阵将以新的面貌欢迎广大游客的到来。阵周围道路通畅,当地火车站、汽车站都有直达旅游班车。阵土特产有景阳冈系列酒、阿胶、景阳木雕。名吃有烧牛肉、武大郎烧饼、瓜达、大枣、炖鱼等。 阵在民间的运用:中国北方民间捕鱼时,渔民们先将二三百根细长的红柳枝削尖,然后用阵的布局插于水下,只留一个直径一二十公分的小出口,令鱼儿进去后就找不到出路,再在布好的迷局内投放一些鱼饵,鱼儿见到鱼饵纷纷游入阵中。收获起鱼时,渔民只需将出口堵住,然后拿根长棍儿在红柳阵中来回搅动,将鱼儿赶进事先准备好的网中。此种被渔民称为“阵”的捕鱼法,可以算得上既环保又原生态,但电子捕鱼流行后,此法基本失传。) 107真假 半柱香眼见着就要烧完了。 明珠轻咬粉唇,这道题目虽然复杂了些,不过并不难,只是她忘了其中一个步骤应该如何解了。三十六拜都拜过了,就只差这一哆嗦了,如何能就此功亏一篑呢? 楚悠此时已经写完了,他抬头,见明珠紧盯着最后一张纸笺,细白的贝齿轻咬着下唇,神色略显得有些紧张。他又看了看快要燃尽的香,出声道:“没关系,慢慢想,剩下的交由我来写就好。” 明珠和他对视了一眼,也许是因为他平静的眼神,她也慢慢开始镇定了下来,开始解起了最后一题…… “时间到。” 楚悠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吹干了纸笺,将桌案上的所有纸笺都递给了那丫鬟。三名丫鬟凑到了一块,共同检阅起答案来。 “这是您的地图。”不多时,那丫鬟笑盈盈的将通往下一关的地图递向了楚悠。 “等一下。”前面一组领头的书生一把夺过丫鬟手中的地图,又拿过了自己,一比较,禁不住大声嚷嚷道:“不对,不对,这两张图不一样……我们刚才明明也回答了问题,为什么要给我们假的地图,却给他们真的?你们这是欺人太甚!” 其他人也凑上来瞧,有人疑惑的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性子暴躁的说道:“不如我们比一比,谁打赢了就把真地图给他,如何呀?”他虎视眈眈的盯着楚悠,一边打量着他高挑瘦弱的小身板,一面撸胳膊挽袖子,再三强调道:“老子可绝不要最后受罚!老子绝不要受罚!” 关键是谁都不想丢人。 刘忻笑呵呵的打量着那人,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语带轻佻的道:“呦呵,还真有不要命的呢,要不要和小爷我过两招,松松筋骨?”他说着话,将扇子揣入怀中,活动活动了肩膀,掰了掰头,朝着那人勾了勾手指,道:“我早就觉得无聊了,不如咱们来走两招如何?” 第64节 “就你?能赢得了我?”那人弯了弯胳膊,将手臂上壮实的肌肉抖了三抖,以示强壮。他曾见过刘忻射箭时出丑的模样,身无三两肉,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纨绔样子,除了家世之外,一无所称,偏偏还能将女子迷得团团转,早就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了,不过是畏惧他的身份罢了;还有那个楚三公子,长得比女人还美,还是男人吗?是男人就该像他这样才对!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刘忻笑得诡异。也不知怎么了,他今日没来由的觉得暴躁,尤其是在看了刚才楚悠和明珠合作解题时的默契,心里更加不舒服,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劲。 明欣冷笑了一声,走上前来,道:“莫非你们还不明白吗?这位丫鬟姐姐给你们地图的时候,有说过你们的问题答对了吗?她有说过给你们的是真正的地图吗?游戏开始之前,院长在台上是怎样说的,你们不记得了吗?” “……我想起来了,那句话的意思难道是说,如果答错了就没有办法得到正确的地图吗?”领头的那名书生听明欣这样一说,顿时冷静了下来。像他这样能得到邀请,参加本次宴会的学生头脑都不会太笨。听明欣这样一说,他们才终于恍然大悟。 康思思摇了摇头,道:“是我们技不如人,不怨这位丫鬟姐姐。” 那几名书生仿佛斗败了的公鸡一般,都耷拉下了脑袋。在学问面前,技不如人者也只能甘拜下风。 这与身份和地位无关。 黄品蓉抬头望了望天色,有些不耐烦的道:“楚公子,刘公子,我们快些走吧,没得和这些人纠缠个没完。”她只要一想到刚才楚悠和明珠眉来眼去的样子,心中就不痛快。虽然恨不得立刻就将眼中钉一脚给踢走,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只好将气撒到别人身上。 楚悠没有理会她,径自走到好友身边,蹙眉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竟这样好胜出头?” 刘忻无所谓的笑了笑,道:“只是想玩玩而已,没什么的。” 楚悠见他不愿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接下来几关,刘忻都抢着上前答题,以至于众人都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闲着。明珠在一旁冷眼瞧着,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小侯爷也有过人之处,并非只会吃喝玩乐,倒是自己从前小瞧了人家。 此刻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 王绯云望向刘忻的目光中满是崇拜,显然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便芳心暗许了。明珠本想好心提醒她几句的,后又忍下了。 终于,阵走了大半,明欣掏出丝帕沾了沾额头上的汗珠,精疲力竭的道:“我们还是休息一下再走吧,我实在是走不动。” 四个姑娘都累了,只是怕耽误工夫,强打着精神赶路。虽说进了书院之后,因为一些必要的课程,姑娘们的体力都比从前在家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时候好多了,却也不会做太过剧烈的运动,怕伤了身体——到底还是体质比不上男子。如今见王绯云开了这个头,都纷纷表示赞同,开始各自寻找可以坐的地方。 明珠见路边的几块大青石不错,便拉着明欣朝那边走了过去。却见黄品蓉抢先了几步,冲了上去,将帕子往石头上一铺,一屁股坐了下去,占据了中间的位置。她笑着抬手招呼道:“楚公子,刘公子,过来这边坐吧。”完全无视了剩下三女一男。 明珠脚步一顿,那青石看着的个头并不大,最多也就能坐三四个人,若是两个男子坐了,她和明欣难道还要和黄品蓉挤在一处吗?她四顾一望,路边除了烂树根就是野草地,再没了理想的坐处。就在这时,明欣拉了拉她的衣袖,道:“三姐姐,我想洗洗脸,那边不是有一条河吗?三姐姐陪我过去吧。” 此言正中明珠下怀,也提醒了她——河边总归会有大的石头可以坐吧。 与众人打过招呼之后,二人朝着河边去了,果见岸边卵石众多。明珠欣喜,随意挑了个平缓光滑的坐了下去。明欣则蹲在水边拨弄水玩,沾湿帕子擦脸。这里的阳光比林中别处更明亮温暖一些,透过古树的高大枝丫,散落在二人的衣裙之上。耳边鸟鸣之声不绝于耳,却令人更觉幽静恬然,甚至还有温顺的小动物在对岸饮水,她只认得其中一种既像鹿又像羊的是野狍子。 “这水可真凉快。”刘忻不知何时来的,他以手遮阳,四处瞧看,“咦?这里打猎似乎也不错。”他也看见了正在对岸喝水的狍子。 “我知道刘公子的身手很好,”明珠有些没好气的道,她不喜欢打猎这种野蛮的活动,“可惜这里的动物怕是经受不起。” “哦?高小姐是如何得知的?” “你想和楚公子一起参加游戏,所以才看人不注意,将那两名书生扔进了人堆里,难道不是吗?虽说二位公子情深意重,交情莫逆,可刘公子平日也太过谦虚了些,今日一举未免令小女子有些吃惊。”她自然明白这并不是谦虚,看他平时的表现,恐怕是有意藏拙吧。 刘忻却似乎对她的第一句话更感兴趣,笑道:“高小姐为什么不想想其他理由呢?” “难道还有其他的理由吗?”明珠略有些惊奇的反问道。她的目光清纯明亮,似一泓春水,汩汩流入心田,让人不忍碰触,生怕搅混了这缕清波。 “没有,没有其他理由。”刘忻有些恍惚,不过瞬间便恢复了常态,唇角含笑,“悠和我是莫逆之交,打小便一块长大的,自然一时都不想分开。” 明珠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她转过了头去,望着水面的倒影,不再开口说话。 刘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只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索性就放弃了。岸边一棵大柳树歪着身子,清风吹着枝条,柳枝轻柔的垂到水面上,漾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108襄助 伴随着幽幽的古琴之声,刘忻画完了最后一笔,然后潇洒的将笔一扔,掏出了怀中的印章,沾了朱砂,在落款处盖了个戳,直起身笑道:“完成。” 与此同时,明欣也按下了琴弦,乐声止。 二人相互点了点头,显然对刚才的合作都还满意。 却说众人且歇且行,终于来到了第九关的关卡。这一关的题目是关于音律和绘画的,要求根据弹琴之人所弹的琴音内容,另一人绘出相应的画作来。这需要弹琴之人和绘画之人都具备一定的功底。 三名丫鬟品评了一会,笑着一同福了福身,道:“恭喜诸位公子和小姐,可以顺利通过此关了。” 柯嗣衍半喜半疑的道:“是真的通过了,还是假的?刚才刘公子和高小姐都答对了问题吗?不会给我们假的地图吧!” 几名丫鬟相视一笑,道:“奴婢们可以确切的告诉诸位,这一关已经通过了。” 刘忻笑道:“我就说我没有将那首‘平沙落雁’猜错嘛。”他的表情略有些得意。 众人心道:也只有这一位才对这么有名的曲子感觉不熟悉,反而对那些复杂又难记的印象深刻。 楚悠道:“既然如此,到下一关的地图在哪里?” 丫鬟道:“这位公子,很抱歉,本关并没有地图。因为最后一关需要众位自己寻路,这是最后的考验了。唯一能给诸位的提示就是,请从我们身后这一条路走,出口位于正南方,剩下的路就全部都要依靠众位的力量来寻找了。” “不过奴婢要提醒众位,若是寻错了地方,没准会再次走回起点也未可知。”另一名丫鬟笑着补充道。 七个人面面相觑,心下微凉。眼看着过到了第九关,天色也渐渐开始暗下来了,这个时候要是仅靠着自己的努力离开阵就更加难了。 “我们该怎么办呀?”王绯云有些惊慌的道。 黄品蓉眉毛一挑,问丫鬟道:“你们一会怎样离开这里?” “待游戏结束之后,自然会有人带我们离开的,小姐不必费心。” “狡猾。”黄品蓉气得一跺脚,转身走到了楚悠身边,可怜楚楚的道:“楚公子,我们可怎么办呀?” 楚悠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好走走试试了。” 刘忻叹了口气,“走一步算一步吧。” 最后这一段道路显得格外漫长,由于没有地图,只能靠自己的判断寻找出路,以至于几个人走了不少的冤枉路。 明珠暗自寻思着一路经过的路线,曾经看到过什么样的树木,有没有什么样的特殊标志,有无规律可寻等等,结果却是毫无头绪。 柯嗣衍倒是提出了不少设想,却都因为没有实质上的帮助而被否决了。 “我们刚才已经走过这里了。”明欣再一次泄气的说道,她这句话从刚才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说过几次了,眼看着日头就要落山了,天就快黑了,马上就要辩不得方向了,难道还要等到星星出来后才能继续前进吗?她此时是又渴又饿,腿酸得要命,恨不得立刻寻一张软榻休息。 “想必这也是游戏的考验之一吧。”明珠手搭凉棚,四处望了望,太阳已经落到了树梢的位置,眼看就要被树木挡住了。林中的光线本就黯淡,这下可要加一个“更”字了。 “这样胡乱走下去可不行,我们还得想想办法才是。”她说道。 “依在下看来,不如,我们就分头寻路吧。”柯嗣衍提议。 “这样真的行吗?万一最后走散了怎么好?”明欣道。 一阵风刮过,四周的古树晃动着枝桠,满树的叶子哗哗作响,天空中飞过几只乌鸦,发出呱呱的叫声,愈发显得这里孤寂寥落。 黄品蓉抱着肩膀,打了个寒战,尖声道:“那怎么办?坐在这里等死吗?这里不会有野兽吧?” “放心吧,我们最后都会出去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刘忻看了一眼微微晃动的树梢,平静的道。 楚悠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就这样——我们分为两组,各走一条路,然后在树上用尖利之物刻上标记。待寻到了出口,也好回来寻找剩下的人,你们看如何?” “楚公子,我怕黑,可不可以和你一组?”黄品蓉率先开口道。 王绯云扭捏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小步挪到了刘忻身边站定,虽未言语,不过意思十分明确。 “依我看,女眷不如都留下来,我们三个去寻路便是了。”楚悠道。 刘忻和柯嗣衍也表示赞同。 明欣听了有些不高兴了,她扬起了头,略显高傲的道:“三位公子还别瞧不起人,我们并非是累赘。” 楚悠忙道:“在下并非此意……” 黄品蓉跨前一步走到明欣面前,争辩道:“楚公子他们明明是好意,高小姐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明珠插言道:“这是我们共同参与的游戏,人多力量大,我们也总能帮得上忙的。不管怎样,我和妹妹一组便是了。”她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赌气的意味,这一点就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结果,最后的决定就是楚悠和刘忻,带着黄品蓉和王绯云走一条路;明珠、明欣和柯嗣衍走另一条路,两边开始了分头行事。 先说刘忻这边,还没等走多远,黄品蓉和王绯云就走不动了,几个人只好停下来休息。楚悠取下了头上的簪子,在树上刻着标记,刘忻借口要解手,离开了众人,待到了没人处,朝林中一个方向道:“出来吧。” 不多时,从树后阴影处突然转出了一个衣着黯淡的男子,他的长相极为普通,中等个子,不胖也不瘦,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若是不注意,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他走到刘忻身边,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刘忻听完他的活,有些诧异的道:“你说宁王殿下的人也在这阵里?” “千真万确,属下曾与他见过几面,因此认得。”他不但和那人见过面,甚至还在私底下交了手,只是这一点不方便向主人透露罢了。 刘忻缓缓的道:“听说如今学院的院长是宁王殿下的师傅,王爷过来捧个场倒也不稀奇。”宁王的行动一向出人意料,令人摸不着头脑。就像他几年前突然离开了京城,后来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样,十分随意。倒是今上,从来也不拘束这位王弟,一味的宠溺着,倒是让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若再见到了,不用打招呼也不用理会,就像对待郡王府的那两个一样,只装做不知道就是了。” “属下遵命。” “后面可还有其他人跟着吗?” “林中确实还有其他人,不过都是书院派来的,想是保护众位公子和小姐的。” 刘忻迟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衣裙的悉索声,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属下告退。”那人耳朵极灵,身形又快,话音刚落便重新消失在了林中,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又或者从未出现过。 “刘公子,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呢?”王绯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什么,我只是见了这里的景致不错,有感而发,即兴作了一首诗……”刘忻笑着朝她走了过去。 “真的吗?可不可以念给我听?” …… 刘忻这边有佳人相伴,并不枯燥。再说明珠三人,却没有那么顺利了。 他们走的这条路并不平坦,不但地面上凹凸不平,且荆棘丛生,稍不留意就会刮破衣角。明珠和明欣不得不拎起裙摆,小心翼翼的躲避着树枝,免得弄坏了这一身价格不菲的衣裳。 柯嗣衍作为这里唯一的男子,负责刻标记。明珠和明欣负责观察周围的地形,努力寻找着可能出去的路。 “我们一路走过的这些地方,如果按树的种类分的话,似乎杨树比较多。不过越往这边树木种类越多,是不是因为我们走错了的缘故?”明欣道,“对了,还有青石,每当我们走过一个关卡不久后就能看见几大块,难道和地上的石子有关系吗?”她低下头,仔细观察着了起来。 “小心些,莫要摔倒了。”明珠提醒道。 “三姐姐放心吧。”说着,她加快了脚步朝前走去,他们只有赶在太阳完全落下之前找到路才行。 走着走着,只听前方不远处的明欣忽然尖叫了一声,“天哪,蛇,有蛇!” 明珠立即奔了过去,就见明欣立在一条沟前,下面是一个斜坡,斜坡前的路面上盘着一条棕色的小蛇,也就有小童的手臂长短,遂松了口气,安慰道:“我听人说,只有颜色鲜亮的蛇才是有毒的,这条应该只是普通的草蛇而已,不用怕。” 她伸手去扶腿有些发软的明欣,却见柯嗣衍手举着一只长长的树枝就冲了过来,四处张望道:“蛇在哪里?我来将它赶跑。”那树枝显然是刚刚从树上折下来的,分叉极多,树叶还都留在上面呢。明珠连忙拉着明欣退后了一步躲开,刚想说一切都只是一场虚惊而已,哪知还未来得及张口,只觉得脚下一脚踩空,想稳住身体已经来不及了,“啊”的一声向斜坡下倒去,她眼睛一闭,心中暗叫不好,这下怕是要受重伤了。 哪知道身子一轻,似乎飘飘乎乎的就落了地。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经双脚着地,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衣服也好好的,丝毫没有破损的痕迹。 “三姐姐,你在哪呀?” “高小姐,你在何处?” “我在这里,我没事。”明珠大声唤道, 第65节 她转身四处望了望,一个人也没有,再一看手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张纸笺。借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日光,可以看到这是一小块地图。 …… 当看到前面明亮的火光时,七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游戏完成了。 出来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出来的还算快的了,前面出来的不过不到十组而已。有的组走散了,只剩下三四个人,大多数人仍旧在阵中徘徊;有的倒霉的甚至又重新走回了起点处……待坐骡车回到了起点时,他们这才发现,其实终点距离起点并不远,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只是在阵中打转而已,众人都禁不住暗叹古人的智慧。 “多亏了三位,我们才终于走出来了。”王绯云感激的道,“我真怕被困在树林里过夜。” “你们是怎么找到出路的?”黄品蓉不信他们这么厉害。 “这是我们三个一同找到的路,也许是我们的运气格外的好吧。”明珠平静的道,不再理会她的质疑。明欣自然不会告诉她真相,那姓柯的书生也答应会保密,不会和别人乱说。 等大多数人都出了阵后,院长宣布了头三组出来的学生名字,一共二十一人,并且重重嘉奖了一名领着第一组人走出阵的学生。 这名学生根本姓孙,家世平平,平日在书院里也并不起眼。他用的方法十分出人意料,一道题也没回答,完全的靠自己的力量领着那一组人走出了阵。消息一传开,众人哗然。有传说他是孙膑的后人,从小便受高人的指点的;有的说他家学渊源,为人低调勤奋的。反正院长在宣布了此消息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将这名姓孙的学生带走了,去向的说法不一。不过,人人都纷纷猜测,他一定是被哪个大人看中了,将来不用说,定然前途一片康庄大道。有羡慕的,有嫉妒说酸话的,还有四处打听其底细的,一时间这位姓孙的书生在整个琼林群贤宴中都出了名。 明珠坐在椅子上休息,喝着茶,心里却一味的胡思乱想着。在靡靡的丝竹声,以及周围宾客谈笑说话声中,她显得格外安静。 明欣吃下了两块桂花糕,又吩咐山梨捶腿的时候手再重一些,然后转过脸来,道:“三姐姐,你是怎么知道出阵的路的?” “因为有高人襄助。” “高人?什么高人?”她立刻来了兴致。 明珠将刚才的经历简要的说了一遍,听得明欣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那个帮我们的人会是谁呢?” “不清楚。”明珠摸着袖中已经被她揉成了一团的纸笺,若有所思的道:“如果这个人还在京城,那么总有一天会再遇到的。” 她有一种感觉,今日这个帮她的人也许并不陌生。 这时候,乐声再一次止住了。有太监尖细是声音唱道:“宁王殿下驾到。” 周围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了起来。 109献艺 宴上众宾客闻言,全都站起身来迎接。只见一位金冠玉带,身着紫色绣龙蟒袍,身长玉立的年轻男子在院长等人的簇拥下从红毯上缓缓的走了过来,身后仪驾相随,护卫林立,卫士身上的铠甲在灯笼火烛的映照下闪闪发亮,腰间挎着刀剑,显示皇室威仪不可侵犯。 明珠和明欣立在重重人群之后,远远望过去,只觉一片光华灿灿,气派非凡,难以言说,绝非戏剧中所演的那些可比。 “到底是见着了一回皇族,今日也算没有白来。”明欣兴奋小声道。 明珠点点头,到底是好奇的年纪,既然看不到公主,能看到一位王爷也是好的。 这位年轻俊美的亲王再次现身依旧令人瞩目,他十五岁出头便袭了老宁王的爵位,如今已是三年了,气度和风华早已不是同龄人可比的。 宁王在正中座位上落了座,院长吩咐重新开宴,丝竹之声顿起,气氛逐渐又热闹了起来。 只见凤吟县主,乐亭县主,楚悠,小侯爷刘忻等与皇室沾亲之人被宁王召见,赐酒,陪坐说话,宾客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被吸引了过去。 凤吟笑吟吟的道:“殿下近来可好?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可都还惦记着殿下,一天要问上好几遍呢。”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会忘了炫耀一下自己如何得宠。 宁王道:“劳烦太后和太妃老人家惦记了,孤王甚是感念。只是近来公务繁忙,等得了闲便进宫去探望她老人家。” 楚悠也笑道:“殿下为国事日夜操劳,也该保重贵体才是。” 宁王转脸来望着他,含笑道:“不知你父亲近来可还康健?” 楚悠道:“家父一切都好,只是近来夜里睡不安宁,大夫诊治过了,开了药方,如今已经无事了。” 宁王略一思忖,道:“郡王也上了年纪,须知小病亦要早治才是。这样吧,陛下近日赏了我上好的鲛珠枕,此物乃是暹罗国的贡品,枕着睡觉最是凝神,等我让人与郡王送去。” 楚悠连忙起身叩谢道:“多谢殿下赏赐。” 宁王忙命小太监将他搀起,道:“我与你父肃郡王同殿称臣,小世子不必如此客气。” 这边言笑晏晏,气氛和睦,不多时,宁王又召见头三组离开阵的学生们,均赐了酒,又赐了纸笔墨砚等物,受赏之人顿觉格外荣耀,其他人看着也都十分羡慕。 “我错过了什么?”康思思不知何时来到明珠姐妹身边,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不动了,伸手端起茶杯就喝。 明珠看她狼狈的样子,道:“康姐姐难道刚从里面出来吗?” 康思思被茶水呛了一下,青雪连忙上前帮她顺气,好不容易喘匀了,只见她摆了摆手,道:“别提了,都是那帮人冒冒失失,不管不顾的,害得我们在里面迷了路。我都以为我们要死在里面了。幸好书院最后派人进阵寻人,这才将我们领了出来,我都快要累死了。” 明珠见她裙摆也被树枝刮破了,袖子也裂了缝,头上发髻里竟然还插着一小节枯枝,一边伸手帮她摘了下来,一边问道:“康姐姐这身衣服怕是不能穿了,得换一身备用的。莲叶、碧叶那两个丫鬟到哪去了?” “我也不知道,许是跑到哪里去偷懒了吧。我没事,反正也已经天黑了,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 明珠道:“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一件备用的衣服,如若姐姐不嫌弃,就穿我的吧。” 康思思放下茶杯,道:“那敢情好,多谢妹妹了。” 说着,便随青雪换衣服去了。 明欣随口道:“姐姐,你看凤吟县主今天穿的衣服和姐姐是同一个颜色呢。” 明珠怔了一下,道:“确实是呢。”她心下隐约觉得哪里不妥,可再想换衣服却已然没得换了。不过幸好此时天已经黑了,她又呆在不起眼的位置上,想必也没人会注意到的。 这时,只见一位博士站起身,道:“有酒无乐不可成席,书院特意命人准备了助兴的节目,还请殿下一观。” 宁王笑答:“好。” 博士打了个手势,立刻走过来两名文质彬彬的年轻书生,其中一人还抱着琴,二人恭恭敬敬的冲宁王弯腰施礼,道:“学生们见过宁王殿下。” “免礼。”宁王道。 站定之后,其中一名书生率先禀道:“学生一直仰慕殿下的才名,今日琼林群贤宴殿下肯赏光,实乃学生之幸。特此学生们作赋一篇,以表敬意。” 宁王微微颔首,说了个“请”字,只见另一名学生当即盘腿就地而坐,开始抚琴作曲。先开口的那名书生则开口诵道:“天正五年,岁在辛酉,群贤毕至,清气浩然,朗风明月间……” 明欣兴致勃勃的道:“三姐姐,这两名才子今日能在宁王面前露脸,实在是难得的好机会。”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多少青年才俊为了一展宏图而十年寒窗,天之骄子毕竟只是少数人,就算是世家子弟也是要分等级。即便你有满腹的真才实学,今后进入官场也同样要熬资历,这是必须要经历的一个过程。可若是能得到位高权重的王爷青眼,那今后的行事可不是方便得一点半点,就算一步登天也不是没可能的。世人皆爱追名逐利,十丈红尘之内,谁又能够免俗呢? 明珠听了一会,浅浅一笑,凑到明欣耳边,小声道:“行文措辞虽说优美,可内容却都是些陈词滥调罢了,也亏得这位王爷能听得津津有味。” 明欣吃吃一笑,道:“难得三姐姐也刻薄了一回。” 很明显,场中并非只有明珠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 在听过了第三波学生激动的吟诵了赞扬天朝开国皇帝,天昭大帝萧玉和功绩的诗文之后,凤吟县主忍住了打哈气的冲动,放下手里的酒杯,站起身,笑吟吟的道:“殿下,如此却是不公平。” 宁王道:“凤吟县主是何意思?” “书院学子有数百人之众,可是能在殿下面前展示才艺的最多不过才十数人罢了,而且是全部都是博士早就安排好的,剩下百余人岂非没有怨言?再者,这些陈词滥调想必殿下早就听腻了吧。” 博士闻言,汗都下来了,忙立起身,道:“殿下名鉴,这些学子均是书院里品学兼优的学生,他们所说也均是发自肺腑!”他哪里不知道这些是陈词滥调,可这里又岂是大胆进言的地方?自然是完事求稳妥最妙了。就算是皇家宴会上也是这些内容。他在书院中已经呆了十几多年了,什么世面没见过?既然此事要求他主持,他也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只是这位县主却鸡蛋里挑骨头,真是气煞老夫了。可谁让人家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呢?他不敢得罪。 宁王笑了,道:“众位费心了,孤王知道书院之内人才济济,倒也想见识见识。” 凤吟县主趁热道:“凤吟有一建议,若要殿下一一见过也许难了些,不如按照每个人请柬上的号码,抽选几人上来,一展才艺。选上的,是运气;选不上的,也不必抱怨什么。您看如何?” 宁王听了倒也有了些兴致,道:“这样似乎很有趣。” 凤吟县主再接再厉,“还有,被选中之人若是都选了一种才艺反而容易令人失了兴致,凤吟有一建议,不如就将所有的才艺都写成纸条,谁抽中了哪一个,就表演哪一个,也不至于太枯燥,又显示了书院学子的高超才艺,殿下觉得如何?” 宁王大笑道:“甚妙,一切就按凤吟县主所言准备便是了。” “是。”凤吟县主朝着自己的侍女使了个眼色,神情略有些得意。没想到事情竟会这样顺利,完全按照她的想法进行着。她不经意的向人群中看去,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光亮。 只要是她想做的,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不多时,侍女捧了两个精致的匣子,呈了上去。宁王随手抓了一张,递给了身旁的小太监。众学子的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 小太监展开后,念道:“八十七号。” 不多时,人群中走出来一人,快步上前,跪下来参拜道:“学生王树人见过宁王殿下。”他的声音由于兴奋几乎变了调,甚至还带了一丝颤音。 “起来吧,不必慌张。”宁王和蔼的道。 侍女捧着匣子走上前来,王树人抽了一张,上面写着“武术”二字。 王树人当即打了一趟拳法,虽然动作不是很到位,不过看着倒也像模像样的,众人立刻鼓掌叫好。 “赏。”宁王叫了声赏,立刻有人送上了一个黑漆匣子,王树人接过后,又是一通谢恩。 此时,康思思已经换好了衣服回来,刚好看见王树人打拳,禁不住捂着嘴偷笑,道:“你们看他刚才的动作,活像一只螳螂,没想到武术竟这样更有趣。” “我听我表哥说,有一套拳法就叫做螳螂拳。”明珠道。 “真的?这拳法真的能防身?” “也许吧。” 明欣恍然大悟的道:“我知道了!当两个人比武的时候,只要施展这一套拳法,对方定然会忍不住笑场,如此,便占得了先机。” 一旁忽然传来了一阵轻笑,紧接着走过来一个少年,道:“我今儿算是大开眼界了,原来拳法还能这么用。” 明欣看了他一眼,显然是认得的,不以为意的道:“这本就是兵法的一种,在战场上,只要能够做到出其不意,便能成为赢家。同样的,一个小小的疏忽便能够致命。这可不是死读书的人能够理解的。”她最后又加了一句。 “呵呵,欣妹妹还是这么不饶人。” “周公子也别来无恙。” 待那少年走后,康思思道:“妹妹认识刚才那人?” “他是我未来的夫婿,我们是指腹为婚。”明欣平静的说道。 明珠和康思思都睁大了眼睛,她们都是第一次听说明欣已经定过亲了。 “我们的父母早就私下里约定好了,只是我年纪还小,就没告诉老太太。” 明珠立刻心领神会。若是老太太知道了,万一觉得不合意,再起了波澜也未可知,就算是趁着年小,退婚也是能做得出来的。等明欣大些了,两家将话往外一传,姑娘身大袖长的,再起变动可就不好看了,也由不得人反悔。当然,这里面也还包含着想要考察男方品行的原因,毕竟人都是在变的,至少也要等到基本定性了才能放心将女儿嫁出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明珠这边想着,周围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得一个太监用尖利的嗓音叫道:“五十号在哪里?五十?” 明欣忽然拉了一下明珠的衣袖,道:“三姐姐,他们在叫你呢。” 110为难 “什么?”明珠一时措防不及,由不得怔了一下。许是有人听见了明欣的话,朝这边望了过来,其他大多数人的目光仍在四下里搜寻着,猜测究竟何人这样幸运能够被选中。 “她在这里!”离明珠不远的一名面上长着十来颗褐色麻点的年轻后生兴奋的指着她说道,他身旁立着一名熟悉的身着鹅黄衣衫女子,嘴角微翘,神情中带着淡淡的讥讽,正是黄品蓉。很显然,这是她刚告诉他的,而且丝毫没有掩盖此事是她所为。 明珠心中疑惑,暗道:怎的竟如此巧合,偏偏就抽中了我?她心里想着,脚步中未免带了些僵硬。众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在场数百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切切私语也随之而来。 “竟是个小姑娘。”有人感叹。 “浪费呀,浪费,可惜了如此良机。”已有书生在捶胸顿足。 “咦?她不是乙班的吗?我认得她。”仅仅有些面熟的女子和同伴说起,同伴似乎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然后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二人开始神秘兮兮的咬起了耳朵。 第66节 “不知道她会抽中什么。” “这个可难说,希望能像上一个那么有趣就好了。” “你还真坏,呵呵。” …… 在底下嗡嗡嘤嘤的议论声中,明珠的那双绣着银莲花的精致绣鞋已经踏上了大红长毛地毯,踩上去绵软无声,仿佛一脚踏上了九万里高空上的云霄宝殿,以云雾铺地,明亮的宫灯烛火照得四周亮如白昼,映亮的她的面颊。她禁不住眯了眯眼,刚从角落暗处走出,冷不丁的看着这金灿灿的场景,有些晃眼。 “这位小姐就是五十号吗?”太监还算客气。 明珠当即跪下去参拜,“学生见过王爷,见过各位贵人。” 宁王含笑道:“起吧。” “谢过王爷。”明珠谢了恩,站起身时,余光偷偷瞄了宁王一眼,连忙又低下了头去。刚才离得远还看不清楚,如今离近了看,心下却莫名的涌起了一股熟悉之感,仿佛并不是第一次见。可她自己敢确定,从没有见过这位王爷,心下一时也不想不通这股熟悉之感究竟源自何处。 她这样想着,捧着匣子的侍女走到她面前,双手递上,明珠伸手进去,随便抽出了一张,展开一看,当即便呆住了。正在她发愣的功夫,却只听得一个声音道:“高小姐抽中的是什么科目?是不是没写清楚?要不要让我们也来瞧瞧?” 明珠猛的一抬头,正好和凤吟县主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凤吟县主玉口一开,明着说是询问,也不给她反对的机会,直接示意侍女上前拿走了她手中里的纸笺,毕恭毕敬的呈了上去。凤吟伸出保养得宜的纤指,接过来一看,唇角的弧度愈发增大了,只见上写着“乐舞绿腰”四个小楷。 “乐舞绿腰?”凤吟县主那张画得过分红艳的嘴唇中轻轻吐出了这几个字,仿佛传说中食人的妖怪一般,一点一点撕裂人的肌肤,吞噬掉骨血,再没有了生还的希望。“高小姐,就请你为王爷舞一曲‘绿腰’吧。” 从她的眼神中,明珠分明看到了轻蔑,那是一种上位者对平民的蔑视,带着天生的优越感。除此之外,甚至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令人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和威压之感,可是一转却又消失不见了,仿佛那只是灯火下的一场幻觉。一眨呀,她又变回了那位高傲的县主,矜贵而得体。 众人哗然,大多数是惊奇,谁曾经见过哪家的千金小姐会当众起舞的?男子们望向明珠的眼神多数是带了新奇和趣味,都想亲眼看看这样一位漂亮的小姐跳起舞来是个什么样子,和舞娘乐姬们有何不同;而女子们看着她的眼神中多是怜悯和恐惧,还有的悄悄松一口的轻松,万一这次抽中的是她们,若也要在这么多男子的面前起舞,岂不是羞煞人了?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更加过分的科目,所以几乎人人自危。宾客们的态度在这件事上已经开始了两极分化。 明珠知道,虽说书院教授此一科目,也仅是出于为了让女学生们保持苗条,好让将来长大后的身姿更加动人,却不代表就能在公众场合中表演。也就是私下里可以做,可若是搬到了明面上给人看,供人品评鉴赏就不雅了。贵族女子想来自持身份贵重,将来是要主持后院,管理下人的。身为主母,须得端庄大方,甚至带些威严。乐舞皆是乐姬、伎人、侍妾取悦主人的手段,从没听过哪家的夫人小姐没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跳个舞,尤其还有这么多陌生男子在场旁观,那简直就如同是让士大夫们画花了脸登台唱戏,若传了出去,还要脸不要? 可她也明白,这一切并非巧合,而是早已经设计好了的一个“小”报复。自从她拒绝将美貌猫卖给这位县主开始,她就注定要承受这位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远高于她的人今日的报复——她不知该叹息自己倒霉,遇见了这样一位睚眦必报的贵女,还是该怪自己行事还不够低调,或者说不自量力。 她已经低到了尘埃,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如果她还是前世的那个无知幼女,那么她也许会问这个问题。可是现在…… 站在下面的明欣和康思思以及几个平日和明珠相识要好的都着实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却到底无计可施。章琳急得直跺脚,心想要是母亲在就好了,外祖母和舅母几人都再三嘱咐她要多看顾表妹们,万一表妹丢了人,她这个做表姐的可怎么交代呀! 她们这里正着急着,却听凤吟县主道:“高小姐是否需要换件舞服?我这就去叫下人们去准备。” 明珠一句话也没说,心思如电转。 究竟她该怎么做呢? 这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忽然站了出来。 “且慢。”随着一声黄莺出谷般的清音,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丽人款款行到了前面。但见她身姿窈窕,容色极美,左边眼角处生得一颗盈盈欲滴的朱砂泪痣,恁的十分动人,令人过目难忘,是个极难得的美人。你道此人是谁?却是曾经令明珠惊艳的京城三美之首——邱晓蝶。 她先向宁王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脸来冲着凤吟县主施了一礼,道:“县主明鉴,世家女子抛头露面已属不易,若要当众起舞,恐有损清誉。不若县主允她换一才艺,想来这位小姐也会心存感激的。”谁也未曾想到,在这危急时刻,为明珠求情的竟然是这位素日与她毫无交情的女子。 凤吟面色一沉,道:“邱小姐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我逼迫高小姐这样做的吗?从刚开始我就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谁抽中什么就表演什么,殿下也应允了,这纸笺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莫非我还会做假不成?” 邱晓蝶十分镇定的道:“县主莫急,我只问县主一句话,若是这张纸笺被男子抽中了,也一定要让男子来跳‘绿腰’吗?” 底下已经有人开始发笑,明珠心道:没想到这位邱小姐还是位有趣的妙人,若是今后有机会,应该与她结交一下。 凤吟气呼呼的道:“你,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邱小姐也不理会她,径自转过身,朝宁王盈盈下拜,温声道:“一切还请王爷定夺。” 还未等宁王开口,一旁的楚悠站起了身,道:“殿下,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宁王道:“哦?三公子请讲,不必拘礼。” “是。其实在下也同意县主的话,只觉此事并无错处。” 凤吟县主听了,很的得意。 台下的康思思忍不住道:“楚公子难道疯了吗?”她的声音有点高,明欣连忙掩了她的口,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那依三公子的意思是……” “其实博士和县主一早就曾说过,这是我书院为了迎接殿下而准备的节目,那么就该无论抽中什么都没有怨言才是。不过,既然是专门为了殿下表演的,不若就请殿下移驾别处,或是用屏风遮挡,只由殿下一人观赏便可。” 宁王似乎对他的提议有些感兴趣,道:“这倒未必不是个好主意。” 邱晓蝶闻言,面色却是微微一白,道:“这样也不好吧。” 凤吟县主更是黑了脸,她好不容易才寻到了这样一个好机会,想好好羞辱一番这个几次三番不将自己看在眼里的丫头,杀鸡儆猴,看今后谁还敢得罪自己。可当她看到了邱晓蝶的脸色时,却忽然想起了一事,面色一缓,竟然笑了,转过脸对宁王道:“还是楚三公子想得周全,既然是‘特意’为王爷献舞,那就请王爷一人欣赏好了。” 明珠对她的迅速转变有些吃惊,不过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不过她还是纳闷,楚悠帮自己倒还罢了,两个人好歹也算是朋友了。可这位邱小姐又为什么要替自己求情呢? 111推让 明珠被凤吟县主刁难,意欲折辱,正在紧关节要之时,得京城三美之一的邱晓蝶仗义执言,以及楚悠的回护,局势突然被扭转。 再说上座的宁王,听得众人言语,朗然一笑,道:“几位所言均是在理,不过本王一向不爱强人所难,还是听听这位小姐如何做想吧。” 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子重又聚集到了明珠身上。 明珠闻言,连忙跪倒,道:“殿下慈爱仁德,学生莫不佩服。王爷百忙之中驾临琼林群贤宴乃是我等的福分,学生们无不感念殿下恩德,若有机会能单独在殿下面前表演所学,乃是三生之幸,无不愿意的。只有一样,众位师兄师姐们亦同样翘首期盼良久,若只学生一人露脸,心下着实不安。学生虽年少不才,却也曾听夫子讲说过孔融让梨,王泰推枣的事迹,思索良久,学生愿将此良机让给在座的诸位师兄师姐们。” 明珠一番话讲完,一颗心已是砰砰直跳。她虽垂着头,却仍能感觉到宁王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那种天生带着威严的目光令她忍不住将掩在袖中的手握紧,身体不自觉的有些僵直,无形的压迫感几乎令她连呼吸都快闭住了。不过是稍稍停顿的功夫,她却感觉似乎过了一整天。紧接着,就听宁王叹道:“你小小年纪就由此谦让之心,委实难得。既然如此,罢了,就由你挑选一位上来吧。” 邱晓蝶和楚悠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凤吟县主的眼神不善,刚要在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宫女拉住的衣袖,提醒她冷静。凤吟瞄了一眼表情有些高深莫测的宁王,终究没敢说出口,只好暗自瞪了明珠两眼。她此次的计划落空,心中如何不甘愿就不需再提了。 明珠轻轻的舒了口气,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她向上磕了一个头,道:“多谢殿下成全。” 她站起身,不敢背对着众人,只侧过身向下看去,无数道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眼神中满是希冀。明珠心里又是一颤,人选由她定?这岂不是让她平白就得罪了人吗?选谁好呢?她转眼便有了主意,大声道:“请问去年院联考得了第一的祝耀文师兄何在?” 这下应该就不会再有人说什么了。 不多时,这位惊才绝艳的祝耀文师兄就开始了慷慨激昂的陈词,才子不愧是才子,不但笔杆子玩得好,口才也很是了得,安邦定国之道信手拈来,说得鞭辟入里,众人都听得聚精会神,就连宁王都似乎被他的言论吸引住了,嘴角噙着笑,看上去神情十分愉悦。明珠就趁这个功夫,溜了下去,穿过人群,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三姐姐,刚才可吓死们了。”明欣焦急的拉过她,小手冰冷。 此时,明欣、康思思、章琳以及一直不见人影的章萱将她围到了中间,不远处还站着几个与她同班的同学,也许是在背后议论过她的缘故,和她打招呼的时候都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我不是没事吗?”明珠浑不在意,只笑着和一一和众人打了招呼。倒是她那几个同学愈发羞愧了,都蹭过来问长问短。 不知何时,走过来一个十五六岁小太监,长得细瘦白净,甚至很有些讨人喜欢,手里捧着一个黑漆匣子,略带些尖声尖气的说道:“高小姐可在呀?” 众人忙道:“正在呢这儿,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这是王爷的给高小姐的赏赐。”说着,便将匣子递给了上前来接的明珠,语气中略带了一丝笑意的道:“这是王爷的心意,还请高小姐笑纳。” 明珠觉得他的语气略有些怪异,再三谢过之后方才接过,青雪忙递上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趁着没人注意塞了过去,“公公辛苦了,天气怪热的,买些茶饮吧。”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不同于京城口音,听着就让人舒服,那小太监看了她一眼,笑着接了。 小太监走后,众人再次围了上来,康思思兴奋的道:“王爷给的赏赐,定然是好东西。” 明珠看着众人跃跃欲试的期待眼神,笑着打开了盖子,借着檐下红灯笼的亮光看去,只见里面放着几样样式小巧的文房四宝,香袋两个,青田石印章一枚,檀香扇两柄,外面套着宫缎做的扇袋,用银线绣着如意云纹,东西看着虽精巧,却也并不是什么十分贵重的东西,明珠粗略的打量了几眼,合上了盖子,笑道:“你们也全都瞧见了。” 众人倒也并未失望,而是兴奋的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都说也要定些小巧的物件,可以随身携带着,用的时候也很方便。 宁王并没有在宴上耽搁太久,不多时便摆驾离开了。当晚,明珠和明欣也并未归家,而是宿在了院的宿舍中。明珠这一日被折腾的够呛,回去之后也并未多想,匆匆梳洗过后便歇下了。 一夜酣眠。 次日一早起来,吩咐烧水洗了澡,顿觉得深情气爽,只是小腿肚子生疼。 “想是小姐昨日路走多了,抻到筋了。”青雪说着就蹲了下去,要帮她揉腿。 明珠忽然想起了昨日的事,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赶快去歇着吧。这里交给素英就是了。” 青雪笑道:“奴婢已经没事了,小姐别担心。” 素英从外面回来,刚净了手,闻言,忙胡乱用巾子抹了两把水,匆匆走过来将青雪从地上硬搀了起来,劝道:“哎呦,我的好姐姐,你且去歇着吧,等你伤养好了,多少活做不得的?统共也就这三五日罢了。你昨日不是去看了那个叫小,小什么景的大夫了吗?也不知他的医术究竟如何,是不是江湖骗子,不如再去苏槐大夫那里看看吧,左右他就在院的医馆里,没准能好得更快些也说不定。” 明珠听了也很赞成,当即便打发她过去了。青雪无法,只得应了。她刚走到门口处,就见明欣一边用手捂着嘴打着哈气,一边大大咧咧的撩帘子进了屋,口中道:“三姐姐睡得可好?” “五妹妹快进来坐吧。”明珠笑着招呼她一同吃了早饭,然后拿着本去上课。来到讲堂门口,却见到一帮人正堵在那里,有人看见了明珠,立刻笑着从人堆里拉过来一个人,正是昨日那位第一名的师兄祝耀文。他昨日甚是风光,便把这好运气归结在了明珠身上,执意要当面道谢。其实明珠的本意不过是找个人替代自己,如今各得其所,也很高兴。 待送走了祝耀文师兄之后,明珠只觉得乙班的气氛都变了,同学们对她更加热络了起来。就连付莹珠也甜甜的笑着过来恭喜她,只有杜梦茹杜大小姐的脸色有点臭,也不知究竟是昨夜没有休息够还是有谁惹到她了。 放课后,明珠和明欣照例去饭堂合康思思碰头,一起用午饭。恰好表姐章琳也在,几个人便一同用午饭。 就在丫鬟们去取菜的功夫,章琳道:“三妹妹,你昨日的事迹已经传遍了,都说你当时真是勇敢,要是换一个人怕是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吧,更别提三言两语就劝说宁王更改了决定,就连我这个做表姐的都风光了一把呢。” 明珠有些汗颜,道:“表姐,我那也是逼不得已的。再说了,要不是有邱小姐他们仗义执言,我哪有时间想那些话呢?说起来,我过后还要去道谢呢。” 章琳随口道:“她也不是帮你,道谢就不必了吧。” “表姐此话怎讲呀?” 章琳自觉说漏了嘴,忙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才小声道:“邱小姐恋慕宁王殿下,在我们那个圈子里,这可不是什么秘密了。” “真的?” 几个人起先不过略一吃惊,随即,康思思道:“这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吧。宁王殿□份、地位、权势俱全,而且有年轻英俊,招人爱慕也并不稀奇。至于邱小姐,人皆夸她美貌,又有才学,出身也好,两个人还是很相配的。” “也就是说,邱小姐此举并不是真心为了要救三姐姐,而是有自己的私心咯?”明欣显然抓住了事情的重点,将话题重新引了回来。 明珠笑道:“多谢表姐提醒,无论如何,人家也是帮了我的,如果不亲自去谢过,心我哪里能安心呢?”邱晓蝶怎样是她的事,可自己要是不去的话,别人却会说她冷酷无情。 “对了,昨日楚公子也出言帮了三姐姐呢。”明欣提醒道。 明珠自然不会忘了,只是她有些犯难,既然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自己,她又该如何谢过呢? “我看不如就亲手做些点心送过去,那位公子出身高贵,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不缺,不过重在心意罢了。”康思思率先提议道。 “也好。可是要做些什么呢?”明珠有些犯难,因为她的厨艺只是平常而已。 “这个妹妹放心,到时候我教你。”康思思决定为她的建议帮忙到底。 正说着,一个青衣儒衫的俊朗男子迈步从外面走了进来,用眼神在人来人往的饭堂搜寻了一圈之后,径直朝着明珠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且说鸿瑞这几日都去做什么了呢?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国子监附近流连,当然并非玩乐,而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这要从几日前说起了。原来,上官鸿瑞在一位大人的推荐下去了国子监应考,谁知道到了之后,递了条子,却又被拦了回去,连个侍讲的面都没见到,理由是“不合规矩”,本来好端端的一件事算是泡了汤。本来这就应该回去了吧,也该着凑巧,那一日宁王微服出访,正好由关锦年相陪。他如今是翰林院内最年轻的编修,连皇帝都夸了几次,风头正劲,在宁王面前也是有体面。于是,就在老友关锦年的介绍下,宁王亲自出题试了他一试,果然合了心意,当即便答应了要为鸿瑞作保。 到底还是王爷的体面大,国子监祭酒亲自接待了鸿瑞,并且立刻批准为鸿瑞办理了入学手续。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那边忙着办一些手续,安排家仆,租赁房子。刘恬更是数次打扰,好友久别叙话,言谈甚欢。这一耽搁,就连琼林群贤宴都去没参加上。其实,入学手续并不复杂,有了王爷的关照,到哪里都批得很快。可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些犹豫,下意识的不愿意进行的太快。 “表哥,你回来了?”明珠已经看见了他,惊喜的道。 “嗯,我回来了。”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件心事未了。 112道别 神差鬼使的,鸿瑞并未将要去国子监念书的事说出来。众人只是谈笑着用过了午饭,明珠想着要去向邱晓蝶道谢,便同众人打了招呼,一个人朝着甲班的方向去了。 等到了那里,却正巧扑了个空,邱晓蝶还没有回来。她便一个人缓缓的在附近的花架下散步。正午的太阳光炙热且晃眼,花架下却十分阴凉,明珠走到藤椅上坐下,半眯着眼,想着心事,不一会就盹着了。 朦朦胧胧,半梦半醒之间,就觉得有人说话,声音十分轻微,却句句清晰的传入了自己的耳朵里。 第67节 “以我的推算,此人近日便会有灾祸上身。” “哦?依你看,她又该如何避灾呢?” “避灾?呵,她本就是逆天改命之人,因着天珠堕世,世上不知几人宿命被改,此乃宿命轮回,因果报应,躲不掉的。除非……” 还未等她说完,明珠忽然被惊醒,四顾一望,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歪在藤椅上睡着了。回想起刚才做的梦,愈发觉得离奇古怪,她重生的这件事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得知,莫非是遇上了什么鬼神不成?她心下大骇,连忙站起身,匆匆离开了,直到了人多处才渐渐平静下来。 邱晓蝶此时已经回来了,正和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讲堂方向走。明珠追了上去,喊住她,道:“邱小姐请留步。” 邱晓蝶看到她,略一诧异,恍然想起了她是谁,便道:“你是琳儿的表妹?” 明珠道:“正是。昨日幸得邱小姐在宁王殿下面前出言维护,小女子不胜感激,想着过来当面道个谢。” 与邱晓蝶同路的几位小姐听了,神色中多少带了些深意。 邱晓蝶点了点头,温婉一笑,道:“高小姐有心了。” 明珠同她客气了几句,道完谢就离开了。远远的就听得三美之一的秦美音娇笑道:“这位高小姐还挺懂事的……” 她加快了脚步,这些事全都不与她相干。 “咦?那位不就是你嫡母的妹妹吗?”不远处的树下有人轻笑道。 明霜注视着那抹渐渐远去的雪青色背影,蹙了蹙眉,转过身望着那人,道:“黄小姐派人送口信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吗?” 黄品蓉道:“事实上,我听说二小姐过得并不如意。” 明霜警惕的看了她一眼,道:“这是我自己的家事。” “二小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家里不重视庶出的二小姐你,却更加重视嫡出的三小姐呢?”她开始了徐徐善诱。 明霜的脸色一沉,“这不是明摆着吗?”她平生最引为憾的便是自己的出身。 “可叹二小姐纵然有才有貌,却偏偏还有一位更加出众的妹妹,真是‘既生瑜,何生亮’呀!” 明霜目光微闪,“莫非黄小姐那里有什么妙计吗?” 黄品蓉姣好的面容上缓缓绽出了一个笑,然后她凑近明霜的耳畔,悄声说了些什么。 放课之后,康思思果然按照中午所说的,亲自下厨指点明珠做点心。二人折腾了一下午,又是蒸,又是捻,加了糖,蜂蜜,糖桂花,香油,绿豆面等物,出锅后,闻着十分香甜。 “嗯,三姐姐的手艺不错。” “妹妹很有烹饪的天赋。” 明珠得到了明欣的夸奖和康思思的肯定,想了想,唤来素英,取来两个食盒将刚出锅的点心装好,由素英拎着,一径去了。 主仆二人轻车熟路的来到了男子宿舍,由素英进去找来了表哥上官鸿瑞,明珠将其中一个食盒递了过去,献宝一样递了过去,笑道:“表哥尝尝看,好不好吃。” 鸿瑞接过来,掀开盖子一看,是绿豆糕,笑着拿起了一个,咬了一口,赞道:“好吃。” 明珠笑得花都开了,略有些得意的道:“这可是我第一次亲手做点心,因她们尝着都说好,这才敢送来给表哥吃的。” 鸿瑞心中一荡,脱口而出道:“我要去国子监读书了。” “真的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明珠闻得喜讯,惊喜不已。 “真本是机缘巧合,正好我在国子监巧遇宁王殿下,这才有此际遇。” “那也是表哥有真才实学,能得王爷青眼,岂是那些寻常之人可比的?太好了,外祖母和舅舅他们听了一定高兴!”明珠心道:这个消息对于远离朝堂已久的上官家来说不啻于一个契机,毕竟上官家如今实在太需要一个能撑得起家业的人了。 鸿瑞见明珠高兴,心中却不知为何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失落。 “我可能会很久都不能来看表妹了。”他说。 “到了那边会很忙吗?” 鸿瑞点了点头。 “这样呀。”明珠这才觉得有些舍不得。要知道,这个世上真正关心她,爱护她的人一共也没有几个,而表哥就是其中之一。 不知为何,鸿瑞看到她不舍得表情,忽然又觉得高兴起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明珠知道,为了自己表哥今后的大好前途,这是十分必要的一步,复又笑了,道:“那等我有空就过去看望表哥吧,或者等表哥有空的时候也偶尔回来逛一逛吧。我们大家都会惦记你的。” “这个自然。” “对了,”明珠忽然一拍巴掌,喜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一定要去枫雅居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她当即便念叨着要请谁一起过来,去哪家酒楼,要吃什么菜色。二人正自讨论着,却见有人抬着一顶小轿在宿舍门口停了下来,一名小厮上打帘子,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华冠丽服的少年,脚步略有些踉跄,定睛一看,却是楚悠。 但见他面颊酡红,仿佛在上好的白玉上抹了胭脂一般,一双桃花美眸似睁非睁,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比之平时愈加勾魂摄魄一般,引得人移不开眼去。 他显然是醉了。 明珠本就是来当面道谢的,可是见到了酒醉后的楚悠,反而不知该不该去叫住他了。正在她犹豫的时候,素英已经先一步口叫住了他。 “楚公子且请留步。” 楚悠听闻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停下了脚步,朝这边望了过来。 “楚公子。”明珠只好和他打了个招呼。 楚悠的目光在明珠身上停留了片刻,忽然猛的向前窜了几步,明珠吓了一跳,待要向后退时,却见他已在自己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双眸炯炯有神的紧盯着自己,忽然露出了一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微笑,然后喃喃的说了句什么,可惜声音太小,听不清楚,紧接着就见他身子一歪,向地面倒去,幸亏鸿瑞反应快,一把将他扶住,交到了服侍他的小厮手里。 修竹尴尬的道:“高小姐,上官公子,真对不住了,我家公子刚才去赴宴,多饮了几杯,有些醉了。” 明珠看着此时靠在小厮肩膀上,双目紧闭,睡得像个小孩似的楚悠,禁不住掩嘴轻笑,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楚悠喝醉的样子,便道:“无妨,你快些扶你家公子回去休息吧。”遂又叫住他,将食盒递了过去,“这些点心是我的一点心意,的确是简薄了些,却是我亲手做的,感谢你家公子昨日出言相帮。” 修竹忙道:“小人一定转告我家公子得知。”说着,他搀起楚悠送回房间去了。 鸿瑞忽而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的道:“表妹,你受委屈了。” 明珠坦然一笑,道:“我一向是福大命大,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点小事又岂能难得倒我?” “我是越发不放心你了。”鸿瑞无奈的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深知她这次得罪了人,恐怕今后还有委屈要受。 明珠亦想起了午间在睡梦中听到的话,心里略觉不安。二人各怀心事,不多时便散了。 次日晚上,众人在书院附近的枫雅居二楼雅间之内为鸿瑞饯行,气氛十分热闹,来的净是些平日和鸿瑞交好的师兄师弟们,女客少一些,只有明欣、明珠和康思思三人。然而颇令明珠感到意外的是,连刘忻都被表哥邀请来了。 “表哥,你和刘公子很熟吗?”明珠见刘忻摇着扇子从门外走进来,遂问道。 鸿瑞笑了笑,道:“他为人还是很不错的。”说着,起身走过去招呼,二人谈笑起来,看上去十分惬意。说到了高兴处,就见刘忻哈哈大笑的道:“这个自然,上官大哥放心,交予小弟便是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珠感觉到刘忻朝自己眨了眨眼,心下不觉奇怪。 “那就有劳刘贤弟了。”鸿瑞笑道。 “表哥,你究竟和刘公子说了些什么?”明珠终是好奇,私下里悄悄问道。 鸿瑞的心情似乎很好,道:“我请他在我离开了之后代为照顾你。” 明珠听了,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好。 鸿瑞显然看出她的疑虑,解释道:“刘公子虽然外表看上去有些轻浮,却也不失为正直君子,很讲信义。他既然答应了这件事,就不会无缘无故的反悔。” 明珠显然有些半信半疑,不过为了让表哥安心离开,自己最好接受这个建议。 鸿瑞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想起昨日表妹看到楚小世子时的笑容,心中不觉涌起一股酸涩。按理说,凭着楚小世子的地位,更能保护好表妹才是;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笑时,总觉得表妹离的他很远。 明珠起身端起酒杯敬酒,道:“恭祝表哥心想事成,前程似锦。” 众人称善,一同饮下杯中的酒水。 鸿瑞深深的看着明珠灿烂的笑脸,仰头一口将酒饮下。 但愿自己担心的事不要发生。 113传闻 且说明珠因夜里喝了些酒水,一早起身时感觉有点头痛。林妈妈下厨做了醒酒汤,喂她吃下。喝完汤,明珠干脆赖在林妈妈怀里不肯起身,缠着让她帮自己揉额角。 素英看到她这幅稚子娇态,笑嘻嘻的打趣了两句。青雪纤指轻点了点她的鼻子,嗔道:“没王法的小蹄子,竟然打趣起主子来了。”说着,连她自己也笑了起来。 明珠平时和这两个丫鬟戏耍惯了,也不在意,此刻只顾着窝在林妈妈怀里眯着眼享受。近几年来,她难得既有空又、有心情的享用这项待遇了。 素英眼珠一转,道:“说起来,苏大夫还真体贴,竟然一大早的亲自送药过来。” 青雪募地脸一红,撇过头去,没搭理她,低头继续做着针线。 明珠忽的往窗外一指,惊讶道:“咦?苏大夫怎么又回来了?” 青雪连忙回头望去,一个人都没有,哪里有什么苏大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弄了,脸更红了,撂下针线就往外走,却被素英一把拦住,求饶道:“好姐姐,你别臊。” 青雪避又不得,留又不得,只好道:“你们主子丫头的一同欺负我!” 明珠笑着一骨碌爬起身,冲着她作揖道:“好青雪,你别恼,我给你赔不是了还不成吗?” 众人笑作了一团。 “三姐姐,你们这里闹什么呢?老远就听见笑声了。”明欣刚好从外面走了进来,见里面正热闹着,便随口问了一句。 “没什么。”明珠忍住笑,起身洗漱穿衣。青雪给明欣让了座,倒了茶,素英端来了明欣爱吃的点心,林妈妈出去准备早点,姐妹二人说起了闲话。 明欣懒懒的打了个哈气,随手抓过盘里的瓜子嗑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间起了兴致,道:“三姐姐,我昨日和师兄们闲聊,可听得不少传闻呢。” 明珠漱了漱口,在妆台前坐下,轻拢披散的乌发,执起玉檀香木梳子,一边顺发一边道:“说来听听吧。” 明欣道:“若说京中最热闹的一个传闻,莫过于永思长公主要亲自为驸马纳妾,据说还要选一位出身、品德、样貌、都极好的大家闺秀——三姐姐你说新鲜不新鲜?” 明珠一怔,道:“没听说过长公主殿下与驸马不和的传闻。”她顿了顿,又道:“长公主是何等金尊玉贵的身份,堂堂的天家公主,莫非还畏惧驸马不成?” 古往今来,多少公主仗着身份高贵,不将驸马放在眼里,大张旗鼓的就敢在府邸里蓄养面首,倒是显有听说主动要为驸马纳妾的,就是动辄打骂虐待驸马的例子也是屡见不鲜。善妒对于一般的女子来说是犯了七出之条,可以被夫家休弃;可你用这条要求公主试试,难道是嫌命长了吗?尤其这位还不是一位平常的公主,相反,在整个天朝的历史上,还没有哪一位公主的影响力能超过这一位的——这可是一位握有实权的长公主!皇帝宠爱,大臣拥护,威望极高。而且,她也并没听过这位长公主养面首的传闻。 “你是不是听错了?咱们这位长公主是何许人?杀伐果决,贤德威严,比男子还强;况且公主还年轻……莫非是为了子嗣着想?” “人皆如此猜测,再不做其他想了。” 想来也是,似乎这世上再没有其他理由能令高高在上的公主主动提出为丈夫纳妾了。 “除了这个以外,还有宫中的徐贵妃微恙,徐家的另一个女儿进宫侍疾,这本是平常事。结果姐姐猜怎么着?她竟然和一个御前侍卫私通,还被人撞破,投缳自尽了。因为看到这件事的人不少,虽然上面极力压制着,但到底还是传出了风声。” 明珠略有些吃惊,缓缓道:“徐家当年拥立太子有功,徐阁老曾任太子太傅,是当今皇上的授业恩师,宫中又有一位执掌凤印的贵妃娘娘,皇上自元后病故之后再未立后,宫里唯有这位贵妃娘娘最大,徐家也可谓是半个外戚了。但差就差在,这位贵妃娘娘早年只得了一个公主,膝下没有皇子,徐家怕也是担心,想再弄个徐家女儿进去帮衬。却没想到动静闹得太大,反惹人嫉恨,早早的设计除掉了这位徐家小姐。想必徐家是决不会就此罢休的,今后也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徐小姐被送进宫里的。” 世家大族的,十房二十几房亲眷都算极少的,多少嫡女庶女用不得?不过都是些利益相搏的牺牲品罢了。 明欣以手支头,叹了口气,道:“我觉得徐家小姐真可怜,竟被父兄送进了宫中——我听我母亲私下说,宫里日日都要死几个人,什么才人妃子的原本没进宫前有可能都是千金小姐,进去之后却跟丫头出身的平起平坐,生死不过太后皇上一句话。还说有的官家亲眷进了一次宫,就再也没见有出来过……我看,那根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这位徐小姐死得不明不白,还要背着这么难堪的名头,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明珠掩唇轻笑道:“不要胡思乱想了反正你都已经是订了亲的人了,想必三叔三婶也舍不得让你进宫去的。” 明欣撅了撅嘴,也笑了,道:“反正那地方我是死活不去的,就算给我金山银山,让我做太后娘娘,把我供起来我都不去。”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小蹄子,我非得把等轻狂言语学给三婶娘听去,让她好好罚你。亏着这里没有外人,要不传了出去,非治你个不敬之罪不可。” 明珠唇边梨涡隐现,眸中盛着潋滟波光,给原本兰花带露般的娇颜中又添了一丝妩媚,明欣看得一呆,戏谑之词脱口而出,道:“倒是姐姐,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万一哪一日被皇帝老儿看中了,抢去做妃子可怎么办呀” 第68节 “你个不正经的丫头,看我不收拾你的!”明珠惊叫着抓过桌上的绢花,掷了过去;明欣轻轻松松便接到了手中,朝她眨眼做鬼脸。 “好了好了,小姐坐着别动。”明珠的头发还未梳好,遂被青雪按住,不让起身。 明欣讨了便宜,立马开口讨饶,抚得明珠气消了才又继续道:“还有还有,听说陈阁老要与肃郡王联姻,要将陈家的的一个孙女嫁给郡王的一位公子,京里很是轰动。不过听说世子和楚二公子都已成了亲,剩下适龄的就只有楚三公子和楚五公子。不过,因为楚五公子是庶出,虽说生母也是大族出身的侧妃,但到底还是差了那么一些。所以,最有可能娶陈家小姐的就是楚三公子了。” 她说到这里,偷看了明珠一眼;明珠发觉,笑道:“你看我作甚?” “没什么。”明欣摸了摸颈上的白玉项圈,有些不太自在。 青雪要将一支七宝簪簪到明珠头上,被她拦住了,道:“这支钗的花色太繁复了,换这支吧。” 明珠从妆匣中取过一支通体碧玉的翡翠簪子,递给了青雪;青雪用小珍珠发针将发髻固定住,又将翡翠簪子簪在了刚挽就的随云髻上。 “我觉得楚三公子和京里其他那些王孙公子不一样。”明欣并没有放弃这个话题。 “哪里不一样了?”明珠站起身,走到书架边,回想着今日的课程,取出要用到的书籍。 青雪和素英对望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明欣摆弄着手帕,道:“反正不太一样。”她偷瞄了明珠一眼,补充道:“对三姐姐不太一样。” “哦?我怎么不觉得?”明珠随手翻着书,并未回头。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他和三姐姐相处的时候,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你这小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呢?”明珠笑着捧过几本书走了过来,放在桌上,轻轻点了点明欣的额头,道:“我与楚三公子是有些交情,他从前也帮过我一个忙,我很感谢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要娶妻生子,我们该想着如何祝贺他才是。” 明珠低头将昨日所临的帖子收进布包内,仔细的系好带子,“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知道我该走怎样的路,五妹妹,你关心我,我明白的,可是有些事,是没有办法强求的。就算有千好万好,不是你的,也终究不是你的。” 明欣忽然生出些沮丧来,“我不明白,如果人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那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阳光顺着敞开的窗子爬了进来,照在明珠腕上的琉璃手串上,映得雪白的墙壁上满是斑斓的光点,伸手去捞,却什么也抓不到。 “你还小呢……”明珠最后叹息了一声。 114珠疑 上官鸿瑞走后,明珠的日子还同往常一样,晨起散步读书,然后等明欣起床后,一同去吃早饭。午饭除了姐妹二人、康思思在一起吃外,偶尔也会赶巧碰上刘忻,他就会主动要求拼个桌子一起吃饭,平白招惹了一室的目光。只是再未看到楚悠的身影。 康思思问过一次,刘忻说楚悠家中有事,暂时不能来上课,他自己也觉得挺寂寞的。然后话题就被他重新引了回来,说些趣事,念个诗,做个赋的都不在话下,就连明珠今日换了一支珠钗,康思思换了件衣服,明欣换了发髻这样的芝麻绿豆大小的事都能被他注意到,然后引经据典的一通赞扬,而且次次花样都绝不重复。 明珠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的听着,并不搭话;康思思和明欣显然挺喜欢听他的甜言蜜语,尤其是康思思,就此换衣打扮开始频繁起来,就为了等着被称赞,甚至一日没见到刘忻还有些失望。 在书院里走动,难免会遇上凤吟县主等人,明珠自然能避则避。不过,凤吟县主倒也大方的没有为难明珠,只是偶尔会无视她而已。众人都说县主近日因得了一件罕见的宝贝,心情极好,被有心人听去了,便有些心活,起了巴结的心思,自不必提。 有人便劝说明珠,趁现在给她陪个不是,也许就县主今后就不会再为难她了。明珠听了都只是但笑不语,她和这位县主的梁子可算是越结越深了,哪是一两句道歉服软就能解决的? 记得她第一次只不过是没有答应将美貌猫买给她,于是便在花宴上当众受辱;然后是在不久前的琼林群贤宴上,就因为自己穿了和她颜色相似的衣服,差一点就被逼当着书院所有人的面丢脸,甚至有可能失去名门闺秀的清誉,何况当时还有皇家的人在场。她无法想象这一次得罪了这位高傲得不可一视的县主,还会受到什么程度的刁难和惩罚。 她不止一次想到过退学,对她来说,这才是最明智的举动。以她力量,实在无法与有太后撑腰的堂堂县主相抗衡,甚至一不小心还会危及其亲近的。可是一想到凤吟县主今年也不小了,据说转年就要议婚,然后就是进宫学规矩,准备嫁人,当然不能再继续呆在书院里念书。所以,自己只要再撑半年就好了。 这样想着,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日一早,明珠姐妹二人像往常一样,一边聊着闲话,一边并肩进入讲堂,忽然感觉到不太对劲,室内的气氛与以往有些不同。整个讲堂内除了付莹珠和杜梦茹那一帮几位小姐像往常一样聚在一块说话,其他人几乎都坐在原位上,有的隔着桌子窃窃私语,有的安静的正襟危坐,眼神却都无一例外的都向窗口和门口处飘去。 姐妹二人各自回了座位,放下书本,还未等她们开口询问,邻座的刘小姐就主动凑了上来,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你们听说了吗?书院里丢东西了,博士正派人查找呢。” 明珠见她神色不同于以往,知道定然不是件简单的东西,便道:“不知书院里丢了什么重要物件?” “其实说起来,这丢的东西并不是属于书院的,而是有人在书院里弄丢了东西。” “哦?可知是什么人丢的?想必定然不同寻常。” “正是呢,你们可知凤吟县主前些日子得了一件宝贝,喜欢得不得了,整日都不离身的带着。” 果然,若是寻常哪位学生丢了东西,又怎会惊动整个书院的人? “也就是说,丢的就是这件宝贝咯?” “是呀。” “那县主丢的是件什么样的宝贝?” “我听别人说是颗珠子,有雀卵大小,而且这可不是普通的珠子,听说发的是金光,摸上去沁凉……咦,高小姐,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只见讲堂的门被人推开,一下便闯进十来个婆子丫鬟,为首的一位却正是那日在宴会上侍奉凤吟县主的大宫女。只见她款步走进讲堂内,锐利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胆小的已经开始往回缩头。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明珠身上。 “请问高家三小姐在不在?我家县主有话想和三小姐叙谈,同我们走一趟吧。”她的语气毫不客气,简直是不容置疑。 在众人或惊讶,或好奇,或质疑的眼神中,明珠站起身,伴随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径自朝着那宫女的方向走去,却被人一把抓住了袖子——是明欣。明珠冲她轻微的摇了摇头,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两个字便匆匆离开了。 明欣呆呆的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待她们走远后,突然冲了出去,唤来丫鬟山梨,急匆匆的朝着宿舍的方向去了。 她前脚刚迈出门槛,讲堂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再也没有人有上课的心思了,纷纷派人前去打探情况,不提。 单说明珠,随着大宫女来到一间讲堂,就见凤吟县主高高坐在正中,手里摆弄着一个精巧的紫檀木匣,神色欣喜。 “回禀县主,人已经带来了。” 凤吟县主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匣子,仿佛在看着什么珍宝一般,好半天才开口道:“说罢,你是怎么从我这里偷取灵珠的,说出来,我可能还会发发慈悲,放你一马。” 她说着,修长的凤目一挑,威严的扫了明珠一眼,眼神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鄙夷。 明珠定了定神,不慌不忙的道:“小女子至今还是云里雾里的,实在不知道县主说的是什么。既然县主认定了是我偷了县主的东西,那么至少也应该先让我弄明白几个问题才是。” “好一个死不承认,不过也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狡辩到什么程度。说吧,你想知道什么?”凤吟县主显然心情不错。 明珠微微一笑,道:“第一,请问县主所得的这件宝贝究竟是什么东西?第二,请问县主是在哪里弄丢的?什么时候弄丢的?怎么弄丢的?第三,请问县主是从何处得到的这颗珠子?” “此宝物名叫灵珠,是上个月从西域胡商处买下的,我一直戴在身上,从未摘下来过。昨日晚间我约了人,去花园里散步,回来之后才发现不见了。而且,想必高小姐不会忘记昨晚我们碰面的事吧?”凤吟县主还打开可匣盖,大方的将珠子展示给明珠看,语气中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只一眼,她便确定了这颗珠子就是自己丢失的那颗骊珠。 明珠十分大方的点了点头,并未否认。她傍晚吃过饭一向有散步的习惯,没想到竟在花园中遇见了凤吟县主等一行人,她躲避不及,上前行了礼,像往常一样的被凤吟无视,被黄品蓉几个嘲弄了一回,然后便离开了,第二天便天降横祸。 明珠并非不急,她知道,她必须抢在前面控制住局面,只有这样,才能争取更多的时间为自己洗冤。另外,她还有很多事弄不清楚。这位县主口中的灵珠定然是自己的骊珠无疑,可究竟是被谁拾去的,又是怎样辗转落到了凤吟县主手里的,紧接着又是被谁藏在自己屋子里的,藏骊珠的人究竟知不知道这颗骊珠本来就是自己的,这种联系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她飞快的拿定了主意,道:“县主现在就下结论未免太过仓促,此事明显是县主被‘身边’的奸人所蒙蔽了,还请县主明察!”她有意无意的加重了身边两个字。 一旁的大宫女厉声斥责道:“大胆,你不但偷窃了县主的宝物,还竟敢质问县主的决定?如今人赃并获,所有人都看见那东西是从你的房间里搜出来的,还敢狡辩?还不在县主面前跪下来求饶!” 凤吟县主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讥笑,并没有喝止的意思。眼看着两个婆子撸着袖子就往这边走,要过去按明珠跪下。 “且慢!”一个娇脆的声音喝止了两个婆子,明珠眉头微蹙,大声的对那大宫女道:“请问这位女官,在天朝的礼仪中,哪一条,那一句写着见到县主需要下跪的?你身为奴婢,主子还没发话呢就大声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比自己的主子还厉害吧!哦,我知道了,你一定和窃贼是一伙的,不但想陷害我,还想毁了县主的名声?你居心何在!” 县主位份的在宫中诸多主子几面算低的,她这位伺候县主的宫女地位自然也不算高,见人净说好话了,只有出了宫才能作威作福;她起初也是谨慎的,后来见惯了卑躬屈膝,也渐渐嚣张了起来,自然不把明珠这个父亲连官都不是的小小闺秀放在眼中。被明珠质问,她先是一愣,随即恼怒得面红耳赤,道:“你血口喷人!” “住口,退下!”凤吟县主瞪了宫女一眼,转头审视着明珠,神情有些阴沉,道:“好一张伶牙利口,既然你不承认,那我就将你送进官府,让知府大人亲自开堂审问!让所有人都瞧一瞧,高家有一位多么美貌聪慧的小姐,也替你扬扬名。”说到这里,她忽然又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明珠募地轻松一笑,道:“其实,有一件事就连县主自己也有些担心吧。你我都知道,那颗珠子并不是从什么胡商手里买来的。” 她满意的看到了凤吟微变的脸色,继续道:“我还可以告诉县主,这颗珠子名叫骊珠,日夜散发着金色的光芒,珠身一年四季都沁凉如寒玉,可解燥热。” “你还说没偷?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凤吟的神情愈发阴沉起来。 “那不知县主知不知道,若将此珠放入水中,便会满室华彩,光芒日夜不熄,乃是一件无价之宝。不知道县主一年的俸禄是多少?买下的时候又花了多少钱呢?还有,县主又有没有想过,似这般宝物,什么地方才有资格收藏呢?” 凤吟的面色忽然变得煞白,她一挥手,左右侍从纷纷退下,只剩两三个亲信在身边陪伴。她有些惊疑不定的道:“你是说——皇宫?” 明珠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的望着凤吟县主,仿佛她才是那个被审问的人。 “你竟敢愚弄我!”凤吟看不透明珠的想法,她既羞且恼,烦躁的刚想要发火,就听明珠道:“您先别忙,且听我说完。这件事本来就疑点重重,我可以告诉您,这颗珠子本是圣上几十年前赏赐给我高家的东西,我父亲后来赠给了我的母亲,我母亲去世后又留给了我。本来此物一直被我带在身边当做纪念,从江南一直带到了京城,前不久却在饭堂内遗失了。我怕张扬出去惹人嫉妒,便只在私下里偷偷寻找。却没想到竟然被人拾到,还卖到了县主手中。”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皇宫赏赐东西自然会记档,只要县主派人去查一查,便知我所言非虚。” “好。既然你这样说,我便成全了你。” 正在这时,只听刘忻那不正经的笑声从门外响起,紧接着,他说道:“看来我来得很巧嘛。” 不知为何,明珠轻轻松了一口气。 115期限 明珠知道,刘忻一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话表两头,明珠被带走之前,曾在桌子上写下了“青雪”二字,明欣在她离开后,便直奔宿舍而去,寻找青雪。等到了地方才看到明珠的房间一片混乱,被人翻得乱七八糟,林妈妈愁得没心思收拾,素英出去打探情况,青雪花钱使扫院子的两个丫头出去找人报信,又劝慰林妈妈,正一团乱的时候,明欣赶到了。 她从青雪处问到了当时的情况。 “二位小姐刚走不多一会,就来了一伙人,说奉了县主的命搜查整个书院,然后就到处乱翻。他们仗着人多,我们拦不住,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小姐的床底下翻出了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珠子,然后就说搜到赃物了,拿起来就走。我们赶过去问究竟出什么事了,那些人一点也不客气,张口就说贼,闭口就骂赃,素英气不过,上去争辩,还被人推了一把,撞破了额头。” 明欣急道:“三姐姐被带走之前告诉我,让我过来找你,是不是三姐姐曾经交代过你什么?还有,他们搜到的是什么东西?” 青雪咬了咬唇,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然后就把明珠怎么得的骊珠,又怎么在饭堂弄丢了,然后又莫名其妙的在屋子里的床底下搜了出来,一一说了一遍。听得明欣目瞪口呆。她从来都不知道高家还有这样一件宝贝,也没从没想到过这件宝贝会给自己的堂姐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这时,门帘一挑,只见素英怒气冲冲的冲了进来。她柳眉倒竖,额角上的伤不算重,只用手帕捂着,雪白的帕子上渗出了一丝血迹,“我刚才去打探消息,外面都说咱们小姐被那个劳什子县主带走了,他们还议论小姐说,说她偷哪了东西……”说到这里,她面上的怒色更加明显了。“这件事肯定是有人陷害我家小姐!千万别让我逮到,否则我定然跟他拼命!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大家先冷静,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明欣知道现在不是责怪谁的时候,而是要尽快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好赶快为明珠洗涮冤屈。她按捺住心焦,拼命劝自己要冷静,好半天才问道:“三姐姐有这颗宝珠的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我们几个人,再没有旁人了。”青雪道。 明欣想了想,道:“我们现在需要帮手,仅靠我们几个的力量是不够的,对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县主,且不排除这次的栽赃是凤吟县主对上次宴上的事怀恨在心的报复。当务之急,我们一定要尽量找些有用的人来帮忙。” 青雪点了点头,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明珠曾在梦中得了不好的征兆,便私下里交代她,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就派人去找刘忻帮忙。他念在和表哥的交情,以及他的堂兄刘恬和上官家是姻亲的份上,应该会有所助力。 不多时,接到丫鬟报信的刘忻便赶了过来。他本来是和人约好了要逃学出去遛马的,正骑着他那匹闪电驹优哉游哉的往外面走呢,就见一个陌生的丫头拦忽然拦马报信,说明珠出事了,他当即便驳马飞奔想女子宿舍去了。 明欣简单的向他交代了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待他听明白之后,便又到凤吟县主这里来寻明珠,刚好听得县主要派人查阅宫中存档,便适时的现了身。 “你来做什么?”凤吟县主平日就不是很待见刘忻,此时见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已是不悦。 “县主年轻貌美,怎的动不动就蹙眉抿嘴?想必太妃娘娘和太后娘娘见了也会不喜吧。”刘忻的母亲是郡主,小时候常常带他进宫给太后请安。因他嘴巴甜,惹人喜欢,不只是太后,老一辈的后妃们都挺喜欢他。 凤吟县主眉头渐渐松开了,她微微扬起头,嘴唇勉强翘起一个弧度,放缓了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刘忻笑得双眸弯成了月牙,道:“我听说县主得了一件宝贝,十分珍爱,便也想来凑凑热闹。咦?是不是这个。” 凤吟县主还未反应过来,骊珠已经落到了刘忻手上。 “好宝贝,好宝贝呀!”刘忻将珠子捧在手里,简直赞不绝口,“这么好的东西,就连宫里恐怕都没有,啧啧,好东西……” “还给我。”凤吟县主此时也顾不得身份,一把将骊珠从刘忻手里夺了回来,脸色阴晴不定。 刘忻也不在意,状似不经意的转过头,一眼看见明珠,有些惊讶道:“这位不是高小姐吗?怎么,县主请高小姐看来宝贝,也不请我?唉,伤心呀。” “好了,宝贝你也看过了,可以走了吧?”凤吟县主沉着脸下了逐客令,哪知她实在是低估了刘忻的脸皮,这点刺激简直是不疼不痒。 “人都说见面三分情,我和县主也不知见过多少面了,怎的连请我喝杯茶的情分都没有吗?” “秋菊,给小侯爷上茶。”凤吟县主咬牙切齿的一甩袖子,回身就要往外走。刘忻紧赶了两步走上前,笑嘻嘻的拦住她,道:“其实我也不差这一杯茶,只是刚才在门口无意中听见县主要查问一件事,还需要到宫中去,可是?” 第69节 “是又怎样?”凤吟县主也不傻,她知道刘忻和明珠两人认识,见刘忻提起,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刘忻的神色渐渐郑重起来,道:“很好。长话短说,高小姐的表哥临走时交代我帮忙照看她,我和他有些交情,推辞不得。如今高小姐和县主之间有了些误会,我看是不是也搀和搀和,帮县主分忧也好。” “哼,帮我分忧?”凤吟自然不相信他会为自己着想,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暂时将明珠关起来,再慢慢使人去查证,无非是想让她多吃些苦头。不过现在事情有些脱离她本来的意愿。她也担心这骊珠是皇上原本赏赐大臣之物,她其实有些心虚,因为这颗珠根本不是她从什么胡商手里买的,而是别人送给她的贿赂,她当时犹豫了一下,虽也略觉不妥,可是一时贪念,便没有拒绝。若是追究起来,自己面上也不好看不说,御史那里可一向是得理不饶人。再加上太后和皇上这些年关系都很紧张,她最怕的就是此事会惹怒太后娘娘,那可是她最大的靠山。再者找人去查宫中存档,这个对她来说也并非易事,确实需要像刘忻这样的人帮忙…… 刘忻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一拍胸脯,道:“县主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凤吟县主心中不忿,她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明珠,心头忽然涌起了一股怒气,大声道:“我就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等到了明日这个时候,不管你们是查到还是查不到,高小姐我都要送去官府!” 刘忻看着明珠的眼睛,似要令她安心一般,道:“足矣。” 刘忻可以走,但是并不意味着明珠也可以。凤吟县主命人将她暂时关在书院后面的一间废弃的空讲室里。这间讲室已经多年不用了,里面横七竖八的摆着十来套木桌木椅,因为多年不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湿的,夹杂着灰尘的霉味,几乎令人喘不上起来。 领头的婆子嫌恶的掩着口鼻,指挥着两个仆妇进去掸灰尘,擦桌子,然后转身瓮声瓮气的对明珠道:“我家县主让我们不能委屈了高小姐,先打扫打扫。” “好。”明珠淡淡的道,她的眼睛四处瞧着,连看都没看她。 那婆子一愣,见并没有得到对方感恩戴德回答,禁不住冷哼了一声,小声嘟囔了句:“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明珠缓缓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婆子不由得浑身一抖,一缩脖子,将后面的话全都吞了回去,差点没噎着。 匆匆打扫完了,领头的婆子迫不及待的扭动着肥胖的身躯退了出去,仿佛在里面多呆一分钟就会窒息而死,一路还不忘提着自己暗红绸的裙摆,生怕沾上地上的灰尘。 明珠四处瞧了瞧,只见墙上的雕花小窗早已经被木头封死了,阳光透着积满尘灰的窗纸挤进来,勉强可以分辨出现在是白天。 明珠想寻一把椅子坐下,却发现没有一把是干净的。本来就是一整天也打扫不完的地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收拾完了,想来也知道不过是胡乱应付的而已。桌上没有擦干净的灰尘混着水,成了泥,显得更脏了。她寻了一把勉强还算干净的椅子,用帕子擦了擦上面的尘土,坐了下去。 门被粗鲁的关上了,室内本就不通透的光线暗了下去,清晰的落锁声传入她的耳中。 “这下我可以好好的安静一下了。”她轻声说道,一且就交都给他们了。 距离最后的期限,还有十二个时辰。 116查证 看见刘忻回来,明欣几乎是冲过来的,差点没撞到他身上,被刘忻一把扶住,柔声道:“莫急,你姐姐没事,你别急。” 明欣也说不出现在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火气一股一股的往头上顶,脑子里乱成一团。康思思也在听说这个消息后赶了回来,她急切道:“刘公子,明珠妹妹究竟怎么样了?县主有没有刁难她?” 刘忻便将刚才见到二人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最后道:“我现在就去找人秘密的查一下,这件事还是不要惊动太多人比较好。毕竟这东西是宫里的赏赐,虽说责任不在高小姐,但毕竟是遗失了一次,没得给自己惹麻烦。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谁都不要知道。等我找到当年皇上将此物赏赐给高家老太爷的记档,这件事就彻底解决了。剩下的事,到时候再说就好。” 众人闻言,由不得生出些指望来。林妈妈当即就“扑通”一声跪在刘忻面前,青雪和素英也一同跪下,吓得刘忻一跳,连忙要扶,就听林妈妈含着眼泪道:“刘公子,我家小姐的名声就全靠公子了。” 说着,三人冲他磕了头,刘忻扶起林妈妈,安慰道:“妈妈放心,上官大哥临走时曾交代过我,要帮忙照顾好高小姐。我刘忻是个守诺的人,一定全力护她周全。”他的声音像以往那么随意,带着难得的真诚。 刘忻说完就出了门,小厮牵过马匹,他翻身上马,与众人拱手告别,往城里去了。明欣看着屋里剩下的几个人,道:“我们也不能闲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首先就是要弄清楚究竟是谁把骊珠藏在床底下的。 明欣仔细审视了一下屋里的几个人——除了自己的丫鬟山梨和春桃外,明珠的三名下人都是极得她信任的,剩下的还有康思思和伺候她的两个丫鬟,莲叶和碧叶。 “我觉得很蹊跷,骊珠究竟是怎么被放进三姐姐的床底下的?昨夜有谁来过这里吗?” 康思思道:“我来过。我当时是来找明珠妹妹借花样子的,可惜扑了个空,素英说明珠妹妹出去散步了,然后我拿了花样子就走了。” 明欣看向素英,素英点点头,道:“这一点奴婢可以作证。” “那么昨晚还有谁来过?” 青雪和素英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明欣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泄气似的叹息了一声,道:“那就是说,不是内鬼,而是外贼了?” 康思思若有所思的道:“听说有身份的人都养着一批神出鬼没的江湖杀手,会不会是凤吟县主故意栽赃呢?” “倒也不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明欣缓缓道,“谁都知道,三姐姐曾经得罪过凤吟县主,而这位县主怕是怀恨在心也未可知。” 室内沉默了一会,明欣蹙了蹙眉,朝屋内一指,道:“这屋里乱七八糟的,也不是个事儿,你们几个帮忙收拾一下吧。” 众丫鬟们立即着手收拾,康思思和明欣二人一合计,康思思那里早上也被那帮人翻得乱七八糟,需要人来收拾。于是,康思思便领着丫鬟莲叶回了房,留下碧叶帮忙收拾东西。 不多时,康思思又重新折返了回来,将一个青布包袱往地上一掼,包袱皮一散,露出里面的银子和几串钱,看着零零散散能有五六十两。她怒喝道:“碧叶,你还不过来给我跪下!” 碧叶见这架势,立刻就反应过来不妙,腿一软,“咕咚”一声跪了下去。 “你这个白眼狼,竟然吃里扒外!要不是让我看见你包袱里夹着这么多银子,我还不信呢!”康思思气得不得了,没想到内贼就在自己身边。刚才明欣故意支开丫头们,暗地里和康思思说她的丫鬟碧叶神情不太对,可能是隐瞒了什么。她起初还不相信,找了个借口去碧叶的房里一看,果然发现她在床褥下面藏着一包银子,就连衣服之类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明显已经做好了开溜的准备。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你一个丫鬟,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可别告诉我是你捡的。”明欣冷冷的看着她。“我刚才故意不是内贼,是外鬼,其他人的表情都很沮丧,你自然也是装得一副沮丧的样子。只可惜,你的嘴角翘得太高了,因为你很得意,自己所做的坏事没有被发现,又天降横财,得了那么多的酬劳,你很快就能回家享福了。碧叶,我说得对不对?” 碧叶知道大势已去,辩解也无济于事,只好低头认了。 原来,这个碧叶本就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因嫌家里穷,主动提出进康府做下人,原先在京郊的庄子上做工,后因为说话讨人喜欢,模样也还算周正,被选入康府伺候夫人。本以为自己的前途一片大好,哪知被继室康夫人调到了继女身边伺候。虽说康思思这里的活轻巧,成日里也不过是擦擦桌子,掸掸尘土,余下的时间就是等小姐放课,悠闲得很,却也同样没什么赚头,没油水可捞。她自负聪明伶俐,将来最差也能做个管家娘子,使奴唤婢;可惜自家这位小姐看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又不得主母喜欢,跟着她,真不知道何时能有出头之日。为了这个,她不知多少次埋怨跟错了主子。还有那个莲叶,动不动就挤兑她,欺负她是新来的。她实在是受够了。 于是,当有人捧着五十两银子,送钱上门的时候,她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五十两,这笔庞大的数字她要多少年才能赚得到?如果拿这些钱做本钱,开一家店铺,或者用来买地,能买多少地呀!所以,尽管她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孔,还是决定冒一次险。等过了风头,再向小姐求恩典,她家小姐一向好说话,说不定不用花钱赎身就能重获得自由身…… “也就是说,你连对方的脸都没有看清?”明欣问道。 “没看清。” “那么,那人是男是女?” “那人很高,蒙着面,看身形像是男子,可是声音却不太像。因为是在夜里见到的,我也不敢确定。”看来对方很小心隐藏自己,不想让人认出来。 明欣和康思思对视了一眼,她们都明白,这条线索,怕是断了。 此时距离最后的时限,还有十一个时辰。 “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将匣子放进我们小姐床底下的?”青雪不解的问道。 “那人给了我一个匣子,嘱咐我务必在昨夜放入高三小姐的屋子里。于是我便故意撺掇我家小姐过来借花样子,然后在离床一段距离的时候装作手帕掉了,蹲身去捡,将匣子藏在裙子底下。再趁人不备,踢到床下。这样,就没有人会怀疑我了。” “都是你,要不是因为你,明珠妹妹也不会被人冤枉!”康思思面上的厌恶更盛了,忍不住踢了她几脚,被青雪拦住了。 碧叶如今只知道求饶,求康思思从轻发落,不要将她送进官府。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将匣子给你的?”明欣冷冷的问道。 “傍晚,在我们临过来这边之前才给我的。” “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我家小姐刚走出屋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青雪努力回忆道,“我还和康小姐说她来得真是不巧呢。刚才刘公子也说,凤吟县主当晚也在花园里散步,然后和我们小姐遇上了,从花园到这大概要一刻钟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小姐还没到花园呢,可珠子至少已经离开凤吟县主一刻钟了。” “也就是说,这样就可以完全证明我家小姐是清白的了!”素英激动的道。 “阿弥陀佛,神仙保佑。”林妈妈连忙拿起念珠,念起佛来。 康思思道:“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带这丫头去见县主,为明珠妹妹洗刷冤屈!” “恐怕没那么容易。”明欣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了结的。 果然,几个人在凤吟县主门前吃了闭门羹,好说歹说也不让进。 “我们县主正在睡午觉,众位请回吧。”守在没口的大宫女冷冷的道。 “我们有证据证明珠子不是高三小姐拿的,你凭什么横栏竖挡的?”康思思火了,若说这里面谁是最急切的想帮助明珠洗涮冤屈的人,就属她了。 “来人,把她们都给我撵开!”大宫女今日也心气不顺,再者她了解自己主人的心思,在小侯爷没回来之前,别人说什么都没有。 明欣知道不能硬碰硬,否则反而会害了明珠,和青雪两个人硬拉着康思思就走了。来到僻静处,道:“现在咱们说什么都没用,此事闹得尽人皆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凤吟县主是绝对不会放人的。” 众人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原本的喜悦渐渐消散了,只剩下淡淡的愁绪。 回到了宿舍,众人都显得有些沉默。丫鬟们去取了饭食回来,可是没有一个人胃口的。 “都怪我,都怪我治下不严,没想到竟然是我害了我朋友。”康思思又恨又恼又愧,愧疚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明珠妹妹明明提醒过我的,我怎么这么笨,轻信这个白眼狼的话!” 众人纷纷安慰,反而令她更加难过。 “你们别难过,我这就去见高小姐。” 众人惊讶的看着出现在门口的楚悠,一时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楚悠今日一身红衣,仿佛一团烈焰般灿烂,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刘忻已经告诉派人通知我这边发生的事,我特意带了两个人过来。” 这时,又从门外走进来两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明欣惊喜道:“父亲,二叔,你们怎么来了?” 117亲人 明珠抱着膝盖,蜷在椅子上昏昏沉沉的打盹。偶尔睁开眼,可以看见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门缝中透进来。凭着那点子亮光和腹中的饥饿感,她猜测现在大概已经是午后了,一整天没有人送饭,没有人送水,没有人理会她,更没有人带消息给她,也不知道明欣他们怎么样了,现在是不是急得要命。 幸好晨起时林妈妈做了她爱吃的乳糕,她多吃了两块,早知道会被关起来,再多吃些就好了。她还答应了青雪和素英,今日放课后带她们出去逛街,去新开的成衣铺子给她们置办新夏衫,再给林妈妈额外多买一副贵得要死的西洋玻璃镜,免得她绣花的时候累,她已经攒了很久的银子,应该勉强够买下最便宜的那种了……明欣,对了,还有她的妹妹明欣,她的生日快到了,康思思的也在那几日,她们说好了要好好玩一玩的,到时候要邀请表哥,如果他抽得出空闲回来的话。还要邀请那个看上去一副标准上流社会纨绔子弟模样的刘忻,谁让康思思她们都喜欢他呢,连表哥也那么信任他。其实,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差劲,当时的逼婚,也许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她派人去求他时,他本可以避而不见的,就算表哥事后问起,他也可以找借口搪塞……是个守诺的人……然后是楚悠……楚悠,还有楚悠…… 也不知道他的婚事安排的如何了,就算成亲之后也能回来上课吧。那位陈阁老的千金,想必也是一位端庄贤惠的女子吧,会不会是像冯慧之那样的大气美人呢?表姐章琳那样的也好,只是有点过于心善了。其实像邱晓蝶和秦美音也很不错,只是在女子之中似乎不算太得人缘,但是男子们貌似都比较喜欢这样娇滴滴,惹人怜爱的漂亮姑娘…… 是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连小命都有可能保不住了,为什么还要向这些呢?还有她的美貌猫,不知道是不是被表哥养胖了,上次问他时,他只是神秘的跟自己说它“变了”,究竟哪里变了呢?还有许久没见的雪鸾,它去哪了呢?长途飞行时有没有机灵的躲开馋猫和秃鹰的攻击呢……要是她也能飞就好了…… 渐渐的,她的思绪飞得越来越远。四周围一片安静,仿佛在最深的湖底,一切都隐匿在黑暗里,沉淀在朽木中,千年不变,时光就此静止…… 猛然间,门口传来了轻微的说话声,紧接着是开锁的声音,然后门被推开了。明珠努力的睁开眼睛,一个人影在逆光中出现,似乎是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她努力想看清楚,身子却不受控制的一歪,从椅子上往地下摔去。 “高小姐。”楚悠紧抿着唇,一把抱起了几欲昏迷的明珠,眼神不善的盯着门口看守的婆子,道:“你们就是这样‘照顾’高小姐的吗?”。 那婆子本想谄媚一番的,见他表情不对,愁眉苦脸的道:“老奴也是听从县主吩咐办差的。” 茂林和修竹走上前去,一个道:“您来也没看见这人都晕了,万一出点事,你还想活命?就算是你家县主也担不起残害世家小姐人命的责任!” 另一个道:“您老没看见我们小世子不高兴吗?还不远远站着,等候吩咐?” 那婆子哪还敢自讨没趣,灰溜溜的领着剩下三四个守门的家人,远远的退开了。 “这里面尘土太多,又不透空气,头晕也很正常,只要开了窗就好。”高三老爷叹道。他望着被楚悠抱在怀里,刚刚清醒,神色还有些迷茫的侄女,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明珠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楚悠抱着,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独特的熏香味,顿时红了脸,连忙请楚悠放自己下了地,冲他福了福身,轻声道:“楚公子,我想和我两位叔叔私下里谈谈。” 楚悠点了点头,目光在二老爷和三老爷面上轻轻扫过,退了出去。 高二老爷一看到侄女,心里早就燃起了火苗。他今日本来闲得无事,看完账本正搂着新纳的小妾开心呢,就听下人说,肃郡王的三公子来府上拜会。起初他还不信,直到见到真人才敢确信。他也不知道今日吹得是什么风,这位小世子怎么会突然来了兴致,到自己府中做客。等楚悠将事情前后一说,他们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可高家大老爷高世箴早几日就有事外出了,高家只剩下二老爷和三老爷,又不敢贸然禀明高太君,便一致决定先一起过来探探究竟。一路上,他也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的来由去脉,都是因为这个侄女得罪了县主,才给高家惹来了大祸。他本不喜这个侄女,自家夫人就常说她小小年纪就会攀附老太太,算计人,将来长大了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和她娘一样,是个招灾惹祸的料,果然有先见之明。 “我说三侄女,这么大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和你三叔听了都急坏了,偏生大哥不在家,又怕会惊到老太太,只好我们来跑一趟。三侄女你也知道,你祖母年岁大了,身子骨又不好,万一被这事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你妹妹们又小,出了这等事情,他们今后可怎么办?”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责问,语气中全是责备之意。 明珠静静的听完了训斥,先向两位叔叔请了安,道:“都是侄女不孝,惹得二位叔叔担心了。此事乃是歹人加害侄女,只待刘忻小侯爷从宫中归来,真相便能水落石出了。” 高二老爷这才放缓了语气,道:“其实,二叔也是担心你,你还小,不知道这些贵人的厉害。就拿你爹说吧,当年也是得罪了肃,咳,某位王爷,差点丢了功名。没几年又得罪了某位阁老,这才不得会回乡,本来大好的前程毁于一旦,以至于我们高家今日越发不振,为了这个,当年老太太气得大病一场,大嫂也是伤心过度,后来还病了……”二老爷絮絮叨叨的说起当年的事情,丝毫无顾忌。 明珠只是低头听着,没有说话。 高三老爷觉得自己这位二哥说话越发下道了,赶忙咳嗽了一声,道:“侄女且别担心,我和你二叔一定尽力为你想办法。” 三老爷想起女儿明欣的嘱托,希望他能救救这位三堂姐。不是他不想,他也很喜欢这个漂亮又懂事的侄女,只是他人轻言微,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先宽慰着。 叔侄几人说了一会话,修竹端上了茶水点心,请几人慢用。明珠只觉得什么胃口都没有,但还是强迫自己就着温茶水吃了两块点心,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又灌了好些茶水才勉强咽下。 没过多时,明欣等人也来了。青雪和素英还特意带了吃食和褥垫等物,一见屋内肮脏多尘,连忙动手擦拭收拾。见了明珠,众人又是哭又是笑,待平静下来之后,向她说明了关于碧叶的事。明珠少不得又劝慰了康思思一番。 第70节 众人就这样聚集在关着明珠的破旧课室内说着话,直到了半夜也没有心思睡觉。他们都在等待刘忻的消息。这份存档底案是唯一能够逼迫凤吟县主退让的证据。 且说刘忻果真办成了此事,他本就交友广阔,吃喝玩乐的朋友一大堆,出手也阔绰,到了关键时刻还真能派上用场。那人买通了内府的管事,竟将存档偷偷夹带了出来。待刘忻赶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快天明了。 众人一见他,呼啦啦的围了上来,道:“怎么样了?”“拿到了吗?”“上面怎么写的?” 刘忻的脸上没有笑意。 “怎么样?是否没有找到?”明珠平静的问。她早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你们看看吧。” 打开像账本一样厚厚的存档,就着灯光,翻到那一页,只见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今上赐予高太尉高嘉之孙高和容。金一千两,银,三千两……一直向下查去,只见最后一行的小字写着:黄海明珠若干两。再往后翻阅,就是赏赐其他人的记录了。 高家二老爷迟疑道:“这……这样就可以证明那珠子确实是赏给我们高家的吗?” 众人都没有答话,心全都凉了半截。这根本就不能表明“黄海明珠若干两”就是骊珠,甚至连数目都没有写明。 高二老爷见众人不说话,知道事情不妙。心道:这样看来,我这三侄女是逃不开惩罚了。等天一亮,被送进官府中,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将碧叶带到县主面前,她也能证明此事的!”康思思求助似的望着众人,却没有人回应她。 “为今之计,只能一试一试了。”楚悠道。 次日天明,楚悠、刘忻和明珠三人带着侍女碧叶求见凤吟县主。凤吟县主也几乎一夜没合眼,派了很多人监视明珠他们的动静。她一早就得到了消息,看众人的反应,应该是没有成事,心中禁不住得意非常,补了个好觉。 “怎么样,东西带来了吗?”凤吟县主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指甲,偷眼看众人的反应,愈发得意。 “我们虽无直接的证据,却也有一个认证,参与到了诬陷高小姐的案子当中。”楚悠道。 凤吟县主连看都没看跪在下面瑟瑟发抖的碧叶,冷笑道:“昨日我已经说过了,要是你们拿不到确切的证据证明灵珠是宫中之物,那我可就要不客气了。” “也就是说,县主宁可和肃郡王府作对,也要将高小姐送入囚牢了?”楚悠冷冷的回望她,凤吟县主的面色也是一变,继而狠狠的剜了一眼明珠,心道:这个死丫头有什么好?凭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护着她? “好了,好了。悠,你不要冲动,我们出去再说。”刘忻急忙打圆场,向楚悠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相继离开了内室。 高二老爷一听这官的送定了,一蹦三尺高。那官府是什么地方?千金小姐若进了那一处所,就算最后能够证明是清白的,也没了好名声。他的心思是:既然得罪了县主,不如就将这个侄女逐出家门好了,省得下次再为家里惹来祸患。想来为了保全自己,母亲也会同意他的做法。对,事不宜迟,说做就做! “我还有事,先要回家一趟。若是能遇到大哥,还是要告诉他一下才是。”二老爷趁机开溜。 三老爷则深深叹了一口气,对明珠道:“终究是叔叔没能耐,让你受委屈了。” 明珠摇了摇头,“是我连累的三叔三婶和明欣妹妹,与三叔无关。” 明欣泪眼蒙蒙的望着自己的父亲,道:“父亲,真的就再也没有别的方法能救三姐姐了吗?” 三老爷摩挲着小女儿的发顶,久久无语。他做了一辈子的小人物,一向知道如何独善其身;如果今天是自己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他也许还会放手一搏,大不了鱼死网破…… 可终究,他是无能为力了。 118峰回 这边厢高家人正说着话,就见一伙人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伺候凤吟县主的大宫女。 “三姐姐……”明欣拉住了明珠的手,又伸手抓住了父亲的衣袖,哭着恳求道:“爹,您别让他们把三姐姐带走。” 高三老爷无奈的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劲的叹息。 “高小姐,门外已经备下了马车,请随我们走一趟吧。”大宫女将双手插在袖中,一副端庄持重的模样,只是嘴角的笑意无法被掩盖。 明珠淡漠的点了点头,说了句:“有劳这位女官了。”然后轻轻拨开了明欣的手,径自向门外去了。 素英和青雪连忙要跟上去,却见那大宫女眼皮一翻,板着脸,挡住了去路,道:“马车太小,怕是容不下那么多人吧。” 素英咬牙切齿的走上前来,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这是我家小姐孝敬您老的。” 那大宫女十分自然的收下了,懒洋洋的道:“就去一个服侍吧。” 青雪和素英二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青雪举步追了上去。 明欣伏在父亲怀里,哭得厉害;康思思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丫鬟莲叶在一旁劝着,生离死别也不过如此。索性此时天刚放亮,书院门口的人还不多,路过此处的马车都放缓了速度,好奇的撩开车帘的一角张望。 楚悠翻身上马,策马追了过去。来到明珠车边,楚悠一拉缰绳,白马打了个响鼻,道:“高小姐,且等等。” 湖绿的车帘被挑起,露出明珠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乌黑的眼圈衬得她的眼睛更大了,下巴柔和的线条也尖了些,仿佛被风雨摧折后的兰花,正在渐渐失去水分,只有微抿的粉唇带着一丝倔强和不甘,楚悠的眸色不由得暗了暗,脱口而出:“我会跟着车一起走,陪着你们。” 明珠睁大了眼睛,看着楚悠,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暖流。她的眼眶微湿,忙低下头去,几不可闻的道了句:“谢谢。” 车帘被撂下了,车轮缓缓滚动了起来。楚悠发了一会呆,见马车越行越远,忽然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一路都很平静,谁都没有说话。 明珠静静的望着面前随马车的颠簸而起伏不定的帐幕,想着心事。青雪不忍,劝慰道:“小姐,您都一夜没合眼了,还是先休息一会吧。” 明珠缓缓道:“我已经安排好了,昨夜我写了一封书信,已经交给了林妈妈。等这件事情了结了,她会带着这封书信去找表哥。你们三人的将来我都安排好了,不会受到我的连累。剩下的红枝几个我已经嘱咐了明欣,她答应会照顾的。” “您别说丧气话,这件事情还没有定论。到时候一定能还您一个公道的。”青雪心痛难当。 明珠笑了笑,经过这件事,高家绝对不会留下她这个祸害,被送去家庙“清修”,这已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结局。从今往后与世隔绝,自生自灭,从天上一直被打落尘埃。就像当年高家二房的某位曾诞下过子嗣的姨娘,小吴氏的某个远房表妹,三婶的娘家侄女……凡是令家族蒙羞的人最后都会无声无息的消失,甚至会抹去一切存在过的痕迹,成为禁忌,连同身边的一干人等也永世不得翻身。 就像她的母亲。 那是她永远也无法摆脱的阴影。 她什么都不怕,只是为了她身边的人,她不得不怕。 重活这一世,她已经得到够多了。可以信任的朋友,可以倚靠的亲人,她经历了太多从未享受过的美好。 如果人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那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明欣曾说过的这句话,时常在她的耳边响起。她一直没有告诉她,能认识他们,能和他们共同度过这么多美好的时光,也许就是上苍对她前世那些痛苦的补偿。 马车不紧不慢的行驶着,明珠却希望越慢越好,如果一辈子都到不了该有多好。 她知道,她并不孤单,隔着一道木板,有人在陪着她。 楚悠骑在马背上,四处瞧望着,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刚才的一幕。 就在他们离开了凤吟县主处之后,楚悠一把扯过来正抻着脖子往书院门口瞧的刘忻,道:“你刚才冲我使眼色是什么意思?” 刘忻眨了眨眼,道:“硬碰硬对高小姐可没什么好处。” 楚悠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别装傻。说吧,还留了什么后手?” 刘忻唇角一弯,露出了他那对招牌酒窝。他伸手拍了拍楚悠的肩膀,道:“还是你了解我。”遂道:“我拿到存档之后,就知道事情不妙,所以临时去找了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才耽误了些功夫。” “你找的是谁?” 刘忻当时笑了笑,刚要说话,就有人来带走了明珠。他想也未向就跟了上来。他一直在等,等这个刘忻口中所谓的“后手”。若是等不来,他自然另有打算。 他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伸进怀里,取出一块精巧的珐琅怀表,看了看时间,他们已经走了大概一个时辰了。最多还有一个半时辰就会到顺天府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楚悠策马上前,拦住马车的去路,道:“天气燥热,何不停车喝一碗茶?我请客。”说着,也不等众人答言,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一搭,也不拴马,迈步走进附近的茶馆坐下,向茶博士要了上好的茶水。 白马就挡在路中央死活不走,这下马车也走不了。这些人知道楚悠的身份,不敢造次,为首的只好上前赔笑,道:“小世子,实在是小人们奉了县主的命,不敢耽搁工夫。您看要不这样,您累了就歇一歇,小人们先赶路要紧,回来再陪您饮茶。” 楚悠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得那人直发毛。就见楚悠似笑非笑的道:“怎么,你们是怕我往茶水里下毒?” “不是不是,小人哪敢这么想呢。” “那就一同坐下,陪小爷我喝茶。否则……”楚悠是手指在白瓷杯边轻轻绕了绕,然后猛的一挥衣袖,茶杯坠地,摔得粉碎。 就这样,在楚悠的威逼之下,众人都下车来喝茶。这一喝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在领头的再三恳求之下,楚悠终于同意起身,马车重新上了路。 可是,满满的两大壶茶水灌下去,众人多少有点不得劲,一路上不断有人想放水。都说人有三急,想憋也憋不住。尤其是赶车的车把式,跑了五回茅厕才彻底解决完。领头的脸都黑了,心里暗骂了懒驴上磨屎尿多,嘱咐加快行车速度。 就这样走走停停,等看到顺天府的影子,时候也已经不早了。楚悠向身后看了一眼,低头凑近车窗,小声道:“高小姐,就快到了。” “有劳楚公子了。”明珠的声音低低的传了出来。 “现在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楚悠犹豫了一下,再次向身后的方向望了一眼,终于开口道:“高小姐,你敢不敢随我离开?” “随我离开”几个字还没说完,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护卫打扮的男子赶了上来,将马车拦下,道:“奉县主之命,将高小姐重新带回去。”说着,递给了领头的一份凤吟县主亲笔的手书。 “这顺天府近在眼前,县主因何又要我们回去?”领头的确认是凤吟县主手书无误,仍旧十分疑惑。 “我也只是奉命而已。”那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似乎不打算透露什么。 领头的不敢怠慢,调转马头开始往回走。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呀?”青雪道。 “我也不知。”明珠摇头。 待明珠等人回来后,才得知他们离开后不久,宫里就来人了,和凤吟县主密谈了一阵,凤吟县主就随那人回了宫,同时下令召手下人送明珠回来,并且表示不再追究此事。 这是个意外之喜,众人在长吁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同样是一头雾水。不过,明珠的冤枉还没有被洗清,刘忻和楚悠便提议将碧叶交给了书院的博士审讯处理,请他帮忙还明珠一个清白。 事情就这样峰回路转。 明珠好好休息了两日,养足了精神,重新回来上课。 这一回,关注她的人愈发多了起来。虽然众人都听说她是冤枉的,不过仍旧好奇,不断向她和她身边的人打探着什么。因几人口风紧,外人对此事都只是一知半解。对此事理解的最常见版本是:凤吟县主丢了东西,被一个丫鬟捡到,没敢藏在屋里,而是藏在了小姐的绣房,在搜查时被发现,怕受到惩罚,于是便诬陷了明珠。 别管这个推论合不合理,反正大多数人是信了。其余少数的传说是五花八门,最夸张的猜测是那东西被某人拾到,卖给了一个男子,而那个男子将其送与高小姐做了定情物……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完全平息,且说凤吟县主这一走就是半个月,她身边那一帮人都联系不上她,渐渐的开始人心涣散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凤吟县主却又重新露面了。她仍旧是老样子,依旧高傲持重,只是有意无意的收敛了几分。可每当有人无意中提起“宝贝”的事,她就会无端的发火,样子很吓人,以至于无人敢再问。但她却并未再刁难明珠,只是在看到她时,眼神中除了厌恶之外,还多了一丝审视的意味,令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明珠这边虽然已经恢复了常态,不过真正的凶手却还没有被抓到,免不了要调查一番。 “这还用说吗?书院里看三姐姐不顺眼的就那么几个。我看黄品蓉的嫌疑就最大。”明欣道。 “我觉得也是,凤吟县主身边那几个狗腿子里,最上不得台面的就数她了。”康思思附合道。 “只是有一样,如果说她,那骊珠又是怎么落到她手里的?还有,我有一种感觉,那个人知道这颗珠子原本就是我的。” 明珠说完,抬起头,几个人的目光碰触在一起,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 “这件事,也只有二姐姐才能打探到吧。”明欣道。 “二小姐也忒狠毒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害我们家小姐。”素英道。 众人正猜测着,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前来拜访。 119鸾驾 这一日放课后,宿舍来了一个脸生的丫鬟,施礼后递上了一封信,展开一看,竟是一封请帖,邀请明珠明日午后在书院附近的茶楼仙客居雅间二层见面,有密事相告,而且没有落款。 经过明珠再三追问,那个丫鬟咬死了也不说自家主人究竟是谁,只说自己主人是好意,绝不会害她,还透露自家主人是一名女子,不必多虑,请高三小姐独自一人赴约云云。 明珠和明欣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赴约,一探究竟。 第71节 翌日,明珠按时来到了约定的仙客居,小二将她引入雅间,不多时,奉上了茶水。明珠来过此处一二次,知道这里的东西不便宜,单看茶具和茶水,可以说是店里最好的,估摸着不下十五两银子,再加上雅间的费用,差不多要二十两,是她整整四个月的月钱,遂猜测邀请自己来的人应该是位出手大方的阔小姐,不由得疑虑更甚。 倒不是她多疑,只是书院这种地方其实也和别处一样势力,多数人仍逃不开以权势、钱财取人。像她这样只拿死月钱的穷小姐,平时交往的也是些跟她差不多类型的。不是家境平常,没什么外财的,就是爹不疼娘不爱,要么就是庶出或有继母。还有最惨的就是家族没落,由亲戚供养上学的,除非性子好些的,否则不是过度自卑就是过度自负,甚至还会有偷窃现象——明珠知道两个学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退学的。像在家里受宠又有钱有势的女学生,平日里的花销太大,有的时候简直就是烧钱玩,一把叶子牌的输赢都能在城里最好的醉仙楼点上一桌像样的酒菜。两种类型的人注定玩不到一块去。 明珠等了片刻,还不见有人来,正在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骗她来时,忽见雅间的门一开,走进来一个令明珠意想不到的人。 面前的女子取下遮面的轻纱,露出下面一张姣好的容颜,只是清水眸中略带着清高傲慢,不过,这都是大家小姐的通病,自负美貌智慧的姑娘很少有不高傲的。 “高小姐。”她冲明珠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杜小姐。”明珠站起身,有些意外约自己的人是杜梦茹,她不是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很少正眼看那些身份不如自己的人——显然她现在也没怎么看得起自己,否则也不会迟到,显得很是失礼。 杜梦茹在明珠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侍女打开手里提着的食盒,取出一件造型雅致的小盖盅,看釉质便知是好东西。侍女上前为她斟了一杯茶水,轻轻放在桌上。杜梦茹端起来,抿了一口,蹙了蹙眉,道:“换一壶茶来,用我们自带的茶叶。” 侍女应声退了出去,雅间的门再次被合上,室内只剩下了明珠和杜梦茹二人。明珠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的喝茶,想听听看这位杜大小姐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杜梦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和气的笑,道:“高小姐进来过得如何?” “托杜小姐的福,我过得很好。” 杜梦茹作出一副了然的模样,道:“其实前不久那件事我也知道高小姐是冤枉的,一定是背后有歹人陷害,才害得高小姐吃了不少苦头……” 明珠故作惊讶的道:“杜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件事说起来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只要解释清楚就好,何来陷害之说?” 杜梦茹脸上露出了一个奇特的笑,徐徐善诱道:“高小姐不必害怕,其实我特意约高小姐出来,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告。” “杜小姐是想告诉我何事?” “高小姐得罪的人着实不少呢。”杜梦茹先卖了个关子,她仔细端详了明珠一会,认真的道:“其实高小姐不必担心,凤吟县主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据说这件事闹得连太妃都知道了,想必影响不会太好。” “据我所知,杜小姐和县主平日交往甚密,想必县主受罚,杜小姐也不好受吧。”明珠天外飞仙的来了这么一句,杜梦茹闻言,面上这才流露出一丝不悦。 “高小姐当真不想知道究竟是谁陷害你吗?” 明珠笑了笑,慢悠悠的站起身,道:“杜小姐今日特意屈尊找我来,我很是感激。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高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杜梦茹沉下脸来,“我特意好言相劝,却不知高小姐竟然这样不领情。怪不得有人告诉我高小姐攀上了什么贵人,自来就与平常人不同,我看倒是并非传言。” 明珠淡淡一笑,不为所动,“明人不说暗话。杜小姐想让我用什么来交换这个情报?” “你……”杜梦茹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片刻,冷笑了一声,道:“我是看你可怜才想提醒你一声的,害你的人是黄品蓉,她和你那个庶出的姐姐最近走得很近,她们显然都不怎么喜欢高小姐。” 说完,她站起身,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回过头,冷笑道:“别以为有楚悠和刘忻撑腰就了不起来,凭你的家世,哪一个都不配不起。我一直都很讨厌像你这种靠勾引男人上位的人,不要以为你长得有几分姿色,耍点小聪明就能将男子迷住,将来一步登天,除非高小姐甘愿自贱为妾,否则连想都别想。” “多谢杜小姐的善意提醒,我的婚姻大事自然由我的父母做主,不劳杜小姐操心。” 杜梦茹冷哼了一声,摔门而出。 不多时,等在外面的明欣走了进来,担忧的道:“三姐姐,刚才我见杜小姐气冲冲的出去了,她和你说了什么?” 明珠拉过她,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明欣听罢,生气的道:“这个杜小姐根本就是来侮辱三姐姐的,我们又不是傻子,难道会查不出是谁害的三姐姐吗?” 明珠道:“能让她主动来找我的人不多,我猜也只有凤吟县主能支使得动她。问题是凤吟县主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品蓉令她丢尽了脸面,就算我是凤吟县主也决不会饶过她的。我听说黄品蓉已经好几日没有来书院了,想必已经开始了。还有咱们的二姐姐,三姐姐打算怎么对付呢?” 骊珠一案过后,明珠只见过明霜一次,那是在明秀听说自己出事后,拉着明佳过来探望自己,她也一同跟了过来。没事人一样的安慰着明珠,比平日更加殷勤。可惜明珠只从那双堆满假笑的眼里看到了厚厚的防备和一丝恼火,没有看到她身败名裂,是不是很失望呢? “我又能怎样?”明珠的唇边绽开可一丝奇异的微笑,道:“她是我高家的女儿,若有一星半点的坏名声,连累的可是咱们一家。既然老太太和二叔他们这么重视家族荣耀,一切自然就该交由他们来决定。” 她已经不打算再等了,处置明霜事在必行。她这个庶姐比她想象得还要莽撞和愚蠢,被这样的人嫉恨上,除非是她死,否则只要她觉得你比她活得好,你就一日别想安生。好比身旁有一只老鼠,抓住嫌恶心,留着又总是恶心你,甚至会趁你不备的时候咬坏蜡烛,以至于酿成火灾,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不过,想处置明霜还需要时间,因为还有一日才到休沐日,一切等回到家,先见了余氏,再和老太太说不迟。就算是再有用的孙女,一旦触碰到了家族的底线,就不容再姑息了。 明珠没有料到,就在次日,书院迎来了一位相当不得了的客人。 “长公主亲临书院,欲召几位学生为其引路。”博士十分自豪的宣布了这个消息,乙班的学生顿时兴奋了起来,个个伸长了脖子,满眼的期待,要知道,一般这样的好事都被甲班所垄断,鲜少轮到她们露面。 博士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最后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 “我看,就请大一些的那位高小姐来帮这个忙吧。” 显然惊讶的不止有明珠一个人,她和明欣对望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还有付小姐。”博士终于念了第二个名字,付莹珠在众人的瞩目下优雅的离开了座位,并且冲着同样这样的做明珠点了下头。 讲堂内顿时议论纷纷,尤其是杜梦茹的神情,显得很是生气。两个人就在各式的眼神中随着博士离开了讲堂,一路来到了客室门外。出人意料的是,门口的侍卫并不太多,只有四个,不过看上去气势很足,眉目间的肃杀之气很重。 明珠曾经见过这样的人,教男子武术的武教头就是一例,都是上过战场,真刀真枪杀过人的,杀人像杀鸡一样面不改色。只需上级一声令下,一切胆敢冒犯之人均妄想活命。 博士命二人等在那里,自己则整衣理冠而入。不多时,大门敞开,长公主和院长谈笑着走出了客室。 这是明珠第一次见到永思长公主。 她有些像梦游一般跟了上去,公主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吸引着她的目光。怎样形容这位公主的容貌呢?只觉得天地间竟然还有这样姝丽的容颜,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公主身着便服,看上去十分随和安然,平易近人的模样更为她的美貌增色了几分。 “这两位是?” “这位是高小姐,这位是付小姐,她们都是老夫的学生。” “很好。”公主微微一笑,何止是倾国倾城。她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掠过,二人连忙俯身请安。 “见过长公主。” “看来,她们是博士的得意弟子了。” “公主谬赞了。”博士受宠若惊。 “我想去花园里走走,这里的芙蓉快要开了吧。” 明珠和付莹珠二人在前面引路,几个人步行着来到了花园。今日天空有云,阳光不是很强烈,又不是很暗淡,十分适合外出。一边走着,付莹珠还一边介绍着园中景致,显然十分熟悉。她的口才极好,声音也很甜美动听,连明珠也听得入了迷。 “一路净听付小姐说话了,怎么高小姐倒是不发一言呢?”公主问道。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付莹珠话多,也可以理解为明珠怠慢,显然两者都需要解释一下。 “禀公主,付小姐说得极好,连学生都听得入了迷,又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便没有说话。”明珠答道。 公主笑道:“付小姐说着这么久想必也累了,就先下去歇着吧,由高小姐陪着我便是了。” 付莹珠乖顺的福身退下,口中称谢,眼神中却不带着不舍。毕竟这样千载难逢的见驾机会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 公主在前面走,明珠跟在一步之后,侍女们跟在我的后面,再往后几步是四个护卫。 公主没有再说话,明珠想了片刻,道:“学生一直想求教公主一个问题。” “说说看。”公主的声音很柔和好听,衣袖飘飘间有兰麝的香味传来。 “学生曾做过由公主为琼林群贤宴所出的题目,有些好奇公主究竟是怎样从中选择参宴之人的。” 长公主哈哈一笑,道:“其实你们些的那些诗词文章我根本就没有看,我只看了你们自己作答的题目,那些才是真是属于你们自己的东西。”公主微笑道,“古往今来,能诗会赋的人实在不在少数,可是真是能写下流传千古的文章的又有几人?若想要超越前人,就必须要有自己独特的东西,要有自己的想法。而这些,是死记硬背根本无法做到的。天下读书之人何其多,只是能考中功名的却少之又少,真正的古板腐儒其实都是做不得官的,即便侥幸考中了也不能长久。不明事理便不能为朝廷效力,不通人情更是无法解决纠纷,天下所求其实就是一个‘和’字,若是能做到这一点,不论是对民还是对官,都有好处。” 公主看了一眼明珠,笑容令人晕眩,“你是个懂得变通的姑娘,我很喜欢。” 120还君 “是了,我看过你回答的题目,写得很好。”长公主笑道。 明珠简直不敢置信,就在这片平常的荷塘边,柳树下,在这清风送爽的时节里,长公主竟然说记得她很久前写过的东西,简直像做梦一般。她忙道:“公主过誉了。” 一番交谈下来,对于这位遥不可及的神秘公主,明珠又多了一丝更加深刻的看法——并不是只有高高在上才会令人敬服。而且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公主接下来还送了她一样东西。 明珠看着手里失而复得的骊珠,心情有些复杂。如果说看到长公主是她许久以来的愿望,今日见到是惊喜万分;那么这颗骊珠从长公主处回到她手里,已经是带着些惊诧的成分了。 “凤吟不懂事,我会派人管教她的。”长公主的笑容依旧温和,语气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明珠知道,凤吟县主前一日派杜梦茹来见自己的原因就在这里。而且,博士今日特意找来自己伴驾也并非偶然。只是她弄不清楚,这位长公主究竟只是顺便路过,还是特意帮凤吟县主交还骊珠的。如果说是后者,她的心脏快速的跳动着,那也未免太过惊人了…… 明珠连忙跪下,道:“这事想来都是一场误会,县主她也是因为受了奸人的蒙蔽,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学生也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了。” 明珠很清醒的知道,皇家人的脸面是不能伤的,即使做错的是对方。 半晌,长公主轻声说了句:“你很会说话。” 明珠不太敢确定自己这句话是否有错,可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和皇家扯上关系。在这些人眼里,她好比一只蝼蚁,若想活得安生,便要知情识趣。说她谄媚也好,胆小也罢,她只想和身边的人平安的活下去。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公主又问了一句。 “学生不敢。”明珠只是垂头。 她还能怎么说?希望长公主免去凤吟县主的封号吗?还是将她关起来,再不要让她就机会害自己?那她也就离死不远了。自古民不与官斗,她知晓其中的利害。 “也好,那么如你所愿。”公主叹了口气。 这之后,公主没再和她说什么,付莹珠再次被招回来伴驾。没多久,公主就因为有事而离开了。 “恭送公主起驾。”众人纷纷参拜。 鸾驾离去之后,明珠站起身,掸了掸裙摆,准备往回走。付莹珠却跟了上来,甜甜一笑,道:“长公主人可真好,没想到她私下里竟然那么平易近人。公主刚才还那样夸奖我,实在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是呀,公主人真好。”明珠道,下意识的捏了捏揣在袖子里的骊珠。 “不知道公主刚才和高小姐说了什么?”她刚才远远的看见了明珠突然间跪下,可是公主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故此猜不透二人说了什么。 “是我说错了话,幸好公主宽宏大量,没有追究。”明珠半真半假的掩了过去。 “真的吗?实在是太遗憾了……” 明珠耐着性子接受着她的同情,甚至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得意,心下忽然觉得好笑。嫉妒、看不得别人好、流言、伪君子……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永远也少不了这些东西。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直都错了。自己想要的所谓安稳、宁静的小日子,真的存在过吗?从出生开始,不,从前世开始,她就没有一刻安生过。在老家时,有不怀好意的庶姐、姨娘和婶母;来到京城,有凤吟县主、黄品蓉、付莹珠、杜梦茹,还有其他或明或暗的敌手,出手的或者将要出手的,只要别人觉得她阻挡了自己的前程,那么自己就是她的敌人,无穷无尽,没有止息…… 很快,她被召见的事迅速传开,有人羡慕有人妒忌,说酸话的也有,靠上前的也有,明珠仍同以往一样,保持低调。次日休沐,她早早的和明欣回了高家,甚至还向书院请了大半月的假,只为了避一避风头。 高家也并未比书院安静多少。明珠刚踏进家门没有一刻钟,余氏就赶了过来,关门之后,母女俩开始了促膝长谈。 那日高家二老爷和三老爷回来,向高太君交代了这件事的大概经过,余氏、刘氏也都听到了风声。再加上明秀、明霜和明佳的话,这件事边便得沸沸洋洋起来。 余氏一直得不到准信,心内焦急,见明珠回来,便急急盘问。明珠将前后经过一说,余氏拍案而起,道:“这个二丫头,再不整治,岂不是让高家整个都赔进去了?” “母亲息怒,明珠正想就此事和母亲商量。” 母女俩密谈了半日,最后余氏叹了口气,道:“三丫头,你也是太不小心了,圣上赏赐给高家的东西怎能随意带在身上?” 明珠垂头:“女儿甚是惭愧。” 这件事她也有责任,毕竟是自己太不小心了才会被人钻了空子,险些酿成了大祸。究竟还是她能力有限的缘故,怨不得别人。 余氏望着面前的继女,心内忽然有些伤感。为什么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等一下老太太必然亲自过问此事,你可想好了要怎么说?” “女儿自有分寸。” “还有那颗珠子……”话音未了,只听门外有人道:“三小姐在吗?老太太请三小姐过去呢。” “这就来。”明珠起身告别余氏,来到上房。见屋内除了高太君之外,高二老爷也在。 高太君看见了孙女,面上露出了笑容。“珠儿,快过来我身边坐。” 明珠乖顺应是,走上前去,像往常一样笑道:“祖母可想我?” 第72节 “自然是想。”高太君开始念叨:“今年是你的本命年,犯了太岁也是常有的事,过几日大相国寺做法事,陪你娘去庙里烧个香,去去邪祟。” “是了,孙女听说相国寺的平安符最为灵验了,到时候也为祖母求一个。” “哈哈,你这孩子,总想着我这个老婆子。” 祖孙俩这边其乐融融,高二老爷那里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总是插不上话。高太君道:“老二,你不是说还有事要做的吗?快去吧,这里有三丫头陪着我就是了。” 高二老爷只得退了出去,明珠只做不知他的心思。反正老太太又不糊涂,既然没提骊珠的事,她也乐得自在。 不多时,余氏也来了。明珠适时的退了出去。余氏按照和明珠商量的办法,告了明霜一状。高太君听了果然极为恼怒,当时就要把明霜叫来训斥一顿。余氏道:“母亲且息怒。听三丫头说,这件事连大长公主都被惊动了,皇家的人耳目众多,估计二丫头的举动也是瞒不了人的。况且,这里面还牵连着一个县主,据说在太后面前也是得脸的。如今老爷正是关键的时候,也不知会不会有影响。” 也许是这番话起了作用,高太君最后连明霜的面都没见,仅仅派滴翠向明霜传达了自己的话,说自己对她很失望,让她好好在自己的房间反省。不论明霜怎么求,她都不见。 就这样,明霜彻底失去了上学的机会,被软禁在自己房间里,连过年都没有露面。对外只说她害了病,起初还有人来探望过她,后来听说她得到病会传染之后,便渐渐的再没人来了。又过了几个月,也很少有人还记得这个高家二小姐了。 高家在这一年剩下的几个月里过得并不算如意。先是高世箴得了差事,竟然是外放到江陵府做个六品县令,高家人的失望自不必说了,原指望着能在京城扎下跟,再图后事。不过高世箴倒比较看得开,知道这是个历练的机会,便安慰了高太君一番,上任去了。临行时只带了颜姨娘,余氏劝说了一番,遂将珊瑚也带上了。她作为儿媳妇,是要侍奉婆婆的,轻易不能跟着去上任。为了不让颜氏做大,珊瑚便是牵制对方的好人选,她一直未除掉珊瑚便是这个原因。 这是一桩事。 过了一月,老家又出了事。江南碧水老家来了人,传来几个坏消息。自从二老爷走后,家里的生意便名义上交给了四老爷管,五老爷监督,结果到底还是出了差错。茶庄以次充好,将货物卖给了一个大客户,结果不但失去了客户,也失去了信誉,损失不可谓不大。 这还没完。紧接着,又传来五奶奶小吴氏受到吴家人的指使,偷吃避孕汤药,竟被四夫人发现,给捅了出来。五老爷气不过,上吴家理论,结果吴夫人又是哭闹,随口指责是五老爷害死了自家女儿,闹得满城风雨。四夫人又和小妾斗得厉害,结果反而使自己好不容易怀了的一胎落了,成日里哭天抹泪,害得四老爷有家不敢回,家里乱成一锅粥。 人人听了这几桩事都叹息不止,高太君更是急火攻心,差点晕过去。她简直是一刻也呆不住了,非得回江南去亲自教训这帮不孝的儿女。 大老爷和二老爷、三老爷商量了两次,最后决定由二老爷护送母亲回家。二老爷其实并不情愿,他来京城之后见识颇多,心也活了,刚动了做官的念头就要被迫回去,心中不由得埋怨自己的老婆。不得不说,这些“壮举”都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临走之前,二夫人和二老爷商量许久,终于定下连环计策,最好一次就让老太太对这些人全都死心,那得益的自然就是他们二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二房是彻底贯彻了这个思想。二奶奶哪里知道二爷的心思全变了,二老爷只好自食苦果,护送老太太回乡去了。 高太君和二老爷走后,京城宅子里安静了许多。 这一日,明珠正在房里坐在炭炉旁取暖,窗外洋洋洒洒的飘散着细碎的雪花,红梅树开得正艳。红的血红,白的澄明,好一幅冬日寒梅图。她正看得入迷,忽见素英一阵风似的刮进屋里,惊喜道:“五奶奶进京来了。” 未几,小吴氏换了衣服,带着年幼的珉旭一同来串门。明珠见了年少时的闺蜜,心中欢喜自不用说。原来,五老爷怕老太太见到小吴氏会罚她在得知老太太要回来后,特意派人送她进京,连珉旭也一道跟着送过来了。 “五婶,你可算来了。珉旭都长这么大了!” “珠儿,你也变成大姑娘了。” 虽然经历了避子汤的风波,小吴氏却并未如传言中那么憔悴,面上反而有了光彩。许是五老爷体贴,并未因为此事而迁怒与她。一番寒暄过后,小吴氏笑道:“我听说你进学了,快说说看,你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都经历了什么?” 明珠笑着接过素英递过来的香茶,让她们带着吵闹着要去玩雪的明旭去外面玩耍,然后对小吴氏道:“那五婶可要仔细听了。我来到京城之后……” 红枝打了帘子,素英抱着裹得像个棉球似的明旭走出了内室,望着银装素裹的花园,感慨道:“明年定是一个丰收年。” 青雪微笑着:“是呀。” 远处,雪越下越大,冰冷而又晶莹剔透的雪花慢慢积聚成松软的披帛,将天地万物覆盖,下面掩藏着生机勃勃,数以万计的种子正在缓缓的积蓄着力量,只需一个契机,便能拔地而起,长成一个春天。 与此同时,肃郡王府。 身披雪白狐裘的楚悠坐在观雪亭中赏着雪景,乌发如墨缎一般披在肩上,红润的嘴唇泛着盈盈的水光。他手里握着一个木雕,静静的出神,他的眼睛似在看着雪,又似没有在看,没有人猜得透他此刻的想法。 容貌秀雅的丫鬟偷看了一眼主人,面上飞起了红霞。她倒了一杯茶,递了上去。 “少爷请用茶。” 楚悠接过茶杯,丫鬟的指尖在不经意间触到了楚悠那如玉石般莹白修长的手指,心中一阵小鹿乱撞。三少爷天人之姿,可惜从前都是由嬷嬷和小厮们伺候,如今她被王妃拨到这里来,不知道引得多少人嫉妒。 这时,一个打着伞的窈窕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了亭子不远处,丫鬟见了,不敢怠慢,刚要请安,却被她制止了。她小心翼翼的走到楚悠身后,忽然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调皮一笑,道:“猜猜我是谁?” 第四卷 犹有花枝俏 121三月 冬去春来,转眼又到了次年的三月。这一日,明珠依旧早起去向余氏请安。京城的冬季漫长,院在每年的十二月起停课,称为避寒休沐日,一直到来年的三月中旬,现在距离复课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绿意染遍了枝头,花蕊吐芳,鸟儿啁啾鸣叫,清晨的阳光清新柔和,冬日的寒气早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微风和煦。 来到上房,明珠向余氏行过礼,道:“母亲,女儿有事想和母亲商量。转眼就到三月三了,女儿想和五妹妹、康小姐她们,再约上几个朋友,去明湖踏青。” 余氏笑道:“三月三本就是你们女孩儿的日子,你们想去踏青也好,观水也罢,只需多带些从人跟着便是了。” 自从大老爷上任,老太太和二老爷回江南之后,京城宅子里的事就多靠余氏和刘氏相互商量着打点,因此也宽宥了许多。明珠但凡开口求余氏什么,余氏十有都不会驳她的面子。明珠甚至还邀请了康思思来府中小住。几个人时不时的出去逛逛,或者去国子监看望表哥,整个冬日都过得悠然自在。 “只是那日不能陪母亲了。”明珠坐在余氏身边的榻上,撒娇道。 余氏呵呵笑道:“我们这些老的不用你们小辈陪着,我早就约了你三婶和几家相好的夫人,那日也是王母娘娘的蟠桃盛宴,我们几个也要去拜一拜,沾一沾香火气,顺便求几个灵符。” 丫鬟摆了饭,明珠陪余氏用过早点,闲聊了一会,便告辞去找明欣。 待明珠走后,璎珞道:“夫人,婢子打听过了,庙里的送子娘娘很灵验的。” 余氏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半晌,叹了口气,道:“我有时候还真羡慕五弟妹,就算自己不生,好歹也有个依靠傍身。从小养的,情分自然与半路养的又是不同。” 璎珞偷瞄了一眼自家夫人,只听余氏接着说道:“要说三丫头也是个可心的,凡事用不着我提点。只是到底隔着一层肚皮,轻了重了的都不好。你看我凡事都顺着她,就是怕她会记仇。” 璎珞马上宽慰道:“夫人还年轻,老爷的身体也一向都好,子嗣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余氏摆了摆手,道:“罢了,先不说这个了。五老爷要来京城了,没地方住可不行,京城的院子又太过窄小……只可惜咱们手里没钱,看的几个新院子不是太偏就是太贵。唉,如今老爷又走了,想搬都没处搬去。” 璎珞察言观色:“夫人,这京里的房产怎么说也是高家的,有大房的一份,咱们何必要搬出去住?” 余氏看了她一眼,反问:“你说为什么?” 璎珞恍然:“难道……是因为老太太?” 余氏又叹了口气,道:“我宁可搬去个两进的院子住,也不想在高门大宅里住着继续受气。五老爷要来,谁知道老太太什么会不会一时兴起也跟着过来。我若不提早打算,万一到时候还召我回江南,你说我是回还是不回?可若有了房子就不一样了,三丫头如今在京城读,我这个做嫡母的自然是要守着她的,过个两年,将一切都捋顺了,交际圈也打开了,不论对老爷的仕途还是对三丫头将来的婚事,都有好处。到时候老爷自然也要为我说话。” 先不说余氏是怎么为自己打算的,再说明珠,离开余氏处后直接去找明欣。到了之后先见过刘氏,请了安,被刘氏搂在怀里亲热的说了一会话,这才放她进里屋去找明欣。 一进屋,就见明欣和康思思正聊得起劲,二人见明珠来,忙招手让她过来坐。山梨倒了茶,然后拉着青雪和素英出去说话,里间只剩下了春桃立在一旁伺候着。 明欣道:“三月三那日你们想好怎么穿戴了吗?” 明珠道:“昨儿裁缝铺子将新制的春衫送到了,我想着里面穿春衫,外面披一件披风,待午间天气暖和的时候,将披风一脱,也不冷,也不热,妹妹看可好?” 明欣摇了摇头,咧嘴一笑,道:“年年都是那几样,姐姐就不腻?我看不如这样,我们都扮成男子如何?” 康思思兴奋的接话道:“对对对,咱们前些日子逛街不就看到有人这么穿吗?那耳朵上还挂着那么长的耳珰,头上插着步摇,看着不伦不类的。咱们要扮就扮得彻底一点,把耳朵眼也用茉莉粉掩上,装一转那翩翩佳公子。” 明珠哭笑不得:“时间这么紧,去哪找合身的男装呢?” 明欣神秘一笑,示意春桃打开墙边的小柜,取出一叠衣物来。一一抖开一看,却是三件男装,一件墨绿,一件湖蓝,一件雪青,都是寻常儒生样式。 “三姐姐,你穿上试试吧。”明欣道。 明珠拿起那件墨绿的,一边试穿一边问道:“这些衣服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明欣和康思思对视了一眼,得意的道:“就是前些日子做春衫,我们思量着为了今后出行方便,不如顺便做几件男装,就偷着找来裁缝,多使了些钱,昨日和裙子混在一起送来了。三姐姐,你穿男装也很好看,不如再戴上儒帽试试!” 明珠装扮过后,明欣和康思思都说“精神”,“好看”,然后也都依次换了男装,带了儒帽。穿好之后,三个人互相打量着,笑着品头论足,甚至没有注意到青雪和素英的惊呼。刘氏派人过问怎么了,见到几人如此打扮,过去一说,被刘氏叫了三人到跟前。她指着三个男装的“小公子”笑个不停,口里却只说“胡闹”,还叫人把余氏一同请来看热闹。 “你们这些孩子呀,花样可真不少。平日都还算了,三月三是女孩节,不许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刘氏和余氏异口同声的不准,余氏还道:“到了那日,你们须得跟我先去庙里拜过了菩萨再自己去玩。” 几个人都应了,换下了男装,各自回去准备那日要穿戴的衣服首饰。 转眼就到了三月初三,高家几个姐妹除了明霜仍旧在关禁闭之外,明秀、明珠、明欣和明佳都起了个大早,穿上簇新的春装,随着刘氏和余氏一同坐马车去了相国寺。虽然时候尚早,大街上却早已经挤满了人,马车走得很慢。好不容易从后门进了相国寺,由小沙弥引着,几个人来到一处清幽僻静的院落,已经有几位夫人等在了那里,同来的还有几位和明秀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小姐。 一同见礼问候过后,众夫人们照例开始夸奖起了对方带来的小姐。其中有一位柯夫人连眼珠都不错的紧盯着明珠瞧,直夸“好看”,看得明珠有些不好意思,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温顺的垂头聆听对方的夸奖,偶尔对上明欣的眼睛,冲她眨眨眼。 余氏看起来有些得意,也“礼尚往来”的夸奖了对方带来的女孩,直到听闻住持大师来了才住口。夫人们都要去听讲经,余氏和刘氏这才同意了让明珠几个姐妹先行离开。 刘氏挽着余氏的胳膊,小声笑道:“这下大嫂可得意了吧?” 余氏掩唇而笑:“我可见宋夫人一个劲的问你五丫头的事呢。” 刘氏笑着凑在余氏耳边,道:“宋家小子长得还好,就是太顽皮了些,得收收性子。况且我那五丫头也已经订了亲事了。” 余氏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们当年也太急了些,凭五丫头的条件,一准能挑个更好的。” 刘氏似是遗憾,似是庆幸的道:“到底是知根知底看着长大的,也有好处。对了,上官家的那位公子我看着就好,无论家世、人品、相貌、才学都是拔尖的,要不是因为和三丫头沾着亲,我还真想让他给我做女婿呢。” 余氏道:“其实我也是这么觉着。只是人家也没明确表示过,我们自然也不能提,否则岂不是掉了价?万一今后要是落了空,岂不是耽误了三丫头吗?我琢磨着先给三丫头相看相看,也没准有更适合的。再说三丫头上面还有个二丫头呢,我这个做嫡母的也得为她考虑考虑……” 且不说夫人们是怎么想的,再说明珠几个人,坐车一路朝明湖方向去了。 一路无话,等来到明湖附近,真正是人山人海。步行的,坐马车的,坐牛车的,骑马的,真个的绿柳朱轮走钿车,满目的繁华气象。水边桃花盛放,树下丽人如云,年轻女子结伴而行,翩翩少年 姐妹几个下了车,朝约定的地方走去,沿路欣赏着湖光山色。天上的流云映在镜面一般的湖面上,清澄明净的湖水映着晴空,幽幽远山,云雾飘渺,湖面小舟遥遥。三月的天,湖水还凉,因此划船的人并不算多。 “你们看,是康姐姐他们!” 明珠抬头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就见不远处的桃花树下有一座凉亭,位置极好,康思思正在向她们挥手。她的身后立着十来个人,分别是上官鸿瑞、刘忻、刘恬、乐亭县主、章琳、章萱、邱晓蝶、秦美音、冯慧之,以及付莹珠。 “她怎么来了?”明欣小声嘟囔了一句。 明珠轻声道:“想必是小侯爷邀请她来的。” 她想起许久之前曾在碧水遇到过付莹珠,当时她就和刘忻认识。 待她们走近之后,众人互相见过礼,刘恬率先走了上来,他见到明珠很高兴,道:“你表姐毓秀和钟灵很快也要来京城了。” 明珠惊喜道:“真的吗?那太好了。”掐指一算,她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她们了,也不知道她们的近况如何了。 鸿瑞笑道:“钟灵每次写信都会问起你的状况呢。” “真的吗?”明珠想起那个天真活泼的表姐,往日的回忆渐渐涌上了心头。 另一头。 “付小姐怎么今日没有去陪凤吟县主呢?”明欣凉凉的问道。 “县主今日在宫里陪太后礼佛。”付莹珠淡淡的道。 明欣撇了撇嘴,忽然想起明珠曾经说过的话,笑道:“怎么付小姐见了我笑得也不那么甜了?莫非是懒得和我做戏吗?” 付莹珠有些惊讶的看着她,显然是料到她会这样说。她转头看了看正在和其他人说笑的明珠,忽然恍然大悟,唇角弯成了一个悦人的弧度,凑近明欣,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还真听话。” 明欣的脸色微变,忽又镇定了下来,伸手拉了拉耳朵,满脸疑惑的道:“你刚才听见什么动静了吗?” “哦?” “没听到吗?我可是听见有蚊子在我耳边哼哼呢。”然后也不等付莹珠反应过来,得意的转身去找其他人说话去了。 付莹珠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她抿了抿嘴,朝乐亭县主的方向去了。 乐亭县主为人平易近人,也不摆架子,和众人坐在一处,喝着甜酒,吃着果子聊天。 冯慧之道:“怎的不见楚三公子呢?” 122礼物 自从去年的骊珠一事之后,明珠只见过楚悠两次,说过的话总共也没超过五句。如今就连乐亭县主都出现了,那么楚悠去哪了? 她这么思量着,只见乐亭县主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饮了半杯甜酒,空杯放在石桌上,丫鬟上前斟满,这才开口道:“我母妃前一阵子犯了老毛病,心口疼,我三哥一直衣不解带的侍疾。今儿是真武大帝的寿诞,我几个兄长在玄真道观摆了道场,为母妃祈福,三哥一早就走了。”她呷了口酒,笑道:“本来我也该去的,只是三哥说那里乱,不适合女子去。谁知被陈姐姐听见了,非得要跟去,还说什么是女子又怎样,女子还会生子呢,你们男子会吗?然后一阵风似的换了男装,跟着去了。我三哥一向拿她没辙,也就依了她了。” 秦美音和章琳对视了一眼,都抿嘴偷笑。 “嫣儿还是那么个不管不顾的性子。”邱晓蝶轻摇团扇,嫣然一笑,惹得躲在不远处偷窥的仰慕者们脸红心跳。 “女子还是温文一些的好。像陈小姐那么个张扬跋扈的性子,纵然悠好脾气,怕也是受不了。”刘忻漫不经心的将一颗莹亮的白玉棋子摆在了棋盘上。 第73节 邱晓蝶摇了摇头,似乎不太赞同他的话,“嫣儿的性子虽然活泼了些,可大事上也是知道分寸的。她又是和楚公子自小相识,在他面前难免放得开些。” 付莹珠落下了一枚黑子,甜甜一笑,道:“忻哥哥,你输了。” 刘忻瞪大了双眼看着棋盘,片刻后,忽然一拍额头,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水晶镯子递了过去,万分心痛的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鞑子商人那里弄来的,本来说好了是要送人的。” 他忽然朝明珠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后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低下了头去,看得明珠莫名其妙。 “肃郡王妃的身子还没好吗?大夫怎么说的?”冯慧之换了话题。 “无非是老样子,好好保养调理就是了。要说还是当年的钱老太医医术高明,如今老太医不在京里,只寻着他一个徒弟,医术看着似乎也还算过得去……” 明珠没有继续听下去,她站起身,走到湖边。脚下清波袅袅,碧蓝的湖水澄澈剔透,在这无边无际的天幕下,整个明湖仿佛就像一整块巨大的蓝色宝石。据说明湖的出现是有典故的,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的花神爱上了碧霄圣君,却被屡次拒绝,花神暗自神伤,以至于疏忽了职责,令凡间许久都无花绽放。后来魔军来犯天庭,碧霄圣君率领天兵天将迎击,保卫天庭,最后却不幸战死,躯体落入凡间,化为明湖。花神忽闻噩耗,下凡来到人间,却见明湖周围光秃秃的,一片凄凉,不禁流下泪来,于是凡间百花齐放,明湖周围的桃花因为有花神眼泪浸润,花开得尤其繁盛。 有船缓缓行过,水波柔柔的漫上了碧草茵茵的湖畔,晕湿了桃花绣鞋,她这才惊醒过来。 “三姐姐,你在这里干站着干嘛?”明欣轻轻一拍她的肩膀,问道。 明秀和康思思也从她身后绕了过来。也许是喝多了酒,康思思脸红红的,兴奋的道:“他们都在玩罚酒游戏,明珠妹妹也一起去吧。” 明珠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喝多了甜酒,想吹吹风,你们去吧。” 康思思点点头,有些脚步不稳的被莲叶搀着往回走。明秀道:“我得去看着明佳,不能让她喝太多。”然后也匆匆走了。 明欣打了个哈气,道:“三姐姐,你有心事?” 明珠道:“我在想明湖的传说。” “是花神倾慕碧霄圣君的故事吗?这个我听母亲讲过。” 明珠望着远处,轻声道:“其实这个传说并不美好,简直就像硬凑在一起的两篇故事。花神因为情爱而罔顾职责,碧霄圣君为天庭战死,最后却只得一个女子的眼泪为其祭奠。” 明欣歪了歪头,道:“我听父亲说起过,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卸磨杀驴的主儿……” 明珠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将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凑到一块来说。” 明欣想了想,道:“嗯,也许背后另有隐情也说不定。也许碧霄圣君也喜欢花神,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办法和她在一起,所以拒绝了花神。也许是碧霄圣君临死时看见了花神为他流泪,这才幡然醒悟了她的好处,却已经来不及了。夫子说过,一篇结局悲伤的文章更令人记忆深刻,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故事结局不好,所以才更加令人印象深刻吧。” 半晌,明珠淡淡的叹了口气,“也许吧。”只一阵微风拂过,轻轻扬起了她淡蓝色的裙裾,浅紫披帛,似是禁不住满枝的娇艳,桃花树上花瓣纷纷掉落,静静的掉落在碧蓝的湖面上,漾起了浅浅波纹,打碎了粼粼水光。 不知过了多久,明珠听见了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这才发现明欣已不知何时离开了。她回头一看,来的却是表哥上官鸿瑞。 “我看表妹在这里站了许久,不过去坐一坐吗?”鸿瑞笑问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明珠笑着摇了摇头,回头望去,却见刘忻和刘恬正被众人逼着喝交杯酒呢,便道:“那边太乱,我想着大表姐和二表姐就要来了,我们许久未见,该好好聚一聚的,就想着和她们去哪里逛一逛。表哥觉得呢?” 鸿瑞略一思索,道:“月落泉的景致不错,那里的温泉是京中最好的。子西巷里有一个羊肉馆,菜做得很地道,那里的厨子是老板从蒙国花费重金请来的。茗音阁的茶倒没什么特别的,只是那里的说先生有一副好口才,讲得也好,都是别处听不到的。还有梳流馆里新来了几个胡姬,胡旋舞跳得最好,而且单独招待女。” 明珠似笑非笑的道:“表哥对京城还真是了解。” 鸿瑞苦笑了一声,道:“你表姐夫爱玩。”刘恬最是爱玩,那年他来京城还不出一个月,整个京城哪里有最美的姑娘,哪里的饭馆最好吃都被他打探得一清二楚了。在加上他的好堂弟刘忻,有什么是他们兄弟俩不会玩的?毓秀不放心,写信叮嘱哥哥帮她留意丈夫的动向,别让他玩过头了。 “先不说这个了。”鸿瑞轻咳了一声,转换了话题,“你的生辰就快到了,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明珠这才记起了自己的生日要到了,她笑吟吟的看着表哥,鸿瑞也笑吟吟的回望着她,明珠歪着头,眨了眨眼,道:“想要什么都行吗?” “什么都行。”鸿瑞觉得好笑。 明珠上下打量着鸿瑞,忽然一指他腰带上的玉佩,道:“这个也行吗?” 明珠知道,鸿瑞身上的这块古玉佩他自己小就戴在身上,是上官家的传家宝贝,是每一代的家主才有资格佩戴的东西,珍贵异常。 鸿瑞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道:“除了这个以外。” 明珠挑了挑眉,道:“我就看中这个了,要不表哥就拿出和这块玉佩价值相同的东西来换吧!” 鸿瑞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来,伸开手掌,却见他的掌心放着一块翠绿通透的翡翠,雕成类似于叶子的形状,碧莹莹,翠汪汪,翠嫩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表妹喜欢吗?” 明珠本来不过是说笑而已,如今一见这块翡翠,只觉得太过贵重了,轻轻摆了摆手,道:“这东西太贵重了,表哥还是留着吧。” 鸿瑞却将翡翠放到了明珠手里,轻声道:“收下吧。如果姑妈还活着,看到已经长成大姑娘的表妹,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眼前的女子云鬓堆叠,双眸剪水,如出水芙蓉般婷婷玉立在湖边,满树的桃花加起来也没有她美好。再回想起她小时候胖乎乎的小脸,恍如昨日一般,直令人感叹岁月流逝得真快,那样可爱的小妹妹竟然已经出落得这般楚楚动人。 想到这里,鸿瑞的眼神愈发变得温柔起来。 明珠望着手中的翡翠,回想起幼时母亲残存在脑海中的影象,那温柔的手指,轻声的呢喃……如果母亲还活着,看到自己已经长大了的模样,会不会也很开心呢?就像三婶看着五妹妹时那样的温柔慈爱。 “表哥真是的,想要弄哭我吗?”明珠低声道。 手上募地覆上了一片温暖,鸿瑞握住了她的手,脸上微微发烫,他听见自己说:“我会一直都在表妹身边,保护你的。” 一只水鸟奋力拍打着翅膀跃向高空,打碎了一泓宁静。 “悠,你怎么来了!”刘忻半醉的声音传了过来,明珠转头望去,就见一身蓝袍的楚悠出现在了不远处的亭中,正在和乐亭县主说话。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乐亭面色微变,转身走了。楚悠倒是神态自若,与平常无异。不经意间,他的目光向湖边投来,明珠这才记起自己的手还握在表哥手里,下意识的想缩手,却忽然又忍住了。楚悠的目光落在了他们相握的手上,看上去有些惊讶,明珠转头望向了湖水,等一会再转过来时,却看见楚悠离去的背影,他向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了。 鸿瑞松开手,道:“这半日的在湖边,想必表妹也渴了,我去取些茶水来。” 明珠点了点头,转过身,面朝着湖水,定定的出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青雪面色不太好的走了过来,她咬了咬唇,轻声道:“小姐还记得当年曾为夫人诊过病的那些大夫的名字吗?” 明珠闻言,猛的转过身去,急切的追问道:“你听说了什么吗?” “奴婢刚才听乐亭县主和冯小姐聊天,正好说起了京里的名医,接着就说到了一个名字。” 明珠的心怦怦跳着,这些年来,她四处留意打听大夫的名字,却没想到竟然在此处碰见了,“是谁?” “说来也是凑巧,他就是曾为奴婢诊过病,人称“小仲景”的大夫,他的真名其实叫作万仲善。” 明珠来回走了一会,眉头微蹙,道:“如果我贸然去问,他倘若知道点什么不妥,也必然不会说实话,还会打草惊蛇。万一他跑了,咱们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断了。有没有一击即中的法子呢?” “小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没准他会说的。” 明珠思索了片刻,道:“你是见过他的,觉得他为人如何?” “看着挺和善,说话也慢条斯理的。” 青雪想了一会,道:“对了,他还免费给那些看不起病的穷人看诊,还自己出钱给他们抓药呢。人家都说他是活菩萨。” 明珠眼前一亮,道:“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这时,鸿瑞端着两杯茶回来,递给了明珠其中一杯。 明珠道:“表哥,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和表哥商量。” 鸿瑞一脸严肃的样子,问道:“表妹尽管说。” 明珠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表哥先随我去一个地方。” 二人推说有事,与众人告别,坐着马车先行离开了。 123书斋 一辆马车停在了闹市的一家医馆前面,万仲善亲自来到门口迎接。不多时,从车上走下来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公子,举止穿着都能看出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他回过身,同丫鬟一起从车里搀扶出一个娇弱的女子,只见她身披翠色绣花薄绸披风,连头脸一起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孔。 伙计小锄头在一旁抻着脖子观望,被端着簸箕的二大娘一巴掌拍到头顶,斥道:“还不好好干活?小心万大夫辞了你。” 小锄头指了指那名女子,委屈的道:“咱们这里好不容易来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就想看看长什么模样。” 二大娘又是一巴掌拍下来,这下子更狠了些,拍得小锄头嗷嗷直叫唤。“要不是万大夫看你家穷,能让你过来帮工?少在那里做白日梦了,不如好好干活,到时候求万大夫交你两手,也好让你将来娶媳妇。”说着话,拎着小锄头的耳朵将他拽走了。 再说万仲善将娇们迎进了早就预备好的内室,里面不大,收拾得倒还干净,桌椅床铺一应俱全,床上铺的是棉布,桌上还放着一个医药箱子。 “请小姐坐吧,老夫这就准备。” “有劳大夫了。”年轻公子愁眉不展的道,“我家妹子昨夜又做了噩梦。” 万仲善点点头,道:“待老夫和小姐好好谈一谈。” 这年轻公子正是鸿瑞,女子则是明珠,从三日前起,明珠就扮作病人,来寻万仲善看病。起初由万仲善把过脉,却摇头说并未诊出什么病症;明珠却只道自己得的是心病,整夜都难以入眠。听说万大夫有小仲景之名,医术出众,便想着上门求诊,并且承诺如果能治好她的病,她愿出百两诊金以作酬谢,为医馆做善事。万仲善这才答应了下来。 明珠在床沿坐下,脸上仍旧挡得严严实实,并未露出真容。青雪为她放好靠垫便和鸿瑞退了出去。 万仲善一捻胡须,问道:“小姐昨日没有休息好吗?”他今年将近五十岁,长脸黑须,神情淡然平和,与寻常大夫没什么分别。 明珠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又做噩梦了。这一次我梦见自己身处深山老林,周围黑黢黢的。我找不到路,身后却传来虎啸狼叫之声,于是我拼命的跑,到了最后几乎无法喘息,却始终逃不出去……” 万仲善思索了片刻,道:“小姐曾说过,幼年丧过亲人?” 明珠点了点头,道:“是我的母亲,她在我五岁那年撒手去了。”她的声音有些伤感,“家父常年在外,家里的姨娘、庶姐、叔婶都看不惯我,还时常刁难,内中隐情,实不便细说。” 万仲善淡淡叹气道:“夫人已然故去,小姐也该节哀顺变。” 明珠垂下头,道:“我常常会想,如果母亲还在世,我的境况定然不会如此凄凉。”她又接着道:“母亲当年是得病去世的,那时我还小,却记得清清楚楚。屋子里那么多的白胡子、黑胡子大夫都围在床边,挨个诊病,却一个个的都说已经没治了,其中一个大夫还说不如备了棺椁,冲一冲什么的不负责任的话,我奶娘被挤到角落里,抱着我直哭。每次只要想到这个场景,我就觉得难过……万大夫行医多年,不知有没有遇到过此类情形呢?” 明珠偷眼打量万仲善,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万仲善的身形微微一顿,开口道:“身为人子,丧母之痛着实令人怜惜。老夫也曾为育有子女的妇人诊过病,只可惜医术不精。”他轻轻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复杂,似是愧疚,又似是旁的东西,令人看不透。 “万大夫也有治不好的人吗?不过想想看,那也不是您的错,毕竟凭您的医术,当时是救不了她的。”明珠继续试探。 万仲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轻叹了口气,道:“只因我当时太过懦弱了。”继而陷入的回忆之中。 明珠决定暂时不再继续下去,转而又聊起了女子该如何修身养性的话题。 聊了不到半个时辰,明珠等人便离开了医馆,上了马车。 素英道:“小姐,奴婢还是不明白,这个万大夫是有名的善人,您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当年的事呢?” 明珠脱下了斗篷,淡淡的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最好能令他对过往的事情有所愧疚,这样再问起来会更稳妥些。你想想看,若是我问了,可他死不承认,或者干脆一走了之,我们也没有办法。毕竟这是京城,咱们势单力薄,唯有以情动人了。” 善心这种东西,只要开了一个头,就会延续下去。如果她以一个受害者的形象出现,激起他的善心和愧疚感,那么就能够增加从此他口中找出真相的几率。 “我想再来两次他应该就会松口了。看他的态度,当年应该是做过什么亏心事。也许,与我母亲去世的内幕有关。” 鸿瑞回忆道:“当年姑母生病,父亲也曾请过大夫去看,说是心疾,无法治愈。” 明珠轻轻摇了摇头,“画姨娘生前在佛像里留下的字条绝不说空穴来风,这件事我一定要查问清楚才行。” 鸿瑞看着她,柔声道:“我会帮你。” 明珠微微一笑,道:“多谢表哥。” 车夫先送鸿瑞回了国子监,明珠命马夫调转马头,去西市的斋买。院快要复课了,新名录也已经送到,她还想顺便挑几本自己感兴趣的看看。到了西市,下了马车,命车夫等在外面,明珠带着青雪和素英走进了整条街上最大的一家斋,博远斋。 这家斋已经建了几十年了,有两层楼高,店面占了小半条街,里面架林立,装修得也十分气派。不单如此,这里的籍价格也平常的店铺要贵上一成,原因是皮的包装更精美,甚至有些还熏了香,并附赠精美的签,因此,和雅院的贵公子小姐们用的几乎都是从这里买的。 店里的女一向较少,亲自来买的不多,多由丫鬟代买。从明珠一进门开始,就吸引了一众男子的目光,或惊艳、或羡慕、甚至有直勾勾看过来的。纵使明珠在外读了一年的,男子见了不少,却也觉得不自在。店里有专门接待女的女伙计,见明珠穿着打扮不俗,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忙热情的迎了上来。明珠趁机将单交给她,请她代为挑选,又问此处可有僻静些处所。女伙计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言说二楼有清净雅室,只需多付些费用即可。 明珠谢过,轻轻提着裙子,上了楼梯。直到她身影消失在了二楼,那些灼热的目光才逐渐散去。 所谓雅室是一间不小的厅室,陈设有些像房,只是多放了几张桌椅,墙上挂着数件画,墙角有古琴,几案上摆着几盆兰草松竹的盆景,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明珠随意挑了两本,临窗而坐,一边看,一边等候女伙计将送来。青雪对明珠的口味十分了解,拉着素英一起去外面帮她选。 翻看了小半本《天朝名家散文杂记》,明珠抬起头,仍不见有人来送,便放下,起身去看。还未走到门口,就听一阵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正自纳罕,一晃神的功夫,就见门帘一挑,猛的闯进来一位年轻姑娘。明珠躲避不及,两人相撞了一下,那女子“哎呦”了一声,向后倒去,身后的人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扶住。 第74节 明珠被撞退了好几部,幸好身后摆着一张桌子,这才没有摔倒。还未抬头,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嫣儿,你还是那么莽撞。” 明珠抬头看去,就见被称为嫣儿的女子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五官算不得很美,只是笑起来春光烂漫,看着是个活泼性子。明珠当即醒悟到她就是邱晓蝶口中的陈家小姐,陈嫣儿。 陈嫣儿撅了撅嘴,道:“悠哥哥,你又说我。我不过是开心你陪我出来玩嘛。” 楚悠松开了扶住她是手,将她交给身后的侍女,转头去看被陈嫣儿撞到的人,“是方才得罪了。”他抬眼一望,略有些吃惊的道:“高小姐,你也在。” 明珠定了定神,冲他福了福身,道:“楚公子。” 陈嫣儿看了看他们,道:“你们认识?” 明珠道:“有过几面之缘。” 陈嫣儿笑道:“刚才撞到你,对不住了。” 明珠回了个笑,道:“无妨。” 楚悠道:“高小姐是来这里买的吗?” 明珠道:“自然。” 这时,女伙计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一摞已经用油布包好的,道:“其中一本卖断了货,这是刚送来的。” 明珠颔首道:“有劳了。”然后转头对二人道:“对不起,我先失陪了,楚公子和陈小姐请慢慢挑吧。” 楚悠望着明珠离去的背影,却听陈嫣儿疑惑的道:“我见这位小姐眼生,她怎么知道我是谁?莫非是悠哥哥告诉她的?” 楚悠忽然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嫣儿挑完了就快回去吧。”说着,一撩帘子,出去了。 只听陈嫣儿在后面叫道:“你又要丢下我!”然后是侍女安慰的声音。楚悠脚步未停,下了楼,追了出去。 明珠刚走出斋,还未走远,却听见身后有人道:“高小姐请留步。” 124、木雕 ... 西街闹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明珠回过身,有些惊讶的看着追来的楚悠,道:“楚公子是在叫我吗?” 楚悠喘了口气,道:“高小姐,方才得罪了。” 明珠低头一笑,道:“哦,没什么。” 楚悠欲言又止,踌躇了半晌,“你……”“楚公子……”二人同时开口,楚悠道:“高小姐先请。” 明珠朝街对面望了一眼,有些抱歉的道:“我家的马车还在那边等着我,如果楚公子没什么事,我要先走一步了。” 楚悠看了她一会,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了过去。明珠好奇的细看了去,竟然是一只用花梨木雕成的小猫,尾巴团在身前,一副打盹的模样,眼睛半睁半闭,憨态可掬,连胡须都清晰可见,雕刻得十分精细,依稀可以看出是照着美貌猫的样子雕成的。 明珠有些惊讶的望着他手里的木雕,道:“这是……” 楚悠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道:“在下无意中听闻高小姐的生辰就在近日,仓促之间也没什么可以表示的,这是我平日无事时自己雕的,若高小姐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吧。” 明珠不禁呆住了,久久未语。 纵然现下气候已经转暖,却仍然未到真正的热天,此时甚至可说是京城一年当中最清爽的时节,楚悠的掌心中仍就微微冒着薄汗。良久,他听见那个娇柔软糯的声音柔柔的道:“此物我不能收。” 楚悠忽然想到了什么,追问道:“高小姐是否嫌此礼太薄?” 明珠轻轻摇了摇头,贝齿轻咬粉唇:“楚公子的手艺精湛,此物甚好。” “那又是因为什么?” 明珠抬起头,一双水亮的眸子静静的凝视着面前的少年,缓缓吐出了几个字:“男女授受不清。” 楚悠的脸色由润红渐变成苍白,一股酸意涌上了心头,冲口而出:“可我看见高小姐收下了上官公子送的东西。”话一出口,又觉鲁莽。 明珠双手揉着手里的丝帕,打成了结又重新分开来,“他是我表哥。”片刻后,又补充道:“我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就像楚公子和陈小姐那样。”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加上这么一句。 ——所谓的青梅竹马。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明珠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入耳。楚悠欲要辩解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周围的声音开始逐渐放大,两个人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各怀心事。路人已经开始留意到了他们,不停的望过来,青雪不安的动了动手指,轻声催促道:“小姐,该走了。” “嗯。”明珠低下头,轻声答道。“我要先走了。”明珠向楚悠轻轻福了福身,楚悠没有说话,她转身离开了。 直到这一刻,明珠才真正的领悟到了一些事情,一些她一再逃避的,不愿面对的事实。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都错了。 楚悠静静的立在那里,一直目送着明珠上了马车,离开,也没有追上去。他紧紧的握住掌心的木雕,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异样的失落和黯然。 明珠回到家之后一直闷闷的,青雪和素英也不知该如何劝说。直到上官钟灵来了信,她这才有了一丝笑意。在信中,钟灵说了一大堆多么想来京城玩,多想明珠,希望再次重逢的话,往日的情谊再次涌上了她的心头,冲淡些许不如意。 接下来,又出了一件高兴事,高家又来了一位客人——高家的五老爷。此次五老爷高世清是独自一人来京的,他借口来探望朋友,其实是惦念娇妻幼子,特意赶来团聚的,顺便还想看看久违的兄长。余氏和刘氏商量着摆了两日酒,请了几个常往来的亲戚,由三老爷主持,来给五老爷接风。国公夫人高敏珍也带着章琳来家看望幼弟,几个兄弟中,她对小弟高世清最为关怀,就连国公爷本人也纡尊降贵的过府叙过两回,顺便央妻弟写了几幅字,或珍藏或送人,都十分受欢迎。 明珠对这位五叔印象不错,高世清见了高家的几个小辈也是一番感叹,直夸她们女大十八变,还十分体贴的带了些江南的流行之物给她们玩赏。明珠见了,越发怀念起了从前的日子。 高世清听说几人都入了书院念书,越发感慨起来。问及明霜,余氏只道是得了病,不能见人,五老爷便也不再追问。问起家里的事,五老爷感慨良多,“此事说来话长。” 余氏、刘氏、小吴氏和三老爷对此并非毫无耳闻,将明珠几个小姑娘都打发了,几个人大人开始聊了起来。 “五弟尽管道来便是了。”高敏珍催促道。 “事情是这样的。”高世清开始从去岁说起。 原来,就在去年年末,高太君在二老爷的护送下回了江南老家,连歇都没歇,立即招来家里的所有人,一个都没放过,全都大骂了一通。尤其是四老爷和五老爷,差点就动用了家法,幸好众人求了情,这才拦了下来。高太君听闻小吴氏已经去了京城,还想有找吴家去评理,被五老爷死活给劝住了,最后还是央了高家的族长出面,高、吴两家方才和解。 再说家里的生意,由二老爷重新接了回去,重新一点账目,好家伙,竟然亏空了将近一万两银子。这一查才知道,原来四老爷不知何时勾搭上了一个臭名昭著的败家子,名叫何二爷的,成日里走狗斗鸡,逛窑子,养戏子,后来竟然发展到去赌博,被人连蒙带骗,输了不少银子。四房本就没什么外财,这下子更是捉襟见肘。何二爷得知四老爷如今接管了家里的生意,知道有利可图,便怂恿他挪用公帐上的款项。东窗事发之后,高太君大怒,这下子两罪并罚,命人打了他二十棍子,还要将两口子撵到了外宅单过。四夫人这回干脆也不嚎不闹了,直接跑回了娘家,连自己的嫁妆都命人抬走了,只留下了四老爷和一屋子的小妾通房,半两银子也无。高太君这回算是铁了心了,也懒得管四房的事,自从莫家老爷死了之后,莫家也渐渐开始败落了,和这样的人家作姻亲也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高世清叹了口气,道:“母亲的意思是,要四哥分出去单过。” “啊?分家?”众人闻言,一时无语,全都各怀心思。 在高家的几个兄弟姐妹中,除了四爷高世昌是庶子之外,其他几个都是高太君的亲生儿女。众人都默认了四房将来一定会搬出去单过。剩下的大、二、三、五老爷也不是没存过分家的心思,毕竟有像刘氏这样从来当家作主惯了的官太太,或者是像余氏这样一开始就不受婆婆待见的媳妇,再有就是像二夫人那样,一心图谋家产,为的就是将来分家的时候日子能过得更好些。五夫人小吴氏更是因为前一阵的避子汤事件彻底得罪了婆婆,怕是好日子也不会长久了。像这样一个大家庭,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是难免的,关键是唯一不想分出去的四房却率受打击,而一心想要单过的几房又都不好明说,事情便一直僵在那里。如今,高太君对四房有了动作,其他人难免不动了心思。 高敏珍并不赞成高家分家,皱眉道:“过得好好的,怎么能说分家就分家呢?四弟若是走了,人家难免会说母亲偏心,虐待庶子。这样不但会对高家不利,甚至还会影响老爷的官威声望。” 余氏淡淡道:“母亲都发了话,怕是我们劝也劝不住的。” 刘氏笑道:“姑太太未免太过多虑了。四叔这回犯了大错,老太太令其分出去单过也是怒其不争,没准过个一二年,等老太太气消了,四叔改过一新之后,又重新搬回来也未可知,没什么稀奇的,任谁听了去也不会觉得过分。京中像这种事情比比皆是,最后浪子回头的也不在少数,不过都是些父母激励幼子成才的手段而已。” “不行,我现在就写信回去。”高敏珍还是觉得不妥,连晚饭都没吃就匆匆走了。 这件事情其实瞒不了多久,跟着高世清来的家仆早就将这件事传遍了,传到了明珠的耳朵里,明珠不由得担心起了六堂妹明沁的境况来。四夫人卷了钱财跑回了娘家,明沁和她姨娘将来可要依靠什么过活呢?后来从高世清那里得知高太君在四夫人走后,将明沁、珉勋、明芳和明馨几个孙子孙女都接到了身边抚养,说是等四老爷稳定下来之后再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老太太还念着骨肉亲情,没有将事情做绝。 与此同时,明珠照常去医馆见万仲善,想在摊牌前多做一些努力。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日,万仲善终于送了口,道:“小姐这些日子特地来找老夫看病,其实是另有所图吧。” 明珠不笑反问道:“万大夫这辈子可做过亏心事吗?” 万仲善沉默良久,苦笑了一声,道:“小姐是姓高吧。” 明珠道:“我母亲就是已故的高夫人,您还有印象吗?” 这一日,二人密谈了很久,万仲善吐露了当年的实情。 原来,他当年还是一个出师不久的大夫,对自己还很不自信。被高家请去给明珠的母亲看病,大夫们挨个诊断完之后,都说是心疾,不可治愈,只有他诊出了有异状,说出之后,却被其他大夫所取笑。因他行医经验尚浅,对自己的医术尚不自信,便告了辞,打算将自己的老师请来,一诊便知真伪。 “可惜的是,等老夫找到了自己的师傅,请教之后,发现自己是对的。可等我赶回来的时候,那位女病人却已经病故了。这件事一直令老夫愧疚不已,以至于多年来一直行遍大江南北,为百姓免费诊病,就是希望世上能少一个像这样离世的人。” 明珠摇了摇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诊出来的都是心疾呢?” 万仲善道:“高夫人的脉象和心疾十分相似,但其实并非心疾。或者说,这种病的症状表现为心疾,但是吃治疗心疾的药却对治疗此病丝毫无作用。” 明珠的心怦怦的跳得厉害,如果她没记错,当年给母亲的诊病的大夫中,明明有成名已久的名家。 “我想知道,此病是否十分难诊?” 万仲善道:“如果没有多年经验,确实不易分辨清楚。” “如果说,来人是专治心疾的名家呢?” 万仲善很干脆的摇了摇头,道:“几乎没有这个可能。若说是专治心疾的名家,除非是沽名钓誉,招摇撞骗之辈,否则必然分得清楚其中的差别,要不然也妄称‘名家’了。” 明珠心事重重的道:“多谢万大夫。” 万仲善满面愧疚的道:“高小姐,令母的事,万某着实对不住了。” 明珠摇了摇头,道:“多谢你告诉我实情。”她抬起头,望向门外,轻声道:“有一件事,我要亲自去证实一下。” 125挑衅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和雅院复课,明珠和余氏说好,提前几日搬回了宿舍住。这一日的午后,她正在内室和青雪商量事情,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了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说道:“请问高小姐是住在这里吗?” 青雪问道:“谁呀?” “是我。”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传了进来,明珠听那声音耳熟,站起身,向门外望去。 素英疾步过去打了门帘子,就见一个年轻姑娘迈过门槛,走了进来,俏生生的立在了明珠面前,满面笑意的道:“表妹,还记得我吗?” “二表姐,你怎么来了?”明珠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女子就是上官钟灵,只不过她比从前长高了些,也变得更漂亮了。 “我是昨夜才到的,今日一早就去你家寻你,哪知道人说你不在家,已经回院了,我又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钟灵一进屋就四处打量着一番,然后点点头,赞道:“这里很好。” 明珠笑道:“二表姐请坐。”然后命人奉茶,继续问道:“二表姐是自己来的吗?大表姐呢?” 钟灵道:“姐姐去了国子监,见哥哥和姐夫去了。因我想见表妹,就先一步过来了。” 明珠先问了外祖母和几个舅舅舅母,以及其他表弟表妹的们的近况,还特别问了上官婷婷的境况。钟灵道:“你放心,婷婷很好。她虽口不能言,手却很巧,祖母特意请了江南有名的绣娘教她针线;她学得也快,性子也比从前大方多了,那些夫人们见了都夸她呢。” 明珠这才松了口气,她对这个身有残疾的小表妹很是同情。只听钟灵絮絮的道:“这些其实都多亏了大哥,临上京城之前,大哥和祖母说了好些话,绣娘也都是他找来的,要不然……三婶的脾气表妹你也是知道的,婷婷又不是她亲生的,那年险些就被定给一个快三十岁的男子做填房,等她及笄了,那人都快要入土了。幸亏大哥一力阻拦,祖母才没答应。” 明珠轻轻颔首,道:“表哥一向都对姐妹们很好。” 钟灵抬眼看着她,别有深意的一笑,道:“我倒觉得大哥对表妹你尤其好。” 明珠喝了一口茶,接着又转了其他话题。 二人叙了一番过往的情谊,越发亲密起来了。不多时,明欣和康思思听见消息也结伴而来,明珠连忙给她们介绍了一番,三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明珠找了个借口来到外屋,青雪跟了过来,有些担心的道:“小姐,你真的想继续查下去吗?”她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丝丝怜悯的。 明珠眼望着远处的桃林,道:“要查,这对我很重要。”她的语气虽轻,却很坚定。 “如果真的查出来那个结果……小姐又该如何面对他呢?” “也许不是也说不定。可是青雪,我不想背负着这个心结一辈子。” 也许没人能够理解,两辈子都同样失去母亲的痛苦。这是她所有苦难的起点,是她永远没有办法释怀的死结。 青雪低声道:“奴婢这就去找苏槐大夫,他说了今日就能找到那人。” 第75节 “你去吧。” 青雪走后,明珠在外面站了好一会,直到情绪完全平静了下来才转身回到了房中。 钟灵又坐了不多时就走了,临走时和几个人约好了,次日去刘恬在京里的宅子给姐妹二人接风。 康思思连饮了两杯茶水,舒服得叹了口气,道:“你这个表姐还真有意思,没想到我们一下子聊了这么长时间。” 明欣觉得明珠有些不太对劲,遂问道:“三姐姐,你哪里不是舒服吗?” 明珠心里有事,略一沉吟,道:“如果一个和十分亲近的人,她的父母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怎么办?” 明欣想了想,道:“那就要看究竟是什么事。如果是小事,也许我会看在亲近的人面子上不予追究,不过心里还是会有隔阂的吧。” “如果说,是非常难以原谅的事呢?” 明欣有些奇怪的望着明珠,道:“三姐姐,谁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吗?” 明珠摇了摇头,道:“是我偶然间听到的传闻。” 康思思兴奋得道:“说说看,是什么传闻?” “没什么,大概就是两个感情很好的兄弟,因为上一代的原因而互生心结的故事,具体的我忘记了。”明珠专注的摆弄着手里的细瓷茶盅,茶水不经意间溅出了杯口,晕湿了百子婴戏的绸布桌帘。 “照三姐姐如此说,这两兄弟之间的仇怨不会太小。”明欣的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若是父母之仇呢?” 康思思一拍手掌,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管两人从前的关系有多好,隔着这一层仇怨,还谈什么感情好呀。” 明珠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抖,明欣看着她,若有所思。 次日一早,青雪摇醒了明珠,轻声道:“小姐,该走了。” 明珠睁开了眼,神情有些茫然。 “小姐,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青雪心疼的道。自从那一日从万仲善口里得到了一个猜测之后,自己小姐就执着的到处寻找医馆,查找当年给夫人看过病的大夫们。终于,她们偶然在苏槐处问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有一个大夫曾与他是旧识,并且他知道此人近日会来京城。昨夜,苏槐命人送来了一个栈的地址过来,明珠当即决定次日就去上门拜访。 明珠拥着被,坐起身,望着外面逐渐开始变得阴沉的天气,道:“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能后悔。” 刚过了午时,天空终于开始降起了大雨,明珠走到栈门口的廊檐下,望着外面的大雨,双手紧握,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刚才听到的话。 “老夫自从高府回来之后,想着将诊断结果告知上官大爷。管家却说大爷不在,告诉大奶奶也是一样的。然后有人领着老夫去见了大奶奶。多年的经验告诉老夫,高夫人得的并非是心疾,是可以治愈的,我记得当时还开了一张方子交给了大奶奶。只要按照那方子抓药,不出半年就病情就会有很大的起色。大奶奶一再称谢,还额外给了老夫许多诊金,说是家里事多,不方便多留,还十分热情的让下人驾马车亲自送老夫回老家去。老夫推脱不过,也乐得有人送上一程。” 阴沉的天空忽然一瞬家大亮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个响雷,似打在了明珠的心坎一般。豆大的雨点打在房檐之上上,纷繁紊乱,雨水顺着房檐流下,千万万条透明的雨丝连绵不断的将大地笼罩起来,绵延不绝。 “小姐,外面凉,进来躲一躲吧。等雨小了咱们再走也不迟。”青雪将披风搭在明珠身上,轻声劝道。她知道,现在不论她说什么都没有用。打了老鼠,还怕伤着玉瓶,只可惜了表少爷对小姐的情谊,可惜了大舅爷和上官老夫人的一片心。 这场雨下了总有一个时辰,终于开始渐渐小了下来。明珠上了马车,一路去了刘恬家的宅子。入得厅堂,上官毓秀含笑迎了出来。比起未嫁之前,毓秀更多了一份安静沉稳的气韵,身影也略微丰满了些,显然在刘家过得不错。 “我今早还想着外边下着这么大的雨,也许你们路上就耽搁了,改日再聚一次也好。没想到表妹竟然冒雨前来,我们实在是过意不去。” 明珠笑道:“许久不见大表姐了,珠儿着实思念得紧,迫不及待的想着过来探望。” 毓秀笑吟吟的道:“好妹妹,随我一块进去吧。”说着,搀着明珠,穿过厅堂,走了一条曲折回廊,来到一处气派的院落。入得正房,暖阁内生着火盆,十分暖和。明珠脱了披风,交给丫鬟,坐下来烤火。 刚坐定,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听有小丫鬟来报,说又来了人。 “今日天气不好,路上不好走,估计还得有小半个时辰才能开宴。这里是专门招呼亲近熟人用的,妹妹先在这里歇一会,我得出去招呼一下。” 明珠轻轻颔首,“表姐慢走。” 毓秀于是起身出去了。 明珠烤了一会火,渐渐的觉得头有些昏沉,不自觉的歪在榻上闭目养神。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身上忽然一暖,等再睁开眼时,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楚公子。”明珠连忙坐起了身,一张薄毯从肩头滑落。 “小心着凉。”楚悠坐在她的对面的,静静的喝着茶。 明珠浑然不觉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心中责怪青雪怎的不来叫醒她,她还从未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过。其是青雪很冤枉,楚悠进来的时候她正好被毓秀叫了去,询问明珠喜欢吃的菜式。别的丫鬟都不敢多事,只顾着偷偷打量楚悠。 明珠捏着薄毯,轻声道:“多谢楚公子。” “无妨。”楚悠淡淡的道。 两人不再说话,明珠盯着火盆静静的发呆,楚悠研究着手里的茶杯,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不时的发出“噼啪”的响声。 晚宴上,众人的兴致都很高。虽然外面仍下着小雨,室内却温暖明亮,飘着酒菜的香气,宾们言笑晏晏,气氛十分融洽。刘恬甚至还特意从梳流馆请来了几名胡姬起舞助兴。异国情调的鼓乐声想起,美丽大方的胡姬翩然起舞,清脆的银铃伴随着鼓点,再配上明媚大方的笑脸,看得众人俱是心醉神迷。 鸿瑞有事来晚了一步,刘恬嚷嚷道:“不行不行,来晚了要罚酒的。” 一宾打趣道:“呵呵,恬兄连内兄都不放过吗?” 鸿瑞笑这拱了拱手,道:“在下不胜酒力,还请众位高抬贵手,饶过我这一回。” 众人起哄道:“至少也得罚三大杯!” 楚悠摆弄着手里的酒杯,将里面琥珀色的醇酒一饮而入。他没有看胡姬,只是向对面的女席上望去。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女子安静的坐在那里,旁边的绿衣女子和她说话,她淡淡的笑着,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旁人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伸手碰了碰藕荷色衣裙的女子,捂着嘴笑着凑上去说了句什么。女子抬起头,正好与他视线相碰,微愣过后,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楚悠无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酒杯,霍的站起身,众人都愕然的望向他。 “此宴甚是无趣,上官公子,不如我们比试一下,如何?”少年清朗的声音划过空气,众人皆是一愣。 鸿瑞转过身,稍微迟疑了片刻,问道:“不知楚公子想要比试些什么?” 楚悠轻掸袍袖,淡声道:“随你挑选。只是有一样——”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明珠,“如果你输了,就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鸿瑞道:“哦?什么条件?” “如果你输了,就要收回一件东西。” 鸿瑞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敢问楚公子,想要在下收回什么东西?” 楚悠一字一顿的道:“定情信物。” 话音刚落,满室哗然。 126表白 “定情信物”四个字就仿佛是一道炸雷,将宴上众人都给炸懵了。 刘恬当时一口酒就喷在了毓秀的裙子上,咳了两声,连忙站起身,打圆场:“小世子定是饮得过量了?怎的竟说起醉话来?二位今日都是刘某的贵,快请看坐,上茶。”然后朝一旁的侍女猛的使眼色,示意赶快上茶。 笑容甜美,身姿窈窕的侍女们像蝴蝶一般在宾间轻盈的穿梭着倒茶,无奈众人此刻都无心欣赏,他们都被楚悠的话惊住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目光全都盯着二人看,等待着后续发展。 楚悠和鸿瑞仍立在那里,与对方互望着,神情都不似玩笑。 康思思小声道:“呀,楚公子这是怎么了?他和上官大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呀?什么定情信物?莫非他们……”她仿佛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惊讶的捂着嘴,脸涨得通红。 明欣知道她是想歪了,伸手一捂她的嘴,道:“嘘,你可别乱说。”虽然楚悠的这种说法很容易让不知情的人误会,可她的心中却隐隐有另一个猜测,不自觉的朝身边坐着人望了过去。只见明珠正愣愣的望着二人,不知在想着什么。 “若楚公子有心与在下比试,不如挑个日期。今日想必多有不便。”鸿瑞语气已经恢复倒了平日的温和亲切,只是眼神中仍带着些许锐利。为了顾及刘恬和妹妹的面子,他并不想在这种场合生事。 与此同时,刘忻的酒也被吓醒了,他连忙起身走到楚悠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楚悠望向明欣身边的空位,眼底划过一丝不明的光亮。 明珠已不知何时离开了席位。 楚悠忽然微微一笑,众人当时顿觉心摇神醉,只听他用略显冷清的声音道:“是楚某喝醉了,对不住众位了。上官公子,得罪了。”说罢,便抬脚往外走去。 刘忻干笑了两声,道:“大家继续,继续。”然后也连忙追了出去。 带着异国情趣的乐声再次响起,胡姬奔放妖娆的舞姿逐渐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的过来,只是席上的议论声却没有停止。楚悠不在,席上的各色目光便都聚集在了鸿瑞身上,想必不出明日,传闻就会传得满天飞。刘恬走到他近前,说道:“我听我堂弟说过,小世子平日不是这样的,你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吗?”鸿瑞的眼神扫过了对面的空位,轻轻摇了摇头。这也许是他早就该预料到的,不是吗?“说起来,我和楚公子之间似乎是有一些。”他端起茶水,缓缓饮入。 离宴处不远的一间厢房内,明珠结果丫鬟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她原本就心事重重,刚才被楚悠的话惊得呆住了,心头一片混乱。也许是上午着了凉的关系,头忽然觉得有些晕,便趁乱离了席。 不多时,只听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丫鬟们纷纷行礼道:“夫人。” 上官毓秀一挥手,走到榻边,关切的道:“表妹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可是着了凉?我这就请个大夫来。”她刚换过了裙子,听丫鬟说见到了表小姐,看她似乎不太舒服,便过来瞧瞧。 明珠笑拉住她的手,道:“大表姐别忙,因我是不擅饮酒的,喝一点就受不了了,想出来透透气。” 毓秀道:“既如此,我让人熬了醒酒汤,这就让她们端一碗过来吧。”说罢,吩咐丫鬟去厨房端汤。 明珠催促她回席上待,自己一个人呆着就行了。毓秀不放心,又嘱咐屋里的丫鬟婆子们好好照顾表小姐,不得怠慢,这才起身回宴席上去了。 明珠歇了一会,觉得舒服些了,想着也不好离席太久,便起身打算回去。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一开门,清冷的水汽立刻迎面扑来,明珠不自觉的打了个颤。 “小姐还觉得冷吗?”丫鬟们忙问道,她们得了夫人的叮嘱,不敢怠慢。 明珠轻轻摇了摇头,她身上披着一件紫花绸软缎夹棉的披风,做得极厚实,就算初冬穿了都不嫌冷,何况已经到了立春时节。 “无妨,你们都进去吧,外面怪冷的。”明珠柔声道。 “多谢表小姐体贴则个。”丫鬟笑着目送她的身影款款走上了回廊,待完全消失在拐角之后才合上门。 明珠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心事。清冷的夜风吹过面颊,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小姐,若是您觉得不舒服,奴婢这就去回明表小姐,咱们回去吧。”青雪踌躇道。 明珠扬起脸,望着廊檐下刚被点亮的灯笼。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有家仆举着点火的长干,将廊檐两侧的灯笼依次点亮。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摇晃,里面的火光时明时暗,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熄灭,谁知转瞬间却又燃得更旺了。望着那亮光,似乎连心也被温暖起来了。 “不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明珠笑了笑,继续往朝前走着。募地,一个修长的身影映入的她的眼帘,他就这样站在了她的面前,眼神似乎与往常不同,却又很难说出究竟哪里不同。 “高小姐。”他开口道,“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青雪担心的看了一眼明珠,就见她淡淡一笑,道:“楚公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还要回席上去呢。” 楚悠望了她一会,忽然直直的向她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青雪,道:“你是在恼我吗?” 青雪忙低下头去,后退了几步,四处张望着把风。 “楚公子做什么,我无权过问。”明珠略一侧过身,眼神向廊檐之外的暗处望向。黑暗中,树木被雨打得不停的晃动着枝叶。 楚悠道:“我听见你在梦中唤你表哥。” “你……”明珠略有些羞恼的望着他,这些隐秘的之事如何能被外人听了去。“请您忘掉吧。”她说。 楚悠低头凑近了明珠的脸,近到甚至能嗅到她面上胭脂香味,轻声道:“你可知道,我很生气。”他的嗓音分外温柔,眼里闪烁着灼热的光芒,仿佛漫天的星光都聚集在其中,带着致命的蛊惑。 “你……”明珠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这个人,似乎从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我一定会赢过他的。”他说道:“如果我赢了,你就要收下我的礼物。” 明珠慌乱的不敢与他对视,撇过脸去,道:“楚公子,请您自重。” 楚悠缓缓直起身,默默的注视了她一会,道:“我不会再逃避了。” 明珠猛的睁开了眼,头顶依旧是那张熟悉的绣幔,她又梦到了五日前曾发生过的情景。她坐起身,撩开纱帐,见外面已经大亮了,遂唤道:“青雪,素英。” 洗漱过后,穿好衣服,青雪道:“小姐,表少爷那边又派人来请小姐去蓬山游玩,奴婢说小姐要温,已经推了。” “嗯。”明珠点了点头。自从那日她得知母亲去世的真相之后,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坦然的面对表哥。他越对她好,她就越觉得难受。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避着他,连明欣和康思思的邀约她都没有参加,生怕会遇到他。 第76节 上午的时间很好打发,写了一会字,整理了一下本就到中午了。用过午饭,明欣和康思思从外面回来,玩得满头是汗,连脂粉都糊了。明珠点指着二人,笑道:“哪来的一对泥猴?” “今儿可真热!”康思思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连灌了几杯茶下肚,跟明珠说了几个新鲜事就赶回去沐浴了。 明欣道:“三姐姐,你今日不去真是可惜,山上的花都开了大半了,我们摘了好些呢,准备做百花酿。” 明珠笑道:“年年做,也不见你们吃,都分给下人们了,你却偏生还要做。我看不如都晒干了做胭脂粉用。” “这个好!”明欣笑道:“我听说洗浴的时候把新鲜撒碾碎的花瓣撒在浴桶里,比撒花瓣还好用呢,洗完了浑身都香喷喷的,几日都不消。” 明珠用扇子轻刮她的鼻子,打趣道:“你小心招蜂引蝶。” 屋内众人都笑了。 明欣笑了一会,忽然轻咳一声,道:“三姐姐听说了吗?那日在宴上的事都传疯了,现在京里都在风言风语的说闲话。” 明珠轻摇罗扇,道:“不过都是些传言罢了,等没几日有了新传闻,大家也都淡了。”即便明欣不说,她也能大概猜到内容。青雪都已经告诉了她,不外乎是些“二男争一女”,或是“断袖分桃之癖,龙阳之好”,再不然就是些其他的仇怨,甚至上升到了朝中的党派之争,连肃郡王和宁王都扯上了,还越传越离谱。 “三姐姐可知道,这里面还牵扯到了一名女子。”明欣道。 明珠的手下一顿,不经意的道:“哦?是谁?” “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小姐,陈阁老的女儿。” 这个明珠还真没有听说,便道:“都是怎么说的?” 127两难 明欣凑近了明珠,道:“谁都知道前一阵子风传肃郡王府有意和陈家结亲,楚三公子是最佳人选。现在有人说上官大哥也同样爱慕陈小姐,所以楚三公子那日才会当众挑衅上官大哥的。” 明欣摆弄着辫梢,漫不经心的道:“这实在是荒谬至极,上官大哥怕是连陈小姐的面都没见过吧。真是奇怪了,这个陈小姐究竟长得什么样子,最近总听见有人说起她,莫非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不成?” 明珠的脑海中回想起了那天曾在斋里见过的陈嫣儿,道:“我倒是见过她。” 明欣睁大了眼睛,道:“她长什么样子?” 明珠一边回忆,一边缓缓道:“看上去,倒是一副活泼开朗的性子。想必家教也是极好的。” 明欣瞄了一眼明珠,清了清嗓子,道:“我看那个陈小姐定然生得没有三姐姐好看。” 明珠喝了口茶,假装没听见。 “对了,上官大哥还很惦记三姐姐,今天问了我好几回呢。” “是吗。”明珠平静的道。 明欣歪着头,仔细观察着明珠,道:“我总觉得最近三姐姐在有意避着上官大哥,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明珠的睫毛轻颤,低声道:“别胡说。” 一语未了,却听得门外传来青雪的声音,“表少爷怎么来了?” “你们小姐在吗?” “在里间屋里呢,表少爷里面请吧。” 门帘一挑,上官鸿瑞走了进来。明珠和明欣站起身,向他福了一礼。 明欣笑道:“外面日头正毒的时候,难得上官大哥怎么来了?” 鸿瑞也笑了,一挥手,就见小厮双墨抱着美貌猫走了进来。 “呀,咪咪回来了!”明欣扑上去抱过美貌猫,欣喜的递给明珠瞧,“三姐姐快看,咪咪越来越漂亮了!” 就见美貌猫睁着那双蓝汪汪、湿漉漉的大眼睛正望着自己,似乎是认出了主人,撒娇般的喵喵叫着,十分喜人。明珠望着软软的卧在明欣怀里的猫儿,心下五味杂陈。 明珠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的道:“有劳表哥了。”却也不看他。 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青雪赶忙笑着走上前来,抱过美貌猫,道:“哎呦,咪咪背上这一块怎么弄脏了?奴婢这就去给咪咪洗澡。” 明欣睁大了眼睛,望着美貌猫那身油光水滑的皮毛,道:“好像真的是……我跟你一块去吧。” 素英抢着道:“我去取香胰子。”然后头一个冲出了屋子。青雪和明欣同时心道:“真狡猾。”也随后追了出去,屋里的闲杂人等瞬间走了个干净,只剩下鸿瑞和明珠二人。 鸿瑞道:“今日是我唐突了,我就是想着几日没有见表妹,不知道是不是病了,想过来看看。咪咪最近瘦了些,应该是想你了,所以我带它来……”他望着明珠淡漠的表情,渐渐没了声音。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令表妹不开心的事了?”他柔声问道,“告诉我,我一定改正。” 明珠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冷淡的道:“你想多了,我什么事也没有。” 鸿瑞的神情变得有些黯然,想伸手去碰触她,却又无力的放下了。他的声音依旧十分温柔,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表妹是不是……已经开始厌烦我了?” 明珠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抽动了一下,她硬声道:“才不是!” “那你为什么这些日子都在避着我?”鸿瑞轻轻叹息了一声,“表妹不必瞒我,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从来都骗不了我的,你一定是有事在瞒着我。” “也许表哥也没那么了解我吧。”明珠闭了闭眼,依旧冷冷的道:“我根本就不值得表哥浪费时间。”她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背后有一双溪水般清澈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是因为他吗?”他的声音低低的,有些艰涩,“是因为楚公子吗?” 明珠没有说话,她怕一说话就会流出泪来。 鸿瑞苦笑了一声,缓缓道:“你还记得吗?那年你有一次生了病,央我念给你听,我一连念了五日,你的病好了,说将来要嫁我……” 明珠大声道:“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泪水却止不住的溢出了眼眶,她能感觉的口中咸涩的滋味,比她喝过的任何一种苦药都苦。 她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 她牢牢的记得,前一世,他为她念完了整整一面墙的。常年缠绵病榻的她,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憔悴至极,甚至连她自己都不忍卒睹。可是,他却拉着这样的她的手,告诉她,他今后要娶她,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天,窗外是细雨微蒙,可她的心,却似沐浴在丽日之下。在那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可在那一瞬间,她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那一刻的感动,足以令她一生铭记。 即便是现在,即使她对其他人动了心,可她仍然会遵守承诺,嫁给这个视她如珠如宝的表哥,她的亲人,那个会温柔的抚着她的头,叫她小丫头的男子,然后拼尽一切,做他的好妻子,然后用一生来回报他,让他幸福。 ——可是,她又如何忘记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离世的?她怎么能和那个人和睦相处?一边是恨不得致其母于死地的妻子,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她当然知道他有多么重视亲人,在他心里,他们甚至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她如何忍心令他两难?不论是哪一方受伤,最终伤心的人都会是他。还有舅舅和外祖母,他们又该如何面对害死了自己最疼爱亲人的妻子和儿媳呢?她能够忍住一辈子不报复,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吗?有一刹那,她真的想干脆嫁进去,狠狠的复仇,让那个恶毒的女人得到报应;可是,在报复的同时,她也会伤害到这个也许是世上对自己最好人。 孰轻孰重,她的心里早就有了选择。 “我这就离开。”鸿瑞的声音有些发颤,“只要你开心就好。” 脚步声渐渐远去,明珠闭上了双眼,心慢慢沉入了谷底。 站在门口的明欣呆呆的望着鸿瑞远去的背影,忽然冲了进来,道:“三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便你不喜欢上官大哥,可上官大哥一直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么伤他的心呢?” 青雪上前拦住了她,道:“五小姐,你先回去吧。” 明欣不依不饶的道:“我知道三姐姐喜欢楚悠,上次他向你表白我也都听见了,可你也不能这么快就将上官大哥甩到一边去呀?” 素英皱着眉,道:“五小姐,我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为了保护我们,她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这么对表少爷,我家小姐也不好受!” 明欣抢白道:“难道三姐姐是有什么苦衷吗?” 素英不甘示弱的道:“你知不知道表少爷的母亲……” “素英。”青雪连忙拉了她一把,“不要乱说。” “上官大哥的母亲?她怎么了?”明欣茫然的睁大了眼睛。 “早早的死心,对彼此都好。”明珠擦干了泪痕,回过头来。 “三姐姐,难道这件事连我也不能说吗?”明欣紧紧盯着她,眼里满是疑惑。 青雪看了一眼明珠,见她只是沉默,便将原委讲述了一遍。明欣听完之后,面色苍白的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可是三姐姐,你这样做,甘心吗?”明欣过了半晌才低声开口道。 明珠摇了摇头,“我不能,我做不到……”她一直做着嫁给他的美梦,做了整整十几年,她没有办法伤害他。她一直贪恋着他的温暖,享受着他对自己无条件的好,在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他。 “所以三姐姐就选择一个人全部隐瞒下来吗?” 明珠叹了口气,望着窗台上的青花瓷瓶中半开的兰花,轻声道:“我常常听见有人说我母亲的坏话,我也知道她曾经做过不好的事,可在我心里,她却是最疼爱我的母亲,无论她做错了什么,我都会维护她到底。如果她遭人报复,被人伤害,我也一定会非常难过,会很伤心。对别人来说,她也许是坏人;可对于我来说,她却是最亲的人。” “三姐姐,那你怎么办?打算让上官大哥继续误会下去吗?”明欣问道。 “我没事,相信等过一段时间,表哥自己就会想清楚了。”她从来都没有如此庆幸过表哥没有上一世的记忆。短短的五年,也许算不得太久。 明欣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晚,明欣回去求了母亲刘氏,于是,在距离院正式复课还有五天的时候,明珠和明欣启程去了京郊的庄子散心。 128御风 高家在京郊的庄子不大,不过百亩农田和一个小山头,佃户都是附近的住户,为人淳朴,这么多年一直很安分,没出过事。庄子里上上下下都由一个叫高全的老家人照看着,他在高家当了几十年的差,也是忠心耿耿的老人了。他的孙女和妻子也在庄上做事,儿子和媳妇都在京里高府当差,难得回来一回。这次明珠和明欣来庄上散心,刘氏因家务繁忙,脱不开身,便请小吴氏跟着一起来照看两位小姐。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派了好些小厮和护院跟着,丫鬟和嬷嬷反而带得倒不多。高全一合计,干脆让孙女和老伴跟在两位小姐身边服侍,一是二人了解周围环境,也好引个路;二来也好见识见识什么是大家小姐。 进入三月,几场大雨过后,连风变得清新起来。明珠手里撑着浅碧色竹伞,立在漫无边际的田埂边,触目都是绿油油的柔嫩,呼吸顿觉舒畅了许多。刚下了马车,明欣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她四处瞧瞧看看,全没了原本拘束的样子。高全的小孙女叫小娇儿的也在一旁跟着介绍。她今年十三岁了,不似平常人家的姑娘,成日的在外跑,将原本俊俏的五官都晒得黝黑,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了解之后发现,她其实淘气得要命,上树掏鸟窝,下水摸鱼,捅蜂窝掏蜜吃,没有她不干的事,说话也爽朗有趣,知道很多好玩的事,明欣和明珠都爱和她说话。 “三小姐和五小姐都是在京里呆惯了的,我十岁的时候去我爹娘身边住了一阵,实在是住不惯,我爹娘之后又把我送回乡下了。”小娇儿嘻嘻笑着说道。“要说起乡下,可比城里好多了,好玩的地方也多。” “你快说说看,哪里好玩?”明欣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 小娇儿晃着头,道:“自然是兵营旁边的跑马场最好玩咯。”因着京中富人多,京郊附近全都是绵延成片的农田、田庄,说寸土寸金也不为过,田边地头不乏穿着整齐的人路过,没准就是谁家的管事或者账房先生。剩下的土地就都被兵营给圈占了,所以附近的治安很好,山贼匪患从不光顾这里。这是好处。可坏处就是连跑个马都跑不起来,田间小路太窄,又妨碍庄稼人种地;大路倒是宽敞,可惜都是黄土垫道,一跑起来尘土飞扬,除非是有急事,否则谁愿意弄得一身泥汗出来? “我有时候就会偷偷跑去看他们骑马射箭,还射野兔山鸡之类的活物呢。最厉害的一次就是射老虎!他们从深山老林里捉来,放在马场,给当兵的试胆子用的。有人还敢赤手空拳上去打呢!当时那么多人去看,好家伙,老虎的脑袋有我家锅盖那么大,身子有我家水缸那么粗,叫起来能把平日耀武扬威的士兵给吓哭,哇……”小娇儿一脸向往的说道,“可惜爷爷说那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总不准我去。”她偷偷瞄着明欣和明珠,“要是小姐们想去,可千万别忘了带上我。” 明欣被她的神情逗乐了,笑道:“一定带你去。对了,那跑马场我们可以进去跑马吗?” 小娇儿点头道:“那地方有人看守,平日不练兵的时候附近的人可以带着自家的马去遛,不过是要收银子的,一个时辰就要五钱,太贵了,我可付不起那么多银子,也只能站在外边瞧瞧。” 明欣一拍手,道:“这个简单。”然后吩咐家下小厮:“去庄子里选三匹好马来,我们要一起去遛马。” 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陪笑道:“五小姐,这恐怕会有危险吧。” 明欣道:“这个不怕,在南边的时候,父亲曾手把手教过我如何御马。你回去只管跟五婶说,是我的主意。” 小厮回去一说,小吴氏想了想,道:“无妨,你只需多带些人手跟着,由我看着她们呢。” 就这样,几个人兴高采烈的去了跑马场。到那一看,马场里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栅栏外边只坐着两个掉了牙的老兵在下象棋,顺便负责收钱,剩下的任君怎么折腾都行。 明欣上了马,撒了欢似的先跑了一圈。明珠笑道:“你既然会御马,在院怎么不骑?巴巴的跑这么个荒郊野地里撒欢。” 明欣兴奋的拉住缰绳,不以为然的道:“这可不一样。院跑马场里净是些贵女王孙,一个个矫情的不得了,我可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贵体,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别说冲撞了,怕是不小心多看一眼都没准就会惹上麻烦,我还是识相一点,躲远些好。” 明珠抚摸着马头,看着马漆黑温顺的眼睛,一个轻巧的翻身,也上了马。明欣睁大了眼睛,道:“三姐姐,你什么时候学会御马的?” 明珠温柔的拍了拍马的颈项,轻声道:“也是在江南,跟表姐他们一起偷着学的。” 明欣连忙捂住了嘴,眼见着小娇儿也沾了光,被小厮扶上了马,明欣忙大声吩咐他要好好教她骑,一定要教会等语。 明珠抚摸着手下光滑油亮的鬃毛,思绪也禁不住回到了几年前。她和两个表姐都想学御马,表哥便手把手的教她们,如何上马、下马、怎样让马服从你的命令、奔跑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她坐在马前,他坐在她的身后,她不会担心自己会掉下来,他是她最安全的依靠。 “驾。”明珠一夹马腹,黑马开始慢慢的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疾,风在耳边呼啸着,柔软的发丝和裙裾随风飘扬,她的心里只有奔跑,奔跑,奔跑,仿佛御风而行在云端一般,一切都被抛到了脑后。也只有现在,她才是自由自在的。 身后隐约有叫喊声传来,她听不清楚究竟是在叫什么,速度渐渐降了下来,开始驳马往回返。这时,明欣也策马跟了上来,气喘吁吁的道:“三姐姐,你跑太快了,我都追不上了。” 明珠笑道:“要不要比一比,看谁最先到达起点?” 第77节 明欣大笑道:“好,先走一步!”说着,抢先策马奔跑起来。明珠轻轻一笑,随后飞快的追了上去。小娇儿不时的在后面催马叫着:“小姐们,等等我。” 姐妹俩互相追逐嬉闹着,银铃般的笑声洒满全场。这里天澄蓝,地广阔,小吴氏在马场边散着步,马儿悠然的吃着草,她抬头望着天空,微微一笑。 一连三日,明珠都是在马场度过的。其他时间她都和明欣在乡间小路上闲逛,常常带些点心糖果给乡间玩耍的小童们吃,孩子们就送她们在山里边采集的野果子。可惜林妈妈不让她们胡乱吃东西,全都被小娇儿拿去满足口腹之欲了。 第四日一早起来,明珠不见明欣的影子,一问才知道是和小娇儿跑出去玩了。庄子里的条件不比京城,住着不算舒服,蛇虫鼠蚁较多,只有熏很浓的香才好些。大家一天到晚的往外跑去玩,就连小吴氏也呆不住,偶尔也寻几个体面的庄户妇人说闲话。 素英一大早的抱怨屋里有老鼠,青雪要寻人来抓,明珠道:“咱们明日就要走了,这屋里几月都不一定住一回人,何必多生是非?待咱们走的时候,只和高管事说一声就完了。” 明珠梳洗过后,叫人牵过一匹马,继续去马场遛马。马上就要回去了,明珠有些不舍。这里青山碧草,仿佛能够忘却世间一切的烦心忧愁一般。 明珠刚刚策马跑了小半圈,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似乎有马队朝这边行来。一个小厮骑马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道:“小姐,看马场的老兵说今日有大官要来,请小姐速速离开。” 明珠抬眼远望过去,就见不远处的田间有一对马队正朝这边行来,大概能有几十匹,看速度很快就要到了。 “走吧。”明珠虽有些扫兴,却也无可奈何,想着一会去找明欣也是一样的。黑马小跑着往回走,眼看着就要到栅栏边了,马队也到了。 就见当中一骑白马,马上坐着一个锦袍玉带的年轻男子,面如冠玉,眼若明星,气度不凡。 他旁边一骑枣红色马背上坐着一个玄衣男子,容貌威严,浑身冷气袭人。他一见马场中有人,便蹙眉问看守的老兵,“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怎么能让外人进入?还不快快遣开了为王爷让路?” 老兵忙道:“是是是,他们马上就走。”说着,猛向明珠几人挥手,示意他们快些离开,别给自己惹麻烦。 明珠仔细一看,当中那人正是在琼林群贤宴上见过的宁王。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她连忙策马向外走,正在这时,只听得一阵吼叫声从马场旁的山坡处传来,玄衣男子陡然变色,大叫道:“不好,这里有老虎!” 一声“保护王爷”,马队众人急忙分散开来,将宁王牢牢的互在了中间。小厮惊慌失措的望着明珠,道:“小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要跑了! 可惜前面的路都被骑马的护卫们挡住了,明珠驳马来到另一边栅栏处,一拉缰绳,黑马轻盈的跳过的低矮的木栅栏,向前跑去。这里有众多侍卫,还怕杀不死老虎吗?哪知刚跑了没两步,只听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她回头一看,不由得惊呆了,就见一只色彩斑斓的老虎正向自己这边追来。 129霜华 原来,这老虎也知道欺软怕硬,眼见着对面有大队人手执兵器,有所顾忌,却看见两匹马正在向另一处跑动,于是毫不犹豫的追了上来。明珠望着这庞然猛兽,吓得差点掉下马背。她自认胆子不算小,可仍然被这百兽之王的威猛气势给吓到了。更要命的是,她身下的黑马也同样被吓到了,毕竟只是在农庄里长大的普通坐骑,老虎一声怒吼之后,当即前腿一软,半跪在了地上,明珠下意识的惊叫着闭眼,紧抱住了马脖子,眼见着就要从马背上直直的摔下去了。就在这关键时刻,也许是动物求生的本能,黑马的后腿突然用力一蹬,一跃而起,狂奔着离去。 明珠紧紧拽着缰绳,不敢松手,直一口气跑了好远才渐渐放慢了速度。明珠只感觉简直被马颠散了架,脑袋一阵眩晕,眼前一黑,终于从马背上掉了下去。她隐隐的听见了一阵马蹄声传来,紧接着有人道:“王爷,人在这里。”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被褥间。见到她醒来,小吴氏和明欣等人立刻全都围了上来。 “三姐姐,你怎么样了?” “小姐,你没事吧?” “珠儿,有觉得哪里疼吗?” 明珠仔细看去,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看起来十分陌生。虽然屋子很大,很常阔,装饰却不多,周围的陈设中透露着一股刚硬之气,墙上还挂着各式刀剑兵器,却与不似寻常人家不同。 明珠缓了一会,问道:“这是哪里?” 小吴氏柔声道:“这里是属于兵营的房舍。刚才有官兵来家里,说你遇上了老虎,惊了马,从马上跌了下来了,现在人正躺在兵营里,唬得我们一跳,急急忙忙的就赶过来了。也幸好你被前来巡视的宁王殿下看到,叫人救了你。说幸亏你是落到了泥地里,这才没有受伤。” 林妈妈一旁抹泪,道:“小姐,这可太危险了。” 明珠由青雪扶着坐起身,靠在软枕上,笑道:“我是福大命大,妈妈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吗?” 小吴氏道:“大夫来看过了,说是惊吓过度,需得好好休息,不易长途劳动。我已经派人回去说了,要在庄子上多住几日。院也那边只好晚一些再回去了。” “要不然,让明欣先回吧,免得耽误了功课。” “我不回去,我要留下来陪着三姐姐。功课我可以自己。”明欣坚定的道。 明珠只好道:“好吧,不过要先找人除了我那屋子里的老鼠才行。” 素英掩唇而笑。 这时,一个兵士来到了门口,守在门口的高全忙躬身施礼,道:“这位官爷有何吩咐?” 兵士也很气的回了一礼,说道:“此次小姐受惊,殿下未能及时阻止,觉得颇为遗憾。王爷说这间屋子先暂时腾给这位小姐住,什么时候好了再离开就是了。若有什么事,只消吩咐在下一声便是了。我姓吕名贤,在这里做文职。” 高全忙道:“岂敢岂敢,劳动吕官爷了。我代我家小姐谢过王爷恩德。” 高全回屋一说,众人果然都很感激。 明珠却掀开了被子,道:“宁王殿下虽是好意,可我们也不便多呆。我已经无事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得好。” 小吴氏想了想,道:“宁王殿下既然救了三小姐的命,又这样体贴周全,我们也该表示一下谢意才是。不如这样,我这就回去准备些土产礼品,三小姐不妨先在这里住一夜,等明日谢过王爷之后在离开也不迟。即便不能当面谢过,也算我们表示了一份心意。五小姐且先随我回去,林妈妈、青雪、素英和梅儿就留下来陪三小姐住一晚。” 这回来庄子散心,小吴氏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刘氏将家里的两个未成年的嫡出小姐交给自己照看,结果却出了这样的岔子,她可逃不开责任。于是便留下了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梅儿在这边照看着,自己则回去张罗礼品等相关事宜。 明欣恋恋不舍的随小吴氏离开,约定明日一定早些过来看她。明珠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一闭眼就能看见老虎扑上来要吃她,也睡不安稳。眼看着天色将晚,吕贤送来了晚饭,青雪几个服侍明珠用过之后,也到一旁的配间吃饭去了。 夜里,明珠怕睡不着,也不叫人守夜,都撵去了厢房休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终于起身披了衣服,打开窗户,坐在窗边榻上纳凉。 窗外凉风习习,说不出的凉爽畅快。天边悬着一轮完满的圆月,无一丝云彩遮挡,将清辉洒遍了四野。窗边是一树繁花,开得正盛,只可惜此时是夜里,看不清楚颜色。树影轻摇间,忽然隐隐的传来一阵霍霍之声。明珠警觉的坐直了身子,心道:这里是兵营,想来不会有胆大的贼人胆敢闯入。莫非是鬼神?再仔细听去,又听见“叮当”的金属碰撞之声,这才反应过来,也许是有人正在操练兵器。 也许是哪个兵卒夜里睡不着了,出来练武功的? 明珠本不予理会,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忽听得“当啷”一声,明珠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猛的一阵凉风朝着面门袭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柄长刀已经狠狠的扎进了明珠右手边的窗子,雪亮的刀头从另一边穿了出来,将刀身分为两处,长刀离明珠的脸颊只有不到一寸远。明珠惊魂未定,就见一个人影已经无声无息的立在了自己面前。 “得罪了。”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同时伸手轻巧的将刀抽了出来,舞了个剑花,回身就走。 明珠只觉得流年不利,自己竟在同一天内两次都差点丢了性命。她暗自思量此人的身份会不会是游走江湖的所谓“侠士”,据说江湖上的飞贼大盗全都来无影,去无踪,平常人都无缘得见。 当然,明珠自小长在深闺,对江湖人士的了解仅止于从下人处听来的市井传言,难免有所偏颇,不过,她今日确实是实实在在的见识到了所谓的“高手”。 这时,只听又有人叹道:“程教头,我想我们已经不用再继续比试下去了。” 一个人影缓缓从月光中走了出来,明珠忽然觉得心下一紧,如雪的霜华沾染了那人的眼角眉梢,落在他绣着银莲的素色丝袍上,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一般,这人……不是宁王吗? 宁王显然也注意到了明珠,微微一笑,道:“今晚让小姐受惊了。”也许是因为月光的缘故,他的五官比平时柔和了一些,又似笼罩着一层雾气一般,令人看不透。 明珠回过神来,讷讷的道:“殿下……”她此刻不但披散着头发,连衣服也只是草草的披在身上,可现在整理为时已晚。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遇到宁王。不止这一次,还有那日在琼林群贤宴上,自己被凤吟县主刁难,差点被逼在他面前跳舞。再就是今日上午,自己的马受了惊吓,自己不顾形象的紧紧抱着马脖子,也不知自己跌进泥地里的窘态有没有被他看见……不过,这些全都是匆匆一瞥,想来他也未必知道这几个人统统都是自己吧。 正在她胡思乱想间,宁王忽然迈步走了过来,在窗前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小姑娘要早些休息才是。”然后竟伸手为她关窗。就在两扇窗户快要完全合在一块的刹那间,明珠忽然瞪大了眼睛。她简直怀疑是自己眼花了,那一瞬间,宁王竟然朝她眨了眨眼! 明珠呆立了半天,窗外渐渐没有了声响,她忍不住轻轻推开了窗户的一角。月光依旧明亮如水,窗前的花树依旧舞动婆娑,院子里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大概是在做梦吧。”明珠重又关好了窗子,回到床上,用被子捂着头,沉沉睡去。梦里忽而被老虎追逐,忽而是表哥用清澈而又悲伤的眼神望着自己,忽而是一身红袍的楚悠倔强的对自己说“我不会再逃避了”。随后场景一变,是大片的睡莲在月光下缓缓绽放,一个人独自立在莲花从中,身影背对着她。她想走过去细看,却总也迈不动步子,脚步像是被黏在了地上一般。正在她着急的时候,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清越的琴音,有女子的声音唱道:“踏破铁岭无觅处,寻遍荷塘空水遣;无可奈何秋睡去,仙衣胜雪倾心起……”随着琴音越来越高,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竟是宁王,他朝自己眨了眨眼,说:“小姑娘要早些休息才是……” 次日一早,明珠醒来,习惯性的召唤青雪。青雪捧着换洗衣物,笑着走了过来,道:“小姐昨夜睡得可好?” 明珠“嗯”了一声,起身穿衣,才穿了一个袖子,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笈鞋,跑到窗边一看,兀自呆立在了那里。青雪觉得奇怪,道:“小姐,你怎么了?”也走过来看,奇道:“咦?这窗子上怎么多出了一道这么大的裂缝?昨日可还没见得……” 明珠知道,这是昨晚被刀剑所劈留下的痕迹。 刚用过了早饭,小吴氏和明欣就到了。几个人商量好之后,便请来了吕贤,表达了希望向宁王致谢的请求。 吕贤笑道:“殿下现在正在马场,高小姐可以到那里去。” 明珠站起身,道:“请您为我带路。” 130林中 吕贤让军卒牵来了两匹马,其中一匹温顺的母马是给明珠骑的。明珠谢过,二人上了马,一路来到跑马场。只是等到了那里却扑了个空,留在马场训练的兵士说宁王已经进了树林。 “劳烦问一下,殿下何时回来?”吕贤问道。 “这可就说不准了,若是殿下来了兴致,没准就跑到河北去了也未可知。”兵士探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明珠,“嘿嘿”一笑,伸手指了个方向,道,“殿下刚离开没多久,若要追没准还还得及赶上。” 吕贤连忙道了谢,谁知那兵士却凑了上来,用胳膊肘撞了撞他,暧昧一笑,道:“你老兄是从哪弄来的小妞?长得可真够标致的了,看这小脸蛋,啧啧,真够嫩的,有十三了吗?原来殿下也好这口。快说说看,你老兄是从哪儿弄来的?”说这话时,连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吕贤知道这些都是练武的粗人,难免言语粗俗了些,便打了个哈哈,想将他打发了。 谁知那兵士不信,一拍他肩膀,道:“兄弟你也不用敷衍我,想必是从哪个老鸨那里弄的嫩雏吧?莫非是预备着做下一任花魁用的?” 吕贤见他越说越不堪,只好道:“你别乱说,那位可是官家出身的小姐。”然后也不理他,转身回去了。 吕贤回来将打听到的情况说明,明珠想了想,若是今日见不到宁王,怕是再没机会当面道谢了,遂问道:“只是不知王爷朝哪个方向去了,以我们的脚程能否追得上?” 吕贤道:“殿下朝北边的树林去了,林内树木繁多,想必走不快。不知小姐骑术如何?” 明珠心中已有了计较,道:“还要烦请吕官爷在前面带路。” 于是二人策马入了树林,林地果然如吕贤所言,树木枝叶茂密,入目便是苍林翠树,有的树枝桠生得很低,骑马时需要小心躲避才不会被刮蹭到,因此马儿在林中走不快。 就这样走了一会,里面的路越发难走了。吕贤看了看,道:“小姐,再往里走就有大一些的野兽出没了。” 明珠想起了那日出现的老虎,仍然心有余悸。她四处看了看,知道今日是见不着宁王了,便道:“我们回去吧。” 就在这时,只听前面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林中鸟雀呼啦啦的飞起了一大片,两个人都被这一声音吓了一跳,明珠连忙稳住了身下的坐骑,有些慌乱的问道:“这是什么发出的声响?” 吕贤则面带喜色的道:“小姐且别害怕,王爷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 明珠奇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吕贤道:“刚才的响声是一种叫做“火铳”的东西发出来的,有时会在打猎时用到,小姐且随我这边来。” 二人朝着响声发出的地方走去,不多时,就见前面有人骑着马在林间来回走动,吕贤和明珠连忙策马上前,自曝了身份之后,被其中一人打量了一会,便领着他们去见宁王。 宁王今日穿了一身墨色便袍,领口、衣袖、和下摆处都用金线绣了精致的云纹,他的坐骑是一匹高大的黑马,体型匀称,黑缎子一般的好毛色,一见便知是好马。 明珠忙要下马参拜,却见宁王伸出了一只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明珠只好呆在马背上不动。就见宁王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仔细听着什么,忽然,他猛的睁开了眼,眼里眸光大盛,道:“在这边。”话音未落,他已经一骑当先的冲了出去。 随他一同前来的护卫也都一股脑的冲了出去,明珠只好在后面跟上。显然这些人早已经习惯了在林间活动,坐骑也是专门受过训练的,在林间行进的速度比明珠他们不知快了多少。明珠咬了咬牙,努力跟了上去,勉强能看见最后一匹马的尾巴,这才没有跟丢。 前面的马队没有走多远就停了下来,明珠和吕贤忙赶了上去,就见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山洞,入口处树木掩映,宁王已经下了马,正立在洞口,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多时,从里面走出一个玄衣男子,手里拎着两团带花纹的东西,走到了宁王面前,大笑道:“殿下快看,真让咱们捉到了两个小畜生。” 只见他手里的两团“东西”拼命的挣扎着,明珠这才看清楚,那似乎是两只带斑纹的野猫,只是叫声很奇怪,完全不是细软的猫叫。 宁王随手拎起一只,放在手里摆弄了一会,道:“都带走。” 队伍开始了往回撤,明珠趁机一催马,来到了宁王面前。宁王看了明珠一眼,略微放慢了速度,显然已经认出了她来,笑道:“昨夜休息得还好吗?” 明珠道:“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小女子不胜感激。” 宁王道:“不必气。军营的马场既然收了钱,就该保护主顾的安危才是。” 言语之间,丝毫没有提起昨晚发生过的事情的意思。 明珠并不意外,因为宁王还让自己对此事保密来着。可她还是忍不住望了过去。宁王的五官很立体,鼻子挺直,眼窝也比较深,再加上卷翘浓密的睫毛,更加显得眼神深邃迷人。 明珠自认为好看的人见得多了,比如大长公主,比如楚悠,不过宁王却完全是另一种类型。论五官,他可能不及二人,不过他的通身的气派却远远凌驾于外貌之上,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带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魅力,带着天生的威严和尊贵,也怪不得京城三美之一的邱小蝶倾慕于他。 她这边只顾想着心事,却没有留意到宁王唇边微微浮现的笑意。 131、绿巾 ... 一行队伍行走了半日,看方向,却并非要出林子。林中十分清凉,不过行了这半日,明珠已有些口渴。只是她来得匆忙,并未带水。她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想着自己谢也谢过了,也该回去了,想必小吴氏他们都在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呢。 她欲要开口告辞,却无意中留意到卧在宁王身前的马鞍上,已经叫得没力气的野猫,它的爪子长得很大,和它的身材似乎并不相称,当时猛的想到了什么,惊道:“这只莫非是虎崽吗?” 她曾听说过,欲要看一只猫或狗将来能长多大,可以看它的脚爪大小。大型狗幼崽的脚爪就会比小型狗幼崽的大些。而这只“野猫”的爪子却比她见过的最大的狗的爪子还要大。 宁王道:“昨日下山,惊了你坐骑的应该就是这两只虎崽的母虎。” 小虎崽的叫声越来越微弱,眼睛都似乎有些睁不开了,却依旧不放弃,似乎本能的在呼唤着母亲。 第78节 “不要可怜它。”宁王的声音传来。“别看它现在这么弱小,长大之后却会变成吃人的猛兽。” 说着,他伸手弹了一下小虎崽的额头,小家伙微弱的叫声只是稍微变大了一些,小身子轻轻扭动了一下,这已经算是它此时最大的反抗。 明珠默然。她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世间的生存之理有多么残酷,互相搏杀之激烈,比之这林中野物也毫不逊色。比如虎毒不食子,但历史上杀得亲子的并非没有,如此看来,人甚至比动物还有残忍许多。 “殿下所言极是。”明珠自然不会多说些什么。 宁王却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笑道:“相国寺的戒衍大师曾直言说我杀气太重,出家人有慈悲之心,看不得众生受苦,这我明白。” 明珠听着这话似乎有些不大对味,只是看着宁王。 就听宁王继续说道:“世上形形色色之人不下百种,而生存之道从古至今却只得两样。圣人教化之言句句入理,只是归根结底,终归是为了卖于帝王。” 宁王说着,戳了戳小虎崽的额头,小虎崽的声音却越来越小,眼见着要不行了。 “带回王府去,要活的。”宁王顺手将虎崽抛给一个侍卫,侍卫小心翼翼的将其捧走了。 宁王转过脸来望着明珠,道:“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明珠道:“殿下说到了圣人们的事。” “是了。”宁王笑了笑,“这话题无趣得紧,想必你也不爱听。” 明珠忙道:“先哲之言,小女子也说不好,还请殿下恕罪。” 宁王看了她一眼,含笑道:“罢了,等哪天你愿意说了再说吧。” 明珠咬了咬唇,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自在,却又说不上来。 明珠这边胡思乱想,并未留意到林间越发静谧的气氛,原本充斥与耳畔的鸟叫声也不知何时消失了。队伍走到了一处被两个小山丘夹在中间的小路。明珠的马不善于在林间行走,少不得低头仔细看路。她想着不能再跟着宁王下去了,回头开始在人群中搜寻起了吕贤的身影。 “不好,有埋伏!”一个护卫忽然大叫道,“保护王爷!”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冷不丁的被一记冷箭射中了肩膀,闷哼了一声。紧接着,许多支箭同时从两边射了过来,众人当即警醒,立刻摆开了阵势准备迎敌。他们将宁王护在了中间,挥刀格挡从四处射来的飞箭。这些护卫的功夫还真不赖,一阵乱箭过后,也仅仅只有几名侍卫受伤。趁着乱箭的掩护,一群穿着粗布短褐,面带黑巾蒙面,手执钢刀的男子突然从树后冒了出来,眼见着有百来号人之多。当中一人为首,高喊了一声:“杀掉这群朝廷的走狗,为民除害!”众人齐声爆喝,从半山处往下猛冲了过来,也许占着是居高临下的优势,气势逼人。 “殿下请先离开,这里就交由我来抵挡吧。”玄衣男子冷笑了一声,“一群杂碎,看太爷爷怎么收拾你们这些龟孙子王八蛋!”说着,挥刀猛的冲了上去,面上丝毫没有惧色,甚至还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显然宁王这边早有部署,连商量作战策略的时间都可以免了,自动由此人领着一半护卫断后,另一半保护着宁王撤离。 保护宁王的队伍开始了有序的撤退,他们显然并未将这群人放在眼里。 明珠的马离宁王不远,也同样被众人裹挟在了队伍之中。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玄衣男子一晃眼的功夫已经砍翻了七八个人了,切脑袋仿佛就像切西瓜一样简单容易,无头尸体的鲜血直窜到了树梢上,然后软绵绵的栽倒在地。她一捂嘴,差点忍不住吐出来。长到这么大,她还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简直如同修罗地狱一般。 只一眼,明珠便看得浑身发颤。她浑浑噩噩的紧紧握住手里的缰绳,拼命打马紧跟着大队侍卫离开。像这样的场面,简直比被老虎追赶还要恐怖十倍。 就在这时,忽然迎面又有箭射来,密密麻麻,仿佛蝗虫一般。明珠一闭眼,干脆将身体伏在了马背上,心想这下怕是要完了。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她猛然一惊,莫非刚才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成?这么说来,现在这伙人的实力只在刚才那伙人之上? 她还真的猜对了,这回下来的都是身穿藤甲的人,而且大对数都还骑着马,一看气势就与刚才的大不一样。他们二话没说,直直的就向他们冲了过来。 宁王并未着急离开,而是观察了一会,沉声道:“对方早有准备,不宜久战。”然后依旧是留下一拨人上前杀敌,剩下的护住宁王,继续撤退。 这一停一走不要紧,女子本就皮肤娇嫩,平时骑着马在柔软的草地上慢慢的多跑几圈倒没什么问题,可经过了这一路的颠簸劳碌,再加上昨日已经被惊马颠过一回,本就已经有了损伤,再一拼命策马前进,明珠只觉得腿部内侧火辣辣的疼,恐怕已经被磨破了皮。只是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后面的追兵紧,若是她现在掉了队,那就必死无疑了,还是逃命要紧。她只得咬紧了牙关,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忽然,她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的勾住,握着缰绳的手一松,紧接着身子一轻,连叫都未叫出声来,下一秒,脸却已经埋在了一片带着熏香的柔软缎面之中,身体被一只胳膊紧紧环住,将她固定在那人的胸前。明珠望着眼前墨底的金色云纹,完全被惊吓到了。 募地,宁王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处传来:“这下我们扯平了。”他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些许笑意。 扯平吗?明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月夜下那深深扎进窗边的钢刀,雪亮的刀背似乎还在她眼前轻晃。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忽然想笑。两世为人,波折不断,老天待她不薄,连连经历生死,很难说,这是否意味着她的运气非常好。她想起了从别处听来的一个笑话,有人向上天许愿,说要成为世界上最幸运的人。神仙答应了,于是,他开始不断的出意外,诸如被雷劈,坠马,被撞……却每次都很幸运的活了下去。似这般幸运,怕是人间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吧。 她猛的想起了那日在半梦半醒之间曾听到过的逆天改命之说,这些是否也是后果之一呢?一个本不应该继续存活下去的人,不但活了下来,连带着身边之人的命数也都跟着变得不太一样了。如此一来,就有更多人的命数被接连改变,然后再反过来影响了她的命数。这样究竟是好是坏呢? 宁王的坐骑果然是不同寻常马匹,跑起来平稳多了。明珠侧着身子坐在他身前,身子却十分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在这种危及性命的关键时刻,授受不清之类的事谁还能顾及得到呢? 眼见着他们就快要出了树林,却只听得一个侍卫大叫道,“不好,他们还有一拨人!” 明珠勉强转脸回头望了一眼,就见这伙人与前两波又有不同,个个身着绿衣,蒙着面,手执乌铁棒,棒上还用绿漆写着几个大字“大道神仙钦赐无敌神兵”。 “是绿巾军!”有人叫道。 原来,最近江湖上兴起了一拨人马,号称绿巾军,信奉大道上仙,专门劫富济贫,在穷苦百姓之中威望日盛,渐渐也有了些名号和势力,也引起了朝廷的注意。似乎是因为还不到时候或是觉得没必要小题大做,朝廷并未对其用兵。人都道他们是草寇流匪,却未曾想他们竟然敢行刺当朝堂堂的王爷。 宁王微微一笑,道:“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看来,那人今日势必要取我性命了。只是可惜了。” 就在这时,一群官兵忽然从林子外面冲了进来,一边高喊着“保护殿下”,一边冲了过来,如潮水一般将绿巾军团团围住。 绿巾军大骇,想跑却已经晚了。四周都是官兵,插翅也难非。 “孤王奉陛下旨意,前来剿灭你们这些朝廷匪患,护我百姓,卫我朝纲,以震天威。”宁王朗声说道。 绿巾军为首之人高喊了一声:“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不得好死!我绿巾军势与朝廷势不两立!弟兄们,轮到我们献身的时刻到了!” 虽然绿巾军拼死厮杀,有以一敌百之勇。无奈官兵太多,终究架不住人海攻势,死伤了大半。 宁王跟身边的侍卫吩咐了一句,官军的进攻开始变得缓慢了下来。绿巾军得以时间喘息。 “只要投降,孤王绝不杀俘虏。”宁王适时的放出话来,只可惜没人停手。 “如果你们投降,孤王可免除你们亲人之罪。”宁王继续不紧不慢的诱降,仍然无人所动。 他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想假扮绿巾军,你们也忒假了些。” 132恐惧 宁王此次来京郊大营巡视其实是皇帝的意思,对于各地的匪患流寇,朝廷自然不愿姑息,因为这大大的影响了百姓的生活。再往上看,也同时影响到了朝廷的稳定。于是,皇帝萧慎就秘密派了宁王前来剿匪,却没想到匪徒竟然胆大包天的自己找上门来了。怪不得宁王会说“可惜”二字。 只听为首的绿巾军头领继续大骂道:“你们这些朝廷的狗贼,草菅人命,危害百姓,人人得而诸之!我们是奉了大道上仙的法旨,前来斩除你们这些狗贼的!兄弟们,上!”他嚷得十分尽力,却不见他动作,只是指挥其他人上前和官兵拼命。 明珠似乎明白了宁王的意思,若这些人是草寇,一般来说不是因为杀人放火而被朝廷通缉,就是实在穷的活不下去了,再做良民就只能全家饿死,为了得到食物果腹,也只好铤而走险,过上了刀头饮血的日子。不论是哪朝哪代的帝王,为了保持自己的统治地位,最是讲究忠君爱国,大多数也认为此乃天地纲常。朝廷剿匪,天经地义,出师有名;流寇刺杀王爷,穷凶极恶,意图谋反,罪不容诛。孰好孰恶,一看便知。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谁会放下道德底线,让一个“匪”字追随终身呢? 像这样的人,一般来说都豁出去了,不怕死的不是没有;可若说将家人的性命也完全不放在眼里却有些奇怪。最起码,这些人里面连听到此话稍微犹豫的都没有,实在不是一般流匪应有的表现。还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他们身为草寇,竟然敢攻击当朝王爷,大骂朝廷,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草寇了,而是反贼,是要株连九族的。人活在世,哪个是在深山里一个人独自长大的?多多少少都有亲戚朋友,除非到了乱世、末世,实在活不下去了,否则想造反人的事先都会稍微掂量一下,究竟舍不舍得让这些亲人们一起陪葬。 杀戮渐渐变成了单方面占优势,绿巾军虽然已经杀红了眼,可杀退了一个又顶上来两个,似这般绝望而无尽的拼杀,足以令人崩溃。明珠不忍观看,她实在是无法直面这样残酷的画面。后宅里的杀人不见血固然冷酷,可似这般近眼观瞧尸横遍野的景象却更加令人难以足睹,甚至是无比恐惧。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血腥气味,原本满眼的翠绿已经染上了赤色,那是人血的颜色。 一只手忽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宁王的声音恍惚从头上传来,明珠闭上了双眼,能感受到那只手所散发出来的热度。 下一秒,那声音却冷冷的道:“快一些结果了他们。” 明珠闭紧了双眼,祈祷着这一刻赶快结束。 这一战,直杀到了午后,足足杀了两个时辰。 宁王点点头,道:“不可小觑,确实花了些功夫。” 早就杀了个痛快,回来报信的玄衣男子撇撇嘴,道:“殿下也太瞧得起他们了。” 宁王含笑道:“轻敌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张统领,你说是吗?” 玄衣男子脸上一黑,似有愧色,他低头朝宁王一拱手,道:“殿下教训得是,张嵩又犯了老毛病。”说着,他忽然抡圆了巴掌,狠狠的朝自己脸上抡起了锅贴,一边打还一边自言自语的道:“让你没记性,让你不听话,让你没记性,让你不听话……”看得一旁的侍卫都笑了。 十来个巴掌下去后,宁王道:“张统领,孤王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罢了,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 张嵩这才停了手,两颊已经泛起了血丝,并且逐渐开始肿了起来。 宁王感觉手心处被什么东西轻轻刷动,痒痒的,低头一看,怀里的女子已经睁开了眼睛,睫毛正在轻轻颤动。 “殿下。”细细柔柔的声音传来,带着细柔的颤音,令人心中一动。 “已经结束了。”宁王的手掌顿了顿,缓缓的从她的眼睛上移开了,“来人,牵一匹马来。” 明珠就这样依旧跟着吕贤一同回了昨日住宿的院落。一路上,吕贤的脸色发白,有些复杂的看了看明珠。快进院门的时候,明珠道:“今日之事,还请官爷保密。” 吕贤擦汗,道:“自然,自然。” 明珠回来之后,小吴氏担心的道:“怎的这么迟才回来?” 明珠平静的道:“殿下去狩猎,我在马场上等了好一会。” 小吴氏道:“可是当面谢过王爷了?” 明珠道:“已经谢过了。”她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我昨夜有些没睡好。”她解释道。 “可怜见的,昨日被吓坏了吧。” “嗯,是昨日被吓的。”明珠低声道。 剿匪是朝廷的大事,除非由朝廷自己来公布结果,否则她断然没有泄露出去的权利。 众人没有疑心,谢过吕贤之后,一同回庄子去了。夜里沐浴时,青雪看到明珠腿上的伤,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明珠只好解释是昨日骑马留下的,因今日又骑了一会,颠簸了一下,以致于破了些皮,没什么妨碍,让她必要到处声张。索性她伤得不深,青雪用清水帮她擦干净了伤口,取来常用的伤药,帮她涂抹上,又找来干净的棉布包扎好。 皮外伤还好说,很快就愈合了,连一丝疤痕都没留下。可心里的创伤却难以平复。明珠却一连做了三日的噩梦,几乎夜夜都不能入眠,一闭眼就是尸山血海的恐怖场面。满地的残肢,冷酷的狞笑,凄惨无比的叫声……林中那一幕杀戮,令她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什么是恐惧。 因为吃不香,睡不好,明珠的脸色很快憔悴了起来。林妈妈抚着她的额头,满面忧色的道:“小姐并未发热,究竟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三姐姐估计是那日被吓着了。”明欣道。 “回去记得不要乱说话。”小吴氏轻声嘱咐道,“别吓着了大家。”她转头望向明珠,却见她的目光望向车外,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于是,在回城的马车上,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起了吃什么药能够压惊,或者什么补品补血补气,林妈妈暗自记下,想着要亲自下厨,做给自家小小姐吃。 明珠却一路都沉默着,仿佛她们所讨论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这日夜里,她们终于回到京城高府。见过一圈长辈,余氏知道她受了惊,安慰了一番,还请来大夫看了看。在府里逗留了一日之后,隔日一早,马车送明珠和明欣去了书院上课。 与从前一样,姐妹俩进了乙班的讲堂,和交好的同学都打了招呼,聊了些分别后都做了些什么的闲话。除此之外,众人讨论最多的就是不久之后分班考试的事情。 “我一直没怎么复习,怕是很难进甲班了。”甲小姐说。 “你底子那么好,稍微一努力就行了,有什么可谦虚的?”乙小姐说。 “我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这么长时间的休沐,我竟然连书都没翻过几本。”丙小姐。 “你还翻过几本呢,我连碰都没碰,我嫡母一直在逼我连刺绣。”丁小姐举起一只细白的手指给众人看,想必不凑近了看,很难看到上面有什么。 不远处的明欣酸溜溜的来了一句:“说句真话就怎么难吗?” 明珠被她逗笑了,道:“大家都怕把话说得太满。” “知道。大家都努力了很久,万一没考进去可是很丢人的事。”明欣不以为然的道。 明珠和明欣都已经入学一年了,已经有了参加升班考试的资格。若说完全没有这个心思,也不尽然。毕竟这是考验自己真实实力的时候,想要放手一搏也很正常。 姐妹俩边走边说着话,不多时,已经来到了宿舍门口。 明欣忽然止住了脚步,明珠抬头望去,就见廊下立着一人,却是表哥上官鸿瑞。 明欣忙道:“三姐姐,我先回去了。”说着,匆匆离开。 明珠“嗯”了一声。自从上次自己心狠的对表哥说了那番伤人的话之后,她的心就一刻也无法安宁。再见到的这一刻,那种悲伤之感依旧存在。 鸿瑞瘦了许多,嘴唇有些发白,原本清亮的眼睛里也带着些血丝。明珠不忍,低下头去,轻声唤了句:“表哥。”就像她从前做错事的时候一样。 第79节 似乎什么都没变,却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鸿瑞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道:“我听说你在庄上受了些惊吓,就想过来看看你。” 明珠咬了咬唇,眼睛望着攀在廊柱上的夕颜花,轻声道:“我很好。” 鸿瑞看了她半晌,眼神中闪动着丝丝不舍,“那就好,我,这就离开。” 他有些慌乱的转过身,迈步离开,他紧握着拳,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望。 注视着他渐行渐远,明珠几不可闻的轻声说了句:“路上小心。” 133重聚 鸿瑞离开后,明珠在门口站了半晌,直到素英试探着唤她,她这才反应过来,回了屋。 素英有些紧张的望着自家小姐,似乎是担心她不高兴,眼珠一转,笑道:“奴婢今日听说了一个传闻,说起来倒也巧了。” “你说什么巧了?”康思思和明欣笑着走了进来。明欣听说上官鸿瑞离开之后,特意拉着康思思来陪明珠说话解闷。 “素英姐姐,你接着说便是了。”明欣在明珠身边坐下,伸手在桌下悄悄握了握她的手指,明珠知道她担心自己,笑着看了她一眼,回手反握了一下。 “反匪绿巾军犯上作乱,竟然胆大包天意图攻进京城,于是宁王殿下奉了皇帝的旨意,前去剿匪。”素英清了清嗓子,神秘一笑,明珠知道关键的就在这后面。只听素英继续道:“小姐们猜怎么着?剿匪的地方就在咱们前些日子住的庄子附近,就连时间都是在咱们离开前的三天,真是好险呀!” 康思思“哎呦”了一声,惊奇了看向明珠和明欣,道:“这真是佛祖保佑,你们竟然没事。” “幸亏有殿下在,否则我们也得连带着遭了殃。宁王殿下可真是英明神武,还很体贴人呢。”明欣朝明珠挤了挤眼。明珠知道她指的是自己被老虎追赶,后被宁王所救的事,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康思思忽然疑惑的道:“不对呀,你们当时也在那边,难道一点风声也没听见吗?” “确实没有。”明欣晃了晃头,“只是听说兵营里有演习,想必是朝廷有意不让往外泄密,百姓又上哪里得知去?” “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是殿下还从那群歹人手里救下了一位姑娘呢。”素英继续神秘兮兮的道。 “唉?这是怎么说的?”康思思立刻兴趣大增,“快点说说看!” 事实证明,无论何时,香艳秘史总会勾起人们无限的兴趣。 次日,从一早进入饭堂开始,身边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宁王剿匪的事,朝廷却直到三日后才正式张榜公布了此事。当然,焦点还是宁王从匪患手里救下一个姑娘的传言。 “据说救下的是天音乐坊的一位清倌人,那真是生得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却在去乡下的路上被叛匪抓了去,要做压寨夫人。宁王殿下一见倾心,于是英雄救美。”甲学子说得唾沫横飞,可惜同桌之人都被他的话吸引住了,谁也没有在意。 “真生得那般好?我去天音乐坊的时候怎的没见过?说得你好像看见过似的。再说,那样的女子去乡下做甚?” 有人提出了质疑,“我可是听人说被救的是一位官家小姐。” “怎么可能?一定是误传,误传。”甲学子继续道。 “不会吧。我是听我朋友的朋友说的,他堂弟在京郊军营里当兵,还亲眼见过那姑娘呢。”那人依旧半信半疑。 明珠手里的筷子忽然一抖,上面夹着的两片笋片“啪嗒”一声掉到了桌面上。索性康思思和明欣都在偷听邻桌说的话,并没有注意到。 “那他定是在吹牛!”书生甲一口咬定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你想想看,若救下的真是官家小姐,怕是早就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了,那小姐的家人不得哭着喊着求宁王娶了自家女儿呀?你也不动动脑子。再说了,天音乐坊你才去过几次呀?鸨儿有好货色也不可能被你瞧见,我这里可是有根据的。有人可亲眼看见王府的管家曾在天音乐坊出现过,样子神神秘秘的,怕是找老鸨去给那清倌人赎身也未可知。” “你说得倒也有些道理……” “那当然,我可是前前后后精心分析过了的。我跟你讲……” …… 听见旁桌人的议论,康思思回过头来,挤了挤眼,道:“只是不知道那邱小姐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京城三美之首的邱小蝶,一举一动都备受人瞩目。更别说她倾慕宁王的事早已被大多数人所知。 有这样想发的显然并不止她一个人。就在同天午后的一个诗会上,有人有意无意在邱小蝶面前提起了此事。邱小蝶只是平静道:“这是殿下的家务事,我不过一外人,不便议论。” 秦美音看了她一眼,笑道:“说得也是。” 冯慧之插言道:“这都是市井传言,不足为信。我们这些女儿家还是不要随意在背后议论得好。” 于是话题又重新转回到了诗会上面。 此话却不知被谁传了出来,众人听了都略觉失望。不过这也很正常,一个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的贱籍女子,就算长得再漂亮又能怎么样?就算走了天大的好运,入了王府,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侍妾,和堂堂名门出身的官家小姐如何相比?以邱小蝶的名门千金小姐身份,就算说一说都是辱没了。云泥之别也不过如此。之所以众人如此关注,不过是因为这是一个麻雀变凤凰的故事。如果说是宁王纳侧妃,相信关注度也决不会比这个更高。一步登天,怕是大多数人的梦想,只不过这个小小的妓坊女子替众人实现了。因此,大家的兴趣很快就转到了落月斋上,一时间,妓坊的生意大好,好几位身子干净的漂亮姐儿都在破身前被人高价买走了,剩下的也都被人定下,老鸨贪图暴利,从别家买了现成的调教好的雏儿向外卖,却仍旧供应不求。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明珠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心里却轻轻的松了口气。她一直都有些担心此事被外人知道,幸好宁王府如今进了个青楼女子,混淆视听,有没有人怀疑到她,这很好。 这时,只听她右手畔的一桌人议论道:“……我看倒不尽然,邱小姐怕是心里大怒,只是面上还得忍着,不好明说罢了。将自己和一个贱籍女人比较,要是我,早骂回去了。” “就是就是。你看她平日端着一副清高的模样,到了宁王面前还不是软得像只白兔吗?装什么清高呀,不过是个尚书的女儿,以为自己是公主郡主呢?现在就以宁王妃自居,我倒要看看她最后能不能如愿。”一个头戴着八宝饰物,打扮得花枝招展,手里拿着一面小手镜,正左看右看的女子有些轻佻的说道。 “对了,先不说这些了,今日我们放课后还去昨天那家乐坊玩吗?” “干嘛要等放课后?我看我们现在就去吧。” 明欣回头看了一眼,一皱眉,道:“那些都是戊班的学生,真真是口无遮拦。也不知四姐姐在那个班有没有学坏,倒是连累了大姐姐陪她一起受罪。” “你们瞧,只怕这就是所谓‘名气’的压力。倾慕谁是自己的事,可若是你有名气那就不一定了,背后一定会有人议论。再加上她所倾慕的人更加有名,那就越发的不同了。享有名气带来的好处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康思思像忽然领悟了什么,连忙说给好友听。 明欣笑道:“瞧瞧,我们这里倒出了一位女夫子了。” 明珠点了点头,这话确实很有的道理。她越发觉得这件事没有传出去是十分明智的,所谓人言可畏。像这样的名气,她宁可不要。 “女人的嫉妒心可真可怕。”与此同时,这些对话都被坐在墙角处的小侯爷刘忻听得一清二楚。他看了一眼身旁心不在焉的楚悠,道:“扎木和来京城了,想着和咱们这些老朋友聚一聚呢,你要不要一起来?” “许久未见,我也着实有些想念他了。只是你也知道,我现在不好脱身。”楚悠看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明珠,慢悠悠的说道。 刘忻闲闲的摇着扇子,笑道:“那就算了。上次上官小姐和高小姐在江南也曾和扎木和见过面,也算是相识了,我还打算邀请她们一同过来呢。” “……” 楚悠沉默了一会,瞥了好友一眼,道:“我去。” 刘忻毫不意外的笑了笑。 当日傍晚,明珠意外的收到了一份请帖,是曾经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西域王子札木和发来的,上面竟然还有他亲手书写的汉文,意外的十分苍劲有力。康思思听说她和外国王子有交情,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并且要她讲述事情的经过。 几日后便到了休沐日,明珠一早起来换好衣服,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乘马车来到了城中有名的一家茶楼,茗音阁。这家茶楼规模很大,里外三层楼,十分之阔敞。明珠来时时间还早,不过一楼的客人却不少,几十张桌子已经稀稀拉拉坐满了人,台上说书先生正在讲评书,嘴皮子利落得很,醒木拍得“啪啪”直响,不由得想起表哥曾说起过的,这里的说书先生有一副好口才,书讲得也好,都是别处听不到的。 明珠随着小二来到了二楼的雅间内,正中摆着一张圆桌,大理石的桌面,可以容十个人左右喝茶。向右看去,摆着一架竹屏风。转过屏风,临着栏杆还摆放着一个小方桌,面对面的放着两把椅子,只要一低头就可以看见一楼的情形。这里位置和视线都很好,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楼正在讲评书的先生,声音效果自然也是一流的。 明珠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到的,她将披风脱下,交给青雪,自己则凭栏而坐。 只听那说书先生讲得正酣:“……你倒说此人是哪个?却正是那借尸还魂,回蒋家报仇雪恨的陈雨霖!可叹蒋家被她搅得四分五裂,却连内鬼是谁都分辨不清,只会自相残杀……” 明珠正听得津津有味,雅间门忽的被人推了开了,明珠抬头望去,却一下子愣住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34撞破 说书先生话音刚落,楼下顿时掌声雷动。 楚悠走到明珠对面坐下,青雪倒了杯茶,轻轻放在他面前,“公子请用。” “高小姐是第一个来的吗?”楚悠道。 “我住的地方离得远些,就早走了一会,没想到竟是第一个到的。”明珠淡笑。 二人不咸不淡的说着闲话,明珠品着茶,时不时的向楼下望去。台子上走了一位说书先生,又上去一位唱小曲的年轻姑娘,她的身段和嗓音一样醉人,正唱到牡丹亭一折:“……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明珠有些烦躁的饮了一口香茶,微微蹙眉,道:“这香片太香了些,我喝不惯,去另叫一壶毛峰来。”青雪应了声“是”,稍微迟疑了一下才依言去了。 楚悠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面前桌上摆着的青瓷小茶盅,道:“京里人好饮味道重些的茶,想来高小姐还有些喝不惯。” 明珠看着面前的楚悠,淡淡的道:“的确是有些不惯。”那夜在刘恬的府里,楚悠的一番惊人之语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可最近发生的事很多,她现下的心绪很乱,对很多事情仍旧心存顾虑。总之,现在还不到说着些的时候。 楚悠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冷淡,却只是笑了笑,并未在意。 一时间二人冷了场,幸好青雪不多时就回来了,手里的茶壶刚摆上小桌,就听得门外传来了一阵笑声。紧接着,雅间的门被推开了,刘恬携了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外族男子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笑言:“不行不行,你一定要好好跟我讲讲那个女儿国皇太女的事,当真的有趣得紧。” “这个好说,好说。”札木和独特的灿烂笑容和标准的汉语总能在第一时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明珠轻轻松了口气,站起身,与众人见礼。紧接着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是上官毓秀和上官钟灵两姐妹,最后才是刘忻。 札木和显然认出了明珠,和她亲热又不失文雅的打了招呼,还连声赞扬她的美丽。明珠知道这是外族人对女子表示敬意的一种方式,只是微笑的听着,并且适时的谦虚了两句,并未觉得是被冒犯了。 刘忻眯了眼,道:“你刚才才赞过了两位上官小姐的美貌,难道你不觉得赞多了就不值钱了吗?” 札木和“哈哈”一笑,道:“这个可不一样,我是诚心诚意发自肺腑的觉得几位小姐美貌出众。你说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觉得我在刻意好吗?其实不然。我虽然这些年也学了些你们汉人的虚伪,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我还是很正直的。” 钟灵抿嘴笑道:“这么说来,你倒是将女子的美貌当成大事来看了?” 札木和正色道:“我在两件事上是绝不说谎的。一是品酒,二是美味,三就是女子的外貌。这些都是我们的造物真神——太阳女神,也就是你们这边的玉皇大帝之类的神明所赐予的,要保持绝对的尊敬才是。” 众人见他说得这样正经,都被他的神情逗笑了。钟灵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好半天才止住。 一番谈笑,分别多年的陌生感立刻消失殆尽,刘恬十分兴奋的道:“今日佳友重逢,定要好好饮上三百杯才可,不醉不归!” 札木和也是品酒的高手,也道:“多谢盛情,今日不醉不归!” 刘忻望着含笑不语的堂嫂毓秀,不动声色的用胳膊肘碰了碰堂兄,刘恬立刻转过脸,冲妻子毓秀一拱手,道:“娘子,夫君我今日保证,一定不会过量。” 毓秀当时俏脸一红,嗔道:“客人远道而来,若你不尽兴相陪,连我也不饶你。” 众人都赞毓秀大方,钟灵附在明珠耳畔,小声笑言:“姐姐越来越虚伪了。” 明珠忍住笑意,道:“这是大表姐的高明之处,二表姐也该多学学才是。”说起高明来,她认为三婶刘氏比较出色。贤淑豁达,又伶俐会做人,要手腕有手腕,要心计有心计,笼络得三叔对她又敬又爱,这才是当家主母应该具备的品质。当然,这也是因为三叔也算是个正经君子,否则,媳妇想贤惠都贤惠不起来。 钟灵偷瞄了一眼札木和,没说话。 小二已经在门外恭候多时了,听得召唤,连忙小跑着进来,殷勤招呼。这家茶楼供应早茶,众人要了些点心茶果,边吃边聊,刘恬逼着札木和继续讲女儿国皇太女的故事。 “那位皇太女十分风流,纳了七七四十九个小妾,四十五名男妾,四名女妾。女妾都是各国上供来的,不过是象征性的摆设罢了。” 众人惊奇的道:“这可真是男女颠倒,阴阳倒转了。” 钟灵抢白道:“哦,莫非只许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女子就不行了吗?这叫因果循环,没准几百年后,就是女子当政,男子都要俯首听命了呢。” 众人因笑道:“这个也是可能的。” 札木和继续道:“这位皇太女性情乖癖,虽生得一副好相貌,却性情暴躁,据说是因为幼时身体不佳,服了一种奇药所致。于是女王从各国延请名医,国内也张贴了榜文,却被个和尚揭了榜,还将皇太女殿下的病给治好了。女王一高兴,加封他为国师,欲要为他盖十座庙,永世侍奉。哪知道皇太女却另有心思,她看中了这位高僧,欲要聘为太女妃。高僧自然不愿,悄悄溜走了,皇太女于是遣散了东宫一众佳丽,将皇位让给了妹妹,从此潜心佛道,入了供奉那位高僧的庙宇,剃度出家了。她许了一个大愿,愿用十世独身换取与高僧的一世姻缘。” 众人于是啧啧称奇,毓秀道:“可怜这位皇太女痴心一片。” 钟灵一脸神往的道:“是不是不管有什么愿望,修炼十世就能达成呢?” 明珠也听得入神,忽然问道:“我终究还是不懂,这位皇太女究竟因何如此迷恋这位高僧?她和这位高僧相处的时间怕是连‘年’都不到吧。” “世上的姻缘就是如此奇特,”刘忻笑着将手中折扇“啪”的一合,“时间确实能加深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像是亲人或是老友,认识越久,感情越深。但是对一个人动心所用的时间却只不过是一瞬,一眼还嫌太长,何况他们还因为治病,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 明珠心下不以为然,就是因为得不到,才会觉得无比想要拥有吧。 刘忻叹了口气,感慨道:“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还是很专情的。他/她们只能得到我的人,却得不到我的心。” 钟灵一口茶喷到了刘忻的衣襟上,呛得直咳嗽。 明珠表示深切的怀疑这个“他们”的性别,玩男好色是如今公子哥里面流传的风气,书院里相好的同窗更是比比皆是,其中楚悠是最受欢迎的一位,这个毋庸置疑,不过刘忻的人气也很高,再加上他爱玩的性格,传言可不少。 第80节 楚悠轻咳了一声,道:“这个故事其实我曾听人说起过。” “真的?”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故事里面的高僧在我朝可是赫赫有名,就是了凡大师。这是他年轻时游历四方发生的一段故事,知道的人极少。当年女儿国国王来京朝贺的时候还曾经秘密去拜望过了凡大师,据说还带来了皇太女殿下的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就无从可查了。几十年前,我父年轻的时候曾经专门接待过那时已经年迈的女王,因此才有幸听得此事。” 众人无不大跌眼镜,说起了凡大师,国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可是活佛一般的人物,没想到竟然还曾有过这样一段秘史。不过,这非但不会减少他们对大师的崇拜,反而更觉得他是佛祖度化世人而来的。 楚悠的父亲,也就是肃郡王了。明珠望着在席上侃侃而谈的楚悠,忽然意识到,他其实是一位世子,是当朝郡王的嫡出三子,他跟她,本该是没有交集的。 众人相谈甚欢,吃罢早茶,又去了梳流馆欣赏乐舞。大方爽朗的胡姬不但舞跳得好,还会陪女客说话解闷。只不过她们汉文不好,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再加上风俗习惯不同,更是语出惊人,逗得毓秀几人乐得前仰后合。也许,这正是这项服务的意趣所在。 明珠喝多了茶水,起身出去更衣。梳流馆是一条长廊上好多单独的包间,更衣处在走廊的尽头。一路上,明珠不断听得房间里传来阵阵女子的笑声和乐声。更衣过后,明珠开始往回走,却见一个包间的门开着,她无意中一瞥,却猛然看见了惊人的一幕。两名女子衣衫不整的纠缠在一起,殷红的双唇相接,一个女子的手还伸进另一个女子的衣襟里揉捏,那名女子闭着眼,一副沉迷的样子。 明珠的心脏砰砰的跳着,这两个沉迷于□之中的非是旁人,正是付莹珠和杜梦茹! 她着实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是这种关系。怪不得骄傲如杜梦茹,也对付莹珠青眼有加。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快些躲起来,眼看着付莹珠缓缓张开了眼睛,明珠慌忙后退,拉开隔壁的一扇门就躲了进去。哪知道这间屋里的情形更令她惊讶,一个男子正压着另一个男子求欢,却被明珠打断了。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明珠小声道:“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 她踌躇了一下,硬着头皮问道:“请问,除了门之外,这个房间还有没有其他可以出入的地方?” 上位的男子默默的一伸手指,指向左边墙上的一扇做精巧的博古架。也算是明珠今日走运,问的这个男子平日为了和情人偷情,对梳流馆内部可谓了如指掌,知道每间屋的书架都是可以活动的,这是馆主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目的而特别设计的。 明珠谢过,连忙走到书架旁,使劲推了推,果然动了。她禁不住大喜,因为她记得这间屋子里应该的客人刚走,现在应该没人在里面才对。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推开了书架,探头一看,里面果然没人。她又重新将书架推好,仔细一看,这间房间与别处不同,是个套间,用宽大的十二扇屏风隔着,雕梁画栋,十分典雅气派,桌上摆着价值不菲的花瓶,墙上字画、桌椅,屏风都别出心裁,恰到好处的盆栽花草带着些扶桑国小巧精致的味道。水晶珠帘和水晶仙鹤摆件却又带着些波斯风味,混合得十分巧妙。 明珠正自欣赏着,想着再等一会就出去,就算再撞见付莹珠二人,她们也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却忽然听见屏风后面有人唤道:“还不过来吗。” 135撞破 明珠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去,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人! 慵懒的男声再次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这不是你的愿望吗?还不过来吗?” 明珠张了张嘴,心道:也许此客人正在等人,她是不是应该出来澄清一下?就在她犹豫的当口,忽然,屏风的另一边又传来了一个曼妙的女声:“殿下,小蝶的心意在殿下面前竟如此不堪吗?”那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人闻之不由得心生爱怜。 明珠浑身一震,她已经知道这两个说话的人都是谁了。 恍如被什么蛊惑了一般,她轻轻提起素纱绣木兰花的曳地长裙,软缎绣鞋放缓了步子,小心翼翼的挪到屏风边上,凑到缝隙处,偷眼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红裙女子正背对着她,衣衫半褪,将半个白皙光裸的脊背暴露在空气中,站在明珠这个方向甚至能很清楚的看见她左肩膀上有一颗鲜艳的朱砂痣。她面前的榻上躺着一个人,她的身子正好挡住了那人的脸孔。 明珠赶忙收回了视线,今天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连连撞见这些见不得人的事,莫非是今日不宜出行吗?来了京城不过短短一年,她的认知和底线却不断的被挑战,天知道掩藏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端庄高贵的表象之下的,究竟有多少令人不齿的龌龊。 “邱小姐如此佳人,在孤面前衣衫尽褪,却又无有行动,实在令孤不得其解。” “殿下,您难道还不明白吗?自从您上次从匪徒手中救出了小蝶之后,小蝶心中只有殿下一个。今生今世,惟愿非君不嫁。”声音中已带了哀戚。 明珠摇了摇头,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实在很难把眼前这个半裸的女子和端庄美丽的京城三美,尚书府嫡出的大小姐,令男子们趋之若鹜的仙女般的人物,京城贵女们的表率联系在一起。也许她确实是用情至深,可明珠觉得,就算用情再深,也不能丢掉为人的尊严,这是身为女子最基本的底线。 却听宁王缓缓道:“可是孤却记得,那一次是关锦年编修先出手救下邱小姐的,孤王实在是不忍心将其功劳据为己有。” 邱小蝶半晌没了动静,然后是一声小小的抽泣,“看朱成碧思昏昏,憔悴支离为忆君,殿下若厌恶小蝶,小蝶从此之后,就再不会前来打扰了。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明珠再次看去,就见邱小蝶跪下去冲着榻上的宁王磕了个头,再起身时已经披好了衣服,冲出了门,一闪而过时,犹能看到她面颊上晶亮的水痕。 明珠呆了一呆,过了一小会,再侧耳细听,内室已经完全没了动静。她回头想再次去移动书架,又怕会不小心弄出声响来——她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 她小心的四处瞧看,此刻,房门正开着半扇,如果她的动作够轻够快的话,里面的人应该不会注意到有人离开…… 她咽了口口水,自己无意中撞见了这样的隐秘,着实尴尬。再加上对方这样的身份,万一恼羞成怒,来个杀人灭口还不轻松……林妈妈曾说过,真正杀过人的人,心都要比平常人冷酷得多。他们都已经迈过了底线,犯了杀戒,死后是去不得极乐世界的。更何况他曾上过战场,杀过成千上万的人,多杀一两个又有什么分别呢?那日在林中如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在眼前晃动着,明珠不自觉的感到背上凉飕飕的,愈发下定了决心,就算有一成的机会也要试一试。 她偷眼看了一眼横卧在榻上的宁王,只见他着一身素色便袍,襟口微敞,左手支着头,睫毛轻垂,由于太过浓密,在眼睛下方投下了阴影,也不知是眯着还是已经合上了双眼。长长的乌发随意的散在榻上,并未束起,令他的五官柔和了许多,明珠差点没认出来。她屏住了呼吸,轻轻蹲□,脱下鞋子,拎在手中,然后再缓缓站起身,小心的不发出一丝响动。待她站直了身子,有些不放心,又再次透过屏风望了一眼,吓得手里的鞋子差点掉到地上——榻上的人不见了!她有些慌乱的四处张望,却猛的听得背后有人道:“偷听可不是好习惯。” 明珠这一惊非小,手一抖,鞋子掉在了地毯上。 她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明珠垂着头,缓缓转身,伏□,道:“小女子见过殿下。”她不敢抬头,眼睛只能望见素色袍角上绣着的精美云纹,下面光着脚,并未穿鞋。 半晌,高高立在她面前的人方才道:“罢了,我不与你为难。你只说如何进来的便是。” 明珠如蒙大赦,伸手指了指书架,道:“是从那边进来的。” “哦?这个梳流馆的老板倒也有些意思。”宁王的声音不自觉的透着一股寒意。看来,这家店的老板是要倒霉了。 明珠的头垂得更低了,她现在没心情去同情别人,关键是她要赶紧脱身才是。 正在这时,只听门砰的一声响,房门被关上了。紧接着,外有人道:“……这间屋里的是一位贵客,公子千万不可随意闯入。” “我只是想问一问是不是有一位小姐走错了房间,不会打扰的。”清朗的少年音色,不是楚悠还是谁? 明珠说了去更衣,却没想到一走就是大半天,众人有些着急,于是纷纷出来寻找。 “看来是有人来寻你了。”宁王低头打量着柔顺的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视线忽然落在了她没有穿鞋的双脚上,能看见她雪白的缎袜后跟上绣着一对小巧的黄鹂鸟,活灵活现的,十分精巧。袜边一圈嫩绿的柳叶镶边,颇为有趣。 他忽然来了兴致,道:“孤今日就放过你,只不过,你须得为孤做一件事。” 明珠不安的道:“殿下只管吩咐便是。”她心里惦记着楚悠,却又怕被撞破,没得因为她得罪了宁王。 宁王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握着她的手腕,走到书桌旁,取过纸笔,刷刷点点,不多时便绘出了一只鸾鸟的图案,递给了明珠,道:“你就照着这幅图绣一副绣品出来,记住,要白色的,待日后会有人去取。” 明珠捧着画,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府内的绣工估计不下百人,怎的宁王却让她来绣东西? “好了,你可以离开了。” 明珠将画叠好,放进袖中,施礼之后,穿上鞋子,向门口走去。 她踌躇了一下,回头道:“殿下放心,小女子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宁王淡笑一声,回望着她,轻声道:“我知道。” 明珠迈步走出了房间,她伸手摸了摸发烫的面颊,连忙回手将房门关上。一抬头,却见楚悠正站在楼梯口,和店家说着什么,面上略带焦色。明珠连忙紧走了两步,唤道:“楚公子。” 楚悠看到明珠,惊讶道:“高小姐去哪了?” 明珠道:“我刚才有些气闷,乱走了一通,差点迷了路。对不起,让你们等急了。” 楚悠没有再追问,只道:“回来就好。” 明珠忽然觉得有些愧疚,她知道楚悠并未相信自己的这番言辞。可是她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回到房间,明珠又解释了一番,众人此时也已经酒酣耳热,正打算出去透透气。结了帐,喝多了酒的刘恬搭着札木和的肩膀,有些大舌头的道:“不行不行,你们不能耍赖。刚才投壶谁输了来着?一会可得遵守诺言,去做一件事才行。” 毓秀笑道:“大家都别在意,他喝醉了。” 醉酒的人最不喜欢听“醉”字,刘恬亦是如此。他一挥手,道:“夫,夫人此言差矣,为夫可没醉,没醉。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刚才楚小世子十投只中了三支,排在最后,该罚,呃,该罚……” 明珠有些诧异,楚悠就算是射箭也可说是百发百中的,如何投壶却失去了准头? 刘忻有意无意的看了明珠一眼,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小世子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可能是有心事吧。” 明珠一怔,瞬间明白了他意有所指。 楚悠直视着前方,道:“愿赌服输,楚某愿意受罚。” 众人走在繁华的朱雀大街上,这条街可算是京城最气派的大街,不论你是想去最好的酒楼茶楼乐坊销金,还是只想买个针头线脑,都在这里得到你想要的。 在经过一家酒庐的时候,能嗅到里面四溢芬芳的酒香。 刘恬一怕大腿,道:“这样吧,就请小世子去就酒庐中向酒保讨一杯上好的梨花白来,但是不许付钱,不许说出己的身份,不许向外人求助,不许以武力相逼……”刘恬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不许,钟灵闻言,想了想,道:“那就是说,除了酒保同意之外,再没其他方法了?姐夫,你可真绝。” 刘恬得意的朝毓秀扬了扬下巴,道:“我都说了我没醉。” 毓秀温柔的看了他一眼,当即决定今晚回去之后让他睡马棚。 楚悠看了看那个酒保,道:“知道了。” 明珠有些不安的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这不是明显为难他吗? 楚悠回头望了望,眼底带着轻微的笑意,道:“我有办法。” 136撞破 楚悠说罢,抬脚进了酒庐。就见他径自朝酒保走去,笑着和他说了两句什么,忽然一转身,指了指门口众人。然后就见酒保伸脖子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朝楚悠点了点头,乐颠颠的取过桌上酒壶,倒了一杯递给了楚悠。 楚悠端着酒杯,面带微笑的走出了酒庐,将酒往刘恬面前一递,道:“请查验吧。” 刘恬接过来闻了闻,奇道:“真的是上好的梨花白,至少一两银子一杯,你怎么做到的?” 楚悠微微一笑,道:“我就说我正在和人打赌,若是能在这里讨到一杯梨花白,这边的两位年轻公子就会在酒庐前面亲热一番,相信立刻就会引来大批的酒客前来喝酒的。而这位酒保恰好对此很有兴致,想要欣赏一下。” 刘恬和刘忻听罢,脸上同时露出了暧昧的笑容,相互对望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各自撇过了头去,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札木和见二人吃瘪的表情,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楚悠的肩膀,道:“这个好!楚公子,还是你高明!” 楚悠笑道:“王子只需唤我名字便罢,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札木和欣赏的看了他一眼,一拍自己的胸口,道:“够爽快!你这个朋友,我算是交定了!还有,你也该直接唤我的名字才是。” 楚悠点头道:“正是呢。” 他微笑着给自己的小厮修竹使了个眼色,修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故意慢下了脚步,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已经混进了人群之中。 楚悠和众人有说有笑的继续向前走去,其实他故意没有告诉大家他对酒保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若是二人不肯亲热,他愿付三倍的酒钱。 接下来,又寻了一个气派的酒楼,一顿胡吃海喝,直玩闹到了日头西落,天色渐黑也没有散去的意思。 为了助兴,札木和甚至用汉语唱起了家乡的小曲。刘忻从乐女手中抢过手鼓,为其伴奏。钟灵拍手叫好,刘恬趴在桌上,跟着哼哼了两句,十分陶醉。 毓秀和明珠、楚悠都在静静的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异国王子亲自现场,那嘹亮的嗓音,欢快的曲调,令人不禁联想到大漠晴空上的丽日,甘甜的美酒,清澈的泉水,成群的骆驼,彩色宝石做的精美物品,高目深鼻的异国丽人,眼睛似蓝宝石般灿烂迷人…… “……看看冬天和春天,它们在春分处相交。看看水和火,敌和友,相去甚远,而又紧密相连。 你我也必定相连,我的朋友。必定如此,天地才为你我而相连。 哦,我的朋友,只因你,青铜都会变成黄金,泉水都会变为美酒,沙漠化成绿洲,哦,我的朋友……“ …… 这一夜,所有人都醉了。 明珠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又被青雪推醒,端了醒酒汤给她喝。明珠尝了一口,放到桌上,道:“有些烫,先放一会,凉了再饮。”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青雪上前搀扶,被她轻轻推开,吩咐道:“我没事,不必管我。你去多准备些醒酒汤给大家。” 青雪应声离开。 明珠推门走出了内室,来到酒楼二楼的露台,在栏杆边的木凳上坐下。二层的雅间只有他们这一席还未散,内室的乐声和笑声不断,隐隐还能分辨出札木和那时不时冒出来的令人听不懂的外国话,已经刘家兄弟夸张的笑声。夜风吹来,楼前的树木哗哗响动,廊檐下一排写着酒字的红灯笼在风中晃来晃去,冷风吹拂,缓解了酒劲上来的燥热。 明珠舒服的呻吟一声,渐渐合上了眼睛。 不知何时,她的身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暖意,有人为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小心着凉。” 第81节 明珠看着在自己对面坐下的楚悠,拉紧了披风,轻轻道了声谢:“多谢楚公子。” 楚悠点了点头,双眼望向窗外,没有说话。 更鼓已经响过了一遍,即便是号称不夜街的朱雀大街上也渐渐没了行人,只有不远处挂着许多彩灯的楼阁处还传来阵阵曼妙的乐声,一见便知是些青楼楚馆,彻夜开放的酒楼倒是不多见,他们这里便是一家。 札木和的声音似远似近的传来: “……我美丽的姑娘,你容貌比鲜花更艳,比朝霞更美。 夜莺歌唱,水仙绽放,只为惹你欢笑。 美丽的姑娘我见过千千万,只有你最可爱,只有你最可爱。 我愿为你放牧牛羊,为你采下天边第一缕朝阳,只为亲一亲你比蜜桃还要甜蜜的嘴唇…… 明珠有些不自在的摆弄着胸前的碧玺珠链,却正好对上了楚悠幽深的目光,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连忙撇开了头去。 “上次我说的话有些过了。”楚悠忽然开口道。 明珠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身子微微一颤,淡淡的道:“我已经忘了。”她本以为听到这话会松一口气,可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感到了一丝失落。 “已经忘了吗?”楚悠自嘲的笑了笑,他直视着明珠,语气却有些强硬的道:“不过,我是不会道歉的。” 明珠忽然站起身,道:“楚公子稍坐,我先回去了。” 她无法抑制的感觉到气氛,这简直就像一场儿戏,被捉弄的就只是自己吗? “别走。”她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握住,明珠愕然回头,却见楚悠正拉着她的手,仰头望着她,桃花目中波光闪耀,有种不同寻常的勾魂摄魄。 “你要做什么?”明珠颤声道。 “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心悦你。”他的声音有些发抖,语气却十分坚定。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告诉她,他对她动了心,并且这个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如此打动他的心。 明珠的神智本就有些不清明,听闻此言,更是一阵晕眩,腿一软,竟然一下子又重新坐了回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轻抚额角,蹙眉问道。 楚悠扶她坐好,微微一笑,道:“我没有骗你,那日说过的话,每一句都是真心的。我会等着,一直等,直到你接受我为止。” 明珠呆呆的望着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正在发生。她现在头疼的厉害,难受得想吐,这里没有星光、没有月光、没有鲜花的芬芳,可面前的男子,却比这一切都要来得美好。 生平第一次,她想要抛却世俗、门第、观念、原则,想要真真切切的抓住面前这个人的手,不在乎他们之间有多远的距离。 “楚悠,我喜欢你。” 她听到自己这样说。她知道,若她现在还清醒,一定会后悔说了这句话。可是,大胆的言辞还是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 她的手被更紧的握住了,她能感受到那只手上还带着夜色的轻寒,滑嫩的肌肤犹如玉石般温凉细腻。她当时想都没想,拉起那只手就贴向了自己发烫的面颊,顿觉凉爽了许多。 她在那只手上舒服的蹭了蹭,心满意足的叹息了一声,闭上了双眼,只觉得是在做梦一样。 “高小姐,高小姐?”咦?是谁在唤她? “高小姐……明珠……”似乎有男子在唤她的名字,是谁呢?她头好晕,好想睡觉,却困得睁不开眼睛…… 楚悠出神的望着乖巧的伏在自己膝盖上睡着了的女子,平日那比初雪还要晶莹三分的小脸此刻红扑扑、粉嫩嫩的,酣睡的样子就像只乖巧的小猫,少了平日的小心翼翼和戒备疏离。他的手还放在她的面颊上,阵阵热度传到他的掌心,甚至有些发烫,可他却丝毫没有挪开的念头。 楚悠的心剧烈的跳动着,那震动似乎就快要蹦出体外,快要不属于他自己了。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紧张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感觉,这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些异样的甜蜜,胀满他的整个心房,第一次,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生活是如此美好,感觉兴奋得无法自抑。不,这一切都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之外,他不知道今后会怎样,只是这一刻的动容,已经深深铭刻在了他的心头。他知道,无论将来是海枯石烂还是沧海桑田,他将终生不会忘记这一日,这一时,她给予他的,这样快乐的感觉。 寂静的夜里,喧闹的酒楼,天上无星无月,桌上烛火微朦,少年低着头,温暖的目光停留在伏在自己膝盖上的少女身上,那唇边的笑意,足以映亮整个星空。 137撞破 “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心悦你。” …… “在想什么呢?”康思思轻拍了一下明珠的肩膀,笑着在她身旁的位置上坐下。 “没什么。”明珠正在暗自出神,闻言,筷子一抖,饭粒掉在里桌上。 “快说说看,昨天你们玩得怎么样?”康思思双眼放光的盯着她瞧,却没提防的眼前一黑,被人蒙住了眼睛。 明欣不过是想吓吓她,飞快的松开了两手,笑道:“三姐姐昨日饮得多了些,今天早上方才回来,康姐姐就别这么急着追问了,先吃了早饭再说吧。”她眨了眨大眼睛,在明珠身上溜了一圈,愈发觉得昨日定然发生过什么事情。 今日一大早,明欣过来探望明珠时,发现她正衣着整齐的坐在桌边沉思,连叫了她两声都没听到,回头时面上还泛着绯色,明显与往常不同。 于是,她偷偷的去问了青雪,青雪也是一头雾水。她的心里存了一个疑问,急待解惑。 “咦?这木雕是哪里来的?”康思思眼尖的看见了明珠衣襟上挂着的一只小小的木雕小猫,看上去憨态可掬,能看出来雕刻者精巧的雕刻手艺。“我怎么从没见你带过这个?这样子,莫非是……你家咪咪?” 明珠笑了笑,伸手握住衣襟上的挂饰,脸上不自觉的现出了一抹微红,道:“是我家乡的堂妹托人捎来的,为了祝贺我的生辰。” “是六妹妹吗?”明欣道。 明珠含混的“唔”了一声。真正送她的人其实是……可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回想今日一早在酒楼客房内醒来,她发现自己手里攥着这个木雕。随着她逐渐忆起了昨晚和楚悠的对话,她顿时羞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她都说了些什么呀! 像这样与陌生男子私下里交往,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的。即便京城的风气十分开放,男女大防没有从前那么严重,甚至书院里还有众人默认的几对互相倾慕的男女,或是像邱小蝶对宁王那样众人皆知的。再不就是从小就订了亲的,平日有所来往,或者送些小物件,来往频繁些,众人都比较宽容。还有一种,就是家族放出风来,有联姻打算的公子小姐们。众人暧昧的眼神和奇怪的态度,都意味着鼓励,撮合,默认二人之间的关系。 于楚悠来说,他还有一位门当户对,出身高贵的陈小姐呢。 她的眼前一会是楚悠美丽的眼睛,一会又是陈小姐天真活泼的模样,楚悠的声音还在她的耳边回荡着:“我会等着,一直等,直到你接受我为止。” 谁能告诉她,她该如何面对这份感情呢? …… 于是,一大早的,她一会微笑,一会惆怅,看得青雪素英林妈妈都觉得奇怪,以为她是着了魔。明珠只说是宿醉尚未完全清醒,又被林妈妈逼着喝了两碗醒酒汤才罢。 吃过早饭,明珠来到教室,眼角无意间瞥见了坐在一处亲密交谈的付莹珠和杜梦茹,嘴角禁不住微微一动。那日她因撞见了此二人的“好事”,怕被发现,不得不慌乱躲避,这才惹恼了宁王,还撞破了他和邱小蝶的旖旎情事。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顿住了脚步。既然宁王能无声无息的走到她身后,想必有些功夫。习武之人耳力也应该不错才对。莫非他在她刚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吗?或许也因此才狠心的拒绝了邱小蝶?他因为怕被奸细看到,进而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宁王的名声还算不错,没必要为了注定要掉进嘴里的肥肉而毁了一世英明。引诱臣女失贞,即便是女方主动,却也于“贤王”的名声不利。当然,这其中也许还有其他的考量,可是面对着那样主动献身的美人而坐怀不乱,实在少见。若是换成自己那个二叔,怕是乐得快蹦上天了,哪里还管什么后果不后果的? 她摸了摸袖中的画,这才想起来她还有一件事要做呢。可是,她又十分不解,究竟这鸾鸟的图案代表了什么意义呢? 她这里苦苦思索着,连夫子课上讲了什么都没听见,更没看见正在和杜梦茹窃窃私语的付莹珠有意无意的朝自己这边望来,笑容高深莫测。 “……为了这个,凤吟县主都快气疯了,将殿里的东西都砸了。”杜梦茹道。 付莹珠嘴角微微一撇,道:“据说凤吟县主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长公主,被太妃逼着闭门思过呢。” “是了。怕是失宠的先兆。说起来,自古以来和外族和亲的人选,最多的就是那些不得宠的宗室女。不过西域不同于其他地方,他们的三王子甚得今上宠爱,加上西域又一直是我朝的友邦,怕是那些身份低些的,样貌不好的,或者庶出宗室女是拿不出手的;可能拿得出手的那几个屈指可数,别说皇上不忍心,那些个王爷又哪里舍得将自己的女儿嫁到那样是荒蛮之地?放眼满朝的贵女们,也就只有凤吟县主最合适了。况且她背后又没有父母撑腰,眼看着在太后太妃眼前失了宠,不推给她,还能推给谁呀?” 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幸灾乐祸。谁让那人从前专横跋扈的,要不是莹珠劝着,她也不会在那人面前曲意奉承。想起莹珠,她的心立刻就软了。 “反正,这件事咱们就别管了,躲得越远越好。凤吟县主怕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她一定会想尽办法留在京城的。” 付莹珠缓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水已经被搅浑了,谁若不趁机捞一下,岂不是白瞎了这场好局?” 杜梦茹闻言,若有所思。 “咳,不要在下面窃窃私语了。”夫子道:“快些放下书本,随老夫背诵这一段: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 放课后,明珠推了和康思思、明欣一起去逛街的邀请,独自一人去了一趟书院门口的绣楼,特意挑了些上好的丝线买下。回到房中,将人都打发了出去,明珠开始忙活起来。她拈起上好的珍珠色丝线,在事先准备好的红色绸底上比了比,雅致的亮白丝线和艳丽的红绸互相映衬着,更显动人,二者相得益彰。明珠仔细看了看宁王的画,琢磨了半天,终于决定采用湘绣绣法。此绣法强调颜色的浓淡,绣出来的动物大多形态生动逼真,活灵活现。而且,相比之下,这样精细的绣法更能显示出绣者的用心程度,对于大人物吩咐下来的奇怪差事,她虽不能问其原因,却也知道绝不能马虎敷衍,否则自己也就离倒霉不远了。 她先绘了绣稿,觉得不满意,撕了。又取过一张纸,再绘,又觉不好,再撕。如此反复,直到桌上堆满了纸团,她才终于绘了一张令自己比较满意的。 然后就是分线、上绷、配线、刺绣,每一步都十分精心。对于自己的女红手艺,她觉得还是勉强过得去的。虽比不上专职的绣娘们,却也有自己独到的地方。 这一绣,不知不觉就绣到了掌灯时分。青雪直催了她三四遍,她这才放下了手里的绣活,开始吃饭。 素英奇怪的道:“小姐,你好久没绣这样精细的绣品了。” 明珠抿了一口茶水,笑道:“这次的分班考试很严格,我须得事先好好准备一下。很久没这么用功,手指都有些生了。” 用过了晚饭,明珠照常出去散步,夜里继续绣。就这样,过了几日,绣品便已经出具了规模。因宁王并未说要何时来取,明珠总觉得心里压着一块石头,不到绣完的那一天便会不安。因此,她出门更少了。 这一日,忽然就来了一个眼生的小厮送来了一封信。明珠拆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封请柬和一张字条。她先展开了请柬,只见上面写着某月某日,邀请高小姐出席长公主府的宴会。明珠微微有些吃惊,长公主府的宴会?怎么会邀请她?她又拿起了字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宴后,戌时三刻,公主府外,菱花巷。 “是谁让你送来的?”明珠问道。 “是我们公子。”那小厮小声道:“公子想在那日约小姐一见。” “知道了。”明珠的心怦怦的跳着,面上却是一脸的平静。她认出了那是楚悠的笔迹,莫非,是他邀请的自己参加公主府的宴会? 结果却是她想多了,书院许多女学生都收到了这份请柬,兴奋之情自不必细表。反正只要是明珠走过的地方,就没有不听见有人说起的。 对于这次宴会的目的,大家都很好奇,因为请柬上的信息不够,大家都开始了分头打听。有的说是长公主要亲自为驸马选侧室,这个京中早有流传,倒也不奇怪。有的说是宗亲们都要成年了,长公主要从中给人物色合适的夫人人选。当然,几乎每次宴会都有人这样传,也不稀奇。 明珠一心只惦记着和楚悠见面的事情,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直到毓秀这一日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表妹,请你快去劝劝灵儿吧。”她的眼圈一红,掉下了泪来。 明珠大惊,道:“大表姐,你慢慢说,二表姐怎么了?” 138撞破 毓秀拉着她走到内室,遣退了身边所有人,这才道:“说了也不怕表妹笑话,我那个傻妹妹呀,什么都好,可就是一样,死心眼。” 说着说着,她又要流泪。明珠忙劝慰道:“大表姐,若你有什么难事,直说便罢了。我们姐妹这么多年的情分,只要是小妹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帮忙。” 毓秀用帕子沾了沾眼泪,这才开口道:“表妹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个胞妹自小是被长辈们捧在手心,捂在心窝长大的,凡事都顺顺利利,没吃过什么苦头。只是有一件,她如今已经及笄,父母亲人们早在去年就在为她物色夫婿的人选,为了不委屈了她,还询问了她的意思。哪知道她这些人一个也不见,怎么劝也不听,偏说今生不嫁等语。母亲为了这事不知伤了多少脑筋,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是左右为难。这次我来京城本没打算带她来的,可见她在家里那副模样,我有不忍心,便去求了母亲和祖母,这才将她带出来。本以为她过一段时间会回心转意,可惜……”说到这里,她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明珠见她愁容满面的样子,追问道:“大表姐有话直说便是了。” 毓秀这才道:“说起来,这还是因为前几日的事。你那个不成器的表姐夫没事就爱交些狐朋狗友,说过他多少回了,总是这样。” 明珠愈发听得一头雾水,略一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莫非……二表姐她……” 毓秀只觉难以启齿,淡淡道:“就是那个藩国的小王子。” 明珠不禁瞠目结舌,那日她其实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钟灵对札木和有些好感,只是没想到她会真的动了这个心思。甚至……可能从那年在江南见过了札木和小王子时就已经存在了。 “那大表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昨日大哥来家里做客,就说到了他收到长公主宴会请柬的事,据说是可以带一名未婚的女客前去,问灵儿要不要去。恰巧刘小侯爷也在,就说起了宴会的原因。其实,是为了选择与西域和亲的对象,人选大概就是某个宗室女子,于是便想着办一个宴会,好好瞧上一瞧。不过此事一直是秘密进行的,不便张扬,便干脆邀请了许多人一同参加——其实大多是陪客罢了。灵儿当时也在场,我见她神色不对,觉得有些奇怪,事后问起她,她便对我说了实话。”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明珠猜测是钟灵说了什么过激的言语,让毓秀听出来苗头不对,因而心生警惕。 “那大表姐希望我做些什么吗?” 毓秀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好妹妹,我此生就她这一个一母说出的亲妹,哪里舍得让她去受苦?” 明珠知道,她这是怕担责任,若是钟灵有个好歹的,她一片好心反而落得了家人埋怨。毕竟人是她带出来的。可若是连她这个亲姐去劝都没用,她这个表妹又凭什么有把握去说服她呢? “大表姐,不是小妹不想帮忙,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劝。” 毓秀愁容满面的道:“我也知道是为难你了,可在这京城里,除了你我姐妹之外,还有谁能开解她?此事我连大哥都没有说,大哥毕竟是男子,这些女儿家的心事,不好说。” 她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在感叹着什么,这些悸动和无奈交织的情感,她都是经历过的。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 “而且,大哥近来有些怏怏的,说是读书用功过度,其实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问了他也不肯说实话。”说起来,他们上官家最近似乎多有不顺呢。 明珠低下了头,她当然知道表哥消沉的原因,可她真的不能说。 第82节 “好吧,我就去劝一劝二表姐,至于有没有效……却说不准。” “好妹妹,多谢了。” 就这样,明珠坐车来到了刘恬府上。进入后宅,穿过一条曲折回廊,迎面走来了一个身着雪青儒服的男子,不是鸿瑞又是谁? “表哥。”明珠笑着和他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表妹。”鸿瑞也朝她点了点头,神情一如既往温和平静。仔细看他的脸色,虽还有些不健康的苍白,却比上次见到时要好了许多,只是神情中略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忧郁。 时间果然是治病的良药。明珠心想。 “我是来看二表姐的。”她说。 “她近日有些不对劲,似乎因为什么事和毓秀闹了别扭,你有空就来多陪陪她吧。” “好。表哥要去哪里?” “我还有事要办,先出府了。” “哦。” 二人没再继续说下去,道了别,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擦身而过。 可能这便是他们最好的结局。渐渐的淡忘了仇恨,淡忘了过去,淡忘了一切不该记住的过往,多年以后,再见面时,静静的笑着互相点头,闲话家常,做一对普通至极的表兄妹。如此,便是万幸。 …… 来到钟灵的房间,侍女忙将她请了进去,一进门,就见钟灵正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正在哭泣。 侍女关上了门,退了出去。明珠走到桌边坐在,道:“二表姐,你怎么了?” 钟灵红着眼睛抬起头,看见了明珠,忽然扑进她怀里大哭。明珠拍着她的后背,安慰了一会。钟灵终于止住了哭声,吸了吸鼻子,道:“表妹,他要娶亲了,我该怎么办呀?” 明珠叹了口气,道:“二表姐先别哭,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钟灵抽抽搭搭的抹着眼泪,道:“我又能如何呢?不过是眼睁睁的瞧着,一日一日的捱着,等到了那一天,便也死了心了。” 明珠见她说得悲切,不由有些担心,“我想问问二表姐,如果真的如了你的愿,嫁到了西域,你可知未来将会如何?” 钟灵望着她,没说话。 “你,将不再是你。两国联姻,人选一直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你可知为何?联姻的女子也许不需要多美,也不需要多贤惠,却一定要有远见和责任心。所谓联姻,其实就是两国交换使臣,说得更严重些的,就是交换人质,以示诚意。古有王昭君、细君公主,他们哪一个都是忍辱负重,甚至先后嫁过父子几任国王。你认为,这里面会有多少感情在里面?” 说到这里,明珠微微一顿,看了看钟灵愈发严肃的面容,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固然,用感情来笼络一位君主也是十分重要的,可两国的关系却显然需要更重要的东西才能够真正维系。有的时候,联姻的对象甚至还有负责向祖国传递他国的动向,如果二表姐自认为能够做到这些,也许,并不是没有希望的。” 钟灵的脸色越来越白,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可是,却也并未想得如此深刻。姐姐是一力反对,只让她觉得行动受到了束缚,越发反感起来,反而没有想得那么多。 “我要好好想想。”钟灵有些泄气的重新趴回了桌上,现实的一切似乎和她想象中的相距甚远。姐姐常说,以她的性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责任和束缚,将来怕是要嫁个入赘女婿也未可知。一想到这里,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就凉了半截。 明珠见目的达到了,不便久呆,便告辞出去,向毓秀汇报了成果。毓秀眼前一亮,道:“我就知道,表妹你一定能劝住她的。”又留她用了饭,这才放她离开。 自此之后,毓秀几乎日日都派人去请她来陪伴钟灵,这一日,又请他参谋去参加长公主宴会的衣服。 明珠有些惊讶的道:“大表姐,你放心让二表姐去见他?” 毓秀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她就是说想去散散心……唉,我寻思着堵不如疏,还不如让她再去见那人一回,了了这个心思也就罢了。反正无论如何,和亲的人选都落不到她头上,不过是费些事,让人盯着她些也就罢了。”她充满期待的目光落到了明珠身上,这下轮到明珠无奈了。敢情这监视人的苦差事就要落到她头上了。 “大表姐,我怕二表姐她不听我的。” 毓秀笑道:“你放心,我让大哥看着她,表妹只要在大哥不便时候帮一会忙就行。” 明珠无法,只得点头同意。 毓秀笑得更欢了。她这次来,还肩负着观察撮合大堂兄姻缘的责任,如此,她自认为是一箭双雕。她哪里想得到,此二人之间还发生过一段难解波折。 闲话不表,单说这一日到了长公主宴请的正日子,像往常一样,明欣、康思思和明珠三位好友一块结伴坐了马车来到了公主府。单说明珠,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与平常的淡雅不同,她穿了一件桃红色花卉镶边软绸交领小袄,配撒花百褶裙,成套的珍珠首饰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衬得雪白的皮肤都沾染上了一丝淡淡粉嫩。康思思和明欣见她如此打扮,眼睛都离不开了,直夸好看。 明珠握着手里的请柬,唇边含笑。 一路来到了公主府,但看那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就觉一派气势非凡。入内之后,有侍女将众人引入了宾客聚集之地,轻声慢语的交代了一番,继而告退,继续为下一波客人引路。 就见公主府奇石异水,花木葱茏,不见匠气,反而十分别致。明欣道:“哦,这里就是原来的廉王府呀。” 原来,永思长公主名唤萧宝月,是已故廉王唯一的骨血,自小生长在皇宫大内,受尽宠爱。与驸马成婚之时,皇帝欲要为公主修建长公主府,公主提议,希望在已故父亲府邸的基础之上改建公主府,上批准,于是,昔日的廉王府便成为了如今的长公主府。 几人来后不久,上官鸿瑞便携着钟灵到了。钟灵今日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一来便心不在焉的四处瞧看,连明欣和她打招呼都未察觉。 明珠觉得这样的状态很危险,她笑着拉过钟灵,道:“二表姐,咱们这些日子都没见了,你近日一定要好好陪我一起玩才行。” 她决定,今天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 139、撞破 ... “三姐姐,你不觉得今日有些奇怪吗?”明欣瞧着一个衣着素气,面上却画着一脸俗气浓妆的女子一脸疑惑的道。 “还有那个,对了,还有那个。”她频频点指着,明珠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就见一个画着八字眉,看着与五官及不搭配女子正在和同伴说着话。另一个五官秀丽,只是脸色蜡黄,却没擦香粉掩盖。还有的衣着打扮看着没什么毛病,整体搭配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按理说,像这样的宴会,正是社交的好地点。加之京城闺秀虽多,可圈子并不大,谁谁上次穿得难看,不会搭衣服;哪家小姐又闹了什么笑话,一眨眼就传得人尽皆知,所以每次宴会都仿佛是一次整体展示,众家闺秀都牟足了劲似的精心化妆打扮,恨不得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参宴的行头,就是不想到时会被其他闺秀比下去,或落了话茬,被人耻笑。似这般光景,反而及其罕见。 明珠略一蹙眉,想起大表姐曾说过的这次宴会的目的,大概猜到了一些,想来这些人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又不好推掉长公主的邀约,只好不顾形象的扮丑藏拙。她看了一眼身旁精心打扮的钟灵,叹了口气。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谁又能说清楚呢?要说这位小王子,就她仅有的两次接触来看,确实人不错。至少性格和活泼开朗的钟灵很是相配,她见过二人聊天时的情景,有一种快乐似乎连周围的人都能被感染。如果钟灵不用远嫁西域,或这位小王子并非外藩之人,也许,他们会成为一对很开心的夫妇。 不过,也只有也许而已。任谁都无法说清,一场婚姻,究竟只是一时的欢愉,还是一世的幸福。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相伴白头终不悔,这世上又有几对夫妻是可以真正做到的? 她不禁想到了楚悠,顿觉心烦意乱,和众人说话时也有些心不在焉。鸿瑞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趁其他人不备,走到明珠身边,淡淡道:“灵儿这里有我看着,表妹若有什么事就去办好了。” 明珠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道:“无妨,我很好。” 鸿瑞没再说什么,只是双手插在袖中,走到一旁,静静坐下,看着众人谈笑。 明珠感觉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变得隐约令人觉得不安。正想着,就见大批宫女和太监依次进入了会场,有人小声道:“来了来了。”众人忙敛声屏气,抖衣肃裙,预备接驾。为首一个蓝衣容长脸的高个太监高声唱到:“永思长公主及驸马到!” 宴会地点设在长公主府气派的花园内,当中彩棚高搭,罗伞林立,乐声响起时,华服锦衣的驸马携着长公主缓缓朝当中主位走去,步态庄重而得体。每经过一处,众人纷纷行礼叩拜。这是明珠第一次见到驸马,最直接的印象就是英武俊朗。驸马比公主高约半头,身材修长,眉目含笑,不愧为从前的京城四公子之首。与长公主立在一处,恰似一对金童玉女,令人不由得感叹此乃天仙之配。 驸马牵引着公主,扶她在当中主位坐下,自己则一转身,在主位侧坐坐下。 乐声忽止,长公主微笑着轻轻抬了抬指尖,炫目的美貌令众人都禁不住屏息,“都起吧。” 众人毕恭毕敬:“谢长公主。” 永思长公主道:“今日有幸请众位前来,赏花参宴,就请大家尽情的享受,莫要拘束了。”她说着,转头望了一眼驸马。驸马也含笑道:“也和该是赶巧了,我的一位好友,同时也是西域的三王子也来了。他还特意捎来了些当地特产的葡萄美酒。公主和我的意思是,如此良辰美景,不若就请大家一同品尝。” 侍女不多时就用小银杯盛了深紫色的美酒呈了上来,众人神色各异,有知情的,也有不知的,却都异口同声的接过称谢。不远处,驸马已经离了席,正揽着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子的肩膀,二人有说有笑。 长公主则正在和围绕在左右的贵妇们聊天,神情愉悦而悠然,似乎很享受在这样氛围下聊天的乐趣。明珠正自观察着,却见钟灵坐卧不安的道:“这西域的葡萄酒好喝极了,我再去讨些来。” 鸿瑞伸手拦住她,将自己的杯子递了过来:“我这杯还未来得及饮,而妹妹还是喝我的吧。” 钟灵无奈的接了过来,一边喝着,眼神还片刻不离由驸马陪伴的札木和。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她惊讶的道:“咦?那不是表妹的五叔吗?” 明珠和明欣都转脸望去,却见五叔高世清也出现在了驸马身边,立刻就有几个有头有脸的文坛墨客聚集了过去。 高世清的诗词在当今文坛名气很大,如今来了京城,几乎天天有客上门拜访,求字对诗不在话下,大小宴请参加了无数,如今被请来为公主府添彩也是很有可能的。 “高五叔文采斐然,又是一等一的清俊人物,无怪乎连当今的宁王殿下也对他赞誉有加呢。”鸿瑞笑道。 明珠想到了什么,眸光轻转,注视着表哥,道:“说起来,表哥这次能入国子监就读,还是宁王殿下帮的忙。” 鸿瑞看了她一眼,含笑点点头,道:“殿下确实帮过我不少的忙。” 明珠待要再问,就见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瓮声瓮气的道:“请问,这边哪位是上官公子?” 鸿瑞道:“便是在下。” “上官公子,驸马爷请您过去一叙。” 鸿瑞看了一眼正微微朝他颔首高世清,笑道:“烦请公公带路。” “好说,公子请。” 鸿瑞随着小太监离开,钟灵可坐不住了。她眼见着札木和落了单,心知此时正是找他说话的最好机会,便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去更衣。” 明珠也注意到了她的意图,想了想,道:“二表姐是想去和三王子说话吧。” 钟灵没想到明珠会直接拆穿她,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小声道:“我见他一个人……怪孤单的……” 宴上女眷虽多,却都不远不近的躲着看他,还不时的笑出声来。她们似乎都对札木和金色的头发和碧蓝的眼睛感兴趣——却也仅仅是有兴趣而已,并没有接近的意思,或好奇,或害怕,有淡漠的,有矜持的,甚至少数的隐隐还有厌恶的。那样英俊的异族王子却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看上去着实带着些落寞。 钟灵哀求的望着明珠,就见后者叹了口气,而后仔细的端详了她半晌,直看得她心里毛毛的,方才道:“二表姐,你还记得那日我问你时,你我说过的话吗?” 钟灵一愣,面上的笑容淡了许多。明欣和康思思都不明内情,都站在一旁好奇的左右观察着二人的言行。 “二表姐记得就好。”明珠笑了笑,闪身为钟灵让开了一条路。 钟灵走了过去,和札木和打了招呼。札木和见了她似乎很高兴,二人聊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呀?”明欣轻轻拽了一下明珠的衣袖,问道。 “此地不是讲话之所,过后再解释给你听。”明珠仔细观察着二人的表情和动作,不动声色的道。 札木和不知和钟灵说了什么,就见钟灵笑个不停,满面飞霞。丫鬟琴秋伸头望着,面有焦色。临来之前,大小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好自家小姐。如今眼见着小姐和一个男子单独说话,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交代?虽然大小姐未明说,可她也看出了些自家小姐进来有些不对劲,总之,只要避着男子总是对的。 “表小姐……”琴秋担心的望着明珠,道:“大小姐让奴婢看住二小姐的。” 明珠道:“不着急,等我告诉让你什么时候过去的时候,你再过去。” 又等了约有半柱香的功夫,明珠估摸着时候差不多,快开宴了,便吩咐琴秋道:“你现在过去跟你家小姐说,眼见着快开宴了,我们也得过去女席那边。若你家小姐犹豫,你就说此次是长公主做东道,不可晚去。” 琴秋应声去了,果然见钟灵明显的犹豫了一下,琴秋照着明珠的话说了后面一句,钟灵这才恋恋不舍的和札木和道了别,不情愿的回到了明珠这边。 几人随着大流朝着后面花园的戏台附近去了,台上是几个美貌的优伶,口中唱着南边的软语小调,衣着打扮也是很是少见的清雅不俗,玉簪碧裙,水袖粉衫,在满是美人美景的公主府花园中,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几人稍一驻足的功夫,却见先前看见的那个八字眉的女子和另一个女子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二人似乎口角了起来,引得众人都循声望来。明珠因离得近,断断续续的也听到了些语句。 “萧雪鸳,看看你这幅打扮……其实你根本用不着这样,长公主平日可连一眼都懒得看你……估计也没有哪个长眼睛的男人能看得上你,还是省省吧……是宗室又怎样……” “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管……你那点龌龊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不要乱说!” “你和你亲哥哥那点事儿,当我不知道吗……” 八字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另一个女子则惶惑的看了她一眼,一把推开她,恨恨的说了句“你给我等着”,猛的转身就走。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有宫女特意来问。 “什么事都没有。”八字眉若无其事的摇了摇头,其他看热闹的都离得较远,只有明珠几个近些,那宫女又问了明珠几人,她们直摇头说没听清,那宫女就走了。 八字眉冲明珠几人笑了笑,算是谢过了。明珠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呈了谢,转身刚要离开,却听得琴秋惊慌失措的说了句,“不,不好了,我家小姐她不见了,一定是刚才趁乱离开了。” “什么?怎会不见?”明珠几人立刻在人群里开始搜寻钟灵的身影,却见她正快步走在离她们不远的水阁回廊上,刚好回头看过来,一见明珠已经发现了她,脚步立刻变得更快了。 “在那边!” 明珠唯恐她做出什么鲁莽的事来,连忙拽上几人,追了上去。却又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引人侧目,心里虽急,面上却要装作无事人一样,脚下步伐依旧优雅,只是速度却要快上了许多,也顾不得裙上环佩作响了。 回廊曲折蜿蜒,看似很近,实则远矣。待她们追到了一个人少的僻静之所,明珠终忍不住唤道:“二表姐,你在何处?这里是公主府,大家不要走散了才是。” 140、漩涡 ... 没人答言。 第83节 天色渐黑,公主府业已开始掌灯。明珠几人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明珠反而冷静了下来,她止住了脚步,回头说道:“我们不要再胡乱找了,这样,你们先回到宴上去等二表姐,万一她过去了再看不到我们,没准又会出来寻。” “那你呢?”明欣和康思思担心的问。 “我自知有一处定可以寻到二表姐。”明珠与其这样似没头苍蝇一般的乱找,还不如直接就去打听札木和在何处,钟灵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见他吗?可此事又不能向其他人提起,便只能分开行动。 几个人于是分头行动,明珠带着琴秋顺着原路返回。前面乐声渺渺,隐隐夹杂着说笑声传来。侍女们手提琉璃宫灯,如云彩般在园中流动,偶然一位看见了明珠,惊讶的道:“这位小姐,切莫要乱走迷了路,宴席在这边呢。” 明珠道:“多谢这位姐姐了。只是我忽然想起了一件紧要的事要告诉我表兄,他应该在男子席位上,麻烦这位姐姐帮帮忙,为我指条明路。” 此次的宴请略有不同,为了方便招待,特意分出了男子席位和女子席位。由公主招待女客,驸马亲自招待男客。 那侍女想了想,道:“请问小姐的表兄是……” “他复姓上官。” “既如此,就由奴婢来为小姐引路吧。” 明珠微笑颔首道:“有劳了。” 紧跟着侍女,一路穿廊过院,来到男子这边的席位上。再看驸马正坐在当中的主席位上,札木和坐在他身边,二人正推杯换盏,有说有笑。明珠暂时松了口气,看来钟灵怕是还没有寻到他。 侍女走到他近前通报过后,鸿瑞拱手起身离席,一见明珠正在角落里等他,略觉诧异,问道:“表妹,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明珠左右看了一眼,微笑着小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来问问表哥,可见到二表姐没有?” 鸿瑞心下一紧,道:“灵儿怎么了?” “刚刚人多,二表姐和我们走散了,我怕她可能会过来寻表哥,就想着过来看看。” 鸿瑞心下略一盘算,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他认真的看着明珠,道:“你别瞒我了,灵儿究竟做了什么事?”一开始是临来时毓秀反复嘱托他今天要照看好钟灵,别让她乱跑。然后又是明珠莫名其妙的跑来寻钟灵,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表哥,事到如今,我也知道瞒不住了。”明珠知道鸿瑞最注重的就是家人的安危,索性就坦然告诉了他。 鸿瑞很是震惊,他没想到自己的妹妹竟然动了那人的心思,不由得眉头紧锁。“这里交给我就行了,只要灵儿过来,我就一定会截住她。这里不方便,表妹先回席上去吧。” 琴秋惶恐的道:“奴婢就在这里守着,这次一定会留心的。” 明珠点了点头,“那这里就都交给表哥了。”她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今日……刘小侯爷和楚三公子有事未到。”鸿瑞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 明珠的脚步顿了顿,转头笑道:“多谢表哥提醒。” 鸿瑞忽然怔了怔,继而淡淡的道:“表妹慢走。” 望着明珠袅袅离去的背影,鸿瑞忽然觉得胸口一阵憋闷,不自觉的想要追上去,却又硬生生的停下了脚步。不过眼下也顾不得了别的许多了,他要先找到堂妹再说。 且说明珠交代了钟灵一事之后便要往回走。无论如何,有表哥在那边盯着札木和,钟灵只要去了,就一定会被他看见。退一步说,即便钟灵迷了路,这公主府里到处都是是从婢女,她随便问哪个都能帮她指路。 明珠一路打听着,只听得女子的欢声笑语不断,知道快要到女席这边了。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忽然,一个人猛的朝她撞了过来,幸亏她闪躲得及时,堪堪避开了。她略一蹙眉,抬头一看,竟是在戏台前跟人吵嘴的那个八字眉萧雪鸳。八字眉看上去急匆匆的样子,连句道歉的话都没说就走了。 明珠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心道:看来,今日并不只我们这一拨人有急事。 由侍女引路,好不容易在一片花团锦簇中寻到了康思思和明欣,二人一见她回来了,忙追问情况。明珠简短的解释了一下,就说她去寻上官表哥去了,让她们不用担心。 这时,就见长公主端起了手中的玉杯,含笑道:“今日一聚,可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众位夫人小姐,可愿陪永思满饮此杯?” 众女也连忙端起酒杯,立起身,莺声燕语的恭敬回道:“谢公主赐酒。” 明珠的目光在席上轻轻扫过,今日宴上的闺秀除了书院的学生之外,还有许多是不认识的。熟悉的有凤吟县主之外,还有和自己同班的几个姑娘。后面几个班的也来好些,不过最差的戊班倒是没见到有人来,明秀倒是无所谓,明佳为此还大发了一通脾气,给自己和明欣甩了好几天的脸子。 不对,说也奇怪,甲班的学生似乎除了凤吟县主露了面之外,此外再没人来了。京城三美的更是连影子都没露。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康思思忽然道:“真是有点奇怪,今天邱小姐怎么没来?我还和欣儿打赌,她今天头上会戴金凤还是玉凤呢。” 明欣也道:“按理说这样的日子不应该如此呀?这满京城一等一出身的闺秀,等闲又怎会错过长公主的宴请呢?” 明珠拈了一颗蜜饯放进口中,入口酸甜,带着醇厚的清香味,比平常外头卖的好吃许多,果然是不凡之地。 明珠忽然不明所以的轻声道了句:“这样好的东西,也要有好人品才配得享用才是。” 三杯过后,乐声忽起,声音不大不小,既不会盖过众人的说话声,又祝了饮酒的兴致,另有几名舞姬上去跳舞助兴,宴会上一片言笑晏晏之声。长公主看了一会舞,和陪在身边的众贵妇谈笑了一番,时不时的还能听见“太后”,“安康”,“娘娘”之类的词语。长公主的兴致似乎不错,还特意招了几个年轻美貌的小姐过去说话凑趣。明珠看着只觉面善,她们大半都是书院的学生,其中一个似乎很是伶俐,说话逗得众人大笑,被长公主赐了几样瓜果点心,很是出风头。 不多时,公主赏赐了一番,众女回了原座。不知是谁又说了一嘴什么,公主笑道:“好,那就再多瞧瞧。” 侍女们纷纷走了下来,又请了十来位小姐上前去。 明珠仔细回想着这些闺秀的背景,眼底忽的一冷。 她小声对身旁二人道:“一会公主若要叫咱们过去,记得不要说话,不要笑,木讷一点最好。” 二人一愣,却也知道明珠这样说一定是事出有因。正在这时,一个侍女匆匆来到明珠身边,小声道:“是高家三小姐吗?” 明珠抬头一看,这个侍女不就是刚才为自己引路的那一位吗? “这位姐姐,可是有什么事吗?” 就在宴席不远的僻静处,两名女子立在假山石畔,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 “……县主听我说起的这个办法,十分高兴。一切都按照你说的那样,都已经安排好了。”杜梦茹伏在付莹珠的耳边,眉飞色舞的小声说道。“还是你的法子高明,其实就凭萧雪鸳那副摸样,就算此事成了怕也不一定会选她。到时候,凤吟县主依然是最佳人选,可谓一箭双雕!我可是受够了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咱们也是时候摆脱那个小肚鸡肠的货色了。” “真好。”付莹珠轻笑了一声,顺手握住了杜梦茹的手,声音如梦似幻,“梦茹,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心狠之人?” “怎么会?”杜梦茹反手紧握住心爱之人的手,“她们跟黄品蓉一样,都是碍眼的家伙,须得尽早除之。” “你知道就好。她们多次对你无礼,我就是看不过那二人傲慢的样子。”付莹珠眉目含情的凝视着杜梦茹,温柔的低声呢喃,“只有一样,我是永远都不会害你的。” 杜梦茹顿时笑靥如花,骄傲的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付莹珠含笑望去,就在灯光璀璨,亮如白昼的席上,一名侍女正跟一个粉色的袅娜身影说了些什么,唇边的笑意就更甚了。她轻声道:“我就是想让人看看,和我们作对的下场。黄品蓉就是一个例子。若不是她后来越发的不安分了,倒是把好枪,可惜……也不得不舍了。” 杜梦茹面露得意:“听说她的亲事已经定下了,是个外省穷官的填房,那人的儿子都比她岁数大了。你可没看到她去求凤吟县主时的那副狼狈样,真像一只狗。只可惜,县主早就对那个愚蠢的货色失去了兴趣,哪里还会插手她那些烂事?上次咱们不过是‘不经意’的提点那个蠢材几句,谁知道真的就成了。只是那个叫高明珠的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上次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都没被套进去,算她命大。” 付莹珠若有所思的伸手从花圃中掐了一只红艳的芍药花,纤长的指尖在柔嫩的花瓣上轻轻摩挲着,猛的揪下了一瓣,笑容也随之甜美一漾,道:“我就不信,一个人的运气竟总会那么好。我倒要看看,当她孤立无援的时候,究竟能使出多少能耐。” “只是有一样我不明白,”杜梦茹略有些困惑,“设计萧雪鸳自然是希望她能代替县主嫁过去,可是那个高明珠的身份又不够高,就算成了,朝廷也许会视其为丑闻,掩盖下去也未可知。” 付莹珠漫不经心的揪着花瓣,“你以为,和亲的人选只会有一位吗?” “你的意思是?” “别忘了,自古诸侯聘女,还有另一种存在。”付莹珠甜美的笑容中带了些狰狞。 “媵妾!”杜梦茹眼前一亮,一国嫁女,意义可想而知,身边自然也要有强有力的扶持才是。即便不嫁王子,也总要选两个人才送给高官做老婆。身份太低不好,太高又浪费,最好就是那不高不低的才得用。怪不得今日长公主竟然宴请了那么多身份地位的闺秀,想必除了掩盖宴会最真实的目的,恐怕还是为了从中挑选辅佐之人。她想着自己上次和高明珠单独谈话时,她一个芝麻小官的女儿竟也敢对自己倨傲无礼,冷冷一笑,道:“想来她如此牙尖嘴利,也不该大材小用才是。我们也正好帮了公主一个大忙。” “正是呢,也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付莹珠瞧见那一抹粉色的背影随着那侍女去了,便笑着牵起了杜梦茹的手,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躲起来看看热闹了。” 141、撞破 ... 长公主府摆宴,宫廷画师并未错过这个机会,带着手下十来个徒弟,亲自指点,外加挥毫,将此情此景绘成了几副绝妙的画图,意欲过后呈给贵人们,即便不能流芳百世,万一能博得贵人一笑,也不失为一份夸耀的资本,因此格外的卖力。 画笔之下,在长排的彩鸾衔珠宫灯明晃晃的亮光中,映着满眼的珠光宝气。贵妇人和娇小姐的头上、身上整套的头面首饰,闪亮的缎子,女侍们如花的笑靥,舞姬柔软欲折的腰肢,乐声与谈笑声,瓷器玉杯相撞的清妙声响,凑成了一曲夜宴百美的美人图,绝妙而生动。 若画面有香味,你还能嗅到风中醉人的熏香中掺杂着酒香,这是早早就燃起的有驱赶蚊虫做用的昂贵香料,甚至连满园的花香都被掩住了,仿佛美人面上的脂粉,美则美矣,却往往失了真。不过,为了享受这个完美的夜晚,又哪里顾得上这些。 可能谁都没有留意到,从这幅浓墨重彩的锦绣画面中,走出了一丝淡淡的粉嫩色调。 明珠随侍女离了席,走到清净处,问道:“那丫头现在在哪?” 侍女朝暗处一指,道:“上官公子本想让那个丫头过来带话的,可惜她不认得路,便央了奴婢将她带过来。” 琴秋从树后走了出,看她的样子,似乎快要哭了。 明珠忙谢过那名侍女,拉过琴秋,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琴秋哭丧着脸,道:“刚才大少爷被人拦住了劝酒,弄污了衣襟,奴婢上前擦拭,转眼那藩国王子就不见了。少爷寻了好几处,都没寻着,因此让我过来问问,二小姐可是回来了?” 明珠摇了摇头,心不断的开始下沉着。琴秋绝望的跪了下去,拉住了她的裙子,就像拉住了救星一般,呜呜咽咽的道:“表小姐,您可一定要想想办法呀!万一小姐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大小姐一定会打死我的。” 明珠淡淡的道:“别在那里哭哭啼啼的,想闹到所有人都知道吗?你就呆在这里等消息吧。” 她转身欲去寻表哥,又想了想,回身招来琴秋,道:“你现在去告诉你家大少爷,二表姐没在我这里。不过,这里是公主府,万不能轻举妄动。请表哥继续想办法寻找王子,我这里也会想办法,快去。” 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要快些。反正这里是公主府,安全一定没问题,又有谁会大胆到来这里闹事呢? 明珠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有一位侍女打扮的人去席上寻她。 打发了琴秋,明珠一刻未停的又去远处转了转。她先观察了一会,然后挑了一名侍女拦下,装作迷路的样子,问宴席怎么走。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道:“这位姐姐,我第一次来公主府,这里真是好宽敞呀,我完全都被绕晕了。真不知道姐姐们当初是怎么记住这些路的。”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能在公主府里当差的侍女都有些傲气,连有封号的贵女司空见惯,一般的闺秀等闲不放在眼里,也就笑着随口和她攀谈了起来。明珠样子生得极好,再甜甜一笑,姐姐长姐姐短的拉着她说话,那个十七八岁的侍女看着心里也喜欢,免不了多指点了一下公主府的地形。 明珠暗暗记住,道别之后,转身朝刚才打听到的近路往东北方去了。 公主府坐北朝南,就像一个缩小的朝廷一样。永思长公主地位非同寻常,位同亲王,有专门的官员维持公主府的日常生活。公主府前面一部分是办公的地方,后面则是公主的寝殿,花园,马场等,驸马在府中则另有居处。 此次宴客,便设在花园东边的两处对称的开阔地,男席女席分居东西两侧,男席挨着东边的院墙。 两处中间隔着一座水阁,取名望月轩,将两边的花园连接起来。不过那地方很少人去,据说是有什么忌讳,那侍女也没明说,反正众人平日都宁可绕远也不走那里。明珠估计是死过人或者闹鬼之类的,大户人家地方大,事情也多,谁家都有一两个不干净的地方,何况是有小半个皇宫大小的公主府呢。 此次为了方便,宴客的地方选在离前院比较近的地方,所以往南走几乎都是低矮花圃,树木很少,再加上来来去去的人多,很难隐藏。女席往北走离大厨房很近,宴上酒菜不断,侍从往来如流水一般,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因此,除了望月轩之外,又清净又方便说话的地方也只有男席的北边了。 明珠脚下不停,朝望月轩去了。天上高悬一枚冷月,周围淡云稀疏,水面上架着亭台楼阁,由回廊连接着。明珠略有些吃惊。公主府的水阁也与众不同,约有三层楼高,一间连着一间,月色下,仿佛一只猛然崛起的庞然大物,伸展着双翼,飞扑着将周围的一切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愈发显得人弱小无力。廊檐下可怜兮兮的挂着两盏红灯笼,猛一看仿佛怪物的两颗眼珠子,又或者是血珠——还不如不挂,夜里看着越发瘆得慌。 明珠踟蹰了一下,在水阁边上转了转。蹲□,就着月光,仔细看了看由白色的石头建成的回廊入口处,上面有粘着新鲜泥土的脚印。 光线太暗,脚印又杂乱,也看不清楚究竟有几个人。这时,她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有说话声,“前面就是了,怎么这么半天才找到人?险些误了主子的大事!”虽然声音被刻意压得很低,却还是能听出是个年轻女人。 明珠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忙蹲身藏到了回廊下的阴影处,一动也不敢动。 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有些吃力的道:“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想避人耳目把人弄出来少不得费一番功夫……哎呦,他是吃什么长大的呀,可真沉。”两个黑影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个身量高些的肩膀上似乎还架着一个更高壮的身影,空气中隐隐飘着酒味。 “小声点,这里是什么地方?作死呀!”女人身子抖了抖,似乎打了个哆嗦。 二人边说边快步上了回廊,进了水阁,明珠微微直起身,等了一会,却见其中一间屋子忽然燃起了微弱的亮光,不一会,那二人又重新走了出来,女的小声说:“这地方可真荒凉得很,说不定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对了,不是还有一个吗?怎么现在还没到?” “我哪知道,又不归我管,顺子已经去办了。” 二人的说话声渐渐远去,一直到完全消失了之后,明珠才缓缓立起身,看了看燃着微光的地方,略一思索,终究还是决定不要搀和进去。不管是什么阴谋诡计,都与她无关,她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要找到钟灵。 想到这里,她转身刚要走,却又见一个人影朝这边走来。她忙又蹲□,去见那人影似乎停了一下,却又忽然开始快速的朝这边跑了过来。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抹身影很纤细,似乎是个女子。 明珠看着觉得轮廓有些眼熟,待那身影从自己身边经过,跑向水阁的时候,她终于可以确定那人是谁了。 “二表姐!” 那身影忽的一顿,紧接着回头,“表妹?”确是钟灵的声音。 听到她的声音,明珠轻舒了一口气,道:“我找了二表姐好久,你快跟我去表哥那里吧。”看她这个样子,应该是还没有找到人。 钟灵忽然回过身,近乎哀求的低声道:“表妹,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见一个人。”然后抬脚就朝水阁跑去。 明珠忙道:“千万不能进去!”看刚才那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这水阁里面一定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可是长公主府,怕是只要沾上一星半点,她们就都别想活了。 无奈钟灵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脚步不停的往里跑,一心只想要证实那个人在不在里面。 第84节 情急之下,明珠也只好追上去拦她。 绕过回廊,水阁的门大开着,内里黑漆漆是一片,浓得化不开,就连窗外的月光都透不进来。明珠的绣鞋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咯咯吱吱”的响成了一片,应该是有些年头了,似乎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似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她裹挟在其中,却并未看到外面那隐约可见的光点。 二表姐跑去哪里了?她的心急速的狂跳着,伸手缓缓的摩挲,摸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东西,似乎是木质的雕花板子。她的心终于踏实了一些,摸索着朝前走去,却又怕撞到什么,不敢快走,急得一身都是汗——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怕的。 她边走边低声唤道:“二表姐,里面太危险了,快快随我回去。” 不远处忽然传了同样的“咯吱”声,明珠心中一喜,忙循声追了过去,终于看见了散发着微光的房间。 只听“碰”的一声,似乎是房门被人推开了,寂静了片刻之后,忽然传来一声女子尖利的叫声,擦破耳膜,直扎在明珠心上。她再也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的慌忙冲了过去。 房门大开着,钟灵呆呆的立在那里,双手捂住嘴巴,似乎被什么东西定住了。 明珠的视线越过了她的肩膀,也突然羞红了脸,慌张的移开了眼去。 床上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衣服被人扒得精光,肢体纠缠在一起,姿势不堪入目。虽然二人的脸都隐藏在床帐之后,可其中身形明显是男子的那个皮肤白得刺目,不像是中原人的肤色。 明珠暗骂幕后之人够狠决,即便最后能澄清这个误会,这女子也休想再嫁人了。 “他,他们,这么会……”钟灵呆呆的望着面前的情景,在她模糊的印象当中,似乎在许久之前,也曾见过这种画面,只不过,惊叫着跑出去的那个人并不是她,是谁来着?落入湖水的那个身影,熟悉得令人痛彻心扉? 她苦笑了一声,浑身无力的瘫软在地,这就是报应吗? 明珠此刻又羞又恼又怕,她该怎么叫醒这两个人呢?可惜老天并未给她考虑的功夫,就在这时,外面忽然隐隐的传来了说话声。 “这里可真黑,你们俩,快快点上灯来。”有男子的声音。 明珠心道不好,上前去拉钟灵,急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钟灵仍痴痴的坐在那里,任凭明珠怎么拽她,拉她都不动。人声越来越近,似乎来了很多人,水阁中响起了成片的“咯吱”声,每一声都像是踩在明珠的心上。 “幸亏有你们在,否则我都不敢进来这里。”更近了,这次是个女子娇媚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撒娇。 然后是男子不怀好意的笑声:“在这里玩,一定很刺激。” “公主府怎么会有这么阴森的地方,我来过这么多回怎么都没注意到呢?”这是一个略显冷清的女声,带着独有的高傲和一丝罕见的笑意刺进了明珠的耳朵。 这个声音她曾听到过许多回,可以确定,是属于凤吟县主的。 脚步声音越来越近了,明珠急得满头大汗,却也顾不得许多,一只手捂住了钟灵的嘴,另一只手则狠狠的拧了她耳朵一把,疼得钟灵浑身一颤,被明珠死死捂住了嘴才没有发出声响。 明珠跪在她身边,伏在她耳朵上,用极小的声音急速的道:“我现在放开手,你可千万不要发生声音,若你不想连我也害死,就跟着我走。” 钟灵似乎愣了一下,鼻间发出了小小的一声“嗯”。明珠拉着她,站起身,可再想躲出去已然来不及了。 “那边有光,是不是在那呢?” “进去看看。” 房间一瞬间突然大亮,有人迈步走了进来,果不其然,女的尖叫,男的也怪叫了一声:“哇,这谁呀,可是真会玩。” 明珠拉着钟灵躲在门后,只听得一声冷笑,凤吟县主道:“堂堂番邦小国之人,也敢在天朝境内撒野?真是不知廉耻。”声音中却难免带了一丝得意,“快过去看看,王子身边的那个女人是谁。” “可是,他们是外藩之人,弄不好要出乱子的,咱们还是先回去禀告了公主再说吧。”男声犹豫了。“ “难道要让他跑掉吗?万一回头他再赖账,又由谁来负责?”凤吟县主肃然斥责道。 “我看不如先派人看着这里,咱们回去禀明了公主,然后再做定夺。” “那倒不如我们就守在这里,等着公主吧。” 于是,在凤吟县主的再三要求下,有人去请公主。明珠原本还想趁着众人离开的时候,再趁乱跟着出去,却没想到凤吟竟会执意留下来。她一手捂着钟灵的嘴,另一手扒着房门,紧张得连指甲肉掐了进去,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消息通传得十分迅速,不大一会又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口处停下,却听得凤吟不悦的道:“怎么是你?” “怎么,我就不能来吗?”那吊儿郎当的声调不是刘忻却是谁? 明珠微讶,不是说他有事来不了吗?怎么这时候出现了,还是在这里? 那么楚悠呢?他也来了吗? 她只顾着担心钟灵的事,这才想起她还和楚悠有约。可依照现在的样子,怕是去不得了,也不知道楚悠是否还在那里等她。 “听说这里有事儿,我就来凑凑热闹。”刘忻道,“这床上躺着的是谁呀?” “这还用问?自然是西域的三王子札木和。至于这个女人……倒是要看看。” 当凤吟听自己的下属说,他们来晚了一步,高明珠已不知去向时,也小郁闷了一下。不过,总体来说,她这次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没办法,谁让他们不给她活路。与其被嫁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还不如拼死一搏,还有一线机会。 “也好,我也瞧瞧这上面躺的是谁。”刘忻说着话,迈步走到了床边,将床帐一掀,忽然笑道:“大家来看看,这究竟是谁?” 凤吟见他如此反应,有些奇怪,忙紧走了两步上前,猛的睁大了眼睛,轻声道:“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躺在床上的男子虽然是金发白肤,乍看像是外藩,可仔细看去,他的五官皆是天朝人的模样,似乎是个皮肤发色天生病态之人。那女子也并非萧雪鸳,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刘忻道:“县主都亲眼看到了,又怎会不可能呢?倒是刘某想问,县主是怎么认定这个人一定就是王子的呢?” 一瞬间,局面峰回路转。 凤吟略一顿,道:“你怀疑我?” “怎么会呢。只是公事公办,请县主陪我走一趟,好好交代一下吧。” 凤吟县主干脆嘴硬道:“你敢!我是堂堂的天朝县主,皇上亲封功臣之后,我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审我?” “他确实没这个资格,难道孤也没有吗?”男子的声音混合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明珠的手不自觉的一抖,险些弄出了声响。 众人望着门口,全都呆住了,旋即,火光映亮了一个男子的眉眼,不是宁王又是谁? 142、收获 ... 凤吟县主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她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个境地,为什么宁王会出现在这里?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孤王今日本是来请三王子入宫的,陛下近日事忙,没能好好和王子说说话。闻得王子来了长公主府,特意遣孤前来,请王子入宫。却没想到一来便发现了两个贱仆竟然意欲谋害王子,现今已然被府中护卫拿下了,他们已经将一切都招了。其中,似乎还牵涉到一位宗室女子。” 宁王平静的阐述着事实,每说一个字,凤吟的脸色便苍白了一分,待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众人看她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坟已挖好,碑已立好,连陪葬品都已准备就绪,只等着一篇陈述一生功过的铭文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殿下!”她的声音尖锐得刺耳,也顾不得地上多尘,一下子扑倒在了宁王脚下。当即华衣委地,罗袜沾尘,上好的玉凤钗“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几段,哪里还有平日高高在上的优雅端庄。 “凤吟是冤枉的。凤吟自知平日得罪人不少,他们个个都对我怀恨在心,知道我有机会嫁与三王子,不想我如愿,故此才会故意诬陷与我的,请殿下明鉴。” 自打见到宁王出现,她已是慌了神。比之高调的长公主不同,这位王爷等闲可是不怎么露面的,除了偶尔奉旨清剿京城周边的匪患,或者筹备军粮之类的,连京城的大小宴会也不是很热衷。除了收集些名家书画之外,仿佛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连上次因剿匪得了个美人都算是罕见的新闻。但是,一但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背后却一定有他的身影,众人面上虽不说什么,暗地里却隐隐的畏惧着。凤吟在宫中生活多年,却只听太后提起过宁王一次。 那是在几年之前,一次宫廷家宴。那时的宁王刚刚出使蒙国归来,不但平息了两国边境之间发生的“小小摩擦”,还带回了双倍的岁贡,致使龙颜大悦。那一次,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宁王。萧家皇室的男子都生得一副好相貌,宁王亦是如此。不过是少年的模样,却有那样的风仪气度,含笑端坐在皇帝的身边,一举一动,一谈一笑,都沉稳而自信。她的印象很深刻,那次宴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包括她自己的。 那一日,太后身体不适,早早的回宫休息了。她也只得伴驾离开。就在回去的步辇之上,太后忧心忡忡的说了句:“十年之内,要么宁王先死,要么哀家死在他手上,再无他选了。” 凤吟想起了关于宁王身世的那件隐秘的传闻,顿觉汗湿脊背。 “来人,请县主回宫。” 宁王不愿与之多费口舌,目的达到了,就再没有必要再在此处逗留。公主府的女护卫上过来了两个,一左一右,像拎小鸡一样将凤吟拎起来,快步走出了房间。跟随凤吟县主来的那帮王孙公子这会儿早就溜得溜,跑得跑,剩下的几个也都是鼻观口,口观心,谁也不敢多言语。他们也都大概看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情关系到一位外国王子,这已经不再是可以玩笑的小事了,而是国家的外交大事,一个不好可是要兵戎相见,生灵涂炭的。对于政治敏锐度极强的他们来说,连躲避都来不及呢,哪里还能搀和进去。 “都散了吧。”就听得宁王吩咐了一声,护卫们上前将床上的两名男女用被子卷了,然后陆陆续续的退出了房间。 明珠僵立在门后,双腿因为长时间的绷紧已经完全麻木了。透过门缝,可以感受到外面的火光渐渐开始消失,脚步声逐渐远去。 当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之后,明珠无声的呼出了一口气,靠着墙边,缓缓瘫坐在了地上。水阁内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仿佛从来没有人进来过一样。忽然,钟灵小声的“呜咽”了起来,幸好,幸好札木和他没事。 明珠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她小声道:“二表姐,这里不是讲话之所,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我没想到,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复杂。”钟灵边哭边说道。 “二表姐须得明白,这都是大事,是国事,又岂是我们这些闺阁女子能左右的?”明珠费力的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跌跌撞撞的离开了水阁,回到了前面的宴上。 琴秋一见二人回来,几乎是喜极而泣,就要扑上来问长问短。明珠没给她机会,打发她快去给表哥送信,然后将钟灵带回了席位上,亲自看着,对其他人只说是迷路了,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 钟灵看上去心事重重,坐在那里发呆。明珠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两句,知道长公主并未离席,一直坐在席上与人谈笑。除了侍从来过两趟,小声禀告了什么之外,并无其他异状。不多时,画师呈上了已经绘好的美人饮宴图,公主过目之后,赞了几句,还特意挑了几幅单人画像,单独命人收将起来,其中就有一副是公主先前曾夸过“伶俐”,“有福气”的一名女子的小像。 席上众人全都面上带笑,实则心思各异,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明珠心里有事,不过胡乱吃了些酒菜。对她来说,现在不论吃什么也不过是味同嚼蜡罢了。 琴秋去了不久,就将鸿瑞带了过来。明珠拉着钟灵离了席,和表哥简单交代了一番刚才的所见所闻。听罢,鸿瑞的眉头紧蹙,郑重道:“此事我已知晓了,灵儿我一定会看住的。” 明珠点头,知道表哥是有分寸的。 她本还想再叮嘱些什么,见钟灵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有些可怜她。 造化无端,命运弄人,世上真正能够心遂人愿的又有几人? 明珠恍然觉得,自己的心不知从何时起,竟突然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送走了表哥二人,明珠因心里记挂着楚悠的约请,也想着该如何趁机离开,却见一侍从笑吟吟的走到她身边,施了一礼,道:“公主请高小姐上前一聚。是方才小姐不在,公主还念叨着您呢。” 周围人的视线“呼啦”一下子全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明珠后被冒汗,心里嘀咕:“莫非刚才自己偷看的事情暴露了?不能这么快呀。” 对于长公主的邀请,她自然是没有拒绝的能力,只好跟着侍女来到了长公主面前,规规矩矩的跪下磕了一个头。 长公主略抬了抬漂亮的下巴,道:“起来吧,过来我这儿,让我好好瞧瞧。” 明珠站起身,走到了长公主身边站定,长公主伸出右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端详了一会,道:“确实是一副好相貌。” 明珠慌张的道:“公主谬赞了,我不过是蒲柳之姿,比不上公主是国色天香,不好,不好。”她连连摆手,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的语无伦次,看着有些上不得台面。 长公主眨了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的道:“怕什么,你家公主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明珠红了脸,懦懦的道:“公主殿下……”似乎是真的被吓到了一般。 正在这时,却忽听得有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唱道:“宁王殿下到。” 明珠的身子一僵,待回过神来,就见宁王已经大步走到了长公主席前。 长公主微笑着站起身来招呼道:“宁王殿下快请坐。” 宁王含笑落座:“长公主请了。” 算起来,二人是兄妹。永思长公主萧宝月的父亲是当今皇上帝萧慎的叔叔,而宁王萧衍的父亲也是当今皇帝的一位堂伯父,所谓皇室宗亲,天潢贵胄,自是血脉相连。只不过天家最重规矩,相互之间的称呼听上去总还是有些疏远。 “王爷可曾寻到札木和王子了?”长公主问道。 “王子已经找到了,因多饮了几杯,此时正在醒酒呢。待会儿孤就回去复命。” 二人说了两句闲话,却并未提及凤吟县主的事,似乎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或是双方已经心照不宣了。这里毕竟是长公主的地盘,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必定也是知情的。 经过连番的接触,明珠也看明白了一些东西——皇家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他们这些所谓的官家亲眷都不过是皇家的奴才,是生是死,未来前程之类的不过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不公平吗?若她只想着这个,恐怕就会错过为自己争取的唯一一点希望了。这就是现实,如同站在悬崖边上,若是满心的抱怨,怕是一分神就要跌入谷底,粉身碎骨了。 明珠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一步,将头埋得更低了。 “这位小姐是?”宁王的视线不经意的落到了明珠身上,明珠不自觉的微微瑟缩了一下。 那个平静月夜下的宁王,那个林中修罗地狱中一声令下便尸横遍野的宁王,那个为她挡住满眼血腥的宁王,那个莫名其妙吩咐她绣鸾凤的宁王……她实在是看不透,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宁王。 第85节 长公主微微一笑,视线在二人身上游移,道:“她是和雅书院的高小姐。怎么,王爷认得她?” “似乎有点印象。”宁王笑答。 “是吗?”长公主低头抿了一口酒,一瞬间,心里却已经拐了七八道弯了。 “王爷不妨多饮几杯再走吧。”长公主心中暗道:这倒也算是今日的一桩收获了。 143过去 明珠自然不知道长公主心里是如何想的,她现在只是安静的垂首立在一侧,看上去恭敬又温顺。长公主笑容明朗,伸出保养得极好的芊芊玉手,点指身畔的侍女:“差点忘记了,驸马上次新得了一幅画,是唐寅的仕女图,一直想送去给王爷鉴赏,没得空闲。如今王爷既来了,不如就赏鉴一番吧。” 宁王道:“那就有劳了。” 侍女去了多时,画师凑上了近前,双手献上了一副卷轴。长公主轻轻展开,看了一看,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了声“很好”,然后随手将卷轴放到了面前的桌上,搁在了其他卷轴的最上方。 画师还想谄媚几句,正在这时,却见侍从领着札木和走了过来。札木和看上去并未有什么异样,只是双眼有些迷蒙,似乎还带着些酒意。不过,当他对长公主和宁王互相打过招呼之后,一见明珠也在,兴奋道:“高小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长公主略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明珠,道:“高小姐也认识札木和王子?” 明珠微微点了点头,道:“王子殿下与学生的表姐夫相识,故此有幸见过两面。” “王子殿下安好。”明珠蹲身向他福了福,札木和笑着回了一礼,露出一口白牙。 长公主摆弄着手里的酒杯,似乎在想着什么,略一顿,才微笑着让座:“王子快请坐。”侍女忙利落的上了茶点,不必多言。 明珠将手指拢袖中,紧紧交握着。对于长公主,她一直存着些许崇拜之意。只是当自己也深陷其中时,对于长公主而言,也不过是她英明决策之下的一步棋子。想到这里,她的心底不由得泛起了一丝苦涩。 宁王忽然道:“孤想起来了,这位小姐姓高,又在和雅书院念书,莫非和高世清先生有些渊源?” 一句话引得众人的目光再次向明珠袭了过来,就见她点了点头,道:“正是学生的叔叔。” 对于这位叔叔,明珠还是很骄傲的。不过,她也怕给这个名气极大的叔叔丢脸,平时绝口不对外提起。如今是王爷问了,她不敢有所隐瞒。 众人看向明珠的目光立刻就不同了,一个贵妇人激动的道:“我家老爷平日对高先生的诗画极为赞赏,若有时间,一定上门拜访。”此言一出,不少人都纷纷附和。 “原来如此。”宁王笑了笑,端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入,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孤也该回宫复命去了。” “也好,便也不耽误正事了。”长公主立起身相送,宁王带着札木和离开了公主府。长公主这边忙着,便也没有再留下明珠。明珠这才得以趁机离开了公主府。 此时早已过了戌时,高府早就派人过来接人,明珠没办法单独行动,只得找了个借口,命马车绕了条路。哪只过去一看,巷子里冷冷清清的,一个行人都没有,哪里有楚悠的身影?她失魂落魄的回到了高府,夜里有些发热,被林妈妈发现,盖了厚被子捂了汗,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次日早上起来还有些昏昏沉沉。 林妈妈整理着被褥,絮絮的道:“人家都说风水问题很重要,依奴婢看,那长公主府却是不好,和小小姐的八字犯冲,今后还是少去些为妙。” 明珠揉着额角,道:“我只是有些着了凉,和公主府的风水又有什么相干?”她想着昨日在公主府内的见闻,以及错过了和楚悠的约会,简直是越想越懊丧。 林妈妈手下一顿,道:“当年那里是廉王府,廉王后来又造反,可不是有些干系在里面吗?”她的声音有些异样的激动,明珠惊讶的看着她,不明白一向和蔼的林妈妈今日是怎么了。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明珠站起身,走过来看她。 “小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林妈妈低着头,擦了擦眼睛,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 “奴婢以为,这件事小小姐最好一辈子不知道才好。可没想到,小小姐竟然见到了长公主……事到如今,有些事也不得不对小小姐说了。” 同一时间,长公主府内。 奢华的公主寝殿中忙做一团,伺候长公主起身。长公主身着苎萝轻纱便服,坐在书桌前,耳上挂着朱紫国新进贡的暖玉嵌金珠耳珰,眉眼间还带着慵懒之意,闲闲的翻着桌上的画,每一张上面都绘着一个美人。在翻到其中一张美人图的时候,她的手顿了顿,将那幅画扯了起来,仔细瞧了瞧,自言自语道:“明珠……果然是明珠朝露一般的美人。只是美人虽好,却究竟该花落谁家呢?紫檀姑姑,你怎么说?” 立在她身后的中年女官笑得温婉:“公主殿下这是问住奴婢了。奴婢只觉得一切都该顺从皇上的意思。” “我想的,自然也是陛下所想的。”长公主的面容忽然间温柔起来,仿佛是盛开的白色牡丹沾染上了清晨中最纯净的雾气,艳丽而又清纯。 年长的女官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只是低下头去,望着桌上的一幅画细瞧了一阵,叹了口气。 长公主轻轻挑了挑眉毛,道:“紫檀姑姑,你可是又想起从前的事了?” 女官的嘴角微扬起一个弧度,眼中却绽放出不同寻常的华彩:“那时候,王妃刚进王府还没多久呢。”她的声音中充满着回忆,曾经年少时的过往在她眼前一幕幕的展现,廉王妃美丽动人的容颜,温柔的举止,对下人的体贴怜悯,廉王的沉稳威严,王府中发生的种种或琐碎,或惊心动魄的事端…… 长公主撅了撅嘴,拿起了桌上的美人图,左瞧右瞧了一番,道:“她和她的母亲生得像吗?” 女官回忆着上官佩兰的样子,道:“容貌大概有个五、六分相似。” “我看她性子倒是温顺,学问也不错,还想着给驸马讨来做小老婆呢,哈。虽然不是侧室王妃,不过我倒是能启奏皇上,抬举她呢。”长公主半开玩笑的道。 女官沉默了一会,道:“公主殿下这是玩话,天下没有哪个女子是真想给夫君纳小的。公主身份贵重,驸马又敬爱公主,公主该当珍惜才是。” 长公主笑得无奈:“可这天下又有几个丈夫对妻子只有尊敬呢?” “只要殿下肯屈就,驸马定然是无不愿意的。世上夫妻多日久生情,若只单一一方,实在难得长久。虽然公主和驸马名为君臣,但实为夫妻,逃不过那些凡俗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的。” 长公主望着窗外成片盛开的大朵牡丹,没有吱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这番劝说。不多时,有小太监来问,“驸马请问公主,今日是否招寝。”公主招寝驸马是本朝的规矩,非召唤不得入,因此,每日都有人按例来寻问一次。 “我今日身子略有不适,改日再召见驸马。” “是。”小太监退了下去,对此回答毫无意外。不多时,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端着托盘,里面盛着补品:“驸马说了,请公主保重身体要紧,勿要过于操劳。” 长公主一挥手,有人过来接过补品,道:“你回去多谢驸马的好意。” “是。”说着,小太监就要退下,却只听长公主说了一声“慢着”,又连忙站住了。等了一会,没见吩咐,不由得偷眼向上瞧了一眼,却见长公主手托香腮,出了一会儿神,终于道:“你去吧。” 小太监忙退了出去,长公主伸手拿起桌上的画,又看了一眼,有些意兴阑珊的重新合上,递给了一旁伺候的侍女,吩咐道:“将这幅画和上次驸马送来的仕女图一同收好,送到宁王府去。” 长公主回忆着昨日宁王的表现,以及出言示意自己,轻笑道:“虽然她母亲嫁不得王爷,想来她倒是有些福气的。” “什么?我母亲当年差点嫁的就是廉王?”明珠着实被这个事实给震惊了,她曾经有过许多猜测,却没有一个是关于廉王的。廉王可是永思长公主的父亲,自己的母亲当年竟然处心积虑的和廉王妃争过妃位,也就是长公主的亲生母亲,还差点铸成了大错…… 怪不得外祖母她们从京城回来后就立刻为女儿张罗了婚事,匆匆将女儿低嫁给了高家。怪不得祖母他们看不惯母亲,还处处刁难,处处不给脸,而上官家却不肯出头,想来定然是有流言从京城传了过去,上官家怕闹来了难堪,只好苦了母亲,任凭她在高家苦苦挣扎。还有父亲,是不是也因此而冷落了母亲呢?毕竟他们得罪的是当朝亲王,这可不是小事,说不定对父亲乃至整个高家人的仕途都有所影响。即便后来廉王死了,可这个污点却永远也没办法洗清。以至于母亲年纪轻轻就生了病,除了人为的误诊,还有一半是心病。 明珠心里很乱,她一方面难以接受母亲的作为,另一方面又担心长公主有心报复,心情复杂。 “妈妈放心,我今后再见长公主时,一定会更加小心的。” 如今箭在弦上,她决对不能坐以待毙,还得找人探听一番再做计较才是。 至于人选……明珠想了想,看来也只能找那人了。 144有情 还没等明珠出门,她却迎来了一位客人。素英兴冲冲的走进来通报:“楚公子来了。” 明珠先是一愣,紧接着快步迎了出来。就见楚悠负手立在门口的回廊上,一袭月白长袍,头戴簪缨,面若敷粉,一双眼睛如朗月明星般熠熠动人,华彩斐然,任人无法凝视,唯恐立时就会红了脸,乱了方寸。 楚悠回头看她,微笑着向她打招呼:“高小姐。” 明珠呆愣了一会,忙移开了目光,草草福了福身,轻启朱唇道:“楚公子。”她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发觉自己每次面对这个男子的时候,总是无法好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昨晚……” “昨晚……” 二人忽然同时开了口,明珠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忙又撇开了头去。对于上次醉后向楚悠吐露了真言,她其实有些懊悔。他们二人究竟算什么呢?若将来没有婚嫁的可能,说这些又有何用? 她既害羞,又有些暗自恼火,心中一会儿甜蜜,一会儿又泛起苦涩,难以言喻。前面她还劝着钟灵不要做不切实际的幻想,回头自己却身困局中,无法自拔。还未见面时,她总想着再见到他一定要将话说清楚;可一见了面,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高小姐先说吧。”楚悠率先打破了沉默。 “还是楚公子先言吧。”明珠侧过身,尽量不去看他。 “也好。”楚悠注视了她一会儿,开口道:“十四那日夜里有花灯会,高小姐能出来吗?” 见明珠略带诧异的打量着他,楚悠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道:“昨日家中有事,故此没能前去赴约,还望高小姐见谅。” 明珠咬着唇,轻声道:“昨日长公主府宴请,我因为一些事耽搁了,也没能去成。楚公子不必多虑。” 楚悠笑道:“那倒好,既然我们谁都没有去,不如就另约时间好了。” 明珠一时无语,可面对那样漂亮的一张脸,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就这样定下好了。”楚悠干脆替她做了决定。“十四那日放课后,我在书院门口等你。好不好?” 明珠低下头去,理智告诉她,不该如此,不该如此的,一切都该谨慎为妙。可她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来,一个“不”字,生生被封在了喉咙中。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却听得有人道:“咦?楚公子也来了?” 明欣过来找明珠去上课,恰巧看见二人正立在檐下说话。只见明珠面色微红,楚悠唇边含笑,怎么看都有些微妙。 她心中一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笑着走上前来挽住明珠的手臂,对楚悠道:“抱歉了楚公子,快要上课了,我们得走了。” 楚悠道:“那就不打扰二位了。”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明珠,道:“高小姐,那就这么说定了。”然后转身离开。 明珠不经意的对上了明欣调侃的目光,一甩袖子,撇下她,道:“快走吧,否则就该迟了。” 明欣忙追了上去,故意道:“三姐姐,我可什么都没说呀。对了,我还想问三姐姐,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呢……” 宁王府,书房内。 轻裘宝带的贵气男子正在专心致志的临摹一副山水画,侍从不敢打扰主人的雅兴,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禀道:“殿下,永思长公主命人送来了两幅画过来。” “放那儿吧。”宁王随口道。 侍从将画放在桌角,朝门口退去。 “回来。” 侍从连忙停了下来,上前两步,垂首而立。 “展开来我瞧瞧。”宁王将笔搁在一边,吩咐道。 “是。” 侍从小心翼翼的展开了其中一副卷轴,精美的仕女图就这么展现在了宁王面前。只见画中女子体态优美,线条清新,色彩清雅妍丽,妆容服饰都被施以浓艳之笔,更显绮罗绚烂,给人与众不同的震撼之感。 宁王只看了一眼就命那人收了起来,紧接着,侍从又展开了第二幅卷轴。 此图也是一副美人图,上面绘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看笔法线条,只算得中上,明眼人一见便知不过是寻常画师的习作而已。这侍从心嘀咕道:长公主一向出手大方,历来送自家王爷的礼物都是名家画作。怎的这回还掺了一副庸常之作在其中?他家王爷什么名画没见过,等闲都不放在眼里,这幅画怕是要被丢去灶房烧火了。 然而侍从举了半天,却没见主人吩咐收起,有些纳闷,也不由得好奇的多看了两眼。只见画上少女身着桃花色裙袄,楚楚细腰,身姿袅娜。珍珠首饰衬得她越发明眸皓齿,气质动人。虽美貌,却也并非倾国之色,看着尚显稚嫩。即便如此,他家主人仍旧盯着看了半晌。 “你出去吧。”宁王一挥手,“把第一幅画收到库里去。” 侍从心下一惊,这是要留下第二幅的意思了?这实在是不太寻常。这王府的书房里随便哪一件物品都是价值连城的名作,此画又如何能入得了王爷的眼呢?忽然间,他领悟到了什么,长公主送画的原因莫非是在另一桩事上?这还真是罕见。 此时,门外又有人来报:“殿下,徐公公到了。” 宁王连头也未抬,伸手抄起桌案上美人图,回身放进书架的暗格中,道:“知道了。更衣,孤要入宫。” 一连几日,明珠总能在书院各处看到楚悠的身影。中午的饭堂,明珠一抬头便能看看楚悠坐在不远处的桌上和人说话。上射艺课时,楚悠都立在场边,明珠拉弓搭箭的间隙,总能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并不刻意避讳。两节课之间换讲堂时,总是能不经意的看到他的身影,若一时见不着他,明珠的心中反而会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 “我一定是中毒了。”明珠绝望的想。 她中了一种名为楚悠的毒。 只是于此同时,明珠一直担心着长公主那边的决定,和亲的人选一日不定下来,她就一日不能安心。期间,她去看了毓秀和钟灵两次。钟灵看起来还好,情绪很稳定,只是总是闷闷的,没有从前那么活泼。上官家已经来了信,催促她快些回去,家里已经看好了一门亲事,据说是翰林院的一位翰林的侄子,出身簪缨世家,品行不错不说,还生得一表人才,文采斐然,是难得的佳婿人选。那边已经松了口,只等着钟灵回去相看便能成其好事。 “时间就定在下个月初,不过再等个十几日便能成行了。”毓秀说起此事时,轻舒了口气,她总算没有让妹妹在自己身边出什么差错。 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怅然,毕竟她也是无可奈何的。当年自己的婚事就是身不由己,没想到妹妹也遇上了同样的遗憾。可这能怪谁呢? 第86节 明珠不知道她的想法,她也有自己的心事。不过,不到逼不得已,她是不愿意选择去见那个人的。 她摸着袖中的那块已经绣好的白色鸾凤绣品,陷入了沉思。 那日宴上,宁王故意提起了自己的叔叔,其实就是帮了自己的忙。只是,她不敢肯定长公主会不会理这个茬,毕竟过去的恩怨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被化解,她对此没有十足的把握和信心。远嫁西域,这简直是京城闺秀的噩梦。除非像当年的昭君一样,在汉宫实在是没有前途了,否则谁会想着千里迢迢,离乡背井,远离爷娘的远嫁呢?是生是死,不过听凭对方的一句话;客死异乡,连魂魄都不能回归故里,听上去确实像古诗词中写的那么悲情动人,可那不过都是对他人而言的。 于当事人,只有痛苦和无奈。 明珠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多久,几天之后,皇宫就颁布了一道旨意,意料之中的,晋封凤吟县主为嘉和公主,只是许嫁的人选却是西域是大王子。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皇帝竟然封了上官家次女上官钟灵为淑仪郡主,许嫁西域三王子札木和,择吉日完婚。三王子完婚后将继续留在京师学习,赏赐府邸、侍从,金银珠宝若干,庄子土地若干,等等。 当圣旨下到刘恬家时,众人全都傻了眼。唯有钟灵,当时便喜极而泣。 这便是得偿所愿了吧。 明珠感叹。 她又仔细打听了一番,随凤吟县主远嫁西域的还有四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宫女,剩下的便都是随之远嫁的随从之流,并未特别指出具体是做什么的。 至于钟灵,却是札木和亲自向皇上求来的因缘。 说起来,宁王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当时皇帝听了札木和的请求,很是犹豫了一番。一来,人选确实早已定下了。二来,也已经向西域使者透露过了,对方很满意,只等着许嫁了。而上官家的小姐身为嫡女,身份虽也不低,但是也不够高,做不了媵妾也当不了王妃。着实有些难办。 宁王于是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听说西域的大王子只有四个侧妃,还没有迎娶正妃,不如就将和亲人选改成他。等将来老国王死了,他登了基,凤吟就是西域的国母,将来可以名正言顺的诞下拥有一半天朝血统的继承人。然后再将上官家的小姐封为郡主,嫁给三王子,不但达到了巩固两国关系的目的,还可以让三王子得偿所愿,从此能安安心心的留在京城,成为沟通两国的最佳使者。宁王亲自与西域使者谈了一次,很顺利的就达成了协议。 和亲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145相约 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后,上官家开始忙碌了起来。毓秀立刻给家里写了信,最后决定由上官大老爷,上官二老爷和二太太一同来京谢恩和筹备婚事,已经动了身。随着旨意一同到来的还有宫里委派的四名引导礼仪规矩的嬷嬷,以及四名宫女,她们来到刘恬家中住下,专门负责指导钟灵礼仪宫规,保养容颜,以及做些相关的出嫁之前的准备事宜。 钟灵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伴随着头一批送来的华服珠宝,嬷嬷们成日严厉的教导令她头昏脑胀,禁食少吃更是令她痛苦,虽然能嫁给扎木和令她心满意足,可这种受罪方式还是大大的减少了得偿所愿给她带来的乐趣。 明珠来看望过她一次,见她已经搬进了宅子里的一座独门小院,侍女们都是专门挑选出来负责伺候她起居等一应事务的,就连毓秀每次见她都要行大礼,做任何事都有嬷嬷和宫女跟着,诸多的不便宜,也就不再过去打扰。 钟灵于是写信给明珠诉苦,明珠每每安慰她要忍一忍,过去就好了。只是她注意到那信到自己手中的时候都已经被人拆开看过了,回信给钟灵的次数便也少了些,字数也大大减少了。虽然她有些同情钟灵,不过言多必失,还是少给对方惹麻烦为妙。 只能说这些困难都是当初她已经想到过的,如今可不是能抱怨的时候。 她在信中暗示过一两回,钟灵也不说傻子,领悟到她的意思之后,再仔细回想了一遍从前明珠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以及自己今后的身份,宫里嬷嬷们言语里的暗示,也渐渐领悟到了她这个和亲郡主将来所要面对的问题,便也没有抱怨的心思了。 倒是札木和,虽然婚前见不到未婚妻,不过礼物可是没有断过,精巧的异国新奇物件流水般的送到钟灵面前,也算是对她的一种安慰。 一晃便到了十四那日。 这一日是花神节,为了纪念百花神女降生人间,为人家带来芬芳幸福之意。由朝廷组织举办灯会,允许街市彻夜开放,通宵营业,百姓可以上街观灯,燃放烟火,甚至宫人也可以出宫赏灯,以示与民同乐。女子则要在腕上佩戴鲜花做成的手环,以及刺绣精美的腰带,于是,这一整天的课上,你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谁的手环、腰带编得最漂亮。就连平日里最一本正经的颜夫子也难免有些心不在焉,一心惦记着夜里要和院士们去哪里饮酒作乐,据说还会邀请京城有名的雅妓前来助兴,也不知是真是假。上次没摸到那软绵绵的红酥手,真是不甘心呀…… 于是,从上到下都在跑神,不过是在熬时间罢了。 这日放课后,明珠磨磨蹭蹭的收拾了东西,直到讲堂内走得一个人都没有了,这才慢吞吞的朝书院门口走去。 明欣和康思思一早来邀她去街上赏灯,却被她找借口推掉了。康思思无不遗憾的道:“真是可惜了,我还想和你们一起去吃东街的小吃食呢。” 明欣笑道:“不还有我吗?我可是还约了苏小姐和宋小姐他们,还有方师兄和李师兄那几个师兄也会去哦。” 康思思闻言,顿时不再忧郁了,心花怒放的大声道:“太好了!今天我一定要玩个痛快!” 明欣意味深长的看了一样明珠,凑过去小声说了句:“三姐姐,你可得谢谢我哦。” 康思思奇怪的道:“你们背着我悄悄说什么呢?也说来给我听听呀。” 明欣连忙摇了摇头,道:“什么都没说。咱们快回去换衣服吧,再晚可就来不及了。”然后拖着康思思的手离开了。 明珠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们。不过对于这件事她实在没什么把握,又如何开得了口呢?她心里还惦记着楚悠说过的话,说会在书院门口等她,可这样会不会太过张扬了呢? 而且,对于她,对于他们的将来,他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带着些许期待和忐忑,明珠走到了书院门口。那里很是热闹,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的驶出了门外。学生们或三五成群的兴奋的谈论着什么,呼朋唤友的等候离开。 明珠头上戴着帷帽,遮住面庞,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跟在后面的素英和青雪对望了一眼,都偷偷的发笑。 “好了,你们也帮我一起找找看。”明珠有些害羞的嗔道。 素英道:“小姐,您看那不是楚公子身边的那个叫修竹的小厮吗?” 明珠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却见一个面熟的清秀小厮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不多时,也注意到了明珠他们,显然是认出了青雪和素英,忙走了过来,小声道:“高小姐,我家公子在外面的马车上等着呢,请您随我来。” 书院门口的一条冷清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黑漆平顶马车,修竹撩开车帘幕,露出了里面楚悠的脸。 “高小姐。”楚悠笑着和她打招呼,“我们走吧。” 明珠连同两个丫鬟上了车,马车驶出了小巷,直奔灯市去了。 一路上,二人相顾无言,马车里静悄悄的。明珠透过身侧车窗半透明的帘子,可以看到外面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天色尚未全部暗下来,月亮已经露出了它稍显暗淡的白色圆脸,而太阳的亮光还迟迟未从地面上消退,仿佛也想看看夜里的美景。小贩们都在整理着货摊,街市的孩子们新换了花花绿绿的衣裳,小辫子上扎着绢花或者零星插着几朵路边采来的新鲜野花,嬉笑着在人群里灵活的穿梭,惹得人喝骂:“谁家小儿,不要命了吗?”人流渐渐涌了上来,仿佛夜里的海边要涨潮一般,月光越亮,潮水越高。鼓胀着,喧嚣着,滚滚而来。 马车在人群里艰难的行进着,明珠贪看着市井风情,倒也不觉得闷。偶尔也开口和青雪素英开开玩笑,却并不和楚悠搭话。楚悠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凝视着她,唇边带着难以描画的美丽笑意。 马车在一座酒楼停下了下来,明珠先下了马车。天色已经全黑了,人流彻底包围了整条街市。抬头望去,头顶上满满的悬挂着各式彩灯,树杈上,竹竿上,对街而立的两棵树之间拉着绳子,圆的、扁的、方的、长的,头顶四处都悬着各色彩灯,密密交织在一起,夜色中望去,仿佛飘浮在夜空中一般,是那志怪小说中的海市蜃楼,精怪世界中才有的景象。 明珠看什么都觉得好玩新奇,等了一会,这才发现楚悠竟没有下车。正自纳闷间,却见车帘一挑,楚悠一下子跳了下来。 明珠只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继而掩面笑了起来。 就见楚悠的唇上粘着两撇黑黑的小胡子,下巴上粘着及胸的长髯,衣服换成了暗色绸袍,头上戴着员外帽,遮住额头,活像老了十岁。 “还请姑娘不要嫌弃,且与老朽同行。”他怪模怪调的说着,冲明珠眨了眨眼睛。即便他如此装扮,却依然难以掩饰那双惑人心魄的桃花美目。 “我们走吧,夫子。”明珠忍住了笑,调皮的回答道。 于是,马车被留在了酒楼里,二人上街去看热闹。修竹、青雪和素英都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闲闲的聊着闲话。 路上的行人太多,几乎是肩挨着肩的在行走着。楚悠走在外侧,为明珠挡着拥挤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手里都提着花灯,面上喜气洋洋。小孩子也不顾路上行人多拥挤,调皮的玩着小焰火,吓得行人直躲那到处乱窜的火星,生怕烧坏了新衣服。 “小心。”楚悠一把将明珠拉到了身前护住,因他的个子比明珠高,明珠整个人都陷在他的怀里。周围人流熙熙攘攘,而她被安稳护在了一个小天地中,能嗅到楚悠身上淡淡的墨香夹杂着衣服上的熏香,心不自觉的乱跳着。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楚悠松开了她。 “好了,没事了。”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明珠有些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却踩中了一个人的脚,忙忙的道歉。 谁知那人却是个醉汉,一见是个娇小的女子,声音还细声细气的,听着就让人酥了半身,哪里舍得放过?再一看,身边就跟着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估计一个手指头就能打倒,便流里流气的道:“小娘子,光道歉在你小太爷面前可是没用。” 楚悠将明珠拉到身后,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扔了过去,“我替我家娘子想你道歉,这算是赔偿。” 那醉汉颠了颠银子的重量,揣进怀里,却仍然不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道:“谁要你的臭银子?” “那你究竟想要如何?”楚悠的声音越发低沉起来。 “让你家小娘子露个脸,让咱们亲个嘴,这才算完……”谁知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已经栽倒在了地上。 “哎呦,疼死小太爷了。”醉汉捂着腮帮子在地上打滚。 周围有人看见打架,就要围上来。 “我们走吧。”明珠拉着楚悠的袖子道。 楚悠反过来紧紧拉住她的手,从人群里穿过,一路回到了酒楼也没放开。他的手整个包裹住了明珠的手,热热的,微微冒着汗。 “对不起,害得你连花灯都没有买成。”酒楼二楼的雅间内,楚悠望着明珠的眼睛,低声道歉。 明珠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一伸手,轻轻扯下了他的胡须。眼见着那张泛着温润水光的红唇逐渐压向了自己,那清凉软绵的触感,令她脑中“轰”的响了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有什么东西滑进了她的口中,追逐着她的香舌,满口的甜蜜味道。 半晌,他离开她的唇,明珠红着脸,猛的推开他,却被他从身后抱住了。 “不要拒绝我。”他低声道,似有哀求之意。 “我也不想。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明珠的眼里不自觉的涌出了水光。多日来的猜忌,委屈,难过,恐惧也随着泪水一同涌了出来。感情不止是有甜蜜和期待,还有着许许多多的不确定。谁知今日的快乐会不会就是明日痛苦的渊源。他的家族,她的家族,他们之间隔着何止是千山万水那么简单? “我从不认为我生来就比你差什么,”明珠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回过身望着他,“可是,我没有办法对抗那么多东西,我根本就受不了。” “我已经向我的父亲摊牌了,他也准许了我迎娶自己喜欢的人。”楚悠缓缓道。 明珠擦了擦泪水,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半晌才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楚悠低下头去,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轻声道:“你不必多问,只要记得,一切有我就好。” 明珠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渐渐软了下来,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窗外的喧嚣声,欢笑声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了,只余一室的温馨静谧。 明珠到底也没有问出来楚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既然肃郡王松了口,那她和楚悠之间的事就还是有些指望的。不过,这件事一日未定下来,二人就只能偷偷见面,无法公开。 明珠将此事对明欣透了口风,明欣虽然早就看出了点什么,可事实一旦从明珠嘴里说出来,她仍然觉得很稀奇。 “这个小世子我倒是和同意做我姐夫。只是肃郡王真的会同意吗?我怎么觉得这事很悬呀?” 明珠叹了口气,道:“只是现在还不是明说的时候,还是等父亲的官职稳定下来再说吧。” 虽然父亲来信说自己深得上次的器重,再过不久,等上司升迁之后,他就能补上缺。虽说是低门娶妇,可高家的门第依然与郡王府有差距,即便她将来能嫁过去,怕是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可是一想到楚悠,她的心就又软了。无论如何,她是真的动了心,楚悠也很认真的在努力,她没有放弃的理由。 这一日,书院乙班的讲堂上鸦雀无声,众人都在奋笔疾书的答着夫子给的题目,对于屈子《楚辞》中一段的理解。 夫子慈爱的望着下面伏案写作的众位爱徒,想着今年又能有几个考入甲班。一个晃神的功夫,却见博士正立在门口,朝他招手。夫子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出去了。不多时,夫子重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他先咳了两声,道:“请大家停下手里的笔,朝我这边看。停一停,停一停……” 明珠正写到关键处,被夫子一席话打断了思路,有些不情愿的抬起头,视线却忽然被定住了。 夫子捋着胡须,指着立在身旁的可爱少女,道:“陈小姐,请上前来一步。” “从今日起,陈小姐便进入我们班读书。从今往后,大家一定要互敬互爱,互相尊重。” 明珠愣愣的望着立在夫子身边的陈嫣儿,仿佛炎炎夏日里被冷水泼头一般。 陈嫣儿巧笑倩兮的朝众人一笑,道:“嫣儿还小,今后若有举止不当之处,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明珠分明感觉到,她的目光最后定在了自己身上,那里隐隐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燃烧着。 一阵风顺着敞开的窗子顺了进来,明珠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146压力 这日放课后,众人磨磨蹭蹭的没有着急走,都竖着耳朵,仔细听着杜梦茹和付莹珠与陈嫣儿搭话。 杜梦茹罕见的笑脸迎人,她拉着陈嫣儿的手,语气亲昵的道:“嫣儿,我早就想着、盼着,若是有朝一日能与你成为同窗就好了,没想到你竟然千里迢迢跑到福建去了,撇下了我们这一大帮子人时时的念叨你。许久未联系,你来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我们也好摆宴几桌酒席,庆贺一下。” 陈嫣儿嫣然一笑,道:“对不住了,梦茹。我刚回京城不久,父亲原本打算让我在家里休息一阵的。可我实在是呆得无聊,大家又都在上学。我就想着不如我早些来,也给你们个惊喜。” 她微微一晃头,垂在耳际的指腹大小的金刚石坠子忽的大亮了一下,映得她雪白脸蛋更加白净,五官精致细腻。明珠细看了去,原来,她是画了极精细的妆,比之上次见到她素面朝天的样子,漂亮了许多,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位美人了。再加上她的笑容……更加像一名京城的贵族小姐了。 就听付莹珠道:“陈小姐这次出远门,想必有很多收获吧?”她指了指陈嫣儿耳边明光璀璨的金刚石坠子,笑道:“这坠子可真别致,不知算不算得上是此次的收获?” 在众人艳慕的目光里,陈嫣儿伸手摸了摸,笑道:“这是从洋人那里弄来的。福建靠海,洋人颇多,带来了许多他们那边的东西,我这几年可没少收集。回来的时候也花了好大的功夫来运送这些东西。我们路上还遇到过一次劫匪,后来听官兵说万龙山的山大王收到假消息……” 她们边说边朝着门口走去,众人目送着她们离开。明珠低头在笔洗里涮着笔,水滴溅了出来,几点墨迹点在了雪白的宣纸上,她并没有察觉。 明欣走到她身边,担心的轻声唤道:“三姐姐……” 忽然,就见刚走到门口的陈嫣儿转过身来,道:“高小姐,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光是明珠,讲堂内剩下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她们的目光顺着陈嫣儿的视线,落在了明珠和明欣这对姐妹身上。 在她们眼里,这二人入学不过一年,却闹出过一些莫名其妙的风波,据说是得罪了凤吟县主。虽然最后都不了了之了,不过私下里的猜测一直没有断过。如今县主入宫待嫁,前些时日又听说她们是名家高世清的侄女,再加上她们成绩优异,虽然门第不算高,倒也不算太差。可陈嫣儿却是陈阁老的嫡亲孙女,从小在京城里公主、郡主、世子、宗室的圈子里长大的,是出了名的名媛贵女,怎么看都和她们姐妹不是一处的,怎的竟会混到一处去了? 第87节 她们这边思索着,陈嫣儿却冲着明珠笑道:“高小姐,我们曾经在博远书斋见过面的,你不记得我了吗?” 记得,当然记得。她就站在那个人的身边,娇声唤着:“悠哥哥……” 明珠微微一笑,道:“对不起,我忘记了。” 陈嫣儿一愣,继而也笑了,道:“没关系,只要我记得高小姐就行了。”她转过头去,勾住杜梦茹的手臂,道:“梦茹姐姐,我们走吧。我一肚子饿就没力气做事了,得吃得饱饱的才行。” 杜梦茹边走边追问道:“嫣儿想要做什么……” 付莹珠若有所思的扫着明珠一眼,微微翘起了嘴角,也跟着出去。 望着三人扬长而去,众闺秀也渐渐散去了,徒留明珠低头整理着桌上的书本纸张,最后一个离开了讲堂。 她刚走到门口,却被一个人猛的抓住了手腕,重新拉回了讲堂。房门被关上了,明珠抬头望着楚悠的脸,忽然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却又被他一把抱在了怀里。明珠的脸埋在他胸前柔软的宝蓝色袍子里,忽然觉得委屈,鼻子一酸,伸手使劲锤打了他胸口一下,只听得一声闷哼,身体却被那人抱得更紧了。 “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嫣儿妹妹?你这样不怕被她看到吗?你知不知道她这次是来者不善?” 听着怀中女子有些发颤的声音,楚悠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我也是刚听到的消息。你别恼,先听我说。”楚悠道:“我早已经和她说清楚了,只当她是亲生妹妹,并没有告诉她你的名字,也不知被她从哪里打听了出来。”他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道:“嫣儿她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她来这里应该只是好奇,并不会真的为难你的。” 明珠忽然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半晌,猛的将他推开,冷冷的道:“楚公子,我不管陈小姐究竟来这里做什么,但是她既然能得到消息,就说明不止她一个人知道你我之间的事。可你也知道现今摆在我们之间的距离,若此事传了出去,不但我名声尽毁,还会连累整个高家的名声。我不能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就害了我的姊妹们,害了那些跟在我身边多年的人。” 楚悠紧抿着嘴唇,半天才道:“你真的不想再见我了吗?” 明珠负气的一跺脚,转过脸去,背对着他。“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又何苦这样问我?如今像这样私下里来往又算什么?” 她这样说着,心下却恍然,原来自己竟如此迷恋此人,即便理智告诉她这有多么不可能,却仍然执迷不悟的一头撞了进去。“情难自禁”这四个字她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可是,即便如此…… 她闭了闭眼,等再睁开时,里面已经重新恢复了清明澄澈。她一狠心,道:“今后我们不要再在私下里见面了。” 她不能,决对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继续沉沦下去了。人人都知世间情爱美好,从古至今,多少弹词唱本里描绘着一幕幕才子佳人闯过重重难关,终于得偿所愿的美景,因何?不过是知道现世艰难,美梦难成,不得已,只好从这些虚假的故事中寻求慰藉罢了。撕开外面罩着的那层华美的幕帐,底下露出的是比冬日房檐上挂着的冰凌还要冰冷的现实。即便是伸出暖手去捂,也只不过是冻伤自己而已。 “你不信我,是不是?”楚悠轻叹。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不信自己。我是……真的输不起。” 上辈子,她任人摆布了一辈子,输得干干净净;这辈子,她不能用自己的一切去豪赌。 窗外传来了蝉鸣声,“嗡嗡”的不绝于耳,声嘶力竭的叫得十分起劲。午后的阳光亮得直晃人眼,窗前立着一颗大槐树,为了抗住日光的灼晒,春日里萌芽的娇嫩柳黄色叶片也已变成了坚硬的深绿色,随风摆动,发出“哗哗”的声响。 门被推开了,又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徒留一室的沉寂。楚悠的声音仿佛仍然静静的回荡在空旷的讲堂之中,他说:“也好,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明珠的腿在发颤,脚下站立不稳。她扶住桌子,慢慢蹲□,冰凉的液体随之从脸颊处滑落。她不敢发出声音,怕被别人听到,只好紧咬着下唇,将嘴里的苦涩全都封在唇里,咽进口中。她觉得浑身发冷,伸出手臂环住自己,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还好还好,没有人死去,没有人伤心,不过是一点点难过,忍一忍就好,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想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扶着桌子,站起身,有些散乱的目光却在看见了窗边的一个人影时忽然顿住了。 “刘公子。”明珠低低的唤道,声音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虚弱。 刘忻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道:“我只是路过而已,路过。” 他见好友最近行踪不定,神神秘秘的,也不告诉他正在做什么。今日忽然来了兴趣,也想探一探究竟。听自己的书童说是朝着这边来了,前后再一联系,便知道他不是冲着明珠来的,就是冲着陈嫣儿来的,也兴兴头头的追了过来。没想到好巧不巧的一来就撞见了满面泪痕,鼻尖泛红的明珠,当时便有些傻了眼。 “你没事吧?”他下意识去袖子里掏帕子,却掏出了一块海棠色绣白牡丹的丝帕,脸一红,迅速塞了回去,又换了一条白底绣竹叶,朝明珠递了过去。 明珠没有接,只侧过身福了福,勉强道:“多谢了。” 刘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摸着脑袋,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将帕子塞回了袖中,干笑了两声,道:“那我走了。” 明珠低头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待她再一抬头时,却发现刘忻依然站在那里看着她。 明珠脸一热,低头拿起桌上装书的布袋,推门走出了讲堂,朝宿舍的方向去了。刘忻跟在她的身后,走了一会儿,明珠停下脚步,回头道:“我没事的,刘公子请回吧。” 刘忻摸了摸鼻子,仰头望天,道:“我不过是同路而已,高小姐不必理会我。” 刘忻就这样将她送到了宿舍附近,直到目送她走进去之后方才离开。 他的书童巧言鬼鬼祟祟的跟了上来,小声道:“少爷,小世子刚才一个人在湖边出了一回神,然后去了马棚,牵了匹马就走了,连茂林和修竹那俩小子都没带。他俩现在找不着主儿了,正急得直蹦高呢。” 他一边说一边幸灾乐祸的傻笑,被刘忻用扇子狠狠敲了一下脑门,骂道:“你这小子,还不赶快去备马?” 巧言捂着脑袋,苦着脸,道:“少爷,您下手也太狠了,小的我都快被您这一下砸开瓢了。”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还不快去?”刘忻又作势欲打,巧言当即脚底下抹油,一溜烟的跑开了,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嘟囔着什么,连鞋都差点跑掉了,绊了跟头,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爬起来继续跑。 刘忻差点被气乐了,随即又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这个好友,平日看着多冷静一人呀?其实最冲动不过了。 他以为躲开了那件事就清闲了,现在看来,他还是清闲不了。 当下里,下人牵来了坐骑,刘忻又吩咐了他们注意着明珠和陈嫣儿那边的动向,然后打马扬鞭,直冲出了书院的大门,朝大路奔去。 147争执 素英掐着腰,站在门口的廊檐下,袖面高挽至肘,手里拿着一把竹扇,正使劲的扇着几乎纹丝不动的空气。外面阴着天,云层滚滚压来,遮住了日光,天气闷热得受不了。燕子贴着地皮儿来回的穿行,稍不留意便会从人眼前掠过,急如闪电。 “今儿这天气可真热,我都快喘不上气来了。”素英用扇子赶走了一只欲落在她身上的黑盖甲虫,有些烦躁。 青雪坐在门口的圆桌上,就着门外的天光赶着绣活。闻言,她拈起针,在发髻上蹭了蹭,道:“怕是有一场大雨要落了。”她边说边不经意的抬头溜了一眼正坐在窗边榻上专心致志看书的自家小姐,耳上戴的小小的两只银蝙蝠耳坠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彩琉璃珠镶的蝙蝠眼珠子微微闪了闪。 刚才二人在讲堂内说话的时候,她就守在门口把风,生怕对方会作出什么有违礼法的事。虽然她很信任自家小姐——对于自家小姐的心思,她可以很有自信的说至少了解九成以上。即便是一时陷入了情爱之中,也不会长久的沉迷。况且她们一同经历过了种种磨难,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又怎么会甘心一朝被打落尘埃呢? 余光看去,就见明珠定定的望着手里的书,半天也没有翻动一页。 青雪轻咳了一声,闲闲的开口道:“你们听说了吗?长公主为驸马选的妾室已经定下来了。” “这么快就定下来了吗”素英立马就来了精神,一叠声的追问是谁。明珠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放下了手里的书,若有所思的望着青雪。 “我这也是听宋小姐身边的丫鬟宝鹊说的。她们小姐有个堂姐,父亲是长房嫡子,早几年去了,留下一个嫡女和寡母,听说颇有些家底。那位小姐不但生得花朵似的,性子也温和,又擅长女红和琴艺,读书识字更不在话下,她们叔伯一心想给她找个好人家。” 青雪娓娓道来。 “谁知说来也巧,那一日这位小姐受邀去长公主府的花会,偏巧和驸马撞了个正着,当场臊了个大红脸,拂袖而去。这本来没什么的,却刚好被人看见了,往外头一说,竟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里,当时就遣了人去府上相看。” 素英双手合十,道:“哎呦,好好的一个大家小姐,说来也真是命苦,到哪里不是做正室的命?现在竟然要去公主府上做妾?在公主府里,就连驸马都要听公主的话,一个妾还能有活路?那宋小姐我是知道,祖父是平阳侯,现在家世也很过得的。她堂姐虽然失怙,可身份到底摆在那儿呢,真是可惜了。” 青雪不紧不慢的绣着手里的半朵芙蓉花,继续道:“这倒也不稀奇。那些亲王、郡王的侧妃就不提了,光是小老婆都不简单。就说湘郡王吧,有一个妾还是太守的女儿呢。长公主位比亲王,想给驸马纳个官家的女儿倒也不为过。” “那宋家人竟能甘心?” “怕不是她们愿不愿的问题了,而是事情已经传了出去,谁还敢娶被长公主看中的人呢?妾不妾的,只要不影响家声,哪里顾得上这许多?” 明珠右臂支着下巴,眼神望向窗外,忽而一笑,喃喃道:“这场雨也不知要浇醒多少人了。” 窗外忽的大亮了一下,只听素英嚷道:“呀,要落雷了。”一语未了,只听远处的天边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大雨倾盆而下。 就在这覆盖天地的雨幕中,一条泥泞的街上有一人骑着马奔驰而过,后面还有两骑紧紧跟随着。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全都跑去避雨了。 刘忻忽然注意到了什么东西,拉住了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巧言骑着马跟着上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大声道:“少爷,您可那边客栈廊下拴着的马像不像楚公子的兰泽?” 刘忻点点头,道:“你倒是好不容易机灵了一把。” 一时间,主仆三人有了去所。这家客栈虽说不上规模,却也比一般的乡村野店阔敞得多。室内点着烛火,明晃晃的,大堂内能有一半的座位如今坐满了人——都是来避雨的。 生意好,忙不过来,老板笑呵呵的亲自迎上来招呼。刘忻掏出一块银子在手里抛接了两下,闲闲问道:“门口那匹马的主人现在在哪?” 老板忙堆起笑脸,小声道:“就在二楼天字号的甲等房。” 刘忻将手里的银子丢给他,同时也丢下了一句话。“旁边的两间房我都包下了,还有,帮我们照管好门口的马匹。” “哎,您请了!天字号甲等叁、伍号房打扫,有客人休息——”伴随着楼下的这句长音,刘忻主仆“蹬蹬蹬”的上了楼。 推开房门,入目便是只着里衣,静坐在火炉边烤火的楚悠。金红色的火光染红了他如玉石雕刻而成的脸,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美丽。 “谁?”楚悠抬头朝门口望了一眼,看到刘忻,又重新低下了头。 刘忻随手带上门,走到楚悠身旁,道:“你这是要回去郡王府吗?” “我刚想到有东西落到家里了。”楚悠边说边站起身,将衣架上已经烘干的外袍披在了身上。 “落下了什么?”刘忻的语气有些不好。 “只是一些零碎东西,不值一提。” 刘忻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狠狠的道:“为了一个女人,你至于吗?” 楚悠定定的望着他,缓缓道:“我没有疯,也没有发狂,我曾经给过她承诺,本就该遵循的,不是吗?” “你——” 刘忻终于叹了口气,松开了好友衣领,颓然的走到一旁椅子上胡乱坐下,半晌才开口道:“王妃的病好不容易才被你找人治好了,万一为这事再气病了可怎么办?” 楚悠缓缓系着腰带,道:“母妃的病早就好了,再者说,若她只为了这点小事就病了,这些年都不知道要病几回了。” 刘忻“哼”了一声,双手背在脑后,没骨头似的靠在了椅背上,翘起脚,道:“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还用多言吗?” “我早就想好了,王府的一切今后自然由我大哥来继承,与我无碍。我不过是个忤逆子罢了,父亲现在连看都不想看到我,说一见到我就脑仁疼,由得我自生自灭。”楚悠的唇边露出了一抹奇特的微笑,忽而又垂下眼帘,专心致志的系着带子。 刘忻静了一会,继续道:“你大哥虽然能干,可是有王妃在,你以为你能无事一身轻的逃开吗?我娘常常念叨世子妃如何能干,如何贤良——就是只可惜不是王妃看中的那位小姐,这十分能干也减到三分了。” 楚悠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道:“这本是后宅之事。” “哈,你不是看中她了吗?你难道忍心看她今后过得和你嫂子一样?” “对于我母亲,我比你了解得更多,所以我早就打算好了。”楚悠系好了一个如意结,走到了刘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右手食指轻扣着桌面,道:“札木和王子大婚后会回携夫人回西域一趟,我已经和他说好了,到时候他自然会请旨带我一同过去。有圣旨在,我父母也是无法阻止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么我和她成亲之后就可以立刻启程离开京城,前往西域。这一去,可能二三载,也可能更长时间,路上千山万水,总有种种耽搁的可能,就算花上三五年往返一趟都是可能的。等再回来时,谁知还会是什么情形?我朝边境有数百个国家,且基本上都是友邦,来我朝纳贡觐见的日日都有。若是能做个外交使节传达我天朝的荣光也是件美事。” 闻言,刘忻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小,“你——你今后想当使节?不在京城呆了?” 楚悠淡淡的道:“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既不会开罪了母亲,也不会委屈了她。” 刘忻愣了一下,忽然一拍脑门,惨叫了一声,伸手指着他道:“你,你真是没救了,没救了。” 楚悠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刘忻一捂眼睛,道:“你别这样看着我,你一这样就像冲我抛媚眼似的,我可受不住。” 楚悠沉下脸,掰了掰手上的骨节,道:“你又皮痒了吗?” 刘忻猛的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道:“闹着玩而已,何必当真?” 楚悠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平时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也就罢了,刘小侯爷的名号打得响亮些,今后也好来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戏码。可入戏太深,终究不是好事。” 刘忻被戳中了心事,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咬牙切齿的道:“以前我总觉得吧,女人可以有很多,但是朋友却只有你一个。没想到你早就把将来打算好了,却连我这个朋友都不告诉。你说说吧,我担心你冲动坏了事,这大雨像狗似的在后面冒雨追你,你还这样说我,以为我不会受伤吗?” 楚悠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就像你刚才说过的,你明知道我的心思,何用我多言?” 刘忻想了想,别别扭扭的转过身子,道:“那你得答应我,今后有什么事都不许再瞒我了。” 楚悠笑道:“好。” “那也不许再说伤害我的话了。” “好。” 第88节 “那你的兰泽借我骑两天,三日之后我和周启他们赛马,我已经下注了。” 楚悠面无表情的扭头,“这个不行。”(在他的意识里,坐骑和女人一样,都是不能外借的。) 刘忻:“……” 这时,只听门外有人敲门,道:“公子,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楚悠道:“准备上路。” 刘忻一把拦住他,“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你究竟想怎么娶到她?” 楚悠看了他一眼,道:“正好,我现在要去见一个人,你也随我一同去吧。” 148门第 上官鸿瑞的手下一顿,棋子骨溜溜的在棋盘上打了个滚,诧异的问下人道:“楚三公子和刘小侯爷都来了?” “回公子,正在花厅里等着呢。” 坐在他对面的关锦年悠然笑道:“既如此,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他如今在翰林院中任职,已是官身,二人虽为其挚友,可身份却究竟不同往日,不能过于怠慢。 鸿瑞犹豫了一下,站起身,道:“今日你我三人好不容易在京城聚首,小弟去去就回。” 张子虚也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会在这里等他,然后继续低下头看书。他看上去比从前结实了些,脸更黑了,仍然很瘦,不大却明亮的清目中带了一丝风霜,却更显神情坚毅。他本就家中贫困,大考之年又生了一场病,因此错过了科考。谁知祸不单行,去年母亲生病又添了许多负累,求亲无门,潦倒不已。因此年初上京投奔了关锦年为幕僚,想着另寻个出路。今日是他和关锦年一同来拜访旧友的。 鸿瑞出去后,关锦年也兀自盯着棋盘看,专心分析起棋局来。 不多时,鸿瑞却气呼呼的走了进来,袍袖一抖,气呼呼的一屁股坐了下去,口中不断念道:“妄想!无理!” 关锦年奇道:“上官兄这是怎么了?可是对方说了什么吗?我竟不知上官兄有一天也会被什么事给气成这样。” 鸿瑞只是气闷,却不肯说明原因。 原来,楚悠带着刘忻上门拜访,先是一番寒暄客气之后,楚悠拱手道:“实不相瞒,小弟今日前来是特意向上官兄赔礼的。” 刘恬家宴之时,二人在席上剑拔弩张。此后,就再未见过面。 鸿瑞一笑,道:“那日的事我早忘了,小世子又何必在意?” 楚悠离座欠身拱手道:“上次是事是小弟的错,因为宴上多饮了几杯,竟当众发发起疯来,得罪了兄长,小弟实在是心有愧疚,还望上官大哥原谅。” 刘忻也嚷嚷道:“上次确实是他不对,上官大哥怎么罚他都是应该的。” 楚悠忙一躬扫地,“任凭上官大哥责罚。” 鸿瑞闻言,也站起身,温和的将他扶起,道:“楚公子严重了,请坐吧。”对方身份摆在那里呢,能如此低头认错已属不易。 于是二人重新落座,上茶。 鸿瑞道:“不知楚公子和小侯爷今日光临寒舍义务何为呀?”他们不可能专门过来道歉的,定然另有目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接下来对方的一番话令他怒火中烧。 只听楚悠道:“其实小弟今日来确实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小弟倾慕高家三小姐许久,有意求娶,无奈不得窍门。上官大哥乃是高小姐的表兄,从小一同长大,想是对高家十分熟悉。小弟今日来拜望兄长,还烦请兄长能够提点一二。” 鸿瑞忽然冷笑了一声,道:“这句提点在下可不敢当,若楚公子真的有什么想法,就请亲自去高府说明吧,恕在下不奉陪了。”说罢拱了拱手,甩下了楚悠和刘忻二人气冲冲的回去了。 关锦年不知详情,却因此而联想到一事,沉吟了片刻,道:“上官兄的姑母可是嫁进了高家?” 鸿瑞抬头,道:“正是。” 关锦年笑道:“我这里知道了一件事,是和高家有关。上次陛下微服去宁王府,我正好也在,便一同随驾。陛下无意中看到了挂在王爷书房内的一幅字,赞赏有加,问起是谁写的。你说怎么着?那字就是高家五老爷高世清所做,如今在京城那可是一副难求,连我们王爷都是辗转弄到的。这还不算完,陛下又忽然想起了高家有一位大老爷曾中过状元,才学不凡,如今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便叹息了一句,还让王爷留意一下,不要埋没了此人的才华。想必不日就要有旨意搬下了。” 鸿瑞一惊,道:“此事果真?” “自然。” 鸿瑞沉默了一会,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话虽如此,但是……” 再说刘忻,见鸿瑞甩袖离开,有些不解的问楚悠,道:“你带我来这里,莫非是想来探高家的口风的?可也隔得稍微远了点吧。” 楚悠缓缓站起身,道:“哪里,说起来,我今日也不过是想探明上官公子的意图。”若他有意求亲,虽匆忙,可他也不得不更改接下来的计划了。若他无心,他也能稍微喘一口气。 刘忻想了想,笑道:“哦,原来你是来刺探敌情的。”然后若有所思的道:“看上官大哥刚才的样子,怕是并没有求亲的意思。恭喜你,就要抱得美人归了。” 楚悠双眼望向窗外荷塘,被雨水洗濯过的粉红荷花分外清丽,荷叶上有圆滚滚的水珠来回的滚动,晶莹剔透。金灿灿的阳光照在水面上,形成了一条小小的彩虹。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但愿如我所愿。” 果然,就在三日后,高家突然派了马车来书院接明珠和明欣回去,说是大老爷提前从任上回来了。回家后,姐妹二人只见一片喜气洋洋,正自纳罕时,随着丫鬟来到上房内,却见满屋子乌压压的站满了人。高家的大老爷、三老爷、五老爷、以及三位夫人余氏、刘氏和小吴氏,两位少爷珉君、珉旭,还有小姐们明秀、明珠、明佳、明欣、就连年纪最小的明悦都由奶娘抱着出来了,除了依旧被禁足的明霜,高家人全都聚齐了。 高世箴面上风霜尚未除尽,精神却很好。他感叹了一番多年来的不得志,然后通知了全家,自己即将高升的消息。所有人都很高兴。 不过是次日,吏部传来消息,高士箴才学出众,在任上也勤勉,考绩为优等,特此批准出任五品翰林学士一职。 翰林院的职责虽是撰写书史和起文书,但长久以来一直是作为培养人才而存在的,天朝的许多重臣都是这里走出去的,就连现在这位位高权重的陈阁老也不例外。 高家三老爷喜道:“翰林学士品级虽不高,但翰林院地位清贵无比,大哥这下怕是有了出头之日了。” 高世箴就这样意气风发的上任去了。 且说这一切对明珠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明欣虽也为她高兴,但毕竟高世箴的官职并不算高,与陈嫣儿的父亲比起来,那还差着老大一截子呢。明珠面上虽笑着,可这笑却明显并不开怀。 自从陈嫣儿来到书院,她的梳妆打扮和言谈举止全部都受到了众人的密切关注。 有人喜滋滋的道:“陈小姐为人真和善,一点架子也没有。那日我看她戴了一副金刚石的耳坠子,有指甲盖大小呢,是粉红色的,真好看。我看着好看就赞了一句,她还笑着向我道谢呢,还说有空邀我一起去玩。” 杜梦茹不屑的扫了她一眼,道:“不过是一句客气话,你就当真了。真当自己是贵戚宗女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那人听她好一顿奚落,面上挂不住,灰溜溜的走了。 付莹珠笑道:“你又何必这样刻薄她?陈小姐身份高贵,理应受到关注。” 杜梦茹嗔了她一眼,道:“还不是因为你?从前那些和我们好的现在都跟着嫣儿屁股后面跑,我不过是有点不甘心而已。” 付莹珠道:“这你又是何苦?她现在风头正劲,我们何必争去?” 正巧,明珠和明欣从她面前走过,就见她的眼神从明珠姣好的小脸上掠过,微微一笑,道:“再说了,陈小姐这样高的身份,哪里能受什么委屈呢?咱们且站在一旁看热闹,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吧。” 就在陈嫣儿来到书院的第十五日,陈家家里有花宴,顺便邀请了乙班所有学生参加,连同掌院、博士和夫子们也一同请了。 明珠坐在戏台下,看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昆曲,逐渐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不自居的朝正中间望去。陈嫣儿今日打扮得格外光彩照人,一身樱桃红色缂丝衫品相不凡。她坐在最显眼的第一排中间,左边是贵妇们,右边依次坐着几个身份尊贵的小姐,她不时的左右来回转头和两旁人说着话,头上的赤金累丝嵌蓝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和她的眼睛一样,在雪白的宫灯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明欣唏嘘道:“三姐姐,这陈家果真是面子大,什么人都能请来。你瞧,陈小姐身边坐着的是广平郡主,自从凤吟县主备嫁之后,她可是新近很得太后宠爱呢。” 正在这时,就见乐亭县主和一个十六七岁,略有福态的白净少年突然出现在了门口,陈嫣儿忙起身迎了上来,拉住乐亭的手,二人笑着说了些什么。那少年也是彬彬有礼的和陈嫣儿说话,嫣儿的神态却有些冷淡。紧接着,陈嫣儿的目光再次向门外投去,唇边的弧度抑制不住的大大扬起,随着另一个宝蓝色身影的出现,明珠的呼吸一窒。 楚悠一进门,所有小姐的眼珠子就像黏在了他身上一般,随着他的身影缓缓进入,仿佛刮起了一道旋风,将每位小姐的心都刮得乱七八糟的。 坐在明珠身边的徐小姐赶紧伸手摸了摸发髻,兴奋的拉着同伴的手,小声道:“亏得我今日用心装扮了一番,竟能遇见楚公子。” “嘘,你小声些。就算你打扮得再漂亮又如何?楚公子眼里早有人了,肯定看不上你。” “我知道我家没有陈家官大,可那陈嫣儿不过是仗着家世罢了,长得也就那个样,说不上多好看。我只是家世比不上她,别的地方我可一点不差。” 旁人嗤笑:“门当户对才是第一关键的要事,没钱没势的,凭什么去攀附郡王府?你爹不过是个从四品,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没得惹人耻笑罢了。” “少说我。你别告诉我你就没这个心思……” 周围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大,明珠“嚯”的站起身,淡淡道:“我有些气闷,想出去走走。” 明欣忙道:“我陪姐姐一块去。” 明珠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楚悠和陈嫣儿刚说了两句话,眼睛却在人群中搜寻着,有些心不在焉。陈嫣儿笑靥如花的道:“悠哥哥,王妃娘娘怎么没来呀?” “母亲晨起时觉得身子不舒服,就让我们先来了。” 那略显福态的白净少年也颇有些得以的道:“母亲近来的身子不好,我服侍了几日,母亲还夸我用心呢。” 楚悠淡笑道:“我们兄弟几人中,就数二哥最有孝心了。” 那少年正是肃郡王的二儿子楚律。 陈嫣儿笑道:“我倒是觉得,悠哥哥小时候就敢为了王妃娘娘远涉千里寻医,这才是真正的大孝呢!” 楚律的微微抿了抿唇,眼底滑过一丝阴霾,只不过没有人注意他。 陈夫人也笑着迎了上来,道:“王妃娘娘身子要紧,等明日我带嫣儿去府上探望。” 楚悠道:“母亲不过是老毛病了,大夫只说要静养。夫人不必担心。” 陈夫人慈爱的道:“哎,这怎么行?我知道你们是念我年龄大了,可王妃病了,我们不去探望哪里能安心呢?” 坐在前排的一位贵妇笑道:“你瞧瞧,你瞧瞧,这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呀。” 众人都会意的笑了,嫣儿更是羞得底下了头去。明欣低下头,想着自己的姐姐,心里不是滋味。她想了一会,也悄悄退了出去。所有人是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当中,没有人留意到她离开。 楚悠只坐了一会去找了个借口出去了,陈嫣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中有些失落。隔了一会,也出去了。付莹珠一拍杜梦茹的肩膀,甜甜一笑,道:“快随我来,好戏就要开演了。” 149态度 明珠觉得气闷,走到陈府戏台附近的花园中散步。外面天气炎热,阳光刺目,树上知了叫个不停,就连躲在树荫下避暑也不得清净。明珠不由叹息了几声。今日是青雪随身伺候她,见状便笑道:“小姐,苏槐大夫曾经说过,总叹气伤人元气的。” 明珠懒懒的回道:“嗯,知道了。”略一顿,又道:“听说苏大夫尚未娶亲,只有一个兄长早丧,嫂子改嫁后,便将侄儿放在身边抚养,如今已经□岁了吧。” 青雪脸一红,声音立刻就降低了半寸,道:“奴婢曾见过两回,就是淘气了些,其实很是聪明懂事。” “那我就放心了。” 若身边的人都能有个好归宿,对她来说也算是个安慰。 二人刚走到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坐下,却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娇声唤道:“悠哥哥,你等等我。” 明珠猛的回头望去,却见楚悠在前面走着,陈嫣儿在后面赶了上来,拉住楚悠的袖子,大声道:“悠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楚悠回身道:“我想出来散一散,你知道我不爱听戏的。” 陈嫣儿闻言,笑容明媚:“其实我也不爱听的。要不这样,我们出去遛马好不好?悠哥哥的兰泽一向不排斥我的,我想,如果我再亲近它两回,它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灿烂的阳光下,年纪相仿的蓝衫少年和红妆少女对面而立,少女面上的笑容比一树海棠还要娇艳。就像是每个闺阁女子梦境中曾出现过的幻境一般,比凤钗上的五彩宝石更引人遐想。 明珠直觉刺目,起身便要走;却忽听有人道:“那边何人胆敢窥视?” 明珠停下来脚步,回过身去,却见陈嫣儿身后的丫鬟正朝自己的方向伸着脖子瞧。楚悠和陈嫣儿也一同望了过来。 青雪扬声道:“我家小姐不过是出来走走,就不打扰二位公子小姐了。” 明珠朝二人点了点头,算是见过礼了。 楚悠对嫣儿道:“你先回去吧,夫人们若找不到你该着急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着,就朝明珠的方向走来。 第89节 陈嫣儿急了,一下子挡住了他的去路,道:“悠哥哥,你就想这样撇下我去吗?” 楚悠低声哄道:“好妹妹,改日我再陪你骑马去。” 陈嫣儿急得满头是汗,大声道:“我不准你去!” 楚悠再抬头望时,见明珠已经转身走了。他口中道:“下次我再陪你玩。”身体却很轻易的绕过了她的阻挡,朝明珠的方向快步走去。 陈嫣儿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哭叫了一声:“悠哥哥,你好狠的心!我讨厌你!”然后转身就跑。 楚悠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怕事情闹大,忙追了上去。明珠想了想,也打算跟过去瞧瞧。 陈嫣儿边跑边哭,丫鬟雪娇在后面紧赶慢赶:“小姐,您慢点,仔细摔了跤。” 刚转过一棵古树,迎面就见一个衣着华美,保养得极好的美艳贵妇正扶着丫鬟的手,一推人打凉伞簇拥着朝这边走来。雪娇匆忙福身见礼道:“见过郡王妃。” 肃郡王妃也看见了哭哭啼啼的陈嫣儿,惊讶的道:“呦,这不是陈小姐吗?” 就在这时,楚悠和明珠一前一后的追了过来,一见肃郡王妃,全都愣住了。 明珠只在许久之前见了肃郡王妃一回,曾经给她留下过很深刻的印象。只是当时她还并不知道楚悠与她之间关系。如今细看来,楚悠的美貌大部分是随了母亲——桃花目,雪白的皮肤,尖尖的下巴,五官无不精致绝伦——这位王妃可算得上是位风华出众的佳人了,直到现在也并不显老,看上去不过未到三十许的年纪。可能是因为生了病的关系,脸色虽能擦胭脂掩盖,身体却略显羸弱单薄。因为她的病,年幼的楚悠为其千里寻医,也不知如今究竟有没有完全康复。 楚悠上前给母亲请了安。陈嫣儿也福身请了安。明珠进退两难,也只好上前见礼。 肃郡王妃笑着搂过陈嫣儿,道:“嫣儿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谁欺负你了?”她的目光疑惑的从楚悠和明珠身上扫过,明珠面上虽平静,心里却很紧张。楚悠看了陈嫣儿一眼,神色如常。 陈嫣儿忙擦了擦泪,勉强一笑,道:“刚才和悠哥哥他们打赌,我输了,一时不开心,就耍起了小性子,让王妃娘娘见笑了。” 肃郡王妃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道:“都是我们悠儿不好,他一个做哥哥的也不让着妹妹些,看我过后怎么罚他。” 楚悠笑着朝陈嫣儿拱手施礼,道:“都是哥哥的错,给妹妹赔不是了。” 陈嫣儿微偏过脸去,小声道:“是嫣儿不好,不怪悠哥哥。” 肃郡王妃拿出自己的帕子给陈嫣儿擦了擦眼泪,柔声道:“看你这小脸,哭得跟花猫似的。伺候你的下人呢?还不快让她们给你重新梳洗了去?” 陈嫣儿忙福身道:“多谢王妃娘娘。”便带着下人们走了。 一路上,丫鬟雪娇见左右无人,小声道:“小姐,刚才的事您怎么不跟王妃娘娘说呀?也好让娘娘给您做主,赶快处理了那个狐媚子!” 此刻,陈嫣儿面上一丝笑容也无。她口里轻声斥道:“今天的事不许你多嘴,连老爷太太在内,谁问也不能说,知道了吗?” 雪娇犹自不平,就见陈嫣儿叹了口气,道:“你懂什么!若我今日当着人面说出此事,不但会令王妃娘娘下来不来台,恐怕悠哥哥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会我了。而且,万一这事真传了出去,那个高明珠就势必一定要嫁进郡王府了。她爹好歹是个官身,若入了府,就算有祖父的威压,她只能屈居二房,可悠哥哥的心却在她身上。到时候她若恃宠而骄起来,再有了子嗣,怕是连正室都不会放在眼里了。” 陈嫣儿也不知是伤害还是气愤,越说眼泪越是止不住的往下掉。从小到大,在她的记忆中,无不是想什么就有什么,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雪娇咬牙切齿的道:“小姐,那狐媚子既知您和楚三公子有婚约在身,还这样不要脸的贴上来,当真是不将咱们陈家放在眼里!” 陈嫣儿默默的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们两府终究未过了明路,你也别大声嚷嚷,让人听了笑话。我就说为什么郡王府迟迟没有上门提亲的动静,竟然是因为悠哥哥心里另有了旁人……” 雪娇无不遗憾的道:“若不是因为楚梵世子早已娶了世子妃,小姐又何必受这样的委屈?连个三公子都嫁不得!” 陈嫣儿伤感的道:“就算梵哥哥未娶妻,我也不想嫁他。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 雪娇无奈的道:“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京城多少品貌双全的王孙公子,可您偏偏就看中了这一个。” 陈嫣儿苦笑了一声:“也许,这就是命吧。” 再说肃郡王妃,眼看着陈嫣儿走后,便拉过楚悠,道:“我的儿,你刚才和你嫣儿妹妹打了什么赌呀?怎的竟将她气哭了?我不是曾经嘱咐过你吗?嫣儿本性纯良,对你也是一心一意的信任,你可不许欺负了她。你记得当时是怎么答应母亲的吗?你信誓旦旦的说要好好照顾她,凡是都让着她,怎的这么快就忘了?” 楚悠笑道:“说这话的时候,儿子才八岁,没想到母亲竟然会记得这么清楚。” 肃郡王妃一顿,继续道:“王爷从小就教导你们兄弟几个要遵守诺言,你既然答应过的,就不能更改。” 楚悠笑而不语。 正在这时,二公子楚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快步走了过来,从楚悠身边穿过,伸手便扶住肃郡王妃的右臂,笑嘻嘻的道:“母亲,您身体不好,怎么也来了?万一受了风,老毛病再发作了可如何是好?” 肃郡王妃笑容可掬的道:“我觉得身子好了些,刚有些闷得慌,想着不如就过来散散心。你怎么也不好好看戏,跟你哥哥似的出来乱跑?” 楚律兴高采烈的道:“儿子看今天唱的一出四郎探母的戏,不由得就想起了母亲,心里惦记着母亲的身体,片刻难安。只可惜不好过早离去,却了主人家的盛情。只是再也坐不住了,想出来走走。” 肃郡王妃拍了拍他的手,慈爱的道:“你有孝心了。” 楚律道:“母亲对儿子这样好,这都是儿子应当的。” 明珠在一旁冷眼看着母子三人亲热的说着话,她听说这个二公子楚律并非肃郡王妃亲生,乃是庶出之子。可在外人眼里看来,似乎比亲生母子还要亲热。倒是楚悠,一副置身事外的陪衬模样,并没有插言的意思。 母子俩说了一会话,肃郡王妃道:“好了,我要去见陈夫人了,咱们一同进去吧。” 她忽然抬头,似才发现明珠一般,道:“那边的小姐看着面生,我怎的从未见过?” 明珠走到近前,恭敬的又施了一礼,含笑道:“王妃娘娘怕是忘了,小女子曾随姑母见过王妃娘娘一次。” “哦?你姑母是哪一位?” “是安国公夫人。” 肃郡王妃点点头,道:“是吗?我也好久没见你姑母了。”说着话,她扶着庶子的手,朝戏堂去了。走了几步,见楚悠没有跟上来,便回头唤道:“悠儿,还不快过来?” 楚悠道:“是,儿子这就跟上。” 等肃郡王妃转过身去之后,楚悠快速的看了明珠一眼,眼中饱含着她看不懂的深意。 是歉疚吗?还是无奈? 还未等明珠看明白,楚悠已经走远了。 偌大的花园里,只剩下了她和青雪主仆二人,就连一个浇园子的花匠都没有,空落落的,就连满园的美景都失去了生气。不远处的戏堂里唱得正热闹,女伶的声音穿石裂云,唱着或喜或悲,或新或旧的故事——他人的故事。终究,她不过是个看客而已。 “小姐,日头大,我们走吧。”青雪出言提醒她,明珠转过身,却见树后又冒出一个头来,却是明欣! 明欣见左右无人,忙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脚下不停,一直走到了僻静处才道:“三姐姐,这事怕是要闹大了。” 见明珠疑惑,明欣凑近她小声道:“刚才姐姐出来,我后来也跟了出去。谁知在门口不见了姐姐,我想着去找小丫鬟打听,谁知紧接着就看见楚公子也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陈小姐。我正好奇要不要跟上去的时候,却看见付莹珠和杜梦茹也鬼鬼祟祟的跟了出来。我不放心,也在后面跟着她们。走到花园的时候,就远远的听见了陈小姐的哭声,然后就看见楚公子追了上去。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却看见姐姐也在。这个倒也没什么,姐姐可能是赶巧了碰上的。可是我觉得付莹珠她们可能已经起了疑心。万一她们使坏,到处瞎传,败了姐姐的名声,那可怎么办呀?” 明珠略一凝神,道:“也罢,今后我不会再单独见他了。” 明欣点头道:“今后我会一直陪着姐姐,去哪儿都跟着,寸步不离,也让她们都死了那份坏心。” 明珠叹了口气,笑道:“姐姐先谢谢你了。” 姐妹二人说着话往前走,刚走过花圃,迎面却见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匆匆走了过来,冲着明珠笑道:“请问是高小姐吗?” 明珠疑惑道:“你是……” 那小厮道:“小的是在郡王府里当差的,我们公子想见您。” 明珠尚未说话,就见明欣一扬眉,道:“你们公子好大的面子,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呀。” 明珠淡淡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公子,此处不便说话。” 小厮见四处无人,小声道:“我们公子说了,此事关乎小姐的终身,还望小姐三思呀。” 明欣瞪了他一眼,道:“谁知道是谁派你来的?凭什么你红口白牙的就让我家姐姐相信?” “高小姐,你真的不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吗?”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人从树后走出。 明珠意外的看着面前之人,心道,怎的会是他? 150合作 明珠看着眼前来人,不过一瞬间的诧异,便想到了其中关窍,福身一礼,道:“二公子不在戏堂内陪伴王妃娘娘,寻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肃郡王的第二子,楚律。 楚律一笑,左腮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令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狰狞。“母亲身边有三弟就够了。”他生得白白嫩嫩的,长相虽比不得楚悠,但在男子中也还算是俊秀一类,只是那一双眼珠子叽里咕噜的在明珠身上乱扫,令人看着很不舒服,全然没有了在人前时的克制与谦卑。青雪连忙上前了一步,挡在明珠身前,警惕的盯着他。 明欣心下隐怒,道:“二公子若没事,就请恕我们姐妹不奉陪了。”说罢,挽着明珠的手臂,转身就要走。 楚律一伸胳膊,道:“慢,二位小姐请留步。说起来,高家三小姐也我三弟的心尖尖上的人,是我未来的弟妹不是?” 明珠转头看了他一眼,显然对方早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楚悠的事。她忽然笑道:“二公子,这话可不是乱说了。” 楚律眼中骤然闪过了一丝精光,满面堆笑,道:“高小姐,刚才的情形在下可都看见了。三弟夹在中间,也难做人不是?” 他对于全家上下众人的**,可没少下功夫琢磨打听。虽然楚悠对这件事瞒得一丝不露,可终究还是在与父亲肃郡王摊牌的时候露出了行迹。 “不瞒高小姐说,我父亲对此事也并不看好呢。” 他想起那日好不容易才买通了父亲房里的小厮,从他口中打听到的情形。肃郡王的意思是娶妻当娶高门女。此女身份不高,若成了他肃郡王家的嫡子媳妇,说出去也不好听。只有等今后楚悠做官之后,方可以考虑为他纳一门贵妾。否则以他现在的身份,断没有纳父亲在朝为官的大户人家嫡女为妾的资格。可他那个傻弟弟却一口要定,一定要娶这个女子,气得他父亲当时就将书房里的东西全砸了。 且不说他当时在得知此消息之后欣喜若狂,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到了。那陈家的女儿,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亲事。若这门亲事能落在他身上,那得为自己的将来增加多少助益呀? “那么二公子的意思是……”明珠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楚律笑道:“事在人为嘛。难道高小姐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三弟另娶他人吗?”楚律说罢,仔细观察着明珠的表情,见她低头沉默不语,心下便更有了三分把握。 楚律凑上前去,小声道:“我看高小姐可怜,不如就帮高小姐一把如何?” 宴散之后,明珠乘马车回了书院。明欣紧跟在她身后,一直走到宿舍才敢发问。“三姐姐,你真的打算和那个不着调的二公子合作吗?” 明珠接过素英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脸,道:“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可是,万一此计不成,他倒是可以一推了之,但姐姐可怎么办呀?” 明珠缓缓放下手里的白布巾,地上的兽首黄铜香炉里缓缓冒出了淡白的烟雾,袅袅婷婷,悠然如仙。那是她收集了一春盛开的鲜花所制成的香料,点燃时满室芳香,入置身春日花园之中。 “书上说,古人闲时见园中花开灿烂,便想着将那香味长长久久的存留下来,以便看不见时燃上一块,聊以怀念。我猜,喜爱制香之人,大约都是念旧的吧。”明珠的声音在屋内静静的回荡着,“你曾经说过,如果人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也想尝试一下,与其最终后悔,空余怀念,不如现在为自己争取一次。” 她轻轻握了握拳,为了她和楚悠的将来,值得一试。 时间依旧在缓慢的流逝着,升班考试很快就到了。书院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连逃课的学生少了很多,甚至连京中的大宴小宴都少了。明年一整年的名誉和面子都包含在这次考试中,很少有谁不想更进一步的。 考试一共分为三日,头一日是书面考试,考书法、数艺、礼仪。第二日、第三日考琴艺、女红、乐舞、御马、射箭和武术,一口气考下来,也并不算轻松。 到了第三日,女子最后一科考的是乐舞。这一课程考得相对比较简单,不过是跳一个动作简单的舞蹈而已,众人的神情看上去也轻松了不少,也有说有笑气来。明珠换好了舞服,刚要转身出去,却被人从身后狠狠的撞了一下肩膀。回头看去,却是一个丫头,她曾经见过,是服侍陈嫣儿的,似乎叫雪娇。 雪娇撞了人,面上却丝毫没有歉意,手里拿着衣服,大摇大摆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青雪和素英连忙上前扶住明珠,素英气得骂道:“既然眼瞎了就不要做事!” 青雪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惹事。哪知雪娇却回过身来,打量了她一眼,冷笑一声,道:“上不得台面就别出来丢人,狐媚子!” “你……”素英气得直跺脚,却被青雪死死的捂住了嘴巴。明珠冷眼瞧了雪娇一眼,轻声道:“我们走吧。” 周围等着看热闹的人不少,有几位小姐的神情中已经带了些玩味之意。陈嫣儿平日为人并不跋扈,怎的她的丫头竟会无故欺负一个小官的女儿,确实有些令人玩味。 来到了排舞大厅,人已经差不多都到了。穿过人群,远远的能看见陈嫣儿正和付莹珠、杜梦茹等一干人等说着话,雪娇就立在她身边,一见明珠进来,便小声跟自家小姐说了句什么。遥遥的隔着厅堂,陈嫣儿的视线与明珠的碰到了一处,双方俱是一滞。 若这是一场战事,那么迄今为止,二人互有优势,难分输赢。 视线错开的瞬间,女夫子已经开始了点名。“……宋小姐、冯二小姐、杜小姐、付小姐、高三小姐,念到名字的八位小姐一组,请上前站好,做‘春莺啭’一舞……” …… 明珠很快跳完了一曲,退了下去。这一次,她没有等明欣,而是悄悄的独自先行离开了。换了衣服,戴上雪绡帷帽,青雪也蒙了脸,主仆二人来到书院门口。十字路口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漆马车,二人上了车,车夫一挥鞭子,车轮“骨碌碌”的开始滚动起来,朝着早已预定好的方向驶去。 第90节 夜里的长街上灯火亮如白昼,这条街上最豪华的一座酒楼里语笑喧哗,觥筹交错间,热闹非凡。考试结束了,学生们都松了一口气,不论好与不好,终究是考完了,若是不寻些乐子,实在是对不住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 酒楼整个都被包了下来,一大帮男学生女学生聚在了一处,也没什么忌讳,饮酒打牌划拳行令,无一不做。只有跟随众位小姐的丫鬟仆妇都格外紧张些,紧盯着自家小姐,生怕年轻男女后生们趁着酒劲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坏了名节。 陈嫣儿和杜梦茹、付莹珠一起下了马车,很显然,她们都已经换下了上课时朴素的装扮,刻意打扮了一番,有说有笑的走进了酒楼。 陈嫣儿一进来,眼睛就在人堆里瞄来瞄去,似在寻找什么人。杜梦茹手执纨扇,掩面轻笑了一声,道:“楚公子怕是还没到呢吧,否则合该一眼就能瞧见的。” 陈嫣儿的脸明显的红了红,她今日本不想来的,后来听出楚律说楚悠也会来此,脚下便也没了控制,不自觉的打扮了一番,和好友结伴来到了这里。 付莹珠忽然用手点指一个方向,小声道:“咦?那个人是谁呀?” 陈嫣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碧蓝衣裙的女子正背对着她们站着。她身材纤细,个子不高也不矮,柔软的腰肢看上去更是不盈一握。她的臂间挽着素色莲花纹半臂,花蕊是银线绣成的,长可及地;头上则梳了一个别致的发髻,有些像坠马髻,看着却更秀气些,鬓角两边松松的垂下些两缕,带着银蝴蝶镶蓝宝石的簪子,微微一动,蝴蝶翅膀便轻轻扇动起来,银光映着宝蓝色的光芒,仅仅一个背影,便引得人无数的遐想。男子们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朝她望去。 待她回过身来,众人看清楚了她的脸,都在心里不自觉的赞了一声。也只有这样的相貌才配得上这样的背影。 女子小小的一张鹅蛋脸轮廓优美,完美无瑕,虽未施脂粉,皮肤却仿佛剥了壳的鸡蛋,毫无瑕疵,嫩白得能掐出水来。也不知该怎样描述她的五官,只是这张脸的神韵实在难以描绘。仿佛兰花含露,清泉融雪,难描难画。 陈嫣儿一见这张脸,心里就是一阵翻腾,想着就是因为这张脸,悠哥哥才不理会她的,于是心下更乱了。因此,就连楚律衣冠楚楚的出现在她面前,和她搭话都没有反映过来。 “嫣儿妹妹,我等你好久了,快来这边坐吧。” “哦,律哥哥。”陈嫣儿心不在焉的和他打了个招呼。 楚律看了明珠的方向一眼,笑道:“怎么,妹妹不认识她吗?三弟可总向我提起那位‘瓷美人’呢。” 陈嫣儿道:“什么瓷美人?” “可不就是那位小姐咯?书院的男生们对她动了心思的可不少呢。啧啧,确实是个尤物呀。” 陈嫣儿咬着下唇,“悠哥哥真的总会提起她吗?” “呵呵,是呀。”楚律忽然一捂嘴,小心翼翼的看了陈嫣儿一眼,叹了口气,道:“是我失言了,没有的事。” 陈嫣儿摇摇头,“律哥哥不必骗我了,我都知道了。” 楚律面上忽然一肃,道:“嫣儿妹妹,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教训楚悠那小子去,一定要为你出了这口恶气!” 说来也巧,楚悠刚好在此时出现在了酒楼,同来的还有刘忻等几个人。 明珠仿佛没看见一般,只寻了把椅子坐了下去。楚悠也看到了她,眼神一滞,刚要走过来,却只听有人脆生生的唤了句:“悠哥哥。” 楚悠回过身去,分别和几个人都打了招呼。 楚律见了楚悠,道:“三弟刚才是要去找谁说话呀? 楚悠道:“没想到大家都来了,此处熟人甚多,看见了好多位。” “哦?我以为三弟看到的不是那边的那位‘瓷美人’吗?” 楚悠平静的道:“二哥在说什么呢?” 楚律待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陈嫣儿笑道:“律哥哥,我今天考得很好,升一个班次应该没有问题。” 楚悠笑道:“是嘛,那要庆祝一下才好。” 正在这时,对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叫嚷声,一个酒醉的男子正伸手要去抓明珠的胳膊。青雪拼死挡在了明珠身前,却被那人粗鲁的推到了一边。 “来,来,大家一起行酒令,你输了爷就亲你,爷输了就让你亲个嘴。” 151争心 只见此人身高过丈,体阔腰圆,虽穿着一身做工不错的黑油绸布衣衫,头上似模似样的别了根金簪,五官也不算丑,只是气质粗俗,面上皮肤粗黑,看着仿佛是个市井无赖,却也不知怎的竟乔装混进了酒楼中。 明珠后退了几步,冷冷斥道:“你走开。” 可那无赖却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嘴里骂骂咧咧的道:“小□,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娇小姐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纷纷闪躲;有那想英雄救美的书生出声喝道:“你是谁?是怎么混进来的?竟敢在此处无理!”在掂量了一下他的体格之后,犹豫着不敢上前,只在一旁撸着袖子,挥着拳头,口中大声嚷道:“快来人,快来人,还不将此等狂徒撵将出去!” 楚悠见状,怒不可遏,挽起袖子便要冲上前去。哪知刚要迈步,胳膊却突然被一个人抱住了,就听陈嫣儿娇娇柔柔的哼哼道:“悠哥哥,我好害怕。” 楚悠心急,道:“我这就过去将他赶走!”他想要抽出胳膊来,哪知却被陈嫣儿抱得死紧,听她口里还惊恐的道:“悠哥哥,太危险了,你别过去,你千万别过去。” 此时,刘忻已经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一拳便挥向了那个无赖。没想到那人也有些功夫在身,刘忻的拳头顺着他的嘴角滑了过去,被他堪堪躲开了。刘忻紧接着又出了数拳,那无赖左躲右闪,甚至有余力还击,差点打中了他。楚悠当时便沉下脸来,再也顾不得其他,略一用力,将陈嫣儿甩开,冲了上去。 于是,就在酒楼二楼大堂的正中央,三个人斗在了一处。桌椅被掀翻了,精致的红木雕花屏风被刘忻一脚踹飞。盘子、杯盏等瓷器撒落了一地,尖叫声音四起。 那无赖腹背受敌,虽然仗着酒胆横冲直撞,却终究不是二人的对手,身上中了好几拳,嘴角也淌了血,眼眶青紫一片。猛然间,他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匕首,大叫了一声,猛地向楚悠冲了过去。千斤一发之间,楚悠闪身躲了过去,反而一脚揣在了他的脊背上,无赖哀叫了一声,身体前倾,扑到了二楼的栏杆上,险些就这样一头栽下去。可楚悠立刻就后悔了,因为明珠就站在栏杆处,她的旁边还有惊惶失措的陈嫣儿。 楚律急忙身手将陈嫣儿护在了身前,大声嚷嚷到:“嫣儿妹妹,我来保护你!”然后将吓呆了的陈嫣儿半搂半抱的往楼梯口处拖了去。 混乱中,明珠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她抬起头,眼睁睁的看着明晃晃的刀尖带着风声向自己刺来,耳边传来了青雪凄厉的尖叫声。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耳边的喧嚣忽然都停了下来。一滴血、两滴血,缓缓滴落在了木质地板上,嫣红似美人唇上的胭脂。 红色的袍角在眼前一闪而过,楚悠一只手握住了刀身,一抬腿,将无赖踢倒在地。刘忻猛的扑上来将无赖死死的按倒在地,口中喝道:“还不帮我将次贼擒住?” 有几个胆大的解下腰带,将无赖捆了起来。有人趁机上前踢了他几脚,嘴里骂骂咧咧的泄愤。 楚悠掸了掸袍子,手掌一动,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 这时,青雪扑了上来,哭着仔细上下打量着明珠,见她毫发无伤,道:“小姐,你没事就好。” 明珠在她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凝睇着楚悠受伤的手,好一会才轻声道:“疼不疼?” 楚悠将手背到了身后,展颜而笑,“一点也不疼。” 陈嫣儿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一幕,仿佛整个人变成了木雕泥塑一般。楚律暖玉温香在怀,柔声在她耳边感叹道:“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姐,三弟似乎很紧张此人呀,不会是看上了吧。” 杜梦茹恨恨的道:“她姓高,她爹是个五品翰林。我早就和莹珠说过了,不过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狐媚子最多了,又会假装正经,净知道勾引人!” 付莹珠瞧了瞧赶着上来收拾残局的酒楼伙计们,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可真是奇了,怎么好端端的竟让此等下流人物滥竽充数的混进来了呢?” 楚律听见了,道:“你们不知道,此等市井狂徒本是在街上混惯了的,向来是哪里有便宜就往哪里钻。今日这里娶媳妇摆酒,明日那里做寿请客,他都能想到法子混进去吃酒。今日这么多人在这里,他即便趁乱混进来,又有甚奇怪的?” 付莹珠看了他一眼,甜甜一笑,道:“楚二公子可真是见多识广呀。” 楚律见她笑容甜美,不由得多瞅了两眼。想他虽然出身郡王府,长得也不错。只可惜上面有一个承袭爵位的世子哥哥,下面又有一个绝色的弟弟,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他,此时不觉已有些飘飘然了。 陈嫣儿的表情已经快哭出了,雪娇护主心切,凑上前去,不动声色的将楚律和陈嫣儿隔开,催促道:“小姐,此处不宜久留,咱们快些回府去吧,否则夫人又该担心了。” 楚律忙道:“我送妹妹回去。” 雪娇忙道:“不必了,二公子您忙吧,由我们下人伺候小姐便是了。”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被众人围绕的楚悠,道:“三公子受了伤,想必还需得二公子照料呢。” 楚律不以为然的道:“我三弟自有人去照料,还是先送嫣儿回府才好。” 雪娇冷起了一张脸,道:“二公子的心意我们小姐领了,只是有三公子在,就不劳二公子费心了,要不然就连王妃娘娘也不会答应的。”意思就是,有楚悠这个嫡子在,你这个庶子就歇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吧。毕竟不是亲生的,王妃可不会眼睁睁的让这门好亲事落在你头上。 她的意思楚律怎会不明白?他面上虽笑容不变,心里却骂道:小浪蹄子,你算什么东西,竟也敢瞧不上爷!看等爷娶了陈嫣儿之后怎么收拾你,到时定要将你收房,日日折磨你,等玩够了就卖进暗窑去,下边烂了都没人过问。 二人这边暗自较着劲,陈嫣儿却一语不发的转身离去了。明珠远远看着她沉重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正由修竹包扎伤口的楚悠,若有所思。 酒楼里的学生因为此事一闹,都没了玩乐的兴致,纷纷离去。明珠有在青雪的劝说下,走到楚悠身边,和他道别,准备离开。 刘忻很自觉的尿急,借口去了茅房,只单独留下了二人。楚悠用袖子掩了手上刺目的白纱,笑道:“我送你回去。” 明珠摇了摇头,伸出纤纤素手,将他按回到了座位上,“你养伤要紧,我便先走了。” 楚悠见四处无人,一把握住了搭在肩上的温软小手,满面笑意:“真的不用我送吗?” 明珠粉脸晕红,挣扎着抽出手来,道:“别这样,被人看到了不好。” 下一刻,一个温软的东西落在了那只手的手背上,一个清浅的亲吻,带着灼热的鼻息,一阵酥麻倏然窜进了心底最柔软的地带,令人毫无反抗之力,楚悠这才笑着放开了手。 走出酒楼时,明珠灼热的面颊被风一吹,顿时凉下来一半。 一个用红头绳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从青雪面前跑过来,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差点跌倒。青雪忙扶住了他,温柔笑道:“这孩子,真是调皮。” “有没有苏槐的侄子调皮?” “小姐”青雪拉长了音,下意识的摸了摸领子上用蓝丝线绣的缠枝莲花。 上了马车,明珠问道:“纸条上面写了什么?” 青雪犹豫了一下,道:“小姐,今日之事已是凶险万分了,还是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明珠出了一回神,淡淡的抬头看着她:“青雪,我是不是变了?” 青雪缓缓摇了摇头,“想要的东西,本就该去尽力争取。从前是这样,今后也是这样。” 没人疼爱,便自己疼爱自己;没人撑腰,便自己为自己撑腰;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本就该是你的。人只要活着,就有**,有**,就要有能力去得到。不争不抢不夺之人,身后自有人为你争抢夺取,全不用你来操心。 “也罢。” 她只想任性这一回,就这一回。 马车忽然间停了下来。 152王妃 马车刚一停下,就听得外面有人叫道:“请问,高小姐在车里面吗?” 青雪一撩帘子,却正好对上了雪娇的脸。这一回,她的神态倒是很恭敬,并不像上回那样嚣张。 “这不是雪娇姑娘吗?今日怎的有空来请我家小姐说话?”青雪故意语中含酸。 雪娇恨恨的看了她一眼,伸头朝车内说道:“高小姐,我家小姐有请。” 半晌,只听得里面柔柔的女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再见也罢。” 青雪道:“我家小姐今日受了惊吓,不宜再见外人。张叔,我们走。” 赶车的中年男子指着雪娇道:“姑娘,您让一让,让一让,别挡路。” 雪娇气得倒仰,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和着这是当她是狗了。要不是自家小姐叮嘱她一定要带高明珠过去,哪里还用得着她这样低三下四的过来求人呢? “高小姐,我家小姐又要紧的话要和您说,请您跟我走一趟吧。” “不是都说过了吗?我家小姐要休息了,改日吧。”说罢,青雪“啪嗒”一下撂下了车帘子,将雪娇的声音隔绝在外,一迭声的吩咐道:“还不快走!” 看着雪娇愤怒到扭曲的面孔离马车越来越远,青雪惴惴不安的道:“小姐,我们真的要如此吗?” “事已至此,再没有回头路了。”明珠忽然心中一痛,“自从你和素英跟我进了书院,连个普普通通的婢女你们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得罪,着实委屈你们了。” 她打开贴身携带的荷包,取出里面的木雕,紧紧握在手里。凹凸不平的刻纹硌在掌心,痛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也好,她想,趁此机会让自己清醒一下,也好能看清楚今后将来要走的路。 女子后半生的荣辱全在婚嫁一途,这是她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事实。 “但愿来世托生个须眉男子,也好过万事倚仗男子得好。争来争取,从来争的都不过是男子的心,又有什么分别呢?一样可悲罢了。” “小姐,自古以来,女子都是如此,您又何必伤感呢?” “但愿将来能有那么一天,女子也能和男子一样,不必谁来仰仗谁。只要欢喜,便能在一起就好了,不必再顾虑其他。”明珠想了想,只觉得此想法很是荒谬,一笑而已,便抛诸到脑后去了。 回到书院宿舍,梳洗完毕之后,明欣过来和她说了会话,便吹灯睡下了。 第91节 次日一早,依旧照往常一样去上课。刚在座位上坐下,就听杜梦茹骂道:“没用的东西,粗手笨脚的,连个墨汁都能碰洒。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世面,连伺候人都不会。哭,还哭?你以为哭两声就能被你这个狐媚子迷惑住了?本小姐可不是男子,没那怜香惜玉的心思!”她的贴身丫头杜鹃哭着磕头认错,还被她踢了一脚。 陈嫣儿面色苍白,仿佛没有睡好一般。雪娇在一旁小声劝她。其他人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有坐在明珠邻座的宋小姐问她昨天看没看到楚悠和刘忻勇斗歹人的场面,并且很遗憾的感叹因自己家中有事,未能亲眼所见。 “——还有,”宋小姐神秘一笑,“据说楚家的二公子和陈小姐很是亲密呢。” 明珠心道来了,楚律的动作也够快的了,想必一早就在四处传扬了。 “昨日情势危急,怕也是以讹传讹罢了。” 宋小姐面现嘲讽之色,“也是,有楚三公子在,谁又能看上他呢?只是兄弟俩都勾在手里——”她呵呵一笑,“怕也并非是全然无意的吧。” 明珠知她也是暗地里爱慕楚悠的其中之一,否则言语中又如何醋味十足?想来若是换成自己,眼见着襄王只能配神女,怕也会嫉妒难平吧。 第一堂书艺课过后,楚律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讲堂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个匣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一个劲的挥手招呼陈嫣儿:“嫣儿妹妹,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众家小姐止不住的窃窃私语起来,时不时的望向窗边,笑得意味深长。陈嫣儿走过去和他说了什么,看了看匣子里的东西,露了个淡淡的笑。楚律又笑着说了什么,嫣儿便同他一起离开了。雪娇在后面急得直跺脚,也跟了上去。 宋小姐不无得意的一摊手,道:“瞧,这一理一理的,可不就好上了?” 消息传得飞快,不过一上午的功夫,陈嫣儿移情楚家庶子的消息便尽人皆知了,反而将楚悠和刘忻在酒楼中怒打无赖的英雄事迹给压了下去。 “兄弟二人为争一女反目成仇,啧啧,还真是经典中的经典。”刘忻揶揄道。 楚悠白了他一眼,“不许胡说。” “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别人传的。”刘忻笑得双眼眯成了月牙,露出一对小酒窝,将绘有美人图的折扇在手上啪的一合,“美人如名画,需得细细品味。但其实看得多了,就会发现天下名画之多,绝非你我能想象的。清丽、端庄、妩媚、妖娆,或如春风沐雨,或光彩照人,或楚楚可怜,或高贵端华,那可人之处岂止百种。” 楚悠不耐的打断了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女人呀,不要太过认真才好。有些话,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起过。”刘忻用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在楚悠的催促下,好半天才笑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 楚悠见惯了他这样子,也懒得和他计较。 正在这时,修竹走了进来,道:“公子,昨日在酒楼闹事的那个无赖今早忽然死在衙门的大牢里了。” 楚悠一蹙眉,“昨天还好端端的,我们并没有下死手,怎的就死了呢?” 修竹挠了挠头,道:“小的也不知道,只是刚传来的消息。说是伤重,又没医治,大牢里条件不好,也不知怎的,早上就断气了。仵作说是得了急症。” 刘忻眨了眨眼,道:“这下子可有热闹瞧了。” “莫非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此事吗?” “死无对证,说什么都没用了。” 楚悠站起身,道:“不行,我一定要查明此事,看看究竟是谁在作怪。” “话说你真的不去看看陈嫣儿吗?你那个二哥哎,你真的放心陈嫣儿嫁给他?” 楚悠犹豫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道:“我确实该去看看。” 刘忻听他这么一说,反而大摇其头,“你还真去呀?” 楚悠瞪了他一眼,“不是你建议我去的吗?” “我不过就一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你说得也对,我是有些担心她。” 陈嫣儿对他的情谊,他不是不知道。再加上从小一块长大的经历,要说完全放任不管,他确实也不忍心。 “你小心些,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哦。” “乌鸦嘴。” 楚悠口里骂了一句就出去了。 刘忻提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两杯,忽然唤道:“英义,还不快出来?” 一个黑影从敞开的窗口跳了进来,身法比猫还轻盈,单膝跪地,道:“主子,有何吩咐?” 与此同时,明珠被带到了一间客栈后院的套间之内。室内陈设奢华,应是招待贵客之用的。一名美艳多姿的贵妇人正闭着眼,斜倚在云锦香塌上,地上跪着一个丫鬟,正在为她捶腿。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用过午饭,明珠朝射圃走去,为午后的射术课做准备。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朝她走了过来,很客气的问道:“请问是高小姐吗?我家王妃有请。” 此刻,明珠立在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青砖地上,不知道为什么,地上到处洒着水,软底的绣花锻鞋踩上去直发滑,需得万分小心,腿上用力才不会滑倒。她站了半日,腿都麻了,肃郡王妃却仿佛毫无察觉的样子,似乎已经睡着了。 “见过王妃娘娘。” 明珠半蹲着福了礼。 肃郡王妃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幽暗如夜色的眼睛,若面上没有表情时,那眼仁便如黑曜石一般,连一丝光都透不过去,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一如所有被后宅生活磨砺成铁石心肠的妇人们一样。 “起来吧。”她看了一眼丫鬟,“你退下吧。” 丫鬟站起身,捧起桌上茶杯,双手端给了肃郡王妃,然后悄然无声的退了下去。 “招待不周了,高小姐请勿见怪。” 明珠只觉得鞋子湿漉漉的,对方也并为有让座的意思,唇边扬起了一抹笑意,“无妨。” “这就好。”肃郡王妃抿了一口茶,缓缓道:“现在的孩子呀,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凡是都没个耐性,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有那出去念了两年书的,自认为知道的事儿多了,一个个都成了精怪一般,不安分起来了,凡是都想着争一争,要不这年月怎么到处的闹匪患呢?想我们那个时候,别说和男子说话了,就是多看两眼,回去都是要罚抄女诫的。女孩子家,最是要自珍自重的才好,高小姐,我说得可有理呀?” “王妃娘娘所说自然有理,小女子叹服。” 肃郡王妃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终于没有忍住,冷笑了一声,道:“巧言令色,你和你娘还真像。” 终于不绕弯子了吗? 明珠心里冷笑了一声,缓缓抬起了头,直视着她,道:“王妃也认识我母亲?” 肃郡王妃似乎不太满意明珠的表情,修得没有一丝棱角的弯月细眉难掩眼底的凌厉之色,语气也渐渐变得严厉起来:“说起来,你母亲在京城时,我也曾见过她两回,也不知她回江南之后怎样了?” “母亲已经在数年前病故了。” “是吗?那还真是遗憾了。”肃郡王妃的唇角划过一丝奇异的笑容,“我猜,没准得的是心病吧。” “不是心病,而是被人故意害死的。”明珠淡淡的道:“没想到,王妃娘娘这么清楚我母亲的事。” 肃郡王妃冷哼了一声,“你这般对长辈无理,怕也是被她教养出来的吧。” “王妃言重了,小女母亲去世得早,还未有机会教育小女。” 肃郡王妃终于彻底沉下脸来:“牙尖嘴利,目无尊长,当真是高家的好教养!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引得男子神魂颠倒就可以事事如愿了。告诉你,这些都是妄想。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可曾配得起我们楚家的门楣!” 153、梦醒 ...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可曾配得起我们楚家的门楣!” 肃郡王妃阴晴不定的望着下面立着的女子,仿佛看到十几年前,百花丛中拈花而笑的女子,自己的丈夫就站在她面前,二人有说有笑,全然无视她才存在。 勾引不上廉亲王就勾引其他人?当她这个王妃是摆设吗?现在大的死了,小的又阴魂不散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为了她敢不遵从自己的命令?反了,一个个都反了! 最可恶的,还是面前的这个女人,她才是罪魁祸首! 王府里几乎一年添一个新人,可最得宠的都像她——这个眉眼像,那个口鼻像、身段像不过才见了几面而已不是吗?怎的竟这样念念不忘了呢?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你母亲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她不自觉的喝骂出声来。她想撒气,却总也撒不过来。这个有子嗣,那个有宠爱,她除了一身的病,不能伺候王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左拥右抱。剩下的,就只有这个王妃的头衔,只有这两个儿子。 明珠浑身一震,泪水不自觉的涌了上来。曾几何时,她似乎已经忘却了从前那任人当面折辱的日子,忘却了那重重深锁的幽深高墙之内,仰头看不清的四角天空,数不尽的落花零落,任凭碾压成泥。每当午夜梦回,都仿佛是坠入了无法醒来的梦魇,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难道,这就是她苦苦相争的明日吗? 她轻声道:“王妃言重了,我并没有勾引任何人。我不偷不抢,不杀不夺,我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并未曾做过逾矩之事。王妃娘娘可曾想过,您在侮辱我的同时,也是在侮辱您自己的儿子。” “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来管教我!他也是个糊涂东西,竟被你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丫头迷了心智!” 肃郡王妃头上长长的水晶珠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细的声响;不画而自朱的嫣红嘴唇一张一合,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如红玉精心雕琢而成一般,发出冷硬的光泽。同样的嘴唇也长在楚悠的脸上,却那样的温软甜蜜,泛着淡淡的水泽,温柔的吐露着情真意切,欢愉相思。 ——但愿君心似妾心,定不负君相思意。 曾几何时,她做着这样的美梦,美好得令人无比沉醉。 “您觉得他糊涂吗?”明珠淡淡开口,“若以王妃的意思,治好了王妃的病便是糊涂了吗?那您可还曾记得,他年少的时候就为了给您治病,不顾郡王的反对,不顾路途遥远,不顾辛劳,千里迢迢的远赴江南为您寻医的事吗?他还那么小,便如此看重情意,是否比那些只知讨好上位者,只知利益权势的势利小人强上百倍呢?” “你你简直反了天了!”肃郡王妃整个人似被针戳了一下,面色大变。“只要我在,你就休想嫁进楚家!休想!” “我相信,只要您想,就能做到这一点。”明珠微笑着点了点头。后宅从来都是女人的天下,若婆婆不喜欢,就算嫁进去也可弃之如履,更别说是没有强有力背景的媳妇了,受了欺辱,又有谁能来给她做主呢? “小女子的鞋袜湿了,王妃若无事,小女子便告退了。” 说着,明珠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休想进肃郡王府的门!”身后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得似一记耳光——没打在脸上,却拍中了胸口,闷闷的一击而中,痛到令人麻木。 外面的阳光白花花的晃人眼目,蝉鸣声此起彼伏,搅得人心慌意乱。 “沙沙”,树影微微一动,明珠循声望去,却只听得几声猫叫。 “是丢了崽子是母猫吧,叫得这样凄惨。” 明珠惘然一笑,戴上帏帽,匆匆离开了。 树上伏着两个黑影,其中一个闷闷的笑出声来,另一个则红了脸。 “好了,别笑了,禀报王爷要紧。”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纵身离开,没两下就消失不见了。 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到书院的宿舍,守在门口的山梨看见了她,忙忙的去通知了明欣。不多时,明欣提着裙子,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三姐姐,那个王妃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 “看你急得一头汗,快来擦一擦吧。”明珠笑着拉她坐下,素英拧了帕子,递了过来。 明欣一把接过,一边擦一边道:“你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琐事罢了。” “难道那个王妃只是找姐姐喝茶聊天去了吗?打死我也不信!”明欣将原本就大的眼睛一瞪,眼珠几乎快要掉出来了。“她一定百般刁难姐姐了,是不是?” 明珠拍了拍她的手背,面上的笑容渐渐退去,缓缓道:“这些本就是我早就预料到的了,没什么稀奇的。她说什么我便听着,却也没有过分忍耐。” “咦?小姐,你的鞋子怎么湿了?”素英惊讶的看着她石榴裙下露出的红绫缎鞋,上面横着已经干涸的水纹,似乎是茶叶水的痕迹。 “不小心踩了水,不碍事的。”明珠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另换一双就是了。” 正说着,却听见门外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是楚悠身边的小厮修竹。 “明日是郡王爷寿宴,这是请柬,是我家公子命小的送来是,请小姐务必过去,公子说有重要的事要和小姐商量。” “有劳了。”青雪接过,客客气气的送走了修竹。 “三姐姐,你真的要去吗?”明欣摆弄着大红烫金的请柬,困惑的问道。 明珠摩挲着袖中贴身携带的香囊,道:“我有预感,明日一切都会有个了结。” 肃郡王做寿,贺喜之人简直要踏破了王府的门槛。明珠来京城时日已长,大宴小宴参见了无数,并不觉得稀奇,只剩下乏味。 第92节 为了避免和王妃碰面,明珠混在内眷之中,只远远的参拜了肃郡王妃一次。不多时,王妃便自称身体不适,回房休息去了。明珠注意到,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陈夫人,身边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子,似乎是陈家的另外两位小姐,倒是没有见到陈嫣儿的身影。 明珠正瞧着,却感觉青雪拉了拉她的袖子,朝右边轻轻努了努嘴。明珠会意,二人悄然离开。 修竹领着她们在郡王府里左转右转,专拣阴僻人少处走。左绕又绕,来到了河塘边一处幽僻的院落,周围竹林茂密,一溜五六间的房子,修得很是雅致。 “这附近很少有人来往,不过而三日才有人打扫一回。小姐请在这里等着,我家公子一会就来。”说着便着急要走。 青雪道:“你先别走,这里有茶水吗?” “有。一早就备下的,都放在屋子里了。小的要赶着去找公子,还要劳烦姐姐自己去拿。” “好说。”青雪进屋取茶水,修竹一径去了。 明珠在河塘边的青石上坐下,看着蜻蜓满塘的飞舞,轻盈的落在了未开的粉嫩花苞顶端,安然而立。 不多时,背后有脚步声音响起。明珠回头望去,不出意料的,楚悠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 楚悠看着明珠平静的面孔,压抑着怒火,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望着眼前的女子,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即便她此刻就站在阳光下荷塘前,站在他面前,比画中女子还要美丽,却仍有迷雾笼罩着她全身。 “为什么要和楚律同谋?还有,为什么要派人告诉我?” 无赖的死因蹊跷,他不得不查。虽然其中另有玄机,可是一开始却是楚律让他去闹事的。而这一切,都是明珠一早派人送信来告诉他的。而且,她还写道,她也和此事有关。 “你都知道了?”明珠顽皮一笑,“其实,我是想试一试,真的只是想试一试而已。”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唯一后悔的事就是让你受伤了,对不起。你知道吗?除此之外,我还顶撞了你母亲,害得陈小姐被人说闲话。” “你,你究竟是在做什么?”楚悠的脸色冷硬如冰,很是难看,“母亲她毕竟是长辈,嫣儿也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 “是呀,我为什么要得罪她们呢?我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呢?”明珠喃喃道:“我曾以为,即便所有人都容不下我们在一起,至少还有你是会真心回护我的。可是,后来我意识到错了。因为不希望我们在一起的人,恰恰也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不能忍耐我的人,却是你不惜一切,拼命救治的人。” 这些本是她早就设计好的了。她假意和楚律合作,利用他引来陈嫣儿和肃郡王妃。面对她们的质疑和怒火,她也并没有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因为她想知道,楚悠会怎样看她,即便是这样任性的她,她也希望他能够接受,希望他能够说一句:这些日子以来,委屈你了。 ——只因为,她希望他能懂她。 她也有缺点,她也会嫉妒,她不喜欢他和别人暧昧,她希望能在任何情况下都护着她……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克服未来即将面对的一切困难。 “你瞧,就因为我不甘心,还妄想再争取一下。”明珠面上仍旧带笑,眼角却已经渗出了泪水,“我高明珠也有脸面,也有心,被人当面指责自己的母亲也会难过,也会伤心。” 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可以预见的是,今后还有许许多多像这样忍气吞声的日子要过。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知道。 她继续道:“我一直在问自己,我能够承受像这样渡过今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吗?每次见到你,我就觉得自己能;可一见不到你,我便觉得自己不能。” 反反复复的,就连在睡梦中都不安稳。那庞然的阴影笼罩着她,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积攒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抬头看着楚悠的眼睛,继续一口气说着:“现在想来,以往种种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就算勉强在一起,也只会折磨彼此。就像现在这样,也好。” 她轻声道,“也好。” 能让我提前看清楚未来将要走的路,也好。 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再坚固的堤坝,也经不起蚁虫日日的啃噬,定会有崩塌的一日;再深的感情,也不起岁岁年年的磨损,终有耗尽的一天。与其天长地久的怨恨以对,互相折磨,还不如就断在最美好的时候,留下好的回忆。 “我想,就到这里吧。” 不是不喜欢,而是太喜欢了,所以才不能够忍受现在就能预见的痛苦。 楚悠沉默了半晌,道:“是我无能,没有办法保护你。” 火热的日头铺天盖地的笼着,她却只觉得冷,很冷。她不自觉的环住自己的身体,却仍旧无法抑制的打着冷颤。 楚悠不知何时已经远去了,徒留她一个人留在原地,独自一人。她想大哭,却哭不出来,更在嗓子里,难受得想吐。 “你觉得冷吗?”一个声音冷不丁的从后面响起,她猛的回头望去。 风神俊朗的宁王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他的身上披着素色锦袍,一派闲适安然,“本王不是故意偷听的。” 明珠勉强福了福身,“您全都听见了吧。还请殿下为我保密好吗?” 宁王伸出手,轻轻抬起了她小巧的下巴,深邃的眼睛似在审视着她,“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定了吗?如果你愿意,本王会令你如愿。” 明珠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当断则断。” 宁王的唇角慢慢升起了一丝浅淡的弧度,“很好,希望你今后不要后悔。” 明珠回视着他:“永不后悔。” 154打架 明珠不记得最后都跟宁王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直到林妈妈大声唤自己,才恍恍惚惚的有了一丝知觉。 林妈妈急道:“小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问都不说话?还一身的热汗。嗳哟,怎么出了这一头的汗?是受了暑热吗?快把我那老红漆柜子里最上头的怯风油取过来!” 林妈妈一迭声的吩咐着,素英跳着脚,飞快的跑去拿。青雪帮着林妈妈又是掐人中,又是揉穴位,口中喊着,可明珠却紧闭着眼,面上烧得火烫,怎么叫都没反应。 闻讯赶来的明欣见次光景,急得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林妈妈,三姐姐这样子,到底要不要紧?咱们还是请大夫吧!”说着就要打发山梨出去请人。 青雪忙拦住了,他知道明珠发病的原因乃是心病,是伤心过度,大夫一诊脉怕就能看出些端倪,年轻小姐若生了这样的病症总不好说,便提议道:“五小姐糊涂了,书院里现成的大夫,哪里用出去找?况且小姐这个病还是相熟的大夫来看要好些。” 明欣忙道:“那你快去请!”一顿,又道:“小心些,只说中了暑热便是。” 青雪应了,脚下加急的去了。 不多时,青雪就领着苏槐赶到了。苏槐得了青雪的暗示,诊脉过后什么也没问,用银针刺了两下,待见明珠面色好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便只说无碍,休息一下就好了,还开了些补药,说了服用之法便走了。 一碗药灌下去,明欣见明珠有了幽幽转醒的迹象,小声哭唤道:“三姐姐,你吓死我了。” 明珠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长长的噩梦,极累。见明欣坐在床头,林妈妈青雪素英几个围在自己床边,便牵动嘴角,浅浅笑道:“你们都怎么了?我不少好好的吗?”随即发觉自己声音虚弱,浑身无力,想要坐起身,却只觉天旋地转。 明欣含着眼泪道:“三姐姐,你好好休息吧,什么也别想了。一切有我在呢,我去跟夫子请假,不会惊动家里的。” 明珠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轻轻柔柔的笑道:“五妹妹多费心了。”旋即又想起楚悠临走时看向自己的复杂神情,心头一紧,疼痛难当。怨他冷漠,恨他优柔,又舍不得他的柔情似水,情真意切,一时间柔肠百结,难以自持。可等她一想到肃郡王妃,一切顿时又全都冷了下来。 明欣何曾见过这样的明珠,轻声道:“三姐姐,你若难受,可愿和我说说话?”见明珠微微一颌首,便谴了众人出去。 明欣见人都出去了,忽然认真的道:“三姐姐,是否是上次和楚二公子联手的事情暴露了?” 明珠沉默了一会,道:“我已经和楚三公子说明白了,今后与他再无瓜葛。” 明欣吃惊道:“那他怎么说?”话一出便觉失言,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否则三姐姐又怎会气成这样? 明珠淡淡一笑,望着身上盖的杏色红绫被,上面织就的是牡丹花纹样,层层花瓣都用极细的丝线细细绣了,虽无香味,却栩栩如生。这是宫里传出来的花样子,富贵艳丽,却不流俗,几乎人人钟爱。 “你瞧,我终究不过是个制香人罢了。” 明欣知她伤心,知道多劝无意,便默默的陪她坐了一会就回去了。 明珠这一病就是十来日的光景。余氏听说她病了,觉得书院宿舍简陋,立刻就遣人将她接了回去。待她回家后,众姐妹们都来看望她,余氏握着明珠的手问长问短,好不惦念。小吴氏抱着儿子珉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道:“大嫂子对珠姐儿真是一片慈母心肠。” 余氏抚了抚明珠的鬓发,怜爱的道:“三丫头虽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我这心里也疼的慌。况且她这么懂事孝顺,我心里哪能不欢喜?” 明珠笑道:“母亲待我好,我自然也要孝敬母亲。” 正说得热闹,门帘忽的一挑,走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金戴银,唇边一颗美人痣,很是打眼。 “你父亲说你大哥哥年岁大了,要接到身边亲自管教才放心。”余氏不紧不慢的解释着,李姨娘进来,她连眼皮都没抬。 明珠面上虽笑着,心中暗想:李姨娘来了,怕是明霜也要出来了罢。 果然,余氏问道:“二小姐怎的没来呀?” 李姨娘笑答:“二小姐身子不舒服,老爷说给她寻个大夫仔细瞧瞧。”她细细打量着半卧在床上的明珠,模样出挑的更俊俏了些,面色也不错,眼见着吃穿用度也都比从前要好了;再看这里满屋子的人,心里想起女儿消瘦的面颊和满腹的委屈,禁不住暗骂了一回余氏偏心眼。又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是高家长子,余氏却连个女儿都没有,这才会抬举人家的女儿,心里遂又畅快了许多,连腰板都挺直了些。“二小姐虽比不得三小姐娇贵,老爷心里也是疼的。好歹也是大少爷的亲妹子。” 余氏知她心里得意,也懒得计较。 一时明珠要吃药,众人便散了,只有明欣非要留下来陪明珠,刘氏也由得她。 明欣不无担忧的道:“三姐姐,二姐姐这一出来,咱们怕就又不得安生了。” 明珠懒懒的换了个姿势躺着,道:“否则又能怎样呢?她是高家的小姐,除非嫁人,要不绝不会离开高家的。反正统共也就这两年了,她必定要出嫁的。我们远着她些也就是了。” 明欣托着腮帮子,思索了半日才道:“除非让她再出个大措,关起来就好了。” 正说着,就听青雪忽然“咦”了一声,见众人瞧她,忙将手里的披风折了两下,笑道:“看我这记性,小姐的药还没端来呢。”说着,三下两下将明珠带回来的几件衣服重新塞回了箱子里,出去端药了。 且说余氏回了上房,心下不安,唤来随行伺候明珠的婆子问道:“你说说,三小姐怎的好好的就病了呢?” 婆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珠平日里也很少让她们做事,银钱却不少她们的,她们也乐得偷懒,故此对主人的事很少注意。 余氏又问:“那小姐生病之前可曾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没有?” 婆子想了想,道:“好似那日是楚郡王府做寿,三小姐领着人去道贺,回来之后不久便听说病了,中了暑气。” 璎珞见余氏面色不逾,瞪了那婆子一眼,道:“夫人是让你去伺候三小姐的,可不是让你老人家去享受的。” 余氏一摆手,“罢了,三丫头也是个精的,既然她不想让人知道,那便算了。” 婆子喏喏连声,退了下去。 余氏出了一回神,道:“你说,我待珠姐儿如何?” 璎珞道:“自然一点没有亏待的地方。” “那日柯夫人突然来家里闲坐,顺便提了一嘴他儿子也在书院念书,还刻意打听了一下家里的女孩儿们。我想着柯家也很有几分看头,他父亲是江州布政使,也是一方的封疆大吏,柯家大公子据说品貌也不错,前年中了秀才,在同龄人里也算得不错了。” 璎珞道:“夫人的意思是哪位小姐?” 余氏道:“自然是可着好的来了。霜姐儿你也是知道的,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且又心气浮躁,痴心妄想惯了,哪里有一点大户小姐的样子?” 璎珞心知余氏忌惮李姨娘,自然不希望她女儿攀了好亲,涨了势力,便道:“那便是三小姐了?” “且看老爷怎么说吧。我也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将来也好能帮衬我。只是这孩子心思深,我还需试探试探。” 主仆一时商定,却见红枝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哭道:“夫人,不好了。” 璎珞忙道:“可是怎么了?” 红枝一边哭一边说:“是二小姐她刚才去我们姑娘屋里闹,把桌上的杯子全都砸碎了。” 原来,明霜被关了这大半年,怨气极深。李姨娘刚去看了她,说起了明珠生病的事,故意贬损了一番。明霜得意,想着自己被放出来,合该去耀武扬威一番。李姨娘前脚刚走,明霜立时就打扮了一番,兴兴冲冲的跑去看明珠。哪知一见面,发现她并非李姨娘所说那般憔悴,一身素色绣兰花便服更衬得她雪肤花貌,超凡脱俗。而自己穿的衣服却还是年前的旧样子,落伍不说还显得俗艳,登时就沉下了脸来,口中冷笑了一声,道:“这才多久不见,妹妹竟犯了相思病不成?” 一句话不善,素英抢白道:“二小姐足不出户这么久,怎的竟连我家小姐得的什么病都掐算得出来?真个比那赛华佗还厉害。” 明霜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还不退下?” 明珠道:“素英,不许没规矩。二姐来了你还不过去上茶?” 素英扁扁嘴,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给明霜倒了茶,道:“二小姐请用。” 明霜看也不看,只是喜怒难辨的盯着明珠看,似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明珠的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也任她瞧着,不去理会。 第93节 明霜看了半晌,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命大,风吟县主都没治死你。” “二姐姐被关了这么久,怎的竟这般口不择言了?又是谁害得三姐姐险些丧命的?你敢不敢与我理论?”明欣恰好回房取了两罐子新酿的花蜜回来,正好听见此话。又想着她平常心肠歹毒,语气中便没了好气。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明霜蹭的站起身,道:“你血口喷人!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明欣气得浑身乱颤,她从没见过这样无赖而又喜欢颠倒黑白的人,当下气道:“二姐姐没做过?那又因何事被祖母禁足了这么久还不让出来?你不嫌丢人,我可还替你臊得慌呢!” 明霜当时就将手边的茶碗打碎在地,扑上去就去抓明欣。明珠急了,忙叫人去拉架。丫鬟婆子一齐涌了进来,又是劝又是拉架,屋里闹哄哄成了一团。红枝见势不妙,脚不点地的冲去上房报信。 余氏得知那还得了,忙忙的去了明珠住的芳庭。众人得了信,也都跑去看热闹,都被余氏手下的婆子撵了回去。 余氏一进门就看见明欣蓬头散发的坐在地上哭着不停,面颊上一条鲜红的印子,一见便知是指甲挠的。明霜红着眼睛,头上簪环也不知都掉到哪去了,正梗着脖子,欲挣脱身后丫鬟的控制。屋子里桌子也翻了,椅子也倒了,衣服箱子也倒了,织锦绸缎散落了一地。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搀扶小姐们去梳洗?”余氏沉着脸吩咐道。 明霜见事不好,知道是自己冲动了,万一余氏追究起来,毕竟是自己先动的手,不由得低下了头。忽然,她的视线落在了一件披风上,猛的一蹲身拾起来,大声道:“三妹妹这里怎么会有男子的披风?” 155受罚 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连明欣都停止了哭泣,瞪大了眼睛看着明霜手里的披风。青雪面色苍白,仓惶的看着明珠一眼,当即反应过来,忙道:“这是我们小姐亲手给老爷缝制的披风,嗳呦,可是不是踩脏了?”说着就要过来接。 明霜道:“慢着。”然后缓缓展开了手里的披风。银灰色的料子,边角绣着流云百幅的花样,看得出手工极精细,绝非凡品。 “恐怕这不是三妹妹的手艺能绣得出来的吧。还有这颜色,怕也不适合父亲的年纪吧。” 明霜尖锐的声音刺着在场每个人的耳朵,众人的眼神一时间都集中在了那件披风上。有人已经偷偷摸摸的向后退,知道怕今日不能善了,走为上策。 “我当是什么呢,这披风是我让三小姐绣的。”余氏突然开口道。“前些日子我翻出从前陪嫁的几匹好料子出来晒,见这料子显得年轻人俏皮,便想着杰哥儿就要上京来了,不如就给他做件衣裳,作为入书院读书的贺礼。二丫头还在禁足中,不好做针线;可让外边的裁缝做我又不放心,就只好让三小姐给他兄弟做了。本想着事先保密的,就嘱咐三小姐了一句,若有人问起就说是给老爷做的,等正式拜师礼过后一并随其他东西赏了。谁知道二丫头也是心急,偏早早的就翻腾出来。” 青雪的脸上这才渐渐有了些血色。 “这花纹根本不可能是三妹妹能绣出来的,”明霜仍旧不服气,用手点指披风上的流云纹,“不信你们就去看看三妹妹绣的荷包,定然是不一样的。” 余氏阴沉不定的看着明霜手里的披风,又看了明珠一眼。只见明珠轻咳了两声,素手轻轻掩唇,似羞愧道:“这都是我的错,做的时候偷了懒” “这都是奴婢的错。”林妈妈忽然开口,见众人都望向自己,便沉声道:“夫人,都是奴婢因见小姐念书辛苦,不忍让她劳作,于是奴婢就代替小姐绣了衣服上的花纹。若大家不信,我这里有我亲手绣的扇袋,懂行的人一瞧便知道是不是了。” 余氏面色稍缓,道:“你去吧。” “我也去帮妈妈找找。”青雪连忙也跟了上去。 不多时,林妈妈便拿回来一个扇袋。与披风上的针脚一比对,几乎一模一样。 “好了,这件事总算真相大白了。”余氏看了一眼明霜,暗自冷笑了一声。 “大伯母,你可要我为做主呀!”明欣忽然又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二姐姐这是要杀了我呢。我的脸,怕已经被她毁了吧。” 余氏忙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柔声道:“五小姐受委屈了,都是我治下不严的错。”然后吩咐道:“三丫头需要静养,璎珞、流苏,送二小姐和五小姐回去治伤,别落下疤。其余伺候她们的都随我一同去上房,今日的事我定然不让一个人受委屈。”她眼中寒光一闪,看得明霜心惊肉跳。 不过一会的工夫,内室之中就只剩下了明珠主仆四人。 青雪松了一口气,道:“总算是遮掩过去了。都怪我不好,竟然忘了披风的事,还给带回来了。” 林妈妈感叹道:“幸亏我无事就爱做针线,什么绣法都要做一遍,攒了一满箱的扇袋子;青雪也机灵,看清楚了披风上的绣法,和我一找就找到了。” 素英想了半天,忽然道:“莫非这件披风是小姐那日从郡王府回来时披的那件?哎呀,都让我给忘光了。小姐那日把我们吓得半死,谁还顾得上这个?对了,小姐,那披风究竟是谁的?” “好了,这件事就别再说了。夫人说是给大少爷的,那就是给大少爷的。”林妈妈的语气少有的严厉,素英一愣,立刻闭了嘴。 明珠握住林妈妈的手,轻声道:“让妈妈担心了。” 林妈妈摇了摇头,“此事再不能发生第二回了,小姐想想怎么应付夫人吧。奴婢给小姐炖碗燕窝去,虽病了,可这容色保养绝不能断了。女孩儿家这是最重要的,否则将来出嫁了,若夫婿不喜欢,就算生了儿子,这日子也过得没趣味。” 林妈妈一番絮絮叨叨便出去了。素英道:“小姐,我去上房看看那边的情况。”说着也要走。 明珠拉住她,轻叹了口气,道:“你也留下来听听吧。其实本没什么可瞒你们的,妈妈是因为信我才不想过问的。那日我在郡王府遇上了宁王殿下,他见我面色很差,就随手借了件披风给我,也没什么大事。他原本还命我绣了一件绣品,下次若能遇见,一同还了便是了。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亦是清楚的,断不能得罪了他,也不好张扬出去。只是不知母亲那边该如何交代。” 正说话间,有丫鬟来道:“前面争已经辩上了,夫人那边想请一位姐姐过去一趟,讲明方才的事。” 明珠道:“你先回去吧,青雪随后就过去。” 青雪眼瞧着丫鬟出门,急道:“万一” 明珠打断她:“我心里有数。若是夫人私下里问起,你就实话实说。她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绝不会外传。” 青雪点头道:“小姐放心吧,我晓得要怎么说了。” 这一去,直到了午饭时间才回来。素英忙迎了上去,见她面色无异,顺手递给她一杯茶,问道:“前头如何了?夫人可是怎么说的?” 青雪喝了两口,道:“前面刚才闹得不成样子,不但二小姐自己跑过来申辩,连李姨娘都去了,死也不承认是她先动手打了五小姐。后来三夫人也来了,挨个丫头老妈一问,跟着五小姐的那些丫头一说,又问了咱们院子门口玩的那几个小丫头子,这才定了二小姐的罪。夫人动怒,说二小姐有意隐瞒,罪上加罪;不友爱兄妹,罪加一等。李姨娘管教不严,还敢顶撞主子,更是该罚。然后请来了家法,打了二小姐手板,李姨娘挨了二十棍子,都叫了大夫治伤。前面刚才鬼哭狼嚎的,动静极大,小姐没听见吗?夫人还说这是轻的,要等大老爷回来再行发落呢。” “阿弥陀佛,也该好好治一治她们了,忒张狂,以为自己生了儿子就成了当家奶奶了?竟连夫人都不放在眼里。再这样下去还不得翻了天了?自寻死路。”素英幸灾乐祸,“那后来呢?”她继续问。 “等都发落完了,人都散了之后,夫人将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连璎珞姐姐都没留,单问了我小姐的心思。”青雪说到这里,看了明珠一眼;见她面上淡淡的,便继续道:“夫人说已经有人来打听过小姐的事了,而且对方家里条件很好,夫人觉得还是先问一下小姐的意思再说,并未提起披风的事。” “没有问吗?”明珠若有所思,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那便是真看好了这家。” “是什么样的人家?”素英好奇追问。 “那家人姓柯,父亲官至布政使,母亲也是名门闺秀出身,有一嫡出的公子在和雅书院读书,小姐没准就见过的。” 明珠在脑海里搜索了半日也没有想起自己认识哪个姓柯的男子,又因楚悠的事病了一场,心灰大一半,再无心思琢磨这些,便道:“既然是母亲看好的,怕是户极好的人家。只是我年纪尚小,还想在二老膝前多侍奉些时日,也想多花些心思读书,其他一概都不想。至于婚姻大事,还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只希望对方人品正直,待人和善,家里人口简单便好。女儿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平淡度日。你就照这话回复就是了。” 青雪应声去了,不多时就回来禀道:“夫人说,小姐的心思她已经明白了。” 转过天去,这一日明珠的病已经好了,便去求余氏,要回书院。正巧余氏正在待客,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贵妇人,面容和善,气质颇佳。还有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姐,一身鲜亮衣衫,瓜子脸,凤目樱唇,十分惹眼。一见明珠进来,那妇人便笑着问道:“这是你们家哪一位小姐呀?” 余氏笑答:“是三小姐。”又给明珠介绍:“还不见过柯夫人吗?” 明珠端正福了一礼,“夫人安好。”又看了一眼那位年轻小姐,只听余氏道:“她比你大几个月,是柯夫人的女儿。” “高姐姐好。”“柯妹妹安。”二人互相行过礼。 “好好。”柯夫人笑眯眯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合中身量,身上穿百蝶穿花的小袄,素色绫裙,颈上戴一个赤金镶珠的项圈。虽与自家女儿打扮相仿,美貌却硬生生盖过了一个头去。 “好了,你们小姐妹今日就算认识了。三小姐,你去带你姐姐在府里逛逛吧。”余氏在和柯夫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吩咐道。 明珠只得道:“是。” 明珠心道:上次母亲曾提起过一户姓柯的人家有意打听我的事,不会就是这家吧? “妹妹若想逛园子,如今荷花开得正艳,我们可以去水榭坐坐,也凉快;若妹妹不喜,我那里有枫露茶和今早新做的桂花糕,妹妹要不要去歇歇?” 明珠提议了一大串,柯小姐看了她一眼,道:“坐坐就好。” 明珠领她回了芳庭,摆上茶点。柯小姐饮了两口茶,忽然惊奇的道:“你是怎么沏出这个味的?” 明珠笑着将沏法讲了一遍,并许诺临走时给她带上一壶。柯小姐面上渐渐有了笑意,道:“怪不得会如此呢。” 随后的时间里,柯小姐和明珠亲密了许多,还互报了自己在书院的班次。 “我是丁班的,我的兄长也在书院念书。不知道妹妹可还记得了,你们曾见过面的。” 柯小姐一脸期待的看着明珠,明珠笑道:“书院学生有数百人之众,柯姓也是常见,不知是哪一位?”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我兄长名唤柯嗣衍,你们一起走过迷阵的。” 156喜讯 明珠这才有了些印象。她偶尔会在书院里遇见一个少年,中等个子,浓眉大眼,皮肤微黑,有几分少年英气,一见她就会脸红,有一次还被人看见了起哄。原来,他便是柯嗣衍。 终于,送走了柯夫人和柯小姐,余氏留了明珠用饭。余氏道:“你走之后,柯夫人还连连夸你呢,说你生得俊不说,还斯文有礼。” “怕是母亲也在柯夫人面前说了女儿不少好话吧。”明珠状做害羞的低下了头。 余氏笑道:“你和柯小姐相处得如何?” “柯小姐性子单纯,直来直去的,不难相处。” “这就好。柯家如今只有一儿两女,还有个庶女长年病弱,很少露面,故也没带来。柯家在京城的亲戚不算多,却也都是有脸面的好人家。柯夫人性子好,平素里吃斋念佛,不爱生事,在我们这些女眷里是出了名的贤惠人。她因不爱理事,自己也是三灾八难的,便一心想尽快给儿子成个家,好让儿媳妇当家,自己也可一心念佛。我儿,不是我自夸,像这样的人家,就是翻遍京城也翻不出几户来——说句不好的,咱家也算是高攀了。不过因你人品出众,柯家公子在书院曾见过你两回,便起了思慕之心,央着柯夫人过来瞧瞧。看柯夫人的态度,倒是对你很满意。” “母亲净笑话我。”明珠害羞的用扇子掩了面,“上面两个姐姐还未寻得人家,女儿不敢逾越。” “好好好,姑娘家的面皮薄,我也不逼你了。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吧。柯夫人那里却也不用太急,你后年才笈笄,若觉得好,今年年末之前定下来就算快的了。至于你大姐,你四妹妹不过小你几个月而已,你二伯父和二伯母自然不会耽搁了她的婚事。你二姐也好说,我正在打听谁家有不错的庶子,绝不会亏待了她。” 说道此处,余氏面上闪过了一丝得意,明珠心下了然。庶女的婚事从来都捏在嫡母手中,可她和李姨娘却一再的得罪余氏,再加上长兄珉杰的关系,余氏更不可能希望她嫁得好,再做了亲兄弟的靠山。因此,明霜想嫁入好人家的可能便更加微乎其微了。 转念又一想,以她刚愎自用,又没有耐心的性格,嫁进高门也许反而是害了她。私心里,她多次制自己于死地,今后若得了意,怕不但对自己丝毫好处也没有,更兼她心性恶毒,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这样的人若得了势,结果不是害人,就是被人害死,最后还要连累高家,连累自己。 不过,这些有余氏一个人对付就够了,还轮不到她来操心。 出了上房,明珠又去看了明欣。她脸上的指甲划痕并不算重,几日便养好了。不过,为了让明霜再多关几日,她便一直称病不出门,大夫也请了好几拨。结果就是高世箴震怒,罚明霜夜夜在先人牌位前跪上两个时辰,白日就关在房里抄女诫,苦不堪言。 明欣日日呆在房里,闲得无聊,每日最盼着明珠来看她,陪她说说话。 这一次,明欣一见她来,立刻就遣退了在旁伺候的下人,笑嘻嘻的道:“三姐姐大喜了,我都听说了。而且这个人我也知道,周仁孝曾提到过他,说在他认识的那些公子哥儿里,他也算是一位正人君子了。” 明珠想起明欣的未婚夫婿就姓周,因笑道:“你就这样直呼周公子的名讳,也不怕三婶娘听见了又要念你了。” “这有什么的?他见了我的面还不是直呼我的名字?”见明珠笑望着自己,明欣顿时红了脸,扭捏道:“三姐姐惯会取笑人。” 又说:“不管三姐姐喜不喜欢听,反正我是觉得姐姐这次的决定是对的。且先不论算不算得上是私情,单这次披风的事就够让人胆战心惊的了。” 明欣一直以为那件披风是楚悠留下的,明珠也并更正她的这一想法,怕她担心。 “五妹妹不用替我担心。”明珠拍了拍她的手,道:“从前的事就都让它过去吧,从今往后,自有我的缘法。” 姐妹二人正说着,只听门外有说话声:“黎二嫂子,今儿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只听有人答道:“我是来给三小姐和五小姐道喜来的。” “是黎二嫂子来了吗?快请进来。”明欣一声吩咐,小丫头打了帘子,让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绸衣,头上别着金的银的,一看便知是位体面的管家媳妇子。 “给小姐们道喜了。” “黎二嫂子。”“黎二嫂子。”姐妹二人在座位上朝她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喜从何来呀?” “书院发了榜,二位小姐都考了好成绩。五小姐考了乙班的头名,三小姐更是考入了甲班!” “此话当真?”明欣满脸的惊喜,“三姐姐真的考进去了?” “当真,当真。三夫人一大早就派人去书院看了榜,如今正高兴着呢。说晚上还要加菜庆贺一番。” 是夜,高世箴得了信,还特意见了明珠一次,破天荒的表扬了几句,又赏了她些上好的笔墨纸砚。余氏和刘氏,小吴氏也各送了东西给家里几位小姐。 不单是明珠和明佳,明秀这一日也很有几分得意。这次她一下子从戊班考入了丙班,着实进步良多,连人也自信了些。所谓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明佳在宴上一直闷闷不乐,她的成绩仍在戊班徘徊着。见几个姐姐得意,她起得够呛,回房之后还砸了不少东西。 正在这时,有一人忽然过去探望她。 “您猜怎么着?”素英捂着肚子,眼泪都笑出来了,“四小姐回房之后,二小姐忽然巴巴的赶过去安慰。说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她们姐妹之间要互相照应’之类的话。哪知道四小姐以为她是在故意在刺自己,当时就骂‘谁跟你是好姐妹?你一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少在这里跟我攀亲’‘自己做了下作事,受了罚,还敢在这里跟我相提并论’,生生把二小姐给臊走了。这都的四小姐身边的丫鬟传出来的,小姐您说好不好笑?” 明欣乐得直捶桌子,明珠笑道:“明佳还是那个火爆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面对出身不如她的人,她可一向是不留情面的。这倒也好,至少不会在书院里得罪人。” 众人笑过之后,明欣不无遗憾的道:“只是我今后不能跟三姐姐在一起上课了。” 第94节 明珠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放课后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玩的。再说,有的课我们是在一起上的,不必担心。” 转过天来,回到书院,明珠回到原来的讲堂收拾东西。众小姐们看到她都不由得亲热了记分,打趣道:“今后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同窗哦。” 明珠笑道:“自然不会忘的。” “对了,还要恭喜高家五小姐考了第一哦。只是咱们这里的第一,成绩比甲班的最后一名还不如吧。”杜梦茹的话冷不丁的打在众人的耳朵里。 有人小声道:“因为付小姐也考进了甲班,撇下了杜小姐,故此她的心情不太好。” 明欣凉凉的道:“可惜了,有的人落了单,怕就没有原来那么神气了吧。比甲班的最后一名不知要靠后多少名次的,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杜梦茹阴沉的扫了她一眼,道:“你们少得意了,今后有你们哭的时候。甲班人才济济,就你们这两下子,怕是没得被人笑话了。” “这个自然用不着你担心。”明欣反唇相讥,“倒是付小姐,怕是又要和哪个贵女要好起来了吧,你还是多留心吧。” 杜梦茹的脸顿时阴沉的仿佛乌云盖顶。 明欣也不去瞧她,帮明珠收拾好了东西,将她送出了门口。明珠不放心的嘱咐道:“杜梦茹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呢,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不要和她正面冲突,有事就赶快派人去找我,切不可意气用事。凡事小心,谨慎为上,聪明不要过于外露,反而惹人反感。” 一路嘱咐了一番,姐妹二人分别。明珠穿过了一个小花园,就在鲜花掩映中,坐落着一处宽敞阔气的院落,独门独院,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敏德堂”三字。这里就是书院最优秀的学生能够享受到的优待。 进了院门,尚未入讲堂,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清雅的琴声。仔细品来,颇有些高山流水,云飘雾绕的高远之感,不由得听入了神。心道:甲班的学生果然不简单。 “请问是高小姐吗?”一个梳着双环的小侍忽然出现在了她面前,笑盈盈的道:“先生一直在等您呢。” 明珠随她进入讲堂,迎面便看到一个碧衣少女正在抚琴。少女微微一抬头,露出一张清水芙蓉面。明珠认得她,她就是京城三美之首——邱晓蝶。 明珠自从见过她在宁王面前出丑,对她的印象便也差了许多。眼见她弹得一手好琴,不由得叹了句:可惜。 夫子笑着捻了须髯,道:“高小姐才华出众,见解独到,今后与大家朝夕相处,大家可向她多学习。取彼之长,补己之短,乃是做学问者当明了的品德。” 众小姐齐声道:“谨遵夫子吩咐。” 两节课下来,到了用午饭的时间。章琳走了过来,笑着打招呼道:“恭喜三妹妹了。”然后邀请她一同吃午饭。同来的还有京城三美的邱晓蝶、秦美音和冯慧之。还有一位相貌平平的小姐,似乎是姓唐。 冯慧之也笑道:“琳儿,这下你可得了意吧。你表妹也过来陪你了。” 章琳得意道:“这是自然。我早说过了,我这几个表妹都是鼎鼎好的人才,早晚有这天的。” “你的这位小表妹可用了一年就考上来了,你也不嫉妒?”秦美音用团扇掩了唇,打趣道。 “都是自己姐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以为我是醋缸吗?没事就冒酸水。” “好了,我们快走吧,再晚就没处坐了。”邱晓蝶柔声开口道,转身第一个出去了。 “就数她最爱拈酸。”秦美音轻吐香舌,小声道:“我上次不过是说了句:以宁王殿下的状况,将来定会娶四位侧妃。她竟然当时就不高兴了,甩我脸子。可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嘛。” 冯慧之推了她一把,看了一眼明珠,道:“你小心再让她听见,这回该哭了。” 明珠心下疑惑,虽说天朝礼法规定,亲王可以纳四位侧妃,但是本朝最多的一位王爷也只纳了三位,一般都是一两位,主要是怕他们的势力做大,威胁皇权。怎的秦美音竟说得这样笃定,宁王一定会纳四位侧妃呢? 甲班的日子并不难熬,相反,因为夫子讲得好,明珠念起书来反而比从前更得劲了。期间,她还偶然碰见柯嗣衍两次。这回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更热烈了,明珠为了避嫌,每次都只是远远打个招呼就走了。柯嗣衍倒也识趣,并没有过分的举动。 一晃十天过去了,这一日休沐日无事,小吴氏邀明珠一同去庙里拜佛烧香。拜了一通之后,庙里的姑子便赔笑上前,见小吴氏虽做妇人装扮,然身形却不像生过孩子的样子,便极力撺掇她去送子观音面前听经,顺便做些功德事。小吴氏听得心动,便道:“好妹妹,你先到四处逛逛去,我去看看就来。” 明珠应了,在庙里闲逛。姑子庙不大,香火却挺旺盛,全赖主持姑子会经营,众姑子上从副主持,下到小沙弥,有时甚至连扫地做粗活做饭砍柴的都算上,全都发动起来“做功德”,每月若做不完便要扣月银。即便如此,众人挤破头都想进来。因为若是做得好了,赏钱分成之类的也是极为丰厚的,一年之内便可脱贫致富奔小康,以至于想进来扫地都要托人送礼,名额都已经排到了明年。因众姑子口才了得,妇人们都爱来这里凑热闹。一路大殿小殿都是人,灰袍灰帽的姑子们滴溜溜的满地转,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明珠看得不耐烦,青雪提议道:“这庙里有一棵千年梨树,小姐何不去瞧瞧?” 明珠点头,带着素、雪二人往后面院子绕去。后面是禅房,此时冷冷清清的,众姑子忙着“做功德”,白日里自然没有闲功夫在这里磨蹭。因为庙里的姑子越来越多,寺院不得已又买下了一块地,多建了几座禅房。三人转了一会,竟然有些迷路。 正走着,却见青雪忽然停了下来,侧耳听着什么。 “你们听,好像有男人的说话声。” 明珠仔细听去,忽然传来女子的一声尖叫,再听就没了。 “是从那边传来的。”青雪指着一出禅房,小心翼翼的惦着脚尖走了过去。明珠本不想多管闲事,便要去拉她,却听得有人道:“你特特的约我来这里见面,也不怕你师傅发现。” 有女子娇媚入骨的声音传出来道:“师傅忙着敷衍你母亲呢,哪有功夫来管我。再说,这个月的功德不是有柯郎在吗?还怕什么?奴家都想死你了,你也不来看望人家。” 青雪的面色忽然一白,回头再看明珠的面色,也是一变。 “听说你要娶亲了,死没良心的,怕你今后有了娇妻常伴身侧,也不会来看我了吧。” “谁说的?娶了妻子难道就不能纳妾了?哪有这个道理?连我爹都在外面养着一房外室呢,我娘心理有数也没管。你放心,这位高小姐家境一般,就算发现了也不敢来闹。” “那你可千万别被她发现把柄,再将你给治住了。” “她是正妻,我自然会给她尊重体面。可若是她蹬鼻子上脸,管起了爷们的事,那我也绝不容不下她。对了,上次我给你的汤药你一定要按时喝,否则若这个当口怀上了,我爹是不会饶了我的” 明珠向后退了两步,轻声道:“我们走吧。” 157小计 一路上,青雪和素英都小心翼翼的望着明珠,都不知该安慰些什么。来到观音堂,却见小吴氏正和一位贵妇说得热烈,抬头见是明珠,便笑着朝他招了招手,道:“三小姐,快来见见柯夫人吧。” 明珠走上近前,朝她福了福身,道:“夫人安好。”神色一如常态。 青雪和素英对视一眼,连忙垂头行礼,以掩去眼中的不屑。 柯夫人抿着嘴笑道:“可真是巧了,衍儿说平日少有时间陪我,便也随我来进香了。到了之后又说姑子庙里女眷甚多,他呆着不便,就出去逛逛,等吃斋饭的时候再过来陪我。我就说他古板,书读多了,和我家老爷一个样子。” 小吴氏羡慕道:“柯公子还真是位正人君子。” 柯夫人笑道:“不是我自夸,我这个儿子,虽从小娇惯了些,可却是被老爷严厉管教长大的,也习了些拳脚功夫。老爷每每待客,也都会携他同去,他做的诗文人人都赞好呢。对了,时候差不多了,五夫人和三小姐不如就留下来陪我一同用斋饭吧。” 明珠略有些为难的道:“夫人慈爱,做小辈的原不应辞的。只是家母特意嘱咐我们一定要回去用饭的” 小吴氏心下差异,余氏何时这样说来?但明珠既如此说了,她也只好随口符合了一句。 柯夫人道:“也罢,我每隔些日子都要来一回的,便是下次吧。” 小吴氏应下了,又说了些客气话,彼此亲热了不少。待上了马车,小吴氏道:“你怎么不答应柯夫人的邀请?”又打趣道:“莫不是见了未来的婆婆,害臊了?” 明珠淡淡道:“姐姐别问了。” 小吴氏见她眉头微簇,知道有事。再三追问下,明珠便把自己如何到处闲逛,想去后院看梨树,结果偶然听到柯家少爷和小尼姑相好的事都说了。小吴氏的面色登时大变,不由得破口骂道:“这个柯少爷,原来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亏了我见柯夫人一付慈善面目就将她的话信以为真了,没想到她儿子竟如此不堪!” 明珠摇了摇头,揉着腕子上的翡翠手串,道:“我倒是觉得柯夫人全不知道此事,否则她绝不会就此夸奖他儿子的,除非她极会作戏。” 小吴氏叹了口气,道:“世上男儿有几个不薄幸的?成年的就面对一个,就是朵翡翠雕的牡丹花也看腻了。更别说家里一堆年轻可人的丫鬟簇拥着,青楼楚馆又净是些身世堪怜,才貌双全的红颜,不动心都难。” 明珠闻言反而笑了,“五叔虽心地善良,怜惜弱者,却也绝不会到处乱留情的。那些传闻都是妓人们捏造出来的,就为了给自己博名。人家得不着的,就姐姐能亲近,还不允许她们嫉妒一下?” 对于高世清的“薄情”,竟然还有人写诗讽刺小吴氏是“史上第一妒妇”,“母老虎”,就连当年以吃醋这个典故而闻垂青史的房夫人都比之不上。 小吴氏掩面而笑。 后又问明珠打算,只听她言道:“听他言语,还是知道轻重的。我所求不过一安逸,他只要知道尊重嫡妻,看中嫡子便可。” “那你真要?” “嫁也不是不可,只是,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要利用上一回。” “妹妹想怎么做?” 明珠歪着头,冲她笑道:“也不知姐姐肯不肯帮忙?” 小吴氏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我从小一块长大,你遇到了这等事情,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礼?” 于是,就在这辆窄小的马车之上,二人初步拟定了计策。 又过了十日,柯夫人照例到庙中进香,长子柯嗣衍亦在一旁相陪。老尼姑净云师太依旧如往常一般热情接待。 “我今日还约了一家的小姐和一位高夫人,午间想一同用斋饭,这宴客的地方还需师太帮着准备一处雅静之所。” “这个自然,贫尼这就派人去准备。”净云师太唤来身边的小徒弟静思,吩咐了一番。静思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生得纤细干净,应承时的声音也是细弱甜美的少女之声,倒让柯夫人多看了两眼,随口赞了句:“好灵巧的小师傅。” 静思前脚走了,柯嗣衍隔了一会就有些按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也走了。说到底,他还是年轻气盛。家里丫头虽多,他却只能干看着,柯老爷怕他心思放偏了,不准他娶妻之前碰。柯夫人对柯老爷可谓是言听计从,盯得死紧,生怕哪个心术不正的丫头将她的宝贝儿子勾引坏了。朋友们身边多多少少都有美婢佳人服侍,见他如此,都笑话,拉他去青楼楚馆他也不去。他父亲最爱名声,他不敢造次,便只在私下里偷着去了两回,试过滋味,于是便再也欲罢不能了。自从半年前净云领着静思出现在柯府起,二人就渐渐开始了眉目传情,直到不久前才成其好事。都是俊俏男女,又年轻,精力旺盛,如今正是好到蜜里调油的时候,那里经得住十天不腻在一起的? 柯夫人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道:“师太上次说会看八字和面相的,还请多费费心思。” 净云师太双手合十,念了句佛,满面堆笑道:“柯公子想是红鸾星动了。” 柯夫人含笑阖首:“师太怎知与我儿有关?” “说起来,少公子天庭饱满,山根丰隆,面像本就是极好的。而且近些日子以来印堂发光,不是姻缘到了又是什么?” “承你吉言吧。”柯夫人听了,自然舒心畅快。 二人边走边说,迎面又来了几个相熟的妇人,便聚在一处聊了一会,仍未见小吴氏和明珠到来。 正在这时,走了过来一个厨下帮忙的粗使婆子,对云净道:“静思师傅让我来告诉一声,那边都准备好了,请夫人过去呢。” 云净正和另一位新来的夫人搭上腔,哪里肯轻易撒手,便笑着对柯夫人道:“夫人不妨先过去歇歇吧,小徒定已备妥了茶点在那边候着呢。” 柯夫人也觉得有些口渴了,便随了那婆子去了。 柯夫人这边去了一阵的功夫,小吴氏和明珠也到了。云净见了她们,也是一番亲热相迎。小吴氏问道:“柯夫人去哪了?” “就在里面等着呢,二位请随我来。”云净与众人打过了招呼,这才领着二人往里去了。 没走多远,云净伸手往前一指,道:“你们瞧,柯夫人这不是来了吗?” “柯夫人多日不见,身体可好呀?”小吴氏也笑着和匆匆折返的柯夫人打招呼。“哟,您身后这位就是柯公子吧?果真一表人才。” “夫人安好。”明珠乖巧的请安。“柯公子安好。” 柯夫人面色不太好,见了二人,也只得强笑了笑。跟在她身后垂头丧气的柯嗣衍猛一抬头,看见了明珠,脸忽的大红了起来。 小吴氏笑道:“柯公子这是怎么了?脸突然这么红?” 云净有心讨好,凑趣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诳语。要说贫尼这些年走遍了多少公卿人家,似柯公子这般人才的,无不抢着要给自家做女婿呢。” 柯夫人忽然狠瞪了云净一眼,看得她心里一突,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话,却见柯夫人勉强笑道:“我忽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今日先不陪你们吃斋饭了。” 小吴氏关切的道:“夫人若觉得哪里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也好。” 柯夫人要走,云净自然一路相送。因还惦记着今日的香油钱还未给过,便腆着脸凑上来道:“夫人今日也不能白来,要不要为了少爷的姻缘在菩萨面前供上些” 柯夫人照着她的胖脸就啐了一口,恨声道:“老秃歪了货!你个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当时云净就懵了,柯夫人越说越恨,上前就扇了云净两个嘴巴子,力气不大,云净眼前却也已经金星乱冒了。“我说你怎么这么注意我儿子,原来你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呀!” 柯少爷忙上前拉住母亲,小声说道:“母亲,这还有人看着呢。” 庙里人多,已经有人察觉到了这边不对,正翘着脚朝这边看热闹呢。 “早知道丢人,你还敢和尼姑厮混,还不赶快随我回去?等我告诉了老爷,让他来教训你。”柯夫人怒气冲冲的领着儿子走了。云净这才听出些味道来,心下起了疑心,也连忙回去找自己的徒弟对质去了。 “这才叫活该呢。”小吴氏和明珠这才从暗处走出来,二人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都对云净没有好感。 明珠道:“后宅不安,焉知这些尼姑们没掺和一脚?” “这些个尼姑们唯利是图,随口就能搬弄是非,可恶得紧。如今自己的徒弟也做下这等丢人之事,看她今后还有没有脸出来见人。”小吴氏看了一眼明珠,道:“妹妹好计策,不过几枚铜子支使了一个粗使婆子,这事就被揭开了,神不知鬼不觉。” “这也是他们色胆包天,明知道一会我们就要过去,还是按捺不住。我却偏偏让他在此窘迫之时看见我,我就是想要他一见到我就回想起今日的尴尬,觉得对我有所亏欠,这便是他一世的把柄。”明珠轻叹了口气,为了将来能过得舒心,她必须要做好准备。 第95节 小吴氏终究不忍,劝道:“人活一世,活得不过就是个情字。否则即便锦衣玉食,也不会快活。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还未嫁时就已经如此厌弃他,那将来在一起时可怎么过日子呢?” “姐姐还记得莫愁女吗?” “你说的可是那个‘恨不早嫁东家王的莫愁女’?” 明珠缓缓颂道:“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擎履箱……姐姐觉得,若她真的嫁了那东邻的心上人,此时又会做出何等诗作来?会不会是‘旧爱终不敌新欢’,亦或者‘闻君有两意,特来相决绝’?世间男子终究是靠不住的,我也不想再考虑那些飘渺无形的东西了。寻个好拿捏的丈夫,子孙后代得其家族庇佑,便已是福气了。即便富贵如意如莫愁,终究也是有恨的。不是恨这个,就会恨那个,其实追究起来,还是不知足罢了。丈夫不称心,便幻想着若从前嫁了另一人就完美了;手头拮据,便想着当时若能许给西边的张家就好了。如此想,便心存了一分希望——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虽虚长了妹妹几岁,倒还不如妹妹看得透呢。”小吴氏想到自身,叹息了一回。 明珠笑道:“姐姐若有了什么难处,妹妹一定站在姐姐这边,绝对不偏帮五叔的。” “你这张小嘴呀……” 明珠回到书院上课,果然七八天未见柯嗣衍的人影。明欣得知了此事之后,气得直跳脚,当时便要去骂周仁孝一顿,却被明珠拦住了,于是改为旁敲侧击,得知柯嗣衍已向书院请了假,说是病了。再细问是什么病时,都说不清楚。 “还不是被他老子打了?没脸见人?”刘忻一语道破玄机,面色却不太好看。 午间的饭堂人来人往,明珠和明欣正在说话,刘忻却也凑了过来,在二人身边坐下吃饭。明珠下意识的看向他旁边,却只有一个端着饭菜托盘的小厮,目光一顿,很快便收了回来。 “你们知不知道他因何挨打?” 明珠和明欣对了一下眼色,道:“不清楚。” 刘忻道:“因他和宝华庵里的小尼姑偷情,被人发现了。他老子最重视颜面,自然是一顿好打。其实何必这样装摸做样的博名声?他老子自己还在外面养了一房外室,偷偷摸摸的,以为自己瞒得一丝不露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什么好奇怪的。”明欣不以为然。 “此人能力平平,又是个伪君子,书院随便一人都比他强。” 明珠看了他一眼,道:“多谢你特意来提醒。” 刘忻抿了抿嘴,拈起一粒杏仁,扔进口中,道:“即便你真的放弃了,也不需要这样自暴自弃。”自从得知柯家有意上门提亲,他就明里暗里查了个遍,越查越皱眉,怎么看这个柯公子怎么不顺眼,别说他完全比不上好友,甚至连随便自己身边的一个朋友都比不上,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气氛一瞬间有些凝固,明珠淡淡笑道:“世上最多的是平凡之人,日子也都是平凡日子,无论遇上了谁,都是一样的。” “可他这样做你也不在意?” “我对他并无情意,又为何会在意?” 刘忻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话。 明珠对谁有情意,他自然是知道的。 “你也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了,否则他也不会好过的。”刘忻丢下没头没尾的一句就走了。 明珠呆坐了片刻,终于起身对明欣轻声道:“我们走吧。” 然而这件事并未结束。这一日,明珠正在坐在窗边拨弄古琴,素英匆匆走了进来,慌张道:“小姐,出大事了!” 明珠纤指按住琴弦,道:“什么事?” “真的是大事!”素英十分急切的道:“是一向和咱们好的碧月,夫人房里的那个三等丫头,她听来之后赶忙给我送的信。就是那个柯家,怕是这个婚事是不能成了。” 青雪道:“你慢慢说。” “今早老爷来和夫人关着门说话,她去端茶的时候正好听老爷说这事。柯老爷调了外任,即日就要起身,连家眷都要带上,柯夫人和少爷都要去的。然后和小姐的婚事怕就要耽搁一阵再说了——这是明面上的话。事实上是柯老爷不同意这门婚事。有位御史大人看中了柯公子,透露了结亲的意思,柯老爷十分中意。要不是老爷和那位御史大人认识,饮酒的时候偶然说起,咱们如今还被蒙在鼓里呢。” 明珠听罢,想了想,道:“也罢,若如此,咱们也只好静观其变了。” 本就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若无缘,她也不想强求。 这件事她连明欣都未告诉,可就在次日早上,连小吴氏知道了,急吼吼的过来安慰明珠。明珠有些愕然,道:“姐姐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府里头都传遍了,说你被柯家悔婚,你还不知道吗?” 明珠陷入了沉思,这时,明欣也来了,一看她面上的神情就知道她也已经知道了此事。 “你们先别说别的,你们都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明欣道:“我的丫头去取饭的时候听到的,厨房那些多嘴的婆娘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小吴氏沉思道:“是花房的小丫头送花来,我逗她说话,因此得知全府都传遍了。” 素英忙摆手道:“不会的,碧……咳,她嘴很严,我又特意嘱咐了一番,她不敢惹事的。” 明珠缓缓道:“她听见了,自然也有其他人听见,倒不一定是有意传开的。只不过,我却不能任由此事如此发展下去。” 她站起身,取出帕子,握在手里,道:“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做了。” 小吴氏似有所悟:“妹妹也不要太过才是。” “姐姐和妹妹放心看热闹便是。” 明珠说着,出门去了。 158家书 余氏这边正在犯愁,你说好好的一桩婚事,还是她张罗的,眼见着没跑了,怎么就完了呢? 正犯愁呢,就见明珠哭着从外面走了进来,璎珞忙上前抚慰:“好好的,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明珠一边擦泪一边道:“柯家如何,与我又有何相干?为什么都传得那么难听?” 余氏面色一变,道:“咱们三小姐这是什么话?可是有人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子不成?” 素英嘴快,愤然道:“夫人不知道,外面现在都传翻天了。说柯家突然要悔婚,是没看上咱家三小姐。” 余氏大惊:“这是谁在造谣?根本没有的事!我的儿,你别听他们胡说!咱们高家从未和柯家定下婚约,哪里来的悔婚一说?” 明珠哽咽道:“就是如此,女儿才觉得奇怪。可是,就怕三人成虎,没影的事都能弄假成真,母亲须知,人言可畏呀。” 素英跪下道:“夫人,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小姐做主呀!昨天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就人人都在传了?定是有谁看我家小姐不顺眼,想要坏她名声!” 余氏气得一拍桌子,“来人,把管家给我找来,我要亲自问话!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找把椅子请三小姐在我身边坐下休息?” 地下一迭声的“是”,找管家的找管家,搬椅子的搬椅子,余氏又命人倒温水,绞帕子给明珠擦脸,柔声安慰道:“我的儿,看我定不会饶了那造谣之人,给你出口气。” “但凭母亲给孩儿做主。” 正乱着,李姨娘并颜姨娘都进来请安,见明珠眼睛哭得跟桃似的,颜姨娘忙低下了头,悄悄退到了一边。李姨娘道:“哟,三小姐这快别哭了,京城里有得是好人家,走了柯家没准还有更好的呢。” 余氏一抬眼就瞥见了李姨娘脸上的那股得意劲,登时双眼冒火,厉声斥道:“你少在那里得意了,柯家如何动向,你们怎会知晓?三小姐伤心是因为有人就此造谣中伤咱们家,我和老爷什么时候给三小姐定亲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说罢,冷笑一声,“我看,这件事八成就是你们娘俩造的谣!” 李姨娘忙口称冤枉,“外头下人们都这么传,我不过是听人说的。夫人一查便知道了,又不是我一家这么说。” 明珠哭得更厉害了。 余氏气得浑身乱颤,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好哇,听人说的?你好歹也是府里的半个主子,是大少爷的生母,也要有点主子的架势才好!那些刁奴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还有没有一点主子的款了?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看见三小姐伤心,你这个庶母非但不宽慰,还在这里添油加醋,颠倒是非。从前我看在大少爷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百般容让,如今我若再轻饶了你,这个家就给你来当!” 李姨娘到底是怕了,上次的板子虽未将她打服气,但到也是疼了许久的,忙跪下道:“是我糊涂了,夫人饶了我这一回吧”。 余氏如今哪里管这些,立时吩咐两个婆子上前便将李姨娘架到了院子里,一通板子乒乒乓乓下去,打得李姨娘鬼哭神嚎的。 李姨娘的丫鬟冬青急了,趁人不备,跑去找大少爷珉杰求救。珉杰正在外院书房里读书,冬青也顾不得许多,哭着跪下去求道:“大少爷,求您救救姨娘性命吧。” 珉杰一蹙眉,道:“姨娘又出什么事了?” 冬青赶紧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珉杰道:“知道了。” 冬青见他面有不耐之色,忙道:“姨娘虽有不周全的地方,好歹大少爷多担待些,她毕竟是您的生母呀。” “若她不是我的生母,又如何仗着我的名字到处生事?要说姨娘犯糊涂的时候,你们这些下人也该多劝着些,我因为姨娘的事都被老爷说过几回了。再这样下去,老爷迟早会有不待见我的那天,到时候看你们还怎么折腾!” 冬青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道:“还请大少爷多体谅姨娘,夫人有事没事就爱拿我们姨娘作筏子,姨娘也是受了气没处发。” “好了。”珉杰打断了她的话,“一个做姨娘的巴巴的塞把柄给人家,人家为何不用?自己不检点还要去赖旁人。罢了,我就最后帮姨娘一次,再去求一求父亲。今后姨娘再发生这样的事也别来求我了,否则我回了父亲,今后再不在家里住了,让你们想找也没处找去。” 毕竟李姨娘是他的生母,族谱上也明白写着呢,血缘关系是撇不清的。李姨娘不好,对他也有影响。珉杰只好答应了冬青,硬着头皮去找父亲求情。 不出所料,高世箴骂了他一通,让他今后少管内宅之事。珉杰趁机说要搬出去住,用功读书,高世箴想了想便准了,珉杰这才松了一口气,心说这一顿骂总算没有白挨。 高世箴处理完了手头上的公务,信步走入了内宅,早有耳报神告知了余氏得知。余氏亲自将他迎了进来,递上一杯茶,道:“老爷忙了一天的公务,辛苦了。妾身烫了一壶酒,小厨房里炒了几个小菜,妾身陪您喝两盅。”说完,自己却先叹了口气。 “怎么了?”高世箴放下茶盏,转头问道。 “三丫头今日哭了一场,妾身看着好不可怜。老爷昨日对妾身说的话,也不知怎的竟传了出去,还一番添油加醋,说得着实难听。李姨娘也是,明知是谣言,却还当着姑娘的面说了,三丫头听了就更难过了,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高世箴一蹙眉,道:“这还了得了?这个李姨娘,越来越不知分寸了。我听说你打了她,也是她该罚。” 余氏轻声慢语的道:“李姨娘固然有错,可毕竟是大少爷的生母,也不好太过惩罚,免得大少爷读书分心。妾身已经寻了最好的大夫给她治伤,相信很快就会好的。” 高世箴一瞪眼,道:“分什么心?李氏虽是他生母,可他却是从小在老太太身边养大的。再说了,你还是他嫡母呢,怎么就没见他担心过?也好,他今日求了我要出去读书,我也准了。成日的留在家里被这些无知妇人撺掇着,和家长里短打交道,能成什么大气候?他也是时候该好好静下心来读书了。” 余氏道:“这个自然。”心里却另有一番计较。 “这件事说起来都是妾身的错。”余氏扶高世箴在桌边坐下,璎珞上前点亮了蜡烛,扣上莲花纹细纱灯罩,退了下去。“当初我见柯夫人来得殷勤,以为他家老爷也是同意的。再加上柯家富贵,是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了。咱们三小姐是个拔尖的,若换个人人家兴许还看不上呢。谁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三小姐自幼没了娘,说着也可怜。她虽非我亲,到底也养在身边几年了。若她能得个好姻缘,对我也是个帮衬。” 高世箴叹道:“辛苦夫人了。你是她的嫡母,这些事就多操心吧。” “这个老爷放心就是。”余氏笑答,心里一块石头算落了地,欠身给丈夫倒了一杯酒,复又坐下,道:“如今上官家的大少爷入了国子监读书,上门的时候也不如从前多了。妾身从前就想,他是三小姐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年纪也相当,要不是柯家条件好,上官家又什么也没提,妾身还真不好做主。” “你也说了,上官家什么也没提不是。”高世箴抿着酒,淡淡言道。 余氏私心里是不希望明珠嫁到上官家的。本来女生就外向,那边是她母亲的亲族,她嫁过去了自然就和那边的人亲。到时她身后有了自己人做靠山,就用找不着自己了,其结果就是逐渐疏远。她是嫁得好人家了,可自己就少了个帮手。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她自认为还没有伟大到这个地步。只是老爷又为什么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入外祖家呢? “老爷可还是想着从前的事呢?” “都过去了,还想那些做什么。倒是夫人,也该给高家添一个子嗣了。”灯烛下,余氏端庄的容颜也略带了两分慵懒,本来年纪就不大,一朵花开得正盛的时候,如何不醉人? “老爷。”余氏羞红了脸,任由高世箴吹灭灯烛。 黑暗中,不知谁的叹息声幽幽一息,窗外一轮冷月如勾。 夜半的声响格外引人注意,明珠正睡得得迷迷糊糊的,却听得外屋有走动的声音,夹杂着说话声,紧接着青雪走了进来,拨亮了蜡烛,小声道:“小姐,夫人那边派人过来了,请您过去有话要说呢。” 明珠换好了衣服,外面随意披了件斗篷,丫鬟婆子们打了灯笼,一路簇拥着来到上房。花厅里灯火通明,高家的大小主子们都在坐,丫鬟们捧上热茶,强打着精神在一旁伺候着。众人都睡眼惺忪,明佳困得歪在奶娘怀里,明欣不停的在打哈气,明秀偷偷的掐自己的手腕子,明霜刚跪完两个时辰的牌位,正在伸手揉腿。珉杰则不停的喝着浓茶,醒着神,打算回去之后不睡了,继续念书。珉旭和明悦太小,都没抱来。稳坐正当中的大老爷高世箴面色微沉,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眉头紧锁。 三老爷道:“大哥将我们深夜唤来,还有这些孩子们,不知出了何事?” 高世箴轻咳了一声,道:“这是家里刚来的家书,有几件事要跟大家商量一下。” 五爷高世清道:“但凭兄长吩咐。” “是这样的,二弟写信过来,说母亲病了。起初只认为是年纪大的人常得的小病,也没在意。后来一直没见好,越发的重了。看光景,怕有些不好。” 高世清急道:“既如此,也该回去看看母亲才是。” “是呀。二哥写信过来,怕就是这个意思。”三老爷道。 刘氏看了丈夫一眼,道:“正是这个理呢。母亲生了病,自然是要回去探望的。只是有一样,大哥如今刚在翰林院里扎住了脚,此时回去,怕上峰会不高兴吧。咱们高家好容易在京里有了些起色,这也是老太太从前日日都要念叨的。若母亲知道大哥为了探病连前程也撇下了,怕是更要添一层心病了。” 余氏也道:“就是这个话呢。三老爷也是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缺,正是该使力加劲,打点门路的时候,哪里能耽搁了?倒是你们大哥,身为长子,究竟是避不开这个责任的。” 刘氏道:“嫂子,其实你三弟的事也是要大哥出力的。安国公那边虽说是看在姑奶奶身上应了,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一个高字,这样的事情究竟还是不如亲兄弟。” 第96节 小吴氏道:“大哥三哥都是官人,只有我们老爷闲人一个。看来,还是由我们回去吧。” 刘氏和余氏自然知道她是因何才跑来京城的,听她这么说,都有些过意不去。刘氏道:“五弟妹这是说得什么话?旭哥儿年岁小,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来回折腾?” 妯娌几个来回的谦让,最后,高世箴道:“你们也别为难了。你们嫂子是高家的长子长媳,是一定要回去的。五弟妹要照顾旭哥儿,不便回去。京城宅子里如今人也不少,少不得三弟妹留下来照管。剩下我和三弟实在是走不开,便由五弟帮个忙,送你嫂子回乡吧。” 众人纷纷附和,都同意这个决定。余氏不放心,又说要带上李姨娘回去,高世箴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还有一件事要说。二弟写信过来,说给大小姐看中了一户人家,要大小姐这次也一同回去。” 明秀的脸色登时就苍白了起来,明珠偷偷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冰凉。对于父母的吩咐,明秀自然没有发表反对的权利,木木的应了一句“是”。 不久,众人就散了。明秀回屋之后,越想越觉得没有指望了,伏在床上痛哭,一直哭道天明,明珠和明欣来看她也没止住。 明欣道:“嫁人是迟早的事,大姐姐也别太过伤心了。” “我好不容易才进了学堂,过了两天舒心日子这一回去,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天日了。”明秀道出了心里话,听得二人心酸不已。 明珠叹道:“大姐姐,你为人虽善良,性子却软弱了些。我们在的时候,还能帮着你些;今后,一切就都只能靠你自己了。” 林林总总,又劝了好些话。明秀一直哭,二人也不便多坐,匆匆告辞离开了。 明欣心情沉重的道:“大姐姐不是二伯母亲生,怕是受过不少口不能言的罪。否则怎会一听到要回去就这么害怕呢?” 明珠揉着手里的帕子,冷笑道:“她自己的亲生女儿眼看就要到了说亲的年岁,可谁知老太太却这时候病倒了。万一有个好歹,就要守上三年的孝。二婶怕是不知在哪里胡乱找了个人家,就要把庶长女给嫁了。我看她下一步就要进京来,给女儿物色人家了。” 明欣眉头一松,道:“姐姐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可大姐姐为人小心翼翼,又乖巧,对人从没有过失礼的地方。二伯母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能这么匆忙就把她嫁了呀!这不是害了她一辈子吗?” “那你是不了解二婶的为人。只要对她有利的,抢过来便是了,何曾顾虑过别人的死活?”二人边说边走,来到上房处。余氏向她们交代了一番如何为明秀办理退学的事宜,明珠一一应了。 当日用过早饭,乘马车回到了书院。姐妹二人各自回了自己的班,明珠一进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众人的说话声一下子变小了好多。她刚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章琳走了过来,又将她拉出了讲堂,来到僻静处,急急的问道:“你说,你是不是和柯家有了婚约,柯家又悔了婚?” “表姐这话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这事书院如今都已经传遍了。” 明珠正色道:“表姐想想看,若我和人定了亲,难道姑妈竟会不知道吗?” 章琳一想也是,自己的母亲对她那些姐姐妹妹们的婚事一向十分在意,又岂会不知道此事? “那现在怎么办呀?这件事都已经传遍了,又是柯小姐透露的口风。” 明珠暗自气恼,这个柯小姐还真是够呛。 “姐姐先别管这件事了,我自有打算。” 明珠熬过了一节课,直接就去丁班寻了柯小姐。 “我想着也许是误传,我和柯小姐的哥哥从未定过亲,还请柯小姐为我作证才好。”明珠十分心平气和的道。 柯小姐看了明珠两眼,道:“你为人不检点,我父亲看不上你也是你活该!” “柯小姐,话可不能乱讲。”明珠轻声道。 “我哪里乱讲了!你和男子来往过密,还不许我说了吗?” “那么请问柯小姐,我和谁来往过密了?还有,我与你家毫无瓜葛,就算我与谁来往,怕也不是你能管的吧。” “就是你和刘小侯爷。很多人都看到过你们在一起。” 明珠揉了揉额角,道:“那不知这’很多人’有没有看到我妹妹和康小姐也在,而且还有丫鬟小厮们一堆跟着呢。若你无理取闹,我自会去寻夫子,请他评理,还我一个公道。” 柯小姐恼羞成怒,道:“就凭你?一个狐媚子,把我哥迷得五迷三道的也就罢了,还到处勾引男人!” 明珠忽然笑了,凑近她,小声道:“柯小姐怕不会是爱慕刘小侯爷吧。” 柯小姐的脸瞬间红得发亮。 “若你聪明些,也该知道我和他相识。若我在他面前说你的好话,也许他还会留意看你一眼。”明珠惋惜的摇了摇头,放大了声音道:“柯小姐,你被人利用了怕还不自知呢。我是绝不会容人诋毁的,你对我的’好意’,也请恕我原样奉还。” 说着,也不理她,径自寻博士去了。 第五卷 灿烂金舆侧159更新 明欣怒气冲冲的回到了宿舍,见明珠也在,忍不住道:“三姐姐,她们也太过分了。这次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再背后操控的,净说姐姐的闲话。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有人说姐姐和刘小侯爷在一起,被柯公子看见了,本来他是要上门求亲的,也不来了。” 明珠淡淡道:“你还不明白吗?只要在这里一日,就躲不开是非。想我不好的人,原因多得是。就算再小心的人,都会有不小心得罪人的时候。何况有些得罪是连原因都不讲的,也许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只看着不舒服便已足够了。” 明欣细细品味了一回,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倒觉得陈嫣儿的可能最大。”她蹙了蹙眉,越想越觉得可能,“姐姐每次见刘小侯爷的时候,明明楚公子也都在的。平日里,楚公子一举一动都会被人传半天,可为什么外面竟没有一点姐姐和他的传闻呢?” “这就是郡王府和陈家的势力了。若他们不想让人传什么,自然会有自己的办法。胳膊如何掰得过大腿呢?”明珠现在连气都懒得叹,“这些我都不想再去想了。是她也好,不是她也罢,我真的有些累了。昨晚我想了一晚上,有一件事想跟妹妹说。” “三姐姐请讲就是了。” 又到了一年的琼林群贤宴时节,因为次年就要大考了,谁书念得好与不好基本能看出来了,因此,这次的宴会也多少有些提前庆祝的意味,就连国子监的举子们也一同都被邀请来参加了,规模将大大超过往届的宴会。 众人对此次宴会的热情程度比前两年只高不低,传言皇室多位成员都会出席外,甚至就连宴会场所都首次定在了被称为小型“行宫”的琼华园内,那里是皇家园林,甚少对外开放。去过的人都说里面风景优美,亭台殿阁华贵非凡,建筑都是仿照大明宫建造。此处与永思长公主府、肃郡王府及孟侍郎府(原本是一座园子,后园一小部分被分赐给了孟家)、宁王府、明湖畔倚辉园合称为京城新五大胜景。剩下原本的浩淼宫烟波殿、青鸾塔、催妆台、大相国寺都因为年代久远,或正在修葺,或人多杂乱而失去了原本的风致。尤其是大相国寺,因为其赫赫有名的高僧了凡大师十几年未归,据说是去了天竺国云游布法,名声渐渐不比从前了。 甲班讲堂内。 秦美音任由丫鬟整理着自己的鬓发,手中揽着雕花小镜自照,笑道:“明日就是琼林宴了,我准备穿金色的裙子。现在正好是金菊开得正艳的时节,也算得衬了。” 冯慧之道:“你这就定下来了?怎么也不问问我们穿什么?” 秦美音放下小镜,一噘嘴,道:“都知道你的定了亲的人了,穿什么还不是一样?再说,你还是适合稳重些的颜色。” 京城三美之一的冯慧之一已经定下了亲事,明年就要嫁人了。按照规矩,她这一嫁,三美之一的就空出来一个缺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哪位妹妹能补上来呢?”秦美音闲闲的叹道,吹了吹指甲上新染的凤仙花汁子,只眼角的余光一扫,便扫到了两三个隐隐期待目光,嘴角的笑意愈发加深了起来。 付莹珠甜美的笑容在脸上一漾,插言道:“秦姐姐身段窈窕,金色华贵有余,娇艳不足,杏红色却似乎更适合秦姐姐呢。” 秦美音一挑眉,“那照你这么说,谁适合金色呢?” “这个可不好说,姐姐别难为我了。”付莹珠垂下眼帘,似乎有些为难。 “哦?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们都不配穿这个颜色咯?”秦美音脸色一沉。 付莹珠连连摆手摇头,“秦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这个意思。”说着,眼睛里已经蓄了一汪晶莹,面色微红,小模样十分可人怜爱。 “好了,付小姐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又何必多心呢?”邱晓蝶看不下去了,转向付莹珠,安慰道:“妹妹别难过了,美音就是这个性子,她只是在打趣你呢,别在意。” 秦美音看了她们一眼,无声一哼,站起身走了。 付莹珠感激的望着邱晓蝶,柔柔的道:“姐姐,你人真好。”面上又添了一丝愁色,“这回我算是得罪秦小姐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她又凑到邱晓蝶身边,小声道:“说起金色,我还是觉得姐姐更适合一些呢。这么华丽的颜色,其他人穿都流了俗,也只有姐姐这样的样貌气质穿了才好看。” 邱晓蝶的嘴角微微一动,转而淡淡道:“这话以后不要乱说。” 付莹珠乖巧的点了点头,“姐姐说得是,今后一切全都听姐姐的。” 明珠似笑非笑的看了付莹珠一眼,后者也注意到了她,冲她微微颌首,丝毫没有被窥破的愧色。明珠叹了口气,又觉得好笑,这些事,今后都与她无关了——至少现在是无关了。 “我听说外祖母生病了。”章琳不知何时走到了明珠身边,忧心忡忡的道。 “是呀。”明珠整理着桌上的书本,随口答道。 “只是江南太远,我不能回去看她老人家了。妹妹也觉得遗憾吧。”章琳叹息。 明珠淡淡微笑道:“这次我母亲要回去侍疾,我也同她一起去。” 她想了整整一夜,虽然有些舍不得明欣她们,可是以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容她犹豫了。谁让她招惹了本不该找招惹的人呢? 章琳闻言,惊讶不已,“妹妹怎么也要回去呢?这一耽搁,学业上可是要落下了。” “祖母的病要紧,我回去也好和母亲做个伴。至于学业方面的事情,我已经询问了博士,该读什么书,我是不会落下的。再说家里也请了西席,我有不懂的地方,单问先生便是了。” 章琳惋惜不已:“那妹妹哪一日动身?” “那边催得急,琼林宴过后就走。”若不是博士一再邀请,她连这个宴会都不会参加了。有些人,她还是不忍相见。 这一日,早早的放了课。明珠回到家里,见过了余氏,便回去收拾东西。因为时间仓促,东西也是捡必要的拿。青雪另预备了两套衣物,道:“小姐,明日您穿哪一件?” 明珠看了一眼,一套是粉色缠枝花纹短袄长裙,一件是金色西番莲花暗纹的广袖长袍,样式是时下最流行的宫装样式。 “都不好。再取一件别的吧。”她的眼角在第一套上面微微一顿,又转开了。女为悦己者容,那时的精心装扮,今又给谁看呢? 青雪想了想,道:“昨日五夫人那边送来了一套新制的鹅黄色袄裙,最显年轻小姐面容娇嫩,不如就穿那套吧。” 一语未了,却听得窗外有人道:“这么着急走,怎么不明日就走?什么劳什子琼林宴,也比得上祖母的身体重要吗?” 明珠一听声音便知是明霜,一笑,道:“二姐姐确实是一片孝心,可惜自己却不愿回去看看,也不知祖母没看见二姐姐,会怎么想。” 明霜好不容易盼走了余氏,哪里还想回去继续受制于人呢? “听说太后已经下旨,要为诸位宗室王爷挑选内眷呢。我看妹妹多留这一日,怕就是为了这个呢。”明霜自觉抓住了明珠的痛脚,得意洋洋。 明珠奇道:“二姐姐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次的宴会难道不是为了鼓励诸位学子明年能够金榜题名吗?怎么又和什么王爷扯上关系了?还是二姐姐一心想嫁入皇家?只是妹妹看倒不成,咱们这样的人家,断断不会送女儿去做小的,即便是宗室也不行,咱们丢不起这个脸。” 明霜气得直哆嗦,恨道:“你少得意了!”又压低声音道:“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那件披风是谁的吗?我可是曾经见过的,那上面的皇家标志可骗不了人。你也不想想,人家这么多美人都没看中,难道还会看中你一个病秧子?” 她说完,心中也略觉奇怪,自己怎么说她是病秧子呢?明明她很少生病的,可为什么自己会有这个印象? 又继续道:“京城三美之首邱晓蝶早已经是内定的王妃人选了,我看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 说完就跑开了。 青雪讶然:“二小姐怎么会识得那件披风呢?”她见明珠正在出神,忍不住唤了一声:“小姐,你在想什么?” 明珠摇了摇头,“不必理她,咱们继续收拾吧。” 转眼便到了次日的宴会的正日子,琼华园终于向众人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这景致可真是绝了!”明欣探头望见一只浑身毛色雪白的孔雀从晶莹璀璨的玉石假山上振翅高飞,翅膀扇起一旁垂落瀑布的泉水,瞬间水花四溅。惊鸿一瞥,明欣惊讶得连叹息都忘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玉石!里面会不会是珍珠铺地,金子做瓦呢?” 章琳笑道:“这是蜀地特产的玉石,因为罕见的大,便送来京城,献给陛下。修琼华园的时候,正好缺了一块镇园石,便请了这个宝贝过来。” 入园之后,换了青油骡车,一路向园内深处行来。越往里走,景致越好,花木森森,古树参天,幽静雅致,恍若隔世。 到了地方,有丫鬟过来搀扶几人下车。后面陆陆续续的又跟来了几辆,由丫鬟们扶下来几位彩绣辉煌的年轻小姐。最打眼的就属当中一身金色的邱晓蝶了,简直是光彩照人,明艳不可方物。她身边跟着穿一身浅碧色的付莹珠,打扮得淡雅怡人,另有一番风致。冯慧之一身藕荷色,衬得她端庄大气。秦美音着一件苏绣月华锦衫,素色裙子,玫瑰晶海棠玉鸾步摇,俏丽无双。 她看了一眼付莹珠,笑道:“付小姐这是绿叶陪红花吗?” 付莹珠紧张的看了一眼邱晓蝶,有些怯怯的回道:“秦姐姐是说我陪衬邱姐姐吗?可我觉得邱姐姐这样打扮真的很好看,我都看呆住了呢。” 邱晓蝶淡淡一笑:“你这么说,也不怕别人多心?” “我不是故意的。”付莹珠忙掩了嘴。 秦美音半笑不笑的道:“还真是姐妹情深呀。可惜我可没那闲工夫在这里看热闹。”说罢,一甩袖子先走了。 明欣凑在明珠耳边,不屑的道:“三姐姐看到没有?这么快就另寻到一座靠山了。我没说错吧?杜梦茹如今还做梦呢。” 明珠一握她的手,笑道:“咱们看热闹就是了,管她们闹得地覆天翻去才好呢。” 章琳跑去和冯慧之打招呼去了,明珠和明欣自顾自朝花园走去。刚拐进一个月洞门,尚未来得及欣赏面前如诗如画的景致,忽然看见刘忻正坐在一旁的回廊上。见明珠来了,眼前一亮,一下跳了下来,道:“我有事和你说。” 第97节 明欣马上道:“三姐姐,那我先进去了。” 明珠点头,“我过一会就去找你。”她左右看了看,对刘忻道:“这里来往人多,我们过去那边说吧。” 廊桥之上,刘忻问道:“你要回家去了?” “是。” “你没有别的打算吗?” “什么打算?” 刘忻抓了抓头发,“你就没想过……要嫁人?” 明珠道:“我的事你也知道,现在我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也要避过了风头再说。” 刘忻装作在欣赏遍布彩石的池塘里摇头晃尾的锦鲤,半晌,忽然沉声道:“你知不知道悠……其实他为了和你在一起,付出过很多努力。”他的声音有些艰涩,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 有什么东西蓦然鲠住了喉咙,明珠背过了身去,低声道:“与其最后我们在一起更加痛苦,除了分开,我们别无选择。” 一瞬间,连风似乎都静止了,树上的叶子虽然还是深碧色的,可已经有几片掺杂着枯黄色的叶子悄悄飘落,落在了明珠脚边的石子路上。 “他现在,好吗?” 刘忻的嘴唇微微蠕动,半晌才终于挤出了一句:“还好。” 明珠紧咬着下唇,将眼泪拼命挤压了回去,淡淡道:“那就好。” 静默,还是静默。 刘忻率先打破了沉寂:“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跟你说过的话。” “我说过,要上门求亲的。” 明珠想起在来京的路上,刘忻给自己的感觉很不好。“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给我端茶的女子似乎叫娇蕊的,应该是你的侍妾吧。” “没想到你还记得。”刘忻淡笑道:“我当时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因为你很像一位故人。她虽不及你美貌,但是好强的性子却是一样的,有时候还会不受控制的意气用事。只是她不像你,懂得何时悬崖勒马。” 刘忻脸上溢出了一个似喜悦,又似悲哀的笑容。“可是,你终究不是她。而你,也绝不会选择我。” 明珠缓缓道:“世界上根本没有替身一说,有的,只是移情罢了。我代替不了她,而她也代替不了我。她拥有和你同样的记忆,而我却没有经历过,这就是其中的不同。你可以一辈子追求一个影子,却永远也填不满你的愧疚之心。此事与旁人无关,只关乎你自己的感觉。” 刘忻凄然一笑,道:“你说得对,我不该这样的。你先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明珠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求之而不得,得到而又失去,本来就是世上最常见的事情。一得一失,方成人生。 离了刘忻,明珠遂去寻明欣。走到一出回廊,正好看见两个女子在说话。其中一个她一下就认出来了,正是“绿叶”付莹珠。她面前一身茜红纱衣裳的不是杜梦茹又是谁? 杜梦茹面上忽阴忽晴,远远有两句吹进了明珠的耳朵里:“你现在都不来找我……都说你现在和邱晓蝶在一起了?” 明珠宁可绕远路也不想被她们看见,她一转身拐到了另一条回廊上。刚走没几步,却听见树丛里一个好听的男声道:“你的情谊我俱都知晓,这块芙蓉玉佩你先收着。这样的好翡翠,也只有你这样的绮年玉貌才适合戴。” “王爷惯会取笑人……” 明珠吓得魂都飞了,赶忙穿了一旁花园的小路,快速朝前面去了。 “还请王爷怜惜霜儿。”明霜依偎在男子胸前,身体柔软得似一滩泥,惹得男子更加用力的将她拥紧。她握着手里的玉佩,唇角笑容得意不已,心道:“走着瞧吧。你们都看不起我,我倒要看看,谁能得意到最后。” 明珠走了半天脚步才渐渐慢了下来,仔细回想一下,那个女子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只是音调太过娇媚,一时间也没有分辨出来。至于那位王爷的声音,似乎有些像宁王。 她走着走着,一没留神,正好撞到一个人的肩膀上。她捂着鼻子,忙道:“失礼,失礼了。” “表妹!你怎么在这里?”措不及防的,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想起。明珠抬头仔细一看,不禁有些窘迫。只见面前做了一大帮人。除了面前站着的钟灵外,还有扎木和,毓秀,刘恬,上官鸿瑞,关锦年,张子虚,高世清……以及现在正扶着她肩膀,面带微笑的宁王。 明珠忙后退了一步,福身施礼道:“见过王妃,见过王爷,见过宁王殿下。” 钟灵笑吟吟的拉她坐下,道:“我还正要派人去寻你呢,谁知道你竟自己出现了。” 明珠硬着头皮,道:“表姐近来可好?” 钟灵得意的拍了拍肚皮,道:“你当表姨妈了。” 明珠欣喜道:“这是真的吗?几时是事?” 钟灵笑意盈盈的看了丈夫一眼,道:“我就说她知道了一定高兴死了。当年在江南的时候,只有她对婷婷好。” 宁王的目光忽然在明珠的小腹处扫了一眼,笑容逐渐加深。 扎木和笑道:“才三个月。上次非要调皮去骑马,哪知道自己学艺不精,从马鞍上摔下来了,这才查出已经有身孕了,幸好她身体壮得像头骆驼,这才没出事。” 钟灵气得一把抓住他的耳朵,道:“你说谁像头骆驼?” 扎木和呲牙咧嘴的道:“我,我像骆驼!” 钟灵这才放开了他的耳朵,道:“还说呢,你一两天不喝水都能活,我真的佩服死了。真不知道你都是在哪里存的水。” 鸿瑞道:“王子的国家沿途沙漠非常多,水比生命还要珍贵。长年在路上的旅人都已经习惯了缺水的状态。妹妹,你不可看王子对你好,就任意欺他。” 钟灵忙伸手揉了揉扎木和的耳朵,怜爱的道:“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就见身高过丈的扎木和眼泪汪汪的将头探了过去,被身材娇小的“主人”一番爱抚,乖顺无比。 众人都不由自主的轻咳了一声,喝水的喝水,扇扇子的扇扇子。 明珠移开了眼,却正好对上了对面鸿瑞的目光,忙又赶快挪开了。 160、更新 ... 关锦年起了个头,众人遂聊到了次年的科举上。宁王微笑倾听,偶尔插言。 刘恬笑道:“我不是过去凑个数,倒是大哥和子虚今科必有所成!” 钟灵插言道:“姐夫也真是的,我姐姐今后能不能成为诰命夫人,可全在姐夫身上呢!” 上官毓秀嗔了妹妹一眼,道:“你姐夫心里自然有数。” 刘恬看了一眼妻子,呵呵笑道:“小姨子教训得是。” 对于丈夫的贪玩少学,毓秀其实也并不十分称心。但是刘恬自有刘恬的好处,大不了最后花钱捐个官职。虽然有些旁门左道,但是也未必不成。而且她现在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她扫了一眼妹妹尚未鼓起的肚子,暗自叹了口气。子嗣,这才是在夫家立足的根本。 关锦年放下茶杯,道:“刘兄心思灵活,其实并不急于一时的。在外多历练两年,反倒比在内里熬岁数资历强。” 张子虚也附和道:“我们当年号称碧水的‘刘关张’,今后,便是京城的‘刘关张’了。”说着,他站起身,意气风发的举杯道:“小弟以茶代酒,在此敬哥哥们一杯。” 刘关张三人举杯,谈笑更加融洽。 毓秀没有抬眼,只盯着桌上的雕花纹路细看;关锦年亦是笑容满面,与好友应答,对女眷礼让有加。 原来,再相逢时,各自都以有了各自的烦忧。 他们原本就是兄长的朋友和同窗的妹妹,只是如此而已。 明珠觉得毓秀今天有点古怪,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只当她对刘恬有所不满,又或是见比自己嫁得晚的妹妹有了身孕,心有所感,却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劝解,便只拣些书院里发生的趣事来说。毓秀虽笑着,却总有些心不在焉;倒是钟灵大笑个不停,惹得男子们都朝这边看。 鸿瑞问道:“你们几个在说什么呢?” “表妹说了些有意思的事,看来京城的书院也并不是很无聊的。”钟灵转过头继续追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那位师兄藏在了桌子底下,用桌布掩着,以为夫子这样就看不到他了。哪知道他浑身抖得厉害,连带着桌子也在抖,就这样被轻易发现了,受了罚。” 钟灵笑得拍手道:“这才是偷鸡不成呢!谁让他前一日贪杯误事,连功课都没做;想趁夫子不注意时偷跑,还躲在了那么显眼的地方,简直是掩耳盗铃,活该被打!” 鸿瑞笑道:“这个笑话我不但听过,而且还见过。” 钟灵瞪大了眼睛。 “我当时正好也在场,那位被罚的兄台就坐在我前面不远处。其实那张桌子是坐在他前面的人故意摇晃的,那位兄台被发现可不是偶然。” 这一次,众人一齐都笑了。 鸿瑞望着面前笑容灿烂的明珠,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茶盏。忽一时察觉到有人看他,这才发觉失态,放下茶盏,再次与众人说笑起来。 宁王道:“说起笑话,论起书本,便是一日一夜都将说不尽。今日本王还特意请来了今科的主考卢大人、孙大人、庞大人等几位老大人来宴上一坐,如今外面人多,他们稍晚些才会出来,不过也就是露一面而已。如今已经被本王请进了后园歇息了,正少人相陪。若诸位有甚疑惑,不妨听几位大人一言眼。他们都极为爱才,虽说诗文可看出一个人的心胸志向,可到底还是经济事务更为实际一些,朝廷如今正缺少这样的人才。” 众人听了皆是惊喜异常,这简直是百年不遇的大好机会。若此时能给主考官留下好印象,或得其指点一二,简直是受益无穷!尤其是张子虚,连手都有些颤抖起来,忙起身施礼谢过,便由小厮带路,领着众男子去了。 扎木和陪着娇妻去散步,毓秀挽着明珠的手,刚走了不远,就见一个丫鬟追上来道:“小姐,您的帕子掉了。”说着,递给了她一方白色的丝帕。 明珠见那帕子眼生,刚要说不是自己的,却只见那帕子上绣着一直鸾凤,立刻明白过来了,道:“我才想起来,我还要少了件东西,似乎落在刚才那处了。不如姐姐先往前去,我去寻了就去前面找你们。” 毓秀心中有事,也没细想,只嘱咐她不可乱走,明珠应了。 回到方才众人饮茶之处,只见宁王正犹自端着茶盏,口中喃喃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明珠心里一惊,这词却是她最喜欢的,刚刚便在脑海中默默回响,她差点误以为是自己借着他人之口说出来的。虽说宁王定然善于揣摩心事,但她总感觉巧合得有些怪异。 “你来了。”宁王抬头望她,面上已带了三分随意似醉非醉的笑意,俊美而慵懒。无疑,作为男子,他简直是上天的宠儿。他可以做任何这些王孙公子们向往的事情而不会受到责罚,甚至只要不是关于谋反的大事,他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王法吗?那本就是由皇室制定的,又能耐他何?甚至一展抱负,建功立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想到这里,明珠倒有些嫉妒他了。 这样的好命,究竟要修行几世才能得来? 宁王指了指面前的座位,道:“高小姐请坐。” 明珠在竹椅上坐下,只觉得屁股下面一团绵软,猛的站起身,却见一只雪白的大猫的正半睁着碧蓝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忽而听得宁王道:“把猫抱下去。” 一个高目深鼻的异族女子忽然出现,向二人略一点头,抱起猫就走,三步两步便消失在了林间。 “那是波斯来的驯兽师。” 明珠略一点头,“受教了。”也不坐下,只转过身去,费力的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荷包。打开荷包,掏出一块帕子双手恭敬的呈给了宁王,道:“王爷吩咐的事莫不敢耽搁,此一物因见王爷迟迟不派人来取,只好当面奉上。” 见宁王迟迟不答,明珠抬起头来,却见宁王正盯着自己襟口的荷包看,顿时羞红了脸,侧过身去,猛的加大了声音,道:“殿下。” 宁王笑看着她,道:“知道了。” 说着,站起身,走到明珠面前,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却没有停步,直走到明珠面前半步的地方才听下。男子若有似无的熏香离她越来越近,明珠的脸霎时变得通红,口中牙关紧咬。她早就知道这个什么劳什子王爷杀人如麻,心机深沉,什么情爱之类的想必都很少放在眼里。而他的行动举止,根本不是她这样修行浅薄的内宅女子可以揣测的。 况且,他就连邱晓蝶那样家世背景的官家闺秀都敢轻易戏弄,对她,又如何放在眼里? 明珠心念一转,忽然跪下,道:“请殿下给予臣女赏赐。” 宁王一愣,道:“你想要什么?” 明珠道:“请殿下允我一件事。” “什么事?” 明珠按下怦怦乱跳的心,思绪快速的凝结着,却丝毫没有头绪。“请殿下应允一件事,就是就是赏赐臣女一块金刚石。” “你真的就要这个?”宁王唇角含笑,蹲身凑到明珠耳畔,轻声似而与一般诱哄道:“你可以要求得更好的,更多。” “那就请殿下允许臣女终身不嫁,再,再赏赐臣女一座庵堂。”明珠干脆一闭眼,“臣女想要当主持,还可以随意招收女徒,且不纳税!” 明珠干脆胡诌到底,反正宁王也承诺了,那她干脆就要得狠一点。况且,她确实有终身不嫁的打算的,可惜女子的容身之处无非后宅或庵堂。若她能经营一座庵堂,相信绝对不比云净的姑子庙差。 第98节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谁知再一抬眼,却见宁王面色不太好,一甩袖子,重又回到原位坐下。 明珠知道造次,忙垂下头,低声道:“臣女知道这有些过分,可是臣女想已经厌倦了内宅的勾心斗角,想寻个清净地方,了此一生,再不问风月之事。” “你才几岁,就不想过问风月了?”宁王轻哼了一声,忽的一伸手,轻捏住她的下巴,缓缓道:“金刚石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是姑子庙,你这辈子都休想进。” 明珠憋红了一张小脸,眼睛里不自觉的闪烁着惊惧却又无比防备的目光。宁王注视了良久,蓦然叹了一口气,松开手,道:“你去吧。” 明珠慌忙站起身,匆匆福了一个礼,跑了。 宁王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一拍脑门,懊恼道:“糟糕,又吓到她了。” 明珠回到前面宴上,寻了众人,便坐下开始发呆。明欣推了推她,道:“三姐姐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明珠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我饿了。”于是,明欣便不再纠缠她,放了杯茶明珠面前的桌上,道:“姐姐尝尝这里的菊花茶吧,也不知加了什么,味道好得很。”说罢,转而吩咐丫鬟去取何种吃食,一一细细吩咐了。 宴会上,众公主郡主王爷郡王来了不少,众人差点看花了眼。明珠一直心不在焉,只在宁王出现的时候瞄了一眼。理所当然的,如众星捧月一般,当中蟒袍金带之人分外扎眼,恍惚如天边的月亮一般遥远, 明珠地头望着面前的茶盏,里已经一丝热气也无了。雾气散去,终是一场梦醒。 明珠叹了口气,淡淡一笑。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年中秋。 且说京城的一座宅子里张灯结彩,下人们早几日就忙起来了,管家脚不沾地的到处指挥着,事必躬亲,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主母刘氏在花厅里坐镇,打点上下,预备节礼,连早饭午饭都只是匆匆用了两口粥,便继续撑起精神应对。 好容易到了午后近黄昏十分,诸事都已妥当,刘氏换了衣裳,刚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茶,却只听外面一阵忙乱,一个小厮喜气洋洋的跑进来道:“夫人,老爷让小的来通传一声,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五老爷、二少爷、三小姐、六小姐的马车已经到街口了,马上就过来了。” 刘氏忙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来人,去请五小姐。九小姐也让奶妈抱来,你们好生护着,叫那几个伺候的丫鬟一起跟着。五夫人那里也去告诉一声,只让她直接去二门就是了,时间来得急,她才出月子没多久,万别受了风。去用我那顶四人轿抬去,连同旭哥也一并抱着,好生照看。接二小姐的马车怎的还没回来?再去派人催。” 大丫鬟听了,忙点兵派将,指挥小丫鬟们一一去了,自不在话下。 待马车近了二门,各位高家的主子都被搀扶下了马车。头一位就是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夫人,大老爷率领众人跪倒相迎,“不孝子见过母亲。母亲卧病,儿子未能在目前床边尽孝,实在是惭愧之至。” 高太君见了儿子孙子孙女一大堆,如何不高兴?顿时疲惫尽去,满面红光的高声道:“快起来,快起来。这次你们兄弟升了官职,便是对我最大的孝顺,对你们父亲,对高家列祖列宗最大的孝顺。” 高世箴这一年内可谓官场得意,因其上司已经报了一年的丁忧,结果便由他身兼两职,大展了一番伸手。再加上他为人勤勉,与人为善,得到同僚的一致赞许,年末考纪,评了个优秀,顺顺当当的升了半级,成了翰林学士。别看品级不高,却可参与诏书的编纂和撰写册封后妃及册封诰文等诸事——这便是封阁拜相的第一步,高世箴心里跟明镜似的,万万大意不得。 二夫人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却笑道:“大伯和三弟都高升了一步,不像你们兄弟,就会拨拉算盘。” 余氏道:“二嫂过谦了,家里生意越来越好,这可都多亏了二叔经营有方呢。”说着,朝对面的刘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一会有话要说,刘氏会意。 一时高太君又道:“我那小孙儿呢?快来报给我看看。” 高世清已下了马,走到人群里,搀着妻子小吴氏出来磕头。他已经一年未见娇妻了,想念得紧,眼神愈发含情脉脉。小吴氏满心欢喜,紧紧攥了夫君的手,双双跪下道:“不孝孩儿见过母亲。” 高太君从奶娘手里接过新生婴儿,越看越是欢喜,再看小吴氏低眉顺眼,面上还有产子后留下的红斑,便淡淡道:“起来吧,你也算有功了。” 小吴氏几乎喜极而泣。 刘氏因笑道:“老太太,您还有这些孙儿孙女呢,可不能偏心最小的。”说着,小辈们在大少爷珉杰的带领下走出人群磕头,看得老太太眉开眼笑,拉着哪个的手都看不够。众人忙趁机哄道:“这里风大,眼见着就要天黑了,老太太一路风尘,前面已经摆好接缝宴,咱们前面去吧。” 着这样,赫赫扬扬来到大厅,众人纷纷落座,丫鬟们井然有序的给众人端水洗手,端漱口水。不多时,上了菜,众人吃吃喝喝,谈笑风生。 明欣早就一眼看见了明珠,一直抻着脖子等着和她说话呢。这一年来,林林总总发生了很多事情。高大爷升官,三爷补缺,明秀出嫁,小吴氏怀孕生子高太君的病便在这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中渐渐痊愈了,并且执意要来京城看望亲孙。 “恭喜你,快要成亲了。”明珠见了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明欣羞红了脸,轻轻推了她一把,道:“三姐姐惯会取笑人。” 明珠用团扇掩了唇,道:“晚上你来我那里,我有话说。”然后直起身,将身边坐着的一位秀美少女介绍给了明欣:“这位是六妹妹。” 明欣一见明沁就心生喜悦,拉着她的手,道:“三姐姐常跟我提到你,咱们今后一道玩吧。” 明沁含笑偷眼打量着明欣,过见她如明珠所言,是个聪慧爽直的样子,便脆声道:“五姐姐安好。”因四老爷与四夫人虽未正式和离,但是四夫人已经回娘家住了许久,撇下几个孩子无人教养。五老爷不忍心,便求了老太太,将大一些的明沁带来京城读书,免得和众姊妹不同。 话音未落,就听见旁边一声冷哼,回头看,却是明佳。 明欣看了一眼立在高太君身边布菜的二夫人,凑到明珠耳边,偷笑道:“这下靠山算是来了。” 明珠见明佳虽出落得艳丽标志,可面上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便知她这些年非但没什么长进,反而添了些不好的东西,遂也小声道:“我听说二婶想在京里买一所宅子,嫌家里人多拥挤,影响二哥念书。你且忍她一忍,四妹妹自不会久留的。” 再说大、二、三夫人布了一阵的菜,老太太发了话,这才坐下来用饭。 闲聊间,余氏道:“说起来,京城的地价可算是寸土寸金了。前两年我来时看的那些房子,尚觉得太贵,没有入手;如今想必快要翻了一倍的价格吧。” 刘氏叹道:“谁说不是呢。邻居富户要搬走,我还想着宅子小,若价格合适,就买下来,将院子扩一扩呢。托了人,一寻价,真是贵得怕人,没这个数买不下来呢。”说着,伸出了五根手指。“这且是看在是熟人的份上给的价呢。” 余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记得二弟妹不是说要在京里买一座宅子吗?如今可选好了地方?” 刘氏道:“京里我熟悉,和我相熟的一位官太太手里就攥着好几座宅子呢,二嫂若用得着的,只管跟我说便是了。你人生地不熟的,二伯又不在,你三弟可在京里呆了些时日了,认识些门路,若由他出面,那些人也敢随意漫天要价的。只是不知道这小三进的宅子二嫂子住不住得惯。” 二夫人勉强笑道:“小三进的宅子如何使得?也太小了些。” 刘氏惊奇道:“二嫂和二哥手边果然阔绰,我以为这已经是二嫂最多能拿出来的了。” 高太君微沉了脸,道:“老二家的,你男人虽掌管着家里的生意,可这些年也没少了你们二房一分一厘的钱。” 二夫人讪讪的道:“这些都是我们二老爷的本分,母亲何需此言?” 气氛一瞬间有些僵硬。 “祖母,您忘了吗?咱们还有一件好事没说呢。”一语如玉石相击,听得人如饮了甘露一般心情一畅。就见明珠笑盈盈的站起身,道:“孙女可忍不得了,只好提祖母说了。恭喜祖母,明年就要抱上曾外孙了。” 众人皆是一愣,明珠嫣然一笑,道:“是大姐姐的喜事,已经有三个月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都忙起身恭贺,吉利话一套挨着一套,逗得高太君哈哈笑道:“还是你们这些小孩子记性好,瞧瞧我,竟然给混忘了。” 明沁嘴甜,道:“有道是贵人多忘事。老祖宗是贵人,自然就多忘事了。” 高太君乐得合不拢嘴,“你们瞅瞅,你们瞅瞅,这些小猴崽子,都跟吃了蟠桃的孙猴子似的,嘴上抹了那蜜水桃汁。” “您就是那天上的王母娘娘,我们吃了您的桃子,可不就得沾沾您的仙气吗?”明珠眨了眨眼,美目光华闪动,比星光还要亮上三分。 众人都笑了,高太君一迭声的道:“快去,弄些桃子甜果子来,给这群小猴儿们吃了堵住嘴儿。” 席间气氛越发好了起来,明珠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怎么似乎少了一个人呢? 只听高太君道:“是我眼花还是怎么着?怎么看见了杰哥儿,却没看见霜丫头呢?” 席间气氛又是一僵,无人出声。三老爷看了妻子一眼,刘氏却只顾低着头,一声也未吭。高世箴淡淡道:“她如今在书院里住着,已经派人去接了,想必也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门口传来一个温软妩媚的声音,道:“祖母,您可回来了。” 161、更新 ... 次日一早起来,明珠披散着一头乌丝,坐起身来,推了推还在床上躲懒打滚的明欣,道:“太阳已经老高了,快点起来,二姐姐的事你还没跟我说清楚呢。” 明欣翻了个身,面对着明珠,撒娇道:“好姐姐,给我口茶喝吧,然后我再讲。” 明珠无奈,翻身下床,亲自倒了一杯温茶递了过来,道:“够满意了吗,五小姐?” 明欣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欢欢喜喜的翻身坐起,道:“多谢三姐姐。” 喝完茶,又道:“我还有一件事没问三姐姐呢,大姐姐嫁得是什么人家?” 明珠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偏生你问题最多。”说着,踢掉鞋子,上了床,倚在迎枕上,缓缓道:“是位富商的庶子,虽然读书不成,出身也不高,不过对经济事务很是通透,碧水大半铺面都是他家的,似乎福建那边还有茶庄,还有古玩玉器店铺之类的,和家里有生意来往,遂起了联姻之心。人虽生得黑壮了些,但是对大姐姐却很好,是个精细人。因为是庶子,将来定要分家的,到时侯大姐姐也是一家的主母了。我去看过大姐姐几回,每次见都是红光满面,跟我们有说有笑的,衣服首饰俱是鲜亮应时的,着实是阔绰人家。”想了想,又笑道:“只是装饰过于奢华了些。” 明欣叹道:“大姐姐也终于算是熬出头了。” 明珠笑道:“别的我不敢多说,不过只要有高家在一日,大姐姐便可享一日的福。好了,别说这了个,二姐姐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明欣将头歪在明珠腿上,低声道:“姐姐你也看到了,她昨日那身穿戴打扮,比咱们好了不知几倍。不是我说,若你们再晚回来几日,怕是娃娃都有了。” 明珠大惊,忙一推明欣,急道:“如何就这样了?”她细细回想起昨日见到明霜时的情景,不过才一年不见,明霜身量更高了些,举止神态尽显风流妩媚,打扮得明光璀璨,夺人二目。 落座后,更是对姊妹们不屑一顾,神情倨傲。明佳看不过去,还说了句:“麻雀就是麻雀,攀上了高枝也成不了凤凰。” 明霜冷笑着回道:“怕是你这辈子连王府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明珠当下就起了疑心,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便细问。谁知当夜老太太高兴,散得晚了些,明珠只好和明欣宿在一处,打算次日再细问。 “二姐姐是不是认识了哪位王爷?”明珠吐露了疑问。 “那姐姐猜猜,是哪一位?” 明珠道:“你别卖关子了,莫不是宁王?” 明霜嗤笑了一声,道:“她也配!人家王爷连邱晓蝶都看不上,还能看上她?姐姐可知道,信郡王是何人物?” “你说的可是那位以风流痴情而闻名的王爷?” 说起信郡王来,别的名声没有,只是这风流多情却是顶尖的。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他死了个爱妾,哭得死去活来的,差点也一起跟着去了。这位郡王已过而立之年,可这痴情风流的名声倒是一直没变。 “怪不得她会认得。”明珠喃喃道。“二姐姐和他怕是认识也超过一年了吧。” “去岁你们走了之后,二姐姐就闹着要去书院里住,大伯父答应了。起初倒是没什么,后来我渐渐觉得不太对劲,有时路过她房间的时候,隐约能听见男子的笑声。后来书院里渐渐有了些流言,有人看见信郡王三番五次出现在书院里。有一回夜里,我回去的晚了些,正好让我看见有人进了二姐姐的房间。我就让人在隐密处守着,直等那人出来,看看是谁。结果三姐姐也都知道了。我确认此事之后,又惊又怕,赶快告诉了母亲。母亲也做不了主,又告诉了父亲,然后大伯父知道了,气得当天就把二姐姐接回来了,狠狠打了一顿,再不许她到书院去了。结果,三姐姐猜怎么着?信郡王府却过来要人。对方以势压人,大伯父气得不得了,直说欺人太甚,要去告御状。再后来,郡王妃忽然来了,看了二姐姐一回,抬来了不少东西,估计算是聘礼。又和大伯父私下里密谈了一回,说过一阵要纳明霜进王府,虽为妾侍,不过承诺若得了子嗣,还可请旨封为侧妃。事到如今,大伯父为了遮丑,也只能答应了,说只当没有这个女儿,平日里只叫她在书院里头住着,过节才让接回来。” 明珠惊道:“父亲恁的糊涂,竟这样撒手不管了吗?王妃虽口头上答应了,可二姐姐只要一日没进王府的门,就是高家的小姐,如何能不管不顾?” 明欣翻了个身,叹道:“三姐姐当大伯父不想管吗?大伯父虽拘了二姐姐在家,可那信郡王竟然趁白日里伯父和父亲不在家,不顾廉耻的上门非要见二姐姐,说既然已经定下了亲事,见一见又何妨?我母亲哪里拦得住?还差点被我撞见,吓死人了。几次三番的这样胡闹,大伯父怕她连累家里,就干脆扔到外面不管了,说眼不见为净。郡王府咱们家得罪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定了亲,也不好撕破脸面。出了这样的丑事,大伯父也不敢张扬,只得暗地里催着郡王府快点娶,并且要求他们对此事保密,否则挣个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对方这才收敛了些。所以我母亲赶忙就给我和周仁孝定下了亲事,生怕因为二姐姐的事而连累到我。” 明珠无语,“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吗?” “多少有些传闻。不过众人都畏惧王府权势,不敢乱说什么。我现在就盼着二姐姐赶快嫁过去,要不然再这样拖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明珠听罢,久久未言语。明霜呀明霜,你现在自以为得计了,志得意满,哪知道却害得我们好苦呀。 一时间,有丫鬟来请,说姑太太高敏珍领着小姐章琳章瑄过府探望老太太,让两位小姐到前头去。 换过衣服,姐妹二人来到上房。长辈们在一处说话,就让小辈们进了暖阁一起玩。章琳见了明珠很是高兴,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又问了初次见面的明沁许多话,见她可爱又懂事,便很快就十分亲近了。章瑄本不与她们亲近,只是说了些场面上的话。不知怎么的,话题忽然扯到了明霜身上,姐妹几个都有些沉默。 章瑄道:“家里能出一位侧妃娘娘也是好的,姐妹们不替霜妹妹开心吗?” “有什么好开心的。”明佳冷冷的道:“不知廉耻,伤风败俗。” 正巧,明霜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听这话,冷笑道:“在京里连个小三进的宅子都买不起,还好意思说别人?”她边说边理了理袖口,露出三寸来阔的一只金刚石镯子来,阳光下,亮得直刺眼睛。 “你自己不顾廉耻,也少连累我们!”明佳恼羞成怒,尖声叫道。 “我和王爷两情相悦,莫非你嫉妒不成?就你这个性子,二叔又非官身,将来还指不定能嫁进什么‘好’人家呢。”明霜讽刺道。 明佳猛的扑了上去,照着明霜的脸就挠,明霜闪躲,二人揪头发扯裙子,打做了一团。 明珠一边叫:“二姐姐,四妹妹,你们别打了。”一边拉着明欣和明沁的手往远处躲。章琳急得够呛,指挥丫鬟们去拉,却哪个也不敢使劲拉扯,生怕伤了哪一个都不好。章瑄还在原处坐着,手里扇着扇子,兀自冷笑。嫡母一向吹嘘自己娘家的小姐们都是大家闺秀,名门淑女,原来竟是这副模样,真真好笑。 早有丫鬟请来了二夫人和余氏,这才将二人喝止住。二夫人看着女儿受欺负,心疼得要命,骂了一顿在场的下人,面上少不得又教训了明佳两句,“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非得这样?”边说边暗地里瞪了明霜一眼,心里骂道:小妾生的孩子就是贱骨头,没教养,上赶着去给人家做妾,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命享受这个福气。 余氏也训斥明霜:“你是做姐姐的,如何竟与妹妹动起手来?老太太的病刚好,你还想气病你祖母吗?”不过轻飘飘的两句话,便命人去请大夫给两位小姐医治。 明霜捂着腮帮子,冷笑道:“母亲说得是,是孩儿不孝。”然后摔帘子便走。不多时,有人来报,说二小姐坐马车走了,说是回书院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场小风波就这样过去了,高敏珍似乎也觉得在庶女面前丢了脸面,连午饭都没吃就匆匆走了。 高太君难免有些不悦,说来也巧,正在这时,有人传报说:“表少爷到了。” 上官鸿瑞笑吟吟的迈步走进了上房,他一身雪青色常服,眉目俊朗,气质出众,再加上被圣上钦点了探花郎,气度比从前更胜了两分,乃是一位极其出众的翩翩佳公子。 第99节 “见过老太太。” “好孩子,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高太君拉鸿瑞在身边坐下,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连带着几位夫人也对这位探花郎赞赏有加。 鸿瑞的目光在房内四望,未见明珠的身影,便道:“听说三妹妹和六妹妹也回来了,怎的没在府中吗?” 高太君笑道:“你和你这些姐妹们一块长大,惦记她们也是应当的。你这些个妹妹都在里面呢,你去见见吧。” 鸿瑞来到暖阁内,里面已经被打扫干净了,明珠、明欣和明沁正坐在一起吃茶。见鸿瑞来了,纷纷行礼见过。 明沁笑道:“恭喜上官大哥金榜题名。” 鸿瑞拱手道:“多谢多谢,妹妹们一路辛苦了。”眼睛却望向明珠,满是笑意。 明珠笑道:“表哥多年心愿,终于一朝得报。” 鸿瑞道:“其实,我一直以来确有一个夙愿,可惜,至今未了。” 明珠微侧着头,笑着让座。 鸿瑞一边和几人说话,一边细细打量着明珠。十四岁的少女,出脱得越发超逸了。秋水为神,玉骨冰肌,直是如兰花含露一般清灵动人,见之忘俗。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如今,那雪团一般的小女孩,终于长成一位绝色佳人了。 也不知谁有这样的福气,能娶到如此佳人。 鸿瑞想到这里,心情不由变得沉重起来。 且说另一头,高太君乏了,就让几个媳妇散了。二夫人见了鸿瑞之后,心思越发的活络起来。若她的明佳能嫁给这样的乘龙快婿,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算是对得起女儿了。 想到这里,二夫人再也坐不住,忙吩咐人研磨,自己提笔写起信来。 162、更新 ... 到底了用了心思了,二夫人很快就得到了想要的答覆,登时喜出望外。她先是唤来了女儿明佳,拉到身边,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越看越爱。明佳觉得奇怪,道:“母亲,您今日是怎么了?” 二夫人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小脸,道:“我的儿,你眼看着明年就要及笄了,你大姐姐也嫁了人,你可有什么打算吗?” 明佳如今念了两年书,也稍解了些人事,遂依偎在母亲怀里,道:“母亲,女儿还想在您身边多留几年呢。您好不容易来了,这里也没人敢欺负女儿了,难道母亲想这么快就赶女儿走吗?” 二夫人听得心酸,拍着她的背,道:“我的乖儿,这些年你受委屈了。不若这样,母亲相中了一家的公子,年轻有为不说,老家也在江南,品貌与你再相配不过了。” “母亲说得是谁?” 二夫人笑道:“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新科的探花,上官公子。” “是他?”明佳惊得坐直了身子,斩钉截铁的道:“不成。” 二夫人说:“你听我说完。我已经写信回去确认过了,上官家的大夫人也十分中意你。你这两年在京城最好的书院读书,眼界一开,比之碧水那些个无知闺秀们强上百倍。再加上你模样好,两家又都知根知底,等上官公子做了官,你就是诰命夫人了,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亲事。” 明佳连连摇头,眉头拧了个疙瘩,道:“母亲难道不知道上官鸿瑞是三姐姐的表哥吗?这么些年了,不说老太太是怎么想的,上官鸿瑞和三姐姐朝夕相处,难保不动心思,在书院里也都是眉来眼去的。若说他们只有兄妹之情,我可不信。” 二夫人道:“结亲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任你是状元探花都一样,哪有私定终身的道理?再说,若你大伯真的有意将你三妹妹许给上官家,又为什么给她寻了柯家?”又得意道:“柯家悔婚的事我已经将口风透给了上官家,你以为,上官家听了之后还会再要她吗?若说念旧情,你三姐姐的母亲都死了多少年了,还惦记什么旧情?” 明佳负气道:“京城这么多人家不选,偏偏选三姐姐的表哥?人家不要的东西就塞给我,我还不稀罕呢。” 二夫人忙哄道:“这样的佳婿,再也难找第二个了。我原先看关锦年不错,可惜在家势上次了一等。样貌也稍差了些。我想来想去,这京城虽好,富贵人家也多,但毕竟咱们不知根知底。我的儿,难道母亲还能害你不成?” 明佳勉强道:“女儿还想再想一想。” 二夫人笑道:“也好。” 明佳走后,二夫人立刻前去探望高太君。先不提自己女儿,而是用明霜的事探了探口风。 一探才知道,高太君仍被蒙在鼓里,便忙将明霜如何攀上了信郡王,这门亲事将来定然如何风光讲述了一遍。听得高太君心花怒放,连声追问道:“竟有此等事情?” 二夫人道:“这样的好事,大伯如何竟还没有向母亲秉明?”又继续道:“咱们高家的女儿一个比一个不凡,霜丫头只是个庶出,就能入王府做个侧妃。那更别说咱家嫡出的珠姐儿了,怕是入宫做娘娘都是使得。” 一番话听得高太君频频点头,心里也活了些。 二夫人话锋一转,叹道:“只可惜了,佳姐儿性子不好,是我疏于管教了。若是她能有珠姐儿一半好,也不至于让我犯愁了。” 高太君道:“你也是该为她打算了。” “母亲说得是。上次上官家那孩子来,我看着就好。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整个天朝都少见。上官家又和咱们家是世交,我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若能招他为婿,也算是有福了。” 高太君犹豫了一下:“只怕上官家不同意。” 二夫人等得就是这句话,忙道:“这个媳妇也担心,要不这就写信回去问一问?” 高太君道:“也好。” 她原本想着能将一个孙女嫁进上官家就不错了。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高家有了大老爷支撑,光景自然与从前不同了,高太君的胃口也变得更大了。何况联姻也是稳固一个家族十分重要的手段。 二夫人得偿所愿,自去回房筹划起来。 再说明珠,时隔一年,重新回到了书院,免不了一番感慨。书院内并无过多变化,依旧是在松枝翠柏掩映中矗立着古朴典雅的讲堂书阁,公子小姐们多衣饰淡雅,就连书童丫鬟们互相交谈时都是斯文有礼,十分讲究。 “这书院看着可真阔气。”明沁第一次来京城,又是第一次进书院念书,只觉得哪里都看不够。 “阔别一年了,我还真挺想这里的。”明珠道。 “三姐姐走了之后,我总觉得这里倒没从前那么热闹了。”明欣盈盈笑道。 一时说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马场。只见场上十分热闹,十几名年轻公子正在打马球,显见着穿红衣的是一伙,穿蓝衣的是另一伙,许多人都在场边驻足观望,不时的指指点点。 明珠的目光在其中一个红衣少年身上顿了顿,又很快移开了。 “快一点,快一点!” “接住呀!” “太好了!” “冲过去!” 在众人越来越激烈的呐喊声中,红衣少年一马当先,□白如瑞雪的玉龙驹快如闪电,眨眼便从三名蓝衣少年的包围中脱颖而出,将球射入球门。当下欢呼声四起,几乎所有人都在高声呼唤那个少年的名字:“楚公子好样的!”“楚小世子好厉害!”贵女小姐们的笑声响亮得甚至有些刺耳。 明沁兴奋得脸都红了,指着白马上的红衣少年问道:“他是谁呀?竟如此好伸手?”再细看容貌,不禁羞红了脸,又惊诧道:“这男子怎么生得这样好?” 明欣看了一眼明珠,道:“他是肃郡王家的三公子。”然后也不等明沁再问,拉着她便走。 白马上的红衣少年面上并无喜色,他的目光掠过人群,掠过明丽如彩云般的少女们,习惯性的搜寻着一个影子。蓦然想起她如今早已不在这里了,木然一笑。伸手一驳马,走进内场。 与此同时,人群之外三个身姿袅娜的娇柔身影也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一个转身,便已成天涯。 将明沁送回了宿舍,明欣将明珠请到自己房里说话。 明欣斟酌了一下,道:“想必三姐姐还不知道吧,姐姐走了之后,楚郡王妃就又病倒了,过了半年也没见好转,似乎是好不了,终日都只能卧床将养,就连神志都似乎不太清明了。” “是吗?”明珠饮了一口茶,当日肃郡王妃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她还没有忘记,谁知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如斯模样。 “如今王府后宅的事宜都由世子妃主持。也曾有过一些争权之类的传言,却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毕竟谁也没有真凭实据。这些皇亲贵胄家里,龌龊事情是少不了的,倒也平常。只是楚公子和陈小姐的婚事也无人提及了。” 明珠面上淡淡的。 明欣凑近了,装作看明珠手指上戴的赤金嵌水晶戒指,低声道:“这一年来,妹妹仔细想了想姐姐和楚公子之间的事,总觉得有些惋惜。世上男子虽多,但真心之人难求。三姐姐已经错过了上官大哥,若想再碰见一段合适的良缘,着实不易了。” 明珠缓缓道:“不是陈小姐也会是别人,总归有那么一天的。”说完又笑道:“你最近是不是见过刘忻了?” 明欣脸一红,双手扭着帕子,别扭道:“前些日子周仁孝遇到了些麻烦事,刘小侯爷出了不少力。经过他,我也知道了些从前不知道的事。楚公子因为坚决不肯娶刘小姐,吃了许多苦头。又为了王府不至于刁难姐姐,自愿在王府中闭门半年未出,光是这份用心,就不寻常。这一年里,我也懂得了一些从前不懂的事情。婚姻之说毕竟是一辈子的事,若有个知冷知热的夫君相伴,就算公婆妯娌不好相与也是有盼头的。相反,即便一切顺心,可身边本该最亲近的人却冷冷淡淡的,那这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明欣情窦初开,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对感情之事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了。 明珠望向雕花小窗之外,枫叶红得灿烂,一树一树的火红,那是秋日的眩目,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距离初春时的桃花烂漫,隔着一个漫漫长夏。 “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有缘无份。” 是苦涩,是甜蜜,是开心,是心酸最终的一切不过都化成了淡然如水。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明欣再未提及此事。 明沁从此入了乙班就读,因为明珠回江南老家时带回了不少书院里念的书,亲自指点明沁读,效果自然不错。而明欣因为成绩优秀,已经考入了甲班,一时姐妹几人十分开心,未等到休沐日,待分班考试的成绩一结束就回去报喜了。 余氏夸赞了几句,只是笑容却有些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明珠瞧出有事,也不多留,借口东西尚未收拾妥当回房去了。 暗地里着人打探了一番,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老太太知道了二姐姐的事,竟然还骂父亲不识好歹?”明珠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老太太听二夫人说起信郡王要纳二小姐为侧妃的事,就叫来大老爷问。大老爷说二小姐丢了高家的人,就算开宗祠沉塘都不为过,被老太太给骂了回来,还说大老爷脾气没变,这样一门好亲事为什么要丢等语。”青雪将打听到的事一字不落的都说了出来。待说到二夫人撺掇老太太,要将明佳嫁给上官鸿瑞的时候,明珠的心还是微微的沉了沉。虽然知道前一世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可心里还是觉得别扭。 像表哥那样的男子,只有天下最好的女子方可配得。二婶也未免太高估自己的女儿了。 只是对于高太君的而软心活,明珠心生警惕。万一她又被谁劝了两句什么有的没的,再糊里糊涂的给自己定了亲,那不是添乱吗?自己和表哥从小相识,看老太太的意思,也是纵着自己和表哥相好的。如今却连问都没问就想要将明佳嫁给他,完全不考虑自己父母的意思。也许余氏知道了还会问一下自己是否愿意,但是如此看来,自己怕是没什么置喙的余地了。 明珠愁了两日,这一日回了书院,看到一群人围着墙边惯常张贴榜文处在看着什么,心下奇怪,走过去瞧看。因为人太多,素英干脆挤了进去。不多时,又挤出来道:“是招考佐书女官的榜文。长公主正在主持编辑一部书,现在正缺少才华出众的女官,想从咱们书院里招募人才。” 只听围观的有一人道:“不就是在文学院工作嘛,据说可以常伴长公主左右。只不过条件也太苛刻了些,对这些女官有要求,必须侍奉五年满以上方可嫁人。女子有几个五年呀?还不都赶着十五岁就嫁人了,到放出来的时候都二十一二岁了吧,难道要嫁人做填房吗?” 他身旁几人都深以为意,转身走开了。 明珠听罢,却忽然眼前一亮。 “侍奉公主吗?这倒是个不错的出路。” 163、更新 ... 明欣听了没有立即反对,只是四顾望了望周围如花般美绮年玉貌的贵族小姐们,叹息了一声,小声道:“我听说只有那些外貌不出挑,又有几分才学的闺秀们才会选择这条路,为的也不过是个才名,将来能得一门好亲事。等闲人家即便想巴结长公主,却更怕耽搁了女儿的年龄,就是说出去恐怕对家声也是有一定影响的。” 明珠笑道:“那是对好一些的人家来说的,毕竟家族之间的联姻才是正途。不过,这本是两回事,为公主做事是荣耀,对一些志趣不在婚嫁的女子来说,也算一门出路了。靠自己的能力赚来的前途,比之仅能依靠生身父母和家族的女子来说,岂不是多了一层依仗?若将来能做出一番事情,或能侥幸得到公主的信任,无论求得是怎样的出路,也总好过盲婚哑嫁,只靠运气来赌一生的幸福。” 明欣望着姐姐,忽然笑了,“我就知道姐姐是不会甘心被摆布的。姐姐的姻缘一直不顺利,如此,也不枉为一条出路。五年之后,姐姐也才十九岁,其实算不得很晚。男子为求得功名,二十未娶者也不在少数。” 明珠当即就去报了名,准备几日之后的考试。回去之后,和林妈妈等几人一说,林妈妈被唬得一跳,道:“小小姐难道忘记了上一辈的恩怨了吗?长公主可是廉王妃的女儿,若是她起了报复的心思” 明珠摇了摇头,安慰道:“妈妈也说是上一辈的恩怨了,长公主贵为公主之姿,对我这样微末小官的女儿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再说,只要我做得好,入了文学院,至少五年之内不用再考虑嫁娶之事。等五年期满,还可以选择继续留下做女官,由朝廷供养,有俸禄可拿,不必再依靠家里。” 林妈妈听了直叹气,无奈自家小小姐已经拿定了主意,便再未多说。 考试进行得很顺利,明珠自认为文章做得如花团锦簇一般,定然能够入围。只是父母那里还尚未说明,少不得要动一番脑筋。 当晚,明珠坐车回了一趟家,先去拜见了父亲,喜气洋洋的道:“女儿有一件喜事想要禀明父亲。如今有一个机会,能让女儿在长公主面前露脸,父亲觉得如何?” 高世箴一愣,随口道:“自然是好事。长公主是何等人物?若能让她高看一眼,岂是易事?” 明珠笑道:“女儿也觉得这是好事。前些日子书院内张贴榜文,长公主欲寻才华出众的女学生为佐文女官,负责编纂书记,可享朝廷俸禄。女儿当时觉得若能被选中,不单自己露脸,父亲面上也有光,就想试上一试。今日下场应试,女儿自觉答得颇为顺利,便想求父亲个主意。” 高世箴这才回过味来,深深看了女儿一眼,道:“你想去侍奉长公主?” 明珠跪下,郑重道:“女儿知道自己因为柯家的事丢尽了家里的脸面,实在无颜面对父母长辈。这一年来,女儿每每想到便会垂泪,想着即便死了也无法洗清这个污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柯家的事是他们的不是,你也不必如此痴心。”高世箴蹙眉。 第100节 明珠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都是女儿不好,倒惹得父亲伤心了。” 高世箴看女儿满面泪痕,长长叹了口气,道:“服侍长公主也好,博个好名声,将来也能寻个好人家。只不知这女官可要做多久?有没有什么条件?” 明珠忙道:“明面上说是五年,其实也用不了那么久。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到时候在公主面前得了脸面,求个恩典,怕是三二年就能放出来了。父亲常教育我们,做事要有耐心,不要怕吃苦,坚持才能有所得。女儿如今年纪还小,若是能以此出头,再等些年月也是值得的。” 半晌,高世箴道:“既然你都想好了,也罢。都是为父无能,一切全都靠你自己了。” 明珠头一次听见父亲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免有些伤感,又落了一回泪,“都是女儿不孝。” 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高太君一听说对高大爷做官有帮助,也没怎么阻拦。只是更倾向于让明欣或者明沁去。一个已经定了亲,不怕没着落;一个年纪小,姿色不比明珠——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考试已经结束。 数日后一放榜,明珠、明欣、明沁、康思思都来了,只等着看到名字就出去庆祝一番。明沁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欢叫道:“第一个就是三姐姐的名字呢!咦?好巧,第二个人的名字里也有个‘珠’字呢。” 明欣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只见在明珠的名字后面端端正正的用楷书写着“付莹珠”三个字,白底黑字,一字不差。 “又是她!”明欣忍不住咬牙切齿。 明沁察言观色,看到姐姐们不高兴,顿时一语不发。 康思思疑惑道:“她怎么也想做女官?不是有人已经提亲了妈?”见身旁二人疑惑,康思思解释道:“我家一个远房堂姐的表兄前些日子去付家提了亲,他父亲和付大人是同僚,一同在江南做过官,彼此也算是门当户对。没想到她家竟没答应这门亲事。” 明欣冷笑道:“就算她父亲同意了,她自己怕是也不会同意。不过是个外官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人家的心气可高着呢,怕是最差也要嫁进侯门呢。” 明珠拉了她一把,明欣自觉失态,忙转了话题。康思思面上略带惊奇,却没有再说什么。 一时间女官选拔的结果竟然传扬开了,其他人尚且不论,竟然有两名相貌出众的闺秀也入选了,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明珠这次回来本就有不少人注意到——因为外貌。这下子又忽然听说她被选中了去侍奉长公主,好奇的就更多了。再加上付莹珠也中选了,更有称二人为“双珠”,说她们可算得上有史以来最漂亮的一对女官。 明珠忙着收拾行李,对传言没有多加理会。表姐章琳特意祝贺了她一番,但是看态度似乎有些迟疑,想必姑母对此事早有见地。不过送来的贺礼倒是不薄,是一整套彩色玉石的首饰。步摇并耳珰、戒指、腕镯、项圈,用芙蓉玉,红玉,黄玉,翠玉等磨成花瓣和叶片,配上珍珠,白银等,用料讲究,鲜丽别致,最适合十几岁的女孩子佩戴——价格自然也不差。 明珠暗笑姑母还是如此,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另有打算。章琳对弟弟妹妹一向友好,自做了荷包手帕等几色针线祝贺。明珠感她情分,也回赠了精致的针线作礼,算是私下的情谊。 进长公主府的前一日,明珠正和几个姐妹吃茶,刘忻忽然来了,面色看上去不太好。明欣等几个借口出去了,明珠单独招待了他。 “你怎么想到这一出?”刘忻简直是无奈的苦笑。“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这么有主意?” 明珠亲自倒了杯茶给他,笑盈盈的也不说话。 刘忻叹了口气,道:“你胆子确实不小。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长公主也差不多了,瞪眼睛就杀人,连当今圣上都不管,也不知哪天你这条小命就折腾没了。”一把扇子扇得飞快,像是热得透不过气来一般。 明珠笑道:“你说的这是土匪强盗吗?”她渐渐收了笑脸,正色道:“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我不求富贵,只求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钱。若你是来做说客,现在也晚了。” 刘忻斜眼望着她,“你真的就这么决定了?不改了?” 明珠一摊手,“明日就要进公主府了,你觉得我还有选择吗?” 刘忻气闷的扇着扇子,没再言语。 与此同时,也有人在质问付莹珠。 杜梦茹急道:“莹妹,你从前为了在甲班立稳脚跟,接近邱晓蝶,挑拨秦美音,这我是明白的。可如今你竟然要进长公主府做女官,还一去五年,你撇下我怎么办呀?” 付莹珠叹了口气,柔柔的道:“茹姐,你已经是定了亲的人了,难道还不明白吗?你我虽情深意重,奈何缘分不由人。同样身为女子,你比我的地位就高上许多,将来嫁进高门深宅,想见一面都是难事。待你生育了子女,做了主子奶奶,掌了后宅家业,一日都有百十来双眼睛盯着你看,如何还能再与我欢好?再说,你我这些年都紧守清白,从不做到最后一步,不就是怕成亲之后被人察觉出来吗?” 又凄然道:“自从听说你定了亲,我哭了几日几夜,母亲以为我撞了邪,吓得要命。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心被剜了个洞,疼得快死了,却又不能说出来。我这些年的心事,从来都不敢向外人言说,只有见了你,才能吐露以两分。” 杜梦茹大恸,哭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渐渐疏远我的吗?” 付莹珠也哭道:“我知道我们不会有好结果的,所以才会故意远着你。我一直不敢说出来,就怕你恼,以为我是见异思迁之人。若你是男子还好,我今生必定非你不嫁,就算做个小小的侍妾服侍你一辈子都甘愿。可惜,我们只有来世再做夫妻了。” 说着话,竟然要翻身从栏杆处跃下荷塘。杜梦茹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拉住,大叫道:“莹妹,你不能做傻事呀!”然后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哭得浑身颤抖。“我不必逼,我再不逼你了。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再不疑心你了。” 付莹珠静静的任由她抱着,低声道:“我心里,总是有你的。只是相濡以沫,终究不如相忘于江湖。” 说完,轻轻推开了她,提了裙子跑了。 杜梦茹伏在栏杆上,痛哭失声。 不远处,一个丫鬟探头探脑看了一会,直到杜梦茹被下人搀走了才回去禀告道:“小姐好计谋,杜小姐哭了半日,已经回去了。” 红润的嘴唇扬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谁都休想阻拦我的好事。和我谈感情,也不长长脑子。” 付莹珠眼圈四周的潮红尚未褪尽,配上甜美的笑容,多少看着有些诡异。 “采青,回去收拾东西,我们明日还要进公主府呢。” “是,小姐。” 次日一早,来了二十几辆马车,大批的护卫护送,引来了多少人围观。十二名身着藕荷色绣花广袖宫装,发髻高挽的年轻女子齐齐出现,众人顿时在心里喝了一声采。虽不是个个貌美,却都有一身端华气质,令人忍不住想细看。只是还未曾全看清楚,十二名女子却已经被扶上了马车,很快便绝尘而去了。 叹息者有之,不屑者有之,感慨者有之,不过最后全都化成了车轮下的尘土,滚滚而去。 “除了诸位小姐入府时所带的一位贴身丫鬟之外,公主府还给你们每人三名丫鬟,两名教引嬷嬷,指导各位在公主府中的规矩。”就在长公主府华美宽敞的大厅中,容貌端严的女官率先接待了一众新人,讲解她们日后将要面对的陌生环境。 明珠自从进来之后,一直在暗自打量周围的环境。雕梁画栋,丈许高的红漆大柱,走在上面仿佛可以步步生莲的凿花地砖,不过一座普普通通的花厅就有不俗的气派,着实不凡。想着今后五年便要在这华美的金笼里生活了,明珠心里多少有些发怵。 走一步是一步吧。 “众位女官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有人道:“不知每日可要向长公主请安?” 女官微微一笑,道:“众位小姐虽为长公主殿下招募的女官,却是为朝廷所办的文学院工作的,由朝廷负责发放俸禄。虽然编书的工作是由长公主所主持,不过众位女官却又不是长公主殿下的家臣,自然用不着什么请安。当然,公主会常常到文学院去,若有哪位女官做得好,奖赏也是十分丰厚的。长公主仁厚,众位无需担心,只管各司其职便是了。” 众人闻言,各自心下都有计较,口中却齐声称是。 接下来有人领着众人来到住处休息。文学院就建在公主府旁边,不过一墙之隔而已,有专门的角门可以来回通行。女官们都住在公主府内,白日到文学院内工作,用饭和休息也都在公主府。众人的住处就在长公主府西南角的一处宅院,一看便知是新近翻修的,院前有池塘,亭阁,竹林,花圃,另外还有厨房等,十分齐全。除了她们十几个人住之外,还有二十几个女官也住在后面的院落里。 明珠来到自己的住处,就见是个两进的套间, 163、更新 ... 左右各有隔间,可做书房。墙边的架子上摆满了书籍,明珠随手抽了一本,是全新的“名贤集”。剩下桌椅几塌自不用提,古琴,花鸟屏风,花瓶,墙上字画都摆得都很有韵味,窗上挂着烟霞色的软烟罗,厅堂内摆着熏香的铜鼎炉,燃着郁金香,味道不俗。 青雪小声道:“比咱们在京里的屋子宽敞多了,这家具也是好木头的。” 明珠四处看了看,点了点头。 窗明几净,宽敞阔亮,比书院的宿舍更是不知强上了多少。 “这里好。”明珠笑着在窗边的榻上坐下,外面是竹影细细,一脉淡淡幽香。 “小姐不喜欢这里?” “怎会?只是这里不比家里,凡事小心些为好。” 正说着,却见窗外一个藕荷色的人影一晃,“高小姐,没想到这样巧。” 付莹珠甜甜的笑靥出现在了明珠的视线里。 “我就住在隔壁,今后还请妹妹多关照。” 明珠心下一沉,怎的竟把她给忘了。 164更新 一番谈笑,送走了付莹珠。明珠望着她的背影,表情有些莫测。 “小姐曾说过,此人心术不正,不但不能深交,且需要防备着。”青雪道。 “你我心里明白就好。” 不多时,来了两个嬷嬷和三个丫鬟,穿戴齐整自不必说,三言两语的问过家乡出身以及到府里的年岁,发现都是言语谈吐明晰有条理的。明珠知是府里拨过来服侍自己的,便命青雪开箱取了银子,一一赏了,众人谢过。 两个嬷嬷一个姓孙,一个姓刘,三个丫鬟依次唤做碧叶、春杏、春桃,除了碧叶和两个老嬷嬷算是府里的老人外,剩下两个丫鬟都是后进府的。青雪和碧叶住在一处,春杏和春桃住在一处,两个嬷嬷各居一室。青雪和碧叶年岁相当,又都是沉静的性子,彼此爱好也相仿,都觉得投缘,因此很快便熟识了起来。 次日晨起,明珠由青雪和春杏、春桃服侍梳洗已毕,碧叶端来了早饭,等明珠用过饭后,按照女官昨日的吩咐,和青雪跟随明珠穿过了角门,来到与公主府一墙之隔的文学院。文学院分三个馆,最外面的一座称为第一书馆,免费向百姓开放。只要你识字,并且在相应处所做过登记,办理过凭证之后,均可入内阅读书籍。第二书馆是选择性的对外开放,而且要有一定资历的文人学者方可入内,里面收藏有许多书籍孤本的真本,其中大多数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珍贵可想而知。还有一些名家的手迹和墨宝,很是难得。第三书馆则是专门的官员编纂书籍的地方,分为前馆和后馆,并不对外开放。与前馆出入都是男子不同,后馆是专为女官设置的,出入也都是女子。因为紧临着长公主府,门禁森严,等闲无法进入,就连外出都要出示特殊信物,十分严格。 陆陆续续的已经有身着统一服饰的女官来到了第三书馆后馆的大厅,有认得明珠的,和她打招呼;有面熟的,相互点点头;有凑在一堆窃窃私语的,见明珠走了进来,便笑着转过身去,和同伴说着什么。明珠稍微留意了一下,似乎并不认得那几个人。 “高小姐。”有人唤她。 “付小姐。”明珠回身,朝她点点头。 付莹珠冲她甜甜一笑,头上金簪微微晃动,令人不由得眼前一花,只觉得如初阳破雾一般,瞬间的惊艳。碧叶是头一次见到付莹珠,心中暗道:这位小姐也是恁的美貌,听说这次选出的女官中有两位被称为“双珠”的,其中一个是自己伺候的这一位,恐怕另一位就是她了。 不止是她,周围其他的视线也在若有若无的朝这边看过来,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笑声,尖细得略有些刺耳。付莹珠循声望过去,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走到明珠近前,亲密的挽住她的胳膊,轻柔的道:“妹妹可知道,咱们进了这文学院,可算是招了别人的眼了,早就有人看咱们不顺眼,怕是下一步就要对咱们不利。虽说人心都是向善的,可终究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明珠暗道:古人云“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果然一点都不假。她望向付莹珠,正色道:“姐姐多虑了。这里可是文学院,有长公主殿下坐镇,什么魑魅魍魉又怎敢在殿下面前弄鬼?” 付莹珠道:“我知道妹妹对我可能有一些误解,不过今后日子还长着呢,凡事多一个人依靠也是好的,妹妹说是不是?” 明珠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口传来了阵阵清脆的击掌声,忙敛衣整裙,随众人分列两旁站定。不多时,脚步声传来,十来个女官捧凤凰一般簇拥着一个身着淡金色华服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室内顿时充盈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只见她生得明眸皓齿,风采堪比天上的皓月,举手投足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不是永思长公主萧宝月又是谁? “长公主到——” 众人均凝神屏气,福身见礼。其中一个女官因为紧张,竟然跪下去磕头,回过神之后臊得满面通红,忙退了下去,躲在了人群之中。有人扑哧一笑,忙又忍住了。 长公主款步入内,望着两旁垂首而立的女官们,笑道:“这里就是你们今后做事的地方。专为闺阁女子编纂书籍,是我从小以来的心愿。试想古往今来,闺阁之中满腹才华的女子多如天上星宿。或擅诗文,或擅词曲,或有奇人异士,可立传铸碑。但是,她们的大多数作品却都没能在外流传,而是被少数人所收藏,未能被天下所闻,实乃憾事。众所周知,就连我天朝最为著名的端慧皇太后亦是一位丹青高手,她的明智仁爱不下于历史上任何一位君主。只可惜皇室向来保守,端慧太后——亦是我的先祖,她的许多墨宝都被尘封在国库中,难见天日。我向来认为,女子并不见得比男子差,只因种种外力所限,不能有所作为。如今编纂书籍,造福后世,乃是名垂青史之功。”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眼神在众人身上轻轻掠过,“但是有一样,你们需得知道,最起码在五年之内,你们要一心做好这件事,不得分心。耐性,是编书之人必需要有的品质。若无耐心,或耐不住寂寞,现在便可告知于我。女子的年华甚为宝贵,这一点我也体谅。但若是你们想就此得一门好亲事,恐怕就不能了。但是你们该得的荣誉和赏赐,我是一点也不会吝惜的。” 众人都安静的垂手侍立,无人出一声。 长公主静静的笑道:“你们有十日的时间可以考虑。如果想走,就说一声,我不拦着。可等过了这十日,再想走,就恕我不放人了。”说着,一挥衣袖,袅袅离去。 待香气消失,领头的执事女官已经肃起了一张脸,道:“请众位新晋的女官随我来。” 穿过走廊,众人来到一座及其宏伟的厅室。说是厅,其实堪比宫殿大小。高约有三层,第一层开阔,整齐的摆着桌椅。四周都是丈高的书架,上面摆满的各色书籍。仰头望去,上面两层也都摆着好多书架,各有楼梯连接。房梁正中吊下来一盏巨大的宫灯,宫灯外面是特制的灯罩,由大片大片的透明琉璃攒成个莲花半开的样子,做工巧夺天工,晶亮剔透;里面则是铜架子,分出好多的枝杈,每个枝杈都向上托着烛台,估计能燃上百只蜡烛,若在夜里点起,定能使室内亮如白昼。灯的正下方摆着一口阔口的青铜大缸,水面上浮着手掌大小的白莲,估计是做防火用的。 “大家请过来这里。”身着月白色衣裙的执事女官出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又向外一招手,走进来二十几位身着青色袄裙的五等女官,道:“这些都是你们的助手,每人两名,帮助你们整理手稿和做一些杂事,由你们每个人负责书的一部分。下面我交待一下最近你们要整理的‘八国乱世’卷:萧女官负责辉国。宋女官负责柳国。付女官负责昭国” 这里的女官服饰都是按照品级来的。一等女官多为执事女官,大多资历深厚,服饰为月白色。二等女官着雪青色,三等穿鹅黄色,四等着藕荷色,五等穿青色。只要看服饰,就能很容易分清女官的品级。明珠她们是四等女官,编纂完各自的部分之后还要上交给三等女官校对,然后再上传给二等女官,就这样一级一级的上传,直到最后递交给长公主过目。 一一的吩咐着,明珠记下了自己的部分,余光却看到付莹珠的眼睛流连在众多青衣女官身上,淡淡一笑。 她是一心想要留下的,自然也想好好挑一下助手。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们说得算的。最后分给明珠的一个个子高挑,一个身材玲珑。个子高挑的容貌清丽,眼神平和。身材玲珑的眉眼细巧,吊稍眼,薄嘴唇,倒是一幅精明模样。 二人一个叫薛紫芝,一个叫楚红梅,都是平民出身。因长公主办了一所书院,专门教导家境贫苦的女子,若能学有所成,便可入文学院为女官,拿朝廷的俸禄,长公主自己也另有赏赐,足够让家里彻底摆脱从前寒苦的境遇。因此,其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明珠微微一笑,对二人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一个月后。 长公主手托香腮,缓缓的翻阅着手里的书册,点点头,赞道:“不错,这一批新晋的女官明显比原来的要好。不但文采好,整理得也又快又细致。” 月白衣裙的一等执事女官道:“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完成了从前一个半月才能完成的进度,确实不简单。” 长公主一一看过了十二名女官的负责编纂的部分,等她将最后一本拿起来的时候,忽然一愣,只见它的厚度是前面十一本书册平均的三四倍厚还多,翻开一看,里面用秀丽的簪花小楷密密写着人物生平,诗词,以及点评,十分细致。 “这是谁写的?” “公主也注意到了吗?”其中一个二等女官略显得意,她没有放过长公主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这是新来的高女官所作。她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三四个月的进度,而且又快又好,着实不简单。”她边说边暗喜,心道:自己的眼光真是不错,挑了她到自己的麾下。 “高女官学识出众,恭喜公主殿下又得一名人才。”另一个雪青色的身影抢先说道。她也是一名二等女官,一向比刚才说话的女官聪明讨喜得多,怎容的她一个人在公主面前出风头? 第101节 众人忙齐声道:“恭喜公主殿下喜得人才。” 长公主哈哈一笑,道:“将她们都叫进来吧。” 十二名女官早已在门口等候着,一听说传唤,很快便走了进来。长公主一一看过,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众位女官都没有让我失望。” 刚说了一句,就见掌事太监走过来小声道:“殿下,刚才宫里来人了,太后请殿下入宫一趟。” 长公主道:“备车吧,我换过了衣服就去。” 说着,她站起身,伸手向下一指,道:“高女官,你随我进宫一趟。” 明珠在众人的注视下惊讶的抬起头,快速确定了公主说的人是自己后,立刻应声道:“是。” 164、更新 ... 一番谈笑,送走了付莹珠。明珠望着她的背影,表情有些莫测。 “小姐曾说过,此人心术不正,不但不能深交,且需要防备着。”青雪道。 “你我心里明白就好。” 不多时,来了两个嬷嬷和三个丫鬟,穿戴齐整自不必说,三言两语的问过家乡出身以及到府里的年岁,发现都是言语谈吐明晰有条理的。明珠知是府里拨过来服侍自己的,便命青雪开箱取了银子,一一赏了,众人谢过。 两个嬷嬷一个姓孙,一个姓刘,三个丫鬟依次唤做碧叶、春杏、春桃,除了碧叶和两个老嬷嬷算是府里的老人外,剩下两个丫鬟都是后进府的。青雪和碧叶住在一处,春杏和春桃住在一处,两个嬷嬷各居一室。青雪和碧叶年岁相当,又都是沉静的性子,彼此爱好也相仿,都觉得投缘,因此很快便熟识了起来。 次日晨起,明珠由青雪和春杏、春桃服侍梳洗已毕,碧叶端来了早饭,等明珠用过饭后,按照女官昨日的吩咐,和青雪跟随明珠穿过了角门,来到与公主府一墙之隔的文学院。文学院分三个馆,最外面的一座称为第一书馆,免费向百姓开放。只要你识字,并且在相应处所做过登记,办理过凭证之后,均可入内阅读书籍。第二书馆是选择性的对外开放,而且要有一定资历的文人学者方可入内,里面收藏有许多书籍孤本的真本,其中大多数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珍贵可想而知。还有一些名家的手迹和墨宝,很是难得。第三书馆则是专门的官员编纂书籍的地方,分为前馆和后馆,并不对外开放。与前馆出入都是男子不同,后馆是专为女官设置的,出入也都是女子。因为紧临着长公主府,门禁森严,等闲无法进入,就连外出都要出示特殊信物,十分严格。 陆陆续续的已经有身着统一服饰的女官来到了第三书馆后馆的大厅,有认得明珠的,和她打招呼;有面熟的,相互点点头;有凑在一堆窃窃私语的,见明珠走了进来,便笑着转过身去,和同伴说着什么。明珠稍微留意了一下,似乎并不认得那几个人。 “高小姐。”有人唤她。 “付小姐。”明珠回身,朝她点点头。 付莹珠冲她甜甜一笑,头上金簪微微晃动,令人不由得眼前一花,只觉得如初阳破雾一般,瞬间的惊艳。碧叶是头一次见到付莹珠,心中暗道:这位小姐也是恁的美貌,听说这次选出的女官中有两位被称为“双珠”的,其中一个是自己伺候的这一位,恐怕另一位就是她了。 不止是她,周围其他的视线也在若有若无的朝这边看过来,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笑声,尖细得略有些刺耳。付莹珠循声望过去,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走到明珠近前,亲密的挽住她的胳膊,轻柔的道:“妹妹可知道,咱们进了这文学院,可算是招了别人的眼了,早就有人看咱们不顺眼,怕是下一步就要对咱们不利。虽说人心都是向善的,可终究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明珠暗道:古人云“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果然一点都不假。她望向付莹珠,正色道:“姐姐多虑了。这里可是文学院,有长公主殿下坐镇,什么魑魅魍魉又怎敢在殿下面前弄鬼?” 付莹珠道:“我知道妹妹对我可能有一些误解,不过今后日子还长着呢,凡事多一个人依靠也是好的,妹妹说是不是?” 明珠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口传来了阵阵清脆的击掌声,忙敛衣整裙,随众人分列两旁站定。不多时,脚步声传来,十来个女官捧凤凰一般簇拥着一个身着淡金色华服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室内顿时充盈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只见她生得明眸皓齿,风采堪比天上的皓月,举手投足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不是永思长公主萧宝月又是谁? “长公主到——” 众人均凝神屏气,福身见礼。其中一个女官因为紧张,竟然跪下去磕头,回过神之后臊得满面通红,忙退了下去,躲在了人群之中。有人扑哧一笑,忙又忍住了。 长公主款步入内,望着两旁垂首而立的女官们,笑道:“这里就是你们今后做事的地方。专为闺阁女子编纂书籍,是我从小以来的心愿。试想古往今来,闺阁之中满腹才华的女子多如天上星宿。或擅诗文,或擅词曲,或有奇人异士,可立传铸碑。但是,她们的大多数作品却都没能在外流传,而是被少数人所收藏,未能被天下所闻,实乃憾事。众所周知,就连我天朝最为著名的端慧皇太后亦是一位丹青高手,她的明智仁爱不下于历史上任何一位君主。只可惜皇室向来保守,端慧太后——亦是我的先祖,她的许多墨宝都被尘封在国库中,难见天日。我向来认为,女子并不见得比男子差,只因种种外力所限,不能有所作为。如今编纂书籍,造福后世,乃是名垂青史之功。”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眼神在众人身上轻轻掠过,“但是有一样,你们需得知道,最起码在五年之内,你们要一心做好这件事,不得分心。耐性,是编书之人必需要有的品质。若无耐心,或耐不住寂寞,现在便可告知于我。女子的年华甚为宝贵,这一点我也体谅。但若是你们想就此得一门好亲事,恐怕就不能了。但是你们该得的荣誉和赏赐,我是一点也不会吝惜的。” 众人都安静的垂手侍立,无人出一声。 长公主静静的笑道:“你们有十日的时间可以考虑。如果想走,就说一声,我不拦着。可等过了这十日,再想走,就恕我不放人了。”说着,一挥衣袖,袅袅离去。 待香气消失,领头的执事女官已经肃起了一张脸,道:“请众位新晋的女官随我来。” 穿过走廊,众人来到一座及其宏伟的厅室。说是厅,其实堪比宫殿大小。高约有三层,第一层开阔,整齐的摆着桌椅。四周都是丈高的书架,上面摆满的各色书籍。仰头望去,上面两层也都摆着好多书架,各有楼梯连接。房梁正中吊下来一盏巨大的宫灯,宫灯外面是特制的灯罩,由大片大片的透明琉璃攒成个莲花半开的样子,做工巧夺天工,晶亮剔透;里面则是铜架子,分出好多的枝杈,每个枝杈都向上托着烛台,估计能燃上百只蜡烛,若在夜里点起,定能使室内亮如白昼。灯的正下方摆着一口阔口的青铜大缸,水面上浮着手掌大小的白莲,估计是做防火用的。 “大家请过来这里。”身着月白色衣裙的执事女官出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又向外一招手,走进来二十几位身着青色袄裙的五等女官,道:“这些都是你们的助手,每人两名,帮助你们整理手稿和做一些杂事,由你们每个人负责书的一部分。下面我交待一下最近你们要整理的‘八国乱世’卷:萧女官负责辉国。宋女官负责柳国。付女官负责昭国” 这里的女官服饰都是按照品级来的。一等女官多为执事女官,大多资历深厚,服饰为月白色。二等女官着雪青色,三等穿鹅黄色,四等着藕荷色,五等穿青色。只要看服饰,就能很容易分清女官的品级。明珠她们是四等女官,编纂完各自的部分之后还要上交给三等女官校对,然后再上传给二等女官,就这样一级一级的上传,直到最后递交给长公主过目。 一一的吩咐着,明珠记下了自己的部分,余光却看到付莹珠的眼睛流连在众多青衣女官身上,淡淡一笑。 她是一心想要留下的,自然也想好好挑一下助手。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们说得算的。最后分给明珠的一个个子高挑,一个身材玲珑。个子高挑的容貌清丽,眼神平和。身材玲珑的眉眼细巧,吊稍眼,薄嘴唇,倒是一幅精明模样。 二人一个叫薛紫芝,一个叫楚红梅,都是平民出身。因长公主办了一所书院,专门教导家境贫苦的女子,若能学有所成,便可入文学院为女官,拿朝廷的俸禄,长公主自己也另有赏赐,足够让家里彻底摆脱从前寒苦的境遇。因此,其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明珠微微一笑,对二人道:“那我们就开始吧。” 一个月后。 长公主手托香腮,缓缓的翻阅着手里的书册,点点头,赞道:“不错,这一批新晋的女官明显比原来的要好。不但文采好,整理得也又快又细致。” 月白衣裙的一等执事女官道:“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完成了从前一个半月才能完成的进度,确实不简单。” 长公主一一看过了十二名女官的负责编纂的部分,等她将最后一本拿起来的时候,忽然一愣,只见它的厚度是前面十一本书册平均的三四倍厚还多,翻开一看,里面用秀丽的簪花小楷密密写着人物生平,诗词,以及点评,十分细致。 “这是谁写的?” “公主也注意到了吗?”其中一个二等女官略显得意,她没有放过长公主面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这是新来的高女官所作。她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三四个月的进度,而且又快又好,着实不简单。”她边说边暗喜,心道:自己的眼光真是不错,挑了她到自己的麾下。 “高女官学识出众,恭喜公主殿下又得一名人才。”另一个雪青色的身影抢先说道。她也是一名二等女官,一向比刚才说话的女官聪明讨喜得多,怎容的她一个人在公主面前出风头? 众人忙齐声道:“恭喜公主殿下喜得人才。” 长公主哈哈一笑,道:“将她们都叫进来吧。” 十二名女官早已在门口等候着,一听说传唤,很快便走了进来。长公主一一看过,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众位女官都没有让我失望。” 刚说了一句,就见掌事太监走过来小声道:“殿下,刚才宫里来人了,太后请殿下入宫一趟。” 长公主道:“备车吧,我换过了衣服就去。” 说着,她站起身,伸手向下一指,道:“高女官,你随我进宫一趟。” 明珠在众人的注视下惊讶的抬起头,快速确定了公主说的人是自己后,立刻应声道:“是。” 直到坐上了马车,明知仍然觉得如在梦中。 与她同乘一车的是一名一等女官,她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明珠,终于开口道:“我听长公主说,你一个人做了别人三四个月才能做好的事情,有些好奇。不知能否透露一下你是如何做到的?” 明珠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仅仅只是按照分工的方法,将要整理的部分分为几处,和其他两位女官各自找了擅长的部分,分别处理。为了避免出错,我们每日都会互相交换了找错,像这样今日事今日毕,绝不拖延到第二日。等次一日再做次一日的进度,如此往复,便事半功倍了。” 那女官点点头,和蔼的道:“这样很好。” 车中另两女稍年轻的二等女官不由得多看了明珠两眼,明珠垂下了眼帘,鼻观口,口观心。 马车行了不久就停了下来,帘子一挑,由小太监请三人下车。长公主另换了软轿,明珠等人只能跟在后面步行。另有宫女太监打着彩色的伞盖,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慈宁宫去了。 巍峨的宫殿就矗立在眼前,明珠禁不住多看了几眼。她从前何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入宫,见识到真正的皇宫是什么样的。 随着太监的高声吟唱,长公主领着明珠等四个女官走进了大殿。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明珠知道,这是长年礼佛的人惯有的标志。好比祖母高太君,不管走到哪里,周围都会染上这种气味——积年累月,所佩所用之物都浸透了檀香,再也抹不掉了。 长公主福身道:“给太后请安。” 明珠等全都跪了下去。 “都起吧。”苍老的声音意外的慈祥,仿佛普通老人的声音一般。 明珠等道:“谢太后。”然后站起身退到了一旁,却不敢抬头向上看。这些宫廷礼仪她早就在书院里学过,还难不倒她。 祖孙二人说了些闲话,只听太后道:“你身后的姑娘怎么看着眼生?” 长公主道:“这是新晋考入文学院的女官,头一回入宫,怪不得太后不认得呢。”然后道:“高女官,还不去见过太后吗?” 明珠赶忙走到殿中,再次跪下拜道:“臣女见过太后。” “抬起头让我瞧瞧。” 明珠缓缓抬头,眼神仍不敢与上对视,只能看到太后下半身所穿的松花色绣鹤寿龟龄图案的裙摆。 只听太后缓缓道:“果然是个标志的孩子。” 长公主笑道:“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只是这等美人坯子却只能在我文学院里见到,五年之内都不能嫁人,着实可惜了。” “你也是,竟定了这样刁钻的规矩,好好的女孩子怎能不嫁人呢?” 长公主娇声道:“太后可是误解我了。我的本意是想编纂些闺阁女子可阅读的书籍,所以才广征才女,揽入我文学院。本想着培养几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名垂后世的,可编书需要耐心和恒心,若每个三五年的功夫,哪里做得成呢?而且,我已经给过她们机会了,她们可都是自愿留下来的,想必也都是有此心的吧。太后您说说看,我做得可对?”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什么歪理都能给你说成是好的。” 没来由的,明珠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语气夹杂着一丝不悦。 正说着,有宫女进来道:“太后,陛下的车驾就快到宫门口了。” “快请。”太后忙道。 明珠重新退回了公主身后,趁着这片刻的功夫,偷眼看了一眼正迈大步走进殿中的皇帝。 165、更新 ... 本朝的皇帝姓萧名慎,少年继位,文治武功全都了得。年仅十五岁就平熄了“朱穆之乱”,后又将廉王的反叛消弭于无形,这才得以顺利掌握天下。他在位的这十几年间,朝政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可算得上是一位贤明的君主了。 当然,这些都仅仅只是民间传说而已。 明珠偷眼瞧去,只见这位皇帝生得身材高挑,英伟不凡,双目炯炯有神,唇边蓄着短髯,儒雅中带着威严。抬手免了众人的礼数,他走到太后身边坐下,道:“母后可是大好了?”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男子的阳刚之气。 “娘娘今日已经不咳了,太医晨起过来把脉,说已经全好了。”老宫女恭敬答道。 “劳烦皇上还惦记我这个无用的老太婆。”太后淡淡笑道。 长公主笑道:“太后是天子之母,太后安康就是社稷的福气,陛下如何能不惦念着呢?”她站起身,走过去挽住了皇帝的胳膊,撒娇道:“皇上,可是想宝月了?”那神情,完全就像个小孩子。 明珠听闻长公主自小长在皇宫内院,又是皇帝的堂妹,想必和皇帝十分亲近。 皇帝笑着点指她,道:“你呀,都嫁人,还是这么孩子气。” 长公主笑得灿烂。 太后叹了口气,道:“宝月能主动为驸马纳妾,也算是我皇家公主贤德的典范了。只是我总担心你受委屈。” 长公主道:“还是太后心疼宝月。宋氏的性子温顺平和,平日在我身边侍候也很尽心,我很是喜欢的。只是她近日来身子不爽,待她好些了,宝月定带她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点点头,道:“人老了,总爱人陪着说话解闷。还是你有孝心。” 皇帝道:“岭南新送来了些鲜荔枝,过后送来些给母后尝尝新鲜。” 太后笑道:“皇上还记得。” “不曾忘记。” 长公主插言道:“其实我母妃生前也很爱吃荔枝,只是她从来都不说。” 皇帝的眼里涌起了一层淡淡的笑意:“那是王妃惜爱民力。” 明珠偷眼瞧着,却不经意的看到了皇帝眼里闪过的一丝柔和的亮光,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她连忙低下了头去,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一句话: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求之不得,心下忽然一紧。 这是皇室的事,她不可以随意猜度。 说了一会话,有太监走了进来,小声道:“陛下,宁王殿下进宫来了。” 太后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口中却道:“皇上既然有公事要做,就先回去吧。” 第102节 皇帝站起身,道:“儿子改日再来看望母后。” 长公主也趁机告辞,带着明珠等人往宫门方向去了。走到半路,迎面刚好遇上了正朝御书房方向去的宁王。 只见宁王素袍玉带,外罩淡金色披风,领口镶着一圈玄色毛皮,更显得面若美玉,俊美倜傥,引得过往宫女见了直红了面皮。他双手插袖,一幅闲适模样。 跟在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内侍见了长公主忙见礼,长公主命人放下轿撵,站起身走近了道:“你来得也忒是时候了。你是没看见,刚才太后听闻你来,那脸色,啧啧。” 宁王含笑道:“想必太后老人家身体不差,我不常过去请安,倒也放心了。” 谈笑间,宁王的目光落到了长公主身后的一干人等身上。明珠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滞,紧接着便转向了长公主,道:“公主身边又有新人了?” “高女官做事利落爽快,很合我胃口。”长公主笑言。她顿了顿,又道:“刚才太后娘娘见了,还夸她模样好呢。” 宁王笑道:“公主的眼光一向不错。”他的目光如暖水一般从明珠身上掠过,明珠只觉面颊发烫,垂下头去,侧耳听着长公主和宁王的谈话。 她能感觉到,宁王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 一时分别,走到宫门入口处,待上马车去扶门框的时候,明珠手一滑,这才发觉手心不知何时已经腻腻的聚了一层汗。 从这之后,长公主出入宫闱常带着明珠,一来二去,其他人也渐渐有了些闲言碎语。 “也不知道那这个高女官什么来头,这才几日的功夫,就入了公主的眼了。” “说是有学问,可能考进来的谁没有两下子?我看也就那样吧,日子久了,有没有真功夫就能看出来了。” 明珠轻咳了一声,两个女官吓了一跳,一看是她,都有些尴尬。 “严女官,徐女官,好巧呀。”明珠笑着问好。 “高女官,你也在呀。” 背后议论人,还被本人听见了,总有些晦气。 “她们都是嫉妒您呢。”楚红梅捧着一摞书走了过来,斜睨了一眼两个女官匆匆远去的身影,撇了撇嘴,道:“自己没本事,就会在背后嚼舌根子,算什么呀,呸。” 薛紫芝左右看了看,忙道:“楚女官,你悄声些,小心被人家听见,说咱们轻狂。” 楚红梅不以为意的道:“公主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怕什么。” 明珠不咸不淡的道:“你们是怎么考进的文学院,其中难处用不着我说。做好自己的工作,才是本分。别忘了,外面有多少人可等着补空呢。” 说着,迈步进了内馆。薛紫芝和楚红梅对视了一眼,忙一溜烟的跟了进去。 斗转星移,转眼就过了这一年的冬至,天气彻底冷了下来。 明珠看了看手里已经整理好的文稿,合上书页,终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狠下心来忙了几个月,果然见成效,她们提早完成了书稿,比其他人早了将近一个月。她叫过因为熬夜而显得有些疲惫的薛紫芝和楚红梅,和颜悦色的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你们上次说想家,我已经和管事姑姑说好了,做好这些之后就让你们回去住几日。” 薛紫芝和楚红梅听了,顿时惊喜交加,直问是不是真的。要知道,女官们一旦入了文学院,除了每年的中秋和除夕,想回家都十分不易。说想回家,不过是说说而已,并未报多大的希望。如今听明珠忽然说准许她们回家,没有不欣喜非常的。她们拼死拼活考入文学院,无非是想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些。可是自己每年却只能回去自由一两日,享受一下众星捧月的感觉,时间哪里够?回家,已经成为她们最奢侈的梦想。 二人道谢不已,欢天喜地的回去收拾行李去了,其他人羡慕自不必提。 自此之后,二人做事更加尽心竭力。 单说二人回家之后,明珠无事一身轻,整日窝在书馆角落的一个配间里看书。书馆的炭火烧得很旺,在这里看书,十分舒适。其他女官们都忙着给书稿收尾,忙得昏天暗地,也无人理会她在做什么。 青雪和碧叶就坐在火盆边做着针线,明珠偶尔说笑一会,一日很快就过去了。 明珠看着碧叶俏丽的粉脸,不由得想起了素英,有些黯然。当时自己进府的时候,因为规定只能带一个侍女,素英主动说青雪稳重明理,跟着进来会更稳妥些,自己却背着人,偷偷哭了一场,第二天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去送自己。 她当时在马车上也哭了,却不能让她们看见。 自己走的这条路,机会和凶险并存。 所以,她一定要争取做到最好。 且说驸马这日心情不好,妾侍宋氏病病歪歪的躺在榻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原本水灵灵的一个美人,如今瘦得都脱了像了,眼看着已是下世的光景了。太医暗示他早作准备,冲一冲也许会有救,反正都是些不负责任的话。长公主忙于政事,对这些小事全不放在心上,任由他折腾。他心中郁结,却无处和人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梅园。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连下了数场雪,催得公主府中梅花早早就开了。这一日,天气晴朗至极,一丝云彩都没有。阳光映在雪地上,晶亮亮的泛着光。 驸马正兀自心烦,只听得雪地里“咯吱咯吱”做响,一个披着大红羽纱鹤氅的女子渐渐走了过来。待走近了细看,只见她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竟是一位冰肌玉骨的绝色美人。 梅园中红梅簇簇,亮烈如火。只见美人伸出了一只比雪还晶莹的小手,握住树梢一支红梅,仰头细看。不经意间,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颈项。 驸马禁不住屏住了呼吸,纵使他见惯了美人,却也禁不住为这样的丽色而叹息。此时,连风似乎都静止了,生怕吹乱这幅动人的美景。 明珠吃过午饭无事,想着梅花应该开了,一时兴起,撇下正在吃饭的青雪和碧叶,独自前往观瞧。乍然见到满树红梅,顿觉眼前一亮,想着折一枝回去插瓶。 她一眼就相中了一支,正待要折,却忽然伸过来一手,轻易便将梅花折了下来,递给了明珠。明珠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这里竟还有别人,而且看手,似乎还是个男人。她忙忙的要躲,慌乱中却被绊了一下,身子一歪,朝那人跌了去。 “小心。”那人柔声说着,就势搂住了她的腰。 “抱歉。”明珠脸一红,连忙将那人推开,抬头一看,脸都吓白了。 ——长着这样俊的一张脸的男人,不是驸马又是谁! “后来如何了?”长公主问道。 雪清服制的女官道:“高女官没接驸马手里的花,转身就跑了。倒是驸马,在原地站了好半天。”她今天恰好有事路过那里,正好撞见了那一幕,兴奋异常,当时就决定过来告密。没办法,谁然高女官不长眼,被分到了自己对头的手下,让那人大大的露了几次脸,现在得意的不得了。也别怪她借刀杀人,若她是替自己干活的,那此事就另当别论了。 这是多好的一个把柄呀。 长公主闻言沉思了一会。要说自己却实是冷落了驸马许久,终究是有些内疚的。当年听说他看中了一个女子,虽为官家女儿,还是强行为他娶回了府,想着若能长长久久的伺候着,也算是补偿了。她虽跋扈,却也知道分寸,可当时的举动却实有些过分了,惹了些怨言,虽然后来都被压了下去。 ——她怎么可以给皇上添麻烦呢? 只是这个宋氏也是个没福的,自己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吃穿用度也是捡着最好的送去,府里的下人一向是看自己眼色行事,没人敢对她无理,再加上驸马对她可以说算是专宠,怎么就会一病不起了呢? “侧夫人那边不大好,驸马爷一时烦闷也是有的。” 长公主道:“若没人伺候驸马,我自然会再寻好的来。” “这是当然。能进公主府,伺候公主和驸马,多少人求之不得呢。”那女官谄媚一笑,接着道:“不知公主属意哪一位?” “金枝、金蝉不错,模样好,性子好,都是驸马喜欢的模样。我本打算迟些日子再送过去的。也罢,嬷嬷们想必也调—教得差不多了,等会我就叫人领了送去。宋氏还在,暂时要给宋家留些面子,只能先做通房。今后若有造化,再抬成妾侍不迟。” “那高女官……” “高女官的父亲是翰林院士,她又是嫡女,和宋氏又是不同,我今后有大用处。至于贵妾,今后我会再为驸马物色的。记住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传出去,若外面有一星半点的风声,就拿你是问!” 长公主的神色忽然变得狠戾起来,那女官一缩脖子,喏喏应承之后忙退了出去。 长公主想了想,叫来侍女,吩咐道:“明日请宁王殿下来府中一趟,就说我有事要找他,请他务必前来。” 侍女听了,忙去了。 166、更新 ... 碧叶轻轻碰了碰青雪的手,小声道:“咱们小姐这是怎么了?昨日说是去折梅花,结果花没折回来,神色似乎也不太对劲。” 青雪摇摇手,拉了碧叶走到屋外,道:“你不知道,原来我家园子里种过红梅,若在从前这个时候,正是和姐妹们饮酒吃鹿肉,赏雪赏梅的时节,想必是小姐见了府里的梅花开得艳,就胡思乱想了。” 碧叶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小姐是想家了。” 青雪面上虽笑着,心里也在纳闷。看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样子,确实是有事,但是当着碧叶的面又什么都不能说。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身桃粉色斗篷的侍女走了过来,面上带笑的道:“高女官可在?” 碧叶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服侍长公主的侍女,忙笑着迎上去问道:“今天这是吹得什么风呀?怎么把姐姐给吹到这里来了?” 那侍女笑道:“这不是有差事嘛。公主吩咐了,请高女官到前面书馆去一趟。” 青雪道:“不知所为何事?” “说是来了一位贵客,需要人指引。其他的,我就不知了。”那侍女神色平和,看不出什么来。 青雪道:“外面冷,请姐姐进来坐一会吧。” “我还有其他的差事。前面书馆有人正等着呢,叫你们小姐快些去吧。”侍女说完就走了。 青雪入内一说,明珠不敢怠慢,忙披了斗篷往前面去了。 一路无话,到了书馆,却见两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正等在那里。见明珠走来,其中一个眼睛都直了,满眼的惊艳。 “是高女官吗?”另一个看着沉稳些的男子道。 “正是。” “请随我们来。” 明珠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人看出了她的疑虑,解释道:“长公主命我等领女官到第二书馆去的。府里来了贵客,公主已经进宫去了,只好劳烦高女官指引一下。” “如此,还要烦请二位头前带路。” 有些身份高的贵妇时而会光顾书馆,由女官指引陪伴倒也不稀奇。 “不知今日来的是哪一位夫人?莫非还是上一次的卫夫人?她说很喜欢第二书馆里所藏的书画。”明珠边走边问道。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 来到了第二书馆,明珠却怔住了。只见书馆外立着好些护卫,架势不一般,似乎在保护什么人。 “表妹。”银铃般的叫声骤然在耳边响起,明珠一惊,回头望去,不由得露了一个笑。只见钟灵正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满眼是神采飞扬。 “二表姐,你怎么来了?”骤然见到熟悉的亲人,明珠惊喜非常。又一想表姐如今的身份是王子妃,长公主估计也是想卖给她些薄面,所以故意唤了自己来陪她,也算是对自己的照顾和笼络的手段。 “外面冰天雪地,表姐怎么不进去?” “我等不及要来见你嘛。”钟灵说罢,拉着她的手,端详了好一会,笑道:“表妹真是越发好看了,连我都看呆了。” 明珠抿嘴笑道:“表姐就别夸我了,咱们进去说话吧。” “好。” 二人来到接待贵客用的小厅,钟灵迫不及待的道:“你上次写信说来,想看你外甥,我一直记着呢。”说着,一招手,就见奶妈抱着一个穿红绫袄,红裤子的小娃娃走了过来。只见他粉嘟嘟的小脸,轮廓较深,与他的父亲札木合生得一样的浅金色头发,蓝汪汪的大眼睛,颈上带着一副黄橙橙的金锁,手脚都带着金镯子,漂亮得好似西洋画上的小孩子,明珠一见就欢喜起来。 离得近了,小娃娃向明珠伸出了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来,要去抓她头上垂下来的一串芙蓉玉珠串,半路却被钟灵一把握住,嗔道:“小淘气,不许调皮捣蛋。这是你姨妈,快来叫一声:姨——妈——” 小娃娃将几近透明的小手指头塞进了嘴里,含糊的唤了一声:“一咩——” 明珠笑得合不拢嘴,当场提议要抱一抱。当充满了香味的小娃娃软绵绵的依偎在了她胸前,瞪着一双海蓝色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她眼睛瞧时,明珠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 “我这个小外甥也太惹人爱了。他就这么一看我,要我给他什么我都愿意。”说着,褪下腕上的碧玺手串,系在他衣襟的小盘扣上,轻声哄道:“这个给你,长大后送给未来的小王妃戴,知不知道?” 小娃娃咯咯的笑着,伸出小手摸了摸明珠的面颊。 “他喜欢你呢。”钟灵很快就下了结论。“平时男人想抱他都不给抱的,否则就会大哭,只有漂亮小姐他才喜欢——还得要最漂亮的那种,等闲都入不了他的眼!” “没办法,谁让表姐是美人呢。他看惯了,别人自然就看不入不得眼了。”明珠笑答。 “你呀,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等过两年你嫁了人,自己生一个就好了。”钟灵望着儿子,一脸的幸福。 明珠看着正开心的吃着自己手指的小娃娃,心底不由得涌起了一阵酸涩。 她本是做好了一辈子不嫁人的准备的,可眼看着自己身边的姐姐妹妹们一个个出嫁生子,她也并非不羡慕。若当初自己真的和楚悠在一起了,那他们的孩子也会这样漂亮吧。 或许,会是世上最漂亮的孩子也说不定。 第103节 她也许并不喜欢孤独,只是已经习惯了而已。 将小娃娃交还给乳母带了下去,侍女上了茶,退出去后,明珠道:“表姐今日怎的想着过来这里了?” 钟灵见已无人,也放下了人前王妃的矜持,嘟着嘴抱怨道:“还说呢,你入公主府做女官也不与我说一声。要不是刘小侯爷,我还不知道呢。” 明珠笑道:“确实是我不好,表姐别介意。” 钟灵小声道:“我知道你有难处。从小你就是个小心的,姑母去得早,真心为你做主的人还有谁呢?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想到办法了,绝不会让你在这里呆太久的。”说着,神秘一笑。 明珠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道:“我哪里有什么难处,只是不甘心已被关在后院相夫教子罢了。能留在这里做女官也是一个出路不是?” 钟灵摆了摆手,信誓旦旦的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便不再聊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其他事情。比如姐姐毓秀虽一直无身孕,刘家夫人也有些怨言,却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方法,给压下去了。反正死活没让那两个通房停药,人都说她手段了得。这其中的压力之大,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才知道;自己府里的下人借用札木合王子的名义做买卖,惹了麻烦,自己管家又要照顾儿子,甚是辛苦;还有西域派了使者来,说老国王很想见见她这个儿媳妇,希望札木合能早些带着她回西域。但是钟灵觉得孩子还小,还要再等一等。凤吟县主嫁过去之后一切都好,只是随从回来的送嫁侍从酒后吐真言,说大王子嫌她傲慢无理,但是碍着她的和身份,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倒是很宠爱一个随驾的宫女;堂兄上官鸿瑞近日有些憔悴,他刚接到来信,说父亲忽然纳了一个美妾,母亲却气病了,老太太竟然还撒手不管,这里面定然有事,但是表哥却不肯告诉她们,云云。 明珠闻言,手下不由得一紧。这里面的缘故,她是知道的。自己回江南的这一年,时不时的也会去上官家探望。不可避免的,她总会见到大舅母。母亲当年的死,另她始终无法释怀,最终决定设计将当年蝉姨娘如何早产,四小姐又如何因为嫡母的刻意疏忽照顾而变成傻子的原委揭露出来,算是报复,也让她尝尝众叛亲离的痛苦。虽算不得光明磊落,却也俱是事实。为此,她着实费了一些功夫,毕竟已经时过境迁了。直到后来终于找到了蝉姨娘死后被卖出府的一个丫鬟,这才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想必是外祖母恼她残害庶女,所以故意不帮。而大舅舅本来就对蝉姨娘有情,自然对嫡妻的所作所为十分失望。只是如今听说表哥伤心,她也觉得有些内疚,实在高兴不起来。 她复又想起一事,道:“这件事我只和姐姐说。如今表哥高中了探花,我二婶母有意将我四妹明佳许给他。” 钟灵一蹙眉,道:“还说呢。表哥为了这事和大舅母闹得很是不快。也不知大伯母看上了那丫头哪一点,病里还写信过来说非要让大哥娶她。咱们从小都是一起长大的,谁什么品性还不知道嘛?也不知道大伯母是怎么想的。不过如今大伯母病重,这事就耽搁了下来。” 最后,她笑容暧昧的看着明珠,道:“其实,我还是觉得表妹最好。” 明珠垂眸:“我只想好好做女官,并无其他心思。表哥人才出众,自然有好多人家心动。”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就对你最好……” 明珠不能向她诉说实情,只好选择闭口不言。钟灵见她不说话,只当她害羞。 说了一会话,又将孩子抱进来逗弄了一会。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午时。钟灵和她约定一有空就来看她,便带着孩子走了。 明珠一直将她送到了文学院门口,这才依依不舍的与她道别。一直到钟灵的马车远去,方才回过神来。发觉有人正呆呆的望她,这才意识到这里是第一书馆附近,往来人等繁杂,不宜久呆,忙往回走。 才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响,下意识的侧身回头一望,只见一辆马车朝自己这边驶过来,忙闪身躲在一边,想让马车先过去。 哪知道那辆马车却忽然间停了下来,车窗上的软帘一挑,露出了一张俊美的脸庞,面上隐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见过宁王殿下。”明珠忙蹲身行礼。 “好巧,竟在这里遇见了。”宁王看着明珠冻得粉白的小脸,不由得生了怜意了,道:“既然遇见了本王,不如就顺便载高女官一程。” 明珠犹豫了一下,余光扫见仍有人注视着自己,知道此处不宜就留,便道:“多谢殿下好意。” 车夫下车,将一个脚踏放到地上,明珠上了马车。 一进得车来,只觉暖香扑鼻。宁王斜倚在一个靠枕上,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玄狐披风,露出里面淡金色的袍子,一手握着一个镂空金球,另一只手支着头,看上去随意而温和。 明珠不敢多看,在宁王身侧的软榻上坐下,双手交握在一起,冰冷的手指顿时觉得暖和了一些,不由得欣慰的轻叹了一声。 “很冷吗?”宁王忽然发问。 明珠摇了摇头,道:“好多了。” “坐过来些。”宁王语气很温和,但是听上去却像是命令。 明珠顿时紧张起来,口中却道:“臣女坐在这边就好。” 宁王也不在意,随手将手里的镂空金球塞到了她手里,道:“拿着。” 温暖顺着金球源源不断的传到明珠的手心,原来这金球是一只精致的手炉,里面装着炭,冬天抱在手里,藉以取暖。 “多谢殿下。”明珠羽睫轻垂,微微颤动了两下。宁王知道那对蝶翼一般的浓密睫毛从手心刷过的感觉,酥□痒的,仿佛刷在了心上一般……他忽然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侍奉长公主怕是不轻松吧。” 明珠斟酌了一下,道:“长公主不是寻常人物,做事认真又有条理,且公私分明,实乃女中豪杰,臣女佩服。”回答中规中矩。 “你那日去皇宫,是第一次吗?”宁王又问。 “回殿下的话,确实如此。” “有什么感觉?” “天家风范,非亲眼目睹所不能想象。” “其实见多了也没什么。” 明珠沉默,一时间有些冷场。 不多时,到了第三书馆处附近,明珠道过谢,下了马车,朝着自己住处的方向去了。她走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马车已经离开了。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指尖,回想起那温暖的手指碰触到了自己冰冷指尖时的触感,心底莫名的一暖。 她太渴望这样的温暖了。 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明珠一抬头,只见面前站定一位英武俊朗的男子。他身材修长,眉目含笑,实在是一个漂亮的男子。若是从前她见了也许会多看两眼,可经历过了昨天的事,再加上从前她听说过的关于宋氏如何嫁给他的传闻,当时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不自在。她连忙福了福身,就要绕过他离开。哪知道驸马却拦住她的去路,故意不让她走,还温声道:“你就是高女官?是翰林院士高世箴的女儿?” “见过驸马,正是。”明珠知道避无可避,只好重又退后两步,蹲身行礼,。 “我已经寻了你一会了。昨日我帮你折了梅花,你还没来得及带走。”说着,他从衣袖中拈出了一支红梅。花朵有些发蔫,却依然艳丽。 “不必了,我不喜欢红梅。我还有差事要办,请驸马让我过去。”明珠已觉不妙,只想尽快脱身,语气未免严厉了一些。 驸马笑了笑,语气依然温和的道:“你不必怕,我没有恶意的。” 明珠道:“我知道驸马行事光明磊落,只是此举却甚为不妥。万一被旁人撞见了,怕是要疑心的。” “你我站在这里斯斯文文的说话,谁又会疑心什么呢?清者自清。” 明珠只好道:“我听说宋夫人病了,连长公主都十分担心,在道观里做了好几次水陆道场,想必驸马也担心吧。” 驸马把玩着手里的红梅,面上略带哀伤的道:“宋氏做事尽心,性子也好,我确实是有些舍不得她。只是她这个病,是好不了了。” 明珠趁机道:“驸马何必如此悲观?如今也该去好好陪着宋夫人才是,病人心里都是希望亲近的人多去看望的。” 驸马盯着明珠粉妆玉琢般的小脸看了一会,只觉得近看越发好看了,便道:“公主与我只是明面上的夫妻,其实私下对我十分冷淡。宋氏就是她主张为我纳的,我只是被迫接受了而已。” 明珠抢着道:“我该走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驸马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了身前,近乎贪婪的盯着她的脸,道:“你如此才貌,若跟了我,我发誓只要你一个。” “你疯了!长公主最是爱惜羽毛的人,若长公主知道了你侮辱朝廷命官的女儿,定然不会饶过你的!”明珠拼命的想挣脱他的手。 驸马全不在意的道:“宋氏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公主一定会再为我纳一名贵妾的。到时候,只要我一张口要你,公主定然会将你给我的。”他一想到昨日送来的两个丫鬟就火气大涨,这样就想打发了自己吗?自己出身豪族,又是京城四公子之首,若不是尚了公主,什么样的妻子会娶不到?当年有多少才貌双全的官家女儿对自己爱慕有加,不论娶了哪个不都得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可是长公主虽然貌若天人,权势、财富无一不缺,但是却对如此优秀的自己不屑一顾。在外人看来,自己简直就像个吃软饭的,没有一点尊严!为了长公主的面子,他就连想出去寻欢都不成,还被朋友们嘲笑。从前一个小小的宋氏,他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勉强接受了,其实才貌都只是中等而已,只有出身还算过得去,他也就忍了;如今宋氏要死了,她竟然拿两个出身卑贱的丫头来笼络自己,当他的乞丐吗? 他伸手去摸明珠的脸,用近乎魔魅的声音说道:“不如,你今日就从了我吧。” 明珠知道他是拿准了自己不敢将此事告诉长公主,否则就必须跟他,自己就吃了个哑巴亏。可若是自己说了,最后也只能跟他了。无论说与不说,他都胜券在握,对自己十分都不利。 明珠想到这里,忽然不再挣扎了。她停了下来,冷冷的道:“即便你是驸马,也不能如此嚣张。若你敢碰我,我一定会让父亲去御前告状。奸污官家女儿,即便你是驸马,长公主也未必会保你。你自己也说过的,长公主对你十分冷淡。她也许对冷落了你而心怀愧疚,可若是你以为能仗着这些愧疚感足为所欲为,那也总该掂量掂量,自己和长公主的名誉哪一个更重要。” 眼看着驸马的手在自己面前停留了片刻,趁着个功夫,明珠忽然抽出了手臂,往后退了好几步,警惕的盯着驸马的举动。就见他顿了顿,放下手臂,突然笑道:“那我现在就去和公主说,要纳了你。” 明珠大惊,想去拦他,却忽听得有人道:“高女官,你怎么在这里偷懒?可让本王好找呀。” 驸马和明珠同时循声望去,只见宁王身披玄狐披风,正含笑向这边望过来。 明珠如蒙大赦,快步朝他走了过来,道:“臣女迷了路,正好遇到了驸马爷,便问了问路。” 驸马瞬间收敛了面上的疯狂和狰狞,斯文有礼的微笑着,显然没想到宁王会出现在这里。他带着玩笑的口吻问道:“高女官刚才说有差事要做,怕不是与宁王殿下有关吧。” 明珠刚要说话,宁王却忽然一把搂过了她的肩膀,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暧昧一笑,道:“高女官的差事,说起来有些复杂呢。不过本王曾经跟公主提到过,公主也已经默许了。” 驸马一怔,道:“公主真的已经许了?” 宁王看了明珠一眼,自言自语道:“本王极少向公主开口要什么,因为不管开不开口,只要是本王想要的东西,就都能得到手。” 驸马沉默了一会,他在长公主身边这么久,自然知道宁王是什么样的人物。心狠手辣,说一不二,长公主那些手段与他比起来都算是温和的。他忽然深深的看了明珠一眼,道:“我先走了。” 见他离开,宁王这才轻轻松开了明珠。明珠揉了揉刚才被驸马抓疼的手臂,蹲身向宁王道谢:“多谢殿下为臣女解围。” 哪知宁王并没有笑,他面色微沉的道:“你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说着,随便找了一间空屋子,走了进去,并命侍卫在门口看着,不准让外人进入。 明珠自知理亏,也低头跟了进去。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心生愧疚,仿佛被人抓住了把柄一般。 进得房内,明珠咬了咬牙,道:“还请殿下为我保密。” “你的秘密似乎很多呢。”宁王一想到驸马那只碰了明珠面颊的手,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又折返了回来,恐怕二人就要纠缠起来了。 明珠觉得宁王的语气不太对劲,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有没有听清她二人说的话,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臣女这辈子都没有打算嫁人,更不会与人做妾,殿下不必担心我会做对不起长公主殿下的事。” “你不想嫁人?”宁王忽然问道。 “是。” “为什么?哦,对了,你本来想做尼姑来着。”宁王的语气中隐隐透着讽刺。 明珠没想到他还记得一年前自己对他的胡言乱语,只得道:“臣女没有福气,曾经差点订了一次亲,但是没有成功。臣女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耻辱。” 宁王沉默了一会,道:“若是想娶你的人,比那人好千百倍呢?” 明珠苦涩一笑,道:“殿下,臣女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嫁个普通男子,过平静的生活。我可以忍受孤独,但是更不愿意受伤。” 当初对于楚悠,她并非没有情意,可是太多的阻碍令他们没有办法在一起。最初的一切希冀和欢愉都不过令回忆变得更加痛苦。后来她想嫁给柯嗣衍也只不过是希望得到一份安定的生活,幸好最后没有成功,否则她一定会后悔。与其嫁给那样的人,还不如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活着,最起码她不需要依靠那些虚伪和不确定的感情来维持生活。她自己有能力维持一份安定和体面的生活,这样又有何不好呢? “殿下可知道,一个人无论想要什么都必须靠自己争取的感觉?因为若是不争取,便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 她很早就知道,幸运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的眷顾她。 沉默仿佛是一张透明的网,铺天盖地的笼罩着整个房间,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宁王缓缓开口道:“我知道。” 他望着明珠,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就像两泓深邃的漩涡,只要望见了,便会深陷于其中。 明珠堪堪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望着地上斑驳的光影,轻声道:“幼时读黄粱一梦,只觉好笑。如今回想起来,那卢书生梦醒之后,焉知他不怨恨那老道多事?因为只此一生,似乎再无半点希冀。” “不一样的。”宁王忽然道:“也许书生梦醒之后,才终于知道了什么对于他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经历过,才知道什么最珍贵。”宁王的声音似乎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仿佛在怀念着什么,带着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沧桑。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明珠的脸上,瞳孔深处似有火光在跳动,“比如有些东西,只不过是镜花水月,拥有过才知道无趣;而有些东西,则是绝对不能放手的。” 明珠骇然,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勉强笑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我的侍女该来找我了。” “嗯,去吧。”宁王倒是很好说话。 明珠如蒙大赦,轻舒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去。 电光火石间,就见宁王忽然伸出了一只手,飞快的在明珠颈上敲下,她连一声也未吭,就软软的向后倒了下去。宁王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随即轻轻抬起她的小脸,用手指轻柔的抚摸着她雪白的面颊,只觉得触感柔腻光滑得不可思议。忽然间,他低下了头去,在那两片泛着水光的粉唇上吻了下去。周围暗香浮动,软玉温香在怀,想不动情都难。 美人的芳唇比花蜜还要甘甜香醇,宁王越吻越深,身上起了反应也顾不上,只是更紧的将明珠禁锢在双臂间。 他知道,若她清醒,定然会反抗,甚至今后还会对自己避之不及。他知道,她其实是害怕和畏惧自己的。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有些无奈。他本来希望她能心甘情愿的投入自己的怀抱,所以他愿意一点一点来,他愿意给她时间。只不过,他没想到她会选择躲到长公主府来,选择当不宜轻易嫁人的女官。 她根本一点也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他的手更加不规矩起来,轻柔而缓慢的揉捏着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唇滑到了她雪白的颈项,贪婪的吮吸着她颈间的芳香。唇沿着她的衣领下滑,另一只手解开了她的斗篷。厚重的布料滑落,露出了里面由藕色衣裙包裹着的曼妙身段。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抱起,放到了一旁的榻上。唇齿纠缠间,双手也肆意轻薄了起来。衣襟被拉开了,露出里面海棠红的肚兜和半片比初雪还要洁白的香肩。他猛的一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若是他真的在这里强要了她,那她醒来之后又该如何自处?怎么也要等到新婚之夜才好。 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他轻喘着将她搂在怀里,好半天才轻声在她耳边道:“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 第104节 167、更新 ... 整理好了榻上女子的衣服,宁王坐起身来。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控制力真的越来越强了,竟然这样都没有碰她。他望着明珠因熟睡而泛红的小脸,轻轻闭合的双目上纤长的睫毛随着清浅的呼吸微微颤动,还有被自己啄得微肿的粉嫩嘴唇,禁不住又低头吻了吻,心道:自己都等她这么久了,怎么也得先讨回些利息才好。 又讨了一会的利息,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站起身走到了门外。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他顿时清醒许多。 侍卫一见自己的主人出来了,不由得纳罕。看王爷刚才的样子,似乎对那位漂亮的女官有些意思。方才屋子里忽然没了动静,他还在想呢,莫非是自家王爷竟然动手了不成?还是那女官已经投怀送抱了?只是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瞄了一眼王爷衣摆上的皱褶,忽然间恍然大悟,吸了吸冻得半将僵的鼻子,心道:看来自家王爷也该进补些好药了。要不然身子太虚,在女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宁王瞪了他一眼,道:“胡思乱想什么呢?你家王爷是这样的人吗?” 侍卫忙低下了头去,心里腹诽着:虽然我当差没多久,也知道王爷洁身自好的传说。如今看来,却似乎是因为眼光太高,不是绝顶的美人不动心呀。 且不说侍卫如何胡乱猜测,待明珠醒来时,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丝被。她猛的一下子惊醒了,一骨碌坐起身,环顾四周,这才想起这里是宁王和自己说话的地方。可她又怎么会突然在这里睡着了呢? 翻身下地,推开门,只见门口立着一个侍卫,正是跟着宁王来的那一位。他一见明珠醒了,忙殷勤的道:“王爷去见长公主了。王爷说刚才小姐忽然晕倒了,也许是劳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应该过一会就清醒了的。临走的时候王爷吩咐了,若小姐醒了可以回去,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等王爷回来,全凭小姐自己决定。” 明珠想了想,道:“本来我是该留下来向王爷道别的,只是我已经跟我的侍女说好了,要早些回去的。若是书馆里的嬷嬷找不到人,怕是要耽搁了事情。请你帮我带句话给王爷,多谢他的帮忙。” 他偷偷瞄了一眼明珠,见她神色疏离,言语礼貌,忙又低下了头去,心中愈发笃定自己猜对了。 ——自家王爷因为那方面太差,被嫌弃了。 “好说,女官请。” 明珠不觉有异,转身走了。 回到住处时,天色已近黄昏。碧叶取了饭回来,伺候明珠用饭的时候,青雪道:“小姐,您的腕上的碧玺串子呢?” 明珠笑着将钟灵如何带小王子来书馆看望自己的事情说了,青雪听了也十分欢喜。“表小姐如今真是大人了。”她又指着明珠的腰带道:“小姐的腰带似乎不大对劲,这个结子打得似乎不像临出门的时候……” 她猛的止住了话题。 碧叶好奇道:“结子哪里不对了?” 青雪一拍脑门,笑道:“哎呦,可不是我看错了吗。这腰带是我亲手系的,竟被我忘了。也是我今日绣了一日的花,眼睛都看花了。” 碧叶打趣道:“姐姐赶着绣这么多,莫非是赶嫁妆不成?” 众人一齐笑了,青雪假装去撕碧叶的嘴,眸光却微微闪动。 这日夜里,轮到青雪职夜。等所有人都睡着了,青雪这才小声道:“小姐,你这两日似乎不太对劲,究竟怎么了?今日连碧叶都问我呢,被我用话搪塞过去了。” 明珠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在床沿坐下,凑近了小声道:“昨日没机会说,今日都告诉你。”对于青雪,她自然信的。 于是,明珠便将这两日的遭遇原原本本的据实相告。昨日如何遇到的驸马,自己一夜没睡好。今日如何又遇到了驸马,然后宁王出现帮忙解围,自己又忽然晕倒等等,青雪听得目瞪口呆,她惊疑不定的望着明珠,压着嗓子问道:“小姐可曾吃亏?” 明珠摇了摇头,道:“不曾。”虽然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自己怎么会突然晕倒的,不过宁王说自己是因为劳累过度劳累没有休息好,想必是昨夜几乎一夜未合眼的缘故。不过,她醒来后见自己衣衫整齐,身体也并没有觉得任何异样的感觉,便不再做他想,想必宁王也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青雪欲言又止,最后才道:“驸马也许会畏惧宁王的势力,不敢再骚扰小姐也说不定。”她偷偷看了一眼明珠的神色,继续道:“其实,奴婢倒觉得宁王殿下对小姐很是注意。” 明珠道:“也许吧。” 青雪见她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又道:“看小姐今日言语间的模样,似乎对表二小姐很是羡慕的样子。只是奴婢没福,没看见小王子,想必是十分喜人的。” 明珠穿着水蓝色的薄绸寝衣,双手搂住了膝盖,丝缎般乌亮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将她纤细的身体全都包裹了起来。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醉人的微笑,轻声道:“你不知道,他只有那么大一点,比小猫大不了多少。身体软软的,抱在怀里的感觉简直没办法形容出来,让人觉得就好像抱住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似的。” 青雪心下一动,又瞄了一眼明珠寝衣领口处露出的一个隐约的痕迹,趁机道:“若小姐也能生一个,想必会比小王子还要可爱。” 明珠叹了口气,松开双臂,懒懒的在床上躺下,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道:“想想也就罢了。若孩子生下来不被父亲喜爱,就算生得世上最美,又有何用?”她的眼神有些迷惘。“我就是吃了这个亏的,不希望我的子女也和我一样不幸罢了。” 青雪知道她暗伤身世,便不再多言,心里却就此埋下了一段公案,却又不便明说。 一转眼又过去了大半个月,驸马没再有过过激的举动,众人都相安无事。明珠的心渐渐放了下来,这下她从不乱走,只是每日都在书馆里与其他人呆在一处,吃饭也在一处,避免落单。 话说这一日天下了场小雪,文学院的众女官却都早早的来到了长公主寝殿的廊下,等候公主的传唤。到了年终岁末,也是该施行赏罚的时候了。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一早上。众人连饭都没吃都赶了过来,再加上天气冷,虽都捧了手炉来,且长廊上也都隔不多远就摆着一盆炭火,却也耐不住多少寒气。这些女官们有些是娇小姐出身,哪里受过这些罪?人群中渐渐的有了议论之声。 明珠抬头望着天色,雪越下越大,从撒盐小雪下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绵延不绝。天色越来越阴沉了,虽无风,去无端的有种不祥之感,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事情越来越近了。 “宁王殿下到。”一声响亮的叫声震醒了众人,众女望见了宁王,顿时都忘了一身的疲惫,敛衣行礼。 执事小太监忙跑上前去,一叠声的道:“公主正等着殿下您来呢。”然后将宁王请进了殿内。 哪知道宁王前脚刚进门,驸马后脚也突然赶了过来。他平时非召很少来长公主的寝殿,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有内侍入内通报,半晌出来时却道:“长公主和宁王殿下有重要的事相商,还请驸马稍后。” 驸马闻言,似有失落,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原地背着手打转,面上带着一抹忧色。 明珠越发纳闷起来,只觉得有大事要发生。身边的议论声越发大了起来。有人道:“你们知不知道,邱晓蝶的父亲前些日子向皇帝请旨,要将女儿嫁给宁王呢。” “有这回事?” “她还真觉得自己是天下无双的美人呢?所有男子都该围着她转,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要不要礼义廉耻了!” “你懂什么?咱们就是太守礼义廉耻了,所以才只能做女官,人家不守的却能嫁王爷,做王妃。” “啧啧。” 只有少数人小声道:“今日还真的奇了,莫非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就在这时,只听得“乒乒乓乓”几声脆响,明珠被吓了一跳,感觉似乎是殿里有人在砸东西,廊下顿时鸦雀无声。只听得隐隐有女子尖声叫道:“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过不多时,走出来一个月白衣服的执事女官,道:“众位女官都散了吧。公主今日有事,不能召见各位了。”说完也不待众人追问,转身走了进去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开始相携着往回走去。 付莹珠忽然叫住了明珠,笑着走了过来,亲热的搀着她的胳膊,道:“高女官,我们一起走吧。” 明珠点点头,道:“好。” 在外人面前,她也乐得彼此装和睦。 付莹珠故意拉着明珠,脚步走得很慢。她的本意是想着落在后面,探听一下究竟发生了何事,也好早作打算。 她拖着明珠走到了人群的最末,还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道:“妹妹知不知道长公主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这话说的,连姐姐都不知道的事,我又如何晓得呢?”明珠确实是不知情。 “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妹妹倒是多心了呢。” 刚说了两句话,还未走多远,忽见一个侍女跑了过来,大声道:“两位女官留步,请随我来一趟。” 二人停下了脚步,付莹珠转身问道:“不知这位姐姐所言何事?” “奴婢也不清楚,是姑姑吩咐的,请二位女官回去。二位且随奴婢过来就是了。”说罢,引着二人来到了西配殿。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官正和一个侍女商量着什么,见二人进来,和善的望着二人,道:“二位女官辛苦了。” 明珠当时就认了出来,此人正是长公主身边第一得脸的女官,名唤紫檀的。人都称她为紫檀姑姑,在公主府的地位非比寻常。 “紫檀姑姑。”二人都笑着问好,心底俱是一惊,却都各有心思。明珠担心的是驸马的事,付莹珠则眼前一亮,心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紫檀女官道:“现在唤二位女官来,实属巧合。因为公主马上就要动身去别院小住,需要人在身边陪伴,只是一时没有可靠体贴的人。不知二位女官可愿意一同跟去?” 付莹珠马上道:“姑姑这是什么话?公主的事我们本就该尽力而为,自然是愿意的。” 紫檀女官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明珠。 明珠听闻长公主忽然就要走,更觉得此事不寻常,犹豫了一下,方道:“只是不知道公主何时起身,我们需要准备些什么,几时回来?” 紫檀女官道:“时间很紧,一个时辰之后就动身。事不宜迟,二位女官快回去收拾些随身应用的东西,一个时辰之后再回到这里来,自会有人安排你们。”又看了看二人斗篷里穿的一式一样的藕色官服,道:“二位女官回去之后也且换一身家常衣裳吧。” 明珠和付莹珠对视了一眼,都不敢怠慢,应诺之后便走出了门。也是赶巧,正好撞见宁王刚从殿内出来,驸马走上前急道:“刚听到消息,外面都传遍了,是在是荒谬至极,也不知是真是假。那个什么名妓真的是……” 宁王忽的一摆手,淡淡道:“此时驸马还是稳重些为好。为了公主,也更为了你自己。” 他的余光扫过,正好落在了一张芙蓉面上。回想起昨日的软玉温香在怀,宁王只觉得血气直向上翻涌,此时相见,未免觉得有些尴尬。 驸马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忽然伸手一点指明珠,道:“你去送送王爷。” 明珠自是知道驸马是何等人品,却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驳他的面子,以免他再趁机报复,只忍气应了。 明珠悄声吩咐跟随自己的来的青雪回去收拾东西,自己则走到宁王跟前,做了个请的姿势,道:“王爷请这边来。” 二人走后,驸马刚要离开,忽然又回头看了一眼付莹珠,见她生得比明珠也不差多少,只是另一种动人风韵罢了,稍微一愣神。 付莹珠福身道:“见过驸马。”其声音甜美动人,听着只觉得好似饮了香蜜一般。 驸马遂留了一分心思,只是此刻时候不对,他有更要紧的事要担心,不过又看了她几眼就走了。 宁王安静的跟在明珠身后,雪地上一黑一红两个身影不远不近的走着,漫天的大雪弥漫,大地上一片素白,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这片色彩而已。 明珠呼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有淡白的薄雾从她粉嫩的樱唇边飘散开来。宁王又咳了一声,道:“你必定好奇公主为何要离开这里。” 明珠注意看着脚下的路,害怕滑倒,一边走还一边淡淡的道:“这都是公主的事,臣女不便多问。” “你真的不好奇吗?”宁王盯着她的脸细瞧,却并未找到任何关于期待和希冀的痕迹,莫名的觉得有些失落。 “那么殿下愿意告诉我吗?”明珠随口道。 “你若问了,我自然告诉你。”宁王含笑着向前紧走了两步,和明珠并肩而行,道:“朝中出了一件大事,是关于长公主的母亲,也就是已故廉王妃身世的事。” 见明珠仰起脸望着自己,宁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有人秘密举报,说廉王妃,也就是从前的宣平郡主并非真正的功臣之后,而是冒名顶替的。她的真实身份是江南名妓史怀艳的女儿,生父则不详。” 明珠一惊,没想到竟有人质疑长公主的血统?忙道:“这已经是上一辈的事了,怎的现在才被挖出来?暂且不论长公主的生母身份究竟为何,但是她的生父却是廉亲王无疑。廉亲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乃是正统的皇室血脉,无从质疑,即便说出来又有何意义?” 宁王意味深长的道:“意义在于损毁长公主清誉,损毁廉王妃清誉,损毁廉亲王清誉,最后再损毁先帝清誉,以及当今圣上的清誉,进而动摇皇朝的根基。如果我这样说,你是否会觉得危言耸听呢?” 明珠一凛,若此事是真的,那就是天大的丑闻。廉王妃据说是一代名将苏烈之女,从小流落民间,吃尽苦头。后来被廉亲王寻回,娶为王妃,二人感情甚笃。当年廉亲王之所以造反,就是因为误信了谗言,以为廉王妃被当今的皇太后害死了。后来澄清了误会,便罢了兵,根本未有夺取天下的意思。像这样一对几近完美的夫妻,令百姓对皇室更多了一分向往,甚至民间有一阵十分流行一种杂戏,叫做“金龙寻凤”。说的是身份高贵的贵族小姐流落民间,异常的美丽为自己带来的烦恼,便暗暗掩藏了美貌。后来被来民间寻访的王爷看到真面目,便带回了王府。后来又虚构出了一个侧王妃,嫉恨王爷宠爱这位小姐,就暗暗害她。最后历尽波折,终于洗刷了冤屈,还阴差阳错的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一跃成为当朝郡主。中间还夹杂着另一位藩王也看中了她的美貌,发兵来抢。王爷为了她,亲自披挂上阵等鞥。总之,最后结局十分完满。这出在当时蔚为风潮的杂戏便是以廉亲王夫妇的故事为根本改编的。当时廉王妃的身份也有曾有人质疑过,后来却被证明是真的,这是连先皇都认可的。不但御笔亲封为县主,认祖归宗,还亲自下了赐婚旨意,连嫁妆都是内务府出的。 当时册封宣平县主的时候,据说轰动一时,许多功臣都上表启奏,感激涕零,发誓对先皇的效忠。如今若真的证明此事有假,那么这就是一桩天大的密谋,会被认为是皇室欺骗了百官,欺骗了天下所有的百姓。因为这件事是经过彻查以及先帝认可的,根本不可能弄错,除非是皇室串谋。主谋便不必说了,不是先皇就是廉亲王。可无论是哪一个,都对皇室十分不利。 宁王知她想明白了,便微笑着问道:“跟随公主一同离开京城,暂避风头,你怕不怕?” 明珠想了想,道:“没什么可怕的。” “那如果我说,其实有很多人想害公主呢?你跟在她身边,也许会被连累。” “若是如此,那也是我命中注定该经历的劫难。” 明珠心道:若留在京城,也许驸马会趁机寻自己的麻烦,还不如随公主离开得好。 “做女官也许并没有想象中的安逸吧。” 明珠一笑,道:“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困难一些。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对环境估计不足的缘故。” “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宁王只觉得这句话从口中自己就滑了出来,他原本预想着面对她时要再沉稳成熟一点的,怎么一见面就总是破功呢? 明珠惊愕的望了他一眼,仿佛是见了鬼一般。宁王心里不由得又生起了一些挫败感,难道她压根就没想过要依靠一下自己吗? 惊诧过后,明珠回过神来,半晌都没有说话。 “已经到了,殿下慢走。”再往前走,不远处就到了门口。 第105节 “臣女先回去了。”明珠蹲身行了个礼,起身欲走。 “等一等。” 毫无预警的,宁王忽然低下了头去,飞快的扫了一眼佳人的粉唇,最终还是在她的额上落下了一吻,顺手从袖中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条白狐皮毛做的颈巾围在了她的纤细的脖颈之上,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很漂亮。”然后转身大步的离开了,徒留明珠一个人留在原地发呆。 梦游般的回到了住处,快速的换了一身颜色素淡的衣服,连簪环也换上了式样简单的。她又让青雪寻出一件藕粉色白狐衬里的披风批了,急急忙忙就要往外走。青雪忙追了出去,将白狐毛的颈巾系在了明珠颈间。明珠刚要说不必了,却只听得青雪笑道:“这颈巾一看就是上好皮子做的,最是保暖。”她忽然凑到明珠耳边,小声道:“无论如何也是人家的一片心。”话语间,仿佛什么都知道似的。 明珠无奈,因为时间紧迫,也没再同她计较,带着碧叶匆匆朝长公主的寝殿去了。 168、更新 ... 马车在冰天雪地里行了将近一日的功夫,碧叶担忧的道:“小姐,咱们走的时候急,没带够炭火。” 明珠道:“你过来我身边坐着,咱们挨在一起取暖也许会好些。” 明珠脚上的鹿皮小靴已经冻透了,几乎没了知觉。她裹紧了披风和颈巾,却仍然不觉得暖和。碧叶挨在她身边坐下,将最后的一点炭火塞在了手炉里,放进了明珠手里。她也看了出现在的情况不好,却也不敢命马车停下讨些炭火,只得将就。 明珠拉过了她的手,放在了手炉上,道:“你也跟我一起捂一捂吧。” 主仆二人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马车停下,帘子被掀开,一股冷风迎面吹来,明珠当时就打了个哆嗦。长公主的马车早就不见了踪影,黑暗中只有几辆马车孤零零的停在庭院里。付莹珠也领着丫鬟下了车,和明珠打了个招呼。除了她们几个,还有几名侍女整理着另一辆马车上的东西。几个婆子打了灯笼上前,引着明珠和碧叶等人来到一座院落,草草安置了下来。 次日晨起,又来了七八个下人分别伺候二人,别院的管事都对二人很客气,各处都想得很是周到。 在别院的日子吃住都是上好的,甚至比在文学院里还要好。长公主隔一两日便召二人来身边说笑一回,或是下棋,或是谈论诗词,或是赏花赏雪,而每次付莹珠说的俏皮话都能将长公主逗得哈哈大小,直说她聪明惹人爱。 渐渐的发展为付莹珠每日都要到长公主居处问安,不论召见与否。长公主也似乎很喜欢她,常唤她来说笑,明珠也在侧相陪。 这一日,明珠得了传唤,来到长公主处。丫鬟打了帘子,请明珠入内,另有一名叫盼儿的侍女笑着上前帮她解□上的大衣服,却只听得暖阁内传来一阵大笑声,偶尔还夹杂着女子甜美的说话声。 盼儿微微一撇嘴,道:“高女官可来了,您不知道,付女官今儿也一早就到了,还替胭脂姐姐帮公主梳了头发。”她微一顿,“叫做群芳拜仙髻,竟是咱们都没见过的,十分新鲜,到底是才女出身。” 明珠蹙了蹙眉,且不说这个叫盼儿的为人有些轻狂,谁都不放在眼里,但是付莹珠争宠之心也忒明显了些。 入得暖阁之内,就见长公主身穿家常衣裳,正倚在榻上,一只手支着小桌,另一只手里抚摸着一只毛色油光水滑的大白猫,面上的表情似是享受,似是愉悦。她头上的发髻确实别致,仿佛有些像朝云近香髻,又带些惊鹄髻的灵动,似湖水的波纹一般。主发髻周围装饰了些小小的,似花苞一般的假发,发髻的最高处插着一只镶金嵌宝的梳子,细细的流苏坠链垂下,其他一应首饰俱无。给人感觉大气之中带着精巧细致,别具一格,可见梳头之人心灵手巧。 付莹珠坐在一张锦凳上,正自说道:“……就这样被识破了,公主说好笑不好笑?” 长公主微笑着朝明珠招了招手,道:“快过来我身边坐着。” 明珠谢过,侍女另搬来了一个锦凳,放到了付莹珠身边。她刚要坐,就见长公主抬起手,用纤长细白的手指指了指小桌另一边的榻上,道:“不拘什么的,到我身边来坐。”她腕上金镯轻轻碰撞,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明珠一惊,口中忙谦虚道:“这可不敢当,况且臣女还想问一问付女官,公主的新发髻是怎么梳的呢。”说着,转头笑望着付莹珠。 长公主伸手摸了摸头发,兀自笑道:“这发髻我瞧着新鲜,我倒是从没见过。” 明珠附和:“确实是新鲜,真真只有水晶心肝,玻璃心肠的剔透人儿才能想得出来。对了,还要外加上手巧这一样,缺一不可。” 付莹珠掩口一笑,道:“妹妹谬赞了。此髻名唤群芳拜仙髻,幼时和表姐妹们一处念书识字,些许识得几个字后,父亲就试着让我读古书,以瞻仰古人风采。一日无意中翻到了一个前朝孤本,说到了此发髻的梳法,我看着甚好,就试着给母亲梳头,不过是效仿古人彩衣娱亲,惹母亲高兴罢了。如今母亲虽已故去,可是这手艺我倒是没有忘。那时候年纪小,做事毛躁,十次总有五六次梳得不伦不类的。母亲活着的时候就常常嘱咐我,做事要像做人一般,须得认真才是,这话我始终记得的,再不敢忘了。”少女甜美的声音配上平淡而真实的语气,充满淡淡的伤感而又带着乐观坚强,令闻者无不动容。 一旁的一位女官补充道:“付女官的母亲身体一向孱弱,也多亏了付女官有孝心,在床榻前精心服侍了这些许年。” 长公主看付莹珠的目光顿时不同了,她叹息了一声,道:“可怜见的,真是难为你了。” 室内众人一阵伤感,明珠知道付莹珠的底细,只觉得她演技之高,简直令人悚然。她所说的那个母亲应该就是她那位已经死了的嫡母,凭她的心机,应该很早就知道了自己只是个庶女的事实。至于彩衣娱亲,床前尽孝,恐怕做给外人看样子居多。她的生母孟氏当年尽得付老爷的心,可在付家却连立锥之地都没有,被赶去了庙里清修,恐怕她是嫡母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在这样一个精明人手底下活着,付莹珠怕是没少花心思讨好。这当中的故事,怕是也不足以为外人道。不过,至少她的母亲如今已经被扶成了平妻,她也已经是付府名正言顺的嫡女千金了,从前的一切,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明珠心念电转,故意详装伤感的语气道:“姐姐的遭遇实在令人同情。特别是付夫人,去得这样早,独留下姐姐一个,孤苦伶仃。” 付莹珠双目泛红,用帕子沾了沾眼圈四周,勉强笑道:“罢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都怪我,竟然惹得公主和妹妹伤感起来,真是该死。” 明珠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道:“是了。说起来,夫人虽已经去了,可是姐姐的生母仍然在世。等何时有了空闲,我也去府上拜访一回。” 付莹珠擦泪的动作明显一顿,显然是想起了明欣也知道她的老底,恐怕对方已经跟明珠交过底了,估计是有些后悔在明珠面前做戏。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只听得另一名女官叹道:“付女官对嫡母这样有孝心,实在是罕见。只是如今做了女官,怕是即便对生母有心孝敬,也□无力了。” 明珠知道这个女官和刚才替付莹珠说话的女官各属一派,果然先前的那名女官抢着道:“做女官是为国尽忠,乃是做女子的表率,如何能与在榻前尽孝相提并论?你们说是不是?”说着,还扬了扬头,似乎对自己身份十分骄傲。 这些高等女官本来名为女官,实际上出身最好的也不过是良家女子,主要的工作就是侍奉公主,就好比公主所养的家奴。与明珠这类出身官家的女官来说,是两回事,无法相提并论。但是她们和公主的关系很近,所以也能够间接影响公主对明珠等女官的态度。好比皇帝和太监以及大臣的关系,互相影响作用,无法分割。 一旁侍立的丫鬟胭脂腼腆一笑,道:“这些大道理什么的奴婢们哪里懂得。只可惜奴婢从小无父无母,就算想在床前尽孝都难。”她不经意的瞄了一眼付莹珠,眸光微闪。 漂亮话人人会说,只是你抢了别人的光彩就别怕被人嫉恨。 长公主抚弄着白猫,懒洋洋的道:“好了,你们吵得我头都疼了。我要歇着,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应诺,纷纷退下。 付莹珠见众人一一往外走去,低声道:“臣女能得以侍奉公主,已属万幸。” 长公主缓缓道:“我明白你的孝心,下去休息吧。”似乎有些不耐烦。 付莹珠含泪退下。 有了这个插曲,长公主几日都没有召见她。 付莹珠心急如焚,谁知道这样和单独和长公主接触的日子还能有多少?等回了长公主府,这样的机会就太少了。于是在暗地里不断活动,舍了不少银钱,终于见了些效果。似乎是有人在长公主面前说了好话,各赏了她和明珠些首饰吃玩,不在话下。 这一日,长公主忽然收到了一封密信,是宫里传出来的,说事情已经解决,命她速速回京。长公主看罢,长出了一口气,这些天悬着心终于放了下来。她仔细查看了几遍信笺,又和送信人对了印信,都很吻合,便没有再怀疑。事不宜迟,于是,她和来的时候一样匆忙,带上了公主府里陪她同来的那些人,一同往京城方向赶去。 刚走了不到半日的功夫,突然间,马车停住了。一探听才知道,前面被大雪封住了去路,清理需要时间。 明珠嫌车里憋闷,下得车来在雪地里走了走。道路两旁都是大片的松树林,翠色映着洁白晶莹的雪,十分诱人。明珠轻轻呼吸着外面清冽的空气,顿时生出了些浮生偷闲之感。 不知是谁的提议,有人竟打起了雪仗。银铃般的笑声一串串的在风中回荡,其中一个的声音竟然和明欣的很像。她想着再有几日就能回家过节了,一想到明欣和明沁她们,就觉得心情欢畅。 外面的笑声似乎也惊动了长公主,一名女官黑着脸下了车来,道:“你们这是作死呢?公主要休息,你们都老实些。”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哨音,灰蒙蒙的天空中,一朵粉红色的花朵砰然绽开,光亮久久不散。 当明珠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几十名黑衣人已经朝着他们聚拢过来。 169 169、更新 ... 这已经不是明珠第一次遭遇险情了。 眼见着黑衣人越来越近,随行的侍卫们高喊着“护驾”,抽刀上前迎击。尖叫声音四起,众人抱头鼠窜,四处躲藏,乱成了一团。 眼看着有两个黑衣人已经从杀死了几个侍卫,冲了过去,见人就杀,每个马车都不放过,就连躲在马车里的人都被揪了出来,满是脚印的雪地上混着殷红的血迹,死尸横七竖八的躺了满地,看样子是想一个都不留。侍卫们都围在长公主车驾的周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人。 明珠早就先一步一把抓过了碧叶的手,猫着腰跑到最近的一辆马车旁边,蹲□,用马车遮挡住了身体。 透过马车下面的缝隙,能看见无数条腿在跑来跑去,那黑色的就是刺客。随着一声尖叫,一具尸体倒地,脸正好面对着明珠她们的方向。明珠差点叫出声来,忙捂住了嘴巴。死者是个青衣侍女,身上连斗篷都没披,双眼睁得老大,似乎正在盯着自己瞧。死亡一瞬间的惊恐凝固在了她的脸上,鲜血顺着她的脖子,汩汩流出,仿佛当年的林中的噩梦再次重现。 明珠紧紧捂着唇,生怕发出一星半点的动静,再将黑衣人引过来。碧叶无声的流着泪,这个人她是认得的,昨天她们还在膳房里碰过面,还约好了回公主府后要一起凑钱,请厨娘给做些细巧果点,给家里的姐妹们捎去,算是尝鲜。她还偷偷央了自己,在她给两个妹妹新制的衣服领子上绣花…… 转眼间,她就变成了地上的一具尸体。 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们? 杀戮还在继续,越来越多的黑衣人扑向了长公主的车驾,和侍卫动起手来,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不知是谁高声喊道:“糟糕,他们放火!” 蝗虫般密集的飞箭从对面的松林中飞出,箭头都点着火,似流星逐月一般划过了天际,射到了马车上。拉车的马都受到了惊吓,开始四蹄乱蹬。挡在明珠身前的马正好被一只火箭射中,在惊天动地的一声嘶鸣过后,扬蹄就往人群中跑去,沿途撞飞了好几个人。 明珠心道不好,她今日穿的是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在雪地中十分显眼,已经有黑衣人朝这边望过来了。她当即将披风脱下,尽力往远处一扔,碧叶拉着她,转头就朝松林里一头扎了过去。却见林子里忽然又出现了一伙黑衣人,这些人的目的似乎更明确,都朝着侍卫聚集的长公主车驾方向奔去。 可还未等明珠她们松口气,后面就有一个黑衣人赶了上来。很明显,他收到的指令是杀光在场的所有人。明珠挣出碧叶的手,大声道:“分头走!” 二人分头拼命的跑,可即便明珠不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那凌厉如寒冰的风声。她想也没想,立刻转到了一棵大树后面,银光闪过,枝叶翻飞。黑衣人显然没想到他这一手竟会落空,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而已……他眼底一寒,手下加大了力气,又一刀砍了过去,只听“噗嗤”一声,死尸栽倒在地。 明珠睁大了眼睛,眼看着黑衣人举着落下一半的刀,缓缓倒地,脖颈处有殷红的鲜血溢出。与此同时,大道的尽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如雷般滚滚袭来。 忽然间,明珠感到背上传来了一阵暖意,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 “别怕,有我在呢。”温柔的呢喃在她的耳边响起,紧接着,身体被人转了过去,一团温软堵在了她早已变得冰冷的双唇之上。 明珠看着宁王近在咫尺的俊脸,晕了过去。 宁王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她的嘴唇,用狐裘将她裹住,抱在怀里。一辆黑色的马车从树林中缓缓驶出,宁王看可一眼前方已经被军队追逐的无路可逃的黑衣人,笑着跳上了马车。 美人在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我知道了。”长公主听来人说高女官被宁王的人带走了,面上丝毫没有惊讶。 作为长公主的车驾,这辆特殊打造的马车里极为宽敞,桌椅几榻一应俱全。长公主坐在正中间的软榻上,悠闲的抚摸着怀里的白猫,外面的杀戮似乎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影响。她的面前摆着一扇轻纱屏风,上面绘着美人图。隔着屏风,跪着一个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他是宁王身边的贴身侍卫,名叫唐广。 长公主摸了摸白猫的耳朵,缓缓道:“今次故意向外透露了皇上召我回去的消息,这些人果然就坐不住了。我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 唐广道:“公主英明,王爷也是这个意思。这次我们早已经在各处布下了天罗地网,主犯根本无法完全撇清刺杀公主是事实。” 长公主抬眼瞥了侍卫一眼,道:“这话本来是该你们王爷亲自说的,如今竟只派了你来。” 她的声音依旧和悦动听,唐广却禁不住头上冒汗,心虚道:“时机未到,王爷此时还不便来见公主。” “行了,你也甭骗我了。你家王爷我还不知道吗?看中的东西就要盯得死死的,这还不放心,还得亲自在门口守着。”长公主揶揄道。 唐广头上的汗顺着鬓角直往下淌,依长公主这么说,好像他家王爷是只狗似的。 “行了,回去告诉你们王爷,别只顾着美色,忘了正经事。” 唐广立刻表态:“这个还请公主放心,王爷在京里已经布置下了,绝对不会出错的。” “那就好,你去吧。” 唐广离开之后,长公主叫来自己的侍卫长,吩咐道:“你去查点一下,还有谁活着,顺便处理一下后世。受伤的人都赶快送回公主府治伤,顺便通知他们的家人。还有,那个叫付莹珠女官的你看好了吗?是死了还是伤了?” 侍卫长道:“回公主的话,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故意留了个空隙,引刺客去刺她。不料她反应很快,将身边的侍女推出去挡了刀,现在已经死了。她自己只是崴了脚,没有受伤。”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透过半透明的薄纱,可以看到长公主手下略微一顿。 侍卫长忙道:“是属下疏忽了,当时只顾着应付刺客,没有完成公主交代的任务。” 长公主缓缓道:“你是我的亲卫,应该明白此次刺杀的重要性,影响自然要越大越好。如果是朝廷重臣的女儿,又是身为朝廷特选女官的贵族女子在此次刺杀中受了重伤,或者被刺身亡;以及长公主安然无恙,只是死了不少家奴,哪一个更有说服力一些?” 侍卫长以头触地:“请公主责罚。” “你跟着我这么久了,我一向最看重你的缜密牢靠。可是这一次你却因为一个弱质女流而掉以轻心,坏了我原本的计划。” 侍卫长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属下惭愧,愧对公主的信任。” “念在你跟随我对年的份上,就罚你一年的俸禄,下去吧。” “多谢公主。”侍卫长满面羞愧的退了下去。 待室内无人,紫檀女官适时的端上了一杯香茶,慈爱的道:“公主说了半日的话,也该歇歇了。” 长公主接过来饮了一口,抱怨道:“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真是太烦了。” 紫檀笑道:“是,公主这些日子辛苦了。” 长公主伸了个懒腰,身子一歪,倒在了榻上,口中叹息道:“我可真的越来越冷血无情了。” 紫檀垂下头,淡淡道:“公主也有公主的难处。” 软弱无能的人是没资格拥有权利的,即便是公主也一样。 170、更新 ... 第106节 明珠一醒来就闻到了一室的氤氲芳草香气,想要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浑身绵软,毫无力气。胸口忽然没有征兆的疼了起来,她大叫道:“青雪,素英,林妈妈……我……我好疼呀……” 这时,忽闻纱帐之外有人道:“叫什么叫?你难道忘了,你那两个丫鬟和一个老妈子早都死的死,卖的卖了,还以为你是大小姐呢?哼,你现在知道什么是厉害了?若求我,没准我还会发发慈悲,赏你一口剩饭吃得。” 另一人附和道:“二小姐不知道,三小姐如今还拿乔呢。咱们府中上下谁不知道,老太太最厌恶这个病秧子了,恨不得她早点死呢。” “她和她那个短命不要脸的娘都是一路货色的下贱坯子,我姨娘早就告诉过我了,这府里上下的主子奶奶谁不知道呀?不过是为了高家的脸面,不去计较罢了。” 帐外的笑声越来越刺耳,明珠却只觉得自己心灰意冷,恨不得立时死了,也好省得受这些侮辱。可她如今却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朦朦胧胧间,忽然又听得外面有人道:“三少奶奶还没醒吗?” “嘘,昨天侍候了一夜,刚回来睡下。怎么,那边又过来催了?”似乎是青雪的声音。 先头的丫头道:“别的倒还在其次,只是那一位小姐又过来了。” “这可真真是没脸没皮,还大家闺秀呢,以为咱们不知道她那点心思呢?偏生还有更糊涂的,说什么做平妻,笑死人了。” 明珠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挣扎着爬起身,叫道:“说什么做平妻?除非一碗药毒死我,一条绫子勒死我,拿刀抹了我的脖子,否则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正在这时,只听得外面有人嚷道:“三爷来了。” 纱帐被挑开了,一个男子坐到了床边。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逆光中,看不清五官容貌,只是觉得出奇的熟悉。他拉着明珠的手,柔声道:“嫣儿是个好姑娘,她从不想伤害任何人。母妃本是爱护你的,怕你辛苦。如今我有一个法子让她再不来了。” 明珠一股怒气涌了心头,她猛的甩开了他的手,道:“我就知道你心中有她,你根本一直都在骗我的!若你真心有意于她,就把我送去家庙剃了头做姑子罢了,横竖生死由我。”说着,心中大恸,呜咽起来。 “你在说什么呢?珠儿,我们已经成过亲了。”他忽然倾□,脸离明珠越来越近,暖暖的呼吸近在咫尺。 忽然间,似破雾一般,阴影散去,那张脸渐渐显现出了五官,变成了宁王的脸,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只要你交出骊珠,她就再不会来了。” 明珠大骇,伸手去摸衣袖中的暗袋,在碰触到一冰冷光滑的圆润之物后,顿时安下心来,一下子就醒了。 原来是一场梦。 明珠望着头顶的茜纱软帐,有些茫然。 刚才的梦境实在太真实了,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此时身在何处。伸手撩开了纱帐的一个缝隙,刚瞧得地毯上摆着的一个黄铜兽口的大熏炉,芳草香气似乎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忽听得一个细柔的声音道:“小姐醒了?” 明珠“嗯”了一声,坐了起来,只觉得浑身虚软,一抹额头,只觉得烫手。她想起自己在冰天雪地里脱了披风,只穿着裙子狼狈逃命,不着凉又等什么呢?只见一个肤色白净的俏丽丫鬟走了过来,将帐帘挂在了一旁的铜勾上,柔声道:“小姐着了凉,大夫看过了说虽不碍事,可也得细心将养着。” 明珠抬眼瞧去,只觉眼前一亮。几乎有一个花厅大小的房间内明光灿烂,大概有三四间房间大小,用屏风和陈设布局自然隔开,并未做隔断。窗边和桌上花瓶里都插着鲜花,花瓣上似乎还缀着露珠。阳光隔着透明的琉璃窗散落进来,室内温暖如春,地上立着的三四个丫鬟均身着单衣,形容甚美。若不看房檐下垂挂下来的冰凌和窗前堆积的白雪,还真容易让人以为是回到了春日一般。 见明珠疑惑的四处张望着,那丫鬟倒是机灵,笑着解释道:“此处是宁王府。” 明珠一惊,她没有忘记是宁王救了自己,可是她怎么又被带回了王府?她不由自主的碰了碰嘴唇,想到了宁王在林中的轻薄之举,只觉得又羞又臊,身子一软,竟又倒回了床上。那丫鬟被吓了一跳,道:“小姐哪里不舒服吗,脸这样红?奴婢这就去寻太医来。” 明珠忙叫住她,道:“不用,我歇歇就好。” 那丫鬟道:“小姐不必拘谨,王爷已经吩咐过来,小姐只要不离开,想做什么都行。” 明珠一愣,将头埋到了软枕里,喃喃道:“我腹中有些饥饿。” 那丫鬟笑道:“小姐请稍候,粥品小菜早已备下,一刻钟的功夫便都能好了。”说着,出去张罗了。 果然,不出半刻的功夫就备好了饭菜。一色粥品一应俱全,剩下都是些爽口小菜。冬日里鲜蔬难得,明珠就着小菜喝了一碗白粥,觉得身上不那么难受了。用过饭后喝了药,明珠又试探着问起了长公主府的事,众丫鬟都说并不清楚。 明珠心里焦躁不安,面上却一丝不露的和众人谈笑。言语之间,听得出丫鬟们似乎都对自己的身份感兴趣,恭敬之中夹杂着好奇和试探。只有最先开口说话的那个丫鬟比较沉稳平和,但是也掩饰不出对她的好奇。 明珠略有些不自在,道:“不知王爷现在何处?我理应当面谢过的。” 丫鬟笑道:“已经派人去了,想必王爷一会就能来。” 明珠觉得有些羞恼,又有些无奈,只能装作低头饮茶。她的脑海里一直对那个吻挥之不去,不知不觉间气血上涌,头又有些发晕了。熏炉里不知道究竟燃得什么香料,熏得她有些发晕。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音,紧接着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玉冠锦带的年轻男子,众人忙行礼请安,“见过王爷。” 宁王一眼就看到一个袅娜的身影半蹲在面前,笑着迈步走上前来将她扶起,道:“你着了凉,还是坐着吧。” 明珠只觉得脸上发烫,有些晕忽忽的,口中道:“谢过殿下。”顺势避开了他的手。哪知道脚下不稳,不小心踩到了裙边,已给踉跄,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宁王不顾她的躲避,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柔声道:“叫你小心些的。” 明珠现在是真的很想晕倒,她有些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和宁王是怎么会亲近起来的?为什么她从头至尾都觉得糊里糊涂的? “多谢殿下相救,臣女不胜感激。只是……”她刚要说回文学院的事,就听宁王道:“公主那里我已经派人说过了,你受了惊吓,需要将养,就在我府中多留几日。” 见明珠还想说什么,宁王又道:“如今公主府可是在风口浪尖上,你回去也是无济于事。再说,我也不放心你回去。” 见他说得义正言辞的样子,明珠却只觉得更晕了。自己和宁王究竟发生过什么吗?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我一定是在做梦,对,这都是幻觉,我明明决定了再见到他一定要绕路走的。”明珠梦游一般的走到了床边,拉过被子蒙在了头上,心道:醒了就好了,醒了就好了。 一旁站立的丫鬟们都强忍着笑,宁王的脸色有些僵,他看了一眼熏炉,忽然反应到了什么,道:“熏炉里点的是什么香?” 丫鬟慌忙道:“是甜梦香。” 宁王一挥手,道:“快撤了,以后别点这种香了。你们不知道病人是不能点这种香的吗?刚才她是不是喝药了?那方子里有一味药和此香中和容易产生幻觉。” 他挥退左右,走到床边,将蒙在明珠脸上的被子拉了下来。明珠似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眼睛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面前有一个人正在望着她,眼神十分温柔。她只觉得那目光很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是了,在她很小的时候,她总能感受到那样的目光。 “珠儿,珠儿,醒一醒,别睡。”那声音如梦似幻,仿佛隔着一层云雾,传到了她的耳边。 “珠儿,珠儿。” “母亲。”她向她伸出手去,想去摸她的脸。那人的身体似乎一僵,却任由她触碰她的面颊。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隐隐听见有人说:“……在前面等您……请您快过去。” 母亲转过了脸去,似乎有些犹豫,她忽然心中大恸,哭着喊道,“别走,别走,求求你别走。”儿时的记忆翻涌上来,白色刺目的灵幡,黑色的棺材,惊天动地的哭声,她躺在没有炭火的厢房里,冻得瑟瑟发抖…… “别走,别走,会死的……”她胡乱的向那人伸着手,泪水模糊了双眼。“会死的。” 那人忽然俯□来,紧紧将她搂在了怀里,在她耳边轻柔的道:“我不走,再也不走了。”源源不断的温暖从那人身上传了过来,她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是个男子的声音。她只觉得倦了,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只想窝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再也不要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还有一更,鞠躬感谢大家的支持~ 171 171、更新 ... 宁王今日有些走神。 下属们什么都要汇报两遍以上他才听得出说的是什么,回答的时候虽然偶尔还会面带微笑,却又明显不是对着他们笑的。喝茶的时候还碰翻了一次杯子,以及用了一次空盏,下属甲乙丙丁们鼻观口口观心,不过心里都跟长草了一般,出去之后都忙不迭的打听王爷究竟是怎么了。在得到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宁王府住进了一个身分不明的陌生女子的时候,都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下属甲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老子就猜是个女娃娃嘛。上战场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扰乱军心,喝酒玩女人最是误事,可偏偏还离不开,奶奶个腿的,这回连王爷都栽到这里边了。” 下属乙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熊将军久在战场,也是送过美人进王府的,岂会不知王爷的秉性?” 下属丁也凑热闹道:“我倒是听说外面有传王爷不爱美人的,倒喜欢走偏门,专好男风。如今细究起来,怕根本是王府故意放出的风去,免得上面猜忌。” 众人同时想到了宁王隐秘的身世,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下属甲突然出言打破了沉默,道:“前朝的事情和现在又有何干系?你们也忒较真了,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像我,我爷爷还不是个杀猪的?如今我能有今日,还不是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要说咱们王爷,没少为圣上朝廷出力,怎的还避讳这个避讳那个的?人家觉得咱们王爷这不好那不行的,那是咱们王爷不惜得显摆而已!” 下属乙连连摆手道:“熊将军休要乱讲,什么英雄不问出处,别人也倒还罢了,皇家人哪能不问出处呢?连长公主生母的身份都能引起朝廷的轩然大波,更别说咱们王爷了。就算当今不放在眼里,岂知太后不会忌惮呢?” “这倒也是。” “大哥讲得不错。” 众下属说得正热闹,就见下属丁笑呵呵的道:“几位大哥说得是,小弟这就回去让内子准备贺礼,免得到时候有了喜事来不及准备。”说着,乐颠颠的走了。下属甲乙丙心里异口同声的在心里道:就属你最狡猾!然后也不甘落后的赶了上去,口中不免问道:“你打算准备些什么呀?也告诉兄弟们一声……” 再说明珠,今日也有的心神不能。本来她这一觉整整睡了一日的功夫。再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丫鬟们小心服侍她沐浴更衣了一番,服饰都是新的,看样子也都是上好的东西,明珠没问来处,心里猜测是应该是府里哪位姬妾新置办,总觉得有些别扭。她是什么身份?别人都被带回了公主府调养身体,只有自己身在王府里。虽说是被宁王救下的,可若是传出去怕是就没这么简单了。女儿家最重视的就是清誉了,即便她不想嫁人,也不好被人说长道短。而且,丫鬟们看着她的神情又有了些不同,不再有探究,而是笃定而恭敬的。熏炉里也不再焚香了,只是多摆了些新折的梅花,被室内的暖气一烘,清幽阵阵。 宁王午饭的时候来了一次,挥退左右,满面春风的望着明珠,道:“昨日睡得可好?” 明珠道:“多谢王爷关心。” 宁王仔细看着她重恢复了水润的面孔,道:“你的气色好多了。” 明珠垂下了头,道:“多谢王爷关怀,救命大恩,臣女无以为报。” 宁王笑道:“不必如此见外。”顿了一下,又问:“你不记得昨日梦到了什么吗?”他的眼神中隐隐有所期待。 明珠想了一会,缓缓摇了摇头,道:“臣女只觉得睡梦香甜,应该是一夜无梦吧。”她隐隐约约觉得梦到了一些东西,可醒来之后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宁王的表情有些僵硬。 明珠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臣女的身体已经好了,如今再在府上打扰甚为不妥当。不如王爷知会文学院一声,请他们来接臣女回去。”见宁王的神色越来越沉,她声音也渐渐有些发虚,最后沉默的看着鞋尖,不再言语。 终于,宁王开口道:“怎么不继续说了?再说下去呀!莫非本王还会吃了你不成?”他终于沉下了脸来,见明珠仍低着头不说话,他有些不满的道:“如果本王就是不放你走,你待要如何?我想要的东西,还没人躲得过呢。” 他还想再说些狠话,却她面前的青砖地上多了两滴水痕,眼见着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宁王当时就慌了,道:“你别哭,我只是吓唬你而已。” 明珠此刻只觉得心里又惧又怕,还夹杂着几分委屈难过。自己千算万算,甚至不惜进入公主府寻求庇佑,可有些东西,却终究还是躲不过,也做不得主。 “臣女无事,惊扰王爷了。”她扭过头去,用袖子挡着脸,“臣女失仪了。” 宁王想上前安抚又见她躲着自己,想硬来又怕她哭,只好放柔了声音道:“你别哭,我不会强迫你的。” 明珠的泪流得更厉害了,心道:什么叫“我不会强迫你”?这里真真是一刻钟也呆不得了。 宁王见她哭个不停,自己走也舍不得,不走又怕她哭得更厉害,干脆狠了狠心,道:“只要你不哭了,七日之后我就放你回去。” 明珠渐渐止了眼泪,哽咽道:“因何是七日?” “这里面有个缘故,是我和长公主约定好了的。长公主的意思,你不想违背吧。”宁王干脆将长公主抬了出来。 半晌,明珠点了点头。 宁王见明珠不哭了,心里高兴,伸手要去擦拭她面上的泪珠。明珠退后了一步,扭过头去,道:“还请王爷信守承诺。” 宁王讪笑道:“这个自然。”他偷瞄美人梨花带雨般的楚楚面容,不由得心摇神驰,看呆了去。 明珠冷不丁对上了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冲他福了福身,转身躲进了内室。 这一夜,宁王失眠了。他满脑子里都是明珠的身影,只觉得心痒难耐。美人如花隔云端,如今就近在咫尺,自己还能忍住不去碰,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只身进入了美人的香闺。 这里是他的府邸,他出入自然是如履平地。借着拔步床边柔和的宫灯,他能看到明珠海棠春睡般容颜,娇唇更仿佛是牡丹花蕊一般殷红。他忍不俯□去,亲吻起来,几番逗弄之后,还是忍痛放开了。正在犹豫的时候,美人却忽然睁开了眼,一把搂住了颈项,楚楚可怜的望着他,道:“别走,别走……” 他眼神一暗,再也忍不住了,抱住她一番云雨起来。美人的娇-吟声在他耳畔回响了一夜,他一遍又一遍的从那销-魂的身子里进出…… 次日醒来,他望着被褥上白色的污渍发呆,忽然向外大吼了一声:“把被褥统统给我拿去烧掉!” 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宁王的脸僵硬了整整一天。 明珠板着手指数着日子,终于到了七日的最后一日了。这些天,宁王总会时不时的过来,二人或品茶,或下棋,或讨论经史典故,还算是相安无事。只是她心有防备,即便是二人言语投机,也无法冲淡她心中的焦躁之感。 宁王也是如此,他面上不急,心里也十分难熬,怎么想接近美人就这么难呢?这都到他承诺的日子了,难道真的要毁掉承诺,把人强行留下?不好不好,万一她又哭了怎么办? 二人都是面上带笑,心里煎熬。连带着伺候的下人们也都觉得不舒服,似乎哪里有些别扭。 终于在沉默着下了两盘棋之后,宁王轻咳了一声,开口道:“今日天气正好,不如出去溜溜马吧。” 明珠望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色,道:“王爷好雅兴,今日正是适合骑马呢。” 第107节 宁王喜道:“那不如你陪我一起去?” 明珠道:“臣女畏寒,且不善骑马。” 宁王想起从前在树林里剿匪的一幕,咧嘴笑道:“你确实不太擅长。” 明珠有些气恼,却又不能说,只好淡淡的道:“王爷要去骑马不如趁着天明,臣女不送了。” 说着,一挥袖子,站起身来就要福礼送客。 宁王感受到她的不悦,摸了摸鼻子,道:“外面雪已经停了,不如就去园中赏雪好了。” 正在这时,守在门口的丫鬟惊呼了一声:“呀,怎么又下起来了?好大的雪呀。” 气氛一时间又尴尬了起来,明珠实在觉得有些压抑,坐又不是,站又不是,只好道:“虽是下雪,不过也可煮茶调琴,也是一桩雅事。” 宁王复又露出笑容,道:“你可愿为我弹奏一曲。” 明珠笑道:“请取琴来。” 焚香净手之后,明珠临窗而坐,拨响了琴弦,一曲《佩兰》在室内幽幽回荡。声音悠扬婉转,操琴者技法不俗,一曲下来,宁王连声调都变的柔和了一些。 他手里握着茶杯,欣赏这面前女子操琴,口中悠然念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明珠觉得不妥,琴音一转,一曲《广陵散》从指间流泻而出。这首曲的曲调悲凉激越,偏她又刻意朝着大气激昂来弹奏,琴声中多带了些杀伐之意。 宁王忽然站起身,吩咐道:“取我的剑来。” 未几,仆人取来长剑,宁王执剑,只穿一身素袍,走早外面,竟舞起剑来。刚开始还有些缓慢,后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竟然只见银光闪闪。天空中压低的乌云渐渐裂开了一个小口,一束金色的光芒散落下来,为舞剑之人身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明珠看着看着,手渐渐缓了下来。记忆中的景象渐渐浮了上来,那日月夜,他也是如此手执着长剑出现在自己的窗前,仿佛月神一般……正自愣神的功夫,只听宁王道:“不要停下。”她这才回过神来,加快了速度,两手轮弹,完成了琴曲。 宁王接过剑鞘,长剑归匣,一丝气喘都无,笑望着明珠道:“本王的剑法如何?” 明珠长睫低垂,唇边溢出一丝笑意,轻声道:“很精彩。” 宁王接过剑鞘,长剑归匣,笑望着明珠道:“本王的剑法如何?” 明珠长睫低垂,唇边溢出一丝笑意,轻声道:“很精彩。” 七日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一日明珠一早起来,梳妆过后,直接坐马车回了公主府。 一路无话,回到府里,她先去见了长公主。这些日子,明珠也听说朝中发生了许多大事,牵连官员无数。幸亏高家兄弟官职都不高,没有卷入党派斗争当中。事情要从七日前长公主遇刺时说起。皇帝和太后听说长公主遇刺,震惊不已,下令彻查。本来长公主生母身世一案早已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如今又多了一个刺杀事件,朝中一时间流言不断,纷纷猜测是和长公主平日有些过节的几个大臣。甚至有流言称是有人想要损毁皇室清誉,因此而诋毁已故的廉王妃,陷皇室于尴尬之中。如今听说长公主找到了证据,正要返回时,却突遭毒手。对方如此用心良苦,定然别有用心,是想要毁损天朝根基血脉,有谋反之嫌。 与此同时,翰林院院士们忽然联名上万言书,分析朝政利弊,言说朝中有人结党营私,甚至不惜谋害对手,矛头直指当权的陈阁老一派。次日,陈阁老称病闭门不出,只是写了一个陈情表递上,其中言辞恳切,据说皇帝看了甚至还流下了泪来,因此暂时未理会此事。渐渐的,朝中有人递了陈情的折子上去,为陈阁老说话,说翰林院院士们图谋不轨,恳请皇帝不要听信谣言。正在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的时候,忽然传来消息,说已经查到是谁雇凶杀人了。此人名叫章邯,因为得罪过长公主,被当街鞭笞,因此怀恨在心。他本是一介小小的武将,但是他却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陈阁老的侄女婿,在朝中也算是一号人物。平日里交友甚广,众人都示他为陈阁老的嫡系,多有巴结。不过他官阶不高,上面也不甚注意。朝廷派人在他家里查抄出来许多信件,都是和官员的通信,还有一本账簿,里面记载着收受贿赂的信息,由此牵扯出了一批官员。皇帝大怒,将其打入天牢,严加审讯,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 &lt; 171、更新 ... br&gt;  陈阁老次日就又递了折子,这回可不是陈情,而是告老还乡了。皇帝没有挽留,准了。接下来,朝中进行了一番人事变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原先陈阁老一派的如今虽有升有降,但是手里有权多被收了回去,成为了虚职。朝中势力被重新分配,趋于平稳。一场朝政风波逐渐消弥于无形。 因为表现出众,也有人被提拔了上来。翰林院的关锦年和新晋探花上官鸿瑞都因为有功而升了官。另外,还有几人被调入了内阁,分别掌管陈阁老留下来的空缺。 再说明珠,先去见过了长公主。因她刺杀的惊吓,这些日子都在府中休养。不过明珠见她气色极好,丝毫没有受了惊的样子。长公主和颜悦色的问了她些话就让她回去休息了,只是看她的眼神有些令她发毛。 碧叶见了她激动得之哭,青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众人也都伤感不已。死里逃生总是分外令人伤感。 碧叶一边哭一边道:“小姐,你不知道,当时奴婢回去之后没有看到您,真以为您出事了。后来听说您是被宁王殿下带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您不知道,隔壁付女官身边伺候的小蛮就因为护住心切被歹人杀害了,连全尸都未留下,头都被踩碎了。她本是家生子,容貌和性情都是我们这里拔尖的,本来再过些日子就能再升一步了,谁人不道可惜?她老子娘哭得死去活来的,特别是她娘,差点抹了脖子。我们看着,心里……心里难过呀。”说着,哭得更厉害了。她这些日子以来又惊又怕,还没有缓过神来,如今一见明珠安然无恙的回来了,情绪一时间失控,哭诉了起来。 明珠好言安慰了她几句,哄她洗了脸,回房重新上妆去了,忽听得外面有说笑声音,便道:“这里何时如此热闹了?” 青雪道:“如今付女官腿上受了伤,正在房里将养。府中女官多来探望,一日能来个几回,应该是为付女官解闷吧。”她的笑容有些奇特。 明珠明白她的意思,这些人来看她,一次两次是人情,次数一多,那就有些听故事看热闹的成分在里面了。毕竟长公主遇刺一事几乎轰动了整个京城,她还是经历过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小姑娘们对此好奇也是有的。 而且不排除别付莹珠趁机笼络人心的目的。毕竟这是她曾经见识过的。 明珠站起身道:“如今我回来了,论理也是该去探望探望的。否则被人知道了总是不好。” 青雪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毕竟有些事情是一定要面对的。 明珠来到付莹珠房前,有小丫鬟打了帘子,请了她进去。屋内能有七八个人,正围着在床上半卧的付莹珠说得热闹,笑得花枝乱颤,见明珠进来,忽然就冷了场。 明珠似未察觉一般,笑着问候道:“付姐姐如今可好了?” 就见付莹珠头上梳着慵妆髻,身穿蜜合色小袄,□盖着杏黄绫的被子。脸色略微发黄,看上去似乎瘦了一些,浑身上下除了手腕上带着的一枚玉镯子外,再无其他装饰,反而越加显得我见犹怜。 付莹珠见了明珠,惊喜道:“妹妹回来了就好。我听说妹妹受了伤,被宁王殿下带了回去,也不知伤到了哪里,如今可是好了?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呢。” 坐在她身旁椅子上的女子笑道:“付妹妹这话说得可不像了,宁王府是什么地方,一切自然都是最好的,高女官的伤当然好得要快些。” “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另一名生着桃花眼的女官眼波流转间从明珠面上扫过,赞道:“几日未见,高妹妹的气色似乎更好了些。到底是宁王府,就是养人。” 明珠闻言,不由得暗暗蹙眉。 还有人道:“不知道宁王殿下私下里如何?高女官能不能说一说?” 明珠心中叹气,面上淡淡道:“殿下公务繁忙,我竟从未在府中见过,说起来倒是让姐姐失望了。想来付姐姐需要时间养伤,我还要整理一下行李,先告辞了。” 说着,也不看众人脸色,转身就走。 青雪忙跟着出来,回到房里,见明珠面色不太好,便道:“小姐别生气,其实这些都是付女官的一面之辞罢了。” 明珠道:“她们都当我是走了好运,谁也不会去想我经历过什么样的血腥场面。其实付莹珠说过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她们愿意相信,宁愿觉得她说得是真的,这样心里才会觉得好受。” 青雪偷瞄了明珠一眼,道:“小姐,你在宁王府里过得可好?” 明珠想着这几日的情形,面色微微有些泛红。青雪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数,立刻又道:“奴婢这就托人去告诉林妈妈她们一声,也免得她们担心。” 明珠心念一动,道:“我有事想见一见二表姐,你托人告诉五小姐一声,她自有办法联系到二表姐。” 青雪应声去了。 在住处清净了几日后,明珠又回了文学馆。在馆中见到了从家来回来的薛紫芝和楚红梅,二人都带了家里自产的腌菜和土产给她。明珠发现众人看她的眼神多少都有些奇怪,就连这二人都不例外。私下里问楚红梅,楚红梅道:“别人都说您在王府里呆了不短的时候,都乱猜呢。”她接着小声道:“其实都不过是嫉妒罢了。找个由头,随便乱嚼舌根子,我最看不上这样的人了。” “她们都说的什么?” 见楚红梅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明珠转头问薛紫芝,“你只管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就是了。” 薛紫芝是个老实的,原原本本的道:“就说您曾经定过婚,后来又被人退了回去,因为对方怀疑您和刘小侯爷有些不清不楚的,如今又和王爷……” 楚红梅暗地里拉了她一把,心道你也太老实了,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也不怕人家听了着恼。 明珠气得浑身直抖,这些人还真是喜欢信口开河,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些我们都是不信的,您也别气坏了身子。这些女官早就看不惯咱们做事做得好了,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更是不会放过的。”楚红梅道。 她的话很快就应验了,就在这日的午后,明珠被人叫去了长公主处。一个二等女官手执书本,冷冷的看着明珠,道:“高女官可知道因何事要唤你来吗?” 明珠道:“不知。还望女官赐教。” 那女官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扔到了明珠脚下,道:“你自己看看吧。” 明珠蹲身拾起书本,只见上面一页被折起来的书页上面写道:“……莫若当今长公主,秉风雷之性,行祸乱朝纲之实,妄图以女子之身执掌大权,违背女则、女戒之言……”她吓了一大跳,这明明是她编纂的那本书,讲述的是某一朝代的摄政公主。当然,她从未写过这样内容……霎时间,她明白了,自己这回是被人陷害了。 “你可知罪?妄议当今公主,该当何罪?” 明珠跪下道:“我从未写过如此大逆不道的文字,还请长公主明鉴。而且这些编好的书籍都会由矫书女官矫正,若是我写的,为何当时没有被发现,此时才被发现了呢?” “这也是巧了,矫书女官因事回了家,故此没有及时审阅你的书,让你轻松自在的几日的功夫。”那女官的眼神里充满了轻蔑与厌恶,对于和她作对的人,她就要不遗余力的去打击,这就是她能爬到今日地位的原因。这件事不论是谁陷害的,她都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享其成。 长公主开口道:“你可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毕竟那上面的字迹像是你的,也不像有更改过的痕迹。” 那名女官忙接着道:“不光如此,这些编好的书籍都是由人严格保管的,绝不会出现任何丢失和涂改的现象。况且,你也无法证明这是假的。” “你能够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吗?”长公主问道。 明珠缓缓摇头:“无法。” 长公主看了她一会,淡淡道:“既然你无法证明,那就先关起来再说吧。”说着,似厌倦了一般,一挥手,招了人进来,也不去看她一眼。 明珠也不用人拽,自己走了出去。 青雪忙要跟上去,一个婆子拦住她,道:“去去,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青雪哀求道:“您就让我说一句话就行。”言语间,一个荷包就被塞到了那婆子的手里。 婆子捏了捏,这才松了口,道:“算了,那你快一点。” 青雪疾步走到明珠身边,小声道:“如今要不要向老爷求救?” 明珠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倒是觉得公主此举另有深意。你当公主派了这么多人来伺候这些女官是为了什么?明面上是宽厚笼络,其实不过是为了方便监视罢了。我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一声咳嗽都会被传到公主的耳朵里,什么下流的小算计小手段都逃不过她的眼。你先回去,什么都不要做,静观其变就是了。” 她需要忍耐,也必须忍耐。 不远处的假山后面,对外宣称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付莹珠正躲在那里。采青谄媚的道:“恭喜小姐,终于压了她一等。如今她失了公主的信任,今后小姐就是公主面前最受宠的人了。” 付莹珠斜睨了她一眼,吓得她再不敢吱声,只听付莹珠道:“眼皮子浅的东西,在公主面前最受宠有什么意思?能做王府的女主人那才长久呢。” 半晌,采青小心翼翼的道:“驸马那边又送了信来,说是想见小姐。小姐还要去吗?” 付莹珠身体一顿,道:“已经拒绝过两次了,这一次我会去的。如果不给他点甜头,他是不会甘心的。正好,想要达到我的目的,也确实需要他一臂之力。” 果然不出所料,明珠被关不出三日,就有两名女官因为触怒了长公主而被撵出了公主府,灰溜溜的被送回了家。可以预见的是,京城没有哪户好人家敢娶这两名被公主府驱逐出去的女官了。 明珠听到消息之后,并未觉得惊讶。这早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她被关了几日,每一日都是好吃好喝的对待,并未受任何委屈。第四日上,就被放了出来,并且澄清是矫书女官故意陷害明珠的,对方也已经被乱棍打死了。 明珠私下里猜测,这个所谓的矫书女官可能身份不明,离府的时间也正好在长公主身世案案发的前几日,也许是谁派来的细作也不一定,否则也不会被长公主处置得如此重。 不论如何,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到了年末,文学院无事可做,明珠断断续续的开始命人收拾东西,或赶制些荷包扇坠之类的,准备回家过节的时候赏人用。 这一日,正无事可做的时候,付莹珠忽然过来找她。 172、更新 ... 明珠让了座,淡淡道:“付女官腿上的伤可是好了?”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付莹珠与她从来都是面子上的事,如今她也越发懒得敷衍她了。 付莹珠浑然不觉她的冷淡,笑道:“妹妹这些日子也不多出去走走,大家可都惦记着你呢,想过来探望又怕吵到了妹妹。” 明珠叹道:“姐姐也是知道的,前些日子我受了小人的陷害,现在回想起来,我这心里仍旧是后怕。” 付莹珠了然的道:“正是呢。那都是些不长眼的东西,心里边嫉妒妹妹人才出众,就变着法的陷害妹妹。还是公主英明,这么快就还了妹妹一个清白。” “是呀,公主是何其英明,这些小把戏又如何瞒得了她老人家。”明珠边说便注视着付莹珠的神情,见她竟丝毫未动,很是佩服。她认为,付莹珠没有被长公主遣走也许证明了她并没有直接参与陷害自己的事,不过明珠很肯定她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是她的一贯做法。当时长公主一行遭遇了刺客,宁王只带走了她一人。而她后来却好端端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对比看上去伤情更为严重的付莹珠来说,众人愈发会胡乱猜测了。 她暂时还捉不住她的把柄,这就是问题所在。 碧叶泡好了茶,端了上来。付莹珠看了她一眼,慢慢抿了一口,道:“真是个伶俐丫头。” 明珠道:“从前姐姐身边伺候的小蛮姑娘何尝不是这样的……呀,都怪我,说这些惹姐姐伤心了。” 第108节 望着碧叶的眼睛一瞬间黯淡了下去,付莹珠叹了口气,道:“都是因为我,要不是为了保护我,她也不会突然跑上前替我挡了那一剑……”说着,拿出帕子沾了沾眼角。 明珠忙劝慰了几句,心里却存下了疑惑。要说忠心护主的是从小在身边伺候的丫头也就罢了,她自问以当时的情况,除非是青雪和素英在,否则绝不会有其他人甘愿为自己挡剑的。况且碧叶小蛮她们不过才过来服侍了月余,连感情深厚都谈不上,至于说忠心护主,那就更加勉强了。这也算是人之常情,毕竟她们的主子是长公主,而不是她们。 她正自思索,只听付莹珠道:“外面是雪景甚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眼睛却觑着一旁伺候的碧叶等人。 明珠道:“也好,我正闷着呢。” 她想看看付莹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也不走远,就在住处前的小花园里和她转悠,侍女们在后面跟着。付莹珠看出了她的防备,笑道:“妹妹莫不是怕姐姐吃了你?” 明珠半开玩笑的道:“姐姐这是什么话?难道姐姐有什么能耐吃得了我吗?” 付莹珠一愣,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妹妹自从王府回来之后,连带着气性也变大了。” 明珠正色道:“姐姐这话错了,若一个人任由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刁难而再不厉害些,恐怕人家下一步就要骑到你头上来了。我是被他们害苦了的,若再不防着些,人家还以为我是那面团做的,任人随意捏圆搓扁呢。”她忽然笑着转头望向付莹珠,道:“不过姐姐不用担心,我相信姐姐和我都是一心侍奉公主的。像公主这样眼里不揉沙子的人,绝不会允许有龌龊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姐姐说是吗?” 付莹珠笑道:“妹妹知道就好。”她略一顿,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从前我们都是同窗,如今又是同僚,自然是要互相扶持的。其实我入馆之后还与其他故友有书信来往呢,昨日我就接到了冯小姐和邱小姐的信。” “冯小姐嫁了如意郎君,想来是称愿了。” “正是呢。只不过邱小姐就不那么遂心了。”说着,她笑望了一眼明珠,“妹妹在宁王府养伤,也不知道见没见过邱小姐。” 明珠道:“姐姐也知道我是在养伤,病人不便见人,更别说是王府的客人。别人胡乱猜测也就罢了,怎么姐姐也听信人言呢?” 付莹珠见侍女们已经落得很远了,渐渐收敛了笑意,道:“妹妹还是年轻,意气未平。那些皇亲贵胄哪个不是朝三暮四的主儿?就连你姐姐跟信郡王——”她故意拉长了声音,见明珠挑了挑眉,继续道:“且说妹妹生得这样标志,被人爱慕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以妹妹的身份,再加上邱晓蝶那样的态度,妹妹以为自己的胜算能有多少?” “姐姐说的什么胜算?妹妹是文学院的女官,别忘了,五年的期限才只是刚开始而已。” “妹妹真没这个意思也就罢了,只是红颜弹指老,等妹妹颜色渐退之时,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明珠淡淡一笑,道:“多谢姐姐的苦心良言,只是姐姐也别忘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道理。” 付莹珠甜甜一笑,道:“多谢妹妹提醒。”她忽然凑到了明珠耳边,低声道:“你还不知道宁王的身世吧?等你想通了,不妨来找我。” 明珠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转过天来,长公主为了给文学院的扩建筹款,在文学馆内办了一个书画宴,邀请宗室贵族和朝中大臣及其女眷前来参观。她在府邸里休养了多时,也到了该再次露面的时候。 文学馆的书画馆内陈设布置一新。雪白的墙壁上和紫檀木大桌上各悬挂和摆设着名家字画及一些精美的古董,更设有笔墨纸砚等供众人一书胸臆,倒有些雅集的意味。为文学院工作的十名女官当仁不让的负责接待诸位贵人,她们的出身不比寻常,更利于与这些人的接触和交流。 明珠面带微笑的和一名有过几面之缘的大臣内眷交谈,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官服,身后跟着着青色官服的薛紫芝和楚红梅,二人明显有些紧张和局促。 “……长公主这下算是洗清了冤情,唉,这可是了了……对了,我听说驸马的妾侍没了,驸马伤心过度,直在房里哭了三日才出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那名内眷三句不离长公主,绕来绕去都是打探小道消息的架势,明珠笑答:“我也听说了这件事,不过都是传说,也不知可不可信。公主府内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虽说只有一墙之隔,但毕竟是两处,下人们又少接触,知道得没准还没您多呢。” 那妇人想了想,也笑了,道:“你们毕竟身份不同,那些下人自然不敢在你们面前乱说的。我那外甥女当初还嚷着要做女官,见大世面呢,可惜她爹死活都不让,硬是给订下了亲事,否则今日怕也是高女官的同僚了。” 明珠笑了笑,没说话。 厅内的女眷们少数在欣赏着字画插屏,多数都坐在一旁闲话家常。侍女们送上了茶点水果,在一旁侍立左右。明珠陪几位内眷说了一会话,又说了些鉴赏书画的窍门。渐渐的,众人的话题又转到了别的地方,开始了闲聊。明珠不便插言,见正前方的台子上正进行着书画的展示和拍卖,便寻了个借口休息了一会。 忽然,薛紫芝“咦”了一声,口中道:“那不是那个外国王子妃吗?”明珠抬头一看,果见钟灵出现在了人群里。 她见了钟灵,十分欣喜,打发了薛、楚二人去别处转转,自己迎了上去。钟灵笑吟吟的望着她,道:“你巴巴的找了欣妹妹给我送信,倒吓了我一跳,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明珠因为被诬陷而关起来的事知道的人甚少,她也没有打算去告诉旁人,徒惹了事非去。不过好在长公主出手处置了两个女官,一招杀鸡儆猴便震慑住了众人。 明珠笑道:“只是多日未见,甚为想念而已。” “你这话一听就是哄我的,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二人说笑了一会,钟灵歪着头道:“听说长公主遇刺当日,宁王及时赶去相救,还救回王府一名女官呢,我们都猜会是谁,你可知道?” 明珠轻咳了一声,摇了摇头。本来她在宁王府养伤的事就很隐秘,又有遇刺大事在前,公主府后来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了,高家想打探女儿的消息也无从知晓,过后明珠回来也没有说,只道一切都好。没想到大事一过,众人又开始关注起了这些微末小事。 明珠道:“说起宁王殿下,我似乎听人说起过,他的出身不太寻常,你可知晓?” 钟灵迟疑了一下,道:“说起这个来,我倒也知道些。” 刚说到这里,人群中一阵骚动,就见长公主在众人的簇拥下,满面春风的出现在了大厅。她还是如往常一般耀眼,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引起所有人的瞩目。钟灵道:“我也要过去露个脸才行,表妹先等等我吧。” 明珠点头。 “有这样一位显赫的表姐也不错。”不知何时,付莹珠走到了她身旁,若有所思的道。 说起钟灵的王妃身份,其实就是一个虚衔。札木和毕竟是外国王子,再怎么尊贵也终究是外人。不过与之结交的都是皇室宗亲,这倒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明珠无心理会她,正好有其他女官来找她,便趁机走开了。 “那边有人要见高女官,见了我,就让我帮着递个话。”那名女官说完就走了。 明珠朝着她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就见角落里站着一名紫衣男子,正背对着她欣赏着墙上的一副山水画,有些疑惑的问道:“请问是您找我吗?” 那人朗声一笑,忽然转过身来,长袖一挥,一下子将她卷入了怀中,惊魂未定间,就听他轻声在她耳边道:“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情况,也许晚上还有一更~ 173 173、更新 ... 宁王的俊脸近在咫尺,羽扇般的睫毛衬着深邃而明亮眼睛,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明珠只觉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不对,这里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呀!明珠从未觉得这样惊慌过,正待去推他时,却只觉得一阵晕眩,等她醒悟过来,宁王已经抱着自己闪到了一旁的空房内。 这里本是存放需要拍卖书画的库房,不知为何,此刻里面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明珠的心砰砰跳着,她现在以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窝在宁王怀中,动弹不得。想着外面还有宾客在,更别说还有下人们,若是此时进来人,那可如何得了?自己是活是不活?想到这里,她用力的去推他,口中低声哀求道:“殿下……请您放开我。” “我若是不放呢?”宁王凑近她的脸,男子的气息压迫而来,明珠顿时觉得汗湿了脊背,脸上却又烧得厉害。 “外面还有许多人在,请殿下不要为难我。”隔着门,隐隐有说笑声传进来,时刻提醒她这里的境况。 “哦?那依你的意思,在人少的地方就可以了?”宁王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举动和声音都十分暧昧,简直就像个登徒浪子。可他实在忍不住想要逗弄她。 外面骤然传来了一阵喝彩之声,有人高声诵读着什么,清音朗朗,十足的少年音色,似乎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宾客中有带了子侄过来的,想必诵读者是某一位大臣或贵族来带的少年儿郎。 “……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请殿下自重。”明珠努力的压低了声音,她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引起门外宾客的注意。她没有想到宁王竟会这样轻狂大胆,在这样多人的宴会上就动手轻薄自己。 宁王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就见她白嫩的肌肤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雪白的脖颈近在咫尺,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兰麝香气,馥郁馨香,粉嫩如桃花瓣一般的小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他没有多想就吻了上去。 舌头灵活的撬开了她的贝齿,吮吸着里面的蜜汁。感觉的怀中人的抗拒,他不自觉的收紧了手臂。软玉温香在怀,他简直想一口将她吞下去,再不顾其他。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伴随着门外诵读的声音,宁王略一用力,将明珠抱到了一旁摆放书画的巨大木架上,微仰起头,使之能够更近的贴近自己。 明珠惊慌失措的用手抵着他的前胸,因为重量的原因,她整个人都几乎都伏在了宁王身上,隔着衣料,明珠能感觉到有一样硬物正顶着自己,她又惊又怕,又羞又臊,却又推拒不得,眼里不觉涌出了泪水。 感觉到淡淡的苦涩入口,宁王艰难的停了下来,看到怀里的美人半眯着眼,眸光晶莹,清透的泪水从面颊滑落,面色若三月桃花,唇似杜鹃泣血,胸口微微起伏,他只觉得又心疼,又心痒,怜爱的吻去了美人眼中的泪水,轻声道:“放心,我不碰你就是了。”手底下却还不老实的在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上摸摸蹭蹭,明明心痒难耐,却又不能硬来,只好吃吃零碎的嫩豆腐,真是苦煞了孤王了。 这时,只听得门外有人道:“殿下可在此处?我家长公主有请。” 只听门口有人答:“殿下正在更衣,很快就会过去。” 怪不得没人进来,原来有人在门口守着。明珠偷眼瞧着宁王一眼,见他朝自己微微一笑,又要亲过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惊慌失措的道:“公主还在等着殿下呢。” 宁王轻轻在她手心里亲了一下,痒痒的,明珠不觉一震,忙抬了手,侧过脸去,不再看他。 宁王将她抱了下来,抚平她衣裙上的褶皱,趁机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餍足般转身出去了。 “……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朗诵结束了,伴随着众人的喝彩声,宁王款款步出了库房。 明珠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忽觉双腿发麻,几乎想瘫在地上。她扶住檀木架子,缓了一会,却见门被推来了,薛紫芝走了进来。她看到明珠在里面,面上没有丝毫惊奇,只有些担心的道:“刚才有人告诉我你有些不舒服,在这里休息,我还以为是那人逗我玩呢。现在感觉如何了?” 明珠道:“是谁告诉你的?” “是一个侍女。” 明珠知道一定是宁王搞的鬼,便道:“我已经好了,前面怎么样了?” “正热闹着呢。”她一笑,道:“宁王来了,那些女官们都凑过去瞧了,也没人去敷衍那些太太奶奶们了。要我说也是,宁王迟迟不立妃,也怪不得她们惦记着。莫非真像她们猜测得那样,殿下竟是断袖?可那和娶不娶妻又没关系。” 明珠微红了脸,冷淡的道:“这种事不是我们该议论的,快些出去吧。” 薛紫芝感觉到她不高兴,只好闭了嘴。 大厅中依旧十分热闹,宁王背着手立在一幅字画前,身边许多人围着他说话,时不时的附和几句。似乎是感受到了明珠的视线,宁王忽然转过了头来,明珠快速的移开了目光,却依旧感觉到一道视线盯在自己身上。 “在想什么呢?”肩膀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明珠回过头去,却是钟灵。 钟灵有些疑惑的盯着她瞧,道:“表妹,你怎么脸上泛红?” 明珠借口不舒服,钟灵道:“那你要好好注意身体才是。像今日这样的宴会不用太过卖力,看到长公主的面子上,这些人哪敢不出钱呀。” 这时,两名贵妇从她们身边走过,口中谈笑道:“今日邱夫人也来了,一会怕是要去和宁王殿下说话了。”“你说她也不害臊,身大袖长的。”“谁让她女儿就看中了呢……”“我倒是觉得她们母女都够有心机的了……” 钟灵看了一眼两位远去的妇人,道:“你刚才问我宁王的身世,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明珠拉过她走到无人的空桌边坐下,道:“我也是好奇。” 钟灵道:“其实这件事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宁王殿下本来并不是老宁王的儿子,他是后来过继过去的宗室子弟。” 明珠一惊,追问道:“过继?可我怎么听说老宁王还有其他儿子呢?即便都是庶出子也不至于要过继子嗣充作世子?” “乍一看确实有些奇怪,不过若你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就不会奇怪了。”钟灵见左右无人,小声道:“我也是听旁人无意中说起的,当年的‘朱穆之乱’你应该听说过吧?” 明珠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前朝皇妃朱氏下毒谋害先帝,连同其家人以及穆亲王联合叛乱,事败后被诛了九族,史称‘朱穆之乱’。” “那你可知朱氏还育有一位皇子?” “你说的是当今皇帝的兄弟,四皇子萧恪?”明珠一愣,很快就想到了什么,猛的掩住了唇,疑惑的望着钟灵,见她微微点了下头,顿时全都明白了。 朱氏死后,这位年幼的四皇子萧恪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皇宫中,就像许多淹没在历史中的秘密一样。有人传说他是被皇帝囚禁起来了,他那样年幼就失去了依靠,下场比死了不会好太多。却没人想到他竟然改头换面,竟然变成了宁王世子,后来更加成为了继任的宁王。 “皇上的亲兄弟就他一个活下来了,想来也是觉得于心不忍吧。”钟灵道。 明珠叹了口气,道:“当今陛下也是位心胸宽广之人了,否则怎么会容许这样一位兄弟活下来呢?即便是以这样的方式也是有一定风险的。”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太后每一提到他都没有好言语了,原来是有这样一层原因在内。当年朱氏活着的时候曾贵为贵妃,想来和当时身为皇后的皇太后也是老冤家对头了。 她心念一动,道:“我从前听人说起过,宁王除了正妃外,怕是要多纳侧妃的。” 钟灵拿起桌上白瓷盘子里的糕点,小口咬了一口,道:“他母家都死绝了,多纳侧妃也是有好处的。” “那皇帝和太后那边……难道不会忌惮?” 钟灵毫不在意的道:“既然皇帝这样都能容下他,还怕他多娶几个吗?不管他原来的身份如何显赫,宗谱上的身份才是他如今真正的身份。如今天下太平的,只要他想娶的不是太过显赫之人的女儿,就是娶一二十个又怕什么?就像邱晓蝶,她爹的礼部侍郎,最是没油水的清水衙门,没权没兵的,不过说着好听罢了,皇上怕是也巴不得让宁王娶了她呢。” 明珠缓缓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她想笑,却连撑起一个笑容的力气都没有。 174、更新 ... 宴会仍在继续进行着,众人谈笑甚欢,几个贵妇人说笑着就聊到了子女的终身大事上。其中一个瞄着人群中几个柔美的藕荷色身影,意味深长的笑道:“还是公主殿下有眼光,挑的这一茬子女官个个都嫩得都跟水葱似的。” 第109节 一个年老些的老太君用十分挑剔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咂了咂嘴,道:“女子三从四德最为要紧,出来做甚么劳什子女官,抛头露脸,卖手卖脚的,成什么样子?” 有人立刻附和道:“我看也不像话。这样的女孩子就算年纪轻轻的放出来了怕也没人敢要,一个个在外练得猴精猴精的,嫁了人怕也是调皮捣蛋的主儿。” 有人不同意,道:“这都是长公主身边调-教出来的,一般人家的闺秀哪里比得上?平日出入公主府的都是皇亲国戚,更见多了世面,将来对夫家也有助益不是?” “哟,原来你是想做皇亲国戚呀!”立刻有人打趣道。 “那也要样貌好的女子才能笼住夫君的心思。”另一位容貌姣好的夫人用帕子沾了沾唇边的水渍,含蓄插言道。 有人似乎对此言不屑,不过也都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人群中两个极为出众的女官。 另一边,浑然不觉自己成为了议论对象之一的明珠被钟灵的一番话点醒,她也终于明白了付莹珠找上自己的真正意图。 “宁王至今未娶,多少人家盯着他身边的空着的那几个妃位呢。”钟灵道。 明珠点点头,心道:付莹珠不知何时动了嫁给宁王的心思,甚至原本她在书院里亲近邱晓蝶也并非纯粹图谋一个靠山,更或者她在动了心思之后也曾暗自试探过与她共事宁王之事。不过邱晓蝶应该是不愿的,也许她对宁王确实有些情谊,否则付莹珠怕也不会想来考女官,再费尽心机的寻了长公主做靠山。说起来,她的目的和自己一样,无非是想博个好前程。只不过她的心思是嫁人,而自己的则是为了独守。如今她找了上来,怕也是认为自己和宁王关系匪浅,否则不会特意的来找自己结盟。 明珠抬头望去,却见一个细挑的藕色身影正和两名贵妇相谈甚欢,目光从容温和,不时的露出一个甜笑,举止无从指摘。这样的付莹珠看上去确实无可挑剔,就是做个王侯夫人也并无不可。在她的不远处,是被众星捧月一般的宁王,紫袍玉带,面如皓月,气宇轩昂。再想那风华无双的邱晓蝶,以及近在咫尺的付莹珠,即便她们都不得宁王的青眼亦无所谓。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本就无需两情相悦。 她叹息了一声,嘴里微微有些泛苦。想着自己屡次被宁王轻薄,怕也只是皇亲国戚们的一时喜好。以她的身份,结果顶多就是纳为侧妃之一,这算是合了祖母的心意了吗?再一想到若是真的如此发展下去,自己可能要和邱晓蝶、付莹珠共处一室,不觉一阵恶寒。 不说别的,光是付莹珠岂是好想与的?先不讲她曾害过明欣,就说她跟杜梦茹的关系就是前车之鉴。 喜欢女子也罢,这并非是天大的错处。书院里也曾暗暗的传过谁和谁要好,谁和谁是磨镜之交的话,其实只要不是太过,也没人去指责,反正也弄不出什么丑事来,最后也都要各自嫁人的。可是,以付莹珠的人品,对杜梦茹怕也是利用大于感情。明欣曾写信来告诉过她,杜梦茹自打付莹珠进公主府后就再没去上过课,一问才知道是病了。有同窗去杜府探望过她,杜家都拦着不让见。后来听说和杜梦茹定亲的礼国公府上门把亲给退了,这才知道她病得极重,说如今连来人都不认得了,话也说不利索,怕就是病好了也已经去了半条命。再一问是什么病,也没人说得清楚。不过明珠猜测,这八成是心病。 仔细想来,明珠不觉心底发寒。像付莹珠这样一个万事不念,一心只为利己之人,不论和谁在一起都不会让对方好过的人。再加上她极其善于伪装,若再不提防,那害处就更大了。自己从没主动招惹过她,就已经屡次吃她的暗亏;若是在此事上挡了她的路,恐怕…… 她早该猜到的,付莹珠最爱做的就是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所以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选一块垫脚石。 明珠对于自己身为“垫脚石”的命运暗暗苦笑了一声,只怕她这块石头太滑脚,一不留神就会摔下去。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付莹珠,一个想法渐渐成形。 …… 不远处的贵妇人们正自说笑着,就见一个锦衣公子和一个绯衣公子走进了大厅。 因二人俱是形貌出众的年轻公子,一出现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哟,那不是楚小世子和小侯爷吗?”有妇人点指说道。 “何处?”年老的老太君戴上了水晶花镜望了过去,就见楚悠和刘忻施施然而来,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唉,这下陈家走了,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能配上那一位呢。”她幽幽叹道。 众人的心思都因为这一句话立刻全都活泛了起来。 原来,自打陈阁老告老还乡之后,陈家人也跟着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远亲,或与主家不和,或另有营生靠山。陈阁老的几个儿子如今只有二儿子还远在福建的任上,便将一双儿女并几个侄子侄女接了过去,说要一并教养。其实不过是怕陈家原先的那些仇人不甘心,还乡的路上再起了赶尽杀绝的歹念。因为陈家离了京城,再加上肃郡王妃一病不起,肃郡王也因为一件事情没有办好,被皇帝罚了三年的俸禄,一直闭门不出。因此三公子楚悠和陈嫣儿的婚事算是彻底冷了下来,再无人提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门婚事是成不了。陈家算是没了指望,几个姑娘除了已经嫁人的,剩下的也只有外嫁一条途径了。 当初嫉妒陈夫人好命的人不少,如今陈家一败涂地,看笑话的不是没有,至少是幸灾乐祸。因陈家当初太过得意了,现在倒也没几个顾得上兔死狐悲的了。 “家父安好,您请放心。”楚悠轻轻咳嗽了一声,与几个前来问候之人寒暄。他的肤色本就极白,如今更是几乎透了明,带着些不太健康的红晕。他前些日子便得了一场病,至今未全好,但是行动已经无碍了。前一阵朝廷风波大起,肃郡王府也受了牵连,被皇帝喝斥了一通,如今整日闭门不出,名为思过,其实整日和几个道士研究升仙之法。原本不过是掩人耳目,如今业已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世子楚梵为避风头,出京办差去了。肃郡王妃一直病着,如今听说陈家倒了,更是又添了几种症候。世子妃已有了身孕,正在养胎。侧妃又忙着主持中馈,连床前侍疾都顾不上,只由着家里的几个姨娘忙活着。二公子楚律成日不知跑到哪去鬼混,也不着家。几个小公子病的病,弱的弱,年纪又小,指望不上。肃郡王府没了主心骨,如今只剩下三公子楚悠一人在外应酬着,免得旁人猜忌肃郡王府对皇帝不满。 刘忻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另一边努了努嘴,道:“你看那边。” 楚悠循声望了过去,微微一怔。就见大厅的西南角落,离妇人们聚集之处不远的地方几乎无人,只有两名女子正在说话。其中一个藕色衣衫的女子正好转过脸来,二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均是一愣。 楚悠只觉得心里一阵翻腾,他不知曾多少次预见过这样的场景,却没有一次觉得这样虚幻,仿佛还在梦中一般。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喉边,一个字都不得吐露。眼见着那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却在最后化为了淡淡的笑容,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移过来脸去,不再看他。 仿佛是陌生人一般。 楚悠对这个认知刺得心下一痛,不自觉的又咳嗽了起来。刘忻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病还没好,咱们见过了宁王和长公主就走吧。” 楚悠默不作声,一会,转身朝长公主的方向去了。刘忻则转脸看了一眼被人环绕的宁王,略微蹙了蹙眉。他追上了楚悠,一同见过了长公主。 长公主笑道:“你们能来就好。”又看了看楚悠,怜爱的道:“可怜见的,如今你们府里病的病,弱的弱,怕是冲撞了什么也未可知。不过依我瞧着,这道士也罢,和尚也罢,都不是长久的。我这里得了些好药材,等过后给你们王府送去。” 楚悠拱手施礼,道:“多谢公主垂爱。我替父亲谢过公主殿下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另有人扯了话题,众人七嘴八舌的奉承了起来。 刘忻拉着楚悠出了人群,见他有些心不在焉,不放心,遂道:“等陈家的风波过了,朝中势力稳定下来就好了。” 楚悠道:“这些我都明白,王府又不是没有沉寂过,当年‘朱穆之乱’也曾连累了我家,直到我六岁上还是门可罗雀。如今十多年了,王府刚过了几日好日子就又不安分了,我本来就不看好陈家,可惜父亲不听。现在也好,正好趁着陷得不深直接抽身而去,总好过将来后悔莫及,抄家流放不过是一朝之事。” 刘忻笑道:“我就知道你能想得开。”他心里担心的却是另一桩事,刚要开口再说,却见楚悠忽然停下了脚步,神情望向前方,有些凝重。 刘忻抬头一看,只见宁王不知何时走出了人群,在明珠身边停下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在jj留评打分的亲都是真汉子!爱你们~ 175 175、更新 ... 明珠没有料到楚悠竟会乍然出现,隔着人群,她遥遥的望了他一眼。依旧是一身难以描绘的绝代风华,依旧是记忆中令人惊艳的少年。 她微微扯出了一笑,他也回了一个笑,许久未见,却如相隔了十年八载一般。不同于和表哥的渐渐疏离,于他,是春来桃花依旧在,赏花人却已失了当初的惜花意。 他曾是她心头的意难平。 钟灵好奇的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望去,忽然神秘一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明珠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情绪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宁王走近了才恍然想起自己先前还和钟灵议论他的事情,略带些心虚的朝他蹲身行礼。 宁王含笑道:“起来吧。”他那双较常人略长的凤目微眯着,唇角轻勾,看上去心情似乎很好。 他先看了看明珠,又转头和钟灵道:“王子殿下上次向我讨过一回西洋丸药,说吃着方便,又好。前两日我又得了些上好的,是厄洛斯进贡的,等过后送去府上。” 钟灵笑道:“札木和上次还同我说起过这事呢,没想到殿下竟还惦记着。那就谢过殿下的好意了。” 宁王笑着应了,眼波却转向了一旁明珠,状似不经意的道:“本王有一事不解,可否问一问这位女官?” 钟灵忙道:“这位高女官是我的表妹,去年的琼林群贤宴上殿下曾见过的。” 宁王笑咪咪的打量着她,道:“是了,我记得令妹。” 明珠无语,这人还真是能装模做样。 “殿下想问什么?” …… 说了一会话,钟灵因惦记着自家的小王子,便道:“我还有事,二位请了。”说着,匆匆去向长公主告别。 明珠见钟灵走了,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想招惹这个男人,只想尽快脱身。 宁王望着墙上的一幅画,随意点指道:“此“空明山秋景图”有何意思?” 明珠刚要答,正巧楚红梅和薛紫芝走了过来,她俩见了宁王,一个含羞,一个畏惧,楚红梅更是大胆的朝着宁王暗送秋波,她本就生得香扇坠一般小巧玲珑,再加上姣美的五官,少有男子不动情的。宁王是何等俊秀人物,更兼有权有势,她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明珠也顾不得她的小心思,忙道:“可是有事?” 薛紫芝畏缩着开口道:“紫檀姑姑那边有人来请,说有事要交代。”她本就胆小,对这些身份不凡的人物天生带着畏惧,只在背后说说还好,当面就不敢了。 楚红梅轻抚鬓发,娇声道:“还请高女官随我们一起过去。” 还未等明珠回答,宁王率先开口道:“我还有些事想要请教高女官,你们去和长公主禀明一声就是了。若有其他差事,就先免了吧。” 薛紫芝只好应是,转身走了。楚红梅则依依不舍的看了宁王一眼,对方却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只好抱憾离去。 明珠眼见着二人离开,有些急了,道:“紫檀姑姑派人寻我,定是有要事。还请殿下另寻高明。” 宁王进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得意道:“你若不依我,我现在就当着众人的面轻薄你。” 明珠气得瞪了他一会,只得道:“古人诗云: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另有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的句子。此画中碧天与黄叶相接,更兼有远山,佛寺等景物,用吞吐含蓄之法绘之,不消言明,便有凉意浸骨,露重霜浓之苍凉。画中之意只得意会,而非言辞能领悟。臣女才疏学浅,别的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来。虽然作画之人不详,却也定是位造诣不凡的大师。如此画作,不知殿下可还喜欢?” 宁王一喜,道:“那你可喜欢这幅画?” 明珠道:“自是喜欢是。” 宁王笑道:“那若我告诉你,此画其实是我画的,你觉得如何?” 明珠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怎么,不像吗?”宁王摸了摸脸,笑问道。 “臣女只是觉得,此画应为古稀老人所做,可您这样年轻……倒是臣女见识浅薄了。”明珠实话实说。 宁王转身望着墙上的“空明山秋景图”,静默了一会,忽然没头没尾的叹息了一声,道:“确实是有些时候了,连我都已经忘记了许多。” 一语未了,只听身后有人道:“殿下好雅兴。” 楚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看了明珠一眼,又转身对宁王行礼,道:“楚悠见过殿下。” 宁王道:“三公子许久未露面了,你父亲身体可还好?” 楚悠道:“多谢殿下关心,家父已经无碍了。听说殿下前些日子光顾了书院,在下因病在家,未能得见,实在是遗憾。” “本王已经答应了院士资助书院今后三年的修建费用,今后去的日子还多得是。” “那在下就静候殿下驾临。” 楚悠和宁王寒暄着,眼神却不自觉的望向明珠。明珠心下坦然,也不回避他的目光。相识一场,不论过去如何,再相见亦是朋友。 楚悠心里却并不平静,他本想单独和明珠说话,却在半路杀出了一个宁王,说了半日的话也没停。后来又过去了两个女官,不多时也离开了。再看明珠的神情,似乎有些无奈,宁王则是满面含笑。不知为何,他看了那笑却只觉得刺眼,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在他的心底蔓延。因此,他也顾不得其他,即便有些唐突,却仍然走了过来,假意问候宁王,实则是想接近明珠。 他刚要开口,只听宁王戏谑道:“楚公子怎的不说话了?如此盯着佳人瞧,也不怕唐突了佳人。” 楚悠当时就红了脸,他下意识想留给明珠一个好印象,可惜身体还未好利索,再被宁王这一打趣,急得轻咳了两声,道:“殿下说笑了。” 明珠看了一眼宁王,淡淡道:“殿下多心了,臣女和楚公子早就相识,何谈唐突。” 楚悠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唇边渐渐积聚了一个笑容,缓缓道:“高女官一向可好?” 明珠点头道:“有劳楚公子惦记了。倒是公子要注意身子才是。” 宁王见他二人十分熟络,当时就打翻了醋坛子,蹙眉道:“我和高女官还有事要说,改日再和楚公子闲聊。” 说着,看了一眼明珠,道:“你随我来。” 楚悠见宁王忽然沉下了脸来想打发自己,喜悦之情当即退去了大半。他见明珠面上虽平静,眼底却闪过了一丝不愿,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走到她身前,道:“在下的妹妹与高女官曾为同窗,因许久未见,十分想念。还请殿下容高女官与小妹一见。” 宁王也不去瞧他,只似笑非笑的看了明珠一眼,道:“你真的不随我过来?” 明珠犹豫了一下,却听楚悠继续坚持道:“还请殿下准许。” 明珠本以为宁王就要发怒,心下忐忑,又怕他迁怒于楚悠。却见宁王微微颔首,看了自己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明珠轻轻舒了一口气。 转头见楚悠正望着自己,她微笑道:“多谢了。” 楚悠迟疑了一下,道:“若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就告诉我。” 明珠心下一暖,下意识的去抚胸口,这才想起戴在颈子上花梨木雕早已被自己摘了下去,手下一顿,继而释然一笑,道:“楚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贸然得罪宁王殿下并不妥当。朝廷上的事情多少也牵连了郡王府,楚公子怕也难做人。” 第110节 陈家的事情她并非没有耳闻,对陈嫣儿,她也曾经嫉妒过,只是事后想起,终究没有意义。再是显赫的世家嫡女也终究敌不过世事无常,即便不是陈嫣儿也会是别人,曾经是她不自量力了。 楚悠沉默了一会,道:“过去的事是我太过优柔了……” “楚公子。”明珠打断了他,“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了,今后我们还是朋友。” 若这样论起,她也不是没有算计过他。说起亏欠来,他们都曾为自己的选择付出过代价。没有谁亏欠谁,只有愿与不愿。 “乐亭县主在何处?我去见一见她。”虽说是借口,她也不好多与楚悠纠缠。宴上四处全都是人,哪一个不是练就了火眼金睛的人物?若非女官的身份特殊,怕是早就有传言传出去了。 楚悠只好道:“我带你去。” …… 忙乱了一日,宾客纷纷上了马车离开。明珠等女官送走了众人,都已经累得不行,剩下的都交给管事们打理,她们各自往处去了。 明珠怕遇上付莹珠,几乎拖到最后才走。青雪送来了手炉和颈巾,明珠见是白狐皮做的那条,微微蹙了蹙眉,想说不戴,却又架不住青雪劝说天冷,这才系上了。二人互相搀扶着,缓缓往回走去。天将擦黑,渐渐的下起了小雪。鹿皮小靴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了愉悦的“咯吱咯吱”声。 青雪道:“小姐今日可是累着吧?为朝廷工作可真不容易。” 明珠呼了一口气,喃喃道:“只要某些人不出现,就算再累些也是好的。” 青雪奇道:“小姐说的是谁?”忽然想起明珠看到宁王所赠颈巾的样子,心下已经猜到了八分,却又不方便点破。 主仆二人各有心事,却眼见着不远处立着一个身影。也许是听见了身后有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了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茄子也很想固定更新,无奈木有存稿,一般码完了就贴,于是更新时间就有点飘忽不定。。。 miumiu童鞋问:寧王對明珠是什麼心態? 茄子:(摸下巴)嗯,这个嘛,两个人其实有更深刻的渊源,只是暂时还不便透露。反正最后会是he了,哦哈哈哈~ 众:说了等于没说,拍飞~ 176 176、更新 ... 那人转过了身来,却没想到是楚悠。 他略显局促的朝明珠走了过来,自从在宴上见过她之后,他就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他忽然发觉从前的自己很少对她说起什么,自己的想法很少告诉过她,每次见到她,心底都只剩下喜悦,觉得什么都不用说,她就能理解全部的自己,因为她的那样完美,似乎无论她做什么,自己都是欢喜的。 后来,直到那一天,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楚公子,您为何站在这里?”明珠问道。 “哦,我想见见你。”楚悠脱口而出。 明珠略一迟疑,道:“这里雪大,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我现在的身份,若被人看见了,免不了会讲闲话。” 楚悠一愣,继而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黯然。 “我只是想,既然我们还是朋友,今后可不可以再见面。” 明珠微微一笑,道:“今后若还有机会,自然还可以相见的。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说着,冲他施了个理,缓缓转身离去。 楚悠立在原地,眼看着明珠纤细袅娜的身影渐渐向远处走去,心下略觉失落,却也同时涌起了一层淡淡的希冀和甜蜜。她并不讨厌自己,也许,他还是有希望的。 一辆黑漆马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一只手臂忽然从车内探出,紫色的衣袖翩然如风中展翅的蝶翼,动作利落的却仿佛是捕捉猎物的鹰隼,向着自己前面不远处的明珠席卷而去。不过一个晃眼的功夫,伴随着一声清浅的惊呼,她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马车里。 楚悠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抬脚便要去追。反应过来的那一刻,他感觉似乎被谁迎头猛击了一棍,脑子里混沌一片。刘忻此时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从身后将他死命的抱住,大声劝道:“你别冲动!” 楚悠双目赤红,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追上去,追上去,否则,也许就再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珠儿——”他下意识的大声唤道。 刘忻听得头皮发麻,伸手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这里是什么地方?万一被人听见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他拼命抱紧好友,眼见着马车不停,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楚悠犹不死心,一双美目蒙上了一层赤色,不断的用力挣扎。刘忻急得满头大汗,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你这样是想害要死她吗?” 楚悠忽然愣住了,动作一滞,只听刘忻继续小声道:“从前我没告诉你,是因为职责所在,我什么都不能说。我以为你们分开了就能彼此遗忘,没想到你还是痴心不死。你知不知道凤吟县主为什么最后会远嫁和亲?为什么高明珠没能和柯嗣衍那小子定亲?你知不知道她已经被那人盯上了,你知不知道她根本就不可能有逃脱的机会?” 仿佛泄了气一般,楚悠呆呆的立在雪地里,身上披的大红羽缎被风轻轻扬起了一角,苍白的面色几乎完全融入了黑夜之中。 良久,刘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肃然道:“你猜对了,如今你只有一个对手,宁王殿下。” …… 明珠被那臂膀卷入车内,惊呼声尚未叫出口,人已经坐在了宁王怀中。车厢内只设有一软榻,很宽敞。车底处安放着精巧的炭炉,使得内里温暖如春。宁王伸手解开了她的斗篷,扔到了一旁。看到她的白狐颈巾时微露一笑,手底下放缓,也解开扔到一边。最后,又伸手除去了她脚上的鹿皮靴子,露出了里面的白色缎袜。不顾她的惊呼,宁王伸手一下子握住了她的小脚,轻轻揉搓,望着明珠被风雪吹得嫣红的脸,缓缓道:“这样凉,怎的不换一双?” 明珠怕痒,挣扎了一下,见对方没有放手的意思,只好道:“殿下请不要这样。” 宁王笑着凑近了瞧她,似乎很感兴趣的道:“怎么,怕痒?” 明珠被他亲昵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郑重道:“这样不合规矩,殿下请自重。” 宁王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会,忽然一个转身转身将她压在了松软的褥榻上。 激烈的亲吻声在车厢内响起,明珠呜呜的出不了声,唇被人狠狠的堵住了,灵活地舌头在她的口中翻搅,她被那种似乎要被眼前人吞噬下去的魄力给吓到了,连抗拒都没有办法。 宁王紧搂住怀里的娇躯,一只手向她的裙下探去。明珠只觉得裙下一凉,吓得几乎落泪,想要开口求饶,嘴唇却被封得死死的,只得小声呜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他,无奈却根本使不上力气,压在身上的人比一堵墙还要坚固。 宁王似没有听见一般,手下肌肤滑如丝缎,更兼有女子的馨香萦绕鼻尖,是个男子都会难以把持。更兼有早前在库房内的一段,再加上此刻心头的怒火,他一抬手,将她抱到了身上,手沿着纤细的长腿摸到了花茎处,将手伸进亵裤,柔软的花蕾就握在掌中。他自幼练剑,修长的手指内侧生有薄茧,就在入口处轻轻摩挲,带来一阵阵酥麻。唇沿着明珠优美的颈项缓缓滑下,一直滑到了胸口处,杏黄色的肚兜被扯断了带子,露出了一痕雪肤。宁王惩罚似的在一角烙下了红色的痕迹,这里是只有他才能碰触的地方。他还嫌不够的想将肚兜全部掀开,却听见明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小声哀求道:“求求你,别这样。” 宁王喘了一口粗气,缓缓抬起头,轻轻吻去了她脸上的泪珠,坚定而又轻柔的道:“你早晚都是我的,你应该明白。” 明珠移开脸不去看他,半天才道:“还请殿下明媒正娶,莫要辱我。否则,明珠只有一死了之。” 她如今这般景况,身子已非完全清白,即便不嫁他,今生也再颜面对他人了。 宁王轻轻叹了口气,怀中的女子衣衫散乱,胸口微微起伏,双目因为泪水的滋润越发晶莹明亮,仿佛雨打梨花后的美景,惹人忍不住想对她做出更过分的事。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心软了,依依不舍的最后摸了摸手下的花蕾,惹得佳人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呻吟。 真是要了老命了!他重又俯□,狠狠吻了吻怀中已经散发出诱人甜香的美人,心道:都忍这么久了,怎么也得补偿一些。这一补偿又不知过了多久,直吻得佳人娇喘连连方才罢休。 “我早已经和长公主说好了,你只需安心住在公主府里便是。” 明珠闭了闭眼,是了,她早该猜到是这样的。以长公主的耳目,宁王三番四次的接近自己,她如何会浑然不知呢? 自己挣脱不开的,是这命运。 她忽然觉得好笑,开始笑得不可抑制,“多谢殿下垂爱。”她笑得发颤,却根本抑制不住,无法停下。 宁王沉默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半晌,他忽然伸手将她拥在了怀中,低声道:“你别想着剪头发做尼姑的事,否则我把全天下的尼姑庵全拆了。” “殿下误会了,臣女是高兴的。” 宁王蹙眉,略一用力,明珠“嗳哟”了一声,道:“臣女真的是高兴的。殿下看中了臣女,是臣女的福气。” 她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宁王忽然觉得无趣,道:“好了,我送你回去。” 见明珠衣衫散乱,双手挡在胸口处,伸手欲为她整理,却被她侧身躲了过去,手里抓了个空。 “臣女自己来便是了。” 宁王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在身上来回的忙碌,回想起刚才的春光美景,只觉后悔没有继续下去。那片被杏黄色绸子覆盖下风光也不知是何样子。 明珠只觉得背后的目光烫得灼人,心里害怕他兽性大发,手下直抖,好半天才勉强整理好了衣物。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明珠想要爬下车去,却被宁王一把握住了脚踝,将一只靴子套在了她的脚上。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忘记了穿鞋。 她这才发觉宁王的手很大,整个将她的脚掌包裹住了。他又拾起了另一只靴子,仔细的套在了她的脚上。 “今后不许避着我,知道吗?” 宁王不自觉的又开始发号施令,发现明珠有些走神,有些懊恼的又将她搂在怀里吻了吻,趁机为她裹紧了披风,叮嘱道:“路滑小心。” 第二日午后,有人送来了好几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鞋子。有棉鞋也有单鞋,有软底的也有高底的,林林总总装了好几箱子。 青雪见了,惶然看了明珠一眼。她昨日眼见着明珠被一辆马车掳走,随后自己就被一个黑衣人拦住,客客气气的对她说是宁王殿下想见自家小姐,让她回去等着,不要张扬,还给她看了宁王侍卫的腰牌。因为那人一直跟着她,她也只能回去等信,果然见小姐回来了。冬日披着大衣,外面还看不出来,直到进了内室,放下风帽,脱了披风,这才惊见自家小姐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有心追问,却又不好张口。直到小姐沐浴的时候偷看了一眼,□和亵裤上并未有痕迹,这才稍微放下点心,却又在见到肚兜上断掉的带子时再次揪起心来。 “好多鞋呀!”碧叶惊呼,小丫头们都围过来瞧。“这些都是谁送的呀?” 抬箱子的婆子笑道:“来人说是西域王府那边送来的。” 众人都知道王子妃是明珠的表姐,并不怀疑。 明珠自然知道是宁王搞的鬼,当然不可能去拆穿。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今后又会如何呢? 177、更新 ... 于是隔三差五的有人来送东西,不过都是些小物件,比如夜明珠耳珰,金刚石坠子,水晶镇纸,玉石把件,一整套可随身携带的精巧笔墨等等,都俱非凡品,而且送东西的人也很隐秘,出了名珠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其他人都无察觉。 明珠曾观察过碧叶等几人,见她们除了第一次之外,丝毫没有惊讶或者探寻的意思,心里明白定是被人嘱咐过了,而嘱咐她们的人不用说她也知道。无奈和不甘她不是没有过,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转眼到了春节,女官被准许回家探亲,直到元宵节之后归来即可。明珠早就和家里打了招呼,高府派了马车来接。回到高家,刚下了马车,就被丫鬟婆子们团团围住,像捧凤凰蛋一般簇拥着来到高太君所在的上房,离老远就急吼吼叫道:“三小姐回来了。” 门口守着的丫鬟们各个面上喜气洋洋的,一见这情形,都纷纷打帘子的打帘子,道好的道好,由高太君身边最贴身的冯妈妈接了门口,满面笑容的道:“三小姐快请进,老太太都念叨您好几回了。” 明珠笑着进了屋,就见房内乌压压坐满了人,正中间的榻上坐着高太君,一见明珠,忙招手道:“珠姐儿快来我身边坐着。” 有丫鬟在地上铺了垫子,明珠跪下磕了三个头,道了许多吉祥话,被高太君一把拉到怀里,心肝的叫着,见她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总觉得不够看,搂在怀里细问这一年在公主府里的光景。 明珠捡了众人好奇的细节讲了讲,又因有人问长公主遇刺一事,她也略过自己不提,说了些当时的惊险形状,听得高太君直念佛。 这一年朝中风波不断,高家身处其中,未免担惊受怕。大老爷和三老爷官阶虽不高,却也怕走错一步,白白受了牵连。幸好明珠写信给余氏,说了些内部消息,一家人方才有了些底,不再像原先的无头苍蝇一般。 高太君原本并不看好明珠入仕,不过经历了此事,也有了改观,这才出现了开头的一幕。明珠一边说着,见明欣和明沁在下面朝她眨眼做暗号,不由得心中好笑,却无奈老人家好奇,脱不开身,只得耐着性子陪着。就这样说了一会话,余氏站起身来笑道:“老太太,时候不早了,一会就要开席了。” 刘氏也道:“三小姐刚回来,老太太也该让孩子换身衣裳,松乏松乏才是。反正能住好些日子呢,老太太莫要着急。” 高太君哈哈一笑,指着她道:“多亏你提醒着,倒是你这个做婶娘的会疼人,让我给混忘了。” 二夫人凑趣道:“不怪老太太这样,三小姐有出息,连我看着也高兴。如今大房也可谓是人才济济了。”说着,斜了余氏一眼,见她微微蹙眉,唇角得意的微微翘了翘,似乎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明珠见余氏面色微沉,正自纳罕,却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当,隔着屏风就听有人道:“三妹妹回来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紧接着,一个身穿茜红色缂丝衫,松花洒金裙子,打扮得珠宝辉煌的娇艳美人走了进来。明珠见她梳着妇人头,一个愣神的功夫才认出来,这不是明霜又是谁? 也不怪明珠没认出来,就见她原本俏丽的面庞圆润了一圈,面如满月,气色红润,连身形都丰满了许多,比原先更漂亮了。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完全是一派贵妇人的感觉。 明珠知道她早已跟了信郡王,只是对方似乎更喜欢偷欢的感觉,虽已下了聘礼,却迟迟不接近王府居住,由得她继续在书院上学。后来和明欣写信,得知明霜在书院很是飞扬跋扈了一阵,虽然很多人看不起她这副样子,却也不好得罪了她背后的信郡王。有人想求信郡王办事,无奈王府门第高贵,便另想了招数,怂恿女儿妹妹等刻意接近她。明霜好不容易得意了一回,最喜人奉承,这枕头风一吹,倒也办成了二三事情,一时间更是炙手可热。奉承的有之,鄙视的有之,明霜有了归宿又有了钱权,更是得意洋洋起来,没事就爱回府里逛一逛,说是看老太太,其实不过是为了炫耀罢了。二夫人到底租了个三进的院子,领着一双儿女搬出去住了,逢年过节才回来,算是躲出去了。只是明欣和明沁就惨了,在书院见到她也就罢了,回家依旧会见到,躲在宿舍也没用,她一样会熟门熟路的摸上门去,一闲坐就开口闭口的信郡王如何如何,有些话更是难以入耳,每次都把明欣气得够呛,更兼面红耳赤。像老太太告了一回状,却被说了一通,刘氏干脆每次在明霜来的时候都把欣,沁二人叫道自己处,借口给老太太抄经书,不便打扰,或是领着二人出门子,这才消停了些。高家大爷早就撒手不管此事了,只当没有这个女儿。余氏嘱咐下人对她当做已外嫁之人对待,好吃好喝的供着,也不许她参与家里的任何事物,问起也只说是老爷吩咐的。 如今她听闻明珠回来了,如何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急吼吼的坐了马车回府,炫耀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一进门,众人立刻都闷不出声了。只有高太君喜得不得了,招手道:“霜姐儿快来我身边坐着,这外面风大路滑的,万一有点闪失可怎么得了?你现在不比往日,已经是双身子的人了,该好好养着才是。” 明珠闻言大惊,明霜有身孕了? 明霜故意在众人面前摸了摸肚子,笑道:“王府离此处也不远,王爷心疼我,命人特别打造了一辆马车,比平常的大了两倍,也不知用了什么做的,一点也不颠簸。” 她一被诊出身孕就住进了王府,药材珠宝衣料流水一般进了她的口袋,府里的妾室丫鬟通房都不敢得罪她,王妃对她更是十分和善,要什么给什么,一时间真是再无不顺心的事了。 第111节 二夫人笑道:“二小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这一胎必定是男孩无疑了。” 高太君越看越爱,抚着明霜的背,慈爱的道:“霜姐儿可还觉得缺什么,只管说,可别委屈了自己。” 明霜摸了摸尚未隆起的肚子,似叹非叹的道:“孙女跟了王爷,自觉万事足矣,不敢再有所求。只是许久不见姨娘,有些想念。”说着,瞥了一眼余氏。 没想到余氏道:“李姨娘早已经派人去接了,大概明日就能到。”她本身是丝毫不愿看到这对母女聚在一处生是非的,高太君说了两回,余氏有意拖延,没有成行。哪知道二老爷忽然来信,说他进京探望母亲,顺便把李姨娘也送来了,说是高太君在信上提过一回。她心里虽恼怒,却也没法子,事已至此,明霜她也不敢得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高太君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如今出息了,你姨娘也能跟着你沾沾光。” 余氏暗自咬牙,心里怨愤不提。 明霜口中道:“多谢祖母。”眼神却落在了明珠身上,上下打量着她的装束,不过是寻常衣料和首饰,估计加起来还没有自己一身衣服值钱,便故作惊讶的道:“三妹妹怎生穿得这样朴素?按说公主府里也不短了这些?” 明珠今日一身柳黄色绸缎衫裙,头上挽着坠马髻,戴芙蓉玉的桃花簪子,黄玉做花蕊,垂下一串翠玉珠子,耳上带着小小的玉石耳珰,粉面晶莹,浑身都散发着淡淡的光彩,更显得明霜艳得俗气了。 “我倒觉得三姐姐这样打扮好看。”明欣抢白道。她早就憋着一肚子不满了,只是母亲不让她声张,她也就忍了。可如今见明霜这幅得意得更得意的模样,实在有些忍耐不住,脱口而出。 明霜轻蔑的瞄了她一眼,笑了,道:“五妹妹按理说也是快嫁人的人了,怎么也不好生打扮一下?” “我不像某些人,明明没嫁人就已经打扮起来而来。” 明霜脸色顿时一变,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刘氏使劲一扯女儿的袖子,斥道:“有你这么和姐姐说话的吗?还不同你二姐姐道歉?” 明欣委屈道:“我又没说她。” 刘氏道:“还敢顶嘴。” 余氏打圆场道:“都是小孩子斗嘴,二丫头是姐姐,自然不会和妹妹计较了。” 二夫人缓缓道:“按理说姐妹之间不拘这个的,只是二小姐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若传了出去,怕是不好。万一一个不小心气得动了胎气,可怎么了得?五小姐还是道个歉吧。” 明霜闻言,一手揉着肚子,蹙眉道:“哎呦,我肚子疼。” 作者有话要说:额,晚了,对不起大家了。。。昨晚看小说看了半夜,早上没起来,so.....任由抽打。。。 感谢投手雷的菇凉~ 178 178、更新 ... 明霜闻言,一手揉着肚子,蹙眉道:“哎呦,我肚子疼。” 高太君忙道:“可是动了胎气?来人,快去传大夫!” 明霜的贴身丫鬟茜草瞥了一眼下面立着的明欣,忽然慌慌张张的道:“上次王爷特意请了太医为小姐诊治,说小姐身子柔弱,最是气不得的,否则就会出现滑胎的症状。”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明霜呻-吟得更大声了,一边呻-吟着,眼睛还不老实的朝着四下看去,分明是得意非凡。明欣见状,气得脸色发白。 偏偏府里常用的大夫今日凑巧出了门,另去请其他大夫花费了些功夫,这一拖延,明霜叫得更厉害了,高太君急得骂道:“没用的东西,连请个大夫都推三阻四的,养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说着,不满的盯了一眼刘氏,如今府里是她当家,“万一伤了小世子,叫我这个老太婆拿什么去赔?” 刘氏低着头,挡在了明欣身前,一句话都不说。余氏虽和她好,不过高太君仍在气头上,也不敢求情。明欣咬着唇,手被明珠紧紧攥住。她知道硬碰只会带累母亲,心里将明霜骂了一百遍,面上却只得忍耐。 好不容易请了大夫来,明霜也不喊肚子疼了,听闻请来的大夫并非名医,当时就拉下了脸来,死活不让诊治,给大夫闹了个大红脸,愤愤而去。余氏暗自嘱咐多给那人些银钱,不要声张此事。明霜闹了一场,被高太君好一番抚慰,觉得有了面子才不闹了。本欲留她用饭,明霜却嫌府里菜色单一,没有王府的厨子手艺好,拿着高太君私下给的一匣子首饰施施然回王府去了。 她走了之后,高太君又说了明欣几句,罚她抄一百遍女戒。在明佳幸灾乐祸的眼神里,明欣怒气冲冲的跑回了房间,趴在床上生闷气。明珠和明沁一路跟了过去,明珠走上前在床沿坐下,柔声道:“二姐姐的性子如何,你难道是第一日知道吗?且忍一忍,等她生了孩子,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自在了。就算王爷再宠她,也不会放任自己儿子的生母四处乱走,招惹是非。况且信王妃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明欣正好回头望见明珠面上奇怪的笑容,一怔,道:“王府的规矩我听说是极严的,虽比不得宫廷,却也是等级分明。可是看二姐姐的样子,实在难以想象她在王府里是什么模样,光是这样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就已经够惹眼了。她如今得宠也就罢了,总不可能得意一世,却让旁人干瞧着眼红。” 明沁在一旁似懂非懂的道:“祖母说二姐姐这样受宠对咱们家也有好处,若是一朝失了宠,又该如何?” 明珠叹了口气,道:“有些话还是要先劝一劝祖母的,只是她正值烈火烹油之际,诸多好处摆在眼前,即便说了怕也不会有人听得进去。” 转过天来,二老爷来了,同她一起来的还有李姨娘。这下子可了不得了,李姨娘前脚一到,明霜就跟着赶了过来,母女俩一见面就抱头痛哭,唬得众人又是说又是劝,恐她过于伤心再伤了胎气。 李姨娘在府里呆了这些年,众人对她态度的改变她如何没察觉?当时腰板也挺了,胆子也壮了,伤心劲过去之后,又干嚎了两声:“我的二小姐呀,你姨娘日夜想你,夜也念你,吃斋念佛从不敢怠慢,就是希望你嫁个好人家,拉扯拉扯大少爷,如今可算是成真了。” 明霜闻言,又是气,又是恨,又是心疼。自己原本最看不上这个“姨娘”,就因为她,自己受过多少气?被人笑话了多少回?可是一见面却完全不是那样,眼见着李姨娘眼角的细纹又多了几条,莫名的就心酸了起来。这真是母女天性,血浓于水。 被余氏打压了这些年,李姨娘的日子也不好过,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私房贴补了不少不说,日子还是不怎么好过。如今见女儿华衣美服,浑身珠光宝气,再看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去岁做的半旧衣裳,首饰也寒酸,不由得又是感叹,又是欣慰。 母女俩正互相感慨着,就听余氏道:“一路上可真是劳烦二叔了,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二老爷正翘着二郎腿和二夫人说话,闻言也笑道:“大嫂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余氏皮笑肉不笑的道:“说劳烦一点不都不为过,二叔千里迢迢的送姨娘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这个做嫂子的替大房谢你了。” 二夫人一听,拉下脸来道:“这可都是老太太吩咐的,我们老爷不敢违命。” 余氏轻飘飘的道:“自然是老太太吩咐的,难道谁还敢造假不成?” 二夫人被噎了一下,心虚的瞄了一眼正抹着眼泪的高太君,闭了嘴。 高太君沾了沾泪,道:“二丫头的身子不比往日,你这个姨娘再高兴也该劝着点才是。” 李姨娘忙跪下去磕了几个响头,道:“二小姐能有今日多亏了老太太,给老太太磕头了。” “这是二丫头争气,是她该得的。”高太君和颜悦色的拍了拍明霜的手,眼睛在她肚子上停留了一会,唇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一时间摆了饭,明霜硬要拉着李姨娘坐在一处,余氏冷眼瞧了瞧,口称身体不适,要回去休息,高太君很痛快的就准了。刘氏也借口有事,略坐一坐就走了。李姨娘一边奉承着高太君,一边给女儿夹菜,俨然是另一位大夫人的模样,看得明欣直皱眉,一顿饭吃得甚为憋屈。 好不容易吃晚饭,说了一会话就散了。明珠磨蹭了一会,待人都走光了,走到高太君身边坐下,一边给她捶着腿,一边轻声道:“祖母操劳了这一日,也该歇歇了。” 高太君眯着眼,微微点了点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去和姐妹们玩吧,不必陪我这个老婆子。” 明珠手下动作不停,道:“祖母说什么呢,为祖母尽孝是应当的。别说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天家皇族也最注重礼仪孝悌。” 高太君睁开浑浊的老眼,看了一会明珠,缓缓道:“你们当我年纪大了,脑子也跟着糊涂了吗?” 明珠笑着轻轻垂眸,道:“祖母这是什么话,孙女也不过是听说了一些传闻,唯恐家里出什么闪失。” 高太君重新闭了眼,道:“攸关高家命运的事我从不敢懈怠,你爹,你叔叔他们也同样不敢。高家要世世代代的繁荣下去也许不能够,但是我决不允许它在我我手里败落。记住,你是高家的女儿,万事都要以高家为先。你二姐姐风光也就是府里风光,若你有法子就助你二姐姐一臂之力,也是你的一份功劳。” 明珠低声道:“是。” 该说的她已经点到了,只是结果并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接下来的日子府里更热闹了,上赶着巴结李姨娘的丫鬟婆子不在少数,上门送礼走动的可谓川流不息,李姨娘算是彻底抖起来了,连说话时的嗓门都大了一倍,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我们二小姐如何如何”已经变成她的口头禅了,逢人就念,一日不说上百十来遍都得少吃一碗饭。因为明霜的接济,她现在换了新衣,戴了全新的头面,整日听人奉承,真是得意的不能再得意了。 二夫人本就有意抬举她,借以贬低余氏,只是几日相处下来也有些不耐烦她的俗不可耐。他们夫妻俩一合计,如今明霜在信郡王面前说得上话,不如好好巴结巴结,也弄个官当当。有了这样的想法,两处走动得就更勤快了,俨然将余氏排除在外,两人论起了妯娌之情。若不是碍着嫡庶之分,二人简直要论起姐妹来了。 明珠是能躲则躲,免得见了这二人徒生是非。只是有些事是注定躲不过的,这一日由明霜提议,高府女眷去庙里进香。 “明知道自己有身孕还到处乱跑,天寒地冻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不带累了我们高家?”明欣抱怨道。 眼见着明霜腆着略微发胖的腹部,被李姨娘搀扶着,走在高太君身边有说有笑的,一旁跟着十来个丫鬟老妈,都是专门跟来伺候她的。 走了一阵,明霜忽然称自己累了,点名要明珠过来搀扶自己。明珠看了她一眼,笑着走过来,从李姨娘手里接过了明霜的胳膊,道:“二姐姐慢些走。” 明霜道:“有劳三妹妹了。” 姐妹二人看着十分亲热。 明霜走得慢,二人渐渐落到了队尾。待周围无人时,明霜恨恨的看了明珠一眼,道:“你在祖母面前说我的坏话,别以为我不知道。” 明珠抿嘴一笑道:“二姐姐还真是消息灵通呀。” 明霜哼了一声,道:“告诉你,就算你嫉妒我也没有,你就等着做老姑娘,一辈子做那什么劳什子女官吧。”说到这里,她又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道:“我听说那些老女官比庙里的尼姑还古板,不过也有专门喜欢年轻小姐的,没准哪个看上你了,邀你做磨镜之交呢。” 明珠笑了笑,遥望着矗立在寺庙后山上的古塔,轻声道:“二姐姐的关心妹妹心领了,不过妹妹不像姐姐胸有大志,只想苟且偷安罢了。” 明霜道:“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接近长公主不就是想寻个靠山吗?少故作清高了,你与我又有什么不同?” 明珠苦笑了一声,道:“二姐姐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只是凡是别得意太过了,最后反而连累了家人。” “你……” 二人正说着,就见庙里的小沙弥四处乱跑,有一个险些撞到了明霜,被丫鬟婆子连推带搡的推倒在地,口中喝骂道:“没长眼睛的小兔崽子,这边有贵人在,你也不怕冲撞了,回头叫你师父乱棍打死!” 小沙弥一骨碌爬起身,梗着脖子道:“你们算是哪门子贵人?前面来的才是真正的贵人呢。”说着,一溜烟的跑了,丫鬟婆子在后面喝骂不绝。 明霜把脸一沉,道:“快去问问,前面来人是谁?” 179、更新 ... 庙里的掌事和尚双手合十,恭敬相迎。数十侍卫分列在台阶两旁,盔甲鲜明,纪律森严。 莫兰馨扶着丫鬟的手,缓缓步下了轿子。眼前佛寺的大殿恢弘雄伟,飞檐拱斗,雕梁画壁,却比不上王府一半的华贵,不由得起了一丝不耐。这天寒地冻的谁爱来这鬼地方?要不是自己对王爷说是来为他祈福还愿的,自己恐怕就要一直被冷落下去了。大好年华转瞬即逝,就算只有一线机会,她也不能放弃。 想到这里,她莲步轻移,忍着外面的寒气,朝着大殿走去。丫鬟仆妇紧随左右,似捧着凤凰蛋一般小心相随。 高家的下人砸着嘴道:“好大的排场,这位夫人是谁呀?” 看热闹的人抱着膀子,回头瞅了一眼,道:“兄弟好没眼色,看见那些侍卫了没有?” “看见了。” “那些都是信郡王府的侍卫,这位夫人自然也是王府的女眷。看她的年纪排场,若我没猜错,该是府里的某为妾侍。”生活在天子脚下,即便是升斗小民也有些见识。 “只是个妾侍就这样大的排场?” “妾侍?”那人一撇嘴,“你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妾侍。” 高家下人默默退出人群,回去一禀明,明霜立刻啐了他一口,道:“什么劳什子夫人夫人的,我当是哪个,原来是莫兰馨那小贱人。我就说她不安分,总是缠着王爷。如今王爷寿辰快到了,她就跑来庙里献殷勤,我呸!” 还要再骂,就听高太君问道:“这个莫夫人的父亲可是一位县丞?” 二夫人笑道:“莫家本不过是经商的,后来莫氏嫁过来之后,不知怎么的就弄了个官当。可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高太君闻言点点头,看了一眼明霜,道:“既然遇见了,不见个面总归是说不过去。” 明霜这才住了口,坐到一旁生起了闷气。 不多时,就听下人来报,莫兰馨拜完了佛,正去往后院用斋饭。高太君领着众人也朝斋舍去了,早有门口侍卫通报,请了众人进去。 就见莫兰馨正值双十,生得明眸皓齿,纤丽多姿,一朵鲜花开得正盛的时候,众人心里暗自思忖,怪不得信郡王宠爱此人。只是再艳丽的花也比不上新摘的草嫩,明霜美貌虽比不得她,却胜在年轻娇艳,且有些手段,会吊人胃口,更兼信郡王子嗣稀少,她又有了身孕,哄得信郡王围着她团团转,少不得冷落了府里一干美妾。 莫兰馨心里恨明霜,面上却一丝不露,礼貌又不失殷勤的招待了高家女眷。寒暄之后落座,由小沙弥捧上素菜斋饭,众人一同进用。 明霜皮笑肉不笑的道:“姐姐好大的排场,来庙里进香也带这么多下人伺候。这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是哪家的王妃娘娘驾到了。” 莫兰馨用帕子沾了沾唇,不动声色的道:“这话我可不敢当,这些可都是王妃娘娘准许的,府里女眷来庙里上香,都是一样的排场,娘娘也怕给王府丢了脸面。不过也是,妹妹如今还算不得王府里的人,不知道也是有的。等哪一日妹妹正式入了王府,咱们成了一家人,不用我说,自然也就知道了。” 明霜虽然是住进了王府,但并未摆宴庆贺,故有此一说。 明霜阴鸷的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筷子狠狠的戳进了饭碗里,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是呀,再过几个月咱们就真正成了一家人了。”说着,摸了摸肚子。 莫兰馨眼神一暗,她至今也只有一个女儿,且病病殃殃的,不得父亲喜欢,连带着也将她冷落了下来。她年岁渐渐大了,光面前的女人就比自己小了整整五岁。五年,女子能有几个五年! 明霜正得意时,忽见房门被人推开了,伴着一阵冷风,走进来一个轻裘宝带的年轻后生。 “二姐,可赶上你了。”只见那男子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脂,是个风流俊俏的少年,和莫兰馨长得十分相似。 众女一见有陌生男子突然出现,便要回避,就听莫兰馨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幼弟,名唤子期。” 第112节 莫子期拱手施礼,道:“见过众位夫人,小姐。” 明珠见此人虽俊俏,可是眼角眉梢却透着轻浮,有些不喜。高太君却见他生得俊俏,将他叫道身边,细问了一番。莫子期口齿清楚,言语讨喜,引得高太君直赞好,还给了玉佩做见面礼。 明霜阴沉着脸不发一言,直到主持大师来探望众人时才稍微缓和了些。 这位主持大师轻易不见外人,只是高太君是庙里的常客,常有供奉,再加上信郡王府的女眷也来了,便出来一见。高太君爱听经文,也懂些禅意,便问了两个问题,由主持讲解了一番。刚讲了几句,就见一个中年和尚匆匆走了进来,附在老和尚耳边说了几句,主持的面色当时就凝重了起来。 余氏道:“大师可是有事?” 主持大师为难的道:“前面来了客人,老衲须得亲自接待,怠慢诸位了。” 明霜眉毛一挑,道:“什么贵客?莫非又是某位王爷的小妾?” 莫兰馨羞得红了脸,暗自咬牙愤恨。 主持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一位真的是不能透露姓名的贵客。老衲失陪,请施主们担待。” 说着,在众人的或好奇或不满的目光下走了出去,看这意思竟像是即便得罪了所有人也不敢怠慢那人的样子。明霜目光闪烁,也看出了些味道,低声唤过了茜草,嘱咐了什么。 余氏突然出声道:“时候不早了,二小姐也出来太久了,这天寒地冻的,恐伤了身子。既然有缘遇见了莫夫人,不如就一同回郡王府吧。” 明霜一瞪眼,道:“我有车有下人的,凭什么和别人挤在一起?” 莫兰馨一刻也不愿意和明霜相处,勉强道:“既然妹妹不愿,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好勉强。告辞了。”说着,一甩袖子,领着莫子期快步离开了。 明霜冲着她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心道,神气什么,早晚我有一日将你踩在脚下。 高太君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都回去吧。” 众人全都站起身,下人搀着高太君先往外走,然后是明霜和李姨娘,三位夫人,小姐们,最后是下人收拾褥垫、熏炉、茶盏之类的零碎东西。 明霜和李姨娘小声嘀咕着什么,偶尔能听到些“寿辰”“王爷”之类的词句,二夫人紧赶了两步追了上去,也小声说了什么了。余氏冷眼看着,侧头朝刘氏打了个眼色,妯娌二人渐渐落到了队伍后面。明佳一脸孤傲的独自走着,明欣和明沁议论着莫兰馨刚才的衣着打扮,最近似乎书院里也很流行那样的装扮。明珠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青雪说着话,高家人心散乱,恐怕不得清净,自己也该回公主府去了。 正说着,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隔着树木,似乎还能看到那人身旁的女子雪白狐裘下的红色裙裾。明珠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青雪催促了一声,明珠看了看周围,道:“我们走吧。” 剩下的路程她走得有些心不在焉,那人为什么会来这里?和他同来的那名女子又是谁?可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轻咬唇瓣。 前面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只听有人道:“请问高女官在不再?”那人声音洪亮,明珠隔着人群,抬头望去,却见是一位年轻的侍卫正和高太君说着什么,“……我们王爷请高女官一叙。” 高太君笑道:“既然是王爷有请,自然要去的。”说着,回头望了一眼明珠。 明珠走上前来,冲他侍卫道:“烦请侍卫大哥在前面带路。” 侍卫忙道:“不敢,请高小姐随我来。” 明珠顾不上身后那些火辣辣的目光,跟着来人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该畏惧的。 及至一座偏殿,侍卫说了一句“请”便立在了一旁。明珠带着青雪,步入殿中。只听有女子脆嫩的声音道:“殿下,父亲听说是您邀请我,起初还不敢相信呢。再三过问之后才放我出来的。” 宁王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微微一笑,道:“我想邱小姐弄错了,是广华县主想要见你。” 邱晓蝶面色一白,勉强道:“殿下真会说笑,广华县主为何要见我?”说着,眨着大眼睛,朝宁王勉强一笑。广华县主的弟弟岑佩纶是国公府长孙,长得丑不说,还是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因为看上了自己,屡次要求其表姐广华县主游说自己,她躲都躲不及,怎奈她竟然求上了宁王。万一她说了些对自己不利的话,让宁王误会了怎么办? 她急道:“我和岑佩纶真的没什么的,您千万别听外人胡说。” 宁王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一挥手,道:“请邱小姐过去吧。” 邱晓蝶眼泪差点掉了下来,楚楚可怜的凝视着宁王,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女子身上之后,陡然变色,刚想要看个仔细,却已经被人拉走了。 明珠静静的立在那里,宁王笑望着她,缓缓朝她伸出手。 “过来。”他说。 明珠渐渐朝他走去,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阳光破云而出,金黄色的光芒从敞开的殿门处射入,映照着他微笑的侧脸。恍惚间,天开云散,已过万年。 “我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你?”明珠轻轻言道。 宁王静静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180、更新 ... 邱晓蝶忍着气,听着广华县主唠叨了半日,“……陛下恩典,我表弟将来承袭了国公府,爵位不降,还是国公爷,到时候你就是国公夫人了。” 见邱晓蝶心不在焉的样子,广华县主暗自冷笑了一声,抿了口茶,忽然一蹙眉,斥道:“这什么水泡的?一股子怪味,还不快去重新泡来。” 丫鬟们忙喏喏退下,见邱晓蝶回过神来,广华县主笑着凑近了她,似在赏玩她耳上的金坠子,口中不经意的道:“有些话我不瞒你,其实今日我能来确实是因为受不得我表弟的哀求,这才想着试试看,特意求了人,问明了王爷的意思的才敢做的。却没想到王爷答应得这么痛快,连我都很是吃惊。”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邱晓蝶明丽无双的面庞,似是欣赏的,却有多了一丝讥讽。 “按理说,爱慕某人也是寻常事,哪个年轻女孩子不爱俏郎君?更何况是天潢贵胄,兼有金玉一般的人品。别说你,朝里谁家不盯着那位置瞧?只是这种事不是光用想就能成的,女子还是矜持些为好,免得到最后逼得自己没了退路。邱小姐冰雪聪明,如何就看不透其中的利害?宁王是什么人,是耍些小手段就能逼得他就范的吗?牛不喝水强按头,就算你今后真的如了意,讨不得人家欢心又能得了什么好?到时候你空对着一屋子的美妾通房,就算不甘心又能如何?姐姐我见得多心高气傲的顶尖闺秀,哪一个拿出来不是做正宫娘娘的料?当年未嫁之时信誓旦旦的夸下海口,就算是颗石头我也能捂热了,可最后又怎样?还不是只能守着小妾的儿子熬日子,外面看着光鲜神气,心里的苦却只能和着眼泪咽了。嫁人图什么?不就找个知疼知热人宠着爱着吗?姐姐嫁过两次人,什么事没经过,什么没见过?听姐姐一句劝,那些虚名都是假的,男人宠谁谁就有权,除非你有能耐让男人离了你活不了,那才叫真本事……” 莺莺沥沥的说了一大堆,邱晓蝶只低头不语,广华县主逐渐不悦起来。重又摆上茶来,广华又劝了两句,见邱晓蝶依旧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翻了个白眼,直接送客。要不是表弟几次三番的求她,她才没心思打理这个不知进退的花瓶美人。 “年轻小姑娘都以为仗着自己皮相好就能万事如意了,还真是天真。也不知我表弟究竟看中了她什么。”广华望着她的背影,冷笑道。 “辛苦表小姐了,我家公子定有重谢。”一旁躲在屏风后头的小厮不知何时转了出来,一脸的谄笑。 “老样子,把我看中的那套首饰尽快送来就是了。” “您就放心吧。” 邱晓蝶眉头紧锁,离开了禅房。广华县主的话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告诉她,她不甘心! 就算不喜欢又怎样?只要她嫁了他,二人就可朝夕相对,她为他持家理财,管理后宅,日久天长的定会生出感情来。就像她母亲,和父亲恩爱了一辈子,当年的宠妾恐怕现在连尸骨都早已化成灰了。 想都这里,她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快步朝着佛殿去了。 …… 良久,宁王抬起头,望着莲台宝座上端坐着的白玉观音。宝象庄严,眼含慈悲,全知全能的佛祖注视着人间万物,手中净瓶挥洒,便能拯救苍生于水火,平息地狱业火,驱魔平障。 他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至今还猜不到我是雪鸾的主人吗?” “那年在江南,我们确实见过面。” 明珠此时说不上是震惊还是惊喜,“你,你就是那个肖遥吧。” 虽然容貌略有不同,不过神态动作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前后略一联想便能够想到。能让刘忻在身旁相陪,且姓“肖”,还有初次相见时莫名熟悉的感觉……现在,一切终于有了解释。 “那你怎么知道和你通信的人是我的?”明珠轻咬唇瓣,胸口处莫名的竟涌上一丝紧张,更多的却是惊喜。他们并不是陌生人,他们是互相不知名的朋友,他对她莫名奇妙的亲近并非空穴来风。 没有无缘无故,因为他们早就认识。 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 宁王轻抚她的鬓发,眉目含笑,“我派人查过你。去江南时,我很好奇究竟是谁在和我写信,就想亲自过去瞧瞧。” 他凝视着她晶亮的眼眸,“当我听说只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想送你一份礼物。” “那么美貌猫也是你送的?” “我想这样的礼物送给小姑娘应该再好不过了吧。” 怪不得,原来一切并非凑巧。 “那你怎么能忍受和一个小姑娘通信,还说些家常里短的事。”明珠一想到堂堂一个大男人竟和她讨论起内宅争斗策略的时候,不觉好笑起来。 “不论是谁身边都有几个讨厌的人,我可遇到过不少呢,要不要再听听我的心得体会?” 明珠忽然联想到了他的身世,笑意渐渐变淡。宁王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在她耳边低低的笑道:“怎么样,心疼我?那就让我亲一亲吧。” 明珠又羞又恼,伸手去捶他,反被他搂紧在怀里。 明珠惊讶的发现,自己对他已经不再像原来那样抗拒了。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逐渐落了地,安了心,扎下了根苗。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说话声音:“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小姐进去?我们小姐是王爷请来的客人,为什么不让见?” 那丫鬟也是豁出去了,也有些为自家小姐鸣不平意味,因此吵嚷得更大声了。 “殿下,这些侍卫拦着我家小姐,不让她见您。是您请我家小姐来的,为什么反而不见?”她的声音越发拔尖起来,明珠抬头看了一眼宁王,以为他会不悦。却见他神色不变,反而见明珠望向自己,坏笑着低头去尝她的香唇。 “桐儿住嘴!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竟敢胡言乱语,还不掌嘴!”邱晓蝶的斥责不失时机的传了进来。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一下,两下,三下……似乎无人阻止,这巴掌就不会停下。大概几十下的时候明珠有些受不了了,伸手去推宁王,小声道:“她不见你是不会甘心的。” 宁王被打断了兴致,不舍的抬起头,不耐的朝门外道:“谁在外面吵闹?” “回殿下,是邱小姐在惩罚自己的丫鬟。” “因何事惩罚?” “属下也不清楚。” 侍卫这句话差点没把桐儿的鼻子气歪了,和着自己这些巴掌白受了! 邱晓蝶捏紧了拳头,忽然笑着开口道:“小女子的丫鬟冲撞了殿下,是小女管教不严。只是殿下今日带我出来是众人皆知的事,殿下何以向其他人交代?” “邱小姐想必是记错了,刚才见你的可是广华县主,连本王也是受了广华县主的嘱托才请你过来的。若你有意与国公府结亲,本王不介意为府上作保。” 言尽于此,邱晓蝶如何不知此话的意思?邱晓蝶如木雕泥塑一般呆立在那里,她从未想到凭自己的美貌和出身,竟被人弃之如履! 遭人厌弃至此,她还有何颜面继续偷生? 思及此,她一头向殿门撞去。守门的侍卫们可不是吃素的,见情形不对,一把拉住了邱晓蝶,伸手便点了她的穴位,邱晓蝶当即身子一软,委顿在地。 桐儿尖叫了一声,忽然像疯了一般大声叫道:“我们小姐是一片真心,殿下当真的不顾及她的感受吗?若我们小姐真的为殿下而死,殿下又如何对我们老爷交代?” 明珠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这邱家小姐和丫鬟怎的这样看不开?女子为一个男子寻死觅活,不但无损对方的名誉,反而贬低了自己的身价,到头来不过成为对方风流韵事中的一桩,徒增笑料罢了。世间最难解一个痴字,可其中一些却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设下的业障罢了。 桐儿叫骂不绝,宁王一弯身,抱起明珠,冷冷吩咐道:“杀。” 门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明珠闭了闭眼,偎在宁王胸前,半晌没有出声。 宁王瞧了瞧柔顺乖巧的依偎在自己身前的明珠,眼里划过一丝温柔,同时又有些后悔,若早些告诉她这些,没准自己早就享受到了这样的待遇。 跨步走出殿门,桐儿的尸体早已经不知去向,只有邱晓蝶一人躺在台阶上。 “把她送到广华县主那里,怎么说你们知道。” “是。”其中一个侍卫走过来抱起邱晓蝶,身影飞快的消失在了重重院落里。剩下的侍卫都低着头,似乎没有注意到宁王手里还抱着一个人。倒是明珠,羞得红了脸。 “快点放我下来。”她轻声道,口中呼出的热气落在宁王耳边,惹得他一阵麻痒,脚下的步伐越发加快了。 “这里都已经清干净了,不会有外人进来。” 见他欲要走进一间禅房,明珠顿觉不好,这人没事就爱动手动脚的,万一两人独自相处,还说不定要如何呢。 “不要进去。”明珠挣扎着要下来,“我的家人都在这里,我若再不回去他们就该疑心了。” 可她明显低估了宁王脸皮的厚度,他笑了笑,附在她耳边道:“不进去也好。” “你们都给我转过身去。”他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我说的是所有人。” 房檐上发出细微了轻响,宁王满意的低下头去,在佳人慌乱的眼神中,含住了香唇。香滑细嫩的豆腐都已经送到了嘴边,叫他忍住不吃怎么可能! 第113节 况且,他都已经等了这么久了。 是呀,实在是太久了。 他微微轻叹。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余氏有些担心的道。 明霜不慌不忙的喝着茶,半晌,忽然冷哼了一声,道:“我要回去了,再呆下去都要烦死了。” 高太君想了想,吩咐道:“留下跟三小姐的马车,剩下的都回府去吧。” 正在这时,门口来报,说三小姐回来了。明珠一近内间,就见众人齐刷刷的看向自己,眼神中都带着不太寻常的关切之意。 高太君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孙女几眼,笑道:“殿下招你去可是有急事?” 明珠道:“其实是邱小姐想见我。我们从前在书院里是同窗,听说我也来了,想请我叙旧。” “你说的邱小姐可是礼部邱尚书的女儿?”高太君似乎有些失望,京城传言她也有所耳闻,邱晓蝶才貌双全,是京城闻名的美人,将来是要做宁王妃的。既然她也在,恐怕没什么好探究的。 她笑了笑,道:“好了,人都齐全了,回府吧。” 明珠下意识的摸了摸面颊,刚才自己又被好一顿轻薄,只好重新整理了妆容之后才回来,应该没人能看出来。 “怎么,情郎带着未婚妻来见你了?”明霜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炸开,明珠淡淡看了她一眼,并不理会。 明霜自从怀孕之后脾气更加暴躁了一些,甚至有些沉迷于挑衅旁人,看他们羞愤难当的模样。“跟邱晓蝶比,你什么都不是!宁王也就是玩一玩而已,现在腻了,就让别的女人替他收拾残局。哈,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明霜见她依旧无动于衷,终于愤恨而去。茜草鬼鬼祟祟的走过来搀扶,被她一巴掌扇在了脸上,骂道:“小娼妇,一点眼色都没有。” 茜草捂着脸,也不敢哭,一溜烟的跟着明霜去了。 明珠蹙了蹙眉,这样的富贵真的能长久吗? 181、更新 ... 转眼过了年假,明珠提前一日回到了公主府。长日无事,和碧叶等人闲话家常。有些提早回来的女官互相拜访,送些吃食玩物,一日来回也有三四人,不算热闹倒也不冷清。 一时吃茶闲话,楚红梅道:“明日街上点花灯,放烟火,京城又要热闹起来了。西市听说三夜不歇,所有的店铺都要连开三日呢。不如我们一起去瞧瞧吧。” 薛紫芝摇了摇头,道:“你忘了前年有匹马车被火星儿惊到了,撞死撞伤了好些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免得出事。再说街上人多,万一被哪一个挤到蹭到可怎么得了?咱们还是安安分分的在府里呆着吧。” 她话还没说完,楚红梅急道:“你也忒小心到了些!那都是多长时间以前的老黄历了,京城这么多人,怎的我就这么倒霉会碰上那倒霉事?好好的你可别咒我。这好不容易有机会出趟门还不好好把握,难道要我憋死吗?”她这些日子在家都未曾得过闲,不是这个亲戚来访,就是那个街坊领着女儿过来凑近乎,几日的功夫干妹妹不知收了几个,这家请,那家邀的,连觉都不够睡。她这才决定提前回来一日,为的就是看这次灯会的热闹。 一旁坐着的梁女官思量了片刻,也道:“掐指一算,咱们一年出去的时间统共也没几日,去瞧瞧也好。不过薛女官的话也有道理,也该谨慎些。我家的车夫还没走,索性我就让他今日在附近歇了,明日载了咱们一同去。” 楚红梅一拍巴掌,喜道:“还是梁女官有法子,就这么定了。不如咱们再让人找一家好茶楼,又清净,又好赏景,你们说如何呀?” 说着,三人同时望向了明珠。 明珠心道:你们都已经决定好了才来问我。口中遂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从善如流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几人分头行事。梁女官去吩咐自家车夫,楚红梅自告奋勇的去寻茶楼,房里只剩下了薛紫芝还未走。 明珠见她面有无奈,笑道:“楚女官也是爱热闹,况且我们多带些人去,应该没什么大事。” 每逢节日,官府都会派人巡街守夜,连水龙都被备得足足的,生怕起火烧了屋子。再加上前年出过事,朝廷更是下了严旨,凡是这几日作案的犯人全部罪加一等。这样一来,街上连偷儿都少了许多,甚至连宫里的宫女都能出宫游玩,安全自不必说。 “总之,你只要小心把钱袋放好就行了。” 薛紫芝闻言,勉强笑了笑,低声道:“还是楚女官更有趣些。” 明珠手下一顿,放下茶盏,道:“人的性情各有不同,有人活泼机敏,有人内敛稳重,若说孰好孰劣,面上看是活泼机敏的似乎更好些,但纵观史书,往往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方能成大器。你很聪明,如何看不透这一点?” 薛紫芝笑了笑,这回没有刚才那么勉强了。“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高女官指点。” 明珠淡淡笑道:“奉承人的话并不适合你。” 薛紫芝顿时红了脸,手足有些无错。 明珠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不必怕我。既然咱们能在一处便是有缘,你当我是姐妹相处便好了。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和我说,受了委屈也不必担心,只告诉我便是了。” 薛紫芝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道:“我知道了。” 转过天来,天刚一擦黑,几人少用了些便饭就乘着马车去了西市。沿路几乎挨家挨户都在门外挂了花灯,越往集市的方向越热闹,人越多,领着孩子的,带着老人的,年轻的姑娘们,读书人,挑夫,小贩,赶马车的车夫,越往前行人越多,马车的速度越来越慢。等进了西市的入口,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看了。整条街上几乎都是卖花灯的,头顶悬着的也是花灯,树梢挂着的,酒楼店铺的招牌门脸也都少不了花灯。街上人来人往,人群川流不息,沿街两边都是叫卖的小贩,花灯映亮了西市的整片天空。 楚红梅撩开车帘子,探头向外张望,有人见马车里有女子,都情不自禁的张望过来。见她生得美貌,有人竟看呆了,连手里刚买的花灯掉了都不自知,惹得楚红梅一阵发笑,银铃般的笑声引来了更多人的注目。 薛紫芝瞥了一眼她,微微皱了皱眉。 马车行驶了一会,结果人太多,越发难走了。楚红梅有些坐不住了,提议下去走走。商量到了最后,几人决定就跟在马车后面走,免得被人群挤散,也更安全些。 随车跟来的还有两个梁家的护院和四个人的贴身丫鬟,六个人走在外边,将四人围在里面。集市上人虽多,但几人也不至于被挤到。 楚红梅下了马车之后简直像撒了欢一般,这边铺子看看,那边摊子瞧瞧,众人不得不慢下脚步,一边聊天一边等她。明珠见她一刻也不安分的模样,不禁有些后悔和她结伴出来了。 集市上人多,有人见几人美貌,连魂都飞了,赶着上来瞧,都被两个凶神恶煞的护院给瞪了回去,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流口水。楚红梅摸了摸面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真讨厌,有什么好瞧的,难道没见过吗?。” 薛紫芝低着头,紧跟着明珠身后走。梁女官也觉得有些尴尬,拿帕子半掩着面。明珠干脆戴上了帽兜,将头脸遮住了大半。身后有马蹄声传来,有人吆喝道:“借过借过,别挡着路。” 几匹马逐一从几人身边驶过,明珠不经意的抬头望去,其中一匹马上男子的背影有些熟悉。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明珠的目光,转头望过来,待看清明珠的面孔时,身形忽然一顿。 与此同时,明珠也认出了那人。 楚悠的嘴唇明显的抖动了一下,似乎是念了两个字,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隔着人群,一个坐在马上,一个立在人群之中,二人望向对方的目光俱是一滞。 “楚公子,你怎么不走了?”前面马上的人催促道。 楚悠明显的犹豫了一下,终于拨转马头,道:“我想起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好不容易到了早前预定好的茶楼前,茶楼门脸很大,地段也好,正好处于整条街上最热闹的地段。因为有背景,没人敢在门前摆摊,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平民百姓经过这里都靠边走,故此显得很宽敞。薛紫芝挤出人群,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对楚红梅道:“阿弥陀佛,可算安全了,下次我再不和你一起出来了,害得我这一路的提心吊胆。” 分明是抱怨,楚红梅却丝毫没有察觉,因为她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后面的楚悠身上,所以时不时的偷偷向后张望。 楚悠她怎么会不知道?京中出了名的美男子,风华几乎无人能及。没想到他竟和高明珠认识。刚才眼见着他下马朝自己这边走来,她差一点连呼吸都止住了。莫非是上次在书馆的宴会上为他指过路,他还记得自己吗?一想到他的身份,她的心简直就要蹦出胸口了,一时间有无数个念头转过。哪知道人家一拐弯,径直朝着高明珠去了。 “好巧,你也来看灯了。”他的话,她听得分明,显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她略有些失望,却难言好奇。 他们莫非早就认识? “楚公子。”高明珠冲他福了福身,几人这才反应过来,也都福身行礼。接下来是介绍众人的身份,楚悠和几人寒暄了几句,礼貌而得体,丝毫不摆架子,声音十分好听。他的眼睛甚至在自己身上稍微停留了一会。他的眼睛可真漂亮,像是褐色的晶石,睫毛又卷又翘,肤白唇红,比画上的人还美,连她见了都忍不住害羞起来。 高明珠和楚悠二人并肩走在后面,看不清楚他们有没有说话,只是中间隔着的距离不算近,都能再□一个人了。她咂了咂嘴,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却被薛紫芝一把拉住手臂,道:“咱们快进去吧。” 楚红梅挣出手臂,道:“要进你进,我还要再逛一逛。” 薛紫芝怕她惹麻烦,又去扯她的袖子,道:“这里人这么多,你别惹事。咱们是一起出来的,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们回去没法交代。” 楚红梅不耐烦的道:“谁让你交待了?你胆子小就躲回乡下好了,可别拉着我。” 说着,甩开了她的手,转身朝后面走去。梁女官有些累了,自顾自的进了茶楼。薛紫芝犹豫了一下,也进去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哨音,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在天边炸开了,众人几乎同时仰头望了过去。 “放烟火了。”明珠没话找话的说道。经过了寺庙的坦白,她和宁王之间的关系终于向前迈出了一步,此时见到楚悠,她竟莫名的有些莫名的无措。 “是呀。”楚悠抬头望去,天边越发明亮了起来,绚丽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的开花,绽放,消散,连续不停,连银河中的星辰都黯淡了许多。五彩斑斓倒映在他的眼眸里,比漫天的烟火还有灿烂。他轻声说道:“很美。” 却不及身旁的人。 “我很后悔。”他凝视着明珠,缓缓道:“我不想令你感到困扰,但是当时未来得及对你说的话,我还是想要告诉你。” “楚公子,有些话,再说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明珠刻意避开他的眼睛,轻声道。 楚悠有些恍惚的望着她,分明人在眼前,他却只觉得她变得更加遥远了。他忍不住道:“你真的对宁王……” 话音未了,人群中忽然传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马受惊了!” 不过是眨眼之间,马蹄声伴随着惨叫已至近前,明珠抬头,马头已经离她仅剩一步之遥,她甚至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源自体内深处的惊慌,心里想躲,身体却已经来不及移动。 下一刻,身体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惊马飞奔而过,连带着一片惨叫声。“抓住它,快抓住它!”马的嘶鸣声和人的叫骂声掺杂在一起,街上一片骚动。 “已经没事了。” 楚悠紧紧抱住了明珠,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要死了。一想到这里,他的手就微微有些发颤。 “楚公子。”怀中的女子弱弱的叫了一声,声音像小猫叫,还有些闷闷的,“我喘不上气了。” “哦。”楚悠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待要松手,就在这个时候,只听不远处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咦,那边的是不是楚公子?” 一句话唤回了二人的神智,明珠有些慌乱的推开了他,顺着声音转头望去,十步之遥外,人群之前,宁王的脸清晰可见,身旁立着的美人不是邱晓蝶又是谁? 此时,楚悠的手臂还环在明珠的身上。 182、更新 ... “哧——砰!”一束烟火在深蓝色的天空中炸开,绚烂的金彩向四方散去,映亮了整条长街。惊马奔过,留下了一地的狼藉和人们的呻-吟咒骂之声,几乎无人注意到街心当中发生的一幕小事。 邱晓蝶的眼睛在对面的二人之间流转,似乎是因为太过震惊,楚悠的手还环在明珠的腰际。邱晓蝶有些迟疑的道:“那位——不是高小姐吗?”随即像领悟到了什么,脸一红,用袖子半掩了面,小声道:“殿下,我们还是快些进去吧,再晚就要迟了。” 如今风气开放,花灯会上青年男女相约闹市同游的不在少数。甚至贵族男女也有趁此机会瞧瞧偷情的,毕竟每年一次的热闹谁都不舍得错过。想必无论是谁看见了他们二人此时亲密的姿势都会产生误会。 场面异乎寻常的僵持着,忽然,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姐,您没有受伤就好!刚才人太乱,奴婢无能,来不及救小姐。”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在场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青雪跪在地上,不动声色的去拉明珠的袖子,借势隔开了楚悠的手臂。明珠就此退开了一步,将青雪从地上扶了起来,道:“地上冷,小心着凉。”她努力不去看宁王的表情,抬眼望着楚悠,道:“多谢楚公子马下救命之恩,明珠无以为报。”说着,郑重蹲身福了福。 楚悠道:“高小姐不必客气,事急从权,是楚某得罪了。” 宁王静静的立在原地,没有动。 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邱晓蝶伸手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提醒道:“殿下站在这里也不怕人家尴尬。”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他们不好继续留下来让人难堪。 说完,她又犹豫了一下,试探道:“若不然,不如就请他们一同进去吧。” 宁王闻言,转过脸来,冲邱晓蝶微微一笑,柔声道:“不必了,我们只管进去就是了。” 邱晓蝶猛一抬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宁王何曾对自己这样温柔过?她下意识的朝对面望去,唇角轻轻弯起,似是愉悦却又透着些许古怪。“好的。”回头凝视宁王的芙蓉面上露出了一个动人的微笑,在灯光映照下,她那美丽的面容更加增色了三分,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茶楼里。 原本热闹非凡的集市因为刚才的变过而惨淡了许多,好些受伤的人都陆陆续续的离开了。不少人受到了惊吓,再也没了玩乐的心思,人群逐渐散去。“我的花灯呀!”不远处,一个卖灯的老头看着一地的破灯笼哀叫了一声,随即出口大骂道:“这挨天杀的驽马!它主子定也是个没长那玩意的夯货!” “对!” “没错!” “老哥你骂得好!” 众摊贩纷纷附和着,他们各自清点着损失,叹息声骂娘声此起彼伏。 “我们也走吧。”楚悠的声音有些紧绷。他望着明珠淡然的小脸,只觉得气愤。那人明明已经有了邱晓蝶,又为何要去招惹其他人?若是自己,必会当成是珍宝一样的人物,于他却是一副丝毫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连愤怒都没有,还当着面和别的女人说说笑笑! 然而更令他觉得心疼的却是明珠。她对这样的举动竟然没有任何表示,似乎是默认了一般。如果像这样继续下去,将来她即便嫁给了宁王又能有什么地位可言?更别说快乐了。 “你——” 似乎意识到了楚悠想要说什么话,明珠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道:“楚公子,我很好,你不必担心。你关心我,我是明白的。只不过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楚悠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失去了拥有她的资格,只能在一旁观望。即便她伤心也办法,自己也什么都不能做。 第114节 他没有与那人抗衡的力量,一切都无济于事。 只是,他不甘心,与其看那人就这样糟蹋她,不如自己再争取一下。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忽然鼓起勇气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从前一直有打算,却……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西域使者一直在催促札木和王子带着王妃和小王子回去,并且近期就要起身,想必你的表姐应该告诉过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王妃年幼,陛下和太后都不放心,所以一直在物色同行之人的人选。你也知道,西域的大王子妃是那位凤吟县主,她虽说是为了和亲而去,但她的性子你也知道,怕也不是好像与的。更何况,西域的王储尚未定下,几位王子都有可能,估计后宫之内也多少会被波及到。如果你不想留下来,可以同去。况且你又是王子妃的表妹,有了这一层血缘关系在其中,谁也不会说出来什么。你在长公主身边呆过一阵子,本身又是女官,想必跟在王子妃身边定有莫大的帮助。” “而且,我也会同去……照顾你。”楚悠定定的看着明珠,面色微微泛红,却强忍住不移开目光。他在期待着,也害怕会失望。只要能在一旁看着她,即便不能靠近也是好的。 此刻,茶楼二楼的一座雅间内半开着窗子,一个头戴白色帏帽的人正透过窗缝向外张望,看身形,像是女子。房间内只点了几支蜡烛,光线黯淡,桌上摆着几样茶点,此刻都已经凉透了,连一丝热气都看不到,也不知那女子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她望着楼下一双男女僵持的身影,唇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起都这样顺利,顺利得超乎她的想像。她喝了一口冷茶,却丝毫不觉得冷涩难咽。这时,房门被人敲了三下,隔了一会,又敲了三下。敲法很是古怪,都是两场一短。 她站起身来,走过去开门。一个眉目平淡的女子闪身而入,紧接着,房门又被关上了。 “嘘,别出声。”戴帷帽的女子打了个手势,二人回到窗前,继续向外张望。 明珠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楚公子的话我会考虑的。只是我的家人都在京城,此一去万水千山,也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不是明珠贪恋安逸,实在是有些事情还需要好好考虑一番。” 楚悠点点头,稍微松了口气。她没有立时拒绝便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反正离出发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至少,他还有一线希望。 “我会一直等你的答复。” 二人对望了一阵,互相都有些尴尬。“我送你回去吧。”楚悠道。他回头看去,自己的坐骑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一挥手,叫过躲在远处没敢过来的小厮,道:“去雇一辆马车来。” 明珠道:“我还有同伴在楼上,我得去告诉她们一声。” “我等你。”楚悠粲然一笑。 “又劳了。”明珠转身进了茶楼。 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内,二楼雅间的雕花小窗被关上了。 “还真是郎情妾意。”戴帏帽的女子淡淡嘲讽道。 刚才窗外发生的一切全都被她尽收眼底,虽听不清楚二人言语,却也凭着二人的表情猜测到了一二分。 “这件事做得漂亮,应该没多少人知道吧?” 眉目平淡的女子谨慎的低声道:“我家小姐听了您的话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住秘密。对了,这是三千两的银票,您收着,这是我家小姐的谢意,今后绝不忘了您今日的恩情。” “怎么,你家小姐想用这个就将我打发了?我付莹珠可不是叫花子。”戴帷帽的女子摘下了帽子,一双寒星般的双眸紧盯着面前的丫鬟。 “不是这个意思。”那丫鬟低下了头,“我家小姐没有忘记对您许下的誓言。只要有了那一日,就与您同享富贵。” “很好,但愿她能说到做到。”付莹珠接过银票,塞到了袖囊里。既然有好处她为何不收?自从那一日忽然接到那人的信笺,寻她帮忙,并且对她许下了宏篇大愿之后,她就知道对方已经再也无路可走了,否则不会忽然改了主意来找她。这样正中她的下怀,和谁合作不是合作?与其和对自己防范甚严的高明珠合作,她更原意选择不怎么精明的邱晓蝶。 “回去告诉你们小姐,从今日起,我们二人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希望她别忘了。” “您放心吧。” “此处不宜久留,你快回去,免得别人起疑心,我也要走了。” 风吹过,桌上了蜡烛无声无息的熄灭了。房门被关上了,一切都浸入了黑暗之中。 明珠上得楼来,一个戴着白纱帷帽的女子与她擦身而过。莫名的,明珠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想再细细探究下去,被见楚红梅和薛紫芝同时朝她走了过来。薛紫芝一脸担心,楚红梅却紧张又兴奋的道:“梁女官方才已经先走了,连她家的马车也一同走了,真不地道。看来咱们得再想个法子回去了。可这大黑天的上哪去雇车?况且咱们也没带小厮。”话虽如此,她面上却丝毫没有沮丧的意思。 薛紫芝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使劲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道:“不如咱们花钱请店家帮忙吧……”话没说完,就听楚红梅大声道:“不过刚才我见楚公子还在楼下未走,不如就麻烦他帮个忙,送咱们回去吧。” 明珠颔首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他派人去雇车了,你们收拾一下,我们这就回去吧。” 此处多留无益。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就必须面对。可是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明白的人自然会明白,误会的人她也无从开解。她和楚悠之间坦坦荡荡,没什么可让别人说的。 几人回到了雅间,这间房间的陈设很清雅,墙上摆着的几件都是有些年头的古董,桌椅雕花精美,墙上绘的嫦娥奔月图笔法流畅,绘制的匠人绝不会平凡了。这样好的雅间即便在平时都很难定到,更别说是花灯节赏花灯,看烟火这一日了。明珠叹了口起,可惜了,好不容易订到的地方她只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得离开了。 向外走了几步,忽然,她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楚红梅,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昨日才来定的茶楼,竟还能订到这样好的位置,可不是奇了?” 楚红梅抬头笑望着她道:“说来也是赶巧了,我来的时候确实早已经没了位置,正好赶上有一位客人来不了了,临时退了房间,否则哪能有这样好的运气?” “原来如此。”明珠没再多问。 脚步不停,路过其中一间房间时忽见房门被人推开了,一个梳着高髻的华衣女子怒气冲冲的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下人,只听得里面还有人曼声道:“县主慢走不送了。” 隔着门里门外,明珠分明看见了邱晓蝶那张美丽的面孔上隐含的得意之情。邱晓蝶优雅的朝着广华县主离去的方向行了个礼,心道可算是摆脱她了。从前广华县主总拿她那个表弟来恶心自己,无奈碍于国公府的背景不好得罪了她,只等忍着。如今嘛……一切都不同了。想让自己嫁给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似乎感受到了门外的视线,邱晓蝶抬眼望了过去。只一眼,便笑得更美了。面上的泪痣随着她的表情的变化移动,为她原本清纯的面庞带来了一丝莫名的妖异。 邪心已动,再无回头之路。就好比吃了人的老虎必须被杀死,因为它们尝到了人肉的鲜美滋味便会深深的映在脑海深处,再也无法摆脱。 “谁在外面?”略带慵懒的男声传了出来,明珠闻言,身子顿时一僵。 “没有什么人,”邱晓蝶嫣然一笑,回手去关门,“不过是个路人罢了。” 门当着她的面“砰“的一声被阖上了。 指甲刺入了掌心,明珠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情绪,快步离开了。 “谁能想到他们俩是一对呢?”邱晓蝶眼见着楼下几个人上了马车,身披大红羽缎披风的女子上车时似乎被绊了一下,被一旁的男子扶了一把。借着满街的花灯,能很清楚的看见二人对视一笑。 要让她说,她连郡王府的小世子都是配不上的。自己的妹妹就迷恋了楚悠很久,可惜了。 邱晓蝶笑吟吟的转头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男子,此时他已经收回了目光,专心致志的饮茶。 邱晓蝶温婉的站起身,用筷子夹起面前盘子里的一块点心,放在对面的小碟子里,柔声道:“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殿下请尝尝吧。不过,配上酒,味道就更好了。” “也好,就尝尝吧。”宁王随口道。无论如何,他今日的心情很不爽,是非常不爽。 估计世上没有那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在自己面前和别的男人亲昵,即便是误会也让人不舒服。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又怎么会要一个不贞的女子? 邱晓蝶一边斟酒一边胡思乱想着,一想到接下里要做的举动,她又偷眼看了一下对面的男子,忍不住心跳加快。 183、更新 ... “殿下请用。”邱晓蝶挥开了欲上前倒酒的侍女,右手执壶,左手轻拉袖口,露出了洁白如玉的纤纤玉指和一段皓腕,与甜白瓷酒壶上的胭脂梅相映成趣,甚为美丽。 “邱小姐生了一双巧手。”宁王忽然伸手握住了邱晓蝶的纤手赞道。邱晓蝶登时就红了脸儿,她能感受到宁王的手指尖在轻轻揉搓她的掌心,又慢又缓,弄得她心痒难耐。 付莹珠曾对她说过,以她的身份,即便是宁王,碰过了也不可能只丢到一旁不管不问,到时候必然要负责的。且邱大人身为礼部尚书,官居从一品,从这方面来看,宁王只能娶她做正妃。因为侧妃的身份必不能高于正妃,否则若她为侧妃,将来正妃父兄的身份就要高于从一品,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连皇帝都不会允许。 邱晓蝶含羞抽回手,从盘子里捡了一块点心递给宁王,柔声道:“这是小女子亲手做的水晶玫瑰牛乳糕。” 只见那点心外皮洁白如玉,似水晶一般,内里却隐隐透着玫瑰红色,看上去霎是好看。 宁王仔细端详了一会,伸手接过,含笑道:“这真的是你亲手做的?” 一旁的侍女答言道:“这是我们小姐亲手做的。本来是应该用羊乳的,不过总有股子膻味去不掉。我家小姐就改成了用牛乳,还用特别的方子去了腥味,费了好些功夫能。”她面上带笑,双腿却不自觉的直发抖。她知道自己的前任邱桐儿就是陪着自家小姐去见了宁王之后无声无息消失了的,就连小姐回来之后都性情大变。她不明白,为什么小姐见了宁王之后还能笑得出来。 “既然是佳人所做,本王自然要好好品尝一下。”宁王露出一幅受用的模样,伸手将糕点往嘴里送。 邱晓蝶眼见着要成功了,紧张得连气息都屏住了。 “殿下且慢。”一旁的侍卫忽然出言阻拦,宁王手下一顿,有些不悦的道:“何事?” 侍卫恭敬道:“殿下食用不明吃食之前须得验过才行。”说着,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支亮闪闪的银针。 这银针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在雪亮的宫灯下竟隐约散发着五彩光芒。 邱晓蝶的心顿时被揪了起来,心下忐忑。她怎么会忘了这一茬?吃东西之前先要验毒是皇家人的传统,自己竟然给忘记了。是药三分毒,当时先生给她药的时候就曾嘱咐过她不要用太多,此物稍带毒性,可混乱人的神智。只是自己为了效果更好,剂量下了个十足,也不知会不会被检验出来。到底是第一次,没把握,她勉强一笑,道:“怎么,殿下连我都不信吗?” “这……”宁王犹豫。 谁知那侍卫不依不饶的道:“殿下的饮食小人一向不敢马虎。若是邱小姐一时不慎弄错了点心方子,伤了殿下,那属下可就罪该万死了。” 邱晓蝶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只听他继续一本正经的道:“邱小姐放心,我这支银针与众不同,乃是由西疆毒王亲手打造,不论是什么毒,一沾就能试出来。” 邱晓蝶脑子转得飞快,她一咬牙,道:“殿下既然不放心,不如就让我先吃一口吧。” 说着,又从盘子里捡了一块,狠了狠心,张开贝齿小小的咬了一口,然后镇定的坐在那里看着宁王。反正此药也吃不死人,只要不配着酒一起用,就不会起效。 宁王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无波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邱晓蝶只觉得后脊梁上忽然冒出了一层冷汗,她不敢置信的从座位上滑落,双手紧紧掐住喉咙,面孔渐渐发青,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满脸的不敢置信。 室内的空气顿时紧张到了极点,侍女吓得捂住了嘴,一动也不敢动的僵立在一旁。宁王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道:“看来邱小姐是想要本王的命,早说嘛。不过想必邱小姐也没真么大胆子敢杀害本朝亲王,会不会是邱尚书在背后指使的呢?” 邱晓蝶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瞪着宁王,双眼中充满了恐惧。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呀。”侍女登时跪下去求饶,被侍卫拖了出去。门外立刻传来了一阵骚乱,却很快就平息了。不多时,侍卫进来报,“邱小姐的随从都已被抓,已经派人去请邱尚书了。” 宁王连看都不看邱晓蝶一眼,吩咐道:“去找个郎中给邱小姐看看吧。对了,就找石门胡同的妙手先生吧。” 邱晓蝶喉间发出了“呜呜”的声响,似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她不明白,宁王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哪里买的药?她明明做得很隐秘的! “唔……唔……”她拼命要伸手去抓宁王的脚踝,即便是死她也要弄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哪知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却被侍卫一脚踢开了。 宁王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手。刚才碰了这女人的手只让他觉得恶心。他站起身,背着手朝套间内走去,边走边道:“邱尚书来了就叫他进来见我。” “是。” 外间只剩下了一个侍卫看着邱晓蝶。他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面色发青的美人,嘲笑道:“邱小姐不用怀疑,您的事其实一早就暴露了。自打您突然改了主意,说愿意嫁给小国公爷,请王爷做媒的时候,我们王爷就已经起了疑心,派人暗地里跟着,结果就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您不用担心,虽然药粉已经被我们掉了包,但也只是换成了普通的泻药。可惜您今天运气不好,偏赶上王爷不高兴,所以就只好多受些罪了。” 邱晓蝶头一歪,再也不动了。 侍卫无趣的踢了她一脚,心道:再美的美人脸色发青也让人提不起兴趣来。再一想软香楼的青青姑娘那一身浓浓的软白肉,不由得轻哼起了小曲:“遇到了佳人呀乔寡妇……” 邱尚书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场景,自己的女儿脸色发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侍卫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翘着脚,嘴里哼着不三不四的小调。他当时身子一晃,差点也栽倒在地。 “这……殿下就是这样待邱某的女儿吗?”邱尚书气得直哆嗦,心里却存了一份疑虑。 本来他不放心女儿再跟宁王出来,就派人在后面跟着,自己在不远处的酒楼很同僚吃酒。哪知道忽然有人来报,说宁王把邱家的下人全都抓了起来,女儿在雅间里面没出来。他当时酒就惊醒了一半,朝茶楼赶来的半路上又遇到了宁王派来的侍卫,说是请他一叙。于是,他急急忙忙的就赶了过来。 “哟,邱尚书来了?王爷正等着您呢。”就见那侍卫“蹭”的一下站起了身,上前硬是搀住了邱尚书的胳膊,小声道:“您先别急着吵嚷,您女儿毒害王爷,图谋不轨,您先有个思想准备吧。” 邱尚书闻言,差点一口血吐出来。自己的女儿乖巧聪慧,从小就是自己的骄傲,怎么可能做出这样事情来? “我女儿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情!我要找王爷,我要找王爷评评理!” “您不用担心,和邱小姐同来的下人该招的都招了,那卖药的大夫也都招了,就连邱小姐雇佣去灭口的杀手也全都抓住了,所以肯定不会存在误会不误会的事。” 就听那侍卫将前情讲说了一遍,听得邱尚书两眼发指,眼前发黑,直想当场就晕过去。侍卫又道:“您女儿在点心里面下毒,意图伤害殿下,该是什么下场,您心里清楚。其实,在下更担心的是您。您说这件事一旦传了出去,知道的呢,说邱小姐不懂事,邱家管教不严。可这不知道的呢,还指不定怎么传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的呢……” 说着,在背后一推邱尚书,就见邱尚书两腿一软,跌跌撞撞的闯进了内间,当时就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侍卫笑着关上了门。 话分两头,再说楚悠送明珠等几人回了公主府后就自行离去了,三人各自领了丫鬟回去休息。明珠命丫头准备了木桶和热水,直泡了好久方才出来。夜里风大,吹得门窗直响,明珠睡不安稳,轻声召唤青雪。忽然,她感觉到身边床榻一沉,紧接着就被卷进了一个怀里,唇被人吻住,一个温热之物滑入了口中,席卷了她的唇齿,口中的蜜汁不断被那人吸走。成熟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的钻入鼻尖,明珠猛的打了个冷战,张口去咬他,却被那人擒住了下巴,迎来更猛烈的侵犯。 “邱晓蝶死了。” 明珠身子一僵,趁此功夫,对方已经将手伸进了她的寝衣内,抚上了她光洁的腰背。 “你说明白些。”明珠挣扎着去抓他不安分的手,反而激起了对方的狂性,翻身一把将她的寝衣拉下来一半,一只白胖的小兔子一下跳了出来,对方毫不犹豫的咬了上去,舔吮厮磨。两只手也没闲着,不停的在她身上来回爱抚,极尽手段。 明珠被他弄得浑身瘫软,她对□不过是懵懵懂懂,如何受得了这番折腾?不得不咬紧牙关,忍住将要溢出口中的呻-吟声,双手无力的去推他。 “你……你不要这样,先……先说……明白些。” 黑暗中,只听宁王喘了一口气,半支起了身子,道:“她想害你,所以不能留。” 第115节 本来他并没有致邱晓蝶于死地的打算,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想个法子甩掉就好。即便他知道了对方想用迷药暗算自己的时候都没有想要弄死她,只打算让她吃点苦头,最后再警告她一次,然后想个法子让她嫁出京城,再也不让她回来了。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邱晓蝶竟然还密谋要害死明珠,结果恰好楚悠出现,救了她。他当时见邱晓蝶的反应就起了疑心,想着暂时忍耐一下,这一点小风波还好平息,若是传出了什么宁王和楚小世子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的消息,那么无疑会将那个女子送上风口浪尖,甚至名誉受损,这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后来审问邱晓蝶身边侍从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果然是她在背后策划的,从那一刻起,邱晓蝶就必须死了。 明珠不禁打了个冷颤,几个时辰之前还在向自己耀武扬威的邱晓蝶竟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她总觉得难以置信。 “好了,还想知道什么?” 宁王殿下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明珠感受到了对上身上的丝丝不悦,忙道:“是我误会你了。” “哦?误会?”火热的大掌不安分的在明珠身上摸索着,“那你想怎么还?” “我……”明珠语塞,明明受到惊吓的是自己,难过的也是自己,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做错的一方? “对了,我记得今晚你还被另一个男人抱过。” 在她身上游曳的大手忽然一紧,明珠心里“咯噔”一下,她终于意识到,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能讲理的人! “我道歉……唔……”话还没说完,嘴唇就已经被对方噙住了 。 吃了亏就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这就是宁王殿下的生存理念。 184、更新 ... 明珠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有光斑在跳跃。眼前有一个人影正渐渐朝她压迫过来,一个温热的吻轻轻落在唇上,“醒了,小懒猫。” 明珠猛的回想起昨日所发生的一切,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偷偷溜进了自己的房间,若不是自己拼命求他,怕是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她红着脸将被子蒙到了脸上,忽然觉得不对,一下子又翻身坐了起来,呆呆的看了看周围四四方方的空间和跳动的车帘,道:“这是哪里?” 宁王笑眯眯的欣赏着美人犯傻的一幕。只见她长发披散,面颊红润,神态娇慵,秋水眼眸泛着盈盈水光,顿觉心情无比的愉悦。伸手一勾,佳人已入怀。 “这里是京郊。”宁王好心情的解释道。 明珠一把握住了伸进衣襟里乱动的那只不安分的手,拉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眼前顿时一片豁然,一望无际的原野在地平线上铺开,棕黄色的土地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嫩绿,软融融的,似毡毯一般。一轮艳阳挂在半空,阳光折射出了七彩的光晕。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春日已经来到。 “这里真美。”明珠感慨。 “你若喜欢,有多少这样的地方去不得的?”温热的气息轻轻扑在耳边。 “敢问殿下是怎么带我出来的?”明珠转头对上男子的俊颜,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感受到男子身上灼热的气息,一个硬物就顶在她的秀臀之上,她连忙闭了嘴,没敢问衣服是谁帮自己穿的。 “你回去只消说是出来为长公主办事,别人只道你是趁夜离开的。”宁王口中说着,手下却一刻也不安分。回想起昨夜自己实在无法忍住,又不愿过于逼迫她,只好拉着她的小手覆在自己那物事上,释了一次。此时佳人就在怀中,他忍着□胀痛,低头亲吻近在咫尺的香唇,一手固定着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拉过她的小手,探进袍中,握住早已变得挺立坚硬的一物。大掌覆在小手上,引着她来回摩挲。明珠忍着羞怯,只得随他。她虽不是很懂,却也大概想通了一二。那物事就曾顶在自己的幽处隐忍不发,若不会是自己求他,怕是……可那东西又是那样的尺寸,如何进得? 明珠闭上了眼,手下加快了一些。手心的灼热坚硬之感令她心惊,男子的喘息声,侵略性十足的吻,男子身上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宁王终于放开了她。望着手上粘稠的液体,明珠有些不知所措。 “把手给我。”宁王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张布巾,将明珠的小手擦干净,自己也擦了擦手,丢在一旁。 “饿了吧?”宁王吃饱餍足了,搂着明珠在被窝里躺下。“先睡一会,我们快到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宁王用白狐披风紧紧裹了明珠,给她戴好了帽兜子,跳下了车来。 眼前是一片庄园,十分扩敞,有零星几匹马在吃草。后面是三进三出的院子,修得坚固华美,更带了些古意。青砖墙,绘有花木的影壁,墙角花圃中种着常年青翠的灌木,树木都至少是百年以上的,此时都已发了嫩芽,翠意葱茏。有仆人出来扣迎,早有人打发了下去。宁王一路抱着明珠进了最里面院落,来到上房,将她放到了床上。明珠打量着这间屋子,虽华美却又没有脂粉气,应是男子的寝处。待她回过神来,宁王已叫过两个丫鬟,吩咐道:“服侍这位小姐沐浴梳洗。” 不多时,下人打来了热水,用半人高的木桶装好,放在了屏风后面。明珠抬眼瞥了宁王一眼,见他歪在榻上,似睡非睡。想叫醒他让他出去,又怕他会说出什么羞死人的话,只好名两个丫鬟在屏风处守着,自己转到后面,脱了衣裳,浸入水中。这一脱衣服不要紧,她这才发现颈上有红色的痕迹,抬眼一看,墙上还挂了一面穿衣镜,她这才看到,不只是脖子,胸口处全都是痕迹,就连娇嫩的白兔上都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印子,红红的十分刺目。 “看来本王下手是重了点。”宁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明珠身后,他灼热的目光在明珠光-裸的身体上扫过,喉结轻轻一动,似乎随时都要扑过来。 明珠忙伸手遮住前胸,坐到了水里,慌乱道:“你……你不是睡着了吗?”再去看守在外面的丫鬟,早已经不知去向了。 宁王笑着将脸凑近了桶沿,道:“有佳人在眼前,本王哪里睡得着?”说着,还很不要脸的舔了舔嘴唇。 明珠恼羞成怒,伸手拿起桶边搭着的布巾、香胰子扔了过去,“出去!不许进来!” 宁王左躲右闪,全都轻轻松松的避了过去,口中调笑道:“小娘子莫要恼,为夫再多拿些来给你扔可好?” “你……”明珠气结。 宁王见佳人真的恼了,这才直了直身子,理了理衣裳,笑道:“我先出去让家人备饭了。” 这才出去了。明珠轻轻吐了口气。 哪知道这家伙又在她穿衣服的时候凑了进来,害得她又扔了一次东西。然后是梳头,装扮,他都在一旁目光灼灼的看着,明珠索性不理,任由他瞧。两个丫鬟憋笑憋得都快出内伤了。 好不容易梳妆好了也已经接近午时了,院中已经架好了火架,点上炭火,炙烤着一只整羊。火焰兹兹的响,有油从被烤成了暗红色的肉上滴下,香味离得老远就能闻到。还有一些兔肉,狍子肉都已经烤好了,先端上来任二人品尝。搭配的还有一些山野小菜,蘑菇菌子,都被整治成了可口菜肴。 二人吃了一些,剩下的都赏给了下人们。 用过饭,净了手,漱了口,宁王带着明珠在后园里转悠。园子后面是一处小山坡,走到上面向下看,大片碧绿的草地上满是洁白如云的小羊,仿佛天空中的云朵落到了地上。不远处是一片湖泊,蓝盈盈的,几乎和天空连接在了一起。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不知为什么,明珠看到了这个场景,脑海里直接就蹦出了这几个字。 碧绿的草地上还能看到小小的白点,那是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 “你看那里。”明珠指了指一大堆白色绒毛团中的一只不太和谐的小黑点,“只有那只是黑色的。” “我们过去瞧瞧吧。”宁王道。 待走近了细看,那黑色的小羊羔只有小小的一团,没有它的兄弟姐妹大,却十分活泼,吃草吃得很起劲,见有人来了也不畏惧,甚至在明珠拔了嫩草喂它的时候还冲她轻轻的“咩”了一声才低头吃,十分喜人。 “它和它的兄弟姐妹们都那么不同。”明珠摸着它身上的绒毛,感慨道。 “就因为它特别,你才一眼就看到了它,不是吗?”宁王漫不经心的赶走了一只想要凑近他脸的羊。 明珠笑着斜睨了他一眼,道:“也不知道它像谁。” 就因为太惹眼了,不知道惹下了多少麻烦。 这一日很短暂,很快就到了日落十分,他们已经出来了整整一日。 迎着夕阳,宁王骑着马,明珠被他牢牢的圈在怀中。 “过些日子我要外出一段时间,军务上还有些事情需要料理。你很快就要及笄了,等我回来,就正式向高家提亲,娶你为正妃。我走的这段日子里,长公主会负责照看你。有她在,任何人都不敢动你。” 明珠默默点了点头,“可我现在是女官,若是突然嫁人,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说辞?” “这个无妨。只要陛下下了赐婚的旨意,就再也无人能说什么了。我已经和长公主说好了,到时她会亲自向陛下举荐你。” 说道长公主,明珠倒想起一桩事来。“我曾经随长公主进过宫,也见过陛下。长公主和陛下看上去似乎很亲近,有一次还提到了已故的廉王妃……” “这其中有一段渊源。”宁王笑了笑。他已经视明珠为自己人,也不避讳,便照实说了。“陛下是个念旧的人,长公主儿时父母亡故,曾在外流落了几年。后来被陛下下旨封为永思长公主,并接到了宫中抚养,视为亲生女儿一般。长公主并没有养在任何一位宫嫔膝下,而是从小由皇帝亲自抚养教导。这一点,恐怕历朝历代的公主都没有一位有过这样的待遇。后来公主长大,选了驸马,搬出了皇宫另建府邸。你也知道,如今的公主府其实就是过去的廉王府。先皇叔和陛下的年纪相差不算太多,情分不同一般,甚至有半师之谊。因此陛下在每年的七月份都会秘密的过去住上一两日,祭奠已故的皇叔。此事隐秘,知道的人不多,你听听便是了。” 明珠道:“这个自然。” “还有,长公主和已故的廉王妃生得几乎一模一样,我曾在皇宫里看到过画像,确实非常的想象。” “她们是母女,相像又有什么稀奇的?”明珠忽然一怔,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了脑海。 亲自抚养,相像,长公主对皇帝的忠心,对驸马的冷淡…… 宁王见她迟疑,问道:“你想到了什么吗?” “没有。”明珠摇了摇头,将心思都压到了心底。她总觉得有些东西是她今后能够派上用场的。 只听宁王道:“回去之后不必拘谨,不喜欢谁也不用藏着掖着。很快你就是我的王妃了,不用再去畏惧谁了。” 明珠心下一暖,第一次主动伸手抱住了身后的男子。 宁王心下一喜,沉沉笑道:“怎么样?有没有一点对我动心?” “才没有。”明珠笑着将脸藏到了他的怀里,阳光的余温散在她身上,暖暖的。 夕阳下,俪影成双。 185、更新 ... 寒星辉夜,玉兔垂轮,当深蓝色笼罩一切是时候,一辆马车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停了下来。一阵风吹过,正在打盹的车夫打了个喷嚏,惊醒了,懒洋洋的侧耳听了听车厢内的声音,暗暗笑了一声。 明珠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被人搂在怀中,遂小声说了句:“几时了?” “子时了。”身边人说道。 明珠“嗯”了一声,挣开他坐起了身。“我得回去了。” 宁王静默了一会,道:“时候还早,不如咱们说说话吧。” “已经不早了。”明珠伸手去摸大衣,被宁王一把搂住,在她颈间蹭了蹭,用慵懒的鼻音在她耳边道:“真的还早呢。” 明珠只觉得他发丝细软,蹭在身上仿佛猫咪一般,心底不禁柔软起来,道:“你想说什么?” 宁王笑道:“那就从我小时候开始讲起吧……” …… 到底还是拖到了天将放亮的时候。 明珠打了个哈气,伸手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宁王见状笑道:“不如我们一起去吃些早点吧。” 明珠犹豫了一下,道:“被人看见了岂非不妙?” 宁王将她包裹严实,一把抱起,下得马车,贴在她耳边笑道:“认识我的人,从没有这么早就起床的。”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有早起的店家打着哈气,已经开始要准备开张了。街上稀稀拉拉走着行人,见两个穿着华贵的男女走过,也都多看两眼。尤其是其中穿白狐裘的女子,更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玄衣男子则容貌高贵,一手紧搂着女子,面上笑意难当。 来到一家包子铺门口,明珠的肚子忽然不争气的响了一声。宁王笑道:“你想吃包子了?不如这里如何?” 明珠歪着头笑道:“若你堂堂王爷都吃得,我如何吃不得?” 小店不大,拾掇得倒还干净。老板娘一见来了客人,忙热情的迎了上去。看到二人的打扮,也震了一下,随即笑道:“我们这儿包子好吃,这一片都知道的。您二位今儿绝对不白来。” 宁王道:“那就端些上来吧。” 不多时,早点摆上。明珠拿起一个,掰了一点,伸手递到宁王唇边。 宁王笑着低头就了她的手吃了下去,末了还舔了舔她的粉嫩的指尖,明珠含羞抽回手,却被他环在怀里,低声凑到她耳边道:“今日也别回去了。” 明珠推开他,小声道:“这怎么行?”心里亦是不舍离开他。 好不容易用过了早饭,在老板娘暧昧的眼神中,宁王带着明珠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座酒楼。掌柜一见是宁王,也是一惊,忙亲自引了他上了三楼,然后恭敬退下。 进了一间装饰华美的房间,宁王伸手帮明珠解了披风,道:“这里是我的一处产业,若你喜欢,可以常来玩。” 明珠看了看这个极敞亮的房间,名贵的装饰,满架子的古董,精美的瓷器,西洋物件,紫檀木桌上半开的红漆匣子,散落出来拳头大小的宝石,鸽子血,猫眼,金刚石……明珠禁不住吸了口气。 “这些也是你经营的生意吗?”她指了指桌上的宝石。自从和西洋通了航,大量的宝石源源不断的涌入了天朝,身价也是越来越名贵。朝廷既不鼓励,也不禁止,有钱人更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弄一条自己的船队,但是风险太高,投入也大,动不动就全船覆没。为此蚀本,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更是不在少数,只有少数人能够做到一本万利,但是为此垂涎的人仍然不知凡几,就连高老爷也曾动过心思,想和人合伙做此生意。 “你不是说想要金刚石吗?”宁王随手拿起桌上一颗晶莹璀璨的宝石,有鸽子蛋大小,阳光下看去,只觉耀眼夺目。“我原本倒没有这个心思,下面孝敬的人很多,不缺这个。不过既然你要求了,我也就少不得也掺上一脚。” 明珠低头将宝石一一拾起,放进了红漆匣内,盖上了盖子。“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太破费了。” “不论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莫不从命。”宁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吻了上去。阳光下,他的脸沉浸在清晨的光晕里,俊美的五官美得那么不真实,仿佛晨雾一散就会消失。明珠心底募地一沉,一个影子与他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她的心“砰砰”的跳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忽然窜了上来。 她忽然侧过了脸去,下一刻,宁王的吻落到了她的面颊上。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明珠有些慌乱的道。 宁王一怔,凝视着她,道:“为什么?” 第116节 明珠下意识的捂了一下胸口,道:“若回去晚了,别人该说闲话了。” 刚才她听了宁王的话,心头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撞了一下,似乎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逐渐开启了一个缝隙,漏了些光进去。似乎在许久之前,久到连她也说不上的时候,那一处就已经被封死了。 从此之后,暗无天日。 本能的,她想要保护自己,她很害怕,她不习惯别人这样无根无凭的对她好,那样的不真实。 宁王见她闪躲,似乎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不由得沉下了脸来。她是在拒绝和自己亲密接触吗?也是,自从第一次自己亲近她开始,她就从未有主动过,似乎都是自己强迫的。莫非……她还在想着别人吗? 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了一个场景,暗藏在他心底的火苗猛的窜了出来,他不禁脱口而出道:“难道你还在想着那个人吗?他救了你,你就感激他了?” 明珠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楚悠。 只听他道:“我告诉你,你根本不欠他的,反而是他欠你的!”他憋着气,莫名其妙的吐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喘了口气,他又道:“你是不是还想着和他走呢?” 明珠本来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等到了后半句才听明白了一些。她身形一顿,道:“你怎么知道的?” 宁王冷笑了一声,道:“你是我的人,他想拐走,难道还不许我知道吗?” 明珠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望向他:“你监视我?” 宁王伸手抓住她纤细的肩膀,道:“我是为了保护你。” 明珠望着他幽深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你是在保护一只只有你自己才能戏耍的猫。” “你放肆!” 明珠忽然不语,垂下了头去。 时间似乎就静止在了此刻,宁王见明珠面容平静,无悲无喜,只觉得心里难受。 “我……”他松开了手,下意识的去摸明珠的脸颊。 明珠忽然跪了下去,道:“请殿下赎罪,臣女失仪了。” 宁王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他握了握拳,只觉得手下空落落的。 “你非得要如此生分吗?” 明珠没有答言。 “好,本王就成全你。”宁王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出去了。 明珠静静的跪在地上,一颗猫眼石孤零零的躺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阳光一照,仿佛真的有一只猫躲在哪里暗自窥测,谁都不知道它何时会给你来上一爪子。 明珠苦笑了一声,喃喃道:“果然还是如此,太好的东西我从来都留不住。是不是,母亲?” 没人有回答她。 静默了一会,明珠缓缓站起身,下了楼,见一辆马车就停在门口,车夫就是昨夜的那个。 明珠走出门,朝公主府的方向走去。马车跟了上来,车夫道:“小姐,王爷吩咐了要安全的送您回去。您要是不肯坐,就要了小人的脑袋。” 明珠这才停下了脚步,上了马车。 回到公主府,除了青雪私下里问过明珠去做什么了之外,其他人都像上次一般十分默契的什么都不问。明珠只跟青雪说将来可能会嫁到宁王府,其他的不再说了。青雪见她神情有异,也不再问了。 次日果然传来了邱晓蝶得了时疫的消息,顿时众说纷纭。有的说本来宁王欲为邱晓蝶做媒,结果她面上虽答应了,却当场气走了广华县主,扫了宁王的面子,宁王当即拂袖离去。还有小道消息传邱晓蝶欲□宁王的说法,被宁王识破,当场怒斥,甚至把礼部尚书邱栋也叫了来,后者灰溜溜的带着女儿回府了,传说这个是店小二亲眼所见。还有的说邱栋早前得罪过宁王,二人面和心不合,所以宁王才迟迟不肯娶邱晓蝶。反正说法不一,各人都觉得自己的有道理。 又隔了几天,忽然传来消息,说邱晓蝶死了。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不少人都叹息红颜薄命,但更多的人却选择了闭嘴。有那么几个文人墨客更是凑热闹了赋了几首诗,拿邱晓蝶比西子、王嫱之流,也不管贴不贴切,反正是掉了几点眼泪。不过很快的,又开始议论起谁家闺秀能补上这个空了。京城的娇花显然不只她这一朵,其中秦美音和另一位新晋来京城的岳家女孩儿呼声最高。 这日夜里,明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轮到青雪值夜,她见明珠睡不安稳,小声说道:“小姐,那一位对您如何?” 这几日,她很敏锐的感觉到了明珠的反常。她从小就伴在小姐身边,这些反常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对于宁王,她是很看好的。苏槐曾和他说起过这位王爷的许多事迹,她也听出了些味道。最起码,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对属下很优待,对下人也算宽容,没有道理对自己小姐不好。只要能肯定这一点,最起码今后小姐嫁了过去不会吃太多苦头,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明珠望着床前的五彩琉璃灯盏,缓缓道:“他不喜欢别人忤逆他,只要什么都顺着他,咱们的日子就不会难过。” 黑暗中,只听青雪笑道:“莫不是小姐和殿下闹别扭了不成?小姐性子好强,少不得要适应一阵子。” 明珠静静的道:“我知道。” 青雪道沉默了一会,终究开口道:“男子个个都像猫,总得顺着毛捋,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向你呲牙。小姐即便不是十分的喜欢,面上也从该装出□分来。从前的楚公子性子和软却没法自己做主,这一位虽狠辣些,却有能力保护小姐。岂不闻以柔克刚的古话?” 声音渐渐沉了下去,烛火“噼啪”的响了一声,室内静悄悄的。就在青雪以为明珠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只听她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很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忘记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青雪的心莫名一跳,二人都没再说话,她也渐渐迷糊了过去。 此时此刻,宁王府。 “出去!” 伴随着室内的一声怒喝,一个侍女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鬓发散乱,连耳珰掉在地上摔碎了都不知道。 小太监王海推了推身旁的侍卫长刘明,伸手指了指紧闭的房门,愁眉苦脸的道:“殿下自从那日回来,就一直心情不好,都不知道踢出去多少个下人了。咱们王爷从前可不这样呀。” 刘明眼珠一转,道:“莫不是嫌这些婢女不美?上次王爷从外面弄进来的那个青楼佳人红软儿还在府里呢,” 王爷虽然不常招人侍寝,甚至近几年来极少亲近女色,但是看近些日子的状况,似乎是十分在意那个姓高的女子。他从来没见王爷对谁这样上过心。莫非是那美娇娘哪里得罪了王爷,这才惹得王爷气不顺? “俗话说心病还得心药治,不就是女人吗?咱们王爷一招手,全京城的女子还不是上赶着送来?” 王海想了想,咬咬牙,道:“这样下去也没个头,不如就试上一试。” 说着,派人去安排。 宁王倚在榻上,拧着眉头望着身边的铜架子,上面立着一只雪白的小鸟。它的眼睛是红色的,像两只小小的红豆。最奇特的是它的头顶长着一撮翎毛,像是孔雀头上的小冠子一般,只不过它的是耷拉下来,和 185、更新 ... 传说中的凤凰肖似。 宁王左瞧瞧,右看看,怎么看怎么气不顺。你说当初你飞去哪家不好,为什么偏偏就飞到了高家去?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逐渐想起来前世发生过的那些事! 雪鸾眨了眨红豆眼,拍了拍翅膀,责备似的看了主人一眼,将头埋到了翅膀下面。 “我就这么不招你们俩待见?”宁王恶意的推了一下铜架,惹得雪鸾扑闪着翅膀朝他愤怒的叫唤一声,想飞走却又被脚上的金链子拉住,只好又落了下去,警惕的看着主人,像极了那人防备的样子。 宁王苦笑了一声,自己当真是没救了。重生三次,说与外人听去又有谁会相信? 正在这时,隔着门只听有女子道:“殿下,汤炖好了。” 宁王随口道:“进来吧。” 186 186、更新 ... 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阵香风立刻扑鼻而来。宁王略一闻,那香味虽浓,倒也清雅宜人,很像那人用的,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道:“搁在桌上吧。” 红软儿偷眼望来,不觉心花怒放。只见宁王披散着头发,身穿素色袍子,上等的料子在烛光下似有流光隐隐流动。他半躺在锦榻上,半眯着眼,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霎是好看。她登时芳心乱跳,手不自觉的轻颤起来。 一年前,还是清倌人的自己得知是被宁王府买下的之后,简直是欣喜若狂。鸨母乐得合不拢嘴,直夸她有出息。还有同时进来的那些姐妹们,谁人不眼红?入了这一下九流的行当,想进这高门大院简直比登天还难。 而她,就要做这第一个登上天的人。 想到这里,她轻轻放了托盘在桌上,迈着莲步,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宁王榻边,跪在精致的踏板上,红酥手柔柔的伸了过去,给榻上之人捏腿。 宁王睁开眼,见是一年轻的陌生女子正跪在自己榻前,有些不悦的道:“你是谁?” 红软儿忙磕了个头,道:“奴家红软儿给殿下请安。”声音娇滴滴的似乳燕还巢。 “本王怎么没见过你?” “殿下自从了买了奴家进府,还尚未召幸过。”红软儿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委屈。不说别的,单单是她的相貌在小姐妹里就是最拔尖的,就算是入了王府之后,见过那生得美丽的通房侍婢,却都不及她风情。可尽管如此,也并不曾见王爷召幸。她日日对灯独眠,虽吃喝不愁,也无人打骂,但是王府是何等势力的地方?自己一介风尘出身,即便仍是清白的身子,也让人瞧矮了三分。自己无宠,连打赏下人的钱都不够,使唤人也没底气。鸨母说得对,她们这样的女子除了受男主人的宠和子嗣之外,再没别的出路了。像今日这样从天而降的好机会,错过了如何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下定了决心之后,她柔媚的抬起上身,含羞看了宁王一眼,随即又飞快的低了下去,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殿下,软儿会推拿之术,您要不要试上一试?” 她空有一身伺候人的绝活,却始终没有用武之地。 “抬起头来。”宁王道。 红软儿缓缓抬起头,似感受到了对方的打量,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似受惊的小鹿一般慌乱。鸨母说过,她生得娇嫩,这个样子最是勾人。 宁王伸出手去,摸了摸她圆润的下巴,自言自语道:“不够滑。”又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红软儿身子一颤,随即一喜,娇羞的一件一件褪着袄裙,还不忘了做几个诱人的动作。 “快一点。”宁王等得有些不耐烦。 红软儿忙加快了速度,最后只脱剩下了一件水红的肚兜和白色的亵裤。 “都脱干净了,要我说几遍。” 红软儿终于脱得□,雪白的娇躯暴露在空气中,凝脂一般的肌肤,少女柔和的曲线,无一不挑-逗人的兴致。 “殿下……”她喏喏的叫了一声,声音柔弱的像只小猫。 宁王伸出手,从她的颈项开始,缓缓抚到胸口。当那只手滑落到胸前的软肉时,红软儿不由得轻轻呻-吟了一声。 是了,这就是女人,脱去衣服,都是千篇一律的样子。 他一把将红软儿抓过,按在榻上,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胸前揉捏,甚至连力道都不必控制。 红软儿忍着疼,勉强娇吟了一声,大眼睛闪烁着光芒,用颤颤的声音说道:“请殿下怜惜。” 宁王手下忽然一顿,措不及防间,脑海中浮现了一双淡漠的眸子,宜喜宜嗔的面容上是假装恭敬的鄙夷:“殿下好兴致,竟然偷窥有夫之妇。” 下一幅画面,她躺在满地的鲜红中,胸口插着箭,灵动的双目渐渐失去了生气。他只觉得胸痛难当,仿佛那箭是插在自己胸口上一般。 上一世,那人娶了她还不够,竟还让她为他挡箭!最重要的是,她明明恨他的背叛,又为什么要救他呢? “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勉强挑起的一丝丝兴致忽然之间冷却了下去,手下柔软的触感只令他觉得厌倦, “出去。”他松开手,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红软儿一呆,继而被面前男子冷若冰霜的面容吓得打了个冷颤。她哆哆嗦嗦的下了塌,拾了衣服,抬眼偷看了宁王一眼,仗着胆子用生平最甜美的声音唤了句:“殿下……” “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红软儿吓得心肝俱裂,殿外侍卫进来之后,不容分说,一左一右架起红软儿就走,也不管她是不是没穿衣服。 殿门重新被关上了,隔绝了女子的哭喊声。半晌,宁王轻吐了口气,喃喃道:“我算是彻底没救了。” 再说书院这边。此时正值早春三月,草长莺飞,桃花初绽,正是一年中的好时候,书院也开始忙碌了起来。长公主拟下了新一年需要编纂的书册内容,由二等女官选题,三等女官发布任务给四等女官,五等女官协助编纂。一切都按照规矩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照例晨起,按时去了第三书馆。刚过角门处,就见薛紫芝呆愣愣的立在一棵树下,不知在看着什么。明珠走了过去,轻轻一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呢?” 薛紫芝被吓了一大跳,回头见是明珠,忙说:“没有。” 明珠觉得奇怪,朝她望着的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薛紫芝赔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二人来到了书馆,和诸人打了招呼,拿了单子开始寻书。明珠望了一圈,道:“楚女官哪里去了?” 薛紫芝道:“别管她了,我们先开始吧。”顿了顿又道:“准是到哪偷懒去了。” 第117节 明珠看了她一眼,说了句:“看来了不罚她的。”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楚红梅方才赶到。明珠道:“才刚还说要罚你呢。” 楚红梅似乎刚跑动过,面上带着红晕,眼角眉梢都是喜意。“今儿起来迟了,刚我家又递了话来,说我嫂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八斤七两,我一高兴,寻思着送什么满月礼好,就晚了。” 明珠笑道:“这可是喜事,回头我也把贺礼给你送去。是不是,薛女官?” 薛紫芝猝防不及被明珠明珠点了名字,点了点头,对楚红梅道:“恭喜你了。”面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 楚红梅喜滋滋的道:“不敢当,容你们破费了。” 明珠道:“应该的。”她用眼角瞄了青雪一眼,青雪会意,转身出去了。 很快就到了午饭的时候,众人纷纷去饭堂用饭。明珠等别人都走了才叫过青雪,问道:“可是知道了什么?” 青雪见四下无人,凑在明珠耳边窃窃私语道:“驸马早上从书馆前路过,似乎掉了什么东西,命小厮们找了一回。” 明珠半晌叹了口气,道:“到底是个不安分的,我平日里那些提点的话,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也罢,薛紫芝还算老实,就是忒胆小了,不逼到份上就一问三不知,不足以为谋。” 青雪道:“要不找个机会打发了楚女官的,否则被人发现了可不就连累了咱们?” 明珠沉思了片刻,道:“这些不过是微末小事,长公主对驸马的态度我也看出来了,大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咱们也只做不知便好。我最担心的还是别人利用她在背后算计我。也许,就是以这个把柄相要挟的。”她越想越觉得可能。 青雪心念一转,若有所思的道:“难道是花灯会上的那件事?” 明珠道:“我曾问过宁王殿下,邱晓蝶似乎也是听了谁的话才想出这个主意的。当日审问邱家的下人时候,唯一知情的丫头不老实,挣扎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死了,所以尚未查到是谁。不过那人也确实小心,自从宁王府派人盯梢之后就再没露过面,因此至今不知。邱晓蝶死后,就没再查下去。” 明珠忽然顿住了,这样的做派,这样的滴水不漏,全都似曾相识。 只是她该如何证实呢? “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才好。公主府比不得其他地方,我们做什么都可能会有人上报,万不能打草惊蛇。” 主仆俩正说着,就听外面传来一阵笑声,“这下少了个邱晓蝶,还指不定热闹成什么样呢。” “不是还有秦美音在吗?她可还尚未定亲呢。她从前就和邱晓蝶不对付,处处被人压了一头,这下怕是扬眉吐气了吧。” “你们议论这些也不害臊,也许殿下早已有了钟意的人。”梁女官淡淡的声音传了进来。 明珠心下一跳,抬眼望见众女官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了,便从书桌前站起身笑着打招呼道:“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正说到宁王殿下有没有意中人呢。对了,梁女官,你莫非知道什么内情?”众人好奇道。 “我哪里知道这些?”梁女官施施然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下,贴身丫鬟送了茶到桌前。明珠感觉到对方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扫过,却又很快的移开了。明珠心道:那日自己遇险,后来她却撇下众人先走了,莫非是猜到了什么不成? 不过世上从没有逃过人眼的秘密,只是得知秘密的人却有诸多不可言说的理由。 明珠遂笑道:“这是皇家的事情,也是咱们该私底下议论的吗?没得被人听了去,说咱们书馆的女官言语轻狂。” 众人都觉得无趣,各自散了。 明珠朝梁女官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去做别的事情了。聪明如她,自然该知道如何该说,如何不该说。她的态度很明确,若说了,梁女官就等于是得罪了她,她怎么也会掂量一下此中的分量。 梁女官若有所思的低头品茶,不再言语。 次日再见面时,梁女官忽然热情了不少。她本是清清淡淡的一个人,从来都是“人不来求我,我也不主动去求人”,却主动帮明珠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找到了解释一条颇有争议的典故的依据。明珠也投桃报李,请她一起吃茶。 有敏锐些的女官打趣道:“哟,梁女官今日是转性子了。” 就连付莹珠都多朝这边望了几眼。 说了一会话,明珠提议道:“咱们出去逛逛园子吧。” 二人离开了书馆,在门口花圃处走了一会。花圃里的花开了不少,却都是矮小的花木,不及膝盖高。放眼望去,百步之内看不到旁人。明珠道:“那日在灯会上,梁女官可在离开时见过什么熟人吗?” 梁暎笑道:“高女官如何知道的?” 明珠道:“不知是何人?” 梁暎道:“我也不敢确定,因为那人用轻纱覆了面,只能大概看出身形。” “像谁?” “有些像付女官。” 明珠点了点头,停下脚步,对梁暎道:“多谢梁女官指点。” 梁暎神秘一笑,道:“高女官客气了,此是小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明珠道:“今日你帮了我,这份情谊我领了。” 梁暎微微朝她福了福身,被明珠一把拉起,道:“今日的话,我没问过你,你也没说过。” 梁暎道:“这是自然。”她来做女官,自是存了一份心的。她容貌不出众,性子不讨喜,又是不受重视的庶女。与其将来不受夫家的喜爱,还不如出来拼个前程。 她可不是来给自己树敌添堵的。 话说也是在这一日,天光正好,长公主晨起时飞进室内一对彩蝶,绕着室内翩翩飞舞,分外漂亮喜人。公主凤心大悦,当即嘱咐下去,明日邀请众女官一起去郊外踏青。 众人得知这个消息都分外兴奋,她们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哪有不喜欢玩乐的?次日早起,一点人数时才发现少了楚红梅。派人一问才知是夜里着了凉,便也没有再等她,出发走了。 明珠,梁暎,薛紫芝坐在一辆马车上,青雪打趣道:“楚女官说着了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贪吃,吃坏了肚子。” 明珠笑着指了指她的鼻子,道:“你这个狭促鬼,在背后说人坏话可是会烂舌头的。” 薛紫芝静静的坐着,没有说话。 马车载着众人来到明湖畔,早已有侍卫清理出一大片空地,专门供贵女们游玩。春游踏青的人多,湖畔游人如织,也只有长公主能有这样大的手笔占下这样一片好地方。 此时日光正好,触目便是远山青葱,碧水粼粼。湖面上浮着几条莲花小舟,上面各有渡娘等着。梁暎道:“不如我们去泛舟。” 二人都称好,上了船,青雪等侍女在岸边等候。渡娘一撑船篙,小船便轻轻巧巧的就向湖心滑去了。 “你们瞧,那边有人放纸鸢!”梁暎一指岸边处的天空,果见天上飞了许多花花绿绿的纸鸢,飞鸟,蜻蜓,蝴蝶……还有许多只脚的蜈蚣,长长的一串,像极了在天空爬行。 “你们瞧,那蜈蚣上还写着字呢!” 明珠仔细望去,就见蜈蚣的白色肚子上用墨汁写了几个斗大的字:“相思入骨,思妹难眠”。落款是一个“琮”字。 水面上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不远处的另一条船上坐着几个十三四岁的女子,都围着其中一个穿粉衣服的道:“‘思’妹妹,你的琮哥哥又来了。” 那女子害羞道:“真讨厌,每次都这样,羞死人了。” 众女子都道:“我们都羡慕死你了。” 笑声欢快得惊飞了水上的鸳鸯。 “真好。”薛紫芝痴痴的望着,感慨道。 明珠淡淡瞥了一眼那女子,移开了目光。 186、更新 ... 像这样自然烂漫的时光,自己这辈子怕是再也无福体会了。 水面上不知何时划过了一只画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乐妓坐在船头,素手弹着琵琶,口中唱道:“……芳丛绣,绿筵张,两心狂。空遣横波传意绪,对笙簧。……流水桃花情不已,待刘郎……” “……我说你这个王爷也当得太辛苦了些,不如学学哥哥我,每日有美人相伴,快乐逍遥似神仙。” 只见一个男子左手搂着一个美人,右手拽着一个人的袖子,从船舱里钻了出来,正边说边往船舷处走来。 明珠凝神瞧去,忽然一愣。正巧那被拽了袖子的人也对上了明珠的眼睛,也是一怔。 风拂过水面,小船荡荡悠悠的朝画舫的方向飘去。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从前看文留言之后都特别想要作者的回复,不知道有木有特别想要回复的妹纸? 187 187、更新 ...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 观看本章之前先说明一下,185、186的部分剧情更改了顺序,新章的更新部分掺杂在了其中,已经购买的读者可以放心,不必重复购买就可以看,而且字数只多不少。 亲们请从185章开始重新看起,不周到的地方请谅解,谢谢。 水波粼粼,耀花了人的双目。 明珠婷婷立在画舫之上,遥看了一眼坐在船头听曲的梁暎和薛紫芝,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无法拒绝信郡王的邀请,对方一听闻自己是明霜的堂妹,立刻十分热情的邀请三人上来一叙。薛、梁二人多有不自在,就提议在外面听曲。信郡王也不为难他们,倒是打发了陪侍的美人,也坐下来和几人斯斯文文的说话。几人见他出口成章,颇有些才学,也能聊上两句。 明珠因为明霜的事,多少对他有些看法。又因宁王在,便寻了个借口到一旁透气。 木质的甲板上有脚步声传来,继而在近处停下。明珠静静的朝身畔之人蹲身行礼,口中道:“殿下万安。” 宁王没说话,只是轻轻笑了,那张宛若兰花带露般漂亮的小脸和倔强的神情他又怎么会忘记呢?那一眼的惊鸿一瞥,便纠缠了两世。 可他该怎么跟她开口说呢?是该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并不是在这一世吗? 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第一世是那样的满怀愤懑,充满了痛苦。他一门心思的想要为母族复仇,无暇理会这些男女之情。女人他不缺,但现在回想起来,大多数都面目模糊。最后政变失败,他被下属杀死,却没想到竟然能够重生,又重新活了一次。 第二世,他看破了世事,也曾沉溺于温柔乡中,却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直到他遇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撞见她使坏,算计人,现在想想,他也许是故意想看看她在做什么吧。后来发生的事,比他两辈子加起来还要觉得震撼。第一世结局的众叛亲离令他感到深深的绝望,明明上一刻还亲如兄弟,转身便能向敌人出卖自己;而她,在背后算计那人,利用那人,恨那人想要另娶旁人,却最终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拼了命的去为那人挡箭。 他无法不动容。 他经历过死亡,知道世上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他恨,为什么没有人这样对自己?她爱的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偷偷盗掘了她的尸体,疯了一般想要救活她。他也想要,他也渴望这样的人爱上自己,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理智。 于是,他为了救她复生,到处寻找天珠,甚至不惜盗掘了楼兰女王的古墓而深受重创,最后,他也同她一起开始了新一轮的轮回。可他明明已经被天珠封印过记忆,为什么又会重新记起呢? 了凡师傅曾经对他说过,一切爱恨嗔痴皆于轮回中消失,下一世便是新生。像他这样强制的逆天改命是违背天道的。他第一世能够重新轮回,乃是因为天数,且世间并不只他一人的命数被改变。况且天珠已经被人在另一个时空使用过了一次,力量减弱了许多。所以,这一次即便他们都能够再次重生,也不会再有前一世的记忆了。而且,随着他们的重生,也会依照他们能力的大小而相应的影响整个世界命运的走向,也就是说,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会发生微妙的不同,世界回复到从前的世界,却也不再是从前的世界。 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这一点正符合他的心意。他不希望她再一次爱上那个男人。 只是天不遂人愿,一切偏偏都并未按照他的心愿走。第三世,也就是这一世,他起初已经失去了前一世的记忆,后来无意中在江南见了她一面,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渐渐的,前世的记忆慢慢浮现在了脑海中…… 明珠蹲得身子都麻了也没见叫起身,以为上次的事情真的惹怒了他,想要教训自己一下,便也不出声,一直半蹲着身子。 宁王道:“起来吧。” 明珠谢过,立起身,柔顺的低着头,姣花临水一般的温柔恭顺。 “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宁王开口道。 他这些日子心心念念的都是她,可真正见到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明珠微微颌首,道:“臣女知道了。” 宁王感到有些无力,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才对。他伸手抚上了日思夜想了好久的柔嫩面颊,感觉到对方身上一颤,并没有躲开。他却率先移开了手掌,清了清嗓子,道:“待你进了王府,我便再不娶旁人了。府里的女人你不喜欢就全打发了,凭你高兴就是。” 明珠一愣,这位大爷今日可是转了性子不成? 第118节 宁王有些不好意思,又咳了一声,道:“我不逼迫你做你不情愿的事,如果你拒绝,我不会碰你。” 明珠彻底呆住了,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望着他。宁王见她一脸不信的样子,心中苦笑。 “未眠夜长梦多,我过两日就到府上提亲。可是你也要有心理准备,也许有人会找你的麻烦。” 明珠这才反应过来,道:“不知殿下说的是谁?” 宁王道:“是宫里的人。不过你放心,应该只是些刁难,她们不敢真的动你。” 明珠想了想,道:“殿下若为难,不如再延后些日子。明珠相信殿下会信守诺言。”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宁王肯这样说,其实就相当于变相的妥协。如果她想今后在王府立足,眼前就要多顺着他些。 宁王见她面露喜色,忙趁热打铁道:“这件事可以再商量。只是还有一样,就是从今日起,除了我之外,你不能再见别的男子了。” 他不承认自己其实是嫉妒,但是对于前世发生过的事仍旧耿耿于怀。没办法,前世她毕竟是那人的妻子。 明珠道:“这是自然。” 她又道:“殿下可以放心,明珠知道何谓妇德,一切都由王爷做主。” 宁王摸了摸鼻子,心道:我应该没有将事情弄得更糟吧? 谁知事情还不算了结,转过天来,高家送了信,说要为明珠办及笄礼。明珠已满了十五岁,及笄礼近在眼前。按照规矩,笄礼前三日戒宾,前一日宿宾,明珠便提前三日向女官告了假回家。 按照常理,女子及笄之后会有许多人家上门打听消息,以求婚配。不过因为明珠她身为女官,不能嫁人,因此凑热闹的不多,多是一些亲戚人情。用高太君的话来说就是不够热闹,硬逼着女儿高敏珍出任明珠的正宾,为她行笄礼。其余主人是余氏,有司是刘氏,赞者定了明霜。 明珠回来一听说是明霜,当时就蹙起了眉头。余氏为难道:“本来我的意思是请你章家的表姐的,就算是欣丫头也好,可你祖母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老爷也不管这些琐事。” 明珠道:“母亲不必为难,我自去想办法。” 女子行笄礼,主持仪式之人对该女子的一生十分重要,即便是协礼的赞者也不容马虎。明霜如今妾身未明,万一传出去也会影响她的名声。事不宜迟,她当即写了一封书信,命人迅速送了出去。不过才下午的时候,就收到了回信。明珠拆开一看,满意的去了上房,见了高太君,将书信呈上,道:“这是西域王府送来的信笺,我刚收到的消息,王妃说愿做我的赞者。” 高太君闻言自然高兴,上官钟灵的身份摆在哪里,又愿意为明珠行礼,当然比用明霜好得多。不过她又犹豫了一下,道:“此时你二姐已经答应了,此时再告诉她反悔……” 明珠忙道:“孙女也觉得为难,但是王妃已经发了话,如何收得回呢?” 又把皮球踢了回去。她现在也没时间去顾忌得罪人的事,只要借势压人就好。况且此事要不是老太太犯了糊涂,想刻意讨好明霜,如今也不必为难了。 且不管高太君如何回复了明霜,明珠倒是正经休息了两日。到了第三日,宾客盈门。因高家的家庙不在京城,便另辟了一个院落行礼。 三次加笄之后,明珠换了一身华贵的礼服,化了妆,梳了高髻,头戴累丝嵌珠金凤,凤口垂珠,盈盈朝众人一拜,四座寂然无声。 正宾高敏珍念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悠兰甫。” 明珠答道:“悠兰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醴酒一杯饮下,礼成。 自此后,明珠正式成年,也有了字——悠兰。 剩下的就是款待宾客了。余氏刘氏等人去招呼客人,明珠去上房给高太君磕了头。高太君见了孙女容貌,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赏了一套珍珠头面。明珠走后,高太君揉了揉额角,道:“你说像不像先前的大奶奶……” 许妈妈忙陪笑道:“不过是三四分像罢了,毕竟是亲母女。奴婢倒觉得三小姐这通身的气派和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一个样,都是世家贵女的风范。大奶奶去得早,三小姐从小由老太太看到大。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凭像谁都比不过老太太去。”明珠平时没少私下里孝敬她,到了京城之后出手更是大方了,她心里有数。 高太君这才复又笑了。 孙猴子再厉害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此时,宁王府。 “什么?悠兰?”宁王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背着手,大步在房里走来走去。“起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起这个字?” 王海弓着身子,低着头,恨不得当时就钻进地里,千万别让这位爷看见。也不知下边究竟报上来什么,王爷竟然气成这样。 宁王忽然脚下一停,吩咐道:“来人,把高翰林请到府里做客。” 他发誓,一定要铲除那个人可能留在她心 188 188、更新 ... “什么?改字?”明珠看着手上的信笺,只觉得满头的雾水。这日她忽然收到父亲的亲笔信,上面写着为她取的字找人算过了,对高家不好,有克父克夫的嫌疑,一定要改掉。遂决定,将她的字改成“莹之”。 “昨日刚取的字,怎的今天又要改?”青雪不解。“莫非……”她忽然捂住了嘴,瞄了自家小姐一眼。 明珠叹了口气,道:“也罢,既然是他的主意,我们听着就是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对楚悠这样忌讳,按照道理说,他应该查得到她其实和表哥相处的时间更长,甚至现在两家仍在来往,却不见他提及过一个字。到底是那一日的场景令他感到不悦吧。 但是她最担心的还是父亲的反应,也不知道宁王是怎么和他说的,莫不是已经挑明了不成?想到这里,她决定回去亲自问一下父亲。 不出意料的,她很顺利的就得到的出府的准许,管事女官看她的时候都是笑眯眯的,还偷偷的问她是不是和长公主身边伺候的那几位熟悉,一听说是她的事,都说没问题,连出府的原因都没问。明珠打了个哈哈,给含糊了过去。 “哟,高女官今儿又回家呀?”一个面熟的青衣女官笑说道,她的话引了好多人朝这边望了过来。 明珠扫了一眼众人的表情,笑道:“父命不可违,若非是家里有急事,他老人家断断不会召我回去的。” 不知是谁,凉凉的笑了一声:“这倒好,明儿个我家里也有事,不知道上边许不许假呢。” 她的话引起了另一个人的不满:“就是,今儿你有事,明儿她有事,怕是这些活儿都没人做了吧。”看那女官一身鹅黄色的服制,等级应该是比自己高上一级。 众人的神情逐渐变得微妙起来。这个四等女官不过才来了不到一年,却颇得长公主的青眼。大家都知道她偶尔会消失几日,说是为长公主出门办事,但是具体去做什么谁也不知道。和她同期入馆的说不嫉妒都难。其他出身比她低,但资历却比她高更是看她不顺眼,或者说对其他出身高的女官都心存偏见,认为她们都是大小姐,仗着出身家世,看不起人,都傲慢得很。剩下资历出身都低的则对她十分羡慕,暗地里议论时都以她为目标,被其他人听了去便更加心生怨恨。 “莫非大家忘了去岁是谁第一个完成手边的活计了。”一旁的梁暎忽然淡淡说道。 一句话堵得众人都没了话说,却不知是那里传来了一句:“也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这么拼命的摇尾巴……” 梁暎面上只做没听见,心里却冷笑道:一群没眼色的东西,我倒要看看将来后悔的是谁。 到底是出了公主府。此时天色尚早,路上行人不多,马车通行很是顺畅。 离了公主府,青雪笑道:“这些人小姐就当不知道好了,反正咱们也不会在书馆里一直呆下去。” 明珠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做女官其实也有风险和压力,但是比起来王妃的身份却又轻松了不少,但看今后如何经营吧。 正盘算着,马车猛然间停了下来,明珠身子一晃,差点栽倒,青雪连忙将她扶住。只听得外面车夫怒喝道:“该死的,不要命了?抬起你的狗眼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 青雪撩起帘子向外瞧去,只见一个瘦弱男子站在路的正中,手里拎着个酒壶,一脚高一脚低的趔趄着向斜后方退了两步,看样子似乎腿有些问题,并非只是因为醉酒。他一叉腰,指着车夫的鼻子大声骂道:“……白白吃我的,穿我的,一文钱不花还他娘的在背后说我的坏话。白吃也就算了,憋肚子里闷声不吭就是了,还到处乱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也不知道哪个狗杂碎生了这么个东西,早该饿死了了事……” 青雪闻言皱眉,道:“出什么事了?谁拦着马车呢?” 车夫甩了一下鞭子,不耐烦的大声叫道:“让开让开,这是公主府的马车,莫非你想造反不成?”富贵人家的马车上都有标志,路人一看见了就会躲开,没有不怕死往上撞的。 哪知那男子却一点不怕的样子,大声嚷嚷道:“什么公主府?哪门子的公主府?老子可是长公主府里当差的,老子世世代代都是长公主的家奴!” 车夫眯着眼睛仔细瞧了那人两眼,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莫非是陈小三?” 陈小三兀自唾骂着,似乎什么也没听见。青雪不耐烦的催促道:“小姐还赶着家去呢。” 木质的车轮再一次滚动了起来,叫骂声渐渐远去。青雪随口问道:“刚才那个醉汉是何人?” 车夫叹了口气:“是府里从前一个老管事的儿子,从小就是个瘸子,做不了活,只在家里养着。他还有个妹妹,也在府里当差。说出来姑娘也许认得,就是那替一个女官挡刀,被刺客杀了的陈小蛮。” 明珠有些意外,她几乎都忘了还发生过这样一桩事。只听车夫继续道:“陈小三的妹妹死了之后,他娘也发了疯病,一会明白一会糊涂;他爹早就不能干活了,这下更是瘫在了炕上,现在全家都靠府里的施舍过活。本来就指望着这个女儿能有些出息,如今人没了,连陈小三的媳妇也闹着要走路。要说陈家这个媳妇,倒有两分姿色,当年是逃荒跑到庄子上去的,后来被陈家带到了京城,嫁了陈小三。早些年她就和府里一个厨子闹得不清不楚的,底下都传得沸沸扬扬……” 车夫絮絮叨叨了一路陈小三媳妇的艳史,青雪恼他粗俗,几次想打断,都被明珠拦了下来。 马车终于在高府门前停下了。 看门的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的将马车发了进去,又是一连串的通禀。今日正值休沐,高世箴和三老爷高世贤在书房里密谈着什么,听说女儿回来了,高世箴忙道:“快请小姐直接到书房里来。” 高世贤于是趁机回避。 明珠一进门就注意到了高世箴面上的淡淡喜色,心下已明白了三分。蹲身施礼过后,只听他笑道:“珠儿快坐吧。” 父女俩平素相处时基本都是“公事公办”,如今高世箴如此作为,明珠倒觉得不自在了。 明珠开门见山的道:“女儿向书馆告了假出来,并不能久呆。今日回来只为父亲那封亲笔书信。” 高世箴别有深意的看了女儿一眼,道:“殿下对咱们高家青眼有加,外表看是福气,实际上也未必尽然。你须得明白,咱们高家虽也是有些根基的正经人家,但确实比不得京里这些权贵勋爵。何况此事一旦公开,咱们高家怕是再也不得安宁了。” 明珠轻启朱唇,道:“父亲的话女儿谨记于心,今后必定好好侍奉殿下,不忘高家的养育之恩。” 高世箴轻轻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因又笑道:“其实改字也是为了避讳你母亲的名字。当初是为父想得不周到,你孝顺,为避你母亲的讳,‘兰’字也只能念做‘琳’。既然如此,不如就改了的好。‘莹之’这个字为父觉得甚妙,便就这样叫吧。” 明珠道:“多谢父亲赐字。” 父女一时没了话说,又坐了一会,明珠便告辞了。 看着女儿离去的柔弱背影,高世箴忽然叹了口气。 他自知不是好父亲,对女儿的事也从未尽过心。不知不觉间,父女俩竟然已经生疏至此。当初他决定将年幼的女儿丢给母亲养育,自己忍着心思从不过问,就是怕母亲将对佩兰的厌恶也传到女儿身上,再起了心结。想必她到底是高家的嫡女,又是自己亲生,也不会苛待了。这些年,眼看着她一日比一日大了,越发能看到先妻的影子了,他更是不忍多瞧。这辈子,究竟还是他愧对了佩兰。 他自言自语道:“佩兰,咱们的女儿羽翼已丰,只差一场借力轻风罢了。你放心,但凡我能做到的,必然不亏待了她,你总该放心了……” 再说明珠,待出了书房便直奔明欣的住处去了。恰恰明沁也在,三人见面格外亲密。明珠的时间不多,和明欣窃窃私语了一番便告辞回去了。 三日后,明珠正忙着,青雪进来送茶水,顺便在她手上点了点。明珠谎称更衣,随青雪来到第三书馆前后交接的一个角门处,见有人正等在那里。第三书馆分为前后两部分,因为有女官在,不方便,男子书官便在前院做事,女子在后院,由此处分开。 那人感觉到有人来了,一转身,面上笑得露出了两个酒窝:“好久不见了。” 明珠冲他点了点头,道:“刘公子,你能来,我很感激。” 来者正是刘忻。那日明珠回府,请明欣帮的其中一个忙就是联系他。 青雪到一旁把风,明珠道:“京里我认识的有能耐的人不多,想来想去,也只好来麻烦你。” 刘忻看了她一会,一摆手,道:“你直说了吧。” 明珠道:“我知道小侯爷认识付莹珠,我想知道有关她的一切。” 刘忻一愣,没想到她找自己来竟是为了这件事。思索了片刻,他道:“他父亲和我家有一点渊源,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知半解。你若对她好奇,我会帮你。只是……” 明珠朝他郑重施了个礼,道:“其实我今日来,还是为了另一桩事。”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朝刘忻递了过去,道:“请你把这个转交给楚公子。” 刘忻双手插在袖子里,退后的半步,道:“他是个死心眼,还是你当面交给他吧。” 明珠缓缓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我虽想当面和他说清楚,但是……只怕会给他带来麻烦。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有些事情,还是你出面对他说得好。” 刘忻这才接过了荷包,看了明珠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偏是那人。现在我即便想帮你也抽身也不可能了。我就奇怪了,他怎么就看上你了呢,而且竟连府里那些美妾都不沾了。我就想不明白了,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男人……” 明珠有些讶异:“看来你和王爷还很熟。” 刘忻将荷包揣在怀里,似笑非笑的看了明珠一眼,道:“比你能想象的更熟。”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好冷呀,嘤嘤嘤~ 189 189、更新 ... 宁王府。 宁王颠了颠手中的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花梨木小猫,雕得惟妙惟肖。他笑了笑,将木雕丢给刘忻,道:“拿去还他就是了。”然后将荷包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淡淡的馨香萦绕鼻尖。他满意的揣进了怀里。这东西是属于她的,自然不能给别人。 第119节 刘忻将木雕攥在掌心里,温润的木质触感隐隐硌得他手心生疼。他知道自己不来不行,肯定有人在监视着高明珠的一举一动,那还不如自己主动一点过来交代得好。 “你对这个朋友还真是死心塌地的。”宁王笑叹道。 刘忻忽然撩衣服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道:“请殿下饶过楚悠。” 宁王笑了笑,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他又没有犯错,本王为何要动他?” 刘忻的手心已隐隐见汗,“楚悠不了解殿下。” 宁王忽然大笑道:“他不了解?难道你了解吗?” 刘忻道:“殿下杀伐果决,从不手软,只这一点楚悠就难以匹敌。” “你胆子倒不小。”宁王面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不过也是,人都言‘万金不敌楚郎一宿’,只是还无人真的敢下手罢了。” 刘忻面色一白,立刻又磕了个头,道:“楚悠绝不会再做这些蠢事了。” 宁王随意的摆了摆手,道:“你起来吧,本王不过说笑罢了。楚小世子也算是本王的兄弟,本王爱护还来不及呢,怎能残害?至于他的心愿,本王倒愿意支持。出去几年,到处走一走,立下功勋,想必对肃郡王府也有好处。到时候本王必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肃郡王府过去的那些错处也就都揭过去了。” 刘忻心下松了一口气,郑重谢过。 宁王笑道:“你为本王做事尽心,王府和侯府又一向亲厚,你的心意本王还是会顾念的。” 这时,侍卫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托了个托盘,上面摆着一封信函,躬身施礼道:“殿下,刚收到的密函,是瀛洲大营那边送来的。” 宁王道:“可是那边催了?” 侍卫道:“是快马加急送来的。” “知道了。”宁王接过,刘忻于是趁机告辞。 宁王看罢多时,道:“和我想得一样,咱们尽快动身便是了。你先去准备,最近三日之内咱们要离开。” 侍卫应声离去,宁王将信撂在桌上,闭目养起神来。 次日一早,公主府里迎来了一位贵客。小厮飞也似的跑去给驸马送信,等到了书房外头却被人拦了下来。 “贾大哥,您给个方便,前面宁王殿下来了,管家请驸马爷过去会客呢。”小厮赔笑道。 贾扈一边嗑着瓜子,吐了一口瓜子皮,沉着脸,道:“报信就报信吧,怎跟个慌脚鸡似的?越发的没了规矩。行了,你去吧,我自去向驸马爷禀报。” 小厮去后,贾扈转身走到书房窗外,舌尖点破窗纸,朝里看了一眼。只见室内靠墙放着一张床,床帐似波浪一般翻涌,伴随着“咯吱咯吱”木床响声,隐隐传出女子的娇吟之声。 贾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心里骂了句小骚货。等了一会,只听得帐内传来一声男子的低吼,他这才伸手轻轻敲了敲窗户,大声道:“驸马爷,宁王来了,管家请驸马爷过去呢。您也别操劳了,小心看书看坏了眼睛,公主该心疼了……” 贾扈口里一边大声说着,眼睛也不闲着,警惕的朝四处观望。不多时,门开了,驸马满面春风的走了出来。贾扈立刻上前请安,笑道:“驸马爷,您快过去吧。” 驸马点了点头,扔给他一块银子,“一会从后面送人走。” 贾扈满口答应,待驸马走远后,这才小声朝房内唤道:“楚小姐,快出来吧。” 且说驸马往前面来了,心下也是略有些得意。这个楚女官虽算不得绝色,但也够风情,够顺从,又想到府里那些出身高贵的女官们,还真有那么几个特别出众的,他虽然已经有美在怀,却也难免感慨一番。 正想着,忽见回廊中走过来一个身穿藕荷色官服的女官,看方向,也是朝着前面的会客花厅去的。驸马细一看侧影,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此女不就是那个容貌极出众的高女官吗? 他忙紧紧走了两步,欲要撵上去说话,此时已到了花厅门口,那女子被让了进去。驸马紧跟着后面赶了上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 “我是驸马,听闻殿下来了,自来招待。”驸马有些不悦,这公主府,他也是一半的主人,哪有主人待客,反被拦在外面的道理? 侍卫施礼道:“这是殿下吩咐的,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敢不从。”态度礼貌而冷硬。 “你们……”驸马气得脸色发青,“真是岂有此理!” 转过身正好看到管家杵在一旁,他顿时没了好气,但是想骂又不敢骂,毕竟是长公主身边得用的,就是一条狗他都不敢动,更何况还是大总管。他忽然回身踹了自己的小厮一脚,恨恨的骂道:“没眼色的东西。” 且不管他如何不满,明珠此时已入得室内。她刚才在书馆里做事,得了信,听说宁王来了,要见她,便放下了手中书稿,匆匆赶了过来。 一进门便看到一个紫衣男子负手立在窗边,窗外花繁枝翠,日光明亮耀目,明珠略觉炫目。 宁王回过身,笑着朝明珠走来。高大的身影有些压迫感,明珠忍不住退后了半步。待到了近前,他低下头看着明珠,道:“今儿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明珠想起那日他说过的话,遂道:“殿下一路平安。” “你放心,我还没娶得你,自然要平安归来才行。况且又不是去战场,你不必担心。”宁王笑吟吟的看着她道。 明珠略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 她该说什么呢?明明似乎离得很近,却始终抓不住头脑,不明白对方在想着什么。有时候似乎是任性妄为,有时候又深情款款,归根到底,他的身份给了他几乎无尚的权利,想要什么几乎就有什么,凭什么就对她这样好呢?她既摸不透他的心,又没有与之抗衡的背景,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外表看是福气,实际上也未必尽然。”生死荣宠都在他的一句话之间,仿佛空中楼阁一般,一切随时都会崩塌。 自从母亲故去后,她就知道,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情爱,即便是至亲骨肉也能随时随地置人于死地。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宁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送到唇边吻了吻,道:“其实不懂女人,做事也总凭自己喜欢,常常忽略别人的感受。我过做的事情可能会令你不信我,甚至畏惧我,害怕我。我虽然很想让你明白我的心意,但是却总是不得其法,甚至会在无意之中伤害你。不过,为了你,我愿意尝试从前没有做过的一切。你想做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愿意帮你。如果你感到不安,也要告诉我。可能你不相信,但是我心里确实只有你一个人,这一点,今后我会证明给你看。” 明珠低了头,忽然抽出手,背过了身去,快速从颈上解下一个雪青色绣绯色荷花的精致荷包,转身递给了宁王。 宁王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颗浑圆明亮的珠子,日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触手只觉清凉爽快,不是骊珠又是什么? “殿下想必还记得,这颗珠子还是殿下找寻到的出处。”明珠道,面上不自觉的涌起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年的她,并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什么人,只是常常幻想着今后总有一日会离开高家,过“岁月静好”的悠闲日子。如今,她就要离开高家了,可惜即将面对的怕也不是什么悠闲生活。也许,她该庆幸的,陪在她身边的,还是他。 既然已经决定了,她也不想再去质疑什么。他已经如此说了,那么她不妨也表示一下诚意。这是她身上仅有能拿得出的最贵重的东西,也是她最大的诚意。 从一点一滴的细微处,彼此靠近,彼此信任,彼此尊重,彼此承诺。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宁王欣喜若狂。 这是否意味着她想要开始尝试接纳自己了呢? 然后,一步一步的,她会渐渐亲近他,喜欢他,最后爱上他。他知道这不容易,但是他愿意等,对她,他永远有无穷的耐性。 她并不知道,这一世,他只为了她而重生。 宁王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他们这边柔情蜜意的不提,再说驸马,一路气哼哼的往回走,只觉得晦气。本来和楚红梅一番云雨温存之后的好心情全都没了。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想去找楚红梅,再来发泄一番。他正气哼哼的走着,忽然迎面撞了一个人,只听“嗳呦”一声娇呼,一个藕荷色的身影软软坠地。 驸马凝神一看,忽然笑了。 190、更新 ... 驸马心道:今日还算老天待我不薄。眼前的女子正是他刚才惦记过的仅有的几个美人之一。 他连忙弯身从地上扶起付莹珠,大手似不经意一般从她柔嫩的纤手上划过,面上带笑道:“付小姐,得罪了。” 付莹珠忙蹲身福礼道:“驸马爷。”声音和她的笑容一般甜美。 驸马心中受用,虚扶了她一把,含笑道:“付女官这是打哪来呀?” 付莹珠道:“驸马爷又是从哪过来的?”朝他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道:“定是府里来了客人,驸马爷要招待吧。” 驸马闻言,面色一僵,道:“哦,我那边还有事情,就先回来了。” 付莹珠笑道:“是了,就算招待客人也不能误了公事不是?” 驸马勉强笑了笑,“没错。”其实人人都知道驸马乃是公主府中一大闲散人员,成日也不过是出去参宴会或者接待一下来公主府拜访的男宾,剩下的时间都是无所事事,哪有什么公事可做? 付莹珠似乎并未察觉驸马的异样,四处瞧了瞧,似乎再寻什么人的样子。 驸马道:“我还没问你怎么来这边了呢。”说着,去摸她的手。 付莹珠含羞抽回手,道:“我可还有正事要办呢,驸马爷这样被人看见了可不好。对了,不知驸马从那边过来时可曾见过高女官?刚才她被人唤走了,似乎说是要去见谁,可这么久了也不见回来,我们还等有事没做完,正等着她呢。”说着,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准是跑去哪里偷懒了。从前也是这样,三日两日的不见踪影,回来时也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可究竟是做什么去了,到底也没人能知道。” 驸马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头。想着刚才自己被人拦在门外,她却被顺顺利利的放了进去,莫非是她跟宁王…… 付莹珠见他满脸疑惑,继续道:“驸马爷可也是好奇吗?其实这倒也不奇怪,从前在书院的时候她也是如此。自从她的未婚夫婿悔婚之后就已经初露端倪,要不然好好的门当户对的人家为何议婚议了一半就突然说不要了呢?就连那人的妹妹都说她不检点,勾引刘小侯爷。不过这些依我看都不过是妒忌她的话而已,谁让她认识的都是女子公认的美男子呢?京城的女子任谁得了其中一个都会从梦里笑醒过来。就像她表哥上官鸿瑞,那是新课的探花郎,如今已点了翰林,多少人家上赶着求亲。甚至是肃郡王家的三公子,这个自不必说了,品貌风华一如驸马爷当初……嗳哟,我就不再细数下去了,驸马爷听一听也就罢了,否则倒是嫌我多嘴了。” 驸马笑道:“不过是你一说,我一听罢了。出了你的口,入了我的耳,再无旁人知道了。” 付莹珠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快些回去交差了,否则又该说我偷懒了。” 说着,福了福身,飘然离去。 “滑得跟鱼似的。”驸马嗅着离去女子留下的一缕幽香,心中暗笑。“总有一日让你在床上求饶才算我的本事。” 他立在原地,细品付莹珠的话,很有些女子拈酸的味道。这倒也不奇怪,女子本就善嫉,背后说人闲话也难免。只是那个高女官若然如她所说,必定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可惜了她那副冰雪一般的长相,在自己面前却装作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 一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刚才被拒之门外的尴尬,不由得将怒气全转到了她的身上。凭什么?自己可是堂堂驸马爷,当年名满京城是三公子之首,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多少美人向他自荐枕席他都不稀罕,反倒得了个“无情霄郎”的雅称。如今在公主府里甚至连一个下人都不敢随便处置,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长公主,就算被虐待都没人敢吱一声。可是如今就连一个小小的女官都干欺负到他头上来,令他在外人面前颜面尽失……裴良宵呀裴良宵,你活得窝不窝囊呀! “小骚货,竟然敢在我面前装模做样,你等着!”驸马重重的一跺脚,重又往回走去。刚走了不远处,就看见高明珠朝这边走来。他刻意避开下人多的地方,提前一步在一处花木繁盛的回廊中拦住了明珠的去路。 与宁王话别之后,明珠正沉浸在离别淡淡的愁绪中,猛然间看到一个玉面锦衣的美男子在前面拦住了去路,登时一惊。再去看那人面容,心下顿时警惕了起来。只见驸马双目含情,唇边笑意略带了些邪气,虽是翩翩佳公子的长相,却令她生不出好感来。 “高女官,这是去哪呀?” 明珠道:“原来是驸马爷。臣女这厢有礼了。”说着,蹲身行了个礼。哪知驸马却不避讳的上前用手搀扶,口中道:“高小姐何必这样客气。” 明珠朝后面退了两步,却发现双手手腕已经被驸马擒在手中,动弹不得,心下大骇。 驸马邪邪一笑,道:“本驸马就生得就如此不堪吗?卿见了我就想逃?” 明珠急道:“驸马爷这是要如何?这里是公主府,光天化日之下驸马爷就敢如此行事吗?” 驸马忽然恶狠狠的凑近了她道:“怎么,你嫌弃你驸马爷的身份比不上你那些相好的吗?告诉你,少在我面前装清高了,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什么探花小侯爷的,值甚么?想当年多少世家贵女向我自荐枕席我都看不上,你一个小官的女儿还想蹬鼻子上脸不成?” 二人纠缠之间并没有发现的是,离他们不远处的廊柱后面,付莹珠面上的笑容渐渐变得诡异起来。她就是要为高明珠树敌,让她过前有狼后有虎的日子,慢慢的自取灭亡。笑话,那个女人不过是权贵的禁脔罢了,如今离了那人的眼皮子,看她还有什么本事对付这些人。 丫鬟鬼魅一般从柱子后面绕了出来,压低了声音道:“人已经来了。” 付莹珠笑道:“做得好。” 走到如今的地步,她只有两条出路。嫁人,或者在公主府熬年月,人老珠黄的时候被放出去嫁人做填房。她进公主府的目的就是嫁入权贵之家,这家不行便找别家,总有一处是她付莹珠的落脚地。只可惜,她已经和高明珠结下了仇怨,若今日不弄死高明珠,待她一朝得了势,岂能有自己的好下场?恐怕她这些年的辛苦经营就都要毁在那人身上了。她能感觉到,高明珠其实是和自己是一样的人,至少在某些地方是一样的。她死,或者我亡,只会有一个结果而已。 “我们走吧。” 主仆二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重重花木之中。 这边厢,驸马伸手将明珠往怀里带,明珠拼命去推他,急得一身是汗,疾言厉色的道:“驸马爷说世家贵女吗?难道驸马爷娶得不是天下间身份最贵重的女子吗?” 驸马此时已经色令智昏,哪里顾得上别的。他双目发红,一抓住明珠的肩膀,探头就要去一亲芳泽,“那个母夜叉婆娘,自己被许我碰,还不许我睡别的女人。你们一个个的都瞧不起我,以为我是废物,小白脸,告诉你,我裴良宵可不是!” “霄郎——” 一个女声脆生生的在二人头顶炸开,驸马手下一顿,却瞧见一个青衣女子俏生生的立在回廊的尽头,正是他新近得手不久的楚红梅。 楚红梅刚和驸马鱼水缠满之后,心中满满的都是情郎,恨不得一刻也不分开。她本来今日称病请了假,就是打算和情郎一整日不分开的,听贾扈说驸马在这边的花厅见客,她便也顾不得其他,躲躲闪闪的朝这边过来了,只是却扑了个空。抓了个丫鬟一打听,说驸马早就走了,然后给她指了个方向。于是,她便顺着丫鬟所指的方向追了过来,哪知道却见到了这个场景,情急之下,她竟然高呼起了情郎的名字。 趁着驸马一顿的功夫,明珠忙推开了他,退了好几步。楚红梅一见是明珠,心里的醋坛子顿时打翻了一地,心里不怨情郎,却恨上了她。 “你这贱人,竟然勾引宵郎!”说着,上前就要去和明珠撕打。她也是仗着驸马在背后撑腰,想要出一口气,否则要在平时,她如何敢忤逆顶头上司? 驸马见事情要闹大,忙一把抱住她,捂住了她的嘴,小声道:“你想把人都招来吗?” 楚红梅红了眼圈,可怜楚楚的望着他道:“这女人该死,他竟然敢勾引你。”说着,恶狠狠的瞪了明珠一眼。 明珠忽然冷冷一笑,道:“好,很好。”这就是跟了她一年有余是女子,原来自己真是瞎了眼,竟养了一头白眼狼。 第120节 明珠冷冷的盯着驸马,道:“驸马爷,我不管你是在哪里听到的传言,我只告诉你,我是宁王的人,这一点是长公主默许的。若你不怕得罪他,那么大可以随意处置我。可是,你也别忘了,我高明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的女儿,若是我无缘无故的死了伤了,我倒要看看,长公主会不会包庇元凶。这件事我虽然不会说出去,但是驸马也应该明白,一个敢在背后辱骂长公主驸马,恐怕好日子也没有几天了。” 说着,她转身走开了。 驸马这时也有些害怕起来,他也不过是一时色迷心窍,如今也有些怕了。世上美人多得是,他一时想占个便宜反而惹得一身骚可就不值得了。 “宵郎……”楚红梅偎在他怀中,轻轻唤道。 “好了,以后没我的允许,你不许到处跑。同样的,也不许这样叫我的名字。”驸马说罢,也匆匆离开了。这要是被人瞧见了,恐怕也会惹得公主猜忌。 楚红梅一个人被留在原地,脸色阴沉不定。 明珠回到书馆,心里仍旧跳得厉害。她细细思索了一番驸马的言行,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他对自己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何今日竟然像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似的,莫非是听了什么话不成?还有楚红梅,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怎么也得想个办法处置了。 这时,青雪见她回来,笑着迎了上来,道:“小姐,你可回来了,该去用饭了。” 明珠看了她一会,道:“你刚才去哪了?我怎么没见着呢?你说回房去取东西,怎的后来也没跟上去?” 青雪一怔,赔笑道:“奴婢取了帕子回来已经不见了小姐的踪影,只好回来等着。” 明珠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191、更新 ... 楚红梅整整一日没有出现,次日再来的时候,见到明珠和薛紫芝,面上笑得多少有些僵硬。倒是薛紫芝,忽然笑着对她道:“恭喜楚女官了。” 楚红梅道:“妹妹这话说的,喜从何来呀?”心下却忽然一凛,望向明珠。她不是没想过明珠会报复,只是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快!她昨晚一夜没睡,就是在琢磨趁她动手收拾自己之前先想办法制住她,至少要抓住把柄在手,这样才有和她分庭抗礼的资格。 这时,走过来一个三等女官,明珠笑着站起身和她打招呼。那女官看了一眼楚红梅,笑得亲切:“这位想必就是楚女官了吧?昨日我来倒没见到。”说着,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点点头,道:“像个知事的,今日就让她过去吧。” 明珠笑道:“劳烦苏女官了。” 楚红梅不明所以,赔笑着追上那女官,问道:“不知苏女官何处理事?” 苏女官笑着,微扬起头,道:“放心,不比你原来的差事差。就是琐碎了些,不过月银会多出不少。长公主殿下前些日子说了,要专门为我们天朝的闺阁女子整理出古往今来所有的贤书,且写文立传,标出其精华所在,并在书院等各处宣讲。到时候若做得好了,咱们还会有出门去各处宣讲的机会,这一点整个书馆的女官谁不羡慕?与其在这里熬年月,还不如我们实惠来得快些。放心,你跟着我,绝对有一展才华的机会。”说完,施施然走了。 楚红梅呆了一呆,然后猛的转过头望向明珠,质问道:“我做错了什么事,高女官说让我走就让我走?” 薛紫芝在一旁忽然冷笑道:“你自己做过什么难道不知道吗?说出来我都替你觉得丢人。”她对楚红梅不满早已由来已久,当年一起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她就处处抓尖卖好,如今见自己终于不用与她共事了,她仿佛解脱了一般,更不再怕她,说话也不由得尖利了几分。 明珠一摆手,示意薛紫芝闭嘴。她朝四处看了看,已经有人好奇朝这边望过来了,便笑着走近楚红梅,小声道:“楚女官好大的威风,莫不是想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你那些事吗?” 楚红梅冷笑道:“想用这个要挟我?难道你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吗?大不了说出去,挣个鱼死网破罢了!” 明珠笑着一摊手,道:“楚女官好大的气性。不过也罢,大不了我离开公主府,不做这劳什子女官了。只是不知这件事传出去,楚女官会不会真的就如愿嫁得‘霄郎——’” 楚红梅面色一白,她若真的将昨日的事情说出去,驸马也讨不得好处。若驸马出了什么事,那她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就见明珠退后了几步,淡淡道:“我这边不缺人手,楚女官心思不小,咱们好歹共事了一场,便给你寻个好前程。只要楚女官安安分分的,料想熬上两三载也能出头了。”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楚红梅一眼。 楚红梅心下暗恨,但是驸马不许她声张,她本身亦是对明珠有所畏惧,只好将这口气生生吞了。 明珠心知无论给她寻了什么样的差事,她都会怨恨自己,还不如给她找了个事多繁杂的地方远远支开了,免得她闲得无事净算计自己。 剩下的,她还在等一个人的消息。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月。 等刘忻再来的时候,天气已经很暖和了。 在和前次同一处地点见了面,刘忻穿一身宝蓝绸子的袍子,真个玉树临风,只可惜明珠没有什么好心情去欣赏。 刘忻摇了摇扇子,笑得露出了两个酒窝,道:“你可别嫌我来得晚,为了这事,我还真花了不少功夫。将来你可得在你家那位殿下面前帮我多说说好话。” 明珠心底有些打鼓,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处所,而且,你穿这样进来也太张扬了些吧。” 刘忻胸有成竹的道:“你放心好了,我现在正在白鹤楼宴客呢,你看到的只是幻象而已。” 明珠:“……你还真是越来越会说笑了。” 刘忻面色一肃,道:“先说正事。你上次让我查付莹珠,我起初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一查倒好,还真是不简单,费了我些功夫。” 明珠道:“那你究竟查到什么了?” 刘忻道:“我从她幼时的事情查起。她母亲孟氏是金陵孟家的一脉,书香门第出身,后来随付老爷私奔,生下这么一个女儿之后就遁入了空门,据说是婆家不容。付老爷后来娶了张氏女为嫡妻,也生了一女名随芳。付莹珠儿时据说是痴傻,很晚才开口说话,付老爷却很宠爱,还特意为她延请了女师。谁知道这一教却教出个神童出来,付莹珠不但会说话了,竟然还会作诗了,一下子就出了名,渐渐长大之后也在当地留下了才女的名声。几年前张氏因病故去,付随芳也因为一些事故死了,孟氏突然被付老爷接回家,扶了正,她也成了付家的嫡女。后来我因事去江南,受了付老爷的嘱托,也顺便将她接来了京城。她原在我家住了些日子的,后来才搬出去。我一个堂妹从前见了她就躲,我原没多想,前些日子一问才知道,她因撞见过付莹珠的阴私事,所以很怕她。付莹珠平日里偷着给贵女们出谋划策,帮着她们解决一些棘手的事情,从中牟利,并且以此与人结交。因为贵女们怕暴露自己,嘴都很严,所以很难查,但终究还是有些马脚可循的。还有,据说她还曾和女子交好,嗯,异样的交好。” 明珠似笑非笑的斜睨了他一眼,道:“怎么样,很惊讶吧?你从前是怎么看她的?想必觉得她很好吧。聪明又体贴,且宜室宜家,有诸多的好处呢。” 刘忻咳嗽了两声,有些尴尬的道:“女子还是娴静些为好,弄这么些幺蛾子,后宅岂不是不得安宁?” 明珠摇了摇头,道:“恰恰正好相反。这样的女子反而会让你后宅安宁,因为她是绝对不允许有威胁她利益的人存在的。对你们男子来说,可以放心的享乐,因为永远有‘贤妻’在为你们善后,为你主持家业。只是你会发现,自己的子嗣永远都会是正妻所出,小妾们总是不安,长辈慈爱不在。其实这样也是很有好处的,好歹免去了数十年之后的家宅不宁。” 刘忻睁大了眼睛,猛的摇了摇头,道:“这种‘贤妻’我还是无福消受的。” 明珠笑道:“其实后宅从来没有安宁过,只有各方势力的较量和妥协,从来不逊与前朝男子的拼杀博弈。就像你我立场不同,却同样只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刘忻想了想,道:“照这么说,天下便没有和顺的夫妻了?” 明珠道:“有,但也是在各方妥协之后方能达成。或妻子退让全部,或丈夫包涵一切,但更多的还是各方面的制衡。就像结亲讲究门当户对,所求的便是平衡之道。” 刘忻笑道:“这些东西猛一听倒是新鲜,仔细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明珠道:“女子有些事情只有身为女子才会了解,与男子说了,不过是夏虫语冰罢了。” 刘忻指了指自己,道:“那我是冰?” 明珠“哼”了一声,道:“你也用不着寒颤我,我对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谢你,让你今后别太糊里糊涂的罢了。” 刘忻嬉笑着冲她做了个揖,道:“多谢小姐指点迷津,小生不甚感激。” 明珠一侧身,道:“你别这样,我可受不起。好了,时候不多了,你再把你查到的细节说与我听罢……” 就这样,二人又说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各自分别。 送走了刘忻,明珠心事重重的往回走。青雪凑上前问道:“小姐刚才和小侯爷都说了些什么?” 明珠摇了摇手,“不说也罢,都是些琐碎的事物,没什么价值。” 青雪闻言,咬了咬唇,不再答言。 可巧刚走了不远就遇上了付莹珠主仆,付莹珠见二人神色凝重,笑道:“妹妹这是去哪了?怎么面色不太好?” 明珠勉强一笑,道:“吃过饭我心里闷得慌,想到处走走,好巧就遇上了付姐姐。书馆那边还有事呢,我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理她,领着青雪就走。 付莹珠看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此后三日都十分忙碌,书馆新到了一批新印制的书籍,需要按类整理,所有的女官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帮忙分门别类的指挥人整理,众人多多少少都觉得有些劳累。明珠这日一早起来就觉得不舒服,勉强挣扎着到了书馆就开始冒汗,只好和管事女官告了假,在众人多多少少嫉妒的眼神中回去休息。 刚走到门口,就听得里面有人道:“……小姐是个多疑多心的,我这个心都使碎了怕她也不领情……”却是青雪的声音。 “好哇,反了天了,竟然敢在我背后说坏话了。”门帘子一撩,明珠忽然在门口出现,顿时唬得众人一跳。 明珠这句话仿佛一个巴掌打在青雪脸上似的,青雪的脸顿时就白了。 明珠这几日本就心情本就不好,再加上此刻身体不适,又听见青雪在背后编排自己,顿时不依不饶起来,道:“你说说,我哪里委屈过你了?你在这里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和主子小姐一样的?但凡我有的,哪样你们是没有的?还有在书院的时候,你和那个苏槐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他的主子是谁吗?若你真看上他了,我一早就放你出去了,还留着你和外人沆瀣一气的算计我吗?” 青雪觉得委屈,在众人面前觉得没脸,又不敢还嘴,哭着跑了出去。 碧叶等人忙上前赔笑安慰道:“刚才青雪姐姐原不是那个意思,是小姐听差了。” 明珠边擦泪边道:“我哪里听差了?我本就是个多疑的性子,她是早就心存不满了吧!”说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唬得众人一拥而上,扶到床上躺下,解衣打扇,乱成一团。 一个老嬷嬷有些眼色,道:“这可不得了,快去找人请大夫。还有青雪姑娘,小姐都这样了还置个什么气呀!” 早有个婆子追上青雪,气喘吁吁的拉着她的袖子,劝道:“我说青雪姑娘,小胳膊掰不过大腿,你去赶快回去认个错就好了。你们主仆多年的情分,小姐不会真的怪你的。” 青雪眼里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相仿,她断断续续道:“我就是伤心,她竟然疑我!这么些年我是使碎了心思为她筹谋将来,可她终究还是不信我。” 这时有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来说明珠晕倒了,吓得那婆子赶紧拉了青雪回去帮忙。 明珠这次只是气急攻心,一时晕厥了,倒没什么大碍,次一日便康复了。青雪最终还是跪下磕头奉茶认错,这件事才算了结。 从初春到炎夏,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公主府内一直相安无事。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府里动用了冰窖里的冰块,每日每人多少能得些使用。这一日,青雪照例去领一日量的冰块。自从上次和明珠闹掰了之后,主仆之间隔阂渐深,近身是事情基本都让给碧叶去做了,连去书馆服侍也成了碧叶的活,她多数是做些房里的活计,包括每日去领冰。 这一日,她回去之后放下冰匣子就溜进了内室。明珠正在做针线,一件她,淡淡的道:“什么事?” 青雪道:“小姐说的那个人,怕是快来了。” 明珠手下一顿,道:“你可是都打听清楚了?” 青雪点点头,道:“至少有八成把握。今儿王大家的管事媳妇跟管冰的李管事说,珍璃馆近日要用冰块,而且量极大,几乎快赶上长公主寝殿的用量了。” 明珠点了点头,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青雪应声出去了。 她在院子里兜了个圈子,又从另外一个方向走了回来,却没有回房,而是转到隔壁房间去了。 “你是说,这个人身份尊贵?”付莹珠问道。 青雪十分笃定的道:“这是我们小姐从宁王处听来的,绝对没错。” 付莹珠思索片刻,端起茶盏,甜甜一笑,望向青雪,道:“这些日子劳烦你到处跑了,还给我递信。” 青雪笑道:“她已经不信我了。你该知道的,不得她信任的人是什么下场。与其最后随意去配个小厮,还不如早些脱身的好。” 付莹珠赞赏的点点头,道:“能明白这一点,你也算是脂粉堆里的英雄了。采青——” 一旁侍立的丫鬟忙递给青雪一张银票。 青雪看了看数额,快速揣进了怀中,由采青引着,从后面离开了。 回来之后,采青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您真信她吗?” 付莹珠粲然一笑,道:“信?你见我信过谁吗?不过这也许是个好机会,我可以找个人先去试探一下。” 192、更新 ... 夜色微凝,一个青色衣衫的女子小心翼翼的提着裙子,漫行在垂花小路上。越往前走,花木越繁盛茂密,细密如织。光线很暗,没有灯笼照明,她走得很慢。 走到了路的尽头,青衣女子忽然轻叹了一声,只见前面豁然开朗,露出了一片荷塘。月光似水一般轻柔,银光浮动在水面上,水边开满了奇花异草,轻风一吹,暗香浮动,会发光的飞虫星星点点的在空中翩飞,仿佛是另一个天地一般。 月光照在青衣女子身上,却是好个玲珑身姿芙蓉面,不是楚红梅又是谁? 待她再要往前走是,却忽然听见一个压低的男声道:“什么人在那里?” 楚红梅一惊,却见不远处不知从哪里转出一个神色整肃的玄衣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弱弱的道:“我……我的猫不见了,我来找找。” “珍璃馆是府中禁地,请速速离开,不得打扰。” 楚红梅吓得浑身一颤,她自然知道珍璃馆在公主府下人的口中一直很神秘,据说里面布置得跟仙宫相仿,是先王妃的故居,等闲是不许人来的。不过,她今日过来是有原因的。她无意中听付莹珠说起,曾在这附近看到驸马出现,并且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子,还问是不是她?她当时就心急了起来,莫非驸马已经另结了新欢不成? 第121节 自从自己被高明珠陷害,被遣到另一处之后,这才彻底体会到了低等女官的辛劳。起初只是忙碌些,后来时间久了,才发现那里管事女官的苛刻,所有的事情都归她和另外两名低等女官做,出了错还要被扣月银,渐渐的,她忙得连吃饭的时间几乎都没有了,更别抽出时间去见驸马了。好不容易装病休息了两日,哪知道情郎却不领情,说她故意躲懒疏远自己,终究是对她渐渐冷淡了下去。她却因此而怀疑驸马已另有新欢,所以才对自己冷淡。经过付莹珠这一提醒,一想到驸马竟然还费尽心思带那个女人到如此仙宫一般的地方偷情,她当时就下了狠心,一定要查出究竟是谁勾引的驸马。她清白的身子已经毁了,只有跟了驸马这一条出路,此时如何肯放弃这条已经到了手的大鱼? 楚红梅不甘心的朝他身后不远处水上的八角凉亭望去,那边影影绰绰的似乎立着一个人影,凉亭桌上还放着一盏琉璃灯。那人听见这边的动静,似乎甩了一下袖子,明黄的袍角一闪而过。 楚红梅待要细看去,却只听那男子催促道:“快走快走。” 楚红梅干笑了两声,只得转身走了。她走后不久,另一个黑影也快速从垂花小路上飞奔离去了,一直跑到一处门前挂着一排红灯笼的院落,轻轻从角门处溜了进去,直奔后院去了。此时还不算太晚,许多屋子都透出了灯光。那人影轻舒了一口气,拐进了其中一间亮着灯的屋子。 “……奴婢看清楚了,是有人在那里守着,楚女官没有闯过去。”采青喘匀了气,缓缓道:“奴婢还看见亭子里躲着一个人,衣裳是明黄色的。” 付莹珠手下一顿,抬头紧紧盯着她,道:“你真的看清楚了?” 采青点了点头,道:“那亭子里有灯,再加上月色很好,奴婢看清楚了没错。” 听了采青的话,付莹珠不禁站起身来,神色凝重的道:“莫非……被我猜中了?” 采青疑惑道:“小姐猜到什么了?” 付莹珠冲她一摆手,她这辈子从来没有信过任何人。也许是她天性多疑,也许是从前那位嫡母张夫人给过她太多的“惊喜”,无论是谁,她都没办法相信,因此她才能平平安安的活到如今。 “且让我先想一想。” 这个诱惑简直太大了,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来了,那这绝对是一个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宫里已经许久不选秀了,偶尔听说有人私下里供奉美人也不过是些歌姬舞女,也未见有发达的。可当今圣上正值壮年,后宫只那么几个妃嫔,掐指一算,应该都为年老色衰之辈。若这时能出现一个品貌家世俱佳的人选,那么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你说,如果我能入宫,该当如何?” 采青被吓了一跳,想了想,才道:“凭小姐资质,必定引人刮目相看。” 付莹珠走到妆台边,揽镜自照。灯下看美人,确实别有一番妩媚韵致。迟疑了一下,她叫过采青,在她耳边一番嘱咐。这一夜,主仆二人都没有歇下。 次日,付莹珠因偶感染了风寒,向女官请了假。整整三日,她都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第三日夜里,熄了灯,一个黑色的人影在夜色的笼罩下悄悄离开了房间。那黑影刚走了不远,旁边房间的灯也忽然熄灭了。黑暗中,两双眼睛紧盯着那个人影。 “三天,她终于按捺不住了。” “一切都按计划行事,别让这条狐狸跑了。” 不一会,门开了,又一个人影离开了房间。 垂花小路尽头的荷塘边上,美景依旧。撒银凝霜一般的月色下,不知从哪里划出来一只小舟,在水面上飘飘荡荡,舟上立着一个头戴帷帽的曼妙身影。夜色美好而静谧,岸边花草弥漫着丝丝幽香,仿佛美人身上的香气,诱惑而撩人。 突然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嘈杂的“那边有贼”的声音,一群人打着灯笼朝这边走了过来。 灯笼的光芒耀得人眼花,不多时,就来到了荷塘边。 “咦?那边有条船!”月光下,青雪的脸清晰可见,神情中满是惊奇。 “这边是禁地,怎的真有人好大胆子的来!”有婆子道。 “快点抓住那贼人!”其他人也愤然道。她们都是担着责任的,这边万一出了什么事,惊扰到了什么人,都要算在她们头上的。 说着,早已有人另寻了一只小舟,几下就划到了水塘中间,登上有人的小舟,拉下那女子的帏帽一瞧,众人顿时都愣住了。 “这是个假人!” 只见那帏帽下露出了一枝光溜溜的竹竿,拉开长长的披风,原来只是一个摆成人形的假人。 青雪的脸瞬间僵住了,她有些慌张的指着那个假人,说不出话来。 “这是哪个天杀的戏弄咱们?” “青姑娘,你真的看清了有人影朝这边来吗?” 青雪抖抖索索的道:“许是天黑,我看错了也未可知。” 一个婆子打了个哈气,不耐烦的道:“下次看清楚点吧。” 眼见着众人乱哄哄的离去,一旁的花丛中,一个女子解开了头上的帽兜,借着月光,能看到她露出来一张甜美的笑脸。 “高明珠,想设计我,你还差得远呢。” 她早就猜到这一切都只是引诱自己现身的计谋,故意假装中了圈套,试探对方的而已。高明珠和她的贴身丫头闹翻之后,她曾无意中碰上过两回,便试探了一番。那丫鬟也识趣,跟她说自家主人的坏话。其实从那时起,她就已经有所怀疑了。后来的连番试探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为了安对方的心,并且顺便刺探些内情。 “就这点子能耐,以为能骗得了我付莹珠吗?真真是笑话。” 待人都走远了,她这才直起身,朝不远处的珍璃馆望去。 似方才那般吵闹都无人出来阻拦,看来此处的守卫也未必像别处一样严密。她这样想着,脚下不停,朝珍璃馆去了。高明珠肯定想不到,今日这一闹之后,自己还会在这里出现。 借着朦胧的月色,她径直来到了珍璃馆。登上八角凉亭,倚在廊柱上,只见得眼前夜色沉静,虫鸣轻轻,一切都美好的似画中一般。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柔美的女声在寂静中响起,甜美得好似花蜜一般。 “是谁在那里吟诗?”一个沉稳的男声在夜色中响起。 女子轻轻的“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朝夜色中望去,唇边却绽放出一丝美好的笑意。 “不知是何人在此?”一个女声甜蜜而略显惊慌的道。隔着一道石桥,影影绰绰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男声忽然沉静了一会,随即道:“你过来。” 女子害羞的提着裙子,一边走过石桥,一边轻声问道:“您是何人?” 待走到那人近前,她禁不住一呆。 “你瞧我像是何人?”那人道。此时,遮住月亮的云彩正好散去,轻柔的月光下,露出了一张英俊而不是威严的面孔,唇上还蓄着胡须。 付莹珠羞怯的低下了头,轻声道:“小女子不知此处有男子,夜深了,先行告退。”说着,却也不动。 “怎么,怎么快就要走吗?”那人顿了一下,道:“望尽天涯路?是谁教你的?” “是从诗集中看来的。” “你读书了?” “是。小女子是书馆的女官。” “哦?”那男子似乎有些惊讶,道:“你父亲是谁?” “家父姓付,曾做过一任巡盐御史,如此正在京中述职。” 那男子点点头,“原来是付鸣的女儿。” 付莹珠惊讶道:“您认识家父?”月色下,她轻轻仰起头,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张,一派天真动人。 那男子淡淡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193 193、更新 ... “你说什么?”长公主手中的琉璃盏从手中滑落,掉在青砖地上,摔了个粉碎。“周围那么多人守着,为什么没有人阻止她过去?” 跪在堂下的侍女浑身一抖,颤巍巍的偷瞄了长公主一眼,小声道:“奴婢以为,也许是陛下一时兴起。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长公主盯了那侍女一眼,神色严峻。 “还有……也许他们将付女官误当做是公主您了,所以没敢阻拦……”侍女将额头紧紧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 长公主深深呼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这都是她造下的冤孽,是他们的冤孽。 寝殿内静得让人发慌,殿中将近半人高的蟠凤黄铜鼎炉中香烟袅袅,明亮的烛火,富丽堂皇的装饰都昭示着主人的地位不同寻常。然而即便是富贵荣华已极,却仍然有无法得到的东西。 半晌,长公主轻轻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侍女悄悄松了一口气,退了下去。 整整一夜,整座大殿都灯火通明。 公主府内同样没有睡下的还有其他人。 “小姐,奴婢已经依您的话做了。”青雪在床前的脚踏上坐了下去,将手里的蜡烛摆在了雕花小桌上。 明珠右手支起头,半倚在大迎枕上。烛火微微跳动着,光影中,她的面孔让人看不清楚。 “做得好。”她笑道。 青雪有些忐忑的搓了搓手,道:“奴婢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怕呢。” 明珠没有说话,只静静的望着桌上的烛火出神。 青雪犹豫了一会,问道:“小姐,这一次咱们真的能成功吗?” 半晌,明珠才缓缓道:“如果是旁人,或许会顺水推舟,甚至助付莹珠一臂之力也说不定。毕竟今上至今未立后,宫中也并未有宠妃。付莹珠再怎么说也有些资本,又讨人喜欢,没准就入了今上的眼了。照理说,这样的人才就该拉拢在自己身边的。但是长公主可不是一般人,对在自己眼皮底下耍弄小把戏的人怕是会不喜。当然,光凭这个理由却不足以为惧……”说着,她轻轻眯了眯眼。 这一次,她终究还是兵行险招,胜负成败此刻暂时还不好定论。但是她相信,一个公主也许能容得下政敌,但一个女人却未必容得下情敌。自己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却被别人轻轻巧巧的抢了去。个中滋味,恐怕但凡有些脾气的人都无法忍受。 青雪并不知自家小姐所想,依旧是悬着心。万一那人得了势,恐怕就更加猖狂了。她有些忐忑的搓了搓手之,道:“时候不早了,小姐安置了吧,明日奴婢会早些去探听消息的。” 明珠依言在床上躺下,轻声呢喃道:“付莹珠,你可别令我失望才行。” 青雪探头冲蜡烛轻轻一吹,室内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黎明悄悄的来临了,在一棵大槐树下,一个小丫头正探头探脑的在看着什么,略显疲惫的脸上神色越来越紧张。晨色依稀明亮的远处,渐渐出现了一个孤单的身影,仔细看过去,仿佛脚步略有些踉跄。 小丫头提着裙子就飞跑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搀住了那人,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小姐可回来了,奴婢等了您一晚上没敢合眼!”说着,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忙捂住了嘴。 被搀扶的女子扬起脸来,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采青,咱们这一次终于能得偿所愿了。”付莹珠色若春花,双颊晕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十分动人。 她有十成的把握,那人就是整个天朝中最尊贵的人,是那位至高无上的官家。她从小就善于从细微处观察人的一举一动以便决定该做什么对自己才最有利,因此她也很早就懂得,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气度和高高在上的压迫感是无法伪装和骗人的。 采青乐得快要合不拢嘴了,一想到自家主子已经踏上了锦绣前程,自己也马上就要脱胎换骨了。她探过头去,谄媚的道:“小姐……不,改称您为娘娘了。” 付莹珠高昂着头,面上丝毫没有羞愧之色。她付出了,也必定会得到。女子若是把清白之身给了登徒浪子,那叫不知廉耻,该被沉塘的;然而给了皇帝,那就叫游龙戏凤,是戏文中被百姓们津津乐道的。 她得意的笑了笑,趁着不太明朗的天光,慢慢的朝宿舍去了。 倒头整整睡了大半日,再醒来时已经是午后了。付莹珠懒懒的爬起身,身上还有些许不适的酸痛。吩咐采青拿体己钱请厨下置办了些酒菜,她边吃边盘算了起来。这一夕的风流,从那一位在榻上的表现来看,多多少少也是喜欢的。男人呀,即便是高高在上那一位也是一样的,都是喜欢新鲜的。 一想起昨夜的旖旎风光,付莹珠面上不禁浮现出了一丝难得的娇羞。不论是从前那些大家公子的暧昧有心,还是后来和杜梦茹的假凤虚凰,都比不上男子有力的手臂和温柔的抚摸。那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从未被人触及过的地方轻轻抚过,带来阵阵战栗,即便是疼痛也并不长久。鱼水之欢的滋味比她想象中的更好。然而这一切都比不过她将要得到的一切的兴奋——权利,地位,荣耀,高高在上……付莹珠想要得到的更多,更多。自从她七岁时读到“欲壑难填”这个词的时候,她就明白,这就是她。 昨日的动静不大,但也已经足够惊动长公主了。她已经侍寝过了,这一点无可质疑。剩下能做的,就是等人找上门来。 不出所料的,这一日傍晚,忽听门外有人叫门。丫头出去开了门,然后就见采青兴冲冲的跑进了内室,大声道:“小姐,紫,紫檀姑姑来了!” 付莹珠笑着坐起身,捋了捋鬓发,道:“还不快请进来。” 话音未落,只见从门外走进来几个侍女,当中簇拥着一位面容和善的紫衣女官,容长脸面,身材微微发胖,正是长公主面前第一得意的女官。 紫檀女官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榻上的女子一眼,见她身穿蜜合色小袄,身段窈窕,容颜娇姣美。再细看了她略显疏朗的眉心以及起身时有些踉跄的步子,心中已经数,微笑道:“奴婢奉命来请付女官,不知付女官可走得方便?” 听她口称奴婢,采青差点乐出声来,忙接口道:“天气热,我家小姐一整日都不太舒服,冰的份例也太少了些。”语气中的埋怨听得随同而来的侍女都不禁皱了皱眉。 紫檀依旧笑着,似乎并未在意。 第122节 付莹珠含羞带怯的点了点头,被采青搀扶着走到门外。今日采青对她左一声“娘娘”,又一声的“主子”,极力的奉承着,她也不由得飘飘然起来,步子迈得不同与往常的矜持。一切都已成定局,她已经是天家的女人了,行止之间一定要带着主子的威严才行。要知道,她身为朝廷命官的女儿,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随便便的玷辱而不负责任。 来到院中,就见中间放着一顶青呢小轿。侍女们上前,搀扶付莹珠坐了进去。 “紫檀姑姑。”一声清脆的叫声响起,就见明珠从门外一径走了过来,后面跟着打了灯笼的青雪。见了紫檀女官,她忙打招呼。 紫檀朝她微微颌首,含笑道:“高女官这么晚了从哪回来呀?” 明珠道:“书馆有些事没做完,就耽搁了。”说着,她的眼风一转,却朝着院中小轿旁立着的采青瞧了去,神情有些疑惑。 紫檀道:“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回去交差呢。” 明珠笑道:“姑姑慢走。” 小轿被四个婆子抬了起来,轻轻一颠,轿帘被风吹起,露出了里面付莹珠俏丽的脸庞,明珠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了起来,她张了张口,似乎又有些不知该问些什么,就这么眼睁睁的望着小轿被抬出了院门。直到一行人渐渐走远,她的面上才缓缓绽放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月光照在一座宁静的院落里,一顶小轿悄悄的停了下来,侍女从轿内搀扶出来一个女子。 紫檀走上前来,轻声道:“请付女官在里面稍坐,自有人来伺候。”说着,看了采青一眼,道:“这位姑娘就到厢房歇着吧。” 说着,将付莹珠主仆安顿了下来,一行人就离开了。 又侍女端了茶点过来,付莹珠一边品着茶,一边观赏着屋内的陈设。这是一间三进的厅室,墙壁和帘幕上都饰有珠玉,周围四处都点着烛火,既不刺眼,也不黯淡,衬得内室珠宝的光华更加莹润。 她用挑剔的眼光四处瞧了瞧,弯了弯嘴角。这些算什么,只不过是第一步罢了。她听说皇宫中的含章殿内有一座偏殿修得十分华丽,聚集了天下所有的珍宝,那里才是真正配得上她的地方。想着想着,她渐渐觉得有些疲惫起来。昨夜她殚精竭虑的讨好那人,几乎将平生所学全部用上了,幸好效果甚佳,皇帝看她的眼神也很温柔,还夸她是才女。她笑着闭上了双目,开始养起神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付莹珠悠悠睁开了眼睛,忽然觉得不对劲,略一动身子,身子忽然僵住了。她惊恐的发现自己浑身都不能动了,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嘴上似乎被什么堵住了,甚至连呼吸都困难。她猛的睁大的眼睛,拼命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全身都捆着绳索,连翻身都翻不了,似乎被身下的软榻上都被捆上了。 她拼命的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事了?难道自己被人掳劫了? 不对,这里可是公主府,怎么可能有人进得来? 猛然间,只听得室内传来声响,似乎是有人推门进来了。她拼命挣扎着想呼救,却徒劳无功,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她的面前挡着一扇会有牡丹屏风,透过缝隙,只能看到屋内有两个人影。 “你不是说不想再见到朕了吗?”男子低沉而略带威严的嗓音忽然在她的耳边炸响开来,她不由得浑身一震。 “嗳——”只听得有女子轻叹了一声,柔美的声音百转千回,十分动听:“那日我不过说的气话,你也当真吗?” “你这孩子,还是那样任性。”男子的声音略带着些无奈。 “你明知道的,我对所有人都任性,唯独你,我是不敢的。”女声带着撒娇的味道。 男子叹息了一声,道:“昨日打发了人来,既然这是你的意愿,那朕愿意成全你。你和后宫里的那些少有合得来的,若你想要,自己扶植一个也好。” “我不要。你明知道的,我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皇兄……”女子隐忍而带着丝丝哀切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弥散开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是朕的公主,是天朝的公主,是万千子民眼中最尊贵的公主。只要是你想要的,朕都愿意给你。”男子的声音更加的温柔起来,几乎是情人间的呢喃。 “我知道我永远也比不上我娘,不过只要我能在你身边看着你就好,我什么都不求……” 两个人影忽然靠近,几乎是合二为一。 屏风后面,付莹珠的一张脸几乎已经扭曲了起来,全身似被冰封住了一般。原来如此,怪不得皇帝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公主府,而且年年都是如此,这根本就是为了方便二人偷偷幽会的掩护。可是这样天大的秘密,甚至几乎可以动摇国本的秘密竟然被她听到了!这是乱伦,是大逆不道,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 不过是一会的沉默,只听女声道:“你是属于我的,至少在每年这几日是属于我的,我决不允许有人破坏这一点。” “一切都依你的意思就是了。”男子的声音已经完全是满满的宠溺了。 屏风后的付莹珠惊惧交加,几乎已经到了顶点,双眼一黑,竟然晕了过去。 一盆冷水泼下,她激灵一下子睁开了眼前。不知是谁将屏风搬开了,眼前忽然一片通亮。忽明忽暗的烛火中,一个身披斗篷的美丽女子正冷冷的望着她,不是永思长公主又是谁? “想必一切你都听到了吧。”她说道,声音中带着令人无法质疑的冷酷和威严。 “本来你早就该死的,不过也算你命大,我竟也容你活到了今日。”她审视着付莹珠,眼底有无法掩饰的厌恶。 付莹珠拼命的摇头,死死的盯着长公主。她要解释,她想说自己是被陷害的,是被人故意误导! 她现在才恍然大悟,一切都是高明珠故意误导自己的!她先是让自己的贴身侍女逐渐接近自己,一点一滴的泄露一些不起眼的信息,然后装作算计自己故意失败,根本就是引她上钩的,打得借刀杀人主意! “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 一旁是侍卫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处置她?” “这是本公主的府邸,自然要干干净净的才是,都烧了吧。” “唔……”付莹珠拼命的挣扎着,死亡的恐惧令她本能的垂死挣扎起来。不知是谁不踢了她的头一脚,她只觉得头嗡嗡作响,似乎有热乎乎的液体顺着头顶流了下来。 “让她清醒点,不许她晕过去。本公主要让她慢慢死。” 长公主最后吩咐了一声,轻蔑的瞥了一眼地上瘫软得像块烂布一样的女子,转身款步离去。 这一夜,长公主府内的西南角火光漫天。 作者有话要说:才发现昨天没发上来全文,现在发上另一半~ 194 194、探望 ... “不好了,走水了!” “快来人灭火呀!” 黑夜中,锣声和人们的惊叫声连成了一片,格外响亮,传出了多少里地去,几乎惊醒了大半个公主府的人。 明珠猛的一骨碌爬起身,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青雪忙披了衣服起来,走出门外朝远处瞧去,惊了一跳。就见不远处黝黯的天空中隐隐散发着红光, 碧叶等人也都被惊醒了,纷纷跑出来探望。青雪安抚了她们一阵,将她们都哄进了各自的房里,自己跑进内室道:“小姐,着火了。” 黑夜中,明珠望着青雪那双闪动着异样光亮的瞳孔,心情渐渐复杂起来。 静默了一会,她道:“咱们先睡下,一切只待明日方能见分晓。” 说是睡下,其实主仆二人谁都睡不着。这一夜就这样乱糟糟的过去了。次日清早起来的时候,只听得院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哭泣声,渐渐的越来越大,隐隐有搬东西的声音。明珠看了一眼青雪,道:“你出去瞧一瞧。” 半晌,青雪回来了,神色古怪的道:“说是昨夜佛堂走水,烧死了几个人。当时付女官正好被长公主请去抄写祈福经文,没跑出来。今早说是发现了荷包和鞋子,应该是付女官的遗物。府里刚派了人来,清理付女官的东西,说要送回付家去,顺便把伺候付女官的那些个丫鬟老妈子们领走。” “死的人还有谁?” “还有采青和另外两个丫头,似乎是佛堂里上夜的。” 明珠的手指不安的在红绫缎子锦被的被面上来回抚弄,看来昨夜必定是长公主设计的无疑了,下手还真是又快又狠。一想到几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从人间消散了,她也情不自禁的抚了抚胸口。长公主果然是个毫不心软的主儿,这样看来,自己这一回是真的猜对了。不过皇室的隐秘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好了,她这辈子都不打算说出去。 “如今她死在自己手里,也该知足了。”她口上虽这样说着,却仍旧心有余悸。 青雪深吸了一口气,反而释然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活着的时候祸害过小姐多少次?这也是她罪有应得,死得其所,小姐不必多想。” 明珠若有所思的道:“话虽如此,不过陈小三那边你今后就再不要接触了,要不是他的身份探听消息方便,这事也成不了。” 青雪点头道:“小姐放心,此事做得隐秘,他根本不知道是咱们探听的消息,只当是多了条财路。这也算是给他妹妹报了仇。” 心不在焉的用过早饭,来到了书馆,见几个女官走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其中一个爱哭的还抹了抹眼泪。有几个平日里看着和付莹珠相处得不错的倒是神色如常,该做什么做什么,并未有一丝伤感的样子。 梁暎看了一眼,淡淡讽刺道:“果然是人死如灯灭,平日里看着好的,其实也不一定真的好。” 几个女官面上都不太自在。 明珠心里明白,付莹珠结交的这几个平日最爱给她帮腔的人都是有目的的,当然这些人也不是傻子,她们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不过明珠仍旧有些心寒,即便是这样,人与人相处时日长了,也多少会生出些情分来。而这些人在付莹珠死后干脆连伤心都不装了,也不知是不是该赞她们是真小人。 对付莹珠之死的议论并未持续多久,渐渐的时间长了也就平静了,无人再提起。公主府内也因为忌讳死了人,下人们也少有谈起此事的。据说长公主因为付莹珠的死很自责,不但亲自赏赐了付莹珠的父亲一大笔财物,还派了驸马过府去慰问,于是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接下来一连下了将近半个月的大雨,雨停之后,天气逐渐开始变得凉爽起来。这一日明珠忽然接到了家信,说明霜生了,是个男孩,家里欢喜得不得了,让明珠回家一趟,有事商量,云云。 明珠看完之后,禁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只回信说自己忙,暂时抽不出时间回去。 转眼又一个月过去了,这一日,明珠再次收到家信,一看上面的内容,不禁蹙了蹙眉。 原来明霜诞下麟儿之后虽然风光,只是信郡王却在她有身孕而无法侍寝的时候恋上了一个出身卑贱的卖唱女子,如今正打得火热,便不知不觉冷落了明霜。高家人去郡王府探望的时候,明霜抱怨了好几次,还被信郡王妃派来的人给听见了。后来高家的内眷再去探望的时候,却都被信郡王妃拦了下来,说是产后需要调养,估计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心怀不悦。如今高家打听不到明霜在王府里的消息,于是就想到的明珠。一来她和明霜是亲姐妹,比一般亲戚更加亲近。二来她如今身份特殊,在长公主身边侍奉,信郡王妃多少要给些面子的。事实上,也是高太君无处可求了,本来想让贵为国公夫人的女儿高敏珍过去一趟的,却被她一口回绝了,说是嫌丢人,于是就想到了自己另外的这个孙女。如今明霜连孩子都生了,信王府却迟迟没有动静,本来是早就说好了的,可究竟是请封还是迎娶,总得给个准信才是。 明珠实在不耐烦此事,但是家里再三的来信催促,甚至连高太君身边的许妈妈都亲自过来了一次,她也只好勉强应了下来。如今高家除了父亲之外,没人知道她和宁王的事情。也就是说,她现在在高太君眼里远没有明霜矜贵,权衡利弊,自然是明霜胜,她这一趟腿是跑定了。 一想到这位庶姐她就头疼,简直是头脑发热到无法无天了。信郡王本身也是个随性至极的人,凡事只要喜欢就无所顾忌,任性妄为。这样人的通病就是——此一刻将人捧上天,下一刻就能踩成了脚下的烂泥。在他身边的人心里都必须有点数,知道什么时候进退收敛才行。偏偏明霜自己还是个不能捧着的性子,蹬鼻子就能上脸,一朝得了势,恐怕连信郡王妃都未必放在眼里,这样早晚都得出事。 另外,她自己也是有几分好奇,想亲眼去瞧瞧明霜如今的状况。若是真的不好,那她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和父亲商量对策了。 向女官请好了假,她坐着马车来到了信郡王府。 在门口递了帖子,很快就有人将她迎了进去。马车在二门处停下,换了骡车,又走了一会,来到一处阔敞的庭院停了下来。侍从将明珠搀扶下了车,请进了花厅。 且说信郡王妃看了明珠上门拜访的帖子,起先也是一阵的诧异。倒不是惊讶高家人的积极,而是对高明霜有这样一个妹妹略感意外。 “既然人都到门口了,那就请进来吧。”她吩咐道。 报信的一来一往,不多时,明珠就被请进了厅室。 明珠曾见在京中大大小小的宴会上见过信郡王妃几次,虽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倒也有几分印象,看上去是个端肃沉静之人,五官不算出挑倒也耐看,说话不多,但坐在一群人中也很难被人忽略。 明珠行过礼,信郡王妃让了座,丫鬟捧上茶来。先是寒暄了一会,信郡王妃笑道:“不知长公主身体可还安康?上次去公主府拜望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本想常去的,又怕扰了公主的正事。” 明珠也笑道:“公主前日还来书馆里坐呢,看了样书,指点更正了一番。公主殿下做事一向爱亲力亲为,最是严谨公正不过了。只是太过操心,再加上连日阴雨,有些咳嗽,请过两次太医,开了方子,如今正吃着宫里送来的补药。”说到这里,她轻轻捂了一下嘴,不好意思的道:“这些我本来不该说的,王妃娘娘莫要外传才是。公主殿下不想惊扰了旁人担心。” “这是自然。”信郡王妃沉默了一会,又笑道:“听说公主府前些日子走了水,可是严重不严重?” 明珠抿了一口茶,道:“幸好救得及时,只是烧了一座院子,剩下的都还好。” 信郡王妃笑了笑,主动道:“其实高氏的事情我也曾劝过王爷的,只是王爷自己另有打算,如今并不是请封的好时候,待福哥儿再大些,壮实些之后再说。” 明珠道:“小公子已经取名字了吗?” 信郡王妃含笑道:“生了不到三日就取了,所以我说这孩子是个有福的。”说到孩子,她笑得倒有几分真心。 明珠手下一顿,道:“看着王妃娘娘很喜欢孩子。” 信郡王妃温柔的道:“不论孩子的生母是谁,我这个做嫡母的自然都一样喜欢。况且福哥儿这么招人爱,我一日总要看上两三回才放心。” 一旁的嬷嬷笑道:“我们王妃生怕小公子受一星半点的委屈,饮食起居都派了最得力的人手去,光是乳母就有仨,随时准备替换着。” 信郡王妃看了那嬷嬷一眼,嬷嬷忙住了嘴。 明珠笑道:“王妃这样慈爱体贴,高家也就放心了。” 她知道有些事和信郡王妃多说无益,还是要想办法从信郡王处下手才是,这件事要尽快回去和父亲商量。至于信郡王妃,若自己是她,恐怕也不愿意府里再多一个明霜这样的侧妃,不论是性情还是地位,不过是给自己徒增麻烦罢了。 想到这里,她道:“我家二姐姐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怕是给王妃添了诸多麻烦。” 信郡王妃笑得含蓄,“高氏已经是王爷的人了,我本就该多照顾着的。只是她近日心情不好,上次王爷去看她还被她顶了嘴,王爷如今还在气头上呢,高女官去了也好劝着些。” 明珠听得心里直叹气,口中应了,起身拜别信郡王妃,做了四人抬的软轿去往后宅。 明珠下了轿子,刚迈了两步,忽见从两人合抱的大树后面窜出个人来,吓得她向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瞧,却是个美貌的年轻公子哥儿。 青雪忙上前一步挡在明珠身前,愠怒的指着那人道:“你是何人?” 婆子们忙赔笑道:“小姐莫怕,这位是莫大官人。” 第123节 明珠和此男子打了个照面,只觉得似乎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了。 那年轻公子望见明珠,先是一愣,随即挑了挑眉眼,略显轻佻的笑着拱手施礼道:“小生失礼了。”他眼见着立着一位丽人,穿着素淡却生得极美,心下惊艳,便禁不住多看了两眼,情不自禁的露出惯常对着美人时常用的笑脸。 明珠冷淡的低下了头,只想避过去。 正在这时,只听见身后有人唤道:“子期,你莫要到处乱跑。” 明珠转过脸去,只见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年轻女子领着几个丫头匆匆走了过来,离近了一看,长得和那个莫大官人有几分相似。她觉得此人眼熟,再一想,有些恍然,原来是佛寺见过的那位信郡王的小妾,名叫莫兰馨的。那个年轻的俊俏公子似乎是她的胞弟,叫什么子期。 莫兰馨此时也注意到了明珠,也不知想没想起她的身份,略显尴尬的朝她点了点头,就朝着弟弟走了过去。 “跟你说过多少次,后宅还是少来得好。王爷宠着你,你也不能这般胡闹。”她无奈的轻声斥道。 莫子期笑嘻嘻的拉住姐姐的袖子,耍赖道:“姐姐莫生气,下次小弟不敢就是了。”看他的神情,并未将姐姐说的话放下心上。 明珠心下一动,待这姐弟二人走开之后,问旁边立着的婆子,道:“刚才那位是莫姨娘吧?她也住在此处?” 婆子道:“正是。高姨娘进来之前,莫姨娘就住在这个院里。” 明珠略一蹙眉,“那那位莫大官人也常来?” 婆子笑道:“这都是王爷准许的。” 原来,莫兰馨全家都依附王府生活,胞弟莫子期读书不成又游手好闲,时常来府里打秋风。不过王爷很喜欢他,常请他来王府闲逛,甚至因为太过熟悉,都不太避讳。有时他从王爷处出来,直接就到后宅来看望姐姐,时间长了也无人阻拦。 明珠闻言,不禁有些气恼。明霜也是,即便信郡王妃有意这样安排,她却是在最受宠的时候,如何不跟信郡王说呢?这后宅里来了外男,要是出了事情又算谁的过错? 她这样想着,来到了明霜房里。一进门就差点背过气去,只见窗户门全都关着,室 194、探望 ... 内十分闷热,几乎喘不上起来。桌上只点了一支蜡烛,看上去阴气森森的。 明珠蹙眉道:“不是已经出了月子了吗?怎的还是如此?” 一旁的婆子忙解释道:“高姨娘身子弱,太医告诉要多坐几日。” “放你娘的狗屁,谁身子弱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怒道,紧接着就见内室里走过来一个人,明珠吓了一跳,退后了两步,接着门口的阳光,这才看清面前的人。 只见明霜穿着一身缂丝水红的衣裳,头上挽着金凤垂珠步摇,身形越发丰满了,甚至略有些发福。面上虽画着很浓的妆,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戾色。这个样子别说是信郡王,就连明珠见了都有些发憷。 明霜上下打量着明珠,道:“你来了。” 明珠点点头,“二姐姐安好。” 下人们都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明霜大大咧咧的在桌旁坐下,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却“呸”了出来,高声骂道:“这些奴才就知道拜高踩低,这茶是人喝的吗?” 明珠默默坐了下去,也伸手倒了一杯茶,发现茶叶是上好的碧螺春,不禁有些无语。想必明霜得宠时恐怕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风光。 “二姐姐近日可还好?” “只要王爷一日不登门,何来的好?”明霜挑了挑眉。“你也看到了,一个个见了我都跟避猫鼠似的,晦气。” 明珠默默饮了一口茶,道:“二姐姐怎的不开窗子?这屋子里怪热的,可别捂出病来。” 明霜恹恹的道:“生了福哥之后,我这下血的毛病就没好利索,只能这样养着。” 明珠打量了一眼她的衣着,明霜察觉到了,撇了撇嘴,道:“我若不打扮,下次王爷来了见了我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又该嫌弃了。”她笑得略带些苦涩。 明珠叹了口气,道:“姐姐既然已经诞下了福哥儿,就该好好和侍奉王爷,不要怄气才是。家里担心姐姐担心得要命,但是又不能常来探望,只能求姐姐自己万事保重了。” 明霜“哼”了一声,道:“我都明白,都清楚,那边想靠着我,这边防备着我,若不我坚持住,怕是连死了都没人收尸。” 明珠道:“姐姐何必钻牛角尖?事已至此,姐姐也该自己拿个主意才是。在这王府里,王妃毕竟是大过姐姐的,姐姐不可过于顶撞。” 明霜看了一眼明珠,嘲讽一笑,懒懒道:“你是走了好运了,不过是胜在了那个‘嫡’字上罢了。我从小就知道,我这辈子若想出头,只能走歪门邪道。而你不同,你只要照着原路好好走下去就是了,自会有好前程等着你。如今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 明珠不想和她争执,只顺着她的话道:“姐姐既然已经如愿以偿,” 她又想起刚才遇到莫兰馨姐弟的事,道:“那个莫姨娘的弟弟经常在王府里出入,怕是不方便吧。” 明霜闻言,忽然大笑道:“你说那个莫子期?他能算是个男人吗?” 明珠不解。 “莫兰馨的弟弟莫子期和她欲效仿李延年和李夫人,一同侍奉汉武帝呢。”明霜冷冷的讽刺道。“他们姐弟这点小心思还当我看不出来吗?就莫子期那幅样子,就是个短袖分桃的兔儿爷。” 明珠吓了一跳,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遂叹了口气。 明霜道:“莫家也算是豁出去了,将儿子女儿一个个都弄进来,也好赚个万贯家财,振兴家业。依我看,倒还不如直接阉了做太监送进宫里去得好……” 明珠忙冲她摆了摆手,朝门口望了一眼,道:“姐姐这些话还是不要乱说,被人听了去只会说姐姐的不是。” 明霜不耐烦的道:“你少教训我。这些大话你自己留着吧,既然帮不了我就还不如不来。” 明珠也不禁来了气,心道:你不耐烦见我,难道我就耐烦见你吗? 她站起身,道:“既然姐姐不想见我,那我就告辞了。只是有些话,妹妹一时也没办法挑个恰当的说法劝解姐姐,希望姐姐不要一味的只是赌气,多为自己和福哥儿想想吧。”说着,朝往外面走去。 “只求等你发达了,可别忘了你这个姐姐,还有你外甥……”身后的明霜幽幽叹道。 明珠身形一顿,紧接着迈步出去了。 195 195、更新 ... 出了信郡王府,明珠立刻马不停蹄的又回了高家一趟。本想先去见父亲,却半路被高太君截了胡,直接引到上房里去了。 听到高太君问起明霜的近况,明珠在心里字斟句酌了一番,笑道:“二姐姐是生福哥儿的时候伤了元气,如今太医看过了,只要多休养就能好了。福哥儿由王妃亲自照看着,一应事务都妥帖。只是二姐姐惦记家里,念叨着老太太的好处,说此番生了福哥儿才知道父母的慈爱,虽见不着,心里却是想着呢。” 高太君闻言,叹了口气,道:“霜姐儿是个孝顺孩子,我这心里也总是惦记着她。她现在一个人住在王府里,势单力薄的,得让他老子再催一催王府才是。如今连孩子都有了,这名分也得尽早定下来才是。否则我们高家的脸面可往哪里搁!”说着,似乎有些赌气。 “当初我当那信郡王妃是个好是,巴巴的跑到府里来,说只要诞下男婴就上表给霜姐儿讨个封诰来。如今这样一看,也是个心里藏奸的。堂堂的郡王拐带了好人家的女儿回去做妾,现下又没了交代,如何使得?” 明珠闻言,只觉得哭笑不得,忙道:“祖母说得是,这件事恐怕还得由父亲出面才行。祖母也莫要过于操心了,孙女这就去和父亲商量。” 高太君略显疲惫的挥了挥手,道:“你去吧。” 明珠告退,出了院子,一路来到高世箴的书房。一见到父亲,明珠也不隐瞒,将在信郡王府里的所见所闻一并说出,又道:“二姐姐如今虽看着还能撑住,可是信郡王宠信不再,王妃又明宽实严,闲杂人等也能在王府里出入,恐怕再这样下去,不知哪一日就出了大事也说不定。” 高世箴背着手在地上走了两圈,蹙眉道:“你二姐姐当初做下此等轻狂之事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可若事情闹大,高家面上也不好看。” 明珠见他似有不管之意,忙道:“女儿见了二姐姐只觉得可怜,如今她也该知道错了。现在福哥儿还小,若能养在生母身边,感情也是不一样的。” 高世箴暗自琢磨了一会,走到椅子上坐下,叹息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二姐姐即便能讨得封诰,恐怕只会惹下更大的祸端。与其到时候连累高家,不如就安安稳稳在王府里做个姨娘。” 明珠道:“父亲所言极是。只是王妃娘娘不知真相,恐怕会忧心此事。” 高世箴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你怎么想?” 明珠犹豫了一下,道:“既然二姐姐已经入了王府,想要回来怕是不能够了。”说到这里,她偷看了一眼黑着脸的高世箴,继续道:“不若就请郡王摆了酒席,正式封了姨娘,也算是给咱们家一个交代。父亲再多陪送些嫁妆铺子过去,不论二姐姐今后是否得宠,都有傍身的财物,不至于被人欺压。至于福哥儿,就请信郡王妃代为教养,这样也去了她的疑心。再者二姐姐好歹是福哥儿的生母,只要有福哥儿在,二姐姐后半辈子也就有了倚仗。”她叹了口气,“一如侯门深似海,二姐姐等熬上了几年,怕是也能改了性子。至于今后如何,等形势渐渐定了下来,到时候再筹谋也不为迟晚。” 高世箴沉吟了片刻,道:“罢了,为父也只能为她做到这些而已。治病治不得命,剩下的只能靠她自己争气,否则也不配做高家的女儿。”说着,深深望了一眼面前的女儿,声音放柔了道:“宁王殿下就快回来了,为父知道你一向识大体,绝不会像你二姐姐那样轻狂。” 明珠面上虽笑着,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幸亏她所求不多,倒也不至于过于失望。 做个讨喜的女儿,得了长辈的欢心方为孝顺。至于父慈母爱,不过是旁人的事罢了。 莫名的,她心头浮现了那个人的面容,心中稍觉安慰。 经历了一日来回的奔波,在回程的马车上,明珠禁不住感到有些倦意,倚在车壁上休息。马车轻微的颠簸着,车帘被风吹得不时被掀起,阳光透射进来,忽明忽暗。 忽然想起儿时的那一年,忘记了是前世还是今生,也是一个明朗的午后,她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窗户半开着,青雪和素英在院中浇花,不知是谁洒了谁一身水,二人笑闹成了一团。林妈妈咳嗽了两声,轻声斥责。她迷迷糊糊的阖上了眼,阳光照在她脸上,痒痒的,鼻间还能嗅到雕花小桌上熏炉里燃着的甜梦香,笑意不觉爬上唇角。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唇上忽然一暖,渐渐的,一个温软之物滑入了口齿之间,纠缠着她的丁香小舌,不留一丝缝隙的缠绵缱绻。接下来,身体被卷入了一个怀抱,男子充满侵略感的气息萦绕着她,淡淡的熏香味道,那样熟悉而又陌生。 明珠下意识的动了动舌尖,生涩的回应起来。许是感觉到了怀中人的配合,这个吻变得越发激烈起来,甜蜜的味道在二人的唇齿之间蔓延,男子禁不住抱得更紧了些,以压制住心头那股难言的冲动,恨不得怀中人吃下肚去。 好半天,宁王才松开了手。他笑望着怀中轻轻喘气着的美人,忍不住舔了舔唇角,又凑上去亲了两口,直到明珠的脸彻底变红了为止。 “想我了吧?”他理直气壮的问道。 明珠将头窝在他怀里,没有吭声。刚才发生的事令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是心头涌起的强烈的幸福感又令她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他终于回来了,并且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殿下平安回来就好。”明珠此时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宁王笑着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摸了摸,自言自语道:“好像是尖了一点。”又伸出两手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掂了掂,道:“确实是瘦了。” 明珠羞得抬不起头来,低头咬唇不语。 宁王笑得更加无耻起来:“虽然你想我我很高兴,但我还是喜欢稍微胖一点的。” 明珠忍不住轻轻锤了他一下,轻声:“殿下总爱欺负人。” 宁王嬉笑着亲了她一口,柔声道:“要欺负也只欺负你一个。”说着,将她放到了腿上,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扁匣,里面放着一枚紫玉镯子。 将镯子套在了明珠雪白的皓腕上,宁王道:“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不过颜色很美,水头也不错,想着你就带回来了。”话虽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说着,他的眼神却不时留意着明珠的神情。 阳光下,手镯散发着淡淡的粉紫色,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明珠禁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轻声道:“很美,我很喜欢。” 宁王的心头似乎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有什么热热的,暖暖的东西涌了出来,整个人都呆了一下。见明珠抬头望向自己,他慌忙移开了目光,又不甘心的回望了一眼,低头笑了起来。 明珠看了他一眼,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二人虽都不止活了一世,但是对男女之情都知之甚少,如今各自都动了情,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等明珠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天色已将黄昏,便道:“时候不早了,我要早些回公主府了。” 哪知宁王一口回绝道:“不必了,公主府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说了,今日你就随我去别院住下,三日后是良辰吉日,我亲自去高家里提亲。” 明珠震惊的看了他一眼,道:“这样是否太过急躁了?” 宁王笑着帮她理了理鬓发,宠溺的道:“我既然回来了,就再也不会放你离开我眼前。以后有什么烦心的事情都交给我好了,不必再一个人硬抗着。” 明珠这辈子从未听过这样的表白,心口似乎突然被什么戳中了,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宁王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道:“只要你不离开我,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为你做。” 明珠安静的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渐渐有水汽涌上了眼眶。长久以来的孤独,惶惑,半夜醒来之后的惊恐,无所依傍的迷茫,如今似乎都有了解释。 这个男子,这个此刻正抱着自己的男子,他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并且他也愿意保护自己,愿意负担她的一切。只要她想,这个人就可以成为她的依靠,为她遮风挡雨。 “我什么都没有,唯一能给的只有一颗心而已。即便是这样,你也想要我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问道。 怀抱突然间变得更紧了。“想要,你的一切我都想要,这一世也只想要你一个。” 宁王坚定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她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里,只觉得全所未有的安心。 车外夕阳正好,车内情浓如斯。 196 第124节 196、更新 ... 一路无话,马车在天黑时赶到了西城一处隐蔽的宅院。久别重逢,二人总有许多话要说。下人们早早得了信,在水榭内备下了丰盛酒宴为宁王接风。 宁王扶了明珠坐下,亲自用倒了一杯果酒,用碧玉杯子盛了,递给明珠,道:“此酒香甜不腻,是用宫里的秘方酿的,你且尝尝。” 言语之间之间,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明珠接过饮了一口,笑道:“酒是好酒。”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一轮将圆的玉兔,道:“月也是好月。” 宁王笑道:“人亦是佳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明珠手中的玉杯接过,就着她刚才饮处将剩下的残酒饮下,果见明珠羞红了面颊。下人们见状都识趣的悄悄退了下去。 一时间水榭之中只剩下二人相对而坐,月色清凉,花丛中虫鸣悦耳,水榭四周摆着各色琉璃灯盏,都做成四季花朵模样,莹莹之光更添喜意。 宁王看着明珠,道:“这处宅子本是数代之前一个官员的私邸,光请高人设计就花费了白银不下数万,修建更花费了数十万白银,更兼偷筑密室,储存银钱等,诸多费用不下百万。后来因出了事故,被朝廷处决,此宅院却保留了下来。那人的后代没落,将此处转卖,辗转到了我手里。偶尔我无事时会回来小住,便将此处做了别院,从未告诉过旁人,你住在这里的事也不会有人知道。” 明珠知道宁王是在安自己的心,心下只觉得甜蜜,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便睁大了眼睛假装四处观望,赞道:“此处风景甚好,看得出殿下保护得很精心。” 事实上,除了水榭附近的亭阁之外,远处都是黑漆漆一片,也看不清楚什么,明珠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哪知宁王听了却很开心,一直望着明珠笑。灯烛之下,只见他面若冠玉,双眸比天上明星还耀目,唇边笑意融融,无限温柔,明珠不由得看呆了去。 只见宁王含笑道:“这些日子可曾想念于我?” 明珠低下头,手指不自觉的摆弄着衣角,含糊道:“殿下派人捎来的东西我都看过了,劳烦殿下费心。” 原来宁王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里,隔三差五便会遣人送些东西过来,或稀奇玩物,或珠宝首饰,或古书珍本,从未断间断过。看得出来,都是费了心思的准备的东西。 宁王见她双颊飞霞,乖巧含羞的样子,心下早已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伸手便握住了她微凉的小手,放在掌中摩挲,柔声道:“只要是你想要的,就算这颗心掏给你也使得。” 明珠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想要抽出手来却没有力气,心下如饮了蜜一般甘甜。二人相互对视着默默无语,一个含情脉脉,一个娇羞动人,甚是般配。 半晌,明珠回过神来,道:“再不吃饭菜要凉了。” 宁王笑着用象牙筷子捡了一个藕片放在明珠面前的碟子里,道:“这里厨子的手艺还算过得去,你且尝尝。”边说着,又夹了些嫩笋和切得极薄的酱牛肉,明珠四处一望,道:“让下人布菜就是了。” 宁王道:“不必。今日为夫就服侍娘子一回吧。” 明珠羞红了脸,嗔道:“殿下须知非礼勿言。” 宁王凑近了坏笑道:“反正你早晚都是要嫁给我的,早几日叫又有何妨?” 明珠推了他一把,轻声道:“殿下再这样我就要恼了。” 宁王连忙见好就收,轻咳了一声,道:“娘子莫要着恼,为夫不说便是了。” 明珠瞪了他一眼,只可惜力度不够,看在宁王眼里更像是目送秋波,他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直想着要将面前的美人吃下肚去才才罢。 明珠被他的眼神吓住了,勉强避开他的视线,匆匆用了些饭菜便称累了。宁王虽恋恋不舍,却也亲自送明珠来到离水榭不远处的一座院子,将其安顿下来,命人好好伺候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一夜无话,次日早起一睁眼,已有侍女禀明安排好了汤浴。明珠起身来到屋后厅室,这才发现里面竟修有一水池,重重帘幕围绕,热气蒸腾,镂刻有莲花图案的白玉砖铺地,极尽奢华。 明珠沐浴过后,只觉心情舒爽,一切疲惫尽散。换上侍女准备好的新衣,面上薄施了脂粉,再看众人面色,皆是惊艳。 老嬷嬷为明珠挽了头发,簪上事先挑好的一套紫玉簪饰,赞道:“小姐丽质天成,老奴这些年都未见这样好五官了。也只有从前宫里的贵妃娘娘……”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一旁的侍女忙上前笑道:“借嬷嬷吉言。”边说着,拿起了匣中的水晶耳珰,戴在了明珠耳上。那水晶清透无暇,仿佛一滴水珠从明珠耳垂上滴落一般。 明珠猜想那老嬷嬷许是从前宁王的生母,也就是在早亡的朱贵妃身边伺候过或者从前朱家的老人,也不说破,只做不知。 一晃三日功夫不过转瞬之间便过去了。每日宁王都会来看明珠,二人腻在一起一整日,或吟诗,或对弈,或赏花,或煮茶,要么干脆什么都不做,半日的功夫也一眨眼就过去了,直到了夜里才各回各处安歇。 第三日夜里,宁王因晚上多饮了几杯,抱着明珠便不撒手,直要一亲芳泽。明珠挣不过他,被他占了不少便宜。 宁王亲了亲明珠粉嫩的面颊,满足的叹息了一声,道:“人都说醇酒佳人最好,我看只要有了佳人,即便没有醇酒也罢,足够了。” 明珠无奈的轻轻推了推他,道:“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吧。” 宁王的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明珠脸,道:“等过了明日,你我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明珠犹豫了一下,道:“毕竟只是定亲,我还要回高家住的。” 宁王笑得不怀好意,吻上了美人的香唇,含糊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明珠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人真的越来越无赖了,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难舍难离了一番,宁王终究还是回去了。 次日早起,明珠先坐了马车回了高家。高世箴见女儿突然回来了,又听说宁王午后要亲自上门,忙命人收拾府邸,准备迎接贵客。 前边这么一闹,后边高太君等人也知道了,遣人过来问,被高世箴含混几句打发了。他要确保今日一切都要妥妥帖帖的,明霜的事情已经令他伤透了脑筋,高家再也丢不起这个人了。 明珠则呆在上房里,今日高家内眷都在,均聚在一起陪高太君说话。只是她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心里没来由的担心着,忐忑不安。明欣和明沁都看出来了,明沁小声问她怎么了,明珠只是但笑不语。最后她干脆命人去了针线笸箩来,胡乱绣着一朵牡丹花样子,眼角不停的朝门口瞟去,连高太君唤了她两声都没听到,还是明欣瞧瞧推了她一把才缓过神来。 高太君也略觉奇怪,道:“珠儿,你今日怎的魂不守舍的样子?” 明珠勉强笑道:“昨夜窗子没关好,被风吹了有些头疼。”末了又补了一句,“已经好多了。” 高太君蹙眉道:“青雪在哪里?怎的也不好好照顾主子?” 青雪跪下请罪,明珠忙道:“祖母莫怪。昨日是碧叶守夜,与青雪不相干的。” 高太君缓了口气,道:“公主府里的下人不好多得罪,可你怎么说也是我高家的女儿,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不可被那些没眼色的奴才欺负了去。” 明珠此时毫无心思,只喏喏应了,心中惦念宁王如何还不来。 高太君显然被孙女的敷衍感到略有不满,沉声道:“所说你如今身为女官,做事却也不可过于轻狂。我们高家好歹也是几世的富贵,高家的儿女在外切忌不可丢了脸面,惹人闲话。就说你二姐姐吧,怎么说也诞下了麟儿,怎的竟连一个诰命都挣不上?她不好,高家也得不了好,高家人更是面上无光。” 明珠听出高太君的话中已有斥责之意,心中如明镜一般。想必是自己对父亲的提议传到了祖母的耳朵里,引得她心存不满。而且自己如今不再像从前那样对她唯命是从,此时不敲打一番更待何时?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郑重福了福身,轻声言道:“祖母教训得是,孙女自当听命。” 高太君看了她一会,心中嘀咕了一番,语气缓和了下,道:“你年纪尚小,有许多事情还想不明白。” 一旁坐着的小吴氏笑道:“三小姐想不明白的,老太太多教导便是了。”说着,拉过一旁坐在毡毯上玩耍的儿子,道:“旭儿,你爹昨日教你那首诗你去背给祖母听听。” 珉旭慢吞吞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朝高太君扑去,满口叫道:“祖母,祖母,你听我背得好不好!” 高太君一见孙子,顿时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忙搂在怀里心肝的乱叫,将其他事都忘到了爪哇国去了。 明珠朝小吴氏笑了笑,小吴氏也回了个笑,二人心照不宣。 明珠重又坐了下去,拿起桌上针线,重又绣了起来。正在这时,只见一个丫鬟满面喜色的走了进来,施了礼,道:“老太太,您猜谁来了?” 明珠见此情景,心下不由得砰砰跳着,手里针涩了,拔了两次都没□。只听二夫人在一旁道:“你这小蹄子,来这里寻你主子开心不成?” 那丫鬟嘻嘻笑着说不敢,又道:“您见了就知道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怎的里面这样热闹?”话音未了,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美貌的佳人,正是高敏珍和章琳母女。 明珠不由得舒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失望。 多日未见,章琳出挑得更清秀了,只站在那里就已经吸引了一众目光。二夫人笑道:“我们表小姐生得越发美了,也不知国公府里有没有仙露灵丹,也匀给我们家姑娘几颗,那就什么都不愁了。” 章琳听了不由得羞红了脸,偷偷和众姐妹们点头打招呼。 高敏珍听了越发得意了起来,走到高太君身边坐下,道:“母亲不知道,去府里给琳儿提亲的不知凡几,都被我们老爷给打发了,说是配不上我们琳儿,要亲自给她挑选夫婿呢。” 刘氏凑趣道:“京中青年才俊多如天上繁星,怕是国公爷也挑花了眼吧。” 高敏珍道:“可造之材虽多,但是品貌俱佳的就少了。再加上家世背景,就更少了些。不过我倒是也不愁,前日我进宫,就连太后娘娘都问起了我家琳儿的境况,连爱吃什么,读什么说都问了,喜欢得不得了,说这样懂事知礼的姑娘京城里已经不多见了。” 余氏思索道:“莫非是要为王公宗室挑选妻室?” 刘氏看了一眼高敏珍,笑得意味深长:“以琳姐儿的品貌,怕是全京城也只有宁王殿下才能配得上。” “咳咳……”明珠不由得呛了一口茶,咳嗽了几声。见众人看向自己,忙低了头去。 二夫人抢去话头去,道:“我倒是听说了一桩传闻,说宁王殿下此次回京就是为了挑选王妃,内务府里近来很忙。恐怕太后娘娘就是为了这件事罢,连近日入宫的命妇明显比平时多了许多。” 高敏珍傲人一笑,道:“不是我自夸。我家琳儿在京城这些未嫁的闺秀当中也是个尖,少有能比得上的。太后她老人家是何等火眼金睛,她都说琳儿将来会有大造化,那就必然不假。” 一旁的章琳早已羞得不知所措,借口更衣躲了出去。余氏见状,笑道:“你们小辈且一起出去玩玩吧,在里面坐着没得闷得慌。” 明珠正听得出神,听余氏这样说,只好和明欣等人出去了。 出了上房,来到花园里,章琳这才自在起来,拉着姐妹们的手说长说短。 明佳哼了一声,一出口就是酸得倒牙的话:“表姐好福气,只是再这样耽搁下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嫁出去。”她如今也已经行过笄礼,二夫人正在为她挑选亲事,整日的量身做衣服串门,一听说亲二字就头疼。又嫉妒章琳事事比她强, 196、更新 ... 想起自己去串门的那几户人家,再想想皇宫太后之类的,心中便不忿起来。 众人都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和她计较。这话万一接上了,指不定最后就得打起来。 明欣上前搀住章琳,道:“好姐姐,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章琳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遵从父母之命罢了。母亲为了我的事都愁白了头发,我也仅能尽力安慰。” 她秉性温和,善解人意,看不得别人为自己受苦,对姐妹们也都是平等相待,故此众人都喜欢她。 明沁也凑上前道:“这是姐姐的终身大事,姐姐也该有个大概的主意。比如希望未来的表姐夫生得何种模样,是地位高些还是品学高些?模样重要还是德行重要?凡是不能十全十美,总该有个取舍。” 章琳忙用袖子掩了脸,啐道:“你这丫头,净胡说。” 明佳嘲笑道:“明沁怕也是想嫁人吧。” 明沁鼓了鼓腮帮子,道:“四姐还是琢磨自己的事吧,反正急着嫁人的也不是我。” 明欣点头道:“无觉得沁儿说得也有些道理。万一表姐嫁过去了过得不如意,到时候姑妈看了心疼,表姐自己也受苦,那时候想后悔也都晚了。” 章琳隔了半晌才道:“我也不是从小养在深闺不见人的,好歹也读了几年书,见的人也不少。我是看出来了,那些品貌地位再好的人也不一定对妻子好,若要嫁,自然要嫁秉性正值,一心对我好的,剩下的都不重要。” 明沁一拍巴掌,喜道:“瞧,表姐这不是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章琳闻言也笑了。 明佳又泼冷水道:“你怎么知道谁对你真好,谁是假好?没准对你好的都不过是为了你们国公府的那块金字招牌!” 章琳一听,不觉又有些蔫了。 明珠忽然开口道:“事无绝对。有些东西还是能够判断出来的。” 姐妹几人都同时看向她。 明珠笑道:“首先表姐身为安国公府嫡女,这辈子也无法和这个身份隔离开。那些求亲之人无论如何都会考虑到这一点,毕竟婚姻是联合两姓的大事。其次表姐人品才貌秉性俱佳,也就是表姐本身的特质,这也是考量的范围之一。换句话说,也就是哪一点令对方更看重要些。若是第一点,恐怕这个人的身份地位会低于国公府;若是第二点,那么这个人怕是和国公府门第相当,或者会更高一些。如果是表姐,会觉得哪一个更好些?” 章琳道:“自然是看中我特质的人。”停顿了一下,她又道:“妹妹的意思是要我高嫁?” 明珠道:“这个也不一定,不过求亲的人总会有其目的性,这个一般来说要靠经验来判断,毕竟人心复杂,我们道行尚浅,怕是不如长辈看得明白。关键是表姐要心里有数,姑母一向疼爱表姐,你的话她自然会听,她也不会希望表姐嫁过去受委屈。” 章琳琢磨了一会,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明佳打量了明珠几眼,道:“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可惜自己嫁不了人。” 明欣瞪了她一眼,道:“爱说刻薄话的人,今后也要嫁个刻薄鬼。” 明佳顿时炸了毛,刚要出口反驳,就见一个丫头慌慌张张的跑来道:“前面来人了,老太太说请众位小姐回去一趟。” 第125节 197 197、更新 ... 听了丫鬟的话,明珠只觉得心口“砰砰”直跳,双手不知不觉拢在了一起,心道莫非是他来了吗? 就见明欣疑惑的问那丫鬟道:“谁来了?” 丫鬟摇了摇头:“是许妈妈让奴婢来请小姐们的,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 姐妹几人相互望了一眼,纷纷朝上房去了。明欣注意到明珠的神色有些不同,便故意落后一步,走到明珠身边小声道:“三姐姐是知道什么吗?” 明珠迟疑了一下,轻声回了句:“等过后再告诉你,现在还不方便细说。”虽然她一向和明欣亲近,只是此事没到定下来的那一刻,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更别说对别人说了。 明欣没再追问。 “妹妹们在说什么呢?” 见章琳回头望过来,明珠忙道:“没什么。”然后拉了明欣跟了上去。 几人还未走到上房,就见许妈妈正立在门口四处张望,一见她们过来,忙三步并做两步的赶着迎了上去道:“小姐们可算是回来了。” 明沁奇道:“祖母有何急事唤我们回来?” 许妈妈笑咪咪的道:“不是老太太,是老爷遣人过来请的。”说着,将姐妹几人请进了厅室。 这边刚进来,就见大老爷身边的书童文兴乐颠颠的进了来,利索的趴在地上给高太君磕了个头,笑嘻嘻的扬起脸道:“恭喜老太太,老太太大喜了。” 高敏珍见状不觉挑了挑眉,用帕子沾了沾唇角,道:“家里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兄长身边的下人都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章琳听见了,有些不安的扫了众人几眼,所幸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文兴身上,暂时没人注意到高敏珍的话。 高太君一脸的不解,直道:“我都被你们老爷弄糊涂了。先是前面不知因何折腾了一晌午,一会儿说是说家里来了贵人,让快过去;一会儿又说大喜的,究竟这喜从何来呀?” 就见文兴喜得满面红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连声音都有些结巴的道:“老太太不知道,前面确实是来了一位贵人,是宁,宁王殿下来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此话当真?”高敏珍疑惑的追问道。 高太君也问道:“你再说一遍。” 文兴兴奋的大声道:“就在刚才,宁王殿下来咱们府上了,跟老爷说是要向咱家小姐提亲呢!” “什么,提亲?”高敏珍的声音忽然提得老高,紧接着回头看了女儿一眼,依旧不敢相信的转过脸来盯着文兴,再次确认道:“向我们高家的女孩提亲?” “正是。” 在座众人无不吃了一惊,从高太君到刘氏、余氏、小吴氏、二夫人,并小辈的章琳、明欣、明佳、明沁等,除了明珠心中有数之外,就连周围伺候的一众丫鬟媳妇婆子都发出了不可置信叹息声,似乎难以置信高家在继明霜之后又出了一位“王妃娘娘”,而且还是宁王亲自驾临提的亲事。 “吓,提亲?”“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不知是哪一位?”缓过神来的众人纷纷追问道。 二夫人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咽了咽口水,抻着脖子急问道:“你快说说,到底是哪一位小姐?” 文兴抬头四处看了看,正好对上明珠的目光,忙将身子转了个方向,朝明珠郑重的磕了个响亮的头,道:“恭喜三小姐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叹息,余氏紧绷着的脸渐渐放松了下来,面上隐隐浮现了喜色。刘氏和小吴氏对望了一眼,都惊喜的同时望向了明珠。其余众人神色各不相同,小辈之中除了明佳之外,也都是惊喜之中带着疑惑。二夫人的脸色明显黯淡了下来,高敏珍更是紧抿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明珠按捺住心头的喜意和娇羞,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身来,问道:“是父亲让我过去吗?” 文兴忙答:“老爷在书房里等着小姐呢,小姐请随小的过去吧。” 还未等明珠说话,就听高敏珍道:“家里的两个女孩都进王府做侧室是否太过张扬了?”她锐利的目光在明珠身上冷冷扫过,语气更是比平时还严肃了数倍。 文兴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要解释什么,却听见刘氏笑道:“咱们三小姐和二小姐可不同,这是王爷亲自上门来提的亲,将来必定是有朝廷封诰的。更何况宁王殿下并非普通宗室,世袭的亲王爵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别说这爵位比郡王爵还要高上一筹,就是这血脉也要更亲近些。” “这侧妃岂是好做的?”高敏珍将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宁王至今未娶正妻,等将来迎娶了高门贵女做正妻,到时候咱们家三小姐是先进的门,可不得狠狠打压着?咱们高家本来在京城中就根基不稳,走到今日不容易,又如何斗得过那些京城的权贵,可不是给自己找事?依我看,还是给三丫头稳稳当当的找个好人家得好。”她边说着,禁不住又瞪了明珠一眼,心道:若她嫁给了宁王,那自己的女儿嫁给宁王的机会就会大大降低了,太后是不会希望这样的重复联姻出现的。宁王看中了谁不好,怎么偏偏是他们高家的女儿?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就听余氏不咸不淡的来了句:“那依姑太太的意思,我们家老爷就将这门亲事推了?” 高敏珍明显被噎了一下,又立刻勉强道:“总该有商量的余地。” “太太们误会了,其实……”文兴张了张口,似乎想解释什么,却被高太君一下子打断了,喝道:“都快都别吵了,赶紧让去前面问问前面备下酒席了没有,宁王殿下驾临岂能怠慢了?” 她说着,朝明珠招了招手,唤道:“三丫头过来。”待明珠走近,又拉到身边仔细瞧了瞧,见她今日一身天水碧色的袄裙,头上簪着玉簪,颈上挂着碧玉锁。装扮虽算不上华贵,却难掩她清丽动人的美貌和娴雅大方的气质,仿佛一颗蕴藏在深海中宝珠,光华难以遮掩。 高太君看罢,却仍旧不甚满意的对许妈妈道:“将我柜子里那套羊脂玉首饰取来。” 许妈妈应声离去,不多时便捧了一个镶嵌玳瑁的黑漆匣子过来,刚一打开,就听见高敏珍失声叫道:“母亲,这个您说好了要给琳儿当陪嫁的!” 高太君没理会女儿的抱怨,伸手从匣子里取出一枚造型简单古朴的羊脂玉簪子,簪头伏着一只凤凰,凤尾自然垂落。细一看去才发现凤尾竟是整块玉雕成的环环相扣的玉链,做流苏状垂下,可谓巧夺天工。整块玉通体温润,在阳光下散发着润泽的光芒,水头十足。 明珠认得,这支簪子是高太君最喜爱的一件首饰,她只在小时候见过两次,都是高太君从箱子里取出赏玩的,因怕碰坏了,从来都不舍得戴。 “给三丫头戴上吧。” 许妈妈轻手轻脚的摘下了明珠头上的簪子,高太君亲手将羊脂玉簪为明珠簪在了发髻之上,端详了一阵才感叹道:“我们高家的女儿终于长大了。” 明珠嫣然一笑,道:“多亏了祖母教养,孙女才有今日。” 这并非是只是场面话。无论如何,高家在她心目中都是生养自己的家族,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她这辈子无法割舍下的羁绊,是她可以怨恨,可以唾弃,可以倚仗,可以扶持的地方。 这里有她的根。 她自认为并非善人,因为她的亲人们也都不是,而她则是他们一手造就的,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明珠朝高太君福了福身,道:“祖母,孙女先过去了。” 高太君缓缓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许妈妈,沉声道:“跟三小姐过去,小心伺候着。” 许妈妈应承了一声,扶着明珠出去了。 眼瞧着明珠离开,高敏珍气哼哼的望着母亲道:“京城多少富贵人家,和三丫头相当的青年公子多如牛毛,怎的偏偏我高家的女儿就要上赶着给人做妾?说出去也不怕别人说我们高家人攀附权贵。” 小吴氏轻声道:“姑太太这话可不好乱说,若是被人听去了不好。” 二夫人小声嘟囔了句:“也不知宁王什么时候看上的三丫头,做个女官还能被王爷看中,这传出去也好说也不好听……” 高太君重重一敲桌子,斥道:“什么好说不好听的?皇家的事情岂是容人随便议论的?”二夫人这才悻悻闭了嘴。 高敏珍赌气似的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文兴,没好气的道:“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文兴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刚要爬起身,就见五老爷高世清兴冲冲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声道:“母亲,大嫂,你们怎么还不快去换衣裳?宫里面来人了,让快去接旨呢。” 众人闻言又吃了一惊,高太君有些糊涂的追问道:“下旨?” 高敏珍不觉站起身,惊疑不定的道:“不就是一个侧妃吗?怎的还用宫里传旨?” “谁说是侧妃了?”高世清大笑道:“咱们家三小姐可是正儿八经的宁王妃娘娘,高家出了一位王妃,是要祭祖宗的。” 高敏珍闻言,顿觉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回了榻上。 再说明珠,带着许妈妈朝高世箴的书房走去,还未等进院子就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不同寻常。见明珠来,守在门口的高大男子便躬身施礼道:“王爷在里面等着三小姐呢。”许妈妈也要进去,却被拦住了。“王爷想单独见见小姐。” 明珠回头冲许妈妈安抚一笑,自己挑了帘子进去了。 书房内采光极好,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紫衣男子背着手立在紫檀木书案前,背影沉稳而熟悉。听见了脚步声,男子回头张望了一下,看见来人,他不由得微笑了起来,转身朝她张开手臂,道:“过来。” 明珠笑着朝他走了过去,宁王收拢手臂,轻易的就将她稳稳的圈在了怀里,柔声在她耳边道:“我来了。” 明珠小声道:“怎的来迟了这么久?” 宁王轻声笑道:“担心了?” 明珠的脸不经意的在他胸前的衣襟处蹭了蹭,道:“我以为你要娶别人,所以不来了。” 宁王咬牙切齿的伸手抬起了明珠的下巴,低头狠狠的吻了上去,直吻得她娇喘连连方才道:“我说过只要你一个,下次再说这种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又继续低头亲吻,直到外面有人说高大爷来了,这才罢了。 这一日,整个京城都轰动开了,宁王求亲,求得是高家的女儿,一时间人们争相打探未来的宁王妃是何许人也,高家是否还有未嫁的女儿等等。本来在京城中名不见经传的高家立刻变得门庭若市,攀亲的攀亲,访友的访友,只是高家大老爷称病一律不见客,这才渐渐消停了下去。 婚期被定在了三个月之后,京中传言这样着急是因为宁王十分喜欢这位王妃,等不及要娶回王府。神秘的高家三小姐的名声就这样传遍了京城,一切和她有关的事情受到了极大的关注,京城中的贵妇名媛们都在议论她,甚至以与她聊过几句为荣。 因为已经定下了亲事,明珠也搬回了高家备嫁。府里众人再见她时多少都有些小心翼翼,不敢造次。就连长辈们都不敢轻易去扰她。明珠突然间有了很多空闲,明欣和明沁因为要去书院不能陪她,她便常常去找小吴氏说话,或去余氏处商量备嫁的事情。 这一日,余氏拟了一份嫁妆单子,请了明珠过来,笑眯眯的递给她瞧。明珠接过来看了看,只见上面详详细细的罗列着首饰,家具,药材,摆件,田地的名称,当看到最末一处的“京郊庄子”并“田地百亩”的时候,明珠疑惑道:“家里刚到京城,手里并不宽裕我是知道的。京郊的地我听闻是寸土寸金,甚至有价无市,不知父亲何时竟买下了这样大的地?” 余氏笑道:“你嫁的人不同常人,这嫁妆少了是要被人瞧不起的。你父亲如今好歹也在朝为官,再加上祖上的经营和积蓄,就连老太太也不能袖手旁观的。这毕竟是高家的脸面,绝对不能差了。” 见明珠仍有疑惑,余氏 197、更新 ... 又道:“其实这单子里的东西大多是你生母当年的嫁妆。” 明珠这才了然。 余氏复又笑道:“老爷也并不打算瞒你。高家前些年不景气,本来你母亲的东西应该全都留给你嫁人用的,只是家里实在是有难处,老太太也有难处,剩下不足的地方只好另从别处补上。不过首饰之类的东西都还留着,并无缺损。” 有些话总好过让明珠从上官家处听来。 明珠知道这份嫁妆本来是落不到自己手里的,如今能得回大半,已经是万幸了,因笑道:“母亲这是什么话。我身为高家人,高家有难处我岂能坐视不理?” 便没有再推脱。 因又看了几处觉得不甚明了的,明珠刚要再问,却见璎珞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了明珠,忙行了礼,笑道:“三小姐也在呀。” 余氏见她神色不对,问道:“什么事?” 璎珞忙道:“信郡王府刚才来人了,说,说咱们家二小姐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再不更新就去撞墙! 198 198、更新 ... “你说谁丢了?” 李姨娘突然从门口窜了进来,吓了众人一跳。只见她容色有些憔悴,一双眼睛瞪得几乎鼓出了眼眶。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是这样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要说明霜从前的得宠的时候她着实得意了好一阵子,一直到明霜生子之时,她的地位甚至一度直逼余氏,俨然是高太君面前第一红人。可如今明霜失了宠,连娘家的门都回不了,她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从前在眼前奉承的人一哄而散,甚至见了她都躲得远远的。为了找人给明霜撑腰,重新夺回从前的风光,她在高太君和高世箴面前哭了好几场,最后烦得高世箴扬言要送她回江南老家去才消停了些。幸好还有儿子珉杰在,至少她的衣食倒是不缺的,但是其他方面确实远不如前了。 现如今她也看清了形势,余氏管着家,她又没了明霜做依仗,只能主动归附讨好。今日她就是来奉承余氏的,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这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当场就叫出了声来。 “二小姐怎么了?什么丢了?”李姨娘扑上前来,抓住璎珞的柚子,猛的摇晃,吓得璎珞退后了三四步,口中直道:“姨娘先别急,听奴婢先回明了夫人。” 余氏冷冷道:“姨娘这是怎么了?连规矩都不懂了吗?”李姨娘这才缩回了手,眼睛却一刻也不离璎珞。 璎珞缓了口气,这才道:“刚才郡王府来人,说昨日二小姐没跟王妃告假就偷溜了出门,而且一夜未归,府里头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信郡王爷没在王府,信郡王妃也没了主意,就派人过来,让咱们想想办法,看二小姐究竟能去哪。” 余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明珠,眉头紧皱,道:“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 李姨娘闻言就急了,冲口而出道:“哎呦,这,这可怎办呀!我家二小姐能去哪呢?”片刻又突然断定道:“定是被人陷害了去了!王府里的人都看她不顺眼,想要害她的!夫人呀,你可得给二小姐做主呀!”说着就要开始嚎,余氏忙斥道:“你若想吵得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就尽管再大点声。” 李姨娘捂着嘴抽噎起来。 余氏看着明珠,肃然道:“珠儿,这事儿怕是只能快些和你父亲说了,若是一个不慎,恐怕……”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明珠当然知道其中厉害,马上劝慰道:“母亲先别着急,许是二姐姐一时心里烦闷,想出去转转也未可知。她原是随意惯了的,也许很快就回来了。再说信郡王不是也不在王府吗?没准二姐姐此时正和王爷在一起呢。一切等先寻到二姐姐再说。” 第126节 她又问璎珞道:“报信的来了几个人?还有谁知道?” 璎珞忙道:“只来了三个,一个看着很精明的妇人,我认得她,是王妃身边的一个管事,她带着一个丫头,还有一个赶马车的车夫,再没别人了。” “那人在哪里?” “他们报了信就急匆匆的回去了,说是王妃嘱咐了,不好过于张扬,就让他们过来知会一声。” 明珠点了点头,对余氏道:“看来信王妃还是有分寸的,不会到处张扬此事。只要不外传就暂时无事了。” 她虽这样说着,心里着急其实并不下于余氏。明霜近来受了打击过大,也许又生出了些什么心思来也说不定。而且信王府里看她不顺眼的人不在少数,且不说刻意陷害,就算是在一旁煽风点火都有可能惹得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更重要的是,如今正是她和宁王刚定下亲事的关头,整个京城人的眼睛都在盯着高家看。若是明霜真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再传扬了出去,那么不论是自己还是高家,都会背负上不好的名声,甚至连宁王和皇家的脸面都会丢尽。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此事已经不再是明霜自己的事情了,她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不论是为了自己和宁王的将来,还是为了整个高家。 明珠当机立断,请余氏帮忙稳住后宅,管住下人,万勿将此事外传。自己则立刻派人给父亲高世箴送信,请他快些回来。然亲自去前面书房寻了兄长珉杰,请他帮忙去给宁王送信,快些将明霜寻回。 珉杰一听也急了,面对明珠,他有些愧疚的道:“好妹妹,恐怕这事要连累你了。” 明珠摆了摆手,道:“兄长且别这样说,二姐姐虽不甚喜我,但我们好歹也生得姐妹一场。高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如何能放着不管呢?” 珉杰咬了咬牙,道:“三妹妹放心,我晓得的。” 他自小就喜欢这个伶俐漂亮的小妹妹,只可惜碍着明霜和李姨娘的缘故,兄妹二人之间始终隔着什么。况且他身为庶长子,嫡母又年轻,不可能全没有想法。如今这个妹妹更是出息了,一步就踏上了金瓦玉殿,本来该更加遥不可及的,却又亲自跑来求自己,于公于私,他都会尽力帮忙。 高珉杰前脚出府去送信,明珠回去找余氏商量,发现余氏已经被高太君叫去问话了,她也赶忙跟去了上房。 室内的气氛有些压抑,高太君一直阴沉着脸,直到看见明珠进来方才缓了缓,笑着招呼明珠到自己身边坐下,转过脸又对余氏道:“咱们家在京城没什么亲戚,你说说,霜丫头能跑到哪里去?” 余氏知道她身为嫡母是少不了被迁怒的,好了就是老太太的功劳,坏了就是她管教不严,便有些委屈的用帕子沾了沾干涩的眼角,道:“二小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如今又有了福哥儿,也是大人了,母莫要急坏了身子才好。” 高太君哼了一声,自己孙女的性子她多少是知道的,只是一想到自己前些时日对她的纵容,家里人口中不说,心里也难免有怨言。好在她还有明珠这个孙女,不枉她从小在身边教养。 明珠也劝道:“父亲这个时候应该也收到信往回赶了,祖母不如先歇一歇,等着消息便是了。无论如何,这件事一定能顺利解决的。” 高太君欣慰的叹了口气,拍了拍明珠的手背,道:“还是珠儿心疼我这个老婆子。也罢,有宁王殿坐镇,我们高家也好大树底下好乘凉。” 说着就起身回房去了,一副撒手不管,任由旁人闹去的模样。众人见了反而都松了一口气,要是老太太慌了神,在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老太太刚歇息,高世箴就从外面匆匆赶了回来。他这几日可真是春风得意马蹄急,同僚们个个见了他都满脸带笑,平时不熟的也更亲热了些,上峰常常请他去喝茶私聊,已经有两三位透露了想和他的长子珉杰结亲的意思,他面上虽不露,心里却很是得意。 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两件事就是娶了上官家的嫡女,以及他们的掌上明珠终于要嫁入皇族,自己得了个王爷做女婿。想他这一生在官场上就没得意过,如今方才有了些眉目,也算如鱼得水了。虽然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已经不在,却仍有心愿未了,总想着风光一把才不枉此一生。现在眼瞧着女儿出息了,他这个做父亲也是与有荣焉,也算是对得起早逝的妻子了。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另一个女儿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家人来报信的时候他正和上峰喝茶呢,得了信之后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告了假往家赶。上峰还笑着说知道你家里忙,多告些日子也无妨,以为他是因为要嫁女儿,有许多事情需要打点,并未往别处去想。 高世箴一头热汗的骑马赶回了家,连轿子都没坐。他深知高家如今有多风光就有多危险,满京城的人都盯着他们家呢,这万一二女儿出了什么事,那么三女儿的婚事也必将受影响。女子的名誉贞操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更何况是已经进了郡王府大门的女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余氏见高世箴回来了,忙上前解释了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二老爷和五老爷都已经领人出去悄悄寻人去了,三老爷也刚赶从外面赶回来,兄弟二人商量了一番之后,决定先去信郡王府一趟,和王妃商量,先将此事压下来再说。 明珠却道:“父亲先莫急。若父亲和三叔现在一齐去郡王府恐怕有些招人眼,毕竟信郡王现在也不在府内。不如派了可靠的人去王府探听消息,若是人找到了,那么剩下的再由父亲出面就是了。若是连咱们自己都乱了阵脚,怕就算二姐姐没出事,外面也会有人捕风捉影。” 三老爷道:“侄女说得对。不如就让人过去一趟,顺便将庄子上新送来的土产稍些过去,也好有个进府打探的借口。” 高世箴沉吟了片刻方道:“也只好如此了。”然后吩咐道:“把管家叫到书房去,我要亲自嘱咐他些事。” 说着就要往书房去。明珠追了两步上去,小声道:“还有一事女儿需得禀明父亲。” 高世箴边走边说道:“什么事?” 明珠道:“父亲勿怪,女儿得知此事之后,为了以防万一,已经请兄长告知宁王去了。” 高世箴脚步慢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女儿,缓缓道:“若是殿下肯帮忙,倒是能省去咱们不少心思。”一顿,又道:“你做得很好。”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涌起一丝怪异之感。女儿肯将这样的事情毫不犹豫的第一个告诉宁王,再加上宁王先前见自己时谦逊有礼的态度,以及自己听到的关于宁王早就钟意女儿的风声……他暗自点了点头,恐怕自己这个女儿对宁王的影响比自己从前预想的还要大。 时间就在等待中渐渐流逝,明珠回了房间,让素英和红枝出去探听着消息,自己则心不在焉的做着针线。新娘子嫁人之前是要为未来的夫君亲手缝制一套衣服和鞋的,她只做了一半而已。 眼瞧着到了晌午,用过了午饭,明珠又去余氏处探望。陪余氏坐了一会,刚要往上方去探望高太君,迎面却看见珉杰朝自己走了过来,面上似有喜意。 明珠忙迎上前,道:“兄长回来了。” 珉杰笑道:“三妹妹托付我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宁王殿下不愧是贤王,真真好气度。”一想到自己一个无功无名的白丁能在宁王府被待若上宾,他就止不住的欣喜。 明珠道:“那二姐姐可是找到了?” “王爷已经派人去寻了。”珉杰喜滋滋的道,又没头没脑的来了句:“我今后定要好好努力,考个功名在身,绝不给高家丢脸。” 明珠无奈的看了看已经完全陷入到自己心思里的兄长,道:“那就好。” 这一日直到深夜,二老爷和五老爷方才从外面回来,都说找遍了,但是哪里也没找到。隐隐的,连下人们都有所察觉,次日悄悄的有了些传言,不过被余氏给严厉的压了下去,吩咐若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谣传,定然打死不论。 到了第三日,明霜仍然没有消息,这下就连明珠也开始着急了。下人回府来报,说信郡王已经回府了,不过郡王府里倒是没什么动静。明珠一盘算,猜测大概是宁王从中做了什么。虽这样想着,不过在没有确切消息传来之前,她仍然无法彻底安心。 就在这日午后,明珠正和余氏在房里说话,突然有人来报,说高老爷请三小姐过去前面去。明珠依言来到书房,却见高世箴身边立着一个魁梧青年,立刻认出来是上次曾见过的宁王府的侍卫。 高世箴见女儿来了,转身对那侍卫道:“小女就拜托王爷了。” 这才转头对明珠道:“你随他去吧,早些回来就是。” 明珠这才反应了过来,对那侍卫道:“可是二姐姐有什么消息了?” 侍卫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明珠先告了罪,回去换了衣服,带了帏帽,披了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出来。二人由文兴领路,来到高府后角门处,只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明珠上了马车,果见宁王正倚在软枕上看书,一身雪青色的便装,玉冠别顶,没来由的少了些威压和气势,显得温柔儒雅。他笑着朝明珠伸出手,道:“快过来让我瞧瞧。” 明珠被他拉到了身边坐下,宁王二话不说就将她的帏帽摘了下去,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粉嫩的小脸,感慨道:“好久不见你,都瘦了。等进了王府,我得好好把你养胖才好。” 明珠抓住他不规矩的手指,道:“殿下可是寻到我二姐姐的下落了?” 宁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在她头顶叹息了 198、更新 ... 一声,道:“我这么想你,你却张口就问其他人的事,就不怕本王伤心?” 明珠想了想,决定从善如流的配合他一下,便伸手回抱了他一下,道:“殿下辛苦了。” 宁王心中得意,这才重又露出了笑容,道:“王妃吩咐,小王怎敢不从?”然后将怀抱调整了一个姿势,又顺势多模了几把。 明珠懒得戳穿他的小心思,只是觉得有些痒,稍微躲了一下,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宁王似乎有些不满她的躲避,将怀中的美人搂得更近了些,这才缓缓道:“人已经找到了,只不过要怎样处置,还要看你的意思。” 明珠仰头看了看宁王的神色,心渐渐开始沉了下去。 199 199、更新 ... 马车出了城,行驶了很远,眼见着路上的行人渐渐变少了,偶尔有赶路的马车和骑马的人经过也都是步履匆匆。京郊十几里地有几座荒山,很久之前这里曾驻扎过军队,也做过储备粮草之地,甚至在战乱之时做过山大王的寨子,如今也别无用处,就只是荒废着。 明珠见马车渐渐在山脚处停了下来,见此处野草丛生,荒无人烟,不禁看了一眼宁王。只见他笑道:“我们到了。” 明珠轻轻掀了帘子往外瞧,小心翼翼的提了裙角就要下车,却忽然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大手拉住,紧接着身子一轻,被宁王一把抱了起来,跳下了马车。 明珠身子一僵,不安的向四处看去,却见侍卫人等都似没看见一般的低着头,耳畔传来了温热的呼吸声:“山路崎岖,不如就由本王为王妃效力。” 明珠抬头看了一眼上山的小路,只见本来由石头铺就的阶梯此时已经残缺不全了,以她的脚力,也不知走多久才能到。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了句:“二姐姐就在上面吗?” 宁王边走边道:“半山处有一座山神庙,我的人发现之后就回来通报了。” 明珠心下疑惑,本来她猜测明霜出府,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去寻信郡王重修旧好了,后来直到信郡王回府,明霜也不见踪影,她就知道最坏的事情可能发生了。但是至于具体如何发生的,又是否是别人早已预谋的,她却不得而知。 她继续追问道:“殿下可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家二姐如何到了这荒山野岭来?还有,您是怎么和信郡王说的?” 宁王微笑着看了看她,道:“你这么多的问题,我先回答哪一个好些呢?” 他边说边抬脚迈过一丛荒草,顺便踢开了一条过路的草蛇,脚下不停,步履又稳又疾,口中道:“此是家事,本不该外传的。他虽然为人随意了些,不过稍一提点就能明白。你我大婚在即,他若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实在说不过去。你兄长送信给我之后,我就派了手下的侍卫暗地里查找,最终抓到了你二姐曾雇佣的马车夫,这才顺藤摸瓜,寻到了这里来。” 明珠反应过来,道:“为什么的抓?” 宁王看了她一眼,道:“那车夫见你二姐身上戴了不少金银首饰,见财起意,曾在路上敲诈。结果不成,就将她们主仆丢在了半路。不过依据车夫描述,当时还有一个丫头跟着,似乎叫茜草。” 明珠忙追问道:“那茜草如今身在何处?” “这个丫头如今已不知去向,我的人仍在寻找……” …… 二人就这样一问一答的说着,眼见着前面出现了一座寺庙,门口立着两个男子,看样子似乎是便衣的侍卫。二人见了宁王便上前施礼,其中一人恭敬道:“人就在里面。”宁王微微颌首,二人便退到两侧。 宁王将明珠轻轻放了下来,明珠定睛望去,只见那庙很小,只有两座殿阁,而且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瓦上长满了蒿草,庙门东倒西歪,说不出才荒凉破败。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只听得“嘎嘎”的叫声,十来只乌鸦拍着翅膀,从一旁的几颗歪脖树上振翅飞起,似乎对外来者的入侵不甚满意。 明珠看了一眼宁王,心里竟有些害怕走进去。隐隐的,她总觉得接下来要看见的都是她不愿看到的。在她身后,宁王握了握她的手,放柔了声音道:“我陪你进去吧。” 明珠看了一眼庙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还是我自己进去吧。”有些事,恐怕不好当着其他人说。 宁王没有勉强,道:“如果有事就叫我。” 这时,青雪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赶了上来,唤了声:“小姐”。明珠冲她点了点头,道:“你随我进去。”说着她便提了裙子,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迈步走进了庙内。 这座山神庙比明珠想象中的还要阴仄破旧,供桌等物一并全无,当中神像上的彩漆斑斑驳驳,更显得狰狞了几分。地上孤零零支着几口破锅,稻草凌乱的散了满地,零星可见脏得几乎和石地一个颜色的碎布片,这里似乎是乞丐的过夜之处。 “二小姐。”青雪唤道。 忽然,明珠的脚边窜过一只黑影,她吓了一跳,轻微的“啊”了一声,那影子一闪而过,似乎是老鼠。青雪心下也发毛,却忽然见到角落的阴影处微微一动,有些惊惶的伸手一指,颤声道:“谁在那里?” 只听得一声咳嗽,紧接着,阴影处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是我。” “是二小姐吗?”青雪和明珠朝着阴影处走去,待渐渐适应了黑暗,这才看清明霜正坐在那里,发髻蓬乱,面上沾着污泥,不仔细看跟本认不出来是谁。她的身上胡乱的裹着一件玄色披风,看上去又宽又大,似乎是男子的衣物。 明珠心里一沉,心有不忍的道:“家里人听说姐姐不见了,都急得不得了。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姐姐都先随我回去再说吧。”说着话,她看了一眼青雪,示意她上前去搀扶。 明霜扬起头,推开青雪欲上前搀扶的手臂,望了明珠半晌方才露出一个笑,说不出是苦涩还是讥讽,甚至带着淡淡的怨恨。 “回哪里去?郡王府早就容不下我了,高家恐怕等不及要抓我回去沉潭吧。不管去哪里,我都只是死路一条。” 明珠在她面前蹲□,放柔了声音道:“二姐姐别说这样的话了。你我好歹姐妹一场,” 明霜怨毒的望了她一眼,“姐妹?你好的时候怎的没想起照顾一下我这个姐姐?对了,如果我是你,一定会趁着我这个狠毒的姐姐最不济的时候尽快铲除掉,否则就是给你丢人,你巴不得我死呢,是不是?” 明珠没理会她的挑衅,一甩袖子站起身,淡淡道:“既然二姐姐还有力气说话,看来就不必让人搀扶了,没得弄污了衣裳。” “是呀,脏了,都脏了。”明霜阴恻恻的冷笑了两声,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落得这个地步的?” 原来,就在宁王上高家求亲的前后这段时间里,明霜的处境却越发不好起来。原本日日都是燕窝人参的补着,后来渐渐的就断了。饭菜有时送来都是凉的,一应点心茶水等物也越来越差,连太医开的药都是有上顿没下顿,更别说外面的事情,她是一概打听不到的。以她的性子,砸杯子摔碗的闹上一闹也是常见的,只可惜每次都没人理会。砸了几次之后,甚至连送饭的都不来了,叫丫头们也不应,只有从家里带来的茜草还听她使唤,不过因为总是受府里其他下人的气,偶尔也会顶嘴。 她气得不得了,想见信郡王告状,可信郡王总是不在王府里,成日往外跑,即便是偶有一两日回来了,等她得到信的时候,人早就走了。跟信郡王妃闹,说要回娘将,对方见了她一回,说她要调养,不许她回去。后来干脆连她的面都不见了,传话的从管事娘子逐渐变成了丫头们,后来干脆是粗使丫头出面,把她气得咬牙切齿却毫不办法。想见儿子也不行,说是孩子身体弱,不能被打扰。 王府其他人也都对她避之不及。她本是随意惯了的人,尤其这一年多来,她基本上是做什么事都无人阻拦。可她究竟是忘记了,如今自己已经身为王府的妾侍,换句话说,稍有不检点都会有人说嘴。所以府里人人都说这位姨奶奶性子差,再加上仍然没有名分,夹枪带棒的讥讽也越来越多。她不免又要大吵大闹一通,于是名声反而越发坏了,甚至有人当面说她是疯子。 她受了许多气,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忽然有一日,她一觉醒来,发现府中下人的态度都变了,都对她十分殷勤起来。不但饭食变好了,原本那些只是摆放花草,打扫院子之类本就应付了事的差事,下人们做起来也都莫名的积极起来。正当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莫兰馨来看她了,态度也与从前迥然不同,一口一个妹妹的叫得十分亲热,倒把她弄糊涂了。再三询问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宁王已经向高家求亲了,自己的妹妹马上就要成为宁王正妃。 她当时不是不震惊,自己的妹妹竟然由此手段,竟然做了正妃!再看看她自己的现状,实在是天壤之别,她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羡慕嫉妒。不过莫兰馨的一味伏底做小,也让她渐渐回过味来,心中立刻意识到自己翻身的机会就要到了。不说别的,单是她身为堂堂宁王妃的亲姐,即便是庶出,那也不容小觑。若她地位太低,那扫的可是宁王的颜面,皇家的颜面。 一想到这里,她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一心找几乎离开王府。无奈信郡王妃依旧不准,高家也都在为明珠的婚事忙碌,没人来探望她。她心下愤恨的同时,也开始了渐渐酝酿起翻身的计划。于是她指使莫兰馨,利用其胞弟莫子期常常出入王府的便利条件,打听到了信郡王会于本月十五去京郊射猎,还广发请帖,宴请宾客品尝野味。她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就在那一日,她买通了王府的下人,偷偷跑了出来。 哪知道,一切都只是噩梦的开始。 明霜失神的匍匐在地上,喃喃道:“我有什么错?我就是想过得好一些,为什么哪里都容不下我呢?” 第127节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明珠缓缓问道。 “后来……后来……”明霜用手环住了肩膀,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她偷偷离开郡王府,坐上了茜草前一日雇来的马车,主仆二人朝莫子期打听好的地方去了。谁知道了郊外,时间已经迟了,信郡王已经离开了。明霜命车夫继续追,哪知车夫却趁机敲诈,狮子大开口的要再加两倍的银子才肯去。明霜身上银子不多,就给了他一个猫眼石的戒指。车夫见她有钱,便干脆没走一小段路就要一次东西,最后明霜实在忍不了,大骂了那人一顿就下车了。幸好当时遇到路过的农夫拉的牛车,明霜和农夫商定了价钱,坐着牛车走了。 结果信郡王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天就要黑了。明霜知道今日的事情是成不了了,又将手上的翠玉镯子给了农夫,让他驾车把她们送回城里。结果就在半路上,遇上了两个匪徒,将农人杀死之后,把明霜和茜草劫到山神庙里。当时任凭明霜怎么说自己的身份尊贵,要给他们多少钱也没用,终究将她和茜草奸污了,然后将她们身上值钱的物件洗劫一空,不知去向。可怜她原本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如今却落得如此凄惨地步。茜草因为受不了打击,疯了一样跑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不过一日的功夫,她的世界就全变了。 “也就是说,我已经失了妇德,再没脸活在世上了。” 明珠闻言,震惊不已。待她缓过神来之后,道:“此事你知我知,再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先让人送二姐姐回高家,剩下的再从长计议。” “少在那里高高在上的同情我!”明霜猛的抬头望着明珠,愤怒的眼神混合着绝望的泪水从沾满污泥的脸上滚滚滑落:“你知不知我一直都羡慕你!为什么你的生母就那么好,永远温温柔柔的样子,戴宝石首饰,穿最好的绸缎,出口成章,而我的生母却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妇,无论做什么都总能让我羞愧。有时候我真是恨,同样是女儿,怎的嫡庶差别就这样大?就算我不如你,难道连明佳都比不上吗?凭什么她将来就能嫁得比我好?还有明欣,等将来还有大夫人可能生下的儿子和女儿,到时候我和姨娘哥哥岂能有活路?你们一个个都会压到我头顶上,光只是想想我就受不了,我受不了啊!” 她突然用手掌大力的拍着地面,动作像疯了一般,惊得青雪忙上前拉住明珠往后退。明珠朝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明珠道:“你羡慕别人的时候,又岂知别人不羡慕你?你有亲哥哥,又有生母在,好歹兄长是从小养在祖母身边的,父亲又正当年,就算大夫人再厉害也左不过是将来多分些家产罢了,如何就活不下去了?我除了这个嫡女的名头之外,不过是孤零零一人罢了。在我快死的时候,又有谁出面救过我,甚至看我一眼呢?”她不由得想起前世临死时的凄凉,那种刻骨铭心的哀伤,即便如今想起也仿佛是在昨天。 明霜不服气的仰着头,眼珠鼓胀着,似要吃人一般的瞪着明珠,道:“可是你运气好,你的运气一向比我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都喜欢你!我不服气,我要争,争,和你争!”她像得了癔症一般自言自语着,神经愈加疯狂起来。 199、更新 ... 明珠忽然坦然道:“是,我是运气好。要不是这丁点运气,我早就死在你手里,是不是?” 明霜的表情变得阴狠起来。 “你三番两次的害我,我都没忘,也没有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明珠缓缓道:“我有想过要报复你,甚至让你死,但你毕竟是高家人,我同样没忘记你我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是相同的。如果你当年也同样这样想过,甚至过后有些许反悔,那么也许我如今为你做得也会更多些。同样的,如果今日陷入这样窘境的是明欣,那么我愿意拼尽一切去救她,因为我知道,她也同样会为我做这些事情。” 风从破烂的窗格中吹进,阴暗的山神庙内,似乎连阳光都不愿照进来,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着,永远无法逾越。姐妹二人互相对视着,一时间寂静无声。 半晌,明珠闭了闭眼,最终叹息道:“二姐姐别忘了,你还有福哥儿呢。即便你不想着高家,也该想想他,他还这么小。” 一说到福哥儿,明霜突然控制不好住的抽噎起来,“是我对不起他,都是我对不起他,他将来不过跟我一样,是个庶出!我,没脸见她,我不配做他的生母。” “就算是为了他,你也该好好活下去。”明珠的语气渐渐软和了下来。 “像我这样的人不配做他的母亲。”明霜痛苦的摇着头,牙关紧咬着下唇,渗出了丝丝鲜血。 明珠双手紧握,指甲刺入了肉里,缓缓道:“没有人不需要母亲,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不需要母亲。” “我这辈子已经没什么指望了。但求来世,我再补偿福哥儿,我就算拼了命也要补偿他,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 明霜撕心裂肺的哭嚎起来,似乎要把这一世的眼泪都流干、流尽,方才罢休。哭罢多时,她仰起头,望着明珠,凄然一笑,道:“没想到,最后送我一程的竟然是你。” 明珠闻言,只觉不祥,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见明霜突然从地上爬起身,一头碰在了墙壁上,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二小姐!”青雪惊得大叫了起来,宁王在外面等了多时,听见声音之后飞快的闪身进来,见此情景,连忙将已经呆立在那里的明珠搂在怀里。侍卫纷纷上前,将明霜翻了过来,用手探了探鼻息,还有一丝热气。 明霜无神的瞪着一双眼睛,缓了一口气,艰难的开口道:“你怎知我没有后悔过?”她的声音十分微弱,似乎风一吹就散了,“我推你下水之后,就整夜整夜的做恶梦。被姨娘知道了,她夸奖了我,说我做得对……”她的身体在侍卫的怀中缓缓瘫软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明珠将脸埋在宁王的怀中,泪水浸湿了他的胸前的衣襟。 200 200、更新 ... 宁王默默的抱着明珠下了山,等明珠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快快要进城了。明珠问道:“几时了?” 宁王温柔的伸手抚了抚明珠的鬓发,笑道:“天都快黑了。” 明珠掀起车帘的一角向外看去,飞快退去的树木,将将要沉下地面的残阳,金色的光芒虽然依旧耀眼,却已经微弱得不再刺目。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我二姐姐呢?”明珠问道。 “已经命人先送回去了。放心,一切我都会处理好的。”宁王的眼中满是疼惜。 明珠轻轻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她相信宁王会将一切都处理得当。明霜出事得蹊跷,却又在情理之中。有人巴不得她出错,至少要将她赶出王府,使其再不能构成任何威胁。而这其中的威胁,有一部分就是来自自己。 明珠叹了口气,放下帘子,道:你瞧,我已经开始造成伤害了。” 宁王皱眉道:“不许胡说。” 明珠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不过是个开端而已。” 宁王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叹道:“你若要怨,就怨我好了。是我硬逼着你嫁给我的。” 明珠闻言笑道:“你怎的这样说?想嫁你的人能绕整个京城一圈。” 宁王也笑了,伸手抬起她的脸,道:“那你呢?你也想吗?” 明珠顽皮一笑,道:“我也是这个圈里的一个。” 宁王的脸可疑的红了一下,近看的话,他的皮肤美如白玉一般,只是不知道手感如何,估计也从来没人胆敢去摸上一摸。明珠忽然来了兴致,伸手去戳他的脸,哪知道马车忽然晃了一下,明珠的手指一下子碰到了宁王柔软的嘴唇,下一秒,手指忽然被一个温软的东西含住,就见宁王含着她的手指,眸子里隐隐有她看不懂的东西闪动着,看得明珠含羞低下头,忙不迭的抽出了手指。 宁王就势从身后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张口轻轻咬了一下她小巧雪白的耳垂,道:“这些日子没见,有没有想我?” 明珠含笑轻声道:“很想。” “真的?”宁王面上笑开了花,口中却再次确认。 “当然是真的。” “没有敷衍我?” “呵呵。” “我就知道。” …… 马车进入城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宁王吩咐了一声,马车在一处酒楼前停了下里。宁王伸手取过帏帽,亲自给明珠戴上,扶着她下了马车。这座酒楼名唤“醉烟楼”,共四层楼高,修得高大壮美,是京城闻名的销金之地,时常邀请艺人表演歌舞,每月都会举办拍卖会,公开出售珍奇货物,来往宾客非富即贵,品味也绝非寻常之处可比。 明珠进得酒楼,只觉眼前一片灯火辉煌,当中高台坐着一名琴师,正在拨弄琴弦,声音悠扬悦耳。仰头望去,能清楚的看到高高的屋顶,四层楼每一层都有宾客,隐隐传来谈笑声,听得不甚清楚。 宁王拉住明珠的手,道:“一会还有拍卖会,我们先上去吧。” 刚走到二楼,忽听得一阵笑声,只听有人调道:“今儿刮得的是什么风,怎么把你给吹来了?你不是说忙着要娶亲,不来了吗?”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信郡王朝他们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琵琶的幽怨美人,生得很是不俗,明珠的注意力不觉被那美人给吸引住了。只见她生得一双清幽妙目,隐隐含着愁色,却又不过份,五官不见得对美,可长在她身上偏偏就有种夺魂摄魄的吸引力,惹人不禁想要探个究竟。 看着眼前的如花美眷,明珠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明霜临死时的惨状,心里堵得慌。明霜失踪,信郡王却毫不知情的在这里寻欢作乐,面上连一丝担心都看不到,可见此人薄幸之至。 信郡王见宁王身边立着一个头戴纱帽的女子,面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道:“你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了。我说也是嘛,从前你还能陪我出来玩上一玩,怎的后来就转了性子?”说着,上前凑近了两步,小声道:“你也真不够意思,有了佳人也不告诉哥哥一声……” 宁王明显感受到了明珠身上的僵硬,他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道:“小弟还有事,先走了。”说着,搂着明珠上了楼。 信郡王在他们身后叫道:“哎,哥哥可没想过夺人所爱,不过是问问罢了。放心,我不会向未来的弟妹告状的……” 跟在他身后的女子娇滴滴的说了一句什么,信郡王立刻笑眯眯的伸手搂了上去,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乖乖,咱们这就去……” 一路无言,明珠随着宁王来到三楼,寻了靠近楼边的一个雅间坐了下去。宁王吩咐下人都出去伺候,一并去准备晚饭。待驱散了众人,他走到了明珠身旁坐下,笑道:“今日你也累了,不如先躺一躺?”说着,拍了拍一侧宽大的软榻,伸手就要去帮她脱鞋子。 明珠推了推他,道:“我今日出来已经是不合规矩了,若是被其他人看到,我也活不了了。” 宁王听出她的不快,叹了口气,道:“信王是个糊涂人,他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便是了。等我逮到机会,一定教训他一番,好好给你出气。” 明珠躲开他的手,望着对面的锦鸡琉璃炕屏,缓缓道:“我二姐姐失踪了整整三日,可他的夫君却和其他女人鬼混在一起。就算他腻烦了二姐姐,可终究二姐姐为他生下了福哥儿,他连这点旧情都不念吗?可见世间男子皆薄幸,喜新忘旧本是常态。” 宁王忙解释道:“他是他,我的我,我和他可完全不同。是,我从前也有过其他女人,我知道你会不喜欢,所以我早已将她们全部遣散了。从今往后,我就只有你一个。”说着话,他将明珠搂在怀里,柔声在她耳边说道:“好珠儿,如今我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你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呢?” 他的心里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缠绕了他三生的秘密。他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只是他该如何告诉她呢? 明珠叹了口气,道:“我见过太多的负心之人,这一辈子,我所求不多。只希望您恋上他人之后,不要忘了今日之言便好。”她要得其实不多,人心是最善变的,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美色,譬如从前的明霜,譬如今日信郡王身畔的美人,未来夫君的条件太过优渥,诱惑太多,她不能放任自己昏了头,最后落得个类似明霜的下场。 宁王听她如此说,想到她曾经受过的那些苦,心疼的不得了,将她圈在怀中,加重了声调道:“我用我已故去的母族起誓,若我今生负你,必将不得善终!” 明珠马上意识到他说的是早灭族的朱氏一族,忙伸手掩了他的嘴,道:“呸,呸,你用什么起誓不好,偏偏要用他们?这个誓言做不得数。” 宁王也是急了,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你偏要和我生分,若我不是下定了十成的决心,就不会鼓起勇气一再接近了。我,我对你,实在是……”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这种过于强烈的感情,生平头一次犯了结巴。 正在这时,只听侍卫在门外道:“殿下,晚膳做好了。” 宁王一下子泄了气,有气无力的道:“送进来吧。” 明珠见他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用过了晚饭,宁王送明珠回了高家。临下马车之前,宁王拉住了明珠的手,不舍的道:“别忘了每天都想想我。”那神情,仿佛是个不知餍足的小男孩。 明珠低头笑了笑,摸了摸手腕上的紫玉镯,道:“知道了。” 不久之后,信郡王府传出消息,高姨娘死了,原因是产后失调,信郡王命人将其埋葬。本来女人生子本就危险,产后调养不好丧命也是常事,所以倒也没人怀疑。因为明霜尚没有名分,本来以生过子嗣的姨娘礼仪下了葬都是破格了,不过她是未来宁王妃的亲姊妹,太简陋了也说不过去,便又酌量增加了些仪制,一切都由信郡王妃操办,倒也妥妥帖帖的说得过去。 高家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高太君只是叹了口气,道:“真是个没福气的孩子。也罢,早去了也不用受什么罪。”此后就再没提起过她。 李姨娘得了信之后,当时就哭得死去活来,高世箴让余氏照看着她些,打算等过些时日就将她送回江南老家去,不容她留下来丢人现眼。明珠出嫁在即,高家的气氛不便太过悲伤,下人们也很少提起这位已故的二小姐,觉得晦气。 明霜出殡这日,明珠在后花园里备了香案,准备了些香烛纸钱烧祭祀她。 素英感慨道:“小姐对二小姐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明珠在火盆里丢了两个金纸叠成的元宝,淡淡道:“好歹做了一场姐妹,人去了,一切冤孽也都化做了尘烟,不该追究下去了。” 青雪笑道:“小姐这样说,便是原谅二小姐从前的那些过失了。这样也好,很多东西都不是小姐应该背负的,放下了还能轻松些。” 明珠望着眼前燃得正旺的火盆,道:“她害我之时,我曾想过很多次要如何置她于死地。当时我想得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有一日能碰到机会。可是等真的到了这一天,我才发现,其实我并没有多恨她。与其说恨她,不若说我可怜她。人没有办法选择出身,当年在书院时,身边到处都是天之骄女,全京城里身份尊贵的女子都在那里,别说吃的穿的用的,就是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有比较的,可若照这样比下去,何时是个尽头?二姐姐就是因为这个而越发深陷,最终选择了这条路。她走到今日,何尝只是因为她的身份?” 主仆这里正说着,就见许妈妈领着两个婆子气喘吁吁的朝这边赶了过来。一旁的林妈妈一怔,有些紧张的道:“莫不是小姐烧纸钱,被老太太听见了?” 青雪倒是很沉稳,她抬起下巴,道:“小姐就快要嫁入王府了,整个府里有谁敢说小姐的不是?巴结还来不及呢。” 眼见着许妈妈气喘吁吁的走了过来,见了明珠,她满面是笑。青雪陪了个笑脸,上前搀住许妈妈,道:“妈妈这气喘吁吁的来了,可是有事?” 许妈妈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宫里面来人了,请,请小姐随老奴过去一趟吧。” 明珠和青雪对视了一眼,青雪很快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递了过去,道:“瞧妈妈这汗出的,快擦擦吧。您慢慢说,宫里来人找小姐,可是什么事吗?” 许妈妈一边擦汗一边道:“这个老奴可真的不知道了。” 明珠道:“宫里的矜贵主子可多了,也不知是哪一位派来的。” 许妈妈笑道:“小姐说得是。来人是个年轻的女官,长得可标志了,说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女官,想要见见您呢。” 明珠道:“那就烦请妈妈带路了。” 刚走到上房门口,丫鬟一报,说三小姐来了,就听见高太君的声音道:“快把三小姐请进来,吕恭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丫鬟上前打了帘子,就见鹦哥绿的帘栊一挑,明珠迈步进来,身后许妈妈跟了进来,青雪等丫鬟仆妇都被拦在了外面。 明珠一眼就看到厅室中多了几个陌生人,看装扮气度,属坐在高太君下手的一个年轻女子为尊。 高太君道:“珠儿,快来见见,这位是太后跟前的女官,三品慎容,吕慎容。” 眼前的这位女官生得五官端正,气质高贵,一看便是大家出身。她穿着淡雪青色的宫装,头发梳得十分齐整,看首饰也是价值不菲,都是宫里头的样式。只不过她的神情过于严肃,看上去有些不符合年纪的老气。 第128节 吕慎容看着明珠,从椅子上站起身,道:“想必这位就是高女官了。” 明珠不太喜欢这种被人打量的眼神,虽然只是一瞬间,不过她还是在对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种审视,毫不留情的审视。 她蹲身朝吕慎容福了福身,道:“见过吕女官。”她如今还未出嫁,身份没有变,该施礼还得施礼 200、更新 ... 。 吕慎容眼中闪过些许差异,显然没有料到明珠会向她行礼。她缓缓道:“我姓吕,高女官唤我吕慎容便是了。太后娘娘曾见过高女官几次,很是欣赏呢。” 明珠谦逊道:“吕慎容过奖了。能被太后娘娘赏识,是臣女的福分。” 她口中这样说着,忽然心念一动。她确实曾入宫见过太后一回,不过据她估计,太后连她长什么模样都忘记了,更别说记得她的姓名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上午12点之前还有一更~ 201 201、更新 ... “太后娘娘,水已经温了,可以饮了。”吕慎容温文恭谦的道。 太后伸手接过茶盅,缓缓饮下,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还是文意最得我心。” 她转头看了一眼跪在殿中等候多时的明珠,缓缓道:“高女官是吧,上次你随长公主入宫时,哀家见了你就觉得你今后必定有出息,没想到还真让哀家猜中了。” 明珠鹅颈低垂,含羞一般娇声细语的道:“臣女多谢太后娘娘。能得娘娘提拔,能得宁王殿下垂青,是臣女无上的荣耀。” 她是待嫁女,连婚期都定在了下个月,本来出门已经不太合规矩了,不过进宫并不是她能拒绝得了的。本着多少多错的原则,只要她做出一副待嫁女的模样,谁也不能说出她什么不是来。 一旁的苏太妃优雅的掩袖笑道:“果然是要嫁人的姑娘,这就不好意思了?”她看向太后,道:“臣妾倒觉得这姑娘看着就招人疼,不怪宁王殿下就看中了。” 太后看了明珠一眼,道:“女子矜持太过,难免会失了大家风范,小家子气了些。” “太后娘娘教诲得是。”明珠垂眸不语,静静聆听着。 苏太妃道:“太后娘娘这话说的,可别吓着了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否则有人可要心疼了。” 太后道:“他闷声不响的就娶了媳妇,也不带来让哀家瞧瞧,没法子,也只得哀家亲自动手去请了。” 气氛一瞬间有点冷,一旁的吕慎容提醒道:“太后娘娘,您该用药。” 太后疑惑道:“已经到这个时辰了吗?也罢,高女官不如就留下来用饭吧。” 说着,她扶着吕慎容的手站起身,由苏太妃相陪,款款往寝殿去了,众人跪送。 从头到尾,明珠都跪在地上。 待人走的都差不多了,一个宫女朝明珠走了过来,道:“高女官请随我来。” 明珠站起身,稍微适应了一下跪得麻木的双腿,随着那宫女来到一侧的东配殿中。饭食很快就送了上来,菜肴精美自不必说,只是明珠提不起什么胃口来。 用过午饭,残席撤下,明珠四处打量着配殿,只觉宏伟端肃,一应家具摆设都是珍品,菱花窗下摆着盆景花草,阳关照射进来,只觉这里似乎连时间都是停滞的。 明珠发了一会呆,不多时,宫女端来茶点,她打起精神用了些。又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却再也没人过来理会她。 眼见着日头将斜,有宫女来请她回正殿。 太后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上戴着勒着宝蓝色绣仙鹤镶珠抹额,看上去随意了一些。明珠再次跪下去请安,太后赐了座。 苏太妃依旧在一旁相陪,她身边的女官说话十分讨巧,便说了些俏皮话,逗得太后笑了两回。明珠坐在一旁,只是陪着笑脸。 笑过之后,却只听吕慎容出言道:“太后娘娘今日笑得太多,须得多服一丸保身仙颜丹才好。” 太后笑着指了指她,道:“你们听听,我做什么,不做什么,都要听她的才行。” 吕慎容肃然道:“奴婢一切都是为了太后娘娘着想。” 苏太妃闻言也笑了,道:“这是吕慎容心疼太后呢。想我这身边要有这样一个贴心的人儿,那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这样细心、识大体的姑娘,也不知道谁有福气娶家去。只是不知道太后舍不舍得。” 太后叹了口气,道:“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只是文意也大了,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在宫里守着我这个老婆子,耽误了她的青春。” 吕慎容忙跪下道:“奴婢愿意一辈子留在太后身边侍奉左右,请您不要赶奴婢走。” 太后怜爱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这孩子,谁说要赶你走了?地上凉,还不快些起来。” 吕慎容这才站起身。 明珠注意到,不论太后说什么,吕慎容都听得十分仔细,且态度恭谦,虽刻板了些,说出的话却能感受到真心。 明珠暗暗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心头升起的一丝急躁,静心观察着。 只听苏太妃道:“听说高女官曾经在长公主殿下跟前作过女官,是名才女呢。” 明珠笑道:“太妃娘娘谬赞了。臣女不过读了两年书,粗通文意罢了。臣女身为女子,能用一己微薄之力为朝廷效力,乃是无上的荣光。长公主殿下常说,编纂书籍是造福后世千秋万代的大事,决不能出丁点纰漏,否则就是误人子弟,故此臣女不敢怠慢。虽学识浅陋,凡事也会逐字逐句查证,以保无虞。所有的不过是细心两字罢了。” 太后第一次认真审视了明珠一会,缓缓道:“看来高女官和文意一样,也是个有心人。” 明珠笑道:“臣女有愧,不敢堪比吕慎容。” 吕慎容轻轻瞥了明珠一眼,面上神情不变。 正说着话,只听门口的小太监唱道:“贵妃娘娘到。” 太后挑了挑眉,似乎对来人有些意外。她意味深长看了明珠一眼,道:“竟把她请出来了。好了,快请贵妃进来吧。” 不多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雍容华贵的端庄妇人。明珠立刻察觉到了她的不同,一举一动都气势不凡,走在人群当中便是众星拱月一般,正是当朝的贵妃徐氏。她名为贵妃,实际行使的却是皇后的权利。她的父亲是当朝太傅,徐家最是清贵名门,诞育有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在当今后宫之中,除了太后之外,她就是最尊贵的女人。 “臣妾见过母后。”徐贵妃向太后施了礼,在太后下手处坐下。 太后道:“贵妃今日怎的有空来哀家这里坐?” 徐贵妃道:“臣妾近日正准备为母后生辰庆贺的一应事务,也没抽出空来看望母后,都是臣妾的错。” 苏太妃笑道:“贵妃有心了。太后其实是惦记贵妃了。别说是太后,就连我都好久未见贵妃了。人老了,除了盼着多见见人之外,还有什么想头?” 徐贵妃也笑道:“臣妾今日就是特来赔罪的。这不是宁王殿下从民间搜集了名厨古方回来,新研制出了点心十五品。臣妾鄙陋,见多是没见过的,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做好了就立刻送来给母后尝尝鲜。母后若觉得好,待到庆祝寿辰之日便做出来送给道贺的王公大臣们,也是母后体恤他们了。” 太后闻言笑道:“那可算好,哀家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宫女端着黑漆托盘上前,在太后榻前跪了一溜。太后随意拈了一个尝了尝,半晌道了声“好”,然后问了名字。紧接着宫女退下,端着盘子来到苏太妃面前跪下。苏太妃尝过之后,也跟着赞好,最后宫女们都退到了大殿旁两侧站立。太后接下来又随意挑了几盘尝尝,然后是苏太妃品尝,依次往复。看神色,二人都很满意,还时不时的议论两句。 那边说着,明珠感觉的徐贵妃正在打量她,只是等她回看过去之后,发现对方的眼神却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太后尝过几块点心之后,饮了一口茶,道:“宁王也是有心了。” 徐贵妃笑道:“还不止这些呢。宁王殿下延请了一位专治湿寒骨病的大夫,据说他配的药都有奇效。” 吕慎容忽然有些激动的道:“太后娘娘的右腿一到冬日就发病,这下子可有解决的法子了。” 太后看了一眼吕慎容,面上的笑容越发和蔼起来。 苏太妃瞥了一眼吕慎容,笑道:“看来宁王殿下和吕慎容都想到一块去了,还真是巧了呢。” “太后娘娘这个病可是让陛下头疼了许多年呢。”徐贵妃笑道,“这下好,还是宁王殿下有法子。” 吕慎容真诚的道:“那一定要谢谢宁王殿下了。” 苏太妃笑得意味深长:“吕慎容都这样说了,太后娘娘可要抽如一日的功夫,邀请宁王殿下来宫里坐一坐。” 徐贵妃忽然看了一眼明珠,道:“依臣妾看,倒是不必特意请宁王殿下来了。这不是吗,高小姐也在,她是未来的宁王妃,向她道谢也是一样的。” 太后闻言,面上的笑容稍减。 吕慎容看了一眼太后,没有说话。 明珠含羞低下了头去。她知道,在这个场合中,她只要保持沉默就好。 太后和众人又说了一会家常,似乎感觉有些乏了,便道:“时候不早了,来人,送高小姐回去吧。” 明珠忙站起身磕头谢恩,心里长出了一口气。这一日她可谓是度日如年,很多她从前不需要考虑的事情,在如今看来,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明珠刚踏出殿门,就见徐贵妃也站起身,施礼道:“臣妾也在这里叨扰半日了,就不打扰母后休息,这里先行告辞了。” 太后道:“你去吧。” 徐贵妃道:“点心请母后慢慢品尝,若钟意哪样,只管遣人来告诉臣妾一声便是。” 太后点了点头,开始闭目养神。 明珠还没走出去多远就被人喊住了,回头一看,远远的看见徐贵妃的轿撵就跟在她后面。明珠走到了徐贵妃近前施礼道:“多谢贵妃娘娘今日之恩。” 徐贵妃挥退左右众人,含笑道:“都是宁王不放心你,不必谢我。” 明珠闻言,心下甜蜜,口中却道:“若妃娘娘顾惜,臣女今日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怜见的。”徐贵妃叹了一声,道:“也算是你我投缘吧。今日太后唤你进宫,你可听明白意思了?” 明珠道:“还请娘娘指点。” “你很聪明,只是太过年轻,恐怕有些事还想不明白。”只听徐贵妃娓娓道来:“那位吕慎容名唤吕文意,算起来,也是太后娘家的一房亲眷。因自幼失了父母,太后怜惜,接进了宫里,平日最得太后的心。她出身虽算不得多高贵,不过很受太后宠爱,一心想要为她择一门好亲事。挑遍京师,无论出身还是人才,再无人能出宁王其右,太后有这样的心思也在所难免。” 她斟酌了一下言辞,继续道:“其实太后娘娘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态度罢了。吕慎容的相貌不过寻常,远不及你美貌,且生性木讷,中规中矩,本宫活到了这把年纪,也大概知晓男子最不喜的便是这一类的女子,即便娶回府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再加上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再加上那副性子,恐怕得到的更多是敬重,想获得宠爱都难。宁王早晚是要娶侧妃的,这样的压力不单在宁王身上,就连你今后嫁入王府也是逃不开的。” 明珠沉默良久,郑重道:“这件事臣女会用心考虑的,多谢娘娘指点。” 徐贵妃叹了口气,柔柔的道:“我这样说不过是希望你劝一劝宁王,他为了迎娶你,已经受了不少争议了。” 明珠呆立在原地,眼看着轿撵缓缓被抬起,一众宫人簇拥着徐贵妃,很快就消失在了宫道上。 202 202、更新 ... 徐贵妃和明珠离开之后,太后抿了口茶,意味深长的看了吕文意一眼,笑得慈祥:“好孩子,你打小入宫,养在哀家膝下也十载有余了。难得你这些年来事事都为哀家着想,再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精细妥帖的孩子了。” 吕文意肃然道:“能在太后身边伺候,是文意的福分。您再这样说,文意只能长跪不起了。”说着就要下跪。 太后指着她笑道:“你这孩子,真是个实心眼。” 苏太妃也赞道:“文意心地良善,可比凤吟那孩子好上百倍。” 太后云淡风轻的道:“凤吟远嫁番邦多时,也不知如今过得如何了,原先那性子也该改一改了,否则有她苦头吃。当年但凡她争气些,哀家扯了这张老脸也会保住她。算了,今后休再提她。” 苏太妃的本意是希望太后稍微怜惜一下远嫁的凤吟县主,据使者私下里吐露,她现在过得不甚如意。如今听太后的语气中丝毫没有怜惜的意思,不由得心头一黯,面上却始终陪着笑脸。 谁一手带大的谁不心疼?可惜她没有一个好儿子能接她出宫养老,晚年也只能依附太后过活,这都是命呀! 苏太妃压下心底的一丝酸楚,看着吕文意,笑道:“太后既然舍不得文意,不若就在身边多留几年,等宁王妃过门之后再嫁过去不迟。” 吕文意小声道:“奴婢去给太后准备沐浴的东西。”说着,忙快步离开了,仿佛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察觉她唇边噙着的一丝笑意。 太后怜惜的看了一眼吕文意的背影,缓缓道:“本来要不是因为哀家顾虑文意的出身,早就做主让她嫁给宁王了,何苦等到今日,倒让一个穷翰林的女儿压在下头?如今哀家同意让文意做侧妃,已经算是给足了宁王和高家的面子了。这次哀家招高氏进宫,宁王若识趣,就该改日过来亲自求娶。他倒好,竟把徐贵妃给弄了来,给哀家添堵,何尝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心上?” 见太后越说越气,苏太妃忙道:“许是宁王殿下一时心急,没有考虑周全也未可知。而且宁王殿下很少来慈心殿,文意又很少出去,见面的次数恐怕也少了些,没想到这一层也是有的。”她面上虽如此说,心中却轻蔑道:吕文意连凤吟一半的姿色都比不上,就算太后肯嫁,也不想想宁王愿不愿意娶。何况他们早就见过面了,若吕文意真的姿色出众,恐怕宁王也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何苦还用像今日这样大费周章? 第129节 太后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道:娶妻本就是娶贤,文意哪一点比不上高家那丫头了?” 眼看着太刚要发作,就见吕文意走了进来,道:“水已经备好了,太后请更衣吧。” 吕文意亲自上前伺候太后换了件家常软缎衣衫,其他四位宫女上前搀扶着太后到后殿沐浴梳洗去了。苏太妃自然不好再坐,起身和吕文意一同往外走。 苏太妃擅长察言观色,她早就察觉到太后说那番话时,吕文意的面上比平日多了些喜意,唇边笑涡隐现,心中已经有了些数,又有些好笑,遂拉过她的手,顺嘴调侃道:“文意呀,你且告诉本宫,你对宁王可有意思?。” 吕文意奇道:“太妃说得这是什么话?女孩儿家如何能私下议论自己的亲事?婚姻大事岂是我们能做主的?” 苏太妃有些尴尬,却犹不死心的叹道:“若你真的不愿意,本宫就帮你到太后面前求上一求。想当年你凤吟姐姐就是不得已才远嫁他乡的,本宫怎么忍心你将来过得不如意?” 吕文意不经意的从苏太妃手中抽出手来,认真的道:“太后娘娘吩咐我什么我就去做,她老人家对我吕家有恩,我吕文意自当效犬马之劳。”说着,她不再理会苏太妃,脚下加快了脚步,很快就从她身边走开了。 苏太妃愣了一会,见左右只剩下了亲信的两名宫人,她忽然冲着吕文意的背影啐了一口,小声道:“一个丫头片子也敢看不起本宫,真当自己是主子呢?我看倒是你自己想嫁人,装什么正经。”她口里嘟囔着,赌气一径去了。 且说徐贵妃和明珠分开之后,轿撵一路抬到了紫宸殿。但见此处殿宇巍峨庄严,气势磅礴,不同于后宫华丽的殿宇。当今皇帝萧慎就在这里接见大臣,批阅奏章,处理朝廷大事。 经太监通报之后,徐贵妃进入了东配殿的御书房。见徐贵妃来,皇帝放下了手中朱笔,道:“贵妃来了。” 徐贵妃款款蹲身行礼:“陛下万安。” 皇帝一摆手:“贵妃不必多礼。” 徐贵妃直起身,道:“高家的小姐已经离了慈心殿,出宫去了。” 皇帝点点头,道:“辛苦爱妃去跑一趟了。太后年纪也大了,身子又多病多灾的,做事难免随性些。”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是往事,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不过宁王也太心急了些,一听说高氏被招入宫中,立刻就跑来求援,莫非皇宫里的人能吃了他的王妃不成?”说到这里,他神色渐缓,甚至略微露出了些笑意。 徐贵妃趁机道:“宁王殿下好不易千挑万选出来一位心爱之人做王妃,臣妾甚至还听闻宁王府前些日子遣散了一批美人,可见是动了真情了。” 皇帝从座位上站起身,背着手朝徐贵妃走来,思忖道:“若真是好,宁王多偏宠些也不为过。只是皇家要有皇家的气派,身为亲王妃要有身为亲王妃的气量,亲王宗室们虽不可沉溺于逸乐,不过纳上一两位侧妃却也是该有的体面。既然太后不放心,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思,免得再生了心病。宁王也许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宁王妃却该深明事理才是。” 徐贵妃温婉一笑,道:“陛下说得是。臣妾见那位高小姐谈吐温柔,举止得宜,既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又有京中女子的大气,想必宁王能看中她,也是有些道理的。” 皇帝不置可否。 徐贵妃察言观色,笑道:“晟儿和硕儿今日都得了陆太师的夸奖,说他们读书用功,且十分勤勉。”她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贤妃妹妹得知后,也是高兴得不得了。” 皇帝欣慰的感叹道:“你和贤妃为朕养了好两位好皇子。” “是陛下英明,延了陆太师教导皇子们。”事实上,徐贵妃的贤妃都未曾开过怀,两位皇子都是从其他低级妃嫔处抱养来的。不过这并不重要,关键是两位皇子如今都被记在她们的名下,玉牒上写得明白,她们才是皇子们名真言顺的生母,理应享受皇子们带来的荣耀。 帝妃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小太监来报,说徐太傅等人已经入宫,等候皇帝召见。 皇帝点点头,对徐贵妃道:“那朕先过去了。” 徐贵妃忙施礼道:“恭送陛下。” 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徐贵妃面上的笑容也渐渐开始消逝。她挑了挑眉,喃喃道:“果然是我老了吗?这辈子竟然还能从他口中听来这样的话。当年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恐怕他早就看我们碍眼,恨不得都远远的撵出宫去,不要伤了你心尖儿上的肉才罢。幸好她早就死了,否则恐怕就算我老死宫中,他都不会多看我一眼,是不是?” 一旁侍候的女官闻言,吓得几乎屏住了呼吸,连头都不敢抬。半晌,徐贵妃慢慢恢复了常态,淡淡吩咐道:“去把三皇子请到我宫中去,我有话要说。” “是。”女官松了口气,一溜烟的去了。徐贵妃长叹了一口气,将往事都抛到了脑后,毕竟如今的她早已不是过去的她了,转而去想怎么教育皇子去了。 话分两头。再说明珠,离开皇宫回了高家之后,分别去见了父亲和高太君,将自己见了太后又见了徐贵妃的事情都说了——自然是单捡了好话说,还将临走时太后和徐贵妃赏赐的宫廷糕点和上好茶叶分给了众人,喜得高太君连连称赞,留了明珠用晚饭。 次日明珠起得比往日迟了些,早饭不过用了半碗白米粥就吃不下了,直到明欣等来谢她送的点心时才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众人见她恹恹的,都坐了不久就走了。唯独明欣,见她眼睛四周那一圈淡淡的乌青色,知道她心里有事,便留下来陪她。 “小姐还没用午饭呢。”素英立在门口处,忧心忡忡的道。 青雪看了一眼坐在珠帘后拨弄着琴弦,和明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明珠,叹了口气,小声道:“自昨日从太后宫里出来,就是这幅样子了。”她虽是明珠的贴身侍女,却连踏入太后宫里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外面候着。 明珠伏在古琴上,止不住的回想着徐贵妃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并非不明白,也不得不猜测,徐贵妃这一番话岂是觉得和自己“投缘”才说出来的?即便宁王真请了她去帮自己,恐怕能让这位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吐露“真言”的却是另有其人。更别说还有那位太后娘娘,连她和宁王的赐婚旨意都是以她的名义发下来的,恐怕就算再多写一份也并非难事。 不论是三个人中的哪一个,都不是她能违逆的。 她思来想去,从开始认识宁王那一日算起,她从未替他做过任何事情。 削葱般的纤指随意的划过了琴弦,发出“铮铮”的声响。明欣担心的道:“三姐姐,你心里若有事不妨说出来,我虽能力有限,好歹能做个听客,随你发泄心中郁闷。” 明珠重新坐起身,犹豫道:“有些话,我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 随即遣退了众人,将自己昨日如何突然被召入宫,太后对她是如何态度,徐贵妃又是如何说的都说了一遍,最后才道:“他虽承诺过只娶我一人,但他的身份也同时赋予了他更多的责任,这是无法避免的局面。但凡是女子,没有几个是愿意与人共事一夫的,更何况是和吕慎容那样的人。即便她嫁入王府只是摆设,但她的身后有太后做靠山,就好比引狼入室一般,只要我退一步,恐怕对方就能追上来两步。但是我们又不能违背太后的意思,而且皇上似乎也是赞成的……” 说到这里,她只觉得口中泛起淡淡的苦涩。只要一想到他用碰触过自己的手去碰吕文意,胸口就仿佛针刺一般的疼痛。“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论今后他再娶谁,再纳谁,我都会嫉妒,非常的嫉妒。” 宁王对她来说,就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似乎一切女子羡慕的东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以至于她始终处于梦幻中,忘记了现实。但是这一次,她也明白,自己确实是动了真情。从前她对楚悠亦是如此感觉,今日对宁王,这种感觉似乎又加强了百倍。她已经错过了一次,无论如何不想再错过这一次了。 明欣已经听得呆住了,半晌才呐呐的道:“三姐姐对宁王殿下一往情深,不如你们好好谈谈,听听他的意思。” 明珠低下了头去,苦笑了一声,道:“我该听到什么答案才会满意呢?” 若他回答说不愿意,那么自己能得张开口劝说他同意吗?若他说愿意……那自己会不会心碎呢? 愿与不愿,都是两难。情到深处不自知,无人可解。 “事到如今,我要先见一见他才是。”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见青雪在门口说道:“哎呦,什么风把姑太太给吹来了?” 只听门外有人道:“三小姐可在?” “就在里面。” 明珠和明欣忙站起身,朝门外望去,都有些吃惊。只见高敏珍紧抿着唇立在那里,绷着一张脸道:“三小姐可是有空吗?” 203 203、更新 ... 明珠望着出人意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姑母高敏珍,很是意外。其实别说是她,就连高敏珍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求到娘家侄女身上。 她勉强露了个笑脸,道:“珠姐儿这些日子可好?” 明珠和明欣忙上前来施礼,明珠道:“劳烦姑母牵挂,侄女不胜感激。” 明欣眼珠一转,天真的上前搀住高敏珍的手肘,兴奋的道:“我知道了,姑母定是来给三姐姐添妆的!不知姑母打算送三姐姐什么?” 高敏珍心中懊恼自己太过心急,竟然连原由都没有想好就来了。 “我这次来自然是给珠姐儿添妆的。”她有些心虚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只见她左边带了一个赤金八宝的腕镯,手指上套着两枚戒指,一个上面镶了一颗硕大的猫眼,一个是金镶玉镂空缠枝纹的,玉色光艳,工艺精美,是从前她出嫁时高太君赏的老物件,十分难得,只是如今面子最重要,哪里顾得了这些?她只好忍痛将首饰一一摘了下来,递了过去。哪知道素英不知从哪里端过来一个木质托盘,三样首饰一放在诺大的托盘上,看着只觉得孤零零的,好不可怜。 高敏珍自己也有些看不过去了,一抬眼,正好看见素英眼巴巴的瞧着自己,似乎是在等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她愣了一下,然后愤愤的一咬牙,伸手拔下头上的红宝石牡丹赤金簪子丢在了托盘上,心中道:罢了,且先应付过了这一关再说。 “我先送珠姐儿这几样,剩下的我改日再叫人送来。”高敏珍惋惜的望着托盘上流光溢彩的牡丹发簪,一想到上面光是上等的鸽血石就用了四十五颗,不禁心疼得牙根发酸,但是面上还得充大方,不能失了国公府的体面。 “哎呦呦,看来姑奶奶是真疼我家小姐,瞧瞧这些东西,这做工,都是如今有钱也买不到的老手艺了。”林妈妈瞧着这几样首饰,面上难掩喜色,口中连连道谢。高敏珍眼瞧着首饰被拿走了,面上虽笑着,心里却心疼得直吸气。 明珠笑道:“实在是有劳姑母破费了。” 高敏珍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明珠,勉强道:“一晃眼,三小姐都已经长大了。” 明珠道:“姑母请这边坐,红枝,还不快去倒茶。素英,去拿些咱们从宫里带回来的点心。” 高敏珍施施然的坐了上座,口中似随意道:“珠姐儿昨日可是入宫了?” 明珠道:“正是。姑母怎的知道是昨日?” 高敏珍一顿,随即笑道:“这样的好事自然早就传遍了的,又有何惊奇之处?” 明珠略垂了眼眸,道:“蒙太后娘娘垂怜,此乃明珠之幸事。侄女还在宫中偶然巧遇贵妃娘娘,果见气度高华,非常人所及。” 高敏珍道:“待你今后常常入宫请安便能知晓,宫中娘娘们岂非寻常之人可比?” 明珠但笑不语。 高敏珍自觉无趣,想着今日的来意,她笑了笑,道:“你还没嫁人,不知道这天家的媳妇可不好当。我这些年见得多了,晓得这其中的厉害。” 明珠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高敏珍继续道:“且不说皇室宗亲一大堆,来往应酬一年四季不断,单单一个王府就相当于一个小皇宫,主持中馈可不是轻易能做好的。说句不中听的话,大哥不过是个五品翰林,说是清贵,其实就是没什么油水。京中年轻有为的人才比比皆是,大哥也不知何时能熬出头。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更何况是亲王府里的,有的奴才比一般的主子都傲气,总有那些不服管教的在背后唆使刁难,你初来乍到的,身边都不是自己人,这其中的苦处可是说都说不出来的。” 明珠了然笑道:“多谢姑母提醒。” 高敏珍见她不上道,有些急了,忍不住急道:“姑妈可不是吓唬你,你我都是自家人,至亲骨肉,说句公道话,别说亲王府,就是国公府里哪一日没有几十件事需要处理?若就我一个人,那是从早到晚都弄不完的。多亏了燕姨娘和沈姨娘,她二人当初都是我从高家带过去的陪嫁,如今也是我的左膀右臂,一应事务都理得周全。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用自家人总比用外人强,而且又不怕弹压不住。”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无非是“亲戚”,“膀臂”,“收服”等言语,明珠又不傻,自然听得明白。 原来国公府包括章琳在内,一共有三名嫡女,四名庶女,其他有亲缘关系的总有十来位小姐,其中大半都没有婆家。安国公不知从哪里听说到太后想为宁王纳选侧妃一事,当即便动了心思,想着自家夫人和未来的宁王妃本来就有亲戚关系,何不近水楼台,争个方便? 高敏珍起初不同意,自己的侄女已然是宁王妃了,又为何要再弄个姓章的庶女过去分了这个优势?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到时候她两边不讨好,图个什么? 安国公自然不这样想。高家和章家再亲也不是一个姓的,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自家人好用,隔着一层关系就差了很多。如今有了这样便利的机会,若是不用就是傻子。 夫妻二人各怀心思,安国公见左劝不好使,右劝不好使,最后干脆使出杀手锏,承诺此事若成了,自己就舍下脸面,亲自去求老郡王妃给女儿章琳保媒,到时她们母女俩愿意选哪个如意郎君就选哪个,而且嫁妆翻倍。高敏珍听了不是不心动,她这辈子一共就生了一儿一女,女儿章琳乖巧体贴,她更的多疼爱了些,于是两相权衡之下,便定下了此计。况且对这个侄女也有不满,毕竟在她心里,宁王才是女儿的良配。而娘家的这个三姑娘,说到底,不过是个工于心计的小丫头罢了,否则京中贵女如云,其中才貌家势兼备的不在少数,怎么就轮到她做了这个宁王妃了?这其中必有隐情。当初听她说宁愿做女官也不嫁人,自己还觉得奇怪;如今看来,这丫头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早就打了别的主意,这些举动不过是接近贵人们的一个途径罢了。 明欣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三姐,心中好笑:她们这位姑母还真是在用得上人的时候就出现了。这还不算,当初瞧不起娘家也就算了,如今还这样,三姐姐要是能答应就怪了。 果然,在高敏珍讲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说得口干舌燥之际,明珠终于细声慢语的开口道:“姑母多虑了。侄女本也担心此事,常常夜不能寐,确实身边没有自己人襄助是不妥的。因此侄女也曾向母亲求助过,母亲说此种事情还需要今后和宁王殿下商量才好,毕竟侄女要嫁进王府中,万事都要听从王爷的意思。至于陪嫁之人,母亲也早已为侄女挑选好了,连单子都已经送到王府去了,想来是无法更改了。” 高敏珍顿时沉下脸来,有些不悦的道:“有些话本来我不该说的。可京中的传言也不好听,说珠姐儿你为了搭上宁王,造成了不好的风气,弄得好多千金小姐都争着要去公主府当女官,几乎连公主府的大门都被踏平了,姑妈我听了实在是心痛。如今你一嫁过去就是宁王妃了,你说的一句话顶得上别人说十句的,若是连这点子小事都做不成,将来又如何服众呢?” “原来姑太太也知道我家小姐就快要做宁王妃了。”素英半开玩笑似的道,她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位姑太太也太没眼力价了,岂不知现今和当初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素英,不得无礼。”明珠淡淡喝斥道。 明珠似没看见高敏珍对素英怒目而视,不紧不慢的道:“既然都是传言,姑母只不要信便是了。” 素英嘴快,脆生生的道:“姑太太也太好性子了些,下次再听到这样的话就该当面驳斥回去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家来,别人在议论我家小姐的时候,恐怕表小姐的名声也不会好听了哪去。” “大胆奴才,竟敢当着我家太太无理!”安国公府跟来的下人大声斥责道。 “这里是高家,不是安国公府的人能来撒野的地方!”素英凛然道。 高敏珍脸色发青,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大胆的奴才们,一个个都反了天了,你也不管一管。这要是都陪嫁了过去,岂不是去招灾惹祸了?” 明珠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这就不劳姑母费心了。要连累也是连累高家,想来和国公府并无牵连。” 余氏和刘氏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见了这个情形,对视了一眼,均笑道:“姑太太来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怠慢了您,老太太可要怪的。” “你们瞧瞧,瞧瞧,这都要反了天了,真个是目无尊长……” 余氏道:“三小姐还是小孩子,说话难免不周全,姑太太就多担待些吧。” 刘氏也笑道:“前面已经摆下酒菜款待姑太太了,好歹您过来添妆,怎能不喝一杯再走?” 说着,二人连哄带拉的将高敏珍弄走了,仿佛一阵旋风似的,转眼就刮得没影了。 见几人走远,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苏英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道:“什么姑太太,侄女还没嫁人呢,就想着弄小妾进来了。” 青雪道:“我看不像。若是妾,章家无论如何也没有拿出手的由头。” 她看了一眼明珠,继续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恐怕国公府那边的目的是侧妃的位置。” 明欣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道:“侧妃?三姐姐还没嫁过去呢,怎的就有人惦记起这个了?” 第130节 明珠叹了口气,道:“国公府怎么想的不重要,我担心的是宫里那边该如何做。” 几个人正在这边议论着,忽听门口通传道:“长公主府来人了,正要过来给小姐请安。” 明珠神色一凛,忙道:“还不快请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尽量2w字。为什么不在文案上写更新时间之类的了?因为改完之后要在后台点刷新才能显示文字,但是一点刷新,文章就显示伪更,所以对不起大家了。今后会在茄子的微博上显示更新时间和字数,或是加扣群,具体内容请点击: 204 204、更新 ...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要说热闹,那是绝对不缺的。 却说明珠前脚刚送走了姑母高敏珍,后面长公主府又来人,她不敢怠慢,忙命人去请。待见到紫檀女官笑盈盈的从门外走进来时,明珠不禁略微有些吃惊。 紫檀温文一笑,恭顺的深施一礼,解释道:“公主殿下心里惦记着高女官,所以特意遣了奴婢过来。此次来得匆忙,尚未来得及提早递拜帖,还请高女官不要见怪。” 明珠笑道:“姑姑是稀客,就算我想请还请不来呢。”说着便起身要让坐。 紫檀忙推辞道:“此次奴婢是奉了公主殿下之命,前来给高女官送贺礼的。”说着,她轻轻朝身后一挥手,同来的侍女立刻捧上一幅卷轴。紫檀接过,双手递给了明珠。 明珠展开一瞧,不禁有些怔住了。只见此卷轴为上写着:大食水晶盘盏二十件,波斯宝石十匣,和田白玉、青玉、紫玉若干,天蚕丝五十匹,贡缎二十匹,金玉如意十柄…… 明珠看着价值不菲的礼单,委婉的道:“这礼也太过贵重了些。” 紫檀又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牡丹暗纹的银丝卷包,递给明珠道:“您先别推辞,待奴婢把话说完。公主殿下说了,您嫁得是亲王,规矩礼仪多如牛毛,上下需要打点的地方颇多,最是用得着这些黄白俗物的地方。即便宁王殿下再有钱,这也是您从娘家带去的,究竟不同。您入书馆的日子虽不多,但无论如何也是从公主身边出去的人,这点子东西不算什么,就当是公主送您的陪嫁。” 明珠打开卷包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打银票,每一张都是一千两,数了数,差不多十来张。 明珠将银票重新卷起,含蓄道:“不知公主殿下还交代了什么没有?” 紫檀微笑道:“不过都是些寻常物件,您不必放在心上,怕是连添妆都不够分量。公主殿下说了,今后您嫁入了皇家,大家就成了姻亲,见面的时候只会多,不会少。宗室和睦一直是公主殿下的心愿,同样也是陛下的心愿,。” 明珠沉吟片刻,笑道:“公主的心意臣女明白了,宗室和睦亦是臣女的心愿。还请您回去时能够禀明公主殿下,如今臣女不方便出门,今后若有机会,定会上门拜谢公主恩赏。” 紫檀微微颔首道:“此言奴婢一定会带到。” 紫檀女官走后,众人都叹:“比起姑太太来,长公主殿下反而更客气呢。” 素英撅着嘴,道:“虽说人和人都不一样,可究竟也差得太多了些。” “谁好谁坏的,这话先不可说满。”明欣反而有些担心的望着明珠,道:“三姐姐收了长公主的东西,今后会不会有麻烦?” 明珠笑道:“长公主殿下是何许人也,还不屑将这点子东西放在心上,也不会因此就让我为她做些什么。其实若我不收,长公主才反而会起疑心呢。后宅一如官场,财物安不了人心,只不过是买个自己安心罢了,既然我心里没鬼,又为何不收呢?你没听紫檀姑姑说吗?我即便什么都不说,别人也早就将我视为长公主一派,现在的我,还没有选择的权利。” “三姐姐难道不担心公主是来替太后做说客的?”明欣回想前事,不由觉得时间甚为巧合,“也许她派人来是为了探知三姐姐的意思的?” “起初我确实有些担心。”明珠摩挲着腕上的紫玉镯,若有所思的道:“不过让我担心的是,公主是来替皇上做说客的。毕竟整个天朝,能请动长公主的人,统共也就那么几个。”长公主本就与宁王交好,尚且用不着打向王府里安插人手这样低级的主意。那么太后呢?从种种风声里听来的消息都说长公主的母亲,也就是已故廉王妃的死因与太后有关系。虽然明面上看,皇室十分和睦,但凡事都不会是空穴来风,恐怕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是不足对外人道的。这两派之间,恐怕都不希望对方做大。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逐渐复杂起来:“我已经是局中之人,许多事情恐怕避之不过。”唯有看清形势,审时度势,方能保得平安。 林妈妈在一旁忧心忡忡的道:“俗话说拿人手短,从名义上看,小小姐还是公主殿下的嫂子呢。” 明珠站起身,将银票递给林妈妈,挽着她的手臂,娇声道:“我知道妈妈的意思。不过你可见过长公主殿下畏惧过谁吗?就算是宫中的徐贵妃,甚至是太后娘娘都要让她三分呢,更何况是我?不过妈妈放心,我清醒得很,也很明白咱们高家如今所处的位置。但是我也不会因此就矮了别人一截。虽然我要学的还很多,但我是不会给咱们高家丢脸的。” 这边正说着话,前面余氏已经安顿好了高敏珍在高太君处用饭,自己则接到了管家报的信,说长公主府派人来了,她也忙赶了过来。 明珠当即就将前情细说了一遍,故意隐去宫中之事,并请余氏帮忙收纳长公主派人送来的礼物。余氏笑逐颜开,道:“本来时间有些仓促,嫁妆里有些东西的成色不算顶好,这下可算解了燃眉之急了。”说着便又出去张罗去了。 高家门第在京城中算不上显赫,旁人虽口里不会说什么,但是心里却一定多少会有些成见。但是若长公主表了态,那分量可就不一样了。那一位要是跺一跺脚,别说整个京城,就连皇宫都要颤三颤的,却对明珠青眼有加,临出嫁之前特意派人来添妆。这风声一放出去, 这边余氏前脚刚走,忽然许妈妈又来了,笑着请明珠姐妹到上房去。 “小姐们快去看看吧,前面来了许多人,两位表小姐都来了,连小王子也来了,老太太见了,真真是喜欢得不得了了。” 明珠明欣随许妈妈去了上房,还没踏进门槛,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笑声,间或夹杂着一丝童音,未进门便已感觉到了阵阵喜气。门口三四个丫鬟见了,忙争着打起帘栊,脆生生的通禀道:“三小姐、五小姐到了。” 高太君怀抱着金发碧眼的,西洋娃娃一般漂亮的小王子,笑得合不拢嘴,冲着明珠招手道:“快瞧瞧,这孩子生得多好。” 因在场众人之中,唯有钟灵位列王妃,自然坐在了当中上首。高太君则令搬了椅子,垫了厚厚的软垫,坐在她的下首,毓秀则坐在高太君的下首。而高敏珍则坐在她的对面。 明珠和明欣都朝当中福身施礼,只听钟灵嗔怪道:“快别讲那些虚礼了,都过来我这边坐吧。” 明珠笑吟吟的走了过去,早有有眼色的下人搬了锦凳,放在钟灵身边,请明珠落坐。而明欣则走到母亲身边坐下。 “二位表姐今日怎的得空来了?”明珠问道。 钟灵叫道:“还说呢!要不是为了等你成亲,我早就离京了。” 明珠忙追问道:“你要走了?” “是呀。王府里东西早半个月就在收拾了,要不是我跟札木合说阿提太小,他早在年初就着急走了。” 小王子阿提似乎听见了母亲在说自己的名字,立刻从高太君怀中挣扎着坐起身,一双碧汪汪的大眼睛专注的望向了母亲,一头卷翘的小黄毛朝天支棱着,仿佛一头可爱的幼兽一般。众人看着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上前啃一口他红扑扑的苹果脸蛋。 明珠自然明白札木合归心似箭的心情。天朝再好,朋友再多,京城再繁华,只可惜青山碧水,良田美宅,如烟京华,也究竟敌不过家乡的一捧黄沙。 “不能再多呆些日子吗?”明珠握住了她的手,真心感到不舍。可惜钟灵不过大自己一岁,年纪轻轻就要远走天涯。这一别,可真的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次相见了。 钟灵直言:“你当我不想吗?最好等到你生了个漂亮女儿,再给我们阿提做个王妃才好呢!” 明珠听了,霎时红了脸,小声道:“二表姐莫要取笑。” 二夫人冷不丁的来了句:“表小姐还年轻,不知道生儿子才是正理呢。” 余氏顿时脸色一黯。 刘氏笑着插言道:“老话都说了,先开花,后结果才好呢。再说她们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儿家,大好的日子都在后头呢,又不像我们几个,孩子老大不小快嫁人娶亲了,眼瞧着这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她们跟着着急个什么劲呀?” 这下轮到二夫人可不自在了。 一旁的毓秀笑着指着妹妹道:“你呀,就少说两句吧。都是成了亲有了孩子的人了,还这么爱说笑。” 钟灵暗吐香舌,有些不服气的道:“还有姐姐呢。如这次生了男孩子,可不许跟我抢媳妇才是。”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再看毓秀手抚小腹,笑得一脸温柔模样,顿时都联想到了一种可能。 “恭喜表姐了。”明珠率先说道。 “真的有了?” “这下好了。” “几个月了?” “恭喜了。” “已经满三个月了。”毓秀笑得一脸幸福。阳光照在她珠圆玉润的侧脸上,晕起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虽说丈夫花心了些,但是对自己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因为知道自己压力大,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秘方,她吃了不久就有了动静。起初她还不敢确定,后来又怕月份浅会滑胎,如今被钟灵无意间当中揭发了出来,索性便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众人于是纷纷向毓秀贺喜。在坐之人谁都知道,毓秀这些年因为不生育,明里暗里受了多少闲话,甚至暗地里传出善妒的名声,虽说最终都被她压了下去,但毕竟嫡子的责任是无法避免的。如今忽然听说她有了身孕,有人替她庆幸的同时,更多的是暗暗计较着打听一下这一胎是如何怀上的,其中余氏最是积极。一时之间,众人问什么的都有,关心的有之,询问秘方的有之,毓秀听了,都笑着一一答了。厅堂之内的气氛再次达到高/潮。 “你瞧,你的风头都被大姐姐抢去了。”钟灵打趣明珠。 明珠掩袖一笑,道:“我还巴不得如此呢。” 趁此机会,钟灵凑在明珠耳边窃窃私语道:“对了,我也备了贺礼给你,等会送到你房里,待没人的时候你再打开吧。”说着,钟灵还冲她扎了眨眼,“里面可是有好东西呦。” 高敏珍见众人众星拱月一般围着毓秀转,心里是老大的不高兴,总觉得是被小辈占了便宜,便大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这里人多,吵得我头疼。” 可惜没人听得见她说话。其实有人就算听见了也不打算接话,大家都知道她的性子,明白接了准不会有好话。 高敏珍见没人理会她,抬眼见连自己母亲高太君都忙着逗弄小王子阿提,喂他吃乳糕,根本没听见自己说话,气得当时就沉下脸来,只是碍着有外人在,不好当面翻脸走人,只好冲身边的丫鬟没好气的道:“真没眼色,还不端茶来?” 那丫鬟心说,这满屋子的贵人对我都没这么不客气呢,就您一位姑太太颐指气使的,怪不得没人理会你呢,也就只能找我们下人撒气。 这一屋子的人乱哄哄的说了半日的话,不多时又摆上了酒菜,众人饮了几杯,叫来几个年轻脸嫩的小戏子唱了一回时下流行的新戏,众人乐了一回。 毓秀因为身子不便,便早早告辞了。临走时还留了四匣子东西给明珠添妆。其中两匣子是做工极精致的赤金嵌宝首饰,另外一匣子是上好的胭脂水粉,还有一匣是香料。明珠刚一掀开盖子,室内顿时弥漫着丝丝幽香,沁人心脾,醇厚馥郁,恐怕这一匣子香料的价格就抵得上前面三匣子的宝贝。 明珠忙道谢不迭。 钟灵笑着补充道:“大姐姐的礼备得甚是用心,幸好我那几匣子俗物都已经送到妹妹房里去了,否则现在拿出来岂不是丢人现眼了?”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眼瞧着姐妹几个说说笑笑的出去了,高敏珍再看余氏似笑非笑的眼睛,回想起自己送的那区区几样东西,顿时坐如针毡,心中暗自咬牙,一定不能被一个毛丫头的礼给比下去,待回去之后一定要补上,便也忙忙的告辞走了,似被鬼催着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____________ 一月踏雪寻诗,烹茶观雪,吟诗作乐。二月寒夜寻梅,赏灯猜谜。三月闲厅对弈。四月曲池荡千,芳草欢嬉。五月韵华斗丽,芬芳满园。六月池亭赏鱼,池边竹林飒飒作响。七月菏塘采莲,泛舟湖上。八月桐荫乞巧。九月琼台赏月。十月深秋赏菊。十一月文阁刺绣。十二月围炉博古。 205 205、更新 ... 送走了上官姐妹,明珠回到闺房,见桌上摆着两个黑漆嵌大匣子,一个长方形的扁盒,还有一个掐丝珐琅的圆形盒子,似乎是首饰匣。 青雪上前打开了匣子和扁盒,只见第一个匣子里放着整套的头面,全部由各色玉石为材质,颜色鲜艳润泽。第二个匣子里是一个古董花瓶,雨过天青的釉色,右下角提着诗词。扁盒里则放着一把造型奇怪的琴,有些像琵琶,却又不是,头部和马头的形状很是相似,估计是异族的乐器。匣内还附着基本古籍,翻开一看,里面都是蝌蚪一般的文字,似乎是琴谱,可惜无人能看懂。 青雪笑道:“也只有表小姐能想出这样古怪的念头。” 明珠伸手打开最后一个小小的珐琅盒子,只见里面只放了一枚雀卵般大小的蓝宝石,蓝莹莹,水汪汪,在阳光映照下,时而犹如湖水般深邃,时而又如天空般透明,似乎有种让一切都静止一般的魔魅。明珠只觉似曾相识。 “好漂亮的宝石呀。”素英赞叹道,“表小姐还真是有眼光呢。” 明珠取出宝石,却见盒子里面还放着一张薄薄的丝绢,她展开一看,顿时怔住了。只见上面写道:“此物偶得于碧水街畔,今日原物奉还。自此天长水阔,卿自珍重,千万,千万……” 熟悉的字迹,是楚悠的字迹,她又如何会不认得? 明珠呆看了良久,伸手缓缓抚摸那块宝石。忽然间,似乎有一扇窗被谁推开了,记忆渐渐变得鲜活丰满起来。 原来当年买下那块宝石,解了她燃眉之急的竟然就是他。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桃花纷飞的那一年,那如牡丹般艳丽的少年,穿红,便红得璀璨,着蓝,便蓝得耀目,那似乎是她仅有的年少记忆中,最明艳的一抹亮色,宛若惊鸿。 他就要走了,她要不要和他道别呢? 坚硬的蓝宝石握在她的掌心里,渐渐沾染上了她的体温,随着她的脉搏,缓缓跳动着,一丝一丝浸染着,侵蚀着,想要隔断,却又难以割舍。 “我终究还是欠他最后一面。”明珠幽幽叹道。 “小姐说得是谁?”素英问道。 青雪察言观色之间,忽然明白了什么,忙道:“小姐就快要大婚了,此时出门被人看见了可不好。” 明珠点点头,道:“我明白。” 次日一早,明珠刚用过早饭,就见有人来请她,说是老爷有事找她。 明珠换过衣服,只带了青雪一人,跟着那人来到高家后角门,果见有两辆黑漆平顶的马车等在那里。明珠快速登上了第一辆马车,刚一进去就被一只手臂勾进了怀中,一个略带着鼻音的慵懒男声在她耳边吹着热气:“有没有想本王?” 明珠被淡淡的熏香味道所笼罩,渐渐露出了一个微笑,道:“不想。” 原来,她早就猜到宁王会在发生了一系列事情之后来找她,而且父亲等闲也不会违逆他的意思,所以想要出门一点都不难,但前提是一定要宁王点头同意才行。 “到底想没想我?”宁王摩挲着她娇弱的肩膀,微微眯了眯眼,加重了语气。 “自然是想的。” 第131节 明珠又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当即决定见好就收,顺了他的意思。 宁王却似不满意一般,在她的秀颊上轻轻咬了一口,恨恨的道:“好狠心的人。” 明珠轻轻推了推他,又舍不得推开他,这个人的臂膀不知从何时起,令她觉得十分安心和舒适,值得依靠。 二人一时闲话,明珠将昨日家里的热闹说了一遍,不时“咯咯”的笑出声来,抑制不住的喜悦开心。再没什么比亲人们聚在一起更加温馨的了。说道小王子阿提如何可爱的时候,明珠简直有些陶醉起来。对小孩子和小动物,她有一种天然的母性。也许是自幼丧母的缘故,她比其他人更加渴望那种温暖。 宁王看她的眼神越发柔情起来,他凑在她耳边,手指捋过她鬓边柔软芳香的秀发,自然的在他修长的指尖上绕了绕去,低低的笑温热的喷在她的耳侧:“那我的王妃,咱们第一胎是生个小世子好,还是小郡主好?” 明珠当即羞红了脸,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生?” 想毓秀,出嫁多少年才怀上孩子?还有自己的继母余氏,估计现在做梦都想要一个孩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重压之下,责任之中,生儿育女的天伦之乐便减少了三分。 宁王将她揽在怀里,手臂紧了几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笑道:“怎么对我这么没信心?” “那殿下现在有孩子吗?” 宁王略微收敛了笑意:“曾有过一个,但是夭折了。” 明珠忽然有些赌气的感觉,仿佛一盆冷水泼头,刚才甜蜜的感觉刹那间消失弥踪。 “是男孩还是女孩?”明珠继续问道,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淡漠冷静,仿佛是身体里住着的另一个人开口问的,和她本人丝毫没有关联。 “是男孩。” 宁王平淡是说着,手臂却收得更紧了,干脆将她整个搂在怀中,生怕她逃脱一般。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今后我只有你一个。”他的话语中有些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急切。 明珠心中微叹,自己陷得太深了些。她柔柔一笑,道:“王爷可以和我多说些王府里的事,待我嫁过去之后,心里也不至于没个成算。” “他的生母在生他时难产死了,她本来是朱家的远房遗族,历尽周折才进得王府,我须得好好待她。” 明珠道:“是该好好相待。” 沉默了一会,明珠缓缓道:“那日太后召我入宫,我见到了吕慎容,看着是个很知道规矩的,模样也周正。还有贵妃娘娘,她提点了我一些事情。恐怕她说的那些,同样也是陛下想说。” 她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就会伤人,可却又不能不说,因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迫在眉睫的程度,她,或者他们,都无法避免的要去面对。 “那我就勉为其难,娶回家当佛爷供着好了。”宁王叹息了一声,一副惆怅之色。 明珠轻轻推了他一下,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这么不正经。” 宁王笑着抱了明珠晃了晃,撒娇一般的道:“那么王妃当如何?” 明珠依偎在他怀里,无奈的道:“我自是不愿的。” 宁王心中大悦,难得佳人肯和自己说实话,还这样直白的毫不见外,不由得冲口而出道:“这不就对了?” 明珠疑惑:“王爷在说什么?” 宁王摸了摸鼻子,笑得灿烂:“不愿就是不愿,不管谁问起,你全都推到我身上便是了。只要我不想娶,谁也不能逼着我娶。” 明珠的心霎时放下了一半,“可这样对太后无法交代,就算是陛下也要顾及太后的颜面。” 宁王嗤笑道:“陛下要是真的顾及太后的意思,那我也活不到今日,早就死了。太后如今形如纸虎,只是面上风光,也许在后宫还有些人手,但是想在前朝插上手,那也得看陛下愿不愿意。好不容易清理掉的外戚,还想重振雄风不成?想得倒美,我可不做那背黑锅的蠢事,不定什么时候就给自己招灾惹祸,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明珠似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笑道:“有你这些话,我心里也有底了。” 宁王望着她,认真的道:“若他们刁难你该怎么办?” 明珠学着他的语气,满不在乎的道:“刁难我?她有能耐自己问王爷去,就算想倒贴陪嫁也要看自己又没有本事!” 宁王哈哈大笑起来,搂着明珠狠狠亲了两口,道:“这才是我的王妃呢。” 明珠伸手抹了抹脸上的口水,宁王眼眉一挑,“嫌弃我?” “你脏不脏呀?” “脏的事还在后面呢。” 宁王又不纯洁的坏笑着上去搔痒,直往明珠身上最高耸的地方摸去,气得明珠逮着机会咬了他脖子两口,留下一排小牙印。 “还有一件事,不知该说不该说。”明珠闹了一会,气喘吁吁的道:“一位故人即将远行,归期亦不知何年何月。我想为他践行,见他最后一面。” 宁王手下略一停顿,闲闲的道:“看来这位故人和王妃很是相熟。” “其实算不得相熟。只是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他了,他曾经帮助过我,我想去送送他,也算全了儿时的情谊。” 顺便的,她还想让他明白,那种不能言说的嫉妒是何种滋味。 你有你曾今的割舍不下,我亦有我的难以舍弃,不如都痛快的来个了断。 半晌,宁王笑道:“也好,去见最后一面也好。”纵然他不愿,却更不希望这个男人在明珠心中留下遗憾和挂念,他明白,平静的了结才是最好的选择。感情的事,纵然你权势熏天也是无法控制的。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明澈如水的眼眸,一字一顿的缓缓道:“我所求的,不过是你心甘情愿。” 明珠察觉了他一瞬间的落寞,伸手环住了他的颈项,只说了三个字。 “你放心。” 宁王无奈一笑。 微雨,最是适合送行不过的天气。 明珠撑着竹伞,一身青衣素裙,裙裾落在石板路上,兰花绣边沾染了烟雨,蓝得越发艳丽,似将雾蒙蒙的天色晕染在裙角上一般。 路上行人很少,大多来去匆匆,无人注意到在淡蓝的雨雾中,一个蓝衣男子的身影缓缓出现。那人有着仿佛六朝烟雨洗出来的倾国丽色,身形很高,也不瘦弱,却显得有些单薄。 “你好吗?”楚悠望着面前女子清丽素洁的脸面,仿佛雨中盈盈一只兰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光彩照人。 “我很好,你呢?”明珠也同样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微笑着,记忆中,他那一日也穿着这样宝蓝色的衣衫,只是那时少年的倔强,已变成了今日的坚强。他眉间的淡淡忧郁是任何画师也描绘不出的动人。 明珠从袖中摸出那块蓝宝石,放在楚悠手中,道:“当年我已将此物卖与你,便已经是你的了,与我,再不相干了。”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幸好你我相逢于未嫁之时,便该全无怨恨才是。 楚悠贪看着明珠的面容,缓缓道:“是我太傻了,错过了那么多的可能。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那么早就遇见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如果换一种可能,我们的结局会不会被改写? 明珠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上莹莹挂着水珠,楚楚动人。“楚公子,前去西域路途遥远,今此一别,万水千山,望君珍重。” 楚悠苦涩一笑,是啊,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卿自珍重,悠自此别过。” 是到了彻底告别的时候了。 明珠打着竹伞,立在桥头,望着蓝衣男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靡靡雨雾中。遥遥的不知从那座酒肆传来乐姬的清唱:“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韶光易逝,若你我素昧平生,却又因何至此? 风吹过,落叶萧索,眼前已再无当年落英缤纷之美景。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此情无关风月。 明珠不由惘然一笑。 不远处的酒楼二层上,宁王淡淡回身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二更~ 206 206、更新 ... 日子过得飞快,眼瞧着还有十日就大婚了,高家整个都忙了起来,众人除了兴奋,还有紧张。 “陪嫁丫头已经齐了,陪房我看就张旺一家的吧。他们两口子一向稳重老成,最是可靠不过。”高太君咳了一口痰,一旁丫鬟忙捧了痰盂过去。 余氏和刘氏对望了一眼,笑道:“原本定下的是陈奉一家和刘三喜一家,三小姐也同意的,如今再要改,怕是迟了些。”眼见着高太君要沉下脸去,刘氏忙补充道:“是这样的。咱们这边的陪嫁单子都已经送过王府去了,再要改,恐怕就有些难了。不如先等三小姐嫁过去,老太太看中了哪一家的,直接送到陪嫁庄子上去也是一样的。今后等三小姐抽出手来,往王府里多少人安插不得呀?” 高太君这才勉强道:“罢了,先就这样吧,你们只知道糊弄我,当我老了。” 二人忙赔笑说这怎么敢糊弄老太太等语。 余、刘二人待离开上房之后小声议论道:“那张旺家的好大的心思,都巴结到老太太那里去了,连咱们交代的差事也只是糊弄。昨天我听说有人打碎了一个陪嫁里的一个古董瓶子,竟然半日都没人告诉我,要不是璎珞机灵,这事恐怕得三小姐出嫁那日才能知道。” “这等人物,咱们高家小门小户的可养不起。不如等找个机会,将这个张旺家的打发出去。” 妯娌二人这边正商量着家务,忽然有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禀道:“启禀夫人,宫里来了两位老嬷嬷,说是给三小姐指导宫规的。” 且说怎的宫里又来人了?原来按照规矩,如有女子要嫁入宗室,就一定会在出嫁之前学习宫规,以备今后入宫请安。教导之人可以是宫里派来的,也可以是婆家派来的,单看夫家是如何打算的。 余、刘二人不敢怠慢,忙忙的安排了招待。这一问才知道,两位嬷嬷一个是徐贵妃宫里的,一个是太后宫里的,说要一同教导规矩。 明珠得了信,忽然觉得今后几日自己都不会太轻松了,心下不由得有些郁闷。 两位嬷嬷一个姓阎,一个姓王,虽然主子各有不同,但却长了两副惊人相似的样貌,冷不丁一看,仿佛亲姐妹一般。 二人都肃着一张脸,异口同声的道:“奉宫里主子们的命,今后教导小姐宫规之时,如有得罪,还请见谅。” 明珠从椅子上从容站起身,道:“既然是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吩咐的,明珠不敢不从。一切就请二位全部按照宫规来指导吧,这样今后明珠进宫之时,和娘娘说起这十日里花的功夫,也好有个交待。” 两位嬷嬷对视了一眼,显然没想到明珠出口威胁。阎嬷嬷在太后身边惯了,最看不得宫外之人放肆,她不由得皱了皱眉,道:“小姐若学不会,回头来受罚的可是我们……” 明珠微微一笑,道:“我自然能学会,这个就不劳嬷嬷们担心了。只是我担心十日后若拜堂行礼之时没了力气,恐怕担心的就不只是两位嬷嬷了。” 阎、王二人这才发觉眼前的这位主子可不是好惹的人物,心中的小算盘逐渐收敛了些。 “那么两位嬷嬷就请开始吧。” 明珠先是仔细观察两个嬷嬷的动作,起初达不到二人的要求,几次之后,她逐渐掌握了要领,学习进度飞快。她其实早在长公主府时就已经跟随教引嬷嬷们练习过一阵正规的宫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或有机会陪伴长公主进宫,没想到今日就都用上了。 眼看着一日过去了,进宫参拜的礼仪明珠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两个嬷嬷不由得担心教得太快,后面就没什么可教的了。次一日,检验完了昨日的练习成果,阎嬷嬷忍不住道:“宫规最重要的是流畅熟练,这个并不是一两日就能练成的。小姐若要在十日之内俗称,便应该放慢进度。今日就不要再练别的,先就练习跪礼吧。” 明珠想了想,笑道:“也好,就依嬷嬷的吧。只不过既然只是熟悉动作,那只要我自己练就足够了,嬷嬷们不妨出去吃茶歇歇吧。” 王嬷嬷看了一眼阎嬷嬷,笑道:“阎姐姐的意思是……” 阎嬷嬷立刻阴了脸,道:“小姐莫要躲懒,这规矩是每位入宫的贵人小主都要练的,更何况是王妃?” 素英冷不丁的道:“嬷嬷怕是没听明白我家小姐的意思。宫规是要给宫里娘娘们行的,您老人家站在我家小姐前头,是想着让我家小姐给您老三跪九叩不成?” 阎嬷嬷气道:“放肆!好个刁丫头,这里哪轮得着你讲话?小姐若是不处置了这丫头,老奴如何还这里继续教导小姐宫规?” 明珠淡淡道:“敢问阎嬷嬷,宫规可有一条是不得在主子面前喧哗?也对,我如今还没嫁入王府,在我面前高声些也不是罪过。” 阎嬷嬷的老脸读顿时青了起来,却又无言可对。一旁的王嬷嬷心中暗笑,口中揶揄道:“阎姐姐也是一片忠心为主,只是也太过急躁了些。” 青雪忙上前道:“后面已经备好了茶点,二先去歇歇再说不迟。” 第132节 王嬷嬷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然后拉着阎嬷嬷一同出去了。 待二人离开之后,素英气道:“这哪是来教规矩的,明明是派来折磨小姐的。练习三跪九叩,还要练习一整天,这不是要人命吗?她们怎么自己不去练?” 明珠闲闲的端了茶盏,抿了一口,道:“这君山银针当真不错。” 素英苦着一张脸,道:“小姐,您有在听吗?” 明珠道:“你别急呀,今后这种事不会少的,你若这样就急了,往后又该如何?” “好个不急不慢。”忽然一个男声传来,吓了主仆二人一跳,同时朝门口望去。 晨曦中,一个挺拔的男子含笑立在那里,手里的折扇轻挑帘栊,仿佛一轮朝阳破雾而出,映得满堂通亮。 明珠惊讶的望着眼前的人,有些呆愣的道:“你怎么闯进来了?” 宁王笑着款步迈进房间,随意的在明珠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翘着脚,道:“且看他们谁敢拦我。” 明珠歪头望着他,嗔道:“咱们还未成亲呢,何况还有宫里的嬷嬷们在。” 宁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摆弄,口中道:“你怎知我不是因为这个来的?她们有没有刁难你?” 素英忙趁机告状道:“您来迟了一步,没看见那两个嬷嬷是怎么折磨小姐的。刚才其中一个那个什么阎王嬷嬷就让我家小姐练一整天的跪礼,我不过气不过,说了两句,那嬷嬷就瞪起眼睛来了,还威胁小姐一定要处罚我呢。” 宁王面上的笑容渐渐变淡,这帮人果然没安好心,见不得他安生。 明珠嗔了一眼素英,笑道:“你别听素英添油加醋的,这点子小事我自己还能应付得来,不会让他们欺负了去的。” 宁王笑着凝视着明珠,道:“不说这些了。我今日可还带了一位‘旧人’过来。” 明珠奇道:“是谁?” 宁王将手指凑到唇边,一个呼哨响起,只听扑棱棱的几声,从窗口飞进来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直直的落在了宁王高举的手指上。只见它眨着一双红豆眼,望向明珠,拍着翅膀,朝她欢快的叫了两声。 “它想你了。” 宁王将雪鸾递给明珠,满目温柔。 明珠喜得双手捧着雪鸾,真的越看越爱,伸出玉指在它的头顶的一小撮翎毛上轻轻抚摸着,温软的触感简直令人爱不释手。雪鸾的小脑袋在她的手上蹭了蹭,十分亲昵。 “真好。”明珠不由自主的叹息道,往昔美好的回忆纷至沓来,满满的都是满足。 宁王温柔的望着明朗的笑靥,只觉得移不开目光。 两个嬷嬷听见信赶了过来,见了这场景,脸都绿了,这男女未婚之前怎可见面?虽有心劝说,但是她们连宁王身边百米都近不了,宁王走到哪里都有一队虎背熊腰,满脸凶相的侍卫跟着,一般人别说说话了,就是看见了都觉得胆突,纵然是两位久经宫斗考验的深宫老嬷见了也不敢在他们面前放肆,否则对方就一瞪眼就仿佛要砍人一般,估计夜里都会做噩梦,也不知道宁王是从哪找来的这帮凶神恶煞。 宁王就这样每日早上来,晚上走,一天三顿都在高家蹭饭,陪着明珠,即便是有公务也再高家直接处理了,反正是说什么也不走。还没到十天,明珠倒胖了小三斤,脸上都闪着光,笑容整日都挂在脸上。 高家人自然不敢说什么,别说如今府里到处都是宁王的那帮侍卫,就算没人跟着他们也不敢上前围观宁王殿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了贵人。 十日后的这一天,婚礼如期而至。 到了十八这一日,天还未亮,高家已经灯火通明如白昼。明珠早早便起身,香汤沐浴,抹上膏脂,熏了香料,穿上新制的白绸里衣,大红中衣,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由宁王府前一日派来的梳妆嬷嬷为她上妆。为求稳妥,早在前一日便商定下今日的妆容以雍容大方的传统妆容为主,搭配珠冠首饰,十分得宜。 再说阎、王两个嬷嬷,这些日子在高家一直过得不顺心,别说教宫规了,连明珠的身边都近不了。对于宁王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她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派人回宫报信,却丝毫没有到回音。 她们自然不敢对宁王不满,可如今宁王好不容易不在了,便又开始重拾宫中的架子。明珠这回连理都没理,见二人在自己旁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当即命人搀扶出去好酒好菜的伺候。红枝等几个机灵丫头的把府里能说会道的丫头们全都招了来,又弄了些烈酒,七八个人轮番劝酒,口中说得天花乱坠,死人都能说活,直接把两个嬷嬷给灌醉,抬去睡觉方才罢休。 嬷嬷们先为明珠挽发,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才弄好。接下来是匀面,上妆。嬷嬷们熟练的给用细丝线给明珠开了脸,先抹了上好的润肤之物,然后用澄净的茉莉香粉扑了脸,房内顿时芳香四溢。螺子黛画眉,玫瑰乳点唇,鲜亮明丽。额间贴上金箔嵌珍珠的桃花形花钿,雪颈间绘了一朵胭脂梅,金漆点蕊,隐在交领之间,别样的妩媚。 妆成,戴上华贵无匹,镶嵌有数千珍珠所制成的珠冠,穿上缀满宝石金丝的喜袍,真是恍若神女下凡一般。 只听那嬷嬷不住声的赞道:“王妃果然好颜色。” 林妈妈忽然喜极而泣。 大妆完毕,明珠望着镜中雍容华贵,光艳照人的宁王妃,露出了一个笑容。她不禁娇羞的想着,这样子的她,他若见了,应该会喜欢的吧。 “你们先出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做。” 明珠吩咐道。 众人俱屏气凝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林妈妈、素英和青雪。林妈妈擦着眼泪,走到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给是一块白玉制成的牌位,上书“高夫人之灵位”。 明珠小心翼翼的接过,放在正中锦榻上,由青、素二人搀扶着,跪下去磕了三个头,默默祷告了一会。 礼毕,林妈妈再次小心收起牌位。 房门被缓缓推开了,朝阳初生,晨曦洒满了整个庭院,映亮了满目的红色绸缎。许多人都等在那里,包括她的祖母,她的长辈,全都大妆礼袍,殷殷期盼着她的出现。 早有太监高举着圣旨,尖声唱道:“宁王妃出阁,众人恭贺。” 众人黑压压的在明珠眼前跪了一片,齐声高呼:“恭贺宁王妃。” 明珠紧紧攥着青雪的手,因为握得太紧,出了许多汗。她知道,从今日开始,她就不再是高家一名无人依傍的幼女,而是高家的支柱了。 她的人生,已经不同了。 “免——” 众人站起身之后,余氏笑吟吟的走过来,将讲一个匣子交给了青雪,然后小声嘱咐明珠道:“洞房之时一定要打开看。” 明珠愣了一下,忽然领悟到了里面是什么,顿时 206、更新 ... 红了脸。 这时又跑来一个青衣太监,大声道:“贵妃为宁王妃添妆。” 众人闻言,更是又添了一层喜色。 锦上添花,鲜花着锦,给的人安心,收的人舒心。这样大的脸面,说出去也好听。 明珠这边人还未走,外面的却嫁妆已经开始抬往宁王府了。 十里红妆,满城的喜气,此时街头巷尾议论得都是此锦绣良缘。有那嘴巧说书的早就编了一套才子佳人的故事,只不过对象不再是穷书生和富小姐,而是豪门中男女的邂逅际遇,那背景自然也说得如金玉堆砌的一般无二,徒惹旁人羡慕。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描写豪门恩怨情仇的诗词话本突然间流行起来,甚至蔚为一时之风气。 再说今日的宁王府,那是也是鸡飞狗跳。因为要迎接女主人,宁王自己着急,管家更是着急,一天三遍的催促,下人们全都严阵以待,心中无一不暗暗期盼着务必要妥妥帖帖将女主人迎进王府,否则就等着挨罚吧。 宁王自己是激动得一宿没睡,半夜就叫人查看礼袍如何了,睡了一会忽然想起新房可别失了火,叫哪里哪里再检查一遍,小心火烛之类的。弄得众人叫苦不迭,无所适从,心中越发怀疑这位未来的王妃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能让自己王爷跟中了邪一般疯魔。 都说忙中出错,或者是百密一疏,宁王换喜袍的时候,偏偏侍从不小心,将缀满宝石的扣子弄坏了,吓得那人差点尿了裤子,拼了命的磕头认错。宁王气得一脚踢开那人,喝道:“还不快去再找一条相近的来!” 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他可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就担误了时辰。 “是,是。”管家一个眼色,那人就被拖了下去。剩下的人都一窝蜂的去找腰带了,生怕找慢了挨骂。 好比太容易找了一条相近的,宁王戴好之后,匆匆忙忙的骑了马去高家迎亲。管家心中暗自抹了一把汗,这还真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且说宁王心急,纵马跑得飞快。后面的轿夫、依仗对只得加快了脚步拼命的跟着,于是路上就出现了一个奇观:锦衣华服的宁王孤零零一个人纵马跑过早已戒严,重新用黄土垫过道的街市。然后半天才看见后面忽然追上来黑压压一大帮人,个个跑得呼哧带喘,上气不接下气。围观的百姓看了都暗暗称奇,心说头一次见谁家迎亲这么急吼吼的,莫不是怕宁王妃跑了不成? 紧赶慢赶,宁王终于赶到了高家。 一切就绪,乐声高奏,珉杰背出了新娘子,直上了花轿。宁王凝视着盖着盖头的明珠,连嘴都合不拢,满面的喜色难掩。他一挥手,早有下人们上前发红包,见者可得,众人哄抢。 新娘子的花轿刚一进入王府,门□竹立刻炸响。燃烛焚香,奏喜乐,喜娘上前将明珠搀扶下轿,扶着她迈过火盆,一步一步迈上铺着红毯的台阶,一直到达宁王府银安殿的正殿。 太监再次宣旨,册封翰林院士高世箴之女为宁王妃,钦此。 明珠跪谢,起身之时,手腕忽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紧紧的,仿佛会永远牵着她,再不放手。 她知道那只手是谁的,她忍不住笑了,幸福得想要流泪。 宁王娶妃,百官贺喜,酒宴摆了百桌,花费无数,外面还设有流水席,平民百姓只要道声好的,全都有饭吃,有酒喝,几乎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跑来个宁王贺喜了,附近道路几乎全部瘫痪。没办法,人太多。 行过礼之后,宁王在前面接待宾客,明珠则被送到了后面的新房。 当然,入洞房不过是成亲的第一步而已。 明珠安静的坐在喜床上,可能因为屋子也大,内眷们能进来的几乎都进来了。以长公主为首,众人都对明珠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观。 长公主满意的看着明珠,道:“嫂嫂今日的装扮定能迷晕我那位皇兄。” 众人见长公主率先开口赞扬,称赞顿时之声不绝于耳。 “公主说得没错,真是好样貌呀。” “宁王殿下有福气了。” “今后咱们又多了一位美貌的妯娌。” 明珠只做害羞状,并不开口。 一旁有人心里却微微起了波澜。吕文意被太后派来送贺礼,见了此场景,不觉惊艳于明珠的美貌,又羡慕这样排场。 “吕慎容怎的来了也不说话?”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众人的目光立刻全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在场众人有几个是知道内情,心里都等着看笑话呢,见有人提点,怎能不趁机搅合? “吕慎容怕是也羡慕咱们新王妃了吧。”信郡王妃笑着插言道。她是今日的全福夫人,众人都多有意无意的注意她些。“对了,吕慎容今年多大了?” 吕慎容面上的笑容微微一窒,道:“二八之年。” “说起来,比新王妃还大了一岁呢。”信郡王妃似有所思。 吕文意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想起太后进来常对她说的话,心里不是滋味。 她不是不羡慕平常人家的女孩,可她这样尴尬的身份,除了祈祷着太后多活几年能为她撑腰外,其实一无所有。 她见了明珠,见了这富贵,见了这等排场尊荣,又如何会不羡慕呢?听说她是被宁王捧在手心里,无论如何都非要娶回来的心爱之人,世间的一切美好仿佛都在她手中。同样是年龄相近的女子,差别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思及此,吕文意越发自惭形秽起来,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新房。迎面也没看准,一下子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她惊得大叫。 “姑娘没事吧?” 吕文意抬眼望去,忽然愣住了。 207 207、更新 ... 宁王大婚,轰动朝野,百官无不纷纷前来祝贺,世子王爵往来如流水一般;朝廷命妇,宗室娇女,能来的无不盛装出席喜宴,宁王府后院继老王妃过世之后,头一次出现了这么多女眷。 单说宁王终于将佳人娶回了府中,一颗心早已经系在了新娘子身上,恨不得将所有宾客都早早扫出门去才好。无奈在坐人等中偏偏有那不长眼的,新娘子的表兄上官鸿瑞和小世子楚悠也不知怎么了,轮番上前敬酒。宁王今日倒也不端架子,来者不拒。刘忻、关锦年、信郡王等也都上前凑热闹。各宗室子弟爱闹的一见此情形,也都放下了尊卑,热辣辣的起哄道:“民间都说新娘子越美,新郎官越要多饮;新王妃据说美貌过人,王爷要不醉不归才是呀!” “就是就是,佳人难得!” 楚悠喝得脸色煞白,连瞳孔都有些散乱了,却继续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上官鸿瑞面上依旧带着斯文的微笑,可惜身子已经开始摇晃了,通红的面色都快赶上好友关锦年了。唯独宁王,只见到水酒一杯杯的下肚,面色却依旧不变,身姿挺直,笑容沉稳,众人见了都喝采不迭。 这一闹,从清早一直到了日头西沉,最后新郎官干脆不知所踪,只留下小侯爷刘忻挡酒,信郡王陪坐,直饮到傍晚方才散去。最后,刘忻抱着痰盂,直吐得昏天暗地,心说下次就算是自家老爹来求他,他也说什么都不能再得罪宁王了。 这边胡吃海饮着,热闹劲都能掀翻房顶。那边则是洞房花烛,一对新人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之中。 宁王早早回了新房,众女眷见了,都笑着回避了出去。房内只留一对“全福夫人”为新婚夫妻主持“撒床”之礼。 民间传统,本是要选出一位儿女双全的吉祥人来主持“撒床”之礼的。通常人选都是夫家的嫂子。在新婚这一夜,嫂子手托盘子,盘内铺红着纸,红纸上放栗子、枣、花生、桂元等物,洒在新娘坐的喜床上,且边撒还要边唱代表吉祥的曲子。皇室也保留了这一传统,只是不再唱曲子,而是改说吉祥话和祝词。 今日的“全福夫人”就是信郡王妃和南安王妃。明珠面上笑得甜蜜,心里对信郡王妃全无好感。她自然之道信郡王妃所谓的“儿女双全”是怎么来的。明霜一死,福哥儿立刻就被正式转到了没有子嗣的信郡王妃名下抚养,至少在她没有诞下嫡子之前,福哥儿就是新王府中最尊贵的小世子。 第133节 ——也不知对福哥儿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 但是她也同样知道,既然身在皇家,就不可能摆脱这些人。不过,笑着和不喜欢的人周旋,她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学会了,如今不过一个仪式而已,又有何惧? “……新人早诞贵子,为宗室绵延子嗣。”南安王妃笑着最后撒了一把枣子在了床上。信郡王妃将托盘递给喜娘,也笑盈盈的道:“弟妹要抓紧给王爷开枝散叶才是,我们可都等着好消息呢。” “人家刚新婚,你着什么急呀?”南安王妃瞥见宁王自从进房之后,眼睛就一直盯着新娘子瞧,不由得掩袖而笑。 信郡王妃在心内冷笑了一声,口里轻声慢语的解释道:“我这不是开心吗?这可是等了多少年才盼来的好事。多少人都盼着王爷快些娶妻生子呢。” 明珠心内一跳,却忽听宁王道:“多谢皇嫂们操劳,还请留在府中多吃些酒水再走。” 他凝视着明珠,眼眸中赤~裸~裸的情意简直无法掩饰,看得明珠面上飞霞,喜房内顿时升温了不少。 饮过了交杯酒,尝了半生的饺子,明珠的脸简直热得能煮熟鸡蛋了。她不敢看宁王眼睛,只盯着喜袍下摆上的金丝牡丹花纹看。她的身下是大红色的床单,大红的绣鞋,大红的地毯,她还知道,对面那个穿着大红喜袍的男子,是她的夫君,是她相伴一生的良人。 这个认知令她莫名的兴奋,胸口处有不知名的东西在膨胀着,令她忽然想哭,她觉得自己前半辈子经历过的一切折磨和苦难,甚至连上辈子的都算在内,就是为了要遇见他,遇见这个男子。 不是表哥,不是楚悠,而是宁王,萧遥。 待她回过神来时,房中人早就走了个精光,桌上龙凤喜烛轻轻跳动着,劈啪一声闪了个火花。满眼的大红色中,只有一个男子出现在明珠的视线里。他的双目炯炯,面上发着光,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和热情,就像桌上暖融融的烛火。 她从来都不知道,宁王穿红也那样俊美。 两人就这样无声的互相凝视着,脉脉的情意在彼此之间流转。 半晌,宁王率先开口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休息了。” 明珠轻咬下唇,她自然知道“休息”是什么意思。从今往后,但凡她在“休息”的时候,就要和另一个人睡在一起,天经地义。想到这里,她不觉低下了头,明显感受到了头顶饰物的重量,难得别扭的小声开口道:“先叫林妈妈她们进来吧。” 虽然她已经被眼前之人吃过好多次豆腐了,但毕竟没有触及到最后的底线,她仍旧害羞。一声召唤,林妈妈领青雪等人走了进来,服侍明珠卸了妆,净了面,便重又退了出去。 褪去满头饰物,一头青丝柔顺的顺着明珠的肩头披散了下来,墨缎一般蜿蜒的在大红喜袍上流转。宁王禁不住伸手握住了明珠垂下青丝,放在鼻端,深深的嗅了嗅,清香扑鼻而来。烛光下,明珠素着一张脸,但见肌肤细腻如瓷,眉目精致如画,樱桃小口微张,露出里面珍珠色的贝齿,仿佛春日里怒放的鲜花,诱惑人来采撷。 毫无预兆的,宁王的唇贴了上去。 衣服一件一件的被抛到了地毯上,很快的,明珠身上只剩下了大红色的鸳鸯戏水肚兜和白色亵裤,露出光洁的身躯和纤细的小腿。宁王一把将她抱起,放倒在床上,自己则倾身压了上来。 “屋里太亮了。” 明珠左手捂住了眼睛,半是含羞,半是紧张。宁王随手扯过被子,盖在了二人身上,“乖,让我看清楚些。”他手下快速的将明珠身上的肚兜和亵裤扯下,又三小两下将自己脱了个干净,身躯重新覆了上去,低头吻上了她白嫩的脖颈。 他沿着颈子吻下,手上一刻也不停,抚上了浑圆雪白的白兔,掌下的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宁王只觉得身上有火在烧,他起了反应,某处迅速膨胀了起来。 他一口咬上了粉嫩的顶端,只听得明珠惊叫了一声,道:“糟了,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呢。” 宁王含混的道:“什么事?”手已经探向了下面的私密之地。明珠不安的扭了扭身子,却被一个火烫坚硬的东西吓住了,身子一僵,口中小声道:“母亲临走时给了我一个匣子,让我现在看的。” 宁王略一思索,抬头看了明珠一眼,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接着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有些压抑的哑声道:“那个不用看,我教你就行了。” 其实稍微想一想就会知道,这个时候该看的东西,除了春~宫图还有什么? “娘子若想看,为夫那里有好多呢,咱们今后有得是时间慢慢观赏。现在就先听我的吧。”他调笑着,又开始了辛勤的耕耘。 进入的那一刻,明珠疼得身体直颤。宁王停住了动作,安抚了她好一会才又继续动作了起来。起初很缓慢,渐渐的加快了起来,有节律的律动令明珠很快就适应了宁王的动作,开始了自然的回应。 第一次很快就结束了,第二次时间可不短,然后是第三次…… 明珠难耐的巴住了宁王的肩膀,身下一片湿润,双腿紧紧夹住男人的腰,内里不自觉的绞紧着那不断进出的物事。 宁王低喘了一声,加快了速度,吻不再像初时那般温柔,而是夹杂着饥~渴和欲~望。 他猛的将明珠抱起,让她跨坐在自己腰间,握住她的纤腰,不断的按向自己的方向。明珠脑海中一片空白,指甲刺入男子的后背,脚趾蜷曲着,似被电流击中一般,更紧了。 在烛火下,年轻男女的肌肤闪闪发亮,散发着动人的色泽。两具身躯纠缠在一起,影子映在墙上,分不清哪一部分是男人的,哪一部分是女人的。水声和呻~吟声夹杂在一起,听得在门口值夜的人脸红心跳。 随着男子的一声低吼,一股热流进入身体深处,明珠似脱力一般,软软的倒在男人的怀里。 “你真好,珠儿。”宁王流着汗,满足的抱着她,叹息了一声。 “好累,我要睡了。”明珠迷迷糊糊的说道。 宁王抱着她重新躺下,拉过早已经被踢到墙角的被子盖在身上,柔声劝哄道:“乖,再来一次,就一次。” 明珠自认为身体很好,但是也实在是再也禁不起折腾了,她无力的摇了摇头,渐渐昏睡了过去。宁王抬头望了望帐顶的并蒂莲镂金花纹,叹息了一声,这才第一天,也好,剩下的慢慢再补回来就是了。 搂着新娘子,他沉沉睡去。 208 208、更新 ... 次日晨起,天将放亮,只见在新房门外,青雪、素英、金叶、白昙一字排开,都在房门外面候着。红枝因已经许了人家,不能跟过来;先前伺候的银蝶远在老家,还缺了两个陪嫁丫头。高家便又千挑万选出了白昙和金叶跟着过来。另外还有小丫鬟们端着金盆、痰盂、布巾、皂角等物站了一大排,随时听候差遣。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已彻底放亮,时刻平日跟随宁王身边的小太监魏远看了看手里的怀表,清了清嗓子,隔着门唤了句:“殿下,今日还要入宫见驾呢。” 不多一会,只听内室传来声响,魏远朝身后的青雪点了点头,轻轻推开门扉,走了进去。光线顺着众人的脚步跟了进来,室内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桌上的西洋自鸣钟“擦擦”的走着。烛火已经熄灭了许多,只剩下当中桌案上的龙凤喜烛还在静静的燃烧着,烛泪一滴一滴晶莹的落下,然后凝固成一团,再也不动了。 魏远在内室前停了下来,轻声询问道:“殿下,可要梳洗?” 此时,隔着幕帘,明珠睁开了双眼。 入目便是男子光~裸的胸膛,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不离近了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明珠顺着他的目光,忽然惊觉自己身上寸缕未着,不由得又羞又臊,伸手想要去挡,手却被宁王一把握住,紧接着,吻落了下来,熟捻而温柔,丁香小舌被紧紧缠住了,纠缠不清。 “你终于是我的了,珠儿。”宁王轻舔着嘴唇,眼睛在明珠脸上流连,专注而痴迷。这是他早就看中的女子,如今正躺在他的怀中,与他肌肤相贴,毫无间隙。一想到这里,他便又意念勃发,恨不得再来重温一次昨夜的美妙滋味。 他再次低下头去,亲吻明珠的鼻尖,长发从他的肩头垂下,和明珠的搅在一起,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 夫妻结发,永结同心。 明珠下意识的握住了他沁凉柔韧的发丝,低声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宁王停下动作,望着她,声音温柔得似能滴出水来。 是呀,要谢什么呢? 谢他在许久之前就曾帮助过自己?谢他不顾反对迎娶自己?谢他送了自己许多东西?谢他没有伤害过楚悠?谢他从没有放开过自己? 明珠移开了目光,小声道:“把衣服递给我,谢谢。” 宁王:“……” …… 魏远没得到回应,只领着众人立在外面,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又过了半晌,室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只听得一个慵懒的男声道:“进来吧。” 那声音有种形容不出的魅惑,几个丫头都忍不住有些害羞。室内的蜡烛还在燃着,林妈妈看了一眼,刚要回头嘱咐素英去取扇子,就在这时,忽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新房的喜蜡是要用孔雀羽的扇子扇灭的才吉利。”只见两个脸生的丫鬟忽然从外室走了进来,顿时吸引了一众人等的目光。 二人一个叫娇莲,一个叫润玉,都生得干净纤巧,尤其是名叫娇莲的,很有几分西子捧心的风韵。林妈妈见了直皱眉头。 原来,天朝惯例,凡是皇室子弟成亲之前,内务府都会选两名身体健康,身家清白的女子过来侍寝,为新婚做准备。成亲之后,若是新郎喜欢,还可以留下来做侍妾。 明珠上下打量了二人几眼,她此刻只穿着寝衣,冷不丁见到外人很是不习惯,便柔声道:“青雪,让你备下的赏钱都准备好了吗?” 青雪应声道:“都准备好了。”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了两个绣花荷包,递给了娇、润二人,二人称谢。 宁王慵懒的支起头,毫不在意的当着下人的面揽过明珠,在她耳边轻声耳语道:“我没碰过她们,不喜欢就送回去吧。” 明珠被宁王呼出的热气弄得耳根痒痒,身子却因为酸软疲惫而不愿离开背后靠着的人肉垫子,她心知此举不雅,只得忍住羞意,吩咐道:“你们放下东西先出去吧,我亲自伺候王爷梳洗罢了。” 身后之人忽然将手臂收得更紧了,在明珠的耳边悄声道:“本王可舍不得累着王妃,不如就由为夫伺候娘子穿衣吧。”他显然是误会了明珠的意思,脑海中早就泛起了旖旎之念。 明珠臊得推了推他,身上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反而像是抚摸一般。宁王哪受得了这样的撩拨,伸手一把将床帐扯下,口中不容违拗的吩咐道:“还不都给本王出去。” 室内众人大都羞得面红耳赤,忙忙的躬身向外退走。娇莲退到了一半,不舍的回头一望,紧接着低下了头,敛眉垂目。青雪和素英警惕的对视了一眼,不着痕迹的一左一右的夹住了娇莲,并肩退了下去。 宁王似乎毫无餍足一般的品着美人的芳唇,手已经不安分的将明珠的寝衣撩开,露出雪白圆润的半个肩膀和尚未来得及系好带子的肚兜,手指不断向下,向下,直抚到娇嫩敏感的玉腿内侧,来回的揉搓。 明珠双手抵在宁王胸前,无力的任他摆布,已品尝过情~欲滋味的身体变得更加敏感了,肌肤因为羞窘泛出了淡淡的粉红色,双眼半睁半闭,被吻得红肿的樱唇气喘微微,激起了男人更强烈的侵~犯欲望。 裙子被撩起,早已抬头的物事毫无阻碍的钻了进去,动作起来。经历了这一夜的折腾,她实在有些怕了,不知道这一次要多久才能停止。“时候不早了,还要,还要进宫呢……不能再这样了……”明珠不由得颤声道。 “可我舍不得出来怎么办?”宁王双眼无辜的望着明珠,狠狠顶了数下,惹得佳人一声娇呼。他猛就势一把将她从床上抱起,健壮的手臂环住雪躯,身体却依旧埋在她的体内,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朝着屏风后的偏厅走去,边走着,手下却一刻不停,佳人在他身前颤巍巍的起起落落,仿佛浪尖上的小舟一般。明珠的双腿下意识的缠住了他的腰,双手紧揽着他的脖颈,将全身的重量都挂在宁王身上,以免掉下去。因为进得太深,所以有些痛,却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体内似有火星流窜。 “不……要了……”她伏在宁王的肩膀上,秀眉微蹙,脑海中渐渐出现空白。 娇吟声却惹得男子更刚猛的进犯,粘稠的液体越来越多,下一秒,身体已经被温暖的水流所包围。屋后宽大的水池中是早已备好的温泉,凿山而出,饮泉入府,是皇家奢侈的惯例。明珠被抵在了池壁光滑的白玉砖石上,宁王喘着气,在她耳边低低的笑道:“就让本王来好好伺候王妃沐浴吧。”接下来,身子被翻转了过去,细密的吻落了她在脊背如玉的肌肤上,水纹在他们身边一波波荡漾开来,无休无止。 …… 林妈妈伺候明珠更衣时眼底尽是笑意。 明珠的长发上还在滴水,小脸如雨后的荷花,粉粉嫩嫩的蒸出绯色云霞。宁王先帮她“洗好”之后,先抱回了寝室,知道她脸嫩,便只将林妈妈叫来帮忙收拾,自己则招了随身的太监在隔壁房间整装。 穿好中衣,系上带子,穿上淡紫色的王妃服制。一时穿好衣物,青雪等人进来为明珠梳了高髻,上了妆,顿时变得愈发光彩照人起来。 “你们昨夜定都没有睡好,快回去歇着吧。”明珠揽镜自照,觉得满意,便叫众人都散了,只留几个王府的丫鬟在外间伺候着。 “小小姐真是心疼人。”林妈妈笑着走到床边,伸手拿起床头的白绸帕子,左右翻看,面色忽的一白。 明珠将手镜搁到了桌上,有些奇怪的道:“妈妈这是怎么了?”她走过去看了看,只见林妈妈手里的那方白绸帕光滑柔软,一丝杂色也无,一看便知是用上好的蚕丝织就的。只不过是一块绢布而已,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林妈妈苍白着脸,面色紧张的拉着明珠的胳膊,小心翼翼的道:“小小姐,你昨夜可有觉得不适?” 明珠面色一红,她到现在也仍觉得身子不适,听见林妈妈这样问,她含羞的点了点头。 林妈妈却更急,额头甚至渗出了汗珠,她凑近了继续道:“那小小姐有没有流血?” 明珠更奇怪了,她敏感的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劲,忙追问道:“妈妈究竟想说什么?” 林妈妈紧张的朝外面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在明珠耳边道:“女子初~夜是要落红的,就是流血,所以才要备下这方白绸帕子。若无此物,是无法向婆家交代的。”轻则一辈子抬不起头,再要严重些的当时就要被送回娘家去! 她心里暗暗懊恼,自己如何竟将这个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小小姐自幼丧母,余氏再亲近也不会亲口说这样隐秘的事情来,宫里来的嬷嬷们更是连明珠的身都没能近得了,就灰溜溜的被打发了回去。 真的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呀! 明珠事前从未听过这样的嘱咐,如今一听,也有些发懵。什么白绸帕?他们昨夜根本就没有用。再看新房床上,整套的床单被褥,里外里全都是鲜艳的大红色,又上哪里去找血迹去? 正在这时,只听宁王的声音在隔壁传来:“珠儿,可收拾妥当了?” 明珠含混了一声,就见宁王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身穿紫色王袍,丰神俊美,仪表堂堂,更兼有新婚的喜气洋洋,快意非凡。 “可是有哪里觉得不满意?”他察觉到了明珠主仆二人的神色似乎不太对劲,遂问道。 明珠扭捏了一下,将手里的绸帕递了过去,脸红得似煮熟的虾子:“这上面没有血迹,到时该如何交代?。” 宁王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搂过明珠,坏笑道:“都怪为夫昨夜心急,将这茬忘到脑后,该罚该罚!” 明珠禁不住推了他一把,嗔道:“到时候有人问起可怎么办呀?” 宁王看了一眼一脸焦色的林妈妈,忽然笑着一把抱起明珠,边往外走边笑道:“用不着别人检查,反正我都已经亲自验过了,我说是就是。” 身为王妃,上面有没有名真言顺的婆婆在,谁又真的有资格来检查这些? 林妈妈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第134节 明珠挣扎着要下地,道:“这样被下人们看到了不好!” 宁王悠然自得的抱着明珠走出房门,道:“谁敢看?拉出去砍了。” 众人闻言,立刻全都低下了头去,鼻观口,口观心,心中默念道:我没看到,我没看到,我根本没看到王爷抱着王妃满府的逛……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就说一声,不喜欢就砸一下,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扒你家窗户)。 宁王:我老婆的一切都是我的,谁都不准看。 茄子:那楚悠呢?他可是亲过小珠珠的。 宁王:吃亏了就要加倍补回来。(舔嘴唇) 明珠:……死茄子,你害死我了! 209 209、更新 ... 天朝有个恼人的规定,那就是新婚夫妻一定要在成亲的次日拜见家主,和全家最重要的亲戚们会面,表示正式加入了夫家的家族。新娘子对新婚的羞涩和尴尬尚未褪去,就要在数十甚至百来号人的围观下走一遭,心理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而对于宁王萧遥来说,萧家这当家做主的自然就是皇上,而亲戚也都是皇室贵胄,亲王郡王太后妃嫔公主王妃们。这些兄弟叔伯妯娌小姑们平时单挑出来一个拿出去都能让京城抖三抖,如今凑到了一块,给人带来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明珠坐在马车里,咬着手指盘算着一会该如何表现才得体,不会出错。宁王含笑望着紧张的妻子,顺手拉过妻子裙带上的精巧的绞丝金蝴蝶流苏荷包,放在手里把玩着。荷包里装着香料,被宁王掌中的热气一哄便散发出丝丝甜香来,宁王不觉忆起昨夜在妻子身上嗅到过的香味,似乎与此不同,闻之更加怡人,便不由自主的将鼻子凑了上去,口中道:“娘子身上薰得是什么香呀?” 他的鼻尖触到明珠颈侧,微凉,鼻翼间呼出的热气却弄得她痒痒的。明珠不由得发出咯咯的笑声,倾身向后面躲去,冷不防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牢牢揽住了纤细的腰肢。宁王将头整个埋在了明珠领口处露出的一痕雪肤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似兰似麝的香气立刻顺着鼻尖,传入了四肢百骸。他不由得享受的叹息了一声,唇贴了上去,舌尖似游鱼戏莲般灵活的游曳在明珠颈间。 明珠怕痒,笑得更厉害了,可想躲又躲不开,不由得伸手去捂宁王的嘴,口里求饶道:“王爷可饶了我吧。” 宁王亲了亲她的手指,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将下颌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姿势十分的闲适和放松。他的手臂顺势圈住明珠,手掌握住她的纤指,玩弄了起来。 明珠觉得肩膀有些重,却不舍得推开他。这样沉重厚实的感觉反而带给她一种踏实的感受,更何况他的怀抱那样温暖舒适。 明珠略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身体与他的怀抱更加契合。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这样抱着你。”宁王满足的叹息了一声。“现在你终于到我怀里了。” 明珠忆起初次见到肖遥的场景,也不禁莞尔。 “说实话,我那时对你几乎全无印象,你是怎么做到的?”就宁王生得这个模样,怎么看怎么是位招花引蝶的主儿,再加上天生优越的气势,想让人忘记都难。 “我稍微变了一下妆。你知道,我想要出游时少些前呼后拥的阵仗,就必须要白龙鱼服才可。”宁王微笑着解答到。而且,若是想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毫无防备下接触他。他必须承认,他当时并未失望,甚至十分期待今后继续和她保持联络。 “可是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和我说过话。”思及往事,明珠不免觉得遗憾,自己当时竟全然未留意过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而已。“明明你认得我,我却不认识你,白白让你看了笑话。”明珠轻轻撅起了小嘴,将郁闷都写在了脸上。 谁又会想到,曾经的路人,竟然在某一天成为了她的夫君,成为了她最亲近的那个人。 也许缘分便是如此玄妙。早一步未见,迟一步蹉跎,只要时候未到,即便是对面也不相逢。 “我不是还送猫给你了吗?”宁王的声音有些发虚,见妻子翻旧账,他只得诱哄道:“你不知道,你当时抱着猫的样子有多可爱。” 亭亭玉立的少女怀抱着猫儿,梳着别致的双鬟髻,稚嫩的面颊,嫣红的嘴唇,明亮清澈的双眸仿佛能照亮人心一般。风拂起她鬓边的淡绿色发带,明媚如灿烂春光。他不知道,他今生竟能有幸见到她少女时的可爱模样,也许这就是上天对他几世悲苦的垂怜。 “是呀,这倒让我疑心了很久。”因为这只御猫的缘故,还让她惹上了凤吟县主,差点将小命给丢了。 明珠至今仍旧对那段不太美好的记忆耿耿于怀,对于这个一直将她蒙在鼓里的罪魁祸首,多少有些怨念。 宁王心中则道:反正你早晚都是我的人,只要有我在,谁敢欺负我家王妃,我是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今后你看谁不顺眼只管跟我说一声就是了,本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的。”宁王的表情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为了妻子,他可以做得更彻底。凤吟县主远嫁和亲不过是个小小的报复,邱晓蝶完全是自作自受,女子之间的恩怨他本不该搀和其中的,但是若真的威胁到了明珠的安危,他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明珠忽然反握住了他的手,软语温言的戏谑道:“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如何插手女子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只管放心好了,我自己能应付得来的。” 宁王一怔,戾气顿时飞去了爪哇国,不见了踪影。他唇角轻勾,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的王妃最厉害了,什么都不必我担心。” 明珠有些不好意的推了推他,道:“没想到堂堂王爷还这样花言巧语的。” “冤枉呀,本王只在王妃面前说这些。” “油嘴滑舌。”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五指交缠,难舍难离,牵着的双手直到下车之后仍旧没有松开。 “宁王及宁妃觐见——” 宁王理了理明珠的鬓发,明珠正了正宁王腰带上的佩玉,二人相视一笑。宫人们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惊慕的表情,阳光碎金一般的洒在宁王夫妇的脸上,身上,其人如玉,美如画卷。 青雪看着那画面,忽然从心底涌上来一种感觉:原来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途中也曾和形色各异之人有过交集,却都不过是为了要遇见彼此而已。 青雪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里面是她新做好想要送与那人的荷包,唇边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和苏槐也已经好久未见了。 “都起来吧。” 紫宸殿中,皇帝端坐在御座之上,低头仔细将明珠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看你们小夫妻俩和睦的样子,朕着实欣慰。” 宁王嬉皮笑脸的道:“臣能够如愿娶到到心宜之人,说到底,还要多亏陛下成全。” 皇帝莞尔:“皇弟转眼间就这么大了,看着你成家立业,也算是了了先帝的心愿。等朕将来见了先帝,也好有个交代了。”他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叹息了一声,眼神中似在缅怀着什么。 这一生“皇弟”令明珠不禁想到了宁王真正的身份,心下忽然一紧。皇帝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觉得当年灭了朱氏全族太过残忍了吗?或者说,他曾向先帝承诺过什么。如此想来,倒也不难想象他在朱贵妃去世后仍保住了她儿子的性命,令其免于太后的毒手,甚至还过继给了没有生下嫡子的老宁王,保留了他的荣耀和地位。 想到这里,明珠不由得对这位帝王产生了一丝好感。无论是承诺于人也好,或是他本就心胸宽大,爱护手足,宁王能活到今日,宁王府能容下他这一条性命,都不得不说是出自这位皇帝的授意。老宁王其实并非只有萧遥这一个儿子,王府中尚有两名庶子和一个女儿,年纪都比他小,应该是在他过继之后才诞下的,王府后宅之波涛汹涌不必细说。如今她已嫁了过来,却并未见到三人,据说宁王的妹妹永华郡主身体孱弱,如今在皇家的一座寺庙中带发清修,连兄长成亲也丝毫没有回来的意思;两个弟弟一个少小夭亡,一个远在边陲做副将,整个宁王府就只剩下现任的宁王萧遥一人。能活到今日地步,宁王的手段固然重要,然而皇帝的态度也同样重要。 皇帝满意的道:“皇家的子息从先帝时起就单薄,宁王一脉需要人来传承,多子多福气,你们夫妻二人也要多多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人选若难以决定,朕可帮你们,不必为难。” 此话如一记重锥般刺向了明珠的心窝,刚刚聚起的对皇帝的好感瞬间减弱了下去。说来说去,他们还是没有办法摆脱皇室夫妻的宿命,那就是权利平衡的游戏,完全没有办法自己做主。 其实细想来也是,别说是皇家,就算是已经成为高家名正言顺家主的父亲,如今都没有办法完全摆脱祖母的控制,更别说是对宁王有再造之恩的皇帝亲口发了话,不管是吕文意还是张文意,都不得不娶了。 金口玉言一出,断无更改的道理。 明珠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身旁之人紧紧握住了,只听宁王笑道:“臣弟这一世只求逍遥自在,饮遍世间美酒,看遍繁华美景,一切便足够了。可陛下却不愿放臣自由,害得臣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做不好,连头发都白了几根,不信您瞧瞧。” 说着,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别了玉冠的发顶,明珠偷瞄了一眼,哪里看得清有没有什么白头发。 皇帝笑道:“你这是怪朕使唤你了?” “非也。臣一年之中几乎有大半时间不在府中,若是娶回家一大堆美人,恐怕个个都要心存埋怨了。我连对王妃都觉得愧疚不过来呢,更遑论其他女子?到时候若是哪位妾侍想不开,向宫里的娘娘或者太后抱怨,恐怕臣的王府和后宫就都不安宁了。想当年,臣的母妃曾患过时疾,臣在床前侍药的时候也曾明白了一些道理。有些药也许能解一时之疾,但是一旦用上了,就再也无法脱离,反而会后患无穷。一切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沉吟了片刻,不去看宁王,反而扫了一眼明珠。这一眼很犀利,看得明珠头皮发麻,心底发凉,忙低下了头去。 她不由得回握住牵着自己的大手,温暖源源不断的从那只手的掌心传来,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那宁王妃怎么看。”皇帝突然将问题抛给了她。 明珠一凛,挺直了腰板,回答道:“臣妾一切都听王爷的。只要王爷愿意,臣妾就愿意;若王爷不愿,臣妾就不愿。王爷从来都对臣妾十分尊重,而臣妾也绝不愿违拗王爷的意思。王爷所想便是臣妾所想,臣妾请求陛下成全我二人的真心。”说着,她跪了下去,宁王紧接着也随她一起跪倒在地。 皇帝显然没有料得到明珠这一番回答,他看着宁王深情的望着身边娇小的宁王妃,眼神那样的专注而热烈,爱意丝毫无法遮掩。 她的话坦然而直白,丝毫没有以此为理由,掩盖私欲的意思。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但是敢这样坦坦荡荡对他陈述心意的人,却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时光似乎开始回溯,就在大明宫繁华阁顶楼上,一个女子含笑望着自己,说:“我相信您,所以,我是不会害怕的。” 他永远记得她望着自己的眼神中满满的信赖,即便是身处叛军之中,他依旧毫无惧意,所向披靡。因为在那一刻,他唯一的想法便是希望她能平安喜乐一生,她的愿望,便是他的愿望。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那些岁月他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你们先去太后那里吧,朕还有事。”皇帝淡淡的吩咐道。他看了一眼宁王,忽然板起脸来道:“呆会你去看看肃郡王,也不知他的病如何了。朕听太医说,似乎又重了些。” 宁王松了口气,笑道:“臣遵旨。” 皇帝站起身,扫了一眼明珠,转身背着手离开了大殿。侍从太监们忙都跟了上去,小心伺候着。 宁王夫妻就这样离开了紫宸殿,坐上轿撵,由四个太监抬着,朝太后宫中去了。 一路上,明珠小声问道:“陛下是什么意思?是不打算插手了吗?” 宁王伸手搂住明珠的肩膀,笑着凑到她耳边道:“不同意也不反对,那就是放任的意思了。只要太后那里咱们不松口,谁也不能勉强咱们。” 说着,他狠狠亲了明珠一下,得意的赞道:“我家王妃就是厉害,全靠你说服了陛下。” 明珠有些心虚的道:“你别乱说。” 其实皇帝真正顾虑的是萧遥的另一个真实身份吧。就算是心胸再宽大的皇帝也不可能放任皇位受到威胁。宁王不做大是件好事,人丁兴旺反而会给皇室带来更多的不稳定性。至于说太后的平衡,只要宁王没有威胁,那所谓的平衡和互相掣肘就没什么必要了。正想着,忽然轿撵一停,缓缓落了下去。 魏远尖细的声音突然从轿子外面传了进来,明珠闻言,眉头禁不住微蹙 作者有话要说:宁王其实就是个爱在老婆面前抽风的得瑟货…… 210 210、更新 ... “吕慎容怎的亲自迎出来了?”魏远笑着和吕文意打招呼,在他眼里,此人不过是太后身边地位高些的女官而已。 吕文意已经习惯了外人看自己的眼光,甚至有些麻木了。她看了一眼低垂的水红绣百福字的轿帘,道:“太后娘娘想快些见到宁王殿下和王妃,因此特命我来这里候着。” “青雪。” 一个柔美的声音在轿内唤道,紧接着,一个动作沉稳的丫鬟上前掀起了轿帘,并向轿内伸出了前臂。一只手从轿内搭了上来,但见那只手柔若无骨,嫩白凝脂,五指纤细如削葱根,手指顶端的指甲粉嫩,带着珍珠般色泽。绣金的宝石红色袖口中露出了一截皓腕,上面戴着一只金镶玉镂刻有兰花纹的白玉镯,水头十足。 “娘子慢些。”一个好听的男声也从里面传了出来,声音中似乎还隐含着丝丝笑意和说不清的宠溺。吕文意浑身一颤,心中却不知是何种滋味。 紧接着,一个花冠丽服的绝色佳人从轿内钻了出来,但见她目中似含着三千秋水,只轻轻一个凝睇,便令人觉得身上暖融融的,再也移不开目光。 “见过王妃。”吕文意立刻施了一个标准的福礼。不过在几日之前,她们还都是一样的身份;如今再见面时,却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辛苦吕慎容了,还你请为我们带路。” 此时,宁王也低头从轿子里钻了出来,他握住了明珠的手,道:“别担心,有我呢。” 明珠看了一眼吕文意众人,小声催促道:“咱们快些进去吧,可别让太后久等了。” 她很清楚得知道,若是二人去晚了,这错儿一大半就得落到她身上。谁让她不姓萧呢? “请王爷和王妃随奴婢来。” 吕文意在头前引路,宁王牵着明珠的手在后面跟着,十分亲密。吕文意假装没看见。走到殿门口处,只见小太监提着嗓门高声唱道:“宁王及王妃到——” 明珠迈进了大殿之中,却见里面坐满了人,看服制打扮,应该都是后宫妃嫔。 太后左右两边分别坐着徐贵妃、苏太妃、贤妃、荣妃等,剩下的大都是九嫔之流的妃子,再低一些的似乎就没有了。太后很挑剔,喜欢热闹却又不喜吵闹,她一向认为位份低一些的妃子都欠调~教,所以她们基本都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据说,太后不喜欢粗笨的妃子,贤惠懂事才是第一位。 明珠忙跪下去磕头:“太后娘娘万福。” “都起来吧。”太后面色略有些阴郁,语气倒是没变。 苏太妃用团扇掩了面,笑着插言道:“太后娘娘都等了好一会了,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哪能呀!”宁王道,“陛下因有事交代我去做,所以才会迟了些。” “原来如此。”太后看了一眼吕文意,略带了些笑意道:“差点忘记了,哀家这边准备了东西赏赐与你。文意,你亲自去取来交与宁王手里。” 第135节 吕文意应声离去。不多时,她手捧了一个托盘走了过来。先开上面盖着的红绸子,只见下面放着数枚金玉如意和几部经书,看样子是已经翻旧了的。 太后缓缓道:“这些是我平常看的集子,虽无趣味,倒也有些道理。你们年轻人看看也有好处,可助人修身养性。” 她说此话时一直盯着明珠看,见她跪下去谢恩,倒没再多说下去了。徐贵妃见太后出手赏赐了,也不敢怠慢,纷纷取出见面礼给明珠,明珠按照礼数一一谢过。 苏太妃心中暗笑,修身养性吗?连她都懒得看的东西,今后太后怕是要常常考她经书的内容了。她最喜欢这样折磨宫中妃嫔,若谁答不上来,跪上半日都是轻的。 明珠心下早已有了准备,太后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这种程度的刁难她还能接受得了。 “太后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只不过我才刚成亲,佛经就今后再看也不迟。”宁王满面笑容的拉着明珠的手,殿中诸人仿佛都不曾出现在他眼里。他的视线中只有宁王妃一人,再无其他。 吕文意偷偷望香宁王,面色微红,外表再古板的姑娘,只要是正常的,见了清俊男子一丝好感也无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是俊美无铸的宁王。更何况此时他唇边的笑意都能醉死人,昨夜他终于和心爱之人行了鱼水之欢,尚且意犹未尽;此刻他眼神望着明珠的样子,简直要把她吞下肚去。 吕文意心中涌起淡淡的失落。 后宫众人哪个不是人精一般,见了此光景,心中大多都有了些数,等着看好戏的居多。 这时,太后道:“哀家这里虽无好酒好菜,却也勉强能入口。你们夫妻俩就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婆子用膳吧。宁王妃哀家看着打心眼里就喜欢,就过来哀家身边坐吧。” 明珠和宁王对视了一眼,然后乖顺的走了过去。早有宫女抬了椅子过来,上面未垫坐垫。明珠坐在上面,不禁感到一丝凉意,却不好说什么,只能忍了。 精美的菜肴一道道的传了上来,太后却连看都不看明珠,眼睛只向下边宁王坐处瞧着。任谁看了都能明白,太后根本不喜欢自己。 明珠看了一眼坐在太后右手边条案的宁王,以及立在他面前,替太后将赏赐的酒品端去的吕文意,不免有些微微的醋意。 “多谢吕慎容。”宁王分明是在冲着吕文意笑,笑得还那么灿烂,直晃人眼睛。 明珠不由得在桌下攥紧了拳头,花言巧语,全都是花言巧语! “这个菜哀家看着甚好,宁王也尝尝吧。”太后笑眯眯的随意指了指面前的一盘四喜丸子,吕文意小心的端了起来,朝宁王走去。哪知道吕文意也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哎呀”一声倒在了地上,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盘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丸子骨溜溜的滚出老远去。 “文意可是摔着了?”太后心急火燎的问道。 “吕慎容无事吧。”“吕慎容怎么真没不小心?”“怎么就绊倒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说道,有宫女上前将一身狼狈的吕文意扶起,送去后殿检查伤口。 明珠忍住笑,借口更衣,离开了宴席。她分明看到吕文意倒下之前的一刹那,宁王朝自己挤了挤眼。 没错,一定是他倒得鬼。 想到这里,刚才泛起的醋意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出得殿来,明珠随着宫女来到更衣之处。洗了把脸,净了手,刚要走出门,就听得窗外两个宫女嘻嘻哈哈的正议论着什么。似乎是正议论道兴头上,不免有些大声。 “……小雯说吕慎容那日从外面回来之后就精神恍惚的模样,准是撞见花神了,她虽好奇,但是又不敢上前去问。 “这时节树还没抽芽呢,哪来的花神?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怀春了。” “吓,你可别乱讲。这话要是传到了吕慎容的耳朵里,你也不怕她在太后面前告你一状。” “我可没乱讲!太后想给她挑个金龟婿,也要看她能不能配得上。那日她出宫,可不就是为了去送礼吗……” 明珠正听得出神,忽听外面有人斥道:“不干活去,都在这里闲磕牙是吗?” “姑姑息怒,我们再也不敢了。” “我们是时候宁王妃来更衣的。” 明珠就在此时走出来,平静的道:“还要烦请宫女姐姐们送我回去。” …… 吕文意受了伤,宴会的主角没了,太后也就失了兴致,不多时众人就散了。 好不容易离了太后的慈宁宫,夫妻二人再没去别处,直接回了王府。直到马车驶出了皇宫,明珠这才将一颗心好好的放回了肚子里。侍从们已经估摸着时间,置办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等王爷王妃一进门就端上了桌。 脱了礼袍,换上家常衣裳,宁王偕了明珠对坐吃酒。明珠先饮了一口林妈妈亲手炖的乌鸡汤,熟悉的味道顿时充溢了整个口腔,她不由得感慨道:“还是家里好。” 宫里赐宴,谁又能真的吃饱?一边吃着,还要一边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提防着不知何时抛出的难题,想着怎样回答才能滴水不露,不得罪人,若长此以往,想不得病都难。 宁王用筷子夹了一块腌鹅肉放在明珠面前的青瓷碟子里,闻听此言,他笑得连眉目都舒展了开来,道:“家里粮米不多了,娘子可别忘了吩咐人买。” 明珠斜睨了他一眼,回道:“那我可要好好搜一搜了,看看究竟有米没米。” “那就要辛苦娘子替为夫做主了。” 用过饭,宁王去了肃郡王府。明珠还在惦记着宫里头听来的闲话,叫来青雪吩咐道:“你去查查看,昨日吕文意从我这房里出去之后,可是撞见了什么人没有?查到了,就速来报与我知。” 她倒要看看,这个吕文意和太后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211 211、更新 ... 在明珠看来,这其中无非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有人故意要让她听到这些话,意图就是要将此事闹大,越大越好。在太后宫里随便说其他女官的闲话,而且还恰巧被前去做客的客人听见的可能性绝不超过一成,这使她不得不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二是吕文意在那天真的撞见了什么人,而且还发生过一些事。吕文意的身份不同于一般人,她背后站的是皇太后,即便皇帝对这位亲娘没什么敬意,也架不住太后的身份摆在那里。天朝向来以孝悌治天下,面子上的事说什么也要过得去才好。如果太后身边的人红人在臣子家中发现生了什么丑事,最坏的可能,是发生出了什么有碍于名声的事,那么一个冠冕堂皇的交代就不可避免了。 关键的问题是,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太后处心积虑的让她听到风声,究竟是想进一步如何发展呢? 正当她思索的时候,只见门口帘子一掀,素英愤愤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走,口里还嘟囔着什么。 明珠奇道:“何事?” 素英一撇嘴,凑上前道:“小姐不知道,本来您吩咐了要送那两位回内务府的,恐怕今儿是走不了了。” 明珠神情微冷,“可是她们弄出了什么事端?” 在她看来,能被人从众多宫女中挑选出来送进王府侍候的人,不但要美貌,心机怕是也不少,否则如何能在一众人选中脱颖而出?而且更加实际的问题是,她们有可能是后妃选出来,再说明白一点,她们很有可能的太后或者贵妃的人,毕竟向王府插派人手本来就不易,而放着这样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不加利用,岂不是浪费了? “您和王爷前脚刚走,奴婢就去告诉她们,让她们收拾东西,等内务府的车一到就可以走了,二人也答应得好好的。哪知道才刚过了一会,娇莲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晕了过去,奴婢怕出事,请了大夫来诊治,诊出是染了风寒,还挺严重的。太医说要多休息,期间最好不要随意移动。您瞧,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染了病。”素英面色不善。 一旁伺候的白昙补充道:“奴婢昨儿还看见她就穿了一件小袄就出了门,劝她冷她也不听,也无怪染上了风寒。” 明珠淡淡一笑,道:“罢了,这么轻易就放她们走了倒没什么意思了。就让她在府里安心养病就是了,万一回去之后再死了伤了的,着账指不定就赖在咱们头上了。且多派人两个丫头照顾她,饮食起居一律不许亏待,原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白昙,此事你亲自照看着,若出了事,拿你是问。有什么难处就找青雪,再不行就找我,一切有我给你做主呢。” 明珠的话掷地有声,白昙闻言,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她心中暗喜,自己刚来就被安排了这么一件棘手的事,想必王妃是想考验自己的能力。若是差事办好了,今后就会有第二件,第三件……遇到这样机会千载难逢,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的,显示一下自己的手段才好。 “王妃放心,奴婢一定做好。” 明珠轻轻点了下头,继续道:“那就先将另一个叫玉润送回去罢了。” 一直闷声不响的金叶忽然插言道:“这样似乎不妥。” 明珠饶有兴趣的看向她,温声道:“你来说说看,有何不妥?” 金叶被那目光看得一震,略一思索,方道:“娇莲和玉润二人是同时被送来王府的,若是只送回去了一个,内务府必然觉得王爷有留下娇莲的意思。恕奴婢胡乱猜测,娇莲姑娘这病若是静养,恐怕也要十来日的功夫。等再过十日,就算将娇莲姑娘送来回去,恐怕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奴婢曾听府里讲规矩的老嬷嬷说起过,像这样的女子被退回去之后,最后都会被送进尼姑庵里修行,所以一般宗室王府都不会将人退回去,都会留下来给个名分,说是怕伤了阴鸷。也有宫里的娘娘们见了不忍,直接赐还回去做妾侍的。甚至有一个还在庙里诞下了小世子,最后被接了回去,直接封做侧妃的,像这样的例子并非没有。” 明珠笑着颔首道:“你想得很是周到。玉润就先迟些再送走吧,让她留下来给娇莲解解闷吧,免得她寂寞,毕竟姐妹一场。” 素英掩袖抿嘴笑道:“可不是姐妹嘛。奴婢听府里人丫鬟说,她们刚被送进王府的第三日,还背着人不知道吵了一架呢。有人一来就装着没事的样子散了,其实都让旁人听去了,不过是争论着谁先侍寝,争那头一份的赏赐罢了。” 按规矩,她们初次侍寝的都是有赏赐的,且绝对丰厚。 白昙瞪大了眼睛,半天才道:“……这也太没羞没臊了,哪有背着主子,私下里争论这个的?” 素英嗤笑道:“就这样的货色还妄想留下来呢,也不嫌臊得慌。” 明珠心下越发笃定,一定要把这两尊瘟神快快打发出去才好,否则时间一长必要出乱子。 明珠和众人说了一会闲话,就见青雪走了进来,神色略有些不同,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都散了吧。青雪,你留下来帮我篦头。”明珠一声吩咐,众人各自散了,只留下青雪一人服侍。 见众人都出去了,明珠方才问道:“可是打探出来什么来了?” 青雪略一蹙眉,道:“奴婢去向那日值班的几个丫鬟打探,说是吕慎容跑出了后院,有人见她跑进北边的花园子去了。那里离前院很近,奴婢又去问了管事那日谁在花园里值班。哪知道那个姓方的管事却说他也不清楚,奴婢请他翻昨日的记录出来,一看便知。哪知道方管事却推三阻四的只是不肯,最后又说昨日根本没有值班,人手不够,都调到前院服侍去了。奴婢担心他敷衍奴婢,就去问了旁人,正巧遇到一个丫鬟就是昨日在花园里值班的,以防止哪位客人酒醉撞进后院来不雅。奴婢很气愤,想去和方管事理论,人却说他家里有事先走了,奴婢无法,只得先回来了。” 明珠听罢,不由得握紧双手,冷冷道:“走到哪里都有那不服管教的人。王府我迟早是要接手的,谁要是不服,便休怪我无情。” 一山不容二虎。她若是“随和大度”了,接下来就有人想踩到她脸上去了。不是她心狠,是心不得不狠。 青雪道:“小姐先别急,咱们刚来,没有准备,没得为了这起子小人落下不好的名声。” 明珠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若要立威,需得抓到机会才能服人,否则就有仗势欺人之嫌。你们几个就是我的眼睛,耳朵,今后很多事都要帮我留意着。” 青雪忙道:“这是自然。奴婢必定会帮小姐解决这些障碍方才能安心。”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人的身影,看来她暂时还不能离开。 明珠并未察觉她话里的意思,继续道:“那你可有问出什么来?” “问出来了。那丫鬟说她昨日因多吃了些喜饼,忙着要去出恭,迎面却正好撞见吕慎容,见她面色红红白白的,头上的簪花似乎有些松了。吕慎容见了她,说自己迷了路,请她帮忙带路出府。她心急去方便,就说帮忙叫旁人来指路。她走到吕慎容身后才发现她的裙摆处似乎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个口子。后来是另一个小丫鬟领着吕慎容出府的。而且奴婢算了算,从时间上看,正好和王爷从前院回来的时间差不多……”青雪为难的吐出最后几个字,然后有些担心的看着明珠的脸色。 明珠暗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要我是太后,也必定会觉得蹊跷。” 甚至还会和某种丑闻联想到一起。 想想看,宁王大婚,吕慎容前来祝贺,提早回去,除了王府再未在别处停留,一身狼狈,神色不对——她要是太后,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质询的机会,大不了就撕破脸——宁王你敢吗? 明珠断然道:“王爷自然是不会做出这等事情的。他回来之后并无一丝醉意,说明他当时很清醒,且衣冠也整齐,并无丝毫凌乱。当日前来祝贺的人多,指不定吕慎容撞上了哪一个……” 她的心突突跳着,这件事绝对是丑闻,只要没有证据,吕文意不说,就绝对不会有人跳出来亲口承认的。冒犯女官可是大罪,再加上太后那边几乎明确表态,就差到处嚷嚷说要让吕文意嫁给宁王做小,你们谁也别挡路。这明里暗里两桩罪名加在一处,谁也不是傻子。 问题是太后要的就是一个名分,才不会管你是真是假。若真的乱点鸳鸯谱,让宁王府打牙往肚子里咽了,明知是个苍蝇还有吃下去,你说究竟是认还是不认? “查,这件事一定要给我查个水落石出。”明珠此刻心慌意乱,再也坐不住了。这都欺负到脑门上了,再坐以待毙就等着吃暗亏吧。“你去查查看昨日都是谁跟在王爷身边服侍的,一个都别漏,全都问清楚。” 青雪刚要走,明珠忽然叫住她,道:“回来。你去把这些人都给我带来,我要亲自过问。还有王爷,去找人送信,也请他快些回来,我有事要和他商量。” 迎娶侧妃可不是件小事,更别说是靠山这样强大的侧妃,简直能关系到王府未来命运的走向,她必须要抓紧时间应对才是。 身为王妃,这只是她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如果解决了,至少能安生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什么宫女出身的妾侍,与此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不多时,人就被青雪都找了来,为首的正是宁王的贴身太监魏远。他恭敬的向明珠施了礼,道:“不知王妃招奴才来有何吩咐?” 明珠道:“此时正有一桩棘手的事情要解决,须得问问公公。”她也不隐瞒,直接问道:“昨日公公可是一直陪在王爷左右?那么可有在后宅撞见什么人没有?” 魏远一怔,答道:“不知王妃所言是何人?” 明珠微微一笑,道:“想必公公也识得吕慎容吧。” 魏远的额头立刻见了汗,他偷瞄了明珠一眼,故作镇定的道:“王妃此言何意?” 明珠有些不耐烦的道:“我听人说,有人看到吕慎容衣衫不整的冲了出去,恰巧那个时候王爷也可能路过花园。” 魏远立刻跪下道:“王妃明鉴,王爷也不是故意的。” 明珠见他如此,心下忽的一沉,莫非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曾? “你且说说看,王爷和吕慎容怎么了?”明珠压抑下心中火气,想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令他如此慌张。 212 212、更新 ... 第136节 前一日。 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宁王出了宴厅,脚下加急,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新房去见明珠。 “殿下慢些,仔细脚下。”魏远气喘吁吁的在后面追着,他一边擦汗,一边在心里偷笑,何曾见过自家主子这样急色过? 眼瞧着穿过花园就要到新房了,忽然从树后扑过来一个人影。因宁王多饮了几杯,心下又着急,也没防备,正好被那人扑倒在地。 魏远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只见一个彩衣女子正趴在宁王身上,几乎和宁王脸对脸亲上!魏远吓得忙转过了身去,主子的事情,一概要非礼勿言,非礼勿视。 宁王一把推开那女子,从地上坐起,黑着脸道:“你是何人?” 待看清眼前是何人之后,那名彩衣女子似乎也吓坏了,她慢慢爬起身,嘴唇微微抖动。 “吕慎容?”宁王站起身,抖了抖袍袖,低头对衣摆上的尘土蹙了蹙眉。 吕文意站起身来,魏远留意到她的衣衫有些凌乱,裙摆处似乎还有裂口,不由有些好奇。明明摔倒在地的自家主人,怎的这位吕小姐看着竟比自家王爷还要狼狈? “吕慎容不在新房里,如何跑到这边来了?”宁王示意魏远上前搀扶吕文意,毕竟她是太后的人,在他的地盘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扫他的脸面? 吕文意一脸苍白的望着宁王,神情有些呆滞。不过她也不是没经过世情的闺中弱女,很快就反应过来,蹲身福礼道:“惊扰了宁王殿下,奴婢该死。” 宁王一挥手,道:“吕慎容可是遇到什么事了?这里是本王的府邸,有什么事吕慎容只管说。否则太后那边不好交代。” 魏远感觉到吕文意的身子微微晃了晃,紧接着她说道:“多谢殿下关怀,刚才文意不小心跌了一跤,与殿下无关。” 宁王点点头,道:“魏远,你去找人来照顾吕慎容,记住,务必要待如上宾。” 说着,宁王抛下了二人,又匆匆去换了衣服之后才回的新房。而魏远也在吩咐妥当之后,赶着跟过去伺候。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还请王妃明鉴。”魏远心里叫苦,要是王妃起了醋意,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后宅的女子一旦遇到男人的事情心胸都不算宽大,也不知道以这为王妃的心胸,这种程度的碰触算不算在吃醋的范围内。 明珠听罢反而松了一口,“这才多大点的事呀?” 她看了一眼魏远,觉得他倒是机灵,懂得什么是欲扬先抑。先将事情说得极重,引出自己的戒心,然后等说出事情原委之后,反而让人觉得松了一口气,本来的“有事”,也变成了“芝麻绿豆大小事”,让人追究起来都觉得可笑。 明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行了,我知道你忠心为主,我心里有数了。” 魏远赔笑道:“王妃娘娘就是奴才的主子。” 明珠不理会他的谄媚,摆了摆手,道:“你下去歇着吧。” 魏远退出去之后,明珠问青雪:“魏远所言,你觉得可信?” 青雪踌躇了一下,道:“奴婢觉得,即便魏公公陈述时轻描淡写了几分,恐怕事实也是□不离十的。” 明珠点了点头:“很有可能是吕文意除了王爷之外,还曾遇见过旁人。只是另一个人是谁,咱们须得查清楚才行。” 青雪蹲身福礼道:“奴婢这就想办法去查。” 明珠轻轻摇了摇宫扇,笑道:“这个不必。等王爷回来,让王爷来亲自下令彻查一翻。我支使不动他们,总有人能支使得动。” 这日临近黄昏的时候,有人回府报信,说肃郡王病危,宁王今夜就在那边住下了,明日才能回。 明珠遣人送去了宁王的换洗衣物,并嘱咐了许多话,总觉得不放心。再有一事,那就是楚悠五日后就要随札木和王子启程到西域去了,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而耽误了行程。 次日又传来消息,说宁王还有别的时要办,可能晚上回不来了。明珠有些郁闷,这明明才成亲三日,却有两日都见不到丈夫的踪影。果然,这日夜里,宁王在衙门里留宿,据说有军机要和大臣们彻夜商讨。 直到第三日的午后,宁王才回来。明珠看着他略显疲惫的俊颜,心疼的道:“这两日都没合眼吧?我让人煮了补汤,王爷用些吧。” 宁王心下一暖,将明珠搂在怀里,顿时觉得身上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下人们偷笑着轻手轻脚的摆完饭退了出去,夫妻二人用过饭,洗漱一番后坐下吃茶闲话。 明珠问道:“肃郡王的病情如何了?” “那日有些为先,大夫诊断是中风,眼看着就不行了,府里连后世都准备下了。不过也算他命大,就这么挺过来了,估计三二年内是死不了了。” 明珠明白此话的意思,死不了,怕也不能活得舒坦了。 宁王饮了一口茶,笑望着明珠道:“你表姐就快走了,你要去看看她吗?” 明珠道:“怎么也要过了回门礼再说。” 因宁王事忙,三日回门便推到了五日。 宁王笑着点了点头,道:“也好,到时候来个双喜临门也好。” 明珠不解其意。宁王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明珠忽道:“殿下隐瞒我的事,恐怕也不只这一件。”说着,赌气似的背对着他坐着。 宁王被茶水呛了一下,忙道:“我可没有做过对不起娘子的事。” 魏远早在他进门的时候就已经适时的提醒过关于吕文意的事了,宁王立刻甜言蜜语的哄了一番。 “王爷倒还怜香惜玉的。”明珠一想到吕文意不小心跌入了宁王怀里,心里仍难免拈酸。 宁王见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妩媚模样,反而兴奋起来。他一把将明珠抱起,朝床榻处走去,坏笑道:“原来王妃喜欢粗鲁些的,早说嘛。” 明珠又惊又羞的揽住他的脖子,道:“天还亮着呢。” 宁王将明珠放在松软的褥子上,倾身压了上去,“夜里时间太短,本王还觉得不够用呢。”说着便咬上了她白玉一般的耳垂。怀中的躯体温暖而柔软,散发着阵阵幽香,宁王的呼吸很快就变得急促起来。他伸手去解明珠的衣带子,很快的,衣服扔了满地都是。 明珠被剥了个精光,她害羞的要去挡,却被宁王一只手将她的双手按到的头顶,低头顺着她美好的曲线一路亲吻着,尤其是那耸立的最高处,入口绵软娇嫩,再意志坚定的男子也是忍受不住的。 明珠不过初经人事,此刻她身上寸缕未着,又是大白天的,还被人用这样的羞耻的方式按着,哪里受得了?即便那人是宁王,她也觉得又羞又臊,不觉挣扎起来。 宁王正沉醉着,被她这样一动,反而激起了狂性,在明珠雪白肌肤上种下点点红痕。 “好疼。”明珠忍不住叫出声来,泪水盈满了眼眶。宁王这才停了下来,道:“很疼吗?” 明珠含泪点了点头,宁王忙支起身子,松开手,拉过红绫被,将明珠的上身盖住。他忍住□的肿胀,想了想,伸手将明珠的长腿向两边分开,低下头去,在私密的花蕾中舔舐起来。明珠惊叫了一声,别扭的动了动身子,小声呜咽道:“不要,别……” 宁王抬起头,舔了舔嘴唇,柔声道:“乖,会很舒服的。”又接着将头埋入。 明珠只觉得□一阵温暖,偶尔有舌尖刺入的花心,她抑制不住的抽搐了一下,唇边溢出了一连串的呜咽声,似幼猫的叫声,娇嫩绵软。 宁王实在忍不住了,这简直就是非人的折磨。他直起身,将明珠从榻上抱起,早已火热不堪的地方在入口处磨了磨,眼看着就要进入。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有人道:“殿下,宫里派人来了。” 魏远战战兢兢的立在门口,他看着重重落下的红鸾帐,汗珠从脑门上往下滚。他如何不知道主人此刻正在做什么,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回话。 半晌,只听帐内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什么事?”语气中明显带着隐怒和压抑。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愿意在此时此刻被别人打扰。 “会殿下,陛下派人请殿下和王妃娘娘入宫一趟,宫里头的马车就在外面候着呢。” “会是什么事呢?”明珠小声问道。 难道又是吕文意的事?莫非太后那边又想出了什么花样不成? 宁王闷闷的将头埋在明珠的丰盈中,淡淡的香味充盈鼻间,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 明珠以为他又要欲行不轨,吓得推了推他,道:“还有正事要办呢。” 宁王抬头看了看雪白的娇躯,那顶端的粉红似绽放的桃花一般挺立着,正等着人来采撷。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道:“我这里也有正经事要办呢。” 明珠瑟缩了一下,双手环在胸前,道:“可是他们都等着王爷呢……啊……”一句话未了,那早已蓄势待发的粗壮的物事已经顶了进去,明珠的粉唇立刻被堵住,宁王开始办事。 明珠窝在马车的一角,沉着脸,对某人连看都不看。宁王自知理亏,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凑近到:“还在生气?” 明珠按了按仍在隐隐发疼的腰,也不去看他,独自生着闷气。明明都说了几次不行了,他却还是不肯放过她,只知道哄她说再一次就好,也不知道在宁王的理解中,这个“一次”究竟是怎么算的。 “万一去晚了惹得陛下和太后生气可怎么办?” 太后那边正等着拿她的把柄呢,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白日宣淫,怠慢天使,传出去她也别想活了。 宁王见她嘟着小嘴生气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笑道:“放心吧。那个楼公公和我很熟,早就都打点好了,什么都不会传出去的。来,笑一笑。” 明珠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一想不对,明明就是他的错。想到这里,她捶了宁王一下。宁王蹙眉嚷疼,非让她揉揉不可,明珠无法,又伸手去揉,宁王趁机又不老实的吃了不少豆腐,心情格外舒畅。 “你总是这样,也不顾及一下,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明珠有些不满。 “我忍了这么久,总要讨些债回来。”宁王低头吻上香喷喷的粉颈,毫不客气。 明珠被弄得直痒痒,道:“欠了你多少,还你就是了。” 她哪里知道,自己欠宁王的债太多了,以宁王这种算法,两辈子算在一起,再加上利息,估计连下辈子都算上也还不完。 宁王要是经了商,估计就是京城第一富翁了。 213 213、更新 ... 宫里无非就是宴会。 灯火辉煌的大殿,川流不息的侍女,酒香迷醉,舞姬花枝招展的翩跹着,光是在旁奏乐的乐工就不下百人,乐曲或叮咚如泉,或气势恢宏,彰显王室气派。来者有朝中大臣,皇室公卿,王妃公主等,席间觥筹交错,君臣言笑晏晏,一派祥和景象。 然后一句老话说得好: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明珠一见和皇帝并坐在当中主位上的太后娘娘,以及在她身后立着的吕文意,顿时心生警惕。 只见吕文意今日打扮得偏艳丽,发髻用八宝簪挽着,耳垂珊瑚珠串,宝蓝色的宫装,大片的银丝绣木兰花,唇点朱丹,眉清目朗,手执宫扇,端得是好颜色。 明珠不得不承认,比起古板的女官服制,她更适合这样活泼的打扮。本就是十几岁的少女,却只能在重重宫规森严的禁宫之中,守着一个垂暮老人,确实有些委屈了。若是从前,也许她还会理解一下背后的不易。 “宁王妃这几日辛苦了。”太后慈祥的发了话,众人都竖着耳朵仔细听着,连乐声都瞬间小了很多。 “可怜的孩子,刚嫁进咱们皇家还几日的功夫,宁王就有两日不在府里,真是委屈你了。” 明珠心中冷笑,这明摆着就是在笑话她留不住丈夫的心。她不动神色的起身轻福一礼,道:“多谢太后娘娘挂记着妾身。殿□为人臣,自当要以公事为先,妾丝毫不觉得委屈。” 徐贵妃笑道:“宁王妃果然贤惠且又识大体。”她转头望向皇帝,道:“宁王殿下新婚,陛下就这样差遣人家,也不顾惜一下新娘子的心情。” 皇帝也微笑着点头道:“爱妃提醒得是,倒是朕疏忽了。传旨,赐宁王妃黄金千两,绸缎百匹,算是朕的一点心意。” 明珠当即跪倒谢恩。 太后有些不悦,朝下头某处望了一眼。 “今日可是宁王妃回门的日子,不知宁王殿下可有和岳父好好聊一聊?”信郡王妃忽然笑吟吟的插言道,众人也都被她一语点醒,有人已经开始低声窃窃私语,也许宁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钟意这位出身不高的王妃。 任凭明珠涵养再好,听了此言,也不由得心中不爽。回门礼对新娘子来说意义非同寻常,本来宁王有事回不去就已经够落她的面子了,可是朝廷的事,谁又能控制得了呢?有的将军统领刚娶了妻子,还没等洞房就上战场打仗去了,可日子不还得照样过? 信郡王不悦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放下酒杯,道:“这是人家的家事,你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掺合什么?” “你——”信郡王妃气得发怔,要不是因为他这个花心无用的酒囊饭袋烂泥糊不上墙,自己会想着去投靠太后? “好了,你们夫妻二人就别拌嘴了,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致。”太后终于开了金口,这才消停了下来。 明珠回座时正好对上表哥上官鸿瑞关切的眼神,朝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她身子刚坐下,手就被宁王握住了。“娘子别恼,为夫定将这回门礼办得风风光光的。”宁王的俊颜就贴在明珠的耳边,暖暖的气息扑在耳畔,不由得令人脸红耳热。不过一瞬间,仿佛心花都开了,所有的寒雾都被驱散一空,阳光灿烂,春回大地。 明珠娇声道:“我才没那么小气……” 第137节 话还没说完,就听太后道:“宁王妃哀家喜欢得紧,就过来我身边坐吧。” 与上次同样的理由,明珠当然明白太后才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反而是真的讨厌才对。 宁王依旧紧紧握住她的手,朗声道:“难得我今日有时间能多陪陪王妃,太后娘娘就疼个疼个小王,别将我的王妃抢去了。” 众人闻言,全都忍俊不禁。皇帝笑了笑,随口道:“既如此,母后也别为难他了。” 太后的面色一瞬间不太好,不过须臾却又笑了起来,道:“文意前几日回宫时还跟哀家说呢,宁王妃不但有国色之姿,性子也是极好的,温柔大度,最是好相处的。言辞之间,真的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见是喜欢得不得了。” 明珠顿时浑身紧绷起来,连指尖的温度都褪去了大半。通常这种好话说完之后,便会出现巨大的转折。 太后望向明珠,十分和蔼的问道:“不知宁王妃可也喜欢我们文意吗?” 明珠忽然想笑。这就是设套要让她往里跳吗?下一句是不是就要问:那你就领回家去做姐妹好不好? 明珠尚未答言,宁王却忽然站起身,手下轻轻一带,将明珠顺势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只见他深情款款的望着明珠,道:“多谢太后的夸奖,小王实在是感激不尽。我的王妃的确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女子,这个世界上,也唯有她能做我的王妃。太后的话点醒了小王,这世间恐怕再也没有女子能与我比肩了,既如此,本王今日就请众位做个见证,这一生,宁王府再不会迎进任何一个女子,我将永远忠于我的王妃,绝对不做一丝一毫伤她心的事情。” 宁王的话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在座诸人无不动容。皇帝斥责道:“朕看宁王的喝多了,怎得这样说话?也不怕说些胡话惊扰了太后。”他虽这样说着,但面上却丝毫没有怒容。 太后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声音开始有些严厉:“还有一件事哀家忘记说了。那日文意去宁王府替哀家贺喜,本是一片好意,怎的宁王府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她正在气头上,索性就撕破了脸面点拨。吕文意脸红似火,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才罢。 众人虽不解其意,但是也从太后的怒容和吕文意的表情中发现了些微妙的东西,纷纷想歪。想宁王刚娶了妻子,莫非又勾搭上了太后身边的女官?这真是家花不如野花香,碗里锅里的一勺烩呀! 宁王看了一眼吕文意,笑得云淡风轻:“不知本王府中哪一位得罪了吕慎容,且说出来,本王一定替慎容出气。” 竟然装傻! 太后皱眉看了一眼吕文意,沉声道:“别怕,你且说出来,皇上和哀家定会为你做主。” 只要吕文意一开口,无论宁王如何否认,都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那日所穿的衣裙和送她回宫的车夫从人,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他辩驳。 先进了宁王府,剩下的有她撑腰,再慢慢谋划就是了。她倒要看看,宁王府有几个胆子敢不善待她的人。什么阴谋阳谋,到时候只要出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她就能拿住把柄。那个女人生的贱种,纵使不能斩草除根,她也绝不能让他好过了。真不明白自己的儿子怎么就看不透这个小子的狼子野心,先前总说先试探试探再说,不着急除掉;后来竟渐渐开始重用他。等她回过神来之后,这个野种竟然连军政大事都开始参与了,简直是疯了!他糊涂了,她这把老骨头可还没糊涂呢! “文意,你说。” 口气不容置疑。 吕文意犹豫了片刻,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咬牙跪了下去,叩头“砰砰”有声。 “这件事怪只怪文意不小心,与旁人无关。只是那日臣女无意中撞见了上官大人,还请太后娘娘和皇上成全。”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寂静无声。 明珠惊恐的望向鸿瑞,见他也是一脸震惊,心道:那日吕文意先撞见的人竟是表哥吗? “你……你……”太后倾身向前,难以置信的望着吕文意,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她反应了过来,急促的问道:“是不是有人逼你这样说的?你讲实话。”这是她一手调~教初出来的人,从来都对她言听计从的人,她不相信她竟会临时改口。 吕文意苦笑了一声,冲着太后磕了三个头,鼻子一酸,泪水从眼眶了滚落,滴在光滑如镜的地砖上:“都是文意不孝。” 也许是命数,也许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那一日,她从新房中冲出去之后,因为太过伤心,曾跑了好远,差点在王府里迷了路。她也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前院,撞进了一个酒醉客人的怀里。那男人对她动手动脚,她挣扎不开,却又怕人看见,不敢叫喊。她觉得委屈,愤怒,绝望,今日被人羞辱了还不够,还要被这些无名小辈糟蹋!她当即想到了死了,但是即便死,她也绝对不能被人□。正当她绝望欲喊救命之时,一个人忽然从天而降,将那男子赶走。 她只记得他轻柔的扶住自己的手臂,说了句:“姑娘,已经没事了。” 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一个英雄梦。 望着他清华如泓的双眸,她只觉得小鹿乱撞,不知所措,头脑一片空白。也不知怎么了,她当时推开他,转身就跑。她下意识的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在这之后,因为太过慌张,她又无意中撞见了宁王,感到他对自己更加的厌恶。可不知为何,她那时忽然对这种厌恶不再觉得难过了。 她有了一个秘密。 自此之后,她的心里便不由自主的留下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她很早以前就听说过此人年轻有为,才华横溢,且一表人才,又出身上官世家,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便暗自期许过。当然,也只是在闲暇之中,偶尔的浅眠时分,脑中的一个闪念罢了。 但是只此一见,她却立刻就沦陷于其中。她自问不是冲动的人,审时度势才是第一关键。她自知嫁与宁王无望,因此没少留意其他备选人选。只可惜太后早就下定了决心,并不会因为她那些微不足道的想法而改变。 如此,经过全方位的衡量之后,她的迅速开始偏向了上官。或者说,偏向了情感。 正室嫡妻,永远是最终目标;屈居人下,从来都是一时之选。太后的意思她何尝不明白?但她真的有点累了,她厌倦了无休止的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她经常做噩梦,梦到太后故去,自己再一次失去了依靠,重新沦为无人怜惜的孤女。 她好不容易才活到了今日,她不想再回到从前那样孤苦无依的日子,一日也不想。没错,她是感激太后的庇佑和养育之恩,这些年来,她也竭尽所能的照顾太后,一切均以她为先,从无违逆。但她不想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受人摆布,她没有那么伟大。 虽然很难,但是她必须做出选择。 “请陛下和太后娘娘成全。”吕文意清淡的声音在大殿中荡漾开来,字字清晰入耳,不容混淆。 众人都被这个结果震到了,鸿瑞更是惊得哑口无言。他对眼前的女子几乎全无印象,自从明珠嫁人之后,他对婚嫁更是淡了心思。想着自己若哪一天功成名就了,也许娶上一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生儿育女,延续上官家香火也就罢了。眼前这位吕慎容可是太后面前的红人,风传说太后一门心思要为她择一门好亲事,将京城各大家族的公子都看遍了也没有满意的,却怎的一下子落到了他的头上? 皇帝也是略蹙了蹙眉,他本来是希望将肃郡王的女儿乐亭县主赐于他为妻的,算是补偿肃郡王从前的功劳,也为拉拢上官鸿瑞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不过若是太后看中了,他也无话可说,毕竟这点薄面他是要给的。 皇帝道:“上官大人,吕慎容说的可是真的?” 明珠看到鸿瑞略一迟疑,而后言道:“臣确实曾在那日帮过吕慎容一个小忙。” 事实摆在那里,他没有办法否认。 皇帝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吕文意,缓缓道:“此事朕知道了。今日是为了宁王夫妻而办的宫宴,众爱卿都多饮几杯。” 大太监忙拼命使眼色,乐师们立刻奏响了一首欢快的曲子,殿上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之后的歌舞更加炫目,有六十名女子在殿中翩翩起舞,却有许多人少了欣赏的心思。 过了许久,太后颓唐的扶着宫女的手站起身,道:“罢了,哀家累了。” 至此至终都在未看过吕文意一眼。 没人叫吕文意起来,她就那么一直跪在角落里,背影孤单而孱弱。 直到回到王府,明珠的眉头都没能舒展开来。 213、更新 ... 宁王揽着妻子的肩膀,安慰道:“陛下既然没有当场明示,恐怕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明珠苦笑了一声,当着众人的面,吕文意说出了那样的话来。除非她死了,否则表哥的名字这辈子都要和她联系在一起。 她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究竟是什么呢? 她忽然问道:“王爷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日吕文意撞见的是表哥?” 214 214、更新 ... 明珠这样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看宁王在殿上似乎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甚至干脆直接一口否认。按理说,先入为主,他若是适当的解释一下,这样即便吕文意在之后添油加醋,众人也会有所衡量。若他全然推说不知反而看起来心里有鬼。 或者说,他当时就知道吕文意的答案? 宁王举起双手,无奈的说道:“冤枉呀!本王这几日都不在府里,哪有时间去调查这些事情?” 明珠转念一想也对,朝中近日有些不太平,就连她都隐隐觉得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躁动。宁王都已经几日未合眼了。况且吕文意心思极重,她心里怎么想,连太后都算不出来,自己的丈夫又如何猜得到呢? 想到这里,明珠不觉有些歉疚。她第一次主动伸手握住了宁王的手掌,撒娇似的轻轻晃了晃,道:“是我小心眼了。” 宁王顺势搂过了明珠的肩膀,哀哀的叹了一口气:“本王好伤心呀……” 明珠微微一笑,一把握住宁王愈发不安分的爪子,似笑非笑的斜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道:“真的是冤枉了?” 宁王笑得纯良:“既然王妃不信,小王也无法。” 二人对视了一会,明珠终于憋不住,嗔了他一眼。 真是个没正经的。 宁王摸了摸下巴,心道:他才没那么傻呢。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只是自家娘子对自己还是不完全信任,这一点让他挺上火。 不过今后时间长着呢,他完全有自信能等到妻子全心全意的那一日。 反正无论做什么事,他一向都是赢家。 这边小两口心思各异,玩起了猜心游戏;那边却有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白昙拎着一包东西,风风火火的冲到上房处。青雪和素英一站一坐的在廊下逗鸟谈笑,见了她这付样子,青雪不由得微微簇了簇眉。 青雪道:“你不去看着娇莲的病,怎的这时候过来了?” 白昙一咧嘴,似乎是想笑,转念一想又不对,忙憋住了那股兴奋劲,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们麻烦通禀一声,我有重要的事要见王妃。” 素英回头望了一眼双手插袖,在门口转悠的魏远等几个小太监,道:“王爷在里面呢。”她盯了一眼白昙手里提着的纸包,疑惑道:“那是什么?” 白昙立刻凑上前去,神神秘秘的说了什么。二人听了她的解释,俱是一怔。 青雪率先道:“她说什么你就信了?有没有找个大夫确认一下?还有,这里不比高家,一言一行稍有不妥当就要给小姐丢脸,下次别这样了。” 说话间,魏远已经朝这边看了好几眼了。 白昙忙恭谨的道:“姐姐教训得是,下次不敢了。已经找人出去偷偷问过大夫了,确认之后才来的,没惊动旁人。以防万一,还请姐姐将给娇莲看过病的大夫也请到府里来,也许能用得上。” 青雪这才微微露出了笑脸。“如此,你想得倒也周全,难为你了。” 白昙似被鼓励了一般,立刻精神一振。 青雪转身进屋,见明珠正和宁王说话,便亲自倒了两杯茶过来,放在二人面前,也不退开,只立在一旁服侍。 明珠借口更衣,和青雪走到偏厅,问道:“可是有事?” 青雪便将白昙的话一一说了,明珠反而被气乐了,道:“才几日的功夫,可真是沉不住气,这就自己闹上了?” 青雪抿唇一笑,道:“还不是小姐让白昙泄露出去的口风起了作用?那玉润一听说吕慎容已经求了皇帝做主另觅佳偶,立刻就追问起来。她以为没人注意,拿重金收买了院里的一个婆子帮她出去送信。您别说,这个玉润也不简单,除了太后那边,竟然和别宫里也有联系。这未来的靠山眼看着来不了了,您瞧瞧,这次隔多久就开始狗咬狗?倒让咱们来了个人赃并获。”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忙住了口。 想到表哥,明珠不由得眉头微蹙,心烦意乱的道:“早晚都是要打发的。王爷事忙,今日想必不会在府里过夜,待他走了你就把她们都叫来。” 从宫里回来便已经不早了,宁王和妻子正用着宵夜,就有兵部的人来请,便匆匆离开了。此时暮色业已深沉。 娇莲是被人从被窝里提出来的。 她正睡得迷迷瞪瞪,忽然闯进来一堆丫鬟婆子,将她从床上捞起来,胡乱穿上衣服,披了大毛斗篷,拉到了上房。她跪在软绵绵长毛地毯上,迷茫的望了望高高在上的宁王妃,又瞧见后进来的玉润,浑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娇莲姑娘的气色看着好多了。”宁王妃只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去饮了一口茶。 每次见到宁王妃的美貌,娇莲都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脸颊。都说娇妻美妾,可这位主母不但生得十分颜色,气质风华也是寻常人难以比拟的,所见之人难免自惭形秽。怪不得宁王喜欢得要娶回家来,恐怕外头的传言也未必言过其实。 娇莲这几日躺在床上养病,脑子却没有烧糊涂。想她留在宁王府中,究竟是福是祸?有这位出众的宁王妃在,却恐怕她连以貌事人这唯一的优势都不甚显眼了。再一转念,却又舍不得这个好机会。除了美貌,她还有体贴,温柔,纯良,百依百顺,甚至房中之术她也学得极为努力,连嬷嬷都夸她有天分,将来不论入了哪家做妾,都定然会讨家主喜欢。没错,只要她想,任何一个男人都绝逃不脱她的风情。 抚摸着比前几日更油润些了的面颊,娇莲唇角轻勾。她这几日吃最好的药,睡最软的床,盖最好的被,一应起居都有专人伺候着,一个眼风就有人递上香茶美食,锤腿捏肩的更不必说了,说不出多享福。她这辈子都没有像这样被人伺候过,简直就像是大户人家里的娇小姐。 这样的生活才真正配得上自己,也不枉费她生得一副好皮囊,天生就是承受皇家雨露的坯子。 她这心里一宽,病也一下子好得七七八八了。除了玉润看自己的脸色仍然不太好之外,一切都很好。 “不知王妃传唤奴婢有何事?”娇莲此时已经彻底镇定了下来,她现在是病弱之身,不管出了什么事,昏迷很正常吧。当时候也让王爷看看,贤惠的宁王妃究竟是何等嘴脸。 只可惜,看了一圈,王爷不在。 可惜还没等娇莲惋惜完毕,一个纸包就被甩到了她的面前,里面黑乎乎的药沫渣子撒了一地。“你自己瞧瞧看,这里头的是什么?”白昙得了青雪的授意,再无顾忌。反正今日是要闹开的,直接戳穿便是了。 第138节 娇莲面色一白,强撑着猛一抬头,正好望见玉润的脸,顿时明白了什么。她捂住胸口,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莲花带雨般楚楚动人,就是不发一言。 明珠可没有那份怜香惜玉的心思。她直接道:“我怜惜你病弱,留你在府里养病,好生伺候着,恐怕让你产生了错觉。大夫已经验过了,这药不是什么好东西,且自有人证证明此物是你所有,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明珠的声音不大,却如绵密的雨丝披头笼罩下来,压抑,且令人毫无反驳的余地。 娇莲忽然哭出声来,以头抢地,哀声道:“有人就是看不得奴婢的好,想加害奴婢,奴婢是冤枉的,冤枉呀。” 明珠揉了揉额角,一指玉润,道:“你说。” 玉润匍匐了两步,来到娇莲近前,道:“妹妹就别藏着掖着了。那些龌龊东西,留也是留不住的。” 历朝历代的后宅都少不了这种东西,为了固宠,什么手段都不新鲜。 “你胡说!”娇莲一见她假惺惺的模样,恨得扑上来撕扯她:“都是你,是你害我,你这个贱人。”她虽病着,气力不如从前,却因为心头着恼,手下一点也没放松。扣,抓,挠,咬,一样也没有落下。 玉润干脆蜷缩成一团,伏在地上干嚎:“死人了,打死人了!” “可恨,可恨,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嚎丧呀!”素英火气正盛,看她本看着就来气,这下子愈发恼了。 “王妃面前,不许喧闹!” 明珠因为表哥的事情本就心情不好,如今更是不耐烦。她连看都没看二人,只慢条斯理的吩咐道:“去让人回了内务府,娇莲、玉润我和王爷都喜欢,就都留下了。” 似被什么噎住了嗓子眼一般,二人忽然间都不哭不闹了。娇莲的脸色立刻由白转红,似扑了层胭脂粉一般,如花娇美。她不敢相信的偷瞄了一眼明珠,泪珠也不扑簌簌往下掉了,看着也不知是悲是喜。屋里不知是谁轻哼了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不觉有些丢脸。 玉润则一个激灵,顾不得狼狈,立刻叩头道:“奴婢求王妃开恩,放奴婢出府去吧,奴婢这辈子都会感激娘娘的大恩大德。” 素英这下连鼻子都气歪了,冷声道:“听你这么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妃还亏待你了呢!” 玉润忙道:“是奴婢不知好歹,奴婢不配服侍王爷王妃,都是奴婢的错。” 明珠一摆手,何必在这样没用的事情上纠结。她缓缓道:“既然你想走,我也不拦你。” 不管玉润心里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想出去也还算她知情识趣。 “多谢王妃。”在娇莲诧异的目光下,玉润低下头去,掩住面上欣喜,心道: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王妃这边一定想着怎么除掉她们两个碍眼的呢,娇莲死活不走,王妃能不厌恶?这样一对比,她的好处立刻就显示出来了。再加上大户人家都爱显示宽仁,只要自己痛快离开,这恩赏是绝对不会少的。 果然,只听宁王妃道:“给玉润姑娘支五百两银子,十匹缎子,二十个银锞子,待回明内务府后,送她回家便是了。记得让她写一份字据,今后婚嫁生死再与王府不相干。白昙,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青雪从桌上的小匣子里取了一支精致红木牌子递给了白昙,一旁的金叶负责将明珠的话记录在账册之上。一条一条的十分齐整,方便今后查阅。 玉润谢恩之后,起身回去收拾包袱,娇莲也沾了沾眼泪,随她回房去了。她这下也不病病歪歪了,哼着小曲照镜子描眉。她看着手里的炭笔,心里惦记着王妃妆台上的螺子黛,心下既恼恨又羡慕。 早晚有一日,她也可以拥有最好的东西。 玉润的东西不多,三下两下就整理完了。她将包袱交给门外等候的小丫头,回身去取早晨遗落在窗台上银篦子,却摸了个空。再一看那银篦子正静静的躺在娇莲的妆匣里,她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一伸手,道:“该还了吧。” 娇莲被她面上的嘲讽之意刺激到了,恨恨的道:“什么稀罕东西,就你这样宝贝。”她伸手将那银篦子摔到她面前,呼啦一下站起身,一甩辫子,正好到扫玉润的脸上,打得她生疼。 要搁在平时,玉润早跟她闹翻了,只是此时她没心思和她计较这些。她蹲身拾起梳子,吹了吹,揣进怀里,朝外走去。 到外面哪一处不用花钱?好歹能值几两银子。 “小门小户,能有什么出息?”娇莲讥讽道。 见左右无人,玉润终于憋不住了,回头冷笑对她道:“树倒猢狲散,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今日的一切都在老娘的算计中。你且不必谢我,因为我一出府,你的好日子也已经到头了。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一口薄皮棺材的钱还是出得起的,你好自为之吧,好妹妹。” 娇莲愣在那里,直直的看着玉润远远走开,连头都没有再回过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雷的姑凉们,看到了~ 215 215、更新 ... 安置完了娇莲和玉润的事情,明珠便休息了。因为心里有事,她睡得难免不安稳。 幼年的景象似画卷一般在明珠脑海中浮现,忽远忽近,半明半眛,有时能嗅到书卷上的墨香,有时是花瓣茶的清芬,有时是少年的笑声,有时似有人在耳边说话,声音温润轻柔,如初春细雨,似竹叶上滚落的一滴露珠,润心润肺的沁爽。 再睁眼时,已是天明。 “几时了?”她问。 “辰时了。”守在帐外的侍女回答。 明珠揉了揉略显凌乱的长发,心里乱糟糟的。梦中的感觉并未完全消退,握笔时的触感,墨汁滴在少年纤长手指上,似嗔似怨的宠溺,窗外四角天空中的紫蝴蝶风筝,头顶上长长的须子是他们用细竹签子做的……仿佛一切就在昨日。许多事,并不是她想放就能放得下的。 侍女们早已准备好了温水,香胰子,布巾等梳洗之物,服侍明珠起床后梳洗了一番,然后上妆,梳头,端上早点。明珠用罢多时,刚漱了口,就见金叶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笺。 “这是门房递进来的,盖着信郡王府的章子。” 明珠有些纳闷,接过来,展开一看,不由得就是一怔。 她思索了片刻,站起身来道:“你去备车,我要出去一下。” 一声吩咐,马车很快就备好了。出了王府,沿着热闹的朱雀大街行驶了一会,然后七拐八拐的来到了背街的某个茶楼处,停了下里。 上了二楼,进了左边第三间雅间,明珠摘下头上的帏帽,淡淡道:“你不是想见我吗?吕小姐。” 绘有四色花卉的屏风后衣传来衣裙悉索的轻响,紧接着,吕文意从后面转了出来。只见她一身翠色,头上戴了寥寥几朵珠花,面色明显的憔悴了许多,衬得一双乌沉沉的眼睛更大了,里面露出一丝别样的伤感。好似染了霜意的竹子,苍白而又倔强。 “王妃安好。”她蹲身向明珠行了个礼,嘴唇抿得几乎失去了血色。 “你借信郡王妃的名头约我出来,还真是颇费了一番周章。”明珠寻了把椅子坐下,眼睛觑着吕文意,“说吧,究竟找我何事?”她掸了掸衣袖,一付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妃且息怒,我也是迫不得已,思来想去,这件事也只有您才能做到。” “你且说说看,然后我才能知道要不要答应。” 吕文意紧紧捏着衣角,道:“您和上官大人是亲戚,听说你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上官大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明珠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掩唇轻笑道:“这姻缘是吕小姐自己求来的,事先可有问过别人?既然没问过,又何必在意他人是如何做想的?” “文意确实是恣肆妄为了,但是我对上官大人的心意,却丝毫不比别人差。”因为激动,吕文意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仿如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 明珠静静凝视了她一会,淡淡道:“那我只问你一句话,若是我表哥说不愿娶你,你会放弃吗?” 吕文意紧咬下唇,半天才道:“您若愿意帮我,我感激不尽。若您不愿,那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明珠忽然冷笑道:“吕小姐好大的面子。就算没有太后撑腰,也敢像这样理直气壮的求人。若你搬出太后来压我,也许我会答应你也说不定。” 吕文意面色一白。自昨日宫宴之后,太后再没有理会过自己,连宫人们也有意无意的避开自己。但她并不觉得气馁,最起码她了解太后的脾气和性子,她有信心能令她回心转意。与其说她多年倚仗太后的势力,还不如说太后身边的一切都离不开她打理。早晚有一日,太后会原谅自己。因为在整个宫里,只有自己对太后最为真心,她心里也明白。 但是她需要时间,可时间又不等人,她想要知道那人的心思,就只能从宁王妃处下手,再无其他办法。 “您难道就不关心上官大人的想法吗?想必您是不赞成我嫁与他的。文意之所以厚着脸皮来求您,就是知道您是真正关心上官大人的。您难道就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吗?” “关心自然是关心。”明珠立刻反唇相讥,“我自有其他关心的办法,不劳你来费心指点。若你能放过他,那倒真是开恩了。” 明珠直直的盯了她一会,吕文意也坚定的回望着她,二人互不相让。 明珠倏然一笑,率先移开了目光,向窗外望去。对面枯树的枝丫上立着两只老鸹,让人看着没来由就觉得晦气。 “其实你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不是吗?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少要在这里惺惺作态。你没能嫁进王府,我们本算不得对手,但是你若以此来伤害我的亲人,我也不会放任不管。”说着,明珠站起身来,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里。人心难求,远比想象中的可贵。吕小姐从小在宫廷中生活,想必见识远胜于我。其他的我也不再多言了,你好自为之便罢。” 明珠说着就向外走去,刚要推门,却只听得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她下意识的回头望去,不觉冷笑。 “你以为下跪就能求得一切吗?若如此,还不如去庙里更灵验些。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却也要挑那些真心悔过者。”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吗?此人为了达成目的,还真是不择手段。也是,她连太后都算计进去了,还有谁不能算计的? 吕文意跪在地上,双掌贴在冰凉的地砖上,支撑着身体,冷意似藤蔓般渐渐向全身蔓延开来,刺激着她的每根神经,却仍抵不过心头翻涌的潮汐。 “我自小失去父母,宫中人情淡薄,本不适合孩子存活。我能有一命活到今日,其实从未顺过一次心,一切均以他人为先。其中艰难,想必像您这样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是不会明白的。” 明珠身形一顿。 苦涩渐渐蔓延至舌尖,吕文意的双唇微微轻颤着,面上血色褪去:“我想要什么,从来都没有人问过一句我愿不愿。人人都道太后疼我,岂不知我六岁就在太后榻前伺候,所有药我都要先尝,再苦也要笑着咽下去。十年来,未敢有一日懈怠。我也不想这样卑贱,我吕氏一族也曾显赫过,可但凡有人肯为我说一句话,我也不至如此。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了,恳求您,求求您……” 一阵风吹得雕花小窗发出轻微的响动,不过是一瞬间的怔忪,明珠叹了口气,“你想要我怎么做?” 宁王府□院幽深曲折,因寒气未退,白色卵石铺就的地面上依旧覆着薄薄的一层雪,前庭中堆叠着玲珑的太湖石,曲水流觞,地下有温泉贯穿着整座宅院,清澈的水面上泛着热气,偶尔飘过一两片粉白的花瓣,许是流经花房时带来出来的。因地暖,临水而生的几株大树上绿叶未褪,郁郁葱葱,看着仿佛四季都有些模糊了。明珠坐在八角琉璃亭中赏景,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直到一个熟悉的雪青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明珠方才立起身,微笑着去迎接。 只见那名男子生得细瘦身材,却身形挺拔,不显羸弱。他的身上并未戴过多的饰物,只在腰上佩着一枚羊脂玉佩,连穗子都是旧的。 原本清俊的面容愈发的出众,岁月淬炼出的风华令他更加成熟沉稳,居官不过一载,却足矣改变一个人的气度。如今的他,已是朝中贵人们眼中佳婿的上佳人选,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人都道“瑞郎君子如玉,堪为佳婿”。 “表哥安好。”明珠笑盈盈的走上前去。 鸿瑞见明珠已换做了妇人高髻,不觉一怔,唤道:“表妹。” 明珠微微一笑,鬓发一侧用粉色芙蓉石做的步摇轻轻晃动了一下,似有艳光在她面上盈盈一漾。她身穿绯色广袖宫装,袖口缀着细碎宝石,肩上白狐披肩毛色极好,更衬得她眉目远山,眼若秋波,丽色惊人。许从前她的装扮总是略显素淡,如今越发出落得国色天香一般。 鸿瑞在心下微微叹息了一声,他终究是没这个福分。 二人对坐在庭中,早有丫鬟在石桌上摆上了点心瓜果。一旁置着小巧的红泥火炉,上面烹着香茶。 鸿瑞道:“表妹近日可好?午前我还在宫中见过王爷,还邀我有空来府中做客。” 与其他王子皇孙相比,宁王为人平和沉稳,谦逊大度,倒是不失为一位贤王。表妹和他在一起,想来今后是不必担心的。只是新婚之喜尚未过去就忙成这样,恐怕表妹心里头不爽快。 明珠对这些倒并不是特别在乎。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宁王对她一贯的态度。若男人给女人以安全感,那么即便相隔再远,心里也是安的。 “今日我请表哥来,其实是为了昨日宫宴上的事。” 鸿瑞伸手拿起面前的青瓷小茶盅,赏玩道:“这上面题的诗可是鞠义道人的笔墨?” 明珠沉吟道:“若表哥不愿,妹妹就算想尽一切办法也去将这门亲事为表哥推掉。” 鸿瑞放下杯子,看了她一会,眼神有些复杂。明珠第一次看见他对着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明珠摸了摸脸,道:“莫非我脸上有花不成?” 鸿瑞微微一笑,移开了目光,道:“我只是在想,小丫头终于长大了,可以为兄长分忧了。” “都什么时候了,表哥净打趣我。”明珠粉唇微嘟,她因为这件事上火,一整夜都没睡好,还忍着恶心特意去见了吕文意,哪知道当事人却似乎浑不在意。 鸿瑞仰头,一盅茶就这样下了肚。 曾几何时,他盼望着小表妹快些长大;可惜当她成长为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绝色佳人之后,却已另有所属。 他淡淡道:“我知道表妹是好意,可事已至此,恐怕断无更改的可能了。” 明珠蹙眉道:“表哥这样做,岂不是委屈了自己?我倒觉得只要陛下一日未发话,这件事便有更改的可能。小妹已求了王爷为表哥作主,表哥放心便是。” 鸿瑞极缓的摇了摇头,道:“表妹无需为我费心,其实她也算是个可怜人。我也曾听过一些传闻,细想一下,太后明面上对她虽好,却未必真的会为她打算。她无父无兄,一切全靠她一人打算。若我拒绝了,她便彻底失去了靠山。” 明珠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身侧的古树,一阵风吹过,树叶轻微的沙沙作响。“表哥虽是好心,可她却算计表哥。像这样的人,表哥又何必与她讲什么情义?” 鸿瑞终究微微一叹,道:“若不是被逼到份上,一介女流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让一个女子背负着被拒婚的阴影过一辈子,这样的事太过残忍,我上官鸿瑞做不出。” 此时,躲在树后偷听的吕文意再也控制不住泪水,转身快步跑开了。 她一边跑,一边抹着眼泪。她对不起他,真的对不起。如果可以,她宁愿用一生来偿还自己的罪孽。 第139节 明珠侧头望了望,树影婆娑,哪里还有吕文意的影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她相信吕文意会尽量做到一个好妻子的责任,只因表哥的这一句“不忍”。 只希望她能牢记今日的知遇之恩。 “既然表哥已经决定,那妹妹就先向表哥道喜了。”明珠拿起用暖水温着的酒壶,倒了两杯酒水,一杯递给了鸿瑞,自己端起了一杯,道:“这一杯,就敬表哥和未来的表嫂吧,愿你们将来和睦顺遂。” 鸿瑞倏然一下笑,仰头一口饮尽。紧接着,他又倒了一杯,满满的饮了下去,叹息道:“酒果真是好东西,可消去万古之愁。再来。” 明珠知道表哥烦闷,便笑道:“青雪,把府里的青梅酒取来些,我陪表哥多饮几杯。” 兄妹二人你来我往的饮着酒,渐渐的说起了儿时发生的事,聊得十分欢畅。 “……我还记得二表姐总喜欢欺负姜小姐,就因为她私下里思慕表哥呢。”明珠咯咯笑道,敞开的话匣子怎么也合不上了。 “真的吗?那个惹祸精。” 鸿瑞喝得多了些,白玉般的面容上飞上了红霞,看得一旁的侍女都面红心跳。他伏在桌上,喃喃的说了句什么。 明珠倏然抬起头望向鸿瑞:“表哥是何意思?”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 “姑母的事,我很抱歉。” 这一次,明珠听得很清楚。 天色有些阴沉,风吹得云层静静的翻滚,淅淅沥沥的洒下了些雪粒子来,粒粒分明,似撒盐一般。 这应该是冬春交接之时的最后一场雪了。 216 216、更新 ... 一瞬间的沉默,只有雪落的声音静静在天地间回荡。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鸿瑞避开了明珠的目光,视线落到了桌旁的红泥火炉上。水开了,从壶嘴里“咕嘟咕嘟”的冒出热气,飘到眼睛里,蒸得眼眶发涩。 “害得你年纪那样小就没了母亲。”也许是因为酒醉的关系,他的声音滞涩而略带沙哑,仿佛是从地底钻出一般艰涩。 “点心凉了,奴婢这就拿去热热。”青雪领着一众下人悄悄退了出去。 明珠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手指紧紧握住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鸿瑞苦笑了一声,这件事,他永远都记得。 那一天,他因为贪吃,吃坏了肚子,在碧纱橱内休息。迷迷糊糊间醒来,隔着床帐子,他听见母亲和大夫说的话。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听得清楚?”“她得的是心疾,已经有那么多名医诊治出来了,您自认为自己的医术比他们如何?”“做人要识时务,量力而行。凡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好处……” 母亲的话如冰凉的玉珠,颗颗落入他的心底。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慈祥的母亲用那样冰冷严厉的口气和自己说话。起初他还不知母亲口中的“她”是何人,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都开始变得明晰了起来。 这件往事就这样尘封在他的心底,似梦似幻,就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是真是假。只是随着年纪越大,这段记忆反而愈加清晰,仿佛落满灰尘的镜子被逐渐擦拭干净,露出光亮的镜面,映出真实的倒影,真切得骇人。 “表哥,你醉了。”明珠淡淡笑道,眼底却并无笑意。 “不,我很清醒。”鸿瑞轻轻摇了摇头,双眼迷蒙的望向远方,喃喃道:“我很自私,远比你想得要自私许多。” “这件事与表哥无关。” “不是的。即便我知道真相,却根本没有打算说出来。母亲生我,养我,在府中苦苦的支撑,种种不易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没有办法违逆她、责怪她。可我也同样也知道,在姑母离去之后,你过得比母亲艰难十倍,百倍……你还那么小,就失去了母亲的庇护,高家又是那副样子……我还是想对你好,想补偿你,想将一切都送与你。我明知道母亲做错了,也知道你若是嫁入上官家,一定会受到母亲的刁难,可我仍然骗自己只是想补偿你,想对你好。我有时会做梦,梦见我将真相告诉了你,之后你就再也不理我了。我不敢告诉你,却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接近你……” 鸿瑞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千头万绪的感情一齐涌了上来,终究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份感情中掺杂了多少其他的东西。是愧疚,是心疼,是爱恋,是疼惜,是无奈…… 雪越下越大,盐粒变作雪片,雪片逐渐壮大,变作鹅毛,软绵绵的落在地上,和清澈的泉水融为了一体,再也分辨不出彼此。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如果不记得,也就不会愧疚,犹豫不觉……”鸿瑞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着红色。 如果他早早的向高家提了亲,那么明珠也许就不会到京城来了,那么也就不会遇到宁王,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了。 一直捧在手心里的珍宝,一旦失去了,痛苦无法言说。 也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表哥,这件事本与你无关,你不必内疚。”明珠静静的道。为了捉老鼠而伤了玉瓶,心疼的终究是她。“我叫那人一声大舅母,她原不配的。可她是表哥的母亲,无论我恨她,怨她,都绝不会忘记和表哥之间的情谊。前尘往事如烟,转眼你我都大了,我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从前的恩怨便都一笔勾销吧,我不想再计较那么多了。” “表哥,你永远都是我的亲人,这一点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是不能被抹杀的。” 鸿瑞闭上眼,点了点头,有水渍从睫毛下渗出。“你永远是我的表妹,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良久,兄妹二人相视一笑。 恩仇往事,谁对谁错,恩怨纠葛,爱或不爱,世间感情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随着时间的推移,有的淡漠了,有的转变成了其他感情,有的随风而逝,有的情比金坚……今后也许是幸运的,也许是不幸的,也许只有惜取眼前人,才不会在将来后悔。 人生太过短暂,也许只有放下才能够获得快乐。 玉兔东升,宁王府里点起了灯笼,将四处照得通亮。仆妇们提着食盒从大厨房来到上房,来到门口处换了打扮齐整的丫鬟拎进内厅,再由二等丫鬟接过,进入里间暖阁,一道一道摆在紫檀方桌上,一进一出都井然有序,丝毫不发出声响。 青雪和素英每一样都用银筷子夹了,有专门的婆子挨样试吃了一番,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明珠方才动筷。 午后和表哥的一番长谈过后,她只觉得心情纾解,不觉多用了些饭。 青雪见自家小姐胃口好,便又夹了几味明珠喜欢的菜色放在她面前,明珠吃了两口,就听门口的丫鬟道:“王爷回来了。” 青雪忽然想起了什么,附在明珠耳边,小声道:“刚才娇莲在门口徘徊了半天,还是白昙机灵,将她给支走了。” 明珠点了点头,道:“跳梁小丑而已,且容她自己闹去吧,你们几个多留意一下也就是了。留着她,自有我的用处。” 一时宁王从外面走了进来,先在外间脱了玄狐斗篷,换了衣服,净了手,净了面,这才走了进来。此时明珠已经笑盈盈的起身迎了过去。 “王爷怎的这么半天才进来?” “外面冷,恐将寒气传给你。”宁王握住娇妻的小手,俊脸上的笑容至连止都止不住。 “明日要回门,东西都已经备好了,王爷可有空?”明珠眼巴巴的盯着宁王的脸瞧,生怕他明日还要去忙。 宁望见她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忍不住环住她的纤腰,走到饭桌旁坐下,宠溺的道:“明日我一整日都会陪在娘子身边。你让我往东,我就绝不往西,事事都遵娘子的意思行事,包管让娘子满意。” 明珠这才展颜一笑,在灯烛下看去,分外的娇媚动人。 宁王见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脑子里满是旖旎的念头。胡乱用过了晚饭,他便立刻抱了明珠归寝,行夫妻之事。 尚在新婚,且宁王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就算再累也绝不会在此刻疲软,甚至有越战越勇之势。明珠也没有推拒,放任了他一回,任由他摆布。 云收雨歇之后,明珠懒懒的偎在宁王怀里,随手握住他肩头的青丝在手里把玩,小声道:“青雪年纪不小了,我不想耽搁她,明年就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吧。” 宁王慵懒的哼了一声,道:“娘子决定就是了。” 明珠轻推了一把,有些恼恨的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要把青雪嫁给谁呢?你那位苏槐大夫,家事是否真的清白?我的青雪嫁过去可绝对不能委屈了才是。” 宁王闷闷一笑,胸口微微一震,道:“娘子是如何知道的?” “早在得知我大舅母间接害死我母亲的真相的时候。是你将真相透给了他,然后再由他的口引出了当年的神医。也就是在那时候,我对他起了疑心。后来在佛堂无意间撞见柯嗣衍和尼姑偷情的时候,也是青雪引的路。果然有了意中人就是不一样,连胳膊肘都往外拐。” 当然,青雪对她确实对她忠心耿耿,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她好。在她的心底,她有时候是她最好的左膀右臂,有时候亦是姐姐,主仆二人心里都有数,但是谁都没有点破。明珠也算是默认了。 “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宁王低头含住美人的香唇,享受了一会才道:“我看中的宝贝,自然要好好看紧,决不能让旁人害了去。” 明珠听了只觉哭笑不得,再去推他,却发现他已经闭眼睡去。 “你就装睡吧。”明珠恨恨的道。一想他这些日子操劳,恐怕都没合过眼,便没再推他,渐渐的,也朦胧睡去。 红烛“噼啪”响了一声,一室的酣甜静谧。 次日是个大晴天,天空似翡翠般澄澈,偶尔有几多淡云飘过,更添别样晴朗。一大早高家就忙碌了起来,鞭炮买了不知几车,从早上就开始在门口放,大老远就能看见平地升腾的烟气,满地的红皮炮衣碎末,风一吹,红毯似的铺了半条街,引得百姓在街边围观看热闹,谁都不想错过王爷姑爷回门这难得一见的大场面。 高家四处张灯结彩,丫鬟仆妇比上次明珠出嫁之时还要隆重。管事们都受了主子们的嘱托,吩咐她们万勿丢了高家的脸面。 高太君一身盛妆华服,坐在大厅正中,焦急的等着孙女回门。余氏身为宁王妃的嫡母,也坐在高太君的下手,面上一派喜气。大房,二房,三房,五房众人皆着盛装坐在厅内等候,珉旭年小不耐烦,坐在乳母怀里扭来扭曲,被小吴氏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又拿了糖果等物诱哄,这才安静了下来。 一直快要到晌午时分,宁王的车驾终于到了。高家人等在大爷高世箴的带领下,赫赫扬扬来到二门处恭迎。先按照品级行过礼后,这才入得内室。 一时宁王夫妇换过衣服,在花厅正中落了座。高太君因年岁大,被赐了座。剩下诸人都垂手立在厅中。 有小太监宣了众人再次一一上前参拜,宁王含笑应对,明珠倒有些不自在。 这些都是她的长辈,现在却一个个向她磕头,怎么看都觉得别扭。除了出嫁那一回,这才是第二回,她仍旧有些不适应。 宁王一直注意着妻子的反应,见她如此,便伸手在袖子下握住了她的手。明珠感觉到手中暖意,不觉唇角轻弯。 “众位今后就都是本王的亲戚了,不必如此多礼。只此今日一次便罢了。” 魏远唱道:“起——” “多谢王爷、王妃。”高家众人起身之后,各自赐了坐。 众人说了一会话,高太君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明珠的脸,越看越觉得满意。二夫人心下不自在,连带着看女儿的眼神都恨恨的。明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我招谁惹谁了? 这时,忽见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太监,用尖细的声音唱道:“圣旨到,翰林院士高世箴接旨。” 听说了宫里来人宣布旨意,众人都愣住了。唯独宁王笑道:“高大人只管接旨去吧。” 高世箴见宁王如此说,猜测不会是坏事,便又领着众人除去接旨。 明珠好奇的看了一眼丈夫,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这就是你说过的喜事?莫非……” 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到一种可能性,她不确定的望向了宁王。 只见宁王微笑着回望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消息似飞一般的传来,高世箴升任四品国子监祭酒,掌大学之法,钦此。 高家双喜临门,高世箴立刻吩咐家人准备祭品,打算宁王走后去拜祭一番。宴席摆下,众人饮宴。男女分作两处,由一架屏风隔开。明珠坐在女眷首席,众人敬酒,她推拒不得,便笑着饮了几杯。 高太君感叹道:“三丫头打小就养在我身边,有一会感业寺的尼姑来家里做法事,无意中见了三丫头一面,但是就惊住了,说了一大串话,神神叨叨的。我只听懂了一句,就是有大贵之像,前途无量,现在想来,倒应验了。” 众人都说很是。 明珠心下不以为然。那个尼姑其实是她用一两银子收买的,特意为了让她在高太君面前说这些,好引起她的注意。果然,在那之后,她的待遇才逐渐好转了起来。现在想来,这所谓的富贵命确实救了她一命。 二夫人勉强笑道:“还是咱们三小姐出息。哟,你们看看,我一时说习惯了,竟一时没改了口。改叫王妃娘娘的。” 刘氏笑道:“该罚,该罚,二嫂子这回可跑不掉了。” 众女眷一时起哄,灌了二夫人一肚子酒,让她再没空说话。余氏因丈夫升职,也被灌了两杯,当时只觉得胸口闷得慌,便起身要告退。哪知还没等走出门口,她只觉眼前一花,一头栽倒在地,顿时不省人事。 众人这下慌了,叫大夫的叫大夫,抬人的抬人,忙活了一会才把大夫请来。这一把脉不要紧,原来余氏有了身孕。 高太君当即双手合十,念起佛来。高家终于在她手里重新兴旺了起来。余氏醒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喜不自胜,眼含喜泪。她盼着这个孩子,已经盼望得太久了,真的老天开眼。剩下的就是等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出生,再图后计。高世箴老来得子,心里高兴是一定的。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庶长子珉杰,便又想到了另一桩事,不由得沉思起来。 很自然的,这一切又都归功在了明珠身上。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将所有的好消息都归功在她身上也算是一种讨好,当然,好名声谁不喜欢?况且以她如今的尊荣,锦上添花岂不更加容易些? 明珠静静的看着这片热闹喧嚣中,心知家里今后恐怕又要起波澜了。余氏的孩子要是再晚些年来,等兄长珉杰娶了妻子,有了孩子,到时候也不晚。再看一脸不是滋味的二夫人,明珠不由得笑了笑。无论走到哪里都少不得这些纷争纠缠,她从小便在争斗中长大,如今看过去,只觉得幼稚无趣。但她同时也明白,自己将来要面对的,恐怕不比这些差。即便在宁王府的后宅中她最大,却还要面对更多的宗室,以及后宫的娘娘们,只要有利益,既有纷争,只是大小程度不同罢了。 感到对面传来的温和目光,明珠回望了过去。宁王的笑脸离她并不遥远,被那道目光看着,她只觉得安心。 第140节 有他在,她又有何可畏惧的? 217、更新 ... 饮宴过后,宁王和岳父高世箴去了书房,翁婿二人关起门来单独说话去了。 众人陪着明珠看高家新买的十来个小戏子们唱戏,唱完一出就满笸箩的往台上撒钱,小戏子们也乖觉,抢完钱抢果子,看着倒是热热闹闹的。 明珠心里惦记着能和丈夫多呆一会。好不容易他闲下来了一日,却仍旧见不得面,她心里难免失落。对宁王的依赖从未有像今日这样深刻过。 “三姐姐是觉得无趣吗?其实我也这样觉得。”明欣不知何时到她身边坐了下来。要说现在府里最闲的要数她了,等一开春,她也要嫁人了。她剥了个栗子放在口中,道:“也只有老人家喜欢这些,闹腾得简直像猴戏。” “说得好似你见过似的,猴戏比这个可有意思多了。”明珠打趣道,“等你成了亲,没事就去我那里串门吧。王爷常常不在府里,你也好陪陪我。” “这才成婚几日呀,三姐姐怎么就幽怨起来了?我听着怎么不对?”明欣已经对调侃她成亲的事免疫了,说得多了,她也就麻木了,干脆大大咧咧的装没心没肺。 “你这丫头,真是越大越回去了。再过几年就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口无遮拦的。等让我那妹夫好好收拾收拾你才好。”明珠轻点她的额头,无奈的叹息道。 “他才管不了我呢。我这些年也跟我娘学了不少驭夫的本事,到时候他若敢不听我的话,我保准搅合得他家宅不宁。” 明珠和明欣这边亲热的说着话,二夫人这边可又不消停了。她悄悄捅了捅女儿明佳,道:“你看你五妹妹和六妹妹多精乖,知道去巴结三丫头。如今她可算是翻身了,你也别端着了,过去和你姐姐说说话。” 明佳嘟着嘴道:“从前说远着她的也是你,如今说让我接近的也是你,你究竟想让我怎么样?反正我不去,让这帮马屁精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二夫人气得牙痒痒,又不敢大声训斥女儿,只好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继续劝道:“你若肯去,娘就把你看中的那套赤金首饰送你,如何?” 明佳这才慢吞吞的站起身,却也不忘回头嘱咐道:“娘可别反悔。” “自然不悔。” 二夫人殷切的望着女儿朝明珠的方向走了过去,眼见着有侍女端去了锦凳,明佳在明珠身边坐下,乍一看还挺和睦,姐妹情深的模样。 二夫人这才放下了心来。 哪知道没过一会明佳就怒气冲冲的走了回来,二夫人忙问怎么了,明佳道:“她们只顾着自己说自己的,起初我还插得上话,后来就净说些我听不懂的,显见着是要给我难堪。” 二夫人忙追问道:“那你可有找些你懂的话题说?” 明佳将嘴撅得老高,道:“我才没那么自讨无趣呢。她是我姐姐,难道连让着我都不会吗?她这么做摆明了看不起我,我才不想让她轻贱了去。做了王妃又怎么样?了不起吗?” 二夫人当时气得眼前一黑,真想就此晕过去了事。她怎么就生出了怎么个头脑愚钝的女儿来呢?自己的伶俐她是一分也没学到。 终于离开了高家,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明珠浑身上下的穿戴装饰分量不菲,顶了一整天的重物,她累得一上车就靠在宁王怀里打盹。 “快要打仗了。南边出了一伙倭寇,朝廷要去平匪。因为疑似有别国的援军在后方支持,圣上很重视,要派雷将军前去征讨。我要负责粮草的供应,恐怕今后要离开京城一阵子。” 明珠身形一顿,半天才“哦”了一声,道:“要多久?” 宁王温柔的摸了摸明珠的额发,轻吻了她的发顶,不舍的道:“暂时还不走,得过一阵子呢。只是等打起仗来,就不知道如何了。” 明珠伸手抱住他,在他衣襟上蹭了蹭。玄色的丝绸软软的,上面用金线绣着云纹。宁王捧起她的脸,斥道:“绣线粗糙,小心蹭破了皮。” 明珠一翻眼皮,喃喃道:“知道了。” “怎么,舍不得了?”宁王换了个姿势,将她搂在怀里,更紧了些。“我争取尽量早些回来,你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有多高的地位,相应的,就要付出多少代价。事事如意不过是戏文里的唱词,他能做的,就是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一生的平安荣华。 “但愿如此吧。”明珠叹了口气。她闭上眼,紧抱着身边的男人,不愿松开。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般飞驰而过。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的光景。 这一日天色微亮,宁王府早已被灯烛照得亮若白昼,更夫打着哈气准备回去睡觉,巡逻的侍卫换了早班,精神抖擞的继续巡逻。厨娘在厨下备饭,花匠、洒扫的婆子、丫鬟们早已梳洗已毕,各司其职,开始了一日的工作。穿着齐整的丫鬟仆妇们在廊下整齐的站了数排,个个凝神屏气,只等着一声召唤便进去听命。整座宁王府都在等待着主人从酣梦中醒来。 丫鬟如月是新晋升上来的三等丫鬟,是府里家生子。她现在跟在王府专管内务的其中一位鲁嬷嬷身边打下手。因伶俐懂事,鲁嬷嬷便将她带在身边,今日她是头一回早上过来听差。她立在人群之中,只觉得眼睛不够用,既紧张又兴奋。 只听门“吱呀”一声响,一个五官端正,生着一张圆润笑脸的年轻女子从一侧的厢房中走了出来。她身着上等绫罗,压发的簪子上嵌的猫眼石都有指甲盖大小,等闲人家的大小姐都用不起这样好的。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手里各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笔墨纸砚。“人都到齐了吗?”她朝众人走了过去,朗声道:“先到我这里来点卯,可别落下了哪一个。” “白昙姑娘。”“白昙姑娘。”“姑娘来了。” 众人都纷纷上前问好,谄媚讨好者不一而足。如月一边随着众人笑,一边暗自打量着这位王妃娘娘身边一等一的大丫鬟,心里难掩崇拜和激动。听说她虽是王妃带来的陪嫁丫鬟,但是从前王妃还是姑娘的时候却从未在身边服侍过,如今不过才一年的光景,王府里谁不敬她三分?待等青雪、素英两位姑娘嫁了人,她和金叶姑娘便是最大的。当然了,这府里头的下人谁能和她们二人比?从小到大的情分,除去奴籍自是不消说了,夫婿也都是出身良家富户,嫁过去便是使奴唤婢的大家奶奶,原配嫡妻。二人的陪嫁在她看来,那是一辈子也吃用不尽的,转眼间便是人上之人。下人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到头了。 况且王妃早就发过话,她屋里的人将来都要放出去的,好的话,陪嫁绝对不会少了。整个王府里除了王爷,就这么一个主子,谁不削减了脑袋往跟前凑?其竞争之惨烈可想而知。原本还有人打了王爷主意,想一步登天。可前面有娇姨娘这个先例在,她的下场至今想起来还让人觉得浑身发冷,众人也就渐渐断了这念想。 “怎的没见过你,新来的?”一声轻唤猛的将如月惊醒,抬眼一看,一张笑脸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白昙姐姐安好,我叫如月。”如月忙蹲身向她行礼。 白昙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道:“好好做。” 如月立刻猛点头,心里一阵暖洋洋的。榜样近在眼前,只要一步步踏实的朝前走就是了。鲁嬷嬷在一旁笑道:“她年小,姑娘今后多提拔提拔她。”如月差不多是她从小看到大的,父母都老实巴交,但凡有机会上前一步也是好的。 白昙道:“嬷嬷看中的人,必不会错的。”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屋里开始传来响动。紧接着两扇门被推开了,一众侍女鱼贯而入。不多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丫鬟,道:“王妃这边无事吩咐,众位管事回去各司其职。请鲁嬷嬷和苏大姐姐留下回话。” 众人闻言都均自散去,如月随鲁嬷嬷进入上房,迎面只觉一阵暖香扑鼻,甜丝丝的沁人心脾。她不敢抬头,低头只盯着脚下花样繁复的地毯瞧,踩上去绵软好似飘在云端一般,连带着心都晃晃悠悠的不真实。厅堂两边立着两排侍女,能看见她们各穿着浅碧、紫蓝、豆青、桃红的裙子,裙边齐整得连一丝褶皱也无,她不由得偷眼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心下无措。 原本府里无论男女都是夏天穿浅蓝,冬天穿深蓝,衣服样式也是十几年如一日。自从宁王府有了女主人之后,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起来,也似乎更添了些人情味。 “见过王妃。” 如月连忙随着鲁嬷嬷等人施礼请安。 “起来吧。”一个好听的声音柔柔的说道。 “多谢王妃娘娘。” 众人敛息屏气起身,如月趁这个功夫,偷眼向上瞧了一眼,顿时被震住了。只见当中软榻上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美丽女子,头戴白狐毛的“卧兔儿”,当中嵌着一枚纯粹通透的鸽血石,衬得她晶莹洁白的面孔愈加娇美,一双美目含笑,带着晨起时的水雾迷蒙,如梦似幻。女子一直素手托着的小腹高高隆起,神情恬静温柔,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典雅气质。 “苏管事,你昨日说的一月后的满月礼我很满意,只是宫里刚传来的消息,太后病危,咱们也不好铺张。且王爷仍在边关,府里一切从简便是了。” 苏管事忙道:“是。” 明珠轻轻摸了摸肚子,太后病危,要不是吕文意入宫侍疾,她也不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要说这个吕文意确实有些本事,那件事之后,太后不但没有怪罪她,反而更信任她了,三不五时,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离不了她,非要她进宫哄着才肯吃药。也许年纪越大的人更觉得孤单吧。表哥娶了她,眼瞧着胖了些,上次见面时还聊了两句关于这位表嫂的琐事,言辞中神情安逸平和。看来,表哥也并没有看错人,吕文意是一位好妻子。 明珠又思及另一件事,道:“鲁嬷嬷,你去库里将去岁晋侯府送的那两株老参送去高家,交到我母亲手里。” 余氏三月前难产,拼着命好不容易诞下了一女,高世箴取名明娴,喜爱非常。余氏这下伤了元气,养了两个月才好些。 如今她似乎有些认命的意思了,珉杰到了成婚的年纪,高世箴正在为他挑选妻子。余氏便将娘家外甥女接了来家里做伴,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二夫人也不闲着,说是要介绍一个县丞老爷的女儿给珉杰,据说那姑娘生得极美貌贤淑。家里头如今可是热闹非凡。 二夫人如此着急也是不得已。明佳虽嫁了人,夫婿虽和宗室沾边,却是个纨绔,夫妻二人磕磕绊绊的没完没了,明佳三天两头跑回家哭诉。儿子又还小,丈夫忙着打理家里的生意总不在家,单凡有什么事也每个依靠,二夫人愁得头发都白了。无法,为了今后多个给女儿撑腰的人,只能不断折腾。 鲁嬷嬷道:“还有给安国公府二小姐的贺礼,已比照大小姐的份例已经备下了,不知王妃可要再挑拣些?” 明珠沉吟了片刻,道:“就比照大小姐的例送吧。” 章瑄下个月十四便要出阁了。她虽是庶出,嫁的丈夫却不比嫡姐章琳的差,甚至论起家世,还要更胜一筹。据说当时对方是来相看章琳的,却反而被章瑄抢尽了风头,大好姻缘也因为对方家的公子一意想求娶章瑄而被搅黄。姑母高敏珍心气不顺,遂暗地里在嫁妆上可以克扣了些,却不知怎么的被丈夫知道了,数落了一通。到底是家丑不可外扬,除了几个近亲之外,没人知道,算是保留了国公夫人的一点薄面。 章琳因是姐姐,便先出的阁,章瑄紧随其后。这贺礼送太多了,难免高敏珍不高兴;送少了,国公府面子上过不去,毕竟夫家的地位高,送少了未免难堪。 明珠一一吩咐过后,就叫众人都散了。 下人端上早饭,明珠虽没什么胃口,也尽量吃了些。大夫说孩子最近几日就要出来了,最是不能亏了力气的时候。母亲多吃些,对孩子也好。 正在这时,一个丫头从外面走了进来,施礼过后道:“公主府送了帖子过来道谢,问娘娘什么时候再过去,公主殿下还惦记您呢。” 成婚之后,书馆明珠回去过一次。她以宁王府的名义捐了好些珍稀古籍,一时蔚为美谈。人都道她投桃报李,这是为了感谢长公主从中牵线搭桥的月老之恩呢。因为影响太大,明珠怕惹出事端,就没有再去。如今京城里有些想法的小姐都争着想进书馆做女官,寻思着一旦进入,就意味着达官贵人随处可见,公侯贵妇举目便是。现在想要进去,比原来难上十倍。明珠听了这些零零碎碎的传言,只觉哭笑不得。 她笑道:“我如今这个样子如何去得?长公主这么说无非是想再多要些东西。罢了,素英,你去库里挑些字画送去吧。” “姐姐吃个饭也安生不得。”这时,只见妇人打扮的明欣迈步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虽已成了婚,但因为明珠临产,她如今一个月里倒有半个月住在府里陪着明珠,怕她有什么闪失。 明珠笑吟吟的朝她招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你来得正好,陪我吃饭吧。” 姐妹二人用过早饭,明珠只觉得一阵气闷,在屋里走了走方才好了。 明欣心疼的道:“依我看,姐姐就是操劳过度才会如此。” 明珠嫣然一笑,道:“我来王府才一年,许多事必须自己打点,等今后就好了。青雪和素英已经帮我物色了些好人选,待他们都在王府里立了足,我也就轻松多了。” 明珠有一件事没有像明欣说明。她因为她年幼时身子弱,一直没有调理好,留下了些不好的根子,故此怀孕之后多有不适。回忆起从前吃过的苦,当时总觉得日子难熬,如今想起来,却又有一番不一样的感慨。 明欣眼珠一转,道:“姐姐若忙不过来,不如让六妹妹过来帮帮忙。小丫头如今可厉害了,比我们都强。” 明珠笑道:“你还真会使唤人。沁儿如今正当好年华,我这个做姐姐的如何能拘着她来当管家婆?” 明沁如今出落成了大姑娘,容貌秀美不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更兼写得一手好字,得了伯父高世清的真传,一跃成为了新一代的京城三美之一,追求者众。以她的年纪,再过一二年也要嫁人了,明珠不得不帮着把关。后面的明馨、明欢、明兰等也渐渐大了,家里已经开始为她们攒嫁妆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一转要,嫁人的嫁人,生孩子的生孩子,都再不能秉烛夜话,四处淘气了。”明欣用手支着头,感慨万千。 “你若想玩,那还不容易……”话还没说完,明珠忽然觉得肚子开始抽痛,□一片湿热,顿时深吸了一口气,道:“怕了要出来了。” 明欣先是一怔,随后赶紧站起身,向左右吩咐道:“王妃这是要生了,快去叫稳婆,准备产房!”她没有生过孩子,没有经验,难免紧张。 因为已经足月,王府里早早就备好了稳婆奶娘奶娘。如今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各司其职,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人都说第一胎艰难,众人不得不慎之又慎。明欣立在产房外,眼见着端着热水的侍女进进出出,不由得双手合十,对天祈祷姐姐这一胎能够母子平安。 三日后,擎州。 军帐中,宁王心急火燎的扯过刘忻的衣领,道:“如何了?” 刘忻一边喘着大气,一边伸出手,比了个“一”的手势,道:“你,你且让我喘一口气的……” 他因为正好有公事要过来,便临时受命,派得了这项报信的任务。他有整整三日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像在颠。 宁王哪里还等得了,他心里都快着了火,恨不得当时就把刘忻的脑袋撬开来看看。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快说?” 刘忻暗自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了一句“皇家的人都没人性”,然后认命似的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宁王闻言,畅然一笑。 ——全剧终—— ━━━━━━━━━━━━━━━━━━━━━━━━━━━━━━━ 本文内容由【落清欢】整理,海棠书屋网(<a href=" target="_blank"></a>)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