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神侠》 第一章 雪夜得龙凤 本篇故事《不死神侠》的正部《天下纷争》,约21万字,纯属传统,后情请看为创新而作的续部《王者传说》。 ******* 简介 ******* 北宋伊始,天下初定……“中原武林第一人”梅大先生野心勃勃、欲霸天下,网络黑道高手、勾结党项“僵尸门”……太祖皇帝赵匡胤为铲除异己、巩固天下,设计在京都进行了一场大屠杀——孰料最后濒危的竟是他自己、是大宋江山!……危难关头,生性平漠淡泊、因一连串巧遇而拥有不死之身的忠厚少年“不死神侠”白皑皑挺身而出,施展出邪恶霸道的“炸尸神功”……“不死神侠”是否依然不死?…… ******* 自序 ******* 这些话是正、续两部拙作都已完稿后再回过头来写的,本拟作为后记,但为了能让读者先了解这两部拙作,就把它作为序言了。 续部是在正部临近尾声才开始构思的。其实在开始并没有要写续部的想法,只是在看了许多玄幻小说后愈来愈觉得有写续部的必要。本来正部已可作为一个完整的故事,亦并非那种让人看了开头就知结尾的“老公式小说”,但总体上还是没什么突出之处。武侠创作在几次飞跃后,是否真的已走到了末路?深感于此,拙作续部力求创新,在想象力、故事内容、思想意义上都争取大胆突破,但求读者觉得有点新奇之意。敝人的一些浅见,已在续部的后记中详细写出。 每一个作者都只能拿作品说话,希望读者在“勉强”看过正部后,对续部的阅读能有些新奇的感受。 章袖 2006年7月10日 ************* ——正部 ************* 天下纷争 ************* 注:正部纯属传统,续部纯为创新 ******************** 第一章雪夜得龙凤 ******************** 寒风呼啸,飞雪弥漫,此时已是腊月深际。东京东郊连绵的大山上已是一片迷迷茫茫的冰雪世界,四处的树丫上都挂满了晶莹的冰锥。尽管此刻时辰已晚,四周仍是一片雪亮银白。 就在这一片银白中,竟有一个佝偻的身影在艰难地前行,每走一步,身后便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但随即就被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给填满了。 这人一身豹皮短袄,左手提着几只雪鸡,右手握着一柄钢叉,低垂着头,背后挂的是一张硬弓,腰间佩着一筒羽翎箭,显见他是个猎人。 走了一会,他抬起头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自语道:“得快些回去,徐家大嫂就要生了,还正等着我的雪鸡打汤呢!”但见这人年岁在四旬左右,脸颊精瘦,眼神犀利。他低了头正要继续赶路,却猛地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他不由一愣,抬了头四周一张望,“咦”了一声,自语道:“莫非我耳朵有毛病了,这大雪天的山上哪来娃儿的哭声?莫非徐家嫂子已生了?不对,不对,这儿离家还远得很……”正说间,又是几声啼哭传了过来,他不由竖直了耳朵,细一分辨,听出这哭声是从北传来,心下暗自奇道:“这倒怪了,我得去看个究竟。” 当下他循着这哭声寻去,行不多时,忽见前面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人,身上插着刀枪剑斧各式兵器,已被大雪掩盖了大半身躯,显然已死去多时。再看这些人前面,有一人站着,背后露出一截刀尖,双手无力地垂下。地上却有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半蹲着一动不动,这婴儿的哭声就是发自她的怀中。 旁边的猎人看了一会,走近那妇人身边,只见她左手搂了个襁褓在怀中,右手紧握一把刀柄,连着的刀身透穿她旁边那人的胸膛。 猎人再看时,妇人怀中的婴儿哭得更凶了。他不由向那妇人道:“你……”却见这妇人也是一动不动,他便向前探头一看,但见这妇人双目圆睁,嘴角挂着一串凝结了的血珠,早已气绝。 猎人叹了一口气,将雪鸡和钢叉挂在身后,伸手从妇人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婴儿。但见这婴儿白胖可爱,正挥舞双手乱哭乱叫着。 猎人将婴儿紧紧搂在怀里,在一旁抽了把刀随手在地上挖了起来,片刻后便挖了个大坑,他便将那妇人缓缓移入坑内,又扒了数堆雪和土掩了上去。那妇人的右手仍紧紧握着那把刀,猎人只得将刀从那站着的尸身上抽出来一同埋了,任那站着的尸身砰然倒在地上。 猎人抱了婴儿缓缓离去,向埋妇人的那里看了一眼,轻叹一声道:“入土为安,入土为安……”望了望漫天飞雪,他忽地吭声高歌起来:“寒风啸啸,弥天血影,人间杀戮终不止!云海雪原,苍穹已老,万古流传是英雄!金戈铁马挡不住,那夺命的勾魂帖……”看他怀中的婴儿,竟已停住了啼哭,似正专心聆听着的他的歌声。 这猎人一路向东行去,约摸过得半个时辰才下了山。又行了片刻,眼前已可见几座屋子,他不由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便已听到一阵阵婴儿的哭声,却并非他怀中的婴儿所发。他一下冲进一户人家,大声问道:“徐嫂子生了么?” 一位美貌的妇人急冲冲地跑了出来道:“哎呀,生了!生了!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汤都滚了好几回了,就等着你的雪鸡呢!” 原来这就是猎人自个的家。他除下弓箭和钢叉,问道:“男娃还是女娃?” 这妇人道:“是个女娃。”忽看见猎人怀中的襁褓,她不由奇道:“咦,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猎人道:“是我在山上捡的一个娃儿。” 妇人将婴儿抢过来,从头看到脚,不由又惊又喜地道:“这大雪天的竟会在山上捡到娃娃,还是个男娃儿!是老天爷可怜咱俩无儿无女才赐给咱俩的吧?哎呀,看他的样儿,八成饿得凶了,刚好徐家嫂子生产,我得赶紧将这娃儿送去喂喂才行!”说着,急急忙忙地出了门,还不忘回头对猎人道:“快些将汤弄好,徐嫂子这会儿身子弱得紧呢!” 猎人苦笑了一下,动手将两只雪鸡拔了毛,用滚水一烫,再切了几大块,把肠肚扔了,又用清水冲洗了一番,便丢进锅里炖了起来。 不多久功夫,猎人便闻到了诱人的香味,忙揭开锅放了少许清淡的味料进去,随即便用一个大钵子将汤盛了往外走去。他出门向右行,走得几十步便进了一家门口,里面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忙迎上来道:“白大哥,你可来了,真辛苦你了!”说着,将猎人手上的钵接了过来自顾进房去了。 正堂坐着一位老先生,正抱着一个小婴儿逗着玩。一见猎人进来,他赶忙道:“秋山来了?快请坐,请坐!” 原来这猎人姓白名秋山,他到的这家的老先生姓徐名北州。方才那中年书生是徐北州老先生的儿子,大名东来。 徐东来的夫人张氏刚产下一个女娃儿,白秋山的夫人金氏此刻正陪着她。 徐东来进入内房,将汤喂张氏喝了。张氏看着怀中的婴儿笑道:“这男娃儿与我那女娃儿真正有缘,不如就让他们做一对儿吧?” 金氏哈哈笑道:“再好不过!再好不过!” 张氏看了一下装雪鸡汤的钵子,谢道:“真辛苦白大哥了,这么大雪天的还要上山去打这些雪鸡来。” “哎!”金氏急道,“怎么说这些话,咱们这里只有咱两户人家,咱们不就是一家人吗,说客套话就太见外了!况且被秋山捡了个大胖小子回来,真是喜上加喜啊!” 张氏微笑道:“正是,正是。”又向一旁的徐东来道:“当家的,得给这两个娃儿取两个好名字才行。” 徐东来满面是笑容,连连道:“好!好!马上就取!马上就取!”说着,出了正堂来,对老先生和白秋山道:“爹,白大哥,咱们给孩子取个名吧。” 徐北州老先生捻须沉吟道:“不错,不错,是该取个名字了。”转首向窗外望去,只见窗外雪花仍飘个不停,他一拍大腿道:“有了!这女娃儿就叫雪花吧,再给她取个小名就叫腊妹子,如何?” 白秋山与徐东来连连道好,徐北州摇头晃脑又道:“那男娃儿,就叫皑皑吧……皑皑,嗯,一片雪白,清纯,洁雅,正与雪花相配,不错,不错!再给他取个小名,就叫天乐——古有白乐天,今有白天乐,好!好!就这么叫了!” 徐东来笑了起来,道:“爹,我看还不如叫‘夜里愁’吧,‘白天乐’,‘夜里愁’,哈哈!哈哈!”说着,三人都不由一阵开怀大笑,徐老先生怀里的女婴却大声哭了起来。 第二章 有缘得不死(1) 冬去春来,光阴似流水。转眼间两个小娃儿都已长成了十六、七岁的姑娘小伙了。这白皑皑并不像他的名字那般白净,反倒生得浓眉大眼、黑黑瘦瘦。徐雪花却出落得似她的名字一般洁白、水灵,性情温柔和善,关心体贴他人。 二人自打婴儿时便在一块,由一个娘喂大,小时候在一块追打嬉闹,这一长大反倒各自见了面都有些脸红了。 不管他们如何,两家大人很快就将他们成了亲。因为徐北州老先生的身子越发虚弱了,他却很想看到二人成亲,而且还想抱一抱重外孙儿。 二人一成亲,徐老先生的病竟好了大半。又过了一年,徐雪花产下一个男娃,徐老先生乐得几天合不拢嘴,殊不料乐极生悲,过得几日却又一病不起。 白皑皑每日上山打些野味去城里换些银两,以抓药医好徐老先生。这样过了几个月,徐老先生的病才又好转起来。 这一日,白皑皑打了几只野獾回家,正打算去城里,白秋山过来道:“天乐,今日卖了獾先到相国寺烧炷香,再去抓药,好求得你爷爷早已安康。” 白皑皑应了一声,一路向西往东京城行去。行得十余里,过了虹桥,又向北进了东京城内。他先找了个酒楼将獾卖了,这才朝相国寺而去。 相国寺每日香火不绝,前来烧香拜佛的人甚多。白皑皑随着众人来到大殿,烧了炷香磕拜起来。 香桌一边盘坐着一位长眉老僧,猛一见到白皑皑,他的长眉不由连跳数下,手捻佛珠口中连念数声“阿弥托佛”。 白皑皑烧完香便出了相国寺,到街上的一家药铺抓了几副药,正想回家,忽见西街一大队官差敲锣打鼓地行了过来,有几人四处张贴告示,有一人大声喊道:“江陵大盗白天乐,盗取皇宫库银一万两,罪大恶极,有知情举报者,赏银一千两!” 围观的众人一时议论纷纷,哄挤着围上告示边看边读了起来。 白皑皑一听“白天乐”几字,心道:“怪了,这个大盗怎地跟我同一名姓?我可没那个胆,敢在天子脚下动土……”他凑上一张告示一看,不由惊得“啊”地一声叫出了口,手中的药材尽数掉在地上。 敢情这告示上画着一个头像,浓眉大眼,下巴尖削,不是他白皑皑还能是谁?头像下边写着:“江陵大盗白天乐,屡盗库银,杀伤人命,此次又盗取宫库银一万两,杀伤侍卫数十名,罪大恶极,特画此像,以示通缉,有举报其下落者,赏银一千两。” 旁边众人听得那一声“啊”,不由齐地向白皑皑看去。一人尖叫道:“他不就是大盗白天乐么?!”另有几人叫道:“就是他!就是他!快抓住他!快抓住他!”当下这许多人闹哄哄地将白皑皑扭住了,都说自己抓到了江陵大盗白天乐。刚走不多远的官差听到声响便全转了回来,见了白皑皑,不由分说,一把将他锁住了直押官府而去。 可怜了白皑皑,官府追问他“同党”、“赃银”的下落,他哪里答得出来,结果被打得遍体鳞伤,关进死牢。官府惧他“武功高强”,又怕他可能会有“同党”来劫狱,判三日后立即斩首,好让面上无光的皇帝大老爷消消怒,至于“同党”和“赃银”么,官府有的是法子解决。 白皑皑被丢进了一间阴暗腐湿的地牢,四周关满了待斩的死囚。昏暗的烛光下,几名狱卒正在大声吆喝着,赌钱的赌钱,喝酒的喝酒,门口还时刻有人轮换把风——一旦上面有人来,他们便会马上装出忠于职守的样子。 与白皑皑关在同一间的是一个披头散发、满面污泥的中年汉子,他眼见白皑皑在地上哼哼哈哈的,不由冷笑道:“都死到临头了,不如死得像个样儿,这等熊包干什么?!” 白皑皑艰难地靠着墙坐起,有气无力地道:“唉,真不知怎么回事,我被当做什么大盗给关了起来,还盘问我的‘同党’、‘赃银’,我哪是什么大盗啊……只怪那个大盗跟我一模一样,连姓名都没分别……”顿了一顿又道:“我爷爷还等着我的药呢,三天后就要处斩了,我妻儿老小该怎么过,他们定为我挂心得很,我可真是死得不甘心……” 那汉子笑骂道:“没骨气!还没死就说这些丧气话——算你小子走运,大爷我也是三日后处斩,能跟我一同走,是你小子的福气!” 白皑皑苦笑道:“现下还不说,往后就没得说了。兄台,既然你我有缘同赴黄泉,敢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咱们在阴间也好交个朋友,免得黄泉路上多寂寞。” 这汉子哈哈笑道:“兄弟,你果真有些意思,我先前还当你真是如此贪生怕死呢,不想你也如此洒脱……” 白皑皑笑道:“看兄台年纪,也该是个成了家的人了,当知舍生易、舍家难哪!” 汉子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兄弟果真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咱家姓柴,单名一个官字,倒过来念就是‘棺材’——你瞧,我尽说些不吉利的话!”说着,他自个先笑了起来。 白皑皑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柴大哥。小弟姓白,名皑皑,小字天乐。不知怎地,那个盗库银的江陵大盗白天乐与小弟同名姓不算,模样也与小弟一般无二,以致小弟被打入这地牢——却不知柴大哥何以沦落至此?” 这叫柴官的汉子微微叹息道:“世事难预料。白老弟是代人受罪,咱家却是不得不入狱。” 白皑皑奇道:“为何?” 柴官突地面色红润起来,大声道:“为何?!你道这大宋江山是赵匡胤打来的么?!这厮陈桥兵变,夺了我柴家大周江山,原先柴、赵、郑三家轮坐江山的盟誓都已忘了么?!这厮为何杀了我郑恩郑大叔、为何还要灭我柴家满门?!……”后来他声音越说越大,几乎是吼了起来。门口的几名狱卒跑过来用锁链狠狠敲了几下门柱,一人大骂道:“你个死柴官,又在发什么狂?!现今可不是你柴家的天下了,你这个柴家的走狗三天后就要人头落地了——嘿嘿,看你狂!”说完,冷笑着又敲了几下门柱,几人便又吆喝着赌钱喝酒去了。 白皑皑叹道:“柴大哥,不想你还是皇室后裔。其实像我这样做一个平常人更好,不见那些勾心斗角、仇杀瓜葛,又何必为了名利权势碰个头破血流呢?” 柴官突地悲泣起来,摇头道:“你不懂的,你不懂的……”说着,说着,似已沉沉睡去。 白皑皑苦笑了一下,也靠着墙壁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皑皑迷迷糊糊中听到一片喧闹之声。他费力地睁开双眼,但见整个地牢都在沸腾,众囚徒均在大声叫嚷:“有人劫狱啦!有人劫狱啦!”再一听头顶,是一片凌乱的脚步声,牢门口还似有喊杀声逼近,几名狱卒早各自拔了兵器瞪大了眼守在门口。 忽听得“轰”地一声巨响,地牢的门已被撞碎,几个黑衣蒙面人幽灵般疾掠了进来。几名狱卒齐地大喊一声,高举着兵器冲杀了过去。一位瘦小的黑衣人冷叱一声,手中长剑抹出一道冷厉的寒光,那几名狱卒哼都没哼一声便各自倒在了地上,喉头均已多了一条红印。 那瘦小的黑衣人向几间囚室叫道:“白大哥,白大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声音焦急迫切,却又清脆娇美,悦耳动听,显是位女子所发。 白皑皑心道:“白大哥,白大哥——这位白大哥会是谁呢,有这么多武功高强的朋友。”边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但见满牢囚犯只是大喊着:“大侠救命!大侠救命!” 柴官问道:“白老弟,你在看什么?那些人是不是你的朋友?他们是来救你的么?” 白皑皑愣了一下道:“救我?不会的,我可根本没什么朋友。” 那几位黑衣人正逐个牢室查看,边大声喊道:“天乐!天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待看到白皑皑那一间,几位黑衣人不由纷纷叫了起来:“天乐!天乐!原来你在这里!” 那瘦小的黑衣人更是惊喜地叫道:“白大哥,方才叫你你怎地不出声呢?!”话声中长剑一挥,已将牢门上的铁链斩断。她冲进去将白皑皑扶起,长剑再挥,将白皑皑手脚上的铁链削落地上,一边急声道:“白大哥,咱们快走吧!” 白皑皑挣了一下道:“我可不是什么白大哥,你们认错人了。” 那黑衣人嗔道:“都这模样了,还有心思说笑!”说着,左手扶了白皑皑,右手握剑,已出了牢室。 白皑皑急道:“你们若真当我是什么白大哥的话,就把这位兄台也一同救了吧!”说着,用手指了指柴官。 一高大黑衣人道:“既是天乐叫救他,那就看我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冲到柴官面前,双手扯着柴官手足上的粗铁链,大叫一声:“开!”只听几声锐响,那手臂粗的铁链“哗啦啦”地一下散落在了地上。 柴官大喜道:“多谢了!”话声中几步跨至其它地牢,将门尽数打开——那些拇指粗的锁链竟也被他随扯随断。 当下数十名死囚蜂拥而出,早有十几人冲出了地牢门口。只听惨叫之声不断,众死囚纷纷中箭倒地身亡——敢情门口早已有官府派了大批弓箭手包围起来。 正要紧功夫,官兵忽地一阵大乱,火把乱晃乱摇起来。火光下但见一灰衣蒙面人手舞钢叉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入官兵丛中,钢叉到处,即有血光飞溅。 众囚徒趁势已尽数涌出,几个黑衣人如狼似虎般扑向官兵,眨眼间便有数十名官兵横尸当场。 那灰衣蒙面人“咦”了一声,转首一瞥已看到白皑皑,忙大声道:“天乐!天乐!爹救你来了!” 白皑皑听出是白秋山的声音,不由又惊又喜,忙高声叫道:“爹,我在这里!” 白秋山奋力一挥钢叉,将面前的一名武官刺死,随即双肩一耸,人已如大鸟般疾掠至白皑皑的面前,急叫道:“天乐,快到爹这边来!” 扶着白皑皑的那名黑衣人道:“白大哥的爹不是早过世了么,又哪里冒出一个爹来?” 白皑皑急着要扑向白秋山,却被黑衣人拖住了动弹不得。白秋山叫声:“还我儿来!”伸手向白皑皑抓去,那黑衣人却“唰唰唰”连挥几剑将他逼退。 白秋山怒道:“得罪了!”话声中钢叉急架,黑衣人长剑一震,几欲脱手,不由向另一旁的一高大黑衣人叫道:“常大叔,你快来挡住这人,我带白大哥先走一步了!”话声中,已挟着白皑皑急掠而走,几个起落便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白秋山怒喝一声,正待追去,背后却有一股巨大的劲气直逼过来,他只得盘身一旋避了开来,但见一高大的黑衣人双掌绵绵拍来,掌势之间无不饱含刚猛凌厉之气。 白秋山又急又怒,一边闪避黑衣人的攻势,一边高声叫道:“天乐!天乐!……” 白皑皑耳边尽是呼啸之声,隐隐听得几声白秋山“天乐”、“天乐”的喊叫,不由大声叫道:“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正喊叫间,却被黑衣人一只温软的小手捂住了嘴,紧接着黑衣人用手指在他背后轻轻一点,他只觉全身一震,当即昏厥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白皑皑又醒了过来,耳中听得不停的马蹄车轮声,还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不时吆喝一下,并伴有抽马鞭的脆响。他费力地睁开眼,好一会儿才能看清楚东西,觉得自己大概是坐在了马车里。他伸手撩开旁边的窗帘,一道强光刺得他赶紧闭上眼,过了片刻才敢睁开。 第二章 有缘得不死(2) 但见外面风和日丽,鸟语花香,这辆马车正慢行在一条宽阔的官道上。白皑皑艰难地将身子坐起,发觉身上的伤处俱被敷了药粉,几处重一点的还用白布包扎了起来,衣裳也换了套崭新的华丽丝袍。 白皑皑心道:“这几天真像做梦一样,好端端地被抓进了监里要杀头,又不知被什么人救了出来……爹看来是个武林高手,却从不曾显露一下……眼下这又是在什么地方?我可还从没坐过马车,这么好的衣裳也从来没有穿过……” 正思忖间,那个清脆的声音在前面响起:“醒了么?” 白皑皑听出这正是救他的那黑衣人的声音,便掀开前面的门帘一看,顿时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坐在前面的赫然是一位绿衣姑娘,背影纤瘦娇细,长发轻飘,回过头来朝白皑皑妩媚地一笑,脸艳朝霞,妍丽无比,两个轻轻的酒窝微微一现,两只水灵灵的大眼饱含无限深情,还隐隐有一丝幽怨。 这绿衣姑娘见白皑皑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娇羞道:“怎么啦,连我都不认得了么?这也怪不得你,我看你有些神志糊涂了,昨日还把个什么人当做你爹呢,难道你爹早已过世你都忘了么?” 白皑皑只是呆呆地嗫嚅道:“你……” 绿衣姑娘转过头去,轻轻叹息道:“真不知你是怎么啦,我看你好像武功全失的样子,十几年的苦练就这么废了么?怎么又会轻易地被官府抓到了呢?幸亏我跟常大叔几个早早地听到了风声,唉……也不知你是不是又在耍什么鬼把戏……” 白皑皑摇头苦笑道:“看来你还是把我当做什么白大哥了……” 绿衣姑娘只是轻轻冷哼了一声,不再答话,扬手一鞭喝道:“驾!”马车便一下疾驰了起来。 又过了许久,白皑皑忍不住问道:“这是去哪儿呀?” 绿衣姑娘仍不答话,只是将车赶得慢了许多。白皑皑又道:“你那位白大哥是不是跟我很相像?” 绿衣姑娘回头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道:“我是不会再让你捉弄的啦!” 白皑皑只有苦笑一下,也不再做声。 但听车轮滚滚之声不停,马车一直朝前行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绿衣姑娘轻轻“吁”了一声,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绿衣姑娘轻轻一跃下了马车,朝车里喊道:“白大哥,下来吧!” 白皑皑挣扎着下了马车,但见前面一条小溪缓缓东去,清澈细腻的流水撞击在卵石上,发出柔和而清脆的奏鸣,几朵浪花轻轻炸起,爆散许多璀璨的珍珠。四周是一片黄花绿草,几只鸟儿在前面的林子里懒洋洋地叫着。此时已近晌午,白皑皑肚子一阵咕咕直叫,已是饥饿得很了。 绿衣姑娘自车上取下一袋干粮,二人在溪里洗了把脸,就一同坐在溪边吃了起来。 日光下,但见绿衣姑娘皮肤滋润白嫩,不着粉黛,吃东西也是大口大口地干净利落,白皑皑不由赞叹道:“姑娘家不施脂粉,又如此爽气,实在难得。” 绿衣姑娘脸红了一下,又似乎有些动怒地道:“谁不爱脂粉?只不过你说你不喜欢涂脂抹粉的姑娘罢了……”声音似乎有些哽咽,眼圈也微红了起来。 白皑皑忙道:“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咱们又何曾相识?我早说过我不是你什么白大哥,我也不知你是什么人……对了,还没请教姑娘尊姓大名呢!” 绿衣姑娘身子微微抖了起来,似乎在遏制自己的怒气,尽力平静地道:“我问你,你可是叫白天乐么?” 白皑皑道:“不错,我叫白皑皑,天乐是我的小名……” “好!好!”绿衣姑娘一阵咬牙切齿,怨愤地瞪着白皑皑,大声道:“白天乐才是你的大名呢!你的小名才是叫白皑皑!我真受够了你,十几年了,你就没一天正经,整日嘻嘻哈哈的,什么事你都不放在心上,我爹娘要给咱们成亲你也总是一拖再拖……”顿了一顿,泪水已流了满面,兀自骂道:“我能等得,我姐还能等得么?她都二十好几了!你就知道学什么古里八怪的邪门武功……”说到这里,她忽地奔上马车,接着拖下一大袋东西来,一边从袋里摸出一卷书砸向白皑皑,一边大声道:“这是你要学的《龟息大法》!”接着又摸出几卷书丢在地上,一边道:“还有你念念不忘的什么《僵尸神功》、《铁脉心经》!”最后摸出的是一把剑身细长、宽不过二指的利剑摔在地上,口中兀自激愤地骂道:“还有你整日思念的‘碧灵仙子’的碧灵剑我都给你弄来了!我为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就是要听你这几句痴言呆语么?!”后来她越说越气,而白皑皑却只是瞪大了眼嗫嚅道:“姑娘,你误会了,你误会了……”她不由更气,狠狠道:“好!好!算我十几年的良苦用心都喂狗了!白天乐,你够狠!”说着,狠狠一蹬脚,人已如掠波飞燕般疾跃而起,霎时便消失在了前边的林子里。 白皑皑冲着林子高声叫道:“姑娘!姑娘!”半晌不见动静,他不由叹了口气,缓缓将地上的东西收好,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真正比杀头还要命……我可怎么办,连身在何处都不知……”他想了半天,心头只是一片茫然。 过了片刻,他将东西收拾好,便想赶了马车走。谁知才一挥马鞭,那两匹马儿竟胡乱狂奔起来,任他怎么拽都拽不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马车东歪西拐地向一片荒地跑去,接着又绕过了一个山谷,他只是抱紧了车门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跑了多久,日头已到了山脚。那两匹马儿似乎也跑累了,缓缓停了下来。 白皑皑大大地喘了几口气,才发觉全身都已湿透了。他轻轻下了马车,放眼望去,但见四周深谷幽寂,两崖摩天,飞泉如练直挂林梢,而耳边还隐隐续续传来几声虎吼狼嚎。白皑皑自幼打猎,倒不甚惧怕。他见前面的一个小岩洞正有澄澈的泉水淙淙流出,汇成一条湛碧的小溪,便赶忙上前喝了几口水,再洗了把脸。眼见身上的伤口已结了痂,他便又脱光了衣裤洗了个澡,一边将衣裤洗了晾在马车上,再到车上换了套衣裤。这马车上倒有好几套男子衣物,另有几袋干粮。 拉车的两匹马低头在地上吃起草来,白皑皑也拿了袋干粮坐在草地上吃了起来。 眼见得日头快要被山峰淹没,虎狼的吼叫声却更清晰了。白皑皑赶紧吃完干粮,又喝了几口水,便坐进马车将先前绿衣姑娘丢在地上的包裹找了出来,一阵摸索,从里面摸出了那把碧灵剑来,但见剑身柔韧可曲,却是把软剑。 当下白皑皑将剑握在手中,斜靠着车背睡起觉来。睡得正酣时,马车猛地一阵颠簸,接着便听见长长几声马嘶,随即马车便狂奔了起来。又听得几声雷鸣般的虎吼,夹杂着数声阴凄尖厉的狼嚎。 白皑皑早已惊醒,掀开车后的门帘一看,不由大吃了一惊:但见皎洁的月光下好几只花斑猛虎紧紧跟在马车后面,猛虎身后无声无息地随着黑鸦鸦一大群灰狼。 跑在最前边的那头猛虎突地大吼一声,朝马车直扑上来! 白皑皑不及细想,手一挥,用尽全力将软剑劈了出去,只听“哧”地一声细响,那偌大的一头猛虎竟被生生削为两段!后面又有两只猛虎扑了上来,白皑皑剑挥处,像切稻草般将这两头猛虎削成了几截。 后边的几头猛虎和数只灰狼看清了前面是怎么回事,俱伏在地上对着马车呲牙低吼,却都不敢再追上去。 马车仍狂奔着。 这两匹马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俱拼尽了全力狂奔。也亏它们跑得,直到日头又出山了才渐渐停了下来。白皑皑下了马车,坐在地上直喘大气。两匹马儿也跑得浑身湿透,腿肚发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歇了好一会儿,人与马才渐渐平息下来。日头已有三尺高了,两匹马趴在地上打起了盹。 白皑皑将碧灵软剑举在眼前看了又看,自语道:“这剑好生锋利,那么大头猛虎一下就被它砍成了两段……嗯,日后我拿着这把剑打猎该多好……不成,不成,这剑是别人的,日后还得还给人家才行。”又将剑把玩了一会儿,只见这剑的剑身光洁如玉,不沾丝毫血迹,实叫人爱不释手。他不由叹了口气,缓缓将剑入鞘缚在腰间。转首四望了一下,他又不由吓了一大跳:但见四周山峰林立,尽是陡崖峭壁,只有一处是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树林。 白皑皑四周走了一转,却找不准该往哪里出去。低头看了看地上,马蹄和车轮印杂乱模糊,也摸不着方向。再找了半天,仍没有一点头绪,白皑皑只得颓然坐在马车边发起呆来,还寻思着能有人会来这里。 不知又过了多久,但见夕阳已渐下山,林薄昏翳,四周仍是杳无人迹。白皑皑钻进马车歇下,却总睡不安稳。迷迷糊糊中过了一夜,第二日他仍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又深入林子里溜达了好一会儿,但见四处景色都差不多,只得沿原路退了回来。再走到崖壁下一看,只见崖壁坚固光滑,高峻陡峭,实不能攀援。 如此过了几日,车上的干粮已然吃尽。岩涧间倒是时刻有水流出,人和马都还不会渴死。 白皑皑眼见难以脱困,便砍了几棵大树搭了间木屋住了下来,又在一旁搭架了一个马棚,每日靠打些飞鸟走兽或是采些山花野果来胡乱充饥。即便有几日实在饥饿,他却也不忍心将那两匹马杀了。好在那林子似乎大得没有尽头,松鼠、野獾和一些七七八八的飞鸟总是打不完,白皑皑便多制了几副弓箭和绞套,还到处挖了不少陷阱,这样每日都能有些收获,他也就安心住了下来。 每日闲着无事,白皑皑便拿了那个小包裹里的书卷翻看了起来。 先是看那卷《龟息大法》,但见纸卷上尽是些蝇头小字,还有不少插图,甚令人费解。好在白皑皑自幼跟徐北州老先生学文,倒也能读得懂。这书上说的是龟何以长久不吃不喝亦能长寿,只因它有一套吸天地灵气的吐纳之法而已,人若会这套吐纳之法,亦可少食烟火、长久闭息…… 白皑皑看到奇妙处,不由暗暗叫好,不知不觉依照这书上所载修炼起来。 不觉过了数月,白皑皑但觉腹内时有热流奔腾,每日只呼吸十数次也不觉得气闷,三、四日不吃一点东西也不觉得饥饿。 再看那卷《铁脉心经》,讲的是调理经脉、使经脉稳健如铁,坚护五脏六腑,防受内伤。 这样练了几月,白皑皑但觉胸腹刚劲如铁,脉搏稳健强硬,用手捶胸毫无痛楚。 转眼又是寒冬腊月。寒风呼啸回荡,冷雨凄厉凛冽,不几日竟下起了大雪。白皑皑接着看那卷《僵尸神功》,但见这书上所载的功法甚是诡异奇特,练功之人须每夜将自身掩埋在冰雪之中,白天出来作僵尸行走,并自行运气调息,直到全身僵硬如铁、气息全无,方才大功告成。这僵尸功比之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护体功更高明一筹:全身无一弱处,没有罩门,不怕刀枪水火,亦不惧内家点穴。 那两匹马每日无食充饥,不几日便双双倒毙。白皑皑将马葬了,潜心练起僵尸功来。 待到冰雪消融,白皑皑全身已极为麻木、僵硬,拿一块石头在身上随处敲击均毫无痛楚,亦无伤痕。胸腹间似死水般平静,数日无一丝气息。眼神漠然平淡,如浩海深渊。 第二章 有缘得不死(3) 冬去春来,桃花盛开。那林子中数棵桃树争奇斗艳地开满了花儿,白皑皑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里。他将《龟息大法》、《铁脉心经》和《僵尸神功》这几卷书用油纸包了贴身藏好,又收拾了一些衣物装进一个包裹,随即便大步向林子里行去。 这林子果真大得出奇,不知行了几日几夜,仍不见尽头。 白皑皑并不着急。他全身不觉一丝疲惫,只是不要紧不要慢地走着,从不歇一下脚,身上似乎没有任何感觉,却又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气。 阳光从头顶洒下来,被参天大树的枝叶剪成小片小片映在地上。轻轻一阵微风吹起,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不停地摇晃起来。 左前方似隐隐有话声传来,白皑皑不由停下了脚步。再向前轻轻走了数步,但见左边有一条小路,脚步声与谈话声就是从这条小路传过来的。细听一下,却是两个年轻男子之声。只听一人道:“就快到了——走完这条小路,再拐几个弯就到了。”另一个声音较粗一点:“果真有廉兄说的那等销魂么?”先前那人又道:“安兄尽管放心!就怕安兄尝到了甜头后再不想走了……”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白皑皑已看清了这是两位公子哥儿:但见这两人俱是丝袍锦袖、金带玉珏,似非寻常人家,却不知为何跑到了这等荒无人烟之地来。 走得近了,但见右面那位公子年纪较大,面黑了一点;左边那位年纪稍幼,面色白净,个头也高一些。 这二人只顾说话,冷不丁看见白皑皑立在他们面前,不由双双吃了一惊。 那较白嫩的公子瞪着白皑皑,惊疑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莫不成也是来寻‘桃花仙子’的么?” 白皑皑抱拳微笑道:“两位兄台请了。小弟白皑皑,不慎迷路到了此间。敢问两位尊姓大名?还烦请两位给小弟指个路儿。” 那年轻公子见白皑皑双目平漠如水、浑身巍然不动、胸腹毫无起伏,心下不由暗暗吃惊。他也一抱拳道:“小弟廉散举。”又一指旁边那位公子道:“这位安兄。”那较黑一点的公子忙抱拳道:“小弟安得广。” 白皑皑道:“原来是廉兄和安兄。听两位口气似乎要寻什么人,但此间一片树林,哪有什么人家?” 那叫廉散举的公子笑道:“白兄,敢情你还不知,此间名叫桃花谷,谷里有位‘桃花仙子’美貌无双、国色天香,还有数十位千娇百媚的姑娘——嘿嘿,不知比大内皇宫里的那些嫔妃都要强出多少!” 白皑皑笑道:“敢情廉兄常去么?” 廉散举脸一红道:“小弟哪有此等福气,不过承蒙仙子抬爱,得以销魂一夜……唉……”说着,他似已入了神,双目泛出又似迷惘、又似痴醉、又似惊疑、又似恐惧的古怪神色。 那自称安得广的公子忙低声叫道:“廉兄!廉兄!” “哦!哦!”廉散举似猛地回过神,赧然一笑道:“恕小弟失态了。”又对白皑皑道:“白兄,你既迷路到了此间,也算有缘,何不与小弟一同去桃花仙洞销魂几日?” 安得广在旁连声道:“对!对!白兄,一同前去,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白皑皑微一沉吟道:“好吧,反正小弟也无处可去,就随二位兄台走一遭。” 廉散举大喜,当下三人便一同在林中穿行。不多时,拐过一片翠竹林,前面豁然空旷起来。再过片刻,面前赫然出现一个小湖,碧光粼粼,银波荡漾,一座精美的玉石拱桥横架湖面,似入仙境。 白皑皑道:“廉兄,不知此间是哪个地带管制?” 廉散举微笑答道:“哦,此间是徐州地带……”说时,几人过了拱桥,在淡紫淡紫的烟雾缭绕间,只见前面一个大岩洞,洞口上刻有“桃花仙洞”四个大字,里面隐有歌乐之声传出,玄妙委婉,如歌似泣,却又充满诱惑,饱含春意,宛若魔宫靡音,使人听了心猿意马、情欲翻涌、遐思不尽。 三人行到洞口,廉散举高声叫道:“廉散举求见仙子!” 洞里传出一个悠悠的女子之声:“你回来了么?请到了客人没有?”声音幽怨娇滴,缥缈婉转,不似凡人所发。 廉散举答道:“回仙子,散举请到了两位客人。” 那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你们进来罢……” 当下三人一同向洞里行去。越往里去,洞越宽。不一会儿,三人眼前一亮,面前花影绰约,暗香浮动,已是一片旖旎风光:粉花盛开的桃林之中,十数位轻纱美女正翩翩起舞;石凳、石桌边数位半裸美女在吹竽弄箫,奏着仙乐般的曲调;一张大桌旁端坐着一位丰腴的美妇人,看她的模样,年岁不过三十左右,高大黑亮的发髻上插满金钗银簪,柳叶眉,桃花眼,妙目流波,滴转勾魂,身着唐代宫装,香肌似雪,高挺浑圆的酥胸半露着微微颤动——此刻她正在诸多丫鬟的簇拥下悠然地吃着水果。 暖洋洋的日光下,几只小雀儿在桃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跳着。另一张桌旁端坐着的几个年轻公子此刻正呆呆地望着这诸多荡魄销魂的美女出神,俱似已忘了身在何处。 那美妇人头也不偏一下,轻声道:“散举,你带客人坐那边去。”声音轻柔,却四处可闻,如在耳畔。 廉散举带着白皑皑与安得广二人在另一张石桌边坐了下来。安得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美妇人,脸色渐渐红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粗重。 那美妇人朝安得广轻轻一笑,安得广猛地一下站起,却被白皑皑拉了一把,他才觉出自己有些失态,忙重新坐好,眼睛却仍紧盯着那美妇人滚颤的酥胸。 眼见得此景,廉散举的太阳穴轻跳了数下,眼中抹过一丝狠毒之色。 那美妇人朝众人道:“诸位公子,大家能一同在此相会,即是有缘……诸位相中了哪位姑娘,请尽管挑选受用,不必客气——春宵一刻值千金哪!”说完,她娇慵无力地轻笑了一下,欲意缱绻的乐声却紧凑激越起来,几名舞女似水蛇般急剧地扭动着娇躯,纷纷抖落身上的薄纱,娇喘吁吁地各自扭到了几位公子面前。这几位公子早已按捺不住,各自手忙脚乱地搂了一人急急地进了桃林深处。 美妇人朝安得广、白皑皑二人微笑道:“二位公子,可切莫误了这等良辰美景啊!” 安得广霍地站起身来,两眼仍直勾勾地盯着那美妇人,口中只是嗫嚅道:“我……我……” 美妇人“咯咯咯咯”一阵轻笑道:“莫不是公子看中了妾身么?那就随妾身来吧……”娇笑声中,向安得广抛了个媚眼,人转身向旁边的一扇石门行去。 安得广像掉了魂似的急步跟着进了石门。白皑皑刚“哎”了一声,早有一名吹竽的美女张臂将他抱住,缠在他身上腻声笑道:“公子,仙子已走了,就让奴家陪你好了啦——奴可是才头一遭哟……嗯……”边说着,香唇已在白皑皑的脸颊上连亲了数下,一只玉手同时抓住了白皑皑的右手压在她那高耸急颤的酥胸上不停地用力揉搓,一边嗔道:“嗯,你这人,怎么像僵尸似的……” 白皑皑一时不知所措,愣愣地道:“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廉散举在一旁笑道:“白兄,你就莫再推辞了,这等美事小弟连想都想不到呢!……” 那美女已涨红了脸,喘着粗气娇声荡笑道:“对呀,公子快来呀,奴家的大门已为你打开了——嗯,你看你看,这都已洪水泛滥了,你可千万莫辜负了奴家的一番盛情哟……”一边说着,她另一只玉手竟已探到了白皑皑的两腿之间微微颤抖着不停地游动起来,最后紧紧地攥住了一个地方用力地急剧摇晃…… 白皑皑连连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正纠缠间,猛听得一声厉呼,一条人影“叭嗒”一声疾落在了他们面前。但见这人上身精赤,口流鲜血,双手拄在地上,却正是安得广。 桃林中的一扇石门内慢走出了那美妇人,行至安得广面前只是冷笑不已。 白皑皑急道:“安兄,怎么回事?!你怎么样了?!” 安得广只是木然地盯着那美妇人,呆呆道:“仙子,为何下此毒手?” 美妇人“嘿嘿”两声,冷笑道:“想不到你竟是朝廷的鹰犬——别以为我桃花谷深居幽山,你朝廷爪牙的标记却逃不过我‘桃花仙子’的法眼!”说着,双目直盯向安得广的右小臂。 安得广也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右小臂看去,但见那上面烙有一条三寸长的青龙,旁边还隐隐有一个“赵”字。 “桃花仙子”冷笑道:“这个当朝的皇帝小儿,真是愚蠢之极——既要派你等做探子,却还要在你等身上弄了这些暴露身份的玩艺!” 安得广厉声道:“你不可污辱皇上!这标记是为便于我自家兄弟相认才印上去的——只怪我一时贪淫,疏忽了这一点!‘桃花仙子’,你与桃花谷这群妖女不知残害了多少青年男子,官府对你已难相容,我劝你还是自己出首以求宽容——不然,难逃公道!” “桃花仙子”漠然的脸上泛现一丝杀机:“只要杀了你,官府中人谁会找到这儿来?就算能找到这儿,他们又能拿本仙子如何?” 安得广脸色骤变,双脚一蹬地,人已翻身跃起,惊雁般向桃林外疾掠而去。 “桃花仙子”冷哼一声,伸手拔下头上的一支银簪弹指射出。只见这银簪电驰般追上安得广,一下全没入了安得广的后背! 但听安得广一声惨呼,身形疾坠而下,斜斜跌落桃林丛中,瞬时没了声息。 白皑皑疾呼道:“安兄!安兄!”不见回音,他便转首瞪着“桃花仙子”,愤然道:“看你貌若天仙,不想心肠却如此歹毒!” “桃花仙子”冷然一笑,并不理会白皑皑,只是盯着廉散举一字一字地道:“散举,你引的好客人!” 廉散举脸色大变,一下跪倒在地,颤声道:“仙子饶……”话未落口,“桃花仙子”的丝绫大袖已飘然拂过他的脖颈。只听“哧”地一声轻微细响,廉散举的一颗大好头颅已斜飞而起,飞至一丈开外方砰然落地。 大腔鲜血狂喷而出,廉散举的无头尸身已倒在地上,手脚只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弹。 白皑皑不由被这等惨酷的杀人手法惊得目瞪口呆,只是愣愣地看着“桃花仙子”,几疑自己身在梦中。 “桃花仙子”悠然地将双手负在身后,微笑着对白皑皑道:“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有些不寻常——你虽貌不惊人,眼神却有如浩海深渊,不可捉摸——这样的年轻人,世上可不多见。”说到此处,脸色忽地一寒,声音冰冷:“摆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死!另一条么,嘿嘿……”她向地上廉散举的尸身看了一眼,忽地咯咯笑了起来:“另一条路,就像他一样,跟本仙子销魂一夜,再将你阉了做本仙子的花奴,到外面为本仙子去引些年轻公子哥儿进来……嘻嘻……” 白皑皑平静下来,淡淡道:“我不想走第二条路。白皑皑今日算长了见识,世上竟有你这等不知廉耻、禽兽不如的贱女人……” 第二章 有缘得不死(4) “嗯?!”“桃花仙子”眼神一寒,森然道:“你敢侮骂本仙子?!你既不想走第二条路,那只有死!”看了一眼白皑皑的眼神,她忽又笑了起来:“你以为本仙子杀不了你么?看你的模样像是‘僵尸门’的弟子,只可惜你的僵尸功还不够火候!”话声中,素手轻轻一抬,一掌拍在了白皑皑的胸口上。 白皑皑眼睁睁地看着“桃花仙子”的手拍来,却不及躲闪。这一掌拍实,白皑皑只觉有千钧巨力击在胸腹上,随即一股无法忍受的剧痛弥散开来,四肢百骼都不由自主地一阵剧震,一大口鲜血狂碰而出,一阵不可抗拒的麻木感迅疾袭遍全身,使他眼前一黑,一下昏死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中,白皑皑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抬着走了许久,然后被重重地从高处丢在地上——他脑中轰然一声,便再没了知觉。 昏昏沉沉中,白皑皑缓缓睁开眼,但见头顶上高高地悬着一个大亮圆,借亮光四顾一打量,他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深深的枯井里,周围隐约是一堆一堆的骷髅白骨、一滩一滩的污水秽泥。 白皑皑想要坐起来,才发觉浑身不着力,几处大经脉似已断裂,五脏剧痛,血气翻涌。他忙闭上眼睛,静下心来,反复诵读《铁脉心经》中所载的心法,缓缓运气调息,片刻后便有一股强大的热流在全身脉络奔走,那似要断落的经脉又渐渐稳固起来。再过不多时,胸腹间也恢复了木然的感觉。 白皑皑自语道:“这‘桃花仙子’打我的这一掌,好似《铁脉心经》中所载的什么‘震经断脉桃花手’,专破僵尸功、铁布衫之类的护体功,幸亏我还会《铁脉心经》中的心法,不然就没命了……”边说着,边爬起身来四周一看,但见这枯井约摸有十丈深,周壁长满苔藓,尽是淤泥,万难爬上去。再看脚下,一片昏黑,四面惨白,果然散堆着许多骷髅。白皑皑不由对这些骷髅叹道:“你们也是被那妖女所害的吧?这妖女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呆了半晌,白皑皑心道:“我得想个法子上去才行,总不能困死在这吧?”稍一思索,他解下腰间的碧灵软剑,伸手在井壁上挖起了洞来。这井甚是宽阔,白皑皑伸手只能够着一壁,便只在一面挖洞,边挖边念叨着:“幸好这剑没被搜去……”再一摸腰间,那《龟息大法》、《铁脉心经》和《僵尸神功》三卷书也还在——想来是“桃花仙子”及其手下众女自视甚高,不屑于搜他的身。他放下了心,又自语道:“不过也真玷污了这把剑,我竟用它挖起了泥土,不知那位剑主‘碧灵仙子’得知的话会作何感想?……” 待挖了四个洞,白皑皑便将双脚踩进下面两个,左手抠在上边那两个中的左边一个,右手挥剑又向上挖。这样不停地一路向上挖去,一顿饭功夫后便已爬至五、六丈高。 白皑皑抬头向上看了看,但见距离井口约摸还有四、五丈,便更加快了手脚。谁知再挖得四个洞,待挖地五个洞时竟一剑插了个空!他探头一看,只见这处苔藓疏松中空,他心下奇怪,便将剑乱捣几下,大块软泥哗啦啦直掉,这井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四、五尺宽长的方洞来,里边还隐约透着几丝亮光。 白皑皑心下微感诧异,俯身爬进这洞里,躬着身子行了数十步,但见这洞越来越大,再走得几步便已可直着身子前行。 再行了片刻,前面更见宽阔,光线也越来越亮。白皑皑心道:“看来这洞有出口,莫非我已走到出口了么?”边想着,边加快了脚步,冷不防脚底踩着一个什么圆溜溜的东西,他不由自主地骨碌一下,差点摔倒。 白皑皑俯身一看,但见地上零零落落散布着一些李子般大小的圆东西。他捡起一个仔细一看,只见此物赤色有光、金黄莹亮,表面虽有一层薄灰,仍难掩住其光彩。闻起来更是清香甘甜、熏人肺腑、沁人心脾,万分地撩人食欲。 多日不曾有食欲的白皑皑,对着这圆东西也不禁喉头作响、流出口水,不由自主地将它一把塞进了口中。这圆球入口即化,一股甘甜的汁流直浸心底,白皑皑全身上下顿时起了一阵奇异的感觉。他一连在地上捡了数十枚吃了,全身骨骸霎时有一阵热乎乎的暖流缓缓通过,随即丹田之中一股阴寒的冷气迅疾地弥散开来,在全身各处不停地游荡。不多时,那暖流与冷气一阵胡乱搅和,顿使他全身一阵巨震,刹那间竟已觉察不到身上任何一处器官的存在,全身上下任何一个地方都已没有一丝感觉,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个混沌、迷朦的世界里。 白皑皑的四肢虽已没了什么感觉,却仍听脑子的使唤,意念一生,行为已动,身手反倒比先前更见敏捷。他顺着亮光一路向前行去,转过一个大弯,前面猛地光亮夺目,原来四周壁上镶着十数颗鹅卵大小的夜明珠,地上竟有好几个檀木箱子,一尺见方,还有几个箱盖已打开,旁边散布着一些白皑皑方才吃过的那种圆东西。 白皑皑心道:“原来这些东西是从这几个箱子里掉出去的,大概还有主人,方才竟一时口谗吃了人家数十颗——不过这东西也真怪,竟那么诱人……”边想着,边继续向前走,又拐过了一个小弯,四周壁上仍镶有数颗夜明珠,地上赫然盘坐着一位灰袍僧人,双手合什,一动不动。 白皑皑微感惊奇,“咦”了一声,走近那僧人,作揖道:“敢问大师法号?为何在这个地方?” 连问了数声,不见回答。白皑皑仔细一看,这僧人不过三十多岁,双目微闭,面色红润,全身无一丝动静,胸腹也毫无起伏。 白皑皑伸手在这僧人鼻前一探,毫无气息。这僧人显已圆寂归西,白皑皑却惊异他仍面色如生,仿佛正静坐打禅。再看地上,堆放着白皑皑先前见到的那种箱子,总共有十多个,俱都用藤索捆着。 箱子旁边的地上赫然刻着密密麻麻好多字,白皑皑低头一看,只见刻的是:“贫僧弘灵,少林寺武僧。天福六年,天下瘟疫流行,贫僧携徒儿慧果……”看到这里,白皑皑倒真吃惊了,自语道:“天福六年,不是后晋高祖石敬塘那时候么?距今可是已有三十多年啦……”边自语着,边犹似不信地看了看盘坐在地上面貌如生的僧人,又想道:“慧果,莫非就是现今相国寺住持、长眉毛的慧果大师?”边想着,边再往下看,但见后边刻着:“来到这深山老林中,为的是取得桃林中的‘仙桃精髓’,以炼成少林秘宝大还丹。一来用大还丹溶于各地井、河水中可消除瘟疫;二来武林中出现了一怪异门派,名叫‘僵尸门’,门人所练的僵尸功不畏刀枪水火,不惧内家点穴,比少林金刚护体神功犹胜几分……这‘僵尸门’源出党项族人,广收门徒,不时到中原地带刺探动静,大有侵吞中原武林之意,中原武林非得有多位习得上乘护体神功的高手不可,且要以大还丹辅之,可提高功力,否则中原武林难御外敌之入侵,中原大好江山亦将沦入不覆之境……虽高祖石敬塘卖国求荣,然天下志士莫不愿重振中原雄风,诛灭入侵异族!少林寺身为武林泰山,自当勇挑重担。贫僧担此重任,与徒儿慧果千辛万苦提炼成数百枚少林大还丹,不料出山之时竟然迷路……正焦急间,忽遇两名美艳少妇,对贫僧师徒二人百般挑逗。贫僧正言相劝,这两名妖妇竟突下毒手,以‘震经断脉桃花手’将贫僧震伤。贫僧惊怒之下与她们交手数十回合,发觉内伤极重,乃携徒儿急急逃离,那两名妖妇竟穷追不舍……直追至一口枯井边,贫僧被其中一名妖妇一掌扫中双腿、跌落井中,下落间瞥见井壁有一小洞,不及细想,折身翻进洞中……井口那两名妖妇并未细看井中情形,只是冷笑数声便离去了……她们自忖贫僧必死无疑,对自己的‘震经断脉桃花手’也很自信……可惜,她们若能用这种武功对付‘僵尸门’……贫僧双腿已残废,由徒儿背着向洞里行去,不多时发觉这洞似是人工开凿,壁上镶了数颗夜明珠。仓促间,贫僧未能顾及装大还丹的箱子,有好几箱大还丹遗落地上。徒儿慧果要贫僧服用大还丹以疗内伤,贫僧自忖伤势太重,且双腿已废,乃要慧果背负半数丹药从前方不远的洞口出去……若他一月内不来接贫僧,贫僧当自绝而去。约摸过了二十多日,慧仍未来此,贫僧忖他必然寻不着来路,亦不知他是否已安然抵达少林寺……若后人有缘,见贫僧留字,恳请将余下大还丹送至少林寺,另有一半大还丹相赠。此字乃贫僧以金刚指力刻下,少林功夫博大精深,贫僧亦不过习得些皮毛,现将几项技艺刻于一旁,望有缘人习之,完成少林夙愿。” 再看右边,果然刻有几项少林绝技:一项是“大力金刚掌”,一项是“达摩剑法”,一项是“拈花指”,一项是“韦陀降魔杵”,还有一项却是少林功夫中入门的“伏虎罗汉拳”,它后面还加了几句话:“此套‘伏虎罗汉拳’经贫僧多日揣摩,比原先的拳法增加了十几种变化,在刚、猛之上更重灵活多变、出拳快捷,少林弟子中亦不过贫僧与徒儿慧果习之。” 在这洞中,没有昼夜之分。不知过了多少天,白皑皑才将这几项技艺练了个大概。其中“达摩剑法”练得最得心应手——这套剑法共六式,每式有十三招变化,白皑皑用碧灵软剑照着心法图式练得倒十分淋漓畅快。 白皑皑回到来路上将散落地上的大还丹装进一个箱中,又回来将地上的十数只箱子尽皆绑在身上,再向盘坐着的弘灵大师遗躯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轻声道:“弘灵大师,弟子白皑皑,决不负大师遗愿,定将大还丹送至少林寺或相国寺。”说罢,起身向前而行。行了数十丈远,前面已没有路,一面墙上挤进几隙亮光,白皑皑便用手往那儿一捅,捅落不少缠藤枯叶,已将出口打开。 但见外面艳阳高悬,万里无云,四处鸟语花香,与方才洞里直恍若两个世界。 白皑皑小心地用杂草将出口遮掩了,四周看了看,发觉这儿正处在一座绵延无尽的高山的山腰,四处的花草树木和岩石大都相似,若初来这山上,必然迷路。 白皑皑低头向前而行,走了几日几夜,方始走到了一条大道上。回头一看,身后一座座高山峰峦叠嶂,各式各样的树木杂然丛生,四处一片姹紫嫣红,奇花异草成团成簇,景色盎然。那个通向枯井的洞口,白皑皑自忖也是再也找不着了。 顺着大道走了数日,路上不曾碰到一个行人。这数日来,白皑皑发觉自己的头发、胡须和手指甲都已不再长了,而用碧灵软剑削也削不断。白皑皑心下苦笑:“看来我现下真的跟一具僵尸没什么两样了……” 又行了几天,方始碰到几个樵夫。一问路,得知这条大道正好通往东京城,再行得两三日便可到了。 果然,两日后白皑皑便已行到了东京北城门。他猛地想起自己可是“朝廷要犯”,便将头发披散,脸上涂抹些灰泥,半低着头进了城里。他身后负有十数个檀木箱子,穿着又是如此破烂不堪,不由引得来往路人一阵阵嘀咕。 如此走了几炷香功夫,白皑皑便已行到了相国寺门前。日已偏西,众香客纷纷离寺归家,门口布施的粥饭也已所剩不多。寺内仍烟雾缭绕,钟诵之声不绝于耳,整个相国寺在如血夕阳的烘托下更显得无比神圣、庄严。 “回去吧!回去吧!今日的粥饭已施完了。”在门口布施的老和尚挥着木瓢头也未偏地对白皑皑道,他身边的小沙弥已动手搬缸正拟进寺。 白皑皑作揖道:“两位大师请了。弟子并非求施,乃是有要事须面见贵寺住持慧果大师。” 老和尚愣了一下,惊疑地看了看白皑皑,才待开口,寺中忽地传出一声庄重、肃穆而洪亮的佛号:“阿弥托佛!这位施主找老衲有何事?”随即寺里缓步走出一位长眉老僧,正是相国寺住持慧果大师。 布施的两名老少和尚齐地双手合什,垂首恭声道:“见过住持长老。” 慧果大师还礼轻念道:“阿弥托佛。”猛一看到白皑皑,他的长眉又是连跳数下,低念数声佛号,方始道:“原来是施主……”目光转处,瞥见白皑皑身后背的檀木箱子,他身躯不由一阵剧震,脸色大变,颤声问道:“施、施主背后的木箱从何而来?” 白皑皑低声道:“徐州深山老林、枯井、夜明珠……”话未说完,慧果大师已如一阵风般掠至他面前,一手扣住他的手腕,携着他几个大步已跨进寺里,转瞬间便来到了方丈寺门前。 慧果大师在门前恭声道:“师叔,弟子慧果求见。” 门里传出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慧果大师轻轻推开门,携着白皑皑进入室内,再将门栓上起,带着几分欣喜和兴奋对背朝他盘坐着的僧人道:“师叔,有了师父的消息了!” 那盘坐着的僧人双肩似乎微微一颤,缓缓转过身来。但见这是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僧人,目光湛然,盘坐似佛,正是相国寺方丈弘虚大师。 弘虚大师一看见白皑皑,不由吃了一惊,轻声道:“阿弥托佛!慧果,你不见这位施主目光浩瀚、胸腹平静、稳如泰山,似已达到不坏金身的仙佛境界……” 第二章 有缘得不死(5) 慧果大师细一打量白皑皑,颔首道:“果真如此!看来师父的良苦用心毕竟没有白费,天下间果真能造就如此奇人!”顿了一顿,指着弘虚大师对白皑皑道:“小施主,这位就是本寺方丈弘虚长老。” 白皑皑跪下朝弘虚大师磕了三个响头,恭声道:“弟子白皑皑,见过弘虚方丈!”起身后将背上的木箱子尽数解下放在地上,这才道:“这些是少林寺的大还丹,弟子无意之中碰得,今日归还少林,也算完了弘灵大师的遗愿。” 慧果大师双目隐含泪光,沉声道:“当年老衲脱身后,数次与少林弟子寻找那个地方,却总寻不着——唉,只是苦了师父……又闻说那桃花谷中的妖妇时常勾引附近年轻男子,屡造杀孽,真是罪过!罪过!吾等身为少林弟子,却不能铲除此等妖孽之徒……”说着,忽对白皑皑一躬身,又道:“幸得白施主有缘,少林大还丹才不至永埋深山,老衲代全体少林弟子向施主致谢!” 白皑皑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子弟不过碰巧撞得,理当将大还丹送归少林。只是未能将弘灵大师的法体移回——那个所在,弟子自忖也是再也找不着了。” 慧果大师叹道:“此乃天意。老衲多次找寻亦无结果,而师父业已归升西方极乐世界,此事便就此罢了。天幸白施主有缘,修炼护体功已臻化境……”又对弘虚大师道:“师叔,依弟子看,白施主的护体功似已不在弘玄师叔之下!” 弘虚大师右手拇、食二指合圆,朝白皑皑轻轻一弹,一缕柔和的劲风击在了白皑皑的肩头。只听“波”地一声,白皑皑身子微微一震,面上却毫无表情。 弘虚大师微吃了一惊道:“白施主已达不死之境,堪称天下第一奇人!我弘玄师兄的少林金刚护体禅功已有十重火候,亦不过能不畏刀枪、百毒、内家功力和少食烟火而已,白施主却似已不需人间烟火、不用呼吸、不畏万毒,刀枪水火和内家功力亦奈何不了你。除非白施主自身练就那凶恶歹毒的‘炸尸神功’方可自毁护体功而成常人,否则,外人无论如何亦伤不了施主分毫……” 慧果大师沉吟道:“这大概就是师祖曾说过的‘仙佛境界’了吧。要达到此种境界,非得要一身兼练僵尸功、龟息大法和铁脉心经等多种护体强经、吐纳调息之功,还得再以数十枚少林大还丹辅之,而练就此功后足可自保,却不能用来胡乱伤人——出家人慈悲为怀,这也正是先师当年所虑之处……” 正说时,门外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轻轻敲门。 慧果大师沉声道:“谁?” 门外一个脆嫩的声音答道:“是弟子,请方丈用斋。” 慧果大师将门轻轻拉开,接进斋饭后道:“你先退下吧,没有吩咐不要到这来。”门外那个声音轻应道:“谨遵师命。”说完,便轻轻走开了。 慧果大师将斋饭端至弘虚大师面前,边朝白皑皑笑道:“施主有食欲否?与老衲等一同进斋如何?” 白皑皑微笑道:“弟子已有数百日不曾进食。” 慧果大师赞叹道:“果真奇人!既如此,老衲就不客气了。”与弘虚大师用过斋饭后,眼见天色已晚,便点亮盏灯,叫白皑皑亦坐过来,三人围着灯火谈论起来。 白皑皑平素不善言谈,与弘虚大师和慧果大师二人谈得却甚为投机。先谈自身经历,再谈佛法禅经。白皑皑虽不甚懂佛法,他的许多想法却与佛门相近,“慈悲为怀”,“四大皆空”,诸如此类。慧果大师则将三十多年前用大还丹治住各地瘟疫及“僵尸门”迟迟未敢入侵中原之事说了个大概。 谈得正兴味时,屋顶忽地发出一声轻响,紧接着传来一阵衣襟飘拂之声。慧果大师冷哼一声,双肩微耸,人已冲至门前,迅疾将门打开后冲了出去,沉喝道:“什么人?”话声中人已冲天拔起,直朝前方一条黑影疾掠追去。 白皑皑将门虚掩好,向弘虚大师道:“相国寺竟也会有夜行人光顾?” 弘虚大师微微摇头道:“这人似是无意路过,很可能有什么急事,倒是慧果多管闲事了。” 正说时,门外一阵风声响起,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慧果大师业已提着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他一把将这黑衣人丢在地上,沉声问道:“你是何人,胆敢在相国寺夜行作事?!” 黑衣人苦笑道:“弟子只是无意路过,且尚有急事要办,望大师快放了弟子……” 白皑皑一见这人就觉得甚是眼熟,再一听他的声音,不由“啊”了一声道:“你、你不是安得广安兄么?” 黑衣人吃了一惊,诧异地看了看白皑皑,呆了一会儿方道:“莫非你是白兄弟?” 白皑皑道:“正是小弟。安兄如何逃得那妖女毒手的呢?……” 慧果大师奇道:“你二人相识的么?” 白皑皑道:“这位安得广安兄,是衙门里的一位朋友,曾与弟子在那桃花谷中共过患难呢……” 慧果大师念声佛号,伸手在安得广肩头一拍,道:“原来是安大人,老衲多有得罪了。” 安得广站起身道:“大师好身手。江湖中俱传言相国寺长眉慧果大师乃一位绝顶武林高手,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慧果大师微微一笑道:“罪过!罪过!不知安大人深夜出来有何要事?” 安得广道:“正是有桩公事要办。弟子与另几位衙门里的兄弟近几日盯上了一名采花淫贼,怎奈这贼子轻功太高,我等几人追捕了好几日仍未能将他擒住。今夜设下圈套,由弟子赶他入彀,却不料弟子竟被大师所擒……” 慧果大师愧然一笑道:“倒是老衲妨碍大人公事了。”顿了一顿,双目直视着安得广,又沉声道:“方才见安大人轻功和出手招式俱都不凡,且腰间又缠有铁链镖,倒与‘大内四台柱’中的‘燕子铁链镖’金三极为相似!” 安得广面色微变,稍一沉吟道:“大师既已识破弟子身份,弟子也不敢相瞒——弟子正是‘燕子铁链镖’金三!” 慧果大师合掌连连道:“阿弥托佛!罪过!罪过!望金大人休要怪罪老衲无礼冒犯!‘大内四台柱’个个武艺高强,今日一见,果真不虚!” 金三面色一红道:“惭愧!惭愧!弟子浪得虚名,在大师手下走不过三五招,实在惭愧之极!” 慧果大师道:“不然!若非金大人生性仁厚,要是突地使出‘夺命铁链镖’来的话,恐怕老衲早已伤在大人手下了。” 金三正待答话,白皑皑“哦”了一声道:“原来安兄真名叫金三,小弟该叫声金兄了。却不知金兄那日是怎生逃出那桃花林的,叫小弟好生挂心。” 金三苦笑道:“说来惭愧。那日愚兄也因贪图美色而不慎被那妖妇识破了身份,愚奔逃之际业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又被那妖妇浸过剧毒的银簪几乎射穿胸口……万幸愚兄贴身携有一枚少林大还丹,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挣扎着悄然逃走……” “哦?”慧果大师问道:“金大人也有大还丹?” 金三道:“这枚大还丹乃是弟子前几年擒住‘海天一盗’萧艳淳时搜身所得,自忖日后必有用处,未上交朝廷,实乃欺君瞒上。大还丹乃少林至宝,弟子未将它送还少林,更是有愧于心……” 慧果大师沉声道:“有缘者自有缘,这枚大还丹能救金大人一命,也算是天意。” 金三接着道:“我顺着来时做的暗记逃出了桃花谷,待伤势稍好后便领着大批官兵欲剿灭桃花谷众妖女,不料进得桃林后寻了数日竟没寻着那妖妇等人的一丝踪迹,那个妖女的洞府也是空无一人,我等又等了数日仍不见什么动静,只好怏怏地从原路退回。过得数日,也不见再有年轻男子受害,此事便就此了之——想来定是那妖妇寻不着我的‘尸身’,知我已逃得性命,故而才弃巢而去……”顿了顿,又向白皑皑道:“倒是白兄弟,你又是如何逃得那妖妇毒手的呢?” 当下白皑皑又将自己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金三听后,叹道:“白兄弟命大福厚,愚兄好生羡慕。”盯着白皑皑细看了一下,又道:“白兄弟与那江陵大盗白天乐极为相像,但愚兄却知你并非是他。一来愚兄与白天乐打过数次交道,知他为人放荡不羁、精明油滑,而兄弟你却胸无心机、憨实坦荡;二来在徐州桃花谷中那数日时白天乐又在东京、杭州、明州、潭州等地连作了数桩大案……故愚兄那日见到你时虽心下吃惊,却渐发觉你并非大盗白天乐。” 白皑皑苦笑道:“这诸多人皆把小弟当作什么江陵大盗白天乐,只有金兄倒是明眼人。小弟这许久没有在家里,明日该回家与妻儿老小团聚方是了……” 金三沉思了一会儿,忽地猛一拍大腿道:“白兄弟不就是最合适的人么?!” 白皑皑奇道:“金兄,有何事?” 金三哑然一笑道:“再过一月,‘武林第一庄’碧灵山庄的梅大庄主要为他的宝贝千金‘碧灵仙子’梅碧灵举办一个招亲大会,届时各路武林好手、各大门派都会派人前去求亲。江陵绿林寨大寨主萧王天兴许会让他的大公子萧帖行前去求亲——这萧帖行萧大公子摘阴采花、淫恶无比,方才那采花贼愚兄就疑是他。另有人传言党项头领夏国王李德明将带几个‘僵尸门’高手也去求亲,竟在藉此削弱中原武林的实力。而江湖上也有人说梅大庄主野心勃勃、意欲统霸整个武林,甚有可能与‘僵尸门’相勾结……若如此,不但中原武林,就是整个中原大好江山亦危在旦夕!” 白皑皑道:“小弟又能做些什么?” 金三笑道:“白兄弟为人厚道,品貌均属上乘,更身成不死之境,若去求亲,必能成功!愚兄几人就权作白兄弟的随从,见有朝廷要犯便即刻擒拿,岂不两全其美?” 白皑皑微微摇头道:“小弟已有妻儿,何作非份之想?小弟更见不得那等捉拿‘朝廷要犯’之事……倒是这柄碧灵软剑,乃是那‘碧灵仙子’之物,被小弟无意所得,还烦请金兄到得碧灵山庄后将其送还原主……”说着,将腰间的碧灵软剑解下,要递予金三。 此刻天色已朦朦亮,雄鸡已报晓数声。 金三眼见白皑皑不答允,不由急道:“此事为国为民、干系重大,白兄弟岂可推脱?!”边说着,边将碧灵软剑推了回去。 白皑皑面有难色地向弘虚大师和慧果大师二人道:“二位大师,你们看……” 弘虚大师微一颔首道:“白施主尽可去走一趟。” 慧果大师单掌一竖,肃容道:“老衲初见施主时已觉施主不凡,说不定日后天下苍生命运俱掌握在施手中——‘僵尸门’此次入侵中原蓄谋已久,决不会善罢甘休,定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武林浩劫在所难免,望施主事事以大局为重,莫顾及小节!” 白皑皑茫然地点了点头道:“等弟子回去与爹娘商议一下再说吧。”先将碧灵软剑重新缚好,又向弘虚大师和慧果大师二人躬身作揖道:“二位大师,天已透亮,弟子就此告辞了。”说完,作了一揖,便转身朝外面走去。 金三急跟上道:“愚兄怕难找得到你,就让愚兄与你同去如何?” 白皑皑略一沉吟道:“也好。”当下二人便齐地向外而去。 慧果大师起身道:“老衲送两位施主出寺。” 将白皑皑和金三二人送出相国寺后,慧果大师方沉吟道:“金大人,缉拿要犯、驱除外侵,却切莫伤及无辜!” 金三回身一抱拳道:“大师尽管放心!”说完,二人一路投东而去,身影渐渐淹没在了浓厚的晨雾之中。 第三章 招亲大会(1) 眼前一片残檐碎瓦,浓烟弥漫, 白皑皑跪在地上,茫然地看着这一片苍凉的废墟,喃喃自语道:“爹、娘,你们都到哪儿去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金三环顾了一下四周后道:“从这等迹象来看,令尊等人想是碰到了什么意外,故自个放火毁屋,另搬到别处去了。” 白皑皑也看了一下四周,略一沉思后道:“金兄言之有理。只是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我还是挺挂心的。”想起那日白秋山救他的情景,心下又暗自道:“爹也是个莫测的人物,他还有许多事都瞒着我。” 金三调笑道:“就怕白兄弟最挂心的是我那弟妹吧?” 白皑皑起身笑道:“金兄说笑了。” 金三挽住白皑皑的胳膊道:“既如此,白兄弟就随我去一趟潭州吧。先到京城里找到我的几位兄长,咱们共同商议一番。嘿,我这几位兄长,白兄弟想必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头——‘大内四台柱’的‘神刀’曹雄、‘闪电剑’雷奔、‘大力金佛’赵学海,愚兄却是其中排名最次的了……” 二人一边闲谈着,一边又进了东京城里。 在一家不起眼的“飘香酒楼”门口,有三个人正在焦急地四周张望。这仨人一见到金三与白皑皑,忙疾步迎了上去。 内中一个四旬上下的精瘦汉子向金三微怨道:“四弟怎么这时才回来,叫为兄几人好生挂心!昨夜还又让那贼子溜了,却不知你跑到哪儿去了……”又看了看白皑皑,问道:“这位小兄弟又是何人,怎么会跟你在一起呢?” 金三拍了拍白皑皑的肩道:“这位白兄弟,与小弟甚有机缘,大名皑皑,模样倒与那江陵大盗白天乐一般无二。” 那精瘦汉子微笑道:“我是觉着眼熟,原来跟那个偷银子的贼倒生得极为相似。” 金三指着这位对白皑皑道:“白兄弟,这位就是‘大内四台柱’的老大,‘神刀’曹雄曹大哥!” 白皑皑抱拳道:“曹大哥的威名,小弟耳闻已久,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曹雄目中精光闪动,也一抱拳道:“哪里!哪里!白兄弟胸腹沉稳,眼神浩瀚,必是一位绝世内家高手,愚兄有缘结识,亦甚感荣幸!” 金三笑道:“小弟还有许多话,待会再与各位兄长详谈。”又指着旁边那位面若重枣、长髯垂胸的魁梧大汉道:“这位是‘闪电剑’雷奔雷二哥!” 白皑皑抱拳道:“雷二哥好!” 雷奔亦抱拳沉声道:“白兄弟客气了!” 金三又指着最后一位比雷奔更见高大魁梧的秃头壮汉道:“这是‘大力金佛’赵学海赵三哥!” 白皑皑再一抱拳道:“赵三哥!” 赵学海满是横肉的金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嘿嘿”两声道:“白老弟,老大说你是位绝世内家高手,咱家可不信……”话声中,右手五指朝白皑皑的肩头疾抓过去! 曹雄忙喝一声:“三弟无礼!”话音未落,赵学海的蒲掌大手已然按在了白皑皑的肩头。只听一阵“吱吱叽叽”的闷响,赵学海已收回手去,愕然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白皑皑,呆呆道:“果真邪门!咱这一抓足可碎石断金,白兄弟竟没事一般!” 曹雄轻叱道:“三弟好生鲁莽!若换了他人,你这一手还不将人给抓残了?!” 赵学海摸了摸头顶,“嘿嘿”几声笑道:“不是你说白老弟是个绝世内家高手的么……” 曹雄正待答话,金三已接口道:“大哥、二哥、三哥,咱们先到里边再说。” 当下几人一同进到“飘香酒楼”里,叫了一桌酒菜,边吃边谈。 白皑皑虽无食欲,但为了不扫兴头,也陪着曹雄几人大碗大碗地喝酒,看得赵学海连连称他“海量”。 金三在席间将事情细说了一遍,曹雄不由向白皑皑道:“白兄弟果真是奇人!兄弟此次愿随我等前去潭州,曹某万分感激!” 白皑皑微微摇头道:“我本不愿去,是不想见着你们捕人的情景。既说此事干系到天下苍生、中原江山,我也不得不去了,但愿此行真能有些用处……” 曹雄稍一沉思道:“事情紧迫,距招亲大会之期已不足一月,待用过饭后咱们收拾一下,即刻动身去潭州!”又看了看白皑皑道:“一路上白兄弟扮作一个大家公子,我兄弟四人扮作白兄弟的随从……倒是白兄弟跟那大盗白天乐模样太过相似,为少些麻烦事,待会儿让愚兄为白兄弟粘贴些胡须上去……” 用过饭后,曹雄即上街购置了一些物什,将白皑皑装扮成了一个锦袍绣绫、金带玉珏、留着三绺短须的大家公子模样。曹雄几人着了些粗布衣物,扮作下人,行李由赵学海挑着。 曹雄道:“我等姓名也须更改一下。白兄弟就叫白如玉,愚兄就叫曹岳,二弟叫雷林,三弟叫赵正,四弟叫金乔。待到了潭州,就照这个称呼,不要弄错了。” 当下几人收拾停当,雇了辆马车一路南下。 如此行程,旱地坐车,水路乘船,待赶到潭州时,距招亲大会只有三日了。 几人安置好食宿,又到碧灵山庄交了名帖,还四处游玩了一遍。 潭州城里早已云集了众多中原江湖好汉或异族武士,他们或有前来求亲的,或有来看热闹的,一时间潭州城招摇过街的尽是些服饰怪异、身佩兵刃的武林人物。 官府早已受到梅大庄主的“关照”,对众多武林人士不闻不问,任由他们四处酗酒闹事,一时间潭州城一片繁忙,喧闹无比。 这一日已是七月初一,正是碧灵山庄招亲大会之日。 碧灵山庄坐落在潭州城南大街正中,面南背北,整个山庄方圆四、五里,房屋高大雄伟,林立错致,气势非凡,不愧为“武林第一庄”。 待白皑皑几人到得碧灵山庄时,早有数十人先到了。 曹雄将名帖与礼品交了,一位管家领着他们进了客厅。接着这名管家便向帐房先生大声道:“东京白如玉白公子,温玉骏马一对,紫龙珠四颗,绸缎八十匹!” 白皑皑几人坐下后,边饮茶,边四处打量。但见这客厅甚为宽敞,足容得下数百人,墙壁光滑明亮,每个角落前都有一座精美的大屏风,屏风上人物、山水画间题词题诗,或豪迈奔放,或高雅清素,或铿锵凌云,或婉约凄凉。内中一幅名为“富贵一品红”的横幅巨画特别引人注目:一棵苍松虬横东西,斜插云际,上停有四只仙鹤,或引颈高唳,或驻足神望,或垂首弄枝,或单足轻跳;左边葱绿叶丛中红红白白、大大小小数朵争奇斗艳的牡丹娇羞滴露;松枝左隙一轮淡黄金日正自与紫霞仙云纠缠不清;过来是两只正并排展翅翱翔碧空的仙鹤;这两只仙鹤脚下的薄雾缭绕间是傲然挺立的一座座巍峨秀峰,一道奔腾的大瀑布从山尾咆哮扑下,直欲泻画而出。整幅画气势宏伟,逼真传神,煞是好看,引人遐思。画左潇洒行书题张泌《临江仙》词:“湘渚秋江静,蕉花露泣秋红。五云双鹤去无踪。几回魂断,凝望向长空。翠竹暗留珠泪怨,闲调宝瑟波中。花鬟月鬓绿云重。古祠深殿,香冷西和风。”画右飘逸草书题李太白《当涂赵炎少府粉图山水歌》一诗:“峨眉高出西极天,罗浮直与南溟连。名工绎思挥彩笔,驱山走海置眼前。满堂空翠如可扫,赤城霞气苍梧烟;洞庭潇湘意渺绵,三江七泽情回沿。惊涛汹涌向何处,孤舟一去迷归年。征帆不动亦不旋,飘如随风落天边。心摇目断兴难尽,几时可到三山巅?西峰峥嵘喷流泉,横石蹙水波潺湲,东崖合杳蔽轻雾,深林杂树空纤绵。此中冥昧失昼夜,隐机寂听无鸣蝉。长松之下列羽客,对坐不语南昌仙。南昌仙人赵夫子,妙年历落青云士。讼庭无事罗众宾,杳然如在丹青里。五色粉图安足珍,真山可以全吾身。若待成功拂衣去,武陵桃花笑杀人。”再看厅内的桌椅茶具俱都清亮名贵,四立的仆人也都身着锦绣绸缎,颇有气度——“武林第一庄”,果真不同凡响。 此时厅内已坐了近百人,白皑皑却不认得一个。但见这些人当中除二、三十位年轻公子外,大多年岁较长,且有僧有道有尼,显然不是来求亲的。 曹雄见状,向白皑皑低声道:“公子,内中那个老和尚正是少林寺方丈弘玄大师,那老道是清云观观主玄通道长,那老尼却是如心庵庵主心如师太,其余几个老者也都是武林中较有声望的老一辈人物。” 白皑皑不解地道:“他们到此却为何事?” 金三微笑道:“他们自然不是要求亲,却是为招亲大会主持公道来的。” 那边弘玄大师本在肃然打坐,似是听得白皑皑几人的谈话,不由朝这边看了几眼,目光一停在白皑皑身上,他不由诧异地“咦”了一声,随即又闭目打起坐来。 白皑皑心道:“弘玄大师乃少林高僧,更是弘灵大师的师弟,待此间事了后,我得去拜会拜会他。” 正思忖间,只听管家大声道:“苏州知府三公子熊泉熊公子,金叶两箱,玉器四箱,字画六箱,官绸八百匹!” 话声中,外边进来一位高大俊朗的公子哥儿,面带微笑,手摇折扇,潇洒地踱着方步,身后跟着六个短打彪形大汉。 这熊泉熊公子是当时有名的官家大少,性情温凉和善,为人风流倜傥,家有妻妾无数,且有一身不弱的武功,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再看他相貌也甚俊秀儒雅,且父亲又是苏州知府,这等人物,倒不失为梅大庄主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熊泉也似很自信,满面春色,与身后一大汉谈笑风生。 这时,内房走进十数人,正是碧灵山庄庄主梅寒香带着十多名管家出来迎客。 “梅大庄主”梅寒香梅大先生,年纪五十上下,容貌俊逸清秀,颌下三绺长须,似一位饱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然则他却是当今天下武林人士公认的中原武林第一高手,二十多年前独闯黑桑九岛,将众多黑道好手一举铲灭,又连连诛杀了大江南北数十位声名显赫的黑道煞星,在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上击败各路众多高手,与弘玄大师切磋亦胜半招,被众人公推为当今武林第一人。 碧灵山庄却是梅寒香在女儿梅碧灵出生后才建成的。梅夫人产后不久便失去了踪迹,几年后回家一趟,却又一去杳如黄鹤。梅寒香的弟弟“梅二先生”梅竹青与乃兄不知因何闹翻了脸,江湖上至今也没有他的一点音讯。 梅寒香一怒之下,整日闲呆在碧灵山庄,不再到江湖上走动一步。这众多管家,个个太阳穴怒突,步履稳健,均是当年被梅寒香收服的黑道高手。曹雄却只认得其中一个独眼的和一个独臂的:那独眼的正是当年黑桑九岛的总盟主“独角苍龙”蓝莫房,那独臂的却是当年绿林第一条好汉“独臂咬金”柳本道。 梅寒香苦心经营起碧灵山庄,每年给各镖行、各商行送去一些武功较高的庄丁做保镖,又与官府交往密切,财粗势大,手眼通天,一时间碧灵山庄确切成了“武林第一庄”,梅寒香也被称作“梅大庄主”,真实名姓倒渐渐被人淡忘了。 当下梅寒香向众人连连抱拳道:“诸位辛苦!辛苦!梅某有失远迎,甚是抱歉!还请诸位慢慢用茶!” 梅寒香的一连番客套话,使人觉得身为武林第一人的他甚为平易可亲,令人心生敬爱。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道:“梅大庄主客气了!” 正客套时,外边管家又大声道:“党项夏国王李德明李公子,骏马八匹,鹿茸十对,千年人参四十支,雪山灵芝耳八十副!” 第三章 招亲大会(2) 正说时,外边进来了九个装扮古怪的异族武士。但见他们俱都高大剽悍,面色木然,头发更是奇特:顶门一个小辫,四周刮得通亮,只有两鬓垂些长发。为首的年纪较轻,身形高壮健硕,方面大耳,面目深陷,鼻尖如钩,剽悍中略带几分秀气,却仍掩不住满脸的狂傲之色,似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这人正是党项夏国王李德明。 梅寒香忙迎了上去,朝李德明抱拳笑道:“夏国王驾到,有失远迎!” 李德明虽是满脸狂傲,对梅寒香却甚为敬重,也是一抱拳道:“梅大庄主客气了。”随即手一指身后的一人道:“给梅大庄主引见一下——这位达尼哈拉,乃我党项大国师,也是威震天下的‘僵尸门’门主!” 四周的众人闻言,都不由“啊”了一声,转首向那人看去。只见这叫达尼哈拉的“僵尸门”门主果真活脱脱地似一具僵尸:面色木然僵硬,眼神死灰混沌,胸腹平静,无一丝起伏,站在那里全身上下不见一点点动静。 李德明又指着梅寒香对达尼哈拉道:“国师,这位就是名震中原的‘中原武林第一人’梅大庄主!” 梅寒香朝达尼哈拉拱手道:“达尼门主,梅某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达尼哈拉只是微一点头,低声道:“梅大庄主,在下亦是久仰大名。”声音僵冷,带着一股寒意,不似活人所发。 李德明“呵呵”几声大笑,又指着身后另几人道:“这几位都是‘僵尸门’的高手——扎扎齐、哈沙伯、舒赫辛格,都是我党项的武林好手!” 这几人俱都冷冷地与梅寒香见过礼,随即均垂了头不再言语。 李德明领着这几人刚坐下,外边管家又大声道:“泉州柴示川柴公子,玉器四箱,字画六箱,绸缎八十匹!” 话音未落,外面又进来了五个人。为首的是位年轻美貌的公子,年岁不过二十二、三,鬓胜刀裁,修眉如画,鼻美琼瑶,唇似朱膏,面赛冠玉,身形颀长飘逸,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他身后的四人模样均极为相似,个个魁梧威猛,长髯当胸,只是年龄各不相同,像是亲生的四兄弟。 白皑皑看到这四人,不由“咦”了一声,心下暗道:“柴大哥怎会到了此处?他竟有三个如此相像的兄弟……”原来他已认出这四人中年岁最长的那位正是自己在狱中结识的死囚柴官。 白皑皑正欲上前跟柴官打个招呼,忽又想到自己与他二人均是“朝廷要犯”,便只得仍旧坐了饮茶,一边四处看看。 “大力金佛”赵学海却是冷哼一声,就要站起身来。曹雄忙一把按住他的肩头,低声道:“三弟不可鲁莽,须知这是在梅大庄主庄内!” 那边的柴官已听见曹雄之言,向这边一看,不由又惊又怒。敢情柴官业已认出曹雄几人正是将自己擒入牢狱的几个朝廷鹰犬,一想到自己几人一出碧灵山庄大门恐怕即将遭擒,不由捏出了一手心的冷汗,心下暗道:“但愿公子能入赘碧灵山庄——不然,整个柴家恐将陷入不覆之境!” 柴官心神不宁地坐下后,外边管家又大声道:“江陵绿林寨萧帖行萧大公子,骏马八匹,珠宝十箱,黄金万两……” 话声中,外面进来一位手持折扇的白衣公子,容貌俊秀,面色白净,眼神却隐有几分轻浮,正是江陵绿林寨大寨主“绝寰刀圣”萧王天的宝贝公子萧帖行。此人号称轻功天下第一,人送绰号“落地一团棉”,在江湖上享有恶名,爱四处拈花惹草,招惹是非,还有传言说他是一个昼伏夜出的采花大盗。 金三面色一沉,就待站起身来。曹雄忙按住他,轻叱道:“怎么连你也沉不住气了?!” 萧帖行轻声一笑,两眼滴溜溜地四周一转,团团抱拳连声笑道:“诸位早,诸位早,萧某倒是来迟了!”他身后跟着两个与他貌甚相似的娇美姑娘,其中着绿衣的正是那日将白皑皑从死牢中救出的那位。白皑皑几欲上前,却又强自忍住了。 绿衣姑娘的旁边是位白衣姑娘,全身上下素白洁净,相貌与绿衣姑娘极为相似,年纪比绿衣姑娘稍大,比绿衣姑娘更显老成持重,却又仿佛比绿衣姑娘更见腼腆羞涩。 两位姑娘身后是四个黑衣人,为首的高大威猛,面若重枣,长髯当胸,宛如关公再世,正是名列江陵绿林寨“八大金刚”之首的“红拂掌”常云羽。他身后则是“八大金刚”中的老三“驾云催命夺寿剑仙”崔云寿、老四“无形链”林步清和老七“龙刀手”郑文龙。 一直未开口的“闪电剑”雷奔笑着对“大力金佛”道:“三弟,这回你可碰着对手了——这位‘红拂掌’常大爷号称‘天下第一掌’,掌力之雄厚霸道,天下无人能及,三弟你恐怕在人家手下走不过三五招……” 赵学海急道:“咱就不信……” 曹雄忙道:“三弟休听你二哥胡扯,他这是在激你呢!” 当下梅寒香与萧帖行几人见过礼,梅寒香抱拳笑道:“萧世侄与‘八大金刚’中的四位光临敝舍,梅某不胜荣幸!” 门外忽地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见到有财有势的萧大公子就不胜荣幸,难道梅大庄主就不屑于见我这个又苦又穷的小叫化子么?” 话声中涌进来一群年轻乞丐,为首的那位年岁二十出头,虽衣着破烂邋遢,人却甚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但见他左手抓着个大红的酒葫芦,右手正把一只油腻腻的狗腿往嘴里塞。这位年轻乞丐却正是当今丐帮帮主钱吹豪的义子、丐帮少帮主“小醉丐”禇宗侗。 梅寒香早笑脸迎了上去,抱拳笑道:“丐帮禇少帮主光临,梅某亦是不胜荣幸!不知钱老帮主近来安好?” 禇宗侗一边大咧咧地啃着狗腿,一边含混不清地道:“托福!托福!有劳梅大庄主挂心,我干爹他老人家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边说着,边举起葫芦灌了一大口酒,又抹了把嘴方道:“咱这做叫花子的穷得很,没啥礼物带来,让梅大庄主见笑了!” 此时外面的管家又大声道:“丐帮禇宗侗禇少帮主,青玉斑竹十四捆,幼獒四十头!” 梅寒香微露喜色道:“这些礼物,却是常人难想到和难办到的!” 坐在一旁的李德明冷笑道:“连小要饭的都来了,还带了些古怪的东西——却不知少林寺的小和尚来不来求亲,会不会带些年轻美貌的小尼姑来做礼物呢?” 禇宗侗身后的几个年轻乞丐闻言不由大怒,狠狠瞪着李德明,七嘴八舌地大骂道:“哪来的野东西,嘴巴放干净点!” 禇宗侗斜掠了李德明一眼,“嘿嘿”几声,轻笑道:“一条疯狗,随他乱叫吧。” 李德明勃然怒道:“小子找死!” 梅寒香忙伸手按住正待起身的李德明,笑道:“李国王不必动怒,禇少帮主就是这样,放荡不羁,不受拘束……”梅寒香初时离李德明少说有两丈远,众人眼都没眨一下,他脚步一滑,人已到了李德明身边——这份魑魅般的身法,不由叫众人大为惊叹、佩服。 梅寒香四顾抱拳笑道:“诸位请慢坐用茶!今日诸位肯赏脸光临,梅某定当一视同仁——无论何人,只要能过得了招亲大会的几道难关,最后再由小女点头,梅某定将小女托付于他!”顿了一顿,又大声道:“为让诸位放心,先叫小女与诸位见上一面!”说完,转首对“独臂咬金”柳本道道:“本道,你去叫小姐出来吧!” 柳本道应了一声,随即便进了内堂。 不多时,里边传出一阵脚步声,柳本道已率先掀帘进入客厅,大声道:“小姐到了!” 客厅内众人一时不由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均想看看这个名满天下的“碧灵仙子”到底怎生个模样。 看到众人如此的神态,梅寒香不由捻着颌下的长须微微一笑。 但见晶珠门帘被一只白嫩小手轻轻揭开,随即轻盈地接连进来了四个红衣少女,个个娇小秀美、肌丰骨匀、明眸皓齿。众人均弄不清谁是梅大小姐,只觉任选一人做为妻妾便可一生受用不尽。 这四个少女两面排开,门前二人各自伸出一只小手掀开门帘,同时四人齐地脆声道:“有请小姐!” 客厅内众人不由齐地舒了一大口长气,均暗自心道:“原来梅大小姐还没有出来……” 正思忖间,香风微动,门外已俏生生地款步走进一位白衣姑娘,正是梅寒香的掌上明珠“碧灵仙子”梅碧灵。 但见这“碧灵仙子”梅碧灵果真貌如仙子:乌云叠鬓,杏脸桃腮,眉横远岫,丹凤泛波,琼鼻灵巧,朱唇红润,香肌似雪,柳腰纤柔,身形玲珑轻盈,如风中柳絮,似雨后梨花,娇美赛似水仙破萼,艳丽胜过芍药含葩,直活脱脱地一个九天仙女下瑶池、月宫嫦娥到凡间。 梅寒香大笑着走过去道:“灵儿,与各位公子见个礼!” 梅碧灵看似娇媚柔弱,双眉一抬,凤目却泛出一股淡淡的煞气,四周一扫,轻轻一个万福道:“诸位安好……”待她目光掠及白皑皑,不由脸色一变,朝白皑皑冷声怒道:“你这个贼子,还不死心么?!你以为在脸上弄一些胡须姑娘就认不出你了么?!” 众人闻言不由大愕,齐地向白皑皑望去,不知这脆生生、娇滴滴的梅大小姐何以当着众人的面对白皑皑怒颜作色。 白皑皑不由一愣,起身四顾了一下,问曹雄道:“梅大小姐是在骂我么?” 梅碧灵冷哼一声,怒叱道:“油嘴滑舌的恶贼,还敢装糊涂!”话声中,只见她素手一抬,双袖中飞出两道细细的白光直扑白皑皑的面门。白皑皑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唇上和颌下的三绺长须已然落到地上,那两道白光“哧”地一下又闪电般地缩回到了梅碧灵的衣袖里。 另一边的萧帖行几人见状不由齐地一愕,萧帖行颇似不悦地对白皑皑道:“天乐,怎么你来了也不跟我兄妹几人打个招呼?玎珰和玎玲两个丫头还成天惦记着你呢!” 萧帖行身后的绿衣姑娘一脸惊喜,几步冲到白皑皑面前,欣声道:“白大哥,你也来了?那天丢下了你不管,你不怪我么?”转首向梅碧灵看了看,忽又脸色一沉道:“我知道了,你也是来求亲的——这位天仙般的梅大小姐,果真不施脂粉、人又爽气……”一边气哼哼地说着,狠狠一跺脚,嘟着嘴酸溜溜似地又回到了萧帖行身旁——这绿衣姑娘正是萧帖行的二妹萧玎玲。 萧玎玲旁边的那位白衣姑娘乍一见到白皑皑,顿时满面红晕,只是怯怯地、呆呆地望着白皑皑出神——她却是萧帖行的大妹萧玎珰。 萧帖行微怒道:“天乐,你也太不像话了,放着我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子不顾,却要跑来此地求个什么亲!难道你忘了你与玎珰和玎玲有婚约的么?!难道你就不怕她们两个伤心么?!” 一旁的禇宗侗悠然地灌了一大口酒,冷笑道:“萧大公子恐怕不是怕自己的妹子伤心吧?这位江陵大盗白公子若是一走,萧兄求亲不就少了一个厉害的对手了么?” 萧帖行脸色微红,瞪了禇宗侗一眼,却似乎有所忌惮,干笑道:“禇兄说哪里话……” 萧帖行身后的“无形链”林步清却已勃然作色,怒视着禇宗侗道:“臭要饭的,对我家公子放尊重点!” 禇宗侗身边的几个年轻叫化也不是好惹的主,齐地冲林步清骂道:“你敢这样对我家少帮主说话?!你算个什么鸟东西?!” 褚宗侗翘着腿微微笑道:“不要管他,顶多一条走狗罢了……” 江陵绿林寨“八大金刚”在江湖上享有盛誉,怎容得禇宗侗出言相辱?! 第三章 招亲大会(3) 林步清顿时满面杀气,就待冲上前去,常云羽一把按住他的肩头沉声道:“四弟,这是在梅大庄主庄内!” 林步清挣了几下,没能挣脱,恶狠狠地对禇宗侗道:“小叫化子,你最好不要踏出碧山庄一步!” 梅寒香微一皱眉,正要开口,曹雄已站起身来,对梅碧灵道:“梅大小姐,你想必认错人了……”说着,指了指白皑皑,又道:“我家公子并非江陵大盗白天乐,乃是东京白如玉!” 梅寒香眼神一亮,紧盯着曹雄道:“曹兄,果真是你么?” 曹雄脸色微变,冲梅寒香抱拳笑道:“十余年前匆匆一会,想不到梅大庄主还记得曹某!” 梅寒香亦抱拳笑道:“‘神刀’曹雄,梅某岂敢忘怀?一别十余载,曹兄风采依旧,梅某却已老朽矣!”不待曹雄回答,指了指雷奔、赵学海和金三几人又道:“这三位想必就是跟曹兄齐名的‘大内四台柱’中的‘闪电剑’雷奔雷兄、‘大力金佛’赵学海赵兄,还有‘燕子铁链镖’金三金老弟罢?” 雷奔、赵学海和金三齐地起身抱拳道:“梅大庄主好眼力!” 众人听得“大内四台柱”的名头,不由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柴官身旁的柴示川更是满面惶急,眼神焦迫地看了看柴官。柴官虽也心内惊惧,却强自镇定住,用眼神示意柴示川沉住气。 梅寒香有意无意地瞟了柴示川一眼,接着道:“数十年前,梅某也是一个热血少年,讲的是江湖义气、侠骨忠胆,最痛恨出卖朋友、背信弃义的小人——实不相瞒各位,十余年前大闹皇宫的那位刺客,就是我梅某人!” 众人闻言不由一阵大哗,那位苏州知府的四公子熊泉更是面现不安之色。 曹雄沉声道:“梅大庄主端的不愧为武林第一人,身手之高,直视皇宫大院如无人之境!上百名皇宫侍卫、大内高手俱丧身梅大庄主手下……” 梅寒香淡淡一笑道:“曹兄言过其实了。梅当时虽杀伤数人,自身亦负重伤,若非曹兄手下留情……唉,曹兄这份恩情,梅某何以为报?!”顿了一顿,又道:“梅某当时万没料到当今圣上的武功竟高得出奇,与梅某苦战二百余回合毫无败象,若再斗下去,梅某说不定亦会伤在他的手下!”说到这里,重重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道:“梅某原只为打抱不平,对当今圣上自毁柴、赵、郑三家轮坐江山的信誓、甚至连柴家后人也要赶尽杀绝的做法不满,一气之下才深入皇宫行刺……”言及此处,目光又似有意无意地瞥了柴示川一下,但见柴示川目露感激之色,他又不由微叹道:“当今圣上精练贤明,颇有定国安邦之雄才大略,这十多年来虽也常有征战,倒也可算是国泰民安……其实若能长久天下太平、百姓丰衣足食,这皇帝之位谁来坐还不都是一样?……” 禇宗侗摇头晃脑道:“不一样,不一样,大不一样……” 外边忽地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不一样么?这大宋江山让我万某人来坐不也一样么?” 管家大声道:“巫山‘万毒公子’万巫,偕同江陵白崇玉公子……” 接着外边进来两位年轻公子。为首的手持一支铜笛,年岁约摸二十七、八,看他五官虽甚为端正,面色却是一片青湛,眼神更是如鹰隼般犀利——此人正是武林中人见人畏的巫山“万毒公子”万巫。 当时江湖上流传这样一句话:“老梅萧,少万金”,指老一辈的顶尖武林高手是“梅大庄主”梅寒香及其弟“梅二先生”梅竹青、“绝寰刀圣”萧王天及乃兄“楚狂人”萧陆通,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便是“万毒公子”万巫和“回头浪子”金不换。 江湖传言万巫一身毒功诡异莫测,令人防不胜防,更是杀人不眨眼,出手狠毒无情。但白皑皑却觉得万巫看起来很是亲切,而且仿佛还有些面熟。 另一位叫白崇玉的公子一露面,众人不由齐地“啊”了一声,将他跟白皑皑二人看来看去。敢情这白崇玉的面貌竟跟白皑皑一般无二——浓眉大眼、面颊微瘦、下巴尖削,只是他的唇上和颌下多了三绺短须,焉知会不会也跟白皑皑一样是粘上去的。 萧帖行对白崇玉微怒道:“你才是天乐!却怎生扮成这副模样?!” 萧玎玲早已蹦跳过去,欢声叫道:“真是白大哥,这次决不会错了!”又看了看白皑皑,瞪大眼道:“原来世上还真有这等相像之人,先前倒是我的不对了……”目光又掠及梅碧灵,她脸色又不由沉了下来,嗔怒道:“哼,不管是谁,还不都是来求亲的!” 白崇玉见众人一忽儿看一下自己,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向白皑皑,他便不由自主地也向白皑皑看去。正好白皑皑也向他看来,二人四目一遇,顿时都不由呆住。 梅碧灵上前几步,将二人细看了一番,对白皑皑道:“你果真不是他。”又将目光移至白崇玉面上,冷冷道:“江陵大盗白天乐,你真的不想要命了么?” 白崇玉伸手一捋,将脸上的胡须扯掉,苦笑道:“既已被梅大小姐认出,白某只好离开贵庄了。”原来他正是那害得白皑皑代他被打入死牢的江陵大盗白天乐。 白天乐又向白皑皑一抱拳道:“这位兄台尊姓大名?贵府何方?请教贵庚几何?” 白皑皑也抱拳道:“小弟白皑皑,小字天乐,东京人氏,今年刚满二十二。兄台的大名小弟倒是久仰了,小弟还被许多人当做是兄台呢!” 白天乐微微一笑道:“这倒巧了,愚兄痴长几岁,小字倒叫皑皑……此间愚兄已不能久留,而愚兄料你我二人必有极深渊缘,待此间事了后,兄弟定要到北街天来客栈找我!”话声一落,转首冲梅碧灵抱拳道:“梅大小姐,多有得罪!”又朝万巫和萧帖行二人抱拳道:“万兄、萧兄,白某先行告辞了!”话声中大袖挥动,人似一道青烟般掠出了门外。 萧玎玲大叫一声:“白大哥,等等我!”话声中,人已惊虹般蹿出了门外。萧玎珰身子动了一下,又怯怯地看了萧帖行一眼,终归还是没有移一步脚。 熊泉起身冲门口大声道:“白天乐,熊某定要向你讨回家宝‘龙丝软甲’!” 梅寒香一愕,对熊泉道:“熊世侄祖传至宝‘龙丝软甲’也被这江陵大盗白天乐盗去了么?” 熊泉面上微露惭色,颔首道:“正是。” 梅碧灵道:“这贼子屡次窥探我庄,若非我爹手下留情,他焉能活到今日?”言毕,又向白皑皑略一躬身道:“先前误会,还请白公子见谅。” 李德明在一旁大声道:“梅大小姐果真武林儿女,好生爽快豁达!” 禇宗侗“嗤”地一声轻笑道:“潭州人大多如此豪爽,兄台这马屁拍得不怎么高明啊……” 李德明这回倒没有勃然大怒,只是狠狠地冷笑了几声,目中闪过一阵浓厚的杀机——眼见此情景,一边的萧帖行萧大公子不由幸灾乐祸地阴笑了一下。 白皑皑解下腰间的碧灵软剑,上前几步递到梅碧灵面前道:“这把宝剑本是方才那位绿衣姑娘给我的,听说是梅大小姐之物,现归还原主——如此宝物,倒叫白某玷污了,还望梅大小姐恕罪……”他再摸了摸腰间的《龟息大法》、《铁脉心经》和《僵尸神功》几卷书,心道:“这几卷书倒还没有还给那位萧姑娘……”欲将这几卷书交给萧帖行,却又想到萧玎玲是要把这些书送给白天乐的,便暂且忍耐住,拟待到天来客栈找到白天乐再说。 梅碧灵深深地凝注了白皑皑稍顷,微一叹息道:“这剑既已被你携带了这许久,也算跟你有缘,往后你就佩着它好了。”说罢,向四周团团一躬身道:“诸位,恕小女子先行告退了。”说完,款步向内堂走去,几个丫鬟急忙跟了上去。 梅寒香看了看白皑皑,目中微现诧异之色,随即对众人大声道:“时近晌午,请诸位到后院用膳,稍事休息后即刻比武!” 当下由“独角苍龙”蓝莫房和“独臂咬金”柳本道领着众人向内行去。 走过一条青石板小路,拐过几个小花圃,四周的景色渐渐叫人眼花缭乱起来。但见四周的山石、花草、树木似乎无穷无尽,脚下的小路越来越迷乱,越走越多岔口,若非有蓝莫房与柳本道带路,众人必然乱作一团。 赵学海狠狠拍了拍额头,瓮声叫道:“这景致好生邪门,看得咱家脑袋都大了!” 曹雄道:“这景致是按阴阳八卦阵形所布,你只须不去理会它,自顾静心而走,它就困不着你——你越去看它,它就好像乱动起来,叫人眼花头胀……” 谈话间,眼前突地一亮,众人已来到了一个大院中。这院子甚是宽广,占地十数亩,中间空旷,地上生满绿绿的柔草,四周尽是些高大的翠竹和梅树。 近前团团摆了百余张桌椅,桌上已摆满点心和茶水。 蓝莫房和柳本道招呼众人各自坐好,蓝莫房接着大声道:“诸位请先用些点心,酒菜马上就端上来!” 当下众人便纷纷吃起点心来,不外乎翡翠甜饼、金薄荷酸枣之类的糕饼糖果。 过得一会,两侧的竹林忽地冒出数十个佣仆来,蓝莫房一拍手,他们便齐地走过来将点心和茶水撤了。蓝莫房又大声道:“上酒菜!”即刻又有数十个佣仆各自用托盘端了百数多红坛绿罐大碗小碟上来,眨眼间每张桌上都已摆满了酒菜。 江湖人大多豪饮,眼前每张桌上都摆满了十数坛女儿红、竹叶青之类的陈年好酒,立有数十人不顾礼节地开怀痛饮了起来。 柳本道笑道:“诸位不必客气,自请随便用!” 当下众人便各自大吃大喝起来,只有弘玄大师、玄通道长和心如师太几个出家人略用了一些斋饭,而白皑皑与达尼哈拉、扎扎齐几人均无食欲,只是随便喝了几碗酒。 潭州人极喜辣食,这些菜中除了仍是辣得要命的山珍海味盘盘相接外,剩下的就是鸡心辣椒丸、麻辣豆腐、爆炒辣椒、红烧麻辣排骨、红烧辣鲫、青红辣椒会、青椒蚕豆汤、油炸椒粉番薯片之类,入口美味无比,美味后却又辣劲汹涌,众武林高手也抵挡不住这一波接一波的辣劲,直被辣得嘴里吁吁吐着辣气、身上汩汩直冒辣汗。 第四章 亡命大比武 不多时,梅寒香出来敬了众人数碗酒,立有数人便有些醉意了。 这一阵折腾近一个时辰,众人俱才酒足饭饱,四边的佣仆便上来将杯盘碗筷撤了下去。 稍事休息,梅寒香便大声道:“今日比武开始,请诸位公子先派一人出来,少时捉对独斗,生死伤亡各自由命——不过梅某还是望诸位最好能点到为止,免伤和气。”又对弘玄大师、玄通道长和心如师太几人道:“现请少林寺方丈弘玄大师、清云观观主玄通道长、如心庵庵主心如师太等几位武林前辈主持公道。” 弘玄大师起身合什,沉声道:“阿弥托佛!老衲本是方外之人,既得梅大庄主相邀,当为此次招亲盛会秉公持道,决不偏袒任何一方!” 蓝莫房待弘玄大师坐下后,大声道:“好,现请诸位各派一人上来!” 当下众人各一群群商议了一会儿,便各派了一人上前。只有“万毒公子”万巫没有随从,自身走到前面。 这第一战至关重要,各方俱派出了武功最强之人:白皑皑几人派出“神刀”曹雄,萧帖行派出“红拂掌”常云羽,李德明派出“僵尸门”门主达尼哈拉,禇宗侗派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乞丐,柴示川派出柴官,熊泉派出一个蓝面大汉,还有二十七位求亲的公子也各派出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随从。 蓝莫房为诸人登好名册,大声道:“第一场比武共三十四人,分成十七对,各人可使出自身最拿手的技艺,生死勿论!”言罢,俯身在纸上将“一”至“十七”各写了两遍,再撕下各自抓成一团,对比武的三十四人道:“请诸位各抓一个纸团。” 当下三十四人各自抓了一个纸团,展开看后,那相同数目的两人待会儿便要捉对厮杀。 蓝莫房大声道:“少时由弘玄大师出言仲裁胜负,如有不服,可一战到底,至死方休!好,先请抓到‘一”的两位一展身手!” 当下有两个短打汉子先后走至场中。较高的是成都打穴名家“绣花锥”方子秋,使一柄如意锥;较矮壮的那位提着一只大铁篮子,乃潭州城有名的镖客“丑采和”宋景。 二人互一行礼,便激斗起来。方子秋如意锥似灵蛇出洞,疾抖乱颤中连连蹿点宋景的“人迎”、“膻中”、“上脘”、“中脘”、“建里”、“气海”、“关元”数处大穴,左脚尖同时暗地里探出斜挑轻点宋景左足的“足三里”、“踝尖”、“三阴交”、“太冲”、“侠溪”、“太溪”、“环跳”诸穴,出手如电,虚实莫测,变幻无穷,疾快精细似巧女绣花,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宋景铁篮子大力一挥,四周旋转起来,舞得滴水不漏。方子秋如意锥数下均点在铁篮子上,被震得几欲脱手,左脚尖更是不敢靠近宋景。 方子秋眼见正攻不能得手,几个虚点,人凌空一跃,从宋景背后落下,空中如意锥一路连点宋景“百会”、“强间”、“哑门”、“大椎”、“陶道”、“身柱”、“神道”、“至阳”、“筋缩”、“脊中”、“悬枢”、“命门”、“腰阳关”、“腰俞”、“精宫”数处要穴,同时左手疾抓宋景右肩“天门”、“百骨”两穴,左脚尖轻点宋景身侧的“意舍”、“胃仓”、“至宝”、“臂门”几穴,整个攻势一气呵成,迅疾无比。 岂料宋景比他更快,身子陡地一矮,一个大旋身,铁篮子已“呼”地砸向他的胸腹,势大力沉,劲风强猛雄浑。 方子秋躲避不及,无奈之下只得猛吸一口气,一锥硬点在铁篮子上,人借力翻飞一丈开外,右手的虎口已然被震裂。 弘玄大师道:“宋施主要强一筹。” 蓝莫房向方子秋道:“方兄以为如何?” 方子秋道:“在下认栽。”又向宋景的铁篮子看了几眼,犹似不服气地道:“阁下的兵器好生古怪!”说完,自顾走到场下。 宋景只是微微一笑,转身站开到了一旁。 蓝莫房大声道:“第一场,潭州宋景胜!现请抓到‘二’的两位朋友出场!” 上场的是一老一少——老的是太湖一带有名的“鹰爪王”郑承勋,少的乃“广州四小虎”中的老大“笑面虎”阮德逍。 场下的萧帖行听得“鹰爪王”郑承勋的名号,不由身子一震,脸上一阵风云变幻,阴晴不定,只是用古怪的眼神紧盯着郑承勋。 但见场上的二人俱不用兵器,手脚上见功夫。这一交手,郑承勋便立马占得上风,几个照面已将阮德逍的左肩、右肋抓伤。 阮德逍手捏虎爪状,击出时却毫无虎气,显得迟钝无力,脚底下更是凌乱虚浮,气息也已微喘——奇怪的是,他面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甜、越来越炽。 弘玄大师道:“郑施主功力深厚、招式精奇,只是有些心慈手软……” 蓝莫房当即对阮德逍道:“太湖郑承勋胜,阮兄可愿住手么?” 阮德逍并不予以理会,目中愈露祥和友好的笑意,“虎爪”却时时不离郑承勋的要害。 郑承勋几次重手堪堪击中阮德逍,却又减轻了好几分力道,低声道:“阮老弟,咱们点到为止吧?” 阮德逍目中笑意更盛,攻势一停,双手往背后一靠,笑道:“好,点到为止。” 郑承勋双手抱拳,微微一笑道:“承让!承让!” 阮德逍突地暴喝一声:“不敢让!”话声中右手疾挥,一大把毒砂冲郑承勋兜头疾罩! 郑承勋大惊之下不及细想,一个“铁板桥”向后疾倒而下,脸上已被数粒毒砂击中,惨叫着掩脸在地上翻滚不停。 阮德逍口中一边笑道:“承让!承让!”人一边扑了过去,“虎爪”高举,就要对郑承勋痛下杀手! 众人大多惊怒出声,却不及出手相救。 正此时,阮德逍突地惊呼一声,双手无力地垂下,身子连连倒退了几步,瞪大了眼惊恐地四顾道:“什么人多管闲事?!” “万毒公子”万巫铜笛轻敲手掌,悠然道:“你已中了万某的‘毒阳三焦气’,不出三炷香功夫,便将全身化为焦炭而亡……” 阮德逍顿露惊惶之色,忙向自己的双手看去,但见双手指尖俱已变黑,两股黑气正迅疾地向上蔓延而去。 人群中忽地抢出三人冲到阮德逍身边,一人疾快地连点了阮德逍双手“劳宫”、“合谷”等几穴,跟着一路连点“内关”、“外关”、“曲池”诸穴,那两股黑气上升之势立时稍见缓慢。 这三人正是“广州四小虎”中的老二“仁义虎”黄炳彪、老三“断头虎”林原交和老四“孔方虎”秦钱高。 方才出手点穴之人乃是老二“仁义虎”黄炳彪,他眼见阮德逍两手十指已成焦炭,而黑气仍在上升,不由急对万巫道:“万兄与我等兄弟无冤无仇,还请万兄赐解药救在下大哥一命!” 蓝莫房也向万巫道:“万公子乃此战局外之人,不可伤了和气,望赐解药。” 万巫将双手负于身后,缓缓道:“非是万某舍不得给解药,只因‘毒阳三焦气’确然无药可解,中者全身皮肉、经脉、骨骼俱将化成焦炭……” 阮德逍忽地笑了笑,对黄炳彪道:“二弟休听那小子放狗屁,你只须将为兄双臂斩断便行了。” 黄炳彪眼见黑气将至阮德逍的曲池穴,遂咬牙狠声道:“只好如此了!”话声中拔出腰刀,一把将阮德逍的双臂齐肘斩下,随即在创处敷了些金创药用白布包扎好。 阮德逍阴笑着对万巫道:“姓万的,咱们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万巫冷哼一声道:“阮德逍,你虽坚忍阴损、狡诈狠毒,怎奈你的武功与万某相去甚远,万某若要取你等狗命,易如反掌!” 阮德逍“嘿嘿”一笑,与黄炳彪几人退了下去。 万巫似并不将阮德逍几人放在心上,右手挥处,一个小瓷瓶落在正护着郑承勋的一位年轻公子脚下,一边道:“此药外用,当可无恙。” 郑承勋双手捂着脸沉声道:“多谢万公子!”又冲阮德逍几人离去之地大声叫道:“姓阮的小畜牲,老夫记住你的恩情了!” 蓝莫房微一皱眉,对弘玄大师道:“这一战,却判何人为胜的好?” 弘玄大师微叹道:“就作平手罢了。” 第三战却是曹雄对澉浦“神蛇鞭”顾仁须。 但见顾仁须一交手便连连抢攻,长鞭呼啸着狂劈暴抖,激荡起漫天尘土;忽又幻化无数圆圈,大圈内套着无数小圈,小圈连着无数大圈,虚虚实实,变幻莫测,令人难辨真伪,不知该如何闪躲招架才好。 曹雄一直面带微笑,身形在漫天鞭影中摇摆漂浮不定,却不曾被顾仁须的长鞭挨着一丝衣角。 顾仁须眼见一连番狂攻竟伤不了曹雄分毫,不由怒上心头,双手同时紧握鞭柄,大喝一声:“开!”只听“叭”地一声暴响,他手中的粗大长鞭忽地化作两根细长的小鞭,鞭上幽光闪闪,似有无数利刃缠裹在上面。他紧盯着曹雄,沉声道:“曹兄小心了,我这鞭上可是沾满了剧毒!”话声中左右开弓,两臂不停地交错挥动,双鞭齐舞,将曹雄笼罩在了狂风暴雨般的鞭影之中。 弘玄大师低吟道:“江湖上已很久没人同使双鞭了……看他的鞭法,跟苗疆‘五彩门’的‘狂风暴雨五彩仙绸七十六杀’颇为相似,莫非他是‘五彩门’的传人?‘五彩门’却又从不收男弟子……” 曹雄宛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波浪上下起伏,却又总不会翻覆。他冲顾仁须哈哈一笑道:“顾兄果真光明磊落,曹某也提醒顾兄当心了!”笑声中刀光乍起,幻化无数金芒,一刹那间人竟已虚晃不见。 顾仁须正惊愕间,曹雄已笑吟吟地立在他左侧,刀刃距他左颈已不过一寸。 顾仁须面露惭色,黯然收起双鞭,冲曹雄一抱拳道:“曹兄‘神刀’绝技果真名不虚传,顾某与你相去甚远,甘拜下风!” 第四战是李德明一方的达尼哈拉对熊泉一方的一位蓝面大汉。 这二人虽都是高大魁梧,外貌神态却截然不同。达尼哈拉面目深陷,神色木然,形若僵尸;蓝面大汉浑身横肉,神态飞扬跋扈——他正是江湖人称“蓝面瘟神”的苏州彭盖天。 彭盖天本手握两柄大板斧,眼见达尼哈拉手无寸铁,便把双斧往背后一插,冲达尼哈拉大咧咧地叫道:“我说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小子,你蓝大爷也不占你的便宜,咱们拳脚上见高下!”说着,奔过去冲达尼哈拉就是一记“黑虎掏心”。 这一招若在别人使来自会贻笑方家,但经彭盖天使出却端的是凌厉刚猛无匹,更是疾如闪电,实实在在地击在了达尼哈拉的胸口上。只听“砰”地一声闷响,达尼哈拉的身形猛地向后一倒,却眨眼间又似弹簧般一下竖直,双脚不曾挪动毫厘,脸上仍是一片僵硬木然。 彭盖天不由一愕,叫道:“老小子,真有你的!”话声中手起脚落,向达尼哈拉接连攻出数招,招招俱击在了达尼哈拉身上。 达尼哈拉被击得东歪西拐,脸上却仍不见有任何表情,只是两眼木然地盯着彭盖天。 彭盖天数招无用,气势不由一滞,达尼哈拉蓦地低吼一声:“该我了!”叫声中双臂惊蛇般蹿出,十只鸡爪细指已如铁箍般紧紧扼住了彭盖天的脖颈。 这一手太过突然,彭盖天顿时大为惊慌,手足无措,少时便面色涨红,全身青筋暴起,气息越来越粗重,双手抓住达尼哈拉十指想掰开这致命的铁箍,但却根本无济于事。 仓皇中,彭盖天右手抽出背后的一柄板斧劈头盖脑朝达尼哈拉砍去,斧斧俱砍在达尼哈拉的头顶、面门和脖颈上,却只是发出了几声闷响,达尼哈拉全若没事,毫发未伤。 达尼哈拉双手十指越收越拢,嘴上忽地怪叫一声,两肘一错,只听“喀嚓”一声响,彭盖天斗大的一颗头颅竟被生生拧了下来,无力地吊在肩头上,手脚只抽搐得几下,他庞大的尸身便砰然倒在了地上。 达尼哈拉阴幽幽地一笑,回到了自己的一边,神态又是一片僵硬、木然、冷森。 这一战,直看得众人又是心惊又是钦佩。心惊的是达尼哈拉诡异惨酷的杀人手法,钦佩的是达尼哈拉那一身不怕拳打斧劈的护体神功。 熊泉呆呆地看着彭盖天的尸身,良久回不过神来。一旁的梅寒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熊世侄,不必如此……” 弘玄大师摇头微叹道:“这位达尼施主的‘僵尸神功’已有十成火候,当世只怕无人能伤得了他。” 这一战,胜负自是一目了然。 接着一战是萧帖行一方的“红拂掌”常云羽对黄山派的大弟子“菊竹一友”莫龙飞。 常云羽掌力沉雄浑厚,掌法精妙老道,出招快捷迅疾,武功倒也不弱的莫龙飞只斗了十数回合便退身抱拳认输。萧帖行在一旁只是得意地摇着折扇而笑。 再一战是万巫对幽州“妙手空空”林拂尘。二人似很熟悉,林拂尘大概曾折于万巫手下,故甘愿不战而败。 接着的十几战虽不甚精彩,却有数人伤亡,这求亲比武之地竟似成了屠宰场般遍地殷红。 最后一战,由禇宗侗派出的一个叫关妙子的小乞丐对东京乌龙庄的“巨灵神”裘盛兴。 但见裘盛兴高大魁梧,宛如天神下凡,挥舞着一根镔铁大棍,颇有横扫千军之势。 关妙子却瘦弱矮小,只有胸肌稍见饱满,面貌身形俱似一位少女,手持一根莹绿翠竹短棍,立在裘盛兴面前宛若老鹰脚下的小鸡。 然而二人一交手,形势便立为改观。裘盛兴空有一身神力,连连数记重棍击得地上一片坑坑洼洼,却始终不曾碰到关妙子的一点衣角。倒是关妙子轻快灵巧地四周游荡,不时给裘盛兴一记冷棍。 再斗得数合,裘盛兴已是暴跳如雷,瓮声大骂道:“小小子,跑来跳去的算啥玩艺,有种就接你裘大爷一棍!” 关妙子冷笑一声道:“好,你小心了!”话声中人蓦地迎着铁棍蹿起,手中翠竹一拈一搭,顺着铁棍来势几个翻转,竹尖轻点裘盛兴右手臂的“合谷”、“外关”、“手三里”几穴,口中边大喝道:“撒手吧你!” 只听一声闷哼,裘盛兴的大铁棍已然脱手,飞起一丈多高后方砰然落地。裘盛兴愣愣地捧着右手,半天回不过神来。 关妙子收起竹棍,傲然冷笑道:“傻大个,你输得不服气么?!” 裘盛兴又是一呆,半晌方喃喃道:“我输了……我输了……”说着,说着,忽地大吼一声:“少庄主,兴哥对不住你!”话声中人已冲天拔起,空中一个翻滚,头下脚上直直地向地上撞去!只听凄厉的一声悲嘶:“兴哥!”裘盛兴业已横尸当场,脑浆和着鲜血飞溅了满地都是。 人群中抢出一位极瘦削的黑衣公子,扑在裘盛兴的尸身上流涕痛哭道:“兴哥!兴哥!何苦如此?!何必如此?!输便输罢了,咱们乌龙庄也并非定要靠碧灵山庄才有活路啊!……兴哥啊,兴哥,你不该丢下我的!……”这黑衣公子却正是东京乌龙庄的少庄主“乌江过客”裘盛礼。 弘玄大师微一皱眉,闭目低吟道:“阿弥托佛!罪过!罪过!” 裘盛礼哭得片刻,忽地转身冲关妙子破口大骂道:“都是你这个可恶的小叫化害死兴哥的,我跟你拼了!”正待冲上去跟关妙子拼命,人群中抢出两个老者拉住了他道:“少庄主,这也怪不得人家,咱们还是带了兴哥回家去罢!……” 蓝莫房大声道:“不错,裘少庄主,此次比武生死由命,况且这位裘兄乃自尽身亡,须怨不得那位关兄弟!” 关妙子似又好气又好笑,冲裘盛礼轻骂道:“看你年纪比我大了不少,却怎地如此不明事理!” 裘盛礼狠狠瞪了关妙子一眼,最后还是抱了裘盛兴的尸身与那两个老者一同退出了场外。 梅寒香微叹一声道:“裘世侄这就要走了么?请代老夫向令尊问安!”言罢,唤了一位老仆领裘盛礼几人向外而去。 禇宗侗摇头晃脑叹道:“乌龙庄昔日本为江湖第一大庄,自‘十二剑客’老的老死、走的走了,老庄主又重病在身……唉,如今的乌龙庄人才凋零,只剩下一帮老弱病残……裘少庄主本也武功不低,‘乌江过客’的声名也曾噪响一时,可惜他六年前遭一次重创而功力锐减,如今在江湖上不过是个三流角色罢了……” 李德明闻言冷笑道:“如今的丐帮也强不了多少!丐帮的‘打狗棍法’倒确实厉害,不过本王也曾听说此套棍法只传给即将接任帮主之人,如今钱老帮主卧病在榻,禇少帮主却私自将‘打狗棍法’传给了那位关小兄弟……嘿嘿,倘若一旦钱老帮主撒手而去,关小兄弟暗施手脚,禇少帮主这丐帮大帮主之位只怕未必能坐得住呢!” 禇宗侗微一冷笑道:“现今帮主之位早已是禇某的了,你用不着挑拨离间、白费心机!” 关妙子却狠狠瞪了李德明一眼,咬牙骂道:“党项狗,我丐帮中事你最好少管!” 李德明嗬嗬一笑道:“关小兄弟,这便显得你做贼心虚了!” 关妙子正待出言,禇宗侗冷哼道:“妙子,不必理会他。”关妙子又瞪了李德明一眼,方悻悻地退下。 梅寒香洪声道:“今日比武到此为止——对取胜的梅某衷心祝贺,不幸有伤亡的也请宽心,明日若能胜得了下一场比试,仍有望入赘本庄!”顿了一顿,又道:“稍作休整后请诸位用晚膳,明日早上再进行下一场比试。” 第五章 地下通道,互见钟情(1) 第二日一大早,用过早饭后众人便陆续从各自的客栈赶到了碧灵山庄。待饮茶休息了片刻,梅寒香便出来与众人一阵寒喧,接着便领了众人向后院的梅竹林中行去。 但见这片梅竹林甚是茂密:高大的翠竹峭峰般巍然林立,一丛紧似一丛,一株胜过一株;无数株早春梅树蓓蕾密似满天星斗,上元开者渐多,缤纷似锦,迷离炫目,宛如万倾晴霞。 众人随着梅寒香七拐八弯地走了许久,最后来到了一座假山前面。 梅寒香指着假山对众人道:“这假山实为一个地洞,进入两三里后便有数条岔道,俱都向东通向一个所在,只是路上的机关各不相同罢了。约行得二十余里后便到了诸位该到的地方,那里有诸多物什,哪方得的东西更多、更合梅某心意,不论昨日比武是否得胜,定可入赘本庄!”顿了一顿,环顾了一下四周道:“只是此行万分凶险,稍有不慎即会性命难保,哪位若是心中无底,便请自重。”言罢,忽又大声道:“诸位请站开了!”话声中身形一动,人已冲至一块突兀的巨岩前面,单掌横拖,竟硬生生地将这块千斤重的巨岩击飞十数丈开外,落地轰然,四处震动,激荡起漫天尘土、碎叶。 梅寒香身形似箭,如法炮制,但听巨响之声不断,空中飞岩不绝,四周沙尘激荡弥漫,片刻之间这偌大的一座假山已荡然无存! 众人大多看得呆了,均被梅寒香功力之雄厚耐久所震慑。就连达尼哈拉死灰的眼神也亮了一亮,暗自低咕道:“中原武林第一人,果真名不虚传……” 少时,尘土散尽,一个七、八丈见方的巨大地洞赫然摆在了众人眼前,正自微微地向上冒着数缕热气。 梅寒香气定神闲地飘落在众人面前,微笑道:“梅某已为诸位准备好了照明之物,诸位不必担心路黑;此洞每隔一里便有好几处通风小孔,诸位也用不着怕气闷;梅某与弘玄大师、玄通道长和心如师太几位守在洞口直到诸位返回出来,诸位可免绝后顾之忧。”言罢,一拍巴掌,南边竹林立时有十数个庄丁捧了数支松油火把出来,还有几人各自挑了一大担的火折子。 众人各自揣了数个火折子,又各拿了几个火把,便纷纷向地洞行去。 梅寒香大声笑道:“预祝各位马到成功!”说话之际,他眼中微微掠过了一丝得意之色。 这丝神色却正好被曹雄瞥见,他心下暗道:“江湖传言梅寒香城府极深、野心勃勃,不知他会有何阴谋诡计……”略一思索,他心下恍然悟道:“原来如此!我道他梅寒香怎会弄出奇特的比试,原来他却是利用求亲之人去取什么宝物……此处往东二十多里,不正大抵到了汉墓马王堆么?前段时日传言马王堆即将有人去开土,先时我还不信,现下看来却是真有其事了……嘿嘿,这又何尝是他梅寒香梅大庄主预先备好了的,只是却不知他是如何发现了这个地下通道,竟还在此修建了这座碧灵山庄以掩人耳目……”正思忖间,众人大多已乱哄哄地点起火把进了地洞,白皑皑轻拉了他一下道:“曹大哥,你在想什么?咱们不进去么?” “哦……”曹雄回过神来,点头道:“进去!进去!怎么不进去?!”说着,自己先燃了个火把向地洞走去,雷奔几人在后头也点了两支火把跟着进了去。 一进洞便是一路斜坡,地面崎岖不平,沟壑甚多。但再走得片刻,地面便平坦起来,路仍是像洞口般宽阔。 再行得盏茶功夫,前面的数人忽地闹哄哄地止步不前了。后边的赶上一看,敢情前边赫然出现了十多条岔道,众人均不知该走哪条方好。 曹雄略一查看,对白皑皑道:“梅大庄主说过,无论走哪条道均可通行,只是路上机关不一样罢了——依我看,咱们就走中间这条吧!”说着,自顾向前行去,白皑皑几人缓缓跟在他的后面。 万巫也信步跟了上去,对白皑皑道:“这位白兄弟与我那位白兄弟直判若一人,万某甚是喜欢你,就与你们一道走罢。” 白皑皑客气道:“有劳万大哥照顾了。” 熊泉领着几个随从急急追上曹雄,微微喘息着对曹雄道:“曹大叔,还认得小侄么?你可不能丢下小侄不管啊!” 曹雄微微一愕,随即笑道:“这个自然。曹某与令尊孝普公丙方兄有过数面之缘,我与他二人甚是投缘,曹某自会照应好世侄。” 熊泉大喜,躬身道:“小侄深谢曹大叔了!” 禇宗侗也领着那帮年轻乞丐走在后面,口中边大咧咧地道:“跟着当官的走,总不会有错!”一听他的话,即刻又有十数人跟了上去。 江陵绿林寨萧帖行一方的几人尚在原地未动,李德明已领着达尼哈拉几人向最左的那条通道行去,口中兀自冷哼道:“本王就不信走那条道会有什么好处!”他们这一走,立有十数人跟在他们后面,其中有柴示川、柴官一行。 萧帖行正在思忖间,他身旁的白衣姑娘萧玎珰指了指中间那条通道,轻声道:“大哥,我看那位丐帮少帮主的话没有错,跟着官家的人走总会好一些……” 常云羽接口道:“大小姐言之有理。” 萧帖行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当下他便率着绿林寨的几人向中间那条通道行去,忽又微微冷笑着对萧玎珰道:“你当我这做大哥的不知你的心思么?你不过是想多看几眼那位跟天乐很相像的东京白皑皑白公子罢了!” 萧玎珰顿时满脸通红,垂了头一声不响地向前行去。再走得顿饭功夫,曹雄忽地驻足不前,只是高举火把凝望着前方。 后边诸人围上去一看,只见前面被一潭静水拦住了去路,却不知这潭有多深、有多远,更不知暗设了什么机关。 曹雄运足目力向前望去,稍顷后,转首多众人道:“此潭约有三十丈远,谁也没有把握凌空掠过去,且待我看看这水如何……”边说着,边将火把递予白皑皑,右手如钩,蹲身从地上抠出一块硬泥向潭里丢去。 泥块刚出手,众人后边忽地有一人冷笑道:“叶某就不信这水能有何古怪!诸位,叶某先行一步了!”话声中,一条人影已如飞箭般疾掠过了众人头顶,轻轻飘飘地滑过水面五、六丈远,身形下落时脚尖轻点水面,要施出“燕子三抄水”的轻功绝技来。 众人中有几位同时叫道:“这是雪山派的‘踏雪无痕‘叶太冲!……” 话音未落,叶太冲忽地惊呼一声,身形向下疾坠,一条小腿已没入水中。 众人惊叫声中,叶太冲猛一提气,身子又斜斜掠过水面一丈多远,落下时却更快,人已齐腰没入水中! 叶太中心胆俱裂般地厉呼道:“救我!”身形再次拔起,在水面摇晃飘摆稍顷,忽地又重重地疾坠而下,只来得及惨呼一声,整个人便全都没入了水中,再不见一丝动静。 曹雄抛出的硬泥块同时没入了水中,无声无息,就似突地从世间消失了,水面连一丝丝的涟漪都没有起。 众人一时不由气结,只是呆呆地望着水面。 曹雄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道:“这想必就是江湖上传言的‘死水’吧,今日总算亲眼一见!” 雷奔微一颔首道:“果真名不虚传。江湖传言‘死水’虽似有形,实则如幻,掬之不动,击之不惊,更是毫无浮力,人入其中,必死无疑——今日看来,这‘死水’果真与‘死’分不开家啊!” 赵学海瓮声道:“这些咱家倒不想管,只是咱们该如何过得这他娘的‘死水一潭’方好?!” 曹雄四周一打量,略一沉吟道:“待愚兄先走一遭!”话声中人已斜飞掠起,右手同时已将腰刀拔出,掠过水面三丈多远时人已贴至左面石壁,身形尚未下坠,他已顺手一刀戳进石壁。身形稍顿,他又一脚踹在石壁上,人已拔出刀来向右面石壁疾掠而去。这一掠近四丈远,他反手将刀插入了右面的石壁之中,那相对的左面石壁忽地一下裂开,里边暴雨般疾射出数支短箭,将他笼罩在了这一片箭雨之中! 曹雄大吼一声,左掌一竖一划一拍,顿有一股强大的气浪冲向这一片箭雨。只听“波”地一声,这片箭雨被气浪一冲即散,俱都暴洒而下,霎时便尽皆无声无息地没入了“死水”之中。 曹雄更不停留,人又向前斜掠而去。如法炮制得几次,他便已到了这潭“死水”的尽头。 向脚下一打量,略一迟疑,他还是俯身跃了下去。 脚尖刚踩到地面,只听“篷”地一声,这地面竟忽地一下裂开,下边直冲出一大团雾气来! 曹雄处乱不惊,腰刀向右前疾挥,二指拈住刀柄系的红绸,身子竟像鸿毛般被腰刀带起。这腰刀一下钉入石壁之中,直没刀柄,曹雄整个人轻飘飘地吊在了刀柄之上。 眼见那团雾气急剧地弥散开来,竟有红、黄、蓝、青、紫五色,“哧哧”响着逼近曹雄。 那边的万巫遥遥喊道:“曹大人,这是苗疆的‘五彩消魂散’,你请闭息静气,待万某助你消去它!” 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一团白色的物什已落在曹雄脚下,随即迅疾地暴散出一大团白雾,与先前那团彩雾一触合,发出“噼噼啪啪”一阵炒豆般的暴响,片刻间两团雾气竟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曹雄缓缓将脚踩到地面,确信无事后方拔出腰刀冲那边大声道:“多谢万公子援手,曹某感激不尽!” 再看那潭“死水”,竟疾快地变浅、变浅,浅得两丈多方才见底,叶太冲的尸身已赫然可见! 众人此刻俱不敢大意,雷奔也学曹雄那样丢了块硬泥下去,落地砰然有声。 万巫微笑道:“这‘死水’已退了,料无大碍,咱们可放心地过去了。”言罢,率先向下跃去。众人也纷纷跟着轻轻跃下,只有白皑皑落地时却跌了一大跤。 行至叶太冲的尸身前,雷奔将火把凑近一看,只见叶太冲两拳紧握,双目圆睁,面上尽是惊惧之色,身上却十分干燥,胸腹间一片扁平,丝毫不像个溺水之人。 赵学海连连摇头道:“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咱家虽不信邪,却也不得不服了这他娘邪门的‘死水’这鬼玩艺!” 当下众人纷纷施展轻功跃至曹雄身边。白皑皑不会轻功,忙拉住了正要上跃的金三道:“金兄,你带小弟上去吧!” 金三先是一愕,随即笑道:“这一点我倒差点儿忘了!”拉着白皑皑的手轻轻一纵,二人便轻轻落在了曹雄跟前。 曹雄冲万巫一抱拳道:“方才若非万公子相助,曹某此刻恐怕已是尸骨无存了!” 万巫亦抱拳道:“曹大人言重了。其实以你的身手,当足可又重返原地,区区‘五彩消魂散’你自不会放在心上,反倒是万某多事了!” 二人相互客套了一番,仍旧由曹雄领路,众人便又一路向前行去。 行得里多路,曹雄忽又停住了脚步。众人上前一看,敢情前面竟有一排高大的木头人挡住了去路。 细数一下这排木头人,竟有十八个之多。每两个木人之间相距不过两尺,各人的姿式也全不相同:有的侧跨,有的半蹲,有的后仰,有的前俯……更怪的是,每个木人手中都有兵器,各自的又不相同,一路看去,竟有刀、剑、钩、戟、枪、锏、鞭、棍、棒、锤、锥、槊、杖、环、杵、铲、斧、铛这十八种。 金三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大概就是江湖传言的‘十八罗汉木人阵’吧?” 曹雄微一颔首道:“不错。江湖传言此阵无人能破,任你武功再高,一旦身陷阵中,便万难逃脱,终将力竭而遭刀剑分尸!” 雷奔捻须沉吟道:“倘若将这些木人尽数毁了,它就作不了怪了罢?” 曹雄微笑道:“这些虽为木头,实则坚逾金石,非得有削铁如泥的宝物方能损之一二。二弟若是不信,尽可去刺那最前边的木头人一剑,但千万要小心在意!” 雷奔笑道:“大哥尽管放心!”笑声中,人已疾奔到了最前面的那个木人跟前。 众人大多未看清雷奔是如何出手的,只见一丝火星迸射,接着“叮”地一声清响,那十八个木人竟俱活动了起来! 雷奔人称“闪电剑”,出手之快可想而知。殊不料最前边这木人出手竟比他还快,电光火石间已凌厉地攻出了“披风追月”、“老僧卷经”、“降龙搔耳”、“伏虎醉酒”、“普渡众生”、“我佛慈悲”、“如来背山”、“般若金禅”等十八路少林刀法,招式间竟劲气四溢,锐利无匹,令人窒息。 后边的几个木人竟都在同一刹那间向前面包抄过来,眼见就要将雷奔围住。 饶是雷奔身经百战,也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挡得最前边那木人几刀,身形暴退,仍被木人的刀尖划破身上好几处。后边的几个木人业已包抄过来,眨眼间竟已超过了雷奔的身形! 第五章 地下通道,互见钟情(2) 曹雄睚眦俱裂,厉呼道:“二弟!”正待上前相救,却被身旁的万巫拉住了。正惊怒间,却见万巫右手一抬,一道青光“哧”地飞出,间不容发间已缠上了雷奔,竟闪电般将雷奔生生地拽了回来。但见那些木人围成一个圈,刀枪剑戟暴风骤雨般一阵狂攻,又倏地各自退回原地,仍旧摆出先前的姿式。 那道青光一下缩回到了万巫的袖中,雷奔已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目中犹自有不甘之色,恨恨道:“想不到我雷奔在江湖上罕逢对手,今日竟险些丧在了这几块木头之下!” 曹雄扶住雷奔的肩头,查看了一下伤势,关切问道:“二弟,你没什么大碍吧?” 雷奔苦笑道:“还死不了呢。” 金三早已拿了金创药敷在雷奔的几处刀伤上,又扯了几块白布将伤口包扎好。 赵学海拍了拍自己的光头,叫道:“我的老天,二哥出手已是疾如闪电,没想到这些木头鬼竟比二哥还快!” 曹雄又向万巫一抱拳道:“万公子,我等兄弟又欠你一个人情了!” 万巫手摇铜笛,微笑道:“曹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那边的萧帖行靠过来道:“这‘十八罗汉木人阵’如此狠法,却怎生方能破得了?” 一旁的禇宗侗斜了萧帖行一眼,轻笑道:“萧大公子是位采花高手,轻功绝世无双,当可从这些木人头上一掠而过……” 萧帖行微笑道:“褚兄又说笑了。萧某虽说轻功还过得去,却并非什么‘采花高手’,可不敢在这些凶恶的木大爷头上一试脚力……” 萧帖行说的轻松,他身后的林步清却狠狠地咬了咬牙,目中杀机大盛,恶狠狠地盯着禇宗侗,手指轻轻向腰间滑去。常云羽察觉到了他的举动,忙一碰他的肩头道:“四弟,要想出气,待此间事了后大哥助你!” 万巫对曹雄道:“曹大人,你可有何破解之法么?” 曹雄沉吟道:“看这些木人的脚从不曾离地,想必机关总括就在地下,却不知该如何破法……” 万巫微微一笑道:“曹大人果真精明。在下曾听家师说起,这‘十八罗汉木人阵’的机关紧要处就在第八和第九个木人之间的地下,只消将那里的机关毁坏,这个木人阵自也就破了。” 曹雄微皱眉道:“只是何人能到得了那第八和第九个木人之间,又能疾快地毁得了机关?”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做声。 白皑皑沉思了片刻,道:“这个,就让小弟来试试如何?” 曹雄大喜道:“白兄弟愿出手,那是再好不过!你身成不死之境,又有削铁如泥的碧灵剑在身,当可毫发无损地毁了此阵!” 萧帖行冲白皑皑冷哼一声道:“你小子在江湖上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只不过碰巧模样和名姓都跟我那位天乐兄弟相似罢了,却不自量力想仗着碧灵剑来破这‘十八罗汉木人阵’,当心送了你的小命!” 白皑皑漠然地看了萧帖行一眼,一声不响地解了碧灵剑握在手中,缓缓向前面的木人行去。 萧玎珰忽地向前跨出一步,冲白皑皑的背影急声道:“白公子,你要小心哪!” 白皑皑似乎微感诧异,停住脚回过头来向萧玎珰看去。 四目相遇,白皑皑久已麻木、平静的心忽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看到的是一双急切、关怀,又略带几分慌乱、羞涩的清澈有如一泓秋水的眼睛,深情的眼神正脉脉地凝视着自己——这种眼神,就是与他青梅竹马相伴多年的发妻徐雪花也不曾有过。一刹那间,白皑皑仿佛已痴了,仿佛天地万物都已不在…… 萧玎珰却在这一刹那停住了呼吸,连心都似乎已不再跳动——她看到的是一双平实、漠然、有如浩海深渊般的眼神,深处的深处她却发觉这眼神还隐隐有几分深情,有几分忧郁,有几分迷惘,有几分困惑——这与跟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大盗白天乐那种古怪、顽皮、嘲弄的眼神截然不同,却不正是经常出现在自己深闺春梦中的那双眼神么?难怪竟会如此熟悉、如此亲切!这一瞬间,萧玎珰隐隐有些明白,自己已爱上了这双眼神,更已爱上了这双眼神的主人…… 二人就这样凝望着,仿佛已忘了自我,已不知身在何处。 众人大都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一些异样,萧帖行大咳一声,向萧玎珰轻叱道:“大妹,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是一向都很害羞的么,今日却怎么地这般不知好丑?!” 萧玎珰蓦地回过神来,涨红了脸退回身来,只紧低了头不敢再看白皑皑一眼。 白皑皑叹息了一声,对萧玎珰轻声道:“你是萧姑娘吧?多谢你如此关心在下。”言罢,转过头又缓缓地向前走去。 禇宗侗冲萧帖行嘻嘻一笑道:“萧大公子,我看你最好还是莫要盼这位白公子死了的好——因为他若死了,你家萧大小姐恐怕也会伤心欲绝的……” 萧帖行呆了一呆,没有答话。就连林步清似乎也没有任何反应。 眼见白皑皑已走近最前面的木人,除曹雄、雷奔、赵学海和金三外,其余诸人均不知白皑皑有何能耐能破得了这个木人阵。 萧玎珰又抬起头,深情而焦切地凝望着白皑皑。 白皑皑在为首的木人前面停了片刻,一斜身便向里冲去! 不知触到了哪里的机关,这木人阵即刻又启动起来。但见刀光剑影四晃,几个木人齐地向白皑皑围过去,刹那间凌厉地攻出了数十招,将白皑皑严严实实地裹在了一大片刀林剑雨之中! 众人一阵惊呼,大多自忖自己无法在这一阵狂攻之下生还。萧玎珰更是掩了面不敢再看,一颗心却已提到了嗓儿眼上。 白皑皑施展一路“达摩剑法”挡得几招,锋利绝伦的碧灵剑立将几个木人手中的兵器削断,但其余众木人手中的兵器却尽数击在了他的身上! 惊呼声中,却并未出现众人臆想中血光暴射、碎尸飞溅的景象。 一阵阵绵延不断如击败革的响声。白皑皑被重兵器击得趴在地上,身上的衣裤已被利刃尽数划破,几近赤裸,那贴身收藏的《龟息大法》、《铁脉心经》和《僵尸神功》几卷书也被割得似化蝶四处飘飞,但他却未哼一声,浑若无事——这些狂暴的致命杀着并未能伤得了他分毫。 众人俱长呼了一大口气,曹雄也不由叹息道:“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是事实?” 万巫目光闪动,缓缓道:“达尼哈拉的护体功已是世上罕见,但这位白兄弟却未必在他之下!” 禇宗侗两眼发直,摇头晃脑道:“如此奇人,我小叫化子倒要跟他结交一番……” 萧帖行一脸惊疑,喃喃自语:“真看不出这小子还有这么一手……” 萧玎珰痴痴地发着愣,眼中是一片迷朦、一片古怪,眼角却已有几行清泪滑落。 白皑皑眼都不眨一下,硬挣着爬起身来,碧灵剑四周挥动,又将数个木人的兵器削断。但这些木人的身子却好生坚韧,白皑皑劈得数剑也只不过将几个木人削去了几块小皮而已。 万巫大声道:“白兄弟,你用剑往地下劈劈看!” 白皑皑依言用剑往地上一插,剑身直没地面,再用力一阵乱搅,立有几个木人停住不动。白皑皑再向前走了几步,如法用剑在地里捣了数次,片刻间十八个木人竟俱都不再动弹。 万巫抚掌微笑道:“木人阵已破,咱们可过去了!” 赵学海当先冲了过去,一边破口大骂道:“奶奶个熊的,看赵爷爷收拾你等这些鸟木头鬼!”骂声中,赵学海双掌乱拍,将几个木人拍得似麻袋般砸在左右两壁上,轰然落地时却仍完好无损。 赵学海呆了一下,拍着脑门叫道:“娘的,这到底他奶奶的是木头还是铁?!” 后边的常云羽见状,不由大笑道:“这位赵兄好掌力——且待常某献丑一番!”笑声中,人已奔至几个木人跟前,双掌相贴互摩了一会儿,右掌忽地一勾一兜,斜斜轻拂右边一个木人的头顶,左掌则闪电般直拍左边一个木人的胸口。 只听砰然一声巨响,左边那个木人已被震起撞在壁上,落下地时已是七零八落。再看右边那位,先是好似没事一般,一会儿忽地“哗啦”一下散成了数十块落在地上。 赵学海瞪圆眼伸了伸舌头叫道:“先前二哥说你号称‘天下第一掌’,咱家还不服气,现下看来,你果真比咱家厉害多了!” 万巫对常云羽道:“常大侠能将这‘红拂刚柔蚀骨掌’练到如此火候,想必有一段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 常云羽先是一呆,随即黯然叹道:“万公子说得不错。唉,常某纵能将掌力练到天下无敌,却又怎能挽回昔日之恨事?” 林步清冷笑道:“大哥唉声叹气做什么,何不看看小弟的功力近来进展如何?”笑声中忽地从腰间摸出一条细铁链,随手一下抖直如棍,竟差不多有两丈长。 林步清大声叫道:“大哥请闪开了!”叫声中手腕抖动,只听“叭哒”、“叭哒”数声巨响,有十数个木人竟被这条细铁链震飞两旁,落在地上时大多已是缺胳膊少腿。 林步清将铁链收回腰间,眼角向褚宗侗一边微斜过去,随即傲然一笑,似是在向禇宗侗几人示威。 一旁的金三赞叹道:“林兄的铁链功能练到如此境界,叫小弟好生羡慕!” 禇宗侗不以为然地轻笑道:“中看不中用,糊弄外行人罢了。”边笑着,边走到最后一个木人跟前,自语道:“这些木人能行动自如,定有甚多机关,相接处必很脆弱……”一边信手抽出腰间的一根竹棍,随手在木人的左肩轻轻一敲,这木人碗口粗的胳膊立刻砰然掉在了地上。禇宗侗又是轻轻几敲,竟轻描淡写地将这木人的脑袋、右胳膊和两条小腿尽数敲脱,这木人庞大的身躯随即轰然倒地。 曹雄一边上前向白皑皑走去,一边摇头苦笑道:“我等在这卖弄武技,却倒把白兄弟忘在一边了……”边说着,边脱了几件衣物递给白皑皑,微笑道:“白兄弟,辛苦你了……来,先将这些衣物穿上……” 白皑皑把衣物穿戴好,又将碧灵软剑缚在腰间,方对曹雄道:“曹大哥,咱们再向前走罢?”又看了看地上似缤纷落叶的碎纸,心道:“这些书倒不能还给人家了……” 当下由白皑皑带路向前行去。众人离他十数步远,俱都默不做声,只听得“咚咚咚咚”的脚步声回荡在耳际。 再行得片刻,忽听得刺耳的一声“哒”,接着是数声轰然巨响,但见头顶忽地一下裂开,同时砸下十数块圆柱巨石! 后面的众人惊呼之声未落,白皑皑已被两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下面,就连稍前边一点的曹雄几人也险些被砸中。 众人大多止步,常云羽则走了上前,沉身、运气,将几块巨石移至一旁,但见前面的白皑皑只有头露在外边,正自不停地挣扎,那两块巨石却始终纹丝不动。 常云羽将几十数块巨石尽数挪开,白皑皑爬起来扭了扭身子,拍了拍尘土,便又向前行去——此刻众人更是大多已对白皑皑佩服得五体投地。 又走了里多路,但听得“铮铮铮铮”十数声锐响,左右两壁忽地蹿出两排黑漆漆的管筒来,齐地“哧哧哧哧”狂喷出数道黑汁,将白皑皑全身喷了头透凉。后边的曹雄几人见机得快,疾速退身,方险险避开了几注黑汁的喷射。 只听“滋滋滋滋”之声不断,白皑皑全身蒸出一大团雾气,眨眼间身上的衣物已化作焦灰,散发出一大股冲鼻的恶臭味。 万巫向地上撒出数把紫色药粉,待地上的黑汁化为乌有后,才又上前在白皑皑身上也撒了几把。 曹雄将金三的几件衣物脱了,走上前递给白皑皑,苦笑道:“好毒的机关!真又多亏白兄弟了!” 白皑皑木然地摇了摇头,穿戴好衣物后又再向前行去。 后面的众人受了数惊,又跟白皑皑拉开了十多步之远。 又再走得约摸两里多路,前面忽地出现了一丝亮光。 再向前走了片刻,前边越来越亮。待到拐过了一个大弯,前面豁然开朗,众人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堂”! 第六章 喋血马王堆(1) 众人不由发出数声惊叹。 但见这“大殿堂”方圆十几丈,四周壁上镶嵌了数百颗鹅卵大的夜明珠,地上铺的尽是光滑洁润的白玉石,一座镂刻了精细金龙图纹的高台上平放着一具紫红色的长大乌棺,棺材四周的雕栏玉砌堆满了无以数计的金银珠宝、珊瑚玛瑙、锦绫绸缎、古画珍玩,外周还排放着数十件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 曹雄对众人道:“咱们已到了该到的地方,诸位想拿什么就请自便吧!”话音未落,早有十数人疾冲了过去,将金银珠宝猛往自个怀里塞,还不时相互争吵几句。 曹雄微一皱眉,对白皑皑道:“金银如粪土,梅大庄主自不会放在眼里——白兄弟,辛苦你去打开那具棺材,看一看里边有何宝物。” 白皑皑微一点头,便向那边走去。从右侧的石阶上了高台,白皑皑对着棺材一作揖道:“对不住了,这位先人,在下也是受人之托。”说完,便伸手去掀那棺盖,却直如蚍蜉撼大树,那棺盖竟纹丝不动。 曹雄见状,冲白皑皑大声道:“白兄弟,用剑削它!” 白皑皑微一思索,自语道:“也只好如此,却更对不住这位先人了。” 下边的萧帖行冷哼一声道:“惺惺作态!” 萧玎珰急道:“大哥你怎能如此说他?!” 萧帖行冷冷道:“不如此说他,却又怎样说他?!你如此关心他,却切莫忘了天乐会生气,更不要忘了你与天乐还有婚约!” 萧玎珰顿时眼圈一红,幽幽叹道:“天乐哥肯为我生气就好了,他更丝毫不会把我与他的婚约放在心上……” 正说间,白皑皑已用剑在棺盖四周划了一整圈,收好剑后便俯身抠住棺盖用力一掀。只听“铿铿”几声锐响,那棺盖四沿忽地惊蛇般蹿出四支短矛来,其中三支正好猛地刺在了白皑皑的胸口,将白皑皑震得连人带棺盖一同跌下了高台。起身看那件外衣,已然被刺破了三个洞。 曹雄冲上前将白皑皑扶起后道:“又辛苦白兄弟了!”又回头对万巫大声道:“万公子,你我一同看看这棺材内有什么物什如何?” 万巫微笑道:“如此甚好!”笑声中,人已如飞燕掠至高台上。 萧帖行、禇宗侗、雷奔、赵学海和金三几人也不甘落后,纷纷掠上高台。 曹雄也携着白皑皑一下跃了上去,往棺材内一看,但见里面赫然躺着一位美貌妇人,看来虽已死去多年,却仍面貌如生,眉宇间尚还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其所以能保持完好,江湖传言是因四周埋了大量木炭之故。再看她的衣着,更是华丽精贵:蝉丝纱裙,锦绣花边,葱绿荷月裙裾,金丝项圈,琼璆镯环,飞凤缠银腰带,大蝴蝶细纹貂裘黑披风,粉红挂珠玉弓小蛮鞋。 再看四周,仅堆了数卷帛书,并无别的什么物什,可见这美妇人生前必是一位高雅之士、不同俗流。 万巫用铜笛捣了一下这些书卷,但见除了《老子》、《孟子》、《庄子》、《诗经》、《春秋事语》、《尚书》、《史记》、《屈原诗》、《相马经》、《五星占》、《战国纵横家书》、《周髀算经》、《汜胜之十八篇》、《伤寒杂病论》、《脉经》、《神农本草经》、《备忘千金要方》、《千金翼方》之类的诗书、理书、农书、史书和医书外,竟还有《太府神刀谱》、《三十七路卷云棍法》、《塞北雁八打》、《燕子门打穴秘技》、《纤手素心剑法》、《鸳鸯腿法》等数卷武学之书,足见这位美妇人平生所学甚是渊博。 万巫先将那卷《太府神刀谱》挑到手中,略一翻看后便递予曹雄道:“这书所载的是汉时太府神刀堂的‘杜吴刀法’,看来颇为精奥——万某对刀法知之甚少,这书就请曹大人拿去罢!” 曹雄微笑着接过这卷《太府神刀谱》,只看得几眼,脸上顿露惊惧之色——但见书上所写:“刀法之紧要所在,仍不外乎‘精’、‘气’、‘神’,刀手必得有深厚的功力,更要有摧毁一切的气慨,最紧要的是必得有浓重的杀气,当视敌如牲畜、如草芥,以恨弩刀……刀式讲究无招可循、无所不在,刀随意动,以快为先,出刀必致敌于死地……”再看得片刻,曹雄脸上惊惧之色顿去,眼中一忽儿是一片饥渴,一忽儿是一片迷惘,一忽儿是一片欣喜,还不时手舞足蹈,口中嘀嘀咕咕。 赵学海“咦”了一声,问雷奔道:“二哥,老大这是咋啦?” 雷奔沉吟道:“我看他此刻正沉迷于武学之中,咱们最好不要惊扰了他。” 正说间,褚宗侗已将那卷《三十七路卷云棍法》抢至手中,边掠下高台边对万巫大声道:“你万大公子大方得很,拿武学奇书做人情去讨好当大官的——我小叫化子可是小气得紧!”话声中,人已掠到台下,急不可耐地将手中的书卷翻看了起来。 萧帖行手脚也不慢,抓了《纤手素心剑法》和《鸳鸯腿法》两卷书掠回萧玎珰、常云羽几人身旁,顺手将拿卷《纤手素心剑法》递给萧玎珰道:“看这书名,必是女子适练的剑法,大妹你拿去好好修炼……”边说着,自个边翻看起那卷《鸳鸯腿法》来。 万巫微微摇头苦笑了一下,一边将那卷《脉经》揣在怀中,一边对白皑皑道:“白兄弟,你也别空着手,也随便挑一样……” 白皑皑默默一点头,也随手拿了一卷书,残缺不全,也没有书名,中间更是缺章少页。白皑皑只瞟了一眼,便将这卷书揣入了怀里。 万巫纵下高台,将地上的棺盖举起后又一下跃了上去,叫声:“只是冒犯这位先人了!”叫声中双手一抡,硬生生地又将棺盖合在了棺材上,相接处难见那丝缝隙,仿佛这棺材从不曾打开过一般。 正此刻,忽地响起数声惨叫及惊呼,但见地上十数人痛苦万状地打着滚,口中发出凄厉的嚎叫,各自的眼、鼻、口俱都淌出了大滩大滩的黑血。其中一人挣扎着嘶声道:“这、这些珠、珠宝……有、有毒……”话音未落,头一歪便没了动弹。紧接着,其余十数人也在瞬息之间俱都气绝身亡。 萧玎珰急向万巫叫道:“万公子,你是使毒高手,请你快救救这些人吧!” 萧帖行收起正在翻看的《鸳鸯腿法》,狠狠瞪了萧玎珰一眼,冷叱道:“你多管什么闲事?!” 万巫掠到地面,微斜了萧玎珰一眼,冷冷道:“这些人利欲熏心,早已该死!况且他们中的是没有解药的‘九泉一盏茶’粉毒,此刻均已毙命,万某就算想救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再看另一边,林步清与关妙子斗得正凶,链啸棍吼,杀声连连。原来他二人却是为了争夺一柄短剑——关妙子先抢得,林步清不服,这早有怨恨的二人便动起了手来。 看情形,林步清略占上风,一旁的郑文龙便风言风语地叫道:“四哥,手下留情,只废了这小娃儿的两条腿便罢了,不然的话,他爹娘都会心疼死的!” 关妙子本虽处于下风而无险情,一套棍法使得又悠、又圆、又净、又纯、又滑,出棍快、稳、准、巧、狠,闻得此言,不由怒上心头,顿时一阵浮躁,棍法即刻大乱。 林步清的铁链趁机疯狂杀上,招招不离关妙子的要害,不给关妙子以一点喘息之机。 关妙子只得连连退后,眼见将贴至墙角,已无路可退,便狠狠一咬牙,正待冲上前去拼个两败俱伤,忽听得身后炸雷般的一声巨响,震得他耳聋心怵,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他与林步清二人一下掀起一丈多高,重重地摔落到几丈开外的地上。 褚宗侗骤惊之下,忙奔过去扶起关妙子,焦切问道:“妙子,你没事吧?” 众人俱都大吃一惊,齐地朝那响声处望去。但见那里的墙壁赫然已洞开了一丈见方,破砖碎石飞溅了满地,几缕亮光射了进来,还隐隐传来一阵阵厮杀之声。 随即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响,亮光处还有阴影晃动——有人正向此处走来,还一边在谈着话。只听其中一个沙哑嗓子道:“莫非此间也有人先进去了?唉,真不知这些人是如何进去的……看那几个党项狗,僵尸一样冒出来,真像大白天撞了鬼,有几位胆小的兄弟竟给活活吓死了……”另一个尖锐嗓门道:“那些有人,这里也未必就不同,大伙儿可要小心戒备了!” 听得响声越来越近,几支长枪在洞口刺探了一会儿,随即有几个人猛地蹿了进来,各人手上都拿着一支火把,中间的几位还俱端了一柄红缨长枪。 为首一人尖嘴猴腮,正是那位沙哑嗓子。他一见场中的情形,不由叫道:“果真有人!”又朝万巫、褚宗侗、萧帖行和曹雄诸人大声道:“你等是什么人?!怎地会到了此间?!与那些党项狗可是同党么?!” 褚宗侗白了他一眼道:“你又是个什么玩艺,在此大呼小叫的!” 那人不由怒形于色,正待开口,一直呆在众人后面的成都打穴名家“绣花锥”方子秋忽地急步走上前,冲他一抱拳道:“田兄,你怎地会到了此处?” 那人一看方子秋,不由喜道:“子秋兄,原来却是你!你不是保柳四公子去了碧灵山庄求亲的么,怎会到了这个坟墓里来?” 方子秋“唉”了一声道:“此事小弟也说不清——小弟还是先将你与大伙引见一下吧!”说完,指着那人回头对万巫、褚宗侗、萧帖行和曹雄诸人道:“给诸位引见一下,这位是在下多年的好友、成都‘霹雳堂’副总管田希成田兄!” 田希成四周一抱拳道:“诸位好!田某在江湖上还有个入不得耳的名号,叫做‘霹雳猴子’,不知诸位可曾偶尔听说?” 方子秋跟着将万巫、褚宗侗、萧帖行和曹雄等人给田希成引见了,田希成方得知面前这些人大都是去碧灵山庄求亲的江湖成名人物。 方子秋接着问田希成道:“田兄,外边却又是怎么回事?” 田希成却先自扫了场上几眼,颔首道:“此处果真有些宝物……”接着扶了方子秋的肩头道:“咱们还是边上去边谈吧……” 当下田希成与方子秋几人先向洞口行去。林步清与关妙子相互瞪了一眼,也跟在了方子秋几人身后。其余诸人也纷纷跟了上去。 田希成一边走,一边对方子秋道:“江湖早传言汉墓马王堆有无数的金银财宝、武学奇书,引得广州‘神枪帮’、苗疆‘五彩门’去请了我们‘霹雳堂’的几位好手来助他们开土。就连退隐已久的‘武林学圣’祁白和‘武林赛手’祁胜两位老前辈也重出江湖,还有西域的毒鸠婆婆也领着她的‘毒尸帮’赶了来……” 正说时,外头的厮杀声越来越响,面前忽地一亮,但见头上烈日高悬,四周一片丘陵低矮起伏,数百名服饰各异之人立在两旁,达尼哈拉则正在与几个怪异的彩衣人厮杀。 待众人全都到了上面来,蓦听得雷鸣般的一声沉喝:“住手!”众人大都心神一震,向那发话之处望去。常云羽更是满面激动,全身不停战栗。达尼哈拉和与他相斗的那几个彩衣人也俱都停了手。 但见发话处是三座垂帘大轿,每座均有四人抬着,轿前分立两位年轻公子,轿后是数十个年轻的彩衣姑娘,每个姑娘手中均持了一根五彩长鞭,幽光闪闪。 先前与曹雄比武的那位澉浦“神蛇鞭”顾仁须早与几人向那边走了过去,其中一名年轻公子对中间那座大轿道:“姐,你来得还真及时……” 那轿中有一个年轻女子声音似是对顾仁须道:“辛苦大哥了!” 顾仁须走近那轿边,愧然笑道:“愚兄武艺低微,有辱使命。” 那轿中人又对那年轻公子道:“小玉,胜了大哥的是什么人?” 那年轻公子手一指曹雄几人道:“是什么‘大内四台柱’中的‘神刀’曹雄!” 曹雄闻言,不由微微一笑,冲那边一抱拳道:“多有得罪,请包涵!” 第六章 喋血马王堆(2) 轿中人冷冷道:“有何得罪可言?!比武论技,输了便是输了,须怨不得谁!……”她话未说完,萧帖行身后的常云羽忽地急步抢出,满面惶惑,身子发抖,盯着那轿子颤声道:“你、你、你……你莫非是我的青儿?……” 那轿中人似乎呆了一下,右首那轿中却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青儿,这位就是你要找寻的江陵绿林寨‘八大金刚’之首的‘红拂掌’常云羽常大侠了!”听他的声音,正是先前大喝“住手”的那位。 常云羽忽地泪流满面,一下跪倒在了右首那座轿前,悲声道:“师父,果真是你么?事隔多年,你还不肯原谅徒儿么?” 众人不由一阵哗然,均未想到右边那轿中之人竟会是常云羽的师父。 田希成对方子秋道:“中间那轿中之人就是‘五彩门’门主顾仁青顾姑娘,那个叫小玉的年轻人乃是他的同母异父弟弟顾仁玉顾公子。至于右边的那轿中之人么,正是常大侠的师父‘武林学圣’祁白祁老前辈,而左边的那位却是‘武林赛手’祁胜老前辈……” 说起“武林学圣”祁白与“武林赛手”祁胜的故事,那该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这二人乃是一对孪生兄弟,哥哥祁白天资绝伦,聪慧过人,无论大小何事,总是一学就会。他后来潜心钻研武学,将天下各大、小门派的武功俱都融会贯通,集于一身,更虚心向诸多游侠、隐者讨教,用心之良苦、勤学之发奋,令人肃然起敬,以致他终成一代武学巨匠,江湖人称“武林学圣”。而祁胜则不同,他本人没有学任何门派的武功,却专门费尽心思想方设法来破兄长祁白所学,每当祁白新学了一套武功,他经过数日揣摩后总能破解,而这时祁白又开始习练另一套武功……祁胜未拜任何人为师,未向任何人求教,却凭着天生慧资和一股坚韧顽强不服输的精神意志而终成一位顶尖武学大师,江湖人称“武林赛手”……这兄弟二人成名后,挑战他们的人不计其数,却无一不败,且败得心服口服。他二人一直享誉江湖数十年,从未吃过败仗,江湖人说他俩已不是人,而是“神”、是“仙”,并合冠他二人以“武林俩神仙”的称号。 “红拂掌”常云羽在江湖上已算是一流好手,有人甚至传言他的武功并不在江陵绿林寨大寨主“绝寰刀圣”萧王天之下,足可够资格与号称“中原武林第一人”的“梅大庄主”梅寒香一战。梅寒香虽被称为“中原武林第一人”,但谁都相信祁白、祁胜中的任一位都能胜得了他。 万巫问田希成道:“请问田兄可知常大侠与他师父为何闹成这模样?” 田希成深深叹息了一声道:“这个中曲折,萧帖行萧大公子都未必知道,田某却是一清二楚……”顿了一顿,方道:“常大侠的夫人祁莲姑,就是祁白老前辈的女儿。常大侠与常夫人生下这位‘五彩门’门主顾仁青顾姑娘不久后,突被大批仇家追杀,幸得江陵绿林寨大寨主萧王天相救,才得以保住性命……不料萧王天竟对常夫人萌生爱意,且爱意极深……常大侠觉察后,欲将常夫人……唉,常夫人一怒之下嫁到了澉浦首富顾家,不料又被顾家相公误会而寻了短见,顾家相公悔恨之余也跟着自杀徇情……顾仁青姑娘在她外公祁白老前辈的扶持下,成了苗疆‘五彩门’的门主,意欲找到常云羽、萧王天,为她父母报仇……” 正说时,但听右边轿中的“武林学圣”祁白对常云羽道:“你总算还记得我这个师父!嗯,你先起来罢……”待常云羽起身后,他方又对中间轿里的“五彩门”门主顾仁青道:“青儿,这就是你一心想要找的人了!” 常云羽满面愧色,低了头嗫嚅道:“青儿,爹对不住你们母女俩……” 顾仁青似乎沉思了许久,最后叹息了一声道:“你只图自身心安理得,将我娘用来报恩,可你又怎不替我娘想一想?你跟她是多年恩爱的夫妻啊……说来也不能全怪你,我娘她也不该赌气嫁到顾家,更不该寻短见,将我后爹也连累至死,丢下了我和小玉孤零零地……哼,要怪就怪那个萧王天吧,他当初为何要救下你和我娘、还有我?!他又为何要喜欢上我娘,才弄得我们一家如此凄惨……”后边的话越来越哽咽,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 常云羽抬起热泪纵横的脸,摇了摇头叹道:“不能怪他,不能怪他,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顾仁青忽地厉声道:“为何不能怪他?!若不是他,我们一家人就算死也死在一起,死得快活、死得幸福,又怎会落到这般悲凉的境地!若你还想认我这个女儿的话,就去把萧王天那个老贼杀了!” 萧帖行闻言,不由大怒笑道:“嘿,小丫头,你真的是好生不明事理、不知好歹!若不是我父亲当初救了你们一家人,你此刻还能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么?!你不感激救命恩人也就罢了,却竟还要以怨报德、要杀救命恩人!……” 顾仁青厉声笑道:“你就是萧老贼那个不成器的宝贝儿子了?!你说姑娘我不明事理也好,以怨报德也罢,姑娘今日就先杀了你,以解二十多年来的怨气!”话音一落,似对轿前的两个年轻公子道:“二位师叔,你们去把那小子的人头拿下来吧!” 这俩人齐地应了声:“好!”便又齐地一步一步向萧帖行那边走去。 但见右边那位约摸二十七、八岁,高大健壮,肌肤古铜般油光发亮,面貌却甚为清秀,双目炯炯有神。再看他的兵器,却是捏在手中的一把拇指宽、四寸长的小刀。 左边那位的面貌跟右边那位相似,只是年纪较轻,看来二人是兄弟俩。但这位的身板却甚为瘦小,走起路来好似有气无力,一副病态。然而他背后缚的一柄巨剑可真够吓人的——剑身有他腰板宽,剑柄高过他头顶一尺多,剑鞘尾端却几乎挨到了地面。 田希成对方子秋几人道:“右边那个叫穆小刀,是祁白老前辈新收的弟子;左边那位叫穆大剑,是穆小刀的弟弟,也是祁胜老前辈的新弟子。这两兄弟的武功高得出奇,杀人手法更是令人惨不忍睹……” 曹雄忍不住问田希成道:“不知田兄何以知晓得如此清楚?” 方子秋道:“敢情曹大人还不知,希成兄其实乃是澉浦顾家相公的表兄啊,故他才肯率了‘霹雳堂’的人来此助‘五彩门’开土……” 正说之间,穆小刀和穆大剑二人已逼近了萧帖行。穆大剑一抖身,已将背后的巨剑抖到空中,手一伸,搭住了剑柄,再将剑横抱当胸,好似一只瘦猴抱着一颗大树。 褚宗侗朝穆小刀和穆大剑二人叫道:“小刀、大剑,好久没有看到你们杀人了!” 穆小刀扭头冲褚宗侗微微一笑道:“小侗子,待此间事了后我们再去找你玩耍。”转头又对萧帖行道:“对不住了,萧公子!”说话之际,他目中已泛出一阵炽热的杀气,仿佛要将萧帖行烧着了。 萧帖行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崔云寿、林步清和郑文龙早已齐地冲上去挡在了穆小刀和穆大剑二人面前。 林步清厉笑道:“就凭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也想杀我家大公子?!” 穆小刀缓缓举起手中的小刀,淡淡道:“我兄弟俩目前还没有江陵绿林寨‘八大金刚’那般响亮的名声,但今日过后,就会有人知道你们‘八大金刚’在我兄弟俩面前还不如待宰的鸡子……” 林步清大吼一声,手中的铁链已疾挥而出,呼啸着横扫穆小刀的面门。就在他挥手的那一刹那,他只听到穆小刀轻声道:“你攻我的面门,我就先毁了你的脸……”接着他就觉得眼前一花,两边脸上俱地一凉,一大股黏液滑了下来,眼前的地上赫然已多了两块血淋淋的脸皮。 一旁的郑文龙不由惊叫道:“四哥,你的脸!” 另一边的关妙子冷笑道:“这种人,还要脸么?!” 林步清呆了一下,随即暴吼一声,旋风般挥动铁链朝穆小刀狂扑过去。 穆小刀的身子忽地似陀螺般疾速旋转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快,一串串迷朦的身影将林步清团团围住。只见一片片血光不断飞溅,但听得林步清不停地惨叫,忽又一下没了声息,然后俩人都已停住了身形。 众人向林步清望去,大多都忍不住要呕吐起来:但见林步清全身的皮肉都尽被削了下来,整个人上上下下一片红汁白骨,花花绿绿的肠肠肚肚拖到地上,鲜血从头到脚渗个不停,一双死灰的红眼紧紧地盯着穆小刀。 穆小刀缓缓将手上的小刀别在腰间,望着林步清淡淡道:“你是我杀过的人中最强悍的一个,你应该知足了。” 林步清死灰的双眼忽地挤出一丝笑意,喉咙“咕”了一下,接着整个身子便轰然倒在了地上。 郑文龙惨呼一声:“四哥!”同时挥舞着手里的腰刀便冲穆小刀扑去。 穆小刀眼都没眨一下,穆大剑已欺身挡在了他面前。 郑文龙愣了一愣,对穆大剑叫道:“我要杀的是他,你滚开!” 穆大剑忽地一阵剧烈地咳嗽,斜看着郑文龙慢声细语道:“你要杀的人是他,我要杀的人却是你。” 郑文龙怒笑一声道:“好,大爷就先杀了你也是一样!”笑声中,腰刀虎虎生风地连连劈出了数十招,招招不离穆大剑的要害。 穆大剑手中的巨剑大大一抡,立将门户封得滴水不漏,郑文龙数招均未近得了他的身。 穆大剑叹息道:“亏你们‘八大金刚’在江湖上名声如此响亮,却也该知江湖本是弱肉强食的江湖,技不如人就得服输……” 郑文龙一边怒吼着又劈出了数刀,一边厉声笑道:“大爷只知‘士可杀不可辱’……” 穆大剑突地语气一寒,冷冷道:“好,那我就成全你,免得你再受侮辱!”话声中巨剑加力一迎,已将郑文龙的腰刀斩成了两段。 郑文龙一愣间,穆大剑又道:“我要你从左向右死!”话声中,剑光电射,郑文龙只感到左手、左肩、头顶、右膀、右手几乎同时传来一阵残酷的凉意,然后脑海中就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众人只看到郑文龙的左右手俱掉在地上,整个身子忽又一下从中裂开几块,就像被劈开的干柴一样散落到了地面。 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后,有数十人即刻大声呕吐了起来。 萧帖行和萧玎珰都已是脸白如苍纸,只瞪大了眼呆在当地。 崔云寿愣愣地盯着地上的碎尸,握剑的手已在微微发抖,目中隐有几分不信、惊疑、恐惧、愤怒、犹豫之色。 穆小刀盯着崔云寿的双眼,缓缓道:“我们要杀的人不是你,你若想走的话,现下就可以走了。” 崔云寿的身子一阵剧烈地震动,脸上阴晴变幻不定。 萧帖行大声道:“三叔,你平日最疼爱我了,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 崔云寿的嘴角不停地抽动,嗫嚅道:“我、我、我……” 穆小刀向地上扫了一眼,淡淡道:“你该不会也想和他们一样吧?” 崔云寿飞快地瞟了地上一眼,忽地大吼一声,丢掉手上的长剑,随即抱了头拔足狂奔而去! 萧帖行急叫道:“三叔!三叔!……” 穆小刀微哂道:“你不用喊他了,他可是个明白人。” 萧帖行狠狠一咬牙,厉声叫道:“我跟你拼了!”叫声中,人已如离弦之箭般疾冲掠起,朝穆小刀猛扑过去! 穆小刀点了点头道:“这才像个好儿郎!”谁料话未说完,萧帖行身形忽地一滞,脚尖在穆大剑背后的剑鞘上轻轻一点,人已如惊雁般朝西疾掠而去! 第六章 喋血马王堆(3) 穆小刀微感诧异,随即叫道:“哪里走!”正待展开身形追去,轿里的顾仁青忽道:“算了,大师叔,这厮的轻功太过高明,你也追他不上的。” 右边轿中的祁白向西边运气沉声道:“萧小娃儿,回去跟你老子说一声,九月初九老夫等人要去拜会他……” 萧玎珰朝着萧帖行掠去的方向叫了声:“大哥!”叫声中,眼泪已如断线的珍珠般掉了下来,又对着常云羽悲声道:“常大叔……” 常云羽只是紧低了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万巫指着白皑皑,对萧玎珰道:“萧姑娘,等一下你跟白兄弟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他话音未落,忽有一个冷森森的声音道:“自己的狗命都保不住了,还想讨美人的欢心……” 万巫闻言,猛地一下转过身去,但见发话之人却正是“广州四小虎”中的“笑面虎”阮德逍。 万巫点了点头,阴恻恻地一笑道:“很好!很好!万某自遇到我那个大盗白兄弟后竟也变得有些心慈手软了,今日正好从你等鼠辈身上找回昔日的感觉!”语气蓦地一寒:“今日起,‘广州四小虎’将永在江湖上除名!” 阮德逍身后立有数十人,俱都身着锦绣黄袍,头戴竹笠,手上拄一柄红缨长枪。看样儿,他们就是江湖新近兴起的广州“神枪帮”。内中为首之人五旬上下,瘦高个儿,隼目鹰鼻,三绺长须,正是“神枪帮”的帮主“令公枪王”杨历乾。 杨历乾看了看万巫,微一皱眉,问阮德逍道:“就是这小子么?” 阮德逍咬了咬牙道:“这狗东西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杨历乾一抖手中的长枪,大声道:“好,且待义父替你杀了这小子!”话声中,人已急蹿至万巫身前,甩手抖出十多个枪头,如出洞惊蛇般扎向万巫。 旁人倒还觉不出什么,万巫却微吃了一惊:这枪不但来得绝快,而且几乎无处不在!万巫心知今日遇上了一个劲敌,铜笛挥舞间,嘴上仍轻笑道:“我道‘广州四小虎’怎敢如此嚣张,却原来有‘长枪帮’撑腰!”话声中,铜笛连连挥舞,但见火星四迸,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他已连挡了杨历乾数十招,边寻机向杨历乾攻出数笛。 杨历乾虎吼连连,枪法一阵紧一阵,宛若恶龙飞旋,“霍霍霍霍”似狂风暴雨般攻向万巫,枪枪不离万巫致命之处。 万巫眼见对手功力与己在伯仲之间,自己单凭武功极难取胜,遂一咬牙道:“小心了!”话声中,手指在铜笛尾端一推,蓦有一大篷烟雾从笛中疾喷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杨历乾扑面疾罩过去! 杨历乾大吃一惊,身形暴退时长枪甩手电射万巫胸口,落地之时脸上已被少许烟雾沾上,全身顿时猛地一阵剧烈抽搐,脸面霎时变得漆黑如炭,双目肿胀充血,口、鼻间流下大滩乌紫脓水,张大了嘴一个字也未说出便已倒地气绝! 万巫也未料到杨历乾会甩手掷枪,身形疾闪间仍被枪尖擦破肩头,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 另一边的李德明抚掌赞叹道:“‘万毒公子’,果然好毒的毒!” 阮德逍、黄炳彪、林原交和秦钱高四人早已大惊失色,转身便各自狂奔而去。 万巫微一冷哼,自左袖里摸出四个小金轮,单手一挥,四个小金轮便各自长了眼似地分向阮德逍四人的后脑疾铲而去! 阮德逍四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惨呼,那四只小金轮眨眼间竟又旋转着飞回到了万巫的手中。 脸伤尚未痊愈的太湖“鹰爪王”郑承勋高声道:“杀得好!杀得好!这几个畜牲,真是死得活该!”李德明朝褚宗侗那边望了望,微一冷笑,转首对达尼哈拉道:“国师,别人的恩怨都已了了,咱们也该跟那帮可恶的叫化狗算一算帐了!”手一指褚宗侗,冷冷道:“国师去把那小子的人头拧下来吧!” 达尼哈拉微一颔首,便缓缓向褚宗侗那边走去。才走得几步,先前与他相斗的那几个怪异的彩衣人又将他团团围住了。 达尼哈拉喉头“咯”了一下,对内中一个鸠面老太婆森然道:“毒婆子,你‘毒尸帮’真要跟我‘僵尸门’作对么?” 这鸠面老太婆正是西域“毒尸帮”的帮主毒鸠婆婆。她手一指李德明身旁的扎扎齐、哈沙伯、舒赫辛格几人,桀桀怪笑道:“老僵鬼,只要你将这几人怀里上好的尸身留给我‘毒尸帮’,我老婆子就放你过去!” 达尼哈拉古怪地一笑,正要开口,“五彩门”那边的“武林学圣”祁白忽地沉声道:“老婆子,你还要寻死人做什么?你还想再用那些毒尸去害人么?!” 毒鸠婆婆扭过头,向祁白那边恨声笑道:“你们两个老不死的老怪物、狠心贼!老婆子要练成‘天罗地网毒尸大阵’,要活活困死你们两个死鬼!” 另一边的“武林赛手”祁胜忽地柔声道:“老婆子,别说你的什么‘毒尸阵’困不住我兄弟俩,就算能困得住,你又会舍得我兄弟俩死么?” 毒鸠婆婆呆了一呆,随即狂笑道:“好!好!好!算你们俩狠!你们既然知道我对你们这般好,当初却又为何都不肯娶我?!你们还说什么并非嫌弃我,其实分明是被那个小桃花精迷住了!……” 祁胜微叹道:“这种事情是强求不得的,我想你也明白这个道理。况且,咱们都已老得不能再老了,再谈这些事不怕晚辈们笑话么?老婆子啊,我劝你还是回到你的西域去吧……” 毒鸠婆婆仰天厉笑道:“好!好!好!好得很!我六十多年的良苦用心却仍是换来你二人的这句话,我呆在此处却又有何用?!……”笑声中,人忽如狂蝶乱舞般浮上空中,随即双足一错,大叫道:“我走了!”叫声中人已疾掠而去,眨眼不见了踪影,却仍有令人揪心的歌声传来,似长空鹤唳,回荡空际,久久缭绕在众人耳边:“多情恨无情,自古多情空余恨,不如化作黄鹤归去……” 毒鸠婆婆一走,那几个彩衣人便似死了一般,再也不动一下。 达尼哈拉眼神一亮,对扎扎齐低声道:“这几人有用!” 扎扎齐一点头,放下手中的一具尸身,走过去在那几名彩衣人的头上连拍数下,似将几枚银针插入了他们各自的头顶。 达尼哈拉“嗯”了一声,双膝突地同时一屈,双臂向前平伸,人冲天跃起,掠过地面五、六丈后落在了褚宗侗面前,同时双臂“呼”地横扫褚宗侗的颈项。 褚宗侗虽早已凝神戒备,仍不由吃了一惊。竹棍已握在手,一搭、一拈、一拉、一推,他人已顺势溜到了达尼哈拉身后。 达尼哈拉低吼一声,右手闪电般从左肋边穿出,黑漆漆的五指疾抓褚宗侗的面门! 褚宗侗招架间连施数记重棍,击在达尼哈拉身上却恍若石沉大海,毫无功效。 再斗得片刻,褚宗侗手心已泌出冷汗,不由冲穆小刀和穆大剑二人大声叫道:“小刀、大剑,你们还不来助我一臂之力么?!” 穆小刀摇了摇头,微一苦笑道:“不想刁钻狂妄的小侗子也有这般狼狈之时……!”笑声中他人已振臂掠起,落地之时连向达尼哈拉攻出了十八掌、三十六腿。 达尼哈拉化解得数招,已被穆小刀几记重掌击中,“噔噔噔噔”连退了数步方稳住身形。 达尼哈拉目中微露惊诧之色,望着穆小刀道:“小鬼,你竟会‘震经断脉桃花手’?!只可惜你的功力还远不够伤到我!” 穆小刀眼中掠过一丝惊惧之色,随即笑道:“果真不愧为‘僵尸门’门主,在下伤不了你——然你也休想伤得到在下分毫!” 达尼哈拉生硬地叫道:“走着瞧吧!”话声中双臂连舞,漫天指影似罗天绵兜般一层叠一层地罩向穆小刀。 穆小刀身形连闪间,又有数招击中达尼哈拉,使得达尼哈拉攻势一滞。但达尼哈拉随即又疯狂地扑上,仿佛他不是个血肉之躯,而是一个打不死的妖魔,口中还一边叫道:“小鬼,我看你还能支撑得了多久!”正说间,那边穆小刀忽地出手,巨剑大大一挥,硬生生地斩在了他的腰间! 但见达尼哈拉像被丢出的石块一般摔落在几丈开外的地上,却即刻又爬起身来朝穆小刀扑去! 穆小刀业已拔出刀,与穆大剑双双围住达尼哈拉。 刀舞剑挥,拳脚交加,掌拍指抓,低吼疾呼。达尼哈拉不时被刀剑击中,身上的衣裤已破烂不堪,却仍似不知疲倦地将穆小刀和穆大剑二人笼罩在他的拳影掌势之中。 穆小刀和穆大剑二人身形虽仍未慢,额上却已隐见汗珠,目中惊惧之色愈盛。 再斗得盏茶功夫,穆小刀和穆大剑的身法已渐慢了下来,达尼哈拉却依旧攻势不减,仿佛有用不完的气力。 正此时,忽见两条人影疾闪,砰然巨响中,达尼哈拉大吼一声,人已如断线的风筝般斜飞十数丈开外方始重重跌落地上。 但见穆小刀和穆大剑二人身前已站了两个面貌形态一般无二的清瘦老者,身着一黑一白,俱都负手冷眼望着正爬起身向这边走过来的达尼哈拉。 达尼哈拉面上隐有几分痛楚之色,眼中却微有几分欣喜,脚步仍很稳健僵直,走近那白衣老者抱拳道:“阁下想必就是中原武林人称‘武林学圣’的祁白老前辈了?” 白衣老者微一颔首道:“正是。” 达尼哈拉又向那黑衣老者道:“这位想必就是‘武林赛手’祁胜前辈了?” 黑衣老者淡淡道:“不错。” 达尼哈拉道:“在下自小练成‘僵尸神功’,多年以来不曾有过一丝痛楚,今日却是二位给了在下一个机会,在下不胜感激!” 褚宗侗听得这话不由心中大气,高声尖叫道:“老僵鬼,你想疼么?那就让两位祁老前辈将你打得半死得了!” 达尼哈拉咕声道:“在下正有此意!”话声中已飞身疾向祁白和祁胜二人扑去! 祁白和祁胜二人身形连闪间,已有数掌拍在了达尼哈拉身上。 达尼哈拉被击得时而东倒西歪,时而斜飞半空,面上痛楚之色又加了几分,目中的欣喜却愈浓,身形仍未稍减快捷,拳脚仍虎虎生风攻向祁白和祁胜二人! 祁白和祁胜走马灯似的不停变换招式,从“茅山毒指”到“雪山十八腿”,“大血手印”到“大力鹰爪功”,塞北短打到湛南长拳,擒拿散手到“大摔碑法”,少林打穴绝技到“震经断脉桃花手”,瞬息之间已使出各大门派、各个不同地域的各家数门看家绝技,招发如雷霆出击,身动似行云流水,拳脚指掌频频击中达尼哈拉。 褚宗侗又大声道:“老僵鬼,这下够疼了吧?!任你是铁做的,也非被两位祁老前辈打扁了不可!” 但事实上达尼哈拉非但没有被打扁,反而还越战越勇! 第六章 喋血马王堆(4) 祁胜叹息道:“你能将护体功练到这等火候,也算不易——但你切莫以为我兄弟俩奈何不了你!”话声中双手齐探,扭住了达尼哈拉的双臂向后一靠,祁白则自腰间摸出一捆白绳将达尼哈拉的上身死死捆住。 达尼哈拉挣扎间,祁白又已甩出一根白绳将他的双腿连捆了数十圈。 达尼哈拉霎时手足俱都动弹不得,被祁胜一把推倒在地,翻滚间口中大叫道:“你们仍是杀不了我的!” 祁白冷冷道:“就算你不怕刀枪水火、不用吃喝,但我若是将你这样深埋在地下,就算你能再活一百岁,又比死人强得了多少?!其实练成了‘僵尸神功’的人,本就已跟死人无多大分别,我又何必杀你?” 白皑皑闻听此言,心头不由微微一震,暗自忖道:“他说得不错,像我如今跟达尼哈拉又有何分别?纵然谁也伤不了我,我却不再食人间烟火,不像有人性——这不是成了神仙,却真的是跟死人差不多了……”一边向萧玎珰看去,又想道:“为何见到这个萧姑娘我心里总有些异样呢?为何我心里老想着她呢?莫非这就是人们说的什么情啊、什么爱呀……那雪花呢?我跟雪花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位萧姑娘是不是也能雪花一样嫁给我呢?……”想到此处,他忽地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头顶,暗骂自己道:“我怎会有这等想法?这可不像是我……我已有妻儿,人家萧姑娘也跟那个大盗白天乐早有婚约,我怎能有如此想法?不能再想这事,不能再想……” 萧玎珰也正向白皑皑看来,但见白皑皑古怪地盯着自己,还打了他自个几下,便不由脸一红,赶紧将头偏开,心头却如同揣了只小鹿般猛跳个不停,心下暗道:“看得出来,他也是很喜欢我的,可我又已跟天乐哥有婚约,爹娘和大哥也不会喜欢他,我能不能嫁给他、做他的娘子呢?还是不如现下就不再看他、不再想他,免得往后痛苦伤心……”曹雄一直盯着柴示川和柴官几人,目中精光闪动,像在思虑些什么。 金三看了一眼曹雄,凑过头去低声道:“大哥,你是否想在此处就将那几个钦犯捉拿归案?” 赵学海大声道:“大哥,动手吧!” 曹雄转首对雷奔道:“二弟,你看如何?在此动手方便么?” 雷奔四顾了一下,沉吟道:“料来不会有谁帮着他们。此刻若不动手,他若果真入赘碧灵山庄便再不好动他——况且人海茫茫,这回再让他们溜了的话,往后要再找到他们可就难上加难了……” 曹雄微一咬牙道:“好,就在此动手!”说完,冲柴示川和柴官几人大声道:“你等几个朝廷逆贼,还不束手伏法?!”边说着,边与雷奔、赵学海和金三几人朝柴示川和柴官那边逼了过去。 白皑皑急叫了声:“曹大哥,你……” 那边柴官一直注意着曹雄几人的动静,此刻不由面现惊容,却仍强自镇定住,对已走了过来的曹雄一抱拳道:“曹大人,你是个血性汉子,当知我柴家处境之凄惨!你若肯放在下等一马,柴某将不胜感激!他日我主若能重掌天下,曹大人必为一代重臣!” 曹雄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曹某人在公门,身不由己,只好得罪柴兄了!” 柴官正待开口,他身旁跟他极相似的那位年岁最小的长髥汉子已怒吼一声道:“大哥,与这厮噜苏什么,待小弟料理了他!” 柴官急叫道:“四弟不可造次!”话音未落,那长髥汉子已欺身而上,挥刀向曹雄劈去。 疾呼声中,但见寒光一闪,血光暴溅,那长髥汉子斗大的头颅已然滚落尘埃,尸身随即砰然倒地。 曹雄眼角抽紧,凝视着手上滴血的刀口,目中微有几分惊喜之色,喃喃自语道:“这‘杜吴刀法’,果真厉害……” 柴官睚眦俱裂,悲嘶一声:“四弟!”另两个与他相像的长髥大汉却已红了眼,大吼声中,一刀一剑双双攻向曹雄。 柴官念头尚未转及,这两个长髥汉子又已身首异处倒在了血泊之中! 柴示川早已惊得面白如苍纸,双目圆瞪,浑身发抖,嘴角不停抽动,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柴官瞪着血红的眼珠,盯着曹雄狠狠道:“曹大人,你好毒的手段!” 赵学海摸了摸头道:“看大哥的出手,武功似又更进一步了……” 曹雄漠然地看着柴官,收了刀,只是淡淡道:“曹某有言在先,柴兄若是识相的话,便乖乖地与柴公子随在下走罢……” 柴官目光闪烁,四周望了望,突地振臂吭声道:“诸位武林同道、江湖好汉,哪位愿助我柴家一臂之力,保我主重夺天下……” 李德明冷笑道:“我料中原武林无人会助你柴家——你柴家王气已尽自不必说,谁又想得罪‘大内四台柱’、得罪官家朝廷呢?依本王看,你们还不如归我党项所管,追随本王……” 那边的祁白突地发话了:“这么说,这个小娃儿便就是大宋前朝的皇帝柴宗训柴公子了?” 柴官恭声答道:“正是!” 原来这柴示川却就是后周世宗柴荣之子恭帝柴宗训,也即是后周最后一个皇帝,于公元九五九年即位,年仅七岁,不想第二年就被大将赵匡胤“陈桥兵变”夺了政权,建立宋朝,取代了后周……柴宗训也被迫浪迹天涯,流落江湖,以逃避赵匡胤派出的大内高手之追捕…… 祁白沉声道:“好,老夫救下你们了!” 柴官与柴宗训闻言,都不由惊喜交加,齐地跪倒在地上冲祁白连连叩首。柴官抬起头,抱拳颤声道:“多谢祁老前辈口出金言,柴家万代子孙都将感恩不尽!” 曹雄微一皱眉,转身对祁白抱拳道:“祁老前辈,这两人乃朝廷要犯,老前辈何必管他们呢?……” 祁白尚未开口,轿中的顾仁青已冷叱道:“姓曹的走狗,你胆敢如此对我外公讲话?!先前打败我大哥的帐,这会儿也要跟你算一算了!”话声中,人已破轿掠出,空中几个翻滚,边娇喝道:“五彩大阵!” 喝声中,轿后有四个姑娘也已掠起,与顾仁青同时落身在曹雄面前。 但见顾仁青一身苗装,头戴一顶金铃帕帽,面目冰美冷艳,手上也持着一柄幽光闪闪的五彩长鞭。 顾仁青长鞭一挥,叫声:“姓曹的,纳命来吧!”叫声中,鞭影已漫天盖向曹雄。她身后的四个姑娘也已娇喝蹿起,从四个方位同时大力甩鞭向曹雄攻去! 这一阵猛攻,令人窒息。若不是曹雄新练得《太府神刀谱》中的“杜吴刀法”,恐怕不出片刻便要被鞭刃所伤——这鞭上缠的利刃幽光闪闪,也不知有何剧毒。 饶是如此,曹雄也已是狼狈不堪,腰刀连劈数招均告无效,身上衣襟却已有好几处被鞭刃扫落! 眼见曹雄情势危急,雷奔忙对赵学海和金三道:“人家以多欺少,咱们也上去助大哥一把!”说着,当先拔剑冲了上去。赵学海和金山也跟着双双加入了战团。 雷奔这三人一加入,形势即刻大为改观。但见雷奔的长剑纠住一条长鞭,不时贴身攻出几剑,迫得那位鞭主连退数步。赵学海虎吼连连,双掌套了一副胶皮手套,排山倒海般横拍直推,左冲右撞。金三一条铁链“唰唰”四扫,链头一支锋利的金镖时刻不离几位姑娘的要害。 曹雄精神一振,已得有反击之机,欺身而上,一刀紧一刀地连连向顾仁青劈去。顾仁青的长鞭只适远攻,不敢让曹雄逼近,只得连连后退。 祁白微一皱眉,对穆小刀道:“小刀,你去截下那个使刀的!”又对穆大剑道:“大剑,你拦住使剑的!” 穆小刀应了声“是”,便即刻拔出小刀攻向曹雄。穆大剑巨剑一抡,抢出几步便朝雷奔当头劈了下去! 这一来,形势又扭转直下。 曹雄与穆小刀战在一起,略处下风;雷奔却被穆大剑逼得身形踉跄,狼狈不堪;赵学海和金三则即刻陷入“五彩大阵”的漫天鞭影之中,险象环生,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只听“嗤嗤”几声响,赵学海与金三身上的衣物已被划破了数处。金三不由冲白皑皑急叫道:“白兄弟,快来助愚兄一把!”这一分神,肩头即刻被划破一处,流出黑血。 白皑皑微摇了摇头,叹息道:“你们本不该要抓柴公子的……”边说着,还是拔了碧灵剑向金三那边走去,边对顾仁青道:“这位顾门主、顾姑娘,你们与他们无冤无仇,何必刀枪相见、拼个你死我活呢?”眼见顾仁青几人并不理会他,他只好冲进战团,碧灵剑挥处,已将两柄长鞭削成数截。他身上亦被鞭刃扫中数处,却浑若没事。 祁白似乎微感诧异,大喝一声:“住手!”待诸人俱都停了手后,他方对白皑皑道:“你这小鬼,如何也习得了‘僵尸神功”?看情形,你的修为火候并不在达尼哈拉这个‘僵尸门’的门主之下啊……” 白皑皑收起剑,冲祁白一抱拳道:“祁老前辈过奖了,晚辈只是偶尔得缘才练成了这‘僵尸神功’……” 一直躺在地上的达尼哈拉忽地冲白皑皑怪叫道:“好你个臭小鬼,本门主的《僵尸神功》武功秘笈必是被你盗去的!” 白皑皑先是一愣,随即恍然悟道:“原来那位绿衣萧姑娘却是从这位达尼门主身上将那卷《僵尸神功》盗了去……”正思忖间,金三忽地惨呼一声,手抚肩头倒在地上,面现无比痛苦之色,嘴角泌出数缕殷血。 曹雄忙将金三扶起,急切问道:“四弟,你觉得如何?” 金三咬牙道:“不知这鞭上是何剧毒,小弟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顾仁青冷冷道:“算你还不太蠢!你中的乃是我苗疆至毒‘五彩金蚕’,不出一盏茶功夫,你便将全身萎缩、干枯而死……” 白皑皑冲顾仁青一抱拳道:“顾姑娘,望你能将解药赐予这位金大人……” 顾仁青向白皑皑看去,不由一下怔住,呆了半晌方道你:“他与你有何亲、有何故,你如此好心地要救他?倘若你自个身中剧毒、性命难保,又有谁会关心你?……” 白皑皑淡然笑道:“在下的性命本就值不了几个钱,用不着谁来为我挂心——但这位金大人却是朝廷命官、大内高手,顾姑娘犯不着无谓得罪官府、得罪朝廷吧?……” 顾仁青凝视了白皑皑良久,深深一叹道:“好,我就解了他的毒,但你必得先服下这颗剧毒药丸——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更想看看有谁会管你的死活……”说着,自腰间掏出两颗药丸,一颗丢给金三,一颗抛给白皑皑,一边对金三道:“这是本门至宝‘斑鸠血凝’,可解天下万毒,服下后即刻见效!” 白皑皑与金三俱将药丸服了,祁白忽对顾仁青叹道:“傻丫头,‘定情丸’对他是没用的,他心已有所属,不会跟着你的。” 顾仁青不由又呆了半晌,忽地凄然一笑,翻身掠入轿中…… 第七章 武功*女人*手足(1) 梅寒香、弘玄大师、玄通道长、心如师太、蓝莫房和柳本道几人仍守在洞口。 蓝莫房伸头望了望洞里,对梅寒香道:“庄主,他们也该回来了!” 梅寒香微一皱眉,沉吟道:“按他们的武功,那些机关当困不住他们。就算少有伤亡,此刻也确实该回来了——莫非是有什么意外发生?” 正说间,一名庄丁忽地匆匆跑来,向梅寒香一躬身道:“禀庄主,那些求亲的各位大爷竟全都到了大厅里,都正吵着要庄主去见他们呢!” 梅寒香眼角一阵抽搐,目中闪过一丝恨意,随即微笑着转首对弘玄大师道:“大师你看,还果真出了意外,他们竟已到了大厅里了……”边说着,边领了弘玄大师几人向外走去。 待进得大厅,但见求亲的众人果真都已在坐着饮茶,更还有三顶轿子和数名认不得的眼生之人。 一名管家匆匆奔到梅寒香面前,急急道:“庄主,奴才本不让这些人进来,他们却硬要闯……” 梅寒香一摆手止住了那名管家的话,又冲众人微笑着一抱拳道:“恭喜诸位安然回到本庄——诸位不是从洞口出来,不知遇到了什么意外,梅某与弘玄大师几位方才还在洞口苦苦等着诸位呢!” 褚宗侗微一冷笑道:“梅大庄主恐怕不是在等我们这些替死鬼,而是在等我们拿回的宝物吧?” 梅寒香一捻胡须,仍自微笑道:“褚少帮主何出此言?宝物固然重要,却怎比得上诸位安然回来更甚?须知诸位中谁都可能成为本庄的乘龙快婿……” 轿中的顾仁青忽地冷笑道:“事情都摆明了,梅大庄主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这份厚脸皮的功夫啊,果真是天下第一!” 梅寒香目光闪烁,冲大轿一抱拳道:“看这位姑娘的情形,莫非是苗疆‘五彩门’的门主?却不知姑娘跟贵门前任门主‘桃花仙子’如何称呼?” 正此时,一阵尖锐的轻笑声忽地在大厅内四处响起:“她与本仙子如何称呼?!嘻嘻,嘻嘻,她是本仙子的好徒弟!好徒弟!……”笑声中,一个美艳绝伦的华衣妇人已天仙下凡般飘落在了众人面前。 梅寒香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这美妇人的手,颤声道:“桃妹,果真是你么?!” 这美妇人朝梅寒香妩媚一笑,故作娇羞地缩回手,嗔道:“香哥,看你,这么多人在一旁,也不怕臊……” 白皑皑与金三不由对视了一眼,各自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这美妇人就是在徐州桃花谷的“桃花仙洞”里险些要了二人性命的“桃花仙子”。 右首轿中的祁白突地冷声对“桃花仙子”道:“你竟已逃出了‘桃花仙洞’,那你的两位干娘莫非已遭了你的毒手不成么?!” “桃花仙子”咯咯娇笑道:“可不是么,你二老的两位老情人啊,都被本仙子用来做花肥了……” 梅寒香身躯微微一震,冲左、右两轿各一抱拳道:“是两位祁老前辈驾到了么?晚辈有失远迎,望乞鉴谅!” 左轿中的祁胜冷笑道:“姓梅的小子,你用不着惺惺作态了!我看你此刻羽翼丰满,当是你称霸武林、铲除我祁某兄弟这两个老不死的好为桃花小妖泄愤之时了!” 梅寒香干笑一声道:“祁老前辈说的是哪里话……” 祁胜冷冷道:“你此番设下招亲的幌子,利用求亲之人前去汉墓取宝物,却不是为得到江湖中传闻可练成内气生生不息的《九转元功》武功秘笈的下卷么?据传言,你兄弟小梅二已有《九转元功》上卷,倘若你兄弟二人同时习成‘九转元功’——嘿嘿,到时放眼天下,连我祁某兄弟都不是你兄弟二人的对手,那整个中原武林、乃至大宋江山,恐怕都将落到你梅氏昆仲的手里了罢?” 梅寒香嗬嗬笑道:“祁老前辈真会说笑……”又冲四周团团一抱拳道:“诸位,梅某此番招亲虽有些私心,却也更是真心!诸位请将各自所得之物拿出,哪位的更合梅某心意,他便为本庄的乘龙快婿了!” 众人闻言,不由纷纷一阵议论。 顾仁青冷笑道:“你等若还相信梅大庄主之言,岂不是连三岁娃儿都不如了么?!” 梅寒香大声道:“诸位如不放心,但请听弘玄大师一言!”边向弘玄大师一摊手,苦笑道:“大师,你说句公道话罢!” 弘玄大师低首垂眉,双手合什道:“阿弥托佛!梅施主所言不虚,各位施主中必有一位入赘碧灵山庄!” 众人不由一阵大噪,立有数人拿了诸多的金银珠宝、古董珍玩之类的献了上去。 梅寒香连连拱手道:“多谢诸位!多谢诸位!” 少时,有人开始把一些书卷呈上去。梅寒香似对这些书卷甚为看重,每卷必翻阅一下。 顾仁青在轿中“嘿嘿”数声冷笑道:“真是愚蠢啊!愚蠢!” 白皑皑听得此话,不由转首对顾仁青道:“顾姑娘,你这话也不见得说得在理……” 顾仁青“哦”了一声道:“我说得没有道理么?你莫非也想把你拿的东西交上去,好做碧灵山庄的‘乘龙快婿’?!” 白皑皑摇了摇头道:“你又错了。我虽要把我拿的东西送上去,却并非想做什么‘乘龙快婿’——只因我等求亲之人先前都是自愿要去取宝物的,既应了人家之约,就该守诺……”说完,他也从怀里掏出那卷破书呈了上去。 顾仁青连连冷笑道:“迂腐啊,迂腐!不想你竟是个如此迂腐之人!” 祁白忽地重重叹息了一声道:“这世上像他这样迂腐得可爱、可敬之人,却又还有几个?” 顾仁青所乘之轿微微一震,随即里边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 梅寒香已翻阅了十数卷书,俱都随手放下。待翻到白皑皑送上来的那卷破书,他不由眼神一亮,手指也有些颤抖,但随即也把它放下了。 尚在轿中的祁白忽地大吼一声道:“你所要之物,必是它了!”喝声中,人已从轿里电射而去,左袖疾拂那卷破书,右掌已连变十八种套路向梅寒香当胸印去! 梅寒香微惊中一抄手,已将那卷破书揣在怀里,却不及避开拍来的漫天掌影,只得单掌直竖,硬接了祁白数十掌。 只听数声闷响,梅寒香“噔噔噔噔”连退了五、六步方始稳住身形,面上却是毫无表情。 祁白身形一阵轻摆,攻势一滞,冲梅寒香冷笑道:“好小子,几年不见,你的功力又大有进展了!”笑声中人又已欺身而上,霎时间又迅雷般攻出了数十招! 二人这一交手,片刻之间已各自使出数百种拳法、掌法,快时令人目眩如幻,慢时却又如杨柳轻摆,静若处子凝思,动若骄龙受惊,一忽儿空中翻腾巧妙拼斗,一忽儿地上硬拼硬打对拆,直看得众人几乎窒息,却又为之神迷心醉,不知身在何处。 梅寒香虽功力稍逊一筹,但祁白要胜他却也并非一件易事。 再斗得盏茶功夫,梅寒香已渐处下风,形势已被祁白控制住,但要分出胜负却仍很艰难。 梅寒香剧斗中冲“桃花仙子”喝道:“桃妹,你还不来助我?!” “桃花仙子”向祁胜所乘之轿瞄了一眼,轻笑道:“倘若我出手助你,只怕祁二老爷子也要动手了……”话音未落,忽地纤手一抬,十指呈桃花状疾拂祁白的身后,莲足轻踏中人已与梅寒香并肩排在了一起。 梅寒香喜道:“桃妹,还是你最好……” “桃花仙子”边向祁白攻出数招,边对梅寒香腻声娇嗔道:“人家哪比得上你那个宝贝兄弟!” 正说间,祁胜已自轿中掠出,正欲向梅寒香扑去,蓝莫房与柳本道二人已各自大喝一声,飞身挡在了他的前面! 祁胜微一皱眉,冷哼道:“你等还不配与老夫动手!”转首对穆小刀和穆大剑道:“小刀、大剑,这两人交给你们了!” 穆小刀和穆大剑各自应了一声,便欺身与蓝莫房和柳本道斗在了一起。 梅寒香与“桃花仙子”联手本已稍占上风,但祁胜一加入战团便即刻使他感到压力大增、难以招架,数十个回合下来便已陷入了困境。 祁胜一边不停出招,一边对“桃花仙子”冷笑道:“小贱人,老夫兄弟当年放你一条生路已是开恩,你竟敢把你的两个干娘都杀了,实在该死!” “桃花仙子”额头已布满汗珠,娇喘吁吁道:“前辈误会了……两位干娘虽不好……” 祁白突地功力一增,全力发掌,冷哼了一声道:“你两个干娘就是再不好,也轮不到你来杀!”话声中,凶猛无匹的千钧掌力似泰山压顶般罩向梅寒香与“桃花仙子”二人! 祁胜突地驻足,十指连点,“嗤嗤嗤嗤”数十道锐锐利的劲风一阵紧一阵地疾刺梅寒香与“桃花仙子”二人身形即将移到之处! 梅寒香和“桃花仙子”二人顿时险象环生,全力抵挡祁白令人窒息的掌风之际,还时刻要提防祁胜致命的指风。 “桃花仙子”忽地幽幽叹道:“两位前辈,难道你们已忘了我的好处了么?我杀了那两个老太婆,就是不想让她们再缠着你们……”声音似乎显得有满腹的委屈,却又仿佛充满了春意的挑逗…… 梅寒香不由微怒道:“桃妹,你……”话声中,祁白和祁胜二人的攻势忽地一松,“桃花仙子”已然娇喘着跃出了战圈,冲祁白和祁胜二人一个万福道:“多谢二老手下留情,小女子不知怎生报答,是否像当年那样,在那遍野桃花丛中……” 祁白冷冷道:“老夫兄弟放了你,是想让梅大庄主再看清一下你的嘴脸……” 梅寒香忽地笑道:“无论如何,我知道桃妹还是爱惜我的——只不过情势无奈罢了,我不会怪她的……” 祁胜冷哼一声道:“你不会怪她,只因你自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谁敢这样骂我爹?!”一声娇喝中,“碧灵仙子”梅碧灵已带着四个丫鬟来到了厅内。 梅寒香瞪了梅碧灵一眼,轻叱道:“灵儿,这没你的事,快回到你的闺房去!” 梅碧灵四周扫了一眼,但见萧玎珰紧挨着白皑皑而立,不由脸色微变,偏过头去。待目光落在了“桃花仙子”脸上,她不由一下呆住了。 “桃花仙子”轻笑了一下,柔声道:“怎么,灵儿,几年不见就认不得为娘了么?为娘是变老了还是变丑了?我们家灵儿却出落得更水灵了……” 梅碧灵身子一阵微震,脚步几欲移动上前,却又强自收了回来,偏开头冷冷道:“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女儿么?”说话之时,凤目中已隐有泪光。 “桃花仙子”叹息道:“你还在生为娘的气?也难怪你,可娘也是迫不得已呀……娘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你,这不,娘知道你这几日比武招亲,特地赶来为我的乖女儿物色一个好女婿,最是能像你爹这般才貌双全……” 梅碧灵双肩一阵剧烈地抽搐,恨声道:“你还要骗我!还要骗我!你和爹都在骗我!你们根本不把我这个女儿放在心上!你们只想着什么称霸武林、夺取天下!……” 第七章 武功*女人*手足(2) 祁白对梅寒香冷冷道:“你看吧,姓梅的小子,连你的宝贝女儿都看透了你!你只需把你身上那卷书留下,老夫兄弟仍可像六年前那样放你一条生路……” 梅寒香似是满脸惊喜地大声道:“此话当真?!”话声中,左手探入怀中,叫声:“把这破书给你们!”左手虚挥一下,人却已电驰般向厅外掠去。 祁胜低喝一声,身形更快,早抢先一步挡在了梅寒香面前,十指连连点出数缕劲风,又将梅寒香逼回了原地。 祁白冷笑道:“在老夫兄弟手下,有这等容易溜走么?!” 梅寒香面色铁青,更不答话,双拳一错,屈身便施出数着杀招攻向祁白! 这一番交手却又与先前有所不同。梅寒香拼尽全力,招招杀着,一时与祁白斗了个难解难分。 祁白久攻不下,不由怒笑道:“好小子,不想你先前还有所保留!”笑声中,攻势突变,脚步疾错,身形连闪,已施展出他自创的融汇了天下各派武功精华的“弥罗盖天再劫神功”。 霎时间,厅中诸人大多感到了一阵阵无形的压力正缓缓向己逼来,一股无声无息的杀气已急剧弥漫开来,近处的数张屏风、桌椅竟突地爆散在地! 梅寒香竭力抵挡,仍渐陷入祁白“弥罗盖天再劫神功”攻势的强大漩涡之中,情势愈见危急,不由冲“桃花仙子”大声叫道:“桃妹,你真不肯救我么?!” “桃花仙子”呆了一下,苦笑道:“非是桃妹不想救你,而是桃妹委实救不了你……” 梅寒香连连怒喝数声,又冲弘玄大师叫道:“大师,你也不肯主持公道么?!” 弘玄大师低念了一声佛号,垂首不语。 “好!好!好得很!”梅寒香大叫几声,身形突变,业已施展出他的看家绝技——“漫山梅花尽开”,身形连连急蹿,似千万片梅花被狂风吹散般四处冲驰疾舞,霎时罡风四起,四周如骇浪翻腾,气势胜刀割箭驰。但他在移动间却又极为潇洒自如,绝快而不失优美,一时间又将场上的形势稳住。 祁白怪叫道:“不得了,这小子的武功真大出人意料之外!若再过几年,整个武林还不是他的天下了么?!”叫声中突施重手,双掌似开山神斧般连连重劈,劲气刚锐凌厉无匹,迫得梅寒香连连硬接数掌。 闷哼声中,梅寒香身形连退,已然受了轻微的内伤。 祁白攻势不减,已将功力提至最高,不容梅寒香有半丝喘息之机! 眼见梅寒香形势危急之极,四周忽地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大哥,生死关头,那个贱女人可会助你么?” 一听得此声,“桃花仙子”全身不由一阵剧震,四周一张望,厉声笑道:“竹青!竹青!你这个狠心贼,你还有脸见你的兄嫂么?!” 梅寒香却大喜叫道:“青弟快来救我!你肯来此,是已原谅为兄了么?那个女人,为兄是再也不会放在心上啦!” 一声叹息中,一道灰影似竹鸟投林般撞进了祁白密集如网的掌影之中! “砰砰砰砰”声中,祁白连退四步,那道灰影则连退了八步才稳住身形。 看这灰影立在当地,一身灰色儒装,模样与梅寒香有几分相似,正是梅寒香的弟弟“梅二先生”梅竹青。 祁白脸色微变,盯着梅竹青沉声道:“小梅二,你一连硬接了老夫数掌而功力未变分毫,莫非真已练成了‘九转元功’么?” 梅竹青“嘿嘿”一笑道:“我功力虽逊于你,但若长久拼斗下去,你未必能胜得了我!” 祁胜抢前几步道:“若连老夫也加上呢?”他说之时,那边穆小刀、穆大剑与蓝莫房和柳本道的打斗也已见了分晓:穆小刀嘴角沁血,喘着粗气;穆大剑的左肩、后背和右腿均被撕去了一大块皮肉;蓝莫房躺在地上,已成了个“血人”,气息全无;柳本道全身四分五裂地散布在地上。 梅竹青并不搭理祁胜,只是转首对梅寒香道:“大哥,只要你从此不再理会那个女人,兄弟愿与你共习‘九转元功’,达成你的霸业!” 梅寒香喜道:“青弟,有你这句话便已足够了!” “桃花仙子”痴痴地盯着梅竹青,哀哀道:“竹青、竹青,你真的这般恨我么?你真的再也不肯原谅我了么?” 梅竹青看都不看“桃花仙子”一眼,冷冷道:“你这种人尽可夫的淫娃荡妇,值得梅某恨么?!” “桃花仙子”忽地狂笑起来,笑得有如花枝乱颤:“我淫荡么?!我下贱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还不都是因为你么?!你还不肯承认你是爱我的么?!老天为何如此捉弄人,明明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可你为何不说出来?!你为何要处处避开我?!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得要命!恨你恨得发狂!我嫁给你大哥就是要气你!我睡过无数个年轻美貌的少年人也是要气你!你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我永生永世都会恨你!恨你——”狂笑声中,狠狠一跺脚,人已惊虹般穿出了大厅…… 梅碧灵急叫了声:“娘!”忽地泪水已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 梅竹青眼角一阵阵抽搐,对梅寒香道:“大哥,咱们走罢!” 梅寒香苦笑一声,对梅碧灵沉声道:“灵儿,爹要走了,往后你就跟着那个姓白的小子罢!” 梅竹青蓦地大喝一声,拉了梅寒香的手就往厅门蹿去! 祁白、祁胜双双一声低吼,齐叫道:“哪里走!”叫声中,人已跟上,冲梅寒香和梅竹青二人的后背连劈数掌! 梅竹青斜身回手连拍几掌,接着祁白和祁胜二人掌力的震劲向前疾纵,与梅寒香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 祁白和祁胜各自一声大吼,齐地追了上去,一边还有话声传回来:“此二人若都练成‘九转元功’,必成大患,老夫兄弟断不能放过他们……青儿、小刀、大剑,你们好生照顾自个……” 梅碧灵痴痴地凝望着门口,喃喃道:“爹,你真的丢下灵儿不管了么?……” 有数人早已哄叫起来:“什么武林第一庄,什么梅大庄主,什么招亲大会,原来都他娘的是个糊弄人的鬼把戏!”叫声中已有十几人抢了数件珍宝扬长而去。 万巫轻叹了一口气,对白皑皑道:“白兄弟,你有何打算?梅大庄主可是把梅大小姐托付给你了……” 白皑皑摇了摇头道:“小弟家中已有妻儿,怎能玷污天仙般的梅大小姐……” 梅碧灵听得此言,蓦地转过头盯着白皑皑,冷冷道:“你真的对我这般不屑一顾么?” 白皑皑仍是摇头道:“梅大小姐貌若天仙,在下若说不屑一顾那自是欺人之谈,只是在下自认不堪与梅大小姐相配……” 梅碧灵冷笑道:“说来说去,都是废话,你还是不肯留下来!”忽指着萧玎珰恨声道:“你犯不着用家有妻儿来搪塞,我知道这位姑娘才是你不肯留下来的缘由——我问你,倘若我是她,你会不会留在碧灵山庄?!” 白皑皑看了看萧玎珰,不由呆了片刻,半晌方垂首道:“会。” 此话一出口,一直焦急而期盼地盯着白皑皑的萧玎珰脸上一下飞上了两片红云,娇羞而又欣喜地将头埋在了怀里。 梅碧灵淡淡一笑,向四周一抱拳道:“诸位请回吧,碧灵山庄不想再有外人。”说完,带了四个丫鬟向里间走去。 众人在一片嘘哄中大多已向外行去,还有数人顺手带了些贵重物什,门口的管家也懒得去理会。 熊泉公子只是呆望着梅碧灵的背影出神,李德明则冷笑一声,带着达尼哈拉等人大步离去。 褚宗侗对穆小刀和穆大剑二人道:“小刀、大剑,可别忘了我小侗子啊,有空就去找我!” 穆小刀和穆大剑齐地点头笑道:“一定!” 褚宗侗也一抱拳,领着那帮年轻叫化转身离去了。 白皑皑默立了片刻,曹雄走过来对他道:“白兄弟,你不跟愚兄等一同回东京了么?” 白皑皑抬起头漠然道:“在下还用得着跟你们一道走么?” 曹雄尴尬地搓了搓手,抱拳笑道:“既如此,愚兄等先行告辞了!” 雷奔、赵学海和金三也走过来冲白皑皑齐一抱拳道:“白兄弟,后会有期!” 白皑皑木然地一抱拳道:“后会有期……”呆望着曹雄几人离去的背影,他心头只有一片茫然…… 第八章 “鹰巢”四英(1) 万巫拍了拍白皑皑的肩头道:“白兄弟,你是否现下就去天来客栈找我那位大盗白兄弟呢?” 白皑皑点了点头道:“小弟正有此意。” 一直站在万巫身旁的“鹰爪王”郑承勋忽对万巫道:“万公子,你是老夫的救命恩人,如无甚要紧事,便请同到太湖一带去盘缠一段时日……”不待万巫答话,他突地几大步走到立在顾仁青轿旁的柴宗训和柴官二人面前一抱拳道:“二位柴大官人,老夫姓郑,乃太湖有名的‘鹰爪王’郑承勋,二位若得有闲,便请到太湖一带游玩几日……”他说到“柴”、“郑”俩字之时,声音放得极重,还一边微挤了挤眼。 柴宗训眼神一亮,颤手指着郑承勋结舌道:“你、你、你……” 郑承勋已转身离开,一边回头道:“切莫忘了腊月三十的武林大会,京城里的皇上要与民同乐!” 柴宗训脸上忽地滑落两行清泪,喃喃道:“郑叔叔……” 轿中的顾仁青冷冷道:“你贵为龙体,请上轿吧!”待柴宗训木然地上了祁胜的轿后,顾仁青叫声:“走!”“五彩门”一行及常云羽、穆小刀、穆大剑和柴官诸人便齐地缓缓向外而去。 经过白皑皑身边时,顾仁青忽地探出头对白皑皑道:“白公子,有空之日,欢迎到苗疆做客!” 白皑皑一抱拳道:“顾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顾仁青呆呆地看了白皑皑稍顷,轻叹一声,又将头收回了轿中。 白皑皑、萧玎珰、万巫和郑承勋几人也随即一同出了碧灵山庄。 几人走在大街上,郑承勋指着身旁那位豹眼环眉的年轻公子对万巫、白皑皑和萧玎珰三人道:“给几位引见一下,这是老夫的三女婿,人称‘太湖蛟龙’,小名唤做钱茂山。” 钱茂山冲万巫、白皑皑和萧玎珰三人一抱拳道:“万兄、白兄、萧姑娘好!” 万巫也是一抱拳道:“钱兄好!不知钱兄令尊大人是否就是太湖水路总瓢把子、江湖人称‘太湖金彪’的钱长方钱老爷子?” 钱茂山点头道:“正是!” 郑承勋捻须笑道:“老夫家中五个丫头,只将老三女婿招了上门——来此间求亲时,我那三丫头可是死活不依!” 钱茂山面色微红,对郑承勋道:“莲英的性子就是如此——此事干系重大不说,求亲的诸人中人才出众者无数,山儿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倒还叫爹受了伤……” 谈话中,几人已来到了北街的天来客栈。 几人刚进客栈,正在上酒菜的小二猛一看到白皑皑,不由呆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将酒菜上好后便跑到了白皑皑面前一哈腰道:“这位爷,敢问你是来找一位姓白的大爷吧?” 白皑皑奇道:“你怎地知道?” 小二得意地一笑道:“不瞒爷说,那位白大爷已和一位姑娘走了,他说这几日会有个跟他模样极为相似之人来找他,故他特地留了封书信托小的交付于你……”边说着,边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白皑皑。 白皑皑接过书信,拆开一看,但见信上写着:“愚兄行藏已露,此处谈话甚为不便,故愚兄会在太湖东岸灵岩寺等你,你到后就说求见弘妙大师……此事于你我二人干系重大,务请尽快赶到……另外,‘万毒公子’万巫是个可靠的朋友,还有封信请转交于他……”再看信封里边,果真还有一封信,是写给万巫的。 万巫接过信一看,但见信上写的是:“万兄,你我二人肝胆相交,甚是投缘,我料你见这位白兄弟与小弟甚为相像,也必定甚是喜欢他,此刻你二人必在一块罢?这位白兄弟与小弟必有极深渊源,小弟约他在太湖东岸灵岩寺见面,望万兄一路上多关照于他……” 万巫看完信后,对郑承勋笑道:“这倒巧了,万某几人正好有要事须去太湖一趟,便真要到郑老爷子那里叨扰一番了!” 郑承勋连连笑道:“老夫求之不得!求之不得!人说‘万毒公子’乃一邪道人物,实则却比那等自命正派之辈光明磊落多了,倒不失为一位真正的侠客!况且万公子又是老夫的救命恩人,这真是上天赐给老夫的厚缘啊……” 钱茂山手一摸肚子,苦笑道:“爹,说了这么多,孩儿的肚皮有些支撑不住了!” 郑承勋不由哑然一笑,看了看天色,但见日渐西沉,便对万巫道:“天色将晚,咱们不如就在此住一宿,明日再赶路如何?” 万巫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当下几人开好了客房,再收拾了一下,又叫了一桌酒菜,简单地吃喝过后便各自回房歇下了。 第八章 “鹰巢”四英(2) 白皑皑只略饮了几杯酒,躺在床上看万巫盘坐在长凳上练功,脑中不停地想道:“这个大盗白天乐如此慎重地叫我去找他,却不知为了何事?为什么说于我与他干系重大呢?我与他真的为何如此之相像呢?……”茫然地想了许久,脑中忽又浮现出萧玎珰的音容笑貌,不由心下暗自叹息道:“我真的为何老会想起她?她会不会也老想着我呢?唉,就算这样想着,又能如何、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两人都痛苦伤心……”第二日一早,几人漱洗后便草草用了早饭,再稍收拾了一番便出了天来客栈,在车马行雇了一辆大马车一路朝东北方向行去。萧玎珰为了行程便当,已换成了男装,更如一美貌俊秀的公子哥儿。 数日后,到了杭州,几人便弃车步行北上。不几日,几人便赶到了太湖南岸的七都镇,在此乘船直向洞庭西山而去。 船在缓行,眺望太湖绮丽迷人的风光,但见波光粼粼,碧青荡漾,垂首清晰可见绿藻飘摆、鱼虾游弋,抬头是一片蓝天白云、飞鸟嬉戏,看桨边溅起的晶莹珍珠轻柔地落进大玉盘中,再聆听划桨破水的“哗哗”细响,仿佛进入了诗画之境。 郑承勋立在船头,似被拂面湖风熏醉了,痴望了四周半晌,方对万巫几人微笑道:“老夫就住在洞庭西山东南的石公镇上。这镇及四周,约摸有一半的人都是黑道上的朋友,把先前官府派去的人都杀了,除打鱼、种田外,常干些剪径的勾当。我那亲家老钱两个月前做了桩大案,把苏州知府孝敬当今皇帝的九船名贵苏州刺绣给劫了,官府震怒之下,策划练兵数日,拟定后天便派大军前来攻打石公镇……几位今日在寒舍暂住一宿,明日到灵岩寺办完事后请定要赶回来看一番热闹!”说完,微眯起眼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微微叹息道:“只是这人间仙境,要被血腥玷污了……” 此去石公镇约摸五十里路。不知不觉中,船已行近了一个岛边。岛正中有一座高山,正是有名的洞庭西山。岛南岸一带房屋较多,整齐森然;岸边一排排青青垂柳轻拂水面,数只渔船边十数顽皮童子正光着屁股在水里钻来钻去、击水嬉戏;四周桑树青麻郁郁葱葱,还不时有人来来往往——这里,便就是石公镇了。 几人上岸后,沿着一条大道径直行了约摸两里路便到了石公镇的大街上。 路上碰到数位行人,均对郑承勋行礼道:“郑老爷子回来啦?你老安好!”郑承勋均微笑着一一回礼。 再拐得几个弯,几人便来到了一座大庭院门前。但见此院占地宽广,房屋高大宏伟,富丽堂皇,大门梁上正挂一块金匾,上边有两个龙飞凤舞的黑亮大字:“鹰巢”。 郑承勋指着“鹰巢”那两个字笑道:“这里便是老夫的舍下了。‘鹰巢’这个俗名,却是老夫所取——只因老夫一生爱鹰,还专练鹰爪功,便老不正经地写了这两个字挂在门口,倒叫几位见笑了。” 万巫笑道:“郑老爷子这‘鹰巢’之名看似凡俗,其实若深细品味却可觉出其不同凡响、不入俗流之妙。这字的笔力更是炉火纯青、沉雄浑厚、有筋有骨,颇具鹰的盘踞苍穹、傲视天下之王者风范……” 郑承勋摆手道:“万公子太过誉了,实令老夫汗颜……”边说着,边抓起大门上的牛鼻铜环在门钉上叩了几下,再向里头大声喊道:“秋英、紫英,快开门,爹回来了!” 但听里边几声清脆悦耳的欢叫:“爹回来了!爹回来了!”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门“吱呀”一下打开了,各自身着一黄一紫的两位清秀妍丽的姑娘奔了出来,齐地缠着郑承勋七嘴八舌的娇声叫道:“爹可回来了……事情怎么样了呢?爹给女儿带回了什么好东西没有?”“三姐夫的爹昨日派了人来,说要跟官府的人决一死战了,要咱们快些做好准备……” 那紫衣姑娘冲钱茂山做了个鬼脸,咯咯笑道:“三姐夫,我三姐好生挂念着你,这些日子可真的是茶饭不思啊……”她话未说完,忽看到了万巫、白皑皑和萧玎珰几人,不由脸一红,轻轻摇了摇郑承勋的肩膀,微嗔道:“爹,怎么有客人来了也不告知女儿一声……” 郑承勋屈指轻敲了一下这紫衣姑娘的头顶,笑骂道:“没家教的疯丫头!这下当着客人的面出丑了吧?”又回首对万巫、白皑皑和萧玎珰三人道:“咱们先进屋再说罢……” 几人径直向里行去,走得数十步,再上了几级大理石台阶,便进到了一个大厅内。 但见厅里正有两位姑娘在翘首张望,一看到郑承勋便同时笑脸迎了上去,各自拉着郑承勋的手道:“爹,你可算回来了!”稍小点儿的那位随即捶了钱茂山一拳,噘起嘴娇嗔道:“该死的,没给哪位狐狸精留下啊?!还知道回来!……”钱茂山“嘿嘿”一笑,并不答话。那黄衣姑娘与紫衣姑娘对视一眼,只是各自掩嘴直乐。 一个约摸四、五岁的红衣童子早蹦跳着抱住了郑承勋的双腿,仰头脆声叫道:“爷爷!爷爷!你可回来了,想死龙儿了!爷爷给龙儿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啊?……” 郑承勋一把抱起这甚是可爱的红衣童子,在他脸上“啧啧啧啧”连亲了好几口,笑道:“好龙儿,乖龙儿,爷爷给你买了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回来,等一下再拿给你……”说着,放下这叫龙儿的红衣童子,转首对万巫、白皑皑和萧玎珰三人笑道:“瞧,只顾自个说话,倒差点把几位给忘了!”边指着万巫对那几位姑娘道:“这位巫山‘万毒公子’万巫万公子,是爹的救命恩人,这次若不是他,爹险些不能回来见你们了!” 那几位姑娘齐地向万巫一个万福道:“见过万公子!” 万巫一抱拳道:“几位多礼了!” 郑承勋又一指白皑皑道:“这位东京白皑皑白公子,是万公子的好友,更是一位不怕刀枪水火、不畏百毒的奇人!” 几位姑娘闻言,不由多看了白皑皑几眼,边行礼边各自心下疑道:“这位白公子果真是个如此奇人么?……” 待引见一身男装的萧玎珰时,郑承勋尚未开口,那黄衣姑娘与紫衣姑娘齐地眼神一亮,脸微发红,心下均为萧玎珰的美貌所打动。 那年纪最大的白衣姑娘乍一看到萧玎珰,不由身子一阵剧震,人踉跄着向后退了一大步,脸色霎时变得无血苍白,呆呆地凝视着萧玎珰,随即脸色又红润起来,眼角已有泪珠滑落,瞬时泪流了满面,痴痴然地喃喃道:“是你么?真的是你么?你真的肯来看我了么?我这不是在做梦么?……” 第八章 “鹰巢”四英(3) 正待开口的郑承勋闻言,不由脸色一变,指着萧玎珰对那白衣姑娘沉声道:“菊英,你看这位萧姑娘跟那恶贼很相像么?!” 黄衣姑娘与紫衣姑娘听得“萧姑娘”仨字,先不由一愣,随即目中均稍露失望之色。 那叫菊英的白衣姑娘定了定神,细看了萧玎珰一番,轻声叹道:“这位是萧姑娘么?唉,你果真不是他……他又怎还会记得我?他又怎么会来看我……”忽又眼神一亮,颤声道:“不知萧姑娘家中可有兄弟姐妹么?” 萧玎珰答道:“小妹尚有一位兄长和一个妹妹……” 菊英急道:“令兄跟萧姑娘生得很相像么?” 萧玎珰正待答话,郑承勋已沉声道:“这位萧玎珰萧姑娘,乃是江陵绿林寨萧王天萧大寨主的大千金,她的兄长萧帖行萧大公子,跟萧姑娘确实极为相像,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的!” 菊英顿时脸色大变,涩声道:“就是那个恶名昭著、号称轻功天下无双的采花大盗么?” 萧玎珰面现羞惭之色,垂首叹道:“家兄不知自爱,行迹放荡无羁,以致四处惹下了骂名……” 菊英眼中一片迷朦,喃喃自语道:“莫非真的就是他么?……” 郑承勋轻咳一声,指着菊英对万巫、白皑皑和萧玎珰三人道:“这是老夫的大丫头菊英!”又依次指了指先前捶了钱茂山一拳的那位青衣姑娘以及黄衣姑娘和紫衣姑娘道:“老夫的三丫头莲英、四丫头秋英和五丫头紫英!”随即捻须笑道:“二丫头梦英嫁到苏州城,家中只这四个丫头,还有四个老妈子和六个丫鬟,男丁就只老夫和山儿,再就是小龙儿了。”说完,招呼万巫几人坐下饮茶,一边道:“这是太湖特产‘太湖碧螺茶’,但请几位细细品尝……”一边自饮了几口茶,又道:“老夫爱鹰,便把五个丫头的名字都带了个‘英’字,盼她们个个都能像男儿一样做个英雄……只可惜,她们的娘去得太早……”说到此处,他脸上一片黯然,他身旁站着的菊英、莲英、秋英和紫英四位姑娘更显得无限悲戚。 郑承勋复又展颜一笑道:“提这些做什么?还是说说老夫驯养的鹰罢……”边说着,边放下茶杯站起身,又对万巫几人道:“不知几位可愿去看一下老夫的那些宝贝玩艺?” 万巫与白皑皑和萧玎珰齐地站起身,一边抱拳道:“愿一睹老爷子雄鹰的风采!” 当下几人便向后院行去,郑承勋边对菊英四姐妹及钱茂山道:“你们去帮着几位厨娘,把酒菜备好,少时与万公子三位痛饮一番!”又对小龙儿道:“龙儿乖,自个玩去,不要跟着爷爷……”小龙儿鼓起眼,嘟着嘴“嗯”了一声,便蹦蹦跳跳地跑出厅外去了。 四人一边向内走着,郑承勋一边笑道:“不怕万公子几位笑话,老夫一家均爱饮酒,自酿自储了多坛好酒,少时老夫恐怕要大醉一场了!” 待走得十数丈,过了个半月洞门,但见里边篱花堆艳,黄蝶纷飞,景色甚美。再绕过一座假山和一个池塘,又穿过一条长廊,前面便见一个围以八角玉栏的精美小亭,亭檐正中写有“观鹰亭”三个雄浑苍劲的朱红大字。小亭过去是一个方圆十数丈的大空坪子,坪子四周摆满了装水盛食的数件器皿,此刻正有数以千计的鹰正在啄食或饮水。这些器皿旁边还竖着百余根木桩,木桩上搭网张篷,停栖着数百只颜色各异、大小不同的鹰。坪子后方是一扇高厚的青砖围墙,墙头也有数十只鹰立在十上面。 四人走进亭子里面,萧玎珰不由瞪大了眼道:“这么多鹰!都是郑老爷子驯养的么?” 郑承勋一边微笑道:“不错——”一边走至坪子中央,口中忽发出一阵“呜啦呜啦吁”、“呜啦呜啦吁”的怪叫,接着又撮唇一声清啸,那数千只鹰竟片刻间俱都飞到了他的脚下四周,只有一只硕大健壮的雄鹰盘踞在他的肩头。 郑承勋轻轻抚了抚肩头的雄鹰,对万巫三人笑道:“这便是老夫的‘鹰王’了!”说完,发出一声唿哨,那“鹰王”连同其余所有的鹰又在片刻间各自飞开了。 郑承勋回到亭内,几人一同坐在石椅上后,万巫笑道:“郑老爷子驯养了这许多鹰,每日观摩鹰的形态举止、盘旋英姿,难怪‘鹰爪功’练得炉火纯青、江湖人称‘鹰爪王’了!” 郑承勋连连摇头笑道:“惭愧!惭愧!老夫这点微末技艺,在万公子这等高手面前,便只如同儿戏了!”顿了一顿,又道:“其实老夫请几位来此,是有些事想跟几位说清楚……”言及此处,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接着又道:“先前几位看到老夫的大丫头菊英见到萧姑娘时的情形,心下定有些疑问吧?” 万巫微一点头道:“不错。只是这些乃郑老爷子的家事,万某等不便过问。” 郑承勋复又摇了摇头,苦笑道:“还有,老夫膝下无儿,小龙儿也非三丫头所生,更非捡来的孤儿,而是确跟老夫有血肉之亲——几位可知小龙儿他为何叫老夫为‘爷爷’么?” 万巫微一沉吟道:“先前万某就觉有些不对之处,现听郑老爷子一说,莫非小龙儿乃是菊——此事万某倒不敢胡乱猜测!” 郑承勋点了点头道:“不错,此事关系到小女的名节,万公子自不便说出口。万公子忠肝侠胆,更是老夫的救命恩人,老夫早已不把万公子看成是外人啦……至于白公子和萧姑娘,老夫看得出,他们都是忠诚可靠之人,况且又是万公子的好友,老夫家的一些丑事,就待老夫自个说出来罢……”呆思了片刻,才又叹道:“万公子所测没有错,小龙儿确乃老夫大闺女菊英所生——而菊英却并未出嫁,为顾及我郑家的名声,对外人便只说小龙儿是老夫捡来的孤儿罢了……当着外人的面,小龙儿也绝不会叫菊英一声‘娘’……唉,也亏小龙儿懂事,真难为他了……”停了一会儿,好似陷入沉思之中,良久后方又缓缓道:“小龙儿的生父,老夫却不知为何人……说来惭愧,六年前,老夫与菊英前往江陵办一桩要事,这一呆便是两个多月……待要走时,老夫才察知菊英在一月多前便已被一采花恶贼玷污——这贼子每日必来,而菊英竟也对那贼子甚为痴迷……老夫邀了几个老兄弟欲要生擒那恶贼,竟被菊英所阻挠……可怜菊英时年刚满双十,回到家后竟有了身孕,且固执地不嫁人,还把小龙儿生了下来……”说到此处,郑承勋的眼眶已微湿润,呆了片刻后复又叹道:“菊英这傻丫头,连那恶贼的名姓都不知晓,却每日每夜挂念着那贼子,说她已将自个的名姓、家氏告知了那恶贼,连做梦都盼着那贼子来看她、将她娶了去跟她拜堂成亲……” 万巫一抱拳,肃容道:“菊英姑娘此等忠贞不二、至死不渝之痴情,实令万某敬佩万分,更令天下薄情女子汗颜!” 白皑皑心下暗道:“真想不到世间竟还有如此痴情的女子……唉,不知我那娘子雪花此刻怎么样了,她是不是也在日夜想着我、盼着我呢?……” 第八章 “鹰巢”四英(4) 萧玎珰幽幽一叹道:“倘若那贼子真是家兄,晚辈先代他向郑老爷子谢罪了……待回到家中后,晚辈定将此事问个明白,倘若属实,晚辈定禀明家父,要家兄不得辜负了菊英姐姐的一腔深情痴心……”说着,起身朝郑承勋深深一揖。 郑承勋连连摆手道:“萧姑娘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快请坐!请坐!请坐!”待萧玎珰坐下后,他又道:“此事尚未查清楚,萧姑娘何须如此!”话锋一转,忽道:“这些琐碎之事暂且抛开一边,老夫还有另一件重大之事要与几位说,往后还有求助于几位之处。”顿了一顿,方肃容道:“实不相瞒,老夫乃是当今皇帝结义兄弟郑恩郑王爷的堂弟……” 万巫微一点头道:“难怪先前在碧灵山庄郑老爷子与那柴宗训公子说了一番有些古怪的话,那柴公子还称郑老爷子为‘郑叔叔’,敢情郑老爷子乃是郑王爷的堂弟。” 郑承勋叹道:“赵匡胤这厮,背信弃义、假仁假义、心狠手辣,夺我柴世侄的皇位,杀我郑恩大哥,暗地里还派大内高手追捕与柴、郑两家有关连之人,妄图斩草除根,他赵家的江山就可永保太平、万代相传了……唉,这些年老夫一直在暗寻我柴世侄的下落,却苦于毫无音讯,幸好他今后能跟随两位武林高人……我那亲家老钱,早年是我郑恩大哥的部下,解甲归田后心有不满才干起黑道的勾当,专与朝廷官府过不去……朝廷早就把石公镇视作心腹大患,定要拔掉这颗眼中钉方能安心——后日将有一番恶战,我石公镇好手如云,自能取胜,但也会元气大伤,腊月三十大闹京城之时未免有些势单力薄了……”轻笑了一下,又道:“故我那钱亲家邀了成都‘霹雳堂’堂主唐三斗、‘成都第一剑’司马闪大侠等人助阵,还请了他那个现任丐帮帮主的堂兄钱吹豪派丐帮弟子前来相助——只可惜钱帮主抱恙在身,不能亲自前来……” 万巫接口道:“据言党项夏国王李德明早有觊觎中原万里河山之意,腊月三十那日必会率大批‘僵尸门’高手和党项族的武士到京城生事——况且还有梅寒香和梅竹青兄弟有极大野心,他二人若逃过两位祁老前辈的追杀、习成‘九转元功’的话,必将横行天下……” 郑承勋颔首道:“不错。据说习成‘九转元功’之人不但功力大增,且可吸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内力生生不息,可九九八十一天不沾食水……到时,恐怕连两位祁老前辈都对付不了梅氏兄弟了……”边说着,边看了一下天色,但见残阳如血、暮霭渐沉,便起身道:“谈了这许久,天都快黑了,也该是与几位痛饮一番之时了!”一边谈笑着,四人边一同回到了大厅内。 酒菜已摆好,钱茂山招呼万巫、白皑皑和萧玎珰各自坐下,菊英、莲英、秋英和紫英四姐妹及小龙儿也正自后房出来。 待众人俱都坐好后,钱茂山将各人面前的大碗都斟满了酒,再举起自己面前的那碗酒四周一转道:“大伙先一同干它八大碗再说!”说完,当先仰脖一口气将酒灌了下肚。 白皑皑、万巫、郑承勋和菊英四姐妹俱举碗一干而尽,只有萧玎珰浅饮了一口,微红着脸道:“我不会喝酒的,真扫了大伙的酒兴,实在抱歉得很……” 郑承勋道:“如此,便请萧姑娘先用饭如何?” 萧玎珰一点头,她旁边站着的一个丫鬟即刻转身盛了一大碗饭恭敬地递给了她。 待用了一些菜后,几人又干了第二碗酒。如此再三,一连干了八碗。这菜大多是鱼虾贝藻之类的水品,入口鲜美甘甜,回味无穷;酒都是陈年好酒,浓烈而香醇,令人虽欲醉而思再饮,醉死亦不悔。 这八碗酒下肚,白皑皑、万巫、郑承勋和钱茂山倒没有什么事,菊英四姐妹却俱都已是脸色微酡了。而小龙儿乖乖地吃饱饭后,便自个先回房睡下了。 接下来,郑承勋、钱茂山和菊英四姐妹尽地主之谊,各自敬了白皑皑和万巫两碗。白皑皑和万巫也各自回敬了主人各两碗。 这一番下来,白皑皑和万巫仍是无事,郑承勋和钱茂山的耳根却有些发红了,菊英四姐妹更已是红靥如花,仿佛不胜娇羞。 再饮得数碗,除白皑皑外,各人均有些醉意了,菊英四姐妹更已是口齿不清、眼神迷朦。 菊英端着碗举到萧玎珰面前,痴看着萧玎珰,喃喃道:“郎君,来,妾身与你干了这一碗……” 萧玎珰忙道:“菊英姐姐,我真的不会喝酒的……” 菊英忽地冷笑道:“什么不会喝酒,分明是你已把我忘了!哼,你这个负心郎!”呆了一下,忽又凄然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郎君,你真不肯与我干了这碗酒么?……” 一旁的莲英“嘻嘻”笑道:“大姐你醉了,醉了,你哪有什么郎君?我才有郎君呢!”说罢,端了酒与钱茂山连干了两碗。 万巫见状,举了碗对菊英道:“菊英姑娘,万某敬重你,就让万某代萧姑娘与你干了这碗!”说完,先自将酒一饮而尽。 菊英却只是痴痴地盯着萧玎珰,没有理会万巫。 一边的秋英不由轻笑骂道:“大姐真的醉了,好生没礼性!”说着,举起自己面前的碗,又对万巫道:“万公子,这碗酒就让我代大姐喝吧!”说完,仰脖也是一饮而尽。 紫英举了碗,邀白皑皑又一同干了两碗酒,边道:“白公子,我爹说你是个不畏刀枪水火和百毒的奇人,那对酒你自也是千杯、万杯亦不醉了?” 白皑皑微笑道:“哪里话。在下酒量也是低浅得很,不像姑娘四姐妹,如此爽气!” 萧玎珰听得此话,身躯不由微微一震,又见众人大多已醉态可掬,便壮了胆对白皑皑轻声道:“白公子,我不会喝酒,扫了大家的酒兴,你不会怪我吧?” 白皑皑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怪你呢?” 紫英睁着醉眼对白皑皑道:“白公子,你真好福气,有萧姑娘这么个大美人跟在身边……我也真羡慕萧姑娘,能伴在你的左右……” 饭虽未饱,酒却已足。众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东倒西歪地各自进厢房歇息下了。 第九章 身世之谜 第二日一早,众人起床漱洗后,便各自来到大厅内用早饭。 菊英、秋英和紫英三人见到万巫、白皑皑和萧玎珰几人,不由同时脸一红。 秋英轻笑道:“昨日我姐妹几人酒后失态,还请几位不要见笑。” 万巫抱拳道:“哪里。同是武林中人,讲的是义味兴致,豪爽豁达乃是我等本色……” 边说着,众人边各自坐了下来用饭。 用完饭稍事休息后,万巫便起身朝郑承勋抱拳道:“我与白兄弟就此去灵岩寺如何?” 郑承勋起身点头道:“万公子既有要事,便让茂山送二位去吧!” 白皑皑也站起身,对萧玎珰道:“萧姑娘,我与万大哥去一趟,你请留在这里如何?” 萧玎珰点了点头道:“我听你的。” 当下众人出了门,一路行到岸边。岸边停泊着无数只大大小小的渔船,有数十人正在启船向湖中划去,去为这一日的满载而归而忙碌奔波。 钱茂山引着白皑皑和万巫上了中间一条较大点儿的渔船,解了船缆,与郑承勋父女和萧玎珰几人道了别,便挥动大桨飞快地划向湖心。 船已一路向东行去很远,万巫回头望了望,脑中不时映出菊英的梨棠泪容,微一叹息,负手立在船头极目远眺,四处观赏,但见湖上晨雾迷朦,烟霭重重,不由低吟道:“湖上。闲望。雨萧萧。烟蒲花桥路遥。谢娘翠娥愁不消。终朝。梦魂迷晚潮。荡子天涯归棹远。春已晚。莺语空断肠……” 白皑皑微笑道:“不想万大哥倒还是位风雅之士。” 万巫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钱茂山将船划得飞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行到岸边,不远处山上的一座大寺院便已尽收眼底。 钱茂山将船系好,与白皑皑和万巫一齐上了岸。行得片刻,抬腿上了数十级石阶,便已到了灵岩寺的大门之前。 灵岩寺以墓塔林而著称,往常香火旺盛,这一日却是格外冷清。 知客僧将三人引到了前殿内,三人一边饮茶,一边向知客僧说明了来意。 知客僧先前看到白皑皑便已感惊奇,待听得三人来意后,微一揖首,转身进了内堂,说是要去禀明方丈。 不一会儿,知客僧便又出了来,对白皑皑微笑道:“方丈有请白施主到方丈室叙话。” 白皑皑起身对万巫和钱茂山一抱拳道:“既如此,两位大哥请在此稍候……” 万巫点头道:“兄弟尽管放心去罢!” 当下白皑皑便随知客僧向内堂而去。行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方丈室门前。 知客僧在门外通报后,里边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道:“你先退下,请白施主进来罢……” 知客僧应了一声,对白皑皑一摊手道:“请!”说完,便自先离开了。 白皑皑轻轻推开门,那个声音又道:“请施主将门关上。”白皑皑依言将门掩好,但见窗台边阳光洒射下坐着一位白眉老僧,双目微闭,面色超然,仿佛身处西天极乐世界。 前面香案上一只香炉,几缕青烟袅袅升起,飘散在那老僧面前,更给老僧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老僧身侧后边的阴暗处竟也盘坐了一人,见白皑皑进来,他便起身迎了上去道:“兄弟,你果真来了!”他却正是约了白皑皑前来的江陵大盗白天乐。 面对这个跟自己面貌、身形和声音一般无二而且连姓名都很相近的大盗白天乐,白皑皑心下油然而生一股亲切之感,一抱拳道:“小弟正有疑惑,不知兄台约小弟来此所为何事……” 白天乐拍了拍白皑皑的肩头,一指那老僧道:“你先见过弘妙方丈再说!” 白皑皑向那老僧恭声道:“弟子白皑皑,见过弘妙大师。”说着,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老僧正是灵岩寺方丈弘妙大师,也即是当今少林寺方丈弘玄大师的二师兄。 当下弘妙大师微一颔首道:“你二人在我身边坐下罢。”待白皑皑和白天乐坐好后,他方睁开双眼,看了白皑皑一眼,不由微感惊奇,轻喟道:“你果真与他甚为相像!”顿了顿,又道:“再看你胸腹平静,目光浩瀚,倒有点像老衲师兄昔年所欲造就的护体神功高手,不食人间烟火、不畏刀枪百毒、不惧内家气功……” 白皑皑微叹道:“大师好眼力。”当下他便将自己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白天乐听后,不由又惊又喜,抚掌道:“不想兄弟竟还是如此奇人,往后愚兄倒用不着担心你了!” 弘妙大师半晌不语。良久,他方长叹一声道:“一切因缘,自有天数!不想师兄苦心想成之事,三十余载后方始出现——唉,往事如烟云,不提也罢……”面容忽地一肃,对白皑皑道:“请白施主将左脚脚心给老衲一观如何?” 白皑皑微微一愕,随即依言将左脚鞋袜脱了,但见脚心隐隐有一块淡红色的雪花状胎记。 白天乐将自己的右脚鞋袜脱了,将右脚伸到白皑皑的左脚边,但见他的右脚心竟也有一块淡红雪花胎记,跟白皑皑左脚心的那块一模一样! 弘妙大师细细看了那两块胎记几眼,微一点头道:“嗯,这就是了……你们先把鞋袜穿上吧……”待见二人将鞋袜穿好,他方才又道:“两位白施主之所以如此相像,甚至连脚心的胎记都一模一样,实因你二人本是同胞的亲两兄弟……” 白皑皑“啊”了一声,有些惊奇地看着白天乐。 白天乐微笑着一点头道:“我果真没有料错!” 弘妙大师续道:“你二人的父亲‘木剑客’白云楼与你们的母亲‘金刀罗刹’岑里娇二位施主本是江湖上有名的一对侠侣,后白云楼施主投身江陵绿林寨,与绿林寨大寨主萧王天、三寨主皮归蒙和四寨主陆日休义结金兰,成了绿林寨的二寨主……” 白皑皑如坠迷梦里,心道:“这是真的么?看来又不像是假的……那我爹娘都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了,难怪爹的年纪比我大出了许多……如此说来,我亲生的爹爹跟萧玎珰姑娘的父亲倒还是拜把子兄弟了……”忽又转念想道:“怎能单凭这块胎记就断定我的身世?我须得向爹娘问个清楚才行——唉,却又不知爹娘他们现在何处,身子骨怎么样了……” 弘妙大师接着道:“在你们二人一个四岁、一个正好出生之时,因为一件事而改变了你们的一生,使你们失去了亲生父母……”顿了一顿,又道:“此事说来惭愧,老衲亦有见死不救之责……那是二十多年前了,当时的江陵绿林寨大寨主萧王天萧施主正是个风流倜傥的中年侠客,偶遇现今‘八大金刚’之首的‘红拂掌’常云羽常施主及常施主的夫人祁莲姑祁施主,不想他竟对祁施主一见倾心,爱慕极深,以致朝思暮想几欲成疾而走向极端……”重重叹息了一声,又道:“倘若萧施主能明白‘缘由天定’、‘相由心生’、男女之情强求不得的道理,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只可惜,他为情所惑,以致种下了苦果……唉,世上众生有诸多能看透名利、淡泊权势,却有许多人唯独勘破不了这个‘情’字!” 白皑皑心下暗自苦笑:“可不是么?我对萧姑娘不也是一见倾心么?连雪花我都没有真正爱过她……有的人相处一生都未见有真情,有些人才只不过认得几天却已相爱极深——唉,现下为了萧姑娘,我恐怕什么事都会愿意去做的……” 弘妙大师重重叹息了一声,又道:“萧施主设下圈套,串通常施主的十几个仇家同时追杀常施主夫妇二人,而其时正值祁施主分娩不久……就在二人苦战重伤后的生死一发之间,萧施主突地杀出,连斩十几人,却终归逃脱了一个轻功卓绝的活口——这个人,正是三十多年前退隐江湖的‘震天叉’白春海白施主的亲兄弟‘点波不惊无影客’白先启白施主,也即是你二人父亲的一个堂弟。白先启施主身负重伤逃脱后,奔至白云楼施主处,将萧施主的秘密告知,并将自家的轻功秘笈相赠,随即终因伤势过重而归赴西天……” 白天乐目光闪烁,插口道:“也就是说我爹知道了萧王天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才惹下了杀身之祸?” 弘妙大师微一颔首道:“不错。白云楼施主性情耿直,且极重兄弟之情,当即责问萧施主。萧施主其时亦羞愧亦恼怒,以结义之情哀求白施主——白施主面冷心软,不但原谅了萧施主,还将他堂弟白先启施主的轻功秘笈赠予萧施主的大公子……” 白天乐摇头叹道:“爹真是糊涂之至!他如此做法,不但害了全家,还造就了一位轻功绝顶的采花大盗!” 弘妙大师又叹息了一声,接着道:“萧施主自那以后,便有了心病——他既怕秘密泄露出去,欲除掉白施主灭口,但又有些顾念结义之情而难以下手,整日沉浸在烦郁焦躁之中……后来此事为萧夫人所察觉,她向萧施主盘问出真相后,虽痛恨萧施主风流成性,却又无不为萧施主的声誉威名担忧,遂逼萧施主下定决心要铲除白施主一家以绝后患……” 白天乐一咬牙道:“‘最毒妇人心’,果不虚言!” 弘妙大师接着道:“白施主虽耿直忠厚,却并不愚笨,早已知晓了萧施主的心意——他既想顾念多年的结义之情,不与萧施主翻脸,又不愿妻儿陪着他一同受累,遂将秘密告知了与他相交多年的一位出家人,即就是老衲……白施主将大公子托付于老衲,并要他夫人岑施主带着出生不久的二公子前往东京城郊去投奔他从未谋面的堂兄‘震天叉’白春海施主——这白春海施主昔年与老衲相交甚笃,他隐居之处也正是老衲告知于白云楼施主的……办完这一切后,白云楼施主书信一封留给萧施主,自己便服毒自尽了……” 白天乐目中微有泪光,连连摇头道:“爹也太傻了!太傻了!” 弘妙大师呆了片刻,喃喃道:“白施主的确有点傻,但却傻得令人羞愧、傻得令人起敬……”顿了一顿,方又肃容道:“其时,萧施主正好带杀手来到白施主处,看过信后悔恨不已,结义之情又油然而生,遂将白施主的大公子收养,悉心教导,并拟将大千金许配给白大公子,二千金许配予白二公子……殊不料萧夫人早已派出杀手追杀岑施主及白二公子——后果如何,却不得而知。至今连萧施主也未知情,只当岑施主及白二公子已不在人世,更羞愧悔恨之余,拟将两个女儿都许配给白大公子……” 白皑皑心道:“莫非爹就是那个‘震天叉’白春海?看他使叉的功夫确实厉害无比,而且‘春海’与‘秋山’四字又似有关联……” 弘妙大师复又重重一叹道:“此事本可永不提起,但那萧夫人疑心甚重,得知东京城有一跟白大公子甚为相像之人,甚怕岑施主母子尚未身亡,日后会找萧施主寻仇……她更怕老衲不守秘密,亦爱女心切,不愿将来真相大白之时小儿女徒增烦恼,遂又生了铲草除根、一了百了之心……不得已,白大公子一再追问老衲,老衲只得将这些陈年往事和盘托出——至于二位施主如何定夺,老衲乃方外之人,不便涉身事中。”说完,弘妙大师闭上双目,不再开口,似已入定。 白天乐轻叹一声,起身向弘妙大师深深一揖,恭声道:“多谢大师坦诚相告!”一边轻拉起白皑皑,一边又道:“弟子等先行告退了……” 弘妙大师仍是闭目不语。 白天乐复又叹息了一声,携着白皑皑的手出了方丈室,一路来到了后院的墓塔林,各自谈起自身经历,均不胜感慨。白天乐还说白皑皑本来应该叫白小喜,小名喜儿。接着他又问起白皑皑母亲之事,却跟“金刀罗刹”岑里娇丝毫挂不上钩。 正谈论间,忽有一阵清脆的呼声由远及近地疾快传了过来:“白大哥!白大哥!你在这里么?”随即草动叶晃,一缕淡淡的幽香飘过后,一个绿衣姑娘已奔至二人面前,却正是江陵绿林寨萧大寨主的二千金萧玎玲。 萧玎玲一看到白天乐,不由冲上去一把拉住了他,连声叫道:“白大哥,你果真在这!这些天可真把我给闷死了……”忽又看见白皑皑,她不由瞪大了眼,奇道:“咦,怎么连你也在这儿?” 白皑皑淡笑道:“在下是姑娘的白大哥约来的。” 萧玎玲将白皑皑与白天乐二人看来看去,但见二人出了衣着不同之外,仿佛同一个人,她不由使劲摇了摇头,对白皑皑道:“难怪我那两次都把你当作了白大哥,原来你跟白大哥真的是一模一样!” 白天乐轻轻地将萧玎玲的手拿开,笑道:“其实,他才是你真正的白大哥……” 萧玎玲不由又瞪大了眼,急道:“怎么?!” 白天乐又道:“他正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弟弟,也就是你爹常提起的白小喜、小喜儿!” 萧玎玲“啊”了一声,紧盯着白皑皑道:“真的么?爹不是说小喜儿早已和你娘一同被坏人害了的么?” 白天乐道:“我娘如何倒还不清楚,他却千真万确是小喜儿!” 萧玎玲呆了一呆,忽地脸色一变,对着白皑皑颤声道:“我爹常说,若小喜儿尚在人世的话,定将我许配给他……不成!不成!白大哥,虽说我常跟你吵嘴斗气,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我才不管他什么白小喜、小喜儿的……” 白天乐苦笑道:“玲儿,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些事往后再说吧——”又对白皑皑道:“小喜,为兄就先陪你到太湖郑承勋那里走一趟——这些天那个苏州知府三公子雇了幽州‘妙手空空’林拂尘紧缠着我,想把他家的祖传宝物‘龙丝软甲’索回去,我正好到我那‘万毒公子’万兄身边避一下风头……”边说着,边信步与白皑皑向前行去。 萧玎玲紧追上去,几乎要哭了出来,对白天乐急道:“白大哥,你又要丢下我不管了么?”边说着,泪水已流了满面。 白天乐拉了萧玎玲的柔荑,苦笑着摇头叹道:“算白大哥服了你!” 萧玎玲即刻破涕为笑,娇嗔着轻轻敲了白天乐的背脊几下,紧偎着白天乐身边而行。 待行到前殿,与万巫和钱茂山一阵寒暄后,白天乐方对知客僧道:“这数日深扰贵寺了——还有劳大师向弘妙方丈代我通报辞行!” 知客僧单掌一竖道:“哪里。恕小僧不远送白施主了!” 萧玎玲早已一阵风似的跑进内堂,片刻后又出了来,手上已多了一个包袱,欢叫着对白天乐道:“早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这些天可真把我憋苦了!” 当下几人一路向山下而行。上船后,仍由钱茂山摇桨,向石公镇疾速划去。 途中萧玎玲问起了那《龟息大法》、《铁脉心经》和《僵尸神功》几卷书的事情,白皑皑如实将自个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并说他已将这几卷书所写的内容大致记熟了,有空之时会将这些武功慢慢教给白天乐。 第十章 关妙子的秘密 待到得石公镇,日渐偏西。除白皑皑外,几人早已饥肠辘辘。 一上得岸来,即刻觉出气氛的不同。但见镇上到处都是各色人等:有正在磨叉的渔民,有赤膊练刀的壮汉,有躺着捉虱的乞丐…… 钱茂山一路与众人打着招呼,一边带着白皑皑一行人到了“鹰巢”大门前。 但见门前有两个乞丐及两个渔民守着。其中一名乞丐对钱茂山大声道:“你是何人?!”另一位乞丐看到万巫和白天乐,不由失声叫道:“‘万毒公子’万巫!江陵大盗白天乐!” 其中一个渔民忙道:“不慌,是三公子回来了!” 钱茂山笑着对那渔民道:“卜安哥,原来却是你在把风——我爹他们都已来了么?” 那渔民笑道:“老爷子、大公子、大小姐、大姑爷、二公子、二小姐、二姑爷和三小姐全都来了,还有丐帮的褚少帮主和成都的司马大侠、唐大侠他们也都到了……”边说着,边打开了大门。 当下钱茂山一行人进了大门,径直行到了大厅里。 厅里坐满了男女老少数十人,除郑承勋父女和萧玎珰几人外,白皑皑却只认得那个正啃着鸡腿的丐帮少帮主褚宗侗和站在褚宗侗身旁的关妙子,还有就是另一边的成都“霹雳堂”的副总管田希成。 郑承勋忙向万巫几人迎了上来,笑道:“几位还回得真早!” 那边萧玎玲早奔至萧玎珰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待说到白皑皑就是她们二叔白云楼的二公子白小喜时,萧玎珰“啊”了一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心中是喜是忧,将白皑皑与白天乐二人看来看去,最后只是痴痴地望着白皑皑出神。 关妙子一看到万巫,脸色不由一阵剧变,目中疾快地闪过一丝怨毒之色。 郑承勋指着万巫、白皑皑和白天乐对在座的众人道:“给诸位引见一下,这几位便就是巫山万巫公子、东京白皑皑公子和江陵白天乐公子了!” 万巫、白皑皑和白天乐朝众人团团一抱拳,齐声道:“诸位好!” 除褚宗侗外,坐着的众人均起身回礼道:“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郑承勋又指着其中一位六旬上下的老者对万巫、白皑皑和白天乐三人道:“这位,便是老夫的亲家、太湖一带的总瓢把子钱长方老钱!” 万巫三人与钱长方见过礼,但见这位钱老爷子浓眉豹眼,高鼻阔口,一张饱经风霜的四方国字脸上虬髯如箭丛,四周刻有数道深深的皱纹和疤痕,神态间不怒自威,顾盼自雄,身形更是高大威猛,跟钱茂山依稀有些相似,却比钱茂山更添几分豪迈英气。 郑承勋又指着一位四旬左右的灰衣人道:“这位乃是‘成都第一剑’司马闪司马大侠!”但见司马闪清瘦儒雅,斜眉入鬓,三绺长须,颇似一位诗书学究,又更仿佛一位清风道仙。 待司马闪与万巫三人客套一番后,郑承勋又指着田希成身旁的一位紫面老者道:“这位是成都‘霹雳堂’堂主唐三斗唐大侠!” 唐三斗与万巫三人各一抱拳,田希成也抱拳笑道:“在下与三位中的两位都已见过面啦,只是大盗白老弟还不很熟。” 郑承勋正要指向褚宗侗,褚宗侗已起身笑道:“天下使毒高手和火器好手都在场了,又有护体神功绝顶的奇人,还有威名远扬的大盗兄,我这个小叫化子在此倒是多余的了!” 郑承勋摇头苦笑道:“褚世侄就是嘴不饶人!” 万巫微微一笑道:“郑老爷子也知道的,这位褚兄弟早已在潭州便跟在下等相识了。” 郑承勋又指着褚宗侗身后的几个中年乞丐道:“这几位,乃是丐帮的四大舵主——‘风雷掌’洪极刚洪大侠、‘夺命诸葛’风际财风大侠、‘神笔太岁’陶行九陶大侠、‘如来手’章太希章大侠!”最后他又指着关妙子道:“还有这位八袋弟子中的少年英雄关妙子关兄弟!” 洪极刚、风际财、陶行九和章太希微笑着与万巫三人见过礼,只有关妙子冷冷地一抱拳。 接着,郑承勋又引见了太湖群豪中的八男二女:老成持重的“金扇子”樊占舟、面色阴厉的“无情剑”西门无恨、一脸漠然的“千臂罗汉”葛千贤、豪气逼人的“太湖天骄”顾天苏、俊秀儒雅的“太湖温侯”李少仇、神态沉凝的“千钧铁锤”孟重、浑身横肉的“万斤棍王”邬大强、嬉皮笑脸的“太湖花少”邹一兆、冷艳清丽的“太湖仙姑”方悔小、丰腴白嫩的“太湖铁观音”马小回。 立在钱长方两旁的是他的长子钱大顶、长女钱务双、大女婿刘顺、二公子钱四和、二千金钱初意、二女婿戴始光、三小姐钱路瑶。 在菊英身旁的是郑承勋的小女梦英、小女婿张保生和张保生的远房表弟高金石。这高金石在苏州衙门做事,且职位还不低,苏州官府要攻打石公镇的讯息正是得知他的口中。他找借口离开苏州,并不打算再回去了。据他说,明日官兵将由何占魁、贝赐仁两员大将及苏州知府熊孝普的大公子熊志、二公子熊照和四公子熊烈率两万铁甲大军、百余艘战船前来攻打石公镇。 万巫、白皑皑和白天乐与诸人一一见过礼后,诸人便各自入座,一边饮茶,一边商讨第二日与官兵的那场恶战该如何打法。 商讨了近一个时辰,方决定先以“霹雳堂”的火器远攻,再由水性较好的几十名太湖豪杰潜水暗袭,待四面包抄上去、双方短兵相接之时,便可趁官兵阵脚大乱而痛下杀手,一举将两万官兵尽数歼灭——人手、兵器、船只和攻击线路的安排,由樊占舟和风际财两人细细画了几个图表。 听得众人商讨出来的部署,关妙子只是不停地暗自冷笑。待目光一掠及到万巫身上时,他面色忽又一沉,眼中是一片浓浓的恨意。 如此一番,已到了掌灯时分。待后院摆好了数桌酒菜,郑承勋便招呼众人大吃大喝了起来。 这诸多江湖豪客,大都饮酒如水,甚是洒脱不羁,折腾到了后半夜方始各自进厢房歇息,似乎都已忘了第二天还有一场生死恶战。 “鹰巢”有十数间厢房,众人两三个同睡一间,倒堪堪合适。 那关妙子借着酒意,眼看着白皑皑、万巫和白天乐进了一间西厢房,才扶着褚宗侗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白皑皑与万巫和白天乐同睡一间,三人各自一铺大床。万巫和白天乐俱有了八、九分醉意,一倒在床上,鞋袜未脱便已打起鼾来了。 白皑皑苦笑了一下,替二人脱了鞋袜、解了外衣,又盖好了被褥,心下暗道:“连万大哥和天乐哥这等机警之人都醉成这样了,其他人更不消说得了……唉,这些江湖人,果真豪迈爽快,好像根本不将明日之战放在心上——嗯,倒也并非如此,而是他们早已周密部署,加之好手又多得很,自已有了必胜的把握……”又呆坐了一会儿,眼见窗外星斗满天,月色皎洁,便将烛火吹灭,自个开门出去了。 一边欣赏着如诗夜景,白皑皑一边信步朝东厢房那边行去。走得一会,他在一株大树边坐下,但见这边也均熄了灯火,传出来一阵阵杂乱的鼾声。就在这一阵阵鼾声中,忽听得最北边那间房传来关妙子的低叱声:“这是怎么回事,连那恶名远扬的‘万毒公子’和江陵大盗都来了!咱们丐帮身为武林正派,怎能与这些黑道恶贼为伍!……”接着是褚宗侗嘟嘟哝哝的声音:“管、管那么多做什么?这、这还不都是老头子派咱们来的么……来、来,快来,我的心肝宝贝……嗯,嗯……嗯,妙子,妙子,你可真是妙不可言啊……”接下来是一阵阵荡人心魄的娇喘呻吟声,夹杂有关妙子喘息着的嗔骂:“死鬼头,谁叫你喝那么多……” 听到这些,白皑皑心道:“莫非这位关妙子是个姑娘家么?难怪她的相貌、身形和声音俱像一位女子,又与褚少帮主如此亲密,还学得‘打狗棍法’了……”待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坐在此处甚为不妥,正要起身离去,忽听得关妙子一声冷笑:“蠢猪!”接着那喘息声便已停了,四周只剩一片鼾声。 白皑皑心下奇道:“这关妙子是骂褚少帮主为‘蠢猪’么?看那褚少帮主似对她情深一片、关爱甚注,她缘何如此辱骂褚少帮主?”正想着,忽听得“吱呀”一声,但见正中那间厢房走出一人,探头四望了一番,随后径直行到了最北边那间房,轻声道:“妙子!妙子!”接着又是“吱呀”一声,最北边那间房也走出一人,借着月光看,正是关妙子。 但听关妙子娇嗔道:“等不及啦?”另外那人也不答话,只是一把扛了关妙子便跑,跑到离白皑皑两丈多远的一株大树下将关妙子一把丢在杂草地上,一边重重地喘息着,一边迫不及待地宽衣解带…… 此刻白皑皑所坐之处正好被大树的阴影所遮盖,加之白皑皑端坐如雕塑,毫无声息,那正忘情翻滚着的二人丝毫没有感觉到不远处有人正在看着他们。 白皑皑看清了那赤身压在关妙子身上蠢动着的人正是丐帮四大舵主中的“神笔太岁”陶行九,心下不由暗叹道:“枉负了褚少帮主一片深情,怎知关妙子却与这位陶舵主暗有奸情……”思及此处,觉得不便窥人隐私,便将头扭了过去,不再看那边一眼。 关妙子与陶行九折腾了顿饭功夫方始平静了下来。但听陶行九喃喃道:“妙子啊,妙子,陶某就算为你上刀山、下火海,身败名裂、肝脑涂地亦无怨无悔了……你说吧,现下咱们该怎么做?” 关妙子冷冷道:“那个‘万毒公子’在此,我想下毒恐怕不太方便了……” 陶行九似乎呆了一下,嗫嚅道:“杀了万巫倒不成问题,难道连褚少帮主、洪舵主、风舵主和章舵主他们都不放过么?” 关妙子冷冷道:“你心软了么?!你的豪气哪儿去了?!你方才说的话都已忘了么?!若不杀了他们,你我可还会有命在么?!少帮主会饶了你么?!做大事的人,就不要婆婆妈妈,讲什么江湖义气、顾什么兄弟之情!” 陶行九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狠狠道:“好!咱们马上就去杀了那个姓万的!”顿了一顿,忽又道:“明日姓万的不见了,别人不会起疑心么?” 关妙子沉吟了一下道:“那倒不会——姓万的一向独来独往,别人难以捉摸他的行踪,料想不会有人起疑……” 当下二人起身穿了一套黑衣,又用黑纱巾蒙了面,关妙子肃声道:“那姓万的武功非同小可,远在你我之上,更是使毒的行家,为人又机警阴狠,若非他今日醉酒,你我万万难以杀得了他——即便如此,也须万分谨慎!” 陶行九犹似不服气地道:“那小子果真这般厉害么?连你都如此惧他!” 关妙子道:“不仅如此,他身边那两个姓白的也很扎手——江陵大盗白天乐虽不甚熟悉,但名声很响亮,料非等闲之辈;那无甚名头的东京白皑皑却是个不畏刀枪水火、不惧百毒的旷世奇人,凭你我之力,断难伤得了他分毫!”她见陶行九默不作声,便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放心,咱们只需杀了姓万的,明日下的慢药便不会有人识破了!”边说着,二人边蹑手蹑脚地朝西厢房那边行去。 白皑皑听得二人言语,心道:“这二人缘何下此毒手?有何阴谋?”但见二人已渐走远,便起身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关妙子与陶行九二人行到万巫和白天乐所睡的那间厢房窗口,用手指舔了点口水轻轻捅破窗纸。细探了一番动静后,关妙子便从怀里摸出一个尖嘴铜鹤,用火折子煽了一下,便将那铜鹤放到窗纸边吹了起来。 立在远处观看的白皑皑心道:“万大哥和天乐哥此刻酣睡未醒,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竟会有丐帮的人向他们下毒手吧?”一边想着,一边缓缓向关妙子身旁走去。待他走得距关妙子尚有几丈远时,陶行九已然警觉,一转身便看见了他,不由轻声惊叫了一下。 关妙子吃了一惊,手中的铜鹤险些掉了下来,待一扭头看见了白皑皑,不由惊呼一声:“不好!”一边抖手朝白皑皑撒出一把银针,一边拉了陶行九的手叫声:“走!”叫声中,二人已疾掠而去,霎时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那把银针尽数射在白皑皑的身上,随即掉落到了地面。白皑皑俯身捡起几枚银针放进袖中,随即紧走几步向房里行去,怎料刚一进门,便有一件物什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接着便听得万巫冷厉的声音:“你是何人?!” 白皑皑不由微笑道:“万大哥倒还算警觉。”随即灯烛亮起,白天乐已然坐在床头,而倚在门边的万巫正自收起铜笛,一边对白皑皑道:“你到哪儿去了?方才发生了何事?” 白皑皑走到床头坐下,边对白天乐道:“莫非你们刚好才醒过来么?” 白天乐点了点头道:“不错,方才正是万兄将我摇醒的。” 万巫也走到床头坐下,道:“我本正在酣睡,忽嗅到有蒙汗香的味道,不由一下惊醒,知有人暗算,便摇醒天乐擒拿刺客,不想却拿到了白兄弟你!” 白皑皑将方才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边将袖里的几枚银针拿了出来。 万巫接过银针,一边细看,一边道:“若是那关妙子不使蒙汗香而直接杀进来的话,我倒还真不会醒过来!” 白天乐微皱眉道:“这关妙子究竟是什么人?居心何在?为何要对所有的人下此毒手?” 万巫将那几枚银针放入腰囊之中,道:“明日正好是官府攻打石公镇,依我看,这关妙子八成是朝廷中人,不知用何手段混入了丐帮,将褚宗侗迷住,又跟那陶行九勾搭上了……” 白天乐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据言当今皇帝早有削弱武林势力以稳天下之心,况且先前又听万兄说那郑承勋乃郑恩郑王爷的堂弟,而他亲家钱长方是郑王爷的旧部,又还跟丐帮钱帮主是堂兄弟,那么丐帮之中混有朝廷的爪牙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十一章 痴情少帮主(1)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纷纷起床漱洗,随即陆续来到后院准备用早饭。 那关妙子与陶行九竟仍跟昨日般与万巫、白皑皑和白天乐几人同一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待饭菜备好,万巫端起一碟炒虾细看了几眼,轻轻点了几下头,突对正要用饭的众人大喝一声:“诸位,请慢用饭!” 关妙子的脸色霎时一阵剧变,身子微微一震,手中的筷子不由自主地掉落桌上。 众人更是大多端了碗举了筷怪看着万巫。 郑承勋奇问道:“万公子,有何不妥之处么?” “正是有些不妥之处!”万巫点头道,“万某自信没有看错,这些饭菜俱有人做了手脚,下了一种名叫‘欢喜断肠散’的慢药——此药揉合黑心莲、腐骨草、断肠花、鹤顶红、孔雀胆、金龟钟、修罗花此七种天地间至毒的毒精,再配以苗疆‘慢药散’,使人很难觉出有何异样,而中毒者更是丝毫不能知情,过得一个时辰后方毒性发作,片刻间便将肝肠寸断、全身化为浓血黄水,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 众人虽大多吃了一惊,却仍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都将碗筷急急放下,不敢再碰一碰。 郑承勋脸色一变,沉声道:“万公子,你看清楚了,果真如此么?!” 万巫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关妙子冷笑道:“好端端的饭菜,哪来什么毒?!” 万巫冷冷道:“你既说没有毒,何不端了饭菜吃几口试试……” 关妙子大声道:“吃几口便又怎样?!”边说着,已端了饭菜疾快地吃了几大口。 褚宗侗急叫道:“妙子你……”叫声中,那边的“金扇子”樊占舟已从袖里摸出一根象牙筷在饭菜中一探,只见象牙筷刹那间便全部变黑,他不由倒吸了口凉气,沉声道:“果真有毒,而且是好厉害的毒!” 褚宗侗脸色剧变,忙扶住关妙子急切问道:“妙子,妙子,你为何那么傻——快把饭菜吐出来……怎么样,你没事吧?” 关妙子摇了摇头,冷笑道:“我会有什么事?!我当然没事!我就不信这些饭菜真个有毒——就算有毒,我看呀,‘万毒公子’可是带了个‘毒’字的,下毒之人最可能就是他了!”正说着,她忽觉得鼻前袭来一丝冰冷的香风,却毫没在意。而另一边的“神笔太岁”陶行九,也同时嗅到了一股凉欲沁心的香气。 郑承勋脸色又是一变,一片铁青,对关妙子沉声道:“关小兄弟,在老夫处出了这种事,乃是老夫之过,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万巫淡淡道:“她为何要乱说?她为何就不怕那要命的天地至毒?” 一旁的白天乐问道:“为何?” 万巫道:“为何?只因她有这种至毒的独门解药,只因下毒之人就是她!” 众人大多又吃了一惊,均拿怪眼神瞥着关妙子。 关妙子一脸激愤,手指着万巫大声骂道:“好你个‘万毒公子’万巫,真是又毒又会诬!你自己下的毒反而还要诬陷于我!我丐帮名门正派,又岂会做出这等下流之事?!”又转头对褚宗侗急急道:“少帮主,你可要为妙子做主啊!” 褚宗侗完全一收刁钻泼赖之态,朝万巫一抱拳道:“万兄,小弟可保此事绝非丐帮所为,更不敢疑是万兄所做!但丐帮八袋弟子关妙子是否已中毒,还请万兄明查——若已中毒,更请万兄出手相救!”但见他神态间急切而凝重,与昨日的褚宗侗直判若两人。 万巫哈哈一笑道:“褚少帮主对关小兄弟倒真是关心啊……”忽又对着关妙子面色一寒,冷然道:“此毒若是万某下的,万某为何要说出来?!万某的目的又是什么?!” 关妙子本待开口说万巫狠毒无情、奢杀成性之类的话,却被万巫目中两道冷厉的寒光所慑,不由心中一虚,赶紧半低下头。 万巫接着道:“昨夜有刺客想趁万某酒醉之时暗算万某,这刺客的目的就是不想她昨夜溜倒后厨所下之毒被万某识破……”说到此处,他自腰间摸出几枚银针,对关妙子道:“关小兄弟,你昨夜射在我白兄弟身上的剧毒银针可还识得么?” 关妙子脸色微微一变,兀自强硬道:“什么银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万巫随手将银针收起,双目逼视着关妙子道:“银针且不去管它——但你也莫得意,你可知你早间服下的解药早已被万某掉了包,此刻你已是身中剧毒、性命难保了么?!” 关妙子脸色又是一阵剧变,强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么?!”正说间,忽觉得全身传来一阵麻痹之意,手脚竟有些不听使唤了。 万巫冷冷地逼视着关妙子,又道:“你难道不觉得你此刻有些不适之处么?!” 关妙子先前见到银针已疑万巫早已洞悉了自己的秘密,本想拼死抵赖,不料自身竟真的中了毒。她深知此毒毒性之强烈,却没想到先前万巫还说中了此毒毫无征兆,只是一时忧于性命,忙自怀里摸出一个药瓶,拧开瓶盖一嗅,脸色又是一阵剧变,对万巫狠狠道:“这解药你又何尝掉了包?!” 眼见此景,众人均已知万巫所言不虚。 褚宗侗更是脸色大变,瞪着关妙子愣愣道:“妙子,下毒的竟真会是你?!……” 关妙子心知已再难抵赖,遂狠狠一咬牙道:“不错!”话声中,左手已自小腿间摸出一柄短剑,反手全力一剑捅在了褚宗侗的小腹上,右手同时向四周撒出一大把银针,跟着人已飞身跃过几人的头顶,欲向外逃去。 万巫冷笑道:“在万某眼前,有这等容易溜走么?!”说话之际,却并未动一下身。 倒是有一条灰影闪电般超过了关妙子的身形,接着已挟了关妙子倒纵回来——但见这灰影正是太湖群豪中的“无情剑”西门无恨。 西门无恨狠狠一巴掌将关妙子搡倒在地上,冷冷道:“西门无恨平生最恨奸细!” 四周的众人大多未提防关妙子会突下杀手,武功较差一点的梦英、秋英、张保生和高金石等人已被银针射中。 万巫疾步向前,伸手点了褚宗侗小腹间数处要穴,再一下将短剑拔了出来,随即敷了许多药粉上去,又用白布将伤口包扎好。再看这柄短剑,不沾丝毫血气,剑柄缠绕着七色金纹丝带,剑身黑漆闪亮,寒光熠熠,剑格镶嵌有绿松石,正面铭文“戌王戌王”,反面铭文“者旨于赐”,竟是江湖上传言的古剑一绝“越王剑”——看来这正是在潭州马王堆时所得之剑,难怪当时关妙子与林步清会为了它而大打出手。 褚宗侗双手捂在小腹上,呆呆地望着关妙子,整个人仿佛已经痴傻了:“妙子……妙子……你、你怎会对我下此毒手……”正说间,那边的陶行九忽地“扑通”一下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风雷掌”洪极刚本自扶着褚宗侗,待见褚宗侗并无性命之险,正松了一口气,忽又见陶行九倒地,不由对“如来手”章太希急道:“太希兄,你快看看行九兄如何了……” 万巫冷冷地接口道:“不用看了,他和关妙子都是中了万某的‘清酥香散’,此刻已昏迷过去,半个时辰后自会醒来!” 西门无恨目光闪烁,点了点头道:“‘万毒公子’,果真名不虚传!” “夺命诸葛”风际财奇问道:“万公子缘何对行九兄也下了迷药?” 万巫道:“只因陶行九乃是关妙子的帮凶,我若不下手,褚少帮主恐怕早已没命了——这陶行九恐怕也不会顾念什么兄弟之情了……”当下万巫将昨夜白皑皑所见之事大致说了一下,其中的龌龊之事自是一言带过,听得众人一片唏嘘。 万巫又替梦英、张保生、秋英和高金石等人拔出银针,并给了每人一枚解毒丸服下,又对菊英道:“菊英姑娘,有烦你将关妙子的双袖捋开!”他见菊英眼中有困惑之色,便接着道:“关妙子若是朝廷派出的大内暗探,小臂上必烙有一条龙纹和一个‘赵’字!” 菊英依言捋开关妙子的双袖,却见关妙子俩臂均蒙有一层薄薄的胶皮。待将胶皮撕开,果见左臂烙有一条金龙和一个“赵”字。 万巫道:“这就是了——看她臂上乃一条金龙,身份必定甚为高贵,可能是皇帝的贴身侍婢……” 郑承勋冲万巫一抱拳道:“这次又承蒙公子相救,若不然,咱们大伙必定死无葬身之处,石公镇亦将被官府夷为平地了!” 钱长方拍桌愤然道:“赵匡胤这厮,果真好毒的心!” 万巫道:“还请郑老爷子尽快派人另备饭菜,也不可少了酒,吃饱喝足方能应付今日之战——我看朝廷、官府蓄势已久、谋划极深,咱们万不可轻敌!” 郑承勋点头道:“万公子所言极是!咱们这些草莽流寇命虽贱,却也不是说给人家就给人家的……”说完,一边吩咐人另备酒菜,一边叫人将关妙子和陶行九用铁链锁了,关在后院的柴房之中。 万巫又对褚宗侗道:“褚少帮主伤势严重,请先回房歇着,就不用参加今日之战了。” 洪极刚扶着褚宗侗向东厢房走去,口中边嘟哝道:“洪某早就叫少帮主不可太亲近关妙子了……” 褚宗侗目光呆滞,只是喃喃自语道:“难怪她从不肯让我细看她的双臂,难怪她总要在众兄弟之间挑拨是非……她、她、她竟还会跟陶行九勾搭上了……”他一边说着,眼皮已渐渐沉重起来,被洪极刚扶进房里放到床上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十一章 痴情少帮主(2) 也不知过了多久,褚宗侗方始缓缓醒了过来。他的伤势确实不轻,若非关妙子早中了万巫的“清酥香散”而手脚有些麻木的话,他此刻恐怕早已奔赴黄泉路上了。饶是如此,他仍是全身乏力,伤口剧痛。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接着仿佛依稀听见几声轰鸣炸响,又隐隐有数丝拼杀之声。 褚宗侗挣扎着坐了起来,刚一站到地上便一阵头昏目眩,一个踉跄,几欲摔倒。打开房门后,只见日正当空,那拼杀之声愈更清楚地响在耳边了。 这整座院子没有一个人影,褚宗侗心知众人均已在跟官兵拼命厮杀了。 褚宗侗扶着门柱重重地喘息了一阵,双脚刚跨出门槛,忽有一个丫鬟端着饭菜行了过来,急对褚宗侗道:“哎呀,褚少帮主,你重伤未愈,怎么就下床来了呢?快回去歇着吧……”边说着,疾步走到褚宗侗面前,将手中的托板放在地上,紧紧扶住摇摇晃晃的褚宗侗。 褚宗侗轻轻推开丫鬟,道:“我不碍事。请问姐姐,他们都已出战去了么?” 这丫鬟瞪大了眼道:“是呀,老爷子、姑老爷和小姐他们都去杀官兵了,连燕香姐、莱萍姐、甘妈妈和邓妈妈他们都披挂上阵了!只有我不会武功,便留在家里照看小龙儿和褚少帮主……哎,褚少帮主,你请先用了午饭再说吧!” 褚宗侗咳嗽了数声,方道:“多谢姐姐——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这丫鬟端了饭菜至褚宗侗面前,脆生生地道:“少帮主就叫我甜儿吧,大家伙都是这么叫我的!” 褚宗侗就地坐在门槛上,感到腹中一阵发虚,便接过饭菜缓缓吃了起来,一边对这叫甜儿的丫鬟道:“给甜儿姐姐添麻烦了。” 甜儿有点羞涩地笑道:“哪里话,这些都是甜儿该做的事——能侍侯少帮主你这样的好人,是甜儿的福气……” 褚宗侗愣了一下,苦笑道:“我是个好人么?你不觉得我很蛮横刁钻、泼皮无赖么?” 甜儿眨扑眨扑了眼道:“少帮主的事甜儿都知道啦,也亏那位关姑娘,竟对少帮主下此毒手……” 褚宗侗身子一震,拿着碗筷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脸上浮现出一片古怪而又痛苦之色,喃喃道:“是啊,是啊,她怎么会对我下这个毒手呢?……这怎么会可能?……这怎么会可能?……”忽狠狠一咬牙,对甜儿道:“甜儿姐姐,你可带我到柴房去一趟么?!” 甜儿眼中忽地有了泪花,叹息道:“无论少帮主是要去杀了关姑娘也好,或是要放了关姑娘也好,甜儿都听你的。”说完,她转身进了前院,一会儿便又回了来,手中已多了一串钥匙。 褚宗侗放下碗筷,怪怪地看着甜儿,嗫嚅道:“甜儿姐姐……” 甜儿一声不吭,扶起褚宗侗就走。 拐过一个弯,便已到了柴房门前。甜儿将门开了,扶着褚宗侗进了去。 但见关妙子与陶行九各被一条粗铁链绑在一根大柱子上,此刻都已清醒了过来。 关妙子看了看甜儿手上的钥匙,眨了眨眼,对褚宗侗柔声道:“少帮主,你是来放妙子出去的么?” 陶行九低了头不敢看褚宗侗一眼,叹息道:“少帮主,陶某对不住你,对不住丐帮——你杀了我罢,我毫无怨言……” 褚宗侗只是痴痴地望着关妙子,眼神变得迷离起来,轻声道:“妙子,妙子,你说,下毒的人不是你……就算是你,你也是有苦衷的……” 关妙子点了点头道:“是,下毒的人不是我,就算是我,我也是有苦衷的……”说着说着,她已是泪流满面,啜泣道:“少帮主,妙子知错了……只是你何时对妙子说过这么温柔体贴的言语?只要你往后总是如此,妙子也会乖乖地听你的话,永远都不离开你……” 褚宗侗轻叹道::“我的脾气你还不知么?我虽从不曾有过太多的甜言蜜语,可我的心你还不懂么?你可知我就算死在你的手下也不会怪你么?你若想要我的命,我是丝毫不会抗拒的,也决不会有一丝怨你……” 关妙子双肩一阵剧耸,悲声道:“少帮主,你真的肯原谅妙子了么?你放了妙子,妙子真的永远都乖乖地守着你、照顾你、服侍你……”她虽悲泣着,目中噙含泪花,却仍掩不住那一片得意之色。 褚宗侗忽地重重叹了一口气道:“直到此刻,你还要骗我?” 关妙子身子微微一震,脸色却丝毫未变,仍旧悲泣道:“少帮主,妙子怎么会骗你呢?妙子真的从此永远伴在少帮主身边了……” 褚宗侗迷朦的目光呆望着前方,喃喃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不管你是否在骗我,不管你怎么对不住我,也不管我放了你会如何……无论怎样,我都要放了你,我不能让你死在他们的手上,我一定要放了你、让你走……” 甜儿脸色一阵大变,身子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怪怪地盯着褚宗侗道:“少帮主,你明知她在骗你,若放了她的话,她还可能会杀了你——你却真的还要放了她?!” 褚宗侗点了点头道:“不错。甜儿姐姐,你不是说过,无论我要杀她或要放她,你都会依我的么?” 甜儿呆了一下,忽地甜甜一笑道:“是的,无论如何,甜儿都会依你。”又转身对关妙子叹息道:“关姑娘,少帮主对你的真情深意,你都清楚,但愿你真能从此永远真心相伴少帮主……” 关妙子点了点头,恳切地道:“姐姐你放心,妙子决不会负了少帮主的深情!” 甜儿细细看了关妙子片刻,摇了摇头,但还是将关妙子与陶行九二人身上的铁链均解了下来。 关妙子活动了一番手脚,忽地对甜儿狞笑道:“小丫头,你竟敢教训我?!”笑声中,双手齐探,未容甜儿有半点反应,已“喀嚓”一下将甜儿的脖子拧断——甜儿断气的一刹那,最后一道幽幽的眼神停在了褚宗侗身上。 褚宗侗眼都没眨一下,陶行九却大吃了一惊,对关妙子急道:“你……” 关妙子转身狠狠道:“我怎么了?你还不知我的性情么?!你若还爱我,就快将咱们的少帮主杀了!” 陶行九呆呆地瞪着关妙子,嘴角一阵阵抽搐:“你、你、你,你竟真的如此狠心?!” 关妙子冷笑一声道:“好,你不敢动手么?我自己来!”说着,人已欺身向前,五指如钩,直向褚宗侗小腹的伤口处抓去! 陶行九回过神来,一伸脚将关妙子格开,摆手道:“妙子,你就不肯放过少帮主么?!” 关妙子狠狠咬了咬牙道:“你真要护着他、不肯让我杀了他?!” 陶行九坚毅地一点头道:“不错!陶某不能一错再错,成为丐帮的千古罪人!” 关妙子忽地狂笑起来:“什么一错再错?!你早已错得无可救药、早已成了丐帮的千古罪人!丐帮的人是决不会放过你的!……”忽又对褚宗侗鄙夷地一笑,“呸”了一口道:“姓褚的蠢货,你有这条狗护着,姑娘杀不了你——往后咱们若再见面,姑娘仍会要你的狗命!”说完,双足一蹬,人已惊兔般蹿出了柴房门。 陶行九呆了片刻,对褚宗侗一抱拳道:“少帮主,陶某自知无颜再立足于江湖,从此将隐居山林,不再涉足江湖一步!还望少帮主多保重,陶某就此告辞了!”言罢,他也几步蹿出柴房,一路狂奔而去。 褚宗侗木然地坐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痛苦绝望的表情并不能真正代表万分痛苦,真正的那种万万分的痛苦,又岂只是痛苦的表情所能表现出来的?那种痛苦,已经使人麻木、已经使人心死! 他看了一眼甜儿的尸身,微微叹息道:“甜儿姐姐,褚某对不住你……”说着,他也蹒跚地出了柴房…… 第十二章 太湖英豪 金轮流霞下的太湖,波平万顷连空,千帆风影,滨岸野绿,天青垂水,柳翠指拂,百花竞艳……这只是平常时的风光。 此刻湖上正是刀光闪闪,枪来剑往,怒吼哀嚎,血光暴泻,残肢飞溅…… 杀声不断地激荡、激荡,血光不断地荡漾、荡漾,残尸不断地浮沉、浮沉——美丽圣洁的太湖,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杀戮! 白皑皑虽不愿多杀人,却也痛恨官府皂白不分横蛮霸道的行径,碧灵软剑挥处,必有官兵倒下。而他自身所中的刀枪剑戟之数,已是无法计量。 万巫厉吼连连,铜笛横扫直戳,专挑一些武官下手——那些武官中固也有数人身手不弱,却又怎能抵得住“万毒公子”致命的攻击! 白天乐的兵器却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切菜刀,他全然不顾攻向自己的兵器,欺身一刀接一刀地将诸多官兵的脑袋一个个切了下来!他身着苏州知府熊孝普家的祖传至宝“龙丝软甲”,故然不怕刀枪;他的这套古怪的“切菜刀法”,却是学自前朝“关外游侠”魏空空所遗下的一本武功秘笈,专门贴身近攻,十分凶险,且很实用。 萧玎珰和萧玎玲亦施展灵巧的剑术,刺倒了一个又一个的官兵! “成都第一剑”司马闪与官兵头领何占魁从船上战到水面,再从水面战到空中,杀得难分难解、难解难分! “霹雳堂”掌门人唐三斗独斗官兵大将贝赐仁,不时以火器夹攻,杀得贝赐仁狼狈不堪! 丐帮“风雷掌”洪极刚、“夺命诸葛”风际财、“如来手”章太希几人领着几百丐帮弟子将官兵飞切包割,逐块逐块地歼灭! 郑承勋父女数人带着大批渔民,船上和水下齐攻,连歼十数只敌船! 那边太湖水路瓢把子钱长方挥舞一柄狼牙巨棒,虎吼声中连连扫倒大片大片的官兵!他的子女、女婿们亦不甘落后,与众多渔民一道舍生忘死地拼杀在刀丛剑林之中! “金扇子”樊占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身形稳健而出手如电,一把钢刃金扇神出鬼没,一口气刺杀了数十名官兵! “无情剑”西门无恨出手狠毒凌厉,如虎入羊群,兔起鹘落官兵阵中,魑魅般将十数名官兵劈成了数十块碎尸! “千臂罗汉”葛千贤手无寸铁,漠然地随手拈来一个官兵,轻轻地一把将这官兵撕成了两半!跟着他又随手抓来一人,正好将左侧袭来的几柄长枪挡住——从他的杀人手法看,原来一个个生命的结束是如此容易! “太湖天骄”顾天苏长啸数声,潇洒自如地穿梭在刀光剑影中,手中硬剑随手挥处,必有官兵惨叫倒下! “太湖温侯”李少仇两柄短戟连刺,一人独战武功不弱的苏州知府大公子熊志、二公子熊照和四公子熊烈而居上风——倘使吕布重生,目睹李少仇的飒爽英姿亦会汗颜! “千钧铁锤”孟重两柄纯铜八棱圆锤狂抡乱砸,触者即伤,红黄白汁不时暴射! “万斤棍王”邬大强已成了一个血人,身上遍是伤痕,一根大镔铁棍仍虎虎生风连扫数大片官兵,口中兀自大声嚷道:“操你奶奶个熊的!” “太湖花少”邹一兆嘻嘻笑个不停,手中一柄精钢匕首却在无声无息中插进了数名官兵的后腰之中! “太湖仙姑”方悔小和“太湖铁观音”马小回只是各自立在一艘船的船头不停地发出铁蒺藜、莲花弹和飞蝗石之类的暗器,连连杀伤多名身手不弱的官兵! 官兵虽人数较多,但先前被“霹雳堂”的唐三斗、田希成诸人的火器杀伤不少,又有数艘战船被凿毁,更遭这一番密不透风的疯狂围杀,此刻已死伤了八、九成。而石公镇一方,亦有千余伤亡。 当日渐西沉,如血夕阳更烘托出此刻太湖的粼波如血! 无以数计的尸身漂浮在血波之中,刀枪剑戟四处乱插着,断桅残橹,败帆破桨,无数船首船尾铺满了残肢碎尸! 两万多名官兵,除仍在苦战的何占魁、贝赐仁、熊志、熊照、熊烈和十数个身手较硬扎的武官外,其余的已尽数被歼! 石公镇一方的两千多号人也只剩下了五、六百,钱长方、郑承勋等数十人也已一身是伤,个个都好似刚从血缸里爬出来一样! 万巫、白天乐、洪极刚、风际财、章太希、樊占舟、西门无恨、葛千贤、顾天苏、李少仇、孟重、邬大强和邹一兆等人不喘一口气,夹攻上去,将何占魁、贝赐仁、熊志、熊照、熊烈和十数个仍在拼斗的武官尽数生擒活捉! 众人回到石公镇岛上,经过一番整理后,郑承勋再派人去看了一下柴房,去的人吃了一惊,忙跑回来如实禀报。 郑承勋正要去看褚宗侗,褚宗侗已自己摇晃着走进了大厅里,对郑承勋淡然道:“郑叔叔,对不住,我放走了两个奸细,还害死了甜儿姐姐……” 郑承勋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凝视了褚宗侗良久,微叹道:“罢了,褚世侄做事,自有自己的道理。” 万巫却冷笑道:“他有何道理?!简直是愚笨糊涂之极!嘿嘿,往日那个狂妄刁钻、横蛮泼赖的褚少帮主哪里去了?!如今的褚少帮主,只不过是具行尸走肉、只是个窝囊废罢了!” 褚宗侗淡淡一笑,似对万巫之言毫不在意。 众人休息了一阵,各自用了些点心、饮了些茶水,均已恢复了精神——虽打了个胜仗,各人脸上却都没什么笑意,只因这胜仗的代价是十分惨重的。 接着钱长方与郑承勋诸人商量如何处置何占魁、贝赐仁、熊氏兄弟和其余十数个武官之事,有数人便大叫了起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将他们全杀了!为咱们的兄弟姐妹们报仇!……” 郑承勋微一捻须,沉吟着对钱长方道:“亲家,你看如何?” 钱长方一摆手道:“诸位,请静一静!”待见众人平静下来,他方略一皱眉道:“钱某的心情和大伙一样,恨不得将这些官兵千刀万剐炖油锅!但诸位可曾想到,官兵也是人,也有妻儿老小——钱某原也是吃粮当兵出身的,也深知做官兵的苦处……苏州知府为官倒还算清正廉明,深受百姓爱戴,他的几个儿子也都文武全才,并无恶名,殊为难得——他们也是受皇恩、吃俸禄,不得不为朝廷卖命啊……” 有几人立刻道:“莫非钱当家的要将这帮人放了不成么?” 钱长方道:“若将他们全放了,自难以叫众兄弟心服——依钱某看,放了熊家三兄弟,其余之人全部斩杀,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一阵默然。 万巫则微笑道:“钱当家此举实乃英明得当、卓有远见——既铲除了苏州知府的得力爪牙,又卖了个大人情,还为日后郑老爷子重夺江山铺下了一条宽坦大路……” 众人听得万巫如是一说,便纷纷道:“就依钱当家的!” 何占魁、贝赐仁诸人被押了上来,钱长方便将方才的决定说了。何占魁听后冷笑不已,贝赐仁则颓然叹道:“不想这些草莽倒用心良苦……” 钱长方哈哈一笑道:“有句话叫做‘草莽之中多英豪’,贝将军难道不曾听说么?!” 熊大公子熊志慨声道:“钱当家的深明大义,也须知草莽终为寇,毕竟难成大业!当今皇上英明神武,钱当家的何不……” 邬大强跺着脚大骂道:“操你奶奶个熊!咱当家的先前不也是官兵么?!你小子败军之将、阶下之囚,还敢在此胡言乱语!看老子不一棍砸烂你个鸟头!”说着,举了镔铁棍就要上前动手。 钱长方忙出言轻喝道:“大强,不得鲁莽!”又对熊志道:“熊大公子,钱某念你等为人还算不错,姑且放你等一马——其余之事,你就不必多费口舌了!”说罢,便下令将何占魁等数人押下去斩首,又叫人将熊氏三兄弟解了绑,并派人将他兄弟三人送走。 将诸多事务弄清楚之后,众人便摆宴庆功,淋淋畅畅痛痛快快地大醉了一场。 第十三章 浪沧十三剑(1) 如此逗留了数日,众人便纷纷要离开石公镇。 郑承勋极力挽留万巫、白皑皑、白天乐、萧玎珰和萧玎玲几人多留数日,几人不便推辞,便仍旧留了下来。 司马闪、唐三斗、钱长方、褚宗侗诸人带着各自的人马纷纷离去,石公镇随即一片安宁,又仿佛一个孤海仙岛。 梦英、张保生夫妇和高金石几人未敢再回苏州城,打算长久住在石公镇了。 如此又呆了数日,饱览了太湖的无限风光。萧玎珰惦记家里,率先提出要回江陵去。 郑承勋听后,也不便再挽留,倒是提出要秋英和紫英两姐妹跟着他们几人一道去江湖上闯荡闯荡、磨练磨练。 菊英与高金石却也一定要跟着一道而去。 郑承勋对菊英叹道:“傻丫头,你真要去江陵,真要去寻那贼子么?” 菊英垂首道:“孩儿若不去,此生必定苦恨到死,倒还不如自己去闯一趟、走一遭的好……” 秋英忽对高金石嗔道:“那你呢,你为何也要去江陵啊?!” 高金石愣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我、我自然也是跟着你去了……” 秋英撇起嘴,冷哼一声道:“谁稀罕你跟着呢!” 当下众人打点行装,悄悄地瞒着小龙儿,与郑承勋几人道了别,便一路向西而去。 弃船登岸后,陆路上行得数日,白皑皑、万巫、白天乐、萧玎珰、萧玎玲、菊英、秋英、紫英和高金石一行九人便已来到了鄂州城里。 此时天色已晚,几人便找了家大客栈住了下来。 就在他们楼下用饭之时,又有三人进了这家客栈。 看到其中那位瘦竹竿似的老者,白天乐不由轻声苦笑道:“麻烦来了……” 万巫也看到了那位瘦竹竿老者,便对那老者点了点头道:“林老哥子,你怎也会到了此地?” 这老者正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妙手空空”林拂尘。他向万巫一抱拳道:“巧得很,万巫公子原来也在此处!” 万巫招呼林拂尘三人一同过来喝酒,又叫小二加了碗筷和酒菜。 林拂尘三人也不客气,就在一旁坐了下来。 林拂尘又给万巫九人引见了他身边另外那两位。一个是白面微须的中年秀士,江湖人称“折扇王”的大内高手王道毕,也即是昔年大将“王剑儿”王彦升的堂弟。另一位约摸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俊逸不凡,剑眉星目,高挺鼻梁,玉面朱唇,脸颊两侧各有一个微微的迷人酒窝,却又偏偏神色冷酷,矜持傲然,一言不发。看他腰间所悬的长剑甚为高贵华丽,镶颗大红宝石。他姓孙名鸣鹤,江湖上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林拂尘说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无论对手是强是弱,他都在十多招后可胜了对手,从未败给任何人。 而这孙鸣鹤的师父的名头,则使万巫和白天乐几人大吃了一惊——林拂尘说孙鸣鹤的师父就是百余年前隐居海外仙山的“浪沧客”独孤无名,虽名“无名”,却是一位名传后世久久不衰的大剑仙。看这孙鸣鹤年纪甚轻,竟会是“浪沧客”的传人,那百多岁的“浪沧客”竟仍可能尚在人世。 王道毕与万巫几人客套了一番,孙鸣鹤却仍一言不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白天乐早知林拂尘的来意,却并不点破,众人喝酒一时间倒还喝得甚为热烈。 正兴味时,忽地一阵阵阴风刮起,一忽儿电闪雷鸣,外面竟下起了瓢泼大雨。 孙鸣鹤面露喜色,起身向外走去。 白皑皑不解地问林拂尘道:“这位孙兄台要去做什么?” 林拂尘正待开口,万巫已答道:“据言‘浪沧客’平生只饮雨水,从小就未曾喝过一滴地上之水,他这位高徒大概也跟师父一样罢?” 林拂尘点头道:“万公子果然见多识广。” 白天乐早对孙鸣鹤的无礼不满,不屑地冷笑道:“不饮地上之水?他当真以为自个是神仙么?他方才喝的酒,不也是靠地上之水方始酿出来的么?嘿,真是假清高,往自己屁股上贴金,莫非喝一点地上之水会死得人么?像白某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么?!” “你若再多一句嘴,孙某保证你再也不会好好地活着了!”孙鸣鹤不知何时已回到了座上,浑身竟没有一点湿意。 白天乐被孙鸣鹤阴冷的眼神一扫,心下不由一凛,却不肯示弱地冷笑道:“白某再多说一句便又如何?!” 萧玎玲却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骂道:“好你个臭小子,你敢威胁我白大哥么?!” 万巫忙道:“天乐、萧姑娘,不要扫了大伙的酒兴——来!来!来!再干了这杯!……”说着,自己先仰脖喝干了杯中之酒。 林拂尘和王道毕亦打圆场,劝孙鸣鹤喝酒。 孙鸣鹤却不再喝酒,紧闭着嘴唇,凄美冷酷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笑意……第二日用过早饭,白皑皑一行九人和林拂尘一行三人俱都出了客栈,一同在鄂州城内四处游玩了一趟。 这一日天色也格外好,风和日丽,艳阳高悬,万里晴空。 待走到城北大街,时近晌午,众人便在近前这座四周敞开的“仙篷酒楼”的楼上喝起了酒来。 坐在这高雅别致清爽舒畅宽敞明亮的楼上喝着浓香醇厚的美酒,俯瞰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山人海,但见四处鲜车键马、到处彩幄翠帱,极目碧江秋水,众人的兴致均很高,饶有兴味地喝酒谈天,只有那个孙鸣鹤仍是那么一副冷酷的德性。 正喝着酒,白皑皑忽地发觉了一件怪事:只见街上有一位年轻美貌的黑衣姑娘推着一辆独轮车在艰难地前行,而独轮车上竟还另躺着一位黑衣姑娘——看躺着这位的模样,大概是得了急病,此刻还在昏睡当中。而推着车的那位,也已是娇喘吁吁、香汗淋淋,不时停下来歇息一会,一边放眼四扫。周围来往的行人,更是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林拂尘也已看到了那位姑娘,不由“咦”了一声,微皱着眉对王道毕和孙鸣鹤二人道:“我下去一趟——”说罢,他便下了楼向那位姑娘处走去。 那位姑娘正抹着汗水四处张望,蓦地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林拂尘,不由呆了一呆,随即惊喜地叫道:“林叔叔,是你?!” 林拂尘走到她面前,微笑道:“娟姑娘,亏你还认得我这个林叔叔……”一边与她谈论着,一边帮她推着独轮车来到了酒楼下。 两人将车上那位姑娘扶上楼,林拂尘便将二位姑娘与众人引见了一番。 原来这推车的姑娘却是东京乌龙庄少庄主裘盛礼的夫人、林拂尘至交好友“塞北孤雁”范离炫的女儿范忆娟。而昏迷着的那位姑娘却是裘盛礼的妹妹裘盛秀。这姑嫂二人是因裘盛礼自去潭州碧灵山庄参加了招亲大会后一直未回家而出门来寻他的。据与裘盛礼同行的几个老仆说,裘盛礼是在鄂州城悄悄离开他们的,找了好几日都没有一点消息。 林拂尘对万巫道:“万公子精通医术,烦请将裘大小姐救醒如何?” 万巫微一点头,略查看了一番,伸右手食指在裘盛秀的“人中”、“太阳”俩穴点了几下,再从腰囊中摸出一枚药丸弹到裘盛秀的嘴唇上,单掌隔空一吞一吐,那药丸竟一下就钻进了裘盛秀的口中。 万巫对林拂尘道:“她不过是受了风寒,现下服了万某的‘积雪草丸’,过得片刻便自会醒转。” 范忆娟朝万巫一躬身,感激道:“多谢万公子相救。” 林拂尘微一皱眉,苦笑道:“这倒好,欠下万公子一个人情了……” 孙鸣鹤冷笑道:“这么点区区小事,也算一个人情?!林老哥请孙某来,却说还要等一个人,莫非是对孙某和王兄台不放心么?!” 第十三章 浪沧十三剑(2) 林拂尘忙道:“孙兄弟言重了——只因此事于老哥性命攸关,故不得不慎重……”正说时,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清脆的金铃摇晃碰撞之声亦不绝于耳,只见街上风驰电掣般奔来一骑,马上之人满身风尘,五旬上下,面如淡金。 林拂尘忙冲那人高声喊道:“范兄,在这里!” 那人一把勒住胯下坐骑,马儿一声长嘶,前蹄高抬空中一仰,原地又是一溜,那人却乘势一下跃起,旅雁惊飞般翻身落在了林拂尘面前,惹得路上行人一片喝彩。 范忆娟惊喜地叫道:“爹,怎么会是你?!” 这人原来却就是范忆娟之父“塞北孤雁”范离炫。他见到范忆娟在此,不由奇道:“娟儿,你怎地不在东京婆家,却为何到了此处?!” 林拂尘将情形大致一说,又向范离炫引见了在座的诸人。 白天乐对林拂尘微笑道:“该到的人都到了,林老哥该办的事也该办了吧?” 林拂尘肃容道:“不错——但林某此举并非为官府卖命,实乃深忧自家性命……” 范离炫点了点头道:“不错,还有七日你就要去赴约了——没有‘龙丝软甲’护身,你万万不会是他的对手……” 白天乐道:“原来林老哥子要‘龙丝软甲’是为了与人决斗——你却也要知道,白某的血海深仇,也要靠赖着有‘龙丝软甲’才可能得报!” 萧玎玲闻言,不由奇道:“白大哥,你几时又有什么血海深仇了?” 白皑皑心下不由一咯噔,暗道:“若天乐哥果真要报仇,该如何面对两位萧姑娘?就算父母不是萧王天夫妇亲手所杀,却也终归是因他们而死,这个仇难道不该报?”又看了一眼萧玎珰,脑中更是一片混乱。 万巫淡然道:“真的非动手不可了么?” 林拂尘道:“距此十余里远西郊城外,有个好地方。” 万巫双手平按在桌上,站起身沉声道:“好!” 当下众人结算好酒帐,一路缓缓向西行去。出得城外,经过一片枫林,但见此刻夕阳衔山,长天流霞,衰草凝黄,落红满径。再行得片刻,渐挨江岸,进了一座江林,但见花卉四周,菰蒲葱绿,柳荫四合,草散茵毯,水天一色,浩淼烟霭明丽妩媚,碧波红蘖湛然可爱,仿佛丝毫不知初秋的来临。中间一片空旷,两面毫无人迹,却不想江边竟有一蓑笠人正在垂钓,他左边竖放着一个朱红大酒葫芦。看他的背影静静屹立,仿佛不堪孤单凄凉,却又显得无比刚毅坚强。他身前右侧则泊着一艘乌篷小舟。 林拂尘停下来道:“就是此处了。”忽看见蓑笠垂钓之人,不由轻皱眉头,咳嗽了一声,对着那人后背一抱拳道:“在下等即要在此进行一场打斗,恐误伤了阁下,请阁下稍移尊驾如何?” 那蓑笠人头也不回,轻叹道:“七日后生死之约,自家性命尚且不保,你又何必顾及他人?”听他的声音,似甚为苍老,却又雄浑有力。 林拂尘身子一震,惊道:“尊驾是说在下么?尊驾怎知在下之事?!” 蓑笠人并不答话,似呆了一下,忽地轻声吟道:“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似凝思了一会,随手抓起地上的葫芦灌了一大口酒,复又吟道:“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放下酒葫芦,复又沉声吟道:“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织女机丝虚月夜,石鲸鳞甲动秋风。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关塞极天唯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 林拂尘眼神一亮,颤声道:“你、你、你老人家莫非就是‘玄机渔翁’宫十老宫老先生?!” 蓑笠人淡声道:“你既已知老夫的身份,还要赶老夫走么?” 除白皑皑一片茫然、孙鸣鹤一脸不屑外,万巫、白天乐、王道毕和范离炫诸人不由相顾失色,不想这蓑笠人竟是二十多年前退隐江湖的武林第一奇人“玄机渔翁”宫十老。这宫十老的师门来历及武官高低无人能知,只知他精通世上万事,对江湖大小事务了如指掌,更掌握着诸多江湖人的隐秘,行事令人莫测高深,故江湖人称“玄机渔翁”。 林拂尘“扑通”一下跪在了宫十老背后,颤声道:“恳请宫老先生指教,晚辈如何方能逃过七日后生死之劫?” 宫十老道:“其实就算有‘龙丝软甲’护身,你亦斗不过他。” 林拂尘身子又是一震,紧伏了头低声道:“敢听宫老先生指教!” 宫十老随手一甩鱼竿,只听“啪”地一声,一个油纸包已然落在了林拂尘面前。 林拂尘急急将油纸打开,却见里面是一张羊皮。他只看得几眼,即刻欣喜若狂地连连磕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话声中,起身长笑了数下,忽地拔足向江心狂奔而去,脚尖连连轻点水面,身形越变越小、越变越小,随即消失不见。 范离炫似乎愣了一下,对范忆娟道:“娟儿,你自个好生保重!”又朝着林拂尘远去的方向大声喊道:“林兄,等等我!”话声中,双臂一振,俩肩竟“唰”地一下多出了两张大薄弧翼,再双足一蹬,人竟像大鸟一般“扑哧扑哧”地朝天上飞去,霎时不见了踪影。 范忆娟急叫道:“爹!爹!” 白天乐微微摇头苦笑道:“天底下真的什么奇事都有,竟还有人真的会像鸟一样飞……” 万巫拍了拍身旁范离炫的坐骑,道:“此种飞行之术最损真气,否则他也用不着骑这匹马了。” 宫十老忽“啪”地一下甩上一条大鱼,随手丢进腰篓之中,又将鱼线重新放入江水之中,悠悠叹道:“饮恨离亭西去,浮生长恨飘蓬。回头烟柳渐重重。淡云孤雁行,寒日暮天红。今夜渔舟何处,潮平江月朦胧。酒醒人静奈愁浓。残灯孤枕梦,轻浪五更风……” 正此时,竟有数艘赶早的彩舫一路向东岸漂去,隐隐约约飘来数声歌女弹唱:“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者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寂寞画堂梁上燕。高卷翠帘……落花红几片……泪滴绣罗金缕线。好天凉月尽伤心,为是玉郎长不见……”歌声娇滴幽怨,缠绵委婉,有无限情思蕴含其中。 宫十老不由轻声笑骂道:“好家伙,倒扫了老夫的雅兴!” 菊英听得此歌,神色间却是不甚凄苦。 孙鸣鹤缓缓拔出长剑,对白天乐冷冷道:“孙某不能白来一趟,想向白兄讨教几招!” 白天乐叫道:“好!”叫声中欺身而上,切菜刀已然在手,毒蝎摆尾般连连向孙鸣鹤脖颈间暴甩过去! 孙鸣鹤轻身一晃,已然避开白天乐数招杀着,口中边冷笑道:“白兄倒是说打就打,还出手够毒辣,这点倒甚合孙某的口味!” 第十三章 浪沧十三剑(3) 白天乐自恃有“龙丝软甲”护身,不顾自身空门大开,只是不住地抢攻,边大声道:“你是‘浪沧客’的弟子,白某若非如此的话,万难胜得了你……”话声中,“切菜刀法”已然施出“片切萝卜”、“大剁猪蹄”、“巧挑牛筋”、“横劈鱼头”、“轻刮虾鳞”、“三元及第”、“孔府清炖”、“青龙难过海”、“连斩五虎将”、“扎六花茄子”、“痛打群英会”等二十多招,招招凌厉凶险,但却连孙鸣鹤的衣角都未能沾到一下。 孙鸣鹤仍未还击,只是悠然叹道:“前朝魏空空魏大侠凭一套‘切菜刀法’横行天下,杀人无数,不想被你使来竟是如此窝囊……” 那边王道毕朝万巫一抱拳道:“久仰万公子大名,王某也想讨教一下万公子的高招!” 万巫抽出铜笛在手,也一抱拳道:“万某亦正有此意——请!”他与王道毕这一交手,各仗短兵器贴身近攻,专打穴道,凶恶惊险之极,看得旁边众人一阵阵心惊肉跳。 白天乐将一路“切菜刀法”尽数使完,却仍未使孙鸣鹤稍见一丝狼狈,心下不由大为惊恐。 孙鸣鹤似甚不耐地道:“白兄也太叫孙某失望了!”话声中长剑挥动,一步一跳推出几朵浪花,剑花未平又一步一跳推出十数朵剑花,连跳得十三步,步步充满杀机,竟有数千万朵剑花连绵交叠,似千重水山、惊涛骇浪般要将白天乐吞没,看得众人不由齐地惊呼出声。 白天乐虽身着“龙丝软甲”,却护不了头脸、四肢,惊吓中眼见性命不保,忽觉一股大力自腰间将他重重一拉,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倒飞而起,掠出了孙鸣鹤要命的万重剑涡。 白天乐惊魂未定地一看,却见是宫十老用鱼竿甩线将他拉了开来,忙喘息着对宫十老抱拳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萧玎玲已疾奔了过去,拉着白天乐的手急问道:“白大哥,你没事吧?” 宫十老凝视着孙鸣鹤道:“这位小兄弟的连环十三跳式‘浪沧剑法’果真厉害无匹!老夫四十多年前曾去过海外仙山,还有幸在令师‘浪沧客’手下走过几招,不知令师如今安好否?” 孙鸣鹤道:“家师仙逝前曾告知孙某,中原武林能放手与他一搏的,宫老先生便是其中之一了……孙某不才,想验证一下家师所言,不知宫老先生肯赐教否?”他言语虽似谦恭,神态间却浑没将宫十老放在眼里。 宫十老哈哈大笑道:“好狂妄的小娃儿!敢情独孤老鬼已不在了,难怪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就待老夫教训教训你罢!”话声中双肩微动,正待欺身而出,却被白天乐拉住了道:“何用前辈亲自出手,晚辈的兄弟他便对付不了——”说罢,对白皑皑道:“小喜,你去跟姓孙的比划几下如何?” 白皑皑微愣道:“我?” 宫十老看了白皑皑几眼,微吃一惊道:“果真不错,这位小兄弟倒不会惧姓孙的娃儿!” 当下白皑皑便解了碧灵剑,朝孙鸣鹤一抱拳道:“如此,在下就向孙兄讨教几招。” 孙鸣鹤傲然冷笑一声,随即铁青着脸冷笑道:“不知死活的无名小卒,孙某就送你上西天!”话声中沉身、吐气、出剑,又是十三路连跳式“浪沧剑法”狂泻而出,将白皑皑裹在了重重剑浪之中! 白皑皑一招都未能挡住,头脸、胸腹和四肢各中了数十剑,身上衣裳似雨蝶化飞般四处飘舞,却不停地挥剑向孙鸣鹤攻去,全然不顾孙鸣鹤剑法如何,只是自个依着“达摩剑法”的样式不断施出。 孙鸣鹤大惊,疾速暴退了十余步,见白皑皑仍是以那套只备形而不具神的“达摩剑法”攻来,不由甚是恼怒,犹心有不甘,沉声道:“孙某就不信邪!”话声中再度欺身而上,以硬剑碰软剑,数下后俩剑均无损缺。他又连刺白皑皑握剑之手,贯注以九成内力,喝声:“撒手罢!” 白皑皑被震得一阵歪斜,握剑之手旋溜抖动不住,但碧灵剑却始终未脱手。 孙鸣鹤面色微红,见震不落白皑皑手中之剑,便将长剑连连直刺白皑皑耳、目、口、鼻、咽喉、下阴等数处脆弱之地,招招均贯注了全身功力! 萧玎珰虽知白皑皑刀枪不入,但眼见他数块弱处连遭重击,心下仍不由惶急个不行。 白皑皑身形飘摆晃动不停,却并未受到半点创伤,仍是不紧不慢地攻着那套“达摩剑法”。 不多时,孙鸣鹤默然收剑,疾退了数步,呆了半晌方始叹道:“中原武林,果真多奇人!孙某伤不了你,请就此收招如何?”见白皑皑点头收了剑,他顿了一顿又道:“但你若想伤孙某,却也是万万不能!” 白天乐正待出言相讥,宫十老道:“此话倒也不差——你是独孤老鬼的徒弟,他的护身罡气自也传给了你……” 万巫与王道毕拆了百余招,仍未见谁占了上风。 万巫先自向后一纵,收了招道:“王兄请就此歇手如何?” 王道毕也收了招道:“王某正有此意!” 白天乐急对万巫道:“万兄也胜不了这位王兄台么?” 万巫微一沉吟道:“若单论武功招式、功力深浅,他比我稍胜一筹,千招后万某必败——但万某若使出毒功来,应当可在三百招后胜了他!” 王道毕抱拳淡然笑道:“万公子的毒功,改日王某再见识——今日到此为止,王某就此告辞!”又对孙鸣鹤道:“孙兄弟,咱们走罢!” 孙鸣鹤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萧玎玲几眼,对白天乐怪怪地一笑道:“白兄好艳福啊!”笑声中转身与王道毕一同大步而去。 白天乐心下一阵惴惴,暗道:“姓孙的王八孙儿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成他看上了玲儿?!……”看了几眼萧玎玲,只见一双含情美目正脉脉地盯着自己不肯离开一下,他不由暗叹道:“我这些年一直在避着玲儿,也好像从未将玲儿放在心上……唉,此刻我才觉得被玲儿这么好、这么可爱的姑娘关怀着是多么幸福,我真的是不能没有她了——可是,不共戴天的父母仇恨呢?!……”想到此处,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轻轻地搂着萧玎玲,一阵阵怜爱柔情汹涌上心头。 万巫几人与宫十老见过礼,宫十老感叹道:“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江湖辈有人才出啊!几位小兄弟的身手已是不弱,那使扇子的王道毕武功浑厚扎实,出手严厉泼辣,颇为快、准、狠、稳,而那姓孙的小娃儿更是难寻敌手……”又对白皑皑道:“这位小兄弟更是身成不死之境,亦不惧那姓孙的娃儿,倒颇似当年少林四大武僧欲苦心造就之旷世奇人……” 第十四章 重见故人,似梦(1) 正说时,忽听一人高声道:“宫老!宫老!该回家吃饭了!” 一听得这个声音,白皑皑不由身子一阵剧震,几疑身在梦中。 一位清瘦老者缓缓而来,看见白皑皑诸人,他不由“啊”地一声呆在当地,身子微颤,嘴角不停抽动。 宫十老收好东西,眼见那人如此情形,不由奇道:“秋山,你怎地了?没见过生人么?!” 白皑皑却大步奔了过去,一下跪倒在这老者面前,轻唤道:“爹!” 原来这老者却正是白皑皑几年未见面了的父亲白秋山。 白秋山眼角微润,伸手将白皑皑拉了起来,细看了一番,喃喃道:“天乐,果真是你么?这几年爹一直在找你,却不知你在何方——你定受了不少苦累,心里不怨爹么?” 白皑皑摇了摇头道:“爹定有难言的苦衷,孩儿怎么会怨你呢?” 白天乐上前道:“这位就是……” 白皑皑点了点头道:“他就是我爹!” 白秋山看到白天乐,不由吃了一惊,诧声道:“这位小兄弟怎生跟天乐如此相像?!” 白天乐微笑道:“在下白天乐,跟你家公子不但相貌极似,且连姓名都差不多。” 白秋山亦微笑道:“原来阁下就是那个害得我家天乐吃监蹲牢的江陵大盗……”说到此处,忽转首对众人大声道:“此处谈话甚为不便,请诸位移驾寒舍,白某与诸位少不得要痛饮几杯!” 此刻裘盛秀业已醒转,由范忆娟扶着。于是众人便跟着白秋山沿着一条林间小道一路缓缓向西而行,白皑皑一边向白秋山引见了万巫等人。 白秋山一边与万巫等人一一见礼,脸色一边一阵阵变幻不定,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幽深寂静的林间小道,像一头巨蟒般蜿蜒盘旋了三、四里路。四周皇竹万竿,碧绿笼荫,层峦叠翠,吟啸一片——这等美景,却仍掩不住瑟寒秋风中弥漫的无限凄凉肃杀。 尽头,是两座全用青竹搭建成的大院落。 白秋山等人正走到前面这座院子的门口,里边已奔出一位丰腴美貌的少妇,冲白秋山轻声怨道:“爹怎地这么久才把宫老找回来……”忽看到白秋山身边围有诸多人,她不由微愣了一下,笑道:“原来是有客人来了……”待目光一掠及白皑皑,她顿时如遭雷击,身子一阵剧震,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如雪,整个人歪倒在了门柱上,斜倚着门柱朝白皑皑颤声道:“天乐,天乐,真的是你么?真的是你回家了么?我这不是在做梦么?……不是在做梦么?……”但见她不是白皑皑的发妻徐雪花又还会是谁? 白皑皑几步走上前,轻轻扶住她,柔声道:“雪花,雪花,我是天乐,我真的回家了……” 徐雪花抬起迷朦的泪眼,痴痴地凝望住了白皑皑,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忽地一头扎进了白皑皑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双肩不住地悸动、颤抖。 白皑皑轻抚着她,默然无语。 菊英和范忆娟眼见此景,各自心头均是一片悲悸。萧玎珰笑眼噙泪,不知心中是喜是悲。萧玎玲撇了撇嘴道:“夫妻重逢,本是一件喜事,有什么好哭的……” 正此时,门里边忽地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雪花,怎地这么久了还不进来?”徐雪花闻言,不由悚然一惊,不知所措地里外不停张望。 只见里面走出一位瘦削清秀的年轻公子,见得众人,不由大吃了一惊。 徐雪花忽地掩面而泣,悲叫一声便向院里奔了进去。 那年轻公子急叫道:“雪花……”范忆娟早已冲了过来,拉住了他的手,啜泣道:“盛礼哥哥,你真的不把娟妹放在心上了么?”原来他却正是东京乌龙庄的少庄主裘盛礼。 裘盛礼脸色一变,挣开范忆娟,嘎声道:“姑娘,你认错认了!” 另一旁的裘盛秀忽地冷笑道:“嫂子,算了,裘家没有这种只知道逃避的窝囊废!” 裘盛礼呆了一呆,忽凄楚地一笑道:“妹子,你骂得好!大哥真是没用,对不住爹,对不住乌龙庄,更对不住你嫂子……” 裘盛秀依旧冷笑道:“爹日益病危,为的就是要再见你一面,谁知你这个不孝子竟躲在此地安享清福!” 裘盛礼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我……” 宫十老叹道:“老夫两个多月前把你从江中救起,你却从不肯吐露自己的身世,不想你竟是裘戈濂的儿子……” 白秋山对白皑皑重重一叹道:“我见他甚是可怜,便叫他留了下来——又遍寻你不着,再见雪花孤苦伶仃一个人,便在一个多月前将雪花许配给了他……” 白皑皑身子又不由一震,呆了半晌,随后轻叹道:“也真苦了雪花——孩儿认为爹的做法并没有错,孩儿决不会怨谁的……” 万巫等人听得此事,不由面面相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另一座大院门口忽地颤巍巍地走出了一男二女三个老人,正是徐雪花的父母徐东来和张氏,还有白皑皑的母亲金氏。 这三人急急向这边走来,纷纷叫道:“是天乐回来了么?!真是天乐回来了么?!”几年不见,他们三人除金氏仍还较精神外,徐东来和张氏都已是老态龙钟了。 第十四章 重见故人,似梦(2) 白皑皑向他们三人磕了九个响头,起身道:“爹、娘,是孩儿回来了!”又探头张望了一下,问道:“爷爷呢?他老人家还好么?” 张氏轻叹道:“唉,你爷爷早两年就已过世了……” 金氏轻轻抚了抚白皑皑的头,慈声道:“真是我儿回来了,我儿还是一点都没变……” 白天乐在一旁细看了金氏与张氏一番,尔后微微摇了摇头。 徐东来忽地面色一变道:“天乐还是晚回了一个多月——往后雪花这孩子该如何做人?!” 正说时,里面忽地蹦蹦跳跳出来了一个青衣童子,扯住白秋山的手腕摇晃着脆声叫道:“爷爷,爷爷,快吃饭吧!快吃饭吧!” 白皑皑看着这青衣童子,不由微微一愣道:“这是小任儿么?” 这青衣童子朝白皑皑一翻眼,“咦”了一声道:“奇怪,这位叔叔怎么知道我是小任儿?” 白秋山指着白皑皑对小任儿道:“小任儿,你看,他是你的亲爹,快叫爹啊……” 小任儿闻言不由一呆,瞪大了眼向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坚定地道:“他不是我爹,小任儿没有爹!”忽又指着裘盛礼,大声哭道:“这个人我也决不会叫他爹的!他天天夜晚都欺负娘,把娘的衣服脱光了压在床上,还当我是小孩子不知道么……”小任儿一边哭叫着,一边远远地跑开了。 白皑皑、萧玎珰、万巫和菊英几人望着小任儿的背影,心里都想到了那个也“没有爹”的小龙儿。 裘盛礼脸色一阵剧变,忽地张嘴狂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指着白皑皑颤声道:“你、你、你就是那个雪花整天念叨着的‘天乐’么?!你为何如今才回来?!你为何还要回来?!你还不如干脆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你又叫我三人今后如何是好?!……” 裘盛秀冷冷道:“人家原来的夫君回来了,你还在此凑个什么热闹?!还是赶快回家侍侯爹他老人家,好好伴着嫂子……” 裘盛礼狠狠地挥了挥手道:“你不懂的!你不懂的!你不知道雪花是个多么好的女人!你不知道她正好有了我裘家的骨肉!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她!……” 徐雪花忽然娇慵无力地走了出来,脸色苍白透明。 白秋山脸色一变,急道:“雪花,你这傻孩子,你服了什么东西么?!” 徐雪花朝裘盛礼凄然一笑道:“裘公子,雪花不能为你生下这个骨肉,对不住你了……” 裘盛礼心底如遭千钧重击,张嘴又是狂喷出一大口鲜血,只觉一个多月的缠绵恩爱直恍若隔世,颤抖着手指着徐雪花,颤声道:“雪花,雪花,你竟然叫我‘裘公子’?!你竟然不顾身上的孩子而要服毒?!……”说着说着,张嘴又连喷了几大口鲜血,同时一阵剧烈地咳嗽,脸涨得发紫。范忆娟赶忙掏出几枚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一边轻轻为他捶着背,泪水一边似断线的珍珠般不停滑落。 徐雪花懒懒地倚在门柱上,痴痴地望着白皑皑,悲笑道:“天乐,天乐,我的夫君……雪花一直在等着你,却总是等不到你……雪花对不住你,雪花是个不忠不贞的贱女人……” 白皑皑的喉头也有些发涩:“雪花,这不能怪你,不能怪你,你为何那么傻……” 徐雪花凄然苦笑道:“都怪我,都怪我……雪花天天都念着一首词盼你出现,但雪花却在你出现之前背负了这首词、背负了你……雪花确实是个不忠不贞的贱女人……”忽又凄然地摇了摇头,缓缓低吟道:“自从君去后,无心恋别人。梦中面上指痕新。罗带同心自绾。被狲儿踏破裙。蝉鬓珠帘乱,金钗旧股分。红妆垂泪哭郎君。妾是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吟着,吟着,她突地狂笑起来:“妾是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哈哈!哈哈哈哈!妾是南山松柏?!妾是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无心恋别人?!妾是南山……松……柏……无……”笑着,笑着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整个人仿佛熟睡了过去,眼角两串晶莹的泪珠,嘴角一丝浅浅的微笑。 一直在发呆的菊英喃喃自语道:“妾是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妾是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无心恋别人……” 裘盛礼悲嘶一声:“雪花!”嘶声中已上前抱起了徐雪花,抬起头时眼中布满了血丝,一边朝白皑皑等人恨声道:“我恨!我恨!我恨你们!恨你们!……”一边抱着徐雪花踉踉跄跄地向林间深处行去。 范忆娟疾步追了上去,急叫道:“盛礼哥哥,你要到哪里去?!” 裘盛秀也着了急,挣扎着追上去道:“大哥,你可千万别再干傻事!” 白秋山颓然叹道:“这一切,其实都是我的错……” 天空中忽地响起一阵刺耳的桀桀怪笑之声:“你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了么?!”这笑声震人心腑,撼人神志,回荡空际,绵延不绝。 白秋山和金氏脸色不由同时一阵剧变,相视苦苦而笑,齐地喃喃道:“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 万巫却面露喜色,朝空中大声喊道:“师父,师父,是你来了么?!” “不是为师来了,还会是谁?!”话声中,众人只见一连串的幻影接踵而至,突又一下变得实在,一个身形矮小佝偻、面貌丑陋猥琐的绿袍老者已然立在众人面前,一双招风大耳微微抽动,两只斗鸡小眼泛着惨淡的绿光,令人觉得有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万巫却一头向他拜了下去,恭声道:“师父,你老人家安好!” 原来这绿袍老者就是万巫的师父“万毒神君”曹子良! 白秋山向曹子良一抱拳道:“师兄,几十年不见,你一向可好?” 曹子良怪笑道:“托福!托福!愚兄这数十年来一直在苦苦寻觅师弟,几年前师弟在东京一现侠踪后便又销声匿迹,今日方得以重见,却不想师弟也老了……”目光一掠及金氏,他不由猛地一呆,深吸了一大口长气,痴望了金氏良久、良久,喃喃道:“梦奴,梦奴,连你都已老了……” 第十四章 重见故人,似梦(3) 金氏苦笑道:“师兄,你当我是神仙么?光阴似流水,又有谁能抵挡得住无情岁月的侵蚀?”轻叹了一下,凝望着曹子良,柔声道:“而师兄你,苦苦找寻我和春海几十年,难道还对前尘旧事念念不忘么?” 宫十老忽地笑吟吟地对曹子良道:“曹老弟,可还认得宫某么?” 曹子良脸色一变,狠狠瞪了宫十老一眼,怪声道:“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嘿嘿,你以为曹某会惧你不成么?!” 宫十老嘻嘻笑道:“曹老弟,昔年春海与梦奴情投意合,早已私订终身,你这小子还在那自作多情,害得人家夫妻隐匿了几十年……”语锋忽地一厉:“哼,你竟还用‘绝脉丹’毁了梦奴的生育!” 金氏忽地脸色一变,对曹子良厉声道:“我和春海的儿子呢?!你不是说要好好照顾他的么?!”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万巫,她不由眼神一顿,急道:“他是你的徒弟,莫非他就是、就是……” 曹子良冷冷道:“不错,他就是你跟白春海的孽种!” 万巫身子一个踉跄,颤声道:“师父,你、你、你说什么?!……” 曹子良负手望天,淡然道:“人不是从树丫子里钻出来的,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爹娘的——你不是一直问师父要爹娘么,此刻,他们就在你眼前,你还不相认么?!” 万巫似回不过神来,呆呆地呆在当地。 金氏一把将他揽在怀中,轻声啜泣道:“你真是我儿!娘的乖孩儿!娘几十年都没能疼你、照顾你……”说话之际,泪水已簇簇地掉了下来,淋湿了万巫的发髻、脸颊、衣裳…… 白皑皑愣愣地对白秋山道:“爹,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白秋山双目噙泪,沉声道:“爹其实并非你的亲爹,爹的真名叫做白春海,昔年人称‘震天叉’……当年你的母亲被诸多人追杀,埋骨在咱们老家的大山上,是爹把你从山上抱回来的……” 白皑皑点了点头,微微叹道:“看来弘妙大师说的都没有错……其实,孩儿是你一个从未谋面的堂弟的骨肉……”当下,他便将灵岩寺弘妙大师所说大致讲了一番。 白春海听后,不由慨然感叹道:“冥冥之中,果真自有天意!”复又对白皑皑道:“你娘就葬在咱们老家前面的大山上,或许你还能找着……唉,这么多年来爹一直没有说这件事,只因爹不想你也卷入那些江湖的恩恩怨怨之中,爹只想和你、你娘、爷爷奶奶还有雪花他们一起过平静淡泊的日子……” 白天乐朝白春海一磕头道:“侄儿见过春海伯伯!”又起身对万巫微笑道:“难怪我与万兄如此投缘,敢情咱们还是血肉之亲呢!” 万巫一下跪倒在白春海和金氏跟前,悲声唤道:“爹、娘!” 白春海轻轻将万巫扶起,细看了一番,点头笑道:“好孩子!好孩子!” 曹子良又是桀桀数声怪笑,对万巫道:“我的好徒儿,现下为师要杀了你的亲生爹娘,你是帮师父呢,还是助他们?!” 万巫脸色一阵剧变,嗫嚅道:“师父为何要杀他们?……难道、难道、难道非要杀他们不可么?……” 曹子良厉笑道:“为何要杀他们?!哈哈!哈哈哈哈!真是问得好笑!嘿嘿,你老子抢走了为师心爱的女人,还害得为师一气之下走火入魔成了现今这副模样……”他忽地悲泣起来,喃喃道:“想当年,为师比你还要高大,比现下在场的哪位都要俊俏,为师真想不通你娘为何会背着我而跟你老子跑了……” 金氏轻叹道:“师兄,正因为你太好了,对梦奴又爱得那般痴狂,梦奴才不敢面对你……” 曹子良狂笑道:“你承认你还是喜欢我的么?!可你却不敢面对我,你是个懦弱的贱女人!你们害得我几十年悲伤痛苦,你们都该死!都该死!”狂笑声中双袍挥动,鸡爪般的十指已疾向白春海的面门抓去! 白春海一侧身避开,斜斜掠出几丈开外,沉声道:“这些年来白某一直东躲西藏,未敢泄漏行踪,倒并非白某怕了师兄,实是白某不忍同门相残!师兄既然死不肯放过白某,现下白某正好见识一下师兄的功夫进展如何!” 曹子良跟着掠出,向白春海暴雨般攻出数十拳脚,口中一边狂笑道:“进展如何?!若不是你们害得我走火入魔,我如今早已是天下无敌了,何用再练旁门左道的毒功,被人叫做‘万毒神君’了!嘿嘿,你当咱们师门的武功我就不如你了么?!” 第十四章 重见故人,似梦(4) 这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硬打硬拆,沉闷如马嘶,砰然似雷鸣,直激得四周尘叶漫天飞旋。 这二人本是同门师兄弟,武功路数大致相同,倒活似一个人同他的影子一般。 激战得片刻,白春海已微处下风,曹子良冷笑道:“你没有兵器,决计不是我的对手!”忽朝金氏厉声叫道:“你们这对狗男女还是一起上吧,省得我多费手脚!” 金氏一咬牙道:“师兄你若真为梦奴好的话,就不该不让梦奴过平静的日子——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却也休怪梦奴无情了!”话声中人已似惊鸟般掠过众人头顶,单掌一翻,一路凌厉凶狠的掌法向曹子良当头罩去! 白皑皑惘然地看着场中上下翻飞相斗的三人,似身坠迷梦之中。 曹子良身形连连翻转飞旋,插身白春海与金氏二人之中狂乱地拳打掌劈头撞脚踢,状如疯魔,口中边厉笑道:“好!好!好得很!你这个贱女人,见我这般丑陋了,你便忍心要对我下毒手了!” 金氏武功之高,殊不低于白春海。曹子良一人独战她夫妇俩,顿处下风,一炷香功夫后便已身陷险境,不由朝万巫大声喝道:“好徒儿,你忍心看着师父被他们活活打死么?!师父二十多年的养育教诲你都忘了么?!他们又给过你什么东西?!” 万巫颓然坐在地上,两串热泪滑落面颊,喃喃道:“他们虽不曾给过我什么,可他们毕竟是我的亲生爹娘啊……可我、我、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死在他们手上……” 曹子良不由狂笑道:“连我抚育了二十多年的徒儿都背叛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下人都负我!天下人都负我!”笑声中,他身子忽地一滞,右脚尖顶地,左脚在地上拨弄,全身似陀螺般不停地旋转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快,他整个人忽似正在充气的皮球般愈胀愈大,愈胀愈大,整个身形竟赫然比先前高大出了两倍有余! 万巫眼见此景,不由疾声悲呼道:“不要啊,师父!不要!……” 宫十老见状,忙惊呼道:“‘炸尸神功’!春海和梦奴快退!” 白春海和金氏一时为曹子良的举动所惑,站在当地凝神戒备,待听得宫十老之言,各自不由一阵悚然心惊——心念未已,只听得“砰”地一声轰鸣巨响,直震得地动山摇,尘埃弥漫。众人大都几乎心胆俱裂,头晕目眩,但觉天旋地转,身形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待烟幕散去,但见场中只有一个大坑,剩下数块破巾残布,四处血迹斑然,方才那三个生龙活虎的武林前辈高手,竟已丝毫不见踪迹,仿佛他们根本就不曾来到过这个世上一般。 宫十老喃喃道:“‘炸尸神功’!‘炸尸神功’!不想曹子良竟练成了这种邪门的歹毒武功来对付春海和梦奴!唉,春海和梦奴能死在这种百年难见的武功之下,也算是有幸了……” 万巫失神地呆望着那随风轻动的几块破布,心头是一阵不可抗拒的万分悲恸——一刹那间,三个最亲的人都已成永别,特别是刚有了爹娘却又突然即刻失去。万巫不是铁人,而是个面冷心热重情重义的热血男儿——那冷漠的脸丝毫也掩饰不了他内心那种如被万支毒箭攒射般的巨大伤痛。 徐东来和张氏眼见这一番变故,竟呆呆地呆在当地一动也不动,仿佛两尊雕塑。一阵疾风刮过,他二人竟同时砰然倒在地上,仍是未出一声。宫十老疾奔过来一看,不由连连几声重叹——敢情他二人早已气绝身亡了。 白皑皑就算有“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平漠之心,却又怎能面对几个亲人同时丧身在眼前而无动于衷?他的眼中没有泪,心底却已在滴血。他痴然地呆望着这一切,宁静有如万年石雕,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想到这些亲人都已永远永远地离去了,再也不会见到了,以前在东京城郊的那种静谧甜美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了,他心底那种浓浓的凄凉悲怆,又岂是别人所能体会的?这几年四处飘泊,心中却始终还有一个家,还有一份美好的牵挂,可这个家出现在眼前时,却又突然消失了,永远永远地消失了——这种无家可归的感觉,是多么地令人心酸!令人心碎! 宫十老呆了半晌,轻叹道:“老朋友都走了,这里也不是老夫再能呆得下的地方了……”忽对白皑皑沉声道:“娃儿,你还有许多事情未了,老夫找到小任儿后会将他带到东京城郊,你办完事后就到那里,老夫和小任儿会等着你!”话声中,人已如大鸟般盘旋掠起,一下扑入了深林之中。 白皑皑默然地将地上的几块破布捡起,走到徐东来和张氏二人身前,将破布系在二人身上,再抱起二人缓缓向林间行去。 在林间拐得几个弯,竟正好见到了爷爷徐北州老先生的坟墓,白皑皑便在一旁挖了个深坑,将徐、张二老埋葬了。 “雪花呢?雪花不也要葬在这儿么?”白皑皑心道,“唉,那裘少庄主对雪花情深一片,还不如由他去吧……嗯,也但愿他能跟那位范姑娘白头偕老……可我、我、我又怎对得住雪花?……” 第十五章 豪杰客栈了情仇(1) 这家客栈的招牌大匾上边有一只凶恶的饕餮巨头,以示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是江湖豪杰。它便是豪杰客栈。在江陵城北大街。 此刻客栈里坐了诸多客人,品茶饮酒,谈天说地——小口抿的都是上等好茶,大碗喝的都是陈年老酒,高声谈的都是江湖大事。 一看到“豪杰客栈”这块招牌,菊英便已魂不守舍,整个人好似在做着痴梦。 白皑皑、万巫、白天乐、萧玎珰、萧玎玲、秋英、紫英和高金石几人围坐一桌,要了酒菜闷吃闷喝起来,菊英却迈脚向楼上的客房走去。 一名小二见状,忙丢掉脖子上的白巾迎了上去,点头哈腰笑道:“这位女客官,要住夜么?请先看看客房!请先看看客房!” 菊英漠然道:“我只是想看看东边第三间房……”一边说着,一边木然地迈脚前行,看得下边的秋英和紫英连连摇头叹息。 小二忙追上去拦住菊英,急道:“客官!客官!那间房已被一位公子爷包了下来,他此刻正在里边喝酒呢!” 菊英心中微微一动,淡然笑道:“我只是去看看而已,没有什么好忌讳的。”说着,更加快了脚步。 小二只得摇头苦笑了一下,自顾下楼招呼客人去了。 菊英行到东边第三间房的门前,里边忽地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菊英心头不由狂跳不已。 房门半掩着。菊英轻轻推开门进了房内,整个人一下就定住了——那个梦里千百次无情出现、心中千万遍呢喃呼唤之人,赫然真的就出现在了眼前! “郎君、郎君……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菊英霎时间已痴了、醉了。 那人身子一阵剧震,只飞快地看了菊英一眼便偏开头,漠然道:“你是谁?萧某不认得你!”他若不是江陵绿林寨大寨主萧王天的大公子萧帖行,还会是谁?! 菊英身子一踉跄,跑出几步跌坐在萧帖行对面的檀木椅上,痴痴地盯着萧帖行,喃喃道:“郎君,郎君,妾身是你的娘子菊英啊,你真不认得妾身了么?你果真如此狠心?你为何几年都不去找妾身?你真的已把妾身忘了么?你真的一点都不把妾身放在心上么?你可知几年来千百个日日夜夜妾身是如何熬过来的么?你可知妾身想你想得好苦……” 萧帖行仰脖干了一大杯酒,斜看着菊英,冷冷道:“那几个老不死的没来么?你不叫他们进来捉我么?!” 菊英不由睁大了眼道:“你、你说什么?谁要来抓你?” 萧帖行冷笑道:“当年你不是串通你爹和几个老东西要捉住我、将我废了么?!” 菊英不由连叹数声,凄然苦笑道:“妾身总算明白了,原来郎君并未忘了妾身,却疑妾身出卖了郎君……你可知妾身曾与我爹大吵了一架么?郎君为我爹设想一下他的处境,也该原谅了他……你、你、你真的应该前去太湖提亲、将妾身明媒正娶了过门啊……” 萧帖行凝视了菊英片刻,颓然一叹道:“你可知当时我有多恨你么?有一段时日我曾四处采花作案,却都是因为你!一个我心爱的、我的第一个女人,竟然出卖了我!” 菊英已泣不成声:“你错了啊,郎君,你错了……” 萧帖行的眼神有些迷朦了:“是的,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为了一时之气而记恨心爱之人,甚至自甘堕落……不知从几何起,我竟真的成了一个恶名昭著的采花淫贼,嘿嘿,嘿嘿……”忽地话锋一转,叹道:“傻姑娘,你现今还未嫁人么?” 菊英霍然一呆,凄笑了片刻,缓缓低吟道:“自从君去后,无心恋别人。梦中面上指痕新。罗带同心自绾。被狲儿踏破裙。蝉鬓珠帘乱,金钗旧股分。红妆垂泪哭郎君。妾是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妾是南山松柏……无心恋别人……郎君,你要知道,除你之外,妾身不会对别的男子多看一眼……” 萧帖行目中不由泛起无限怜爱之色,轻轻握住菊英的小手,柔声道:“这几年我爹娘一直在为我的婚事操心,提了数十门亲,我都没应——我天天就住在这里,想你,想我心爱的女人,想我们那段恩爱缠绵梦萦魂牵的快活时光……” 菊英一下扑入萧帖行的怀中,紧紧抱住了他,生怕他一下又从身边走了。而她自己的泪水,已似喷泉般狂涌而出——多年的苦苦相思,毕竟有了回报、有了安慰。她呢喃道:“郎君,郎君,快将我娶了过门吧……” 萧帖行亦呢喃道:“好,好,我马上要我爹去你家提亲……”说到此处,他身子蓦地一震,眼中是无限恐惧之色,颤声道:“不成!不成!我爹他们都疯了!都疯了!他们就知道成天练功、练功、练功,个个都成了疯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们的疯样!……” 菊英仰起头,泪眼痴痴地望着萧帖行,柔声道:“郎君既不想回家,就随妾身到太湖去吧,那儿的风景多美、多美……只要有郎君在,妾身什么都不在乎……” 第十五章 豪杰客栈了情仇(2) 萧帖行微一沉吟道:“你爹,他肯放过我么?” 菊英微叹道:“我爹固然恨你,但他又能如何?他难道忍心看我苦恨终生?” 萧帖行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就随你去,一生一世陪着你……” 菊英甜甜地笑了:“还有咱们的孩子,小龙儿……你说他今年几岁了?他也在等着、盼着你这个当爹的呢……” 萧帖行身子一震,呆呆地道:“咱们的孩子?!小龙儿?!” 菊英双手缠着萧帖行的脖子,幸福地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萧帖行轻轻托起菊英的头,柔声道:“真是苦了你了!”话声中,温润湿热的双唇已吻上了菊英的秀发、鼻尖、朱唇……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秋英已急冲冲地奔了进来,一边大声嚷道:“大姐!大姐!先下去吃了饭再说吧……”猛一看到正忘情拥着热吻的二人,她不由“啊”地一声呆住,血气直往脑门上翻涌,胸口一阵阵小鹿踹鼓。 菊英红着脸挣开萧帖行,起身笑道:“四妹,你该为大姐高兴,大姐终于找到你大姐夫了……” 秋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了看萧帖行道:“就是他?” 萧帖行起身抱拳道:“江陵绿林寨萧帖行!” 秋英轻叹了一口气道:“果真是你!”接着也是一抱拳道:“太湖‘鹰巢’郑秋英——对了,玎珰和玎玲两位萧姑娘都在下面呢!” 萧帖行喜道:“大妹和二妹都回来了么?”一边说着,一边挽了菊英的手跟秋英向楼下行去。 萧玎玲眼见萧帖行下得楼来,不由蹦过去拉住了他惊喜地叫道:“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帖行轻轻拍了拍她的脑门,扫了众人一眼,微愕道:“天乐、玎珰、玎玲,你们都是要回家去么?” 萧玎玲如竹筒倒豆似地道:“可不是么?大哥你可跟我们一起回家去么?你可知玲儿这一路上的情形……” 萧帖行面色微沉道:“回吧!回家吧!回到那个家去吧!去跟那些疯子在一起吧!大哥从此将要隐居太湖,再也不要踏足江湖一步,再也不会回家,只一生一世伴着你的嫂子……” “嫂子?!”萧玎玲不由大感疑惑,古怪地看了看菊英。 菊英只是陶醉地将头倚在萧帖行的肩上,对秋英和紫英微笑道:“四妹、五妹,大姐和大姐夫先回家去了,你们多保重,等着回家喝喜酒……”看她眼中,是无穷的喜悦,无尽的甜蜜,无限的满足…… 眼见此景,万巫轻叹了一口气,眼中抹过一丝不知是痛苦抑或是欣慰的神色,仰脖干了一大杯闷酒。 萧玎珰朝菊英点头笑道:“大嫂,恭喜你了!” 萧帖行看了看萧玎珰,又看了看白皑皑,微笑道:“大妹,你毕竟还是跟这小子走到一起了——”又对白皑皑和白天乐二人笑骂道:“:你们两个臭小子,好生待我的两个妹子!”说罢,挽了菊英大步而去。 萧玎玲“哎哎”几声追了上去,白天乐沉声道:“玲妹,还不回来?!你大哥能有今日的归宿,你不为他欢喜么?!” 萧玎玲哼了一声,撇着嘴坐回桌边,灌了一大口酒,嘟哝道:“大哥怎么不听我把话说完就走了?又为何说了一些不明不白的话,说什么回去跟那些疯子在一起……谁疯了?谁是疯子?莫非爹娘他们出什么事了么?……” 眼见万巫不停地喝着闷酒,秋英举杯碰了一下他的酒杯,一饮而尽后方道:“万大哥,秋英明白你的感受,秋英陪你喝……”斜眼瞥见一脸酸意的高金石,她不由偷偷地抿嘴乐了——毕竟有哪个姑娘家不喜欢有人为了她而吃醋呢?特别是这个人还并非她十分讨厌的。 正在这时,外面进来了两个很惹眼的人:当先高大的年轻人一身风尘,头发零乱飘散,绿袍破烂不堪,眉宇间似有无限风雨沧桑,眼睛炯炯有神,手上提着一柄木鞘长剑,年纪似只二十出头,却又仿佛已四十上下,似一个江湖浪子,又似一位风尘侠客;他身后的那位瘦削老者却是一身捕快打扮,背缚两柄护手钩,眼神机警犀利,三绺短须飘拂颌下,看来是位吃公家饭的。 那年轻人大步走至一张空桌边翘腿坐下,将剑丢在桌上,要了酒菜大吃大喝起来。那老者慢慢地踱至他对面坐下,也自要了酒菜吃喝起来。 酒至半酣,年轻人忽地吟道:“独自悔罪痛断肠,浪子回头金不换……” 老者斜看了年轻人一眼,缓缓道:“浪子可回头,覆水却难收!老夫虽已退出公门,却还天天穿着差服,只因昔年之事老夫一刻也未敢忘怀——金不换,你做下的公案,该由你自己来了断……” 第十五章 豪杰客栈了情仇(3) 万巫和白天乐听得“金不换”仨字,不由齐地一惊,方知那年轻人就是与万巫齐名的另一位年轻高手“回头浪子”金不换。金不换行踪不定,为人捉摸不透,行事亦正亦邪,武功更是高深莫测。 但听金不换道:“沈端,金某初出道时的一桩错事,值得你追究到今日么?” 看这老者情形,原来他便是历经两朝六扇门中有名的“神钩猎鹰”沈端。 沈端微叹道:“我已老了,若我女儿璐芳还活着,我还有个亲人、有个依靠,说不定她还会嫁一个像你这般的男人……” 金不换面上一阵痛苦地扭曲,低吼道:“不要再提起她!不要再提起她!” 沈端逼视着金不换,不紧不慢地道:“我也知道,你和璐芳连手都没碰一下,甚至最多也不过才说过一句话,可我知道,是的,我知道,你们其实相互已爱慕极深,若不是……” 金不换业已恢复常态,摇头叹道:“前尘往事,过眼云烟,你又何必再提起?何必再提起?” 沈端长叹一声,半晌不语,盯着桌上的木鞘长剑,又缓缓道:“十年前,我败在这柄木剑之下,我女儿也就没了性命——十年后的今日,我还想再见识一下这柄木剑的风采!” 金不换猛灌了一大口酒,连连摇头苦笑道:“何苦呢?何苦呢?你这是何苦呢?” 沈端双目蓦地一张,微一耸肩,背后的护手双钩竟已自飞到空中!他双手一伸,各自抄住一把护手钩,上下交错直钩金不换的颈、胸! 金不换的木剑已出鞘,剑尖暴射出一段青芒,连连几招划开护手双钩,青芒伸吞中直射沈端的眉心! 沈端急退中护手双钩反被木剑和木剑鞘钳住,只得撤手一个仰跃,起身时已是一脸颓然,恨声叹道:“你竟已将‘剑芒’练成了——十年前我不是你的对手,想不到十年苦练后我仍不是你十招之敌!……” 金不换将护手双钩抖落桌上,一边微笑道:“钩虽是剑的克星,但却也要看使剑的是什么人——你十年来一直在苦练,金某又何尝不是在江湖血雨腥风的舍命厮杀中不断磨练、提高了自身技艺?”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羊皮抛予沈端,沉声道:“昔年之错,不全在我——我本怪罪于‘妙手空空’林拂尘,欲取他性命,不想他从‘玄机渔翁’处得来了这张羊皮,我方知一切原来都出于误会……唉,这段错事,原本就怨不得谁……” 白皑皑、万巫和白天乐诸人闻言,各自不由心道:“原来那林拂尘要夺取‘龙丝软甲’却是为了与金不换的约斗……” 沈端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羊皮出神,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确实不能怨谁,不能怨谁……”话声中,他已茫然地转身向外而去了——当一个人发觉他耗尽精力心血、历经千辛万苦所做的事原来只不过是一场无谓空梦的话,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金不换急道:“连家伙都不要了么?!” 沈端的声音飘了进来:“那堆破铜烂铁,还要来作甚?……” 金不换轻吁了一口气,又自摇头苦笑了一下,抓起酒壶仰脖一干而尽,摸出一锭银子按在桌上,正欲离去,忽听得有人道:“金兄,过来一道喝一杯如何?”转头望去,但见发话之人却正是已站起身的万巫。 金不换眼神一亮,微一点头,走至万巫身前一抱拳道:“是兄台叫在下么?敢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二人齐地坐下,万巫斟了酒,与金不换干了一杯,方微笑道:“金兄的大名,万某仰慕已久——却不知金兄可曾听说‘万毒公子’万巫这个名号么?” 金不换目中精光暴射,又是一抱拳道:“原来是万兄!你我齐名江湖已久,今日方始相识,也算有缘,金某又须大醉一场了!” 哈哈大笑声中,万巫已自干了几大杯,笑道:“看金兄情形,倒似一位风尘异士……” 金不换面色一黯,微叹道:“什么风尘异士,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罢了。” 边喝酒,金不换边与白天乐、白皑皑、萧玎珰、萧玎玲、秋英、紫英和高金石诸人见过礼。金不换面色一阵阵变幻,忽对白天乐和白皑皑道:“原来你们就是我师兄的二位公子……” 白天乐不由奇道:“此话怎讲?” 金不换叹道:“金某本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儿,流落街头,露宿荒野,衣食无着,二十多年前幸蒙恩师收养,授我武功,不料才过得几年恩师便仙逝而去……他老人家临终前说,江湖上有一个‘木剑客’白云楼是他的大弟子,他昔年因一时之气将白云楼白师兄逐出师门,心中一直懊悔不已,他要我艺成后寻到师兄,让他重归师门——唉,不想我方下山,便闻说白师兄早已仙去,只是去得甚为蹊跷……”忽地目射寒光,紧盯着萧玎珰和萧玎玲道:“金某经过数年暗访,数日前方从灵岩寺弘妙方丈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我师兄的死与绿林寨的萧王天脱不了干系!” 萧玎珰和萧玎玲给金不换盯得全身发冷,闻听此言,不由齐地身子一震,齐地颤声道:“什么?!你、你、你说什么?!……” 白天乐朝金不换一躬身道:“原来你还是我兄弟俩的师叔——敢情师叔此次来江陵就是要为我爹讨个公道的么?” 金不换点头,沉声道:“正是!” 萧玎珰和萧玎玲对视一眼,齐地呆住,半晌无语。 良久,萧玎珰方摇头道:“我不会相信的,我爹他不会做出什么对不住白二叔的事……” 萧玎玲气道:“哼,一切等见到爹娘他们再说吧!” 第十六章 痴狂一干人(1) 江陵城北郊十余里。 群峰罗列,层层深山,巍峨连绵的一条条巨龙支撑着大半个天空。山上萦云戴雾,古木参天,金栗簇锦,数间屋宇时隐时现在苍茫浩瀚的林海之中。走上来才见地上团绣染柯、绿绿黄黄交相辉映。待行至山腰,又见奇岩峻拔怒突,怪石尖削嶙峋,老树盘龙虬错,枯叶零星遍布。一条宽大的滑道直扑而下,顶端浑铁厚阀门拦住的是十数辆铁棱轮滑车、无以数计的巨石和滚木。一道道粗阔的栅栏将整座大山拦腰截断,栅栏上到处是旌旗在随风猎猎展动,数千名喽罗兵零散地守在旗下。这里,就是武林陆路黑道的总巢——江陵绿林寨。 一名喽罗冲正缓缓而上的白皑皑一行人大声喝道:“什么人?报上名来!”另一名喽罗却将小门打开了,边轻骂先前那人道:“嚷什么,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她们回来了……” 白皑皑几人随着萧玎珰和萧玎玲进了门,旁边的几个喽罗忙冲过来行礼、问好。除萧玎玲外,众人亦都客气地回了礼。 拐了几个大弯,穿过十数个门楼,几人便来到了大寨主萧王天的住处。 几人坐在厅里饮茶。萧玎玲不耐地对管家大声道:“我爹娘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管家躬身答道:“老爷正在后院练功,老夫人在为老爷把关,她说今日是老爷修炼的最后一天,不可受到半点惊扰……” 萧玎玲嘟着嘴气哼哼地道:“爹的武功都这么高了,还要练什么练……哼,难道还想做天下第一高手么?!” 白天乐微笑道:“天下第一高手,是谁都想做的……” “谁都想么?咱就不想!”话声中进来了一青一灰两个儒士打扮的瘦削老者,一个正在挥着刀,一个正在舞着剑。 挥刀的老者结结巴巴地唱道:“我、我、我大诗人皮袭美啊,习武只为保家园……”歌声稍见流畅,声音却仍不雅:“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佝偻黄发媪,拾之践晨霜……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山前有熟稻,紫穗袭人香。细获又精舂,粒粒如玉珰。持之纳于官,私室无仓箱。如何一石余,只作五斗量!狡吏不畏刑,贪官不避赃……农时作私债,农毕归官仓……自冬及于春,橡实诳饥肠……吾闻田成子,诈仁犹自王。吁嗟逢橡媪,不觉泪沾裳……”歌声中刀光连闪,时而大开大阖,时而轻描凝带,和着歌意,又像在一笔一画写着大字,身形一边连连疾错,竟将唐诗人皮日休的一首《橡媪叹》淋漓尽致地同时表现在了唱腔、刀式、手法、脚步和身形上。 舞剑的老者脚下连连贴地抹动疾移,像执笔般将剑划来挥去,一边曼声歌道:“乱雪千花落啊,新丝两鬓生……老除吴郡守,春别洛阳城啊,江上今重去矣,城东更一行哉……别花何用伴乎?劝酒有残莺……”凝神舞了几下剑,又唱道:“渤澥声中涨小堤,官家知后海鸥知。蓬莱有路教人到,应亦年年税紫芝。”顿了一顿,歌调突地一吭,急急唱道:“莫叹将军逼,将军要却敌。城高功亦高,尔命何足惜!”连舞得数剑,身形晃动数下,又缓缓吭歌道:“三尺龙泉剑。匣里无人见。落雁一张弓,百只金花箭。为国竭忠贞,苦处曾征战。未望立功勋,后见君王面……我大词人陆鲁望,攻书学剑报皇恩哪……”歌声经久不息,拖调甚长,煞是好听,歌意却杂乱繁多,只有中间的《新沙》和《筑城词》才是唐诗人陆龟蒙之作。 萧玎玲造就捂住了两个耳朵,连连轻跳着跺脚大叫道:“够了!够了!够了!皮三叔、陆四叔,你们天天这样唱来唱去的,烦不烦哪?!烦不烦哪?!” 原来这挥刀的老者就是江陵绿林寨的三寨主“鹿门山主”皮归蒙,舞剑的老者乃四寨主“天随散人”陆日休。这二人虽有些疯疯癫癫,年轻时却也是绿林中的一代枭雄、一方霸主,武功着实了得,一套刀剑合璧搏杀术下从未有过活口,江湖朋友把他们合称为“刀剑大手笔”。 萧玎玲叫声未断,皮归蒙与陆日休已刀来剑往用心地对拆起来,身形不停错动,你一句我一句地接着唱道:“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塞骋喽罗。”“手执六寻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满夸儒士德能康。”“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一曲方了,身形变幻中一曲又起:“征服喽罗未是功。”“儒士喽罗转更加。”“三尺张良非耎弱。”“谋略。”“汉兴楚灭本由他。”“项羽翘楚无路。”“酒后难消一曲歌。”“霸王虞姬皆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儒士定风波……哈哈哈哈!” 齐地大笑声中,二人齐地停住了身形。皮归蒙向萧玎珰、萧玎玲和白天乐三人捻须笑道:“大妞、二妞、小天乐,你们可算回来了,你们看皮三叔和陆四叔最近武功进展如何?” 白天乐鸡公啄米似地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啧啧”有声地赞道:“好!好!好!皮三叔和陆四叔的武功真是进展神速,这套刀剑合璧术当可称天下无双!天下无敌!天下第一!至尊无上!” 皮归蒙的老脸乐得开了花:“果真如此么?果真如此么?咳、咳,天乐世侄太过奖了、太过奖了……” 陆日休则指着白皑皑的鼻尖,奇怪地道:“咦,怎么会多出了一个天乐来?” 皮归蒙嗬嗬笑道:“这还用说么,他定然是咱们二哥的小喜儿了……” 第十六章 痴狂一干人(2) 这时,门外又进来了四个太阳穴高凸的黄袍中年人,齐地向萧玎珰、萧玎玲和白天乐抱拳道:“大小姐、二小姐、天乐,你们都回来了……” 萧玎珰、萧玎玲和白天乐齐地起身,也抱拳道:“王二叔、苏五叔、谢六叔、刘八叔好!” 原来这四位正是江陵绿林寨“八大金刚”中内外兼修的四名高手:那年纪略长的是老二“铜头铁臂”王书允,个头稍高的是老五“流星飞刀客”苏尔妙,瘦瘦小小的是老六“银枪将”谢由晋,眉毛左黄右灰的是老八“浪里金童”刘赤水。 据言这四人俱有一身刀枪不入的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外家护体神功,“八大金刚”原只有他们“四大金刚”,老大常云羽、老三崔云寿、老四林步清和老七郑文龙都是后来才算入的。 白天乐向他们引见了白皑皑、万巫和金不换诸人,见过礼后便一同坐下饮茶、谈论起来。 先对白皑皑的到来感慨了一番,王书允又说萧大公子萧帖行回家后将他在潭州的情形一说,萧大寨主萧王天和萧夫人康逸君便惶惶不可终日,深恐顾仁青一行人前来寻仇。又闻说有一跟白天乐极为相似之人出现在江湖上,且已和白天乐见过面,萧王天夫妇二人更如热锅上的蚂蚁,整日焦躁地关在后院练功、练功,以致有些神志糊涂、走火入魔了,不过武功倒确实大有进展。而萧帖行却从此住在豪杰客栈,未再回家一次。 萧玎珰皱眉轻叹道:“爹娘这是怎么啦,怎么啦……” 白天乐只是偏开头,暗中冷笑不已。 皮归蒙唱道:“大哥做贼心虚啊……” 陆日休接着唱道:“果真报应不爽哪……” 再过得顿饭功夫,另一管家忽地来报:“老爷和老夫人练完功了,正回来呢……” 正说着,一个雄劲苍迈而又略带几分嘶哑艰涩的声音传了进来:“玎珰、玎玲,你们回来了么?天乐也回来了么?”话声中,后门进来了一个紫面老者和一位银发老妇。 这紫面老者清秀儒雅中有一股俨然的王者之风,而此刻他的目光却似有几分呆滞和木然,还隐有一种苦苦寻求后终获成功的巨大喜悦。他,正是江陵绿林寨的大寨主“绝寰刀圣”萧王天。 银发老妇相貌端庄慈祥,眼神却隐隐有一丝惶恐、一丝怨毒——她正是萧王天的发妻“琵琶王母”康逸君。 萧玎玲早奔过去扯住了萧王天夫妇二人不停地摇晃着娇叫道:“爹、娘,你们还记得玲儿啊?你们可知道这些日子玲儿在江湖上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多累……嘿,不过也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萧玎珰也走了过来,垂首道:“爹、娘,孩儿回来了……” 白天乐躬身道:“大伯、伯母好!” 萧王天嗬嗬笑道:“好!好!好!你们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我和夫人都好生惦记着你们……”目光掠至白皑皑,他不由身子一震,颤声道:“你、你、你,你莫非就是我云楼贤弟那可怜的小喜儿么?!” 白皑皑起身抱拳道:“伯父好——侄儿正是小喜。” 萧王天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惧之色,走过去轻抚着白皑皑的肩头,连连笑道:“好!好!好!天幸你尚在人世!昔年伯父铸下大错,心下一直耿耿不安,今日能再见着你,真是老天有眼……”话音一顿,又肃容道:“对了,你娘身子还好么?” 白皑皑轻叹道:“我娘二十年前便已不再人世了……” 萧王天目中疾快地闪过一丝欣喜之色,却强作悲容叹道:“唉!唉!可怜我的弟妹啊,为兄对不住你……” 皮归蒙忽地唱道:“猫哭耗子假慈悲啊……” 陆日休接着唱道:“有人就爱口是心非、肚子里全是坏水哪……” 萧王天干笑了几声,对皮、陆二人笑道:“三弟、四弟,你们还不肯原谅大哥么?” 皮归蒙唱道:“有人佯狂心不痴……” 陆日休唱道:“有人装疯心不傻,有人说话总掺假……” 皮归蒙转身向外行去,一边唱道:“若是二小无恙倒便罢了……” 陆日休跟着也出了门,兀自唱道:“不然我二人定要讨个公道……” 萧王天面色微愠,轻声笑骂道:“这两个老疯子,在此出丑卖乖,也不怕叫晚辈们笑话!” 白皑皑又向康逸君见过礼,白天乐再向萧王天和康逸君引见了万巫和金不换诸人。 金不换对萧王天道:“萧大寨主,在下可是白二寨主的同门师弟……” 萧王天闻言不由一惊,拍着金不换的肩头大笑道:“不想老夫的二弟倒还是金贤弟的师兄,咱们也可算是一家人啦……” 萧玎玲搂着康逸君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康逸君只是“嗯嗯嗯嗯”地连连点头,目光却不时地扫向白皑皑。 白天乐又与萧王天叙了些家常,忽地问道:“听说大伯今日正好又练成了一门功夫……” 萧王天不待白天乐说完,已兴冲冲地抢着急道:“不错!不错!十年铸一剑,皇天不负苦心人啊!伯父十多年的苦练总算没有白费,今日正好将失传已久的‘洞元真气’神功练成了……哈哈!哈哈!如今伯父可称是天下第一高手了,潭州的梅氏兄弟算什么东西?!就算是姓祁的两个老不死来了,伯父也不会怕他们——人人都说我行儿轻功天下第一,谁又知行儿他的轻功还是我教的呢?我内力比行儿强十倍,轻功自也比行儿厉害得多……嘿嘿,就算我打不过他们,我还不会跑么?‘洞元真气’加天下第一的轻功,又有谁能追得上我、杀得了我?!嘿嘿,嘿嘿,行儿这孩子,也不知野到哪去了……唉,他最好不要回家……今日是初六了,姓祁的两个老不死再过两天就要来了,来了,来了……”说着,说着,他忽地厉叫一声,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他惊恐地四面望来望去,眼珠不停地转动,颤声问康逸君道:“来了么?来了么?他们来了么?!他们要杀了我么?!他们要杀了我全家么?!……” 第十六章 痴狂一干人(3) 康逸君微嗔道:“天哥,你怎地也在孩儿们面前如此失态!” 萧王天忽地指着白皑皑颤声道:“云楼贤弟!云楼贤弟!你来找我了么?!你要杀了我么?!大哥对不住你!对不住你!求你放过我、放过我!……” 萧玎玲不由嗔骂道:“爹,你这是怎么啦?!他是小喜儿呀……看你这副模样,难怪大哥说你们都疯了……” 萧王天大吼一声,双手捧着头狂奔而去,一边大声叫道:“我疯了!我疯了!我疯了!……” 康逸君挣开萧玎玲,急急追了出去,边叫道:“天哥!天哥!你等等我……” 王书允连连摇头,苦笑着叹息道:“看来大寨主真的有些疯了,真的有些疯了……” 当晚,秋英和紫英留在萧王天住处陪萧玎珰和萧玎玲姐妹,白皑皑、万巫、金不换和高金石则随白天乐到了两里多远的老二寨主“木剑客”白云楼昔日的住处留宿。 白皑皑将每个角落都走到了,又细看、细摸了一遍所有的摆设,心想这里就是自己原本的家,自己就是在这里离开娘胎来到这个世上的,这里也曾留下过他白皑皑、白小喜的印记……可惜,亲生爹娘都已不在了——“唉,倘若亲生爹娘他们在多好,跟天乐哥、萧姑娘和万大哥他们住到东京城郊去,和爷爷、爹、娘、岳父、岳母、雪花和小任儿他们一起……”白皑皑黯然地苦笑了一下,只有在心里头叹息。 第二日,白皑皑随白天乐到后山拜祭了父坟。 望着眼前这一堆荒凉的黄土,白皑皑不由暗自叹息,自己未能多看亲生父亲一眼,未能被亲生父亲多抱一下,他老人家却已长眠于地下了……而亲生爹娘的容貌,他也只能据白天乐所绘猜想着,那却是模糊的、缥缈的,就像一个梦,一个遥远遥远的梦…… 又过得一天,白皑皑、万巫、金不换、高金石、秋英和紫英几人都大致将这江陵绿林寨熟悉了。 这绿林寨围绕几座连绵大山,占地数百亩,共有两万多人马,武功较高的头目上千名。这两万多人马的活计,除常做一些黑道买卖外,还自己耕田种地、养禽放畜。男女人数均衡,内部夫妻占大多数,老幼者亦不少,倒似一个巨大的村庄。官府一直把它视为眼中钉,却又因它地势险恶、强手能人甚多、可自给衣粮而对它无可奈何。 但真正支撑着整个绿林寨的,却是王书允、苏尔妙、谢由晋和刘赤水这四个精明强干的大头目,寨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多由他们四人筹划、定夺——“八大金刚”的名声能在江湖上如此响亮,实非浪得。 这两日萧王天和康逸君都避开了白皑皑诸人。今日他夫妇二人却张罗在广阔的兵马场上摆了百余桌筵席,邀了白皑皑、万巫和金不换一行人,皮归蒙、陆日休、王书允、苏尔妙、谢由晋、刘赤水及千余名绿林寨头目都到场饮酒作乐,众喽罗也随己四处寻乐子。 这千多人聚在一起喝酒,场面甚是宏伟壮阔。其时已入深秋,西风乍起,落叶深林,萧萧瑟瑟,不时有淡淡的黄沙翻飞掠过,啸耳秋风中还夹杂有数声倒也算啾啁悦耳的哀鸟悲鸣——而这千余人划拳行令的哄哄喧闹,多少也为这凄凉的秋景增添了一道热烈的色彩。 席间,皮归蒙忽地唱道:“该来的终归是要来啊……” 陆日休起身边举杯饮酒边唱道:“大哥此着实在妙啊……” 萧王天面色古怪,只是不停地灌酒,还不时探首向山下张望。康逸君则默然地坐在一旁为他把盏斟酒。 白皑皑一边喝酒,一边向萧玎珰那边望去。萧玎珰也不时向白皑皑这边看过来——经过这段相处,二人早已心意相通,都已深知对方乃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就眼下的情形来看,二人却又不得不对渺茫的以后感到渺茫。 正此时,山下忽地有一道青影如流星般疾驰过来,眨眼间便已落在了萧王天面前,边有刺耳的歌声唱出:“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萧王天早已起身挽住了这人,欣笑道:“大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兄弟等你等得好心焦啊……” 康逸君起身行礼道:“大哥好!” 但见这人蓬头垢面,一身褴褛,眉眼间却跟萧王天有几分相似。他坐下来灌了一大杯酒,四处望了望,忽地肃容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萧王天坐下替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大哥本来就是‘楚狂人’么!” 万巫和金不换几人闻言不由各自一惊,心下均暗道:“原来此人便是‘楚狂人’萧陆通了……” 但见“楚狂人”萧陆通又灌了一大杯酒,对萧王天连声道:“来了么?!来了么?!那两个老不死的来了么?!且待为兄将他们打发走了!” 萧王天再倒满两杯酒,自饮了一杯后道:“大哥不用着急,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康逸君道:“大哥留下的‘洞元真气’神功,王天已练成啦,咱们可不用再怕那两个老不死的了……” 正说时,山下忽地一片嘈杂,有喽罗上来通报:“苗疆‘五彩门’顾门主偕同两位祁老英雄已来了……” 第十七章 旧日恩怨怎生了(1) 这回没人坐轿。祁白、祁胜、顾仁青、常云羽、穆小刀、穆大剑、柴宗训、柴官和数十名“五彩门”弟子一行人俱都慢步走了过来。 萧王天起身迎了上去,抱拳大笑道:“两位祁老英雄,别来无恙?今日两位肯赏脸驾临敝寨,真乃敝寨之大荣幸!”他说话之际,将“敝寨”二字放得特别重,皮归蒙不由皱眉唱道:“人家可非想到绿林寨哩……”陆日休唱道:“二老只跟大哥好啊……” 常云羽面带愧色,对萧王天抱拳道:“大哥……” 萧王天也似面有愧色,摆了摆手道:“云羽,什么都不必说……” 那边王书允、苏尔妙、谢由晋和刘赤水四人齐向常云羽抱拳道:“大哥可算回来了!……”王书允又向穆小刀、穆大剑二人扫了一眼道:“四弟和七弟就是栽在这两位手下的么?” 萧王天摆手道:“远来是客,诸位先请饮杯薄酒,好洗却一路风尘……”又对仍正旁若无人大吃大喝着的萧陆通道:“大哥,陪两位祁老英雄喝几杯如何?” 萧陆通嘿嘿冷笑道:“他们有腿,为何不自走过来?!” 祁白哈哈一笑道:“萧大狂儿,脾气依然未改!比起你家萧老二来,你可是差得远了!”话声中,他已和祁胜随萧王天行到了萧陆通一旁,坐下后便各自举杯喝起酒来。 顾仁青一行人横眉冷对绿林寨诸人,立在当地一言不发。顾仁青目光偶一掠及白皑皑,便赶紧偏开了。倒是柴官几欲上前与白皑皑一叙地牢旧情,却又不得便。 王书允冲常云羽叫道:“大哥,怎地不与兄弟们一同喝酒?!” 常云羽犹豫了一下,还是默然地走过去喝起了闷酒。 刘赤水一边喝酒,一边古怪地笑道:“大哥和三哥都好洒脱啊,却只苦了我那可怜的四哥和七哥……” 祁胜探首四望了一下,微笑道:“场面可真够大的,萧老二倒真是个有心人,祁某俩老兄弟倒真有点受宠若惊了!”待看到白皑皑和万巫二人,他不由欣笑道:“你们两个小娃儿也在此么?” 万巫一抱拳道:“上回有幸一睹前辈风采,不想今日还能重见前辈!倒多谢前辈尚能认得晚辈二人……” 祁胜捻须微笑道:“你是曹子良那小怪物的徒弟,看你的情形,你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曹小怪物倒有了一个好传人……对了,你师父现下还算好么?” 万巫神色一黯,轻叹道:“家师已然仙逝了……” 祁胜微微一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微叹道:“曹小鬼头竟已不在人世了么?唉,这倒甚为可惜……” 万巫复振作精神,问道:“未知那日两位前辈追那梅大庄主兄弟的情形如何?” 祁胜老脸微微一红道:“说来惭愧——那次老夫兄弟一路追去,两日后方始追上梅家那两个小子,不想那桃花小妖竟横地里冒出来救了他们……唉,近日江湖传言那俩小子已练成了‘九转元功’,并与党项‘僵尸门’狼狈为奸勾搭在了一起,还请了三十多年前‘僵尸门’的老门主萨都剌出山,整个中原武林恐怕将面临一场空前的浩劫啊……” 顾仁青犹似不耐地道:“外叔公,说这些干什么,先办正事要紧罢?!……” 祁胜仰脖大笑道:“青儿好生性急!对了,咱们要办什么正事?杀萧老二么?他与你有何仇恨?你娘是他亲手所杀的么?唉,你爹其实早已知晓内情了……”言及此处,目光停在了常云羽身上,微一叹道:“羽儿,真苦了你!” 常云羽眼中湿润,嗫嚅道:“师叔和师父能原谅云羽,云羽便已心满意足了……” 萧王天身子一震,对常云羽惊疑地道:“云羽,敢情你早已知道了么?!” 常云羽点了点头道:“大哥,你没有错,云羽早就不怨你了……” 萧王天目中两串泪珠夺眶而出,颤声道:“不!不!是大哥错了,大哥错了!大哥是个千古罪人!大哥对不住你、对不住云楼!……” 祁白忽古怪地一笑道:“情情爱爱的事么,谁都难免犯错——萧老二,你当老夫兄弟此次来是为要你的命么?!” 萧王天微微一愕道:“难道不是?!” 祁白重重一叹道:“杀了你,谁又能得到什么?莲姑可还会再活过来么?莲姑是老夫的亲生女儿,你喜欢莲姑,老夫又何尝不爱?云羽又何尝不是一样?青儿更需要有一个疼她、爱她的母亲……唉,莲姑就如同你的二弟白云楼一样,虽非你亲手所杀,却也是因你而死——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心中有愧,善待云羽及白云楼的后人,足见你行事虽太过偏邪,却仍非十足的大奸大恶之徒,老夫兄弟此次来就是要替你们调解这段恩怨……” 萧王天长长地吁了一大口气,抱拳颤声道:“祁前辈能如此之想,晚辈感激不尽!” 第十七章 旧日恩怨怎生了(2) 顾仁青跺着脚尖声叫道:“不成!不成!外公,你怎能欺骗青儿?!这贼子害得我亲人离散、家破人亡,青儿恨不能将他抽筋拔皮、千刀万剐!外公,决不能放过他!” 刘赤水冷笑道:“我四哥和七哥的命,顾门主又该不该还?!” 祁白冲萧王天微微一笑道:“萧老二,你看,就算老夫兄弟肯放过你,你手下的兄弟也不肯放过老夫等人呢!” 萧王天正待开口,王书允已起身冲他抱拳道:“大寨主,这些年你也受够了!本来这是大寨主的私事,但此刻既在绿林寨里,绿林寨的每一位弟兄都不会坐视大寨主的事不顾……” 皮归蒙叹息着唱道:“用心良苦却成错……” 陆日休接唱道:“人算不如天算啊……” 萧王天脸色一沉道:“你们心里要是还有我这个大哥、大寨主,就该听我的话,却又为何屡屡与我唱反调?!” 祁胜道:“一场干戈在所难免哪!萧老二,你手下的两大金刚是丧身在老夫兄弟的两个徒儿的手下,现今就让老夫兄弟的两个徒儿与你的这四大金刚拼斗一场,无论生死胜败,从今往后所有恩怨一笔勾销,你绿林寨的人随老夫等共同应付‘僵尸门’及梅氏兄弟的作乱——你看如何?” 萧王天略一沉思,点头道:“如此甚好!” 王书允道:“既如此,我等兄弟就向祁老前辈的高徒讨教了!”说完,与苏尔妙、谢由晋和刘赤水几人一同走至场中。 穆小刀和穆大剑二人缓缓走上前,各自撤了兵器,凝神戒敌。 谢由晋手持亮白银枪,刘赤水双手各握一柄分水刺,只有王书允和苏尔妙没有兵刃。 王书允冲穆小刀一抱拳道:“你二位是祁老前辈的高足,我兄弟四人一齐斗你们也不算以多欺少了!” 穆小刀亦抱拳点了点头道:“久闻你们四大金刚对敌时共进共退、绝不落单,况且又是为你们的兄弟报仇,你倒不必太客气,请出招罢!” 王书允微一点头,不再答话,一个“白鹤亮翅”拉开架式便四处游走起来,眼神鹰隼般紧盯着穆小刀。 苏尔妙、谢由晋和刘赤水也跟着王书允的步子将穆小刀和穆大剑团团围住游走起来,只是谁都没有要出手的迹象。 穆小刀和穆大剑二人靠背而立,凝然不动,神色肃穆,目不邪视,丝毫不为王书允四人的游动所惑。 如此对峙了片刻,萧陆通看得极为不耐,冲祁胜叫道:“祁老小子,让我‘楚狂人’也来跟你斗一场!”话声中,双手一按桌面,人已离席飞起,斜落数丈开外,再一下掠向了山脚。 祁胜身形未见晃动,人已向萧陆通紧贴了过去,口中边笑道:“老夫倒要看看你萧大狂儿的‘朝凤十九式’有何进展,还是又新练成了什么厉害的本事!” 这二人宛若弹丸般四处蹿动,从岩顶打到林梢,从山脚斗到山腰,其形活似两条神龙不时乍现,其声直如暴雨前闷雷连劈。 穆小刀和穆大剑二人仍一动不动,却是已将门户全部锁死。 苏尔妙眼见对手毫无破绽,右臂轻轻一震,一柄飞刀已滑落手心,拇指摁住刀柄,食、中指紧贴刀身,随时准备将飞刀发出。他的飞刀短小精悍,份量却极沉重,刀尖有螺旋血槽,专破内家气功。他号称“流星飞刀客”,少年时就仗飞刀赖以成名,一刀发出就算伤不了对手,也必会叫对手乱了阵脚。 穆小刀和穆大剑仍屹立不动,一旁的顾仁青提醒道:“两位师叔小心,那厮的飞刀十分凶险!”她的话音刚未落,苏尔妙已抖手将飞刀发了出去——刀身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发出“哧哧哧哧”的破空之声,从上空斜向穆小刀的左颈疾奔而去! 未容穆小刀稍有行动,苏尔妙左指一推,又一柄飞刀已无声无息地到了穆大剑的下阴,右手同时疾挥,破空之声不断,十数把飞刀骤雨狂雹般疾洒穆小刀兄弟二人的上身及头顶三尺以内! 穆大剑巨剑疾抡,将上空的飞刀尽数扫落,而那悄然飞向他下阴的一刀却业已挨着了他衣襟的下摆,但却又突地被穆小刀轻轻一伸手拈住了。同时谢由晋已贴地滚出,手中银枪直向穆大剑的小腿刺去——从来只闻说有“地趟刀法”,谢由晋这套出人意料的“地趟枪法”却正是他秘密的制敌绝招。 另一边的刘赤水已腾身而起,双手分水刺交错连挥,硬硬地向穆小刀怀里直撞而去! 王书允早已俯身直冲过去,以头撞穆小刀右胯,左肘横错,左臂直扫穆大剑左胸,而右手却在同时极隐蔽地如袋兜收口般直抓穆小刀的下阴! 顾仁青惊怒叫道:“无耻!”话声中,但见穆大剑双脚一叉,两条小腿竟将谢由晋的银枪生生夹住,巨剑同时“铮”地一下擦着枪身直抹过去,逼得谢由晋急急撒手弃枪、懒驴打滚般斜翻一丈开外。 穆小刀的刀柄在王书允头上一敲,“叮”地一声将王书允震得一晃。而他左手拈来的那柄飞刀却同时探向下阴往王书允的手中塞去,右膝一个高抬又正好将攻向穆大剑的一臂轻柔地撞开。 苏尔妙又有八柄飞刀业已出手,其中四柄流星般直夺穆小刀的双目、眉心和咽喉,另四柄斜取穆大剑的左右太阳穴、耳根和小腹! 穆小刀与穆大剑二人身形突地一错,同时避开了袭来的飞刀,穆大剑还将手上的巨剑伸长了等着刘赤水向剑尖撞来。 王书允右手突地改抓为拳,反地里击向穆大剑的右腹,左脚同时冲穆小刀的左膝斜踹了过去! 刘赤水分水刺一搭穆大剑的剑身,人屈身翻掠空中后又疾坠而下,分水刺幻化无数道寒光直罩穆大剑的脑门! 谢由晋突自俩小腿间抽出了两柄短枪,一路趟地连连向穆小刀的下盘扎去——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致命杀着! 苏尔妙的飞刀仿佛无穷无尽,挥手间又有数颗“流星”驰向了穆氏兄弟二人。 不过瞬息之间,场上一再风云突变,生死胜败仿佛就在一刹那,却又显得那般遥远…… 第十七章 旧日恩怨怎生了(3) 祁胜与萧陆通二人也已斗到了场中,各自一阵令人窒息的抢攻,看得旁观之人大多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祁白看了看场中的情形,微笑着对萧王天道:“萧大狂儿的武功虽大有进展,却仍不是老夫兄弟的对手……而老夫的两个徒儿若再与那‘四大金刚’斗下去,势必会两败俱伤……”语气一顿,侧首对康逸君道:“小康儿,老夫很久没有听到你弹的琵琶了……” 康逸君眼神一亮,点了点头,从座下抽出一具古木琵琶,纤指微动,沁人心脾的乐声即刻响起,悠悠扬扬,断断续续,使人仿佛身坠灵霄深宫,又似腾驾彩霞仙云……片刻后,突又变得不胜凄凉悲怆,催人潸然泪下,叫人肝肠寸断,但随即又是一片祥和静谧,令人似沉醉在香烟袅雾的迷幻之中…… 祁白冲穆小刀和穆大剑二人喝道:“小刀、大剑,你二人可以停手了!” 萧王天亦对王书允四人沉声道:“算了,书允,再斗下去也无甚益处……” 场中几人听得琵琶声后打斗早就慢了下来,此刻俱都停了手,刘赤水仍悻悻道:“四哥和七哥就白死了么?” 萧王天叹道:“错全在我,步清和文龙也是因我而去,须怨不得人家……” 顾仁青斜目道:“本门却不会如此就放过了你!” 祁胜一拍萧陆通的肩头,微笑道:“大狂儿,你的武功进展不小啊,老夫要胜你恐怕得需三天三夜……” 萧陆通不屑地冷笑道:“老小子,少给自个脸上贴金——三天三夜后未知谁输给谁呢!” 祁胜甚悉萧陆通的性情,知他心虽已服,嘴上却仍是狂妄没遮挡,当下便也不与他计较,径直走过去对顾仁青道:“青儿,你外公说要放过萧老二——难道你还不明白你外公的苦心么?” 顾仁青冷笑道:“是了,我外公和和外叔公都已老了,斗不过萧老贼兄弟不必说,还怕了梅氏兄弟和‘僵尸门’的人,要请萧老贼兄弟相助……嘿,外公和外叔公当年傲视天下的凌云豪气哪儿去了?!你们二老又何时变得这般畏畏缩缩了?!” 祁胜不由红了老脸,轻叱道:“青儿放肆!” 顾仁青仍自冷笑道:“难道青儿说得不是么?!” 祁白哈哈一笑道:“胜弟,你怎地跟青儿这任性的丫头都认真计较起来了?几十年的涵养功夫都泡汤了么?” 祁胜哼了一声道:“青儿不明白‘国恨大于家仇,小义不及大节’的道理么?‘僵尸门’和梅氏兄弟蓄谋已久,来势汹汹,中原武林若不齐心阻之,则不但武林浩劫难免,中原大好江山亦将落入异族之手,其时我等人人皆为亡国之奴,空有一身绝世武艺又能如何?!” 柴宗训点了点头道:“青姐,外叔公所言极是……” 顾仁青瞪眼冷叱道:“我还没过你柴家的门,你就‘外叔公’、‘外叔公’短地乱叫,也不害臊么?!” 柴宗训涨红了脸,结舌道:“我、我……” 顾仁青冷哼一声,对祁白道:“外公,青儿只想听听一个人的话……” 柴宗训闻言,不由自主地向白皑皑望去,神色一片黯然。 祁白微一叹息,也拿眼向白皑皑瞟去,微笑道:“是听他的话么?” 顾仁青点头道:“不错!”话声中斜身挪步,冲白皑皑一抱拳道:“白公子,你看此事如何?” 白皑皑也抱拳道:“本来在下也跟顾姑娘一样,爹娘虽非萧大寨主亲手所杀,却也是因他而死……但祁老前辈的话,却说得极为有道理……” 顾仁青突地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我外叔公说得极为在理么?!你如此说法,还不全都是因为萧大小姐么?!哈哈哈哈!可笑有人为了仇家之女而将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忘了!……可笑啊!可笑!……可悲啊!可悲!……” 萧玎珰一阵面红耳赤,只紧埋了头不敢做声。 白天乐听得热血沸腾,蓦地起身大声道:“不错!顾门主所言极是!白某这些年来虽似被萧大寨主宠爱有加,其实却一直受着提防猜忌,白某也一心要为父母报仇……” 萧玎玲已哭了出声来:“白大哥,你、你、你都在说些什么……” 白皑皑不由黯然,心道:“我并不知晓什么大节大义,莫非这位顾姑娘真的没有说错,我不思报仇只不过是为了萧玎珰萧姑娘?……” 祁白正待开口,顾仁青忽又对白皑皑凄然一笑道:“白公子,若你父母没有过世,若我娘没有改嫁,咱们俩还会从小在一块长大……你说是么?”说到这里,语调忽地一顿,静静道:“无论如何,你还是如此说了,我听你的话。”又转首对萧王天道:“萧老贼,咱们的帐就此了了结,但若是你的手下不肯放过我的两位师叔,却也休怪我手下无情!” 祁白环顾了一下白天乐、白皑皑、萧王天、康逸君、萧玎珰和萧玎玲几人,摇头叹息道:“你们本应和和美美胜似一家人,却为何弄成了今日这个场面?这个场面难道真的就无法改变了么?难道意气仇杀真的就那般重要么?” 众人俱都一阵默然。 白天乐沉思良久,又看了看正噙着两汪秋水哀怜怜地盯着他的萧玎玲,不由仰天长叹道:“罢了!罢了!就此了结罢!……” 听他如此一说,萧玎玲顿时笑靥如花,涕笑着靠进了他的怀里。 祁白捻须微微一笑,又对白皑皑道:“白家小二,你以为如何呢?” 白皑皑茫然道:“我?连我大哥都已如此说了,我又还有何话可说?” 听得此言,萧玎珰不由一阵欣喜,抬起头红着脸痴痴地望着白皑皑,不知神归何处。 看到两位小姐不同的的小女儿之态,绿林寨众人不由一片欢笑哄叫,又纷纷举碗大吃大喝大声划拳行令起来,真心为这个和美的结局而庆贺。 第十八章 论奇功,叙大义 祁胜、萧陆通、王书允、苏尔妙、谢由晋和刘赤水几人又坐回了原位,顾仁青一行却不肯上前就座,和穆氏兄弟一起只在一旁看着。 祁白举手对万巫和白皑皑二人道:“你们两个娃儿过来,老夫有要事跟你们说!” 万巫和白皑皑相互看了一眼,齐地起身移步至祁白身旁坐下。 祁白给万巫和白皑皑二人添了碗筷,又自先举杯将酒饮尽,随后才道:“咱们边喝边谈。” 当下众人便一边喝着酒、一边闲谈了起来。谈到万巫的师父“万毒神君”曹子良时,祁白不由一阵叹息,复对万巫道:“你师父那极端霸道凶险的‘炸尸神功’,你可习得么?” 万巫一点头道:“晚辈自十年前武功略有小成后便开始习练‘炸尸神功’——我师父常说,武功再高的人也会有失手之时,碰上了更厉害的对手却也不能任其宰割……这‘炸尸神功’非到万不得已之时方可使出,其威力可在方圆三丈之内无坚不摧,发功之人本身固也会尸碎而亡……”言及此处,又念及恩师二十多年来的抚育教诲,心头不由一阵感伤。 祁胜微微呆了一会,对祁白笑道:“白哥,那毒鸠婆子的‘天罗地网毒尸大阵’并不可怕,但她若练成了‘炸尸大阵’的话,你我兄弟可还有命在么?或是晚节不保,双双成了她的裙下之俘?” 祁白肃容道:“这‘炸尸神功’端的为天下第一凶险霸道的邪门功夫!老夫人称‘武林学圣’,熟知江湖各大小门派、天下诸多能人异士的武功秘技,却对这‘炸尸神功’仅只是耳闻而已……” 万巫双目下视,淡淡道:“前辈可是想学么?” 祁白叹道:“老夫本以为自身的武学已是包罗万象、天下无双,这几年方真正领悟了‘艺无止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真谛,故又重出江湖,一来为维护武林正义,二来还想再学得一些新奇的武功……”又转首对祁胜道:“胜弟,克制那‘九转元功’的恐怕就只有‘炸尸神功’了——我若将这‘炸尸神功’练成,你又将如何应付?” 祁胜微微一笑道:“应付‘炸尸神功’之道,我早已想出——只有一个‘逃’字,就是远远地避开你……” 祁白哈哈一笑道:“逃?整日东躲西藏么?你若不练成那内气生生不息的‘九转元功’,你能逃得了么?” 万巫道:“萧大寨主最近练成的‘洞元真气’可把所有潜力集中一次发出,其实跟‘炸尸神功’之理大致相同……” 祁白微感惊奇,对萧王天道:“萧老二,你已练成了‘洞元真气’么?这种功夫老夫二十多年前方始练成,却决不敢使用——只因它一旦使出,此后便真气散尽、形同常人……故它也非到紧要生死关头才可派上用场……” 萧王天干笑了一下道:“这个么,晚辈正是为了应付两位前辈才练这‘洞元真气’的……” 祁白笑道:“果真人人都有一套安身立命于江湖之上的手段啊!”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一项功夫,老夫却绝对不想学,就是‘僵尸门’那鬼‘僵尸神功’——不过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笨功夫却倒很有用,在诸多护体功中,比少林的大罗金刚体、外家的铁布衫和金钟罩之类、还有东瀛的柔术均要高明一筹——至少它没有罩门,而且练它之人还不用是童子之身……”说到这里,他不由捻须一阵大笑。 白皑皑也不由笑道:“既如此,这‘僵尸神功’还能算是笨功夫么?” 祁胜一拍白皑皑的肩,笑道:“你这个娃儿,你自个练了僵尸功,自是这等说法!” 祁白脸色一整,正色道:“说正经事儿——腊月三十之日,当今皇帝小儿要在东京举办什么‘与民同欢大会’,把‘中原武林大会’改成什么‘天下武林第一大擂台’,实则他是想藉此举铲除异己势力,稳固他赵家江山……” 祁胜点头道:“不错——太湖郑家届时固要前去闹事,而老夫招了柴家后人做侄外孙女婿,故也决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这是就私事、小事来说。大事么,自是梅家两个娃儿跟党项异族勾结,若不制止他们,天下百姓必将陷入水深火热之境,中原大好河山亦将落入异族之手!” 祁白接着道:“太湖那帮草莽英雄若在水上倒可称王称霸,而在东京城却万万斗不过皇帝小儿!近些年来少林、丐帮、华山、南岳、黄山、雪山、青城、点苍、崆峒这九大门派为何如此人才凋零、衰落不堪?只因他们之中的杰出好手大多已被皇帝小儿秘密地网罗进了大内之中,如五年前在武林中失踪的少林武僧慧智和尚、丐帮长老‘泥鳅大仙’南宫北平,还有七年前突从江湖上销声匿迹的‘华山剑滑’郭正房、‘雪山刀刁’解平达、点苍‘铁命鸳鸯’岑珠玉和陈惜九小两口、黄山‘金轮道长’龙根为,再有十年前的崆峒掌门‘幽灵客’赵肖图、青城女枭‘蓝凤凰、毒爪儿’艾梦花……而最为高手中之高手的,便是十三年前名声正如日中天却突然暴病身亡的南岳‘阴阳双怪’张太阴、孙甚阳二人,他们假借病死,实则却暗地里投进了皇都大内,为朝廷训练御林军……” 万巫接口道:“便是当时流传‘阴阳怪客至刚柔,神鬼见了也犯愁’的那两位么?唉,他们却乃是我恩师的至交好友……” 祁白点头道:“他二人一个使把大鲨皮伞,一个用两柄巨铜锤,武功端的十分高强——老夫昔年一人独斗他二人,险险落败,现今他们必是更上一层楼啦!”顿了一下,又道:“固可见皇帝小儿的实力殊为雄厚——他还在江湖上安插了不少奸细,熟知武林各派情形、江湖风吹草动,当也深知党项异族乃是他最大的隐患,故咱们与他赵家于私怨是仇敌,于大义却为朋友!” 祁胜微笑道:“咱们若单凭眼下的情形,很难抵挡得住梅氏兄弟及‘僵尸门’的攻击,故老夫想习得‘炸尸神功’,以便届时多拉上几个垫背的……” 万巫抱拳道:“前辈大义,晚辈心愧!” 祁白看了一眼白皑皑,又道:“据言习过了‘僵尸神功’之人再练‘炸尸神功’的话,其威力更可大增数倍,且发功之人亦只不过会散去‘僵尸神功’而变得跟常人无异,并不会就此丢了性命——但这亦只不过是传言,古往今来似还无一人同时练成了这两种邪功。” 白皑皑点了点头道:“晚辈无意之中习得了‘僵尸神功’,早已厌倦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就算传言有虚,晚辈倒也算是为大节大义出过一点力了。” 祁胜一拍白皑皑的肩,笑道:“有傲气的年轻人老夫见过不少——他们也确实值得狂傲,有艺业、有朝气、有抱负,但如你娃儿这等不卑不亢、谦恭有礼、含而不露、精华内敛而却又似难以捉摸揣测的年轻人,老夫倒是头回见着——难得,难得,嗯,确实难得!” 白皑皑微笑道:“晚辈不过一个乡下俗夫,没什么见识,也不懂得什么道理,倒让前辈说笑了……” **** **** 这诸多人便都呆在了绿林寨里,共同修炼武功,以便几个月后对付党项“僵尸门”及梅寒香、梅竹青兄弟。顾仁青、王书允几人虽心存芥蒂,却也碍着祁白、祁胜和萧王天的面子不好发作,只是每日里闷闷地苦练武功。 第十九章 帝王高手(1) (大家过年好!唉,偶又老了一岁,年近三十了,还是老光棍的一条,可悲啊!) (终于来下电了,抓紧时间更新,春节期间喝酒的任务繁重啊!) (第一次写题外话,实在是感慨颇多啊,真不好意思——以下两章内容较多,正是精彩好戏上演之时!不要怪本书的精彩部分太少了,一切从整体出发、为大局着想嘛!) * 雪儿又飘了。 故地的一切,仍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山,那水,那石,那树,那雪花,那冰草,那云天…… 而故人,却都已不在眼前。 万巫四面望了望,轻叹道:“爹娘就是在这里躲师父躲了近三十年么?” 宫十老在这里搭了两间木屋。 小任儿依偎在宫十老的膝间,漠然地望着正向这边走过来的白皑皑。 宫十老轻轻推了推小任儿,慈声道:“乖孩子,你爹来了,快叫爹。” 小任儿有些陌生地、怯怯地脆声叫道:“爹!” 白皑皑轻轻应了一声,抚了抚小任儿的头顶,对宫十老道:“我们没能找着我娘的坟。” 宫十老点头道:“春海当年料理得极为草率,况且已事隔二十多年,找不着便也罢了——你娘九泉之下知你兄弟二人现下仍好好活着,必定欢喜得很。” 后边的万巫、金不换、白天乐、萧玎玲和萧玎珰五人也走了过来。白天乐对宫十老一抱拳道:“宫老前辈,三日后城里的大盛会,你老人家可也会去凑凑热闹么?” 宫十老眼神一亮,脸色红润起来:“天下武林顶尖高手、能人异士的龙虎之会,少了老夫怎成?”低头看了看小任儿,他脸上忽地又一片萧索落寞,重重叹道:“老了!老了!当年老夫也曾有雄心壮志,苦练武功,费尽心机搜集武林各大高手的隐秘,以欲雄霸天下……唉,天下万事万物,又岂是一己之力所能定夺的?老夫这副臭皮囊,又还能支撑得多久?有些事情,终究是只有你们年轻人才能做的……” 金不换道:“前辈正是老当益壮,怎能有如此消沉的想法?” 宫十老笑了笑道:“你还没有到老夫这等年岁,自不能体会老夫的心情。” 白皑皑微叹道:“既如此,相烦前辈这几日照顾小任儿,晚辈办完事就回到这儿来,再也不走了……” 宫十老看了看萧玎珰,笑吟道:“希望萧姑娘也到这儿来安家……” 萧玎珰脸一红,白天乐已抢着答道:“她自然是跟着喜弟了,喜弟不走她当然也不会走了——这一点,萧大寨主夫妇二人都已答应了!” 萧玎玲扯了扯白天乐的衣角,嘟着嘴道:“白大哥,那咱们呢?咱们到哪儿安家?我可不想再呆在绿林寨了……” 白天乐哈哈一笑,并不答她,复冲宫十老一抱拳道:“宫老前辈,晚辈几人就此告辞了!”言毕,他便与白皑皑、万巫、金不换、萧玎珰和萧玎玲几人别了宫十老,一路投西向东京城行去。 东京城内一片繁忙景象,到处走动着各式各样的江湖人。 太湖郑承勋、钱长方等诸多英豪早已赶到,与祁白、祁胜一行和绿林寨众人分散住在南、北两街的十几家客栈,他们还为丐帮弟子预先订好了三家客栈的数间客房。 党项夏国王李德明也领着“僵尸门”的达尼哈拉诸人出现在大街上,却只不见梅寒香与梅竹青二人。而那“僵尸门”老门主萨都剌,众人大多不知是什么模样。 丐帮弟子却是今日方始赶到,在郑承勋他们预先订好的三家客栈住下了。 白皑皑几人见到丐帮少帮主禇宗侗时,不由大吃一惊——敢情这位禇少帮主从头到脚只剩下一副皮包骨,两眼涣散无神,脸上毛毛刺刺突满胡茬儿,全身黑皱邋遢,走起路来似风吹就倒,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白皑皑心下暗叹——这就是往日那个清秀俊美、泼辣狂妄的禇少帮主么?关妙子对他的伤害有如此之大么?不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是这般残酷么? 万巫当时就对禇宗侗道:“你怎地弄成了这副模样?太叫万某失望了!” 白天乐负手悠然叹道:“为了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根本不值得你爱的女人而如此自暴自弃,那该是多么愚蠢!” 白皑皑道:“钱帮主放心你出来么?” 一旁的“风雷掌”洪极刚叹道:“老帮主固然是不放心的,可少帮主非要来不可,说还想再见一见那个万恶的关妙子……哼,那个贱人,洪某非将她碎尸万段不可!” 禇宗侗举起手中的酒葫芦,仰脖灌了一口酒,跟着一阵剧烈地咳嗽,涩声道:“洪舵主,你怎能如此说她……” 金不换鄙夷地笑了笑,冷声道:“江湖传言丐帮少帮主是个了不起的少年英雄,今日一见,不想你竟如此窝囊,倒叫金某掉了眼界!” 白皑皑忙道:“师叔何必还要如此说,禇少帮主已是够难受的了……” 禇宗侗摆了摆手道:“金兄说得对,就像小刀和大剑骂的一样,这都是我活该,嗯,我活该……” 望着禇宗侗蹒跚离去的单薄身影,白皑皑忽地想到自己的发妻徐雪花几年来望穿秋水不见他的那种煎熬般的相思之苦,心下不由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 客栈甚是拥挤。住的多是来自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的江湖豪客。 万巫、金不换、白天乐、白皑皑、萧玎珰、萧玎玲、梦英、张保生、莲英、钱茂山、秋英、紫英高金石等人及太湖诸多英豪同住在这间东京最大的客栈——鲸头客栈。除他们一行外,其余的尚有数十人,各自背刀佩剑插斧挂锤拎枪拄棍,一看就知是武林人士、江湖朋友。 此刻华灯初上。外面炮竹爆响之声、车轮滚滚马蹄踏地之声、大人慈喝爱叱之声、小儿追打嬉哄之声……不绝于耳。一片喧闹,一片嘈杂,一片吵叫,一片欢笑……里面亦静不到哪儿去——通亮烛光摇曳杯影下,百多号人正在大口大口吃肉、大碗大碗喝酒、大声大声划拳、大力大力拍桌……也有独自寂寞孤身发呆的,也有默默喝着闷酒吃着闷饭的,也有几人一群偷偷摸摸地小声嘀咕嘀咕嘀嘀咕咕的,而更多更多的是一堆一堆眉飞色舞唾沫四溅高谈阔论大声吆喝砸桌踢櫈的……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洋溢着欢快的新年喜庆,充斥着粗犷的江湖豪情,激荡着炽热的人间暖语…… 小二和掌柜的都忙不过来,四处团团转,给这边的女豪客添酒,给那边的虬髯兄上菜,全没顾着外边进来了一群面色冷然的黄袍人。 第十九章 帝王高手(2) 这为首的黄袍人是一个四旬上下的高大汉子,三绺清须,面无表情,双目之中隐有一股傲视天下的帝王之气。他身侧左右各是两个清秀娇美、艳丽妩媚的黄裙姑娘,年岁十六、七至二十三、四不等:较大的两位目不斜视,一脸漠然;较小的两人大眼圆睁滴溜四转,甚是古怪好奇、精灵顽皮——然而她们身上却也无不散发出一种令人不能言传却可意会的霸王傲气。她们后侧是四位年轻公子,面孔俱英俊而冷漠。再后边是七位神貌形态兵器各异的黄袍老者。最后面最后面是一字排开的二十一位佩刀黄袍壮汉,人人亦具一股慑人的王者气魄。 小二上完酒菜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一抬头便看见了这群黄袍人。 “诸位爷,真对不住,小店的客已满得不能再满了,还请诸位爷到别间去吧……”小二迎到黄袍人面前连连哈腰道。 一位年轻黄袍人淡然道:“你们这家客栈是整个东京城最宽敞、最有名、最高贵的客栈么?” 小二连连躬身道:“这位大爷太过奖了……” 这年轻黄袍人仍是淡淡道:“既如此,我们便住下了。” 小二正待开口说话,另一位年轻黄袍人轻叱道:“我们肯住你们这家客栈,是你们的荣幸——”说到这里,他的手指团团一指,以不可抗拒的威严口气道:“还有,这些俗夫草莽,都得滚出去!” 最小的那位黄裙姑娘忙道:“二哥,好歹也得留几个陪我玩耍吧……” 小二不由吓了一大跳,忙赔笑道:“爷,你请多包……”他话未说完,近旁一位腰别板斧的黑壮大汉已“啪”地拍桌站起,冲着黄袍人怒吼道:“娘的,你等是些啥子鸟人,敢骂老子为啥‘草莽俗夫’的,还敢说啥叫老子们‘滚出去’?!……” 掌柜的忙奔了过来,按住这位黑大汉,一边不住地赔好话,一边跑到这边,正待对黄袍人开口说话,先前那位年轻黄袍人已沉声道:“我数到十,倘若还有哪位没有滚的话,这家客栈马上就要变成屠宰场了!”他的声音似不大,然而却盖过了客栈内所有的嘈杂,人人都清楚地听见了。 黑汉一桌的五人都已亮出了家伙,迎向黄袍人,纷纷怒喝道:“好狂妄的小娃儿,不想活了么?!” 白天乐亦是气愤,正待起身,万巫已按住了他道:“稍安勿躁!几位老爷子吩咐过了,大事未办,暂且不要生出小事——何况有‘邛崃五鬼’出头了,咱们先看看好戏吧……”说完,仍与众人一边大碗喝酒大声猜拳,一边暗观场中变势。 那五人已走至黄袍人面前,其中那位握着板斧的黑汉冷笑道:“咱们‘邛崃五鬼’素来行恶,横行江湖无所顾忌,却也还没有似阁下这等嚣张……”此人诸多在座的朋友大半都认识,正是“邛崃五鬼”中的老三“凶鬼”董大拜。 掌柜的拉了小二离开,一边沉着脸回头对黄袍人道:“不错,我这家客栈是做生意的,自也有生意人的规矩——东京第一家大客栈,什么场面、什么人物没有见过?!诸位既如此不讲理,就让你们自行与我的这些客官了断罢……” “邛崃五鬼”个个武功高强,更有一套唤做“五行绝命大阵”的合搏技击之术,行事毫无顾忌,出手辛辣狠毒,名头在江湖上颇为响亮。他们最大的恶行并非烧杀抢掠奸淫,而是专干一些阴恶馊损龌龊的勾当,像使奸计把长白山得道的“白猿老人”与他最心爱的一头大白猿同囚一室,废了“白猿老人”的武功,不给他们粮水,结果“白猿老人”被白猿生生撕碎吃掉了……还有将“金盾镖局”的大局主与他的儿媳脱光了绑在一处,又喂了两个少局主和他们的一姐一妹烈性春药后再同禁一室而发生乱伦淫事,致使大局主一家尽数羞愧自尽,而曾为“江湖第一镖局”的“金盾镖局”也因此而土崩瓦解……江湖上的朋友听到“邛崃五鬼”的名头,无不忌惮三分、远而避之,生恐惹上了这帮瘟神恶鬼。 那最前面的中年黄袍人眼神一亮,盯着“邛崃五鬼”沉声道:“你等便是用恶毒手段害了长白山‘白猿老人’的‘邛崃五鬼’么?” 手举两柄八棱铜锤、紫发大嘴的那位傲然昂首道:“咱哥五个正是你家邛崃祖宗爷爷!”这位老兄,正是“邛崃五鬼”中的老二“恶鬼”季风朗。 中年黄袍人微一冷笑道:“很好,你等五人用卑劣手段杀了你们的师父‘邛崃老人’,又施毒计谋害了你们的师叔‘白猿老人’,便自以为你们可以毫无管束、横行江湖了么?!” “邛崃五鬼”五人的身子俱都不由一阵颤栗,相互瞪大了眼看来看去。那位执着一把三环鬼头锯齿大刀的青面文士问黄袍人道:“你是何人?何以知晓我等师父的名号,又怎知道白猿老头是我等之师叔?!”这位,却正是“邛崃五鬼”中的老大“阴鬼”司空目。 众人一听,不由一阵议论,均未想到“白猿老人”竟会是“邛崃五鬼”的师叔,更从未听说过有“邛崃五鬼”的师父“邛崃老人”这么一号人物。 黄袍人冷厉的目光紧紧逼视着“邛崃五鬼”,冷冷道:“难道‘邛崃老人’从未向你们提起过?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咱们也可算是同门中人了……唉,家门不幸,师门又何尝不是如此?!” “邛崃五鬼”五人面色齐地一阵惨变,异口同声地惊叫道:“你们、你们、你们莫非是‘帝王堡’的人?!” 一听到“帝王堡仨字,除了白皑皑恍若未闻外,在座的众人大多如雷贯耳,不由惊呼出了声,随即议论纷纷。万巫也皱紧了眉头,举杯唇边不饮,宛若呆思。 只因这“帝王堡”在江湖上的传说太过诡异神秘,才使得诸人大为吃惊——传言“帝王堡”地处西北大漠,为百余年前的武林怪杰“紫煞老人”所创建,堡中人无论男女老幼人人武功俱相差不大,均可放眼江湖罕逢敌手。曾有数批武林好手前去“帝王堡”探秘,均是有去无回。只有“乌龙庄”的老庄主裘戈濂和丐帮帮主钱吹豪得以重伤归来,隐隐透出一些有关“帝王堡”的情形。 “帝王堡”的人百余年来从未在江湖上走动,此次竟有这许多人出堡,不知所为何事。 为首的黄袍人微一点头道:“老夫宫鲁战,‘紫煞老人’乃是家师……”看他年岁应不超过四旬,竟自称“老夫”,还说是“紫煞老人”的弟子,众人惊惧之余也不由一阵疑问。 宫鲁战扫了一眼在座众人,又道:“老夫已年过花甲,正是现今的‘帝王堡’堡主!”此言一出,众人又不由一阵躁动,均未想到宫鲁战竟如此驻颜有术,亦更未料到他竟就是“帝王堡”的现任堡主。 “邛崃五鬼”中的老大“阴鬼”司空目强笑道:“原来是师兄亲自出堡了——那师伯他老人家呢,莫非已仙逝了么?”敢情“邛崃五鬼”竟跟“帝王堡”有这等瓜葛,这倒是众人根本未曾料到的。 宫鲁战神色微黯,轻叹道:“自老夫的二哥私离‘帝王堡’后,老夫的表兄表姐竟自乱天伦逃出‘帝王堡’而投身于中原武林——”说到此处,语气蓦地一寒:“我‘帝王堡’本不愿涉身凡尘俗事,更不屑与尔等江湖草莽打交道,但家师叔之仇不可不报,家师积怨而终也因老夫表兄表姐所起——哼,这些年经我堡之人暗地查访,已得知了老夫表兄表姐的下落,更已查明了老夫两位师叔的死因,今日便是老夫替师叔清理门户之时了!” 左边那位年轻黄袍人淡淡道:“‘邛崃五鬼’,你们还是认命自行了断了罢。” “邛崃五鬼”横行江湖何等凶悍霸道,他们又岂会自行了断?五人互一使眼色,各自咬紧了牙关,提足了全身功力,便待拼个鱼死网破! 第十九章 帝王高手(3) 宫鲁战忽地点了点头道:“也好,这数十年来‘帝王堡’一直未曾涉身江湖之中,倒有不少‘江湖好汉’不断骚扰我‘帝王堡’之清静——此刻便叫诸位见识一下我‘帝王堡’中人,也让诸位见识一下我‘帝王堡’的盖世绝学!”言毕,手一指最后边一字排开的佩刀黄袍壮汉中的一位,道:“阿三,你一个。”待那壮汉站到了前面来,他又对七个老者中的一位抱拳道:“显德四尊者,也有劳你一下!”老者应声站到前面后,他又对靠前一排最左的年轻人道:“铁燕,你也出来。”这年轻人略一躬身,站了出来。他又对最小的那位小姑娘微笑道:“颖儿,这些天把你闷坏了吧?今日你就好好开心一下——”说完,他又转身对众人沉声道:“他们四人,乃是本堡‘一品刀客’中的老三黄阿三、‘七尊者’中的四哥显德尊者、老夫的小儿宫铁燕及幺女宫颖。”顿了一顿,又道:“老夫如此安排人手,是要让诸位证实一个关于‘帝王堡’的传闻,就是我堡中人无论男女老幼,武功俱相去不大,且人人之间以礼相待,无贫富贵贱之分……” 白天乐听得此言,不由小声嘀咕道:“无贫富贵贱之分?那你老人家还做什么堡主,别人都得听你的……”他声音虽不大,宫鲁战却尽数入耳,瞥了他一眼,淡然道:“我堡之治有条有理,只因我堡中人俱都意味品性相投,谁也说不上管着谁,我等众人俱是甘心自愿——”言至此处,语气又突地一寒,对那四人道:“上吧!” 黄阿三、显德尊者、宫铁燕和宫颖闻言,齐起展开身形,向“邛崃五鬼”扑了上去。 黄阿三腰刀出鞘,晶莹透亮,似是寒玉所制,缓缓一刀递向“邛崃五鬼”中的老四“馊鬼”麻衣足。 宫颖秀手晃摆,直向“邛崃五鬼”中的老五“损鬼”上官仰脖间切去! 宫铁燕的招式与宫颖一模一样,单掌横切“凶鬼”董大拜的面门! 显德尊者双袖各露一金锃钢环,左打“阴鬼”司空目前胸,右甩“恶鬼”季风朗小腹! 这四人出手,俱都迅疾无比,招式一气呵成,锐风四溢,势如雷霆,各人脸上均泛现一层淡淡的紫气。 万巫凝望着这四人的脸上,微微点头自语道:“这便是‘紫煞罡气’之兆了,果真厉害霸道!” “邛崃五鬼”端的不弱,各战了数十回合,眼见不敌,齐地一声唿哨,招式突变,脚步同移,五人霎时已凑到一起,背贴背围成了一个圆圈,忽又一下冲开,转眼间竟将“帝王堡”的四人围在了当中! “邛崃五鬼”脚步疾错,五人不停地绕着圈旋转起来,斧砍刀劈,锤盖杵击,圆圈泼水不进,攻势车水马龙,煞是好看,惹得旁观诸人一阵喝彩。相形之下,“帝王堡”的四人反而显得黯淡无光了。 有一红袍大汉抱了个大酒坛翘腿坐在桌上边大口灌酒边击掌放声大笑道:“江湖传言‘帝王堡’如何了不得,纪某看来,原也不过如此,真个是浪得虚名啊!”这人,在座的也大多认得,正是青城派漂游于江湖上的高手“暗青神子”纪开鸾。 另有一灰衣年轻人亦不甘落后,抱酒跃上了屋梁,横卧其上悠然轻笑道:“汝辈狂徒,自封自大,直如井底之蛙,敢视中原武林无人乎?!”这年轻人清秀俊雅,却衣着不整,众人大多觉着眼生。只有一老者叫出了他的名号,正是江湖上近来渐有名声的年轻一辈高手“神龙浪子”狄心卓。其人来无影去无踪,无人知晓他武功高低深浅,出身来历也没有谁清楚。他在前两年除掉了几个武林魔头、黑道煞星而稍有了一点名声之后便又沉寂不见,不料今日却在此出现,还戏言侮骂“帝王堡”中人。 又有二男一女仰天狂笑,仍自大碗喝酒,浑似不把“帝王堡”放在眼里:“咱家只知有‘崂山三侠’,哪来什么他娘的‘帝王将相’狗屁之流……”这三人年岁俱在四旬左右,自称“崂山三侠”,江湖朋友却称他们为“崂山三魔”——“天魔”艾岸、“地魔”吴务、“修罗阴魔”温媪。此三位大爷姑奶俱都凶名昭著,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乃地地道道的三大魔头。 宫鲁战面无表情,右指微弹,只听“波”地一声,“暗青神子”纪开鸾怀中的酒坛竟自一下炸开,酒泻四处。 纪开鸾虽微吃了一惊,却面不改色,脚尖一伸,又将一酒坛挑至怀里,嘴上一边笑道:“如此好酒,糟蹋了岂不可惜?!”说话之际,左掌斜抹桌面,数块酒坛碎片已排成一路电射宫鲁战“人迎”、“膻中”、“上脘”、“中脘”、“建里”数处大穴。其手法之快、隐、稳、准、奇,不由令众人咋舌惊叹。 宫鲁战大袖一挥一拨,那数块碎瓷竟霎时变了向头,一块“咄”地深深扎进了“神龙浪子”狄心卓身下的横梁之中,另几块流星般疾驰向“崂山三魔”各自的面门! 那横梁嗡嗡一震,簌簌掉下了些许灰尘来。众人大多又不由吃了一惊,暗自赞服宫鲁战深厚雄浑的功力。 “崂山三魔”武功本自不弱,殊不料却均被这几块碎瓷所伤:“天魔”艾岸躲闪得够快,仍被一小块擦破了脸皮;“地魔”吴务不识时务不识相,举手疾抓,结果被斩断了两根拇指,双手虎口亦俱被划开;“修罗阴魔”温媪以手上酒碗击出,却并未阻得了碎瓷的汹汹来势,仓惶躲闪间大半个左耳已然不见。 宫鲁战显露的这一手,不由把众人俱都震慑住。 呆了一下,恼羞成怒的“天魔”艾岸抓了桌上的狼牙短棒厉声叫道:“并肩子上!”开口之际,人已冲了出去。 “地魔”吴务没了拇指,不便拿兵刃,却自腰后摸出了两只铁手套来戴在手上,也跟着离席冲出! “修罗阴魔”温媪双手拔了两柄弯刀,飞身扑击而出! 这三人的武功果真不可小瞧,声势吓人,招招狠毒致命,颇具杀伤力。 然而宫鲁战更太过高明,双袖不住挥舞,一大股刚柔并济的劲气似铜墙铁壁又如金刚巨手,直将艾岸等三人拨弄得晕头转向。 艾岸脑瓜子还算清楚,心知己方三人与对手相去甚远,遂高声大叫道:“方才挺够气派的纪朋友、狄朋友,此刻便做了缩头乌龟了么?这岂不是丢了中原武林的大脸……” “暗青神子”纪开鸾哈哈大笑道:“魔崽子倒还挺会说话的!纪某虽不齿你等为人,亦不愿与汝等魔道并肩,但为了给咱们中原武林同道挣点颜面,却也只好出手了!”说着,双足微跺,人已自桌上飞跃而起,手上一柄小钢锥连向宫鲁战的上、中、下三路分刺而去。 “神龙浪子”狄心卓亦翻身向下一纵,空中双袖上摆,袖边已然露出两截短剑,斜向宫鲁战当头罩下,口中边叫道:“你‘帝王堡’堡主若有种的话,便一人接下了!”他这话的意图很明显,“帝王堡”的人却都面色未变一下,更无一人身形稍动要上来援手,似是对自家的堡主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却又似没有堡主之令而不敢妄动。 “地魔”吴务眼见两个高手来助,而“帝王堡”一方却无人上前,不由心下大喜,更恨失去拇指之痛,切齿狠声叫道:“咱家就不信咱这么多人还斗不过他!”话声中双手尽注全身功力,一阵猛攻。 宫鲁战依然面无表情,大袖翻飞,身形晃动,以一对五,稳稳地化解着对手的进招,虽有数险却始终未能挨得着他一片衣角。 再斗得片刻,宫鲁战对正飘飞翻舞打得兴起的宫颖沉声道:“颖儿,玩够了么?该下杀手了!” 那宫颖满面都是甜甜的笑容,出招频频,闻言不由嘟着嘴高声娇嗔道:“我正打得有味道呢!好不容易碰上了几个还不算是脓包草货的,就让颖儿多玩一下嘛!” 在座众人听得此话,大多不由心中有气,不想这小女娃儿竟拿中原武林中标声名显赫、人见人畏的“邛崃五鬼”当作儿戏。但转念一想,人家是“帝王堡”的嘛,便又心下泰然了。 宫铁燕却沉着脸道:“如此再玩下去,岂不有损咱们‘帝王堡’的颜面?下手!”说着,他身子蓦地一震,脸色突变得似熟透了的茄子般紫得吓人,一大阵浓浓的雾气从全身脚下头上俱都冒了出来,腾空飞升。双掌抬起间,掌心一片紫红,掌沿泛现一层淡淡的紫光,横拍竖推直砍斜切五、六招后便已突近了“凶鬼”董大拜的胸前。但见他轻轻一按,董大拜蓦地厉号一声,高壮硕大的身躯横空飞起直砸向右面墙壁,轰然撞墙后落在地上时已没了动弹、气息全无,口鼻不住地喷出乌血,胸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巴掌形状的深深黑洞,冒着紫烟,散发出一大股一大股的焦臭味。 黄阿三的情形亦跟宫铁燕相似,刀身泛出紫光,一刀将“馊鬼”麻衣足手上的狼牙棒斩成了两截,再一刀将麻衣足的右腕砍掉,跟着又一刀将麻衣足拦腰劈成了两段! 显德尊者双环连连重击,左环将“阴鬼”司空目的三环鬼头锯齿大刀震落地上,右环几下将“恶鬼”季风朗的两柄把棱大铜锤敲飞空中,接着震身跃起,双足斜踢二人的数处大穴,身形落下时双环同出,将司空目和季风朗二人的大好头颅尽数敲碎! 宫颖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也只好出手了……”叹声中双手亦泛紫光,似蜂飞蝶舞,将“损鬼”上官仰手上的冲天铁杵“嚓嚓嚓嚓”切断成了数截,同时左右开弓连扇了上官仰数十个耳光。但见上官仰瞬时间面目全非,一颗大好的头颅已成了个黑炭团,尸身摇晃着砰然倒地! 这一番下来,众人已能看出,“帝王堡”中人果真个个厉害无比。那显德尊者固然要稍高明一筹,那最弱的黄阿三却也差不到哪儿去。 白皑皑心下甚为不忍,摇头微叹道:“就算这‘邛崃五鬼’如何为恶,终究也不至于死得这般惨不忍睹么?‘帝王堡’的人却也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一点……”心下又不由暗叹道:“这就是武林么?这就是江湖么?唉,你为何要杀他?他为何要杀我?我又为何要杀你?如此杀来杀去,却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宫颖的耳朵太过灵敏,白皑皑之言被他一字不漏地听清楚了,不由冲白皑皑娇媚地一笑道:“这位小兄弟,你是嫌我们下手太重了么?”她的声音虽也不大,却字字入众人耳中。 白皑皑心道:“看你小小年纪,竟唤我为‘小兄弟’……嗯,那位堡主不也说他已年过花甲了么,看来他们倒真的是驻颜有术……” 宫颖见白皑皑不答,又娇笑道:“你是嫌我叫你‘小兄弟’么?其实本姑娘今年已三十出头了,可比你大得多哩……” 白皑皑微一叹息,抱拳漠然道:“宫姑娘,请恕在下多言。” 宫颖皱了皱眉,苦笑道:“你好像不大高兴,是么?唉,其实你是我出堡以来见到的第一个顺眼的人……我、我、我大概是很喜欢你呢……”说到这里,她似有些害羞地半垂下了头,一双美目却含情脉脉地偷偷向白皑皑瞟去。 在座的众人大多心中不由暗骂:“这小骚娘们儿,可真他娘的不要脸啊!”亦有人心下对白皑皑甚为嫉妒,不想这么个不起眼的“臭小子”竟能博得“帝王堡”堡主千金的垂青,真是走了狗屎运!更有人心下暗自冷笑,料想这位“老小姑娘”那么甜甜地笑着才辣手杀人,委实心意难测,这位仁兄恐怕也要倒霉了吧? 宫铁燕不由微一冷哼道:“三妹啊,三妹,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第十九章 帝王高手(4) 后边那位小姑娘突地走上前道:“二哥,颖妹说到我宫絮的心坎上去了,我也瞧着那人挺舒服的!”众人心道:这宫絮也定是位“老小姑娘”,跟她二哥说话都自称姓名,八成是想惹人家注意吧? 宫颖抬头冲那自称宫絮的姑娘轻骂道:“三姐,你莫不成又想抢我的风头么?!”她见宫絮只是笑而不语,不由急对那年长一些的两位姑娘叫道:“大姐、二姐,你们看,三姐又欺负我了!……” 那两位“老大姑娘”俱是淡笑不答,宫颖更急得像要哭了出来,指着最大的那位向在座的众人道:“好!好!我大姐不理我,我就对诸位说——这位我大姐宫仙儿,芳龄双十八,她的绝代风姿不必说诸位都能看到啦,如今她尚在闺中,诸位哪位如有意的话……” 宫仙儿不由听得脸色冰冷,微皱着眉寒声道:“颖儿,你太放肆了!” 而在座的诸人,却有好几位自认“英俊潇洒”、“武功高强”的年轻公子听得砰然心动、跃跃欲试! 宫颖丝毫不以她大姐的责骂为意,嘻笑个不停,又指着宫仙儿身旁的那位大声道:“这是我二姐宫飘儿,芳龄双十七,也未嫁人——她虽貌似冰冷,其实心地可好啦,温柔体贴、贤惠能干,哪位未来的二姐夫娶了她可真是前世修来的厚福啊……” 这话说出来,引得更多人心动。那宫飘儿却仍是淡笑着,根本不看在座的诸人一眼,只对宫颖轻笑骂道:“小丫头,等回到家里看我不撕烂了你这张臭嘴!”听她的声音,既不是婉转悠扬,也非银铃般脆耳,更不似细腻娇滴温柔甜美,却偏偏让众人听得心中如灌了蜂蜜一般,舒坦得不得了。 宫颖大声叫道:“好啊,好啊,你们两个也欺负我!”一边转身冲正与五大高手斗得不可开交的宫鲁战高声叫道:“爹,你快把那几个打发了好给颖儿评评理,大姐、二姐、三姐和二哥他们都欺负颖儿呢!” 宫鲁战一声长笑,沉声道:“好,爹马上就打发他们上路!”话声中双臂暴振,那俩大袖竟似铁板般硬直起来,刹那间又变得通紫透明,四周围绕着一道浓亮的紫光,挥洒间似狂飚般飞旋起一阵阵锐利无匹的凶猛劲风,连连硬碰硬打,将“修罗阴魔”温媪的两柄修罗弯刀、“地魔”吴务的双臂及“天魔”艾岸的狼牙棒尽数震落地上。“暗青神子”纪开鸾手上的小钢锥一阵巨震,却并未脱手,大惊之下自腰间摸出一个小钢筒来,用钢锥对着钢筒一阵猛敲,霎时有十多枚凶猛霸道的青城派独门暗器“青蜂钉”一枚接一枚地冲宫鲁战电射而去,虽发出时有先有后,却都几乎完全在同一时刻即将射到宫鲁战的身上。“神龙浪子”狄心卓的袖中双剑虽只稍稍一歪斜,却也再难近得了宫鲁战之身。 宫鲁战蓦地一声暴吼,左袖突地变柔,大展之下竟突地似巨蟒盘腰般将温媪卷起迎向了那十多枚“青蜂钉”!同时右袖平斩,竟哧溜溜地将吴务与艾岸二人的头颅俱都齐颈直生生地削了下来!接着他的左足将艾岸的无头尸身踢向了纪开鸾,右足则将地上吴务的头颅挑起冲狄心卓疾撞而去! 只听一声惨叫、两声闷哼,温媪已然被凶狠歹毒的十多枚“青蜂钉”钉成了一个马蜂窝,即刻丧命!而纪开鸾则被艾岸的尸身撞得连连后退了五、六步,闷哼一声,面色苍白,捂住胸口,硬将一口淤血吞进了肚里,尔后缓缓坐在椅上。狄心卓身形错闪间仍被吴务之头撞在了左肩之上,微一闷哼,皱着眉顿足似飞箭般投窗而去,身形不见半点踪迹后仍自有话声传来:“帝王堡主,狄某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宫鲁战望着狄心卓逝去的窗口,微一颔首道:“这个年轻人,武功端的不弱……”又转首对纪开鸾道:“这位纪大侠,心下可服气么?” 纪开鸾咬了咬牙道:“纪某认栽!”话一出口,胸间又是一阵剧痛,一大腔鲜血不可抑制地狂喷出嘴! 眼见“帝王堡”中人的武功及杀人手法,众人大多已心惊胆战。倒也有几位被美色利欲冲昏了头的不怕死的朋友仍在打宫鲁战那四个千金小姐的主意。 万巫见纪开鸾的内伤极为严重,如不立加医治恐会丧命,遂起身大步走至纪开鸾面前,自腰囊中摸出一个小玉瓶来道:“这瓶‘琼玉精浆’专疗内伤,望纪大侠服用。” 纪开鸾眼中微有疑惑,细看了万巫几眼,吃力地道:“看阁下相貌打扮,极似江湖上传言的‘万毒公子’万巫……” 万巫淡然道:“不错,在下正是万巫——若纪大侠不屑于理睬万某这等邪魔歪道之人,万某亦不强求。” 纪开鸾深深地看了万巫几眼,艰难地笑道:“若你万巫都是‘邪魔歪道’了,我纪某人又算得上是什么狗屁鸟玩艺!”话声中接过了玉瓶,拧开盖儿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后便自闭目行功运气以疗内伤,片刻后便复面色红润,睁开眼对万巫抱拳道:“万兄神药果真奇效,纪深谢救命之恩!若万兄不嫌弃,纪某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万巫哈哈大笑道:“和万某交朋友,纪大侠不怕有份、有损清誉么?”说话之际,目中尽是一片温暖关怀的友意。 纪开鸾不住地点头道:“无论如何,纪某这条命算卖给你‘万毒公子’了!” 宫铁燕朝万巫的背影冷叱道:“哪里来的臭小子,‘帝王堡’伤的人你也敢救?!” 万巫缓缓转过身,冷冷地望着宫铁燕,凛然道:“难道他不该救么?!每个人都是娘生的,难道你‘帝王堡’的人就天生是帝王、视别人为草芥么?!你‘帝王堡’固可横行天下,却知天下人会任你横行么?!谁又生来就是任人宰割、任人凌辱的?!” 宫铁燕脸色铁青,森然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宫某不与你费口舌,就送你到西方极乐世界去绕舌吧!”话声中欺身而上,双掌发紫,连劈连砍,一套凌厉劲锐的“紫煞天罡”掌法绝不客气地向万巫疾攻而去! 万巫暴喝一声,抽出铜笛,蹿起数朵莲花,连点宫铁燕的“晴明”、“幽门”、“商曲”、“过谷”、“盲愈”、“袖封”、“步郎”、“通谷”、“阴都”、“阳刚”、“至宝”等数处大穴! 二人流星飞矢般激斗在一处,片刻后万巫便稍处下风,但宫铁燕要想伤他亦非易事。 再斗得数十回合,宫铁燕功力渐渐加重,掌法幻妙莫测,万巫身形渐显狼狈,只有招架之份。 万巫眼见对手武功强过自己不少,遂一咬牙,手指在铜笛尾端一推,一大篷烟雾从笛中疾喷而出,直向宫铁燕扑面射去!同时他左手连连虚点,数道无形的劲风悄然袭向了宫铁燕的口、鼻之间。 孰料宫铁燕身形四周似有一道无形的强劲气网,竟将万巫发出的毒雾及指风尽数反震回来! 万巫大惊之下暴身掠起,避开了反震回来的毒雾和指风,那近处几人却被其所触,霎时全身泛黑肿胀,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便已倒在地上气绝而亡!旁边数人不由齐地一阵惊呼,慌忙跑远开去。 宫铁燕脸色微变,冷哼道:“不想你竟还有如此歹毒的手段!宫某若非有罡气护身,岂非死不瞑目?!”说话之际,手底下更不停留,全力一阵猛攻。 万巫再勉力挡得几招,心知就是其它的毒功亦伤不了对手,不由暗道:“士可杀,不可辱——万某身死是小,却断不能毁了自个的名声!”心念动间,全身一阵暴抖,脚尖点地,身子不住地旋转起来,衣袍暴涨,竟要施出那与敌同归于尽、凶恶霸道险毒的“炸尸神功”来! 白皑皑一行人见状,不由各自发出一声惊呼。秋英更是心胆欲裂,却不知所措!白天乐、金不换几人熟知万巫的性情,一时也不知该否上前,只呆在了当地。白皑皑却管不了这么多,心中大急之下早已疾步冲了上去,插身在了宫铁燕与万巫二人中间,对万巫急急叫道:“万大哥,万万不可!”开口之际,宫铁燕的双掌已然拍到,接连十数掌俱都结结实实地按按在了白皑皑的后背之上! 一个小姑娘的尖声惊叫中,白皑皑被震得横飞而起,撞在万巫身上,二人踉跄着连连跑了十数步,撞碎了数张桌椅板櫈又带倒了好几位江湖朋友后方始稳住了身形。 万巫早已收住了功力,微一苦笑,拍了拍白皑皑的肩头道:“喜弟,你若晚出来得一点点,大哥便只有跟你来生再见了!” 秋英泪眼婆娑地奔了过来,瞪着万巫,幽怨地嗔道:“你怎地如此冲动?!你若死了,我可怎么办?!……” 万巫不由一呆,怔怔地瞪着她,一时茫然无主。 而旁处的高金石,则不由一阵脸色苍白。 宫铁燕见白皑皑受了自己“紫煞天罡掌”全力十数击竟恍若无事,一时不由呆在当地。 宫颖则抚掌大笑道:“哈,你这人竟不怕二哥的掌力,就让我也来试试你吧!”说着,也不知她用了什么身法,一转眼间人已到了白皑皑身前,用足了全身功力左右开弓连甩了白皑皑十几个耳光,又一阵猛抓乱捏,甚至用牙来咬。但见白皑皑身子一阵暴抖后却只是漠然地看着她,她心下不由一懔,强自笑道:“你这人,真不像个人!” 白皑皑仍是漠然地看着她,淡淡道:“宫姑娘,你觉得这样拿别人的性命当儿戏很好玩么?” 宫颖一时不由气结,吃吃道:“我、我、我……” 那边的宫絮见状,不由大声娇笑道:“颖妹,你今儿个是怎么啦?不害臊地乱抓乱捏人家,还用嘴来咬哩,嗬嗬……你看你,连说话都说不清了,莫非你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不像人的傻小子了么?呵哈哈,可真是老姑娘思春啊!……” 宫颖涨红了脸,似快要羞急出了眼泪水,跺着脚对宫絮恨声道:“三姐,你还要取笑我!” 宫鲁战嗬嗬笑道:“小丫头,你也有今天啊?这件事,爹可帮不上你喽……”忽又语气一寒,四顾对坐着的众人沉声道:“你们现下都可以走了,若仍呆在此处的话,这里便是你等的葬身之地!” 听得此言,立有十数位武林同道、江湖朋友纷纷起身,不顾背后诸人的轻蔑谩骂戳脊梁骨,快步走出了客栈的大门。 第十九章 帝王高手(5) 除金不换、白天乐、萧玎珰和萧玎玲等一行人之外,仍有十数位不怕死的或死要脸面的或仍在打宫家四位千金歪主意的朋友不肯离去。倒也有几人觉出白皑皑乃是“帝王堡”的“最大劲敌”,纷纷上前跟白皑皑攀附交情,并以言语激他。 剩下的十数人内中有一老太婆和一小姑娘最为显眼。萧玎珰却知这小姑娘便是先前白皑皑中掌时发出惊叫的那位。老太婆手拄一根乌木龙头拐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走上前对白皑皑道:“我老太婆年纪大了,活着也没啥滋味了,却只有怜苘这个小孙女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老太婆实在放心不下——我见小兄弟你是个靠得住的人,便把孙女托付给你了……” 白皑皑正待开口,老太婆已将这叫怜苘的小姑娘推到了他身旁。怜苘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依偎着,一双泪眼则呆呆地望着老太婆。 白皑皑拿眼去看萧玎珰和万巫他们,但见几人均点了点头,他便轻轻拍了拍怜苘的后背,没有说话。 老太婆见状,慰然点头一笑,忽地转身抡起龙头拐杖就朝她近旁的宫颖当头砸去! 宫颖微吃了一惊,单掌虚架,身子一晃,避开了这一重击。而老太婆攻势如潮,龙头拐杖呜呜呼啸着横推、竖砸、直戳、斜敲宫颖数处致命之地! 宫颖闪避间不由气骂道:“好你个老太婆,为何单单如此凶狠地要致我死命?!” 那边的宫絮咯咯笑道:“颖妹,你还不明白么,人家老奶奶是怕你抢了她的孙女婿呢!” 宫颖气极而笑,对老太婆轻嘲道:“嘿嘿,原来如此!但你老人家也犯不着如此狠啊,往后我跟你孙女共事一夫,让她做大我做小还不成么?!” 宫絮一阵前仰后合,哈哈大笑道:“颖妹啊,颖妹,你可真算把‘帝王堡’的脸给丢尽了……” 老太婆眉发俱张,厉声骂道:“好一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骂声中手底下更狠,拐杖一阵紧一阵的骤雨般暴击。 宫颖似恼羞成怒,左掌斜抖几下,霎时变得薄窄锋利如匕首,泛着紫光,迎着拐杖硬碰上去,“铿铿铿铿”几声竟将拐杖生生斩断成了四、五截! 老太婆微微一呆,随即将手中的一截残杖飞掷宫颖的面门,同时欺身迈前,左手拇指、尾指和中指连点宫颖的“愈府”、“粗藏”、“盛中”、“沉香”、“扶突”、“天突”“秉风”、“肩贞”、“天门”、“百骨”、“扁擒”、“臂髅”数处要穴,右手五指虚抓宫颖“大横”、“气海”、“巨阙”、“关元”、“中极”几处大穴! 宫颖轻叫声:“好厉害!”说话之际,她却不避不闪,那截断杖击至她面前约摸五寸近时竟一下滞住不动,忽又一下反弹回去,势如飞矢,比来时更疾,一下穿过了老太婆的眉心,直贯后脑而出! 老太婆双目圆睁,两只手似按在了一堵气墙之上,距宫颖五寸左右便再探不进去,整个人被反震回来的断杖一下带得向后仰倒在地上,顿时气绝,连一声吭都未能发出! 怜苘一声悲嘶,抢上前扑在老太婆的尸身上一阵痛哭,抬起婆娑泪眼冲宫颖咿咿呀呀似一阵怒骂,一边做着手势,众人方始明白她原来是个只能发声却不会说话的哑巴。 宫颖怒笑骂道:“好你个臭哑巴,你是在骂我么?!”说着,右掌下翻,直朝怜苘当头压下! 白皑皑一惊,欺身而上护住怜苘,转身的同时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宫颖的一掌拍落下来,正中白皑皑的右肩,将白皑皑与怜苘一起震得向前踉跄了几大步,白皑皑肩头的衣布赫然焦烂了一个大洞。 白皑皑将怜苘交给了万巫看护,蓦地转过身,冲宫颖冷冷道:“看你貌似天仙、娇美可爱,却不想竟如此心狠手辣,连老人家和小姑娘都不肯放过!”又想到在桃花谷中所见的“桃花仙子”,只觉眼前这人比“桃花仙子”犹更恶毒。 万巫大声道:“不错,就算你‘帝王堡’个个神功盖世,但如此滥杀无辜,又岂能得人心?!万某虽号称‘万毒公子’,平生杀人无数,杀的却都是该杀之人!” 纪开鸾点头冷笑道:“万兄所言极是——依纪某看来,‘帝王堡’真该改名叫‘恶人堡’才对了!” 宫颖朝白皑皑哀然一笑,委屈地道:“莫非你真的喜欢那个哑丫头、对我如此不屑一顾么?”看她神情似幽怨无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众江湖朋友均不由暗骂她可真会演戏。 一老者挺身站出来,高声道:“依老夫看,‘帝王堡’与江湖恶徒、武林败类‘邛崃五鬼’又有何异?!”万巫、白天乐诸人认得这老者,正是华山派掌门人“阎王帖”阎林,以“第一女儿剑”杨竹青女侠所赠授的十八式“越女剑法”称雄武林,手上沾满了无数江湖恶徒的血腥。 阎林身后随即站出华山派的四大弟子,齐地拔出了腰间长剑,纷纷叫道:“师父,今日咱们华山派就与‘帝王堡’拼死一战吧!” 阎林缓缓抽出佩剑,悲壮地慨声道:“阎某一生疾恶如仇,行侠仗义,扶弱济贫,除暴安良,好打抱不平,看不惯处便要伸手,眼里揉不得半颗砂,人称‘阎王帖……故而华山派得罪了黑、白两道诸多朋友,华山派也日渐衰败……这些,全是阎某之过……” 他身后一位弟子大声道:“师父,你没有错,错只错在这个世道!徒儿们愿至死追随师父,一生为侠,无愧于天地!” 阎林回首对这名弟子点头赞道:“仲昆,你是好样的!”复面对宫鲁战慨然道:“华山派有徒如此,纵算灭门亦不冤了!” 那叫仲昆的弟子突地向前跨出一大步,叫道:“灭门却划不来了!”叫声中长剑疾刺而出,直贯穿了阎林的胸口! 饶是阎林乃老江湖中的老江湖了,却万万没防到方才还慷慨陈词、大义凛然的贴身弟子竟会向自己突下毒手!待他反应过来惊怒侧身挥剑时,仲昆却已拔出剑疾退了几大步。 另三名弟子不约而同地惊呼道:“大师兄,你……” 阎林捂着胸口嘶声笑道:“好,好,好徒儿,你真是为师的好徒儿!” 仲昆兀自面不改色,淡声道:“师父,‘帝王堡’如此多的高手,咱们万万斗不过他们——华山派就此与‘帝王堡’结怨而致灭门的话,岂非武林一大损失?今后武林正道谁来主持?徒儿杀你向‘帝王堡’请罪,亦是顾全大局……” 一旁的纪开鸾气极而冷笑道:“阎老头啊,阎老头,你一生以侠义自许,誓要杀尽天下奸恶小人,却做梦也没想到今日你会死在你心爱的得意大弟子剑下吧?!” 阎林已说不出话,瞪圆了双眼,长剑颤指着仲昆,喉头咕咕动了几下,便已连人带剑倒在了地上。那鲜血,淌了满地,直到仲昆的脚下。 万巫凝视着仲昆,微叹道:“看来,‘阎王帖‘的名号,由阁下来承受是最好不过了。” 仲昆不理会万巫,面对宫鲁战,正待开口,宫鲁战已点了点头道:“你这个年轻人,虽行为未免太卑劣恶毒了一些,倒也还算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宫某就放你一条生路。” 仲昆仍是面不改色,收了佩剑,抱拳道:“多谢了!”又对他的三个师弟道:“三位师弟,你们还是随我一道走罢!” 这三人面面相觑,各自摇头微叹一声,均收了剑,齐地俯身去抬阎林的尸身。 仲昆目中蓦地凶光暴射,长剑又已电出,毒蛇惊蹿般接连刺出三剑,剑剑洞穿了他每个师弟的后背! 这三人齐地一声闷哼,回过头来惊恐万状地瞪着仲昆,临死都无法相信眼前这位就是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几年、情同手足的大师兄! 仲昆收了剑,还是面色不改,淡声道:“对不住,你们若不死,我这个大师兄今后将如何立足于江湖?”言罢,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宫鲁战忽道:“等一会!闻说你华山派十八式‘越女剑法’威震中原武林,罕逢敌手,宫某倒想见识一下!” 仲昆停住身形道:“好!”开口之际,已展动身形,将“停云、松曳、紫电袭、龙卷尾、虎扑、洞胸、点睛、斫伐、飘风刺、洄水刺、霆击、刖股、流云刺、缠腰、崩崖、左上撩、右上撩、撩阴”等一套“越女剑法”使了出来,上下贯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姿态优美曼妙,却招招暗伏杀机。 宫鲁战点头赞道:“好剑法!好剑法!然则此剑法太过完美,此即是它的缺点,你可明白么?” 仲昆微一沉吟道:“多谢阁下指教!”言毕,又转身向外而去。 宫鲁战对着他的背影沉声道:“年轻人,你可知‘帝王堡’最可怕之处在哪里么?” 仲昆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道:“若论单打独斗,我们‘中原武林第一人’梅大先生就决不在‘帝王堡’任何人之下——但先前陈某就已说过,你们‘帝王堡’最可怕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因为你们个个都是顶尖高手……” 宫鲁战满意地点头道:“好,说得好——你可以走了!” 陈仲昆却并未动脚,仍是不回头地道:“陈某也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这里面非‘帝王堡’的人,但愿不会有一个活着出来。”不待宫鲁战答话,他已大步走到了门边。 万巫心道:“此等大奸大恶之徒不除,日后必为武林一大祸患!”心念间左袖挥动,四个小金轮已呼啸着迅疾地铲向了脚刚跨出门槛的陈仲昆的后脑勺、后背心及两个小腿肚! 第十九章 帝王高手(6) 万巫金轮刚一出手,陈仲昆便心知有异——怎奈金轮来势委实太快,陈仲昆斜向左腾挪间,已被一个小金轮擦破了右耳! 那四只小金轮竟又回旋过来,陈仲昆暴喝声中长剑疾斩,将金轮尽数斩开跌落地上,却仍被其中一个划烂了左手背! 眼见那左手背伤处一大股黑气迅疾蔓延开来,陈仲昆已知金轮煨有剧毒,咬牙间长剑两挥,将右耳及左手掌齐地切了下来! 万巫心下微感失望,陈仲昆已回头沉声道:“姓万的,陈某记住你了!”话声中,已大步离去。 正此时,外面忽地传来了一大片喧闹之声,敢情有诸多人知道了这间客栈有流血打斗,纷纷围过来看热闹。胆小的凑在门窗上踮脚眯眼远远瞅着,不怕事的数位干脆就挤进了客栈里来。其中有一位小胡子四处望了望,嘀咕道:“哟,这大过年的,咋地弄成了这般境况?”另一位大胡子道:“我看得快去报官才行!”小胡子道:“官老爷们都在家搂着夫人美妾行酒作乐呢,谁有空来管这档子事?!再说了,咱们也还得要看热闹啊……” 宫铁燕冷哼一声,对方挤进来的十数人道:“你等若不立刻滚出去,此处便是你们的丧身之地!” 有几人瞟了瞟场中数具惨不忍睹的尸身,吐了吐舌头,知趣地乖乖退了出去。但也有十余人仍不肯走,心道自个既敢跨进这道门槛就绝非鼠辈,况且只是瞧瞧热闹而已,大爷你不会真个要动手杀我吧? 宫铁燕却真个要动手了。他双掌互一相摩,紫光乍起,便要施展杀手! 正此瞬间,门外忽地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帝王堡’的人就可以到处胡乱撒野了么?!”接着门外陆续进来了一行人,却正是祁白、祁胜、顾仁青、穆小刀、穆大剑、萧王天、郑承勋和钱长方。 宫铁燕蓄势未放,见这一行人进来,数十招狂飙般的“紫煞天罡掌”即刻迎面连连攻向了当头的祁白、祁胜、顾仁青和萧王天四人! 但听“砰砰”巨响不绝,宫铁燕分与祁白、祁胜、顾仁青和萧王天四人硬碰了数十掌,两条人影亦同时一前一后暴驰而分,却正是顾仁青和宫铁燕各自向后疾退了五、六步。 祁白须眉微扬,沉声道:“你这娃儿,好深厚的功力、好霸道的掌法、好毒辣的手段!” 宫铁燕身形一阵微晃,嘴角沁出了一缕鲜血,惊疑地望着祁白、祁胜和萧王天,涩声道:“你们三个是什么人,功力如此深厚!” 顾仁青张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随手自腰囊中摸出一枚药丸丢入口中,即刻闭目调息。祁胜看了她一眼,见无大碍,便轻声道:“青儿,你自好生调息。” 祁白对宫铁燕微一冷笑道:“难道天下除了你们‘帝王堡’之外便再无高手了么?!” 那一直站着未动的另三个和宫铁燕相貌、神态俱很相似的年轻人不由同时变色,齐地走过来对宫铁燕纷声道:“二弟你没事吧?”“二哥你无妨吧?”“二哥你先歇着,且让我们哥几个打发了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话声中,这三人齐地向前跨出,六只手丈掌幻出万道紫电,挟着锐利的劲风冲祁白、祁胜和萧王天铺盖了过去! 宫絮拍掌笑道:“大哥也肯出手了,絮妹亦不甘落后啦!”笑声中她已欺身鱼跃而出,一路“紫煞天罡掌”万蝶聚舞般狂扑向了祁白、祁胜和萧王天三人! 祁白、祁胜和萧王天三人不避不闪,齐地出掌硬接了对方四人数十招。不断的轰然声中,宫氏四人纷纷被震得连退数步,而祁白一方三人却仅只身形一阵摇晃,脚底下并未挪动分毫。 祁白和祁胜面上却毫无得色,互一对视,祁白沉声道:“‘帝王堡’中人,果真个个俱是高手!” 宫氏四人半晌方稳住身形,俱被震得耳鸣心跳、血气翻腾,不由面面相觑,心知对手武功高出己方不少,未敢再冒然出手。 穆小刀和穆大剑已齐地挺身抢至祁白和祁胜的前边,齐声道:“要想和我师父打,先得过我这一关!” 宫絮瞟了穆大剑一眼,冷笑道:“我就不信邪了!”开口之际已大步跨上,双掌幻飞,朝穆大剑的脸上乱掴过去! 穆大剑已抖身拔出巨剑,斜斜一抡,森然而霸道的剑气顿时狂泻而出,大开大阖向宫絮连连拦腰而斩! 宫絮吃了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只得连连向后翻了好几个跟斗,立在当地,一双美目怔怔地瞪着正拄剑在地上不住地剧烈咳嗽的穆大剑。 祁白斜身又走至穆小刀前面,冲宫鲁战沉声道:“你就是姓宫的堡主罢?祁某是要来与你攀叙旧情的,你手下之人便是这般待客的么?!” 宫鲁战眼神一亮,走过来一抱拳道:“尊驾高姓祁么?” 郑承勋一点头,抢着答道:“不错,这位前辈便是中原武林硕果、绝世武学奇人‘武林学圣’祁白祁老英雄!” 宫鲁战点头欣然一笑,又望着祁胜道:“这位必是‘武林赛手’祁胜前辈了?” 祁胜微微一笑道:“你是天下第一堡的大堡主,这‘前辈’二字老夫可不敢担当!” 宫鲁战笑道:“家师仙逝前曾告知晚辈,他昔年在中原武林中有两位要好的小兄弟,日后必成大器——两位前辈与家师称兄道弟,晚辈可不敢失礼;而家师之言也果真没错,两位前辈在中原武林已是泰山北斗、享有无上之誉啦!” 祁白和祁胜又相视了一眼,神色均一片黯然,各自摇头喃喃道:“紫煞大哥果真已走了么?果真已走了么?唉……” 宫鲁战微一点头道:“家师这几十年来也还念念不忘两位前辈啊!” 祁白微一叹道:“紫煞大哥的‘紫煞天罡掌’天下无双,这些年我一直在勤练,却未能有所深悟,只时想再见到他的绝世风范……” 祁胜对祁白摇头苦笑道:“若紫煞大哥和那浪沧老鬼都没有退隐的话,中原武林可还会有你我兄弟二人之名么?唉,紫煞大哥说起来也有一百好几十岁了,他总不能真个长生不死吧?白哥你亦不必伤怀,咱们兄弟俩过不了多久也会追随他而去的了……” 祁白点了点头,又对宫鲁战道:“对了,还有你那师叔、老夫的邛崃老哥子,他被他那五个鬼徒弟偷袭击落万丈悬崖,却正好碰上老夫兄弟在那儿采药而未失性命,只是一身绝学却已不再……” 宫鲁战惊喜地道:“果真如此么?!真乃天幸——那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祁胜叹道:“老夫兄弟为他疗好伤势后,便将他送至长白山上,让他与他的师弟、老夫那可怜的白猿老兄的英魂长相依伴……” 祁白看了看地上“邛崃五鬼”几人的尸身,沉声道:“这五个畜牲,早就该死了!老夫当年欲为邛崃老哥报仇,他却舐犊情深、妇人之仁,不让老夫灭了这五个禽兽,竟还盼着这五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祁胜似思虑了一下,又对宫鲁战道:“还有你那二哥宫鲁迟,老夫几次劝他回家看一看亲人,他都执意不肯……” 宫鲁战大喜道:“哦,前辈还知晓我二哥的踪迹么?!” 祁胜点了点头道:“不错——他现化名为宫十老,中原武林人称他为‘玄机渔翁’,先隐居于鄂州城郊江边,现今定是在这东京城的东郊……” 宫鲁战连连点头道:“好得很,好得很!多年不见二哥,真的很想念他——待办完事,我定去寻他!” 祁胜似微着慌地道:“届时你可千万别说是老夫告知了你他的行踪,不然他可不会放过老夫!” 此刻众人心下大多暗想,敢情那“玄机渔翁”宫十老原来竟是帝王堡主的二哥,难怪他身份来历神秘、武功高深莫测了。而他为何不做了“帝王堡”的堡主却反倒跑到中原武林来浪迹江湖、隐居世外,却又不为众人所知了。 万巫上前对祁白和祁胜一抱拳道:“幸亏前辈们来得及时,不然此处又会多添数具尸身、真个血流成河了!” 祁白微笑道:“老夫等人听到外边有人大声吵闹,说什么‘帝王堡’的人大开杀戒了云云,放心不下,便即刻赶了过来……” 祁胜亦微笑道:“老夫怕那萧大狂儿会惹事、坏事,故没让他来。” 宫鲁战抱拳道:“既有两位前辈在此,咱们便妥善商议一番,看今夜如何安排——”言至此处,扫了一眼“帝王堡”诸人,不由苦笑道:“晚辈这些人,都有了养尊处优的毛病,还望前辈海涵……” 当下众人商议了一番,又唤伙计收拾好了烂摊子,便适当地挤挤安排好了夜宿之事。此举自是对“帝王堡”照顾颇多,太湖众英豪碍着祁白和祁胜二人之面不好说什么,俱都默默而寝。白皑皑独坐在櫈上不睡,万巫、金不换、白天乐和高金石却四条汉子堪堪挤满了一铺大床。 第二十章 帝都屠场(1) 今日,就是腊月三十。 大内西边搭了数十个大楼棚子,中间是一个高大结实的擂台,两边各是鲜甲亮刃的一千禁军,下面不住攒动着的人山人海是两万余名来自天下各地的武林人士和诸多看热闹的百姓,再外头围了不少于十层的叫卖汤圆包子水饺红茶的小摊小贩,整个场面一片哄闹喧哗,浩瀚壮观。 党项夏国王李德明及“僵尸门”的达尼哈拉、扎扎齐、哈沙伯、舒赫辛格等几人以贵宾身份坐在北面靠近擂台的一个大楼棚里饮茶。他们旁边坐着“梅大先生”梅寒香、“梅二先生”梅竹青以及“桃花仙子”和“碧灵仙子”梅碧灵母女二人。他们所有人的正中间是一个大耳阔口的秃头老者,面若僵尸,巍然不动。 白皑皑一行人挤在擂台的南首之下,祁白指着前面大楼棚居中一位正四顾谈笑的黄袍老者对众人道:“这人便是皇帝小儿赵匡胤了。” 但见赵匡胤年岁五旬上下,身躯略显臃肿,两道倒八字浓眉下的一双鹰眼已起了泡袋,唇上及颌下的三绺短须也已微微发白——古往今来的开国帝王,有几个不是野心勃勃、城府极深且颇有雄才大略的一代枭雄?他们往往行事利落、心狠手辣,定国安邦却极有道,开国之初都能以江山社稷为重,勤于朝政,励精图治,可算是盛世。而到了后期,他们便也常会贪图吃喝淫乐,沉迷于酒色之中——毕竟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不享受一番怎成?正如赵匡胤晚年沉醉于迷恋花蕊夫人,就是如此。“爱江山更爱美人”固然浪漫,但更要清楚,没有江山你能拥有美人么?!故而他们更想永保自家的王朝代代相传、万世不衰,绝不愿自己的后代子孙也像前朝亡国之君一样把自家大好基业拱手交给了别人。但他们忘了的是“盛极必衰”、“父富子败家”的真理。 柴宗训和柴官二人望着赵匡胤,眼中俱是一片又敬又恨、又惧又怒的复杂神色——这个人曾经是柴宗训慈祥亲切的二叔,却也正是夺取了他柴家江山的大恶贼!柴宗训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二叔确实比自己的父亲柴荣和他柴宗训自个都要适合做皇帝。 祁白又指着赵匡胤身旁的一位紫袍大汉道:“这人便是皇帝小儿的三弟、开封府尹赵匡义,为避讳而改名成了赵光义——他的武功倒也不差,昔年凭一柄方天画戟与皇帝小儿的一根蟠龙棍曾驰骋边塞、纵横沙场、杀敌无数……” 但见这赵光义与赵匡胤相貌有几分相似,却比赵匡胤年轻得多,面似银盆,鼻直口方,龙眉凤目,眼光如电,顾盼生威,颇有王者之相。再过去一人,宛若更年轻一些时候的赵光义,颜如冠玉,眉分八彩,目若朗星,乃赵匡胤的四弟、兴元尹赵光美。再过去是一位俊美的年轻人,乃二皇子也即贵州防御使赵德昭。另一首的一名儒衣老者乃当今皇帝跟前的大红人,翰林学士,权知贡举,加兵部郎中,加史馆修撰、判馆事卢多逊。他一旁为一英姿飒爽的武将,乃潭州防御使“神箭手”潘美。再一旁为前集贤殿大学士、枢密使、已故宰相赵普之子——羽林大将军赵承宗,即当今潭州知府。赵承宗左旁为赵匡胤昔日义社兄弟王审琦之长子、昭庆大公主驸马、右卫将军王承衍。他左旁为石守信二公子、延庆二公主驸马、左卫将军石保吉。宰相范质因身染重病,并未出现在此。 而此刻丐帮少帮主禇宗侗却正盯着赵匡胤身后的一名宫女发呆,目中已有泪水溢出,举起手上的酒葫芦一阵狂灌,喃喃道:“妙子,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祁白又指着赵匡胤身旁过来的一位太阳穴怒凸、红发鹰鼻的老者道:“这人便是大内总管、大内第一高手‘飞天蜈蚣’马泉院了。”复指着马泉院左边两位白发白眉的男女道:“这二位是昔年皇帝小儿的授业恩师,人称‘大内神眷’的柳荫原、花成柳夫妇俩,武功极高,当不在马泉院之下,老夫怀疑他们本是‘帝王堡’中人……” 再看另一边,坐着一位跟“大内四台柱”中的“神刀”曹雄甚为相像的武将。祁白指着他道:“这位将爷,便是今年率军攻破金陵、灭了南唐的义成军节度使、宣徽院南使、检校太傅曹彬曹大将军了,也正是大内高手‘神刀’曹雄的堂兄。” 曹彬的右边是一位清秀俊雅的儒士,头发略显零乱,眼神是一片无尽的忧郁沧凉,三绺清须随风轻拂,年纪不过四十出头。祁白指着这人对柴宗训笑道:“训儿,这人可说是跟你同病相怜了——他便是昔日南唐元宗第六子、南唐后主、当今右千牛卫上将军、违命侯李煜李重光,也跟你一样善于琴棋书画、精通音律,却也是优柔寡断、心慈手软而做不得皇帝之人……” 柴宗训深深地凝视了李煜片刻,复又凄楚地摇头苦笑了一下。 祁白又指着过去的另两人道:“他们是右千牛卫大将军、恩赦侯刘鋹及右监左仆射刘保兴。”手势一转,指向李德明那边中间的那位秃头老者道:“这位么,便可说是当今世的一位鬼怪、一个万难对付的老妖魔——‘僵尸门’的老门主萨都剌,是‘僵尸门’现任门主达尼哈拉的大师兄。”将这若干人的情形一一说清楚后,他又捻须得意地轻笑道:“老夫这数十年来虽已隐退江湖,然天下大事无一能逃出老夫的耳目之外……” 再看擂台上,一边坐着少林寺方丈弘玄大师、相国寺住持慧果大师、报恩寺慧能及慧觉大师、清云观观主玄通道长、如心庵庵主心如师太等十数人,另一边是“大内四台柱”曹雄、雷奔、赵学海和金三,还有“浪沧客”的传人孙鸣鹤、“折扇王”王道毕及十几名武官。 赵匡胤左右看了看这片繁闹盛况,对李煜捻须微笑道:“这些年朕为铲除各地叛军、固我大宋江山,没少花心血,李世侄败在朕的手下可心服么?朕还有‘一轮顷刻上天衢,逐却残星与残月’一诗句,李世侄文才高深,认为此句如何?”说罢,得意地仰天一阵大笑。 李煜淡淡一笑道:“天下唯德能者据之,皇上德才兼备,自可定天下、得太平,万民拥戴,永世兴盛……” 正说时,忽见一名年轻乞丐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行来,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赵匡胤身后的一名宫女,口中边喃喃道:“妙子,妙子,你真的那般绝情么?……” 赵匡胤回头问那宫女道:“这个小叫化子就是丐帮的禇少帮主么?” 这宫女垂首道:“回万岁爷,此人正是丐帮少帮主禇宗侗。”看她的面貌身形,再听她的声音,正是使禇宗侗变成那般模样的事主关妙子。 前面几名禁军士兵伸了枪戟将禇宗侗拦住,其中一人正待大声叱喝,赵匡胤浑厚的声音已传了下来:“让他上来!” 几名士兵即刻让开一条路,任禇宗侗踉踉跄跄地上了楼棚。 大驸马王承衍按着桌子对禇宗侗大声喝道:“见了皇上,还不下跪么?!” 禇宗侗浑若未闻,只是走到关妙子面前呆呆发愣。 赵匡胤“嗯”了一声,对王承衍道:“江湖中人,行事不拘于泥,这些小节就免了。”又对禇宗侗微一点头道:“丐帮为天下第一大帮,禇少帮主肯赏脸上来,倒使赵某脸上增光添彩不少!禇少帮主,请坐!”听他的语气,竟似十足的一个老江湖。 禇宗侗目不斜视,看都不看赵匡胤一眼。 关妙子目光垂地,瞟都不瞟禇宗侗一下。 禇宗侗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妙子,妙子,只要你肯跟我走,我还是会原谅你的……” 一旁的赵光义冷哼道:“这小子也太放肆了!” 赵匡胤微一摆手道:“由他去罢……” 禇宗侗古怪地凝视着关妙子,见关妙子仍是一副冰冷,不由激愤地骂道:“好!好!既然你对我这般无情,我还不如死了的好!”说着,右手自怀里摸出那把“越王剑”来,看似要扎向自己的胸口,却突地似惊豹般转身直冲赵匡胤的后背撞去,左手同时向台面上疾甩出两枚鸽卵大的黑色弹丸! 台上台下的众人俱是一声惊呼! 台上诸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剑堪堪挨着了赵匡胤的后背,却都来不及出手相救! 大内第一高手“飞天蜈蚣”马泉院眼见禇宗侗甩出两颗弹丸,不由脸色剧变,惊叫道:“霹雳雷火弹!”话声中侧身甩臂,大袖平铺直展抹过台面,接着一收一缩,将那即将触及太台面的两枚弹丸裹住,就势往斜上方疾甩——但听雷鸣般两声巨响,半空中爆开两团巨大的紫色火球,转眼间又腾冲升天,霎时化为一片灰雾,消散不见。 那短剑眼看就要刺进赵匡胤的后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赵匡胤肩头一震,双手轻轻一按坐椅的扶手,竟连人带椅整个儿一齐向前斜冲而起两丈多高,随即在空中一个后翻,竟又泰然回到了原位。 禇宗侗收势不住,往前向下疾撞,这憋足了全身功力的一剑刺过去,竟将那张宽厚的大理石方桌生生地划开成了两半,顿时茶水点心杯盘碟勺打了他一身。 那两个白发白眉的“大内神眷”柳荫原、花成柳夫妇俩齐地怒喝一声,双双拔剑,一套凌厉无匹的合璧剑法狂飙般向禇宗侗疾卷过去! 禇宗侗只挡得几招,胸腹间便已被洞穿了数十处,数股血柱狂喷暴射疾蹿而出! 柳荫原、花成柳夫妇二人同时收剑,淡然地又坐回到了原位。 王承衍起身怒叱道:“好大胆的刺客!”叱声中欺身而上,半蹲着双掌一记横推,将正摇摇欲坠的禇宗侗一下击飞到了半空中,斜飞十数丈远! 丐帮“风雷掌”洪极刚早自人丛中跃起,迎着禇宗侗的来势飞身掠去,在空中将禇宗侗拦腰抱住,再一个大翻转,随即轻轻飘落地上。他搀扶着禇宗侗,悲声道:“少帮主,你这是做什么?!赵贼武功高强,要刺杀他谈何容易,你怎能如此枉送了性命……” 禇宗侗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浅笑,凄迷的眼神遥望着远处关妙子那朦胧的身影,艰难地道:“我、我、我总算……还、还对得住……丐、丐帮的兄、兄弟们……”话音未落,头一偏,已然闭目气绝,脸上是一片恬静的微笑——他其实本就是一个脆弱多情之人,他那些泼赖刁钻之态都只不过是他掩饰自己脆弱的花招罢了。故而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洪极刚一阵悲嘶:“少帮主!少帮主!……”人头攒动,丐帮数百名弟子群情激愤,雷鸣般地吼叫道:“杀了狗皇帝!”“杀了狗皇帝!”“为少帮主报仇!”“为少帮主报仇!……” 第二十章 帝都屠场(2) 十多名丐帮弟子就待越众冲出,祁白忙运气沉喝道:“诸位稍安勿躁——仇是定然要报的,且等待一下时机,先让老夫上去跟皇帝小儿打个招呼……” 待丐帮弟子稍平静了些,祁白、祁胜二人便带了柴宗训和柴官大步向赵匡胤等人所在的楼棚走去。 楼棚上正将那一片狼藉收拾好,另换了一张大桌。 见祁白等四人行来,数十名禁军士兵即刻如临大敌,却不料上边的皇帝主子已起身沉声道:“是两位祁老前辈么?快快请上来……” 众禁军士兵忙让开一条路,任由祁白等四人径直上了楼棚。 祁白走至赵匡胤面前,斜眼嘿嘿笑道:“小胤子,你很威风啊!” 赵匡胤抱拳道:“几十年不见,两位前辈风采依旧,真可喜可贺!” 祁胜冷笑道:“几十年不见,倒难得你还记得老夫兄弟俩!” 赵匡胤微笑道:“两位前辈神功旷古绝伦,威名远扬,自上回匆匆一别后,晚辈时刻铭挂在心……”目光斜掠处,看见柴宗训与柴官二人,他不由吃了一惊,紧盯着柴宗训,颤声道:“你、你是训儿么?!” 柴宗训微微冷笑道:“十多年不见了,不想二叔竟还认得出我这个‘郑王’……” 赵匡胤大喜道:“训儿!训儿!你真是训儿!这十几年,你都跑哪儿去了,叫二叔和你母后都好生惦记着你!……你瞧,你都长这般高大了,又出落得一表人才,真跟我大哥年轻时一模一样……唉,我那符大嫂在西宫可是日日夜夜都念叨着你呢……” 柴宗训淡淡道:“有劳二叔挂心。我这些年游遍神州大地,饱览名川秀水,逍遥五湖四海,倒也快活自在得紧,扫兴的只是还得时刻提防地上的走狗和天上的飞鹰……” 赵匡胤不由黯然道:“你还在怪二叔么?二叔当年见你年幼无知、不能整理朝政、难以定国安邦,甚至朝权还会可能落入奸人手中,故而二叔便暂替你把持朝政,以更富国强兵,待你长大后再把一个欣荣盛世还予你……” 柴官冷笑骂道:“说得好听!你自毁盟约,又杀害了郑恩王爷,还派大内高手苦苦追杀柴家后人,正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也不必再往自个脸上贴金了!” 赵匡胤脸色一变,沉声道:“三弟是我酒后失性所杀,这些年来我一直抱愧于心,寝食难安——但这柴、赵、郑三家轮坐江山的盟誓却是我那柴大哥先自毁了的,须怨不得我!” 柴官仍自冷笑道:“这话怎么个说法?!” 赵匡胤亦冷笑道:“我大哥他也太放心了,将大周江山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却对患难兄弟不加信任,先自毁了兄弟三人轮坐江山之誓,你说是谁先对不住谁?!” 柴官微微一呆,涩声道:“大老爷固也有私心,但他把兵权交付于你,足见对你的信任——他对你和郑王爷更绝无半点加害之意,何似你这等心狠手辣!” 赵匡胤哈哈大笑道:“赵某生来便是人中龙凤,岂甘居人篱下?!赵某文韬武略资质胆色哪样又会输给柴家之人?!你看如今的大宋江山,一片繁荣昌盛、国泰民安,又岂是我大哥那时所能相比的?!”又转首对李煜道:“天下唯德能者据之,李世侄说句公道话,我赵某能算得上是个千古罪人么?!” 李煜微一颔首,对柴宗训道:“柴兄弟,你父皇昔年平淮右、复三关,也不失为一代豪杰,但如今天下之势你也应当清楚,柴家的王气已是荡然无存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天下百姓但求平定安康,可不管这皇帝之位由谁来坐……李某虽为大宋阶下之囚,却也不怨谁,只是觉着对不住我那南唐的父老乡亲……唉,李某说的这些俱发自肺腑,望柴兄弟能听得进一二……” 祁胜不由笑骂道:“你这姓李的娃儿,好生没出息!你自个成了亡国之君倒也罢了,却还要帮着仇人说话!” 李煜淡然一笑,目眺远方,微微叹息着低吟道:“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赵匡胤沉声道:“这些咱们姑且不谈!时辰不早了,几位先慢坐用茶,咱们且先来看看比武盛会罢!” 祁白摇头微一苦笑,与祁胜和柴宗训三人俱在桌边坐了下来,柴官则立在柴宗训身后。 一阵大噪的锣鼓声响过之后,中间的擂台上有一武官行至台前,年约五旬,面色红润,三绺长须,正是大内副总管“烈火枪”杨焱。 杨焱冲台下抱拳左右一转,一边洪声道:“诸位英雄豪杰、江湖朋友,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又到了,当是诸位一展身手、显露绝学之时!此次大会跟往常有所不同,办到了京城里来,是因当今圣上要与万民同欢,并在诸位之中选拔英才——‘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诸位江湖朋友虽讲的是四海为家、洒脱不羁,却也应当以民族大义、江山社稷为重,为朝廷效力……”说到这里,台下一片嘈杂,有人热嘲冷讽地大声说话,有人则不时发出一阵嘘声。 杨焱不管台下众人如何,只顾说自个的:“此次比武不只限中原地带,还有来自党项、契丹等各地的武士,以示我大宋广纳天下贤士能人之心……比武者胜一场后便可自行估量是否下场休息——若下场的话,由另两人上台对擂,上一场的胜者随时又可上台再战……如此反复,最后的胜者方可挑战上届大会第一高手梅大庄主!”说到此处,他重重一挥手,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又响起,他一边大声道:“好,比武开始!”一边向台后退了下去。 锣鼓一停,“大内四台柱”中的“燕子铁链镖”率先登场亮相,走至台前一抱拳道:“诸位,小可金三,自知武艺低微,就权作引玉之砖,不知哪位朋友愿上来赐教?” 话音未落,台下已纵上来一人,正是潭州的高手“丑采和”宋景。 宋景与金三互一行礼,便立即交起手来。 金三的铁链镖哧溜哧溜灵蛇般四处蹿动,链头的金镖似鸡公啄米,时刻纠缠在宋景的头顶。 宋景的铁篮子大开大阖四抡如风,封住了金三凌厉的攻势,脚步又连连推进,欲强行逼近金三。 金三微一皱眉,叫声:“得罪了!”叫声中脚步突地一滑,人已疾摔倒在地上,左肘支身,右手铁链的中段已缠住了宋景的双腿,链头疾冲,那支金镖唰地一下扎进了宋景的喉咙之中! 宋景闷哼声中铁篮子脱手疾掷,竟霎时化为漫天飞蜂冲金三疾射而去! 金三大骇之下铁链四旋,仍被几根锋利的铁篾射穿了胸腹! 台后的“神刀”曹雄一声悲嘶:“四弟!”急抢上来欲救金三,却见金三已然气绝! 众人均未料到这第一战便弄了个两败俱亡!待台上清理干净后,一时间倒无人再上台叫阵。 赵学海却跳至台前,凶悍地大叫道:“奶奶个熊的,咱四弟走了,咱家也不想活了,哪个兔崽子上来跟你家爷爷干一场!……” 不怕死的江湖好汉毕竟多的是。 有几人上得台来,却均被正气冲牛斗的赵学海打了下台去,或狂喷鲜血,或脑浆四迸,或全身四分五裂,无一生还! 赵学海正杀得昏天黑地分不清东西南北时,一黄衣人忽地盘旋疾掠而来,但见寒光骤闪,赵学海那颗斗大的头颅已砰然落地,手脚挥舞了一阵,无头尸身随即轰然倒下! 再看这黄衣人,虽乃一清秀儒装老者,但却气宇轩昂、飘逸豪放,正是“成都第一剑”司马闪。他手指一抹剑上的血渍,斜看着赵学海的尸身冷笑道:“你这走狗,太过嚣张、太过狠毒,司马闪可看不下去!” 雷奔一声厉吼,拔剑冲出,冲司马闪狠狠道:“司马闪,还我三弟命来!” 司马闪淡然笑道:“你号称‘闪电剑’,司马闪人称‘成都第一剑’,今日司马闪倒要瞧瞧咱们这两剑究竟谁更强……” 雷奔又是一声厉吼,正待扑上前去,曹雄已紧紧拉住了他,沉声道:“二弟,你不是他的对手,不可枉送了性命,且待为兄替三弟报仇!” 司马闪剑尖一指曹雄,傲然笑道:“你上也一样!” 曹雄推开雷奔,沉声道:“好!”一边紧盯着司马闪,一边缓缓拔出腰刀。 眼见两大高手剑拔弩张,攻势一触即发,却不料台下忽地又跃上一人来,花狐皮帽,身裹虎皮,粗眉铜眼,高鼻阔口,方面大耳,高壮精悍,乃是一位中年契丹武士。 这契丹武士当胸抱着一把金刀,刀鞘澄黄锃亮,刀柄漆黑如炭。他对司马闪淡淡道:“在下契丹人耶律泐,平生嗜刀如命,久仰中原武林几位刀客的大名,早欲拜会——现恳请兄台将‘神刀’曹雄让给在下如何?”他所说之汉话虽平淡客气又不甚流利,却似乎有着一股无形的魔力,令人无法抗拒。 司马闪呆了一呆,欲对耶律泐发怒,却又怒不起来,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好!”言罢,自顾转身纵下台去了。 耶律泐静静地望着曹雄,仍是淡淡道:“曹兄‘神刀’威名,耶律泐仰慕已久,请不吝赐教。” 曹雄见耶律泐似一尊巨岩般屹立不动,眼神深不可测,心知碰上了一个极厉害的对手,不由暗道:“先下手为强!”一边叫声:“好,曹某得罪了!”话声中刀已劈了出去,攻势奇快,虚实莫分,无招可循:似佯劈面门,忽又实戳小腹;似横斩腰间,忽又斜刺胸前……一刀紧接着一刀,层出不穷,连绵不绝,台下的众人大多自忖自个无法接得了这等攻势的十几招。 耶律泐却好似整暇,刀未出鞘,或避或挡,身形似木偶般僵硬,却又快捷无比,曹雄数十招致命杀着竟似未对他构成半点威胁。 再攻得数招,曹雄不由一阵胆战心惊,全身都已沁出了冷汗,一边疾攻一边沉声道:“你为何不还手?” 耶律泐边招架闪躲边淡声道:“你的刀法已臻收发自如、意至刀到、无招可循的境界,可算颇为不错了——可惜你的功力仍未够深厚,出刀、收势、变招均还不够快——我若还手,就在你攻出一刀后收势的那一刹那,你是必死无疑!” 曹雄暴喝一声:“曹某不信!”话声中全力劈出一刀,刀式已老,收势间耶律泐刀已出鞘,寒光微闪即没,曹雄整个人竟已呆住了不动,瞪大着恐惧、惊疑的双眼,脖颈间缓缓沁出了一圈血珠。 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耶律泐的金刀仍连鞘抱在怀里,盯着缓缓倒下的曹雄,仍那么淡淡地道:“原来‘神刀’曹雄,亦不过如此而已。”他话声中,曹雄已轰然倒地,一颗头颅咕咚咕咚滚出了老远,脖颈间鲜血狂喷了一大片! 第二十章 帝都屠场(3) 雷奔竭力一声悲嘶:“大哥!”嘶声中人已冲至耶律泐面前,狂吼一声,雷霆般向耶律泐攻出了数剑。 耶律泐连挡了数招,一边淡然道:“你不是用刀的,我不跟你打。” 雷奔不顾自身门户大开,疯魔般向耶律泐一阵紧一阵地狂攻过去。 耶律泐被逼得连退了数步,似微感不耐,却仍淡声道:“你若再纠缠不清,你的命便保不住了。” 雷奔仍自狂攻不已,后边的孙鸣鹤冷冷道:“难道‘大内四台柱’今日要死光光么?”话音一落,他人已斜身奔出,几步跨至雷奔背后,伸手连点了雷奔几处大穴,雷奔顿时动弹不得,只是怒目圆瞪了举剑空中。 孙鸣鹤一边轻叫声:“得罪了!”一边已携着雷奔回到了原位上。 眼见曹雄等“大内四台柱”已去其三,柴宗训和柴官心下大为解恨,赵匡胤面无表情,曹彬略现悲容。白皑皑念及与金三、曹雄几人相交的旧情,也不由一阵黯然。 待几名官兵将台上清理了一番后,耶律泐向台下沉声道:“在下此次中原之行,不过是想会会中原两位使刀高手——‘神刀’曹雄在下已领教过了,另一位‘绝寰刀圣’萧王天萧大侠不知是否在此?若在此处,望萧大侠上台赐教……” 台下的萧王天正自呆望着耶律泐出神,他身旁的萧玎珰轻声问道:“爹,对那契丹人你有必胜的把握么?” 萧王天“哦”了一声,回过神来,微一皱眉道:“这契丹武士出刀之快令人无法想象,刀法高深莫测,爹委实没有一分把握能胜得了他……” 台上的耶律泐见无人上来,不由微一冷笑道:“敢情中原武林朋友尽是些缩头乌龟么?”他话音未落,已有两位儒装老者同时疾掠到了他面前,正是江陵绿林寨三寨主“鹿门山主”皮归蒙和四寨主“天随散人”陆日休。 皮归蒙挥刀怪声唱道:“鼠辈要想见我家大哥面啊……”陆日休跟着唱道:“须得先过咱兄弟二人刀剑关哪……”歌声中,二人身形连连疾错,刀剑合璧前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攻向耶律泐。 耶律泐招架闪躲间冲陆日休轻喝道:“你使剑的,我不跟你打……” 皮归蒙边一阵猛攻,边唱道:“我兄弟二人从不落单哪……”陆日休随即唱道:“我陆鲁望的剑法就是‘贱人剑’啊……”皮归蒙复又唱道:“且让你尝尝我皮袭美的‘狂徒刀’呀……” 看皮归蒙的刀法,虽似狂乱无章,实则却挥划着他口中唱出的每一个字,刀势霸道凶狠,且又沉稳泼辣,专攻耶律泐的头、胸、腹等要害。陆日休则一副卑颜奴态,长剑似懒洋洋地探出,中途却又突地变得疾如惊蛇,连连刺向耶律泐的两臂、双腿和下阴,剑招仍似划着大字,和着他口中所唱。 耶律泐身形一阵狼狈,衣裤已有好几处被划破,微微惊怒中不由轻叱一声道:“好,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刀法!”话声中,刀已出鞘,身子自左向右不停地疾快旋转,那刀不绝地划着圆圈,似无数个大光环,又交织成无数张寒冰巨网,中间仿佛没有一丝空隙,“哧哧哧哧”地罩向皮归蒙! 皮归蒙连连退后,陆日休长剑的攻势也不由一滞。 刀剑齐招架,却仍挡不住那无穷无尽铺天盖地而来的张张巨网!一声闷哼中,皮归蒙已然身首异处倒在了台面上! 陆日休呆呆地瞪着皮归蒙的尸身,手上的长剑无力地跌落台面,整个人仿佛已麻木了——这二人自打出娘胎后边如同各自的影子般时时刻刻在一起,连上茅厕都是结伴而去,更都不曾娶妻成家,各自的父母早亡后都没有了一个亲人,两个人便如同一个人一般,此刻其中一人已去,另一人便仿佛没了影子、没了心。 耶律泐已收起刀,对陆日休道:“你不是用刀的,我不杀你。” 陆日休仍是一动不动,台下已有两条人影飞掠上来,正是萧王天与常云羽二人。 常云羽叫声:“四哥不必如此!”叫声中,左手提了皮归蒙的人头,左腋将皮归蒙的无头尸身夹住,右手携了陆日休向台下掠去,空中一边对萧王天沉声道:“大哥多加小心!” 耶律泐眼神一亮,紧盯着萧王天沉声道:“阁下就是‘绝寰刀圣’萧王天么?” 萧王天将手中的长刀刀柄拄在台面上,亦沉声道:“正是!” 耶律泐连连点头道:“好!好!阁下为何早不出来,却要叫你的兄弟来送死,莫非是想看清楚我的刀法么?你若果真能破得了我的刀法,眼下就可以为你的兄弟报仇雪恨了……” 耶律泐一边躲闪退避,一边道:“阁下刀沉力猛,收势变招极快,只可惜每攻出一刀后仍有间隙……” 萧王天面色如铁,长刀直伸连旋,抖颤斜砍,梭蹿直探,似秋风扫落叶般一路向耶律泐绞去! 耶律泐被逼得连连退后了数十步,蓦然间大喝一声道:“好,看我的!”喝声中人已冲天拔起丈余高,刀已出鞘,空中似飞天陀螺般不住疾旋,那无数张寒光巨网接踵巨浪般罩向了萧王天! 萧王天退后间长刀不断地疾斩,撕破了一张又一张的巨网,却仍有数张巨网缓缓地向他逼近,近得两丈、一丈、五尺、四尺、三尺、两尺、一尺……眼见就要挨到了他的身上,瞬息间便会将吞没! 不容细想,他狠狠一咬牙,身子一阵剧抖,衣袍忽地急剧地鼓胀了起来,口中“呔”地一声大喝,长刀横向耶律泐拦腰斩了过去——这一刀,快得几乎没有影儿、没有风声、没有过程、没有距离! 耶律泐一声惊呼,刀网突地消失,他人已向后斜落在了台上,大半个腰身不停地往外直冒鲜血! 萧王天的胸口已多了一把刀柄,正是耶律泐的金刀!他全身的衣袍四分五裂,嘴角不停地渗着乌血,剧烈地咳嗽着道:“我的刀法虽不如你,但你却也休想挡得住我‘洞元真气’的全力一击……” 耶律泐脸上一片笑意,艰难地喘息着道:“很好,很好,‘绝寰刀圣’,毕竟没有让我失望……”话音弗落,他人已倒在了台上,那腰身的冒血处忽地一下裂开,花花绿绿的肠肠肚肚滑落了一大片! 常云羽、萧陆通、萧玎珰和萧玎玲四人几乎同时掠了上台,齐地伸手扶住了摇摇晃晃的萧王天。 萧陆通连连干咳了几声道:“唉,唉,兄弟,你果真就这样要去了么?……” 萧玎珰和萧玎玲只是哭叫着:“爹……爹……” 萧王天轻摆了摆手,微弱地道:“云羽,大哥一生都对不住你,今后总算可以摆脱了……玎珰、玎玲,回到家里,好生照顾娘……大哥,你自保重……”话音一顿,头一歪,整个人便已倒在了常云羽的怀里,从此长眠于世。 常云羽潸然一声长叹,与萧陆通同抱了萧王天的尸身复掠下了台,萧玎珰和萧玎玲亦悲泣着掠了下去。 这一连番血战,场场必有人伤亡,一时间台上台下俱寂静了许多。 但这冷场才不过片刻。台面刚一清理好,孙鸣鹤已径直走到了台前,向台下傲然冷笑道:“使刀的好手已比划过了,孙某极欲会一会中原武林年轻一辈中的剑道高手‘回头浪子’金不换金兄——不知金浪子朋友可在台下?!” 金不换听得孙鸣鹤叫阵,一纵身斜蹿至空中,几个翻滚后便已掠到了台上,耳际仍留有白天乐的急叫声:“师叔千万小心,那姓孙的剑法十分可怕……” 孙鸣鹤微一抱拳,冷然笑道:“金朋友果真爽快!” 金不换淡然笑道:“阁下乃名动天下、声传万代的绝世剑仙传人,金某的恩师却并不甚为人知,但他老人家的徒弟却没给他脸上抹黑。” 孙鸣鹤傲然一笑道:“若你师父也在此,不妨你们师徒两人一齐上!” 金不换淡笑道:“阁下武功虽高强,却也未免太过狂傲了一点——这样,可会得罪不少人,很容易被江湖朋友嫉恨而遭暗算……” 孙鸣鹤冷笑道:“孙某凭的是自身艺业——没有人可以教训我!你先出手吧,倘若孙某一出招的话,你便没有任何机会再活下去了!” 金不换沉声道:“好!”话声中木剑已横伸而出,左手一抖,将剑鞘甩向了孙鸣鹤的面门,薄韧坚利的木剑同时已连连刺向孙鸣鹤的下三路——他这甩剑鞘惑敌心神而同时攻对手下三路的打法,往往能出其不意地将强敌击败在莫明其妙间。 但孙鸣鹤却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他微一斜身,再顺势两转,瞬时间身子竟已溜到了金不换的背后, 金不换并不回头,旋臂反手向左腋下刺出一剑,同时身子向前跌出以防对手背后出招,落地时即刻一个翻转跃起,又面向了孙鸣鹤,随即木剑团团四挥杀出,所攻之面甚广,谨防孙鸣鹤再施奇妙步法溜到自己背后来。 孙鸣鹤点了点头道:“你果真有两下子!”话声中挥剑招架,真气贯注全身,欲与金不换的木剑硬碰硬。 但金不换却甚为老道,木剑灵巧地横贴孙鸣鹤的剑身一阵拖、拉、缠、带,突地又长臂暴刺一剑,移步时还有意无意地渐渐将孙鸣鹤逼向擂台的边沿。而他的长剑虽为木制,招发间却暗挟有无形的锐利劲风,灵巧的剑式里更深藏着无坚不摧的炽烈杀气。 孙鸣鹤亦不敢以自身护体罡气相试金不换之剑,全凭巧妙的身法腾挪闪躲,手上的长剑也似全无用武之地,片刻间便已被金不换逼到了距离台沿只有一步之遥。 台下有众多人纷纷哄叫道:“金浪子果真了得啊!”“一看就知道他是个老江湖了!”“‘老梅萧,少万金’,果真不虚,看来江湖朋友果真还是招子亮、有眼光啊……”“那姓孙的娃儿口气挺狂,手头也颇似还硬朗,却毕竟还只是个嘴上无毛的愣头青罢了……” 就在众人的喧闹声中,孙鸣鹤一脚已跺在了台槛上,屈膝间一声暴喝,喝声中整个人已冲天拔起两丈多高,空中一个倒转,头下脚上,长剑抖出无数道寒星直向金不换当头罩下! 金不换高叫声:“你终算肯出手了么?!”开口之际人已倒纵退出一丈开外,却又蓦地斜向前跃起,木剑横地大挥,向空中的孙鸣鹤拦腰疾斩过去! 第二十章 帝都屠场(4) 孙鸣鹤在空中身形突变,双脚向下疾打,人已贴地滑出三丈多远,“唰嚓唰嚓”声中将铺擂台的硬厚木板一溜溜地划出了数十道深痕,溅飞起无数碎屑。同时他左手猛然拍地,人已一冲站起,横剑当胸,目中杀机大盛,森然地盯着又已挥剑攻来的金不换。 金不换久经阵仗,眼见对手神色,心知对手欲出看家绝技了,遂暗叫声:“先下手为强!”心念间真气引贯全身,再猛提聚至右肩、右肘、右腕,蓦地贯透剑身,一道绚丽灼亮的青虹霎时从剑尖如离弦劲矢般直冲孙鸣鹤当胸射去! 台下立有数人惊呼出了声:“剑芒!剑芒!”“果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剑芒!……” 就在同时,孙鸣鹤的长剑也已挥动,一步一跳,推出数朵剑花——剑花未平,又一步一跳推出了十数朵剑花——一忽儿间连跳得十三步,顿时有千千万万朵连绵交叠的冰寒剑花惊涛骇浪般将金不换的身形整个儿淹没了! 但听得数声闷哼,剑花顿时全无,二人身形已然分开。 孙鸣鹤举剑当空,一脸冷峻。 金不换剑拄台上,胸腹间数十处血流如注。 台下喧哗的众人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良久,金不换忽地涩声道:“我虽败了,你却也不能算赢!” 孙鸣鹤点了点头,突地张嘴连连狂喷出了十数口鲜血,微喘息着道:“不错,孙某的护身罡气已被你的‘剑芒’所破,孙某就算要了你的命亦不能算得上胜了……” 万巫已掠上台来,出手连点了金不换数处大穴,欲止住血流,又待为金不换服下几枚药丸,金不换微微一摇头道:“多谢万兄好意……金某伤势太重,恐怕没得救了……” 正此时,但听一声沉重的佛号,台里边坐着的相国寺慧果大师已向台外行了过来,一边道:“金施主乃中原武林的一朵奇葩,岂能如此轻易就撒手离去了?”言际,自怀里摸出两枚金黄色的药丸送到金不换的面前,一边又道:“此乃少林至宝‘大还丹’,金施主但请服下,便可无妨。” 金不换微一点头,依言接过两枚“大还丹”吞下。 万巫冲慧果大师一抱拳道:“多谢大师!”言罢,便待抱了金不换向台下跃去,那边的大内高手“折扇王”王道毕扶回孙鸣鹤后已然起身向他叫道:“万兄请慢走!咱们那日鄂州之战未能淋畅尽意,不如今日作个了断如何?!” 万巫正待答话,下边的“暗青神子”纪开鸾已掠了上台,接过金不换,一边朝台下纵去,一边对万巫道:“万兄但请安心对敌罢,金朋友交给纪某了!” 万巫一点头,冲王道毕抱拳道:“如此甚好,请王兄赐招!” 王道毕还过礼,左手一抖钢骨鲨皮折扇,一套看似优雅美妙实则凶险万分的“逍遥扇法”源源不断地向万巫卷去,右手则是一套奥妙的“形意拳”,口中还一边念念有词:“明月入怀,团圆可喜,仁风在握,反拂无私……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等待梧桐落叶时,主人送我入冷宫……” 万巫抽笛还击,一边叫道:“原来阁下乃是形意门徒!”他虽道出了对手的出身门派,却仍被对手两路同时攻到的凌厉精湛的扇法和拳法逼了个手忙脚乱。 但见王道毕不仅扇功厉害之极,拳法更是炉火纯青,深得儒家“诚中”之理,招发招收招接招变浑圆纯刚,“一塌、二缩、三扣、四顶、五提、六横顺、七起钻落翻”间真个是“打若不打,不打反打”、“打坚不打暇,击实不击虚”、“顺中用逆,逆中行顺”,身形变换随意而动,出拳收拳依念而生,刚猛中暗含坚柔,纯正中实则圆滑,让对手无处可避、无力能挡、更无懈可击。 万巫此刻方知对手的武功可不止比自个才“稍胜一筹”,而是“胜了很多筹”——上回鄂州之战对手根本就没有施展出“形意门”的功法,但自己已然不敌,眼下对手尽出绝技,师父所授和闯荡江湖得来的搏杀经验在对手面前都起不了作用,他心下便知只有使出毒功方有可能胜得了对手。心念动间,他已在下风中招架了近百招,却只在对手的间隙里攻了二十余招,身上衣裳被对手扇尖的利刃划破了好几处,左肩亦被半拳擦过,痛入骨髓,遂狠叫声:“当心了!”叫声中手指一推铜笛尾端,顿时有一大篷烟雾汹涌喷出,疾电迅雷般向王道毕扑面冲去! 王道毕微惊中折扇大开,一兜一揽一扇一推,将大篷烟雾反冲回去间仍被少许雾气所熏,霎时一阵头晕目眩,灵光闪现咬舌清醒的一刹那间左手拇指猛按折扇尾骨,即有十数道寒光疾向万巫当胸射去!同时他右手已自怀里掏出一枚解毒药丸吞入口中,却仅只使得神志清爽,那一身雄厚的功力是一丁点儿也提不起来了。 万巫猝不及防间被自个放出的毒雾拂中,但他自幼在万毒丛中长大,故而并无大碍,不过却被王道毕扇中射出的钢刃钉了个正着! 就在这样一个关头,忽有两道人影飞速掠了上台来,其中一人一刀将王道毕的头颅砍落在了台上,另一人则一剑刺进了万巫的胸口! 后者正是华山派大弟子陈仲昆,他高声呼道:“师父、三位师弟!仲昆今日总算为你们报仇、为华山派雪耻了!”他一边说间,一边抽出了滴血的长剑向后疾退,只因心恐万巫那防不胜防的毒功。 岂料万巫的毒功果真是“防不胜防”,重伤之余尚能以指风送毒,陈仲昆只觉鼻尖一酸,全身霎时一阵麻痹。随即万巫左手微抖,一道青光暴射而出,直直穿透了陈仲昆的咽喉! 接着台下又掠上了数人,乃是白天乐、纪开鸾和几名华山弟子。 在华山弟子众口怒骂万巫之时,后台的慧果大师又已走出,喂万巫服下了两枚“大还丹”,一边道:“万施主亦跟金不换金施主一般,乃中原武林未来的泰山北斗,老衲岂可坐视不救?” 万巫目露感激、崇敬之色,点了点头道:“又劳烦大师了。” 慧果大师作什道:“江湖传言万施主与金施主俱是‘不死神侠’白皑皑白施主的至交好友,而这些少林‘大还丹’正是承蒙白施主无私送还,故老衲相救两位施主亦只是尽一点本份而已。” 白天乐微笑道:“哦,我那了不起的喜弟何时又被唤作什么‘不死神侠’了?……” 他们正说间,那边砍下王道毕头颅之人却已冲南边大楼棚的赵匡胤高声喊道:“姓赵的狗皇帝,可还认得你家韩大爷么?!” 赵匡胤细看了他一眼,不由大吃了一惊道:“韩橐驼?!你如何竟还没有死?!” 这被叫做韩橐驼的冷笑道:“你做了皇帝,便也罢了,却又为何指使王彦升那狗贼杀我全家?!”说着,一抖腰,将一件包裹甩落台上,赫然露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他一指这人头,一边又道:“万幸苍天有眼,韩某侥幸未死,十多年来苦练武艺,总算杀了王彦升这狗贼,今日又杀了他的堂弟……”原来这叫韩橐驼之人便是前朝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之子,昔年韩通被满门抄斩,却不知他何以能活了下来。 赵匡胤怔怔地望着那颗人头,眼圈一红,微叹道:“彦升卿家,都是朕害的你!” 韩橐驼也红了眼,瞪着赵匡胤嘶声叫道:“狗屁皇帝,韩大爷自知斗不过你、杀不了你,但爷爷斗不过你、杀不了你,难道连老天爷也斗不过你、杀不了你么?!韩大爷就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来作伴!”言毕,又仰头向天狂呼道:“爹、娘、大哥、大姐、小弟、小妹,橐驼与你们相会来了!”言罢,横刀一抹颈项,随即一头栽倒在了血泊之中! 赵匡胤心头不由一阵悸动,暗道:“他的话果然没错,我杀了那么多人换来今日之位,却又能坐得多久?他竟能侥幸活下来向彦升索仇,又岂非是天意?……” 赵光义则高声骂道:“他娘的,将这狗东西给本王碎尸万段!” 赵匡胤摆了摆手道:“不可!他既能活到今日再跟寡人见面,也算与寡人有有缘,就按朝中大臣之礼厚葬他罢……” 纪开鸾扶了万巫掠下台去,白天乐正待跟下,忽有三条人影疾掠了上来,齐齐拦住了他的去路。 白天乐一见这三人,不由大吃了一惊,忙拂袖遮面,欲转身逃去。 其中一人如影附形般又挡在了白天乐面前,一边冷笑道:“我的乖女婿,有这般待丈母娘的么?!”看她形态,竟是位五旬上下的美妇人。而另二人则是一大一小两位美貌姑娘,大的那位正在痴痴地傻笑,小的则一脸怒容。 白天乐不敢正视这美妇人,半低了头,期期艾艾地道:“顾、顾大婶,真巧啊,咱们又、又见面了……” 顾大婶仍冷笑道:“你骗取了我家的《切菜刀谱》后便一下子没了影儿,害得我们娘三个好找啊……” 那大一点的姑娘痴痴笑道:“乐、乐哥哥,咱、咱们回家,坐、坐花轿……” 小一点的那位竖眉厉声骂道:“负心郎、狠心贼,入了洞房便溜了,你还算是个男人么?!” 台下的萧玎玲早已站不住了,几个翻身掠了上台,指着顾大婶急叫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对我白大哥?!” 顾大婶瞟了萧玎玲一眼,嘿嘿笑道:“这位姑娘好水灵哟,难怪我的乖女婿会……” 萧玎玲脸色剧变,扯住白天乐的衣袖颤声道:“白大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她们又是什么人?!” 顾大婶抢着答道:“我们是什么人?!哼,让顾大婶来告诉你!”又转身对着台下的众人大声道:“诸位,妾身顾氏,我当家的是前朝那个什么‘游侠’魏空空,他不幸病逝后家里便只有妾身与大女魏大姨和小女魏小娘了……”她说到这里,台下先是一片惊诧,随后即是一阵哄笑。惊诧的是此三位竟是前朝武林奇人“游侠”魏空空的家眷,哄笑的是魏大侠的两位宝贝千金之芳名竟如此古怪。 顾大婶接着道:“妾身家里除了一套武功秘笈《切菜刀谱》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两个女儿一痴一狂,嫁都嫁不出去……有一日这位薄情寡义的白天乐白公子忽地找上我家门来,说愿意娶我家两个可怜的闺女,但《切菜刀谱》也必得交予他……妾身见他一表人才、聪明伶俐、武功高强,而且又是天下闻名的白云楼白大侠之后,便毫不犹豫地答允了他……” 台下众人俱有些明白了,纷纷大声道:“莫非白天乐白朋友骗得了《切菜刀谱》后就溜之大吉了么?!” 顾大婶冷冷道:“那还用得着说么?!只是姓白的虽得到了刀谱,却不知要习得‘切菜刀法’之精髓必得要妾身教做一年烹饪厨艺后方可,否则只可得其形而不能会其神……” 白天乐心下恍然,暗道:“难怪魏空空昔年纵横天下、未逢敌手,而我却连那孙鸣鹤的一片衣角都挨不着……”他正在思忖间,萧玎玲已斜眼瞥着他冷然道:“白大哥,这是真的么?” 白天乐急道:“玲妹,你当知道,先前白大哥不惜一切索要《龟息大法》、《铁脉心经》、《僵尸神功》等武功秘笈及碧灵宝剑,又涉险盗来了‘龙丝软甲’,目的都只是为了报仇啊……” 萧玎玲恨恨道:“可你骗了人家可怜的两个姑娘,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白天乐苦笑道:“若非如此,白大哥岂能得到《切菜刀谱》?我心里只有玲妹一人,又岂能真的与她家成婚?” 萧玎玲心下已感欢欣,却仍板着脸:“可现下人家找上门来了,你又当如何?!” 顾大婶已转过身来,接口道:“我也不要怎么着,只要你的白大哥肯娶我这两个可怜的闺女,以往的千辛万苦是非恩怨都可不再计较,我还会教他厨功精髓以大成‘切菜刀法’……” 白天乐只拿眼看着萧玎玲,台下众人却已大声哄笑叫闹了起来:“白大盗,我看你还是依了吧!……”“白捡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婆娘,还有个半老徐娘的丈母娘!……”“可别让醋坛子打翻喽!……”“小心点儿,母老虎发起威来可不得了呢!……”“好个风流倜傥的白大盗啊!……”“这样的美事儿可到哪里去找呢?!……”“哎呀,他娘的,这种好事咋总轮不到老子头上来呢?!……” 第二十章 帝都屠场(5) 白天乐摇头一阵苦笑,对顾大婶抱拳道:“并非白某薄情寡义,实乃白某与萧姑娘早有婚约——此事能否,也全看萧姑娘了……”他话未说完,萧玎玲已转身向台沿走去,一边冷笑道:“我喜欢的白大哥可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徒……” 白天乐急追了上去,拉住萧玎玲的双手,大喜道:“玲妹,你答应了?” 萧玎玲哼了一声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在天下群雄面前太丢脸罢了……” 顾大婶亦大喜道:“如此便再好不过了!乖女婿咱们快下去,免得在这儿惹人笑话——哦,对了,萧姑娘有多少年岁了?我家大姨可有二十六、七啦,我看她该做大的吧?……”絮絮叨叨的话声中,她已拉住了魏大姨和魏小娘二人,与白天乐和萧玎玲先后向台下跃去。 又有官兵收拾了一下台上,随即又飞掠上了一人来,个头虽不算特别高,但那两条腿却长的出奇,台下立有数人叫出了他的名号:“这不是‘三残侠’中的二哥‘长腿聋二郎’欧阳比欧阳大侠么?!” “三残侠”在武林中亦享有盛誉,行侠仗义却从未杀人,极爱比武却并不逞强,老大为老谋深算、心智超人的“断剑瞎大郎”蒲缺深,老三是义薄云天、豪放洒脱的“拼命哑三郎”石广豪。现下台上的这位便是善读唇语、以轻功见长的的老二“长腿聋二郎”欧阳比。 欧阳比四周一抱拳,嘻嘻笑道:“刀、剑、毒功和暗器高手都登过场亮过相了,情情爱爱的也纠缠过了——欧阳某人不自量力,谨向天下公认轻功盖世无双的‘落地一团棉’萧帖行萧兄请教一下轻身功夫!”待了一会,不见萧帖行上台来,他正感失望,台下忽地疾蹿上了一条高大雄壮的身影,落在台上时看他:年岁不过三十出头,微有短须,粗眉细眼,高鼻阔口,瘦颊大耳,颇有威仪。台下立有人又叫了起来:“雪山派新任掌门‘雪山神腿’凌若虚!” 凌若虚冲欧阳比一抱拳,微笑道:“难道天下间除了姓萧的便再无一人擅长轻功了么?” 欧阳双眼一亮,叫道:“好!”叫声中双腿微动,但听“叭哒叭哒”数声轻响,他整个人竟化出了数十道幻影在台上四遭不住地团团旋转,突又一下变得实在,双足一跺间人已凌空斜向前疾掠而去! 凌若虚高呼道:“好身法!”呼声中人已弹丸般斜冲而起,眨眼间已追上了欧阳比的身影。但欧阳比脚尖虚点,身形竟一直不变地疾疾飞掠,稍顷便又将凌若虚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凌若虚身形微滞后重又发力,其去势疾若流星,刹那间竟又追上了欧阳比! 这二人如此这般你追我赶,翻越了数道高脊宏楼,片刻后俱都不见了踪影。 台上台下一时又寂静了下来。 接着又有数十人上台轮番打斗,虽时有伤亡,双方的武功却俱不见得如何高明,惨烈有余而精彩不足。 待又静得了稍许,有一条黄影长身掠起落到了台上,却正是“帝王堡”的堡主宫鲁战。台下立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号,不由得引起了众人一阵巨大的躁动。 那边赵匡胤身旁的“大内神眷”柳荫原、花成柳夫妇一见到宫鲁战,不由齐地面容惨变,互一对视,俱都摇头凄然一阵苦笑。 宫鲁战面向他们,淡然道:“颜哥,惑姐,你们还是跟我回去罢……” 柳荫原和花成柳齐地纵身落至宫鲁战面前,齐声苦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们么?” 宫鲁战仍是淡淡道:“大哥因你们而死,你们竟毫不内疚么?” 花成柳白眉颤动,幽幽道:“他太傻了,他明明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他的……” 宫鲁战语气微寒,冷声道:“你不喜欢他,难道就应该喜欢颜哥么?!你们毕竟是亲生姐弟啊,岂能乱了天伦?!”他此言一出,不由引得台下一阵大哗。赵匡胤也不由一阵惊诧,摇头叹道:“师父和师娘竟是亲生姐弟么?咳,这怎么会可能?怎么可能……” 柳荫原恨声笑道:“不错,老夫与惑姐本为亲姐弟,本就乱了天伦——可老天爷为何如此无眼,偏偏就让我们两个相互喜欢、相互爱慕的有情人是亲生姐弟?!为何亲生姐弟就不可以做夫妻?!而我们又为何偏偏生在那该死的‘帝王堡’?!” 花成柳爱怜地看着柳荫原,柔声道:“颜弟,咱们在一起恩恩爱爱几十年了,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半步,你说这世上还有哪对夫妇比咱们更幸福么?咱们就算现下立刻就死去,到了阴间不是连阎王爷也会嫉妒么?……” 柳荫原亦爱怜地凝注着花成柳,微笑道:“不错,惑姐,咱们只要不再回到‘帝王堡’去,此一生又还有何憾?” 花成柳将头偎在了柳荫原的肩上,点了点头,轻声道:“如此,那咱们便去气气阎王老爷子罢……” 正此时,半空中忽地响起了一个雷鸣般的吼声:“万万不可!”吼声中一道灰影从天而降到了台上,却正是“玄机渔翁”宫十老。 宫鲁战身子一震,喜极叫道:“二哥,是你?!” 宫十老点了点头,轻声道:“是我。”细看了宫鲁战一眼,他又点了点头,微叹道:“毕竟岁月无情,四弟你也不再年轻了……” 宫鲁战喉头微塞,强自笑道:“几十年不见,二哥变化可真大啊……这几十年也真叫四弟好生挂念……” 柳荫原和花成柳俱是一阵惊喜,齐声对宫十老叫道:“迟哥,真的是你么?!” 宫十老深情地凝视着他二人,微笑道:“我本不愿现身的,却又着实忍不住想跟你们一会……惑妹、颜弟,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你们,却又总不敢与你们见面……或许,你们真是对的,只不过老天爷对你们太不公平罢了……当然,老天爷对大哥也是不公平的……” 花成柳亦深情地凝视着宫十老,柔声道:“迟哥,你为何丢下天仙般的二嫂不顾和放着好好的‘帝王堡’堡主不做,却跑到这中原江湖上来浪荡?” 宫十老微偏开头,先是一阵感伤,而后又似有些怒意地道:“哼,我早就想离开那鬼地方了,人人都以自个为帝王,拘谨烦闷得紧,哪如中原大好河山任我逍遥这般自在、这般快活?!” 宫鲁战微一叹息道:“‘帝王堡’如何不是,毕竟总是你的家啊!你这一走了之,如何对得住父母双亲?如何对得住大哥?还有二嫂,她在家苦苦等了你四十多年啦……况且,如今的‘帝王堡’已改变了许多——二哥,叶落归根,你我兄弟今日重逢,你当随四弟回家才是……” 宫十老摆了摆手道:“四弟不必多言,愚兄是断然不会回去的——愚兄只是求你,放过你惑姐和颜哥……” 宫鲁战面有难色地道:“这、这可是大哥千叮万嘱的遗命……” 宫十老正待开口,柳荫原已凄然笑道:“多谢迟哥的美意,颜弟去意已决,只盼迟哥多保重……”话声中携了花成柳的手,二人齐叫声:“保重!”叫声中二人已相拥掠至半空,各自一手捏碎了一枚“霹雳雷火弹”——轰然巨响声中,二人已化为灰烬,随着那巨大的紫色火球滚腾升空,渐渐消逝得无影无踪…… 宫十老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低头长叹一声,转首对宫鲁战正色道:“四弟,往后若堡中有人不愿再呆下去,你便放他们出来罢——愚兄言仅于此,就此作别……”言罢,正待长身而去,忽听得一声尖利幽怨的叫声:“狠心的,你这便要走了么?!”宫十老顿时脸色剧变,更不停留,脚微一跺,人已如流星般向西疾驰而去。 宫鲁战叫声:“二嫂,你怎地也出来了?!”叫声中,但见一道黄影电射而过,朝宫十老掠去的方向疾追了过去。宫鲁战回味了一下宫十老临去留言,摇头微一苦笑,转身掠了下台去。不知是他“帝王堡主”的身份可怕,抑或是“帝王堡”的招牌太过响亮,总之是没有人上台向他叫阵,显是不愿也不敢惹上了“帝王堡”。 再待得片刻,梅寒香与梅竹青二人忽地一齐掠到了台上,台下众人即刻一阵大哗:“梅大先生兄弟终算肯出手了!……”“他兄弟二人练成了‘九转元功’,恐怕两位祁老前辈也非他们的敌手了……”“不然!不然!两位祁老前辈神功盖世、学究天人,又有谁能打得过他们?!我敢以一陪十,跟你赌了!……”“好,赌就赌,谁怕谁呢!……” 那边祁白和祁胜哈哈一阵大笑,笑声中双双长身而起,落至梅氏兄弟二人面前。 第二十章 帝都屠场(6) 梅寒香微微一笑道:“两位前辈,咱们之间没有十天半月也分不出胜负,故咱们不必多言,这便动手如何?” 祁胜微一点头,亦微笑道:“如此甚好!” 梅竹青叫声:“好!”叫声中已欺身攻上,双手十指射出数道刚匹劲风,尽罩祁胜胸前要害! 梅寒香与祁白也已斗在一处,四人团团疾转,越转越快,瞬时后已分不清了身影。紧接着四条人影向东飞速掠去,空中兀自一边纠缠不清,眨眼间便没了一点踪迹。 众人依依不舍地扭脖望去,纷纷感叹道:“绝顶高手毕竟就是绝顶高手,就是不同凡响……”“可惜,咱们没了眼福……”“真不知会鹿死谁手啊!……”“唉!……” 北面大楼棚里的“桃化仙子”见状,忙高呼一声:“等我一等!”呼声中人已如仙嫚般投东而去,霎时不见了踪影。梅碧灵“霍”地站起身,茫然地向东而望。李德明在一旁轻声道:“放心吧,灵妹,令尊他们不会有事的……”梅碧灵黯然坐下,目光扫向了台下的人山人海,似在努力搜寻什么。李德明见她神态,不由微一冷笑,随手自脚下抓起一根吊有三个法轮的铁杵,用力一蹬腿,人已重重跃到了擂台之上。 台下立有数人叫了起来:“嗬,这不是党项夏国王李德明么?!”“为何‘僵尸门’两大门主都不上台,却叫一个小娃儿来丢人现眼?!”“哼,大宋疆土岂是任党项狗任意践踏的么?!……” 李德明昂首向台下扫了一圈,傲然一笑,微一抱拳道:“党项李德明,斗胆向中原武林第一大帮——丐帮的诸位好汉讨教一番!” 他话音刚落,台下立有一位年轻乞丐蹿了上来,手持一根长棍,叫道:“江南六袋弟子徐天正,领教李国王高招!” 台下有人哄叫道:“原来是‘南棍王’徐大侠!”看这徐天正虽甚年轻,仅是丐帮的六袋弟子,在江湖上却极负侠名,乃是“太虚穿俞棍法”五位传人中最年轻的一个。 二人各说一声:“请!”,便开始了对攻。徐天正棍走螺旋,身如游龙,贴逼腾挪,棍招沾黏挤压,接叠转换,片刻间已施出了“渔翁撒网”、“雪花盖顶”、“金绞剪”、“雨打梨花”、“北海抗龙”、“乌龙摆尾”、“渔游获隙”、“拔草寻蛇”等数招杀着。 李德明一直嘿嘿而笑,身子稍稍移动,手中铁杵上的三个法轮甩转起来,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但见徐天正的身形竟像着了魔似的呆滞起来,后边的“卷沙旋风”、“白蛇吐信”、“狮戏白沙”、“擎天一柱”、“寒鹤栖枝”、“美女吹xiao”、“车轮滚沙”、“虎尾缠丝”、“太公钓鱼”等数招已使得不像样儿,到最后竟顿住了身形一动不动,目中一片空洞。 李德明右手上的法轮转得更疾了,人已无声无息地欺近了徐天正的身前,左手五指并挺,长厚的绿幽指甲如一排剧毒锯齿,刹那间擦过了徐天正的咽喉! 黑血飞溅,徐天正临死那一刻蓦地回过神来,一棍击在了李德明的头上! 长棍已断,徐天正已倒下。李德明恍若无事,向台下微微一笑道:“还有哪位丐帮的高人愿不吝赐教?” 丐帮四大舵主中的“如来手”章太希掠到台上,向李德明冷叱道:“你这党项狗贼,用的是何妖法?!” 李德明冷笑道:“等你上了黄泉路,你自会明白!”话声中法轮又已疾转起来,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章太希脸色一阵大变,叫道:“好狗贼!”一边用力地甩了甩头,一边欺身一掌劈向了李德明的胸口。 李德明并不躲闪,却将法轮摇得更疾了。但听“砰”地一声,章太希一掌将李德明击退了数步,跟着手臂突地暴长抓向李德明的面门,同时一边不住地甩头。 李德明身子再退,将法轮挡在胸前,口中一边念念有词:“你看到了什么?你听到了什么?你听,这声音多美妙……你看,你看,这里多似人间仙境……” 章太希一下呆住,似要再用力甩头,却终归没有甩动,只痴痴地望着那疾转的三个法轮,眼神渐渐迷朦了起来。 台下立有数人大声叫道:“章大侠,可莫要再着了那狗贼的道儿啦!” 章太希微一凛然,神智稍有清醒,李德明却已惊豹般扑上,左手五指上套着的三枚狼牙铜环已毒蝎甩尾似的扫在了他的脸上! 章太希暴吼一声,右手两指猛地叉在了李德明的双目之上,随即口喷乌血倒下而亡——他号称“如来手”,手上功夫十分了得,这一叉为临死所发,毕尽全身功力,足可断金碎石,众人只道李德明非成瞎子不可了。 李德明痛得一阵弯腰,抚着两眼连声骂道:“好!好!‘如来手’果真厉害!”但瞬时后他便又恢复了常态,双目只微见红肿,却并没有什么损伤。众人已知他除了有一套极为厉害的迷惑对手心神之术和手上到处是霸道非常的剧毒之外,还有自身的护体功也煞是了得,一般的攻击断难伤得了他,看来人才凋零的丐帮被他找晦气和真的是很晦气了。 丐帮另两大舵主“风雷掌”洪极刚与“夺命诸葛”风际财齐地掠至台上,正要开口,不想竟另有一人魑魅般插身在了他们面前,一边对李德明嗬嗬狂笑道:“你这小子好生古怪,待俺楚狂人来教训教训你!”敢情这位正是“楚狂人”萧陆通。 见过萧陆通的江湖朋友少之又少,但“楚狂人”的名号却极为响亮,有诸多人认为他的武功远在其弟“绝寰刀圣”萧王天之上。 李德明也不由微吃了一惊,抱拳笑道:“萧老前辈……” 萧陆通大喝道:“少他娘的废话!”喝声中手足齐舞,成名绝技“朝凤十九式”已如狂蜂浪蝶般涌向了李德明! 李德明转动法轮,身形闪避间已被萧陆通击中数招。但他的法轮果然厉害,只过得片刻,萧陆通便也有些魂不守舍,身形渐钝。然而萧陆通终归为老一辈中的顶尖高手,功力太过高深,故攻势始终未减,又接连几掌击在了李德明的胸口之上。 但见李德明硬生生地挨了这石破天惊的数掌,被震得退了十余步,但面色却丝毫未变。 萧陆通忽地停住了攻势,愣了一愣,仰天大笑道:“好!好!你这小子果真邪门!真他娘的有意思!老子奈何不了你,这便走了!”他说走就走,转身大鹏般掠回了原处,抱了萧王天的尸身又疾蹿而起,几个起落后已不见了人影。 李德明其实已被震得血气翻腾、全身剧痛,再捱下去的话必受重伤——但他却佯作平静,以期唬住对手。见萧陆通果然上当,他暗自舒了一口气,又朝洪极刚与风际财二人一抱拳,微笑道:“二位丐帮的英雄,莫非想一齐上么?”原来他乃一国之王,因怕影响生育,故“僵尸神功”只练得四成火候便不再深修——饶是如此,寻常武功已万难伤得了他,加之他神情莫测,别人更难知他的深浅。 洪极刚正要答话,谁知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来,却是苗疆“五彩门”的门主顾仁青掠落到了李德明的面前。 顾仁青对李德明微笑道:“阁下的‘法轮大法’果然厉害,连中原老一辈四大高手之一的萧老英雄都奈何不了你……”她一贯冷言冷语冷声冷气冷面孔,此刻竟语气温柔、笑靥如花、双目含情,不由令白皑皑等人俱都大为惊诧。 李德明不由自主地心神一荡,转动着法轮微笑道:“多谢姑娘夸奖……” 顾仁青并不看那法轮,只死盯着李德明的俩眼,柔声道:“我最佩服的、最爱慕的,便是像你这等有男儿气概、有真实本领的好汉子了……” 李德明又不由自主地心神一荡,顿时暗生警惕,但却仍挡不住顾仁青那双充满了诱惑魔力的眼神,只觉身坠温柔chun宫中,再不肯挪动一下眼球。 众人只见李德明一阵阵痴笑呆笑傻笑,双臂竟搂着自己不住地上下轻抚揉摸,一边微张了嘴似在亲吻着什么。台下立有识货的朋友大声道:“这党项狗的‘法轮大法’固然厉害,却仍敌不过苗疆‘五彩门’顾门主的‘魔眼摄心术’,此刻已被顾门主控住心神了!”另有人道:“那厮的护体功难破,却不知顾门住怎生才能伤得到他……” 正说间,但见顾仁青将鼓鼓的腰囊解落在了台上,顿时有无以数计的斑蛇、蜈蚣、蝎子、臭蛆和红蚁之类的毒虫向李德明爬去,片刻之间便已布满了李德明的全身! 这些毒虫在李德明的身子上不住地撕咬,却咬不动李德明分毫。忽有数只臭蛆和红蚁爬向了他的鼻间,似要钻空而入——被苗疆“五彩门”的毒虫钻进体内,你老人家再厉害恐怕也受不了吧?众人心里大多已在幸灾乐祸。 正此时,蓦地听得两声尖利刺耳的断喝:“达厄波尼!哥舒赫丹!”循声望去,却正是发自北面大楼棚上端坐着的“僵尸门”老门主萨都剌!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十章 帝都屠场(7) 李德明身子一震,眼神一亮,心智霎时被这两声断喝惊醒,看了一下身上,不由狞笑一声,随手在鼻下抓了大把毒虫丢入口中咯吱咯吱地大嚼了起来,似是吃得津津有味。同时他右脚向前斜跨一步,手上法轮直击而出,撞向顾仁青的胸口! 顾仁青正全力施展“魔眼摄心术”,突被萨都剌的断喝所扰,又见李德明的吃状恐怖,正惊惧间,李德明的法轮挟着强大的劲风已堪堪贴上了她前胸!不及细想,她本能地翻身一个倒纵,却仍被法轮的余势击中了小腹。法轮此刻虽已势衰力竭,仍将顾仁青的内腑震伤,使她不由自主地“哇哇哇”张嘴连喷了几大口鲜血。 李德明更不留情,左手斜挥而出,扫向了顾仁青的面门! 丐帮两大高手洪极刚和风际财虽在近侧,却也不及出手相救!眼见顾仁青将遭毒手,忽有一条人影神龙般电射而至,其快绝伦,在电光火石间将顾仁青拉开了丈余远。再看此人,正是顾仁青的生父“红拂掌”常云羽。 常云羽一边出掌为顾仁青输功疗伤,一边对李德明冷笑道:“阁下不嫌手段太过毒辣了一点么?!” 李德明怪笑一声,昂然道:“本王本不欲伤害这等美貌的小妞儿,却是她诱我、害我在先……” 常云羽微哼一声道:“待常某为小女疗好伤后,势必与你斗一场!”言毕,转身携了顾仁青掠了下台去。 片刻后顾仁青伤势已好,常云羽长吁了一口气,自顾闭目调息。 白皑皑立在顾仁青近旁,轻声问道:“顾姑娘,你没事么?” 顾仁青感激地点了点头道:“我没事,有劳白公子关心——”又关切地看了看常云羽,仍转首对白皑皑道:“我爹固可破那贼子的护体功,却又难以抵挡贼子‘法轮大法’的妖术;我固不惧贼子的‘法轮大法’然则我本身功力亦不是那厮之敌,更难破得了他的护体功——若想胜他,便只有白公子你上台方可了!” 白皑皑微微一愕间,抬头只见台上的“夺命诸葛”风际财正与李德明斗在一起,身形缓慢,出手沉凝,显见心神已渐渐被李德明的“法轮大法”所控制,情势危急。一旁的洪极刚大声提醒亦无济于事,又不便出手相助,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白天乐不由分说,拉了白皑皑便往台上掠去,一边道:“为兄知你不会轻功,就让为兄送你上去罢!” 二人一齐落至台上,白天乐对洪极刚微笑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洪舵主,这党项小丑就交给我喜弟打发便够了!” 洪极刚本不愿弱了丐帮的名声,但自忖钱老帮主正在养伤而不能亲来,最年轻的传功长老“太仓水蛇”郁伯尊早已退出了丐帮,武功最高的年轻八袋弟子“浪子神鹰”王者风又已在三年前远赴关外追杀那背叛了丐帮的九名生死大敌,一直杳无音讯,帮中确实已没有什么强手能有把握胜得了李德明——再眼见风际财即将性命不保,遂一咬牙,跨前一步将风际财拖出了战圈,一边道:“如此甚好,烦劳白兄弟了!” 风际财醒过神来,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白皑皑已抢身而出,向李德明抱拳道:“东京白皑皑,斗胆向李国王讨教。” 台下顿时掌声如雷鸣,呼声似潮涌:“好啊!好啊!‘不死神侠’白公子!”“‘不死神侠’白公子!”“不死神侠!”“不死神侠!”“不死神侠!……” 白皑皑微一苦笑,心道自己何时有了这“不死神侠”如此响亮的名声了?看来江湖朋友传递消息可真够灵通、真够快捷的啊!敢情他自碧灵山庄招亲、太湖一役及昨日与“帝王堡”冲突后,确实已有甚多江湖人士知晓了他的大名,并早冠以了“不死神侠”之美誉。 李德明眼神微微一凛,说声:“白兄请!”言毕,手上法轮又已开始旋转起来,随即发出一阵阵诡异阴森的响声。 白皑皑细看了一下那三个法轮,似各刻有一片沙漠、一片森林、一片沼泽。他的思绪忽地不由自主地乱了起来,眼前尽是一阵阵虚影晃动,随即似进入了一片广袤无垠的荒漠沙海之中,眼前只有黄沙翻飞,耳边尽是狂风呼啸,任他如何走也走不出这片沙漠。这样仿佛走了无数个日夜,他仍不紧不慢地走着,没有饥饿,没有干渴,他就这样不停地向前走。走啊,走啊,终于,终于,终于又见到了绿野,眼前突地现出李德明诡异的笑容!他神志一省,正待拔剑攻击,李德明却又倏地不见,那片绿野也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大森林,没有风吹,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只有他,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之中踽踽而行。恍恍惚惚间,他脑中仍有一丝灵光告知自己此乃李德明的妖术,遂拔剑不停地劈树。劈啊,劈啊,树倒了一棵又一棵,不知砍了多久,不知倒了多少棵大树,终于将这片森林砍完了,眼前浮现的是李德明惊惧的脸。他微一咬牙,挥剑向这张脸劈了过去! 李德明大惊而退——只因他先前对敌只施出了沙漠一种幻景便已将对手困住,不想白皑皑竟能冲破沙漠和森林两道幻景。后退间他法轮旋得更疾,将白皑皑困在了最厉害的沼泽幻景之中! 白皑皑就似身陷深深的泥潭里面,身子只能左右微动一下,见不到天日,四周只是黑暗、压抑,压抑、黑暗!任他如何挣扎,也挣不出这无穷无尽无边无底的地狱深渊! 在众人看来,这只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但对白皑皑而言却似已过了好几十年。迷迷糊糊中隐隐觉得身子连遭重击,头脑一荡,顿时清醒了过来——但见李德明连连数掌、数杵击在了自己的胸口、脸面之上! 白皑皑微叹一声,心道:“他的‘法轮大法’果然厉害,难怪连‘楚狂人’萧老伯都对付不了他……”心念动间,一路“达摩剑法”已连连攻向了李德明。 李德明数击无效已是大惊,闪避间只得又不断施出“法轮大法”的沼泽幻景。白皑皑却已心神凝注,不再被惑,只不停地进招。 李德明惊疑叫道:“你为何不再受本王‘法轮大法’所控?!” 白皑皑一边仍不紧不慢地进攻,一边淡然道:“你即是你,我即是我,我为何要被你所控?你的一切又与我何干?” 李德明眼见邪术不灵,只得凭真实武功与白皑皑相斗。不想他的功力虽不弱,武功招式却是极为稀疏平常,数十招下来已被白皑皑斩中了三剑,中剑处留下了三道深深的红印,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他“僵尸神功”火候不够,竟甚难抵挡碧灵软剑的锐锋,再斗下去必败无疑、性命堪虞! 再过得片刻,李德明手上的法轮铁杵已被削为数截而废,身上又连中了几剑! “杀了党项狗!”“杀了党项狗!”“杀了党项狗!……”就在台下一片哄叫声中,蓦见一条人影直直地跃起五、六丈高,空中硬生生地一斜,人已直直地落在了白皑皑身前,腿脚竟连弯都未弯一下——他,正是那“僵尸门”的老门主萨都剌! 李德明如逢大赦,忙喘着粗气一连退了数步。 萨都剌死灰的眼神紧盯着白皑皑,咕咕低声道:“小娃儿,你挺不错的么!我看你也会本门的‘僵尸神功’,不如也加入了本门罢……” 白皑皑微一摇头,淡然道:“在下无意间习得了贵门的护体神功,却迟早会将它废掉的,又怎敢高攀贵门?” 萨都剌嘿嘿一笑道:“要废掉已达最高境界的‘僵尸神功’,那又怎会可能?” 白皑皑仍淡然道:“天下武学,博大精深,你怎知我废不了僵尸功?” 萨都剌冷笑道:“好小鬼,嘴巴倒蛮硬的,就让本门主先教训你一顿再说!”言罢,身子跳前一大步,双臂直伸,向白皑皑横扫过去! 白皑皑见他没有兵器,便收了碧灵软剑,施展一路“伏虎罗汉拳”对敌。 这萨都剌的拳脚功夫却比白皑皑高明得多了,不到十数回合,已击中了白皑皑一拳一脚一抓一扫,着着势沉力猛,极具杀伤力。再斗了几十回合,白皑皑已身中十几招,却只击得了萨都剌两拳。他二人身形俱不快,大多是直愣愣地硬碰硬,恍若闷雷之声不断,而二人却俱未受到半点损伤。 此刻日已正空,眼见白皑皑与萨都剌二人斗了近半个时辰犹俱毫无疲态,所使之招又不见花哨好看,众人大多已不甚耐烦。大内副总管“烈火枪”杨焱已起身走到了台前,向台下一抱拳,洪声道:“时辰也不早了,诸位请先用了晌午如何?!” 众人乱糟糟地哄叫一声,自备了干粮的已吃了起来,未带的便挤到邻近的小摊小贩处买了些汤圆包子水饺糍粑之类的来吃,而嗜好杯中之物的朋友早已抢到最近的酒家酒店酒楼酒馆大酒大肉地吃喝了起来。 白皑皑与萨都剌仍在缠斗着。 萨都剌所攻之招仍如僵尸状,直来直去,速度却愈见快捷。再看他十指漆黑,似涂有剧毒,连连击中白皑皑的数处要害!白皑皑不善运气,所施的“伏虎罗汉拳、”“大力金刚掌”、“拈花指”等少林绝技只具其形而不备其神,很难才攻得中萨都剌一招半式。 待众人酒足饭饱后,赵匡胤四下望了望,眼中突地泛起一片凶狠的杀机,还有一丝阴毒的笑意。只听得“哎哟”“哎哟”数声惨呼嚎叫,有上百人捧着肚子滚倒在了地上,霎时间口鼻淌血,当场毙命——这些人,却正是方才在小摊小贩处买了东西吃的朋友。 “毒!……”“毒!……”“毒……”还没有断气的中毒者纷纷大叫着,一边七七八八地倒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哪来的毒?!”“哪来的毒?!……”没中毒的惊恐万分,惶然四顾。 赵匡胤忽地站起身,向台下暴喝一声:“还不动手,更待何时?!”这一喝好不响亮,众人俱都听得清清楚楚,正自心愕间,忽又听得数声巨响,霎时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惨号不断,隐有人大叫道:“霹雳雷火弹!霹雳雷火弹!……”这“霹雳雷火弹”为成都“霹雳堂”最具杀伤力的绝门暗器,制作极难,据说天下间总共也不过才百余枚。这在众武林人士中爆炸的“霹雳雷火弹”亦不过十数枚,却有百多人死伤在了其淫威之下!跟着,是一阵又一阵的劲矢疾射暴攒,无以数计的利箭漫天飞雨般向众武林人士席卷而至,顿时又有上千人丧身其间! 就在众人心胆俱裂神魂出窍间,又听得无数声山动石裂的犬吠厉吼,竟突有上百头巨獒同时扑入了人群之中,展开了一阵疯狂地撕咬! 这獒甚为难得,乃野狼与家狗杂交所生,将数只幼崽同关一地穴,数日内不喂食物,任其自相残杀,最后得以活下来的便成为狡诈凶残的獒了。经过特殊训练后,其杀伤力不亚于一般的武林高手,故立有数十位武功不能入流的朋友丧身在了这些凶残巨獒的利齿毒爪之下! 紧接着那百多名小贩子竟齐地掀翻了自家的摊子,纷纷呐喊一声,提了各式各样的兵器跟在巨獒之后杀将进去! 两万多名武林人士中突也发生了一阵巨大的骚乱,敢情竟也有百余人混在其中乱肆屠杀,其武功之高,俱在江湖一流好手之列! 太湖群豪的总瓢把子钱长方大喝道:“他娘的,看来皇帝老儿是要把天下武林同道一锅儿端了!大家夥若不想死的话,就跟他们拼了!” 这两万多条英雄好汉总算回过了神来,纷纷大叫道:“拼了!拼了!跟他娘的拼了!……”这一“拼”之下,可不得了,小贩们立有数十人丧身在了乱刀乱棒之下,百余头凶残的巨獒眨眼间已尽数被枪林剑雨绞碎、湮没! 好一片刀山剑海!好一片奢侈屠场!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十章 帝都屠场(8) 大内杀手中有数十人武功卓绝,当其锋者无不纷纷惨呼倒毙,临死前惊恐地叫道:“唐大侠?!……”“南宫长老?!……”“陈老掌门?!……”“慧智师叔?!……”“郭大侠?!……”“解大侠?!……”“龙道长?!……”“赵老掌门?!……”“蓝凤凰?!……”这些叫声俱充满了恐惧和怀疑,只因这些杀手当中大都为失踪了的各大门派前辈高手抑或老掌门人,像少林武僧慧智和尚、丐帮长老“泥鳅大仙”南宫北平、“霹雳堂”老堂主唐世坚、崆峒掌门“幽灵客”赵肖图、黄山“金轮道长”龙根为等人,此刻他们竟似完全不认得自家的徒子徒孙或旧朋故友,只是铁青着脸痛下杀手! 直到他们遇上了“帝王堡”那一批人,攻势立刻一滞,十数位武功稍逊一筹的即可惨死在了“帝王堡”这大批绝顶高手的掌下或刀口。 突地,又有几千名身手不弱的禁军将士围上杀入阵中,众武林人士立时又死伤了千多人。而紧跟着,又有几万名官兵杀了进来! 然而众武林人士中好手如云,藏龙卧虎的无名高手更是何其多哉!官兵将士人数虽众,阵法虽坚,一时间倒也奈何不了他们这些剩下的武林精英。 守护擂台的两千禁军士兵却一个个巍然不动。他们的职责,自是全心全意地保护他们的主子。因为找麻烦的朋友马上就来了。 但听“僵尸门”门主达尼哈拉低沉地尖呼了几声,官兵包围圈中蓦地杀出了几百名黑衣人来,对任何拳脚兵器均不避闪,硬挨硬受之下连连杀伤了无数名对手,自身却毫发未伤,一路直杀到了赵匡胤所在的大楼棚之下——看他们的情形,正是“僵尸门”弟子、党项武士! 太湖群豪中的“无情剑”西门无恨和“太湖天骄”顾天苏两人也杀出了重围,会同另数十位武林好手齐向赵匡胤那边攻去。 达尼哈拉又一声低咕,与扎扎齐、哈沙伯、舒赫辛格等几名“僵尸门”的顶尖高手同时跃起,也向赵匡胤处攻去! 萨都剌怪笑一声,舍了白皑皑,拉了李德明双双扑上了赵匡胤所在的大楼棚。 潭州防御使“神箭手”潘美随手甩出两支专破内家气功的三棱袖箭,各射在了萨都剌和李德明的前胸上。萨都剌浑不当回事儿,任袖箭自落地上,纵身已与大内总管“飞天蜈蚣”马泉院斗到了一块。李德明身形被射得微微一顿,却也未受损伤,阴笑一声,向潘美探爪抓去! 达尼哈拉等人随即冲了上来,与赵匡胤身边的武官大将们混战成了一团。下边那些禁进士兵人数虽众,武功亦不弱,却仍抵挡不住那几百名杀不死的“僵尸门”弟子,死伤过半,被百余名“僵尸门”弟子冲了上楼棚,迫得赵匡胤兄弟几人也加入战团动起了手来,擂台上的大内副总管“烈火枪”杨焱连同另数十名武官纷纷掠了过这边来护驾。此时又有两名武功绝高的老将杀了出来,一人使把大鲨皮伞,另一位用两柄巨铜锤,正是南岳派的前辈高手“阴阳双怪”张太阴及孙鸣鹤的叔父孙甚阳。 但见张太阴的大鲨皮伞凌厉呼啸着四处旋转,立有几名“僵尸门”弟子残肢飞溅!但这些“僵尸们”却真不似活人,伤处竟无血流,断了左肢用右臂,没了俩腿用手爬,仿佛不到四分五裂粉身碎骨决不罢休,端的十分凶悍。孙甚阳的巨铜锤势如泰山,力道沉雄浑厚,眨眼间“叭叭叭叭”将十数名“僵尸门”弟子砸出了数丈开外,脑浆迸射,显然已不能再凶悍了。潘美的袖箭虽伤不了李德明,却抽冷连连射倒了好几名功力较弱的“僵尸门”弟子,而他自个也险些被李德明的毒爪抓中! “僵尸门”弟子俱都一身是毒,沾者见血即亡!萨都剌和达尼哈拉等几人更是如疯魔厉鬼般难缠,赵匡胤、赵光义、马泉院、张太阴和孙甚阳等人武功虽卓绝,却也抵挡不住对手无休无止不知疲累势如潮涌的疯狂攻势。片刻后,关妙子为赵匡胤挡了一抓而跟禇宗侗见面去了,杨焱及十几名武官纷纷负伤中毒,随即毒发身亡! 擂台上的少林方丈弘玄大师审时度势,微叹一声,邀了慧果大师、慧能大师、慧觉大师、慧眼大师、玄通道长及心如师太等十数人齐地掠了过来,助赵匡胤等一臂之力。他们这十数人武功极为高强,弘玄大师等几名少林高手更也有高深的金刚护体神功,顿时将“僵尸门”弟子的攻势压了下去。 柴官见机得快,早拉了柴宗训退到楼棚的最后端。李煜和卢多逊等文人儒官也躲到了后面,并未受到什么攻击。“僵尸门”弟子志在赵匡胤,只偶有几人对他们稍微骚扰了一下。 那业已被金不换破了护身罡气的“浪沧客”传人孙鸣鹤眼见此景,长叹一声,双足微蹬,人已化野鹤般飞掠而去,片刻后便消失在了天际。 白皑皑茫然地立在擂台之上,想在下边的枪林戟丛刀山剑海中找到萧玎珰等人的身影,却哪里能够。他微微一苦笑,抬头望了望天。天上无云,只有那轮烈日,稍已偏西。 “他们为了什么,究竟为了什么要这等自相残杀、拼个你死我活?”白皑皑心里在叹息,深深地叹息,“爷爷、奶奶、两位爹、两位娘、还有雪花,他们都走了,为何走得如此奇怪、如此匆匆?眼前这些拼杀着的朋友,你们可有亲人朋友么?你们的命,就如此不当一回事么?为什么?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他正想着,不经意偏头间看到了一双复杂的眼神。它的主人,是“碧灵仙子”梅碧灵。 梅碧灵纵身一跃,落到了白皑皑身边,微一冷笑道:“白公子,你还不去助你的萧大姑娘么?当心她在乱战之中会遭不测!……” 白皑皑心想这倒也是,而且更不敢面对梅碧灵那复杂的眼神,遂一抱拳道:“多谢梅大小姐提醒!”言罢,人向台下跃了下去,略一踉跄后一阵疾冲,随即便杀入了乱阵之中——梅碧灵银牙暗咬,眼神更见古怪了。 白皑皑在乱阵之中四处冲撞,身上中了数十记刀枪,也杀了好几名禁军士兵,最后总算找到了萧玎珰等一行人——他们与丐帮弟子、太湖英豪及“帝王堡”诸人合成了一个大圈,不时杀伤禁军士兵及那些个扮成小贩的大内高手。万巫和金不换虽俱负重伤,服了大还丹后业已好了大半,也自奋力杀敌,威势仍猛。穆大剑的巨剑更是势如雷霆,无人能挡。“帝王堡”的宫絮似对眼前的情势毫不在乎,只拿眼不时瞟向穆大剑,一边嗬嗬直乐。 萧玎珰新练成的“纤手素心剑法”虽也颇为高明,无奈自身功力不高,而对手又太多、太强,故已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淋。一见白皑皑杀了过来,她立刻精神一振,紧护住门户,冲白皑皑惊喜地叫道:“啊,你来了?!” 白皑皑一点头,抢身紧贴在她的背后,一连逼退了几名对手,一边侧首问道:“你们都没事吧?” 萧玎珰心里一阵甜蜜,喘息着答道:“还算好……” 他们这边“还算好”,那边的赵匡胤等帝王将相们却已吃不消了。“僵尸门”弟子攻势如潮,大内高手、武官武将们就似在与层出不穷的汹涌海浪搏斗一般,只觉对手似乎永远不会疲累,攻势一波接一波,一层紧一层。禁军将士虽众,却总插不上手来,只能干着急。 再过得片刻,连弘玄大师和马泉院等绝顶高手亦有了气短力竭之感,稍有不慎,恐也将伤在萨都剌和达尼哈拉等人手下。其余诸人更已是强弩之末,危在顷刻! 弘玄大师高念一声佛号,一边激斗一边以佛门“狮子吼”神功对赵匡胤沉声道:“吾皇陛下,当以大局为重,请速令众台下众将士停手罢!” 赵匡胤此刻亦顾不了什么大局不大局的,以自家性命为先,运足功力朝台下大喝道:“台下众将士听旨,为保全中原武林血脉、少伤元气,即刻停住攻击、回来护驾!”他这一喝,心神稍分,劲气微泄,即刻被“僵尸门”顶尖高手哈沙伯一掌击在了胸口之上,立时受了不轻的内伤。旁边的赵氏兄弟及众将官见状大惊,赶忙死命护驾,团团围住了赵匡胤。赵匡胤立在圈中,嘴角流血,脸色苍白,眼中又惊又怒——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欲将天下异己势力一网打尽的“天衣计划”竟也会出了意外,眼下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老命可还难说。 台下朝廷方面的人马自是奉旨撤身退出,众武林好汉却不肯善罢甘休,趁机一连杀伤了他们百多人。而此刻的众武林人士,业已只剩下了六、七千人。 弘玄大师沉喝道:“中原武林同道,眼见党项武士难以抵挡,此刻还不与朝廷同仇敌忾么?!” 只有少数几位甚为敬重弘玄大师的高手响应了此言,即刻上来相助。不少人则怒口骂道:“他娘的龟孙子,狗皇帝要赶尽杀绝天下武林朋友,老子们还去助他?!……”“直娘贼的,爷爷巴不得狗皇帝早些死翘翘呢!……”“他奶奶的,老子们不趁机痛打落水狗便算便宜他们了!……”而更多的朋友却是一片默然,见机行事。早些冲上来的西门无恨、顾天苏等数十人也弃了对手,远远退到一旁观战。 台下的大内高手们迅疾赶了上来护驾,暂时逼住了“僵尸门”的百余名弟子。但对于他们主子的危势他们却也帮不上手——萨都剌、达尼哈拉、扎扎齐、哈沙伯及舒赫辛格等人是那打不死的妖魔、不知疲倦的鬼怪,凶狠凌厉的攻势始终未曾稍歇一下,马泉院诸人却已累得真气殆尽、功力将灭!转眼间,又有几名将官被毒爪抓死或遭掌力震伤! 白皑皑觉着弘玄大师说得极为在理,遂对身边诸人道:“弘玄大师跟两位祁老前辈说得一样,若皇帝死与外族人手下,则必将天下大乱,兵祸四起,生灵涂炭,百姓遭殃,我看咱们还是去助皇帝一臂之力的好!” 萧玎珰微一点头,以示赞同,其余众人则大多不以为然。 身受几十处创伤、一身是血的太湖群豪老大钱长方涩声道:“白兄弟说的很有道理,钱某等人又何尝不明白?但我等诸人与赵贼仇深似海、势不两立,就算不去杀他,却也决计不会去助他!” 他们正说话之间,连慧能大师、慧觉大师、慧眼大师、玄通道长和心如师太几人也已遭敌重创而亡! 弘玄大师、慧果大师、张太阴和孙甚阳等人也快支撑不住! 马泉院虽功力深厚,左右周转,大袖连挥,护住众将官暂缓遭创,但毕竟耗力太巨,此刻已是油尽灯枯! 随即又有十几位大内高手杀了上来,拼死挤至赵匡胤四周,才将形势又缓得一缓。 “僵尸门”弟子受创也不小,死伤大半,只余下了不够百人,但其攻势却仍非众禁军将官及大内武士所能阻挡。 白皑皑心道:“就算皇帝该死,弘玄大师和慧果大师他们总该救吧?”当下不再细想,快步向前跑去,抢过楼棚下的厮杀乱阵,登上了楼棚,迅疾奔至弘玄大师几人身前。 但他的加入亦起不了多大作用,只能缠住了萨都剌一人,达尼哈拉那几位却绝无人再抵挡得了! 此刻白皑皑只有一个心念,那就是——“炸尸神功”! 当下他冲弘玄大师几人高声叫道:“大师,你们快抽空跳下台去罢!” 弘玄大师正惊愕间,见白皑皑身子微颤,脚尖四旋,他便看出了这是“炸尸神功”的先兆,不由白眉掀动,高呼一声“阿弥托佛”,拼尽余力,与慧果大师齐地飞身掠起,抓住了赵匡胤向楼棚后边疾纵而下,随即一阵狂奔! 马泉院诸人护驾要紧,纷纷用尽全力逼退对手,向弘玄大师那儿追去。 柴宗训、柴官、李煜和卢多逊等人也在几十名大内高手的簇拥下纷纷向楼棚后边跃下疾走。 达尼哈拉、扎扎齐、哈沙伯和舒赫辛格几人见状,正待长身追击,白皑皑的身子已疾电般旋转了起来! 第二十一章 恨别太难 就在那一刹那,但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胜过数十枚“霹雳雷火弹”的威势自白皑皑身上发出,那偌大的一座楼棚,霎时化为灰烬,烟雾弥漫天际! 李德明、萨都剌、达尼哈拉、扎扎齐、哈沙伯和舒赫辛格几人齐被震飞半空,跌落到了数十丈开外的四周,倒在地上,身上衣物破损碎烂,生死未知! 数十名功力较弱的“僵尸门”弟子被炸得支离破碎,残肢碎尸暴溅四处! 那柄碧灵宝剑也被震飞到了几十丈开外,立有一名眼尖的丐帮弟子跑过去将它捡起了,准备到时候再还予白皑皑。 白皑皑斜卧在了血泊之中,全身的衣物已荡然无存,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有鲜血渗出——先前那凶猛绝伦的威势,便是从这些伤口处迸发出来的。 楼棚近处的数十人亦受到这股强大无匹劲力的冲击,被震得东倒西歪。 这,引发了几乎所有人齐地一声惊呼! “炸尸神功!”“炸尸神功!……”有人大声喊叫了起来,还剩下不足百人的“僵尸门”弟子和众禁进士兵俱都停住了拼斗,齐地呆望着那片遮天烟幕发愣。 萧玎珰、白天乐、万巫、金不换、萧玎玲、钱长方和郑承勋等人一行人挂心白皑皑的安危,纷纷疾奔了过来,将白皑皑搀扶起。“帝王堡”堡主宫鲁战的四千金宫颖亦满面焦切地飞掠了过来,痴瞪着白皑皑出神。 众人中只有郑承勋功力耗损较少,受伤也轻——他提气连点了白皑皑数十处穴道,止住了伤口流血,其他人则七手八脚地摸出金创药将伤处敷好了,再纷纷解下一些衣物为白皑皑穿戴好。 慧果大师已飘然行了过来,强喂进白皑皑三颗大还丹,沉声道:“阿弥托佛!白施主舍身取义,情怀何等壮慨!胸怀何等深远!……” 白皑皑缓缓醒了过来,只觉全身上下那久违了的各种感觉纷至沓来,有疲惫,有酸痛,有麻痒,有鼓胀,有窒闷,接着是一阵阵血气翻腾,腹间热流奔涌,随即是一阵阵暖洋洋、颤悠悠的清爽舒畅,全身又充满了力量。 萧玎珰抓住了他的双手,喜极泣道:“你好了?!” 白皑皑默默地看着她,用力地握紧了她的双手,轻轻点了点头。 慧果大师感叹道:“若非白施主同时兼有‘僵尸神功’与‘炸尸神功’两种针锋相对的盖世邪功,今日之事,端的不堪设想……” 那边弘玄大师要赠两颗大还丹予赵匡胤疗伤,但赵匡胤生性多疑,且太好颜面,并不肯受大还丹,只服了随身太医的几包药粉,便强自运功将内伤暂且压住——这就给他留下了后患,以致几月后他正狂欢淫乐间便旧伤突地复发而一命呜呼,由其弟赵光义接了皇位。 李德明、萨都剌和达尼哈拉等人亦只是受震昏死了过去,此刻业已醒来,各自颤抖着爬起身,俱都神情萎靡,憔悴不堪,似大病了一场——只因他们的“僵尸神功”俱已被巨震完全毁去,也绝无法再从头练起,只余下了一身并不算太高明的拳脚功夫,从肉体和精神来说都已近乎绝望。 李德明满脸的傲气已不复存在,垂头丧气地领着萨都剌几人走到赵匡胤面前跪下请罪乞饶。 赵匡胤脸色阴晴变幻了数阵,沉声道:“尔等胆敢冒犯寡人,本来俱该凌迟处死,但想我大宋何等胸怀,岂与你蛮夷之地一般见识?!”顿了一顿,突又语气一寒,手指向哈沙伯冷声道:“这厮打了寡人一掌,决不可恕——来人,将他拉去砍了!”他话刚落口,早有两名禁军士兵架起了已如一团软泥般的哈沙伯,拖开十余丈远后便一刀将其脑袋劈了下来! 李德明脸色惨白,颤声道:“陛下龙恩!罪人回到敝国后定当撤退所有武力,并将谨嘱后世子孙与大宋万代修好,决不相犯!”他说到做到,后来一直叮嘱其子李元昊与大宋修好,然李元昊狼子野心,生性比李德明更为刚愎狂傲,岂将已颓废懦弱的老父之言放在心上?!故而后来的西夏,与大宋之间战火不断,李德明早已消磨殆尽了雄心壮志在其子身上得以体现,这倒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当下,李德明带着萨都剌几人及“僵尸门”余下的弟子再次向赵匡谢罪,随后便转身而去。待经过白皑皑身边时,李德明忽地驻足,冲白皑皑一抱拳道:“天下间‘英雄’二字,唯白兄弟敢当尔!”言罢,正待扬长而去,忽有一道俏丽的身影飘然落至他身旁,冷然道:“你这便走了么?!先前对我爹娘说过的话你都忘了么?!” 李德明微一愕然,见是“碧灵仙子”梅碧灵,便不由苦笑道:“本王并未忘得了自家誓言,但我眼下这副模样,又怎敢再亵渎梅大小姐?又怎么配再与你这位下凡天仙站到一处……” 梅碧灵怪怪一笑道:“你若仍是先前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儿,就似有些自以为是的人一般,我见了着实很讨厌——但你此刻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却叫我喜欢得紧呢!”言际,目光似不经意地瞥了白皑皑一下。 李德明惊喜道:“梅大小姐不会是在说笑罢?!既如此,你肯随李某到敝国去么?!” 梅碧灵点头道:“那是自然!我今生今世都不会离开你,要服侍你一辈子……”说着,她已轻启莲步,与李德明走在一起,并肩向前而去——又似不经意间,她偶一回头,那眼神,又落在了白皑皑身上。 白皑皑心头蓦地汹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想到这千娇百媚的梅大小姐父母亲人生死未卜,便“孤零零地一个人”要去异国他乡漂泊——他很清楚,陪伴着梅碧灵的并不是她心上的人儿——他便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梅大小姐,请暂留步!” 这一声并不大,已走远了十数丈开外的梅碧灵却身子突地一阵剧震,顿时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向着白皑皑,淡然道:“白公子,是你叫我么?不知你有何贵干?” 白皑皑轻轻推开万巫等人的搀扶,大步走至梅碧灵面前,瞪着梅碧灵那空洞的眼神,他一时又不由怔住了:“是啊,我叫住她做什么呢?难道我能留住她么?她又是我的什么人?她走不走有她自个的主意,她若不愿走便不会走,她若想要走又有谁能阻止她?……可是,她、她分明……” 他正胡思乱想着,梅碧灵忽又怪怪地一笑道:“白公子,你叫住我,到底有什么事么?” 白皑皑微微一惊,抱拳道:“梅大小姐只身去异域他国,令尊令堂放心得下么?” 梅碧灵“哦”了一声道:“有劳白公子关心,我爹娘他们若没出什么事的话,自会知道去哪里找我——而我更不是孤身一人,有李国王他们相伴,我安心得很。” 白皑皑呆了一呆,又点了点头,微叹道:“既如此,白某瑾祝梅大小姐一路顺风!” 梅碧灵微一抱拳,转身而去,一边涩声道:“多谢了!”偏头间,那泪珠,已似飞泉溅碎般洒落到了地上。李德明眼神古怪,低咕道:“好一个‘不死神侠’!……” 梅碧灵已远去,“碧灵仙子”也许就将永远消失在了中原武林,也带走了许许多多年轻武生们的美梦。她幽怨哀婉的断肠恨歌却仍萦绕在众人的耳根:“宿莺啼,乡梦断,春树晓朦胧……残灯吹烬闭朱拢……人语隔屏风……香玉寒,灯已绝……你,明年此时,能忆今日离别否?……” 顾仁青已是满面涟漪,忽地冲到仍在发呆的白皑皑面前嘶声喊道:“你为什么不留下她?!为什么不留下她?!你这傻瓜,难道你还看不出她是多么喜欢你么?!只要你一句话,她就不会这样伤心悲苦一生了!……”喊着喊着,她已是泣不成声了。 白皑皑一阵黯然,正待开口,顾仁青已转身走开,对常云羽、柴宗训、柴官及“五彩门”众弟子大声道:“爹,训弟,咱们走罢,到咱们苗疆去,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踏入这片土地一步!”又向穆小刀和穆大剑二人道:“二位师叔,你们正值年轻力壮,就随着白公子他们一齐留在江湖上等候外公他们的消息吧……”说着,她已自先大步而行。常云羽、柴宗训、柴官和“五彩门”众弟子一道,踏着残阳的红辉,缓缓跟在顾仁青的后面。 白皑皑心底突地一阵剧烈地冲动,快步追上了已走得甚远了的顾仁青,拦在她面前,恳声道:“常姑娘,你、你、你可不可以不走?!”顾仁青自认了常云羽后,人人便称她为“常姑娘”或“常门主”了,但她心中仍对常云羽抱有余恨,故自个仍以顾姓自称。而那位“万毒公子”白万巫仍自称“万某”、“万某”的,却仅是由于习惯而不愿改口罢了。 此刻,顾仁青全身都颤抖了起来,紧紧凝注着白皑皑的双眼——良久,良久,她忽地轻叹道:“白公子,我明白你的心意——”言及此处,目光扫向了远处默立着的萧玎珰,突又大声道:“但我不需要别人的可怜!不错,我是很喜欢你,我甚至可以为了你去死!可我的死能改变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么?!跟我在一起的,必定要是一个全心全意喜欢我、关爱我的人!而这世上已有了萧玎珰姑娘,便不该再有我顾仁青!”言罢,她绕开白皑皑,一边抬头向着天空高声叫道:“老天!老天!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最喜欢我的人不是我最喜欢的?!为什么我最喜欢的人又不能也是最喜欢我的人?!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悲嘶声中,她已走远。 常云羽、柴宗训和柴官等人也都黯然离去了。 得以留下性命的武林群豪大多亦抱了自家兄弟朋友的尸身,默默而去。 白皑皑慢慢地走了回来。赵匡胤已快步走了过来,对他微笑道:“这次寡人性命得保,全仗这位小兄弟之力了——你有何要求,但且说出无妨,寡人定会助你达成心愿……” 白皑皑微微摇了摇头道:“小民并无什么奢求,只望陛下今后能少生杀孽,放过太湖英雄们等武林朋友,对江陵绿林寨能抚以招安,避免再似这等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说着,目光望向那一片尸山血海,一阵黯然。 赵匡胤脸上微有不悦,却大笑道:“好,寡人就依了你‘不死神侠’小兄弟!”他这一笑,又牵动了伤腑,不由自主地喷出了一大口淤血,后边的众将官们赶紧将他搀扶住,急急起驾回宫,只留下了众小士卒们辛辛苦苦地来清理这一大片狼藉。 尾声*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一战,朝廷方面固损失不小,而武林人士更是元气大伤,对建立才十多年的大宋朝廷已不足为患。赵匡胤自不会再将江湖草莽们放在心上,便顺白皑皑之言,将江陵绿林寨招安成了由“四大金刚”各统一方的四个大村庄,对太湖众英豪也并未再去计较。 但太湖群豪丧身在大内那一场乱战的倒还真不少,连大头目中的“金扇子”樊占舟、“太湖温侯”李少仇、“千钧铁锤”孟重、“太湖花少”邹一兆、“太湖仙姑”方悔小几人俱未生还。“千臂罗汉”葛千贤断了一臂,成了“独臂罗汉”。“万斤棍王”邬大强则残了一条腿,正好拿兵器作拐杖。大当家钱长方一目已瞎,长子钱大顶、二女婿戴始光及三女儿钱路瑶均未能活命。其余人等亦大多有或轻或重的一些伤残。 “帝王堡”诸高手亦有损失,死了六位刀客,“七尊者”只剩下了五人,宫鲁战的子女除宫絮外大多负了些轻伤。 “太湖鹰爪王”郑承勋为着两个未出阁闺女的婚事着想,极力邀请诸人到太湖石公镇去居住。 “帝王堡”一行人亦不愿过早回堡,更想等得听祁白、祁胜与梅氏兄弟、夫妇的消息,遂一齐欣然前往。 白皑皑本拟长呆在东京东郊的故居,却又怕空守孤独徒伤心,便带了小任儿和怜苘小姑娘一同前往太湖。那“玄机渔翁”宫十老却已不知神龙何处,半点音讯也没有。 萧玎珰、萧玎玲和白天乐也不愿再呆在绿林寨那里,与万巫、金不换等会同了白皑皑一道去太湖石公镇。不久后,绿林寨解散了,“琵琶王母”康逸君也应邀来到石公镇,打算长居于此了。“天随散人”陆日休则不愿离开绿林寨故地,终日守着皮归蒙、萧王天和白云楼等人的坟墓,没事便找“四大金刚”们喝酒。 于是白皑皑等诸多人便齐在太湖石公镇住了下来,每日有伴游山玩水,饮酒作乐,不知不觉过了半年有余。 白皑皑的“僵尸神功”业已完全散去,真气已能运转自如,这半年间潜心再练“达摩剑法”、“伏虎罗汉拳”、“大力金刚掌”、“拈花指”、“韦陀降魔杵”等少林绝技,已是深得其精髓,功力每日飞增,各项技艺融会贯通,身手大为长进,已足堪入江湖二流高手之列。 白天乐学得顾大婶的烹饪神艺,“切菜刀法”业已大成,武功较之以前突飞猛进,已足为武林一流好手。 万巫和金不换伤势已痊愈,游乐间仍不忘勤练武艺,功夫更见精纯老练,别说江湖上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及他们的项背,便是老一辈的顶尖高手恐也非他们之敌了。 白皑皑毫不藏私,将《龟息大法》和《铁脉心经》的练功要诀尽数传予白天乐、万巫和金不换几人,使几人内功更见沉雄浑厚,技艺各有所长后又添博大精深。 再过了一段时日,江湖上仍没有关于祁白、祁胜与梅氏兄弟、夫妇的消息,众人大多猜测他们业已同归于尽了,便不抱再等下去的希望。 这半年多来,小儿女们一同住在石公镇,每日朝夕相处,情愫各生,浓情更稠。 白皑皑与萧玎珰、白天乐与萧玎玲这两对自不必说。 便是万巫,早对菊英心有爱慕,眼见菊英与萧帖行整日如胶似漆、亲密无间,惆怅之余不由对向自己频示情意的秋英甚为关爱怜惜——郎有情,妾有意,二人自也是好得无以复加。“暗青神子”纪开鸾早把万巫视为生死至交,自对他们极力撮合。这也正合了秋英老父郑承勋的心意,只恨不得即刻将他们的婚事办了。 高金石与紫英则同病相怜。高金石对秋英情有独钟,不顾一切地要追随秋英,怎奈,却见秋英与万巫日渐要好,只觉万念俱灰、生不如死。紫英对白皑皑早种情根,却苦于白皑皑早已有了萧玎珰,自也是痛苦惆怅、伤心绝望,只恨“情根错种,恨海难填”啊!这二人走到一起,如遇知己,谈话甚为投机,喝酒千杯嫌少,不知不觉中对方已深入己心,那些失意之苦也渐抛脑后。 那“帝王堡”堡主的四千金宫颖弄巧成拙,竟真个喜欢上了白皑皑。她并不以萧玎珰为意,常说尽管她年纪其实比萧玎珰要大得不少,但她却自愿做小的。 她三姐宫絮自是对穆大剑颇有意思,借练功之机,二人的感情也日益渐增。 二姐宫飘儿随妹爱,爱屋及乌,竟对穆小刀甚为有意,时常暗送秋波,但却始终放不下架子,直等穆小刀会意后频献殷勤二人之事才渐有了眉目——万事开头难,这一回生、二回熟,过不了多久二人竟比宫絮与穆大剑还要好得更甚,气得宫絮经常对人说:“二姐毕竟就是二姐,什么都比我这个三妹厉害……” 大姐宫仙儿则更厉害了,竟完全一改冰冷高傲之态,热情似火地向金不换直截了当地表示了爱意——越是表面似她这等的女子,一旦钟情,则定是如火如荼、死心塌地。而金不换浪荡江湖已久,尝够了漂泊颠簸之苦,便是抚育了他多年的恩师亦未对他有过如此的关爱,故他虽外表看似洒脱豪迈,实则内心极为脆弱多情,为了昔日情人沈璐芳而一直未娶。“最难消受美人恩”,已孤独了多年的“回头浪子”真个回头时,那份激情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泛滥成灾,直将他与宫仙儿淹没了——这排行最大、年纪最长的两位情人,在兄弟姐妹朋友长辈面前亦毫不掩饰,似比宫絮和穆大剑还要年轻得多了。 宫铁燕本对“太湖铁观音”马小回动心,却生性太傲,始终未有所示。而马小回则一心一意放在“太湖天骄”顾天苏的身上,更绝不去理会如皇帝太岁爷般的宫铁燕。顾天苏本与钱长方的三女儿钱路瑶小姐有了婚契,但钱三小姐已去,索漠之余,有马小回的千种柔情万般蔚藉,他自是不会拒绝。宫铁燕伤怀气恼之间,也不与任何人搭话,只终日泡在酒坛子里。别人也只当他生性奢饮,并不知他心意。便是他老子宫鲁战也猜不透他这位宝贝公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知道他心情不佳,颇为失意、烦闷而已。 郑承勋、康逸君和宫鲁战看着众小儿女成双成对,自俱是乐不可支,过不多久便商议好将他们的婚事一同办了。 于是这一日石公镇便闹翻了天。赶来贺喜的丐帮等各派人手、众多武林人士、江湖朋友不计其数。白皑皑与萧玎珰、白天乐与萧玎玲、万巫与秋英、高金石与紫英、金不换与宫仙儿、穆小刀与宫飘儿、穆大剑与宫絮、顾天苏与马小回、还有连儿子小龙儿都不小了的萧帖行与菊英这总共九对新人齐齐裹红披彩、拜堂成亲,传为武林中、江湖上的一段不朽佳话。 再过了几日,白天乐将顾大婶的两个女儿魏大娘和魏小姨也纳进了门。萧玎玲虽心有不悦,却也没办法。好在魏氏姐妹一痴一狂,俱不解风情,自是不能与她争宠。 不久后,宫鲁战便欲回“帝王堡”去。除宫铁燕外,那十多位刀客及五大尊者竟谁都不愿再回去了。宫鲁战心记二哥宫十老临别之言,要自己任堡中人自决去处,便也不勉强他们,只带了醉熏熏的宫铁燕离去了——当然,首先他得去长白山看看“邛崃老人”。大的三位宫氏姐妹俱正值新婚燕尔,与各自的夫君缠绵恩爱得只恨时光太短,自是绝不肯再回“帝王堡”。老幺宫颖可不死心,仍死死地纠缠着白皑皑,时不时来个大宋妇女们首创的绝招“一哭二闹三上吊”,弄得连萧玎珰都劝说白皑皑将宫颖纳入家门算了,其他众人也都极力成全,白皑皑无奈之下只得允了。但待宫颖过门后他却始终不肯入宫颖的香房半步,除吃饭外也时刻避开这位精灵古怪尖钻刁蛮的宫四小姐。宫颖毫不为忤,仍是我行我素。直到萧玎珰十月怀胎,产下一女,坐月期间白皑皑无从亲热,宫颖才“乘虚而入”将白皑皑“连拐带骗”地拉到了自己的床上度过了一夜良宵。春光无限后,宫颖竟也变得温柔体贴起来,白皑皑念及她的情意,也不由对她甚为怜爱。萧玎珰心胸开阔,见此情景毫无醋意,反而十分欣喜。 怜苘小姑娘本来总赖在白皑皑身边托为依靠,却对宫颖始终记有杀祖母之恨,待见白皑皑与宫颖亲密无间后,心下酸然,便自动离开,与老夫人康逸君住到一块去了。而小任儿与小龙儿俱都很喜欢她,三个小伙伴与老夫人时常戏耍在一起,其乐融融。 此间另八对夫妻也都各生了儿女,萧帖行与菊英更又添了一对粉雕玉琢般的龙凤胎,让康逸君、郑承勋和小龙儿都乐得合不拢嘴儿。 来过石公镇的朋友都不由感慨:在这如诗如画的太湖圣境,有良田耕,有桑麻作,有异禽饲,有奇兽猎,有肥鱼捕,有神功练,有绝技见,有佳酿饮,有棋琴乐,有仁爱慈祥长辈,有顽皮可爱儿女,有神仙佳人伴侣——人生若得如此,夫复何求?! (正部完) 请阅读续部 第一章 他的故事 本篇故事《王者传说》,约24万字,前情请看正部《天下纷争》。 **** 简介 **** 北宋初期,东瀛海寇肆虐大宋海岸一带,丐帮老帮主遇害却别有隐情……青年帮主王者风为报仇雪耻、扫荡海寇,广邀各路英豪助拳。退隐多年的“不死神侠”白皑皑等顶尖高手应邀奔赴远洋,由此引发了一系列新鲜、奇特、诡谲、刺激的故事……丐帮帮主王者风的内心世界更是重中之重,其人是武侠小说史上从未有过的奇客…… **** 自序 **** 以一条线接二连三地带出新人物,大故事中间不时插入一些小故事,在形式上是否也算有点特色呢?然而形式的变化并不能算什么。曾有作者以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分成两部同写一个故事,固然让人耳目一新,但故事的内容毕竟还是最重要的。 纵观诸多名家名著,在文笔手法、出发角度和思想主张上各有特色,但它们总体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故事内容精彩好看、吸引人。 要做到这一点已不容易,而在此基础上还要有所突破就更难了。武侠创作的高潮无疑已成为过去,但延续的路应该还没有走到尽头。只要是作者自己的东西,就还应该再写下去。想象力的拓展、故事内容的新颖奇特、思想意义的独到和联系现实生活,都还值得努力。这篇续部是在正部的基础上特意续写的,目的就是想要有所创新,更希望有更多的朋友去努力创新。 前半部分大体上延续了正部的风格,从中间开始才逐渐有所突破,也算是稳步前进吧。 ************** 第一章他的故事 ************** 转眼,又是数度春夏。 还是这里。太湖,石公镇。 此刻,尚是清晨。薄雾笼波,虚幻缥缈,更使得原本就无限绮美瑰丽的太湖仿佛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令人遐思,令人倾倒,让人沉醉,让人痴迷。 有一叶扁舟,竟在快速地向石公镇方向破雾而行。操桨者技艺并不算太高,但力气极大,故也能把桨划得飞快——这也如同练武一般,你花招再多,招式再精妙,倘若没有深厚的功力,也断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高手;而反过来,你若有一身绝顶雄浑的功力,做什么事都会事半功倍,再普通、再差的招式使出来也会变得威力无比。 看这御舟者,光膊赤膀,身强体壮,头顶发亮,竟是一位中年和尚。舟上还立着另一位比他年岁稍长的僧人,此刻正与身旁的一名年轻乞丐交谈着。 但听僧人微叹道:“真想不到,贵帮钱老帮主与东京乌龙庄裘老帮主当年纵横天下、威震武林,到头来因伤病困扰,一世英名竟毁在了区区几个海寇毛贼手下……” 这青年乞丐愁眉微锁,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然,裘老庄主父子与在下恩师受了贵派大还丹之惠,近些年来伤病已大有起色,功力恢复了不少,寻常的海盗贼匪断难奈何得了他们。裘老庄主为他女儿提亲于我,我闻讯赶到敝帮总舵崇明岛海滨小筑后,见敝帮几十名弟子已然丧身,裘老庄主父子已倒在了血泊中,我恩师身负数处重伤正苦苦支撑……”言及此处,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又道:“我还是晚到了一步,这十余名海盗的武功个个堪列中原武林一流好手之列,我认得其中二人乃敝帮死敌‘灭丐九恶’的死党‘恨丐双丑’符化龙、符卧牛兄弟,还有几人武功奇特,身子极善柔曲,兵器为窄长弯刀,似是传说中的东瀛武士。我与敝帮洪舵主和风舵主等人赶到后,敌方并不恋战,劫了裘姑娘姑嫂二人,连放数枚毒雾弹后便乘舟飘然而去……” 僧人微笑道:“符氏兄弟自是认得你‘浪子神鹰’,如何敢与你交手,只得赶紧逃之夭夭罢了……” 看这青年丐者,年岁不过二十七、八,尘头垢面,破衣烂鞋,相貌身形俱很平常,但他眼中却有一股令人不可捉摸的浩瀚,似比白皑皑更深邃、忠厚,比白天乐更顽皮、油滑,比禇宗侗更深情、痴心,比万巫更机敏、坚毅,比金不换更洒脱、沧桑,比钱长方更粗阔、豪迈,比樊占舟更老成、持重。最重要的是,他似比宫鲁战、赵匡胤、赵光义等人更具王者之相,令任何人见了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暗生敬畏之意,仿佛其他所有人的长处全都集中在了他一人身上,别人的存在俱只不过是为了衬托他的光彩而已——然而,他又是那么地谦和,那么地充满爱意,令任何人都不由得不喜欢他。他自幼恃孤,无名无姓,乃一荒野弃婴,襁褓甚为破烂,大概是贫穷的父母无力抚养才不得不狠心遗弃。幸被丐帮帮主钱吹豪捡到,将他收养。五岁时见他眼神非同凡人,隐有王者之风,钱吹豪便为他取名王者风。他一身武功尽得钱吹豪真传,更又是当时武林外家功夫第一高手、太湖“鹰爪王”郑承勋之父、“天鹰宙君”郑得沛的关门弟子,一身十三太保横练护体神功与“大力鹰爪功”俱都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更因轻功高强,武林人士、江湖朋友便尊称他为“浪子神鹰”。 他本为丐帮帮主下一代接任者的最佳人选,因八年前远赴关外追杀丐帮死敌“灭丐九雄”而一直没有音讯,故钱吹豪才将帮主法棍传给了义子禇宗侗。禇宗侗虽聪明伶俐,然一身武功与王者风相比可谓相差千里。王者风口中的“灭丐九恶”其实本叫“灭丐九雄”,九人本也为丐帮弟子,个个武功高强,且身居要职,与投身了朝廷的大内高手、丐帮长老“泥鳅大仙”南宫北平齐被江湖朋友尊称为“丐帮十雄”。后因他九人数犯帮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终被帮主钱吹豪告示武林,永久赶出丐帮。九人愤恨之下联手偷袭击伤了钱吹豪,逃至关外。年仅二十出头、身怀绝技的王者风受命追杀九人,饱尝千辛万苦、历经无数险恶,费时六年才将九人尽数诛灭。他去时正值万巫、金不换声名如日中天,故而“老梅萧,少万金”中的少年高手排名并未有他。而那“恨丐双丑”符氏兄弟本自称“恨丐双尊”,乃“灭丐九雄”的生死之交,为报九雄之仇,二人奔赴海外勾结海盗,屡屡骚扰丐帮。 王者风两年前回来后才知武林中的一切重大变故,但他仍心无所羁,浪迹江湖,四处扶弱济贫,除暴安良,行侠仗义。 他自打关外回来后,便勿庸置疑地被众丐帮弟子推为了帮主。他四下分配人手,去邀各派武林侠士、各路江湖豪杰,以待共同讨伐那帮时常抢掠屠杀东海沿岸百姓的海寇贼匪,势必诛杀了丐帮死敌“恨丐双尊”符氏兄弟等血腥元凶及他们的大头领——江湖传说中神秘诡异的“东海幽龙”。 而王者风自个亦毫不停留,即刻出发,几日后便赶来了苏州灵岩寺,与好友慧根、慧愿共驾小舟,驶往石公镇,去邀师兄郑承勋、白皑皑、白天乐、万巫、金不换、穆小刀和穆大剑等人助拳。 此际正在摇桨的,便是灵岩寺第一武僧慧愿。那正与王者风交谈的乃是慧愿的大师兄慧根,他武功虽不甚高,但深悟佛法,修为精湛,正是目下灵岩寺的住持。 当下,王者风听得慧根之言,微一摇头道:“这倒未必。小弟武功虽还算过得去,又有洪舵主和风舵主等高手在旁,但符氏兄弟等十数人均为强手,相斗起来我方未必能轻易讨得了好处……他们、他们莫非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慧根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极有可能——他们掳走裘家姑嫂二人,可当为要挟你‘浪子神鹰’及中原豪杰的倚仗……”王者风淡然道:“他们也当清楚,王某此生从不曾、也决不会受任何要挟。” 慧根微一苦笑,不再开口。 舟梭如风。不多久功夫,他们便已飞驶到了石公镇。慧愿系好小舟,三人齐上了岸。此时天色仍嫌太早,连最勤快的人恐怕都尚赖在床上未起。四处一片清爽静谧,沁凉怡人。三人的脚步声不时惊起一阵阵犬吠,亢奋的大公鸡们也不甘寂寞地打起鸣来,催促“太懒了”的主人快些起床。 走了片刻,已行至“鹰巢”大门前。王者风正待叩门,门板忽地“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老者正摇头摆臂踢腿扭腰着走了出来。他一下看见王者风含着微笑负手立在自己面前,不由猛地呆住,随即惊呼道:“小师弟,是你?!” 王者风微笑道:“师兄,好久不见你了,不想你身子骨还是这般硬朗。” 敢情开门的这位正是“太湖鹰爪王”郑承勋。他上前拉住了王者风的俩臂,哈哈笑道:“数年不见你,师兄还当你在关外被那九个老鬼要了命去呢,不想你倒比过去更见洒脱了……” 王者风道:“师兄世外神仙,师弟一直未敢前来骚扰你的清修——”又指向慧根、慧愿二僧道:“这二位灵岩寺的高僧,师兄想必不会陌生吧?” 郑承勋这才发觉慧根和慧愿两位大和尚,忙抱拳道:“原来是慧根大师和慧愿大师二位,法驾光临,老朽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慧根与慧愿齐一作揖,俱微笑道:“郑老施主客气了。” 当下,郑承勋一边引着三人进了院门,一边与王者风互道了一番别情。 后院的白皑皑、萧玎珰和宫颖、白天乐和萧玎玲、万巫和秋英、金不换和宫仙儿、穆小刀和宫飘儿、穆大剑和宫絮等夫妇俱已起床在练早功。小怜苘年数长大,与宫颖释了前嫌,早一年多前也嫁了白皑皑,此刻也早早离开了被窝正挺着个大肚子柔情万般地凝望着心爱的夫君白皑皑翻飞腾挪。 郑承勋为诸人一一引见,王者风与万巫、金不换、白天乐、白皑皑、穆小刀和穆大剑等人自是惺惺相惜,互道敬慕。 此际的金不换、万巫、白天乐、白皑皑、穆小刀和穆大剑几人武功俱已大成,堪为当世顶尖高手。白皑皑虽稍逊一筹,但放眼中原武林,亦难寻敌手。但待他们用过早点后与王者风稍一切磋,才发觉王者风的武功委实深不可测,任谁都不敢稍存小视,谁都没有一成把握能胜得了他。随后,王者风将崇明岛丐帮及乌龙庄裘家遭难之事大致说了个清楚,便对郑承勋道:“事情紧迫,敝帮其他兄弟所邀的好汉们恐已将至崇明岛,或已在那等候,我等当速去与他们会合为好……” 郑承勋早已差人去邀钱长方等太湖豪杰,王者风话音刚落,但见钱长方、西门无恨、葛千贤、顾天苏和马小回已然来到。后边是拄着拐杖的独腿邬大强,搀扶着他的是因丧了夫婿而改嫁于他的钱长方二女钱初意。再有便是一直住在此处的青城高手“暗青神子”纪开鸾和“帝王堡”的好手们。贪恋床第的萧帖行与菊英夫妇也已梳洗出来,面上俱有几分羞红。 这帮人与王者风、慧根和慧愿寒喧一番,便即刻决定了去助拳的人手。独腿的邬大强行动不便,未在其列;少了一臂的“千臂罗汉”葛千贤却不服气,非要前去不可;郑承勋和钱长方二老年事已高,众人俱力劝他们呆在家里怡养天年;萧帖行与菊英夫妇破镜重圆,不敢再冒一点风险;其他姑娘妇人们更不便出海,况且大多要在家教儿育女,抽不开身;那肚皮至今仍未见一点动静的“帝王堡”堡主四千金宫颖也闹着非要去不可,白皑皑拗不过她,便征求王者风之意,王者风见她武功不在白皑皑之下,便欣然答允了。 当下,王者风、慧根和慧愿会同了白皑皑、宫颖、白天乐、万巫、金不换、穆小刀、穆大剑、西门无恨、葛千贤、顾天苏、纪开鸾及“帝王堡”两位不服老的老尊者和五位图凑热闹的刀客等高手,再带了太湖上水性精深的十多名舵手,一齐乘了几艘小舟,与家人朋友依依惜别,便一路浩浩荡荡地向东岸灵岩寺驶去。 第二章 铁袖飞天舞 到得灵岩寺后,慧根因司住持离不开身,便由慧愿领了灵岩寺的六名杰出青年武僧,一行人便又一路向苏州城行去。 这一干人的武功大多十分高强,脚程非常之快,为避免惊世骇俗,便专挑偏僻小道飞掠而行。晌午在路上稍事歇息,吃了些干粮,喝了几口溪水,黄昏落日前便已赶到了苏州城内,寻了间客栈打尖。 第二日一早,他们便又马不停蹄地向城郊虎丘而行。待要经过一座大村庄时,万巫忽地驻足,微笑着对众人道:“我这里有位故人,数年前也曾在江湖上小有名声,被誉为‘铁袖大侠’……” 王者风闻言,目光闪动,沉声道:“便是那位‘铁袖飞天舞,无敢掠其锋’的洪津门洪兄么?” 万巫微感诧异,点了点头道:“王兄竟也知道他?” 王者风缓缓道:“他昔年本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武功之高当不亚于你我二人,只可惜他为情所累,他最心爱的姑娘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他伤心绝望之下便隐居到了虎丘一带,娶了一位寻常的村姑成了家——他本应当轰轰烈烈的这一生,便也算完了……”言及此处,他不由深深地一叹息。 万巫微一摇头道:“王兄见闻之广博万某甚感敬佩,但万某却认为洪兄他能如此平淡安祥地过此一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接着又道:“当然,若能请得他出山的话,固更是一件好事——成与不成,且待咱们去探望一下他再说罢。” 当下,一行人向村里走去。但见四处景色宜人,绿茵成毯,四野无垠,茶叶桑麻不计其数,黄花青菜遍地丛生,数排高大树木四周林立,翠郁苍劲。小道为青石铺就,光滑平整,行走舒适。房屋虽俱为茅草土砖建成,却都极为高大宽阔,错立有致。左边有一条清澈小溪,哗哗淌过,不时溅起美丽的水花。岸边另一头为一大池塘,杨柳垂堤,水碧荷绿,鱼虾游弋,虫蹿鸟绕,十数个小童正在一旁打闹嬉戏。前面有一口大水井,井沿高筑,淤苔遍布。有几人正在绞轱辘吊水,见到王者风他们一行到来,俱都不由露出了惊诧之色。究其缘由,大概此处极少有外客来访,更不会有这许多持刀提棍的怪异群客来。 万巫上前抱拳问道:“叨扰几位了——请教一下贵村有位姓洪名津门的家住哪间?” 有一年轻人正吊满了两大桶水,答道:“洪津门?咱们这可没这么一号人物,叫洪忘尘的倒有一位——”不待万巫开口,他手一指右边不远处的一座高大土房,边努嘴道:“呶,就是那间了!”说罢,他自顾挑着一担水走开了。 万巫回首对众人道:“洪忘尘,想必也就是他了。”当下他领了众人齐向右而行,一忽儿功夫便来到了这座房屋的大门口。大门虚掩着,万巫正待叩门,里边突地冲出一条大黄狗来,冲着众人“汪汪汪汪”一阵怒吠咆哮,一边呲牙咧嘴倒竖皮毛翘起屁股时退时进,显是对这一大群不速之客又怒又怕。随即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快步走了出来,诧异地扫了万巫等人一眼,微惑道:“你们是……” 万巫抱拳道:“大嫂,敢问洪兄可在家么?” 这妇人微一点头道:“哦,你们是来找他的!”顿了一下,接着道:“他正跟崔老三下棋呢,什么事都忘了做,已弄了整整半天啦!”她一边引着众人进屋,一边又道:“你们诸位都眼生得紧,八成是忘尘的老朋友吧?唉,我虽与他成亲十多年了,可对他以前的事情一点都不清楚——我也不想管那么多,只要他能待我好些就行了……”妇人一边安顿众人在天井两侧的几排长櫈上坐下,一边沏水泡茶,一边说个不停:“我爹娘他们早去了,两个娃儿又到了苏州城里学书,忘尘不爱交朋友,家里着实冷清得紧——只有崔老三常肯过来与他喝几盅酒、动动棋儿,我可不会喝酒,也看不懂下棋,只能忙自个的事情……咱这村啊,来自啥地方的人都有,像忘尘啊、崔老三啊、陈钱儿啊、钱八哥啊,都是我爹娘在世时收留他们在咱这个村的。那时的忘尘啊,一脸死气沉沉的样儿,无精打采,面黄肌瘦的,真叫人见了心疼——”说到这里,她两颊突地一阵红晕,极普通平常的一张脸上凭添了数分迷人的娇媚,垂首低声又道:“咱就是那个时候跟忘尘好上的……”此刻茶水、茶碗已然不够,她又不由羞赧地道:“真对不住,家里头就是这样,真怠慢了客人……”余下的几位未接到茶水的忙纷纷道:“无妨!无妨!大嫂太客气了!”他们正说着,但听内堂里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崔老三,今日你总算败于我手了吧?”另有一个低沉的声音笑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每次我赢你都不超出三目之优,今日你却胜出我十多子,我可真是一败涂地了……”笑声中,但见两人自内堂的小门而出,双双走进了天井下的大堂里。内中一位对妇人道:“娃他娘,有客人来么?” 妇人连连点头笑道:“是,是,大概是你的老朋友来看你啦!” “老朋友?”这位微感疑惑,转首向王者风等一行人望去。一眼看到万巫,他登时不由呆住。他身旁的那人见到穆小刀、穆大剑、白天乐和白皑皑几人,霎时不由脸色大变,眼中掠过了数丝复杂的神色,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白天乐却已起身冲他叫道:“崔三叔,原来你在这里!” 白皑皑亦起身向他抱拳道:“崔三叔好!” 穆小刀和穆大剑齐地对他微笑道:“崔云寿崔三侠,你好啊,久违了……” 敢情他正是昔年在马王堆被穆氏兄弟吓走的江陵绿林寨“八大金刚”中的老三“驾云催命夺寿剑”崔云寿。 此刻他面对故人,先是一阵激动,随即又静了下来,淡然道:“诸位认错人了,在下崔老三,姓崔名老三,可并非叫什么崔云寿……” 那边万巫却早已起身奔向前,双手一下按在了崔云寿旁边这位的肩上,微颤声道:“洪兄,咱们好久不见了?” 但见这位年岁不过四旬上下,秀眉清须,眼眶长大,鼻梁挺直,颧骨兀突,两颊深陷,双唇倔抿,棱角分明,看起来非常精神,颇有气度。他,正是万巫口中所说的“铁袖大侠”洪津门。当下,他拍了拍万巫的肩头,眼中隐见湿润,微笑道:“万兄,多年不见,你更见洒脱啦,更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故人……” 万巫感叹道:“当年你对我说你会隐居在虎丘一带,我怕扰了你的清修,故而一直未来找你。此次路过此地,我想方圆数十里除了这个村子外均无一座房舍,你定然是住在这儿啦……” 洪津门苦笑道:“茫茫红尘,伤心往事——我这些年来一直过得稀里糊涂的,想藉此把它们忘掉,却不知糊涂里原来比清醒时还更要痛苦一些……” 王者风也已起身向前,闻言不由微一点头道:“洪兄此言极是——清清醒醒时一个坚强的人还可以把痛苦克制住,把它深深压在心底,但糊涂之时,那种感觉便会偷偷地、不可抑制地侵占了你整个的心间……” 洪津门细看着王者风,一抱拳,微感诧异地道:“这位兄台是……” 万巫大笑道:“为洪兄引见一下诸位好朋友——恐怕你今日有得一醉了!”当下,他为洪津门一一引见了众人,包括那些默默无名的太湖水手、灵岩寺武僧们。洪津门退出江湖早,只听闻过西门无恨、金不换及“帝王堡”的大名,对王者风、白皑皑和白天乐等人并不知晓,于穆小刀和穆大剑兄弟也只是知晓二人的师父而已。 引见完毕,洪津门便与他夫人烧水杀鸡宰羊扯青菜淘米下锅准备弄晌午。万巫等人欲要帮忙,洪津门却坚决不允。如此忙了有个多时辰,才算弄好。慧愿等出家人另开了一桌素席,其余众人则共了好几张大桌拼凑在一块大酒大肉地吃喝了起来。 酒是自家酿的,浓烈芳醇;菜是自家种的、养的,可口怡人;朋友们都是吃得喝得谈得来的,好不尽兴!哪个喜欢朋友凑热闹的热血男儿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就是平素少言寡语的白皑皑,又何尝不是如此! 席间,白天乐向崔云寿好话丑话都说了不少,要请他重出江湖。崔云寿却只是半低了头一言不发地喝着闷酒。 万巫与洪津门互道别情,各自无限感慨。洪津门微睁着醉眼,口齿不清地道:“人生的命运可、可真是变幻莫测……有、有谁能猜得透、看得清?又、又有谁能把握得住?有谁能改变得了……” 王者风在一旁道:“王某认为,人生的命运三分是天意,七分乃靠每人自个把握——譬如说洪兄你,当年若不是……” 洪津门一摆手道:“那些个陈谷烂麻之事,提它作甚?来,来,咱们兄弟再干它一碗!”言罢,他自先仰脖咕嘟咕嘟干完了自个碗里的烈酒。 众人纷纷举碗,连连又干了数次。 洪津门已颇有醉意,挥筷击碗含混地唱道:“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万巫也显醉态,以筷敲桌接着唱道:“洪津门,洪津门,将进酒,杯莫停……” 他二人哼唱之际,洪津门的夫人已为他们的空碗又斟满了酒。王者风微微一笑,自举碗一饮而尽,也抚掌唱道:“与兄歌一曲,请兄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用醒……”金不换不甘落后,也干了自个碗中酒,接着唱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几人一边唱着哼着,一边举碗相视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洪津门忽地脸色一酸,凄然吟道:“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栏,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俗艳,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催心肝……”吟着吟着,他眼里已隐隐闪现泪光。他夫人在一旁呆望着他,喃喃自语道:“我懂了……我懂了,原来他心里一直一直都在想着、念着另外一个女人……那女人、那女人,当然是一位大大的美人儿……” 万巫指着洪津门的鼻尖,嘿嘿笑道:“洪兄,洪兄,酒后吐真言,你还说往事不堪一提,敢情你却一直都在思念着她……” 洪津门身子一震,两眼朦胧地呆望着面前的酒碗出神,喃喃道:“是么?是么?这般多年我竟真的一时半刻都不曾忘怀她?难道我这些年来一直都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 王者风沉声道:“洪兄此情固然可贵、可敬,但殊也可悲、可怜——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伟业大事为重,岂能为区区儿女之情所困?且待愚弟为兄送上一曲‘扶风豪士歌’,愿兄能真个拔出泥潭——”顿了一下,方吭声高歌起来:“洛阳三月飞胡沙,洛阳城中人怨嗟。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撑乱如麻。我亦东奔向吴国,浮云四塞道路赊。东方日出啼早鸦,城门人开扫落花。梧桐杨柳拂金井,来醉扶风豪士家。作人不倚将军势,饮酒岂顾尚书期?雕盘绮食会众客,吴歌赵舞香风吹。原尝春陵六国时,开心写意君所知。堂中各有三千士,明日报恩知是谁?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 金不换抚掌赞道:“好!好!好一曲‘扶风豪士歌’,直叫金某热血沸腾、豪气顿生!”说罢,四处找碗连干了三下。 洪津门呆呆道:“王兄情怀,洪某自愧弗如……” 白皑皑忽地插嘴道:“天下众人,情怀各异。依小弟看,还是各顺自然的好……” 白天乐赞同道:“喜弟所言亦甚为有理。” 他们正说得热闹喝得兴起,外边忽地传来一阵阵战鼓齐鸣般的马啼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连地皮都为之震动。接着是数声杂乱的吆喝、马嘶、惊叫,还有大人的急叫声、小儿的哭喊声,鸡飞狗跳,石崩墙塌,杂乱喧闹得似沸水开了锅…… 洪津门按碗桌上,奇道:“咦,外边出了何事?” 王者风眼神突亮,缓缓道:“恐怕是祸事。” 洪津门夫人急急跑至门边探看,只望了一下便忙缩回头来惊叫道:“哎呀,来了好几个凶神恶鬼的人,全骑着铁甲马,马上好像都还有位姑娘……” 她正说着,外边突地一下安静了下来,接着有一个又粗又哑的嗓门大声道:“虎丘村的人听着了,俺们七位大爷乃是渭塘的‘铁骑七侠’,今日路过你们这里,你等快弄些好吃好喝的上来,再腾出几间干净点的上房来,爷们舒服了可还会赏脸在你等这鸟地方呆一宿呢……” 这人话音未落,已听另一年轻人的声音怒骂道:“他娘的‘渭塘七丑’,敢跑到咱虎丘来撒野!”接着是一阵拳脚、兵刃之声,几声呼叱吆喝之后便传来一阵惨叫,连叫了数十下,随即是数人的的惊呼和悲嘶。 先前那粗哑嗓子又恶狠狠地道:“他奶奶的虎丘的狗杂种们不识抬举!要把爷七个惹火了,一把火烧平了你个鸟地方!” 另一低沉的声音阴森森地道:“男的连刚出娘肚子的也要捏死,女的连刚出娘肚子的爷们也要奸了她……” 又另一尖厉的嗓门尖笑道:“连他娘的一只鸡子、一个耗子也甭想活了……” 洪津门在屋里听着,将牙咬得吱吱响,突地“叭”地一声将手中的酒碗捏得粉碎,随即人已离桌大步奔出了门外。他夫人和万巫、王者风、金不换、白天乐、崔云寿、穆小刀、穆大剑、白皑皑、宫颖、慧愿等一行人亦相继跟出。 但见外边的大坪子上果真停了七骑凶神恶煞,个个相貌丑陋吓人,奇形怪状,偏偏他们每人身前均搂了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而每位姑娘却又全似木雕般不见一丝动静。这情形看来好像有些滑稽可笑,却更显诡异阴森。 数十位虎丘村的男女老幼远远站在一旁围观,场中有一年轻壮汉卧倒在血泊之中,遍体污血,肚破肠流,惨不忍睹——他想必就是方才出言相抗的虎丘村民,身强力壮,手脚上也有两套,却仍不够七位恶客打发,而落了个悲壮的下场。围观的诸人只敢怒目相视,又恨又怕,均不敢大声出气,更不用说上前叫骂了。 倒是有位拄拐杖的龙钟老者颤巍巍地挤进了场中,看了一眼地上的碎尸,不由指着那七位恶客大声骂道:“你们、你们这些畜牲……我、我反正已老了,也、也活不了几年了,我、我跟你们拼了……”说着,拄了拐杖上前,却见前边这位一瞪眼,一张血盆大口,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尖牙利齿和一条长长的红舌来——这哪里像是人,分明就是一个恶鬼!老着不由自主地吓得浑身一阵哆嗦,随即便昏倒在了地上。很多老人家都常说自个什么“没几年活头了”、“死了算了”之类的话,其实人越老越离黄土近就越怕死,只因老人们经历了大半多人生,懂得了生命的宝贵,更对未知的死亡充满了神秘的恐惧,反倒不如“初生牛犊”的青年人那般有冲劲而不怕死了。不过这位老者终究敢于上前向恶人叫骂,并未龟缩不前,其情、其义、其胆色,殊也可贵。 那粗哑嗓子见老者昏倒,不由得意地笑道:“还有哪个龟孙子敢不服气么?爷们可是说得到做得到的!” 此刻洪津门已醉态全消,一眼向这人望去,锐厉的眼神却停在了这人身前的姑娘脸上,顿时不由一下呆住,喃喃道:“是她?是她?竟会是她?……” 万巫亦向那姑娘望去,也不由一愕,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姑娘确实太像她了……” 洪津门大步走到姑娘面前,颤声道:“素姬,是你么?真的是你么?”姑娘仍如木雕,不见一丝动静。 搂着姑娘的骑客却已怒骂道:“龟孙子,你是什么东西,敢对大爷的夫人如此无礼!”骂声中,左手反扬就是一马鞭甩响洪津门的左脸。 洪津门眼都没眨一下,左袖微动,袖沿“嚓”地划过马鞭,马鞭应声中断落地。随即他虚指点出,连点了对面姑娘的几处穴道,姑娘登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挣脱了骑客的大手跳下了马,一头便向地面上撞去! 洪津门大袖挥裹,将姑娘柔柔地拽了起来,抚住她的肩头,沉声问道:“你,为何要寻死?” 姑娘眼如红蜜桃,泪水似泉涌,哀声悲嘶道:“我已被这贼子玷污了清白,还有何颜再活在这世上?!” 洪津门身子蓦地剧烈一震,涩声道:“当年、当年、当年你也是被那贼子污辱了——可是你、你、你竟从此死心塌地跟了他……” 后边的王者风冷冷道:“洪兄,你应该明白了——女人眼中的‘情’值个屁?所谓的贞操名节和真正的肉欲财势才是她们最爱的!” 姑娘身子一震,俩眼恨恨地瞪向王者风,恨恨道:“你、你说什么?!” 王者风负起双手,微偏开头,不再作声。 骑客们却已暴跳如雷了:“他娘的!”“奶奶个熊的!”“龟孙王八蛋!”“狗杂种!”“哪来的狗东西,老子先做了你再说!”第四位慓骑已拔了鞍上的狼牙棒呼啸着直向洪津门当头砸来!另外六骑几乎在同一瞬间也已发动,抖缰催马拔兵器,纷纷呐喊着冲向洪津门。他们的兵器各不相同,却均为大家伙,有三尖两刃刀,有方天画戟,有开山板斧,有流星霸王叉,有八角金棱镋,有丈二钝头矛,攻势说发就发,势如潮涌,一出手就似要将敌方湮没、砸烂、绞碎! 洪津门一把将面前的姑娘抛向万巫那边,一边叫道:“有劳万兄照料一下她!” 万巫接过姑娘的娇躯,见所谓的渭塘“铁骑七侠”攻势甚猛,出手不凡,不由向洪津门高声道:“洪兄,久不动手,手头可有些疏松么?” 洪津门躬身屈膝摆出一个颇有气势的架式,名唤“虎踞龙盘”,一边冲万巫豪声笑道:“手头再疏松,区区‘渭塘七丑’洪某还是不放在眼里的!”话声中,狼牙棒已至头顶,他单臂高举,大袖倏地蹿出击在狼牙棒上,“铮”地一下硬生生将力大势沉的狼牙棒荡开了两尺——这两式乃他当年用以应付头上攻击的成名绝技,唤做“一枝独秀”、“红杏出墙”,听来文雅秀气,实则威力吓人。 另外六骑齐地围拢过来,霎时铁蹄击地,声如雷鸣,荡起漫天尘土。诸多长大兵骑纷至沓来,令人目不暇接。 洪津门却是不慌不忙,一记“雄鹰展翅”,俩臂一振,双足一蹬,来一个“鹰王冲天”,人已疾冲而起两、三丈高,凌驾在了“渭塘七丑”的上空。“渭塘七丑”数招力大势沉且繁杂快捷的杀着顿告落空,但他们随即旋转马头,兵器纷舞头顶,欲要封住洪津门下落之势,好将洪津门击杀于上空之中。 洪津门双臂横伸,大袖旋舞,脚下不住虚点,整个身子竟似大鸟般在空中连连飞舞盘旋不停,毫无下坠之态——这正是他当年轰动武林的铁袖轻功绝技“遨游苍穹”。 “渭塘七丑”正自惊骇间,洪津门已一个俯冲疾坠而下,两只大袖霎时如铁壁铜墙,又似尖刀利斧,在空中四面八方地挥舞旋动。但见四处尽是漫天袖影不见了人,顿时反将“渭塘七丑”囊括在在了袖影之中——这,正是洪津门的看家绝技“满园春色”、“千蜂万蝶狂舞疾”,当年横扫江湖,从未有人能在其下侥幸逃生。 但听第一声惨嚎,“渭塘七丑”中的老大“长脖狴犴”已被一记横袖扫掉了脑袋!接着数件兵器横飞半空,第二声惨叫中,老七“断尾猴”被锐厉无比的铁袖锋刃生生地拦腰斩断成了两截!劲风余势未消,“哧”地一下将他坐骑的铁甲头也削去了大半。 老五“耷耳狗”惊呼道:“他是铁袖洪……”话音未落,一道势不可挡的锐锋已从他头顶一直劈落到了地上,将他整个人连同座下的铁骑双双剁成了四块!跟着,老三“三脚猫”、老二“歪角牛”、老四“四不象”、老六“响尾蛇”先后被洪津门无情的杀人魔袖夺去了性命——“歪角牛”临死前挣扎着喊了一句:“爷们的师父会为咱报仇的……” 漫天血影中,洪津门已飘然落地,收拢大袖,额头已见一片汗珠,胸口起伏不定,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微摇头苦笑道:“当真是生疏了,连这等几个小丑竟也要费偌大的气力……” 虎丘村众人不住地大喊大叫跺脚鼓掌,为洪津门喝彩。洪津门的夫人更是神色激动,面色如血,两眼噙泪,如痴如醉。王者风则行了过来,对洪津门沉声道:“这几个小丑,可也不是等闲的人物——他们的师父,乃是当世最强大的杀手组织的头领‘杀手双霸’郭仇、郭敌兄弟,看来洪兄及虎丘一带的人可要有麻烦了。” 洪津门微微一呆,点了点头道:“原来是他们俩的徒弟,难怪他们竟也知晓我当年的名号,难怪他们能将七种不同的长兵器配合在同一套杀着中,难怪他们如此拔扈张狂……哼,洪某跟他们的旧帐,反正迟早也要一算!”言罢,他已上前将地上的六位姑娘一一扶了过来,与王者风一同为她们解了身上被封的穴道。这六位俱也甚为年轻美貌,衣丽肤白,气质高贵,乃千里挑一之品,想来俱被“渭塘七丑”玷污,解了穴后欲要寻死却没狠心,只哭哭啼啼个不停。着她们一问,方知她们俱是杭州城里豪门大户家的千金闺秀,同先前那位欲要撞死的姑娘合被誉为“杭州七花”。“渭塘七丑”一心想要后世子孙变个俏样,慕名前去杭州提亲,人家当然是打死也不肯,七丑盛怒之下竟公然将“杭州七花”同时劫走,杀伤了不少武师,并摆脱了官兵的纠缠,一路得意洋洋扬鞭疾马,落店歇脚之时自少不了诸般风流快活,却不想竟在离老家不多远的虎丘就断送了美梦。而最先前那位姑娘却是当今杭州知府的宝贝独女,可见他们的武功确非一般,竟将杭州城视为无人之境。但他们却俱丧生在了洪津门的铁袖之下,更足见洪津门的铁袖绝技可谓天下无双,却只是可惜长年埋没在了乡间田野。 第三章 杀手杀杀手 残肢碎尸倒好处理,拖开埋了再洗净地面便没了事。天高皇帝远,也没有官府会追究到这僻野孤村来。几位姑娘却有点麻烦——有的想回杭州老家去,有的却自觉无颜再回故里,有的则一片茫茫然。 洪津门道:“此去杭州路途遥远,咱虎丘村也没太多人手护送几个美貌的妞儿,便将她们送往苏州官衙罢——不想回杭州的么,正好咱村还有几位光棍兄弟,便各觅一位嫁了如何?” 这一说,七位故娘有四位要回杭州,洪津门便着了十多名村上的壮汉护送她们去苏州城里。另有两位愿在这里找个夫家,暂且将她们安置在了一户女儿多的家里。 而那位杭州知府的千金小姐,洪津门着实舍不得离开一眼。这位小姐也发话了:“我也不想回去了,爹娘在家里头老是吵架,我更不想这般没脸面地回去——我、我今后就跟了我这位救命恩人吧……”一边说时,一边拿眼羞答答地瞅向洪津门。 洪津门身躯一阵抖动,他夫人的脸则已一片苍白。 洪津门忽地似想起了什么,对姑娘沉声道:“你的母亲,她可是姓蔡名素姬么?” 姑娘一怔,随即点头道:“是啊,你怎地知道?” 洪津门闭目仰头深吸了一大口气,又垂首微叹道:“嗯,果然不错,果然不错……”又对姑娘正色道:“你母亲她、她可曾向你提起过一个姓洪的人么?” 姑娘瞪大了眼,又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怪了,你又怎知她常把一个姓洪的人挂在嘴边?她常说那姓洪的人如何如何了不得,又如何如何地对她好,她只恨爹爹当年用卑鄙手段坑了她——爹爹就常为这事跟娘大吵大闹的……” 洪津门深深地低下头。万巫已走了过来,抚住他的肩头,微笑道:“看来,她也始终未曾忘了你呵!” 洪津门抬起头,苦笑道:“如今才知后悔,又有何用?” 王者风微一颔首道:“可见,女人在情爱与现实中的选择,往往是更看重后者。” 姑娘将眼瞪得更大了,紧盯着洪津门道:“莫非你、你就是我娘常提起的那人?” 洪津门一点头,又对她道:“你还没告诉大叔你叫什么呢!” 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洪津门,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叫赵师琪,爹爹和我的姓都是皇上赐的,我家本是姓秦的……”细看了洪津门良久,她又叹息道:“难怪娘总忘不了你,你如此有气度、如此深情,会体贴人、关怀人,武功又是那般出神入化——只是你不能在我面前称什么‘大叔’、‘大伯’的,你跟我娘有什么事可跟我扯不上什么干系,反正我今后是跟定你了,不管你是‘大叔’还是‘大伯’,也不管你是否会嫌弃我……” 闲谈之际,处理完了诸多事务。 眼见夕阳深斜,天际血色深浓,众人便开始准备晚饭,要在此留住一宿。 酒饭间,洪津门问起了赵师琪诸多关于她母亲的事,心情甚为激动。他又劝赵师琪回杭州去,姑娘却死活不肯,定要跟着洪津门,还说笑道:“我爹娘他们当年对不住你,就让我来替我娘与你再续前缘,以作补偿……” 洪津们闻言,神情古怪,不知作何感想。万巫取笑道:“小赵姑娘,你可知你洪大叔的两位公子都已比你小不了多少么?”又拍了拍洪津门的肩头,微笑道:“洪兄,恭喜了!你多年压抑的夙愿,不是可实现了么?” 他的笑虽似取笑,却是真挚的、宽慰的,是衷心为多年来一直生活在相思煎熬痛楚麻木中的老友而高兴。 洪津门望了一眼垂首坐在一旁的夫人,不由神色一黯,抬手又干了一大碗酒。 在王者风、万巫与白天乐几人的再三劝说下,洪津门和崔云寿终于答应了跟众人一同去东海,去会会那些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东瀛海寇们,去会会那神秘传说中诡谲的“东海幽龙”。 洪津门的夫人面上一片木然,默默地回房去为夫君打点衣囊行装。 于是,第二日早饭后,众人便要离去。 洪津门与夫人依依惜别,爱怜地对夫人道:“唉,这些年真苦了你……” 夫人淡笑道:“老夫老妻的你还说这话——妾身也不图个什么,只要你还记得咱这个家就行了。” 洪津门沉声道:“你放心,只要为夫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回来!” 当下,他们别了村里众人,一路向东而行。 淡金般微黄的晨曦中,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拉长,拉长,渐渐地迷失在了虎丘山上。凉风轻轻掠过,没有尘沙。他们的心情或许各有不同,却都是奔向同一个地方。 而此刻泪眼朦胧遥望着巍然昂立的虎丘山的洪夫人,她的心情又会是怎样?伤感?惆怅?空虚?寂寞?还是澎湃如潮的期待? 他们的路线,是取昆山城、太仓城、崇明县,最后在崇明岛与其他各路英雄好汉会合。路途虽遥,行迹虽匆,一路上他们还是不忘行侠仗义、打抱不平,铲除了各地不少的豪强恶霸,惩治了一些为非作歹的恶徒,扶济了更多的贫苦百姓。这一日到得昆山城附近,便可一路乘船走水路顺浏河漂流到崇明岛了。 雇了一艘大客船,金不换却提出要过河去昆山城西郊一趟,说是要去看望一下两位老朋友。 王者风笑道:“万兄去看老朋友能请得洪兄出山,还把崔三侠也捎上了——金兄那两位高朋定也非同凡响,只不知能否请得他们一道走?” 金不换微笑道:“他们二人,说有名声也无名声,只因他们的绰号大多武林朋友、江湖好汉都可能听说过,而他们的真正名姓却没什么人知晓,见过他们一面的朋友更是寥寥无几——而他们的武功,说高也不见得太高,但死在他们兄弟手下的一流武林高手,无论黑白两道真的贼匪或欺世盗名的‘大侠’,已是不记其数……” 王者风眼神一亮,沉声道:“王某已知晓他们是谁了。” 金不换点头道:“不错,能不光用武功杀人的人,那自是经过特别磨练的杀手——而仅凭两人之力就可在江湖立足、不把另一个强大的杀手组织放在眼里的杀手,就只有他们兄弟俩了。” 王者风负手眺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昆山城,缓缓道:“昆山,‘杀手双王’——岑如书、岑如画,岑氏昆仲!” 金不换虽知王者风见闻甚博,仍不由有些惊奇地道:“王兄竟也知晓他们的名姓?” 王者风淡笑道:“小弟只是听恩师提起过罢了。”言及他的师父,他又不由自主地神色一黯,眉头微锁。 洪津门冲他一挑大拇指,赞道:“王兄弟,洪某数年远隔江湖,真不知天下竟出了你这号了不起的人物——你武功高低洪某不知,但想来必是深不可测;而你年纪如此之轻,竟能知晓天下大大小小如此多的事情,真叫洪某佩服得紧!” 白天乐接口道:“想那‘帝王堡’的‘玄机渔翁’宫十老宫老前辈,不也是如此一号人物么?” 宫颖及“帝王堡”的几位尊者、刀客们闻言,俱不由轻轻一叹。 白皑皑轻轻拍了拍宫颖的肩头,安慰道:“你二伯不回‘帝王堡’也罢,他若得知有众多老朋友住在太湖,定会去寻找的。” 王者风目光移在了白皑皑身上,注视良久,微笑道:“王某乃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穷叫化,算得了什么人物?倒是白兄乃名侠之后,又一人独挫党项‘僵尸门’数位高手,保全了我大宋江山,名动朝野,威镇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天下间再多的英雄好汉、豪杰剑侠,或是武功天下无敌的绝顶高手,又有谁能比得上你呢?” 白皑皑苦笑道:“王兄取笑了。白某虽机缘巧得做了些应该做的事情,却从没认为自个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万巫一拍他的肩头,大笑赞道:“喜弟,这也正是你了不得的地方啊!” 白皑皑垂首,微一苦笑。 王者风无言,面色肃然。 片刻后,船已抵岸。上得岸来,尽是些松散碎石,走了稍许才踏上了一条干净坚硬的黄土大道。金不换在前头带路。绕开城墙向左走,是昆山城西郊。 林子也有,先稀后密,密又再稀,稀疏密集一路相递。 丛林中有这样一条舒坦的大道走,身边又有这么多亲朋好友相伴,实在是一种享受。白皑皑真希望这条路再长些,好多享受一下这种兴味。 再繁茂参天的枝叶仍挡不住头上烈日强光的刺下,照亮了前面的路,也截断了前面的路——眼前赫然是一座小山,山脚下一个大大的半圆洞连在了众人的脚下,显见是一条隧道。 挖隧道固然艰巨,挖好了却着实方便。众人走过了这条不太长的隧道后,眼前豁然是另一片天地:两侧低伏山丘,竹林各据一方,翠郁葱绿;前边一方碧池,几只白鹅悠然嬉戏于池中,见众人不速而至却毫不惊慌;池上一座石拱桥,两边为白玉石栏,桥上雕饰明月云彩,秀丽典雅。 头顶青天白云,脚踏绿茵青毯,身置淡烟薄雾,这便是众人此刻所处的意境。白天乐惊异地四处张望,奇道:“如此人间仙境,怎会是杀手之居?” 金不换径直向前走,边微笑道:“平安祥和之中杀人,难见杀气,才更叫人防不胜防呢!” 穿过竹林,左前方忽见一面数十丈高的环形悬崖,上有一支悬挂的钟乳石,像一只硕大无朋的象牙,洁白醒目。右方乃一座冰峰,玲珑剔透,晶莹似雪,近视如珊瑚丛,远观像玉兰花。再往前走,视野更阔,地势渐显险峻。前方忽见一口深谷,一条羊肠小道斜铺而入,两边峻石奔拥,危崖倒耸,兀突刺天,狰狞丑恶,参差错致,森然恐怖,颇似一头巨狼的血盆大口。 金不换对白天乐笑道:“这地方可不美了么?” 白天乐环顾四周,一边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狼谷了?” 王者风接口道:“数百年前,此间恶狼成千上万,附近人畜莫不深受其害。后有与少林奇僧‘铁头和尚’齐名的另一云游僧人‘无际禅师’出面,以一身大红袈裟独闯天狼谷,力毙万余头恶狼后圆寂此间——此后,便再无一匹恶狼敢来天狼谷了……” 白天乐微笑道:“那批恶狼碰上了这位好杀的大师,可真是不走运得很。” 金不换接口道:“但结交了我的这两位杀手朋友,却是难得的福气——”手一指前方依稀可见的两座茅庐,笑道:“到了!”加紧脚步走了片刻,便可看清这两座茅庐了:不大不小,不高不低,不新不旧,不奢不陋,不乱不齐。俩门前坐有俩人,穿戴得一模一样,整洁干净,斯斯文文,却正各自低头用毛巾在轻拭着一柄鬼头大刀——刀的颜色,赫然是血红的,仿佛永远在渗着鲜血! 众人走得近了,这两位仍没有抬头,仍专心致志地拭擦着手上的大刀。擦来拭去,仍是那片抹不掉的恐怖夺目的血红。 众人停住了脚步。 日正头顶,更见那两柄大刀奇异诡谲的炫艳光彩。 金不换缓缓走至二人面前,却并不开口。 二人仍未抬头,甚至连坐的姿式都没变一点。右边那位低声道:“带了多少来?”左边这位沉声道:“要的是谁?” 金不换负起双手,看着二人垂拂的头巾,含笑道:“在下一个子儿也没带,要的是海寇贼王‘东海幽龙’。” 二人身躯同时一震,齐地抬起头,是两张颇为相似的清秀瘦脸,只不过有一人稍有短须,而另一位无须。他们看到金不换,几乎同时起身叫道:“金兄?!” 金不换微笑道:“多年不见,你们竟连我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了么?” 这二人齐地上前拉住了金不换的手,有须的那位嗬嗬笑道:“你金大侠的武功越来越高明啦,叫我兄弟俩怎生分辨得出?”无须的这位微笑道:“金兄,久违了!” 金不换细看着二人,点了点头笑道:“我知道只要你们还活着,你们还是会干老本行的,你们也决不会离开这个老地方的。” 有须的也笑道:“我们兄弟俩也知道,终归有一天,你还是会来找我们的。” 无须的笑一片灿烂:“金兄可是天下闻名的大侠客啦,却难得还记着咱这号见不得人的小人物……” 有须的注视着金不换,深切地道:“金兄,你变了,也没变——变的是你已没了那份饱受风霜、历经沧桑之色,想来金兄必已不再漂泊颠簸、浪迹天涯,而是已有了一个美好归宿了吧?不变的是,金兄仍是那般真挚、那般洒脱,最重要的是永远不会忘得了老朋友……” 金不换哈哈笑道:“我有这等好么?你嫂子她可从不曾这般说过——”转身向后一指道:“贤昆仲是老朋友,他们可也不是新相识的,我这么好的人可不能光顾叙旧而冷落了他们——”又对这一干武林好汉们大声道:“万兄、王兄、天乐、小喜,你们大家夥都过来吧,跟咱们的‘杀手双王’熟络熟络!” 当下,众人过来与这两位一一见过礼,互道仰慕。有须的这位便是“杀手双王”中的老大岑如书,无须的是他兄弟岑如画。 王者风微笑道:“如书,如画,贤昆仲杀人之时便也如同在作书绘画一般么?” 有须的岑如书点头道:“不错,杀人也是一门学问,有得讲究……” 无须的岑如画接口道:“便是杀猪的老屠,也有诸多门道,不是人人都能弄得好的……” 万巫道:“真不知那‘杀手双霸’郭仇、郭敌兄弟俩比起贤昆仲来如何?” 岑如书淡然道:“那恐怕得要与他们碰面才清楚了。” 岑如画豪声道:“他们若不要帮手,我兄弟俩决不会弱于他们!” “果真如此么?”就在此际,忽听得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不知何时,竟有两名红袍大汉已无声无息地到了众人后面。 众人齐齐一惊,均想这二人好生了得,竟能在这一大群武林高手眼底下悄然而来。 岑如书眼角抽搐,盯着这二人,淡声道:“说曹操,曹操到?” 但见这两名红袍大汉身形、相貌俱颇为相似,高壮魁梧,虎背熊腰,细眉窄目,尖鼻长口,下颌宽大兀突,脸侧与唇上生了大把紫黄卷曲的粗须。最相似的是,四只眼中都有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冷森凌厉的杀气。其中年岁稍长的这位点头道:“好眼力!” 岑如画哼了一声道:“俱是同行,如何能不认得?!” 岑如书抱拳道:“咱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二位大驾突地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红袍大汉并不回礼,那稍年轻一点的平声平气地道:“我兄弟二人本为洪津门而来,却一路追踪至此,也正好顺便会一会贤昆仲。”又转首向洪津门一点头道:“洪大侠,久违了,贵体无恙否?” 洪津门仰天打了个哈哈,冷笑道:“好一对郭氏兄弟,信息如此灵快,脚程也神速啊!” 王者风目射精光,沉声道:“郭仇、郭敌,你二人已到过虎丘村了么?”听他之言,敢情这俩红袍大汉确然便是江南杀手组织的首领“杀手双霸”郭仇、郭敌兄弟。 听得王者风之言,郭氏兄弟不由齐地身子一震,不约而同地颤声道:“你?是你!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王者风脸色一寒,冷然道:“王某问你们的话,你们听到了么?” 郭氏兄弟脸色一镇,郭仇答道:“我二人自已到了虎丘村,虎丘村从此便已永不存于世上了……” 洪津门闻言,脸色霎时一片苍白,涩声道:“你们、你们、你们竟对那些无辜之人也下了毒手?……” 郭敌淡然道:“不仅是人,连一只狗、一条鸡都不会再留下。”郭仇接着道:“血债要用血来还--咱们老帐可不算,你却竟敢废了我兄弟二人的七个爱徒,你一家老小加上整个虎丘村也难以赔得了!” 岑如画轻蔑地冷笑道:“这却似乎有悖杀手的作风了。” 洪津门艰难地笑道:“连苏州城里学书的两个娃儿,你们都找到了么?”他旁边的赵师琪姑娘尖声叫道:“连两个孩子你们都不肯放过?!我那两位姐妹,你们、你们竟也将她们杀了?!”言及此处,忽地想到自己幸亏跟众人一道走了,否则此刻恐怕也已到了阴间又被那“渭塘七丑”几个丑鬼纠缠住了。念及此间,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噤,将柔弱的娇躯紧紧地靠在了洪津门身上。 但听郭敌又道:“那两个娃儿么,本也要送他们上路的,但为了追踪你们,就暂且留下他们的狗命……” 洪津门暗松了口气,心想幸亏没连累苏州城里照顾他两个儿子的那家镖局,只要今日杀了郭氏兄弟,也用不着担心两个娃儿了。但听得郭敌后面之言,他又不由厉声笑道:“暂且?!你们以为你们还有机会再去杀人么?!” 郭敌定定地看着王者风,慢声答道:“如若没有他在此处,我自认机会很大——便是有他在,我兄弟俩也还是有五成机会的!”说罢,双手重重一拍,蓦地就见数十条黑影飘然驰来,默默地,森然地,将众人团团围住了。 王者风微昂起头,淡声道:“你们真要这样做么?” 郭仇嘿嘿一笑道:“不是鱼死,便是网破——郭某招子不瞎,当然知道你等大多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江南杀手谷出来的‘杀手天罗阵’下也从未有过活口!” 王者风仍淡声道:“你们真想将多年的心血连同所有的江南杀手一并毁掉?” 郭仇面色稍豫,郭敌已断然道:“除得今日,便再无机会!”郭仇一咬牙,瞪着王者风狠狠道:“郭某此刻唯一想弄明白的,就是你到底是谁?!” 王者风淡笑道:“丐帮王者风,你们可曾听说过么?” 郭仇怔了一怔,忽地仰天大笑道:“好!好!好得很!原来是丐帮帮主‘浪子神鹰’,郭某兄弟能栽在你的手下,也算不冤了!”笑声一顿,举手空中,就待下“杀”令! 正此时,岑如书突地沉喝道:“且慢!” 郭仇收住手势,微愕道:“你还有何话好说?” 岑如书一指万巫、金不换、白天乐和白皑皑等人,一边道:“这干朋友,贤昆仲可曾听说过他们的大名么?” 郭敌冷笑道:“在咱们杀手的眼底手下,还有什么值得问的么?” 岑如画道:“‘不死神侠’白皑皑、‘万毒公子’万巫、‘回头浪子’金不换、江陵大盗白天乐、‘帝王谷’一众高手、太湖豪杰及灵岩寺高僧,这些,贤昆仲听来都不觉着有点如雷贯耳么?” 郭氏兄弟听得众人的名头,不由齐地脸色一变。郭仇强声答道:“你这是何意?想吓唬我们么?” 岑如书淡笑道:“吓唬你们做什么?‘杀手双霸’又岂是吓得着的么?岑某兄弟又何尝想让杀手之名受辱?” 岑如画接着道:“我兄弟之意,是想让咱们四人来作个了断!其他人么,与此无干。”他话音刚落,洪津门已断喝道:“不成!洪某定要与这俩厮清算血债!” 郭敌冲洪津门嘿然笑道:“待我兄弟料理了姓岑的,自会再轮到你洪大侠!” 洪津门不屑地冷笑道:“就怕你二位先被岑氏昆仲料理了!” 岑如书道:“无论如何,我们这几个做杀手‘王’啊、‘霸’啊的,总得先会上一会,是么?若岑某兄弟栽了,洪兄再报仇不迟——若郭氏双霸不幸失手,咱岑氏兄弟与洪兄也算是朋友,便当替洪兄报仇雪恨了,不也成么?” 洪津门听言,稍作沉思,终于微一点头,不再开口。 郭仇森然笑道:“如此甚好!”又对旁边众黑衣人道:“我兄弟如若不幸,你等自行回去料理——头领自个争,无能之人是当不了的!” 郭敌也道:“苏州城里那两个娃儿,便放过他们罢……咱们这个组织不能垮了——只要这世上还有有钱人,就永远需要咱们做杀手的!” 岑如画道:“交待清楚了,咱们就动手罢!” 当下,众人让开一边,留出一个大空圈来让这两对杀手兄弟决斗。 王者风点了点头,自语道:“‘杀手双王’与‘杀手双霸’,终究是要见个高下的。” 拼杀尚未开始,杀气已急剧蔓延。围观的众人莫不感觉到了一阵浓厚炽烈的杀气正在激荡、翻腾。 郭氏兄弟高大威猛,使的兵器却各是两截短窄薄利的袖剑;岑氏昆仲清瘦纤弱,却各端了一柄厚长宽大的红色鬼头刀。 对峙片刻,喝杀声中四人已战成一团。红袍飘舞,红刀旋挥,袖剑旋戳,瘦影晃摆……没有谁能看出他们的出手是哪家哪派的,他们凭的只是快、狠、猛、巧、稳、准,见缝就插针,没有花哨,没有虚招,没有退缩,有的只是如何杀倒对手! 血溅无数,暴射四处,四人都已受了数处重伤。但谁都没有倒下,仍凶悍地拼杀着。你刺我一剑,我砍你一刀,仿佛不是在比试武功,只是在看谁的皮多肉厚,看谁的血气更足,看谁能撑到最后倒下…… 金不换虽满心焦切,却也不便插手,只有苦笑叹道:“杀手毕竟就是杀手,有哪个能说武功高过他们便可胜得了他们呢?” 再看场上四人,不知已各挨了多少刀剑,从头到脚活脱脱地便是四个血人,碧红染紫了脚下一大片。 终于,四人都已无力再挥动刀剑了。悲涩的几声惨笑中,四人几乎同时倒在了血泊之中,才宣告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惨烈搏杀终于结束。 两旁的数十位黑衣人见状,纷纷转身飘掠而去,瞬时不见踪影,就仿佛他们根本不曾来到这里一样。 郭仇倒下时挣扎着说了一句话:“杀手,注定就是要被杀手所杀的……” 金不换默默地走上前,呆望着血泊中的两位老友,似在搜寻他们方才还在眼前耳畔的音容笑貌…… “咳……咳、咳……”忽听得一阵苍老衰弱的咳嗽之声,但见左边茅庐里竟慢步踱出了一位白发苍苍的驼背老者来。他看起来是这般地老态龙钟了,但他那双眼神却是神采奕奕的,精光逼人。他一边咳嗽一边费力地抬起头望了望天,又俯首看了看地上的四具尸身,摇头叹道:“唉,唉,这两个娃儿,又叫人给弄死了么?咳……咳,可得又要花费我祝老头一番功夫啦……” 金不换一见到这老头,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祝老前辈,敢情你老还健在啊?” 老头仔细看了看金不换,不住地点头道:“年轻人,原来是你啊!当年你见着我老头子的那会儿,见老头我快要没气了是么?但我老头儿竟到此刻还是这副要死不断气的样子,你想说老头我是个老不死的,是么……” 金不换笑道:“前辈总老不死,那敢情好!我这两位杀手兄弟,便也可死不了啦!” 老头嗫嚅道:“不错,不错,只要老头我还有一口气在,他们便死不了——但他们还这般年轻,而我已太老了,总不能真个老不死吧?总不能照料他们一生一世吧?”说着,老头已走至岑如书和岑如画二人身前,从后腰间摸出一大捆草纸,将二人的尸身细细地用纸包了个严严实实,又往纸上吐了数泡唾沫,一边喃喃低语,一边指手画脚,似在祈求二人快些活过来,不要让他老头子心急。 白皑皑见状,不由问王者风道:“王兄,岑氏昆仲果真能活过来么?” 王者风点头道:“有这神医祝由祝老前辈在,当无大碍——他裹在岑氏昆仲身上的草纸,实乃用海中圣品‘万年海参王’研细磨碎所制,任何伤势均可渗透治愈,神奇无比!至于那些低语、手势之类的,不过是瞒人耳目罢了……” 那被王者风称作祝由的老头蓦地睁眼,两道精光电射王者风,沉声道:“小娃儿,好眼力!” 王者风微微一笑道:“祝老前辈,你三十年前遨游东海刺杀‘万年海参王’之事,家师曾告知晚辈。” 祝由老头细看着王者风,微诧道:“看你这身叫化行头,莫不成你是小钱的徒弟?” 王者风恭声答道:“正是。” 祝由老头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得很!小钱能有你这般的弟子,实在是福分不浅哪!” 王者风声音微涩,苦笑道:“但他老人家的福分实在不深,自多年前重伤后,近些年才渐有恢复,不想却又遭了海寇贼匪的毒手……” 祝由吃惊地道:“怎么,小钱竟已走了么?” 王者风垂首低声道:“不错。” 祝由不由悲愤地笑道:“好!好!老头我最后一位故友都走了,我七老八十的人还活在这世上做啥?小娃儿,看来你邀了这般多人必是去为你师父报仇的吧?那帮贼子很不好对付么?” 王者风抬起头,又点头道:“海上,神秘,诡异,人多,武功奇高,坚忍毒辣……前辈你说他们好对付么?” 祝由道:“不错,他们若没两下子的话,凭小钱的身手,就算再受了重伤也必可将他们打发了——如此,老头我便带了岑家这两个娃儿随你一道去一趟罢!” 王者风大喜道:“有老前辈与两位岑兄同往,晚辈何处求之?!” 祝由又微眯起了眼,喃喃低语道:“与小钱报了仇后,老头我也真的该走了……” 地上两个草纸包里之人忽地动了动,其中一位细声道:“老爷子,你又在说啥啦?”另一位一边站了起来,一边笑道:“你老人家若走了,我兄弟俩再叫人弄死了可咋办哩?”他正说之间,一边又伸手将地上那位拉了起来。二人相互解下了身上的草纸,但见他们从头到脚竟不再见一丝伤痕血迹,仿佛刚才那场血腥惨酷的生死搏杀从不曾发生过一般。而那些解脱的草纸,竟在眨眼之间如烟消云散般飘然不见了。 王者风点头道:“‘万年海参王’,果真神奇无比!” 岑如画整了整身上的破烂衣裳,朝众人一抱拳,微笑道:“让诸位见笑了。” 祝由看都没看岑氏兄弟一眼,自顾冷笑道:“两世为人的滋味你们还想再尝尝么?你们娘老子将你二人托付于我祝老头便蹬腿走了,你么俩小子却不知自爱要干这杀手的勾当——杀人当真是如此好玩的事么?被人杀可更好玩么?……” 岑如书对他笑道:“老爷子你放心,郭氏兄弟都已完了,我兄弟俩从今往后也不用再烦劳你老人家啦!”又对金不换道:“金兄,我兄弟俩进屋换身行头,立马就跟你们走!”当下,兄弟二人进了茅庐收掇了一番,打点了一个小包裹,携了兵刃,与祝由老头一道随众人而去。地上躺着的那血淋淋的“杀手双霸”郭氏兄弟,没有谁再去看一眼。 第四章 “太仓水蛇”爱吃鼠 这一行人,又多了三位。他们来到了太仓城。王者风道:“这里有位已不是叫化子的叫化子,做了太仓城首富胡木沙胡大官人的上门女婿——他那位夫人,爱他爱得要命,缠了我恩师三年之久终算将敝帮这位第一美男儿弄到了家里……” 金不换笑道:“我已知晓他了——他便是人称‘太仓水蛇’的郁伯尊郁长老罢?” 王者风颔首道:“不错,金兄好见识。他本为敝帮最年轻的一位传功长老,与王某恩师算是师兄弟了,为人诙谐滑稽,浪荡无羁,自打被胡大官人那唯一的宝贝千金一眼锁中后,便再没那般逍遥自在啦……” 洪津门颇有感触地道:“这位郁老兄能有如此好的归宿,也算是丐帮一奇呵!” 几人一边闲聊着,一边进了太仓城门。 王者风道:“可不,郁师叔不知羡煞好多敝帮弟子,可他老人家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与我师叔婶成亲之时先定了个‘约法三章’……” 白皑皑忍不住好奇地道:“哦,成亲也有个‘约法三章’?” 王者风笑道:“郁师叔毕竟是从叫化堆里打混出来的,哪闲得惯大户人家的日子呢?他约法第一是每隔三日他便要做两天叫化子,胡家任何人不得管他;约法第二是他最喜欢吃耗子,特别是刚出娘胎的幼崽……” 两旁宫颖和赵师琪两位女儿家闻听此言,不由齐地惊叫道:“耗子幼崽?!”“这它竟也爱吃?!”“真太恶心了……” 王者风道:“不是此道中人,自不懂其中之乐趣。” 赵师琪撇了撇嘴道:“这么说,你也跟那个郁什么的一副德性啰?” 王者风淡笑道:“王某眼中,从没有山珍海味与粗茶淡饭之分,但求能果腹充饥便足矣——王某几年前远赴关外追杀敝帮九名逆贼之时,树皮草根、蜥蜴蚂蚁、蜈蚣蝎子、鼠仔蛇蛋,哪样没尝过?” 赵师琪瞪大着眼,做了一个想呕吐的样子。洪津门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顶,低笑叱道:“你这没出过门的大家千金,不知江湖之险恶艰辛,哪能体会王帮主经历的风雪冰霜……”又对王者风道:“王兄弟,那郁长老的‘约法第三章’,你不说洪某也能猜到几分啦!” 万巫不由奇道:“哦,洪兄竟也知晓了么?” 洪津门笑道:“不消说,那必是‘每日都得有酒喝’!” 王者风微微一笑道:“洪兄没有说错。” 宫颖忍不住插嘴道:“那郁夫人竟全都答允了?” 王者风道:“别说这三件事,便是再多三十件、三百件,她也定会答允 ——只因她太痴迷我这位郁师叔了,没有郁师叔的话她可活不下去。这个,说起来可是我丐帮上上下下引以为豪的一件事情……” 白天乐不禁笑道:“这可也真够郁夫人受的了……” 王者风道:“我郁师叔好个风流人物,当年成天成日有大批大批的富家千金、江湖女侠围着他打转儿,我师叔婶胡离儿她想不答允还不行呢。” 新跟上的岑如书不由接口道:“这等人物,倒真不能不去结识了呢!”他兄弟岑如画则愁眉苦脸地道:“我这一辈子最头痛的便是女人了——这位郁老兄能将偌多娘儿们弄得团团转,我见了他可真有点无地自容了……” 祝由老头却不屑地笑道:”老头我怎地不知有这号靠脸蛋吃饭的小白脸?我看他八成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王者风截口道:“前辈这话可说错了。我郁师叔身为敝帮传功长老,一身武功尽得敝师祖真传,放眼天下,能有几人是他的对手?尤其是他的水上功夫,更可说是天下无双!他若不是因成家而脱离了丐帮,当年东京城能任党项‘僵尸门’那帮贼人如此猖狂么?” 祝由细看了他一眼,忽地古怪笑道:“他武功再高,能高得过你这位现任的丐帮帮主么?” 王者风脸色微微一变,淡淡道:”不错,不是在前辈面前夸口,郁师叔武功再高,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他说完这句话,不再开口,一人率先向前大步而行。 跟在他背后的众人,虽觉得他这话颇不是个味儿,但谁都不敢说他是在夸口。的确,王者风的武功太高深莫测了,不敢说他为天下第一人,至少要找出能胜得了他的人委实太难。况且他有着令人生畏的无比自信,纵使武功高于他的人恐怕也很难战胜得了他。像当年的“紫煞老人”、“浪沧客”、“武林学圣”祁白、“武林赛手”祁胜、“梅大先生”梅寒香、“梅二先生”梅竹青、“楚狂人”萧陆通、“绝寰刀圣”萧王天、“玄机渔翁”宫十老以及现任的“帝王堡”堡主宫鲁战,又有谁敢说能有几分的把握胜得了王者风?便是那些打不死的党项“僵尸门”众高手,碰上了王者风也不知将会是个怎么样的结果——当年东京城武林大会若有他王者风在的话,又岂会再有白皑皑做英雄的机会?谁的锋芒能盖得过王者风?祁白、祁胜不能,梅寒香、梅竹青不能,萧陆通、萧王天不能,宫十老、宫鲁战不能,万巫、金不换不能,耶律泐、孙鸣鹤不能,赵匡胤、赵光义不能,白皑皑更不能! 一行人默默地向前走。前面王者风的背影,不疾不徐,不高不大,不雄不壮,但不知怎地却无不焕发出一种俨然的王者之气,令人望而生敬,敬而生畏。 太仓城的风景也很不一般。 茶楼瓦肆林立,饭店酒家错致,各式各样的大小招牌迎风飘展,小摊小贩排满了长长的街道,染廊画坊混杂其后。卖猪肉牛肉羊肉狗肉兔肉鸡肉鸭肉鹅肉的,卖鱼虾鳖蟹的,卖青菜水果的,卖花生蚕豆的,卖绫罗绸缎的,卖油盐酱醋的,卖冰糖葫芦的,拆字算命的,代书文笔的,展卖书画的,推着独轮车到处跑的,挑着担子吆喝着卖馄饨汤圆的,摆几张桌椅静售凉茶的,姑娘媳妇们做针线女红的,摆金银首饰玉镯珠环地摊的,乞讨的,闲逛的,聊天的,吆喝的,吵闹的,追打的,应有尽有。虽谈不上车水马龙,至少也是熙熙攘攘。 直拐至南侧的一条“胡家大街”,车马、行人才渐少了些,但仍热闹得很。 万巫望了望这条长长的大街,又看了看眼前这用精美花岗岩雕琢的“胡家大街”四个大字,赶上王者风问道:“敢情这整条街都是胡家的么?” 王者风放慢脚步与众人齐行,点了点头道:“由此可见,胡家是多么有财有富有权有势了吧?” 街上之人看了他们这帮有叫化、有姑娘、有和尚、有老头且又大多带着兵刃家伙的一群“怪人”,俱不由一阵惊诧。其中有位妇人一边进屋一边摇头自语道:“看这帮人的样儿,莫不成是来找胡大官人晦气的么?若真是这样子的话,那他们可真是找错地方了……” 众人中功力深厚者俱都听到了这妇人之言,大多心下暗笑:“若我们这帮人真要找你们什么胡大官人的麻烦,你们胡大官人恐怕才要恨自个生错地方了呢……”诚然,以他们这一大群武林中的顶尖高手,足可当得了千军万马,胡家便是再财大势粗,家人庄丁护院武师再多不胜数,若这批人要毁了整个胡家大街的话,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条街确实很大,各式人等、大小店铺,也应有尽有。房屋顶层无一例外地竖了一面绣个金黄“胡”字的大锦旗,烈日下更令人醒目,显示出胡家大户权富之威。 众人走了两、三里路,忽嗅得一阵阵奇异的香味,但见前边左街竟围坐了七、八个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叫化子正烧烤着什么东西。 待更近了一些,这股怪香更是汹涌扑鼻,众人也看清了那正挂在两排大树丫上烧烤着的滴油的东西竟是好几十条被剥了皮的大耗子! 王者风顿住脚步,对众人微笑道:“太仓城粟足粮富,硕鼠多如牛毛,敝帮这些叫化兄弟穷朋友虽吃不上大酒大肉,却也能终日饱尝劣酒鼠味……”他正说间,但见那众多鼠肉已尽烤熟,早就垂涎三尺了的叫化们七手八脚地各扯下一只大口大口撕咬着吃了起来。几人身旁堆满了酒坛酒罐酒葫芦,俱都随手抓起仰脖大灌,和着那些喷香异常的滴油鼠肉,一口肉一口酒,一口酒一口肉,好不兴味! 连先前言及鼠肉便会恶心的宫颖和赵师琪两位千金小姐,此刻见了这等情形也不禁肚皮作响涎水直淌。 王者风走到众叫化旁边,笑骂道:“好没出息!人说叫化子爱吃狗肉,特别是高贵难得的黑狗肉,且又有独家的叫化鸡,你等几人却在这大街上吃些过街便挨打的东西,真丢尽咱这要饭的脸面了!” 这帮叫化正吃喝得兴起,忽被王者风这一骂,不由齐地向他瞪去,有几人脸上已有了怒色。待见王者风也是一身叫化打扮,几人俱不由一愕。其中只有背朝着王者风的一位没有抬头,仍自顾埋头大吃大喝着,仿佛就是天塌下来、天王老子来了,他也非得先把这些肉吃完,把这些酒喝光再说。 内中一名年轻叫化冲王者风轻喝道:“你小子打哪儿来的,到咱这地头……”话未讲完,他身旁的那位老叫化已瞥见了王者风腰间别着的一根斑玉翠竹,不由脸色一变,忙喝道:“小四别乱讲话,这是帮主到了!”几位叫化听得此言,俱都不由吃了一惊。就连一直没抬头的那位,也不由身躯微微一震。 老叫化冲正发愣的几位叫化大声道:“还呆个鸟,快拜见帮主啊!”言罢,领了几人齐地站起向王者风躬身行礼。那边仍未抬头的却没起身,老叫化也未叫他。 王者风抱拳回礼道:“自家兄弟,不必客套。” 方才被老叫化喊做“小四”的年轻人难为情地挠着头皮笑道:“对不住帮主,先头小四不知是你老人家,多有冒犯了——却不知帮主怎地亲驾咱太仓来了呢?” 王者风道:“小四兄弟客气了。”又低眼瞥向仍端坐地上吃喝着的那位,微笑道:“我是来找他的。” 小四看了看王者风身后不远处的白皑皑、白天乐、万巫和金不换等一行人,似恍然道:“小四明白了,帮主定是来邀郁长老去东海为老帮主报仇的吧?咳,咳,帮主若不嫌弃,小四也愿追随你去,效犬马之劳……”正说着呢,他旁边的老叫化已冲他轻叱道:“小四啊小四,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你算个啥角色?丐帮上上下下几万兄弟,哪个不比你小子高明些?就算轮啊,也轮不到你臭小子去……”小四一听,气得鼓起白眼,又吐了吐舌头,不再开口。 那坐在地上之人却开口了:“武功高低并不重要,最要紧的是要有侠义之心,有为老帮主报仇雪恨、为丐帮讨回公道的精诚意气……”言际,他已缓缓站起了身子,身形颀长,竟比众人中最高的都要高出一头有余。他两手仍抓了酒坛和鼠肉,慢慢地转过身来,但见乱发垢面仍掩不住他那天然的一副英气爽朗的俊容,虽已年过四十,柔须拂胸,眉宇间却仍清朗似二十出头,宽额饱满光洁,剑眉斜杀入鬓,星目长大亮烁,高鼻刚劲犟挺,朱唇厚润垂玉,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气度,令人沉醉于他醉人的风姿,年轻时可真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家。 王者风看着他,佯怒道:“郁师叔,你终算肯起来说话了么?你虽是长辈,却也未免太不把我这位现任帮主放在眼里了吧”听他之言,敢情眼前这位身材奇高架子颇大的老美叫化正是他此行要找寻的“太仓水蛇”郁伯尊了。 郁伯尊嘿嘿一笑道:“嗨,小风儿,在我老郁面前你可别摆什么‘帮主’的臭架儿,当年你穿叉裆裤之时老郁我抱你撒尿拉屎的辛苦活你都忘了么?更何况老郁我早已退出……” 王者风忙道:“哎,郁师叔,说句笑话,你怎地扯这么多呢?”又正色道:“师叔,多年不见,你英姿不减,武功想必也未落下吧?” 郁伯尊又咬了一大口鼠肉边嚼边喝酒,一边干笑道:“嘿嘿,老喽,老喽……” 王者风道:“我知师叔虽已退出了丐帮,心儿却还是放在帮里的!师父他老人家遭了贼子小人的毒手,你定不会袖手坐视吧?” 郁伯尊微微一呆,轻叹道:“都怪师兄当年不听我的劝告,硬要与那东京乌龙庄的裘老头一同去探访那什么鸟‘帝王堡’,结果二人双双落了一身重伤恶疾回来,否则……唉,如今说啥都已晚了……”那边宫颖耳尖,忙高声叫道:“哎,姓郁的臭叫化子,你讲话可得好生点儿!” 郁伯尊正愕然间,王者风摇手示意他别理会宫颖,接着问道:“那么师叔你会随风儿一同去东海一趟么?” 郁伯尊嘻嘻笑道:“嗯,我这些个日子天天都在等着你来找我呢,我想你小风儿总不该会忘了我老郁的——憋在太仓城这许多年了,我可真想到外边去透一下风,可就是家里那黄脸婆将师叔我看得太紧了点……”他正说着,忽见长街那面走来了一大群人,为首一位约莫三十上下的富家公子,打扮得花花绿绿,原本甚为俊秀的脸上却涂脂抹粉得不伦不类,手摇一把玉坠折扇,摆头晃脑地领着身后一大堆人呼呼啦啦向这边行来,还一边冲郁伯尊高声叫道:“叫化姐夫,又在讲我姐的坏话了么?当心回家后耳朵要长呢!” 郁伯尊侧身冲这位花绿公子笑骂道:“你个臭小子,嘴巴放干净点儿,当心老郁我揍你!” 这位公子哥儿已领着那大群人走拢过来,他用折扇指了指众叫化子,啧啧啧地道:“哎,你看!你看!放着好好的清福不享、艳福不受,却要来跟这帮臭要饭的混在一块,我姐嫁了你可真是没长眼啊!” 郁伯尊轻叱道:“好你个胡图儿,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被叫做胡图儿的这位公子哥儿大咧咧地道:“说啥来着呢?要不是看在我姐的面儿上,我早就叫你滚蛋了!我可只知整个太仓城都是胡家的天下,知府大老爷也得敬我胡家七分八分的,你个什么叫化儿的狗屁长老算得了个球……” 郁伯尊举手佯做要打他,一边骂道:“好小子,你真个欠揍了不成么?!” 王者风见此人太过无礼,不由问郁伯尊道:“郁师叔,这位是……” 郁伯尊忙笑着答道:“小风儿,你别见怪,这浑小子是我那黄脸婆的堂弟胡图儿,被他娘老子娇宠顺惯溺坏了,真个是糊涂得紧的,讲话没个分寸,行事乱七八糟,是整个太仓城有名的花花恶少呢!” 胡图儿忙叫嚷道:“说啥呢叫化姐夫,我胡公子是个‘花花恶少’么?我温文尔雅、知书达礼、怜香惜玉、风流倜傥、行侠仗义,这些个咱太仓城哪位不知、谁人不晓?你咋地总要败坏我的名声呢……”又对王者风大咧咧地道:“你这小子看起来还有点派头,像个做大官的,却咋地是个叫化子呢?还管我这要饭姐夫叫师叔,便是我胡某人的晚辈啦,我照顾着你到太仓府衙谋个差事如何……” 郁伯尊忙叱骂他道:“小子不得无礼!这位是丐帮的王帮主,威震天下,统袖群豪,可说是当今武林的第一高手,他若要揍你,你叫化姐夫我可也只敢袖手旁观了……” 胡图儿呆了一下道:“啥?啥?这小子就是要饭大爷们的帮主?他这模样虽还入得眼去,却敢吹说是‘武林第一高手’?嘿嘿,咱可不信——高鼎,你不妨向这位叫化帮主讨教讨教!” “遵命!”话声中,从胡图儿身后的那群人当中跳出一位年轻人来,一身短打,精神十足,看似一头豹子般。他向王者风一抱拳道:“王帮主,小可高鼎,斗胆向你讨教,望不吝赐招!”他刚说完,后面又跃出一人,也冲王者风一抱拳,侧首对高鼎道:“王帮主何等人物,师兄你一人怎能让他出手,还是让小弟与你一同上罢!”看这位,年岁比高鼎更轻,不过二十出头,面白身细,嗓门尖嫩,倒似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胡图儿冲这位骂道:“武后进,没我的吩咐,你出来凑个啥热闹?!” 叫武后进的这位笑着答道:“对不住了胡公子,你叫我师兄一人去应付名震天下的王大帮主,岂不是太为难了么?我怕师兄有个闪失,只好贸然出来了……” 王者风走上前一步,微一点头,略一拱手,淡然道:“看两位身手,想必是王屋派隐者老前辈的高足吧?却不知二位怎地不做隐者,而跑到胡家来当护院武师了呢?” 高鼎和武后进闻听此言,脸色不由齐地一变。武后进答道:“王帮主好眼力、好见识!不瞒你说,家师前几年不幸仙逝,我师兄弟二人耐不住清静,便跑了下山来想闯荡一番……” 王者风道:“王屋派武功独成一家,其中以豹形拳最为厉害,王某今日有幸,倒不可不领教一二。” 高鼎和武后进双双摆了个进招架式,各叫声:“得罪了!”言罢,一先一后扑身探拳攻向王者风。 王者风脚下连动,只不住闪避,两手负在背后,状颇悠闲。 但见高鼎和武后进身手甚为矫健敏捷,招发雷霆,呼呼生风,进退间似猎豹般迅疾,身形扭动曲晃幅度极大,兔起鹘落攻击间互掩破绽,不让对手有可乘之机。 然而王者风仍好似整暇,闲庭漫步般穿梭在狂风暴雨般的拳网脚影之间,始终未还一招。看他的身形,似乎并不很快,但高、武二人快捷迅速的攻势却偏偏总挨不了他一点衣角。 高鼎与武后进二人俱拼尽了全力,各已大汗淋漓。高鼎见合己二人之力攻了两百余招仍未能沾得了王者风一根汗毛,而王者风却一招未还,不由又惊又怒地叫道:“王帮主,你为何不出手?莫非瞧不上我王屋派么?!”这心高气傲的少年,跟许多身怀绝技的年轻人一样,是宁肯被杀也不愿受辱的,纵使对方是名震天下的王者风,纵使对方的武功叫自己无可奈何,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要拼到底。 那武后进一头黑亮柔逸的长发已披散开来,前胸剧烈起伏,香汗如雨,娇喘吁吁,任谁都可看出她确是一位弃笈红颜了。胡图儿不由对她又恼怒又惊喜地嚷道:“好个武后进,原来你竟真的是个美貌的小妞儿,倒把公子我骗苦了……” 武后进倒很识趣,停下了攻击,拉住仍要上前出手的高鼎,娇喘着劝道:“算了师兄,王帮主的武功何止高出咱们十倍,咱们便是再练一辈子也打不过他的……” 王者风道:“二位已算很难得了。放眼当今武林,二位足可有立足之地 ——二十多年前,王某尚是名幼童之时,曾随恩师同游王屋山,王某恩师偶遇令师隐者前辈,他二人互磋绝技,引为知己。王某师徒二人在山上逗留了半月,王某也因此习得了贵派的武功,这件事莫非二位不曾听令师提起过么?” 武后进垂首道:“惭愧,家师虽曾略提此事,却不曾说起王帮主师徒二位的名姓,倒叫我师兄弟今日献丑了……” 高鼎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师妹,你已现出原形了,还称什么‘师兄弟’……” 武后进一时不由脸红到了耳根,粉拳用力地捶了高鼎的后背一下,羞恼地娇嗔道:“你要死了!”忽又一下看到了胡图儿胡公子正出神地盯着自己,顿时不由呆住。 但听胡图儿喃喃自语道:“我早说你是个雌儿,你却不承认,嘿嘿,还不承认,不承认……我这般大岁数了还不曾娶亲,为的个啥?为的啥?难道天意就是要等着你么……” 武后进不由身子一震,颤声道:“胡公子,你、你说什么?” 高鼎脸色一变,对胡图儿沉声道:“胡公子,请你自重!” 郁伯尊见情形颇有些微妙的尴尬,不由咳了一声,对王者风道:“小风儿的武功真是越来越长进啦!别说王屋派的两个娃儿,便是师叔我老人家恐怕在你手下也走不过四十招啦!” 王者风微笑道:“师叔说那儿话呢。风儿不过是对王屋一派的武功较为熟捻而已,故能故此轻松罢了——对师叔你老人家,风儿可是半点也摸不着边……” 郁伯尊嘿然一笑,指了指那边的白皑皑、白天乐、万巫和金不换等一大群人,笑道:“那帮朋友是一同去的么?不正好与老郁我一同回家,今日看来又有一场好瘾来过了!”王者风笑道:“就怕师叔婶不大欢喜有这般多酒鬼上门……” 郁伯尊大咧咧地道:“怕家里没酒喝么?便是再多十倍这般多的‘酒鬼’,胡家的酒也不过才去九牛一毛罢了——至于那黄脸婆么,哼,可没她说话的份儿!”又对小四等一干叫化抱拳道:“诸位兄弟,今日帮主前来,老郁我虽不再是丐帮中人了,却不该忘本是么?我只好作东请诸位这众多朋友一齐到寒舍喝几杯薄酒了……” 众叫化都不由笑了起来。小四涎着脸嘻嘻哈哈地道:“郁长老,又去贵府叨扰,真怕胡大官人和长老夫人将我们这些个臭要饭的一顿棒子轰将出来,还连累你老人家连上门女婿也做不成了……” 郁伯尊哈哈一阵大笑,又灌了几大口酒,推了一把仍自发痴的胡图儿,轻叱道:“还呆愣个啥呢臭小子,想姑娘等夜晚上了床再想不迟,现下有贵客上门了,还不赶快带路回家!” 胡图儿“哦哦哦哦”地回过神来,正了正脸色,对众人一抱拳道:“让诸位见笑了……”言罢,领了众人大步向长街的南端行去。高鼎与武后进各怀心思,俱闷声不响地紧随在胡图儿身后。 一路上,众人陆续与郁伯尊、胡图儿相互见礼,互道敬仰。 走了两里多路,才到南街的尽头。但见面前是一座高高厚厚的单墙,正中上方挂一面巨匾,横书“二胡山庄”四个大字。匾下乃两扇硕大的木门,合宽约达三丈。后边可见高屋翎宇,横砖竖瓦,似波浪般一路踵迭。 胡图儿一笑道:“到家了!”一边领着众人进了门内。但见眼前一座大院,方圆约摸两里多,四周数十道雕刻有精美金龙的一抱圆柱高高撑起百多道白漆横梁,上面覆盖有无以数计的大片大片的琉璃瓦,日光从头顶泻落,非常光亮。三面俱有一条通道,通道尽头相接的是金雕玉琢的高楼大厦。院中间假山假石喷泉池塘密布,花圃草园一个挨一个,脚下踩的俱是精美光滑的白玉石,好个气派! 王者风微笑着问郁伯尊道:“却不知这山庄缘何叫做‘二胡山庄’?” 郁伯尊答道:“这你可有所不知了——师叔我的泰山大人本有一亲兄弟,幼年时体弱多病,老夫人便将他送往了少林寺去做一名暂时弟子,若不是老夫人弥留之际强命我岳父的这位兄弟还俗娶妻,也不会有胡图儿这臭小子了……” 胡图儿回头笑骂道:“说啥呢要饭姐夫?若不是有我爹帮你撑腰,你想成天在外鬼混么?!” 王者风点了点头道:“嗯,这事我倒真还不曾听说过……” 郁伯尊接着道:“二叔本名叫胡振南,在和尚庙里的法号好像叫啥‘慧净’,回到家后悄然与我岳父老头建家扩势,弄起了个偌大的胡家。外人却大多不知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只道是我岳父老头一人之功,却不知暗中有个精明干练、武功高强的人物在支撑着,要不然,你师叔我咋能被困在了胡家呢……至于我二叔公开露面却才是近几年的事,之后才有了‘二胡山庄’这名号,而你时值奔赴关外追杀那九个老鬼,故不知晓……”说到此处,但见胡图儿已停住脚步,早有十多名男丁、丫鬟上前来问候。胡图儿挥手叫他们去禀报两位老太爷说有贵客到了,一边请众人围坐在了大院子里的百余张青碧藤椅上。每四、五张藤椅前均有一面大大的温玉石桌,桌上各备有名贵的茶水、精致的点心及诸多水果。随即又有数十名衣丽肤白的丫鬟出来为众人泡茶递杯,伺候得众人甚是周到。 这院子顶端高达七、八丈,数处通风,无数道亮光和着凉风而入,四周亮堂堂且凉爽爽。 郁伯尊却不饮茶,仍旧喝酒,一边对坐在他左侧的王者风言道:“我二叔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会做买卖,武功高强,为人机敏干练、精明利索,却只奇怪为何生了个没出息的糊涂宝贝蛋……” 胡图儿邀众人同喝了口茶,一边对郁伯尊苦笑道:“我说叫化儿姐夫,当着这般多客人的金面,你留点口德好不好?”他正说着,一间通道里忽地奔出一位大红衣裙的中年美妇来,老远就冲郁伯尊劈头盖脑地破口大骂道:“死鬼,你还晓得回来啊?!你瞧不起我兄弟,也必是对我不顺眼了、嫌我人老珠黄了?!那你去找你的老相好吧,找那‘潇水女侠’柳媚芷柳女侠去吧……” 郁伯尊苦笑了一下,并不理会她,仍自顾喝酒。 看这美妇人的情形,约摸四十上下,高髻长额,修眉凤眼,琼鼻玉唇,下巴尖滑,脖颈细嫩,酥胸高耸,细腰纤盈,双腿颀长,整个儿风韵绰约,万分诱人,模样儿与胡图儿只稍有几分相似,但与胡图儿却俱是嘴巴厉害得紧的人物。听她口中之言,她自是郁伯尊的夫人、胡图儿的堂姐胡离儿了。 胡离儿眼见郁伯尊目中无她,便冲上前去一把夺过郁伯尊的酒葫芦丢在地上,一边假哭着骂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竟死命要嫁给你这般一号憨货——你看你,都像个什么样儿……” 郁伯尊似乎幸灾乐祸地微笑道:“你此刻才知后悔,不嫌太晚了么?你若改二嫁,必定还会嫁个比我这臭要饭的更称心如意的……” “你?!”胡离儿一时不由被这话气得呛住了,狠狠地瞪着郁伯尊,半晌讲不出一个字来。 洪津门听得郁伯尊之言,不由深有感触,瞥了赵师琪姑娘一眼,暗自叹息。 宫颖咬着白皑皑的耳朵吃吃笑道:“这位郁夫人可真够凶恶的,比我当年还要厉害得多了……” 白皑皑看着胡离儿那副气得要命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儿,不由微笑道:“可她毕竟还是吃不过郁长老……” 宫颖冲他甜甜一笑道:“不错,就像当年,我武功再高却也吃不过你这位‘不死神侠’!” 白皑皑故作羞恼地道:“嘿,谁吃不过谁呢,最终我还不是被你吃掉了……” 一听此话,宫颖忍不住咯咯咯咯地放声笑了起来。 胡离儿这才惊觉到有众多客人在旁,忙换了脸色,向众人一躬身,陪笑道:“哎哟,可真对不住,让诸位贵客见笑了……” 郁伯尊也故意一抱拳道:“贱内失态,有无礼之处还望各位海涵……”他话未落口,胡离儿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哼,等回房我再收拾你!” 众人见状俱不由哑然一笑,纷纷抱拳还礼道:“郁长老哪里话……”“郁长老太见外了……”“郁夫人不过是性情中人罢了……”“嗨,这跟我在家里头也差不了多少……”说最后这话的是白天乐。众人听他之言,又不由笑了起来。白天乐又道:“说起来,白某跟郁长老可还真是同病相怜呢!” “哦?”郁伯尊饶有兴味地望着白天乐,嗬嗬笑道:“好啊,今日总算碰见一位知己了!少时定要与你这位江陵大盗痛饮他娘的几十大碗!” 白天乐笑道:“晚辈敢不奉陪?” 郁伯尊佯作不悦地道:“既是知己,郁某又比你大不了多少,称啥‘晚辈’、‘前辈’的,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岂不更好?” 白天乐抱拳笑道:“小弟求之不得!只恐王大帮主要怪我时,你这当兄长的可要相帮着点!” 王者风不由摇头苦笑道:“哼,白白地被白兄讨了便宜去……” 白天乐伸手指了指白皑皑,一边大笑道:“这便宜可也还不算太大——你看我那位喜喜弟,他却是我这位做兄长的姐夫呢!” 他们正说着,忽有一个洪亮的声音自西首一通道传了出来:“诸位稀客光临寒舍,老夫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话声中,但见通道口已大步迈出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来,随即他身后又出来一位跟他面貌想像的花甲老者。二人并排走至大院中央,向众人团团团一抱拳,嘴上一边说些客套话。 郁伯尊向他二人问候道:“岳父、二叔!” 花甲老者面色红润,身躯笔挺,话声也中气十足:“小郁啊,你叫化瘾过完了不算,还把要饭的兄弟往家里头带,长此下去,偌大的胡家产业恐怕也要被你败光了!”看他情形,必然正是胡家二老太爷胡振南。 胡图儿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插嘴道:“可不是么,爹真说得对极了!” 胡振南瞪了他一眼,吹着胡须没好气地骂道:“哼,你也好不了多少!” 胡图儿讨了个老大没趣,只能自翻白眼。 再看年逾古稀的这位老者,正是胡家大老太爷胡木沙。他背已微驼,面色也有点惨青,声音却也颇为响亮:“哼,还知道回来,可真不懂我闺女怎么会看上了你这么个绣花枕头……” 祝由老头一听这话,不由咧嘴乐了,忍不住对王者风得意地笑道:“我老头没说错吧,连他岳父老儿都说郁小白脸是个‘绣花枕头’呢……” 胡振南哈哈一笑道:“见笑!见笑!”言罢,要郁伯尊将众人一一引见了一番。他竟熟知武林中事,对众人大多有所耳闻,不由对胡木沙微笑道:“大哥,这些朋友俱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可说汇聚了当今天下武林之精英,更有数位声名显赫的大侠和顶尖人物,咱们胡家今日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胡木沙点头笑道:“唔,别的我不甚熟悉,大闹东京城、威震天下的‘不死神侠’白公子又有哪个大宋子民会不知晓?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又岂是闹着玩的么?灵岩寺的高僧们又岂是庸手?来!来!来!酒菜已备好,咱们大伙儿先痛饮一番再说!”言罢,一拍手,喝声:“上酒菜!”话声刚落,立有几十位男丁各捧了一大坛子酒献在众人面前的桌上,随即又有十多名女佣走马灯似地来回了好几趟,各端托板呈上了数十碟清淡炒菜,间有红烧鲤鱼、清蒸活鳖、姜醋海带、八角螺丝、凉拌贝壳之类的水品。跟着又有数名老妈子端了几大锅红椒熬肉、椒粉裹烤腿、圆蒸羊头之类的大菜上来。 胡木沙、胡振南、郁伯尊、胡离儿、胡图儿以及高鼎、武后进等数十名护院武师相继落座,同王者风等几十位客人大吃大喝起来。 郁伯尊却不吃别的菜,仍只顾大嚼那剩下的几只硕鼠,仿佛他天生就跟这些硕鼠有仇似的。这不由惹得他夫人胡离儿又骂道:“你隔一日不吃这又丑又脏的东西便会要死了么?” 郁伯尊哈哈一笑道:“俗话说‘鼠肉好吃难动手,蛇肉好吃样子丑’,我老郁但求‘好吃’,哪管它‘难动手’还是‘样子丑’的?!”一边随手扯下一硕鼠的后腿递给王者风,一边对王者风笑道:“小风儿,你小时跟着老郁我一道捉耗子弄来吃的日子,你可曾忘了么?” 王者风咬了几口鼠肉,似吃得津津有味,一边灌了一大口酒,一边微笑道:“小风儿如何会忘得了?师叔的好处,是不光有好吃好喝的弄来,更让小风儿的眼力和轻功打小时便扎下了深基,不然小风儿今日这帮主之位如何能坐得稳当……”他正说着,忽地脸色微变,向胡木沙沉声道:“胡老爷子,敢情贵府还有两位高人未曾入席么?” 胡木沙一听,不由愕然道:“哪里话,敝庄的护院武师们已尽数来了……” 王者风摇了摇头道:“这两位,此刻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他们的面貌俱经过了易容高手的精心改变,他们的武功则恐怕是贵府上下任何一位武师都望尘莫及的……” 众人听他此言,大多不由“啊”了一声,全把目光瞄向了垂手立在四侧的几十位男仆身上。这几十人立时有的惊愕诧异,有的轻然微笑,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诚惶诚恐,有的面无表情。内中一位似领头的对胡木沙笑着道:“老太爷,我们这几十号人物里边咱还不清楚么,能有啥‘高人’不‘高人’的?”他身旁那位则调笑道:“除了贾老九能跟他媳妇‘恶斗’一番之外,余下的又有哪位会一两套拳脚呢……”大概叫贾老九的这位听了不服气,忙驳斥道:“死烂舌头,讲啥呢?看我老贾能不能好好揍你一顿!” 胡振南也不由有些难以置信地对王者风道:“王帮主,敝庄上上下下人等老夫莫不清楚,怎会……” 王者风微一冷哼,冲西侧那十多男仆沉声道:“你们二位高人请自出来罢,莫非还要王某动手相请么?” 这十多人面面相觑,神情各异,似对别的每人俱存疑窦。 郁伯尊苦笑着对王者风道:“小风儿,老郁我这番可也走眼了,竟没瞧出来……” 王者风淡笑道:“师叔久处温柔乡中,眼力自是退化了——其实这两位也是武林中鼎鼎大名的,其中一位正是跟师叔你齐名为‘蛇侠鼠魔’的‘伏东飞鼠’毕操……” “啊?!”郁伯尊一听,不由大惊而起,冲那十多名男仆四顾而瞪,一边厉声喝道:“姓毕的,你果真在此?!你混入胡家是何居心?!” 这十多名男仆中立有一位短小精悍的八字胡鱼跃而出,并不理会郁伯尊,却对王者风诧异地道:“好小子,你是怎生认出毕大爷的?!”他此言一出,胡家上下众人大多不由一阵哗然,乱哄哄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毕老浩怎地是什么‘伏东飞鼠’了……”“这是咋回事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唉,人心隔肚皮哪……” 王者风答道:“你伏东一派的内气心法,每五吸一呼,稍息后五呼一吸,一顿后又五吸一呼,如此反复,我怎能听不出来?你短小精瘦,却立如泰山般稳健,堪为伏东一派的顶尖高手,而你面貌又经精心易容,再想到你与我郁师叔昔年的恩怨,你怎能不是‘伏东飞鼠’毕操?!” 毕操望了王者风一会,嘿嘿笑道:“年轻人,你锋芒太露,可不会长命!” 郁伯尊举手仰脖又灌了一大口酒,盯着毕操,冷笑道:“至少,你会比他死得更早!” 毕操微瞟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毕某混入胡家两年有余,你却一直未曾发觉你的生死对头就在你身边,你此刻再发大气也不嫌害臊么?” 郁伯尊鄙夷地道:“这等偷鸡摸狗的鼠辈勾当,郁某自是不屑去做!郁某可更想不到你大名响当当的‘伏东飞鼠’竟会改头换面更名易姓地混在了胡家的下人堆里……” 毕操恨声笑道:“什么他娘的‘鼠辈勾当’!姓郁的,若这两年多来毕某要暗算于你的话,你自问你此刻还能好端端地在这儿吃肉喝酒么?!” 郁伯尊亦恨恨道:“不错,以你的武功和歹毒险恶的伎俩若要在这两年多暗算郁某,郁某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在了——郁某奇怪的是,你这样做究竟安的什么鬼心思?你、你又怎能不陪着她……” “什么鬼心思?!我怎不陪着她?!”毕操怒笑道,“这我倒要问你了——你对她始乱终弃,又呆到胡家来享福,她却只能孤苦伶仃地过了这近二十年……” “住口!”郁伯尊竖眉怒喝道,“当年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会离开她么?!你用尽卑劣的手段霸占了她,却又怎地让她孤独了近二十年?!” 毕操狂笑道:“不错,我想尽了一切方法拥有了她一次,可她始终喜欢的是你,我又怎么能跟她在一起?!我后悔!我痛恨!我悔恨!我恨自个用心良苦却坑害了自个最喜欢的女人——可是你,你就为此就应该心安理得地把她抛弃了么?!你当初为何不杀了我,却让我跟她都留在这个世上来受尽折磨?!她若不是还痴心妄想地盼着能与你破镜重圆,她、她恐怕早就已经自尽而去了……” 郁伯尊呆了一呆,又冷笑道:“这是我的错么?是我的错么?我本打算将她交给了你,交给我最可信也最可恨的‘朋友’,可是、可是……嘿嘿,这难道不全是你的错么?” 毕操大声道:“我喜欢她,有什么错?!何况我早已对你说清楚,我会不择一切手段地去得到她——我得到了她一次,却又永久地失去了她,这不都是因为你么?!我若是你,就算她错一百次、一千次,就算她为千夫所指万人所骂,我也决不会离开她!”说着,说着,他竟突地放声痛哭了起来,“不会离开她……我决不会离开她……不会……” 众人听了这许久,方才大致明白了二人的恩怨,却也说不上究竟是谁错了,反正好似谁都有理,又好似谁都无理——情情爱爱的纠纷,本来又岂是有“道理”可言的?而他二人口中所说的“她”,稍有江湖阅历的便猜到了那必是“潇水女侠”柳媚芷了。 有一位高大微驼的老头自那十多名男仆中快步走了出来,一拍毕操的肩头,大声道:“毕老弟,哭个鸟!太不像话了罢?!你不是一心要与姓郁的公平一战么,今日正是时候了!当年你一招之差惜败他手,这两年多来你揣摩透了他的弱处,今日要胜他当有十成的把握!” 毕操一听此言,即刻振作起来,正色道:“不错!不错!我定要公平地打败他,好让小芷知道我毕操也并不是生来就不如他姓郁的……” 胡振南怔然地瞪着这高大驼背的老仆,忽地惊叫道:“毕六斤,你竟会是卞真?!‘武林掌柜’卞真?!” 驼背老仆倏地挺直了腰背,整个人竟又高出了甚多,甚至比高人一头的郁伯尊还要高了一截。他抚须嘿嘿笑道:“姓胡的,你此刻才认出老兄弟来么?咱们同入少林寺学艺强身,又一齐艺成下山做买卖,行走大江南北,跑遍塞上海外,不管来文的还是动武的,咱们俩总算都发了大财、腰缠万贯啦!卞某还搏了个‘武林掌柜’这响当当的大号,你姓胡的却总不愿显名露脸,敢情早就打好这如意算盘啦……” 众人听得他言,又不由一阵哗然。大庄主胡木沙也不由愕然地望向他兄弟胡振南。 胡振南面色铁青,沉哼道:“卞真,你与毕操厮混入我胡家,意欲何为?!” 卞真森然笑道:“意欲何为?嘿嘿,姓胡的,当年若非有毕操老弟碰巧救了我一命,我卞真焉能侥幸活到今日?毕老弟要公平雪耻,我老卞却想暗算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怎奈你狗娘养的太过精细,连吃饭喝水洗澡撒尿拉屎都他娘的十分戒备,老子这两年多了都没机会下手……” 胡振南冷笑道:“卞师兄,你也是做过少林弟子的,怎地还是满嘴脏话?你与胡某的老帐旧恨,且去后头山上单独了结如何?” 卞真摇头冷笑道:“伪君子,伪君子,伪君子始终都是伪君子——你当年做下的丑事,难道……” “住口!”胡振南似恼羞成怒地厉喝道,突地欺身就向卞真当胸一记“黑虎掏心”,出手如电,端的是狠毒无情,哪里像一位巍巍老者? 卞真右手斜伸,旋划半弧以掌将来拳兜住并拨弄到一旁去,一边闪身冷笑道:“怎地,想杀人灭口了么?” 胡振南阴着脸不再吭声,一式更狠一式地攻向卞真,绝不留情。卞真招架闪躲着,一边还手一边嘲弄道:“伪君子的真面目总算露出来了……”二人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口气连斗了数十回合,俱为少林派的绝学,如虎扑豹腾,声似帛裂,招发雷霆,连连硬打。二人本为同门师兄弟,同时入少林寺学艺,俱都日日夜夜勤学苦练,又各怀野心,心智以胡振南稍强一筹,而身体则被卞真占了上风,故二人这一番打斗正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毕操拿冷眼瞅着郁伯尊,森然道:“姓郁的,咱们可也别闲着了!” 郁伯尊慢步行至院子中央,微哂道:“何苦,今日还不是昔年那样的结果?何苦……” 毕操怒喝道:“够了!”喝声中,脚跟微跺,人已似下山猛虎般冲跃蹿起向郁伯尊当头扑下,十指连晃,根根利甲尽罩郁伯尊的头脸。 郁伯尊长哼一声,蹬左脚跨右脚腾身挪开之同时舒展右臂斜地往左一记重掌直劈! 毕操似早料到郁伯尊会有此着,攻势不全用老,空中双腿交叉横剪郁伯尊的腰间,同时双手十指吐出锐厉劲风,封堵住了郁伯尊的退路! 郁伯尊已无处可躲,电光火石间脑中作出了无数判断和选择,却终究无一可行,只得沉身纳气,大喝一声,硬受了毕操一记剪腿,而他也左掌一记横拍重重地击在了毕操的右小腹上!但听一声喀嚓伴随着一声闷哼,郁伯尊翻身跌倒在地,腰肋弯曲扭突,不知被挫错了多少筋骨。而毕操则砰然砸落地上,连连狂喷了数口鲜血,足见内伤不轻。 胡离儿惊恐地一声轻叫,正欲扑上前去,郁伯尊已冲她叱喝道:“不要管我!这是我与他的私事,谁也不要来管!”胡离儿哀哀后退,真情无限流表,哪里还有一点方才凶巴巴的那副母夜叉样? 王者风微微轻叹道:“两大高手,不想一个照面便见了分晓!” 毕操虽在不住地吐血,却得意地笑道:“想不到吧,姓郁的,我算好了你的任何招式,必得与你拼个两败俱伤……” 郁伯尊躺在地上,已疼得满头大汗,闻言不由冷笑道:“难道、难道你这样便算胜了我么?!” 毕操仍得意地笑道:“此刻咱们都动不了啦,毕某的宝贝玩艺却可要了你的命——你说好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许任何人来插手你我之事!” 郁伯尊不屑地笑道:“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鬼把戏,赶快一并使出来好了!” 毕操阴阴一笑,忽地撮唇一啸,立听一阵奇异刺耳的叫声自他口间发出。连叫了数声,忽地远处也有这般一样的叫声传来,由远及近,待到得院内时,却见一只怪鸟已飞了进来,又“吱”地怪叫一声,扑打着翅膀落在了毕操的肩头。 众人看它,却哪里是一只“鸟”,分明是一只长了翅膀的老鼠——血眼红耳,尖嘴利齿,形态可怖,偏偏却又是一身雪白无瑕的茸毛,有说不出的怪异诡秘。 毕操对王者风道:“姓王的小子,你知道的不是挺多的么,你能说得上毕某这宝贝玩艺的来路么?” 王者风点头道:“此物状似‘吸血蝙蝠’,俗名应叫‘原老鼠’。而它却又为纯身白毛,应当是‘吸血蝙蝠’与地道的白色纯种夜鼠杂交所生——阁下人称‘伏东飞鼠’,世人仅知阁下轻功身法为天下一绝,却不知阁下实则养了这种真正的‘飞鼠’……” 毕操打断了他的话,连连道:“好了!好了!你小子够绝的!且待毕某叫它将姓郁的血吸干了再说!”言罢,又怪叫几声,那“原老鼠”竟突地盘旋向郁伯尊疾扑而下,一口咬在了郁伯尊的大腿上,用力地抽动全身,似在贪婪地吸吮血液。但见它身子虽不大,肚皮却似皮球般能胀大得数倍,片刻间整个身子已被郁伯尊的鲜血撑得似一头小猪,却还在拼命地吸吮,看来就算将郁伯尊全身吸干它也不会被撑破了肚皮。 毕操得意地狞笑道:“姓郁的,这会儿你晓得厉害了么?” 郁伯尊强忍痛楚,冷笑道:“就凭这点下三滥的手段,还难不倒郁某!”说完,猛吸一大口气,用力地抬起头突地张嘴狂喷出一大股水箭,一下射透了那只正津津有味吸着血的“原老鼠”的小脑袋! 两声厉叫尖嘶同时响起,就在这只吸血怪鼠似胀满气的皮球般跌落地上倒毙之际,竟又有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原老鼠”从天而降,一下直扑郁伯尊的咽喉! 郁伯尊强运内气逼腹中贮酒为水箭而一举击杀了一只“原老鼠”,却哪里想到竟然另外还有一只早已在大梁上埋伏着?待见这位杀星凶恶地扑向自己的喉咙,若被它咬住的的话焉有命在?此刻内气难提,不假思索间他探首张嘴就是一口将这偌大一只“原老鼠”的前半个身子狠狠咬住! 这只“原老鼠”拼命挣扎,后爪抓破了郁伯尊嘴角、脖颈数处地方,鲜血直迸。但它整个身子却渐渐地被郁伯尊蚕食,被一寸一寸地咀嚼进了郁伯尊的肚里。 待将这只怪鼠活生生的整个儿吞食完后,郁伯尊故意打了个饱嗝,强忍着痛楚哂笑道:“好吃!好吃!真好吃!这怪物的味道比一般的耗子要好多了!” 方才还将一颗心提到嗓眼边的胡离儿,此刻不禁破涕为笑,又爱又怨地盯着郁伯尊,眼都不眨一下。 毕操亦瞪大了眼,半晌方嘎声道:“姓郁的,你他娘的还真有一套——但你又能伤得了老子么?!” 郁伯尊没有答话,自顾喘了重重的几大口气,胸腹猛烈地一阵抽搐,忽有一小块骨头自他嘴里吐出、蹿起,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啪”地一下正好落在了毕操的脸上! 这一击虽未要得了毕操的命,却令他疼得呲牙咧嘴,浑身直冒冷汗,连声怪叫道:“狗娘养的,老子算服了你!” 再看那边,胡振南与“武林掌柜”卞真这对老师兄弟已各自斗得气喘如牛,身形迟钝,大汗淋漓似雨,身上俱负伤数处,鼻青脸肿花红柳绿的,却均不肯罢手,似乎非要对方先倒下不可。 王者风摇头叹息道:“本来俱是兄弟朋友,何苦弄到今日这等场面?何苦来着?”又对万巫道:“万兄圣手,烦请为小弟师叔与毕操大侠出手……” 万巫起身笑道:“万某正有此意……”一边行至郁伯尊身边,先喂郁伯尊吞下了一粒药丸,再出手猛地一阵推拿拍打将郁伯尊的伤处接好,又贴了数片膏药。郁伯尊竟即刻能站起身来,冲万巫一挑大拇指,赞谢道:“多蒙万兄弟出手相救——依我老郁看,你‘万毒公子’的名号该称为‘神医大侠’才对了!” 那边的神医祝由祝老头听着可老大不服气,一边高声叫道:“啥?!这小子这般几下便可唤作‘神医’了么?!”一边起身走到毕操身旁,右手自腰间摸出一张草纸盖住毕操的口、鼻,左手则不住地敲打毕操的胸腹。但见毕操身子连连乱颤狂抖,忽地一下坐起,推开祝由的手,张嘴喷出了一大腔乌血,一边用那张草纸擦着嘴角,一边站起向祝由躬身谢道:“多谢老爷子相救——依毕某看哪,老爷子方不愧为当世之‘神医’!” 祝由老头哼了一声道:“你瘀血虽除,伤势已无大碍,但若要想即刻恢复如常的话,就速将你手上那张草纸吞了下肚去!” “啊?!”毕操惊疑地看了看手上的草纸,但见擦上去的瘀血竟已丝毫不见踪迹,看来这张草纸可不是凡品,他便几把将这张纸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过得稍许,但见他脸色一片红润,眼神灼亮,显见伤势已痊愈,精神更胜从前。他不由连连冲祝由拱手道:“神了!神了!老爷子可真神了!” 祝由老头虽仍故作不屑地板着面孔,眼神里却难掩饰那一片得意之色。他转首对郁伯尊的夫人胡离儿道:“郁夫人,看你的情形,成婚数十载却并无蒂熟之瓜,至今未能给郁小白脸添个小鬼头吧?” 胡离儿闻言,脸色顿时通红,赧色道:“前辈如何得知?” 郁伯尊则不由惊喜地道:“前辈既出此言,想必你老人家能知其中缘由、更有相助晚辈之道了?!” 祝由微微冷笑道:“嘿嘿,你身边不是有位‘神医大侠’万公子么,你何不问他去?” 万巫莞尔一笑,对祝由抱拳道:“老前辈说笑了——晚辈这点微末伎俩,害人有余解难不够,哪能及前辈之万一?” 祝由哼声道:“总算你小娃儿还有点自知之明——”一边随手自怀里摸出一枚枣核般样儿的绿色药丸丢向胡离儿,一边捻须道:“将这东西吞下去,保你两个月内准会有喜——你这不孕之症乃是你娘分娩时瘀血过多积染于你,用这枚以立春雨水熬制的‘活血通经延脉丹’方可消除……” 胡离儿欣喜万分地将药丸吞下,一边躬身道:“前辈恩情,晚辈无法言表!” 郁伯尊抱拳笑道:“还烦请前辈为小犬起个名儿……” 祝由笑骂道:“肚子还未大,就想到起名儿了——也罢,不管是男是女,反正总是靠了老夫的神药,等小鬼头出来便叫‘神药’好了!” 郁伯尊嘻嘻笑道:“晚辈就先代犬子‘神药’谢过前辈了!” 那边的宫颖闻言,不由嘟嘴哝道:“你怎知大嫂就一准会生个公子而不是位千金……” 郁伯尊大笑道:“生对龙凤固然更好啦……” 宫颖恼羞地对祝由道:“老爷子,你看我宫颖至今未育,却又为何?” 祝由瞅了她一眼道:“你也想讨得老夫的神药么?嘿嘿,你已有喜两个多月了,你自个竟一点也不察觉么?” “什么?!”宫颖与白皑皑夫妇俩俱不由一呆,随即宫颖惊喜地叫道:“真的么?老前辈不会是在说笑吧?!” 祝由不悦地道:“什么说笑?!老夫的眼力还会差么?你与那姓赵的丫头俱已有喜了,凭老夫多年之经验,怎会看错?!” 洪津门闻言不由一惊,向赵师琪看去。赵师琪红了脸,突地一声干哇,向祝由哀怜地求道:“老前辈可有法子助小女子打掉这个孽种么?” 祝由微诧道:“一路上不曾听你们说起,老夫还当是姓洪的小娃儿做的好事呢……”一边又摸出一枚不大不小的红色药丸弹向洪津门,一边道:“此乃‘红花驱胎麻沸散’,用一杯滚水冲融饮服,一日内便可无痛无病打掉那小鬼……” 洪津门接过药丸,抱拳道:“多谢了——”顿了一顿,上上下下扫了祝由全身几眼,又笑道:“前辈身上倒真是个宝库……” 他们这边“育儿打胎”的顶热闹,那边“武林掌柜”卞真与二庄主胡振南却都已打不动了,各自身负重伤喘着粗气躺倒在了血泊之中。胡图儿欲待上前救助老父,却被胡振南喝止住了。但听胡振南向卞真涩声笑道:“咱、咱们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旧、旧日的恩怨也、也该清算一下了……胡某当年确、确实对不住你,这便以、以死谢罪……可、可胡某已有了个宝贝儿子和偌大的家业,你、你老兄却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哈哈……哈哈……胡某便是死了,你、你老兄还、还是不、不如、如我……哈哈哈哈……哈……”话音未落,他便头一歪气绝而亡。胡图儿一阵呆立,一时不知所措。稍定后他便大声哭嚎着扑在了亡父的尸身上,仍不住地痛哭。 胡木沙老泪纵横,连连叹道:“唉!唉!南弟啊,南弟,你竟先愚兄而去了么?……” 卞真高声叫道:“好!好!你比我强!你比我狠!可你、你还不是比我先到阴曹地府去了么?!”叫声一顿,他竟也一头歪毙在了血泊之中,再没了声息,没了动弹。 毕操见状,不由悲叫道:“老哥子!”待冲得过去探看,见他已然死得通彻,无可救药了。 祝由缓步走过去,“杀手双王”岑如书和岑如画二人齐地惊叫道:“老爷子,你莫非又要……”祝由冲他们一冷笑道:“放心,这东西还多的是,等你们俩小鬼再出了事也还少不了——哼,就你们的小命值钱么?!”言际,他已走至卞真和胡振南二人的尸身旁边,对胡图儿和毕操道:“你们还想他二人再活过来么?” 胡图儿仍自顾悲哭着,丝毫没有理会祝由。毕操则起身半疑半喜地道:“前辈,你不会是在说笑吧?他二人俱已气绝身亡,又怎会再活转过来?” 祝由微得意地笑道:“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们么?可有我祝老头在,他们就算被五马分尸了,只要不出半个时辰仍是可救活的……”言际,他已从腰间摸出了数张草纸来,正是先前用来救活“杀手双王”岑氏昆仲和医好毕操内伤的那种用“万年海参王”研细磨碎的草纸。他将纸包在卞真的数处伤口,推拿敲打了一会,又揉捏了卞真的人中穴和太阳穴片刻,再往草纸上吐了几泡唾沫,一边喃喃低语一边指手画脚。末了,他又摸出同样的另数张草纸来,将胡图儿轻轻推开一边,如法炮制,也将胡振南包弄妥当,一边轻喝道:“咄!你二人未曾走远,快快回来!快快回来!莫让老头我心急!阎罗不收尔,尔便快些走!尘世阳间尚可留,一路归来莫回头!”胡图儿见状,只呆望着他,愣愣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祝由嘿然一笑,并不答话,只顾看地上躺着的两具尸身。但见二人身上包裹的草纸渐渐消融、消融,似无形无质无声无息地渗进了二人的体内,二人那满身的血痕伤印竟在瞬时间已无一丝踪迹!随即,卞真先动了一动,张开俩眼爬了起来,喉头不住抽动,张嘴喷出了一大口浓痰,愕然四顾道:“我、我这是怎么啦?我竟还没死么?” 毕操惊喜地拉住他的手道:“老哥倒真是死过一回了,却又被圣手神医老前辈施绝技救活了!” 卞真正自发愣,祝由已对他道:“刚从鬼门关回来,何不先看看你的胡朋友——嘿嘿,你二位可真算有缘了,同死又同生的!” 看胡振南时,但见他也渐渐回阳,睁眼起身亦是一片惘然。胡图儿狂喜地抚着他道:“爹,真是万万想不到,祝老前辈竟真的将你从鬼门关给拉回来了!” 祝由微一摇头道:“人受伤受创而亡,半个时辰内其实并未真正死透,若能及时用神药辅以内家真气跟外家推拿齐地医治,当可又再‘复生’,却并非真个是什么玄妙神通……” 万巫赞叹道:“技能及此,又怎能还不算是玄妙神通呢?!” 祝由微微一笑,复对卞真和胡振南二人沉声道:“如今,你们可还要再打一场、再死一回么?!” 卞真和胡振南齐地一愕,互一对视,忽地双双一阵哈哈大笑。卞真大声笑道:“不死过一回,又怎能看得开这一切?” 第五章 看不开不好 胡振南微笑着叹息道:“嗯,不错!不错!看不开可不好!看不开不好……” 卞真又感慨地对毕操道:“老弟,你可看开了么?老哥我可真是要走了,再也不想卷入江湖中的是非恩怨啦!……” 毕操狠狠瞪了郁伯尊一眼,悻悻道:“姓郁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还会再见面的!”言罢,与卞真并肩大步而去。 胡振南高声叫道:“保重!” 郁伯尊笑嘻嘻地喊道:“毕老朋友,咱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为好——看开点好,看不开可真的不好……” 目睹这一番变故,恩恩怨怨大好而了,众人俱不由一阵感慨。感慨归感慨,酒终究还是要喝的。喝了酒才更好感慨。 酒足筵散,待侍仆们收拾好狼藉残局后,众人便开始闲谈起来。王者风言及东海海寇的恶行之时,二胡山庄众武师们大多义愤填膺,怒不可当,高鼎和武后进二人更是闹着非要随众人去一趟东海杀贼灭匪不可。胡图儿见武后进要去,也定要跟着同去……胡振南虽不愿宝贝儿子去冒风险,却拗不过他,没法儿啦,儿大不由爹了。而高鼎却对胡图儿甚有怒意了…… 面对这两位,武后进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是从小到大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倔傲师兄,另一位是令姑娘心动的风流倜傥深情款款的翩翩佳公子……唉,反正,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胡离儿则死活都不肯放郁伯尊走,轻骂道:“哎哟,这可真如了你的意、好去会你那位柳女侠去了!”乃父胡木沙则温言劝道:“离儿已服过祝老先生的神药,你此去犯险若有不测的话,岂不害得你郁家无后、也害了离儿?!” 郁伯尊呆了半晌,只得无奈地对王者风道:“没法子,小风儿,看来老郁我真的不能随你一道去了……” 王者风淡笑道:“无妨。但愿下回再见到师叔之时,师叔膝下已有一大堆小宝贝了……” 祝由老头自顾摇头叹道:“唉,成了亲的男人,看来真的是已有一半不能再算是个男人了……”岑如画附和道:“对,还是像老爷子你这般单身到老,是个真正的男人好!”岑如书不屑地讥笑道:“这是哪门子的屁话?!” 祝由又指了指宫颖和赵师琪,沉声道:“郁小白脸伤势方愈,尚未复原,且要担待传宗接代续香火之重任,当可不去——而这两位女娃儿也各有不妥,非得留在此处不可!” 宫颖和赵师琪互视一眼,又看了看白皑皑和洪津门,见他们俱一点头,便不由双双一声轻叹,各自愁眉苦脸地低下头。 如此定夺下来,众人便将宫颖和赵师琪留下,带了二胡山庄的胡图儿、武后进和高鼎齐齐出发。 互道珍重依依惜别后,王者风又领着这一大批武林健儿乘舟破浪一路投东向崇明岛而行。经过崇明镇,从浏河口已漂进大海之中了。又行了几十里,便已可见前面的崇明岛。 第六章 “赃官”倪代 系好船只上了岸,一路向东南而走。 崇明县衙与丐帮海滨小筑相距不过两、三里路,诸多应丐帮之邀前来的江湖好汉们已在此集结,正等候王者风这批人的到来,好一同开赴茫茫东海擒贼杀寇。其中有白皑皑等人识得的成都打穴名家“绣花锥”方子秋、“成都第一剑”大侠司马闪、“霹雳堂”的“霹雳猴子”田希成、“三残侠”中的“长腿聋二郎”欧阳比、雪山派掌门人“雪山神腿”凌若虚,再加上其他不甚熟悉的众多朋友,这总共约摸有五、六百人。 丐帮两大舵主“风雷掌”洪极刚与“夺命诸葛”风际财已领着众好汉迎向了王者风等人,互相见过礼。 内中有一位身着官服之人和三位公差,王者风为白皑皑等人一一引见了:着乌纱帽的七品官员正是当地县令“赃官”倪代,最老的那位公差乃是公门中有名的“神钩猎鹰”沈端之弟“老猎狗”沈丛,黑瘦精悍隼目鹰鼻的英勃年轻人乃是王者风的拜把义弟“东海铁鹰”肖小鹰,身形修长面色漠然的白脸书生乃是“苏杭第一刀”柳五大侠的遗子“刀公子”柳落。据言柳落的刀法已深得其祖传绝学“五落梅刀法”的精髓,终日赏梅练刀,“红檐白庭赏寒梅,梅花五度落”,刀法以凄美肃杀见长,乃年轻一代刀客中的佼佼者。肖小鹰与王者风相似,内外兼修,以外家硬功见长,身手敏捷,出手狠绝,疾恶如仇,精明干练。沈丛为天下公认的“神捕”,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鼻力、追踪术和坚忍意志,心智谋略更是超人一筹,屡出奇招破获了数桩大案,也建议官府修建了奇特的海滨护城来保护了海岸百姓的生计。 知县“脏官”倪代不过三十上下,面色微呈古铜色,浓眉无须,身形刚健,也是武林中有名的人物。他师出点苍派,名好“判官笔,一笔判生死”,一支大铁判官笔下勾掉了无数恶贼悍匪的性命。他更因聚敛富门大豪之钱财用以修筑边防造福百姓而被富豪大户们惧称为“脏官”,却深得海岸一带百姓的敬仰和爱戴。 这四人实则担负起了与猖獗的东瀛海寇抗斗的重任,维护着海岸一带的安宁。他们因有丐帮相助,故而朝庭并未派大军前来驻守。他四人又因破获了朝中大臣“神箭手”潘美残害杨家将族人的“六月横尸”一案而名震朝野,皇帝赵光义特赐倪代有驱遣苏杭一带任何大小官员、调派任何武将军士之大权,故而今年来海岸一带虽屡有骚乱,却并未有什么大的损伤。 此次丐帮总舵被毁、丐帮老帮主被杀,实令倪代万分震怒。而王者风不愿借用官府兵马,故便只邀了数百位武林同道前来,造船整装,储粮备水,势必要寻到东瀛海寇们的贼窝,将贼子们一网打尽,连锅儿端了,既为丐帮报仇雪恨,又为海岸百姓的安宁造福。 当下,王者风向众人团团一抱拳道:“深谢诸位同道肯赏脸,丐帮上下感激不尽!” 立有数人叫嚷道:“王帮主哪里话!便算不为丐帮出口恶气,咱们也该出份武林人物应尽之力!”“对,这可是咱份内之事……” “杀尽东瀛鬼,为钱老帮主报仇!”“杀……” 倪代亦团团拱手道:“倪某身为海岸一带父母官,防护不力,致使钱老帮主含恨、本地百姓受扰,而官府兵家又大多无能更无心,故只好相烦诸位好朋友、好兄弟了!” 有几人立道:“倪大人客气了!你为沿海百姓呕心沥血谋平安,做下了无数轰轰烈烈的壮举,江湖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咱们在此相会,即算有缘——本来同是武林中的义气男儿,见路不平就要踩,遇事不妥便要管嘛!” 倪代不住地抱拳道:“多谢诸位!多谢诸位!” 正说时,忽听得远处传来一片喊杀声、叫嚣声、惊哭声、惨嚎声,随即有一青年衙役浑身是血地向这边踉跄地跑了过来,一下歪倒在了倪代的身前,一边挣扎着道:“大、大人,又、又有贼子来扰……”话音弗落,便一头昏死了过去。 万巫上前为这名衙役诊疗了一下伤势,稍一敷药,再推拿了一番便无大碍。 倪代面色冷峻,沉声道:“走!”话声响时,人已疾蹿而起,几个起落便已到了两、三里开外的县衙处。 众人随即施展轻功赶去。但见海岸边泊有十数只扁舟,岸上的县衙前有几十个披散着长发的黑衣人正与数名官兵、衙役及渔民拼杀着。 但见这些黑衣人武功奇特,身子柔曲坚韧,各使一柄窄长弯刀,凶悍善战,转眼间又有几位官差和渔民丧身在了他们的刀下。 “老猎狗”沈丛、“东海铁鹰”肖小鹰和“刀公子”柳落仨人早已目喷怒火,各自大吼一声,齐地杀入了战团。 肖小鹰出手如电,接连拍断了几柄弯刀。但他的大力擒拿手却拿不住这些身子似泥鳅扭曲滑溜的黑衣人! 柳落的“五落梅”刀法杀伤力极强,数次险些致对手于死地,而对手却能以完全不可思议的方式扭身弹摆从令人难以想象的角度躲避开了。 沈丛的武功更稍差一筹,仅能自保。 正此时,县衙内忽地冲出一人,手执一柄小树般的大铁毫笔,勇猛无匹地杀入了战团!他,正是“赃官”倪代!但见他大铁笔挥处,磕烂了好几柄弯刀,余势砸中一名黑衣人的胸口,立将这黑衣人砸得口喷鲜血重伤倒地,被跟上的一位渔民一叉刺穿了脑袋! 大铁笔如飞似电,呜呜呼啸着横扫千军,哧哧奔腾着坚柔皆摧,或砸或打或拍或推或扫或戳或点或刺或绞或拉或拈或敲,施出了“苍山十九轰”、“洱海十八锁”、“无常索魂”、“牛头马面大擒拿”、“小鬼乱推磨”、“阎罗点睛”、“判官勾名”等数招点苍绝技,每一着无不叫黑衣人们心惊胆寒!转瞬间,又有几名黑衣人死伤在了倪代的大铁笔之下——果真是“判官笔,一笔判生死”! “刀公子”柳落业已看明了对手闪躲扭曲之妙,出刀虚实莫测,已连斩了好几名黑衣人! “东海铁鹰”肖小鹰倚仗着刀枪不入的外家护体硬功,贴身与黑衣人近搏,连施重手硬生生地震毙了几人! “老猎狗”沈丛则与几位衙役组成了一个小阵,围住了五、六名黑衣人。 黑衣人们一时间死伤惨重,又看到了王者风、白皑皑这好几百人的蜂拥而至,不由纷纷一阵呼哨,古怪地乱叫着,忽地各自甩袖掷出一枚毒雾弹,轰然爆响声中立见毒雾弥散四周,众人忙屏息静气闪至远处。 烟雾随着强烈的海风瞬间消失无影。但听“赃官”倪代一声怒吼,又夹有几声惨呼哀嚎,只见倪代昂然立在海岸边,单臂将大铁笔高高举起,笔杆上串了两个、笔尖上还挑了一个黑衣人的尸身!而那十数只扁舟,已载着侥幸逃命的十几个黑衣人漂去了甚远。 众人纷纷围至海边,眺望着茫茫无际的大海,直到那十几个黑点完全消失在了浩瀚的烟波之中。 倪代将大铁笔拄在地上,轻轻叹了一口气。串在笔上的三具黑衣尸身,显得狰狞却可笑。 万巫对倪代道:“倪大人好功夫!好气势!” 倪代苦笑着一摇头道:“点苍派弃徒罢了,何言什么好功夫、好气势?只可惜我派掌门恨倪某投身官场,不肯派同门前来相助……” 王者风亦微叹道:“贵派老掌门一生最痛恨朝野官场,确实难以明究倪兄为国为民之苦心……” 是夜,这数百位武林同道们着实痛饮了一番。大半之人分为两批在丐帮海滨小筑和县衙住下了,有少数朋友在附近一带百姓家借宿,也有数人醉卧在了地上,露天而眠。 卧看海天,侧迎海风,聆听海啸,在此难得一处的境地与朋友们醉吐心曲,岂不也是一件快事? 白皑皑、王者风、倪代、万巫、金不换、白天乐、洪津门、穆小刀、穆大剑、岑如书、岑如画、肖小鹰、柳落等数十人便一字排开躺在了这片岩石上。 头上是满天星斗,半圆的明月羞涩地躲在了其间。只有一丝丝淡淡的夜云,随着微风轻柔地漂浮着。海潮拍击着岩石脚下,虽咆哮却颇有音律,和谐、动听,仿佛在送着温凉的海风吹拂到人们的身上。 这是多么美好的夜晚呵! 白皑皑手枕着头,心里这样感叹着——这样的夜晚,如此度过,一生中能有几回? 而偏偏这里时常要遭到海寇们血腥惨酷的掠夺和屠杀!这些恶人不仅只是为了生计,他们是以此为乐了!离开了这种血腥、野蛮、残酷的“乐事”,他们便似乎要活不下去了!这又是多么可悲、可叹的一件事啊! 也许这一切都是上苍早已安排好了的罢!白皑皑这样想着,感慨也在迷迷糊糊中迷糊了。渐渐地,满天忽远忽近眨着眼睛不可触摸的星斗似乎全都装进了脑海之中,飘荡着,摇曳着……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纷纷洗漱、用过早饭,整装待发。 十艘大客船已停泊在了海岸边,各式各样所需物件俱已备好。 倪代早已安备好了驻守海滨的人马,办理好了诸多事务,留下了“老猎狗”沈丛主持大局。 与公差们及诸多海滨百姓挥手相别,水手们起锚张帆,向大海远处划桨而去。 此刻正值日出,那神秘庄严辉煌壮丽的东升旭日,将漫天的霞光织成了一件件锦衣,披在了这数百位慷慨远行的武林健儿身上,似乎在预祝他们一路顺风、马到成功,将万恶不赦的东瀛海寇们一网打尽,好让祥和安宁永远留在海滨。 第七章 海客谈瀛洲*醉知己 白皑皑、王者风、万巫、金不换、白天乐、穆小刀、穆大剑、洪津门、崔云寿、纪开鸾、倪代、肖小鹰、柳落、祝由、岑如书、岑如画、洪极刚、风际财、胡图儿、武后进、高鼎、司马闪、田希成、方子秋、凌若虚和欧阳比等数十人同乘一船,水手们在几名常出海的商客指引下奋力划桨,在前头开路。另九艘大船首尾相衔,一路追随。 过了半日,巨帆大竖,迎风而张,杀手们便俱都停住了划桨,任船随风东去。 头顶,艳阳高悬,淡云缭绕,晴天碧蓝,不时有飞鸟翱翔啼鸣。船下,粼波湛然,清盈荡漾,绿藻沉浮,间或有鱼虾游弋嬉戏。 极目远眺,没有尽头。只有海接着天,天连着海。 众人此刻全都来到了甲板上,饮酒谈天,下棋览景,沐浴着温暖的日光和轻柔的海风。 倪代微呷了一口杯中之酒,四面望了望,对那几名引路指航的商客感叹道:“李太白有诗云:‘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看来若无几位先生指引,茫茫无际的瀚海之中,咱们可真难找得到东瀛海寇们的老巢……” 内中一名年近花甲的老商客答道:“老朽跑海路经商已有四十余载了,东西南北俱都跑过,不下百数回,而其中以去东瀛为最多了——由崇明岛到最近的小岛鹿儿岛,若走得正线路,约摸有一千七百多里。其地共有四个大岛和诸多小岛,占地甚为窄小,然人头却极多,故当地所需的甚多物品俱要从外地购买或是干脆抢掠……东瀛人个头大多矮小,就正如咱们所说的‘短小精悍’,性情大多坚忍强悍,大多数人自小就练剑弄刀,以杀人斗狠为乐……” 另一四十出头的商客接着道:“我随贾老同去了十数次,赚了不少钱财回来——他们那些人虽野蛮残忍,但却也颇讲信义,一是一二是二,恩怨分明……他们的武器以朴刀和短剑为主,讲究的是诡谲狠辣凶恶阴毒,出手便是致命——而他们最厉害的功夫乃是柔术,跟传说中的‘瑜珈功’颇为相似,大多数人自小练起,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艰辛,练成后除可将身子任意扭曲、弹弱敌方攻势、化解刀枪剑戟或内家气功之伤处,还可如中原武林之‘龟息大法’般多日不需进食饮水,故而有此功的海贼常能一人独驾扁舟遨游瀚海,如有所需时尚还可凭借其精深水功入海捉鱼虾以充食水……” 再一位不过三十的年轻商客接口道:“更有甚者,那年我与贾老等人见到一杂耍卖艺之人,他竟可随意改变面貌和身形,可比任何绝妙的易容术都要绝妙!” 花甲老者贾老点了点头,又道:“整个东瀛的男子便是如此了——如狼似虎、刚韧强悍,却又颇讲信誉、极有义气,武功奇特狠毒,时常有比武决斗之事,败者往往会剖腹自尽,绝不犹豫……而女子则不同了,竟大多温柔多情,生得又是娇小秀美、水灵妩媚……”言及此处,他竟有些激动起来,面色涨红,连连咳嗽了数声。 那年轻商客嘻嘻笑道:“可不,当年贾老与一位东瀛姑娘的风流韵事在咱那镇子里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搅翻了无边醋海……” 贾老神色古怪,轻叱笑道:“好了!好了!别再提起那档子荒唐事啦……” 谈笑中,船队已顺着海风飘驶了数十里远。 此刻,眼见日已西沉,远远近近的海面俱都沉浸在了一片如血红光的笼罩之下,有海天无以伦比的辽阔、沧桑的气势,神秘,瑰丽,壮观。 蓦地,但听得王者风沉哼一声道:“有朋友来了!”众人闻言四顾,但见茫茫东边有数十个微小的黑点正向他们迎面疾驰而来,愈来愈大,愈来愈大,竟是上百叶扁舟 乘坐了近千名的黑衣人杀气腾腾地迎上了他们。 只见这些提刀佩剑的黑衣人大多批头散发、短小精悍,正是商客们所言的东瀛武士了。 黑衣人们见到白皑皑、王者风他们的船队,纷纷乱叫乱嚷了起来。其中有一人精通东土汉话,高声叫道:“哎,你们这些蛮子,今日可算走运了!” 倪代对这些残暴之徒充满了强烈的仇恨,不待那些黑衣人话音落口,他已大吼一声,提了大铁笔,斜地里高高掠出,扑上了最近前的一叶扁舟,招发惊天地,笔出泣鬼神,立将一名黑衣人当胸戳穿挑尸于海水之中! 王者风急叫声:“不可大意!”叫喊中,已见一黑衣人短剑电出,毒蛇般刺向了倪代的腰间! 倪代急闪间被划开了一层皮肉,大铁笔横推处,立将这名暗袭者撞下了水。 柳落、肖小鹰、万巫、金不换、白天乐、洪津门、穆小刀、穆大剑、纪开鸾、岑如书、岑如画、司马闪、方子秋、凌若虚、欧阳比及“帝王堡”众高手等也已发动,纷纷掠上了黑衣人的扁舟痛下杀手! 黑衣人也有几百多蜂拥着蹿上了这十多艘大客船,与众大宋武人杀成一片。 白皑皑、风际财、洪极刚、祝由、胡图儿、武后进、高鼎、崔云寿、灵岩寺众武僧及诸多江湖好汉们齐力与来犯的黑衣人们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霹雳猴子”田希成恼火黑衣人有毒雾弹用以遁逃,便抢先发出了数十枚火器,炸死炸伤了好几十名黑衣武士。 王者风似乎对这帮黑衣人不屑一顾,并未出什么杀手,只稍微招架闪避,却一直在用心观望白皑皑、万巫、金不换、白天乐、洪津门、穆小刀、穆大剑、岑如书、岑如画、倪代、柳落、肖小鹰及“帝王堡”众高手等人的厮杀。 但见白皑皑武功虽已臻一流,面对大批凶恶黑衣人如潮涌来却有些手脚乱,应付不暇。 万巫、金不换、白天乐、洪津门、穆小刀、穆大剑、岑如书、岑如画、司马闪、纪开鸾、方子秋、凌若虚、欧阳比和“帝王堡”高手等人则气势如虹,杀得黑衣人成片成片地倒下! 但黑衣人断的是凶悍之极,又成片成片地冲了上来! 有的敌我双双掉入了海中,便在水里大打出手,扑腾得不可开交。 黑衣武士人数比众大宋好汉们多了将近一倍,武功都不太弱,又不要命地拼杀,也伤亡了百多名大宋好汉。 正此时,忽听得一阵龙吟般的长叹之声传来:“如此盛会,倪兄怎地不叫上我?!”声震天际,回荡长空,却又显得有些婉转凄伤。 众人抽空看时,但见一叶乌篷小舟竟自行破浪疾冲过来,舟首昂然挺立着一位白衣短打的纤瘦汉子,手拄一柄亮银红缨长枪,显见正是他以高明的内家气功驱舟而行,其快如飞。 王者风眼神一亮,轻赞叹道:“好功夫!”这一声赞虽启口微窄,其响亮却似鹤唳凤鸣,字字俱清清楚楚地送入了人人耳中。 倪代一边奋勇杀敌,一边冲这人高声道:“艾兄,你怎地竟会来了?!非是小弟不去邀你,而是听闻你早已出游数月未归啊……” 这姓艾的白衣汉子已一下将篷舟刹住,纹丝不动,竟比陆上高明的骑客驽马还要高明得多。他向倪代微笑道:“这不,我闻听讯息后便马不停蹄舟不离水地赶来了……”他正说着,忽有数十位黑衣武士驾了一叶扁舟乱轰轰地冲他杀来。他不由轩眉冷笑道:“好家伙!艾某还未动手呢,你们想先下手为强么?!”笑声中,竟未见他身形有丝毫的晃动,整个人却已是冲天而起,一道红影白光划过后,他竟又已回到了原处,而那杀气腾腾汹汹扑来的十数位黑衣武士的眉心上却俱已多了一个棱形大血洞,纷纷闷哼着倒在舟上或掉入了海中。 这叶扁舟却径直向白衣汉子撞了过来。白衣汉子看都不看一眼,犹在滴血的红缨长枪斜地探出,轻轻一下点出去,这打造精良坚固的一叶扁舟竟在眨眼间被他威力绝伦的内家真气轻描淡写地震成了一片灰烬,随风而散,漂流在了海面之上,随即不见一丝踪影。 王者风见状,不由又赞道:“好功夫!好功夫!好一柄绝情红缨枪!好玄妙的‘太白醉枪’!好霸道的‘杜康神罡’!” 白衣汉子微一惊愕,冲王者风点头笑道:“兄台倒是位识货的行家!”话音一顿,又沉声道:“且待我助倪兄杀退这帮狗贼再说!”言际,人已冲天掠起,其势绝快,其姿绝妙。掠至数十位黑衣武士头顶上时,但见寒光血线蓦然乍现,白衣汉子身化一溜虚影,又已电闪到了另一批黑衣人的头顶之上。而方才那数十位黑衣人却已一个不漏地纷纷倒地而毙! 一名正力战万巫的黑衣人武功颇高,见状不由俩眼冒火喷血,咬牙切齿地怪骂了一声,尽力几招逼退万巫,飞身便冲白衣汉子扑了过去! 万巫正待追上,却又被另两名亦较扎手的黑衣人给逼住了。 白衣汉子正待又施杀手,忽感到身后有一阵强烈锐厉的劲风和杀气同时逼来!他心知身后有高手偷袭,便在空中提气顿身,一个翻转,拼尽全身功力一枪奔来敌刺去! 黑衣人杀劲虽盛,怎奈方才与万巫斗得许久后已耗费了不少功力,哪能挡得住白衣汉子以“太白醉枪”和“杜康神罡”全力攻出的无坚不摧之一击?! 但听一声惨呼,白衣汉子已在一招间将这名强悍辣手的劲敌击毙于海里!他自身亦功力一顿,滞身落在了脚下的这艘大船上。 黑衣人们虽十分凶悍,但眼见白衣汉子如此可怕的杀人手法也不由为之心寒!然而此刻对手就在眼前,便激起了他们的仇火,红了眼争先恐后地喊杀着又挥刀举剑冲了上来! 白衣汉子似在闭目调息,待十多柄刀剑即将触身之际却突地暴喝一声,红缨长枪又已电出,洞穿了近处六人的眉心!同时他已翻身拔起丈余高,避开了敌方数记杀着,空中红缨长枪惊蛇般乱蹿,瞬息之间又已将这数十位凶悍的黑衣武士刺穿眉心而尽皆击毙! 那边,也有十多名武功较高一筹的黑衣人伤亡在了万巫、金不换、白天乐、洪津门、穆小刀、穆大剑、岑如书、岑如画和“帝王堡”诸高手等人的手下,其余武功稍弱的已有大半被众大宋武林人士所杀毙! 内中有一名身手最强的黑衣人见势不妙,情知若再逞强斗狠下去必会全军覆没。毕竟对方实力太强、好手太多,更何况又来了一位杀人就像吃小菜般的白衣煞神!他哪敢再稍作停留,口中发出一声急促尖利的忽哨,拼退了正与他打得难解难分的白天乐,甩手打出一枚毒雾弹后率先跃上一叶扁舟,划桨便走! 随即有数十位身手敏捷的黑衣人突围出来,奋身抢上了几叶扁舟,匆匆而逃。 余下的又陆续冲出来跑了百余人。剩下的两三百人犹作困兽之斗,大半被击毙,却也杀伤了数十名大宋好汉。 最后残留的十多名黑衣武士各负重伤,俱都目露凶光,纷纷举刃剖腹自尽,以示不屈。 白皑皑收了碧灵软剑,揩了把汗,对身旁受了好几处创伤的洪极刚道:“洪舵主伤势无碍吧?” 洪极刚点头谢道:“皮肉小伤,何劳白兄弟过问!”一边自行取药将伤创之处敷好。 白皑皑四面望了望,但见碎尸残肢遍浮海面,血海红波粼粼荡漾,不由感叹道:“这些东瀛武士,端的是玩命、拼命、不怕死,好生凶悍!” 洪极刚又点头道:“不错!幸好他们之中武功臻一流者还不算多,若人人俱有白兄弟这般身手的话,则何止海岸一带,甚至整个大宋江山都恐怕会遭他们践踏了!” 白皑皑点头称是,又微吁了一口气道:“当年的党项‘僵尸门’虽也极为可怕,但却终究没有东瀛人这等血腥野蛮凶悍残酷的恐怖气势,况且东瀛海寇的人数又不知比咱们多出多少,看来咱们此次远征只怕未必能将贼匪们一举歼灭啊!” 洪极刚须眉扬动,本待说两句振奋人心的话,却也无不觉得白皑皑所言在理,不由只轻轻一声苦叹。 众人一边为受创者疗伤敷药,一边将黑衣人的残肢碎尸丢到了海里喂鱼,一边汲了海水上来冲洗清扫血污杂物,又将不幸战死的百多名武林同道贮存在了事先弄好的个大船底层夹舱,用香料保养着,以便来日能运回各自故土。 看那张张白帆,竟也有大半被鲜血溅红,众人却懒得去理会了。 那白衣汉子业已登上白皑皑他们这艘大船,王者风、倪代、金不换、洪津门等人也全都回到了原位。 倪代上前紧抓住了白衣汉子的双肩,笑道:“艾兄,此番若非有你及时前来相助,我等恐怕又要多死伤数位好汉了!” 看这白衣汉子,面色白净,修眉长目,神光湛然,有一种超凡之气,讲话亦颇不含糊:“只可惜,兄弟我只来了一人,往日一同喝酒谈天游山玩水的狐朋狗友们听说要赴远洋犯险竟一个鸟都不肯来!”言及此处,远眺海天残阳,苦苦一笑,又微叹道:“醉知己,醉知己,人生何处有知己?事到如今,我才发觉我虽终日有大批朋友相伴,其实却又是多么地孤独!” 白皑皑忍不住劝慰道:“艾兄尚未有家室么?或许成了家、有了妻儿便不会有此落寞之感了……” 白衣汉子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道:“这位兄弟,看得出来,任何人与你做朋友都是不小的福气——但你,却也难明了艾某之心……我明白,就算我成了家、有了妻儿,我也是孤独的,心里头的孤独……”又向倪代道:“倪兄,你我虽相交多年,艾某已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了,但你毕竟身在官场——当官的有几个不想听些阿谀奉承之话、喜欢些溜须拍马之徒,你我二人又何尝能成为知己?” 倪代微一苦笑道:“艾兄,你生来便是孤儿,饱尝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看透了人世沧桑、变幻无常,或许你这一生真的是永远要孤独下去了……” 白衣汉子喃喃道:“朋友,毕竟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有时候也不一定能够——女人万万靠不住的红颜祸水,绝对不可相信……亲人,我没有,一个也没有,从来都没有,或许,能有一点点安慰罢……” 王者风对他微笑道:“醉知己,怎能没有?” 白衣汉子怔了怔,瞪着王者风道:“我也知醉知己必定有,却太难求!”顿了一顿,又道:“我也知阁下等俱为当今武林豪杰,可见天下英雄遍地皆是——但真正能引为知己的,又有谁?”又长叹一声道:“艾某已看透了人世间的一切,虽有颇多遗憾,却再也不愿去强求了……” 王者风正色道:“事在人为——王某若想做的事、要得到的东西,总会尽全心全力去追获,决不会淡然放手!” 倪代见二人话不投机,便轻咳了一声道:“讲了许久,尚未给诸位引介一番呢!”当下,他便将这位姓艾的白衣汉子与众人一一引介见过礼。 众人中譬如白皑皑、王者风、万巫、金不换、白天乐等人大多是名头响当当的武林风云人物,江湖流传有“双白万金,王者独秀”之说,而这位白衣汉子之名,除倪代和王者风等少数几人外,其余诸位却大多未曾听闻——但他的武功众人方才已亲眼所见,除王者风莫测高深外,可说他绝不在金不换、万巫、白天乐和白皑皑等人之下! 他姓艾名溪村,年方三十一,乃宝山城“醉知己”酒楼的楼主,人称“太白醉仙”。他虽武功卓绝,却并非地地道道的武林人物,极少管江湖中事,终日与朋友饮酒作乐、游山玩水。偶遇不平也会出手打抱,若有人欺凌到了“醉知己”酒楼的话,必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虽无极响亮的名声,却结交了大批武林朋友,无论黑、白两道,但求酒兴相投。其人慷慨好义,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乃孟尝君之类的人物。他外游归来后得知了倪代相邀他去东瀛除寇之事,便即刻去邀请诸多朋友,然而竟没有一人愿跟他走,大多吱吱唔唔找藉口或干脆断然拒绝。他虽大为伤心失望,却又原谅了朋友们的苦衷——毕竟谁不贪生、谁不谋私呢?故而他便单枪孤舟一人急急赶来而追上了倪代他们这一群武林好汉。 当下,他修眉微扬,对众人道:“艾某虽并非地道的武林人江湖汉,却也想为杀贼护民尽效薄力——能与诸位热血好汉、英雄侠士携伴同行、遨游瀚海,岂不也为人生一大快事?!”他正说着,眼望来时路向,忽地低声惊呼道:“追来了两人——难道、难道竟会是他们?!” 众人依言扭头望去,但见又有一叶篷舟流矢般破浪而来,舟首昂立二人,似同时以内家气功驱动而行,其势比方才艾溪村来时犹更疾猛。 待近些时,众人看得清了:但见北立那人一身蓝衣短打,金丝腰带,黑皮长靴,手提长剑;南侧之人头戴文生帽,脑后长带飘拂,腰垂金带玉玦,手持绿玉折扇,宽袍大袖鼓风猎展。这二人看到了艾溪村,身子齐地一挪,那小舟滴溜溜地拐了一个大弯,哗啦啦地掀荡起无数血红玉珠,随即便骤然停住了,一动不动。 艾溪村早已走至船边,向这二人奇声道:“乐兄、申兄,你二人怎地会来了?” 这二位也不答话,齐地展开身形跃上了大船。短打的这位行动敏捷刚猛,落在船甲上砰然有声,震动船身;长袍的这位身形飘逸潇洒,轻轻柔柔地落脚,毫无半点声息,似乎连灰尘都没有惊起一粒。 但见短打的这位头发、眉毛俱粗黑浓亮,左眼比右眼微大,面色紫亮,狮鼻阔口,招风大耳,尖削下巴,身形刚健,与白皑皑和白天乐稍有几分相像,却又比二人更见坚毅沉稳,更添粗豪气势。长衫的这位则眉清目秀,皮肤白净细滑,十指如美嫩玉笋,身形颀长飘逸,整个人显得温文尔雅,与短打那位截然不同。然而,他二人的眼神俱有着同样的冷漠和忧郁,仿佛天塌下来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又仿佛就算死了一只蝼蚁他们也会忍不住伤心感叹。 短打的这位冲众人团团一抱拳,面向艾溪村道:“艾兄,没想到我与申兄会来吧?” 艾溪村面色一阵激动,又似有些羞惭,感叹道:“与乐兄和申兄相处时,二位俱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此次艾某便没去邀请两位——不想那些口若悬河、桌子拍得震天响的朋友却怎生请都请不动……” 长衫书生抱了抱拳,淡然道:“各人性情不同、遭遇不同——我与乐兄虽极少开口讲话,面孔也是一副冰冷,但心里却是一片火热,对艾兄充满了敬仰爱戴,就算艾兄不向我二人开口,我二人闻知讯息后马上也追赶了出海来……” 艾溪村连连点头道:“多谢两位兄弟!多谢!” 长衫书生又道:“我与乐兄就算不能被艾兄引为知己,但至少也是艾兄的朋友,是么?朋友在朋友极度需求之时,是没有道理不扶助一把的……” 艾溪村欣慰地一笑,随即将他二人与众人一一引见了一番。 短打的这位姓乐名少典,乃当年与“金盾镖局”齐名的苏州“古风镖局”少局主,人称“逆天镖客”,行事但凭自身喜怒,不拘礼法,以三十六路“秋风扫落叶剑法”闻名江湖。长衫书生姓申名六浅,为杭州“金汤堡”少堡主,师出形意门,除扇法厉害外,左手擅长阴毒的“寒冰掌”,右手则是刚猛的“烈火拳”。 这二人和艾溪村在江湖上虽小有名声,但白皑皑等人久居世外桃源般的太湖石公镇,对近些年的江湖事甚是陌生。倒是王者风对他们似颇为熟捻,除道出了艾溪村的武功绝技外,对“逆天镖客”乐少典的一些事迹也能娓娓道来。原来这乐少典所在的“古风镖局”已如当年的天下第一大镖局“金盾镖局”般土崩瓦解,而杀害了“古风镖局”所有人手的竟是镖主的亲生父亲、也即是乐少典的亲祖父!其人被称为“杀人魔王”,乃黑道中名声最响亮的一个大魔头,不只何故竟惨绝人寰地大肆屠杀“古风镖局”,将亲生儿子、大孙子、大孙媳妇等一众几百人杀得片甲不留!其时乐少典正外出协助公门办理一桩案子,回来后便邀了申六浅寻到“杀人魔王”,二人合力将其斩杀。“杀人魔王”临死时吐出了其中秘密,敢情乐少典父母昔年与娘家大舅合谋杀父弑兄才夺得了镖局局主之位,而娘家大舅也被杀害灭口。祖父侥幸逃命,才苦练魔功回来报仇…… 申六浅则被王者风称“在不知不觉中默默地拯救了一场武林灾难”——其父申公威近几年扩张势力,创建“金汤教”,教徒已遍天下,深入各门派、各帮会、官府乃至朝庭。教主申公威的武功虽不能列为顶尖之流,但教众高手极多,势力猖獗,一旦发动则天下必然大乱!申六浅生下来时满脸疤痕肉瘤,其丑无比,在家中倍受冷落。只有寄居他家的表姐姬庭梅对他甚为关爱怜悯。父母则根本未把他当亲生骨肉看,只将所有高手的武功尽传于大公子申骄龙。“六浅”之名乃少林高僧方外大师所赠,并声言六浅二十多年后脸上疤痕和肉瘤比会自行消除,然众人却大多不相信。后来表姐终于嫁给了武功高强英俊挺拔气宇轩昂的申骄龙,申六浅伤心绝望之下只拿了方外大师赠给他的一把折扇便在兄长与表姐大婚之夜悄然离开了家……走之时,谁都没有留意他,丫鬟佣仆大多忙得不可开交,见到他走连招呼都没打一下。在这样一个喧闹喜庆的夜晚,六浅的心里却只有一片凄凉悲苦。六浅并没有怪父母,没有恨兄长,没有怨表姐,他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就算自己不是生得其丑无比,父母也应该疼爱兄长,因为大儿子毕竟是父母的第一个儿子——世人尽道爹娘疼爱小儿,其实老大才是让爹娘第一次尝到了为人父母的滋味,哪位父母都应该是更疼爱老大的!而心里头天仙般的表姐嫁给兄长不也正是天生一对璧人么?金童玉女,无双绝配!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怨恨的?他不怨家人,而家人却并不放过他!自私而残忍的父亲申公威认为六浅私逃出家有损家誉,且武功低微、面目极丑,活在世上也只能丢尽申家的脸,遂派出杀手追杀亲生儿子申六浅!在一家客栈中,幸得正在彻夜通宵喝酒的乐少典和几名公人搭救,六浅才逃得一命。后来他无意间发现了方外大师所赠的折扇竟是形意门的掌门信物,内藏“逍遥扇法”、“形意拳”、“寒冰掌”和“烈火拳”的数项绝迹,遂苦心钻研练习,身手已足盖过当年形意门的第一高手“折扇王”王道毕。其间“金汤堡”不断派出高手来犯,俱被六浅杀败。眼见父母兄长狠毒无情,而“金汤教”势力日渐扩大,教众四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荼害武林,他便邀了乐少典悄然潜回家中,暗地里杀掉了“金汤教”的绝大多数骨干精英和几名重要头目,废掉了父母和兄长的武功,逐渐遣散了数万教徒,将偌大的“金汤教”悄然瓦解,使得一场武林浩劫湮没于无声无息之中。而不久后,六浅面上的疤痕肉瘤果然正如方外大师所预言般渐渐自行脱落,变得俊美儒雅。 艾溪村生来恃孤,备受人世凌辱,偶然机遇习得高强武功“太白醉枪”和“杜康神罡”,暗地里做了几桩黑吃黑的大买卖,随后到宝山城开了一家气势宏伟的“醉知己”酒楼,大抵算是退出江湖了。他际遇坎坷,命运艰苦,喜欢道家修身养性无为之说,对人世心灰意冷,但他又极为洒脱超然,并不放弃该做之事,只不过并不会去刻意强求罢了。他常说:“我只有在杀人和喝酒之时才觉得自个好像还活着……”“年轻的确是一件好事,有能力杀人就更好,可以看着别人先你而去,而你还可以在这世上想着他们,还可以吃喝玩乐,还可以看人间冷暖世事变幻……” 久未在江湖上走动的白皑皑、万巫、金不换、白天乐和洪津门等人听了这三位的事迹,俱不由暗生敬佩之情。而这三位对众人也是久仰大名了,各道钦慕。 此际,眼见最后一丝残阳余辉亦将湮没,数百具残尸碎肢四面飘散开来,整个海面俱泛焕着一片如血红光。船已停了许久。忽闻一阵阵闷雷般的响声连绵不断地自海底传来,但见远处海面突地涌起了无数座水浪小山,似万马奋蹄,如战鼓齐鸣,汹涌起伏着向这十艘客船奔腾而来! 王者风脸色微变,沉声道:“不好!咱们只顾讲话,却忘了大批死尸正在附近,此刻竟有不计其数的恶鲨嗅到血腥味赶来啦!”言罢,以内家真气洪声吩咐各船舱下层的多名水手赶紧划桨急走,并叮嘱众人做好应变之备,免教客船遭毁。 但见十艘客船未及划出二十来丈,忽有数头巨鲨狂奔蹿起,将好几具漂浮的死尸撕碎、吞没!紧接着,又见无数血盆大口和森然巨齿乍现,水浪似开了锅般汹涌四溅,轰隆哗啦喀嚓噼啪之声不绝于耳,一瞬间那数百具尸身竟已被不知多少头凶残的饿鲨尽皆撕烂、吞进了肚里! 众人虽大多都杀人不眨眼,却也不禁为这等原始、野蛮、血腥、惨酷的恐怖场面所惊骇。 巨鲨们似饿得凶很久一段时日了,开始向这十艘大客船发动袭击!它们嗅得到船上人肉血腥的味道,争先恐后地向船舱底层撞去,竟欲毁船后好将众人尽吞腹中! 眼见情势危急,倪代沉声道:“这些尽是海中恶霸虎鲨,看来咱们必得要将它们杀退方可自保了!”话音一落,他已率先向海面俯冲扑下,手中大铁笔唰地向下一记直插,随即身形又倒拔而起,退回了船甲边沿。但见一柱血光向天暴冲,一头小屋子般大的巨鲨已然肚皮朝天漂毙在了海面。眨眼间,又见无数巨口利齿哗啦啦奔出,竟毫不客气地将这头死鲨一点不漏地分裂、吞噬! 艾溪村忽地朗笑道:“我携了一大坛好酒来,可不能糟蹋了!”话声中,人已似苍鹰捕兔般俯掠而下,落在了他先前来时的那叶乌篷小舟上,更不停留,顺手自乌篷下拉出了一个大坛子托在胸前,随即屈膝向上掠回了原地。 后来的乐少典低笑道:“我与申兄也带了几坛好酒来!”言罢,与申六浅齐地展开身形,自他们来时所乘的小舟舱内各提了两坛酒又掠了回来。乐少典对艾溪村道:“我这是凝紫竹叶青与极品状元红,申兄的乃是花雕茯苓和雪乳罗汗果。”言际,一边同申六浅俱将酒坛放在了船甲上。 艾溪村也放下了胸前硕大的酒坛,一边笑道:“好酒!名头响当当的好酒!”一边指了指他脚边的酒坛,又笑道:“愚兄这坛却是无名之酒,乃百余年前丐帮怪杰‘酒侠’用天下各地上百种极品佳酿精心调配好后用火炉蒸笼烤了一年、又再放到冰窖中深藏了数十年而成,品种虽杂,饮来却纯正得很,其色、香、味之绝妙,不可言传,敢说天下无双……” 他们正说间,穆小刀和穆大剑已双双掠向海面,小刀与巨剑同出,齐地刺杀了两头巨鲨后又回到了船上。“暗青神子”纪开鸾不甘落后,发出数十颗歹毒的凶厉的“青蜂钉”,击杀了十多头巨鲨。转瞬间,这些死鲨也被无情的同伴尽皆吞没裹腹。 而剩下的巨鲨尚不知有多少,十艘大船被冲撞得如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轰隆之声恍若雷鸣,海面激荡起无数汹涌的水柱、急流和旋涡。艾溪村、乐少典和申六浅驾来的两叶小舟已被恶鲨们撞击撕咬得七零八落,仅留数块小碎片沉浮飘荡于海面。 眼见情势危急,善用暗器的朋友早不停在放暗器了,“帝王堡”众刀客和尊者纷纷掠冲海面,又连斩杀了十数头恶鲨。白天乐、金不换和洪津门等人也纷纷出手,又击毙了数头巨鲨。 艾溪村长笑一声,身形骤起,盘旋于海面,手上红缨长枪迭出,竟一人单枪一口气连杀了十多头饿鲨。 乐少典也飞身而下,脚尖连连轻点海面,一路凌厉的“秋风扫落叶”剑法施出,竟将几头大鲨鱼削断成了数十截! 申六浅暗中运气,腾空而下,左掌右拳同时向海面轻轻一按后便又飞身掠了回来。 随即,海面上便浮出了两头翻白巨鲨,其中一头僵硬如铁、全身晶莹泛光,赫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另一头则已成了一大砣“焦炭”,黑漆漆地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焦烂肉香。 众人见状,俱不由一阵惊叹:“好厉害的‘太白醉枪’!好高明的‘秋风扫落叶’剑法!好霸道的‘寒冰掌’和‘烈火拳’!” 此刻,众人所杀的虎鲨已不下百数,但所来的鲨群恐怕有千余头,幸亏饥饿的它们忙着争抢同伴的尸身裹腹,否则这十艘客船恐怕早已被撞得不知什么样了。 饶是如此,发暗器的朋友都已将身上的家什发得差不多了,而武功较高的朋友也耗费了大量的功力,必得要调息一番方有力再战! 白皑皑虽怀有锋利无比的碧灵软剑,怎奈却没有能盘旋海面迂回滑翔的高明轻功,不敢出击。又见了众人特别是艾溪村、乐少典和申六浅的超凡神功,不由暗自感叹:“不想练了这般久本事还是不行,江湖上可真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啊!我这个已‘老朽矣’的‘不死神侠’,此刻还能有何用?”又见王者风和万巫两人一直没有出手,不知二人可有什么妙手绝活?再加上他二人之力,又能把这上千数的恶鲨歼灭而挽救这场灾难么? 众高手拼尽全力,又连杀了百多头巨鲨。凶残而愚蠢的饿鲨又顾着争食死鲨的尸身,使十艘大客船所受的撞击又暂得一缓。 但此刻连艾溪村、金不换等顶尖高手也都在大口大口喘气了,显见功力将尽。 而饿鲨们所激荡的巨浪声势仍是那般凶猛,情势十分危急! 万巫忍不住对王者风微笑道:“王兄一直没有出手,莫非是想作惊人一击么?” 王者风也微笑道:“万兄也一直未曾动手,王某已知万兄必有绝活要献出来的——‘万毒公子’的大名,可不是白叫的罢?” 万巫点了点头道:“王兄神功盖世,若出手必有惊天动地之一击,但要歼灭千数头疯狂的恶鲨,想来恐怕也会有些吃力——我这‘万毒公子’只好先献丑,弄瓶‘闷水’将这些海霸们除去了……” “哦,闷水?”王者风眼神一亮,细看着万巫从怀里摸出的一个小瓷瓶,沉声道:“这便是与传说中‘死水’齐名的‘闷水’么?” 万巫答道:“正是。‘死水’杀人于无声无息中,适用于机关、暗道和城防,而‘闷水’则杀人于无形无影中,遇血而恶,可说不是毒药,但却比毒药更歹毒万倍!任凭你再强的武功,若不慎喝下了一滴‘闷水’或身上有一点带血伤处沾上了‘闷水’的话,亦会在眨眼间全身暴胀而亡!”言罢,提足真气四周沉喝道:“诸位兄弟,请上船歇息,万某要施毒了!” 众高手闻言大喜,兔起鹘落间拼尽最后一点功力又杀了几十头鲨鱼后纷纷掠上了船甲运功调息。 但见万巫拧开手上瓶盖,将整个瓷瓶连同瓶盖一股脑儿丢入了波涛之中。 众人凝神望去,却不见任何动静。正心疑间,忽见一排一排的巨鲨白肚皮争先恐后地翻浮在了海面上,高凸如山,似鼓胀欲裂,足足翻出了七、八百左右方始停歇,整个水面也复一片风平浪静。只见红白交织,碧血水波与雪白鲨腹交相辉映,恐怖而瑰丽,阴森却壮观。 王者风呆了半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好个‘闷水’,果真匪夷所思,其杀伤力令人难以想象!” 众人目瞪口呆良久后才回过神来,乱轰轰地叫嚷道:“‘万毒公子’,好手段!”“早知万公子有如此法宝,咱也用不着卖力现丑拼命‘杀鱼’、还虚惊一场了!”“万公子怎不早使出这些宝贝来,害得兄弟屎尿都吓了出来!”“哎,老子今日又算开了一次眼界啦!……” 万巫洪声笑道:“若非诸位兄弟舍命杀贼宰鲨,却也没有这许多鲜血混于海水中而能致数百头巨鲨在片刻间胀裂而亡了……” 说间,看夕阳已完全被吞没进了海面,但仍有余辉照亮着整个海际。众人调息、裹伤妥当后,便纷纷出力将大船请洗、整理了一番,又将十艘大船俱都驶出了几十里远后方才停下来歇息。有橱子煮饭做菜备酒,众人大多沐浴更衣,以便能在奋力厮杀浴血苦战许久后舒畅清爽地开怀痛饮一场,好消除这一日的疲倦劳累。众武林高手中有上百人能将海水中大量的盐分吸附于掌上,每日可得近千桶淡水,故而众人用淡水时倒不必节省。 又见天空万里无云,淡月已出,群星隐现,夜色皎洁,海风轻柔,凉爽怡人,众人便将桌椅板凳一应搬到了船甲上,数百人分散在十艘大船上会谈。众人大多是刀口舔血、提着脑袋混江湖的汉子,对丧身的朋友丝毫不提,对自个身上的伤创也全不在意,只顾大声说些豪情壮志,讲些粗言秽语。此间不论老少,不议武林朋友、橱子、水手或商客,大多爽快豪饮,席间喧闹热烈,竟胜似先前两番惨烈的生死搏杀。 白皑皑的“僵尸神功”已散废,自不能再是“千杯、万杯亦不醉”,但酒量仍是不小。不过众朋友太豪爽了,干杯举碗猜拳行令走马灯似的不停一下,弄得白皑皑不到半个时辰便头晕脑涨摸不着东西南北了。尤其是艾溪村、乐少典和申六浅三人所带来的那几坛酒,香!醇!浓!烈!雄!厚!虽只有几坛,其酒力却不亚于其它酒的数十坛。而这三位新来朋友之酒量,比起王者风、万巫、金不换等人来竟丝毫不逊,酒过数巡后兀自面不改色,无一丝醉态。 白皑皑四面望了望,但见众人大多仍忙乎个不停,却也有不少朋友醉倒在了船甲上。昏昏沉沉中他又不知不觉地灌进了一大碗烈酒,在众人的大笑声中他与另几位“同病相怜”的朋友不约而同地倒在了船甲之上,落时砰然有声。耳畔众人雷鸣般的吆喝喧闹声渐渐模糊了,轻柔海风吹拂面上,灌进了耳孔,感觉一阵沁凉……满天星斗和那轮清月也在朦胧醉眼里摇晃着朦胧起来,心里迷迷糊糊地想道:“这样的海上之旅,虽有凶险,却、却又是多么快活啊……大伙都一样,生死搏杀、喝酒划拳、对天豪歌……这,与过去的江湖日子真不相同……而我,尽管我一直都不肯承认,但我毕竟真的已是个江、江湖人了……” 此际众人大多已面红耳赤全身火热,闹得正酣。只有王者风、艾溪村、乐少典和申六浅几人仍不显醉意,尚面不改色——频频开口,却不说话,嘴巴只是用来装酒,酒到杯干。 另几艘大船有数十人相互往来,趁着酒兴,施展“醉派轻功”,从这艘船掠到那艘船,又从那艘船跃至这艘船,直至船船喝到才觉兴味。其间有几位朋友虽已大醉而不服气,腾跃扑掠时竟一头扎进了海里。清醒较多的高手们哈哈大笑叫骂着掠过海面,顺手牵羊般将他们及时提捞了回来——不然,不服气的醉鬼好汉们恐怕要灌着“咸酒”到龙宫里去向龙王爷告状了。 如此如此,如此的一夜已很快过去了。 白皑皑醒来后,,挣扎着爬了起来。酒虽好,但宿醉的头痛目眩仍使他连走路都走不稳。晨曦薄雾,淡红金霞,清风翠波。但见众人俱都乱七八糟地卧在船甲上,杯盘坛罐碟筷匙勺残羹冷汁杂菜剩饭呕吐秽物一片狼藉。 白皑皑面向东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之气,舒展了一番身子。大船排成一行,轻缓缓地随波逐流,漂向东升的旭日。早起的海鸟们已成群结队地翱翔飞掠在海空,不时清鸣亮啼,似在嘲笑大醉未醒的众位武林好汉。 白皑皑向四处的众人望了望,但见连王者风、艾溪村等人犹自俯扑在桌上一动不动,不由暗自苦笑道:“他们可真够喝得的,不知昨夜折腾到了几时……”一边想着,一边径自下到船舱里盥洗梳理了一番,又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又走到船甲上来,面向东方坐在船沿。 旭日已冲破了海面的束缚,那种辉煌壮丽,比一般陆上的日出不知美了多少。 白皑皑呆望着旭日缓缓高升,又不禁想到了夕阳西下的悲壮,为日出而惊叹,为日落而感慨——有升有落,有落有升,升了又落,落了又升,周而复始,永不改变。正如人的生命一样,有生有死,有死有生,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先辈们留下了这一代,这一代又会留下无数代的子子孙孙,来看清这个人间,来打造这片天地…… 四面望去,很美,都没有尽头。这就是海阔天空。深山老林的深邃幽远,沙海荒漠的广袤沧凉,又怎及得上茫茫大海的辽阔壮丽和浩瀚天空的无边无际?就算再忙碌奔波操劳勾心斗角苟存于世间的“现实人”,倘若能这样长久地漂流在海际,也会有情不自禁的翩翩遐想,超脱俗世,淡忘红尘,将整个身心溶入苍茫的海天一色。 “我这一生是幸运还是不怎么样呢?亲生爹娘早去,却又幸遇兄长、玎珰还有众多好友……东京城郊那十几年的日子,雪花、爹、娘、岳父、岳母、爷爷、奶奶……真像一场梦一样……不想我竟卷入了武林恩怨、江湖是非之中,还得了个‘不死神侠’的大号……嘿,人生,真是难以捉摸……唉,似我这等已有妻儿之人,怎地还会像少年人那般有如此乱七八糟的念头呢?或许是因我不用似别人那般为了一点点钱财、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而辛苦操劳罢……”白皑皑苦笑了片刻,忽感到身后有人走来,回头一看,却是王者风已醒,正背负双手缓缓走至他身旁。 但见王者风仍是发净面洁目清神朗,丝毫不见有醉酒之迹。他坐下来对白皑皑微微一笑道:“白兄,你倒赶得早!” 白皑皑凝视了他稍顷,赞叹道:“王兄好酒量!” 王者风微摇头道:“哪里!倒是白兄早早收场,未免不能尽兴……” 白皑皑苦笑道:“我既非文人雅士,也不是粗豪酒客,哪比得上王兄等这帮酒中之仙?”他话音刚落,忽听得数声大笑,回头一望,却见艾溪村、乐少典、申六浅、万巫、金不换、洪津门、岑如书、岑如画、祝由、胡图儿、高鼎、武后进、倪代、肖小鹰、柳落、纪开鸾、欧阳比、方子秋、凌若虚、田希成、慧愿等灵岩寺高僧、洪极刚等丐帮弟子、太湖众好手及“帝王堡”诸人纷纷醒转,大多哈哈大笑着起身。 神医祝由老头是最后一位爬起来的,晃了晃脑袋,踉跄着四顾骂道:“直娘贼,你们这帮龟孙王八蛋小娃儿,吵醒了老头我的好梦!” 岑如画对他嘻嘻笑道:“你老还能做啥好梦,梦见搂大姑娘啦?”一边朝胡图儿身旁的武后进怪怪一笑。 武后进姑娘脸一红,啐了一口,想起方才醒来时竟是被胡图儿压在身上,不由羞得连忙跑下底层船舱去。 高鼎脸色微变,狠狠瞪了岑如画和胡图儿两眼。 收拾整理妥当用过早饭后,浩浩荡荡的一行大船又张帆扬桨载着众人向东疾驶。 第八章 活屋*万年海参王 据老商客言道,此际离东瀛最近的廘儿岛已不远了。中年商客提醒众人,东瀛汉人也颇为不少,有诸多来自大宋的武林高手、江湖悍匪混杂其中,他们必早有应策,众人此行万万不可大意。年轻商客倒一直是谈笑风生——别的姑且不论,反正他们几位商客下岛后就要去做买卖,然后就自行雇船回家,众人的死活于他们可没多大妨碍。 这数日相处,众人彼此之间大多混得极熟捻。除极少数孤僻冷漠的怪客外,几百好汉俱豪气干云,义味相投,十艘大船的朋友不时相互往来,热闹得紧。 接着几日也是风和日丽、波平浪静。但今日却开始刮大风,愈刮愈大,渐渐将几大片乌七八黑的浓云搬弄到了上空,遮住了大半个天。随即风又小了,最后竟连一丝一点的风都没有了,烦闷燥热得厉害。那些喜欢乱飞乱叫的海鸟们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竟连一只都看不见。乌云愈见扩大、浓厚,将天空中仅留的几点空隙都填满了,整个世界变成了阴阴沉沉昏昏暗暗的地狱。 倪代仰头望了望上空,皱着眉对众人道:“恐怕要糟——看来咱们碰上大风暴了!” 老商客脸色已变得苍白,颤声道:“这种情形,老朽三十年前曾遇上一次……狂风巨浪任谁也无法抵挡,最终船毁人亡,天幸附近有个小岛才使得老朽与几名友人得以苟活下来……而其他的几十位朋友——唉……”就在这一声长长的叹息之中,忽见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起,天空中跳动着无数条巨大冗长的电光火龙,强有力地划破了浓厚的乌云! 随即几声震耳欲聋的炸雷爆响,将众人已沉沉下坠的心震得提到了嗓子眼上。 那已逝去的狂风又乍地袭来,在电闪雷鸣中将十艘大船刮得东倒西歪。 众人慌忙七手八脚地将船帆尽数降下,船才稳得了一些。 随即又是强大的霹雳,雪白刺眼的电光使众人睁不开眼来,破天劈浪的巨响震得众人一阵阵血气翻腾,心头乱跳。 风狂益疾,激起了千层万踵的巨浪。 电闪愈烈,刺穿了深厚浓密的乌云。 雷鸣更凶,震动了无边无垠的天际。 一道巨大的火龙穿透了乌云,撕裂出一个大口子,无数暴雨随即噼里啪啦地打落下来,肆虐地侵袭着整个海际。 风狂雨疾,浪恶雷凶。尤其是那无数道冲天水柱溅起,奔腾汹涌,将大船们冲击得摇摇欲翻。 王者风沉喝一声:“大伙快用‘千斤坠’将船稳住!”这一喝,比天空中的炸雷更响,众人中武功较高的数位即刻施出“千斤坠”的内家功夫将船稳得一稳。 但船的本身却受不了这等巨大的冲击,有两艘已被疯狂的巨浪冲烂了侧板,波涛立时汹涌灌入船舱,随即将船淹没,将船上的数十人卷入了无穷无尽的凶恶浪花里。有轻功较高的几人及时施展身形飞掠至其它船上而得以暂免送命,俱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老天爷发怒的威力,恐怕比先前那些凶寇恶鲨更要恐怖万分! 砰啪轰隆不住的巨响中,又一艘大船被冲得七零八落,凶残的恶涛又将数十条武林好汉无情地吞没! 余下的七艘大船质地较坚固,构造更精良,竟未被冲垮。 饶是如此,数道凶猛异常的浪柱竟冲上了船甲,将武功较弱的几位不幸朋友撞飞跌落到了海里! 王者风见状,猛喝道:“功力差些的朋友,快寻机下到船舱里去!”他话声之中,又有数人被冲落了波涛之中。 艾溪村见此情形,忙沉喝道:“快趴在甲板上!”有数十位见机得快的朋友,闻言即刻趴在甲板上,双手十指紧抠板缝或凸钉一动不动,才得以不去跟虾兵蟹将做朋友。 有几位正施“千斤坠”的朋友,因后力不济,又没及时地趴下或躲到船舱里去,竟也被势不可挡的浪柱撞到了海里。 白皑皑即是其中之一。他的功力说高不高,说弱不弱,比下有余,比上不足。他全力施展“千斤坠”的功夫已耗费了大量真力,又一边用“接引移卸”的手法将不时袭来的数道浪柱推开,功力亏损甚是剧烈。他自知再难支撑,正欲匍匐歇息片刻,忽又有一道巨大的水龙向他恶狠狠地扑面疾冲而来。他左边是金不换和白天乐,右边是万巫和王者风,这四位亦正一边尽力施为“千斤坠”,一边借力托开冲击而来的浪柱,故而白皑皑不敢把浪柱向左右推卸,只好出掌托向上空。却不料他此际功力已大为减弱,而这股浪柱更比先前的凶猛有力得多,于是他立即被冲得一路跌绊到了海里! 其去势甚疾,白天乐、金不换、万巫和王者风等人自顾不暇,不及出手相救,只得以疾呼数声,便眼睁睁地干望着白皑皑的身子消失在了波丘涛林之中。 白皑皑的身子被冲动之时已本能地运起不用耗费什么功力的“龟息大法”屏住气息,闭塞鼻腔,故而虽被冲入惊涛骇浪之中随波剧烈沉浮震荡却如同一段木头般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浪走迅疾。猛烈的波涛将他卷入深水中急急推走,快如流星,刹那间便离七艘大船已十余里远。 恶浪稍松,他又被浮出水面。但仅一瞬,便又被来得更凶猛的惊天巨涛又一下拽入了深水里,接着又被带走了数十里。 一个个巨大猛烈的涡旋肆无忌惮地狂卷飙奔,将白皑皑一次又一次地冲进了无底深渊,又一次又一次地撞出了水面。 强大的冲击使得白皑皑头昏脑涨身子似快要被搓平揉扁挤烂压碎了一般,连“龟息大法”都几乎要散去了。但求生的本能意识使他咬牙坚持着,紧闭了眼默默地全力施为“龟息大法”,任由狂乱的波涛对自己千般蹂躏万般肆虐。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皑皑才觉着压力稍松,恣意妄为的波浪收敛了不少,黑暗也正走向衰亡。又不知过了多久,白皑皑已觉着身子平稳地漂流在了水面上,眼前血红,可感觉到了光亮。于是他缓缓将“龟息大法”收起,睁开眼来,但见眼前是一片隐约的湛蓝,数缕亮光斜插而下。他运力一翻身,已将脑袋探出了水面。但见头顶又已艳阳高悬,稀云零缀,碧蓝天际雪鸥数点。 白皑皑长长地舒了一大口气,仍感到胸口憋闷,几欲呕吐。周身骨骼又疼痛欲裂,使他不敢乱动,只小心翼翼地踩着水。吃力地抹了一把脸上和头顶的水珠,他又睁眼向四面望去,企图搜寻到朋友们和七艘大船的踪迹。但见四面茫然,只有无边无垠的海际连天,哪里有朋友们和七艘大船的一丝影儿? 好在自己此刻毕竟还活着。白皑皑暗自苦笑了一下,在心里为自己庆幸。庆幸归庆幸,肚皮瘪了却又不得不提醒自己:眼前的情势可不大妙。 踩水踩得累了,白皑皑便仰身“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能在水面毫不费力“睡觉”的人,世上并不很多,但也有不少。这需要天生的身体条件和后天的训练。白皑皑便是具备此种天生条件之人,在太湖嬉水游弋时便练成了这项功夫,可浮在水面上歇息大半天,根本不用花多大力气,便直如睡觉一般。 “龟息大法”不宜多次施展,也不能用得太久,白皑皑此刻便要为谋肚皮而犯难了。 幸而突有一只呆鸟飞落而来,竟把白皑皑当作了一具浮尸而欲啄食。白皑皑一伸手便抓住了它,也顾不了许多,胡乱拔了一阵羽毛便将这只倒霉的海鸟生吃了。 茹毛饮血,在万般无奈的苦境中为了生存,可没啥好忌讳的。白皑皑此刻才能深深体会王者风所说在大漠中吃虫蚁蛇鼠啃草根树皮的艰辛和困苦。 这一只不大不小的海鸟下肚,反而更激起了白皑皑的食欲,只觉腹内更空虚了,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这样的呆鸟不会太多,也不会经常有得来。但白皑皑也只好干等着,茫然地望着天上的金辉艳日,心想天上的神仙们此刻恐怕正在一边看着仙女们翩翩起舞一边吃着仙果喝着仙酒吧?而好端端活着的人们想必也在吃晌午了吧?不说王公富豪们的大酒大肉,就是穷苦朋友们的一点点残羹冷炙缺饼馊饽,此刻在白皑皑想来也是那般地诱人。 这样越想,就越饿。 正饥不可耐时,他突地感到身下有东西游过,侧首向下看时,但见不深处的水里竟有一群火红的怪鱼正成群结队地慢慢游弋,每一只都大眼突鳍,凸肚金鳃,鳞甲奔竖,竟都恍若帝王一般神气活现,不可一世。白皑皑心下一喜,不由暗笑道:“瞧它们这副样儿,倒真与颖儿她们那些‘帝王堡’的‘帝王’们一般无二……” 他一边想着,一边轻轻地解下了腰间的碧灵软剑,倏地探出,薄细锋利的剑刃立时将数只游鱼斩成了数十截。得以活命的鱼儿们一阵大乱,急急散逃开去。白皑皑苦笑一声,看了看掌上的碧灵软剑,忽又想起了那已远去天边的“碧灵仙子”梅碧灵来,不知她如今怎样了?可为夏国王李德明生了几个儿女了么?想当初得来此剑时,曾用它斩杀了一头猛虎,是在山上;如今却又用来“斩杀”一些霸气十足其实却非常可怜的小鱼儿,是在海里。白皑皑轻叹一声,不再多想,缠好碧灵软剑,伸手抓住了数块漂浮上水面的鱼肉就大嚼大吃了起来。 海水咸,不想连鱼肉鱼血也有些甲涩,但却没有腥臊味。白皑皑吃得兴起,连骨头都啃了个不剩一丁儿。 眼下肚皮是填饱了,但往后怎生过?就如此漂流在海上么?这样的日子,又能维持得了多久? 白皑皑一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心知此刻就是再急也没用,牵挂着家人和朋友也徒有更令自己心焦而已。故而他什么都没再去想了,又仰身“睡”了起来。 如此,竟很快地过了一夜。 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危险,只不过深夜时略有一丝寒意而已。 幸好这时火红的巨日又爬了出来,将整个茫茫无际的海天又笼罩在了它的温暖之中。 白皑皑“醒”了,在水里翻转游动了一会。活动活动筋骨,又畅通了大小便,眼见一些自己排出的腌臜物什浮泡上了水面,他忙迅疾地游了一阵水,直游出两、三里开外方才停下。 红日又高升了些许,已在斜东上空。它的光热那么辉煌,那么温柔,那么令人心动,那么令人神往,而它离人们又是那么地遥远!为什么越美丽的东西,越叫人无可奈何?白皑皑此刻就有些无可奈何了。 海,仍是这片海。 跟昨日一模一样,没有一丝一点一毫一厘的改变,仿佛白皑皑根本就不曾漂流过、游动过一般。 那些在无边无际的浩瀚大海上漂流过的人,就能真正体会到人的渺小。存在于天地间的人,已不能用“沧海一粟”来说,甚至连“半粟”都不能够。 但人毕竟就是人,人总要千方百计地来战胜这一切、主宰这一切,固然有时候会无能为力,但人从不放弃。白皑皑就在想。据说很久很久以前的古人,是吃生肉喝生血的,是不穿衣裳裤子的,是没有房屋住、没有床铺睡的,更没有车马刀剑灯笼柜台锅碗瓢盆指甲剪挖耳勺……但如今,我们什么都有了。那我们的子子孙孙呢?我们的子子孙孙的子子孙孙呢?他们会把这片天地弄成什么样儿?他们的日子总会比我们过得更好罢?说不定他们会弄出比刀剑更厉害百倍的杀人武器来,也说不定会弄出比车马更快捷方便的乘坐物什来,更说不定能弄出可如大鸟般在空中翱翔的“活风筝”来——这“活风筝”一定很大很大,能载好几家子的人,他们能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看白云飘过肩头,伸手抚摸天上飞鸟,指点脚下江山……而在海里面,他们也说不定能弄出一样可像鱼儿一般的大船来,能在深水里横冲直撞,兄弟朋友们聚在里头喝酒谈天,看那些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海藻丝草珊瑚螺壳鱼虾贝蟹乃至虎鲨巨鲸…… 这一切,或许都不过只能是一个梦。一个遥远遥远的梦。一个荒诞可笑的梦。 像白皑皑这样一个已做了多年父亲的人,似乎不该再有这样的梦了。 连他自个都觉着有些可笑。用力甩了甩头,清醒地仔细地又再四顾了一遍茫茫海天,他又不禁问自己:这样的梦,究竟会不会有可能实现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就算能实现,他白皑皑又能捱得到那一天么? 白皑皑觉得眼前的日子确实很难“熬”。尽管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 有的人就是故意要使自己的日子难过一点,这样才会觉得生命的漫长——但这样一个“漫长”的生命,又岂非无趣得很? 白皑皑暗自叹息。不管好过还是难过,都是非过不可!无论短暂还是漫长,都是一生一世! 那他这一生一世,难道真的就这样走到尽头了么? 就在他茫然无主遐想浮思之际,他隐藏在身内的一种本能使他忽地感觉到了有一股危险正在向他靠近。一种莫明的危险! 他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正向自己逼近,那绝不是可用言语能表达的一种危险!他顿时全身都紧迫了起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发觉了前方不远处的海水里正有一个巨大无朋的黑影缓缓向水面上升起,愈升愈大,愈升愈高,愈高愈大,整个海面仿佛都在为之震动,海水整大片连着整大片地浮冲升腾! 白皑皑看清楚了,这是一头小山般的巨鲸正要浮出水面换气。 但见一股擎天水柱呼地冲起,射上半空老高老高,而四周的海面忽地裂开,乍地冲出了“一座小山”突兀在了白皑皑前方五、六丈远。 白皑皑被这头巨鲸冲起的浪涛激荡得一阵阵颠簸。放眼望去,但见这位偌大的朋友通身湛蓝,恍若天空之色;俩眼大若灯笼,懒洋洋地半睁半闭;厚大的剑脊高刺半空,泛着夺目的油光。 只见它忽地张嘴,露出了两排森然刀林般的巨齿,巨舌动处,它巨头上面的大洞又狂喷出了一大股水柱,在半空爆散,似一把撑天巨伞,溅落四周,良久不息。它仍懒洋洋的,张大了俩眼,却仿佛丝毫没有发觉前面有白皑皑这么一样活物。 白皑皑却曾听说过,这种巨鲸应当正是大海之中个头最大的蓝背座头鲸,它虽不会用两大排利齿去刻意杀生,但每次狂吞食物不知会糟蹋掉多少生命。 白皑皑心下微微发慌,只盼这巨大的“鱼儿”此刻可千万别是饥饿之时。同时他心里又不禁暗暗佩服老天爷的造物之能,竟能造得出如此硕大无朋的生命来,让它来主宰整个大海,操纵其它生命的生命。 正思忖间,突见巨鲸身子一动,那偌大的身躯已由头而下向水里浸入,两道开山巨剪般的尾鳍划过了一弯长长的弧线,随着躯干没入了水中。白皑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眼前的水面忽地暴起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一阵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将他整个儿拽入了旋涡,随即被一股巨力迅疾地拉扯而去!他心里即刻想到这是巨鲸在吞食了,便运足功力想要脱离这股大力,却又哪里能够挣扎得出?!但见旋涡疾速变小,他身子周遭无数银白的大鱼小鱼裹着他一同冲向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他隐约瞥见这大黑洞上下两排白亮的“钢刀”,不正是这巨鲸的阔嘴么?!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终究难逃厄运!但他仍不死心,仓促间又运起了“龟息大法”,凝神屏息,感觉到身子滑过一道冗长的“软肉通道”,随即与众多不幸的鱼儿们纷纷掉落在了一个恐怖的所在。 他感到全身粘粘乎乎的,四周堆满的不知何物,便将两眼睁开了一条缝。但见周旁死鱼活鱼堆积如山,自己身处一个血红的“大屋子”里,“墙壁”不住蠕动,上边无数的红头瘤子不停地在颤抖。 白皑皑眼能见物,不由得惊疑地想道:“我看来定然是进了鲸鱼老兄的肚子里啦,却不知为何在它肚子里竟也能看得见东西?”他念及此处,伸手在脸上抹了几把,将头脸上的粘液擦去,又将身旁的“鱼山”推倒了数座,睁大眼四周望去,不由更是惊奇:但见十数颗鸽卵大的夜明珠镶嵌四周,将这间约摸两丈高、三丈宽、四丈长的“大屋子”照射得通彻明亮。因各颗夜明珠均被嵌在了红肉之间,故而四周也被笼上了一层神秘恐怖的粉红轻纱。又见无数粘液自四壁汩汩渗下,无穷无尽;周遭千奇百怪的诸多鱼儿堆积满“地”,脚下软乎粘稠,有污水过膝。 白皑皑心下惊叹,不想这巨鲸腹中竟还是产夜明珠的所在,还有好生多颗呢。而更感叹的是,自己竟会与无数小鱼儿(其实有诸多的鱼儿比人体更大,起码重达百斤以上,但在这巨鲸肚中自不堪一提,故也称“小鱼儿”罢)同命,竟要丧身在了大鲸鱼的肚皮里,而且更不能长久安息,不知几时又要被这大鲸鱼化为粪便排泄到了海水之中……他生性随安,想到自己施展的“龟息大法”最少尚可维持得几日,便也不如何惊慌。这一定神,他便开始思忖如何逃脱这鬼地方。碧灵软剑锋利无比,或许能将这鲸鱼巨肚弄破个洞钻出去,但终究殊无把握,暂不可试。 抬头一望,但见头顶上正有一个黑咕隆咚的大洞,却离得太高,凭自己的轻功实难跃到,若要用碧灵软剑“挖梯”作路,却怕这“屋主”吃痛后乱动乱翻乱拱乱蹿而徒劳一场……正想着呢,白皑皑突觉四周红墙肉壁一阵紧缩,脚下一阵晃动,一股极大的压力侵上全身,但见这“大屋子”竟一下儿缩小了一倍,紧接着又噌地一下张开,又回复到原先那般大小。 巨大的张力将白皑皑与众多鱼儿齐齐抛起半丈多高,同时头顶上的黑洞突地又疾疾地灌进了一大股水柱,又夹杂着七七八八的众多海中生命倾注而入,使得脚下积水一下子深及半腰,将白皑皑不住地推来搡去。 过了许久白皑皑才稳住身形,但见周遭又多了不少形态各异、样式万千的不名之鱼来,大多尚在活蹦乱跳。他粗略一算,觉着若把这些鱼儿连同他白皑皑这副身板一同算上的话,这大肚鲸鱼这一会儿就吞下了约摸三千斤的食物了。幸好这样的巨鲸不会太多,否则小鱼儿们如何能存活下去?而巨鲸们没有了小鱼儿吃恐怕也只能自相残杀而致灭绝罢了。 稍后,不再见有大动静,想来巨鲸已吞食够了。过不多久,却又见四周的肉壁缓慢而有力地不住缩张,壁上的粘液似瀑布般倾泻而下,有上千斤的小鱼儿渐渐被粘液淹没、溶毁、销灭,化作了一团团稠糊,有的附在了周壁之上,有的则向下不知溜到什么所在去了。 有几头上百斤的大鱼不住挣扎,却终也难逃劫数,步上了小鱼们的后尘。 白皑皑见了亦是心惊。他可不愿就此被化作一团糊泥,正思忖对策,忽见鱼丛中猛地跃出一头奇怪无比的大鱼来,一蹦丈余高,随即便又落下。 脚下的污液已少了许多,尚不及膝。白皑皑看清了眼前这头怪异的大鱼,但见它圆头长身,两眼怒突,身上无数粗长毛刺,两边身侧各挂满了青绿透明的肉瘤子,尖长的尾端长满了白须。再看它的身底下,是两排拇指粗的弯折长爪,看起来很锋利,颜色淡紫,总共约摸有二十来条,俱被污水浸没了大半。 但见这头怪鱼似乎正在发怒,它一下斜冲而起,撞向身旁的一堵肉墙,却立即被重重地弹了回来,跌了个数脚朝天。但它随即又爬了起来,似乎怒气更大了,接连不断地向肉墙撞去,固又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撞了回来。而它似乎总不死心,又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又一次又一次地向肉墙撞去。次数愈多,它的肚腹鼓动愈疾,头部上端也不住地喷出水汽,显见已精疲力竭了。 白皑皑见它发如此大的脾气,心想它大概平日里也是一位“霸王”,作威作福惯了,今日却被巨鲸吸入肚里而成了“腹中囚”,一时之间难免有些想不开。但见它渐渐难以动弹了,喘息如牛,已然跃不起身,却仍然挣扎着又向肉墙撞去。 见它火气如此之大,白皑皑不禁有些好笑,却又有些佩服它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若是一般的人碰到如此绝境,遭受了无数次无情的失败和痛苦的打击后,是否还会挣扎到底、坚持到最后? 周壁的粘液已向白皑皑侵袭而来。白皑皑已打好主意,抖手抽出了碧灵软剑,斜身掠起丈余高,觑准了右旁肉瘤上的一颗夜明珠,平地一剑刺去,不偏不倚,不轻不重,正好穿过了这颗珠子正中的一半,而他同时已提气丹田,施展出在太湖石公镇苦练而成的“柳絮随风飘”的上乘轻功来,整个身子挂在了碧灵软剑的剑柄上,随着软软的剑身不住轻晃。他这身轻功虽未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地步,但支撑得大半个时辰倒还勉强能行。 再看那些粘液,流泻得更快更多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将无数的大鱼小鱼们尽皆化成了一团团稀泥般的东西,随着大量污液缓缓向下流失。 待流到差不多完了,白皑皑才见先前那头古怪的大鱼竟未被化掉,仍自气鼓鼓地仰身躺着鼓着肚皮喘着粗气,显见它的火气还没有发完。 待污液流尽,这间“大屋子”登时一下子便空了。白皑皑放眼望去,但见右前方尽头有一个两尺方圆的黑洞,看来所有的东西俱是往那儿跑去的,不多久后便要变成屎尿了。 眼见难关已过,白皑皑便收剑跃下身子,撕了一块衣襟将碧灵软剑上的粘液擦干净后方又入鞘缚好,心道:“这些粘液可怕之极,竟能在片刻间将这般多活物消融……碧灵软剑不沾血迹,却不想竟难免被它所粘糊……”待一抬头,却见前边那头怪鱼似已歇息够了,一挺肚皮跃将起来,叭地站好,头正向着白皑皑,一双怒突的白皮怪眼恶狠狠地瞪着白皑皑。 白皑皑苦笑了一下,心道:“老兄,你我同病相怜、同腹落难,你该不会想把怒气发在我这‘患难兄弟’身上吧?” 但眼前这位大怪鱼类可不管什么“同病相怜”、“同腹落难”、“患难兄弟”的,它咧嘴轻吼一声,露出了两排密密麻麻的圆弧小利齿,弹身就冲白皑皑当头咬来! 但见它来势迅疾且凶猛,出嘴狠毒而险辣,实不亚于一般的武林人物。白皑皑心下微惊,盘足一错向右旁闪避了开去。 这怪鱼见白皑皑竟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自己全力一击,不由怒气更炽,转身又凶恶地向白皑皑扑来。白皑皑一时难以决定如何应付,便依旧施展轻功远远避开这位难惹的“鱼大爷”。但“鱼大爷”丝毫不领情,接二连三地又向白皑皑扑来。 白皑皑见过它先前扑击肉墙时的凶悍,心知它不到筋疲力尽是不肯甘休的。而白皑皑自个经过多时的漂泊和长久地施用“龟息大法”,已感到自身的功力正缓缓衰弱,若不立时施辣手将眼前这头怪鱼杀死的话,恐怕过不多久自己就得丧身在怪鱼的利齿之下了。 眼见怪鱼攻势仍猛,白皑皑心下暗叫声:“好家伙,你既无义,可也怨不得患难之交出手无情了!”遂抽隙将碧灵软剑拔出鞘,觑准时机,迎着怪鱼冲来之势便一剑斩去! 但听“哧”的一声,怪鱼已被锋利无匹的碧灵软剑生生削成了两截! 白皑皑暗自一叹,方待收剑入鞘,忽地见躺着的两截怪鱼竟并未死去,尚正在活动,而且活动得还甚厉害!但见它头半截不动,两眼冒着怒气,恨恨地瞪着白皑皑,而那尾半截的身躯竟自慢慢地爬了过来,一下又跟头半截粘在了一处,不偏不倚一丁点儿,整个身子竟一下又立了起来,丝毫不见痕迹,仿佛白皑皑那一剑根本不曾砍到过它一般! 白皑皑见状,不由大吃一惊。而同时,但听这怪鱼竟又怒吼一声,又生龙活虎地冲白皑皑扑来!这情形简直匪夷所思!白皑皑来不及吃惊来不及感叹,又是一剑劈了出去,仍旧将这怪鱼拦腰斩断成了两截。 但见情形仍如先前那般,掉落两处的两截怪鱼躯体仍自慢慢和拢而来,爬动的仍是尾半截,两只怪眼依然恶毒凶狠地瞪着白皑皑。 但见它伤创处红的白的青的绿的紫的什么颜色都有,数根管口、毛刺不住蠕动,却没有丝毫出血的痕迹。 白皑皑不容它再度“复活”,欺身而上,连砍数剑,将他两截身子剁成了数十截。但见烂肉横飞,却无血溅。白皑皑这回下手虽狠,却仍留了情面——他见这怪鱼的眼神似有几分悲壮之色,故未砍烂它的头部。而怪鱼为何会显悲壮之慨, 大概是它自以为自己“一代鱼霸”,横行一度,却不料竟稀里糊涂地在一个不知名的所在为一个不知何方怪物的一种厉害怪器所杀,真是死不瞑目。 白皑皑方自松下心神,料想怪鱼这回恐怕不会再活过来了罢?但事实上却见四处散布的怪鱼烂肉竟每一块都在蠕动,有的一碰到便即合拢,,到后头竟似滚雪球般越合越大,不多时便渐渐地又大致回复了先前的模样。 白皑皑震骇之余,忽地忆起航海途中曾听得神医祝由老头言及他当年刺杀“万年海参王”的故事,说那“万年海参王”比一般海参要大上百倍,身子奇特,总杀不死。乃因它们海参一族为逃命时能自吐内脏来诱喂捕食者,而它们逃之夭夭后过不了多久便又会长出新的内脏,就正如陆地上的小蜥蜴遇上强敌时自断尾巴一般。而“万年海参王”更是海参家族中的王者,平素只有它欺负其它鱼儿的份。便是遇上了再强大的敌人它也不惧,若它有一块肉被敌人吞进了肚里,那块肉便会不停地作怪,直到它重新跑出来又回到“万年海参王”的身上。就算出了意外再回不来,过不多久“万年海参王”亦会大吃食物补充营养后再用身上其它地方的肉补长上去,故而它能活万年不死,能做万年的大王,这却正是陆上人间多少帝王们苦思积滤千方百计而谋求不到的。 祝由曾说“万年海参王”身子秉异,头脑思维经络最是强劲,因而就算它身上某块肉、某个部位被砍了下来,它仍能用它强烈的思束将伤落之处又重新召回来,并能长好如初。若要致它死命,将它的脑袋剁得稀烂便成了。 白皑皑念及此处,又眼见这怪鱼的身子已渐复原,便忙上前用剑一阵乱捣,重将它剁成了数十块。他仍有些怀疑祝由之言,便伸手捡起了一小块正自蠕动的肉砣放进嘴里,嚼了一阵,却咬不动,只得囫囵儿吞了下肚去。过得一会,遂感觉到那一小块肉竟正自他肚里一路向上爬来!他忙运气一逼,将肉块重又震落肚底。但过不多久,这肉块竟一路向下而钻,穿过白皑皑的大肠、小肠,径向白皑皑的肛门钻去!白皑皑有些不服气,运功紧紧逼闭肛门,却终归敌不过这小肉块,只得赶忙解裤下蹲,它这小肉块便携了一些白皑皑体内的存货一同跌落“地上”。 胡乱撕了块衣襟擦了擦,白皑皑便穿好长裤,抬头又见怪鱼的身子已正缓缓合并,而方从白皑皑身上掉落的这肉竟不停抖动,将它从白皑皑体内携来的金黄之物不断甩出老远。 白皑皑大为惊叹之下,已相信眼前的怪鱼便正是祝由老头所言的“万年海参王”了。当下,他不再迟疑,上前数剑便将这怪鱼的脑袋绞了个稀巴烂,那两只怪眼散落到了一边去,眼神已然是一片灰暗。 说来也怪,这脑袋一烂,方才还正不住蠕动的数块碎肉残肢,这一瞬间竟齐齐地停住了,一动不动。此刻,它们才真正地成了一块块肉,一块块死肉。 听祝由之言,将“万年海参王”的肉块风干后研磨成粉末,泡入酒中,再将此酒浸入草纸后便能有起死回生之神效。而“万年海参王”的两个眼珠可随意吞服,吞服者可平添几倍的目力,更能夜间视物如同白昼。白皑皑暗想道:“我还不知能否重见天日,得着这一堆烂肉碎尸又有何用?就算我能脱离此处,但大海茫茫,我又还有多大指望能将这堆烂肉研磨成粉、用来泡酒、再制成神效无比的疗伤草纸?……”思忖间,他已收好了碧灵软剑,整个人心神也随即松弛了下来。 不多久,他觉得甚是饥饿了,便随手捡起数块“万年海参王”的碎肉吃下了肚,一边暗笑自己真是暴殄天物,糟蹋了这些疗伤圣药。这情形若给祝由老头看见了非气坏不可——试想祝由老头当年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方大海捞针般地有机缘刺杀到了一头“万年海参王”,并遵照上古医书所载制成了灵效神通的疗伤圣药,否则他就算医术再精湛,又怎能真个“起死回生”而博得“神医”之名、并从此创下了“祝由”一科的民间疗伤之法而流芳千古呢? 这“万年海参王”实是千载难逢、万难碰到,数量极少,它身上每一块肉无不是无价之宝,可用来救活千千万万人的性命,而此际白皑皑竟拿这些无价瑰宝来当饭吃,祝由老头见了不会心疼得吐血才怪呢。 这真正死了的“万年海参王”肉却是如同海绵一般,虽大而虚,外胀内空,数块下肚竟恍若没吃。白皑皑心下暗奇,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所有碎肉尽数捡来吃了,连那两个眼珠儿也没放过。这一股脑儿吞了下肚去,白皑皑才感到有些饱了,不禁对自己竟吞下了一个牛犊般大的大鱼而大感惊奇。 不知过了多久,白皑皑突地感到方才吞到肚中的肉块们竟在蠕动起来! 难道这一只“万年海参王”竟还没有死透?!莫非它此刻又在开始“复活”?! 白皑皑清清实实地感觉到,这一只“万年海参王”的每一块肉都正在融进自己的血管、肌肉、骨髓!正在与他自己化为一体! 瞬时间,白皑皑但觉自己身上每一处器官、每一块骨肉、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汗毛都有了一种强烈无比的感觉,他脑海中能清楚地见到自己的血液在流动、心脏在跳动、肚腹在蠕动,每一根汗毛正在吸气排汗,从头发顶梢一直到脚根趾尖,任何一个地方的感觉都是那般地强烈! 这与他当年“僵尸神功”大成时的那种全身浑噩麻木的感觉,正是截然相反! 他觉得自己的目力也增强了不少,全身毛孔和肺腑的抽动又可强烈地吸收空气,已可不用再施用“龟息大法”。 他甚至可觉着自己能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便试着运劲要将肠肚吐出,不想竟真个活生生地将一副粘湿的肠肚吐出了嘴来! 他吃了一惊,顿觉一阵恶心,忙又运功将肠肚收了回去。此刻他脑中的思束已是无比强劲,他觉得就算把自己的脑袋从脖子上砍下来,恐怕自己也能将离开脑袋的身子再召回来…… 这是多么地不可思议! 就算武功再高的武林高手,恐怕也做不到这一点。 白皑皑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但这种感觉却真个十分强烈,他便试着将自己左手小指用碧灵软剑削了下来,竟丝毫也没有感到疼痛!伤处竟不见一丝血迹!只有那红红的肉儿在蠕动着,随着白皑皑的思念在蠕动着,仿佛在召唤离开它的小指。 白皑皑仿佛根本不曾觉得那根小指已被砍掉。他心念动间,那小指要弯能弯,要直能直,竟自个慢慢地顺着白皑皑的脚背一路爬上大腿、爬上胳膊、爬到了手掌,竟自个贴在了伤口上,立即合好如初,仿佛根本不曾被砍掉过一般。 白皑皑愕然了半晌。他明白这是“万年海参王”的功效,自己恐怕已成了一位“万年海参人”了。 这是一个意外的奇迹。 在茫茫无尽的天地宇宙中,在永无止境的岁月长河里,这个奇迹或许也算不了什么。但对于一个在浩瀚大海漂流挣命的人来说,却增加了他能活下去的机会。很大很大的机会。 于是白皑皑便想离开这间“大屋子”了。虽说这儿好像还很不错,至少没有风吹浪打日荼雨虐,但它终究太狭隘了、太憋闷了,哪有浩瀚海天那般的宽阔和自由? 他不再犹豫,挥动碧软剑便向“地面”剜去。 随着一大股汁浆疾冲而起,突然间乾坤一阵剧烈颠簸,所有的一切都不住地震动起来! 白皑皑立时被掀来抛去地团团乱滚,碧灵软剑划伤了自己好几处。 好不容易这阵巨震才停下来,白皑皑心想从下挖洞恐怕是行不通了。 这一剑对这一头小山般的巨鲸而言当然不能算是什么大事,便正如我们一个大人吞了一根小小的鱼刺进肚,不小心被鱼刺扎了一下罢了。但若这鱼刺不停地扎啊扎啊的,你恐怕也会受不了。故而白皑皑不再行这个法子,索性将碧灵软剑收了起来。不经意向左一瞥,正好见着一个大黑洞,却不正是先前那些粘液流下去的入口么?白皑皑心知找到出路了,便走到这个黑洞之旁,顺着一股粘液向下滑去。这一下畅通无阻地滑落了约摸一丈,便受到了阻碍。四周已不可见物,触手尽是粘湿的软泥似的东西。白皑皑自忖已不再畏惧巨鲸的粘液,便一路爬行而去。 如此,便似在软泥中钻铜一般。白皑皑两眼难睁,只得摸索着向前刨行。行得数步,忽地感到一阵紧迫的挤压之力传来,将他与周围裹着自己的“软泥”一同送走了老远。稍稍一停,这股大力又开始袭来,又将白皑皑与“软泥”推出老远。如此弯弯扭扭地行了不知多远,白皑皑突觉压力陡地剧增,随着雷鸣般“噗”的一声,他感到自己被一阵无以伦比的冲击力冲走,就好似被一弩强弓当箭矢射了出去一般。随即周遭的“软泥”纷纷脱离自己,一大片浑浊的海水已在眼前。他奋力向前游了一阵,竟发觉自己在水中根本不用呼吸,全身上下千千万万个毛孔仿佛都能尽量地榨取藏匿在海水中的空气,竟如在陆地上呼吸般毫不气闷。这不也是肚里“万年海参王”的“冤魂”之功劳么? 一阵浮力使白皑皑不由自主地向上方游去,不多时便冲出了海面,又重见了天日! 海天云日是那么美好! 白皑皑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新之气,回头望时,但见一座蓝色的“小山”正喷着一股巨伞般的水泉缓缓向海底沉下去。 想到自己堂堂的“不死神侠”竟被这巨鲸当作粪便“射”了出来,白皑皑不禁有些好笑。而自己竟因祸得福,不但未变成巨鲸真正的粪便,反而还成了一个能在水里不用呼吸、连砍了脑袋都没事的“万年海参人”,这实在是万分幸运。 但别的人能有这般幸运么?白皑皑又不禁深深地为白天乐、万巫、金不换、王者风等兄弟朋友们挂起心来了。 接连数天风和日丽,空中无数海鸟翱翔脆鸣,相互啄嬉。 而漂游于海面的白皑皑,却有种说不出的孤单寂寞。此刻的他,就似一片被吹离大树很远很远的枯叶,孤零零地躺着,偶尔又被无情的风儿吹翻掠飞。 可值得欣慰庆幸的是,肚皮已不再是难题。白皑皑在水里用不着呼吸,加上一身武功,便可潜游深水之中捕鱼捉虾,碰上块头极大的凶悍对手也可用碧灵软剑将其斩杀。 衣食无忧? 自由自在? 清静恬淡? 白皑皑此际过着日子,是如此么? 他并不害怕孤独,甚至还有些喜欢孤独。他自幼便在深山老林中生长,早已习惯了幽静。但真正到了眼前这样的境况,而且遥遥不知终期,他平漠的心里也不禁有了一丝不安和恐慌。 倘若从此便这样漂流下去,倘若就这样活到七、八十岁,活到老死,那又有什么意义?跟一只鱼又有什么分别?这样子岂不成了个“鱼人”了么? 白皑皑摇头苦笑着,仰头望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尽力想驱散心内隐伏的恐慌,心想能这样活着的人古往今来毕竟还是找不出几个的,更何况能活着毕竟就还是有希望的。 第九章 黄金屋 于是就如此漂荡着。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白皑皑已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他就把自己当作是天地间的一个活物,就跟其它任何物什一样,存在于这一片天地,无论永恒还是短暂,毕竟这个世上曾经有过他。 于是他决定接受这样一个命运。 可命运就是如此奇怪,当你心死之后,它却偏偏又要弄活你这颗死心——白皑皑一眼望过去,就隐约看见远方好似有一个岛,于是他便奋力向那儿游去。游得半个时辰,可见那岛愈来愈大,岛上青绿红蓝白紫各种颜色都有,更可见一座金光灿灿的大屋子! 待更近一些,只见此岛甚是宽阔,方圆十余里,岛上郁林遍生,黄花绿草星罗棋布,正本中赫然是一座高大的、金光夺目的屋宅! 而更让白皑皑几欲惊呼出声的,却是岛边光秃秃的岩石上竟正坐着一位长发乱披的裸的女子! 但见这女子正出神地望着远方的斜阳,满头披发遮住了大半个面孔,肤色古铜般发亮,直挺高耸,细腰长腿,两腿间的幽秘之处若隐若现。 但听她微微叹息了一声,霍然被白皑皑划水而来的声响所惊觉,忙收回目光向白皑皑望去,顿时一下呆住。 白皑皑虽骤见陆地和同类欣喜若狂,却也不敢正眼看这女子的身躯,忙奋力游至岸边爬上岩石来,斜对着这女子一抱拳道:“请问姑娘,此处是个什么所在?” 这女子紧盯着白皑皑,忽地古怪笑道:“原来是你!” 白皑皑闻言不由一愕,心道这女子难道竟会认得自己?正思忖间,忽听得这女子又幽幽一叹道:“白公子,你转过头罢——茫茫海天,如今这世上就好似只剩下你我二人了,咱们不幸却有缘同地落难此处,你又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白皑皑听得这话声似乎有些耳熟,待偏过头来看时,但见这女子已将满头披发拢在脑后,微湿的刘海下一张娇秀艳丽的面孔已呈眼前——她,赫然竟是东京乌龙庄少庄主裘盛礼的夫人、“塞北孤雁”范离炫的女儿范忆娟! 白皑皑自幼生长在山林,对故土的一草一木俱有着深厚诚挚的感情,成年后对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认得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可磨灭的迹象——他此刻一见到范忆娟这张面容便即刻忆起当年在鄂州城那娇喘吁吁香汗淋淋推着独轮车艰难而行的柔弱纤影来,还有就是她在见裘盛礼因与徐雪花成婚而不愿回家时那伤心绝望的痛楚哀幽…… 她却怎地会到了这个充满生机的岛上来?而她清冷的娇靥上却为何不见一丝生气?她不是与她小姑子裘盛秀一同被海寇们抓去了么?…… 白皑皑似有很多疑问要问,却一句都没有问出来。只因范忆娟自个已淡然地说了出来:“你在奇怪我怎地会到了这儿么?我本是个该死之人了,但我却贪生怕死,还苟活于这个世上……”她目中飞快地抹过一丝深邃的痛苦、恐惧、愤怒的复杂神色,但随即又恢复了可怕的冷漠:“我陪着公爹和相公来为小姑授亲,却不想被一群黑衣海寇所掳……这些人武功奇高,古怪又凶狠,而且似乎有预谋而来,以致公爹、相公、丐帮钱老帮主、我家几名好手及丐帮的诸多弟子俱被……嘿嘿……”她忽又怪怪一笑,竟毫不羞涩地站起身来对着白皑皑,挺高了胸绷紧了腿,又自顾说道:“我和小姑为他们掠走,航行于海上的当日便被这数十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轮番奸污了……”她此刻的话声竟出奇地平静,仿佛这令人发指、人神共愤的恶事与她毫不相关一般:“小姑不堪凌辱,早已嚼舌自尽,可他们竟在小姑的尸身上不断发泄了三日三夜后才将小姑的尸身抛入了大海……而我,我这个贪生怕死的懦弱贱妇,我却舍不得死……自打礼哥回家后便再未与我温存过一次,反而处处避开我!我好恨!我好想男人!可我又不敢,我没那个胆……嘿黑,正好,那几日数十个饿狗般的男人一刻不曾停歇地让我满足,真的,我真的觉着很满足,我一刻都不曾反抗过……” 她说到这里,眼神更见古怪,如同有一团烈火般紧紧逼视着白皑皑。白皑皑不敢正眼向她,心下惊诧、惋惜、愤恨之情皆有几分,而双眼余光处那充满了诱惑的一副古铜色的咸香却裸火辣辣地刺激着他,唤醒了他已许久不曾有过的**。 须知一种特殊的环境或一次特殊的际遇往往更能激发一个人各种各样的,特别是。白皑皑就算再是一位彬彬君子,此刻也不免难以自制。 但听得范忆娟又缓缓道:“他们将我弄腻了之后,便毫不客气地将我丢进了大海里……天幸我竟被一只硕大的怪鱼驮至此处,才容我这已死之躯还能再苟存于这天地间,还能让我再去想男人,想男人的粗暴,还能再让我遇上你……”她的声音忽地急促而颤抖起来:“我不想问你怎地也会到了这儿来,我此刻只想替我家相公赎罪——他占有了你的夫人,你便也占有我好了,让我来替她还债……”说着,她的脸已飞快地涌起一阵血红,全身都轻微地颤栗起来,随即竟一下冲过来抱住白皑皑全身上下热烈疯狂地狂吻乱摸乱抓乱捏,粗暴而迫切…… 白皑皑只觉苍天太捉弄人,竟让一个原本柔弱文秀的大好女子变成了如此模样! 她独守了许久难捱的空房,又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摧残,竟使得性情大异,变得古怪而放荡,似毫无生气却又极度疯狂——此刻,她就像一个荡妇般竟张嘴在白皑皑的两腿间&t;不住地,就如同婴儿吃奶般叭嗒叭嗒紧紧吮吸个不停! 白皑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终究禁不起她这般狂野的挑逗而燃起了熊熊欲火…… 喘息稍定,但听得范忆娟微微冷笑道:“你用不着似犯了什么天条大罪一般,须知你我二人今生今世恐怕都难以再回到人间去了,今后你我恐怕就得要一辈子老死在这个岛上了……” 白皑皑确实有些负罪感,但此刻听她一言,再四顾了一下茫茫海际,不禁微微一叹,心下释然。 谁知范忆娟却突地狠狠一笑,古怪地道:“你想与我在此长相厮守、行鱼水之欢、做一对长久鸳鸯?可我还不愿呢!”言际,她的右手已将先前白皑皑解落地上的碧灵软剑抽出了鞘,但见寒光一闪,她竟将白皑皑的阳物生生切了下来!随即她便弃剑伏地嚎啕大哭,双肩剧烈地耸动。直哭得声嘶力竭,她忽地感到有一双温柔的的大手抚在了自己的两个肩头,回头看时,却见白皑皑正静静地凝视着她,平实的眼神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似乎告诉她只言片语都不必说。 她目光掠及白皑皑的,但见完好如初,仿佛方才她那一剑根本不曾切过一般!她不由大惊,吃吃道:“你、你……” 白皑皑不开口,却伏身拾起碧灵软剑向一剑挥去! 范忆娟惊呼一声,但见那物什掉落地上,却随即竟自个慢慢地爬上来,爬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一下合拢,连一丝痕迹都没有,于是一切就好似根本未曾发生过一般! 范忆娟愕然地呆了半晌,突地仰天狂笑道:“宝贝!宝贝!好宝贝!……” 白皑皑轻声道:“我知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便拿我来出气好了……” 范忆娟又怔了一怔,突地一头扎进白皑皑的怀里,恸哭道:“我不能!我不能!你是个好人,我不能憎恨天下所有的男人!我想男人,想得要命,但我又不愿做一个无耻的荡妇!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白皑皑轻抚着她,静静道:“忘了过去,珍惜今日,想着往后……” 听得此言,她不由轻轻一笑,抬头深情地凝视着白皑皑,凝视着这个一生一世中今后将要朝夕相处的男人,忽地觉得空荡、伤痛的心灵又有了个依靠。一个可靠的依靠。 她轻抚着白皑皑的全身上下,却不再是那种压迫已久疯狂变态的**,而是一种温柔的深情。抚至那个所在,她不由红着脸问道:“它、它怎地会……” 白皑皑扶她坐下,缓缓将自个历经之事细细地讲给了她听。 她听得又是惊叹又是羡慕:“恐怕也只有你这样福缘深厚之人才能碰得到了——而你的那些朋友们,我想八成是难逃厄运……” 白皑皑微微摇头道:“王帮主、金师叔、万大哥、洪大哥和我兄长他们,还有艾溪村、乐少典和申六浅等人俱负盖世神功,想必不致会遭大难。”他虽如此说法,心头却也毫无把握。须知就算你武功再高,却又怎能与老天爷的威力相抗衡? 范忆娟笑道:“想也没用,不如把那些事暂且丢开——你吃了这许久的生鱼,恐怕已不知熟食何味了吧?” 白皑皑侧首望向不远处的那座金光大屋,微愕道:“莫非……” 范忆娟拉了他的手一同起身向那屋子走去,一边轻笑道:“此岛原为几百年前中原武林四大奇人所隐居之地,他们带来大量黄金修建成此屋,里边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也是黄金打造。屋里地下尚有一眼温泉,清甜淡香;岛上火石遍布,不愁没有火种;四位前辈还运来了稻谷种下,饭是尽够吃的;而更妙的是,此四位奇人中有一位叫化儿喜欢大酒大肉,竟自中土运来了上千坛好酒,更有万余只鸡、鸭、兔之类的放养于此,真个是神仙岛上的四位快活神仙……我若非被那怪鱼驮运至此,恐怕此刻早已到阴曹地府,甚至也不想活下去了……” 白皑皑举目望去,但见岛上的林间草丛果真鸡鸭成群,兔儿奔蹿。有的鸭儿在浅水边嬉水猎鱼,有的鸡儿在草堆间追逐虫蚁,有的兔儿正大大方方地啃着青草,它们俨然便是这个岛上正宗的主人,丝毫不以白皑皑和范忆娟的到来为忤。而右边的一大片地上竟赫然还种有十来亩金黄的稻子,另一侧则是几亩绿油油的青菜,再加上花草树木,以致整个岛都被五颜六色挤得满满的。 走至这座黄金屋边,但见亮光反而弱了下来。四面各有一扇大窗,正中一扇大空门,但却没有窗纸和门板。触手摸处,腻滑却又干燥,坚固而且清洁。进得屋来,但见一片明亮干净,正厅里一张大桌四张独椅,俱为黄金打造。左右各俩门,仍是没有门板,门里为下榻之处。正前还有一门,内为厨房,边角有一温泉汩汩而出,积水成潭,翻着无数水泡,冒着淡淡热汽。四面排置的锅碗瓢盆刀筷桶勺炉灶墩也一应为黄金搭打造,只不过制作甚为粗糙。更里边还有一个宽阔的地窖,里头尚有数百坛好酒。白皑皑不由大为惊叹:“好一个所在!” 范忆娟在一旁笑道:“四间内室的墙上还刻满了文字和图案,详细地记下了四位高人各自一生的经历和他们惊世骇俗的神功绝学,可惜我懒得要命,并未学着一点皮毛。” 白皑皑闻言,正待去一间内室瞧瞧,范忆娟已拉住他道:“那些图文多得很,你先别忙着看——你且去这岛上四周走走,待我整治一桌酒菜出来为你接风洗尘……” 白皑皑微笑道:“那就有劳了。”一边走出大门口,信步向东而行。几只胆大的灰兔一路追吵过来,差点蹿在了白皑皑的小腿上。鸡鸭们的架子也大得很,见着白皑皑来了浑然不理,更谈不上让路了。白皑皑只好赔着小心,绕开这些派头十足的大爷们,沿岛边而行。 经过树林边,信手摘下几枚不知名的果实吃了,白皑皑却也觉不出有什么味道,反倒想吃一些生鱼腥虾来解饥。 绕过篱笆围的菜地和稻田,白皑皑便在岛边岩石的缝隙里摸出几只小螃蟹生吃了,又捡了两个大贝壳敲出肉来津津有味地嚼着,心里不禁想道:“我对烟火熟食已没什么印象了,只想着吃生腥鱼虾,这定然又是拜‘万年海参王’所赐罢?”念及此处,不由深深地一阵苦笑。举目望去,但见静海如镜,金甲银鳞泛映红光,无数飞鸟时隐时现,几片淡霞随风而逸。这与在海上飘荡时所见的景象似乎没什么两样,却又似乎有天壤之别。白皑皑懂得,这不过是心境不同罢了。 回得屋来,范忆娟已摆好了一桌热气腾腾的下酒佳肴,鸡鸭兔鱼自不必说,青菜萝卜更有数十碟。 范忆娟按着白皑皑坐在一张椅上,笑吟吟地拍开了一个酒坛的泥封,为白皑皑倒了一大碗酒。随即她坐在白皑皑的旁边,给自个面前的大碗也斟满了酒。 酒香四溢,范忆娟举碗邀白皑皑先干了一大碗。她看起来虽是文秀细弱,酒量却大得惊人,连干了数碗兀自面不改色,却真不知她那小小的肚囊怎会装得下。 白皑皑自吃了那“万年海参王”后头脑的思束已变得坚韧无比,数大碗的酒气屡次欲冲上头脑来,却哪里撼得动头脑思束的分毫。 身在黄金屋内,坐在黄金椅上,端着黄金碗,持着黄金筷,有好酒好菜有美人,这与无边海际的孤独漂流相差多大!白皑皑不禁有些困惑了:人生的际遇,怎能说得清?短短一生中,谁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 又饮了不知多少碗,范忆娟已醉了七、八分。她整个娇躯都已蜷缩在了白皑皑的怀里,娇喘连连,面色如血,滴露般红艳的双唇附上了白皑皑的耳垂,吐着酒香,口齿不清地轻语着,如梦呓般:“你、你知道么……我、我真想与你一、一生一世……长、长醉……于、于此……”随后她又饮了一大口酒,将嘴对在白皑皑的双唇,把这一大口酒一点一点地渡入了白皑皑的嘴里。 白皑皑伸臂揽起了她的细腰,起身向左边一间内室行去…… 过了几日,白皑皑已将四周内室壁上深刻的图文俱都看过,原来老大远跑来这儿煞费其事建成这座黄金屋的四位先人生活在四百多年前,他们中有僧有道,有书生有乞丐,年岁也有幼有长,为当时名扬天下的武林四大奇人。他们各负一身盖世奇功,本来素不相识,后为一宗数额惊天的黄金巨案所牵连,四人联手将一势力强大的恶帮摧毁后夺得黄金数千万两,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圈套、追杀、纠缠……来自武林各派、江湖人士、朝庭官府的麻烦连绵不绝,一时间为了这批黄金而喋血丧身之人难以数计……四人最后便打造了一艘巨船载了这富可敌国的黄金悄然漂流至此,追踪他们的人也就从此断绝了他们的音迹。 左一那间内室所居之人名叫杨跛,乃当年丐帮的一名长老,生性豪饮,那千坛好酒及鸡鸭兔之类的便是他定要带来的。他将生平两大绝学“酒箭九式”和“醉步十六路”刻于金壁上,盼后来有缘之人能习之,那便是他的隔世酒友了。 左二之人名为方梦天,当年为一游侠,常爱书生打扮。他本出身书香世家,自负文才无双,却偏偏无人赏识,又加之情场失意,颓废之下便自去落拓江湖,偶遇一异人授得一身绝技。他在金壁上开首刻有如此几句:“一梦尺方天,方天有几尺?待到梦醒时,万事成空挚”。后面刻有他一生的遭遇,他一直对自己怀才不遇、情人无情而耿耿于怀,来到此岛若干年后终于大彻大悟,心里头放下了红尘琐事,抛却了无稽烦忧。他所刻的武功名为“梦幻一斧”,只有一招,却有层出不穷的变化,内中之精深奥妙、飘逸潇洒、刚劲猛烈、凶恶歹毒无不冠绝古今,斧出惊天地,招发泣鬼神,在当年被公认为天下武林第一高手,连三岁小儿都会吟这样一句话:“梦幻书生方梦天,一斧送你上西天。”然而他却很少动武,总想以理服人——在江湖上当然是“此路不通”,到最后只得动粗,故而他直到四十岁以后才名扬天下。他一生中与人交手从未落于下风,往往不到几招便打发了对手,故他的武功潜力直到终老都未发掘出一半。 右一之人乃一高僧,人称“撼天大师”。他一身佛门绝学技盖当年所有僧侣。他刻于金壁上的武功有一路刚猛无匹的“金刚八打”拳法,非有神力之人方可练成;另一门却是少林秘技“铁头功”,若非天资异禀而单凭苦练也难得大成。他于佛法之义亦有独到见地,认为出家并非逃避红尘,而更应该因为“没有了家、了无牵挂”而放手去打抱不平、行侠仗义、做轰轰烈烈大事。他一生创下无数壮举,而得来“撼天”一号则是他有一次与一名大盗赌斗,竟在青天白日闯入皇宫内院将俩千斤重的顶梁石柱平地拔起并一路携出了京城。那大盗心服口服,挥刀自断右臂,并交出了他所抢获的一应赃物。此事传出后轰动天下,众人冠以他“撼天大师”之称,一来赞他神力通天,偌重的石柱直当儿戏;二来服他胆大包天,竟大白天的跑到皇宫里将天子都震撼住了——当时的天子为陈朝后主陈叔宝,其人沉迷酒色,柔弱怕事,出了此事后也不敢迁怒天下僧众,反而大修寺庙,生恐又有大和尚来跟他过不去,惊扰了他的饮酒行欢。两年后陈朝终为隋文帝杨坚所灭,而陈叔宝私藏于一势力强大的江湖恶帮的巨额黄金成为当时天下众人竞相追逐的重宝,为此送命者不下十万,京城内外血流成河,较之杨坚率兵攻都时死伤更为惨重。后来撼天大师出面,与杨跛、方梦天及另一高人劫走重金,漂流海外,方消却了一场滔天巨灾…… 右二那位便是四奇人中的另一位高人,亦是出家人,乃一炼丹道士,法号静云。他一生恬静淡泊,无视功名利禄,于炼丹求道修为精深,练得一身沉雄浑厚悠长不息的“先天真气”,可凌空虚渡十余里,身法之快更是令人无法想象。他刻于金壁上的便是修炼“先天真气”之道、轻功提纵术和几套玄妙的身形、步法。 此四人也真怪,每人写道他们百年之后便将跳海而葬,好似把苦心经营来到这个岛上根本不当回事。实则为静云道长所言,他们若葬身鱼腹,便会生生不息,永生永世在鱼群中存活,可谓天长地久矣——故而这岛上并未见有四人遗骸的形迹。白皑皑心想此言虽未免有些荒谬,却也未尝没有一点道理。 范忆娟惨遭巨厄后幸得一怪鱼驮她来此,只因心情大异神智失常,故她面对满屋子的神功绝学却无心修炼,只如同行尸走肉般苟活着。此际白皑皑的到来才使她又恢复了生机,饶有兴致地与白皑皑共同习练这些武学。 这虽不是个荒岛,也不算太小,但毕竟只是一个岛,每日里二人除了逗鸡嬉鸭追兔潜水抓鱼摸虾便再无多事。那稻田菜地生长奇佳,土质肥沃湿润,又无虫害风袭,根本不用操心。余下来的时光便只有练功打发罢了。 白皑皑此际思束强劲,头脑灵光,月余下来已将数项绝技尽皆练了个不离十,唯欠火候而已。那静云道长的“先天真气”更需时日的深修,每过一日便增厚一点。饶是如此,白皑皑的功力较之以前亦已高出了不少。他练得最好的是撼天大师的“铁头功”,最差的亦是撼天大师的“金刚八打”。只因他生来头骨坚硬,吃了“万年海参王”后思束又变得坚强无比,故不到半月便已练成了坚不可摧的“铁头功”,用碧灵软剑砍一下脑袋只能击起一串火花而分毫不伤,用大石砸头的结果亦是石碎头无损。而“金刚八打”实须有惊世骇俗的神力方可练成,白皑皑虽习得“先天真气”而内力大增,但“金刚八打”拳法却也毫无进展,仍是徒具形态而无威势。那方梦天的“梦幻一斧”亦学得艰难,其变化无穷,层出不尽,白皑皑接近二十多日每个黄昏呆坐海边凝望海面皱波方悟得真谛,以剑代斧,其攻势之绝,若有一武林高手见到必会为之倾倒。 范忆娟豪饮,其它功夫学得不及白皑皑的三成,但那杨跛的“酒箭九式”和“醉步十六路”却深得精髓,故白皑皑戏称她为“巾帼酒仙”。 如此过得半载有余,白皑皑心境虽平,却仍不免对落难的兄弟朋友、江湖豪杰们牵肠挂肚,不知他们可否平安?若平安的话,他们必定已将那些无恶不作的东瀛海寇们歼灭了罢? 此际白皑皑和范忆娟的“先天真气”已极雄厚,轻功更臻化境,可凌空虚渡三五里,以蜻蜓点水追逐海面更可奔行上十里。其它功夫亦已渐圆熟,二人深感在此之前学过的武功实在算不了什么。 二人虽每日怜爱无限,又有鸡鸭兔鱼作伴,仍不免寂寞。寂寞是可怕的毒药,无论对人对兽而言,俱是如此。白皑皑此际更能体会到艾溪村所言的心灵寂寞,纵使身边喧闹如市,人来人往,但谁能安抚你?谁会了解你? 二人神功有成,实不甘心困老于此。范忆娟每每忆起海上惨受蹂躏之痛,总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即刻去将那些黑衣禽兽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白皑皑知她心意,便着手建造一艘大船。 四位武林前辈来时之船早已被他们自行毁去,却留下了一些银钉、铁皮之类的物什,保存完好,故而白皑皑费了两日功夫便建造好了一艘坚固的大船。 但此时范忆娟却突地发觉自己有了身孕,惊喜之余,二人便安心地留了下来。 不知是否盛夏来临,随着范忆娟肚皮的日益凸起,这岛上的天气变得越来越燥热难耐,黄金屋里的那眼温泉喷出的几乎是沸水,整个岛的地皮在白日里如火烧般烫脚。小鸡、小鸭们受不了这种煎熬,纷纷死去。小草、小花、小树更早已枯谢无数。随即,大鸡、大兔们也在焦躁中尽数死去,大鸭子们则恋恋不舍地乘水漂泊而去,不知所踪。菜地和稻田早已不成样儿了,白皑皑便收了一些食物贮好,却也知道这儿终究是不能长久呆下去了。 过不数日,所有大树也纷纷枯萎,再不见一丝生机。 眼见范忆娟即将分娩,白皑皑和她虽神功在身不惧炙热,却担心于胎儿有损,便收拾了一番搬到大船上去住,粮肉食水锅碗瓢盆一应物什也搬了上去。 大船停靠在岸边,仍不免受到一阵阵热气的熏烤,白皑皑才想起静云道长所刻的文字有稍提及此岛的情形,言及此岛地下可能有一巨大热源,故才能喷出温泉,往后数百年情形难料。白皑皑当时心情寡然,也未在意,此际回想才觉着这地下定是有一巨大热源,恐怕过不多久便会要喷发而出了。 于是他不敢再留恋这块曾经的神仙乐土,驶了大船缓缓离去。就在离开十余丈后,突见近遭海面一阵沸腾,冒出无数水泡,接着一阵阵轰鸣之声自岛上传出,但见整个岛面都在抖动了起来! 白皑皑吃了一惊,忙用足功力猛地划桨。大船在他充沛的真气摧动下片刻间便离岛有了七、八里路。脚下的海面已不再冒水泡,但听那轰鸣之声却更猛烈了,岛上可见一片雾汽迷茫。突地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巨响,刹那间一篷巨大的火光如金龙般直冲云霄,整个岛已湮没在了一片火海之中,铺天盖地的火光噼里啪啦地掉落海面,扑哧扑哧冲起大片大片恶臭的青烟,直波及到白皑皑身后不及一丈。 白皑皑赶紧又划远了里多路,见那片火光仍不住地喷涌,比他先前见到的巨鲸所喷的冲天水柱又不知大、凶了多少倍。 暗自叹息中,白皑皑不住划桨,转瞬间大船又奔行了数十里,终至再也见不到一丝火光,再也听不到一点轰鸣之声,整个天地又回复了一片祥和、宁静。 但船舱里范忆娟的痛苦呻吟却愈加大声,显见已到了紧要关头。 终于,但听得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传出,划破了宁静的海空。而听在白皑皑耳中,这啼哭之声比起先前那天崩地裂的巨响来无异于仙乐一般。他匆忙赶下船舱里,但见范忆娟已将一切弄得妥当,正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儿怜爱着。她的“先天真气”已甚雄厚,虽产后大损,但看来仍不是很虚弱的样儿,又喝了几口热水便恢复如常。 白皑皑凑近去问道:“是男是女?” 范忆娟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答道:“女的,像我。”言罢,仍自顾爱怜亲热着这可爱的小婴儿。 白皑皑苦笑一下,重新回到船甲上来,向着西斜的金日深深吸了一口气,为孤寂的大海之上又添了一个同类的生命而喜悦,也为这个小生命夺去了自己在范忆娟心里的地位而略感惆怅。他心下感叹,生命的轮回或许就是如此罢?你死了,但你留下了后人;你的后人死了,但他(她)又留下了他(她)的后人……生命的血液永不停息地流动,人又怎么能对“死”太在乎?死了,其实也还活着;活着,又未尝不是死了。那撼天大师、静云道长、方梦天和杨跛四位武林前辈奇人愿以身喂鱼,不正是希望他们的生命能永远地被鱼儿们所传流不息么?思绪一转,他又不禁想到太湖石公镇的亲人们,怜苘恐怕已生了罢?是男是女?当年的小姑娘不想这么快便做母亲了……玎珰和小任儿可还好么?亲人朋友们恐怕每日每夜里无时不刻不在为远踏征途的勇士们牵肠挂肚罢?虽说大家都是武林儿女,从不婆婆妈妈的,但谁心里头不装着一腔柔情?海岸的百姓们被东瀛海寇弄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正是这一切的根源。而那些万恶的海寇们,真不知他们会遭到什么报应…… 如此漂流,过得月余。 船没有帆,白皑皑也没有划桨,只任它漂流,漂向何处是何处,反正漂来漂去总好像在原地未动。这便仿佛是一位天高地大的巨人手掌上的一只小小的蝼蚁一般,任由它怎么爬,它都永远也爬不出巨人的手掌心。 船上的清水和食物已用完。以二人之功力,吸取海水中的盐分乃“小菜一碟”,故清水根本不是问题;白皑皑有时冲天拔起数十丈高将空中飞鸟抓下,有时如利箭一般直插水里百余丈深捕鱼捉虾扯海藻,如此应付着每日的饮食。白皑皑此际神功大成,真气浑厚无匹,行动间随心所欲,再加之“万年海参王”使他可在水里不用呼吸之神效,若有旁人清楚地见着他“上天入海”如走坦途,定会以为遇上了神仙。 范忆娟每日抱着小婴儿坐在船头,沐浴着连日来温暖的日光和轻柔的海风,哼着一些不知名的小曲儿和低哝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竟一刻也未与白皑皑亲近过,甚至连白皑皑抱一抱女儿她都老大不愿意。这种转变,有些合情却不合理,但白皑皑毫无怨言,仍是每日辛勤地抓鸟捕鱼。对今后的光阴,谁都没有多说。但二人都相信,这船儿终会有靠岸的一天。 可就在这一日的此际,却炸了一个晴天霹雳。真正的“晴天霹雳”!但见晴朗的天空蓦地闪起一条火龙,凶恶地直冲海面扑下!随着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白皑皑眼前十余丈远有圆桌般大的一片海面被击穿了一个大洞,随即从这个大洞冲起了一道擎天水柱,直若银龙腾空,奔起十余丈高! 范忆娟怀里的女婴“哇”地大声哭了起来,但老天爷并未怜悯她,反而接二连三地击出了十多个霹雳!随即晴空骤变,大片大片的黑云不知从哪儿翻滚出来,眨眼间弥漫了整个天空。 “大风暴!”范忆娟惊叫着,脸色已变得十分苍白,不由自主地靠在了白皑皑的怀里。 白皑皑再次领略了老天爷发怒的威力,迎着扑面而来的狂风巨浪,抱紧了范忆娟母女一动不动地扑在船板上。这一回的风浪,比白皑皑上次遇难时更来得突然、凶恶和无情,但白皑皑此际的武功比那时不知高出了多少倍,故而他仍能和范忆娟共同支撑着。饶他二人功力通玄,以两身神奇的“先天真气”护住了大船,使得船身能经得住恶风巨浪的冲击,但天空中不时炸下的霹雳却是绝对无法抵挡的! 白皑皑只望炸雷莫要炸在船上。但偏偏就是这样凑巧,有一个炸雷不偏不倚正好劈在了他的身上! 没有人能说得出被五雷轰顶的滋味。但见火光闪处,白皑皑整个人连同他身下的船板俱被击落进了海水里不知所踪。范忆娟被他抱住大半身躯,亦受到强大震击,张嘴狂喷出一大口鲜血,怀里的女婴则不知是死是活。如今只有一个枯焦的大圆洞留在惊呆了的范忆娟眼前,但随即,连这个大圆洞也没有了,只因汹涌的浊浪已冲了上来,将范忆娟母女二人齐地吞没、卷走…… 第十章 醉?醒? 此际的海天,是那么的美。没有乌云,没有狂风,没有暴雨,没有汹浪,没有恶涛,一切都是柔和的、温暖的。 湛蓝湛蓝的天际,零星点缀着数片纯洁的白云,成千上万只海鸟悠闲地飞逐半空。碧清碧清的海水轻盈地荡漾着,映衬着懒洋洋的日光。鱼儿虾儿们清晰可见,在近海面的浅层自由自在地游弋,根本不怕海鸟的偷袭或其它鱼类的侵害。只因今日的天气实在太好了,整个世界里都找不出一点点的杀机。连海鸟们都似乎也倦了,娇慵地时飞时停,并没有一只冲水捕食。 有两只雪白的鸟儿大概是一对情侣罢,打情骂俏亲亲热热地相互逐嬉了老久老久,都觉着有些累了,正想找块着力之处歇息。但见四面漂浮的一些木头、瓶罐之类的杂物俱被同伴们占据了,近处又没有露出海面的陆地,于是二位互一招呼,便欲远飞归巢——谁知刚展动身形呢,突见脚下的海水里呼地冒出一大块黑漆漆的物什来,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二鸟俱一阵迟疑,认真地打量着这一大块黑物什,一时间倒不敢轻易落下去。 又过得片刻,但见这黑东西仍无动静,想必是个死物,于是二鸟便叽叽喳喳地欢叫着双双落了上去。相互啄理了一番羽毛后,二鸟便同时打起了盹来。 雌鸟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自己产下了成百上千只卵,雪白雪白地铺满了一大片,自己与丈夫辛勤地守护着、孵化着,眼看着一个个可爱的小宝贝争先恐后地破壳而出,顽皮地、蹒跚地相互追闹着、嬉戏着……蓦地,整个天地都似乎动摇了起来,大地崩裂开了一个可怕的大黑洞,将她的孩子们一个不落地吞了下去——她大叫一声,霍地惊醒过来,也吵醒了她正在做美梦的丈夫。 它们这一醒来,才发觉脚下歇息的这一大块东西竟在动了起来——此时海水仍甚平稳,这黑东西定非海水冲击而动,看来它必是个活物了! 于是二鸟紧张地展翅蹬足高飞而起,在空中不住盘旋,发现这黑东西愈动愈厉害,最后竟唿哗啪啦从四周冒出五样怪器来,接着又砰唰地一个大翻转,暴溅一大片水花。但见它竟一下又竖直了起来,只留个圆长圆长的怪器在水面浮动——这怪器上还有两个小洞正眨巴眨巴的,里边黑白分明,看来竟似两只眼睛…… 二鸟终于确定这黑东西是一个奇怪的活物,各自心下暗道侥幸,互一招呼便急忙远飞而去,也不再打情骂俏了。 但见水面的这黑东西四周转了转,茫然的两只眼珠茫然地四顾,它下边还有两片肉一张一合起来,还发出了声音:“我这是在哪?我怎地了?我竟还没死么?……” 看他的模样,虽已变得黑不溜秋的,连头发、眉毛都已荡然无存了,但他确确实实就是白皑皑——“不死神侠”白皑皑! 想不到他遭了雷劈竟仍未死,连他自己也不由有些惊奇。再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和身子,又从水面看到自己的头脸,他不由吓了一跳,不想自己虽还活着,却变成了如此一团黑漆漆的怪物! 他企图运气调息一番,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各种各样的远的近的红的白的花的绿的以前的如今的现实的虚幻的乱七八糟的古里古怪的东西好似都在脑海里打架一般……而最要命的是,轻柔的海水有节奏地不断冲击着他赤裸的身子,竟激起了他最原始的yu望……愈来愈强烈……已不可抑制……他咬了咬牙,将手探向胯下…… 经过了一番龌龊的罪恶后,他才缓缓平静了下来,脑子里不再那般乱七八糟了。他又一运功,才发觉自己辛勤练成的那一身“先天真气”竟已散去了大半,还好剩下的一半再加上原来的功力也还算不弱了。 他大半功力的散失、这一身的黑不溜秋、杂乱的思绪和易冲动的情欲,想来当然是拜雷神所赐了——若他没有因吃了那“万年海参王”而思束坚韧无比的话,恐怕此刻已成白痴了;若他没有修炼成神奇无比的“铁头功”和雄厚的“先天真气”的话,恐怕也早被炸雷劈得脑袋开花、七零八落了…… 范忆娟母女二人呢?她们又如何了…… 白皑皑沉思着。 他脑子里忽地冒出了无数个奇奇怪怪的念头来,不可抑制地奔腾着——这些念头,幼时仿佛也曾隐隐约约地有过,只不过当时不敢去细想,都是一抛而过,而眼下却是如此的清晰、有力! 譬如说自己的功夫罢,难道练成这身神功就是为了要挨这一记雷劈么?这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老天让自己和范忆娟相遇却又分离,为的是什么?就好似有个凄美的传说一般,说的就是一男一女的相爱原来就是为了要分离——刻骨铭心的相爱,生生世世的分离!这又何苦?这又何必?但若非如此,这传说又怎能称得上是“凄美”?! 白皑皑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天空。天空仍是这片天空,只不过此际在白皑皑的眼里看来却又有些不同了:传说中的天宫会是真的么?天上真的有神仙?神仙又如何?长生不老又何乐?还是如汉时奇才张衡所言,天地宇宙无穷无尽,其中之奥秘,凡人焉能窥及一斑? 人生又如何?人活着又是为的什么?难道活着就是为了要迈向死亡?轰轰烈烈也好,庸庸碌碌也罢,到头来又有什么可留下?念及此际,白皑皑不由忆起当年爷爷徐北州老先生所作的一首《清明祭祖》的杂诗来:“祖先一抔土,儿孙勤祀奉。来日儿孙去,再有新人祭。多年孙未归,先人莫生气。晚辈非不孝,微身不由己”。徐北州老先生一家本为书香门第,无奈得罪了一大恶官而不得不举家逃离故园,隐居东京城郊才得以与白秋山、白皑皑一家有缘结亲。他已风烛残年,有生再不能回到故土,有一年清明祭祀先人牌位时有感而作此诗。 白皑皑垂下头,心里头甚是繁乱。他有些怀疑人活着的意义,却又清楚自己不得不活下去,而且恐怕还会“万年不死”——倘若真个如此,那么百年后、千年后,自己岂不是太寂寞、太寂寞?再想到世间的万物,无论花草树木山水沙石飞禽走兽虫蚁蛇鼠或者是人,任何东西都应当是有生命的罢?而生命究竟是永续的,还是短暂的?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你看,其实世间万物都是相互关连的——大自然中的一切自不必说,就拿人来讲,纵使你我相距千万里,又何尝不是在同一片天地里?天涯好比咫尺,始终都有同一片土地连接在我们的脚底下,始终都有同一阵空气流通在我们的肺腑间……共同生活在同一时代、同一地方的人们算是有缘罢?却不知道追溯到无数无数年以前是否也曾有过与你我完全一样的人?亘古亘古的天地究竟是怎样子的?为何会有天地?天地间为何会有万事万物?又为何会有“人”这样的东西?无数无数年以后的天地又会如何?海会枯么?石会烂么?……在人眼看来,其它的东西恐怕都不怎么会想事情罢?但谁又能清楚恐怕花草树木也有思想呢?只不过这种思想人类根本无法了解罢了。茫茫的天际里,是否有一双不为人知的奇妙眼睛正注视着你我?或许,在另一个遥远得能在遥远的天际里,还有另一个完完全全跟你我一般的人?他(她)正过着与你我完全一样的日子?谁又能证实这并非不可能?…… 太阳是什么? 月亮是什么? 星星是什么? 它们距我们那般遥远,谁知道它们的奥秘?它们给了人们光明,给了人们温暖,给了人们幻想,而人们又给了它们什么?…… 白皑皑想得头都快炸了,终于忍不住大吼一阵,双手将自己的脑袋重捶了几下,方才又平静了下来。看着近周受惊而遁的数只海鸟,他不由哑然苦笑:难道我真的有些疯了?世人眼中的疯子固然可笑可怜复可悲,但疯子眼里的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就似有个故事说的,一个城里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他人都喝醉了,可所有人都说这个没有喝醉的人喝醉了…… 究竟是谁喝醉了? 醉和醒有什么分别? 白皑皑忍不住问自己:我究竟是被雷打痴了,还是被打得“开了窍”? 醉? 醒? 白皑皑分不清。 古来哲人皆以此烦恼终生——对人生的思考,对生命的探索,对天地宇宙的苦恼……他们或许生来如此,或许从小生活在一种特殊的环境,或许经过不断的自身修养,或许受了重大的刺激,或许头部遭到了极大的打击……白皑皑是前两者和最后一种的综合。他生来颇具慧根,又成长在一个幽静的山林,使得他已初具哲人之质。如今炸雷震乱了他的思束,使得无数千奇百怪的念头都奔涌了出来,无时不刻地骚扰着他,令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平漠、淡然的白皑皑,而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白皑皑了! 他又不可抑制地要做一个奇怪的动作——将左手的手背去碰几下上排的牙齿!尽管他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而且被别人看到恐怕会以为他有什么毛病,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去做,不知觉地做!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必要做这个怪动作,但不久之后他又忍不住做了!于是他又一阵烦躁,过得许久方才好了一些。他心里明白,自己确实有点“疯”了,自己已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和动作,大概已成了一位如祝由老神仙曾说起过的“神经质”病人了——唯一可慰的是,这种“神经质”还不是太严重,自己还能控制讲话,不至于像一个真正的“疯子”那样莫名其妙地胡嘟乱哝七嘀八咕个不住,而且自己根本就不愿开口说话,只不过在脑子里闪电般地运转着那无以数计的似满天飞蝗般的古怪念头…… 罢了!罢了!别去想那么多了!白皑皑长吁一声,奋力挥臂,迎着东方划水而行。他虽刚遭重厄不久,被击溃了大半功力,但余下的功力仍自不弱,足以让他破水如箭,飞速疾泳。 如此不遗余力地疾划了大半个时辰,白皑皑方气喘吁吁地停住了不动。身子的疲惫使得思想也倦怠了,整个脑海竟有了难得的一片清明平静。他半仰着躺在水面,心头一片空明,什么都没去想,什么都想不起。他此刻的心境,似正应了佛家的一句禅语:“菩提本非树,明镜本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从一片混乱焦躁到如此的安宁恬静,也不过是片刻的转变,而这种转变亦断非白皑皑所能争取做到的,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只是偶然得遇罢了。 但如此的心境能维持多久? 随着昏幕的拉重,无数杂念又开始一点点、一点点地渗进了白皑皑的脑子里,又开始闹腾了起来! 要命的情欲又燃烧了起来! 白皑皑狂吼一声,猛地向深水里扎去,不住地扎啊,扎啊,直到扎进了海底的一大堆海藻里。他手脚乱舞,将大把大把的海藻纠缠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就拼命地“喘气”——此际已在深水里,他的“喘气”不过是靠全身的皮肤来吸收和挥散罢了。然而兽欲却并未因此而被压却下去,反而发挥得更快,已被催促到了极限!他已没有选择,只得搂着海藻疯狂地撕扯着、抓咬着,一边用手粗暴地自虐着、自虐着…… 狂潮过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白皑皑身子裹在海藻里,懒洋洋地睁着俩眼,看无数丝草的飘拂,看无数鱼虾的游弋,看无数水泡的翻冒……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他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后,白皑皑撩开身上的海藻,启身向水面冲游上去。 浮游得数十丈,他才又回到了空气之中。但见日已正顶,又已是新的一天晌午了。他心下苦笑,暗想能在深海之底睡一夜的人,恐怕自古以来也只有我一人罢?复又一想,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恐怕曾有过很多人也不一定罢? 再看眼前的景物,真真实实,清清楚楚,但谁又能保证若干年后它还不会改变呢?好景不常在,谁又能把美好的时光多挽留得片刻? 思绪稍定,白皑皑突又念及范忆娟母女二人,对远在天边的萧玎珰、小任儿和宫颖反倒不怎么挂念。遥想起当年与萧玎珰在地下通道的默默倾情相爱,心下不由有些歉然。但随即他又为自己找到了理由:处于此时此况,自己如此思绪,不也是人之常情么? 他深深地吸了几大口气,开始向着东方奋力划水而去。身子不停地划破着水面,海水不住地拭擦着身子,他忽地又觉得自己很可笑,竟在做着毫无意义的挣扎,让天上的神仙们在看笑话——但另一个念头又在对他说:“让神仙大老爷们都见鬼去罢!笑话便笑话罢!无谓就无谓罢!我此刻爱干啥就干啥,谁管得着?!” 划呀,划呀,不停地划呀,那些乱七八糟的怪念渐渐被抛却脑后了,白皑皑眼里只有海面、蓝天和白云,只有东方。 但一旦停下来不久,情形便又和昨日一般无二了…… 于是过了数日。 此间白皑皑思考了无数人生哲理,苦虑了无数天地奥秘,乱想了无数古怪事情,整个脑海多半时间是处于一片混乱之中。但每日却也有片刻难得的宁静,而且是分外的宁静——只有这片刻,他才觉着舒坦。他也很期盼有一日能看见陆地。但这却也正如“大海捞针”一般,没什么指望。然而他每次失望后又重新开始希望,这个希望驱使着他每日都要不遗余力地向东游去。 每个夜晚他都要钻到海底把自己裹在海藻丛中,然后才安睡,免得海水把自己冲向不是东方之向。 如此又过了月余。 他此刻的心里除了老惦记着范忆娟母女外,还念念不忘王者风、万巫、金不换和白天乐等兄弟朋友们去东瀛剿寇除盗之事,故而他的目标是在东方,期望有一日自己能游到东瀛的陆地附近,更也盼望着能与朋友们会合、与家人团聚。 皇天不负苦心人——今日他埋头划行了近百里后猛地抬头,竟遥望可见一块模模糊糊的陆地,看起来还不小。他心下一喜,划得更卖力了。愈划愈近,愈见那片陆地愈大,上边的景物亦愈清晰。待得很近了,但见此岛山石众多,利岩峭壁遍布,大树稀疏,野花零缀,不见飞禽走兽,不闻鸟鸣虫啾,显得生机不勃。 饶是如此,能得遇偌大的一片陆地,也不由叫漂流多日的白皑皑心里安稳踏实多了,有一种温暖亲切如回家般的感觉——毕竟人是在陆地上过活的,哪能长年累月一刻不歇地泡在水里头呢。 上得岛来,他不由捧了一把沙土狠狠地嗅了几口——有多少时日不曾闻到泥土的芳香了?而同时他的脑海里又开始飞快地转念头了,胡乱猜测着这岛上的情形。走上一片高坡,立于一块兀岩之上,四顾望去,但见多处视线被峭壁所阻,不能看个大概。掠下一块平地,细看眼前,发觉这岛上散布最多的这种小树竟是自己生平从未见过的,不知是什么怪树。看着这些树木、山石,他又不禁想:“这些物什如今看来似乎并无多大用处,但不知多年以后的人们会否将它们弄出些花样来,变得比黄金还有用呢?”念及黄金,他又不禁为那隋唐四大奇人留下的“黄金屋”惋惜起来:“我虽无视那些富可敌国的黄金,但若能用它来做一些有益的事又何尝不可呢?唉,就怕它流传于世又会引起血流成河,又会搅得天翻地覆……” 缓步踱过另一片突岩,又见着了这种怪树,高矮大小枝叶颜色俱相差无几。他不由想到世上也有许多人是相似的,面貌、身形、言谈举止、品性心灵都很接近,都有着相同的yu望,尽管他们也有诸多微小的差异,但这并不能影响把他们划分为同一类人——人世间无数的人,约摸可用几十类就能划分了罢?据说百年前有一位神相不就是通过这样的划分来算命的么?他又不禁想到天下间许许多多的父母,他们的心不也很相似么?他们都一心为了儿女好,操心劳神,辛苦忙碌,但他们又总企图操纵儿女的一切生活,企图儿女都按着他们所安排的方向走,往往并不去管儿女的感受……而儿女们长大以后,他们自己也做了父母以后,他们却也会忘了自身曾经受过的矛盾和痛苦,又会把这种矛盾和痛苦以苦口婆心辛勤劳作呕心沥血为基础强加在他们自己的儿女身上……如此反复,如此循环……固然也会有开明通达的父母,但毕竟为数太少太少了…… 白皑皑又想,倘若自个真的总不会死去,总得设法再回到人世间去,看看若干年后的父母们是否会变得通情达理了。唉,那时熟悉的亲朋好友都已远逝,后代子孙又已疏远,自己一个人留在世上可真是太寂寞了,太寂寞了……念及此处,他又不由心下苦笑:“这世上贪生怕死的人太多了,但一个人若永远死不了的话,岂非比早早死了更可怕?‘万岁爷们’若真的活一万岁的话,恐怕也不见得会快活罢?……嗯,人世间还是匹夫最勇,他们生死无畏,谈笑洒血,绝不会给自己找个苟且偷生的藉口……唉,我为何想的这般多?难道那一记炸雷真的已将我震的有些颠颠倒倒了么?我疯癫了么?还是我真的已是‘大彻大悟’了?已不再是个凡夫俗子了?我的思想已超凡入圣了?或许我还不如做一个稀里糊涂的人,懵懵懂懂过一生更好?……唉……” 白皑皑苦恼地长叹一声,仰天而望,蓝天白云仍是如斯,绝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又信步走过一片低地,来到了一堵很长的峭壁之下。只见此壁并不甚高,依白皑皑目下的轻功自可一掠而上,但他却看见右边不远处有一个大圆洞,洞口的地面竟见有数个人的脚印,还很清晰,竟似新迹! 他心下一喜,忙行过去一看,但见这大圆洞却是一个直直的通道,长不过五丈,另一头的景物已尽收眼底。沿着这两行脚印直行过了这条通道,但见这边的景象与那边亦相差无几,那种不知名的怪树四处遍生。 垂首盯着这些足迹,白皑皑心道:“看来这岛上果真有人,却不知是什么人……”回头再看了这大圆洞一眼,他又不禁想:“这个大洞,却只是一扇门户了——世上的人往往只注意到门户防偷御盗的作用,却忽略了门户真正的作用应当是用来通行的……这不也是凡尘俗世间很可悲的一件事么?……”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十一章 十里罂粟*鱼人岛(1)(2)(3) 《不死神侠》第十一章 十里罂粟*鱼人岛(1)(2)(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 十里罂粟*鱼人岛(4) (四)王者传说*奇烟 倘若你有过熬夜的经验,就会知道睡得太晚而又不得不早起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一宿不眠固然难受,但仅睡一会儿更不舒服……白皑皑正做着乱糟糟的怪梦,突地被屋外的喧杂声惊醒,睁眼望处,但见窗外日光明媚,千缕万缕金丝破窗而入,斜洒床头。他奋力地坐起身,深吸了几口气,稍稍运功调息了片刻,立时恢复了不少精力,随即便下床向屋外走去。进得大厅,但见狄酒舞一家老小五口人正自进门,外边不时走过一群群与他们家几乎一样的数家子。 狄心茹率先抢进了大厅来,立在白皑皑面前,娇声道:“你醒了?昨日你可真是喝得太多了,我爹都没你喝得那么多……” 余下四人先后走了进来,狄酒舞嗬嗬笑道:“谁说你爹没他喝得多?来!来!来!咱们这就再比划比划!” 狄心越笑道:“这一比划,咱们岛上今日就不用听经学道了!” 狄酒舞闻言,不由哼了一声,立时收起了笑容又板起了面孔。 狄心卓只向白皑皑道声“早”,便又满不在乎地叉着腰东摇西晃的。 小狄青冲白皑皑点头笑了一笑,便算打过招呼,复又静静地立在一旁。但当狄酒舞说得一声“该吃早饭了”,他便立即走向后屋的厨房,显见是去准备早饭。 “真是个乖孩子!”狄酒舞看着狄青隐去的背影摇头叹息,“我可真舍不得放他到外面去……”放眼四顾,忽地皱了皱眉,对白皑皑道:“那两个人呢?难道还没起床么?他们平常日子不是都起得挺早的么?!” 白皑皑苦笑了一下,将昨夜的情形大致说了出来。那些旖旎风光自不便细述,但众人俱都明了其意。 狄家人均显奇异,狄心茹更是听得出了神,听到动情之处又不由春心荡漾,红扑扑着脸直发烧,又不时拿眼含羞地瞅向白皑皑。 狄酒舞捻须沉吟道:“此二人武功极高,心肠奇狠,来到敝岛时又是故意装疯卖傻,而且吸食罂粟壳粉膏时也都作了假——老夫早已看出他们不怀善意,却也难以揣度他们的阴谋……唉,想必,想必定是与那个可怕的年轻人向我所索之事有关……” 狄心茹道:“看来女儿先前倒真是错怪爹了……” 狄酒舞冷哼道:“如今才知错?你还不是看到白小弟来了才肯认错的么?!嘿嘿,像当年你外婆一样,最后还不是惨遭了那姓林的毒手?嘿嘿……”他不住地冷笑起来,似有些悲怆,又似有些愤恨。 狄心茹道:“外婆不是伤在外公掌下……”突见狄酒舞脸色变得铁青可怕,她不由赶紧把没说出来的话吞回了肚里。 众人一时俱都默然。 再过了一会儿,狄青已自后房端出了饭菜。仍如昨日一般,菜是清一色的鱼虾蟹贝之类的水品,饭是晶碧剔透的采南烛蒸饭,酒是自家酿造的醇厚烈酒。 但早上毕竟不似下午或夜晚般可敞怀痛饮个酩酊大醉,因为等一会儿还得要学经论道呢!于是主人们只敬了礼节性的几碗酒后便不再喝,只有不去讲经场的狄心越陪白皑皑慢慢喝着。 席间狄心茹告知狄青那俩东瀛人已死之事,狄青只微点了点头,似乎没什么反应——他与少年时的白皑皑多少有些相似,话语不多,似乎对外界之事都很漠然,仿佛没有少年人应有的激情、冲动,但心地却是笃厚的、善良的,而且对人处事都能做到不卑不亢、冷静视之。他与白皑皑最大的不同,恐怕就是抱负、志向要比甘于平淡的白皑皑远大了不少。 随着一阵悠扬的钟声响起,狄酒舞等四人都吃完了饭去讲经场,只留下狄心越继续陪白皑皑喝酒。 喝着喝着,狄心越突地打住,一拍桌子道:“走!咱兄弟到外面喝去!咱们用蜜蜂和蜂蜜来下酒,那滋味可真妙不可言呢!”说罢,抱了两个未开封的大酒坛便向外走去,一边示意白皑皑也要抱两个。 白皑皑也只得抱了两大坛随他出去,心里苦笑道:“你自喜欢吃那些嗡嗡飞的东西,难道说别人也一定会喜欢么?”可世上偏偏有太多这样的人——好比有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位大将军,他生平最憎厌的事就是吃猪肉,有一回他一名下属犯了大错,他便罚这名下属连吃了三天猪肉,每日三餐,每餐三斤,认为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惩罚了……想到这个故事,白皑皑又暗自苦笑不已——因为此刻狄心越的“美妙享受”,对别人恐怕就是“可怕的惩罚”了。但他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狄心越,因为他预感狄心越会有很多话要对他说,这些话应该都是解开他心头疑惑的话。 秋日爽朗,四望晴碧,艳阳凉风,清爽怡人,天地间并无一丝萧索之意——看来人人都应该多晒晒太阳,多吹吹清风,多看看晴空,这样心情也会更开朗一些,心胸也会更开阔一些。 狄心越来到一堵长排的岩石边,抽动鼻翼狠狠地嗅了几下,又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一阵子,随后便失望地摇了摇头,带着老老实实的白皑皑绕过这堵岩石,来到了一处旷野。又再绕过一片浓密的采南烛树林,穿过了一大片罂粟野田,已见前面无数参差狰狞的恶岩。 狄心越回头向白皑皑笑道:“这地方定然是有的,只不过我并不常来……”说完,人已似蜻蜓点水般快步滑掠到了岩石下,将两坛酒置于草地上,便着手在四周收捡干柴枯枝,见不够多便飞身上树折了不少稍干一些的小树枝来。待一切弄妥,他便凝神听、嗅了片刻,随即抱起大把树枝掠上了右边一道兀岩,找到了一个大洞穴,洞口正有几只蜜蜂飞出,看来正是一处野蜂巢了。他将这几只蜜蜂吹进洞穴深处,随即便开始点火烧柴。 白皑皑随后赶到岩下,也将酒坛放在地上,仰头呆望着五丈高岩处的狄心越烧火放烟吹气搧风忙个不停。 那“嗡嗡”之声一时凶一时弱,最后还是归于一片死静,看来狄心越又端了人家一大族,住在这岛上的蜂儿们可真是太不走运了。 狄心越将外衣脱了,把烧熟的蜜蜂和蜂蜜尽数包裹在衣里后便翻身掠下,又将这一大包摊开在地上,一边随意坐下,一边急急忙忙地抓了大把大把冒着热气、喷着热香、淌着热汁的蜂蜜往嘴里塞,一边含混不清地对白皑皑道:“吃!快吃!先吃这些蜂蜜,不然马上就要融掉了!” 白皑皑也盘膝坐下,依言抓了一大把蜂蜜来吃,入口温热溜喉,腻甜醇香却长停嘴里、萦绕鼻端,实是美味无比。 俩人一会儿功夫便将蜂蜜全都解决掉了,狄心越还将手上的残汁也舔了个干净,随即又抓了一把烤熟乃至烧焦了的蜜蜂嚼了起来,一边嘟哝着道:“吃,先吃了这些才好喝酒——方才吃了那些太甜的蜂蜜,若不吃些蜜蜂的话,喝起酒来会苦口的……” 白皑皑生鱼腥虾吃了不少,蜂蜜也曾吃过几回,但吃蜜蜂倒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过这一吃起来却真是有滋有味,叭嗒叭嗒响地很有嚼头,特别是那些烤焦了的更别有一番风味。 狄心越拍开两个酒坛的泥封,递给了白皑皑一个,自己就着坛口饮了一大口酒,长长地舒了一大口气,似乎甚是惬意:“我平常其实很少喝酒,但若一喝起来酒非醉不可——我醉了好几回,在我家老头子的讲经场上大发了好几次酒疯,从此老头子再不准我到会了,我也落了个轻松自在……但又不知怎地,自那以后,我却竟然很少再喝醉了……” 白皑皑见他表面上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但眼神里却难以掩饰一股失落之感——事太多而忙个不停固然不太好受,但一个人若连一点事都没得做,那岂不是也太“悠闲”了一点、太空虚了一点? 白皑皑默默地喝了一口酒,听狄心越又道:“不错,你也该看得出来,我确实有很多话要对你讲……”见白皑皑点了点头,他才又接着道:“我家老头子对那两个东瀛人一直都很不友好,只因当年我外婆也是因外人而惨死,还殃及到她腹中待产的女婴——也就是我娘……” 白皑皑忍不住插嘴道:“那个‘外人’,就是令妹曾提到过的‘林难通’么?” 狄心越神色凝重起来,连酒也不再喝,点头道:“正是。百多年前,这人漂流到了咱这岛上,身受多处重伤——若是别人恐怕早就已死了,可他功力奇高,身骨禀异,意志坚韧,竟一直坚持着一口气,直到我外公将他治好……” 白皑皑也不再喝酒,问道:“难道后来他竟然恩将仇报?” 狄心越呆了一呆,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似有些困惑地道:“这很难讲得清——我听我大哥说,他去你们大宋国打探了好几年,得知那林难通便是当今你们大宋威名赫赫的什么‘帝王堡’的创始人,只不过后人都已忘了他的姓名和来历,只管他叫什么‘紫煞老人’了……”顿了一下,接着又道:“百多年前的事,谁也说不清了,那好像是我外婆竟然爱上了那姓林的,却不知姓林的是否也真心对待她呢?倘若他也是真心的,我外公便成全了他们又如何?但他若虚情假意只是想骗得我们岛上的武功绝学的话,就真该千刀万剐了……” 白皑皑似乎出了神,轻叹道:“说不定,他既是真心实意的,而又想学得贵岛的武功呢?” “啊?!”狄心越闻言不由猛地一呆,随即拍腿大声道:“对了!对了!定然是这样!定然是这样!我们一直以来都认为他若真心便不会想偷武功、他若想偷武功就一定是虚情假意——可我们怎么从不曾想到他可能既想偷武功又是真心爱我外婆的呢?!”这道理其实很简单,但固执、偏见的人们总是不愿去想。就譬如人们看到一对夫妇的儿女,总爱各执己见地争论这孩子像爹或像娘,却很少有人说这孩子既很像爹又很像娘的——这并非没有原则的“两边倒”,而是事实上确实如此。故而有人说夫妇俩相处久了会越来越像,也就是所谓的“夫妻相”,其实这是因为除了他们的脾性已相互深入影响外,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特征都已集中到了儿女身上,从而使他们看起来很像了……“ 狄心越呆了一阵子,突又叹道:“后来林难通终生未娶,想来对我外婆是真心的罢?这也不枉我外婆为救他而挡了我外公一掌,致使小产而亡……而尚在她肚里的我娘也因此而受内伤,多年来一直经常呕血,久治不愈,最后在生下我青弟时终于撒手离开了我们……”言及此处,他的眼眶已有些湿润,显是念及当年慈母的种种关爱呵护,感伤她的不幸。 白皑皑无言,只举起酒坛邀他痛饮了一大口。 狄心越饮尽这一大口,又道:“我大哥前几年终于战胜了罂粟壳粉膏,这才得以到你们大宋的花花江山去闯荡——他是能离开这岛上的第二人,第一人便是那林难通!林某人习得我岛上的‘紫煞天罡掌’、‘芋叶功’等几项绝技后,又掘得数根采南烛的树种而逃回你们中原……我外婆已重伤,我外公伤心欲绝之下也就任由他逃了,更何况就算想追也追不上——那林难通习得了神奇无比的‘芋叶功’,滑行瀚海便如走平地,好似芋头叶片上的水珠般,绝对不会粘紧了芋叶,却可任意滑动……而我们岛上诸人因人人俱为‘鱼人’,都认为没有练此轻功的必要,而倘若入水去追的话,又怎及得上在水面滑掠那般迅疾快捷呢?故而我家老头子对那两个东瀛人总是很不放心,总是认为他们是有所图谋而来——何况我那野妹子又对那男的一见倾心、非嫁不可,只幸亏你来得及时……至于那俩人是否真的有所图谋,却又难以再弄得清楚……” 白皑皑笑道:“难道你们就不认为我也是有所图谋而来的么?” 狄心越也笑道:“以你的武功,看来比我家老头子还要高出一筹,恐怕天下间很难找得出有人能胜过你,你又会有什么图谋?” 白皑皑微摇了摇头,不再开口,心里却又念及那武功高深莫测的王者风来,不知自己如今的身手能否与他一较长短?其实在“黄金屋岛”时,他的功力远胜如今,但依然没有把握能胜得了那莫测高深的王者风——然而王者风又能胜得了老天爷么?他若已在暴风雨中遭了不测,自己又如何还能再与他动手过招? 狄心越又一连喝了几大口酒,接着再缓缓将“紫煞老人”林难通的故事整体地细述了一遍——这些故事,白皑皑也曾听娇妻宫颖大致提过,但还不及狄心越所知详细。这却是狄心越的大哥“神龙浪子”狄心卓的功劳——他费了好几年时光,找到了十数位年近百岁的武林宿老,才得以询问清楚了这些事情……一百多年前。大唐皇朝。 此刻的武林中、江湖上,兴起了一股拉帮结派的狂潮——也不知怎地,武林中、江湖上总会时常掀起某种莫明其妙的怪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其实整个人类也都一样,人们一旦头脑发热,又不知会折腾出个什么花样来。 练武的朋友为了能更风光体面,都纷纷投身于声势较赫的帮派里。而有的则投靠了大唐朝庭,为官府效力,甘做达官贵族们的鹰犬。另有些武艺超群的高手,他们不屑于加帮入派,更不把朝庭、官府放在眼里,只是与另一些个意气相投的高手结成八拜之交的义兄义弟。一时之间,什么“淮北双煞”、“祁东三杰”、“武林四通”、“太湖五义”、“雁荡六仙”、“怒江七尊”、“江湖八达”、“中州九邪”、“江南十虎”、“吴越十一雄”、“长白十二怪”、“蜀边十三侠”、“红巾十八罗汉”、“巴山二十四友”、“关外三十六快刀”、“大漠四十二狼”等等之类的兄弟集团遍布天下,他们的势力虽然并不很广,但因其个个武功出类拔萃,也均不把其它的兄弟集团或大小帮派看在眼里。如此一来,死要面子的武林侠客、江湖豪杰们就难免会经常发生浴血厮杀,搅得天下不得安宁——此时的大唐皇朝已正逐步走向衰亡,无力过问这些武人之事,整个天下一片混乱…… 在此之中,声名最响亮、武功最高强、拼斗最激烈的是“武林四通”与“江湖八达”这两家兄弟集团。“武林人士”,通常是指那些正规的门派中人,当然实际上也包括江湖上练武的朋友;“江湖中人”,一般是说那些奔波于天下、游荡于江湖、散居于市井的朋友,他们当然大都练过武,但也有不会武的——“下五门”啊、“滥三类”啊,通常就是指“江湖”,而不是属于“武林”。但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脱离了本派而混迹于江湖,那他们也都是“江湖人”了——“武林四通”就是如此。老大朱不通、老二刘全通、老三林难通、老四张万通,四位来自不同门派的顶尖高手有缘凑拢到了一起,因各人的大名中均有一个“通”字而结为兄弟。他们都是四大门派中最杰出而又最具叛逆心的二代弟子,因不甘心常困师门,私离出走,闯荡江湖。四人俱都博古通今、见多识广,自称“武林四通”。因他们在江湖上搏得了极响亮的名声,他们的师门也觉得脸上有光,遂任由他们自行闯荡,有时还要说说某通某通是本派的弟子呢。 另有八名武功高强的江湖草莽,各有奇人授艺,技艺各有所长,因每人姓名均凑巧有一个“达”字而相互结纳,人称“江湖八达”——老大铁孟达、老二孟铁达、老三焦木达、老四龙天达、老五武君达、老六唐腾达、老七常飞达、老八古山达。 “武林四通”与“江湖八达”因一时意气之争而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相互拼斗。前者武功较后者要强一筹,但因老大朱不通的心软和老二刘全通的宽厚,故而“四通”一直忍让着“八达”,双方一直未有大的伤亡。然而“八达”却并不领情,反而更嫉恨稍强于己的“四通”——这就好比愚昧的世人一样,他们总是在嫉妒着周围那些比自己要强一点点的人,而对于那些太强的却根本不去嫉妒,或许是压根儿就不敢去嫉妒……只因他们潜意识里已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那种境地了,只能对自己有望达到但还是没有达到的那种境地的那些人来进行真真切切有如割肉削骨般的嫉恨…… 因一字相同而勉强凑在一起的“武林四通”内部发生了矛盾,但同样也因一字相同而相互结纳的“武林八达”却因意气相投、同仇敌忾而更团结,他们二者之间争斗的最后结果也就不难臆测了…… 武功最强、心智最高、脾性最傲的林难通,因年岁小而排为“四通”的老三,各方面之事都不得不听从于有些“婆婆妈妈”的大哥和二哥,几年下来早已积下了满腹的怨气,只碍于结义之情而一直隐忍着。老四张万通一直站在他三哥一边,也发了好几年的牢骚。最后终因是否与“八达”决一死战而导致了四兄弟的决裂,“八达”逮住良机各个击破,朱不通、刘全通和张万通力毙四名悍敌后尽皆战死……余下的另四名“八达”成员围攻武艺最高、意志最坚的林难通。 林难通艰难地杀出一条血路而逃,四名对手穷追不舍。一直奔到东海,林难通抢了一艘正待远航的大客船,驾着它向东而行。已红了眼的四名追杀者随后赶来,他们抢了另一艘大船一路追逼。最后双方在距“鱼人岛”百多里开外处展开浴血奋战,林难通寡不敌众,被打落海里,但他强忍着一口真气在水下十余丈处奋力划行,始终不肯就此把命丢了——他的眼力远强于对手任何一人,早已望见百多里外似乎有片陆地,故而一直朝着那个方向潜泳而去。而“八达”中剩下的这四位仁兄眼力均不达六十里外,故而只能在方圆十几里四处兜圈子查找,始终未能发现那片陆地,也未见林难通浮出水面。 四名追杀者又四遍查看了许久,一直不敢确认林难通的生死,不多时突地天现乌云,恐怕会有一场大风暴要来临,身心已疲惫不堪的四兄弟遂急急往来路赶回,临走时将林难通抢的那艘大船烧毁了,均觉得林难通应当再难有活命的机会了…… 林难通随着一股暗流潜行到了“鱼人岛”附近,爬上岸后已奄奄一息。其时狄心越的外公狄秋扬正在岛边练功,即时对身受数十处重创的林难通进行了救治。此后林难通便住在岛上疗伤,吃采南烛饭,喝自酿烈酒,吸罂粟壳粉膏,练盖世奇功……没想到狄秋扬的娇妻却爱上了林难通,二人很快便有了私情。其时狄秋扬之妻、也即是狄心越的外婆狄翩翩早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故而狄秋扬一直没有怀疑到将为人母的爱妻竟会突地与一个陌生的外人有染……但竟有一回被他意外撞到了二人正在亲热,他大怒之下痛下杀手,不到三十招便要将林难通毙于掌下,但却被狄翩翩舍命挡住……此间故事狄心越也难知具体内情,只知林难通回到大唐后潜心修炼数项绝技,武功一度突飞猛进,大成后寻到了余下的“八达”成员,不到五十招便将这四人送上了西天。此后他形迹有所收敛,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数十年,不断告诫江湖朋友要避免一些无谓的意气之争,尽量不见血地瓦解了各家兄弟集团,又陆续遣散了数百个大小帮派门会,使整个天下得以有了暂时的平静……林难通也因功德无量和盖世奇功“紫煞天罡掌”而被人们尊称为“紫煞老人”,“武林四通”或林难通都已被渐渐淡忘了…… 感于自己与义兄的矛盾,林难通在天下各地查访了许多心高气傲的少年人,选中了男女各两百名资质上佳、心地不坏且又并非狂妄无知的“王者”收为弟子,带他们到大漠戈壁创建了传说中神秘的“帝王堡”,把自己一身武功倾囊传下,绝不藏私——他认为,一个天生具有“王者脾性”的人却又不得不卑微低贱地生活着,不得不任那些无知小人高高在上指手画脚呼来唤去,这实在是世上最可悲的一件事;而人们的武功为何一代不如一代?那主要是因为做师父的有私心,不肯将武学悉数传下,生怕徒弟会超过自己……如此代代相传,能留下的绝技确实越来越少了……故而他一再教导徒弟们今后教徒弟也要毫无保留,要保证“帝王堡”的武学一直完整地延续下去。 他自思平生杀孽太重,而似他这般心高气傲的“王者”若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却又不得不时常杀人,故而他严禁徒弟们再回到花花世界中去——不然的话,天下又必将大乱。而徒弟们也全都自愿呆在这里,在自己的“王国”做着自己一个人的“帝王”,虽也有“堡主”、“尊者”之类的分别,但谁对谁都始终保持着相当的尊敬,人人都有着相当的尊严。 四百名男女各半的弟子各自成婚,俱都一夫一妻地生儿育女,近百年下来“帝王堡”已有了一千多人。他们与“鱼人岛”居民一样,每日都吃采南烛蒸饭,故而寿命较常人长了近一倍,容颜看起来也小了一半。他们资质俱相差不大,武功又一丝不漏地代代相传,故而人人的武功都非常高强,若一千多人同时出手的话,那恐怕是数十万大军都不能抵挡的。 近几十年来,“帝王堡”却出了大事。二堡主宫鲁迟(即“玄机渔翁”宫十老)的离堡出走,两名外窥者(即钱吹豪与裘戈濂)的成功逃脱,三堡主宫鲁边的失踪,亲姐弟韩颜、韩惑的乱伦逃离,致使发生了与“不死神侠”白皑皑有关或无关的许多故事……故事讲完了。 白皑皑悠悠地叹道:“一个有‘王者脾性’的人,却又不得不卑微低贱地活着……什么是‘王者’?何谓‘帝王’?‘帝王堡’的创建,究竟是好还是坏?它真是‘王者们’的乐土么?” 狄心越吃了几把蜜蜂,又喝了几口酒,这才接口道:“都是些心高气傲的家伙聚在一处,就算能相互尊重,但却不能似你我兄弟这般毫无拘束地痛饮畅言,那样的日子又有何滋味?” 白皑皑默默地点了点头,缓缓浅饮了数口,心里想着“玄机渔翁”宫十老离堡的缘由,颇有感触。而他古怪的动作又来了,不住地以左手背去碰上排牙齿,连碰了数十下才收住手。 狄心越看着他,突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口水都淌了出来,接着自怀里摸出一根小竹杆和一个糙纸包,打开时见里边尽是一些黑色的粉膏。 白皑皑正不知何意时,但见他已将一小撮粉膏塞进了小竹杆大头凸节那端的一个小洞里,随即取出火折子点着了,用嘴凑上小竹杆尾端的管口深深一吸,但听“滋滋”之声不绝,一阵奇香的浓烟自小竹杆的大凸节末端小洞、小尾端管口以及狄心越的口鼻间不住喷出,瞬时间笼罩了周围一大片,将二人俱都笼裹在了云山舞海里。 白皑皑嗅了几下,但觉一股奇异的气流奔腾全身,似有一双仙女的玉手在柔柔地拂弄着脑髓,整个人有说不出的舒畅、快活,似乎腾云驾雾,飘飘欲仙。 狄心越又深深地吸了几大口,闭上双目,整个人都好似入了神。待得烟雾稀散开去,他才睁眼对白皑皑道:“这就是我们岛上特制的罂粟壳粉膏,可消火静气、安神定脑,你若想驱走心头杂念而获取一段安宁的思绪,就不妨吸几口试试——但你要想清楚,吸这东西会很快上瘾的,一旦你上了瘾,若戒不掉就不能离开这个岛啦,否则瘾头上来时又没有它吸的话,那将是痛不欲生的……” 白皑皑不言,只伸手将小竹杆拿过来,连吸了十几口,任那一阵阵香烟柔熏着脑门,获得了一种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宁静——说它宁静,其实也不宁静,仿佛有无数个念头要闪出来,却都只是若隐若现,只淡柔地在脑海里轻拂着,那真是一种难以言述的奇妙感觉…… 火灭了。 烟散了。 狄心越又装上一小撮粉膏点燃,再一次与白皑皑默默地分享着这种飘然的享受,共享着这种超然的意境…… 火再灭了。 烟再散了。 狄心越长吁了一口气,将小竹杆和糙纸包又都收好,这才对白皑皑道:“近年来,这东西我尽量地少吸,只因我也想要去外面见识见识了——但我却比不上我大哥,我大哥只用了三个月就完全戒掉了,我却总戒不脱得……” 白皑皑出神地回味着方才的感受,微叹道:“何必要戒——看来我这一生,恐怕也很难再离开它了……” 狄心越又四处扯了几把野葱大嚼一顿吃了,算是“漱口”。但他却并未请白皑皑也“漱”,看来他也知道人家恐怕不怎么喜欢这种“漱口法”。完事后,他又道:“倒也未必。我看你是块好料子,只要你修习了‘海天心经’,你大概也能戒掉了……但你这一身黑不溜秋的,我想恐怕是万难去得掉的了……” 白皑皑微笑道:“那又如何?我这样不是也挺好的么?至少,我总能很吸引别人的注目罢……” 狄心越哈哈一阵大笑,与白皑皑将余下的蜜蜂和残酒一扫而空,各自拍了拍衣裳,便双双“大步”而回——这“大步”确实很大,总是踉踉跄跄地把三、四步并作一步。 第十一章 十里罂粟*鱼人岛(5) (五)奇谲“鱼人” 白皑皑和狄心越“大步”跌撞着回到了木屋之中,但见狄酒舞、狄心卓、狄心茹和狄青四人俱都坐在屋里,狄酒舞和狄心茹正在吸那罂粟壳粉膏,喷喷香的烟雾缭绕着整间屋子,还有千丝万缕沿着敞开的大门悠扬而去…… 几人都功力深厚,虽隔着浓烟亦能看清周围的一切。狄酒舞见白皑皑进来后就不住地嗅吸香烟,便对狄心越道:“你已让他吸过了?”见狄心越点了点头,他又向狄心茹道:“既如此,丫头,你就把家什给他罢……” 狄心茹垂首轻笑一声,自嘴里吐出了一大团烟雾,又从衣襟下摆摸出一个大荷包来,一边递给白皑皑,一边凝视着他道:“吸它上了瘾后,你恐怕就再也离不开我们这个岛啦——黑黑的白大哥,你不会后悔罢?” 白皑皑默然地接过荷包,触手便知里边装的是一根小竹杆和一包罂粟壳粉膏。将物什取出,装了一大撮粉膏点燃,悠然地吸食着这一股股奇妙的香烟——用嘴将烟吞进肚里后,两条长长的“青龙”便自会打俩鼻孔里冲了出来,那个过程,确实是妙不可言…… 狄心茹却停住了不再吸,深情地看着白皑皑,低声道:“有了你在,我也不想去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了,我也用不着再折磨自己戒吸这粉膏了……” 狄心越对狄心卓道:“今儿个怎地这么早就散会了?” 狄心卓似有些嘲弄地答道:“咱们岛主瘾头提早上来啦——会场上不准吸粉膏,这规矩可是他自个定的……”言际,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看狄酒舞。狄酒舞却恍若未闻,自顾陶醉在烟山雾海里。 狄心越苦笑了一下,忍不住自己的瘾头又上来了——看着浓烟厚雾中静坐如山的狄心卓和狄青,心里头真有些佩服他们的意志力…… 白皑皑最先一个吸完,随后是狄心茹、狄心越和狄酒舞——看来人越老瘾越大,狄酒舞比别人又多吸了三撮后方才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下午已无事,几人又畅饮了个够。酒醒后,狄氏一家人又带着白皑皑到岛上各处走了一遭,熟悉了一下情况。经过这数次交流,狄家人对白皑皑都已不再见外,把他当成了一名至亲好友。 来到一处平坦宽阔的沙滩时,但见有十多个小娃儿正在水里嬉戏,沙滩上也有好几个在玩沙堆——但见他们有男有女,俱都赤条条地一丝不挂,活脱脱地是一个个幼年的狄心越或狄心茹。 白皑皑望了望几位赤裸的女娃儿,又有意无意地看了看狄心茹——狄心茹立时红霞上脸,却又将丰满的胸脯挺得更高了,好似在告诉白皑皑说我狄心茹可不是小娃儿了…… 白皑皑笑了笑,突见一名娃儿“跃”了上岸——是真正的“跃”,用一条剪刀般的大尾巴“啪”地跃了上岸来!他用力地揉了揉眼——这些事虽早已听过,他“不死神侠”也是见惯奇人奇事了,但此刻真的见着人长有一条长长大大的鱼尾,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吃惊。但见又有五、六个娃儿“跃”了上岸,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闹着,用那与鱼尾一样的下半shen扑打着柔软的海沙,那黄亮黄亮的鳞片在艳阳下不住地映射着闪闪金光…… 什么是“娃娃鱼”?什么又是“鱼娃娃”?望着这一幕奇景,白皑皑一阵惊嗟。稍顷,却又见那些鳞片正一块块地缩小、缩小、再缩小,而那些“大鱼尾”竟正慢慢地分裂、分裂、再分裂!最后鲜亮的鳞片完全不见了,“大鱼尾”完全变成了两条腿,两条人腿! 狄心卓斜望着白皑皑道:“如今白兄可知我这‘神龙浪子’并非浪得虚名了罢?” 白皑皑点头道:“真是神奇——原来‘人’与‘鱼’之间的转变,就是这般简单……”又对狄酒舞道:“今夜能让在下去见识见识前辈的‘下榻之处’么?” 狄酒舞瞪着他,微怔道:“你不是外人,自能跟我们一起过夜——但你,你能呆在那么深的水里么……” 白皑皑见他们对己推心置腹,遂也不再隐瞒,把自己因吞吃了“万年海参王”而身子发生变化之事和盘托出,听得几位“鱼人”比他方才更惊奇。 晚饭时白皑皑没喝太多的酒,为的是要清醒着去看“鱼人们”的“下榻之处”。 狄酒舞一家也喝得不多,但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时,他们却似有些醉了,开始胡言乱语,眼珠发红脖胀气粗,神态渐显狂乱……只有狄心卓还保持着正常,对白皑皑苦笑道:“待会儿白兄可要跟紧我们了……” 等到夜幕深重了,连狄心卓也开始迷乱起来……最后他们全家人竟都将全身上下的衣物脱得一干二净,疯子般冲出了屋外,与屋外两千多名同样赤裸着的“疯子”纷纷乱叫乱跳着,在夜幕中奔向海边,竟似完全不认识白皑皑,甚至已不知其存在——这一幕,白皑皑在最荒诞的梦境里都不曾见过……他又不由暗自苦笑,心想幸亏今晨起床晚,否则看到这么多人赤条条的,可真有些尴尬。他紧跟着狄酒舞一家人,免得认不出他们来——另两千号人跟他们没什么分别,也都是狄氏一家一家的,也大多是这些个兄弟姐妹,也尽都是这么个模样,也全是赤条条的,也个个似疯了一般,你叫白皑皑怎生区分?! 今夜与昨晚截然不同,无风无月,夜空似泼墨般浓黑深重,幸亏白皑皑功力深厚、眼神极佳,这才能始终盯着且跟着狄酒舞一家。 两千多号人嗬嗬呼叫着奔到了海边,竟似飞蛾扑火般争先恐后地跳入了海水之中,随即没了踪影。 白皑皑毫不迟疑地紧随着狄酒舞一家人跳进了温暖的海水里,跟随他们沿着岛根一路向水底沉下去,沉下去……岛根越来越大,周遭的两千多名同伴在深水中逐渐分散,想必是各自“回家”去了…… 不知往水底沉下了多深,以白皑皑的目力都已难看清楚周围的情形,只能模糊地辨认一些景物……就在此时,突见身下的深水处竟有一丝丝亮光,愈来愈亮,愈来愈亮……于是他又可看到较远的景物,但见另一些“鱼人”分散在四处,他们与狄酒舞一家人一样,俩腿俱都变成了一条又长又大的鱼尾巴,头下尾上向水底游动,那大鱼尾有节奏地一扭一动着,颇有韵律——这大尾巴可不仅仅是用来划水的,他们在水里还得靠它来呼吸,用以吸收水里的空气和排放自身的浊气。 又下沉了几十丈,亮光突地强烈无比,照得四处恍若白昼——白皑皑已可见这些亮光俱都发自这岛根基最底部的一些小山洞,四处算来,应有不下千个。 附近的“鱼人”都欢腾着扑入了自家的小洞里。狄酒舞嘴边突地冲出了一大串水泡,白皑皑听得他是说了一句“人鱼话”,好像是说“到家了”什么的——像他们这等武功高手,又有自身奇异的条件,在深水处亦不惧海水的巨压,竟还能相互通话。 白皑皑抬头看来时之路,但见一根巨大无朋的黑柱冲天而上,没有尽头,真的就似擎天柱一般。但他却很清楚这不是什么擎天柱,只不过是海底的一座大山罢了,山顶高出了水面就成了岛,只不知它是否也跟那“黄金屋岛”一般,在某一天会因热力凝聚过多而爆炸? 狄家五口已鱼冠而入了眼前这个山洞,白皑皑赶紧奋力划水跟上——他可没有一条管用的大尾巴,要跟紧这些“鱼人们”并非易事。 这山洞越进越宽,越宽越亮,敢情里边四处堆积着琳琅满目的珍珠玛瑙、珊瑚翡翠,五颜六色,光怪陆离,两壁上还镶嵌着有无以数计的大颗夜明珠,照得四处亮堂堂——尘世间罕见的珍宝,在这里看来便如一块块凡石般寻常得很。 往里游了十多丈,进了一个宽阔的大洞,看来定是“鱼人们”的“客厅”了。四壁上还有数个小洞,想来应当是“卧室”了。 再看水里有各式各样的小鱼小虾正不住游弋,周遭的海藻、水草里显然也潜伏了不少海洋主人,古里八怪的精灵们。 有很多鱼虾都是白皑皑从未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的,不由看得他眼花缭乱、心神荡漾——但见有的形态各异,有的小得可怜,有的自身会发光,有的颜色能不断变化……而有几条大肚子的怪鱼正在“喷”出一些什么小东西,这些小东西一经喷出后便会游动,而且很快——看它们的形状,与那几条大肚子怪鱼一般无二,敢情竟是那几条大肚子的怪鱼正在产幼仔。 但见好几条怪鱼喷出了无以数计的小怪鱼,水里的小怪鱼们便似漫天飞蝗般四处乱蹿。而狄酒舞一家五口都似异常兴奋,纷纷张嘴吞食这些小怪鱼,吃得津津有味。 几条大些的怪鱼见势不妙,纷纷一晃,身子竟眨眼间已到了大洞之外,再一晃便不见了踪影——看到它们的“绝妙身法”,好似武林中失传已久的“鬼马魅步”,白皑皑这才忆起曾听人说过的一种叫“海马”的东西,岂不就是眼前的这些怪鱼?据说这海马产育后代甚是奇特,乃由雄海马以育儿袋来培育,而母海马们则在将卵注入育儿袋后就不管事了,与人类可大相径庭。 但见“鱼人们”将小海马吞吃了大半,而尚还存在的小海马们却仍不知危险,自顾用还不到家的“鬼马魅步”顽皮地蹿来荡去。好在“鱼人们”也并未赶尽杀绝,再各自觅食了少许鱼虾后便陆续进了各自的小洞,显是“回房就寝”了。他们显然未曾顾及到白皑皑——白皑皑看得出来,他们一到夜晚便有些神志失常,或许说是恢复了“人鱼的本性”,已接近了“鱼”,而几乎没有了“人”的特性——只有在俗世间混了许久的狄心卓还较能控制自己,但夜深后他也跟他的家人没什么分别了。 白皑皑很想去看一看他们睡觉时的模样,却终究觉着不妥,只在“客厅里”闲游不停。游得烦了,正欲到洞外去四处逛逛,突见狄心茹竟自她的“闺房”游了出来,两眼仍是紧闭着,双臂一划一划,尾巴一摇一摇,缓缓地在四处转着圈儿,看来竟是在梦游。 白皑皑见了不觉好笑,心想“鱼人”的梦游原来跟人也差不多。正欲离去时,突见狄心茹不再游动,呆呆地立在水中,忽将双手按在自己丰满坚挺的乳峰上,轻轻地揉搓着,抓捏着……随后,她又腾出左手向小腹抚去,直抚到那大尾巴处——她的*显见比常人生得奇特,竟紧挨在肚脐眼附近,而且光溜溜的没有一根芳草……她抚弄着自己的身子,整个人开始轻轻地扭动起来,嘴、鼻都已发出呻吟之声,眉头也皱得很深,眼皮闭得更紧…… 白皑皑毫无疑问地冲动了起来——那点罪恶感竟不再出现,只有一种奇异的召唤力驱使着他缓缓向狄心茹游过去……他轻轻搂住狄心茹正扭动着的细腰,狄心茹霍地惊醒,但她只看了白皑皑一眼便合上了眼帘,任由白皑皑抚弄、亲吻、舔咬、抓捏,身子不住战栗…… 白皑皑寻到那个光滑如镜的所在,用力挺了进去——他感到了阻挡,还可看见几缕淡红飘散开去,还有狄心茹痛苦而快乐的剧烈颤抖……他夹住她的大尾巴,开始了疯狂的抽动——今儿个是“男海参人腿”夹“女鱼人尾”,好生奇诡! 狄心茹双臂死死地搂住了白皑皑的后背,紧闭着眼承受着、迎合着,嘴、鼻边不住地腾冒水泡…… 末了,白皑皑爱怜地轻抚着她白玉般的双乳,轻抚着她软甲般的大尾巴,轻蹭着她柔丝般的秀发,让她在无尽的幸福中沉沉睡去。睡得很甜。他抱着她游进了她的“闺房”,仍轻轻地爱抚着——这一切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实,然而又有谁能证明它其实不是虚幻的? 白皑皑轻叹了一下,本拟也睡下了,但那可恶的情欲又蓦地冲了上来,使他又再一次攻占了狄心茹的玉体——而狄心茹竟一直未醒,只好似做梦般稍稍迎合着…… 终于,白皑皑也累了,停住了不再动。看着他们下身那些飘散开去的污液,他不由有些恶心,只想好好吸一顿罂粟壳粉膏——但这可是在深水里,又怎能吸得成?于是他只得轻轻抱着狄心茹杂乱地思虑着,糊涂地感慨着,终于也渐渐睡着了……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十一章 十里罂粟*鱼人岛(6) (六)海天心经 不知睡了多久,白皑皑突地被惊醒。这倒并不是他感到了有什么危险——两千多名“鱼人”都是武功高手,附近一带什么恶鱼怪兽不被他们消灭了呢?他被惊醒,是因为怀中的狄心茹已醒了,正在不住地亲他、咬他、摸他、抓他、捏他,又把他的情欲挑逗了起来…… 这回狄心茹的神志已很清醒,认得出眼前这位正是她心上“黑黑的白大哥”,不住地轻唤着“白大哥”,和白皑皑共同沉浸在快乐的海洋中…… 一切又都静了下来。狄心茹无限满足地低吟着、细喘着,娇慵慵地道:“白大哥,咱们该上去了——爹爹他们恐怕都已到了岛上去啦……”她这一说话,自然是水泡乱冒,但白皑皑还是能勉强听得清楚。他点了点头,拉了狄心茹的手便向外游去。 出得“屋”后,二人便一路向上划水而行——此际海水压力很大,若不运功则不能向上浮行。 划了许久许久,海水压力突减,一股柔韧的浮力将二人一路向上送去,于是他们便不再划动,只静静地任海水将他们往上处托行。 又过了许久,但见这根巨大的黑柱已小了不少,而头顶已有隐隐约约的亮光渗下,显见已差不多到水面了。 无数鱼儿经过他们身畔,都很惊讶地打量着他们这对怪客。 头顶愈来愈亮,愈来愈亮,二人终于一下冲出了水面,已可看见青天白日,可爱的小岛就在眼前。 白皑皑横抱着狄心茹跃上岸来,狄心茹突地脸儿一红,要白皑皑剥下外衣来给她穿上。白皑皑将她轻放在岩石上,一边脱衣时一边看见她的大鱼尾正慢慢地分裂、分裂,最后又变成了两条腿,而那些鳞甲也悄悄地缩进了皮肤之中,使她的双腿看来与常人无异,修长、细滑、白嫩,只有那个销魂所在却仍然没变。 狄心茹见白皑皑紧盯着自己看,不由脸色更红了,啐骂道:“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么?!” 白皑皑一边脱下湿漉漉的外衣运功扭着,一边微笑道:“周公之礼都行过好几回了,你又还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只是在想你变回人后与拖着鱼尾时会有什么不同的妙处……”谈笑间已将外衣扭得干燥了,替狄心茹穿好后,二人便携手向木屋行去,一路上不见一人。狄心茹看了看天色后道:“他们都已去讲经场啦……咱们先去吃早饭——我也不想去听经了,还不如找二哥喝喝酒,或是寻几个小娃儿到处玩玩……” 白皑皑笑道:“不怕你家老头子生气么?” 狄心茹脸又一红,羞涩地道:“咱们今早那样搂着,爹去叫我之时一定都看见啦——不然他定会将我唤醒的……” 二人说笑着进了屋,却见狄心越正独自饮酒。狄心茹瞪着他,似很惊奇地道:“咦,二哥,你今儿个怎地不四处去疯了,却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你的那些宝贝蜜蜂呢?不吃些嘴不痒么?” 狄心越看着她和白皑皑,有些古怪地笑道:“我在等你们小两口呢——酒都喝了三坛啦,你们总算上来了……” 狄心茹吐舌一笑,忙进了自己的卧室去更衣。白皑皑坐下来陪狄心越喝酒,又将装罂粟壳粉膏的荷包拿出来,搁在桌上等着晾干。 狄心越见状,掏出自己的粉膏为他装上、点着,自己也装了一撮来吸。于是二人便一边饮酒一边吞云吐雾,好不自在。 一会儿后狄心茹便又出了来,将外衣丢给白皑皑,抢了狄心越的一撮粉膏也自点着吸了起来,边吸边邀白皑皑喝酒。 此际菜肴已冷、已残,但酒却饮得甚酣。这就是俗话说的“怪酒不怪菜”。只要有好酒,最好的下酒法子就是以酒来下酒。 酒足烟饱后,狄心茹将残局收拾好,便要狄心越带他们去弄蜜蜂。 狄心越却不应她,忽地自怀里摸出一件物什来,“啪”地拍在桌面上,对白皑皑道:“这是老头子要我交给你的……” 狄心茹将这物什抢过来,却见是一本旧书,封面书有“海天心经”四个发黄的大字。她不由脸色一变,瞪着狄心越道:“老头子要白大哥练这心经?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明知我跟白大哥好上了,却竟然还要白大哥练这‘海天心经’?!” 狄心越静静地道:“你怕你白大哥会像当年的林难通一样么?难道我们都会看错人么?他若真是无情之人,你把他留住了又如何?他若是有情郎,你又何妨让他远走?” 狄心茹美目中已盈满泪水,紧捧着那本旧书不住摇头。 狄心越又道:“何况,他就算练了这‘海天心经’,也未必能戒得了罂粟壳粉膏——你道人人都像大哥那般厉害的么?你练了多久?我又练了多久?咱们戒掉了么?没有!连青弟练了这许久不也是还没有完全成功么?……” 狄心茹仍不住地摇头:“不!不!不!他戒得掉的!他戒得掉的!连青弟都已差不多成功了,更何况他?!他也是跟一般人不同的,不同的……”那晶莹的泪珠,随着她不住摇头而四处飞溅,溅在了白皑皑的头上、脸上、身上、心上…… 狄心越突又肃容道:“最重要的是——老头子有一件危险的事要他去做,除了他,别人恐怕都难以办到!” 狄心茹呆了一呆,收住了眼泪,怔怔地问道:“危险的事?很重要?定要他才能做?” 狄心越郑重地道:“不错。大哥虽戒掉了烟瘾,但他武功还是不够高;老头子武功虽厉害,但却戒不掉烟瘾——只有你的白大哥,才有可能探查出那人的秘密……” “那人?那人是什么人?”狄心茹忍不住动了好奇心,“难道咱们岛上有了什么危险不成?难道凭咱们这两千多人还解决不了么?” “唉……”狄心越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老头子也是今早才对我说起的——那人前两年就已来过咱们岛上啦,是一个年轻人,相貌平常,但他的眼神很令人捉摸不透,只觉着世上所有的人都仿佛应该是他的臣民一般……”他又笑了笑道:“当然,这只不过是老头子说的,咱们可没见过……老头子说这年轻人来时,咱们岛周围不见一艘船,而这人身上亦不见一点儿潮湿——难道这人竟也会咱们岛上的‘芋叶功’?他与那林难通又有什么关系?果然,这人走的时候竟是踏波而去,行走在海面竟如履平地,身形潇洒飘逸,胜似闲庭漫步,但一眨眼间竟去了数十丈,再一忽儿就消失在了茫茫海天之间……这人年纪如此之轻,怎么会有这般通神的本领?难道他是神仙?还是海底的龙宫太子?可他明明用的是最高境界的‘芋叶功’,可踏波漂海,畅行汪洋……” 白皑皑也不由听得有些入神,问道:“那这人到咱们岛上有何用意呢?”他此刻也不再说“贵岛”而称“咱们岛上”,已把自己当作岛上的成员了。 狄心越微哼了声道:“此人说是要与老头子切磋武学——他自称天下无敌,找遍了天涯海角也找不着一个能与他放手一搏的对手,只有我家老头子尚堪与他动手过招……” 狄心茹撇嘴道:“这人好狂——那咱们老头子能胜得了他么?” 狄心越摇了摇头道:“不能——老头子每回与那人斗到两百招后便再斗不下去了,只因那人竟仍未见出全力,而咱们老头子却已是油尽灯枯了……” 狄心茹不由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天底下难道还真有武功如此高的人?而且还是个年轻人?!” 狄心越苦笑道:“我也不信,但老头子说得挺郑重——他已败给了那人两次,第一次斗到两百招,第二次老头子苦练了一年却还是只斗到了两百招,今年老头子又练成了几项厉害的功夫,但他却仍没有信心能去击败那人,甚至连战平都很难……” 狄心茹又开始不住地摇头:“我不信,我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白皑皑不由想起了丐帮帮主“浪子神鹰”王者风,他多少与“那人”有些相似——却不知令人高深莫测的王者风与之相比又如何? 狄心越又道:“那人每年春暖花开之时就来,与老头子谈论一番再拼斗一场后便又走了,来无影去无踪,给老头子说得真好似天际神龙一般……”他言语中多少有些不服气,却又显得无可奈何。 白皑皑道:“那这人应当并无恶意了?” 狄心越苦笑道:“这可难说——他极力怂恿老头子出去做一番‘大事’,还企图得到大量的罂粟壳粉膏……” 狄心茹抢着道:“他是想用粉膏去控制别人,好达到他的某种目的——看来这人显然是有极大的野心……” 白皑皑轻叹道:“一个人若有了他那样的本事,恐怕想没有野心都难了……” 狄心越道:“眼看就要入冬了——还有几个月那人又会来,不知这次或以后他会不会对咱们岛上有所不利?老头子盼你先练成‘海天心经’,然后再修炼‘芋叶功’——以你的资质,几个月后定当大成,在海上追踪那神秘的年轻人应该不成问题……” 狄心茹呆了片刻,忽将怀中书本递给白皑皑,轻声道:“你若探明了那人的底细,切勿与他动手,且先回来与我们商议再说——好么?” 白皑皑深情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打开书本就欲看起来——狄心越却伸手合上书本,一边道:“到海岸边去看,去看那海,去看那天,只有那样才能达到‘海天心经’的最高境界……” 狄心茹笑道:“然而这也是因人而异的——譬如说我和二哥,就算跳进海里、飞到天上,都修炼不到很高的境界……去罢,去正西方海岸那儿,我在远处为你守着,不让别人去打扰你……” 白皑皑依言向外行去,与狄心茹一起往正西方而走。狄心越则找到了几个没有去听经的小娃儿和他同去弄蜜蜂。 正西方海岸有一大堵长长的、高高的巨岩,岩顶似一面大平台,宽阔而平坦,千朵万朵的浪花不时在它脚底下扑腾欢叫。白皑皑此刻就坐在它边缘研读“海天心经”,狄心茹则在百丈开外的一块草地上为他守望。 “海天心经”开首引用了《庄子*秋水篇》之文,其间有云:“天下之大,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它说起大海的壮阔,“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而大海却只谦逊言道:“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人比大海如何?大海尚是如此谦逊,区区一人怎可狂妄?自古以来的狂生们,恐怕也都只是被天地海川叹笑的对象罢? 大海在天地间犹如小山小木在大山,其实人类在天地间不也是如小虫小蚁在人类面前么?蝼蚁或许能感觉得到你这个人的存在,但它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么?它知道什么是人么?它了解人类的生活么?这也正如茅坑里的蛆虫一般,在人类眼中,它们永远是在腌臜的屎尿里愚蠢地、无知地爬来拱去的丑物——它们的生命是如此地龌龊、卑贱!这个茅坑,就是它们的天地!然而人类呢?人类在天地宇宙间与这些蛆虫又有什么分别? 有分别么? 人类自我吹嘘的文明、伟大,或许蛆虫们在它们内部也曾吹嘘过罢? 不过人类毕竟就是人类,我们又干嘛要妄自菲薄?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自豪?狂妄自大固然令人耻笑或不耻,但消极悲观更让人可怜可叹。我们能像大海那样么?能有辽阔的胸襟,有宽广的情怀,又有谦逊的心灵,可以清醒、正确地认识自己、看待自身…… 白皑皑看完此篇,不禁掩卷眺望海天,突觉心胸一阵爽朗,似乎又开阔了不少。他不时沉思,不时研读,不时远眺,又不时喃喃自语,不知不觉竟已将这本心经全看完了——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如血,红光洒满海天。 一直没有人来打扰他。狄心茹始终呆坐在百丈开外的那块草地,始终在呆呆地望着他。 白皑皑的心神突地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空明、开阔、宁静、安详、平和,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那种平漠、淡然,但比那时又好像多了些什么,显得更充实……各种古怪的念头却仍在脑海里,只不过它们都已变得规规矩矩、有条有理、清清晰晰,就似无数优秀的士兵正列队等着他来检阅一般…… 他不再想做古怪的动作。 他不再糊里糊涂乱想杂念。 他不再焦躁烦闷心神不宁。 他也不再想吸罂粟壳粉膏。 “海天心经”乃是当年“十变神侠”狄宵汉隐居此岛后自己悟出的一套心法,它并非什么霸道的武功,只是教人开阔心胸、澄出杂念,把自己融入海天之间,达到一种空明清灵的境界——佛家有云:“只要心中有佛,处处是净土”,一个人若心里装得下大海和天空,又还有什么事能困扰得了他? 白皑皑竟在这一个白天就将“海天心经”修炼成功了,而且达到了最高境界——这是因为他早就有了深厚的基础,具有极佳慧根,这套心法不过是将他的这些东西又彻底清洗了一遍、好好整理了一番而已。故而别人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一世都难练好的“海天心经”,于他只不过用了一个白天。 当他走近狄心茹时,狄心茹凝视着他,似乎又惊又喜,又似有些幽怨地道:“你练成了?一天就练成了?”见白皑皑点头,她又轻叹道:“我就知道你会练成的,而且用不了多久,但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白皑皑无言地看着她,拉了她的柔荑缓缓向来路而去。霞光万丈,辉煌灿烂,也在默默地送着他们回去…… 晚饭时,狄酒舞收回了《海天心经》,却又把一本薄薄的《芋叶功》交给了白皑皑,又再细述了那神秘人的一些情形。是夜,白皑皑就在陆上研读《芋叶功》,并未下到海底去。 以白皑皑的目力,已用不着点灯——何况岛上根本就没有灯。他精力无穷,竟整整研读了一夜,亦毫不觉疲倦。他发觉这本《芋叶功》虽然很薄,但练来颇难,恐怕得要花好些时日才行。 这一清晨却是狄心茹上来得最早——她赤条条地扑进白皑皑怀里,急不可耐要与白皑皑欢爱。此时她已是人形,个中滋味与鱼形时又颇有些不同。 二人一番缠mian后,便开始准备早饭。不多时岛上愈听人声喧哗,“鱼人们”陆陆续续全都上来了。于是又开始了和老日子一样的新的一日…… 如此过了一月多。 白皑皑在海面上操练了无数次,失败了无数次,最后终于将“芋叶功”练成了,所欠的只是火候了。狄酒舞又用岛上秘技“输功大法”将自己的一半功力输进了白皑皑的体内,以期白皑皑能达到“芋叶功”的最高境界。白皑皑本不愿接受,但狄酒舞说他很快便能恢复功力,又言及那神秘人的武功实是深不可测,白皑皑纵算再多加些功力亦难有取胜之机。白皑皑只得接受,同时更用功勤练。 狄酒舞亦勤奋练功,很快便修补回了输出的一半功力。此外,他又再练成了几项先人们久已未练的绝技,自觉武功较去年有了长足进步,但对那神秘人仍不敢抱取胜的信心——他仔细研读了先人遗下的所有武功秘笈,觉得那神秘人全身唯一的弱点便是在右眼的瞳孔,唯有一个功力与之相当的高手以神兵利器刺入方可伤之……否则,谁也休想伤其一根毫发……然而,那神秘人身法太快了,招式太绝了,功力太深了,又有谁能有机会将利器刺入其右瞳呢?何况,连功力与之相当者恐怕都找不出……白皑皑呢?恐怕也只有白皑皑才有希望了,虽然希望并不大…… 狄酒舞近来总觉得那神秘人会对自己岛上不利,心底隐隐约约有很大的恐慌——而究竟恐慌些什么,他自己也弄不清。他着力修炼白皑皑,只因他觉着唯独白皑皑才有机会探得那神秘人的居心,甚至与那人一决高下…… 转眼天气已入“寒冬”。 说是“寒冬”,在这岛上却并不怎么冷,只不过显得比较凄凉、萧条而已。 白皑皑也练成了这岛上的数项绝技,每日与狄酒舞练功过招——此刻他已能在两百招后胜过狄酒舞,使狄酒舞对他又多了几分信心。 春暖花开了。 那神秘人随时可能会来了。 狄酒舞尽快地为狄心茹和白皑皑操办了婚事,热闹一番后,白皑皑便算正式成了岛上的一员;狄心卓的“枯木禅功”已大成,辞了众人,又向大宋进发,去寻“帝王堡”堡主复那一掌之仇了——他生性极为独立自主,不屑于接受父亲狄酒舞为他输送功力,否则早就能重出江湖了;狄青戒吸罂粟壳粉膏已完全成功了,在他大哥离开三日后,他也只身别了亲人向西漂流而去,去追寻他的将军美梦;狄心越仍是老样子,喝酒、吸粉膏、闲逛、掏蜂窝、惹事生非…… 白皑皑打这日起的白天就在狄酒舞单独练功的海岸边时时守候,远远地隐蔽着,望着狄酒舞练功,等着那神秘人的到来——这神秘人到底是什么人?他究竟有何居心?他真欲对这岛上不利么?他可感到了危机么?他可预感到了有个与他一样可怕的“不死神侠”正严阵以待等着他?……;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十二章 神秘人*他是谁    嫣红黛绿,鹅黄姹紫。绿茵成毯,花团锦簇。天碧气新,鸟语花香。春意的深入,使得这原本有些萧索的岛上充满了蓬勃生机。 面对着如此佳境,又有谁能不赞叹生命是如此的美好呢? 白皑皑此刻就在心里赞叹着——他已忘记遥望狄酒舞辛勤练功,只顾欣赏着四周如诗如画的春色、如仙境般的浓重春意,以至于那神秘人不知何时已在跟狄酒舞侃侃而谈都未发觉。直待狄酒舞清喝一声,与神秘人动手过起招来,白皑皑才霍地惊觉,忙收摄心神向二人凝望,细看那神秘人的武功路数…… 看了良久,白皑皑才发觉这神秘人的武功路数根本就是没有路数——他闪避腾挪的身法看似毫不稀奇,但却实在太快,而又快得不露痕迹,快得还很潇洒飘逸;他攻击的招式看来与各门各派的绝技都有些相似,却又并不是很像:“南拳北腿”、“大力鹰爪”、“大摔碑手”、“小擒拿手”、“禅宗血手印”、“王屋豹形拳”、“燕子剪刀脚”、“飞血木棉指”、“丐帮降龙掌”、“乌金蚕丝掌”、“辽东反手道”、“塞北飞烟斩”、“谭氏点穴法”、“林家幻影肘”、“华佗五禽拳”等等,以及少林、华山、衡山、点苍、崂山等各大门派的秘技都似乎蕴含在他的拳脚之中,还隐隐有东瀛诡谲的柔术、剑招、刀法、棍道混杂其间,看似信手拈来、没有章法,但却又是那么自然流畅,毫无生涩之感,实令人莫测高深,已到了“无招即是有招,有招也是无招”的境界,恐怕已没有任何人能在招术上胜得了他;而他出手之快、狠、奇、妙、准、稳,也令人难以想象;再看他功力之深厚、悠长,纵算再斗上三五个日夜恐怕也不会有一丁点气衰力竭之相…… 白皑皑惊叹此人身手之余,再看狄酒舞的攻势——只见他出手仍很沉稳,几项新练成的绝技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使他在两百招后还占据着上风。但白皑皑却看得出来,那神秘人仍未用全力,似乎只想看看狄酒舞的武功究竟有了多大进展。 狄酒舞却没空去想这些,他已斗得兴起,不住地叱喝呐喊,雷霆般又疾攻了百多招,整个人已进入了一种拼斗的巅峰状态。 神秘人似乎也不敢大意了,凝神聚气一招一式的防、攻、攻、防,一时间似落了很大下风,但他的身形却依然还是那么飘洒,眼神不见一丝变化。 他二人方圆五丈内的卵石已尽皆粉碎,就连海岸边的海水也因受到劲气的激荡而似开了锅般沸腾起来,形成了一条又长又宽的“开水海带”,不住地翻滚腾冒,煞是好看。 白皑皑当年也曾见过“中原武林第一人”梅大先生梅寒香与“武林学圣”祁白两大顶尖高手的对决,那场景确实叫人窒息——但放到今日,当年的前辈高人若看到眼前这二位的拼斗,恐怕也无心再战了。特别是那神秘人,使白皑皑总联想到同样高深莫测的王者风,他总觉得这二人非常相似,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可细看那神秘人,其面貌和身形均与王者风截然不同——他的相貌看来比王者风更平常一些,身形更短小精悍一些,年岁似乎也更小一些……但他的眼神,却与王者风的眼神实在太像了…… 王者风的武功,白皑皑也“见识过”。但其究竟高到什么程度,白皑皑也弄不清楚——他只知道,天下间若还有一人能与王者风一争长短的话,那无疑就是眼前的这位神秘人! 但见二位高手又疾风骤雨般狂对了上百招,随后他们的身形突地慢了下来,攻防间只有一种凝重的气势,沉闷而缓慢,但那种无形的劲气却让离得老远的白皑皑都能感觉到——这二位的拼斗无疑已到了最后关头,胜败即刻就要见分晓了!  白皑皑暗自苦叹了一下,心知不出百招狄酒舞便将败在这神秘人的手下了——狄酒舞的武功已远在当年“武林学圣”祁白之上,但面对这神秘人却仍显得无能为力……白皑皑自忖能与这神秘人斗到千招开外,神秘人固然也杀不死他“不死神侠”,但他又能伤得了人家么?而纵使他与狄酒舞联手,又能有多大胜算呢? 白皑皑思忖间,突听狄酒舞一声暴喝,人已退后十多步,立在当场不住地喘着粗气,全身汗如雨下,湿漉漉一片,头顶腾腾冒着热汽,显见功力已耗尽,再难动手过招了。 再看神秘人,仍恍若无事,好像才饭后散过步一般。他看着狄酒舞,微笑道:“小别一载,前辈又大有进展,真可喜可贺。” 狄酒舞猛呼吸了几口大气,定了定神,苦笑道:“一年苦练,仍无法动得了阁下分毫——看来天下虽大,恐怕也再难找得出人来与阁下抗衡……” 神秘人眼中隐隐闪过几分落寞萧索之色,淡笑道:“有想必是有的,只恐在天涯海角,在深山仙林,要寻出来太难了,太难了……” 隐蔽在远处的白皑皑屏息静气凝神听这神秘人讲话,但觉其声音与王者风虽颇为不同,语气、语调却甚为相似。而其神态、举止,与王者风则确实太像,比亲生兄弟还像——王者风可还在人世么?若得他与这神秘人一战,当是人生一大幸事!这二人若斗起来,胜负实难预料……可王者风若已不幸丧身在了那场可怕的暴风雨中,天下间又真的还有谁能与这神秘人相抗么?若说还能勉强找出一人的话,恐怕就只有是白皑皑了…… 听神秘人的话音应当是正宗汉人,而且还应该是常年生活在中原的大宋子民,可武林中、江湖上怎地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他自称天下无敌,难道已曾找过声名显赫的王者风交手?那么王者风已败在其手上了?可王者风亦不像败过的人,他眼中不也时常有难寻对手的落寞之色么?那么这神秘人又为何不寻王者风交手呢?难道他以为王者风亦不过是浪得虚名?此人拥有绝世武功,在江湖上却从没听闻过,难道是什么秘密的邪恶组织成员?又莫非他是易过容、改头换面过的成名人物? 想到此节,白皑皑便用心观察神秘人的面容,却丝毫看不出有易过容的痕迹——以白皑皑的目力,就算再高明的易容术他也能看出些破绽,看来这神秘人倒真是个实在货,一个神秘的实在货。 但听神秘人又道:“去年晚辈所提之事,前辈可考虑好了么?” 狄酒舞轻叹道:“我狄家自宵汉公后世世代代隐居此岛,早已习惯,实不想与外界有什么接触,更不愿去惹些无谓纠纷……” 神秘人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晚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听闻贵岛收留了两名遇难的东瀛人,不知可否让晚辈一见?” 狄酒舞脸色微变,目光炯炯地瞪着神秘人,沉声道:“那二人心怀叵测,意图不轨,早已被老夫杀了——只是阁下怎知他二人之事?莫非他二人乃阁下派遣来的么?!” 神秘人神色不变,淡然答道:“正是。他二人办事不力,有劳前辈料理了他们……”顿了一下,又道:“前辈不肯出山倒也罢了,但若再不肯给晚辈大量罂粟壳粉膏,晚辈只得用强,两个月后即率部下前来抢夺了……” 狄酒舞怒极而笑,仰天哈哈笑道:“好!好!凭阁下的身手,要来拿还不容易?只是我岛上两千五百多名男女老幼,都宁可战死也不愿受人欺辱,阁下方面恐怕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罢?!” 神秘人微叹道:“不错。贵岛上两千多人俱为高手,晚辈实不愿与贵岛发生正面冲突,更不想失去前辈这样一位难得的对手——但晚辈大事已谋动,如有大量罂粟壳粉膏相助则更易成功,还望前辈见谅……” 狄酒舞惨然一笑,摆了摆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罢!老夫今后再不会当你是最敬的朋友,两个月后定当生死相搏,决不留情!” 神秘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见了狄酒舞的神色,终不再开口,略一抱拳,便转身掠上海面,也未见他脚步移动,人却已飘然滑去了十多丈远。 狄酒舞正呆愣着,突觉身后风声微动,转念间已见白皑皑掠过身旁,向他微一挥手示意便朝神秘人追去——转瞬间,二人俱已难见踪影,飘然消失在了浩淼海天。 狄酒舞又出了一阵神,长叹一声,盘膝坐下运功调息,然而心头却难以平静,尽猜测着白皑皑的追踪会有什么结果…… 白皑皑为不让神秘人察觉有人跟踪,尽量离得很远,提聚全身功力施展“芋叶功”在海面上滑行,谨慎地注视着神秘人的后脑,只要神秘人稍有侧首或即将回头,他即准备左右移动或将身子沉入海水之中。 神秘人去势如风,身形却如闲庭漫步般悠闲,背负着双手不时左右眺望瑰丽的海天壮景。 白皑皑可不那么悠闲了,他只得不时地左右滑掠以避开神秘人的视野。好在他的“芋叶功”业已大成,全力施展之下尚能紧紧跟住神秘人,却只担心神秘人会突然回头,他就不得不沉入水里,那可将耽搁不少脚程。 神秘人一直向正东方滑行,不多时便已行了数十里。白皑皑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地远远跟着,心底却泛出了回家的念头,心知只要此刻转个方向而行,不多时便能回到故土、见着亲人朋友了——只是那些一起出海的兄弟朋友,他们还能再回去么?还能么? 白皑皑这稍一分神,脚底下不由慢了一慢,就这么一下便落开了百数丈远。他暗自一凛,忙猛提气疾追了一程,使他又回复到了先前的最佳距离——然而就在此时,突见神秘人头向左偏,一直不停,显见是要回过头来了! 白皑皑吃了一惊,忙运气下沉,疾打“千斤坠”,将身子一下埋入水中,微仰着头,仅留下一双眼睛远远望向神秘人——此际的海面微有波涛起伏,白皑皑的小半截秃头在波丘中时隐时现,离得老远的神秘人若不特别用心看是发现不了的。 但见神秘人只转过头仰望了一眼略已西斜的艳阳,好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便又回过头去了。 白皑皑暗自庆幸中急忙提气升出海面,重又发力疾追——这一停顿,使他落开了两里多路,只可瞧见一个很小的黑点了。 全力疾行了一盏茶的功夫,白皑皑才又重新找回了最初的距离,稍觉轻松,却又担心神秘人还会再回过头来,那可要把他折腾得够呛的。 好在神秘人一直都没有再回头,似乎也在专心赶路了——他们二人的身形看来都很悠闲散漫,但疾行之速却更胜破空劲矢,且一直持续不缓,脚程之快和耐力之强实令常人难以想象。 如此风驰电掣般疾行了不少时候,二人在海面恐怕已滑掠了上千里路。随后神秘人突又折向正北方而行,更加快了脚程,但身形仍是那般潇洒飘逸。 白皑皑却已觉力有不逮,心知再不出半个时辰自己便要将人跟丢了——神秘人功力之深厚悠长,仍大出自己所料,恐怕自己功力最高时也颇有不及。 好在这回向正北方只滑掠了两百余里便可见前方有几个紧挨着小黑点,看来像是一片陆地——果然,神秘人渐渐放慢了速度,看来这片陆地就是他的歇脚处了。 说慢,其实也还很快——一忽儿功夫,那几个黑点已变得很大,却见是五座狭长的小岛连成了一条横线,东西延绵数十里,恍若一道天然堤坝将海水隔开。 待更近些,可见这些岛上山岩甚低,但却突兀尖利,狰狞可怖,甚是阴恶凶险。好在花草树木遍野丛生,清秀美丽,春意盎然,消却了那些凶岩恶石的不少戾气。岛岸边密密麻麻泊满了柳叶扁舟,看来这儿竟还有不少朋友。 未见神秘人身形有何异动,他整个人却已轻飘而快捷地登上了正中间那座小岛的一道矮岩,随即向下消失不见。白皑皑迅速赶上,却见神秘人正蹲在远处的一条小河边掬水洗脸。白皑皑生恐被神秘人发觉,紧伏在岩上一动不动,屏息静气望向神秘人,一边抽隙转动眼珠来打量四周。但见这些岛虽说“狭长”,其实也还不窄,大都约有五里宽。岛上颇多大树和高草,也有不少野粟子;远远近近数条小河纵横交错,尽为山岩阻隔,均奔行湍急,却流不出海,只在岛上内部周转不息;左右远处各隐约可见较多木板屋顶,看起来搭建得甚是简陋。白皑皑再凝神细听,除水击风拂鸟鸣虫啾之声外,似乎还隐隐约约有人在讲话,西边稍嘈一些,而东边则似乎有多人在喁喁私语——莫非这里就是神秘人的老巢?那些在讲话的都是他的属下?他们是些什么人?难道都是些东瀛海寇?可他们的谈话听来都像是正宗汉话…… 白皑皑一边思忖着,一边看见那神秘人洗好脸后突又脱下了外衣,露出里边一身湛蓝色的丝袍来,胸口正中绣着一个金黄色的大圆,看似一轮艳阳挂在蓝天中,特别显眼。 随即,神秘人将外衣丢弃于河水之中,任激流将它冲走。再呆了一会儿,他忽地面向渐已西沉的斜阳,双目渐渐射出可怕的精光,接着他俩手绞拢向外用力挺伸,挺胸收腹扎好马步,又深吸了一口气,突听一阵噼里啪啦炒豆般的暴响,他整个身子竟起了一种奇异诡谲的变化——但见他的身形就好似凭空长出般渐渐高大、修长了一筹,脸部也一阵剧烈地扭曲而变得面目全非,年龄也似乎增大了不少! 待得神秘人一声闷哼完全停下来后,白皑皑差点忍不住要惊呼出声——敢情这神秘人活脱脱不就是丐帮帮主“浪子神鹰”王者风么?! 白皑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与兄长白天乐虽也酷似,但多少还有些区别,可眼前这位“王者风”与另一位王者风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念及此处,白皑皑不由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冷战,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可怕念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难道这神秘人其实根本就是真正的王者风?!这又有什么不可能?!他不明明白白就是王者风么?! 白皑皑陡地忆起出海时在大船上听那年轻客商所言的“柔术”的最高境界,其妙处不仅可用于临阵对敌,还可随意改变身形、相貌和声音——可是,究竟是这人变成了王者风的模样,还是王者风变成了这人的模样呢?又或者,王者风的本来面目就是先前那模样?后者应当不会可能,因为丐帮的人该不会认错自家的帮主罢? 白皑皑目前实不敢断定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真的王者风,只有带着一肚子疑惑怔怔地望着他——他若真的就是王者风,那他究竟在做些什么、究竟要做些什么?万巫、金不换、白天乐和洪津门他们那些人呢?他们怎么样了?而他若不是真的王者风,那他又是什么人?他本来的面目究竟是怎样的?他把自己变成王者风的模样意欲何为?……无论哪种可能,想想都有些可怕…… 但白皑皑已来不及再想下去——远处那位“王者风”已转身向东而行,瞬息后身形便埋没在了又高又绿的草丛里。白皑皑急忙从右侧赶抄上去,身子也隐藏在了浓密的高草丛中,一边疾奔一边向左前方搜寻“王者风”的身影。 “王者风”这回行得却很“缓慢”,让白皑皑能不时地看到他的后侧身影,又能从容地在右后方跟踪着——此际春风吹拂不休,草动之声绵绵不绝,白皑皑倒不必担心弄响身边的草丛。 行了约摸四里路,这一大片高草丛已穿越完毕。白皑皑小心翼翼地半伏在草丛边缘,自草缝里向左前方窥探。但见“王者风”已立在一排矮岩前,远处一条小河奔流而过,几棵大树散布四周,每棵树下各有一大堆大汉正自喝酒赌钱,但声响却极细微,似生恐被别人听到。 “王者风”轻咳了一声,这数十条大汉即刻都愕然抬头看向“王者风”,随即齐地丢下了手边的活计,急忙奔过来向“王者风”抱拳行礼,纷纷道:“教主回来了?这么快啊?”看他们身上所着,俱与“王者风”一样,清一色的湛蓝丝袍,胸口各绣有一轮金日。 “王者风”嗯了一声,四顾了一下地上的酒坛和赌具,嘿然笑道:“我才离开这半天,就又闹成这样了?” 众大汉各自嘿嘿而笑,均脸现尴尬,但却并无半分恐慌,显见这位“王者风”平素待他们定然甚是宽大和善。 “王者风”不再多言,轻轻掠过那排矮岩,径向一处空旷地行去。 白皑皑疑惑更深——这位“王者风”此刻的声音与那位王者风确实毫无分别,而他又是什么“教主”,但看来他与他的这些属下又似乎更像兄弟朋友一些……思忖间,见“王者风”身形已远,白皑皑赶紧向右绕行跟上,避开那些大汉的视线,在“王者风”右后方远处的一纵山石树木间扑腾着继续追踪。 这片旷野颇为宽广,“王者风”行了约摸五里路后方始停下。 白皑皑将视线自“王者风”身上拿开,再向其前边一看,顿时不由呆住——敢情前边有几排密集的简陋木屋,木屋前的绿茵地上散坐着一群一群披头散发的朋友,他们赫然竟是万巫、金不换、白天乐、洪津门、穆小刀、穆大剑、艾溪村、乐少典和申六浅等一干人!这一共两百多武林高手,都是追随王者风出海伐寇的大宋豪杰,白皑皑几乎全都认识,只想不到他们竟会此时此地突见眼前——而没有见到的那些朋友,想来恐怕都已不在人世了…… 饶是白皑皑修为已极为深厚,但久别后骤见时常挂念的亲友,心情也难免异常激动。他强按捺住上前相会的冲动,继续远眺着,相信一切疑团很快就会解开了……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1) (建议:如无闲暇,请勿阅读本章内容) 但见“王者风”向万巫等人点了点头,微笑道:“诸位,兄弟回来了……” 众人一时俱都默不作声。 稍顷,万巫微叹道:“你回来了,那又如何?我们还是那句话,不会助你兴风作浪的……” 白皑皑凝神望向万巫,但见他双目精光全无,披头散发,胡须大把,不过身上衣物倒还整洁,皮肤也还光润。再看其他众人俱是如此,想必都已功力尽失,但日子过得倒并非艰苦。 又听“王者风”道:“王某一直拿你们当作兄弟朋友,希望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好拯救天下苍生,打造一个真正的、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乐少典冷哼道:“说得好听——谁知这只不过是你王大帮主、‘东海幽龙’的个人私欲呢?!” 祝由老头手舞足蹈地叫嚷道:“不错哇,小娃儿——你小子真有你口头吹的那般伟大么?你看你对长辈不敬、对兄弟不仁、对朋友不义,你将你祝老爷等英雄好汉诱骗到此地软禁了两年多啦,不杀不砍却又不让我们恢复功力,大酒大肉地喂我们却又不让我们四处走动,你小子又不时地来磨嘴皮子,你这算个鸟意思?!” “赃官”倪代怒声道:“你堂堂丐帮帮主、大宋第一高手,想不到竟然就是万恶不赦的‘东海幽龙’!你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犯下了多少人神共愤的滔天罪行,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又有谁会相信你?!又有谁会助你去为恶?!” “东海铁鹰”肖小鹰凝视着“王者风”,沉声道:“大哥,倘若你如此做法真是为了天下百姓的话,小弟定当至死追随——但,你如何能让小弟等人信服?” 远处的白皑皑听得他们的对话,不由暗自苦叹不已——先前那个可怕的可能终于得到了证实,这个“王者风”竟然就是真的王者风!他竟然就是众好汉要来对付的东瀛海寇之首“东海幽龙”!他诱使众好汉出海“远征”,目的不过是为了逼迫这几百名大宋武林精英归附于他罢了——倘若众好汉一直不从,他势必会要加害于他们了。而丐帮老帮主钱吹豪的遇害,想必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他犯下如此多的罪行,任凭他说得再动听,确实也难以叫人信服。白皑皑暗叹自己先前也看错了人,自己心中时常牵挂的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竟会是如此一个大恶人! 王者风眼中隐隐抹过一丝痛苦之色,双目凝注着万巫等人,心里在暗暗地道:“我多么渴望得到他们的友情,多么渴望得到他们的帮助——可照如此看来,恐怕是不行了……难道,难道我真要强迫他们吸食罂粟壳粉膏?纵使如此,他们中性情刚烈的恐怕也是宁死不从……唉,看来我一心想要办成的大事,在他们心目中只不过是个可笑的美丽谎言罢了……”他又遥望了一下四周的众多属下,见他们俱都一动不动地坚守着岗位,心下又不由暗叹:“你们再如何勤恳卖力,又怎能及得上我面前这些人之万一?倘若他们真心相助,何愁伟业不成?到时候整个天下,将会是多么美好……你们、你们?我知道,虽然你们中有一些是开明的,虽然你们都是忠心的,但你们中大多数人也其实根本不相信我的话,你们也认为这只不过是个美丽的藉口,你们也认为我只不过是自己想得天下、自己想当皇帝,而你们也只不过是想以后捞些好处罢了……”他在心底轻轻地、有些无奈地叹息着:“倘若天下真能变成我所希望的那样美好,那么就算我即刻死去我也愿意……唉,谁又能真正懂得杜工部‘若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何时眼前突兀现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那种情怀呢?然而杜工部又何尝能清楚地认识到天下寒士无法庇身的真正根源呢?待天下真的变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真正的太平盛世,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实实在在的‘桃花源’,那么我目前所做的那些‘恶行’又算得了什么呢?一时的痛苦,将会换来天下苍生世世代代、永永远远的安康幸福……”他转过身子,遥望那轮美丽的斜阳,目光渐渐似云雾般有些迷朦起来,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自己这三十年来生活的种种情景,心神缓缓沉浸在了对往事的追忆里……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2) 王者风的记忆,从很小很小便开始有了。那时他一岁都还没到,但却能记得自己是被一位黑衣女子喂养着的,后来也是这黑衣女子将他交给了当时的丐帮帮主钱吹豪。钱吹豪说王者风是他在山野间捡到的,别人大多相信,王者风自己心里却知道不是。 王者风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时常被那黑衣女子浸泡在刺鼻难闻的药水中,同时还被她用力地推拿敲打按捏全身上下每个地方,浑身有说不出的痛苦——后来王者风才知道,那正是黑衣女子在对他施用东瀛秘术“精缩大法”,令他身心俱都提早一倍发育,并且把他的体质、心智俱都增加了一倍,使本来就资质绝佳的王者风更异乎常人数倍……然而,这也会使得王者风的寿命缩短一半…… 王者风记得那黑衣女子很美,但待他却并不很好,时常让他吹风受凉日晒雨淋饿肚子,任他再哭再闹都不理会。王者风懂得一些事后,总觉得她应该是自己的亲娘,但又似乎不像。回想她所说过的话,竟都不是中土语言,而好像是东瀛语。黑衣女子将王者风交给钱吹豪时,钱吹豪先是很喜欢,但他仔细看了王者风一番后,却又与黑衣女子争吵了起来,似乎不想接受王者风。黑衣女子一会儿骂,一会儿哭,一会儿闹,折腾不休,终使钱吹豪收留了王者风。王者风眼看着她离开时,小小的心里便隐隐觉得从此将再难见到她了,虽然她给自己的大多是痛苦,但毕竟是她喂养了自己……王者风并未哭闹,只是不舍地瞪着她,目送着这位养育了自己多日的亲人缓缓离去…… 钱吹豪时常会将王者风凑到眼前,怔怔地看上半天,尔后便摇头叹息:“像她,像她,很像她,很像她……但,但却更像那个人……唉,更像那个人……” 其时钱吹豪已收养了另一名孤儿,便是后来人称“小醉丐”的丐帮少帮主禇宗侗。禇宗侗比王者风大了两岁有余,一向深受钱吹豪的宠爱。但自打王者风到来后,这份宠爱便被抢了大半多去,故而禇宗侗从小便对王者风心怀嫉恨,经常趁钱吹豪不在时掐捏、吓唬王者风。而仅一点点大的王者风却偏偏倔强得紧,始终不曾在禇宗侗面前哭闹过,甚至连眉头都从未皱一下,这更令禇宗侗恼羞成怒,深深怀恨。 王者风本就天生异禀,加之受了东瀛秘术“精缩大法”的洗礼,身心发育快出常人数倍,三岁多时便已长得似一头小牛犊般,比五岁多的禇宗侗高出了半个头,更要强健得多。禇宗侗再不敢对王者风动粗,但从来没给过他好颜色看,有机会总要折辱他一番。 丐帮的众人亦大多向着禇宗侗,对王者风不甚友善,更谈不上关爱了——其主要缘故,只因当时声名显赫无比的“丐帮十雄”不知为何都很瞧不起王者风,他们的老大“泥鳅大仙”南宫北平更是从不拿王者风当本帮子弟看待。 钱吹豪不好对手下弟兄多说什么,但对禇宗侗和王者风二人却一视同仁,将一碗水端得很平。 其时的“太仓水蛇”郁伯尊已身为丐帮最年轻的长老,常对“丐帮十雄”歧视王者风而心怀不满,故而他故意对禇宗侗不大理睬,却对王者风悉心照顾,时常与王者风一同嬉闹玩耍,并传授一些武功。 再过了半年,钱吹豪开始正式传授王者风和禇宗侗二人武功,将自己一身丐帮绝学慢慢教给二人。这一来便分出了高下——禇宗侗虽聪慧伶俐,但浮滑不实,身子骨又不及王者风甚多,故而每次与王者风对练时都以失败而告终。 还不到四岁的王者风已懂得礼让,从不让禇宗侗输得很难看;禇宗侗更是个小人精,在钱吹豪面前总是装得很大度,做出一副大哥哥的姿态,令钱吹豪欣慰不已。 这一年年底,钱吹豪突地离开了当时还在赣州的丐帮总舵,一去一年多,在江湖上没有任何音讯。这一年多,一直由郁伯尊照料王者风和禇宗侗。这却又变成了郁伯尊与“丐帮十雄”的明争暗斗——郁伯尊督导王者风习武,“丐帮十雄”教禇宗侗练功,双方都期望自己教出的弟子能更胜一筹。故而王者风和禇宗侗虽小小年纪,武功却都有了相当的根基,寻常的武林人物都已斗不过他们。 这些时日郁伯尊虽时常与王者风在一起,但他自个也有自个的事——特别是被众多美女纠缠不清,故而他能陪王者风的日子其实也不多,王者风大多时候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度过的。 在王者风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各色各样千奇百怪的念头,他总是在一个人静静发呆的时候独自享受着这份幻想的乐趣……天上的星星亮晶晶,地上的流萤眨眼睛……他喜欢在晴爽的夜晚独自漫步,看那漫山遍野的萤火虫,好似无数个可爱的小精灵打着一盏盏精致的小灯笼……星星离人们太远了。它们其实应该很大很大,比月亮要更要大——它们上面住着人么?至少不会住着神仙。王者风不相信神鬼之说……他虽有郁伯尊和钱吹豪的关爱,但那毕竟少得可怜,而且这种关爱里更多的是怜悯,这并不是天生高傲的王者风所愿接受的……“丐帮十雄”的歧视,众多丐帮弟子的不屑,还有义兄禇宗侗的轻蔑,这些都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王者风骨子里那股与生俱来的高傲,使他心里总有极端的自卑和无比的高傲在抗争,使他脑子里的想法总是有完全相对立的两种同时出现,使他对人们所说的任何话、所信奉的任何真理都怀有质疑,使他很有些愤世嫉俗,使他不愿与人相处,使他只喜欢孤独……于是他小小的一个人,常常出没在荒野之中,独自一个人发呆,独自一个人练功,独自一个人享受着孤独……他爱那湛蓝的碧空,爱那缥缈的淡云,爱那苍迈的夕阳,爱那凄朦的峰峦,爱那潺潺的山涧,爱那秀丽的石头,爱那苍翠的大树,爱那青绿的树叶,爱那五颜六色的花朵儿,爱那春葱般娇嫩的绿草儿,爱那芬芳清香的野菜儿,爱那香甜美味的野果儿,爱那跑来蹿去的野兔儿,爱那叽叽喳喳的小鸟儿,爱那嘀嘀咕咕的小虫儿……纵算是秃岩枯树衰叶败草恶兽丑虫,他也喜欢……他觉得,这些,远远比大多数人更可爱得多……也唯有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是所有这一切的主人,谁也不能欺辱他,谁也不能骚扰他…… 这一日钱吹豪突地回来了,整个人好像大病了一场,显得极为憔悴萎顿。隔了一年多再见到两个义子,钱吹豪发觉禇宗侗更油滑惫赖了,而才仅仅五岁多的王者风目中的王者之气已令人不可逼视……他长叹了一声,正式为王者风起了“王者风”的大名,不再叫王者风的小名“代子”,而改称“风儿”。但他同时又要求王者风只可称他“师父”,不能再叫“义父”。 王者风不知这是什么缘故,但他很听话,一直都只叫钱吹豪“师父”,对外人也只称“恩师”,绝不再称为“义父”。禇宗侗却能亲热地撒着娇唤钱吹豪为“义父”,这使王者风总觉得自己与钱吹豪之间仿佛有了莫大的距离…… 这一年王者风认识了钱吹豪的义妹——“第一女儿剑”杨竹青,她是与“潇水女侠”柳媚芷一同来的。她虽为钱吹豪的义妹,实则一直痴恋钱吹豪,年近四十仍未嫁人;柳媚芷则与郁伯尊两情相悦,若非后来有个“伏东飞鼠”毕操捣鬼作怪,二人应顺理成章地结成为一对神仙佳侣。杨竹青本来一直住在苏杭一带,精习先人越女李寄诛杀恶蟒时所用的“越女剑法”,江湖上罕有敌手,被称为“第一女儿剑”。她二十岁生日时受华山派老掌门临死所托而做了三年华山派的掌门,将“越女剑法”悉数传给门下弟子,故而后来“越女剑法”反倒成了华山派的镇派绝技了。杨竹青虽年近四十了,看来却仍如二十出头般,风韵绝伦,气度超凡,钱吹豪若非早在认识她之前便已有了心爱之人,恐怕会早已与她成亲了。她对王者风特别关爱,她的温柔、深情、美貌、气度都让王者风小小的心灵极度钦慕,竟对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十多岁的师姑产生了朦朦胧胧的爱恋,是一种有些畏惧的、崇拜的暗恋,让他发誓将来长大了娶妻也非师姑这般的人物不娶……同时他心里又时常会怨恨钱吹豪,这么好的女子你都不怎么对她好,你这是干什么呢?……两位女侠在丐帮总舵住了小半年后竟双双伤心而去——杨竹青是再不能面对钱吹豪的冷漠,柳媚芷则是中了毕操的暗算而失身,郁伯尊误以为她变心而从此不再见她,而且还与太仓城首富胡大官人的宝贝千金胡离儿整天形影不离……柳媚芷欲诉无门,强咽苦果,后来终生隐居,孤苦到老。好大姐杨竹青数次找郁伯尊理论,均被郁伯尊气愤回绝,一对原本痴恋的大好情侣,就因为一件恨事和心里的猜忌而种下了终生的苦果…… 每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又举行了。已蝉联了最近两届“中原武林第一人”的钱吹豪这一次竟没有去参加……他的至交好友、首位蝉联三届“中原武林第一人”的东京乌龙庄庄主裘戈濂邀了他去乌龙庄作客——当年威慑群雄、傲视天下的两大绝顶高手,竟好似都受了重伤一般,脚步虚浮,精光涣散,冷冷清清地、黯然销魂地在乌龙庄对饮着淡酒,脑子里却都在想象着这一届武林大会的热闹场景,追忆着自己当年被成千上万武林同道众星捧月般的辉煌…… 这一届大会的“中原武林第一人”得来多少有些侥幸,得主名头不是很响亮,武功也不能尽叫人心服,但他毕竟是最后的胜利者,除了运气较好之外,谁也不能否认他的身手、智慧、勇气和韧性都要高人一筹,故而他也受到了天下武林同道的簇拥和崇拜,成为了一时的大英雄…… 这一次王者风和禇宗侗都随丐帮众人来了观战,目的主要是为了见一下世面。王者风觉得当前这位“中原武林第一人”虽已算不错了,但比起钱吹豪来可差得太远了,甚至连郁伯尊都颇有不如,故他问郁伯尊:“师叔你为何不参赛呢?依风儿看,这些人没有谁能比得上你呵……”郁伯尊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笑着道:“傻娃儿,等你长大了,或许就会明白的……”才五岁多的王者风当然不明白。他幼小的心里隐隐觉得自己长大了就要做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决不能让任何人对自己轻慢蔑视,他应当受到天下人的尊崇和拥戴,而且每个人都要是真心真意的……看着身旁满不在乎嗑着瓜子的禇宗侗,王者风心里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禇宗侗的身世其实也甚凄惨,父亲是一代名侠“赣西及时雨”禇原,不幸被仇家所害,除禇宗侗被路过的钱吹豪所救外,他一家老小主仆上百人尽遭毒手……王者风对禇宗侗,有些渴望友情,却又因禇宗侗的仇视而有些敌意;有些怜悯,却又有些嫉恨;有些尊敬,更有些轻蔑……他知道禇宗侗其实也是个很复杂的人,性情颇有些古怪,绝不似表面那般……他记得自己有一次吃饭噎着了,险些憋死过去,而褚宗侗却在一旁热嘲冷讽,说他太装模作样了,实令他十分伤心气恼;禇宗侗有一次因喝多了凉水而痛得大呼小叫满地乱爬,王者风认为这才是装模作样,太过夸张,显得耎弱虚浮;再由吃饭摆菜来看,褚宗侗总是为自己的方便考虑,还认为如此是最好的摆法,全然不管这对别人是否也同样方便,让王者风觉得他太自私自利;褚宗侗经常高谈阔论,王者风每次都难插上嘴,而且每一插嘴即遭驳斥,好像他说的话从来就没有道理一样,于是他后来也懒得再与其争论,只在心里头不住地辩驳,但过后又觉得褚宗侗的某些“谬论”也未尝不是没有道理;褚宗侗很能合群,经常被大人们喜欢、小娃儿们拥戴,成为赣州城的“孩子王”,行事颇有些门道,这令王者风不得不佩服;有时禇宗侗也会关心一下王者风,照顾一下王者风,尽管谁都不知道这是否出于真心,王者风还是颇为感激,也着实帮禇宗侗做了一些事情,于是二人都暂时把以前那些怨恨都抛了开去……两个小娃儿的关系就是如此奇特、复杂,谁都难以说得清楚…… 钱吹豪回到赣州后,带王者风去了王屋山漫游,并探访了旧友“王屋隐者”。二人切磋了“王屋隐者”独创的“豹形拳”,虽只是随手过招,却让王者风窥得了其中的精髓。“王屋隐者”冷眼窥视默立远处的王者风,对钱吹豪轻叹道:“此子确是千载难见的练武奇才,埋没了岂不太可惜?……”钱吹豪黯然轻叹,似乎心中难以决断什么——后来王者风才知道,“王屋隐者”这一句话对己一生至关重要,甚至对天下苍生都有极大的影响…… 师徒二人回来后,钱吹豪将丐帮的看家绝技倾囊相授予王者风和禇宗侗,但却任凭他们自行修炼——他自己身骨愈见虚弱,终日闭门静养,再不出去指点二小练功,也极少再管理丐帮中的事务。 王者风这日傍晚依旧跑到后山的一处大草坪上勤奋练功,出了一身大汗后小憩时,突地又看见了那个常常在他梦里出现的黑衣女子——那个他心目中的母亲,喂养了他将近一年的亲人,自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的美貌女子……她一出现就对王者风道:“我知道你还记得我,你不要问那么多——我并不是你的母亲!你只要记着,你长大后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一定不能让任何人轻视于你……”她轻咳了几下,又轻叹道:“否则,像你这样脾性的人,活在世上将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3) 王者风并没有问一句话,没有问她是什么人,没有问她自己的身世,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如此相待自己——他只觉得自己一切都应该听她的,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学讲东瀛话、苦练柔术、勤修东瀛的拳脚刀剑、死记硬背住了两篇很长很长的“紫煞天罡掌”和“芋叶功”的练功心法,过了大半年艰辛劳苦的日子……而这一日,黑衣女子突地倒在了这块草坪上,倒在了王者风的身旁,苍白如雪的脸上竟有了从未有过的一丝笑容:“老天有眼,终、终于能让我、我支撑了这、这么久……”她艰难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告诉王者风,他从出生到一岁时已受了东瀛秘术“精缩大法”的洗礼,使他身心发育俱异于常人数倍,而且不畏任何剧毒或迷药,但他十岁以后每个月圆之夜都得要忍受一次摧心裂骨般的痛楚,全身上下从头到脚要剧痛两个时辰左右……有不少东瀛人都被施过“精缩大法”,但其中绝大多数都因忍受不了那种每月一次、令人痛不欲生的折磨而发疯或自杀……能忍受下来的少之又少,却都成了顶尖的武林高手,只不过寿命大多没有超过五十岁……她相信王者风一定能忍受下去,一定能成为一位空前绝后的武林高手,而且寿命也一定会突破五十岁……歇了片刻,她用颤巍巍的双手给王者风挂上了一串精巧的贝壳项链,要王者风过十年以后去鄂州城西郊,凭这串项链去求见“玄机渔翁”宫十老(即“帝王堡”二堡主宫鲁迟),请宫十老将记载有天下武林大小隐密的“万宗密卷”相授……最后,她更艰难地、更断续地、更反复地叮嘱王者风的,还是那句老话:“你、你一定要、要成为、成为……成为天下最、最有权势的人……你一定、一定不能让任、任何人轻视于你……” 她终于永远地闭上了双目。王者风知道从此真的再也见不到这位自己心目中的母亲了——这位谜一般的女子,虽然终日冷冰冰的,但她给了自己多么多的温暖……这大半年,这大半年,这大半年身子骨虽然吃了很多很多苦,但心里是多么踏实、多么甜蜜…… 王者风没有流泪。他徒手挖了一个大深坑,就将这黑衣女子垒埋在了这片草坪上、山岩边,立了一块空碑在坟前。以后他每次练完功都要在坟前静坐良久,呆呆地一动不动,心里却在反复地咀嚼着黑衣女子临终前的叮嘱:“你一定要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你一定不能让任何人轻视于你……” 这一年开春,一直关爱王者风的郁伯尊离开了赣州,做了太仓城首富胡老太爷的上门女婿,正式有了“太仓水蛇”之雅号。数日后,钱吹豪将王者风和褚宗侗送到赣州城南郊的一家私塾念书,二小在那儿附近的一座废园与数位低辈的丐帮弟子一起住宿。这家私塾的场地很大,建筑设施也属上佳,乃赣州第二富豪“金马行空”马金银马老爷着意修建的。主教的先生大名白小土,虽名有一“小”字,实则却是一位老掉牙的老学究,老眼昏花虾弓背,留有稀稀拉拉几根焦黄的山羊胡子,瘦巴瘦巴的,但讲话的声音却极为响亮,念起书来特别有劲头。他总共有二十六名学生,包括王者风和禇宗侗在内,年纪有大有小,家境有富有贫,五个女学生中最秀丽的那小姑娘是他的亲孙女,年仅九岁,大名白开水,小字天纯,自一岁起便父母双亡,由爷爷辛苦抚育,她“白开水”的怪名也是由性情有些呆板古怪的爷爷所起。白开水除了极为秀美清丽外,还非常懂事,很会关心别人,对王者风和禇宗侗两名“乞丐学弟”特别体贴、照顾。她的相貌、神韵、性情,与王者风心目中的女神师姑杨竹青都极为相似,王者风初次见到她时心中一阵剧跳,激荡难安,心知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女子就是她了…… 二十六名学生中年纪最长、也即是家中最富有的,乃赣州三大富豪中排名第二的“金马行空”马金银的独苗公子马玉良,年有十三,俊美聪慧,文章写得最好。马金银马老爷着意修建这家私塾,就是为了让宝贝儿子有个清幽静雅之地念书,故而交给白老学究的学费极为丰厚,还特别关照了官府默许白老学究收女学生。马玉良也很会讨白老学究的欢心,还时常周济身旁家贫的同窗,故而很多同窗都以他为大哥,白老学究更是对他特别钟爱,引以为豪。 马玉良也欲示恩于王者风和禇宗侗两位小乞丐,但两位丐帮大帮主的义子又岂会接受这些小恩小惠?更何况本性虽善良的马玉良不可避免地也有些富家子弟的骄纵狂傲和浮滑轻薄,这正是王者风所憎厌和蔑视的,故而他极少与马玉良交往。而禇宗侗身为赣州“孩子王”,用了没多久就将比自己大了四岁多的富家哥儿马玉良弄得服服帖帖,唯他马首是瞻,多少令王者风有些佩服和嫉妒。然而美丽善良的白开水姐姐对王者风的特别关爱,却令王者风消除了心中所有的烦忧和嫉妒,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温馨和甜蜜。他看着周边很多拥有很多的人,总在心里道:“你们拥有这么多又如何?我只要有了开水姐,就等于有了一切……”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有价值、最幸福的人,心里变得好充实好充实,脑海里整日都是白开水的音容笑貌,仿佛开水姐时时刻刻都在他耳畔银铃般地娇唤着:“小风儿!小风儿!快来吃汤圆了!”“小风儿!小风儿!快陪我去放风筝!”“小风儿!小风儿!快把脸和手洗干净了——你看你,都快脏得像个小土地公了……” 在王者风心里,早就已把大己三岁的开水姐当成了这世上最亲的人,隐隐觉得自己长大后开水姐理所当然地会成为自己的爱妻,永远会在自己耳畔甜甜地娇唤:“小风儿!小风儿!……”同窗小伙伴们察觉到了白开水对王者风特别地好,除了自叹“命苦”之外,常对二人开玩笑:“女大三,抱金砖——小风儿从小喝开水,喝了开水长得壮,长得壮了做大官,屋里金砖堆成山……”白老学究对此付诸一笑,白开水则娇羞不依。王者风表面虽不形于色,心里头却甜滋滋的。禇宗侗虽也心怀嫉恨,却能深埋心底,表面上也是若无其事。马玉良马公子可就不同了,他强求其父修建这家私塾让自己念书,理由虽然颇多,其实只是为了亲近白开水,本以为一切会水到渠成,哪曾想半路杀出王者风这个程咬金来,故而他对王者风相当敌视,愈发嫉恨,若非他早已知晓王者风是丐帮大帮主的亲传弟子,连他父亲都万万不敢招惹,恐怕他要想办法好好“教训教训”王者风了。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4) 跟着呆板古怪的白老学究念书,虽然念的都乏味无趣的“死书”,但毕竟还是让王者风识得了很多很多的字。他又能时常出入白老学究的书房,在书房里看了很多书,《诗经》、《楚辞》、《论语》、《孟子》、《尚书》、《老子》、《庄子》、《大学》、《中庸》、《春秋》、《六韬》、《三略》、《战国策》、《鬼谷子》、《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经世奇谋》、《周易》、《黄帝内经》、《史记》、《太玄经》、《灵宪》、《唐诗三百首》、《历朝兴衰略记》……等等等等,让有过目不忘之能的王者风深溺其中,学到了不少武功以外的东西,而对他武功的进展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他思考张衡在《灵宪》中对天地宇宙日月星辰的辩析,认同宇宙无垠之说,为之心驰神往……他欣赏李太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傲骨,但又不认同“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消极,他认为一个人不能只寄情于山水之间,不应该逃避俗世,无论有多大的困难阻碍,每个人都应当为了心中的目标而竭尽全力地去奋斗……他钦佩杜工部“若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的伟大情怀,但却又认为杜工部太痴,休说愚昧的世人不值得你去牺牲,而纵算区区的你一个人牺牲了,这一切梦想又怎么可能会实现?他喜欢《庄子》,向往《逍遥游》中的鹏程万里:“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他更常常深思《秋水》中对人事的看法:“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始终无故……明乎坦途,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始终之不可故也……以道观之,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万物之量没有尽头,时间没有终止,得失命运没有定准,终结和开始没有定因……生死是自然规律,生存也不觉得幸运,对死亡也不觉得是祸害……从道来看,事物无所谓贵贱之分;从事物本身看,各种事物都自视高贵而轻贱对方;从世俗观点看,或贵或贱都不是自己决定的……天地可以看作一粒小米,毫毛尖可以看成是一座山丘……这些哲理开阔了王者风小小的心胸,使他的脑海里装下了辽阔的天空,让他幼稚的思想提升到了一个很高的层次……但他却并不很欣赏大海的谦逊:“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他觉得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样东西,都是有作用的——而只要有用,就不应当埋没废弃,而应当尽量地发挥作用,绝不能太过谦逊,应当要毫不客气地一马当先……少年人的天性——王者风最喜欢的,还是《山海经》、《穆天子传》、《汉书*艺文志》、《列异传》、《搜神后记》、《世说新语》、《霍小玉传》、《柳毅传》、《李娃传》、《虬髯客传》、《昆仑奴》等讲故事的书,被神怪狐鬼吸引,为烈士异妓扼腕,对薄情男女痛恨,对丑恶世道愤慨,对贤士良将钦佩,对豪杰侠客神往…… 在此期间,“丐帮十雄”仍然时常来指点禇宗侗练功,对王者风仍是热嘲冷讽,极尽贬低挖苦之能。王者风不明白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威震天下的“丐帮十雄”,以致十位盖世大英雄竟对自己一个小孩子如此敌视、压制。但他并未被自卑感压倒——如今的他除了那份傲骨外,还有诸多道家哲理指点着他,使他能更清醒地看待一切……他看得出来,“丐帮十雄”虽然对他表现出极其的憎恶、蔑视,但他们在看他王者风时的眼神却时常难以掩饰地流露出焦虑、恐惧的神色——难道凭他们十位还会对自己一个小娃儿有什么顾忌么?王者风此时并不想深究。他也不再需要别人来指点他练功,他知道自己所欠的只是火候而已,他知道自己的武功每一天都在飞快地提高着,禇宗侗纵算再有良师指教也是万万及不上自己的…… 也有不少来丐帮总舵作客的武林前辈光临此地,他们多半是受“丐帮十雄”之托前来指点禇宗侗的。他们也假意要教王者风几招,一次又一次地将王者风打倒在地,然后说王者风天资愚钝、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实在不是块练武的材料……王者风并没有被吓倒。他冷眼旁观着这些“前辈们”摆着花架子教禇宗侗练套路,不时说这不好看那不漂亮,心里暗道:“你们的功夫也不过如此罢了——花哨虚浮、死重套路、招数平庸……你们今日能折辱我,只不过是我年龄太小、功力太浅罢了,再过几年恐怕你们都难敌得过我三拳两脚……” 如此过了两年,王者风已满八岁。这一日又有一批“武林前辈”来此“指点指点”他,其中有一位却并非“丐帮十雄”邀来的——这位,是人称“武林伯乐”的顺风镖局局主朱大顺,亲自从蜀中押了一趟重镖到赣州,办完事后他叫众手下自行回去,他自个则邀了几个当地老友四处游玩,游兴过后几人分了手,他在归途中碰到了这一干“武林前辈”,见面之下才知大多仍是旧相识,于是便随他们一同前来此地,准备“指点”完禇宗侗和王者风练功后一同去痛饮一番。善识人才的他见了众“武林前辈”对王者风的“指点”,不由暗自摇头不已:“此子绝顶良才,尤其是练外家功的上上人选,可惜竟在此任庸师糟蹋,岂非暴殄天物?”于是他找到钱吹豪,极力推荐王者风去天下第一外家功高手、太湖石公镇“天鹰宙君”郑得沛处学艺。钱吹豪不置可否,只问王者风自个的意思。王者风虽极不愿意离开心爱的开水姐,但想到黑衣女子临死的叮嘱、“丐帮十雄”的蔑视、“武林前辈”的“指点”,再加上眼前这位“武林伯乐”对自己的器重和厚望,他便即刻答允了。与开水姐和众小伙伴们依依道别后,他便随朱大顺动身前往太湖石公镇。 “天鹰宙君”郑得沛见到至交好友前来,极为欣喜,二人痛饮了三日后他才放朱大顺走。他甚是钟爱王者风,尽将一身“鹰爪功”和“十三太保横练”等外家绝技相传。而王者风也诚如朱大顺所言,乃练外家功的上上人选,仅半年功夫便已尽得又好看又实用的“鹰爪功”和“十三太保横练”的精髓,所欠的唯火候而已。郑得沛的独子、王者风的老师兄、“太湖鹰爪王”郑承勋曾对人言道:自己这位小师弟习武之能无人可及,来日前程不可限量。 年过九旬的郑得沛眼见关门弟子如此英杰,心下欣慰不已。他传艺时先讲武德,时常告诫王者风日后倘若有所作为,一定要为天下百姓着想,要为天下苍生造福……而他自己,却因为太过懒惰才随儿子郑承勋隐居此地,从不理世事,甚至一切家务活计都交由儿子打点,更谈不上为天下人做点什么了…… 王者风对恩师的谆谆告诫并不嫌啰嗦,他心在想:“师父你放心,你对我的教诲就是对天下人做的最大善举了……”此刻的他,心里已隐约觉着做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恐怕也并不是真正快活的事,恐怕要天下人人都幸福快乐自己才会舒心——但自己会不会像杜工部那样痴呢?目下的王者风自己也不甚清楚。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5) 东方含笑先生虽显得有些随意、滑稽,但其实为人却极为豪迈爽快,常教学生们要真诚待人、一诺千金、施恩不图报、知恩图报、借了别人的东西一定要尽快归还……他常说:“我不愿别人欠我什么,更不想欠别人什么……”他还常教导学生们固然要有谦逊虚心的美德,但更要有毛遂自荐的勇气。他虽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但并不死教学生们念书、念书、再念书,而是要学生们少念些之乎者也,多关心些天下大事。除了“说唱乐”之外,他还常给学生们说故事,举典故或拿身边的事情来教学生们做人的道理,讲述世事的艰辛疾苦,鼓励学生们要有远大的抱负,不要只想着自己的功名富贵,日后做了官则应当多为百姓做些好事。他开玩笑似的拿赣州前任知府汤昌久来做例子,其人为官不仁、贪得无厌,赣州百姓深受其害,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对他是又恨又怕,冠以大号“贪长久”——这也正是丐帮将总舵设在赣州的缘故之一,因为这地方要饭的太多了,而且越来越多,丐帮要吸纳新弟子可真是“就地取材”、“信手拈来”……然而汤大知府还对上级汇报说本地百姓衣丰食足、安康富裕,赣州被评为了“五大富城”之一,朝廷再不给赣州拨送救济物资,还增加了各项税捐。汤大知府一方面加大力度搜刮民脂民膏,另一方面费尽心思巴结上级、笼络同僚,建成了一个强大坚固的关系网,诸多清高书生、普通商家、寻常百姓乃至市井无赖都曾状告过他的劣行,结果非但没有一丝作用,告状者自身反而被汤大知府迫害,而汤大知府却因“为官清正”、“业绩辉煌”而平步青云,后来调至朝廷为上朝一品大员,更是威风八面、春风得意。赣州百姓见汤大知府终于调离了本地,无不松了一口大气,纷纷流唱:“汤昌久,贪长久,在咱这地头贪太久,如今欢送你老走,咱今儿个痛饮庆功酒……” 东方含笑语重心长地教导学生们,很多人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以前认为不该做的事就会认为理所当然地该做了,最后终致成为一个百姓敢怒不敢言的贪官、恶官。他要学生们总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要分得清忠言谄媚,不要被利欲和权望冲昏了头。他教导学生们看问题、想事情不应用“主人”之念,不可把自己沉溺其中,而应该以“客人”的立场去看、去想,把自己从事情里“拿出来”,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这样才会做一名智者。 东方含笑对很多事情都有着独到而精辟的见解,全然不理会古人的礼仪教条、伦理道德,甚对王者风的口味。故而王者风很喜欢这位东方先生,对他的教诲铭记在心,并不时告诫自己要真的做到,不可像很多人那样只是听一听、说一说、想一想罢了。他也看得出来,这位东方先生其实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顶尖武林高手,那些指点他的“武林前辈”恐怕加拢来都不够东方先生打发,就连丐帮中武功最强的几大高手想来都颇有不及。 东方含笑对所有学生都很好,更是特别偏爱王者风,常邀王者风陪他去山野饮酒放歌,去幽林漫步长谈,将自己胸中的文术学识都传给了王者风。他也看得出王者风已是一位武功好手,但他并未传什么武功给王者风,他只要王者风记得一句话:“有招即是无招,无招也是有招”,至于其中的道理,他相信王者风长大以后是一定会感悟的。 愉快的一年很快过去了。虽然每月一次的痛苦仍在折磨着王者风,但这反而使他更为刚强坚忍,本身的抵抗力愈来愈强。白老学究的病已差不多全好了,能拄着拐杖来听东方含笑讲课。他虽然也佩服东方含笑的博学多才和口齿伶俐,但却不能忍受其随意不羁和无视古训,特别是那像“疯子”似的“说唱乐”更让他气得翻白眼。他认为东方含笑不该“教坏”他的学生,让学生们不能一心一意地念书,让学生们没了礼教、多了杂念,实在有失体统、有伤风化,不像孔老夫子的传人。故而白老学究一待身子完全康复后便立即将东方含笑遣走,他自己又开始一板一眼地亲自教书了——世事就是如此,往往好的得不到肯定,受人们喜爱的出不了堂,却任不好的、人们不喜爱的恣意横行。 王者风送了东方含笑二十里路,临别时言道:“先生你如此人物,难道真的甘心一辈子埋没在乡野村田之间么?”东方含笑看着他,含笑道:“我与你不同。你天生是个做大事的人,而我却生性懒散,又早已心灰意冷,只能盼着你长大后会给我带来惊喜,能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王者风无言点头,目送着这位良师缓缓离去的身影——这身影有些矮壮、滑稽,但那里面的心灵却是多么辽阔、伟大…… 学生们又开始念枯燥无味的书。但这也是最后一年,明年年底白老学便要正式退隐,以后都不再教学生了,这家私塾亦不再开放了。于是学生们都很珍惜这一年时光——然而越是珍惜,日子仿佛过得越快……转眼间第二年已差不多到年底了,还有一个来月就要过年了,学生们经过相互商议,又征得了白老学究的同意,这一期书要念到大年三十才放假……三十以后么,唉,自然是各奔东西了……至于王者风和禇宗侗,则要按丐帮的规矩去闯荡江湖,做两年真正的叫化子后方能正式成为丐帮弟子——当然,他们是帮主的亲传弟子,两年磨练后的地位自是要高人一等。 这数日来,白老学究也似乎满腹离愁,很舍不得这些学生,更为自己的日渐衰老而忧郁哀伤,每夜都要喝得酩酊大醉方能入睡,也不管这把老骨头吃不吃得消,也不听医师的劝告和孙女的央求。 今日下起了大雪,寒风朔朔,凛冽刺骨,到处都只是一片凄迷,大朵大朵的雪花铺天盖地地飘散下来,在劲风中似无数白蛾漫天狂舞,然而最后都结聚于地面,给整个大地都似穿上了一件厚厚的白棉袄。 此刻天色已晚,禇宗侗和住在这儿的所有丐帮弟子都进城里玩闹去了,只有王者风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留在这个宽大的废园里。幸好丐帮弟子们捎来的数坛好酒还在这儿,王者风便拍开一坛来,坐在菜地边的屋檐下慢慢独饮,一边观赏着漫天雪花中傲然挺立的那株老梅树,看它不屈不挠地吐蕾开花……夜已来临,但满地白雪映衬得四周仍如白昼一般明亮……雪已渐渐下得小了,但还在零星地播撒着,随着烈风呼啸奔走。王者风饮完了一坛酒,看看夜色已重了不少,便欲像往常那样去赣州城里找那些有名的武师一试身手——他每次都蒙面而去,已击败了诸多有名的“武林高手”,但也还有几位确实扎手的他胜不了,险些伤在他们手下,幸亏护体功火候已深、又仗着身法快和轻功高而很快遁去。半个多月来他都没有进城,针对那几位硬手苦练了十数日,自觉各方面都进步极大,应当能胜得了那几人,便欲在今晚又暗地里去挑战。放下手上的酒坛,他突地心神一动,暗忖白老学究这数日来极爱饮酒,自己何不送两坛好酒过去让他喝?这酒极为纯正地道,醉了也不会伤身,倒对他老人家的身子有些益处——何况,自己还可以顺带去看一下心爱的开水姐……他起身走近那株老梅树,积雪已及膝下,风更烈了,而老梅树却已绽放了数十个花蕾,芳香四溢,在烈风中顽强地飘送远方……嗯,开水姐,她不就正似这傲丽而又不吝献芳的寒梅一样么?王者风幸福地笑了笑,转身回去倒了一碗已冰冷如雪的开水来轻柔地喝着——他每次喝开水都会觉得特别幸福,脑海里总不由自主地就会浮现出开水姐的音容笑貌,他觉得这就好似在轻吻着开水姐一样,“开水”这两个字也因开水姐而充满了神奇的魔力……良久,他才喝完了水,定了定神,放好碗后便已似燕子般掠出了这座废园,径向学舍的方向滑行而去。他虽抱着两个加起来重达六十斤的酒坛子,但滑行于雪地上却悄无声息、轻快无比,地面仅留下极淡极淡的两行长印——他心知自己的“芋叶功”已练得很不错了,但离“踏雪无痕”、“畅行江河”的境界尚有一定差距,恐怕还得再苦练不少时日才行。行不多时,已可看见学舍的灯光,虽然并不是很亮,但却足以让王者风的心里充满了温暖。他翻进低矮的围墙,才见围墙大门是开着的,被强风刮得咣当响,但在一片风啸声中倒是不易听到。又见学舍大门也敞开着,幸好大风被围墙边的一排大树减弱了许多,吹进门的风便显得微小了。王者风往里间走去,但见白老学究家连着学舍的客厅大门也是开着的,里边亮光很强,传来一阵阵呼噜之声。进去一看,但见一盆烧得极旺的炭火照得四周红亮红亮,已减得极弱的风仅吹得窗纸一阵阵怵动,厅里却温暖无风,白老学究正侧伏在桌上打呼噜,两边杯盘狼藉,半盏野ju花茶被炭火烘烤得不住地冒热汽,一个崭新的大号酒壶斜靠在几本旧书上,大股大股的酒气弥漫整个客厅。王者风将两坛酒置于桌上,轻唤道:“先生,先生,你又醉了么?开水姐呢?她不在家么?”白老学究似醒非醒,微一睁眼,嘟哝着答道:“我没醉……没醉……”待看到面前有两个酒坛,他忙一把抢过一个来,拍开封口就沿着坛沿大喝起来,一边抽空道:“开、开水?她、她到玉、玉良家玩去了……”王者风闻言,心里不由自主地一阵刺痛,心想如此晚了开水姐还上马玉良家去?去干嘛?怎地还不回来?虽然他努力地安慰自己,但总有一阵隐隐的、不祥的预兆侵扰着他。 白老学究再喝了一大通,便又伏起不动了,鼾声如雷,更胜过屋外的强风呼啸。 王者风呆了一会儿,缓缓将酒坛口盖好,又抱起白老学究走进卧室、扶上chuang睡好,再将火盆搬进来,又往里添了几坨粗炭,再到客厅里将桌上的狼藉收拾好,这才慢慢地走出客厅、走出学舍、走出大院——他也没有关门,好待开水姐回来时不用吵醒爷爷。他对开水姐夜去马玉良家心村疑惑,但仍没有去想开水姐会与马玉良怎么怎么样——在他心里,开水姐永远都是对他最好的,开水姐天经地义是和“小风儿”好的……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6) 东方含笑先生虽显得有些随意、滑稽,但其实为人却极为豪迈爽快,常教学生们要真诚待人、一诺千金、施恩不图报、知恩图报、借了别人的东西一定要尽快归还……他常说:“我不愿别人欠我什么,更不想欠别人什么……”他还常教导学生们固然要有谦逊虚心的美德,但更要有毛遂自荐的勇气。他虽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但并不死教学生们念书、念书、再念书,而是要学生们少念些之乎者也,多关心些天下大事。除了“说唱乐”之外,他还常给学生们说故事,举典故或拿身边的事情来教学生们做人的道理,讲述世事的艰辛疾苦,鼓励学生们要有远大的抱负,不要只想着自己的功名富贵,日后做了官则应当多为百姓做些好事。他开玩笑似的拿赣州前任知府汤昌久来做例子,其人为官不仁、贪得无厌,赣州百姓深受其害,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对他是又恨又怕,冠以大号“贪长久”——这也正是丐帮将总舵设在赣州的缘故之一,因为这地方要饭的太多了,而且越来越多,丐帮要吸纳新弟子可真是“就地取材”、“信手拈来”……然而汤大知府还对上级汇报说本地百姓衣丰食足、安康富裕,赣州被评为了“五大富城”之一,朝廷再不给赣州拨送救济物资,还增加了各项税捐。汤大知府一方面加大力度搜刮民脂民膏,另一方面费尽心思巴结上级、笼络同僚,建成了一个强大坚固的关系网,诸多清高书生、普通商家、寻常百姓乃至市井无赖都曾状告过他的劣行,结果非但没有一丝作用,告状者自身反而被汤大知府迫害,而汤大知府却因“为官清正”、“业绩辉煌”而平步青云,后来调至朝廷为上朝一品大员,更是威风八面、春风得意。赣州百姓见汤大知府终于调离了本地,无不松了一口大气,纷纷流唱:“汤昌久,贪长久,在咱这地头贪太久,如今欢送你老走,咱今儿个痛饮庆功酒……” 东方含笑语重心长地教导学生们,很多人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以前认为不该做的事就会认为理所当然地该做了,最后终致成为一个百姓敢怒不敢言的贪官、恶官。他要学生们总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要分得清忠言谄媚,不要被利欲和权望冲昏了头。他教导学生们看问题、想事情不应用“主人”之念,不可把自己沉溺其中,而应该以“客人”的立场去看、去想,把自己从事情里“拿出来”,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这样才会做一名智者。 东方含笑对很多事情都有着独到而精辟的见解,全然不理会古人的礼仪教条、伦理道德,甚对王者风的口味。故而王者风很喜欢这位东方先生,对他的教诲铭记在心,并不时告诫自己要真的做到,不可像很多人那样只是听一听、说一说、想一想罢了。他也看得出来,这位东方先生其实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顶尖武林高手,那些指点他的“武林前辈”恐怕加拢来都不够东方先生打发,就连丐帮中武功最强的几大高手想来都颇有不及。 东方含笑对所有学生都很好,更是特别偏爱王者风,常邀王者风陪他去山野饮酒放歌,去幽林漫步长谈,将自己胸中的文术学识都传给了王者风。他也看得出王者风已是一位武功好手,但他并未传什么武功给王者风,他只要王者风记得一句话:“有招即是无招,无招也是有招”,至于其中的道理,他相信王者风长大以后是一定会感悟的。 愉快的一年很快过去了。虽然每月一次的痛苦仍在折磨着王者风,但这反而使他更为刚强坚忍,本身的抵抗力愈来愈强。白老学究的病已差不多全好了,能拄着拐杖来听东方含笑讲课。他虽然也佩服东方含笑的博学多才和口齿伶俐,但却不能忍受其随意不羁和无视古训,特别是那像“疯子”似的“说唱乐”更让他气得翻白眼。他认为东方含笑不该“教坏”他的学生,让学生们不能一心一意地念书,让学生们没了礼教、多了杂念,实在有失体统、有伤风化,不像孔老夫子的传人。故而白老学究一待身子完全康复后便立即将东方含笑遣走,他自己又开始一板一眼地亲自教书了——世事就是如此,往往好的得不到肯定,受人们喜爱的出不了堂,却任不好的、人们不喜爱的恣意横行。 王者风送了东方含笑二十里路,临别时言道:“先生你如此人物,难道真的甘心一辈子埋没在乡野村田之间么?”东方含笑看着他,含笑道:“我与你不同。你天生是个做大事的人,而我却生性懒散,又早已心灰意冷,只能盼着你长大后会给我带来惊喜,能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王者风无言点头,目送着这位良师缓缓离去的身影——这身影有些矮壮、滑稽,但那里面的心灵却是多么辽阔、伟大…… 学生们又开始念枯燥无味的书。但这也是最后一年,明年年底白老学便要正式退隐,以后都不再教学生了,这家私塾亦不再开放了。于是学生们都很珍惜这一年时光——然而越是珍惜,日子仿佛过得越快……转眼间第二年已差不多到年底了,还有一个来月就要过年了,学生们经过相互商议,又征得了白老学究的同意,这一期书要念到大年三十才放假……三十以后么,唉,自然是各奔东西了……至于王者风和禇宗侗,则要按丐帮的规矩去闯荡江湖,做两年真正的叫化子后方能正式成为丐帮弟子——当然,他们是帮主的亲传弟子,两年磨练后的地位自是要高人一等。 这数日来,白老学究也似乎满腹离愁,很舍不得这些学生,更为自己的日渐衰老而忧郁哀伤,每夜都要喝得酩酊大醉方能入睡,也不管这把老骨头吃不吃得消,也不听医师的劝告和孙女的央求。 今日下起了大雪,寒风朔朔,凛冽刺骨,到处都只是一片凄迷,大朵大朵的雪花铺天盖地地飘散下来,在劲风中似无数白蛾漫天狂舞,然而最后都结聚于地面,给整个大地都似穿上了一件厚厚的白棉袄。此刻天色已晚,禇宗侗和住在这儿的所有丐帮弟子都进城里玩闹去了,只有王者风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留在这个宽大的废园里。幸好丐帮弟子们捎来的数坛好酒还在这儿,王者风便拍开一坛来,坐在菜地边的屋檐下慢慢独饮,一边观赏着漫天雪花中傲然挺立的那株老梅树,看它不屈不挠地吐蕾开花……夜已来临,但满地白雪映衬得四周仍如白昼一般明亮……雪已渐渐下得小了,但还在零星地播撒着,随着烈风呼啸奔走。王者风饮完了一坛酒,看看夜色已重了不少,便欲像往常那样去赣州城里找那些有名的武师一试身手——他每次都蒙面而去,已击败了诸多有名的“武林高手”,但也还有几位确实扎手的他胜不了,险些伤在他们手下,幸亏护体功火候已深、又仗着身法快和轻功高而很快遁去。半个多月来他都没有进城,针对那几位硬手苦练了十数日,自觉各方面都进步极大,应当能胜得了那几人,便欲在今晚又暗地里去挑战。放下手上的酒坛,他突地心神一动,暗忖白老学究这数日来极爱饮酒,自己何不送两坛好酒过去让他喝?这酒极为纯正地道,醉了也不会伤身,倒对他老人家的身子有些益处——何况,自己还可以顺带去看一下心爱的开水姐……他起身走近那株老梅树,积雪已及膝下,风更烈了,而老梅树却已绽放了数十个花蕾,芳香四溢,在烈风中顽强地飘送远方……嗯,开水姐,她不就正似这傲丽而又不吝献芳的寒梅一样么?王者风幸福地笑了笑,转身回去倒了一碗已冰冷如雪的开水来轻柔地喝着——他每次喝开水都会觉得特别幸福,脑海里总不由自主地就会浮现出开水姐的音容笑貌,他觉得这就好似在轻吻着开水姐一样,“开水”这两个字也因开水姐而充满了神奇的魔力……良久,他才喝完了水,定了定神,放好碗后便已似燕子般掠出了这座废园,径向学舍的方向滑行而去。他虽抱着两个加起来重达六十斤的酒坛子,但滑行于雪地上却悄无声息、轻快无比,地面仅留下极淡极淡的两行长印——他心知自己的“芋叶功”已练得很不错了,但离“踏雪无痕”、“畅行江河”的境界尚有一定差距,恐怕还得再苦练不少时日才行。行不多时,已可看见学舍的灯光,虽然并不是很亮,但却足以让王者风的心里充满了温暖。他翻进低矮的围墙,才见围墙大门是开着的,被强风刮得咣当响,但在一片风啸声中倒是不易听到。又见学舍大门也敞开着,幸好大风被围墙边的一排大树减弱了许多,吹进门的风便显得微小了。王者风往里间走去,但见白老学究家连着学舍的客厅大门也是开着的,里边亮光很强,传来一阵阵呼噜之声。进去一看,但见一盆烧得极旺的炭火照得四周红亮红亮,已减得极弱的风仅吹得窗纸一阵阵怵动,厅里却温暖无风,白老学究正侧伏在桌上打呼噜,两边杯盘狼藉,半盏野菊花茶被炭火烘烤得不住地冒热汽,一个崭新的大号酒壶斜靠在几本旧书上,大股大股的酒气弥漫整个客厅。王者风将两坛酒置于桌上,轻唤道:“先生,先生,你又醉了么?开水姐呢?她不在家么?”白老学究似醒非醒,微一睁眼,嘟哝着答道:“我没醉……没醉……”待看到面前有两个酒坛,他忙一把抢过一个来,拍开封口就沿着坛沿大喝起来,一边抽空道:“开、开水?她、她到玉、玉良家玩去了……”王者风闻言,心里不由自主地一阵刺痛,心想如此晚了开水姐还上马玉良家去?去干嘛?怎地还不回来?虽然他努力地安慰自己,但总有一阵隐隐的、不祥的预兆侵扰着他。 白老学究再喝了一大通,便又伏起不动了,鼾声如雷,更胜过屋外的强风呼啸。 王者风呆了一会儿,缓缓将酒坛口盖好,又抱起白老学究走进卧室、扶上床睡好,再将火盆搬进来,又往里添了几坨粗炭,再到客厅里将桌上的狼藉收拾好,这才慢慢地走出客厅、走出学舍、走出大院——他也没有关门,好待开水姐回来时不用吵醒爷爷。他对开水姐夜去马玉良家心村疑惑,但仍没有去想开水姐会与马玉良怎么怎么样——在他心里,开水姐永远都是对他最好的,开水姐天经地义是和“小风儿”好的……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7) “呵,良哥,你真好……真好……” “水妹,等过了年咱们就正式成亲,新年里来贺新婚,恩恩爱爱一世一生……” “唔,水妹什么都听你的……” “嘻嘻……就只可怜了你的小风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良哥,别这样说……这事,我总要跟他讲清楚……我会把他当好弟弟一样看的……小风儿着实怪可怜的,从小没爹没娘,做了小乞丐……嗯,以前我的确很喜欢他,因为他的确是与众不同的……可他实在太小了,一点都不解风情,哪像良哥你这般……嗯、嗯……你又来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唔唔啊啊咿咿呀呀嗯嗯哼哼乱七八糟的声音……王者风已无法再听下去了……他也有了一回想冲进去杀了马玉良的冲动,但他清楚白开水是喜爱马玉良的,你杀了马玉良又能如何?难道你还能再跟白开水相好么?嗯,只要“开水姐”还喜爱“小风儿”,那么这一切就当没有发生又如何?……可是,真的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么?能么?……而自己所谓的“开水姐”还喜爱“小风儿”,不也是一句痴人梦话么?……就正如马玉良所说,自己真的是一只“癞蛤蟆”,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好罢!好罢!乐你们的吧!……我走!我走!我走得远远的……王者风在心里悲愤哀痛地呐喊着,蹒跚地转身走开,走到大院里,纵身跃出高大的围墙,身形显得有些笨拙,双脚重重地落在地上,惊起了不远处夜栖的一只孤鸟——或许,它就是王者风的影子? 他此刻的身形虽有些难看,却依然很快——不多时他便已回到了住宿的废园,里边仍是冷冷清清的,那株老梅树依然傲立在雪中。他抓起一大坛酒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不住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他问不出答案,又只好喝酒。他尽力地喝,尽量地放松自己,想把自己灌醉……但他办不到,怎么也办不到……他从来都没有喝醉过,有人曾说就算他喝得撑破了肚皮都不会有一丝的醉意……很多人会为自己的酒量“太小”而不满意,但王者风却为自己的酒量“太大”而痛苦,怎么喝也喝不醉,想麻醉自己却反而更清醒…… 他灌了好几坛酒进肚,待肚子装不下了又运功将它们从手指间逼了出去,接着再喝……他努力想让一丝酒意涌上头脑,却很难很难……最后只剩下了一坛酒,他抓起酒坛子,边喝边向外面走去……孑然一身,茫无目的……冰冷的大雪仍在下,凄厉的寒风仍在刮,它们恣意地肆虐着王者风,却无法冰冻王者风心中的悲怆怨懑……他想走到一个偏僻的荒野,却不知不觉又掠进了城里,茫然地走在大街上……深夜的雪景更美,还有一些贪恋的人在街上游玩,也有匆匆的行人,却再不见了嬉闹的小娃儿们……一扇朱红的大门前,蜷伏着一位衣不遮体的穷汉——王者风一眼就能看出来,此人并不是丐帮弟子,但不久后想必也会加入丐帮的…… 穷汉瞪大了死灰的俩眼望着前方,双手拼命地拉着“一床”又薄又窄又脏又烂的棉被裹在胸前,整个身子尽力地缩成一堆,靠在那扇豪华的朱红大门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能捱得过今夜么? 王者风经过这扇大门,将自己身上仅有的五两银子摸出来抛了过去,落在了穷汉的身边。穷汉立刻爬了起来,颤抖着捡起银子,呆看了一会儿,突地大叫一声,随即疯狂地向东大街跑去,连看都没看王者风一眼…… 王者风也没有再看穷汉,只不停地往前走着,也不知要走到哪儿去……酒早已喝尽,酒坛子却没舍得丢,仿佛只有抓着它才能有个寄托…… 大街,仿佛没有尽头。 冷清的,热闹的,都走过。有好几家茶肆酒楼竟还没有打烊,也还有不少贪夜客在里边厮混着。前边最喧闹,只赣州城最大的赌馆连着最红的青楼,他们生意火爆,彻日彻夜都不关门,只恨日子太短。吆喝吵闹的、打架斗狠的、唉声叹气的、打情骂俏的……一切声音应有尽有,给寂寞的雪夜增添了不少闹热。输光了的还赖着不走,或借钱再赌;赢了的还想再多捞点,另有些聪明的则进了隔壁的青楼去享温柔了…… 王者风凝望着来往蹿动的人影,努力想在这种充满生气的喧闹里寻得一些慰藉。然而,他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阵接一阵的寒冷——他这才真正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孤独!深入骨髓的寂寞!原来自己并不是那么坚强,原来自己是多么需要关爱!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会对一直关爱自己的白开水有了一种刻骨铭心的眷恋,以至于痴傻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他痴痴地走过这家“不豪不来赌馆”,痴痴地来到了这家“才子佳人院”的门口……他的诗书文章做得并不比自称“才子”的马玉良逊色,也是经纶满腹,而且才思特别敏捷,但他从不承认自己是个“才子”——他总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特别是像白老学究那样的酸腐书生……而此刻里面的“佳人”恐怕也都不是什么佳人,她们只是用来赚银子的器具罢了……他痴痴地走近敞开着的大门,看着那些花枝招展娇笑嗔骂的“佳人”,却又不禁想:“倘若她们之中任何一人对我很好很好,我会不会也像爱开水姐那样爱她呢?……开水姐?……嘿嘿,开水姐?……” 他的心里又涌起了一阵绞痛,正欲转身离开,门口那位一直忙着招呼客人、打扮得妖精般的老鸨终于因松了口气而发现了他,立时冲他劈面叱喝道:“滚!滚!滚!臭小叫化、死乞丐!你那副德性也想来会姑娘?!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她边骂着,边示意门口的两位看家武师去轰走王者风——这家妓院仗着有赣州城官家和富豪们撑腰,可从不买穷人的帐,跟何况是最穷的乞丐?而身在赣州总舵的丐帮弟子因严厉帮规所束,倒也从未招惹过这家妓院。 两位武师却比老鸨识相一些,情知在丐帮总舵的地盘得罪了丐帮弟子绝非善事,那老一点的便向王者风一抱拳,很客气地道:“小兄弟可是丐帮的朋友么?” 王者风不答。平日里霸道惯了的老鸨却已火了:“跟穷要饭的罗唣个鸟?!”边骂着,她已自个动手了,一脚向王者风的左胯踹去。 十四年来从未恶怒过的王者风突地动了恶气,脑子里突地闪过一个龌龊卑劣而疯狂的念头:“好!好!连你做婊子的都瞧不起我!我玩不起姑娘!我心爱的人都被别人玩!那老子就玩你!玩你这个老妖精!还要玩你这院里最有身价的姑娘!玩死你们!玩死你们!……”他眼里泛出一丝可怕的光芒,那位老武师捕捉到了,却已来不及阻止老鸨踹出去的一脚! 王者风伸出手上的酒坛子,正好将坛口对准了老鸨踹来的脚板,一下将老鸨的整条右小腿装进了酒坛子里。随即他运功震破了酒坛,碎瓷片立时爆散开来,老鸨跟着杀猪般地嚎叫倒地,整个右小腿上已插满了碎瓷片,鲜血流的似开了酱铺。她呆了一呆,随即又杀猪似的喊了起来:“打!打他!打他!快来人!快来人!给我狠狠地打他!打死他!打死他!……” 那年轻的武师犹豫了一下,向老武师看去。老于世故的老武师已看出了王者风的武功极为高强,而且气度非凡,必是大有来头之人,忙用眼神示意年轻武师不可轻举妄动——幸而如此,他二人才免遭了杀身之祸,此后回到老家耕田务农,再不踏足江湖一步,倒也能安享一生。 院里却跑出来了数十名恶狠狠的武师、龟奴,在老鸨的呼喝下争先恐后地将拳脚棍棒刀子板凳王者风身上招呼。 王者风已动了杀机——他早已杀过了好几人,那都是他战胜过的赣州“武林前辈”,他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对他下手太狠毒太阴损,他若不杀他们便会被他们所伤……眼前这些寻常武师固然伤不了他的身,却已伤了他的心! 于是他出招,用的是“大力鹰爪功”,一抓一个,一口气抓破了十多人的脑袋,就像捏碎鸡蛋壳那样容易。其他人都已吓呆了,不知谁带头大叫着跑远了,另外的也赶忙溜之大吉,只留下老鸨斜倚在地上瑟瑟发抖。 赌馆也有人过来看热闹,但大多数朋友仍在酣赌,就算天塌了下来都影响不了他们。 王者风上前拎起老鸨,逼她叫了“才子佳人院”的“三朵金花”出来。有位包夜的公子哥儿从热被窝里窝火地爬了出来,正想大发雷霆,突地看到了满地的红白残尸,脸色立刻变了,赶紧一声不吭地跑开了去。 王者风将老鸨和“三朵金花”俱点了麻穴,左右各俩挟在腋下,瞥都没瞥围观的众人一眼,立即展开轻功,瞬息后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于是后来便有了关于这件事的诸多说法……众说纷纭……议论纷纷……官府震惊,但因凶手恐怕是“丐帮要员”而只草草结案了事。 王者风挟着四个女人一路疾奔,丝毫不因身上多了三百来斤而感沉重,反而愈奔愈疾,一身绝顶轻功在异常激愤下发挥得淋漓酣畅,直奔出了两百多里、翻多了几座连绵的大山才来到了这片山脉的最高峰,在顶端的一片平岩上停了下来,将四个女人丢在了岩石上。 他喘息了一阵,却并非是因为剧烈运动,而是心情太躁罢了。 四个女人本来都已惊昏了过去,此刻又被凌晨的寒风吹醒了过来,四双眼睛或惊或恐或慌或惑或奇怪或兴奋地瞪着他。 “三朵金花”虽颇有姿色,却并非绝色——她们之所以能成为名躁妓行的“三朵金花”,乃因她们有特色:一个非常高大健壮,一个特别细小玲珑,一个极度妖冶妩媚……她们能满足各种不同类型嫖客的需求,这就是她们的本钱。 老鸨其实也还不是很老,应该比“三朵金花”更要美貌些,想必年轻时也曾是一位风云人物,如今青春已逝,只能靠化妆老掩饰年纪,却反而因粉底太厚而显得像个老妖精似的。 王者风瞪着红眼珠,在地上四人的身上扫来扫去,喘息愈加粗重,突地狂吼一声扑向了老鸨,两把撕掉了她前身的衣物,又疾快地将自己脱了个精光,在寒风中,骑在老鸨身上一阵乱冲乱撞……慌急之下费了很久功夫才找到了入口,随即疯狂地耸动了起来……老鸨初时惊惶、厌恶,但不多时后便被王者风野牛般的冲击弄得极为舒畅快活,连右小腿严重的伤势都已忘了,忘情地用各种表情来表达自己的幸福,全然忘了身上这位正是自己最憎厌的“穷人”……这正是久旱逢甘露,老鸨没想到自己年近五十了竟还能“吃到”如此出色的“童子鸡”…… 另六只眼睛出神地瞪着骁勇刚猛的王者风,一直瞪到旭日东升……这时的阳光虽仍温暖不了大地,却能温暖人们的心,让人们心里有了美好的希冀……而老鸨却只盼着王者风快停下来,因为她实在已受不了了——王者风已在她身上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前半段她还觉得是一种幸福快活的享受,后来渐渐变成了受罪,眼下简直是在遭受酷刑……另六只眼睛也由羡慕、嫉妒和惊佩而变成了恐慌、兴奋或期盼…… 终于,老鸨痛得昏死了过去,王者风野性已发,张开双臂将老鸨生生撕裂成了两半——他恨,恨自己身子沾的第一个女人竟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老婊子! 可这是谁叫你做的?! 红汁白浆溅了王者风一身。他没有擦一下,随手将老鸨的两片肉身抛下了前方的山谷间,接着他便向那高大的“金花”发动了攻势…… 这朵“金花”已吓得有些傻了,早已麻木的健壮身子死尸般任王者风肆虐……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8) “呵,良哥,你真好……真好……” “水妹,等过了年咱们就正式成亲,新年里来贺新婚,恩恩爱爱一世一生……” “唔,水妹什么都听你的……” “嘻嘻……就只可怜了你的小风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良哥,别这样说……这事,我总要跟他讲清楚……我会把他当好弟弟一样看的……小风儿着实怪可怜的,从小没爹没娘,做了小乞丐……嗯,以前我的确很喜欢他,因为他的确是与众不同的……可他实在太小了,一点都不解风情,哪像良哥你这般……嗯、嗯……你又来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唔唔啊啊咿咿呀呀嗯嗯哼哼乱七八糟的声音……王者风已无法再听下去了……他也有了一回想冲进去杀了马玉良的冲动,但他清楚白开水是喜爱马玉良的,你杀了马玉良又能如何?难道你还能再跟白开水相好么?嗯,只要“开水姐”还喜爱“小风儿”,那么这一切就当没有发生又如何?……可是,真的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么?能么?……而自己所谓的“开水姐”还喜爱“小风儿”,不也是一句痴人梦话么?……就正如马玉良所说,自己真的是一只“癞蛤蟆”,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好罢!好罢!乐你们的吧!……我走!我走!我走得远远的……王者风在心里悲愤哀痛地呐喊着,蹒跚地转身走开,走到大院里,纵身跃出高大的围墙,身形显得有些笨拙,双脚重重地落在地上,惊起了不远处夜栖的一只孤鸟——或许,它就是王者风的影子? 他此刻的身形虽有些难看,却依然很快——不多时他便已回到了住宿的废园,里边仍是冷冷清清的,那株老梅树依然傲立在雪中。他抓起一大坛酒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不住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他问不出答案,又只好喝酒。他尽力地喝,尽量地放松自己,想把自己灌醉……但他办不到,怎么也办不到……他从来都没有喝醉过,有人曾说就算他喝得撑破了肚皮都不会有一丝的醉意……很多人会为自己的酒量“太小”而不满意,但王者风却为自己的酒量“太大”而痛苦,怎么喝也喝不醉,想麻醉自己却反而更清醒…… 他灌了好几坛酒进肚,待肚子装不下了又运功将它们从手指间逼了出去,接着再喝……他努力想让一丝酒意涌上头脑,却很难很难……最后只剩下了一坛酒,他抓起酒坛子,边喝边向外面走去……孑然一身,茫无目的……冰冷的大雪仍在下,凄厉的寒风仍在刮,它们恣意地肆虐着王者风,却无法冰冻王者风心中的悲怆怨懑……他想走到一个偏僻的荒野,却不知不觉又掠进了城里,茫然地走在大街上……深夜的雪景更美,还有一些贪恋的人在街上游玩,也有匆匆的行人,却再不见了嬉闹的小娃儿们……一扇朱红的大门前,蜷伏着一位衣不遮体的穷汉——王者风一眼就能看出来,此人并不是丐帮弟子,但不久后想必也会加入丐帮的…… 穷汉瞪大了死灰的俩眼望着前方,双手拼命地拉着“一床”又薄又窄又脏又烂的棉被裹在胸前,整个身子尽力地缩成一堆,靠在那扇豪华的朱红大门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能捱得过今夜么? 王者风经过这扇大门,将自己身上仅有的五两银子摸出来抛了过去,落在了穷汉的身边。穷汉立刻爬了起来,颤抖着捡起银子,呆看了一会儿,突地大叫一声,随即疯狂地向东大街跑去,连看都没看王者风一眼…… 王者风也没有再看穷汉,只不停地往前走着,也不知要走到哪儿去……酒早已喝尽,酒坛子却没舍得丢,仿佛只有抓着它才能有个寄托…… 大街,仿佛没有尽头。 冷清的,热闹的,都走过。有好几家茶肆酒楼竟还没有打烊,也还有不少贪夜客在里边厮混着。前边最喧闹,只赣州城最大的赌馆连着最红的青楼,他们生意火爆,彻日彻夜都不关门,只恨日子太短。吆喝吵闹的、打架斗狠的、唉声叹气的、打情骂俏的……一切声音应有尽有,给寂寞的雪夜增添了不少闹热。输光了的还赖着不走,或借钱再赌;赢了的还想再多捞点,另有些聪明的则进了隔壁的青楼去享温柔了…… 王者风凝望着来往蹿动的人影,努力想在这种充满生气的喧闹里寻得一些慰藉。然而,他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阵接一阵的寒冷——他这才真正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孤独!深入骨髓的寂寞!原来自己并不是那么坚强,原来自己是多么需要关爱!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会对一直关爱自己的白开水有了一种刻骨铭心的眷恋,以至于痴傻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他痴痴地走过这家“不豪不来赌馆”,痴痴地来到了这家“才子佳人院”的门口……他的诗书文章做得并不比自称“才子”的马玉良逊色,也是经纶满腹,而且才思特别敏捷,但他从不承认自己是个“才子”——他总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特别是像白老学究那样的酸腐书生……而此刻里面的“佳人”恐怕也都不是什么佳人,她们只是用来赚银子的器具罢了……他痴痴地走近敞开着的大门,看着那些花枝招展娇笑嗔骂的“佳人”,却又不禁想:“倘若她们之中任何一人对我很好很好,我会不会也像爱开水姐那样爱她呢?……开水姐?……嘿嘿,开水姐?……” 他的心里又涌起了一阵绞痛,正欲转身离开,门口那位一直忙着招呼客人、打扮得妖精般的老鸨终于因松了口气而发现了他,立时冲他劈面叱喝道:“滚!滚!滚!臭小叫化、死乞丐!你那副德性也想来会姑娘?!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她边骂着,边示意门口的两位看家武师去轰走王者风——这家妓院仗着有赣州城官家和富豪们撑腰,可从不买穷人的帐,跟何况是最穷的乞丐?而身在赣州总舵的丐帮弟子因严厉帮规所束,倒也从未招惹过这家妓院。 两位武师却比老鸨识相一些,情知在丐帮总舵的地盘得罪了丐帮弟子绝非善事,那老一点的便向王者风一抱拳,很客气地道:“小兄弟可是丐帮的朋友么?” 王者风不答。平日里霸道惯了的老鸨却已火了:“跟穷要饭的罗唣个鸟?!”边骂着,她已自个动手了,一脚向王者风的左胯踹去。 十四年来从未恶怒过的王者风突地动了恶气,脑子里突地闪过一个龌龊卑劣而疯狂的念头:“好!好!连你做婊子的都瞧不起我!我玩不起姑娘!我心爱的人都被别人玩!那老子就玩你!玩你这个老妖精!还要玩你这院里最有身价的姑娘!玩死你们!玩死你们!……”他眼里泛出一丝可怕的光芒,那位老武师捕捉到了,却已来不及阻止老鸨踹出去的一脚! 王者风伸出手上的酒坛子,正好将坛口对准了老鸨踹来的脚板,一下将老鸨的整条右小腿装进了酒坛子里。随即他运功震破了酒坛,碎瓷片立时爆散开来,老鸨跟着杀猪般地嚎叫倒地,整个右小腿上已插满了碎瓷片,鲜血流的似开了酱铺。她呆了一呆,随即又杀猪似的喊了起来:“打!打他!打他!快来人!快来人!给我狠狠地打他!打死他!打死他!……” 那年轻的武师犹豫了一下,向老武师看去。老于世故的老武师已看出了王者风的武功极为高强,而且气度非凡,必是大有来头之人,忙用眼神示意年轻武师不可轻举妄动——幸而如此,他二人才免遭了杀身之祸,此后回到老家耕田务农,再不踏足江湖一步,倒也能安享一生。 院里却跑出来了数十名恶狠狠的武师、龟奴,在老鸨的呼喝下争先恐后地将拳脚棍棒刀子板凳王者风身上招呼。 王者风已动了杀机——他早已杀过了好几人,那都是他战胜过的赣州“武林前辈”,他杀他们,是因为他们对他下手太狠毒太阴损,他若不杀他们便会被他们所伤……眼前这些寻常武师固然伤不了他的身,却已伤了他的心! 于是他出招,用的是“大力鹰爪功”,一抓一个,一口气抓破了十多人的脑袋,就像捏碎鸡蛋壳那样容易。其他人都已吓呆了,不知谁带头大叫着跑远了,另外的也赶忙溜之大吉,只留下老鸨斜倚在地上瑟瑟发抖。 赌馆也有人过来看热闹,但大多数朋友仍在酣赌,就算天塌了下来都影响不了他们。 王者风上前拎起老鸨,逼她叫了“才子佳人院”的“三朵金花”出来。有位包夜的公子哥儿从热被窝里窝火地爬了出来,正想大发雷霆,突地看到了满地的红白残尸,脸色立刻变了,赶紧一声不吭地跑开了去。 王者风将老鸨和“三朵金花”俱点了麻穴,左右各俩挟在腋下,瞥都没瞥围观的众人一眼,立即展开轻功,瞬息后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于是后来便有了关于这件事的诸多说法……众说纷纭……议论纷纷……官府震惊,但因凶手恐怕是“丐帮要员”而只草草结案了事。 王者风挟着四个女人一路疾奔,丝毫不因身上多了三百来斤而感沉重,反而愈奔愈疾,一身绝顶轻功在异常激愤下发挥得淋漓酣畅,直奔出了两百多里、翻多了几座连绵的大山才来到了这片山脉的最高峰,在顶端的一片平岩上停了下来,将四个女人丢在了岩石上。 他喘息了一阵,却并非是因为剧烈运动,而是心情太躁罢了。 四个女人本来都已惊昏了过去,此刻又被凌晨的寒风吹醒了过来,四双眼睛或惊或恐或慌或惑或奇怪或兴奋地瞪着他。 “三朵金花”虽颇有姿色,却并非绝色——她们之所以能成为名躁妓行的“三朵金花”,乃因她们有特色:一个非常高大健壮,一个特别细小玲珑,一个极度妖冶妩媚……她们能满足各种不同类型嫖客的需求,这就是她们的本钱。 老鸨其实也还不是很老,应该比“三朵金花”更要美貌些,想必年轻时也曾是一位风云人物,如今青春已逝,只能靠化妆老掩饰年纪,却反而因粉底太厚而显得像个老妖精似的。 王者风瞪着红眼珠,在地上四人的身上扫来扫去,喘息愈加粗重,突地狂吼一声扑向了老鸨,两把撕掉了她前身的衣物,又疾快地将自己脱了个精光,在寒风中,骑在老鸨身上一阵乱冲乱撞……慌急之下费了很久功夫才找到了入口,随即疯狂地耸动了起来……老鸨初时惊惶、厌恶,但不多时后便被王者风野牛般的冲击弄得极为舒畅快活,连右小腿严重的伤势都已忘了,忘情地用各种表情来表达自己的幸福,全然忘了身上这位正是自己最憎厌的“穷人”……这正是久旱逢甘露,老鸨没想到自己年近五十了竟还能“吃到”如此出色的“童子鸡”…… 另六只眼睛出神地瞪着骁勇刚猛的王者风,一直瞪到旭日东升……这时的阳光虽仍温暖不了大地,却能温暖人们的心,让人们心里有了美好的希冀……而老鸨却只盼着王者风快停下来,因为她实在已受不了了——王者风已在她身上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前半段她还觉得是一种幸福快活的享受,后来渐渐变成了受罪,眼下简直是在遭受酷刑……另六只眼睛也由羡慕、嫉妒和惊佩而变成了恐慌、兴奋或期盼…… 终于,老鸨痛得昏死了过去,王者风野性已发,张开双臂将老鸨生生撕裂成了两半——他恨,恨自己身子沾的第一个女人竟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老婊子! 可这是谁叫你做的?! 红汁白浆溅了王者风一身。他没有擦一下,随手将老鸨的两片肉身抛下了前方的山谷间,接着他便向那高大的“金花”发动了攻势…… 这朵“金花”已吓得有些傻了,早已麻木的健壮身子死尸般任王者风肆虐……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9) 王者风不明白宫十老在嘀咕些什么。他只是把贝壳项链交给了宫十老,再说了所求之事。宫十老马上将“万宗密卷”交给他,又讲了一些修炼“紫煞天罡掌”和“芋叶功”的诀窍给他听,临别时轻叹道:“唉,我已老了……能将‘万宗密卷’交付于你,确是再好不过了——只盼你能好好用它,能用它助你取得极大的权势,更能用它为天下苍生做些好事……” 王者风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我不仅是要‘做一些事’,我要把整个天下建成一个人人平等、友好相待、没有压迫、没有饥寒的真正的太平盛世……”念头一转,突又想到:“倘若这天下真的变成了这样子,那人们还有什么奋斗目的?岂不是会变得枯燥烦闷了么?”随即他又为自己找到了答案:“这至少总比丑恶肮脏龌龊黑暗的日子要好得多……人们可以把多余的精力花费在钻研一些新东西上,造出更多、更好的新东西来,说不定还真可以上天入地、摘星揽月呢……”这个宏愿其实早已在他心底了,只不过以前都还是很朦胧,还不敢深入地去想,生恐这些想法很幼稚可笑——但经过白开水的一番伤害打击后,再来看世上的一切,这一切便已变得真切实在了,绝不只是个幼稚可笑、遥不可及的梦。于是他在心里轻叹而笑,谢过宫十老,便欲辞别。 宫十老却叫他等一等,好似还有话要对他说。他问道:“前辈还有何吩咐?”宫十老却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一个字,一位王气十足的武林老前辈竟似害羞的大姑娘般忸怩起来,过了老久才低声问道:“她、她还好么?” 王者风微诧道:“她?哪个她?她是谁?” 宫十老哦了一声,喃喃道:“对了,对了,她是不会对你说的,她怕……”又摸出王者风给他的贝壳项链,正色道:“我说的她,就是那位送你这贝壳项链的女子……” 王者风心里泛过一丝哀伤,淡然道:“那位垂怜我的前辈,早十年前便已病逝了……” “啊?!”宫十老顿时如遭雷厄,手上的贝壳项链啪地掉落尘埃,摔烂了好几个贝壳。 王者风唤了他几声,他却只是呆立了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雕。王者风情知他定与那黑衣女子有着非比寻常的渊源,却也不便过问,只是捡起贝壳项链挂在他手上,道声:“前辈保重!”就转身行去。 他走了很久,走了很远。回头望处,鄂州城已不可见。他来到一处凄凉萧杀的荒野,取出裹着好几层油纸、厚厚的“万宗密卷”看了起来,用了约摸两个时辰才看完了这无数个蝇头小字。过目不忘的他将“万宗密卷”所记载的数千个天下大小秘密尽皆印在了脑海里,便寻了一个野草丛生、荆棘密布的小岩洞,钻进洞里用手挖了一个深达八尺多的小坑,将这部会让很多人睡不着觉的“万宗密卷”丢进去用泥埋了起来,用脚踩实后再铺上了一些草皮。出得洞来,长吁了一口气,他突又想到:“这部‘万宗密卷’记载了许多人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何却没有义父、裘老庄主和宫十老他自己的?他们三人可都响当当的人物呵……宫十老还好说,这‘万宗密卷’是个自个写的,他当然不会把自个的隐私写出来,可义父和裘老庄主真的就那般磊落坦荡、毫无秘密么?或许,是宫十老不想、也不敢写出来罢?……”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环顾了一番四周凄凄惨惨的景物,迈开大步向前行去——前面不远处,已有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 于是,在这两年里,江湖上便出现了两位极有名的少年乞丐——“浪子神鹰”王者风和“小醉丐”褚宗侗。 稍有江湖阅历的朋友都知道,“浪子神鹰”其实和“小醉丐”一样都是丐帮帮主钱吹豪的义子,二人都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丐帮帮主,于是便有诸多赌徒下注,赌王者风与褚宗侗究竟谁会成为下一届丐帮帮主,也还有赌王、禇二人都不能做帮主的。 看起来很小很小、实则已年近二十的禇宗侗,武功不弱,伶俐机智,善于交际,甚得人心,把注下在他身上的赌徒约占六成;看起来已老大不小了、实则还不满十七岁的王者风,与人交手从未败过,已战胜过诸多成名人物,武功令人莫测高深,经常独来独往,但做下了不少救急扶危、除暴安良的义举,把注下在他身上的人约有三成;另有一成赌徒喜好“冷门”,把注下在王、禇之外的第三者身上,譬如说颇有侠名的六袋弟子、江南“南棍王”徐天正…… 独自行走江湖的王者风也风闻到了这些赌市的行情,却只是淡笑置之。这两年的历练,使他的武功和思想都更趋成熟,他自信再也没有人能伤得了他的身子,更没有人能伤得了他的心! 白开水的音容笑貌虽仍切切在耳、历历在目,有时梦里也会惶然相见,但那都已只是一种淡然的哀伤,再不会是深切的悲痛。他两年来真正行乞,已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看得更清澈,更加深了对疾苦百姓的同情,也更下定决心要把这个不公的世道彻底改变过来…… 世人对乞者的心态多种多样,同情怜悯淡然漠视憎厌痛恨皆有——没有真正经历过这种日子的人,是很难体会其间之辛涩酸苦的。王者风谨受丐帮帮规,从不用强行乞,能讨口饭吃就吃,讨不到就去山野林间摘些野果或打些野味,又或下河摸些鱼虾蚌蟹……但若碰上不平之事,仍要动手管管;遇有强狠恶徒,也要惩戒一番;逮着不仁富豪,就要劫些财物救济穷人,自己分文不留……他尤其痛恨那些自命“风liu”的采花贼,曾辛苦埋伏了数十个昼夜,下重手格杀了江湖上恶名昭著的七大淫贼,一时间江湖上再未有朋友敢冒险“采花”。另有江陵绿林寨的“落地一团棉”萧帖行,江湖传言他也是一名采花大盗,王者风最先找上的也就是此人,但跟踪了其近半年亦未见动静,料想江湖传言有误,遂放过了他——而当时的萧帖行却不知自己随时会有杀身之祸,倒多亏了“太湖鹰爪王”郑承勋与几位老友将他击伤,更伤了他的心,才会使他半年里只沉醉于酒坛而逃过死劫…… 两年来,王者风一直在默默承受着寂寞和痛苦……每月十五夜晚恶痛发作时,他总会备了很多烈酒、再寻到一个荒僻之处独自承受,一边痛一边灌酒……偶尔也有几次正逢发作之时与仇家厮杀,他都以绝大的毅力忍住了剧痛,将对手一个个击倒……他似乎已习惯了这种日子……然而,又有谁能真的坦然面对孤独寂寞惆怅痛苦?王者风其实也不能。他其实也很渴望得到友情、得到关爱——但他又担心亲近会产生轻视,正如大多数人一样,总是会小看了身边的人,总以为遥不可及的才是最好的……故而他虽结识了不少好男儿,人家也极愿与他结交,但他总是淡然置之、匆匆而别……他更不敢与女子有太多接触,白开水对他的伤害仍在不断地刺痛着他,尽管这痛楚已有些麻木了……曾有不少名门侠女、大户闺秀、小家碧玉乃至风尘红粉对他十分倾心,但他都冰冷冷地将人家拒绝在了千里之外,一直都是单身只影踽踽而行……他再也没有沾过女人的身子。他明白,传宗接代是人之常情,但他认为男女之事实在是一种肮脏丑恶的行径……他看到别人成双成对恩恩爱爱,有时也有过接受一位痴情少女的柔情、甚至成家生子的念头,但往日的伤痛折磨和心底的宏愿壮志却不住地在叱喝他:“王者风呵,王者风,你不是红尘中人,凡尘俗世的快乐不是你能享受的!”“你若不能达成你的心愿,就只有一直孤苦痛苦下去!”“你可以看到别人快乐,你更可以使天下更多更多的人快乐,只有那时才会轮到你快乐!……” 于是,王者风就似一只孤傲的野狼浪迹在江湖这片大森林里……但自小的生活境况又使他成了一只富有同情心的野狼,对待敌人总是那般冷酷无情,对贫弱受迫者却总会尽力救助……然而,天下间需要救助的人实在太多了,仅靠一个人、一些人,怎么忙得过来? 两年来,他确实已看透了这个世道。尽管如今初建不久的大宋王朝看起来繁荣昌盛,但那仍只是一些大城市和有钱人所拥有的。最严重的是,朝廷军费开支过大,各部门拿高薪吃闲饭的人太多,而还有更多的贫苦百姓还得为了一两文钱煞费心血,还有不少贫困地区穷得连口粮都没有,流浪行乞的叫化子更是遍布五湖四海……尽管如今兴起了诸多书院、书社、私塾,但还是有很多很多贫苦人家的娃儿交不起学费、念不起书;尽管药坊、郎中越来越多、越来越好,但还是有很多人没钱看病抓药,那些“多”和“好”也仅仅是有钱人的“多”和“好”;尽管不少溜须拍马之徒吹嘘当今天下已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百姓生活尽皆安康富足,连大唐朝“路不拾遗”的“贞观之治”都远逊今日,但实际上寻常人家还是受尽压榨欺迫,有财有势者恣意横行,烧杀抢掠*偷盗犯罪接连发生……有财有势者杀个把人、抢个把良家女子浑不当回事儿,只须打点些银两、疏通下关系便又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胆大的百姓、不安分的“刁民”尽干些黑道勾当,却大多也只能欺负本分人家,也惹不起那些财厚势强者;寻常百姓么,他们没有权势、出不起银子、更壮不起胆子,唯有忍气吞声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窥一斑可知全豹”。由丐帮的腐败黑暗便可看出整个天下的腐败黑暗。王者风这两年虽与丐帮弟子接触不多,但却足以看清这个“正义之帮”哪里还有什么正义?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绝大多数人都在为争权夺利而勾心斗角,到处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迎上辱下之辈,*掳掠敲诈勒索杀人放火的恶丐比比皆是,整个丐帮已成了一锅大杂烩……半路加入丐帮的有钱人竟占了大半多,有武林世家、有富豪官宦、有江洋大道、有通缉要犯……他们甚至免去了乞讨两年的帮规就直接入了帮,仍旧整日大酒大肉鲜衣亮珏香车宝马……善吹捧者说这是丐帮前所未有的兴盛,摒弃旧习陋俗,天下人心皈依……正宗叫化出身的弟子们也大多腐化了,跟着那些“富丐同门”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胡作非为……还保持着清醒的一小部分丐帮帮众大多都到了崇明岛一带,随总舵镇守东海海岸,宁可却与恶寇悍匪浴血拼杀也不愿面对那些乌烟瘴气…… 丐帮就是整个大宋的缩影。不可否认,近年天下物产确实丰富多了,大多数人都还有着一口饭吃,饿死、冻死的已不多了——然而,这些“有饭吃”的人也就仅仅是“有饭吃”而已,他们含辛茹苦呕心沥血供养着那些达官贵人,自己却得不到一点点的享受、维持不了一点点的尊严……当别人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时,他们在泥堆里钻;当别人品茶饮酒听书看戏时,他们在拼命苦干;当别人大鱼大肉观赏歌舞时,他们在流血流汗…… 在享受着的人,认为自己是天经地义应该享受的,应该高高在上向别人喝来叱去的;在辛苦着人,是不是也认为自己生来就应当这样辛苦而又低下地活着呢?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10) 王者风不明白宫十老在嘀咕些什么。他只是把贝壳项链交给了宫十老,再说了所求之事。宫十老马上将“万宗密卷”交给他,又讲了一些修炼“紫煞天罡掌”和“芋叶功”的诀窍给他听,临别时轻叹道:“唉,我已老了……能将‘万宗密卷’交付于你,确是再好不过了——只盼你能好好用它,能用它助你取得极大的权势,更能用它为天下苍生做些好事……” 王者风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我不仅是要‘做一些事’,我要把整个天下建成一个人人平等、友好相待、没有压迫、没有饥寒的真正的太平盛世……”念头一转,突又想到:“倘若这天下真的变成了这样子,那人们还有什么奋斗目的?岂不是会变得枯燥烦闷了么?”随即他又为自己找到了答案:“这至少总比丑恶肮脏龌龊黑暗的日子要好得多……人们可以把多余的精力花费在钻研一些新东西上,造出更多、更好的新东西来,说不定还真可以上天入地、摘星揽月呢……”这个宏愿其实早已在他心底了,只不过以前都还是很朦胧,还不敢深入地去想,生恐这些想法很幼稚可笑——但经过白开水的一番伤害打击后,再来看世上的一切,这一切便已变得真切实在了,绝不只是个幼稚可笑、遥不可及的梦。于是他在心里轻叹而笑,谢过宫十老,便欲辞别。 宫十老却叫他等一等,好似还有话要对他说。他问道:“前辈还有何吩咐?”宫十老却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一个字,一位王气十足的武林老前辈竟似害羞的大姑娘般忸怩起来,过了老久才低声问道:“她、她还好么?” 王者风微诧道:“她?哪个她?她是谁?” 宫十老哦了一声,喃喃道:“对了,对了,她是不会对你说的,她怕……”又摸出王者风给他的贝壳项链,正色道:“我说的她,就是那位送你这贝壳项链的女子……” 王者风心里泛过一丝哀伤,淡然道:“那位垂怜我的前辈,早十年前便已病逝了……” “啊?!”宫十老顿时如遭雷厄,手上的贝壳项链啪地掉落尘埃,摔烂了好几个贝壳。 王者风唤了他几声,他却只是呆立了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雕。王者风情知他定与那黑衣女子有着非比寻常的渊源,却也不便过问,只是捡起贝壳项链挂在他手上,道声:“前辈保重!”就转身行去。 他走了很久,走了很远。回头望处,鄂州城已不可见。他来到一处凄凉萧杀的荒野,取出裹着好几层油纸、厚厚的“万宗密卷”看了起来,用了约摸两个时辰才看完了这无数个蝇头小字。过目不忘的他将“万宗密卷”所记载的数千个天下大小秘密尽皆印在了脑海里,便寻了一个野草丛生、荆棘密布的小岩洞,钻进洞里用手挖了一个深达八尺多的小坑,将这部会让很多人睡不着觉的“万宗密卷”丢进去用泥埋了起来,用脚踩实后再铺上了一些草皮。出得洞来,长吁了一口气,他突又想到:“这部‘万宗密卷’记载了许多人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何却没有义父、裘老庄主和宫十老他自己的?他们三人可都响当当的人物呵……宫十老还好说,这‘万宗密卷’是个自个写的,他当然不会把自个的隐私写出来,可义父和裘老庄主真的就那般磊落坦荡、毫无秘密么?或许,是宫十老不想、也不敢写出来罢?……”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环顾了一番四周凄凄惨惨的景物,迈开大步向前行去——前面不远处,已有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 于是,在这两年里,江湖上便出现了两位极有名的少年乞丐——“浪子神鹰”王者风和“小醉丐”褚宗侗。 稍有江湖阅历的朋友都知道,“浪子神鹰”其实和“小醉丐”一样都是丐帮帮主钱吹豪的义子,二人都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丐帮帮主,于是便有诸多赌徒下注,赌王者风与褚宗侗究竟谁会成为下一届丐帮帮主,也还有赌王、禇二人都不能做帮主的。 看起来很小很小、实则已年近二十的禇宗侗,武功不弱,伶俐机智,善于交际,甚得人心,把注下在他身上的赌徒约占六成;看起来已老大不小了、实则还不满十七岁的王者风,与人交手从未败过,已战胜过诸多成名人物,武功令人莫测高深,经常独来独往,但做下了不少救急扶危、除暴安良的义举,把注下在他身上的人约有三成;另有一成赌徒喜好“冷门”,把注下在王、禇之外的第三者身上,譬如说颇有侠名的六袋弟子、江南“南棍王”徐天正…… 独自行走江湖的王者风也风闻到了这些赌市的行情,却只是淡笑置之。这两年的历练,使他的武功和思想都更趋成熟,他自信再也没有人能伤得了他的身子,更没有人能伤得了他的心! 白开水的音容笑貌虽仍切切在耳、历历在目,有时梦里也会惶然相见,但那都已只是一种淡然的哀伤,再不会是深切的悲痛。他两年来真正行乞,已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看得更清澈,更加深了对疾苦百姓的同情,也更下定决心要把这个不公的世道彻底改变过来…… 世人对乞者的心态多种多样,同情怜悯淡然漠视憎厌痛恨皆有——没有真正经历过这种日子的人,是很难体会其间之辛涩酸苦的。王者风谨受丐帮帮规,从不用强行乞,能讨口饭吃就吃,讨不到就去山野林间摘些野果或打些野味,又或下河摸些鱼虾蚌蟹……但若碰上不平之事,仍要动手管管;遇有强狠恶徒,也要惩戒一番;逮着不仁富豪,就要劫些财物救济穷人,自己分文不留……他尤其痛恨那些自命“风流”的采花贼,曾辛苦埋伏了数十个昼夜,下重手格杀了江湖上恶名昭著的七大淫贼,一时间江湖上再未有朋友敢冒险“采花”。另有江陵绿林寨的“落地一团棉”萧帖行,江湖传言他也是一名采花大盗,王者风最先找上的也就是此人,但跟踪了其近半年亦未见动静,料想江湖传言有误,遂放过了他——而当时的萧帖行却不知自己随时会有杀身之祸,倒多亏了“太湖鹰爪王”郑承勋与几位老友将他击伤,更伤了他的心,才会使他半年里只沉醉于酒坛而逃过死劫…… 两年来,王者风一直在默默承受着寂寞和痛苦……每月十五夜晚恶痛发作时,他总会备了很多烈酒、再寻到一个荒僻之处独自承受,一边痛一边灌酒……偶尔也有几次正逢发作之时与仇家厮杀,他都以绝大的毅力忍住了剧痛,将对手一个个击倒……他似乎已习惯了这种日子……然而,又有谁能真的坦然面对孤独寂寞惆怅痛苦?王者风其实也不能。他其实也很渴望得到友情、得到关爱——但他又担心亲近会产生轻视,正如大多数人一样,总是会小看了身边的人,总以为遥不可及的才是最好的……故而他虽结识了不少好男儿,人家也极愿与他结交,但他总是淡然置之、匆匆而别……他更不敢与女子有太多接触,白开水对他的伤害仍在不断地刺痛着他,尽管这痛楚已有些麻木了……曾有不少名门侠女、大户闺秀、小家碧玉乃至风尘红粉对他十分倾心,但他都冰冷冷地将人家拒绝在了千里之外,一直都是单身只影踽踽而行……他再也没有沾过女人的身子。他明白,传宗接代是人之常情,但他认为男女之事实在是一种肮脏丑恶的行径……他看到别人成双成对恩恩爱爱,有时也有过接受一位痴情少女的柔情、甚至成家生子的念头,但往日的伤痛折磨和心底的宏愿壮志却不住地在叱喝他:“王者风呵,王者风,你不是红尘中人,凡尘俗世的快乐不是你能享受的!”“你若不能达成你的心愿,就只有一直孤苦痛苦下去!”“你可以看到别人快乐,你更可以使天下更多更多的人快乐,只有那时才会轮到你快乐!……” 于是,王者风就似一只孤傲的野狼浪迹在江湖这片大森林里……但自小的生活境况又使他成了一只富有同情心的野狼,对待敌人总是那般冷酷无情,对贫弱受迫者却总会尽力救助……然而,天下间需要救助的人实在太多了,仅靠一个人、一些人,怎么忙得过来? 两年来,他确实已看透了这个世道。尽管如今初建不久的大宋王朝看起来繁荣昌盛,但那仍只是一些大城市和有钱人所拥有的。最严重的是,朝廷军费开支过大,各部门拿高薪吃闲饭的人太多,而还有更多的贫苦百姓还得为了一两文钱煞费心血,还有不少贫困地区穷得连口粮都没有,流浪行乞的叫化子更是遍布五湖四海……尽管如今兴起了诸多书院、书社、私塾,但还是有很多很多贫苦人家的娃儿交不起学费、念不起书;尽管药坊、郎中越来越多、越来越好,但还是有很多人没钱看病抓药,那些“多”和“好”也仅仅是有钱人的“多”和“好”;尽管不少溜须拍马之徒吹嘘当今天下已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百姓生活尽皆安康富足,连大唐朝“路不拾遗”的“贞观之治”都远逊今日,但实际上寻常人家还是受尽压榨欺迫,有财有势者恣意横行,烧杀抢掠奸淫偷盗犯罪接连发生……有财有势者杀个把人、抢个把良家女子浑不当回事儿,只须打点些银两、疏通下关系便又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胆大的百姓、不安分的“刁民”尽干些黑道勾当,却大多也只能欺负本分人家,也惹不起那些财厚势强者;寻常百姓么,他们没有权势、出不起银子、更壮不起胆子,唯有忍气吞声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窥一斑可知全豹”。由丐帮的腐败黑暗便可看出整个天下的腐败黑暗。王者风这两年虽与丐帮弟子接触不多,但却足以看清这个“正义之帮”哪里还有什么正义?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绝大多数人都在为争权夺利而勾心斗角,到处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迎上辱下之辈,奸淫掳掠敲诈勒索杀人放火的恶丐比比皆是,整个丐帮已成了一锅大杂烩……半路加入丐帮的有钱人竟占了大半多,有武林世家、有富豪官宦、有江洋大道、有通缉要犯……他们甚至免去了乞讨两年的帮规就直接入了帮,仍旧整日大酒大肉鲜衣亮珏香车宝马……善吹捧者说这是丐帮前所未有的兴盛,摒弃旧习陋俗,天下人心皈依……正宗叫化出身的弟子们也大多腐化了,跟着那些“富丐同门”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胡作非为……还保持着清醒的一小部分丐帮帮众大多都到了崇明岛一带,随总舵镇守东海海岸,宁可却与恶寇悍匪浴血拼杀也不愿面对那些乌烟瘴气…… 丐帮就是整个大宋的缩影。不可否认,近年天下物产确实丰富多了,大多数人都还有着一口饭吃,饿死、冻死的已不多了——然而,这些“有饭吃”的人也就仅仅是“有饭吃”而已,他们含辛茹苦呕心沥血供养着那些达官贵人,自己却得不到一点点的享受、维持不了一点点的尊严……当别人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时,他们在泥堆里钻;当别人品茶饮酒听书看戏时,他们在拼命苦干;当别人大鱼大肉观赏歌舞时,他们在流血流汗…… 在享受着的人,认为自己是天经地义应该享受的,应该高高在上向别人喝来叱去的;在辛苦着人,是不是也认为自己生来就应当这样辛苦而又低下地活着呢?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11)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秦末陈胜、吴广起义时喊的口号,“没有谁生来就应该是王侯将相的。”王者风看到那些低微卑贱活着的人时,总不禁要在心里问:“你们真的就甘心一辈子这样活着么?你们想过一下没有,为什么你们就只能这样活着?”他也知道,这些人也有的想过这个问题,他们恐怕也不甘心就这么样了——他们不都“望子成龙”么?但能够“成龙”的又有多少呢?没有条件,没有机遇……于是下一代们又把希望放在再下一代身上,又盼着这一代能够“成龙”……所谓的“知足常乐”不过是屁话,什么是“足”?什么叫“知足”?一个人苟苟且且窝窝囊囊过着低贱的日子,能“常乐”么?……而那些所谓的什么“凿壁借光终有成”、“十载寒窗得功名”、“皇天不负苦心人”的说法,只不过能偶尔应验在个别幸运儿身上罢了……很多儿未“成龙”的父母都怪儿子没有出息,靠爹娘吃饭,不能自己挣出一份伟业来;而未“成龙”的儿子们反过来却又怨父母没有本事,不能为儿子提供很好的条件,无财无势无关系……看那些文人名士,他们有几个不是做过官或亲朋好友是富豪官宦名流的?他们纵算都有些才华,难道个个都出类拔萃么?一个没有什么门路、不名一文的穷小子,就算颇有才资,也好比旷野中的一根茅草般不会被人注意到、不会有谁重视——那些“得遇贵人”的传说,亦都只不过是骗骗小娃儿的谎言罢了……再看那些公子哥儿,他们又有什么出息,可他们不都过着天上神仙般的日子么?……两辈之间相互怨恨、轻视,这也是为什么孝子难寻的一个缘由……其实,这怪来怨去的真正根源是什么?父母与儿女都没有去深思,祖父祖母孙儿孙女都没有去探索,或是根本就想不出真正的答案,他们都只能为生计奔波忙碌着,为别人的“神仙日子”眼红着…… 看那些在别人面前跪拜乞怜点头哈腰之辈,他们为什么就要去跪拜别人、摇尾献媚?为什么要在别人跟前低头哈腰、强装笑容?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而那些帝王将相达官贵人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可以随便杀人、随意毁了一家一族?那些刽子手为什么甘心做走狗、甚至对亲朋好友都下得了毒手?难道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后来王者风才弄懂了,这一切其实都是人们多年以来形成的“奴性”,再加上酸腐的孔孟道德毒害着一代又一代人,使得百姓们只要还饿不死、冻不死就还会苟且偷生下去,只要还不至于实在熬不下去就还会再熬下去……这一切的根源,敢情就在人们的脑袋瓜上!而这长久的“奴性”,其实那些平日里在百姓面前作威作福的达官贵人们更严重——他们不都是皇帝的奴才么?!在上司面前,他们不都是一副低头哈腰、摇尾乞怜的奴才相么?!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多少做官的为了爬高一点点而伤神费心、绞尽脑汁,譬如勤作歌颂天子恩德的文章啦,大写咏颂“太平盛世”的诗篇啦,见上司就送礼献媚啦,逮机会就溜须拍马啦……其中最成功的要数编出《百家姓》的那位名士了,他依据天下权势财富列出“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等等上百姓氏,用以赞颂天下安康太平、百姓拥戴大宋圣君,结果龙颜大悦、群臣称赞,作书的名士也因此声名大噪、做了大官,他的大作还对整个大宋的未来产生了重大影响,使得此后天下黎民真正拥有了“老百姓”的美誉,很多人都以自家祖姓能名列前十强而自豪,排名稍后的也觉着很不错了…… 王者风见过大宋都城东京的兴盛繁华,也看过僻野乡村的简陋卑拙;见过富豪权贵们的威势阔绰,也看过贫苦百姓的艰辛酸苦……他知道,要想改变这一切,很难,很难很难……过着好日子的,自不必说;过着寻常日子的,很难说;纵使过着很贫苦、很艰辛日子的,他们也没有勇气会站出来说些什么……王者风心里有一种“恨不逢乱世”的悲哀。唯有“乱世”才能造就英雄,他相信自己若处于乱世里定能掌控天下,然后再慢慢地按自己的愿望将整个天下变成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尊卑贵贱、没有欺诈压迫、没有贫苦饥寒的真正的美好的太平盛世…… 如今的天下,虽不如有些人吹嘘的那样美好,但也勉强可算得上是个“太平盛世”,至少表面上看来是的……拿都城东京来说,诸多夷国都知晓其大名,可谓声名远扬;城内住有二十万户人家,大街小巷店铺林立,热闹非凡,生意买卖都不再受“坊”、“市”的局限,随处可进行;城里有鱼市、肉市、鲜果行、金银漆器铺等等等等,酒楼、饭店、茶馆、商店营业直到深夜;另外还有“不夜街”,尽情地让那些“夜猫子们”彻夜通宵地折腾;天还没有亮,赶早的人们又在早市上忙碌开了;瓦肆里演大戏的、唱小曲的、玩把戏的、耍功夫的、说书的……应有尽有……从西向东横贯东京城的卞河,时常有成百上千的大小货船,载来了各地的粮食和货物,管码头的老大们光收泊船费都发了大财;相国寺一带更是不得了,每逢庙会便人山人海,远远近近的大小商人们汇聚于此卖些笔墨、书籍、珍宝珠玉、古玩、字画、碑帖、药品、首饰等等都能赚上一大笔;那些随便摆个小摊卖茶水点心、馄饨汤圆、风味小吃的也都收入颇丰……整个大宋让人们花钱和赚钱的妓院、赌馆多不胜数,只要你衣袋里有钱,天天都能过着神仙日子;供人们消遣的蹴鞠、马球、步打球、角抵等运动极度盛行,不仅有专门的场所,连大街小巷都随时可见,不少技艺高超者都成了显赫一时的大人物——很多父母都宁愿不让娃儿念书也要学蹴鞠、角抵等,盼着他们能争一口气、出人头地;有女儿生得有姿色的,便调教女儿练舞,成为有名的舞女亦能身价非凡,父母也可跟着享福——当今天子从各地选出了一百五十多名出类拔萃的舞女入宫,让她们时常跳演众多仙女乘彩船在水上漫游、采摘莲子的“采莲舞”,观者无不惊叹,百看不厌…… 王者风浪迹过诸多繁华热闹的大都市,更漫步过无数恬静优美的小乡村;他也曾窥探过宫廷里奢华富丽的“采莲舞”,却更喜爱农家欢快生动的“村田乐”、面具舞、童子舞、中秋月夜踏歌……他看过不少贪婪狡诈的恶霸刁民,也见过了更多勤劳善良的寻常百姓;他尊敬人们勤恳劳作、平静度日的淡泊心境,他痛恨人们麻木不仁、自私自利的卑劣品性;他惊叹天上艳阳的无比光亮,他感慨世上人心的极度黑暗;他钦佩以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宰相赵普,他鄙夷抛弃兄弟义气的天子赵匡胤;他爱这个世间,他恨这个世道——繁华昌盛的背后、歌舞升平的幕下,隐藏着多少血泪辛酸、掩盖着多少龌龊丑恶! 各地的捕快们以吹嘘自己的业绩为乐,什么又缉拿了多少多少要犯啦,摧毁了多少多少贼匪窝点啦……吹得愈凶的,升官升得愈快——他们的“业绩”是很好,但他们也不想一想,大宋朝有如此多的“通缉要犯”、“贼盗匪寇”,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成了家常便饭,这难道是一件好事了么?难道这样就值得称道了么?王者风明白,他们,他们与很多人一样,无非是想藉此爬得更高而更有优越感罢了——倘若大家都很穷,这世上就不会有人眼红;倘若大家都很富,这世上便很少有人会走上邪路;正因为这世上有穷有富而且穷多富少,富的人才会有了优越感,而且要拼命保住这份优越感,而穷的人则只能羡慕、嫉妒或拼命追求这种优越感,故而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琐碎纷争、丑恶勾当……王者风更明白,只有这个天下出现了更多的纷争、更大的祸乱,他才有机会站出来做英雄、来掌控天下、接着使天下再无纷争祸乱、使天下真正太平美好……要做到这些,就只有自己去争取、去创造一个乱世——但这样一来,不知要伤害多少平民百姓、造成多大的纷乱灾祸,故而王者风也还只是在构想着,一直还没有放手去做。 两年来,王者风的武功已逐渐成型,以快速和有力见长,也相当奇特和稳健——他会过不少武林名家、江湖异人,只消片刻便能窥得别人武功的精髓,这些武功由他使来则更快、更狠、更奇、更妙、更稳,不但掩盖了其间的破绽,而且再寻常的招式也会变得威力无匹。“大力鹰爪功”更是他的杀人绝技,一招发出绝不落空,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浪子神鹰”的大名让任何一位武林朋友都会感到一丝寒意——他还曾潜入了最近一届“中原武林第一人”梅寒香梅大先生的碧灵山庄里,与梅大先生交手百余招后渐处上风,后来惊动了诸多护院庄丁才不得不离去,而心惊胆战的梅大先生自此一役后便极少在江湖上露面,终日深居简出,暗地里苦练武功、搜罗党羽。王者风回到已迁至东海之滨崇明岛的丐帮总舵后,叩拜过祖师爷“三手神丐”洪一的画像、烧香祭天歃血宣誓正式入了丐帮,添为五袋弟子。在崇明县衙他结识了年仅十三岁、像猎豹一样的孤儿肖小鹰,将一身“大力鹰爪功”和外家硬气功相传,造就了日后赫赫有名的“东海铁鹰”。然而肖小鹰对义兄王者风只是极度的崇拜,王者风虽很喜爱这位义弟,却也不能对他推心置腹,仍旧是一个人默默寂寞。已报得血海深仇的褚宗侗晚些归来,也添为五袋弟子。他还带回了一大批狐朋狗友,俱添作二袋弟子。这些人当中有一名叫关妙子的俊俏小乞儿,“他”实为女儿身,很多丐帮兄弟都看了出来,但都未点破,只因这关妙子终日与禇宗侗形影不离,想必是禇宗侗的相好,谁可都不想得罪禇宗侗这位下届帮主候选人。 又过了两年,年近二十的王者风因业绩显赫而很快就被丐帮帮众推选为了八袋弟子,威名益盛;褚宗侗则似乎年越长看起来越年少,整日里与一帮小兄弟厮混胡闹,武功也不见有太大长进,但他善于结交,会拉拢人,又仗着有“丐帮十雄”撑腰,自然也很轻易地就成为了八袋弟子,连关妙子也跟着升为了六袋弟子,那帮狐朋狗友也俱都升为了四袋弟子。然而下任帮主的人选,还是王者风的呼声要高得多,毕竟当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可不是小娃儿过家家。 转眼间王者风已满二十岁,他接任帮主的事也已提到议程上来了。他受大部分丐帮弟子的拥戴,然而帮内的中坚力量“丐帮十雄”也不知为何坚决反对王者风当帮主,终致与钱吹豪及帮内诸多弟兄闹翻了脸。十人恼怒之下愤然离开了丐帮,老大“泥鳅大仙”南宫北平一去杳无音讯(后来才知他竟投入大内做了朝廷的爪牙),另九位则在江湖上胡作非为,打着丐帮的旗号到处烧杀抢掠,终被钱吹豪告示武林,将“丐帮十雄”永久逐出丐帮。九雄恼羞之下潜入丐帮总舵,联手偷袭击伤了钱吹豪,逃至关外,自名为“灭丐九雄”。他们时常抢掠过往的旅客和商人,虽然只抢客商们的一小部分财物,但只要是姓钱的则定要重手击毙,故而在常往返于关内外的客商里有这样的说法:“宁可说有钱,也别说姓钱。”后来凡是姓钱的客商都学刁了,倒都保住了性命。 经总舵大部分弟兄同意,王者风受命奔赴关外追杀“灭丐九雄”——一来除他之外帮内再无别人有可能对付得了个个武功高强的“灭丐九雄”;二来他若得手回来后便可顺理成章地登上帮主宝座;而万一他不幸失手,另一位候选人禇宗侗倒也还能让众兄弟拥护。 此际“万毒公子”万巫、“回头浪子”金不换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浪子神鹰”王者风的大名本远在他们之上,但他这一去关外六年多,在出发后不到半年便与“灭丐九雄”同时没了一丝音讯,于是便有传言说他与“灭丐九雄”同归于尽了,人们便再少提起他。而禇宗侗也名正言顺地成了丐帮帮主的继任者,只因钱吹豪的身子有所好转才一直未正式接任罢了。 六年来,随着“不死神侠”白皑皑大名的日渐响亮,曾威震天下的“浪子神鹰”已渐渐被健忘的人们在头脑里淡淡地抹去了。谁也不清楚王者风究竟怎样了,派到关外去打探的数批丐帮弟子均无功而返,后来索性也不再去了。 王者风当然没有死。他的生命力已非常顽强,想要他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六年,是他提高武功、磨练意志、增广见闻和感悟人生的六年,是他各方面真正成熟、成型的六年。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12) “灭丐九雄”确实个个甚是了得,若真正硬碰硬对敌,王者风顶多能对付得了四人。但他身法太快、轻功太高,而且机智、心计和忍耐力都远在“灭丐九雄”之上,故而在别人看来于关外追杀“灭丐九雄”是难于登天之事,对他而言却好似猫捉耗子般的游戏……他仅用了两个多月便寻到了九人的踪迹,一路追随,看准时机,如魑魅般突地现身偷袭杀掉一人,待另八人欲对他形成包夹之时,他早已一溜烟似的遁去了;八人惊魂未定时,他突地又横空出现,又重创一人而去,根本不容对手有追击他的可能;七人受守着一死一伤的弟兄全神戒备,严阵以待了整整两天两夜,王者风却再也没有出现…… 七人丝毫不敢大意,谨慎得如履薄冰似的回到了老巢,埋掉死了的兄弟后,每日分两班论哨、歇息,随时准备应变——对头太可怕了,说不定他就在近处窥视着! 王者风确确实实一直在盯着他们。他一路尾随他们回到了他们的老巢,远远地隐伏在一块风化的大蘑菇石后边注视着他们——他的目力和听力都超出八人甚多,故而他对八人的一言一行都一清二楚,而八人却根本不知他在哪里,更不知他什么时候会突然来偷袭。 “灭丐九雄”所选的老巢很不错,是大漠戈壁滩里难得的一块小绿洲,有不少花草树木,还有一口大积水潭,他们用石头和木块搭建了数间屋子,抢掠来的锦绫绸缎陶瓷玉器四处堆放着。他们吃的主要是干粮,肉也是风干的,偶尔抢几匹马回来杀了吃些新鲜马肉。他们在女色方面倒没犯过罪行,并不似人们传说中的那般罪大恶极。 随身只带了一小袋干粮和一小袋水的王者风一直在注视着对手的动静,每三日才吃几口干粮、喝几滴水——他的忍耐力比最强的骆驼还要强得多,饥渴难不倒他。他遥望着那七位对手,但见他们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儿,倒是受重伤仍半昏迷着的那位过得舒坦些——他心底泛起一阵悲哀,原有的一丝残忍的快意已消失殆尽:“我为何要来杀他们?真的只是为丐帮清理门户、为民除害么?……还是,因为他们看不起我、打击我、坚决反对我当帮主我才会要杀他们?……他们为何如此待我,这其间定有缘由,而我却为何定要他们看得起呢?……唉,或许我其实也像很多人那样,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里也很在意别人说三道四的罢?……”“我在这个杀人游戏里扮演的是强者,但我真的很威风么?真的就那般了不起么?像那吃肉的狮子、老虎,它们可随意残杀牛鹿马羊之类,好像它们活得很得意,但事实上它们经常为了能吃上一口肉而付出巨大的心血,结果仍是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餐,甚至有很多被活活饿死;而那些吃草的马儿、羊儿们,只要远离了凶残的食肉者,它们其实活得更悠然自得,活得比捕食它们的敌人更轻松快活…… 王者风一动不动地斜倚在这块大蘑菇石边。连日来,在他眼皮底下出现过蚂蚁奴役蚂蚁的现象,还有毒蛇捕食蝎子的惊险过程,更有毒蜘蛛像螳螂那样交配、母蜘蛛再吃掉公蜘蛛的悲壮残忍……他突地觉得,人与人之间,与狮子老虎牛鹿马羊蚂蚁毒蛇蝎子蜘蛛之类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最大的分别,恐怕就是人们会给自己的脸上贴金罢了。 如此一连过了近两个月。久经恶战的七雄仍没有放松警惕,受伤的那位伤势已有所好转,但仍只有半条命吊着。这种时刻绷紧着神经的日子可真不好过,而最糟糕的是贮存的食物已不多了,最多能再捱半个月。八人经过一番细议,决定让三个人外出抢掠或打寻些食物回来,另留四人看护伤者——对头虽然可怕,但只要他们时刻戒备着,凭他们的武功应该是不足惧的。 王者风一直在等着这一刻。虽然他觉着杀对方这几人已没有什么意义了,但他还是得去做——就好比人活着一样,总不能就只是为了等死罢?他收拾好仅剩的一点点干粮和水,远远地跟在离开老巢的三人后边,只要他们稍有松懈,他就会上前偷袭。 四人走了五夜——经验丰富的三名丐帮前辈很懂得这片夜苦寒、昼劣燥之地,总是白日歇息、夜晚赶路,歇息时总要选处一大片毫无遮掩的空旷之地,而且三人轮流放哨,一刻也未敢松懈。 王者风也不得不佩服对手——故而他不能再等下去,哪怕对手在戒备着,他也要采取行动了! 他的身法极快,行动毫无声息,但这一大片地带太平坦、太空旷了,他很快便被放哨的对头发觉了——待对头唤起歇息的同伴后,他却又向一旁折去,转瞬又没了踪影。 此后三雄一直在严密的戒备之中,然而王者风却再没有现身。夜晚赶路时三人都有些精力不足,走得极慢,还得提防着那可恶又可怕的对头暗袭。 第二日又是如此。 第三日依然。 第四日……三雄好似都没有一丝雄风了,身心俱疲,已经连谩骂都没什么力气了,一心只想与他们口中的“龟儿子”、“龟孙子”、“狗杂种”决一死战。 王者风没有令对手失望。他之所以不想再拖下去了,是因他也想好好地厮杀一场——他武功初成后还没有遇到特别强悍的对手,就连那“中原武林第一人”梅大先生亦只是强而不悍,故而他一直都没有酣畅淋漓地大战过一回。 三雄也没有令王者风失望。他们的有气无力,多少有些是装出来的,一经拼斗起来,他们立刻又如雄狮恶蛟般勇猛凶狠。 王者风毕竟技高一筹。纵使三雄没有受到连日来身心的折磨,远超常人的王者风的拼斗状态仍比他们要强得多;纵使他们对敌的经验再丰富,魑魅般飘忽快捷的王者风也让他们毫无办法……终于,在一声声嚎叫厉呼怒骂恶叱中,三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他们骂得最多的几句话,却给王者风心头留下了一团团阴影:“东瀛狗杂种!”“他娘的狗夷货!”“真是那贱货生的贱种!”“姓钱的没一个好东西!”“养虎终成患!”“老子们没看错你这狼崽子!……” 王者风干净利落地格杀了三名强悍的对手,心里泛起的一点点兴奋却又被对手临死前轻蔑不屑的诲骂浇灭了——他们到死都还是这般瞧不起你!他有些愤怒,却又隐隐地猜到了其中的一些缘由:“难道、难道我竟是东瀛夷族所生的?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黑衣女子,难道真的就是我的亲娘?若不然,她怎么会打我生下不久就已在照顾我,而且几年后还要教我那么多东西、一直到咽气那一刻?而她不肯承认是我母亲,难道就是想要我在大宋能抬头挺胸地活下去、能骄傲地站在汉人中间?”“我一直莫明其妙地被‘丐帮十雄’所鄙夷,莫非就是因为他们早已知晓了我的身世?而他们与丐帮闹翻,岂不就是因为义父要给我这个‘杂种’委以重任?”“若真如此,那么我的生父又是什么人?是义父么?不像,一点都不像,倒像是那位‘玄机渔翁’宫十老——何况他还与那黑衣女子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不!不!这一切都不对!……不对!……我根本就只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寻常孤儿罢了,哪来这么多猜测……”他咬了咬牙,禁止自己再想这些,上前把地上三人遗留下的少许干粮和水都收进了自己的干粮袋和水袋,又捡起一把刀割下三个头颅提在手上,丢了刀,再看了三具无头尸一眼,便转身向来时之路行去。 几日后,王者风又回到了那片小绿洲。那五位仍在,正眼巴巴地盼着外出的兄弟们能快些把食物弄回来。受伤的那位身子好了不少,已能勉强起来稍稍走动了。 王者风仍在老地方窥探着对手,看他们那惴惴不安度日如年的痛苦——他突地又觉得,人类在某些方面甚至还不如那些狮虎蛇蝎之类,至少,它们没有人那样的卑劣、龌龊。 连过了五日五夜。五雄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受伤的四位更是从早到晚都在唠叨、诲骂,骂天骂地骂爹骂娘骂王者风骂王者风的爹骂王者风的娘……三位兄弟怎地还不回来?!口粮一天天地缩减着,再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纵使对手不被饿倒,王者风也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他绝快的身法已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击倒对手只是迟早的事——他之所以还不下手,只是想从他们口中体听听有关自己身世的事情,只可惜他们一直只是臭骂乱骂而从未说过什么具体内容。 五雄也揣摩着那三位兄弟恐怕再也回不来了,几人商议一番后,收拾好最后一些口粮、灌了几大袋水,搀扶着受伤的兄弟,开始慢慢地向戈壁滩外面行去——还是尽早离开这片吃人的荒漠才好! 慢慢走了几夜——因为伤者的拖累,他们既不敢走得太快,亦不能走得太快。而若照这般走法,恐怕得要大半个月才能走得出荒漠。 这日白天,他们又选了一大块空旷地歇息,那伤者突地求四位兄弟杀了他,免得他拖累四人,而四人坚决不肯,场面甚是悲壮——王者风遥望此情此景,心头不禁有些嫉妒和悲怜:这就是兄弟义气!纵使他们罪大恶极,就算他们千不该万不是,他们却也不肯抛下已成了累赘的兄弟——而你王者风再强再强,却又有几个这样的兄弟?!又有谁能成为你这样的兄弟?!你又能成为谁这样的兄弟?!一个人孤零零地高高在上恐怕也并不是什么乐事,能与很多很多人一起快活相融、平凡度日才应该是幸福的。可是,你王者风能做这样的人么?你能过这样的日子么?你来到这个世上,就注定是要孤独寂寞的!……望着烈日下无边无际的荒漠,他又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片土地是那么苍茫辽阔,是那么悲壮美丽,然而,它却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五雄都坐住了,七嘴八舌顿足捶胸痛骂王者风,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但始终离不开“狗杂种”这个中心,这就使远处听着的王者风更下定了决心要向他们问个清楚——难道我王某人真的是个“狗杂种”?就算是的,那又如何?!难道我又有哪一点比不上你们这些“纯种”?!我又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恶行?!我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你们凭什么如此轻慢我、打击我、侮辱我?!…… 干粮都吃完了,水还剩得一丁点儿。五雄与王者风俱是如此。于是五雄开始苦苦地寻觅那些砂砾石缝间的虫蚁鼠蝎蜈蚣蜥蜴毒蛇,有时运气好能逮着一餐“美味佳肴”,运气不好时连粒蚂蚁卵都找不着——而好运气往往是很少有的。这就更显示出了王者风的超人之处。他连着几日几夜不进一点食水,对身子依然毫无影响,只偶尔才弄一点“野味”来意思意思。倘若他很久很久都弄不到吃喝,那也难不住铁打的他——他只需认定一个方向发力奔掠,以他风驰电掣般的脚程,就算是世上最大的荒漠,他也能在五昼夜左右便跑了出去。 又过了几日。 吃的越来越难找到,而更要命的是水都喝干了。五雄俱已疲惫不堪,受伤的那位更是已极度的虚弱憔悴。好在今日他们侥幸撞到了一窝还没长毛的倒霉鼠仔,整整十只,每人分吃了两只后又恢复了不少生气——依伤者的建议,是要等鼠仔的爹娘回家后再一网打尽的,但另四位说赶路要紧,反正只要再坚持得几日便可走出荒漠了。 这几日五雄再也没有弄到吃喝的东西,几乎忍不住要倒下去了——但就在第二日旭日东升时,他们看到了绿色,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应该还有一条长长的小河,河那边好像还有成群结队的牛儿马儿羊儿……于是他们强打起精神,带着喜悦的希望,向着那看似不远其实还很远的大草原艰难地迈去……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13) 就在他们千辛万苦来到小河边准备欢呼庆贺时,河水里竟突地冒出了四个圆球,黑色的圆球——其中三个竟然还飞离了水面,呼啸着向他们撞来!他们正拟动手将这几个不明物击落,却突地看清这竟是三个人头,而且赫然正是那外出找寻食物的三位兄弟的人头!五雄中的三人忙变击为接,各自将一个人头捧住,无数水珠溅了他们满头满脸,一大股药香味直冲他们的鼻孔——人头有毒?!这个念头刚转完,突地又想起小河里还有一个圆球,那会是谁的人头?难道是那位已入土的兄弟的?!这几个人头怎地会打这儿冲出来?定是那可怕的恶魔埋伏在此!他们警兆方生,小河里的那个人头又已冲出了水面,只不过它下边还挂着一具躯体,一具要命的躯体! 这人头和躯体,当然都是王者风的。待五雄离开老巢后,他在那些木屋里觅得了不少上好的香料,于是他便用一些香料来保管手上的三个人头,还备了一些留待保养另五位的,而已入土的那位也就放过算了。他一路尾随五雄来到了荒漠的边缘,他超强的目力让他老早就看到了前方尚远的大草原,于是他绕至远处抢先来到河边,估算好五雄的路线后便潜入水里,在悄悄的黎明中静静地等着他们到来——这回他想检验一下自己的伏杀能力,以三个人头惑敌后马上冲出水面,左手一把便抓碎了其中捧头一位的喉结,同时右肘一记反击正中另一位捧头的胸口,他还双脚齐扬向另两位的腰身踢去! 喉结碎者倒下,他手上的人头也跌落尘埃,但仍被他紧捧胸前;胸口中肘者狂喷鲜血踉跄后跌,但他仍死死抱着兄弟的头颅;另两位疾避对手的脚攻,早先的伤者只能先丢开一边了。 避开了脚攻的两位看清了王者风,不由齐声怒喝:“狗杂种,你终于出现了!”喝声中,没有捧头的那位抢先扑上,捧头的那位将人头放置一边后也立马上前出招,顿时拳脚刀剑疯狂地攻向王者风。王者风却不再攻击,只不住地闪避——他想看看对手到底还有多少压箱货,窥得其奥妙后好为己所用。二雄一口气连攻了百余招,除了丐帮的秘技之外,还有诸多杂七杂八的古怪招数,有些是学得别人的,也有不少是他们自创的。 中肘的那位喘过气来,把抱着的人头搁在地上后也上来夹击王者风,威势仍非同小可。看他们几人先前还好像几乎要倒下的样子,不想一拼杀起来竟还有如此大的潜力,这可不是那些平时看来威风凛凛而动起手来却像病夫似的所谓的“高手”所能比拟的。 三雄疾风骤雨般连攻了一炷香的功夫,竟仍不见一丝滞碍,反而愈战愈勇,愈攻愈流畅、凶狠。这除了他们是因背水一战而竭尽全力之外,也看出他们确有超凡之能,放眼整个大宋,也再找不出多少似他们这般厉害的人物。王者风闪避间连连点头称赞道:“好!好!‘丐帮十雄’果真不愧为丐帮的中流砥柱,只可惜走错了路……”话音弗落,他已出手攻击,以快打快,以硬碰硬,转瞬间便将三雄的攻势压了下去。三雄倾尽全力攻防,合三人之力仍抵不住王者风强大的攻势,无不感到了一阵阵巨大的压力。 这压力愈来愈大,愈来愈难以承受……然而在突地一刹那间,却又变得一点压力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空洞,空洞,空洞——王者风在他们气势稍滞的一刹那,已无情地接连点中了他们的死穴,于是三名好兄弟真的应了当年结义时“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剩下的那伤者斜坐在地上,怔怔地瞪着死去的兄弟,又怔怔地瞪着杀害自己兄弟的仇人,也不知是该痛哭痛骂还是该上前拼命,整个人好似傻了。 王者风静静地看着他,气息仍是那么平稳,仿佛先前的剧斗根本不曾发生过一般。伤者瞪了良久,突地大笑了起来:“你不是人!不是人!你是妖怪!是妖怪!呵哈哈哈哈……”笑了一阵,他突又恸哭起来:“我的兄弟们都死光了,我还活着作鸟?!你快杀了老子罢,好让老子跟兄弟们有伴上路……等老子们变成了厉鬼,再来找你这狗杂种算帐!……”言至此处,他突又冷笑起来,不屑地瞥着王者风,鄙夷地道:“你再杀了老子们又有个鸟用?!你还不一样是东瀛的狗杂种!一个外族杂种!难道你还想做一个完完全全地地道道真真正正的汉人么?!嘿嘿,哈哈,不可能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任凭他怎生折腾,王者风仍是那么淡然:“我一直弄不明白,你们为何总是那般鄙视于我——我也从不去讨好你们,但我的所作所为又有哪一处值得你们如此轻侮呢?” 伤者冷笑道:“不错,你很了不起,小侗子连你的一只脚趾都比不上——可你是那个东瀛贱女人和姓钱的杂种,就冲这一点,老子们就压根儿瞧你不上眼!” 王者风微叹道:“你们凭什么断言我是东瀛人生的呢?我师父不是说他只是在野外碰巧捡到我的么?连他都不清楚我的身世,难道你们反而……” 伤者打断了他的话,断然道:“我们当然清楚!那日我们亲耳听得那东瀛扶桑岛的二公主对姓钱的说,她说这娃儿是咱们俩的亲骨肉,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培育他,要他不受委屈,也不要让他知道自己是东瀛人所生,要让他能高傲地生活在汉人之中……”他瞟了王者风一眼,又嘿嘿笑道:“你看看你那个鸟样,跟那高傲的三叶千代子公主简直他娘的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嘿嘿,姓钱的还骗说你是捡到的,结果还不是要扶植你做帮主?!那日他与三叶千代子谈话时隐约见到了我兄弟几人的身影,早就疑心我兄弟几个啦,只是我兄弟十人在江湖上威势太盛他才没敢怎么的,要不然,嘿嘿……”他一边嘿嘿着,又瞪着王者风冷笑起来:“你想想看,我堂堂丐帮怎么能让一个杂种来做帮主?!而且这杂种还是我丐帮死敌东瀛海寇生的!你的身世若让别人知晓了,我丐帮还能在江湖上立足么?!这事我们决不能让外人知晓!于是我们劝姓钱的、威胁姓钱的,他也有些动摇了,可后来那贱女人又来哭闹了好几回,他才又下定决心要扶植你,故而后来我兄弟十人也因此与他闹翻了脸——说来惭愧,我兄弟十人在江湖上可说没有杀不了的人,但我们却一直没有机会杀那身法比鬼还魅的贱女人,甚至连她的行踪都摸不清楚……” 听到此处,王者风已在心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想——那黑衣女子果然是自己的母亲!她名叫三叶千代子,是东瀛扶桑岛的二公主……然而王者风还是不能相信钱吹豪会是自己的生父,从哪方面看都不像——他还是觉得那“玄机渔翁”更有可能是…… “哎!”伤者叫道:“小杂种,当年老子们太蠢了,为了顾全与姓钱的交情而没有杀你,终致养虎成患,今日就让你将老子们全都杀了罢!来啊,快来杀了老子!你要做丐帮帮主就去做好啦!反正丐帮对老子们不仁不义,就让你这个祸胎去做帮主好了,将来你好引那些东瀛狗贼来将丐帮的龟孙们杀个片甲不留!……” 王者风仍是淡然道:“这个你倒不必费神——倘若你所说的尽是事实,那么我也算是大半个汉人了,我又有什么道理要滥杀汉人呢?” 伤者呆了一呆,强声道:“你骨子里流着东瀛人野蛮凶残的血,你又更像那贱女人而不像姓钱的,谁能担保你他日会干出什么好事……” 王者风微微冷笑道:“我骨子里流着野蛮凶残的血,但我的‘野蛮凶残’却也未必及得上你们这些骨子里全流着汉人血的‘纯种’……”语气蓦地一寒:“你难道真的不想活命了么?只要你说出你们老大南宫北平的下落,我可饶你不死……”他心知这些话等于白问,只是为了报复“丐帮十雄”对他多年的轻侮而故意发问,以此羞辱他们的兄弟义气。 伤者似乎很诧异地瞪着王者风,待王者风话音刚落,他不由哈哈狂笑起来:“你饶我不死?!饶我不死?!哈哈……哈哈哈哈……你想要我们老大的下落?!哈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你把我们‘丐帮十雄’都看成什么人了?!哈哈……呵哈哈哈哈……可怜的小杂种,别看你眼下挺神气的,可在老子们眼里你永远都他娘的只是个狗杂种……”笑声嘎然而止,王者风已一记重手震断了他的心脉……他们兄弟十人一直都没有将王者风的身世泄露出去,他们背叛丐帮后有九人虽自称“灭丐九雄”但其实从未伤害过一名丐帮弟子,这一位临死前仍不经意地自称“丐帮十雄”——可见他们的心其实还是在丐帮的,他们其实还是爱丐帮的,他们恨的只是帮主钱吹豪一人而已……然而,这一点,恐怕他们自己一直到死也都没有意识到。 王者风默立了良久,心里突地感到一阵阵空虚,仿佛飘飞天际的柳絮,没有着落——你有什么值得挂念的东西?最最心爱的姑娘无情地伤害了你,几个你自小就怨恨的高手也很快被你杀了……空荡荡的…… 但王者风就是王者风,他虽有些多愁善感,却并不会影响他的行动——他很快用香料收拾好了八个人头,用四个干粮袋分装好,然后他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上岸后提起四个“人头袋”,掠过小河,似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向着大草原辽阔的怀抱投去…… 追杀任务已顺利完成,王者风要回去了么?他没有。他飞奔了许久,最后寻到了一处险恶的悬崖,悬崖中壁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他将八个人头放进洞里,又用石块混合湿泥将洞口封死,然后他又翻掠上了崖顶,向着正东方遥远的天际,出神地凝望——他并不想就此回去,他早就有了要真正看遍全天下的想法,这次是个大好机会——人们把大好时光都浪费在无穷无尽的琐碎杂事和大堆大堆的啰嗦礼节上了,他可不想这样——他不相信“天圆地方”的说法,他认为人们脚下踩的应当是一个圆球,一个由泥石山岩花木海河构成的大圆球——若地是方的,那么走到地的尽头岂不是会掉下去?那会掉到什么地方?地应该是圆的,才不会有谁掉了下去,人们不会离地面太远,是因地有一种令人们弄不清的巨大吸引力,任你轻功再强也挣不脱大地的束缚,就算是最强健的雄鹰也不能真正飞到天上去……这个想法很早就已在王者风的脑海里了,他要去证实——从这里向着正东方一直不停地走下去,应该能够又回到这里;再向着正北方一直走,最后还是应该能再回到这里——这,其实就是在脚下的这个“大圆球”上从两个方向各绕了一圈而已……他还认为,月亮和无数星星其实跟人们所在的这个“大圆球”一样,也应该是住着有人而不是住着神仙的;它们离我们太遥远了,看起来才会那么小,我们只可望而不可及——而它们上面住着的朋友恐怕也都在看着我们罢?那些朋友也都在相互观望罢?他们也都会认为对方的生存地是住着神仙罢?……至于太阳上面么,也应该是住着有人的,是些不怕热的怪人……他相信东汉张衡“宇宙无垠”的说法,天外有天,无穷无尽,“九重天”是“无数重天”……生命轮回无休无止,开始是结束,结束也是开始……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的主宰,人们不是,妖魔鬼怪不是,仙人神佛不是,永不停息的时光也不是,就连宇宙自己都不是……没有什么能主宰无尽无垠的宇宙……他并不为这些想法感到幼稚可笑——世俗的人们才是幼稚可笑的,特别是那些直到死都没有想过这些问题的人……于是他不再耽搁,一路向着正东方不疾不徐地掠去,去证实他的想法——在他眼里,已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他都能从容而过……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14) 人们脚底下这个 “大圆球”确实太大了。王者风用了两年多时间才又回到了这里,证实自己的想法对了一半。 这两年多来,他的 “芋叶功”已练到了最高境界——他曾在一片接一片的野始森林的树顶上一路浮点驰掠,也曾在绵延千里的食人沼泽地上悠然漫步,还曾在劲风疾沙如潮涌的大沙漠上随尘飘飞,更曾在辽阔无边的汪洋大海上任意滑行……不管是有人还是没人的地方,都对他构成不了什么威胁,天灾人祸都伤害不了他——就是那每月必有一次的巨痛,也成了一种真正的享受,一种从肉体到心神的超然享受……他还在传说中神秘的 “帝王堡”里呆了几日——据 “万宗密卷”所载, “帝王堡”建在大漠深腹一片辽阔的大绿洲里,四周有成片成片的茂密树林阻隔了风沙,整座城堡宏伟壮丽,摆在万里黄沙之中,简直就是神话般的天宫。 他大大方方地在 “帝王堡”里里外外游荡了几日,竟没有任何人理会他——他与堡里的人太相似了,每个人都以为他也是堡里的成员。 堡里的人都是那般孤傲漠然,彼此之间极少谈话,甚至连一家人都是那么冷冷淡淡,又还有谁会多注意王者风一下? 他们曾杀了很多前来骚扰 “帝王堡”的武林高手,其中有些人的武功甚至比他们的堡主都强,但他们这一千多人个个都是一流好手,对手武功再高又能应付得了多少个? 迄今为止,能在他们手里逃生的,只有一个叫化和一个阔佬——这两人武功太高,身法更是绝快,堡里遣出百余名壮年高手围攻他们,但仍然被他们逃脱,追了几十里后就再也追不上他们了。 不过此二人毕竟也还是受了重创,估计他们往后功力必将大减,恐怕再难复元了——当然,这两大绝顶高手就是丐帮帮主钱吹豪和东京乌龙庄庄主裘戈濂。 王者风觉得自己可能和 “帝王堡”颇有渊缘,只是得不到证实,看来只有日后向钱吹豪问个明白——可问题就是怕钱吹豪也不甚明了。 他有些不舍地离开了 “帝王堡”——他觉着这里才应该是他适合生活的地方,这里才应该是他的老家。 但他又认为若整个天下就是个 “大帝王堡”的话,那就未免太乏味了。故而他觉着自己更应该要把全天下建造成一个更有生机、更有趣味、更加完美的 “帝王堡”,哪怕耗费一生的心血也要坚持到底。他又开始向正北方进军。 愈往北去,天气愈寒冷。约摸半年后,他进入了一个连撒泡尿出来都会立即结成冰棍的冰天雪地里,放眼四周,尽是一片白皑茫茫,雪地里连着冰海,冰海上浮着冰山,方圆几百里都绝对不见一丝人烟,只偶有几头雪白的熊或雪白的狐在雪白的世界里寂寞独行。 这里实在太寒冷、太凄凉了!这才是真正的天寒地冻!这才是真正的清空绝域! 仅着两件薄衫的王者风也不禁感到有些许凉意,于是他便击毙了一头硕大的白熊,剥了熊皮做成一件长袍,穿着倒挺舒适的。 雪地里没有可烧火的东西,他便催动内气发热将大熊的肉烤熟了吃,三日后就将熊肉尽数下肚贮存起来,最少可过半月都不用再进食了。 他仅施两成功力在雪域里 “慢慢”滑行,过了半月仍没有行出这片广袤无垠的冰海雪原。这日天气难得的好,万里晴空,艳日斜挂,风柔气暖。 王者风停下身来,将熊皮长袍解下来垫在地上坐着,望了望四际的一片莹白,突地心想 “帝王堡”应该建在这里才更适合呢,只是人们的生计难解决些罢了。这里比起雄伟悲壮的大漠和浩瀚苍茫的汪洋来,又更有一番怆凉凄美。 尽管眼前风和日丽,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有唐诗人陈伯玉在《登幽州台歌》里的感慨:“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然而在这种凄凉里,白开水的音容笑貌竟不可抗拒地浮现出来,让王者风已平静了很久的心又有些莫明其妙地刺痛起来……其实自己根本就从不曾真的把她抛开了! 自己心里所谓为天下苍生造福的宏愿,或许只是逃避这种心痛的寄托罢了! 自己心底其实还有一个可怜可悲可笑又可怕的梦想,那就是还盼着有一日能与白开水重归于好……这是一个多么可怜可笑又残忍的美梦! 若你王者风再不抛却这个心底隐藏的念头,那你跟寻常的庸人俗夫又有何分别? !难道你也想学那些被女子抛弃、伤害的 “可怜人”一样,也抱有那种 “日后飞黄腾达,让当初瞧不起我的女人后悔莫及”的可悲可叹可笑的念头? 不错,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不无几分道理——大多数女人都只能看到眼前的哪怕是很小很小的利益,却不愿去发现、去争取、去等待日后更大的利益……就如选男人一样,有很多女子都宁肯马上跟了一个有财有势的糟老头,也不愿多花几年或更短的时光去等待一位眼下穷困潦倒但日后极有可能会出人头地的年轻人……这说起来,未免会令很多那样的年轻人痛心疾首,于是才会有了那么多的失意惆怅之士,才会有了那么多愤世嫉俗的豪客狂生……其实这都是人之常情罢! 王者风望着始终不变的雪景,心胸豁地真正开阔明朗了起来:“其实开水姐若和我在一起,又会有什么快乐?每个女人都一样,她们都应该有权选择自己的归宿,哪怕她的选择在别人看来是极其愚蠢可笑的……开水姐跟了马玉良,才应该是真正美好的归宿,我应该衷心地祝福她才对……然而一个人若要真正的看开这一点,可着实太不容易了……”他轻叹着笑了笑,又想道:“世俗的人或所谓的‘过来人’总会觉得少年人那种极易受到伤害的痴情很可笑,其实这份情才应该是最纯真、最神圣、最可贵、最可敬也最值得留念的……这世上的那些所谓‘强者’,大多是狠心的人,因为他们至少不会让自己的心受到伤害……” “无论如何,我毕竟曾与开水姐共同存活在这个世上,我毕竟也还有过那么一段难忘的日子……” “在这无穷无尽的宇宙中,在这无休无止的时光里,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我这点小小的伤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应该感谢这种伤痛,若没有这种伤痛,我的思想就不会变得更开阔……一个人若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伤痛,那才是没有真正地活过呢……” “太圆满的儿女之情会消磨人的意志——倘若我与开水姐能幸福地在一起,那么我是否还会想着天下苍生、是否还会再想把全天下都建成一个完美的‘帝王堡’呢?……如今的结局虽然伤害了我的心,却使我真正地活过、死过又活了过来,让我能更清澈、更理智地来看待世上的一切……” “可是倘若人世间都不再有这种伤痛,那不也是件好事么?若能由得我来选择,我会选择天下人而放弃开水姐么?恐怕不会……” “可见,无论任何事都总会有利与弊对立的两方面啊……” “唉,天与地呵,你们是多么地叫人无奈呵!” “一个人武功再高,却终究不能与日月同辉、不能与天地争雄,他只能在数十年这一弹指间被天地毁灭、化为乌有,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唉,我怎地如此消沉?难道儿女之情对我真的那么重要么?……我已没有什么激情,就算我能使天下人快乐,我自己呢?我会快乐么?……你问问你自己,这几年来可曾有过一次真正的开心?没有,一次都没有……” “难道我的心真的已死了?怎么都不会再活过来了?……” “唉,这还不都是因为老天爷么?它总是那么高高在上,谁都不能超越它……就算是被人们踩在脚下的大地,它不也是很叫人无奈么?又有谁能摆脱它的束缚呢?……”王者风有些悲愤地笑了起来,心底的高傲战胜了悲哀,使他竟突然有了要与天地一争长短的冲动:“好,你们狗狠!谁都斗不过你们!但我还是不服,我就是要冲破你土地爷的束缚、就是要冲进你老天爷的寝宫!”于是他真的动了孩子气,提聚十成功力向上空直冲而去,转瞬间便似弹丸般冲上了数十丈。 浊气随即而来,他再运功,又硬生生地拔高了数十丈!然而大地的吸引力在此时似乎变得特别强大,好像要将王者风一把拽下来——于是王者风再运转内息数周,身形又缓缓上升了十余丈;可到后来,每上升一寸都已很难很难,脚底下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在拉扯着他,他只得不住调息运功才能勉强保持身子不向下坠去……这就是土地爷的力量哪! 王者风有些不平却又无奈地在心里叹息着,又换气变身形,施展出 “芋叶功”里的绝技 “随风而去”轻功,身子突地变得似一片树叶般轻飘飘的,被风一吹便随风飘走——他固然哀叹于天地的力量,而他自身的力量在别人看来却也几乎是和天地无异了……他随着不疾不徐的清风飘游着(跟水上的 “漂流”似乎有些相似),身边不时有淡淡的稀云,似洁白的蚕丝般,一缕一缕地缠啊,绕啊,摇啊,摆啊……不知何处飞来的一队洁白的大雁发现了他这个 “不明飞行物”,俱都惊恐地偏向而飞,但那 “人”字形的队伍却并未散乱……脚底下的银白哟,已难分辨;天上的艳阳呵,仍遥不可及;空中的淡云呀,那么美丽……这真像梦一样……许多人都曾做过这样的梦,但又有谁能实现这样的梦? ……王者风微闭起双目,似乎陶醉在了这高空的清风拂送之中。然而他的身子毕竟还是在逐渐逐渐地向下飘落,一寸,一尺,一丈……天地的力量终究还是无法战胜的……王者风无奈地苦笑着,突地听到一丝隐隐的打斗之声——以他的耳力推断,应当是在正北方二十余里处,打斗者至少有五人,而且个个武功极高!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15) 有什么人竟会在这雪海冰原的绝域之中拼杀?而且竟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王者风也不由动了好奇之心,不住地缓缓吐气,将身子又快又稳地向打斗声发出之处移去。待降得离地十来丈高时,他已看到了正前方打斗的高手,正好是五位,其中有一名应当是女的。他猛地闭气疾打“千斤坠”,身子一下似巨岩般疾坠到了地面,但落地时却悄去声息,连雪地上都未见一丝脚印的痕迹。他看了看脚下,对自己的轻功进境颇感满意,接着又施展“芋叶功”里的“水过鸭背”身法在雪地上飞快地滑行,真似一颗小水珠在鸭背上溜过般不着痕迹。待他能看清楚那五人时,他突地打住身形,随即隐伏在近旁一个半人高的雪堆后远观。 这一细看,他才发觉其中一位竟是认识的——这位赫然竟是最近一届的“中原武林第一人”梅寒香梅大先生!再看另一位相貌与梅寒香有几分相似,年岁小了一点,想必就是梅大先生的胞弟“梅二先生”梅竹青了;另两名老者除衣着一黑一白截然不同之外,相貌、身形竟几乎一模一样,他们的武功更还在梅氏兄弟之上,王者风即刻便猜到他们应当就是江湖上传说的“武林俩神仙”——“武林学圣”祁白和“武林赛手”祁胜兄弟二人了;余下那位娇艳妩媚得令男人受不了的中年美妇,她的武功竟与梅氏兄弟相差无几,想来应当是江湖传言中弄得梅氏兄弟翻脸的“桃花仙子”了——江湖上绝少有人知晓她的真实姓名、身世来历,“万宗密卷”上也仅仅记载有她曾用的小名“青桃”而已。再看他们五人的对阵,是梅氏兄弟和“桃花仙子”联手夹击祁氏二老,双方旗鼓相当,斗得难解难分。祁氏二老功力、招法和对敌经验均占上风,但对方三人个个不弱,而且似乎都有用不完的体力,长斗下去则祁氏二老定然负多胜少。 王者风细看他们的招数,简直包罗了天下所有武学的精华,杂而不乱,多且精通,还有许多他们自创或临时用出的招法,招招都是妙不可言!王者风不由在心里感叹:“这五大高手果然名不虚传——若单从招数套路而言,天下间恐怕再难找得出什么人能胜得了这五位了!”“我昔日与梅寒香交手能占得上风,也并非是在招法上占优,只不过是我出手比他更快而已……”“既然招法套路对他们而言已算不了什么,那么决定胜负的,就只有是他们功力的深浅了!”念及此处,王者风豁地灵光闪现:“东方先生当年教我的‘有招即是无招,无招也是有招’恐怕几就是这个道理了——招法太多了,也可算是无招了;而没有招法的招法,其实不也是有招法么?招法多,未必能胜得了没有招法;而没有招法,却又定能胜得了有招法么?……武功到了某种程度,有不有招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增强自身的功力,尽最快、最有力、最有效地杀伤对手……”“天下武学殊途同归,门派招法只不过是一种表面的差异罢了……无论一个人修炼什么样所谓的‘神功绝学’,他也不一定真的就能天下无敌——最重要的是要看火候,看你的修为是否精湛、是否炉火纯青,若只是习得一点皮毛的话,再厉害的功夫都不管用……” 王者风不眨眼地看着五大高手的拼斗,看着他们那些层出不穷、极尽变化之能的精妙招法,觉得自己好像将它们全都记住了,却又似乎连一招都没有记住,甚至连自己以前学过的许多绝招妙法都仿佛忘记了……至此,他的武学修为才真的达到了“有招即是无招,无招也是有招”的境界,从凡世间所谓的“顶尖高手”又迈过了一条线——就是这一条线,这就是两种不同“顶尖高手”的差距,只要你跨过去了,你就成了另一种不同的“顶尖高手”……然而,要跨过这一条线,可着实太难——一个人若只是每日里跟在师父的屁股后头一招一式地练啊练啊练啊,就算他资质再佳,他也很难成为一位真正的顶尖高手…… 王者风轻吁了一口气,突地觉得自己要建成一个“完美天下”恐怕也并不是什么难于登天的事——一个人若有了很强很强的能力,能难得住他的事恐怕也不多了。他将心神稍一收敛,再细看五大高手的衣着和神情,但见他们俱都风尘仆仆、褴褛不堪,想必已拼斗很长一段时日了,否则也不会杀到这片荒原绝域般的冰天雪地里来。至于他们为何会厮杀,想来应当有很多缘由,又或许根本就没有缘由——顶尖的高手与高手之间若不相斗的话,那才真正怪了,而且也太可惜了。 “万宗密卷”上记载有梅寒香欲统霸武林、君临天下的野心,他暗地里收罗了不少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倘若梅竹青及“桃花仙子”未与他反目而祁氏二老又不再重出江湖的话,倒还真可能会如他所愿,如今的天下可能是姓梅而不是姓赵了。从眼下的对阵来看,这一家子似乎重归于好了,若他们胜了祁氏二老的话,大宋朝恐怕将会天下大乱了。看他们三人的武功,一对一而言都比祁氏二老中的任一位要差一筹,但三人联手则还稍占上风。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功力一刻都不曾减弱过半分,似乎生生不息、源源不断,看来再斗上十天半月都不当回事;而老迈的祁氏兄弟功底虽厚,却已可见后力不济的迹象,若一直照这般玩命地斗下去,想来他们顶多能再支撑得两到三日。 至于梅家三人的功力为何会久不见衰,王者风忽地想到“万宗密卷”上曾稍提及的一种神功秘笈——大汉皇室遗留下来的《九转元功》。据言此秘笈一直不知所踪,但极有可能是埋在潭州马王堆的汉墓里。难道他们都已练成了能令人功力生生不息、源源不断的“九转元功”?这些,在“万宗密卷”上却都没有记载——“万宗密卷”终究也只是人编写的一卷死书而已,江湖上瞬息万变、星移斗转、风云莫测,它又怎么能记得清楚?它又怎么能真的万事皆知? 再看了大半个时辰,王者风见他们攻击时都想把杀伤面扩大,真正近身相搏的时候较少,虽则控制的范围较大,看起来也很有声势,但这样一来功力太过涣散,杀伤力其实反倒减弱了。祁氏二老功力较高,他们若能将功力凝于近处而不求控制范围的话,当可立于不败之地;而他们若始终合力强攻对手中的任一人的话,则还可能有获胜之机。再斗了数百招后,祁氏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各自开始相互靠近、收拢功力,稳稳当当地控制住近区,并始终向梅寒香一人发出强大的攻势,对另两位只是防御或佯攻。然而梅家三人也随机应变,俱也将功力凝回,梅竹青和“桃花仙子”加强了对梅寒香的掩护,同时也加大了攻击对手的密度。于是一番变化后,双方从遥攻远拆变成了贴身肉搏,招式间更见凶险、精妙,功力的杀伤也更具危险性。 王者风暗暗点头,心想自己往后杀敌也要尽量做到将功力凝于一点,若无必要则不去涣散,要用最直接、最简单、最有效的攻击置敌于死地。经验老道的五大高手此刻都做到了这一点,双方登时又形成了既凶险又平稳的僵局,看来再过很久都很难分得出胜负。 不知不觉过了许久许久。王者风偶一抬头望天,才猛地惊觉今儿个日头竟一直未见西沉,就好似梅家三人的功力一直不见减弱一般——前段时日他已觉着白天特别长,应当在八、九个时辰左右,而今日过了八、九个时辰竟还不见一丝黑意……难道这绝寒之地竟会有整整十二个时辰的白天?王者风开始注意天色,并在估算着时辰,发觉今日真的过了约摸十二个时辰才黑了下来,这可真的是一件奇事——这就好像太阳神也因被五大高手的精彩对决吸引而忘了收工似的。 雪夜并不黑,但却非常寒冷。五大高手的拼斗仍是那么炽热,给这寂寒的绝地平添了不少生气。王者风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好似仍在细看五大高手的厮杀,又仿佛根本没有在看;脑海里好像装满了东西,却又似乎只有一片空白…… 日头又出来。一切都没有更改。 日头又落下。今日的白昼比昨日短了些。 日头再出来,又再落下。今日的白昼比昨日又短了些。 又一天又开始。祁氏二老的功力已明显见弱,看来稍一不慎便可能会伤在仍是生龙活虎般的梅家三人手下。 王者风这才开始动了一下身子,抓了几把白雪送进肚里,心想祁氏二老恐怕要开始奔逃了——他们兄弟俩的轻功要高出梅家三人不少,当可逃出很远而得到喘息之机,但不知疲倦的梅家三人定会不停追击,于是这样的拼斗又会延续下去,不知他们又会打到什么地方去……然而若一直这样下去,祁氏二老非被累倒不可。“我若是他们,我将怎么做?”王者风在心里问自己,“恐怕,只有能与对手拼个同归于尽了罢?……”“然而,要拼掉对手的性命,恐怕也并非易事——你不见梅家那三口子个个都老奸巨猾么……” 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但听梅寒香在闪电般拆招的同时悠然地道:“两位前辈,今儿个还不施展你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盖世轻功’么?” 着白衣的祁白不发声。着黑衣的祁胜自嘲似地笑道:“我兄弟二人本欲追杀你们兄弟俩,却不想竟反过来被你们一家三口追杀——‘武林俩神仙’被三个晚辈追得屁滚尿流啦!这事传到江湖上去,‘武林俩神仙’可还有什么脸面再混下去?……”祁白这时开口了:“咱们还有什么脸面么?逃都逃了好几十回了,整个天下美景都差不多被咱们赏尽了,就差没有钻到地底下去看阎罗殿了……”祁胜哈哈笑道:“好!好!这回不逃了!不逃了!”祁白再道:“打了一场这么久的架,瘾头也过足了,该把帐都清了!”祁胜再笑道:“对!对!该清了!该清了!”蓦地语气一寒,狂笑着高呼道:“那就都到阎罗殿去罢!”言际,他已将身子似陀螺般地旋转起来,愈转愈快,愈转愈疾,身子就似皮球正在充气般迅疾地膨胀起来,愈胀愈大!祁白也跟他兄弟一个样儿,把自己弄得似一个疾转的大皮球,对手的攻击根本就沾不了边儿。 梅家三人一时都不由呆住了。蓦听“桃花仙子”惊惧地尖叫起来:“炸尸神功!炸尸神功!这是炸尸神功!” 梅寒香和梅竹青顿时脸色剧变,几乎同时狂吼道:“快逃!”开口之际,他们已各展身形向不同的方向拼命地蹿掠,刹那间已各自离开了原地十多丈,只留下“桃花仙子”仍愣在那里。 两个仍不断胀大而且疾转着的“大皮球”竟也各自呼啸着疾驰追击,分向梅氏兄弟撞去! 梅氏兄弟身形再起,高掠空中,各离“桃花仙子”已达数十丈。两个“大皮球”追得更凶,各离梅氏兄弟已不过五、六丈远,在空中疾转得已让人看不清形迹,然后突地就一下胀爆了,两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几乎同时发出,梅氏兄弟和祁氏二老也几乎在同时幻灭成了一团烟灰,随着两股巨大的气流,掺和着针雨般的雪粒冰屑呼啸狂奔! 远在数十丈开外的“桃花仙子”还来不及眨眼,那两股气流已互撞在了一起,随着一声巨大而沉闷的轰鸣汇聚成为同一股迷朦的气流,就似一头张牙舞爪的洪荒巨兽般将“桃花仙子”撞飞半空,随即将她吞没腹中!余势仍猖狂无忌,直将王者风隐身的雪堆击得粉碎!王者风提气运功相抗,身子迎着这股巨大的强劲气流不由自主地不住退滑,一直退了数十丈方才打住。四处一片烟雾迷茫,无数残冰碎雪扑哧扑哧飘落地上,直落了半晌才可重见天日。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渗进了冰雪的芬芳,散发着一种奇异诡谲的清香。四位男人都已不见一丝踪迹,只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躺在血染的雪地里。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16) “以天下为己任?这对你真的这么重要?!”“你难道就不能让自己快乐起来么?!”“这个女人是对你动了真心的,你难道真的就这么狠心么?!”“留住她,她还真会是你的一个好帮手……”“何况,她可能真的会怀上了你的亲生骨肉呢……”在“桃花仙子”掠起的那一刹,王者风几乎忍不住要奔上去拉住她、抱住她、留住她,要她一生一世陪着自己……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不管自己是不是把她当成了白开水,王者风觉得自己怎么都不应该跟这个比自己大了一倍多的女人在一起;尽管自己其实很脆弱、很空虚的心灵很需要一个女人的抚慰,但王者风认为自己就应该是孤独的;虽然这个女人能给自己肉体上最大的满足,王者风却觉得这并不是自己所需要的;纵使她真的能成为你的一个好帮手,但谁又能保证她不会让你沉溺欲海、意志消沉呢?……王者风并不希望有人分享他的孤独,尽管他其实也憎恨孤独。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机,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稍一心软便再不会狠得下心来。 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到了夜晚……拂晓……这一切,是不是也就只是一个梦?……当旭日的金辉照亮他时,他笑了笑,耸肩向正北方掠去…… 很长一段时日。天气又日渐变暖,后来竟来到了一处热得冒火的地方——那件熊皮袍子先前就忘了回去拿,看来就算拿了也是用不着了。一路上到过许多国土,见过很多奇怪的人,黑乎乎的、白雪雪的、红彤彤的,说话叽哩呱啦的,他们也觉得王者风很奇怪——两年多前的正东方之行他都一直未曾观察各国风情,这一回也只是匆匆而过,但也发觉它们虽与大宋有些地方不同、却有更多相同的地方——那就是主人与奴仆、富足与贫穷的差距始终都在莫明其妙地、残忍地、不可动摇地驱使着人们…… 天气又转冷。又路过很多国土。它们还是与大宋看似迥异实则近似……又来到了一个天寒地冻的茫茫雪域。雪盖着地,冰冻着雪,海覆着冰,地挤着海……这里却比先前见到的那个雪域富有生机,时常有不计其数的一种像鹅又像鸟的小动物在海岸边活动。它们虽肥胖笨拙得像鹅,但看起来又应该是一种鸟,不过不会飞,反倒很会在水里钻腾;看它们走路时大摇大摆左晃右荡的滑稽样儿,可真像那些大腹便便的老爷们;它们站着不动时却很专注,好像在凝望远方,仿佛总在企盼着什么……王者风觉得它们是一种奇特罕见的鹅,再看它们如此肥胖而又似乎总在企盼些什么,于是他便给这些像鸟又像鹅的小东西取名叫“盼鹅”,其中的“盼”还含有“胖”的意思。这些可爱的小东西自也有好几只成了王者风的美食,他又借着这些能量继续向正北方迈进…… 天气又日渐变暖,又到了一处热得要命的地方。然而再往北去又开始凉爽下来,最后王者风真的又回到了出发的那堵悬崖上! 当他站在悬崖顶端凝望天边如血的夕阳时,他欣慰地笑了。他证实了人们脚下踩的大地应当是个大圆球,那种“天圆地方”的说法是可笑的,后世的子子孙孙们会拿出一个更现实、更有说服力的说法来的……东汉张衡的很多道理都极为有理,但他也认同“地平”之说,王者风经过实践证实了其错误之处——可见,就算是名人、大学者也不可能完全是对的,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以盲目信从;但王者风认同的“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之说却又如何能证明呢?那只能凭想象觉得有理罢了…… 王者风取出藏在悬崖洞里的八个人头,上好的香料使它们仍完好如初。于是他便提着装了八个人头的两个干粮袋向中原奔回…… 经过这六年,他相信已没有什么人能接得下自己五招以上的攻击,就连高深莫测的东方含笑恐怕也不能! 他把八颗人头带回了丐帮总舵,才知“丐帮十雄”的老大“泥鳅大仙”南宫北平原来投身于大内做了朝廷的爪牙,后来死于乱战之中;“小醉丐”禇宗侗也因关妙子而丧身在了那一役中。南宫北平的死倒没什么,而对禇宗侗的早亡,王者风多少有些失落,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伙伴,虽然二人一直是冤家对头。于是王者风自然而然地成了新的丐帮帮主,老帮主钱吹豪退位让贤,安心休养……王者风开始精心经营起他心目中的宏伟计划来……他和丐帮众兄弟一起做下了不少侠义壮举,又广收帮众、严整帮规,使丐帮达到了空前的兴盛;他为了提高自己的声望和证实自己的武功,明地挑战或暗里相寻地击败了诸多武林高手,其中有各大小门派的掌门、江湖上三教九流的名人,还有江南杀手组织的首领“杀手双霸”郭氏兄弟;对能收服的黑道人物他都暗地里网罗了起来,组成了许多个秘密组织,勤加操练,只待时机一到便采取行动;祸害天下、猖獗一时的“金汤教”却是他作为实验用的一个明组织,他想看看它能兴起多大的风浪,不想却被傀儡教主申公威的儿子申六浅一举芟除……又过了些许时日,王者风偶尔看到一幅“青龙恶煞图”而突来灵感,他从众属下中选出他认为忠于自己的三百六十四名得力干将建立了一个组织极度严密的“青龙会”,在天下间遍设了三百六十五处分舵,每处分舵都可用来作临时总舵,其首领均以各月初一到月底为代号,其中每月初一为大头目,辖管本月其它日子的分舵。龙头老大王者风自然代号为“正月初一”,直接统管本月分舵和另十一个月的头领。三百六十五处分舵每处有会众不下百人,势力已广布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扎进了武林个大小门派、江湖上三教九流乃至朝廷官府、皇宫大内,后来甚至还渗入了东瀛、波斯、高丽、契丹、党项等异域。老会众用尽各种手段吸纳新会众,一入会则万难脱身,整个“青龙会”以一种可怕的势头在不断地壮大,但在江湖上却仍是毫无名声,一切都只是在秘密而又秘密地进行着……然而王者风最想要的,却是能多结交一些朋友,纵算不能完全托心,却多少有些温情——太湖退隐的那些名侠们,他一时还不想去骚扰,只在江湖上四处结纳,倒也交到了不少老一辈的或新出头的奇人异士、豪客怪杰……他曾到过宝山城,想要结交名震当地的“醉知己”酒楼的楼主“太白醉仙”艾溪村,却正逢艾溪村外出游山玩水,一直等了大半个月都没有等到他回来。王者风只得抱憾离去,但“醉知己”酒楼大门上不同凡俗的对联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上联——天不管地不管酒管;下联——穷也罢富也罢喝罢;横批——醉了再说。由此联可见,这“醉知己”酒楼的主人艾溪村定是位非凡的豪杰。 几年下来,王者风的名声已如日中天,无人能及——你在街上随便问一个人,他可能不清楚当今的皇帝老爷是谁,但他一定知道丐帮“浪子神鹰”王者风的大名。江湖朋友却也并未忘掉那些已退隐的名侠们,于是便有“双白万金,王者独秀”的说法泛传于世,人们怀念隐居太湖石公镇的白皑皑、白天乐、万巫和金不换,而对百战百胜、武功难测高深的王者风更冠以“独秀”之誉。“独秀”的王者风确实是孤独的。孤独的人往往也是善感的。他虽已是一个很强的强者,但还是常以弱者的眼光来看世事,对很多人事一直还在默默地感慨……他看到一座座伟大的建筑,总不由感慨似蝼蚁般辛苦忙碌着的人们其实比这些建筑更伟大;他看到世间人与人的很多龌龊卑劣,却又不由觉得人们其实比蝼蚁还要渺小……他看到人们做出的许多奇妙精良的东西,会觉得人们很有智慧,很聪明;他看到那些当差的捉人时敲锣打鼓自以为威风吓人其实却是在提醒罪犯赶快逃跑、以锁链将自己和犯人拴在一处自以为忠烈义勇其实却傻得要命时又不由好笑——人们总是会被一些莫明其妙的东西充斥头脑,总是会做出一些自以为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其实却愚不可及、可悲可笑的事情……王者风认为,一个真正的智者,就是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支配自己的头脑、改变自己的思想、迷惑自己的心神,就算行动身不由己,思想却总是属于自己的……看到许多为生计拼死拼活、为儿女流血流汗的父母们,王者风觉得天下父母心确实“可怜”——一反面值得尊敬,一反面又真的很可悲,因为他们所做的很多事情都不见得有什么作用,虽然他们千辛万苦、呕心沥血;而自以为劳苦功高的他们还会做出许多伤害儿女们的事来,多少有些专横无理、暴戾霸道,于是便会招惹儿女们的怨恨,故而自古孝子难觅,做父母的确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最终的根源,王者风认为还是由于天下的不公、世人的愚昧所造成的……王者风还结交了不少佛家和道家的朋友,他对道家的“无为”并不赞同,对佛家的“普渡众生”也抱有怀疑——佛的本意是要拯救世人的,然而它却救不了人,泥菩萨过河总是连自身都难保……这世上太多太多鄙陋的品性,太多太多扭曲的灵魂,太多太多丑恶的心灵,仅仅念几句救苦救难经、敲几下木鱼脑壳,并无多大用处……看到那些仍在辛苦挣扎着而活下去的老人们,王者风觉得人生的尽头就是这样子了,每个人都应当尽力到最后;看到一个个婴儿从生下来到长大,到成为这世上的一份力量,他也觉得人生就应该这样,应该在不断地成长、进步,如今的人们毕竟比几百、几千年前的祖先们要强了很多很多……而人世间要想达到一个完美的境界,那还得要多久?那还得要经历多少次更朝换代、死伤多少寻常百姓?王者风不敢认为自己是天下人的救世主。他认为这世上每个人都应该是自己的救世主,每个人在这个世上都不应该是在作客——然而,人们太苟且偷安了,太喜欢有优越感了,于是只有一口饭吃的人也就默默地吃着那口饭,有优越感的人也就还是那么有优越感…… 如今的王者风,已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大发妄语了,人们对他更多的是敬畏、羡慕乃至暗暗的嫉妒。“无知小雀,岂明大鹏之志?”很多人梦想有王者风今日之名声和地位,却不知王者风只是把这一切当作了一个开始……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17) “以天下为己任?这对你真的这么重要?!”“你难道就不能让自己快乐起来么?!”“这个女人是对你动了真心的,你难道真的就这么狠心么?!”“留住她,她还真会是你的一个好帮手……”“何况,她可能真的会怀上了你的亲生骨肉呢……”在“桃花仙子”掠起的那一刹,王者风几乎忍不住要奔上去拉住她、抱住她、留住她,要她一生一世陪着自己……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不管自己是不是把她当成了白开水,王者风觉得自己怎么都不应该跟这个比自己大了一倍多的女人在一起;尽管自己其实很脆弱、很空虚的心灵很需要一个女人的抚慰,但王者风认为自己就应该是孤独的;虽然这个女人能给自己肉体上最大的满足,王者风却觉得这并不是自己所需要的;纵使她真的能成为你的一个好帮手,但谁又能保证她不会让你沉溺欲海、意志消沉呢?……王者风并不希望有人分享他的孤独,尽管他其实也憎恨孤独。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机,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稍一心软便再不会狠得下心来。 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到了夜晚……拂晓……这一切,是不是也就只是一个梦?……当旭日的金辉照亮他时,他笑了笑,耸肩向正北方掠去…… 很长一段时日。天气又日渐变暖,后来竟来到了一处热得冒火的地方——那件熊皮袍子先前就忘了回去拿,看来就算拿了也是用不着了。一路上到过许多国土,见过很多奇怪的人,黑乎乎的、白雪雪的、红彤彤的,说话叽哩呱啦的,他们也觉得王者风很奇怪——两年多前的正东方之行他都一直未曾观察各国风情,这一回也只是匆匆而过,但也发觉它们虽与大宋有些地方不同、却有更多相同的地方——那就是主人与奴仆、富足与贫穷的差距始终都在莫明其妙地、残忍地、不可动摇地驱使着人们…… 天气又转冷。又路过很多国土。它们还是与大宋看似迥异实则近似……又来到了一个天寒地冻的茫茫雪域。雪盖着地,冰冻着雪,海覆着冰,地挤着海……这里却比先前见到的那个雪域富有生机,时常有不计其数的一种像鹅又像鸟的小动物在海岸边活动。它们虽肥胖笨拙得像鹅,但看起来又应该是一种鸟,不过不会飞,反倒很会在水里钻腾;看它们走路时大摇大摆左晃右荡的滑稽样儿,可真像那些大腹便便的老爷们;它们站着不动时却很专注,好像在凝望远方,仿佛总在企盼着什么……王者风觉得它们是一种奇特罕见的鹅,再看它们如此肥胖而又似乎总在企盼些什么,于是他便给这些像鸟又像鹅的小东西取名叫“盼鹅”,其中的“盼”还含有“胖”的意思。这些可爱的小东西自也有好几只成了王者风的美食,他又借着这些能量继续向正北方迈进…… 天气又日渐变暖,又到了一处热得要命的地方。然而再往北去又开始凉爽下来,最后王者风真的又回到了出发的那堵悬崖上! 当他站在悬崖顶端凝望天边如血的夕阳时,他欣慰地笑了。他证实了人们脚下踩的大地应当是个大圆球,那种“天圆地方”的说法是可笑的,后世的子子孙孙们会拿出一个更现实、更有说服力的说法来的……东汉张衡的很多道理都极为有理,但他也认同“地平”之说,王者风经过实践证实了其错误之处——可见,就算是名人、大学者也不可能完全是对的,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以盲目信从;但王者风认同的“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之说却又如何能证明呢?那只能凭想象觉得有理罢了…… 王者风取出藏在悬崖洞里的八个人头,上好的香料使它们仍完好如初。于是他便提着装了八个人头的两个干粮袋向中原奔回…… 经过这六年,他相信已没有什么人能接得下自己五招以上的攻击,就连高深莫测的东方含笑恐怕也不能! 他把八颗人头带回了丐帮总舵,才知“丐帮十雄”的老大“泥鳅大仙”南宫北平原来投身于大内做了朝廷的爪牙,后来死于乱战之中;“小醉丐”禇宗侗也因关妙子而丧身在了那一役中。南宫北平的死倒没什么,而对禇宗侗的早亡,王者风多少有些失落,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伙伴,虽然二人一直是冤家对头。于是王者风自然而然地成了新的丐帮帮主,老帮主钱吹豪退位让贤,安心休养……王者风开始精心经营起他心目中的宏伟计划来……他和丐帮众兄弟一起做下了不少侠义壮举,又广收帮众、严整帮规,使丐帮达到了空前的兴盛;他为了提高自己的声望和证实自己的武功,明地挑战或暗里相寻地击败了诸多武林高手,其中有各大小门派的掌门、江湖上三教九流的名人,还有江南杀手组织的首领“杀手双霸”郭氏兄弟;对能收服的黑道人物他都暗地里网罗了起来,组成了许多个秘密组织,勤加操练,只待时机一到便采取行动;祸害天下、猖獗一时的“金汤教”却是他作为实验用的一个明组织,他想看看它能兴起多大的风浪,不想却被傀儡教主申公威的儿子申六浅一举芟除……又过了些许时日,王者风偶尔看到一幅“青龙恶煞图”而突来灵感,他从众属下中选出他认为忠于自己的三百六十四名得力干将建立了一个组织极度严密的“青龙会”,在天下间遍设了三百六十五处分舵,每处分舵都可用来作临时总舵,其首领均以各月初一到月底为代号,其中每月初一为大头目,辖管本月其它日子的分舵。龙头老大王者风自然代号为“正月初一”,直接统管本月分舵和另十一个月的头领。三百六十五处分舵每处有会众不下百人,势力已广布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扎进了武林个大小门派、江湖上三教九流乃至朝廷官府、皇宫大内,后来甚至还渗入了东瀛、波斯、高丽、契丹、党项等异域。老会众用尽各种手段吸纳新会众,一入会则万难脱身,整个“青龙会”以一种可怕的势头在不断地壮大,但在江湖上却仍是毫无名声,一切都只是在秘密而又秘密地进行着……然而王者风最想要的,却是能多结交一些朋友,纵算不能完全托心,却多少有些温情——太湖退隐的那些名侠们,他一时还不想去骚扰,只在江湖上四处结纳,倒也交到了不少老一辈的或新出头的奇人异士、豪客怪杰……他曾到过宝山城,想要结交名震当地的“醉知己”酒楼的楼主“太白醉仙”艾溪村,却正逢艾溪村外出游山玩水,一直等了大半个月都没有等到他回来。王者风只得抱憾离去,但“醉知己”酒楼大门上不同凡俗的对联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上联——天不管地不管酒管;下联——穷也罢富也罢喝罢;横批——醉了再说。由此联可见,这“醉知己”酒楼的主人艾溪村定是位非凡的豪杰。 几年下来,王者风的名声已如日中天,无人能及——你在街上随便问一个人,他可能不清楚当今的皇帝老爷是谁,但他一定知道丐帮“浪子神鹰”王者风的大名。江湖朋友却也并未忘掉那些已退隐的名侠们,于是便有“双白万金,王者独秀”的说法泛传于世,人们怀念隐居太湖石公镇的白皑皑、白天乐、万巫和金不换,而对百战百胜、武功难测高深的王者风更冠以“独秀”之誉。“独秀”的王者风确实是孤独的。孤独的人往往也是善感的。他虽已是一个很强的强者,但还是常以弱者的眼光来看世事,对很多人事一直还在默默地感慨……他看到一座座伟大的建筑,总不由感慨似蝼蚁般辛苦忙碌着的人们其实比这些建筑更伟大;他看到世间人与人的很多龌龊卑劣,却又不由觉得人们其实比蝼蚁还要渺小……他看到人们做出的许多奇妙精良的东西,会觉得人们很有智慧,很聪明;他看到那些当差的捉人时敲锣打鼓自以为威风吓人其实却是在提醒罪犯赶快逃跑、以锁链将自己和犯人拴在一处自以为忠烈义勇其实却傻得要命时又不由好笑——人们总是会被一些莫明其妙的东西充斥头脑,总是会做出一些自以为天经地义、理直气壮其实却愚不可及、可悲可笑的事情……王者风认为,一个真正的智者,就是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支配自己的头脑、改变自己的思想、迷惑自己的心神,就算行动身不由己,思想却总是属于自己的……看到许多为生计拼死拼活、为儿女流血流汗的父母们,王者风觉得天下父母心确实“可怜”——一反面值得尊敬,一反面又真的很可悲,因为他们所做的很多事情都不见得有什么作用,虽然他们千辛万苦、呕心沥血;而自以为劳苦功高的他们还会做出许多伤害儿女们的事来,多少有些专横无理、暴戾霸道,于是便会招惹儿女们的怨恨,故而自古孝子难觅,做父母的确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最终的根源,王者风认为还是由于天下的不公、世人的愚昧所造成的……王者风还结交了不少佛家和道家的朋友,他对道家的“无为”并不赞同,对佛家的“普渡众生”也抱有怀疑——佛的本意是要拯救世人的,然而它却救不了人,泥菩萨过河总是连自身都难保……这世上太多太多鄙陋的品性,太多太多扭曲的灵魂,太多太多丑恶的心灵,仅仅念几句救苦救难经、敲几下木鱼脑壳,并无多大用处……看到那些仍在辛苦挣扎着而活下去的老人们,王者风觉得人生的尽头就是这样子了,每个人都应当尽力到最后;看到一个个婴儿从生下来到长大,到成为这世上的一份力量,他也觉得人生就应该这样,应该在不断地成长、进步,如今的人们毕竟比几百、几千年前的祖先们要强了很多很多……而人世间要想达到一个完美的境界,那还得要多久?那还得要经历多少次更朝换代、死伤多少寻常百姓?王者风不敢认为自己是天下人的救世主。他认为这世上每个人都应该是自己的救世主,每个人在这个世上都不应该是在作客——然而,人们太苟且偷安了,太喜欢有优越感了,于是只有一口饭吃的人也就默默地吃着那口饭,有优越感的人也就还是那么有优越感…… 如今的王者风,已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大发妄语了,人们对他更多的是敬畏、羡慕乃至暗暗的嫉妒。“无知小雀,岂明大鹏之志?”很多人梦想有王者风今日之名声和地位,却不知王者风只是把这一切当作了一个开始……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18) 他开始渐渐将自己心目中的宏愿说予身边的人听,他知道很多人表面上说好其实心里压根儿就不信,他知道他们认为你王某人不过是以这个冠冕堂皇的藉口来独霸天下罢了,而他们跟着你也不过是想捞一些好处而已;但也有不少人是真心相信王者风的,他们真挚地拥戴王者风,真诚地希望整个天下真的能变得如王者风所说的那样美好……王者风更清楚地知道,要尽快地实现这一切,就免不了要生灵涂炭!他觉得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缺少人手。尽管他的势力已遍布天下、随时都可以翻江倒海,但这些都还不是精英。当今武林真正的精英,都隐居在了太湖石公镇,王者风知道要想请他们出山殊为不易,要他们相助于己则更是难上加难;“醉知己”酒楼的主人及其朋友们定然都不错,还有待结交;对于“桃花仙子”,王者风偶尔也会想念一下,但却并没有去找她的念头——他始终认为,女人毕竟只是女人,能做大事的女人确实太少了;至于“帝王堡”的那些孤独高手们,那是定然请不动的;最后王者风想到的,是隐居僻野乡村的东方含笑先生——但能否请得动他老先生,王者风也无一丝把握,不过好歹要试一下。于是他很快便找到了东方含笑,二人就坐在这处稻田埂上谈了起来。 东方含笑放下手里的锄头,看着王者风,微笑道:“我知道你终有一日会来找我的——这一天比我想象中要来得早些。” 王者风也笑了笑,反手从背后摸出一个装满了酒的皮袋子,他先喝了一口,又随手递给了东方含笑。东方含笑接过酒袋灌了一大口,啧嘴赞道:“好酒!” 王者风微笑道:“许久不见,先生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东方含笑将酒袋递回给王者风,一边笑道:“你长大了,好像也变了,但其实你也还是没有变。” 王者风喝了一口酒,又将酒袋交给东方含笑,随即笑道:“先生当然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东方含笑抹了抹嘴角的酒星,点头道:“不错,我知道。我虽隐居这个僻野小村,但你‘浪子神鹰’的大名已是威震天下、妇孺皆知啦,村上的男女老少都天天在谈论你,好些个年轻人都跑到外边去拜师学艺啦,他们都把你当作了奋斗的目标,再没有心思耕田种地了……” 王者风哂笑道:“他们不知身边就有一位了不起的明师,却要到外边去拜那些所谓的什么‘名师’……” 东方含笑摇头苦笑道:“我从不曾显露过武功,他们又怎会知道?况且,我是决不会收徒弟的……” 王者风轻叹道:“这确实太可惜了……先生当年教我的‘有招即是无招,无招也是有招’,实令学生受益匪浅——我想先生自己应该早已达到了这种境界,怎么忍心让这一身艺业永久埋没呢?” 东方含笑亦轻叹道:“人生匆忙,如白驹过隙,我又何尝不知光阴的宝贵?但我早已心灰意冷,更不想再以武逞能……”他静静地凝视着王者风,仍轻叹道:“其实我早该看出来了,你跟我是同样的人,只不过你的资质比我更佳、运气比我更好、志向比我更高……” 王者风微有些诧异:“我跟先生是同样的人?先生此言何意?” 东方含笑也似乎有些诧异:“你还不知你自己是什么人?难道他们还没有来找你?……” 王者风不解,却又似乎有些明了了:“我是什么人?我不就是这样一个人么?他们,他们又是什么人?莫非,先生所言的‘他们’是东瀛人?” 东方含笑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们还没有找上你就好……”但他随即又叹了一口气:“不过,他们迟早还是会找上你的……” 王者风道:“先生是不是就因为怕‘他们’找到,才将自己如此埋没起来的呢?” 东方含笑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不错,既然你来了找我,我也不必再对你隐瞒什么了……”言际,他突地站起身来,随即轻喝道:“你看!”话音刚落,只见他身子一阵剧烈地摇晃,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暴响,这具微有些矮壮肥胖的身子竟陡地长高了一尺有余,而且变得十分匀称秀颀,他紧身的衣裳也被拉破、裂烂……接着,他的面容也发生了一阵阵可怖的扭曲,五官都挤拢成了一堆,似乎变得没有了面目,后来又慢慢地变了出来,最后竟变成了一具棱角分明、白净俊逸的中年人面容,哪里还有先前那位东方先生的一点样儿?! 王者风静静地看着这一系列令常人难以想象、难以置信的变化,心内虽也惊奇诧异,但表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他早已到了那种“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境界,更何况这种变化身形、相貌(包括肤色)和声音的功夫他也早已练成了,在他看来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他所奇异的是东方含笑原来亦是此道高手,而原本矮壮滑稽的东方含笑不想竟其实是位如此俊秀挺拔的美男子。 东方含笑变成了这副模样,眼神也似乎变得亮了一些,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来的那种平和恬淡:“我已多年没用我本来的这副相貌、身形和声音了,有时侯我甚至认为自己生来就是东方含笑……这一手功夫,你当然也会……这是东瀛柔术的至高境界,也可说是最高明的易容术了……我打很小很小时就已开始练了,练到十多年后就达到了这个地步——我看你恐怕比我还要进展得更快些……”他的声音也已变得与先前大不相同,更显得富有磁性。 王者风道:“我虽早已练成了,但我至今还未真正用过一回。” 东方含笑摆了摆手道:“你当然没用过——你是不屑于用,更何况也不会有什么人、什么事能逼得你用……可我就不同了,唉……”他叹息了一下,接着又缓缓道:“我认识真正的东方含笑,就是在我去教你们念书之前……那是在杭州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里,当时正下着大雪,天气冷得要命,我正在火炉边喝酒,他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喝酒……他患了不治之症,正在客栈里养病,但已是苟延残喘,最多还有半个多月活头了……他与我交谈得甚是投机,我了解到了他的诸多情形,知他是急着去赣州为一个远房亲戚帮忙教书,却不料天气陡变,在这家客栈一病不起,经大夫诊断才发觉他其实早就有了一种怪病,恰逢此时发作起来,再不能治得好了……他写了一封信,托我去赣州城郊交予白老先生,天气稍好后他便离开客栈,想要在临终前赶回这麻雀村……我一路跟踪着他,见他为了雇车马而花尽了盘缠,于是我便暗中资助于他,但后来已没有大路可通车马了,于是他只有步行……数日后他便累倒在了一处荒郊野地,再也不能起来了……我当时正被那群人纠缠得不行,而且我对江湖之事早已心灰意冷,于是我便决定要做东方含笑——他即将病逝,用不着我杀人,此为其一;他没有家人,只有白老先生这么一家亲戚,我就不易被怀疑,此为其二;他的性情我十分喜欢,又对我极为信任,此为其三……我在他倒下后便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又愕又喜,待我说出我的想法后他更是不敢相信……直到我变成了他的模样、用了他的声音,他才在惊奇中信服了,咽气前他说了更多、更详细有关他的一些情形,并说他很乐意我能代替他而活着……”说到此处,他突地侧耳听了听,又轻声道:“有人来了……”接着他身子又一阵剧震、面容又一阵扭曲,不多会儿便又变回了原来东方含笑的模样,又坐在田埂上喝起酒来。 王者风早已听到有人行来的声音,比东方含笑听到之时早了百步左右,故而他估算东方含笑的功力应当是他的八成上下。 过了片刻,远处有几人扛着锄头路过,到了更远处去整治田地。 “东方含笑”这才又用回东方含笑的声音道:“我幼时跟你一样,是个天资卓绝的家伙,而且又受了东瀛‘精缩大法’的洗礼,习文练武都进展神速……”他看着仍静静坐着的王者风,又轻叹道:“但我与你又不同,确实不同——我一直是以一个强者的姿态活着,但我其实是一个弱者、一个不可救药的弱者;你虽从小就好似一个弱者,但你其实是一个强者,一个真正的强者,一直都是……” 王者风仍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 东方含笑长叹道:“我的母亲把我送到中土,原本就是想要我能有一番大作为……开始我也这么想,也着实做了不少令他们满意的事,但这些都是暗中进行的,故而我在江湖上一直只是个无名小卒……他们确信了我的能力后,便欲要我公开行事、扬名立万、称霸中土……可后来……后来,后来我竟痴恋上了一位汉族的渔家女子,这女子还是个带着一对儿女的寡妇……她真好,虽然相貌不是特别美,但很温柔、很体贴、很明白事理……”东方含笑的眼神有些凄迷哀婉,忽又有些幽怨愤恨:“她劝我不要再做那些所谓的‘大事’了,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我便听她的……可那些人后来发觉了,竟将她一家老小尽数杀掉……凶手的头领,就是我的母亲……我盛怒之下竟重创了我的母亲,还杀光了她手下的十数位高手……一年多后,我母亲终因伤重不治而亡,她部下的众多高手不断地找寻我,想要我回去做他们的首领——我若不肯,他们就要将我灭掉……如此纠缠了多年,他们一直找不到我,而我也一直不能将他们摆脱——直到我做了东方含笑,他们才再不能骚扰于我了……”言及此处,他出神地看着王者风,轻叹道:“但我知道,他们还会再制造出这样一个人的……你,应当就是当年的我,我只奇怪他们为何还没有找上你……” 王者风微叹道:“或许,我的母亲心肠软,不想让我做他们那些人的工具罢……” 东方含笑道:“很有可能——其实当年我母亲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她的部属们太厉害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冒险的……你有了今日之成就,那些人恐怕很快就会找上你,他们会详细调查你的身世,很快就会怀疑当年那个天资超凡的婴儿就是你……” 王者风笑了笑:“我倒是希望他们能尽快找上我……” 东方含笑道:“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我还是那句话,望你能怜恤天下苍生……”他指了指四周沃绿的田野,还有远处那些正辛勤劳作的人们,深切地叹息道:“人们无非就是想有口饭吃,日子过得安安稳稳,哪怕再辛苦一些也无妨……” 王者风摇了摇头道:“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为什么有的人从不劳作却能安享荣华富贵?为什么很多人累死累活才勉强有口饭吃?你看那些青楼女子,别人只要花一点点钱财就可任意糟蹋她们的身子,难道她们真的就心甘情愿么?难道她们生来就该如此么?……这一切,难道都是天经地义的么?……” 东方含笑点了点头道:“你能这般想,说明你心里还是怜恤苍生的……然而这样的局面,却并不是一己之力能改变得了的,就算你做了皇帝,恐怕也办不到……” 王者风亦点头道:“这不是制度、律法的毛病,而是人们脑袋的问题——我若做了皇帝,就要人们改变脑袋里的旧想法,逐渐逐渐地把那些不公的现象消灭,最后也不要有皇帝了……这要先保证大家都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人人都要有书念,教书先生要教学生新的理念……一代人不行,两代人不行,三代人还不行,四代、五代到更多代应当能慢慢地改变过来……就算人们还需要一个首领,那也要是德才兼备的贤士、开明通达的智者,而不能仅仅是父传子、子传孙,那反倒不如古人尧、舜了……” 东方含笑苦笑道:“只怕一个人坐上了皇帝的龙椅,就再舍不得下来,更舍不得让给外姓人来坐了……” 王者风恳切地道:“我想至少我不会——正如先生当年教诲的那样,一个人无论在什么位置,都应当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应当把自己拉出到局外来看待局内的事……” 东方含笑默然了片刻,将酒袋递还给王者风,又拿起锄头做起事来,一边道:“你既意决,我也不必再多说什么……我只盼天下一时的痛苦真能换来永久的太平安康……唉,其实人生真的就好似一场梦而已,我实在不想连做梦都做得那般辛苦……” 王者风呆立了一会儿,叹道:“先生既不肯出山,我也不敢强求。但愿来日与先生再见时,天下已真的成了乐土……”言罢,起身再道声:“珍重!”便转身蹿进了后边的那片茂密的茶树林里,无数只麻雀惊飞而起……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19) 不久后果然有一批东瀛人找到了王者风。他们列出了大量的证据,证实了王者风就是他们的首领、东瀛扶桑岛二公主三叶千代子的亲生骨肉。至于王者风的生父,若不是钱吹豪的话,就应当是“帝王堡”宫氏兄弟里的一位。证据确凿,不由得王者风不信。其实他心里早已这么认为了,只不过如今才真真切切地去面对罢了。他又向钱吹豪直截了当地问了这些问题,钱吹豪叹息道:“你终究还是要知道的,我也就不妨告诉你……” 事情与王者风猜测的大致差不多……匮乏武林高手的东瀛人为了图谋中土,每年都会用“精缩大法”洗礼大批婴儿,但能存活下来并成为顶级武林高手的却是寥寥无几。他们后来想到了用资质上佳的本族人去与资质上佳的汉人结合,这样产下的婴儿应当会更优异——他们终于成功了一例,那婴儿长大后成了一位武功卓绝、无所不精的奇才,只可惜此人后来竟迷恋上了一位汉人寡妇,再不肯为他们做事,最后竟不知所踪了(这人,当然就是“东方含笑”)……数年后他们岛主的二女儿三叶千代子长大成人,其资质冠盖扶桑岛,待岛主死后被推为了首领。他们强求三叶千代子去中土与汉人结合,以期得到一位比当年的“东方含笑”更理想的首领。这回有了前车之鉴,他们派遣了大批好手紧密盯随三叶千代子,一待她有了身孕便要她即刻回东瀛,然后在东瀛培养这个婴儿、灌输他们的思想……汉人中资质上佳的大多在传说中的“帝王堡”了,于是他们便向大漠进军,很快便寻到了“帝王堡”的所在。他们精心设制了许多妙计,终令三叶千代子与“帝王堡”中资质最佳的三堡主宫鲁边有了一月缠绵(东瀛人却不知宫鲁边排行第几,只知他是宫氏兄弟中的一位)。在证实三叶千代子已有了身孕后,他们又欲设计使宫鲁边离开三叶千代子……恰逢当时钱吹豪和裘戈濂欲探“帝王堡”,在堡外不远处见着了佯装商队的三叶千代子一行人,钱吹豪对三叶千代子一见倾心……三叶千代子委身宫鲁边本非情愿,与钱吹豪相识后便对宫鲁边冷淡了下来。宫鲁边虽见数日恩爱竟换来如此下场,却仍不死心,竟一路追随三叶千代子一行人到了中原。后终撞见三叶千代子与钱吹豪亲热的场面,心性高傲的宫鲁边即刻与钱吹豪展开大战,却在三百招后被钱吹豪击败、重伤而退……他眼见深爱的三叶千代子对他的重伤败走竟是那般冷漠而视,不由万念俱灰,绝望地跳海自尽了,谁都不知这一位盖世天才竟已离开了人世……三叶千代子不甘心自己的骨肉将来要做族人的工具,在钱吹豪和裘戈濂的鼎力相助下,她终将族人摆脱,隐居在了一个只有钱吹豪才知道的秘密之处……后来产下了王者风,她说是钱吹豪的骨肉,但钱吹豪心存怀疑——一是三叶千代子与自己交好时已非完璧;二是此儿生产过早,理应再晚一月左右才生;三是此子的眼神太像曾经纠缠过三叶千代子的宫鲁边了……三叶千代子见钱吹豪已不复当日的恩爱,心下懑怒,遂自行觅了一处荒野居住,每日以“精缩大法”洗礼王者风,只把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不久后,她的几位族人又阴魂不散地找到了她,她用尽了诡计、拼尽了全力才将几位族人尽数杀掉了灭口,自己亦身负重伤……为了儿子,一待“精缩大法”洗礼完毕,她又忍气吞声地找到了钱吹豪,要钱吹豪将王者风抚养长大、传授丐帮绝技。钱吹豪在当初三叶千代子离开时已有悔意,又对王者风是否自己的亲生骨肉一直难以确定,在与三叶千代子一番争论后,最后终于答应将王者风留在身边……待王者风长大些后,三叶千代子才将各种东瀛秘术暗授于他,并把当年宫鲁边教她的“帝王堡”绝学“紫煞天罡掌”和“芋叶功”的练功心法也强迫年幼的王者风记住……她教王者风说东瀛话,以盼儿子能不忘本;但她又不告诉王者风真相,因为她怕心高气傲的王者风会受伤害,她只想王者风将来能出人头地、称雄天下,那时无论怎样都已不必担心了……后来,直到她死了,她都没有要儿子叫她一次母亲……这些事,其实钱吹豪一直都在暗中窥视着,他也因此才得知三叶千代子其实是东瀛扶桑岛的二公主,但他却始终没有出面干预——尽管他不是很相信王者风乃自己的骨肉,但也毕竟是自己一生唯一深爱的女人的儿子……然而这事却并未能瞒过当时风头正劲的“丐帮十雄”,他们一定要钱吹豪查清楚王者风的身世,免得养虎遗患。钱吹豪也正有此意,于是邀了好友裘戈濂再探“帝王堡”。他二人进入“帝王堡”后,终于查到了宫鲁边与三叶千代子的关系,证实了王者风确是宫鲁边的亲生儿子,也得知了东瀛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在悲愤之下终于暴露了行踪,“帝王堡”派遣出上百名高手围攻他和裘戈濂,饶他二人仗着盖世神功逃脱回家,却也终因受伤太重而从此一蹶不振——不过他在重伤之下却击毙了“帝王堡”中唯一知情的一名长老,以为此事真相将不会再有更多的人知道,殊不知暗恋三叶千代子的“玄机渔翁”宫十老也洞悉了此事真相,不过宫十老却不会泄露此秘密……钱吹豪回到丐帮后几欲亲手杀掉王者风,却终因爱屋及乌而下不了手。他也不敢把实情告知“丐帮十雄”,怕他们将王者风杀了。但“丐帮十雄”何等厉害,他们除了不能确定王者风是否为钱吹豪的骨肉外,不但查到了王者风的生母是东瀛权贵,而且还隐隐猜测到了东瀛人的目的……随着王者风的日渐长大,“丐帮十雄”愈来愈觉得王者风是个可怕的祸胎,但又碍着帮主的面子不好下手杀他,遂只有千方百计地挤压他、打击他、要他学不到上乘的武功。后见王者风仍是不屈不挠地成长着,而且愈发难以驾驽、难以捉摸,他们更是日益恐慌……后来王者风即将成为下一任帮主,钱吹豪觉得他应该是丐帮的骄傲,就像自己当年的影子,十分支持他。然而“丐帮十雄”却极力反对——一因他们对王者风的身世耿耿于怀,甚是担心日后王者风会做出对丐帮不利的事来;二是他们的风头已日渐被王者风压了下去,天下人只知有“浪子神鹰”而忘了“丐帮十雄”,这令非常自负的他们极度不满;三则他们素与王者风有怨,王者风若做了帮主的话,他们的日子还会好过么?于是他们终与自己曾十分拥戴的钱吹豪闹翻了脸,便发生了以后的那些事情…… 王者风静静地听钱吹豪讲完,微叹道:“其实,你们都应该早些告诉我真相的……” 钱吹豪轻轻咳嗽了一下,轻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之道,无论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恶人与好人,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他的理由,就是疯子做疯事也有他自己的理由,只不过这种理由不是‘正常人’所能明白的罢了……唉,我那十位曾同甘共苦、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就是不明白这些,才一直把你视为眼中钉……” 王者风淡淡道:“这么看来,我倒真不敢杀了他们。” 钱吹豪又咳了一声:“这一切都是天意罢了……其实你生在汉人中间、长在汉人群里,你母亲是东瀛人那又有什么打紧?你的本性是好的,若没有人逼你,你怎么会做出什么坏事来?丐帮毕竟是你的家,你又怎么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丐帮的事来?……我知道,我那十位兄弟与我闹翻,其实除了忧心丐帮的前程外,更重要的是对你的成就盖过了他们而心存嫉恨……” 王者风微微摇头道:“这一点,或许你就错了——我想我若真是你的亲生儿子,而我母亲又是一个地道汉人的话,他们是不会嫉恨我的……” 钱吹豪怔了一怔,似乎陷入了沉思:“或许,我真的错了……然而,他们怪我贪恋女色而误了丐帮却也是错了……我承认,我当年确实是痴迷于三叶千代子的绝世风华,虽然她没有倾国倾城的绝色美貌,但她是那么地高贵而又亲和、那么地矜持而又热情、那么地倔傲而又聪慧……我不顾一切地恋上了她,甚至把探访‘帝王堡’和与其大堡主一决高下的大事都丢开了一边……但这又有什么错呢?《四子书》上不也说‘食、色,性也。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么?男欢女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贪恋美色是每个男人的天性,更何况我当时正值壮年……而且,我也并未因此而荒废了丐帮的事务……” 王者风点了点头道:“你没有错。我只恨那些人为什么没有挑上你做我的父亲……” 钱吹豪微摇头道:“你又错了。你的亲生父亲虽然武功不及我,但他的资质、风骨却是天下无双的,更重要的是他有‘帝王堡’独有的王者之气,适合当首领、做大事,那些人挑上他是很有眼光的……” 二人都沉默了良久。 终于,王者风向钱吹豪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愿望,问钱吹豪愿不愿意帮助他。 第十三章 再叙他的故事(20) 钱吹豪深深地凝视着王者风,沉缓地道:“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是真的为天下人而做这些事,我只盼我这病残之躯还能捱到那美好的一天……”随即他又长叹一声,“唉,我过去太重感情,为了要好的兄弟、为了心爱的女人都可以去拼命,却很少想到为天下苍生去做些什么,而那些偶尔的拔刀相助、所谓行侠仗义又算得了什么呢?要变,真的得要整个天下都变了才行呵……我如今已老了,那些爱恨情仇也都看淡了,若真能为天下的美好尽一份力,那或许也算是我自己美好的收场罢……” 难得钱吹豪不是一个迂腐的老顽固。王者风心想,这世上开明通达、卓有远见的人毕竟也还是有不少的。于是他开始以内功助钱吹豪疗伤,又加以一些珍奇的良药辅助,数日后便使钱吹豪的身子好转起来,功力恢复了不少。后来他又随那些东瀛人到了扶桑岛,助他们征服了其它几个岛的东瀛武士,创建了一个规模庞大、统管整个东瀛武林的“金日教”,还有一些流亡东瀛的汉人、高丽人、波斯人等也加入了进来。他们的教旗是一面小巧的蓝色锦旗,正中绣有一轮金黄圆日,意为艳阳普照天下。教徒们一般都要穿着这样的衣袍,以示把“金日教”始终放在心上。王者风虽贵为教主,也有不少人是死心塌地地跟随他,然而他毕竟不是地道的东瀛人,还有很多凶悍桀骜之辈并不服他,很多事务也还得靠东瀛人自行处理。这一点,更令王者风想多得到一些知心朋友,多得到一些为天下着想的贤士。 隐居在太湖石公镇的那些精英,无疑是王者风心目中最理想的选择。他说服钱吹豪和他一起做一场戏,找三个酷似钱吹豪及裘家父子的人来做替身,让那些东瀛海寇杀了,好激起大宋武林的义愤,他好去太湖石公镇邀白皑皑等人前去助拳。为了实现这个计划,他要“金日教”的教徒更变本加厉地烧杀抢掠过往客船、骚扰侵犯海岸百姓,他自己也因此得了“东海幽龙”的大号。待裘家人到来后,他便将裘家主仆一行十数人秘密安置,以替身演了一场血腥大戏。岂料为搜索美女而四处骚乱的东瀛贼人竟误打误撞地抓到了裘家姑嫂二人,将二人及另几位美满貌的村姑掳走,在海上漂流期间百般糟蹋、万般蹂躏……在此之前,王者风偶然路过了鱼人岛,看到了岛主狄酒舞正在练武,见其武功竟远在大宋众高手之上,大约能接得住自己十招左右。于是他便上岛与狄酒舞浅谈了片刻,接着就动手切磋了一番。但他并未尽全力,与狄酒舞斗到两百招后才胜出——他不想很快就结束拼斗,毕竟这世上能与他放手一搏的人实在太难寻觅了。第二年他再来到了鱼人岛,发现了该岛罂粟壳粉膏的妙用,他便采了不少种子带上,并想得到大量现成的粉膏,而且还极力邀请狄酒舞率该岛高手与他共创伟业。然而固执的狄酒舞毫不领情,王者风也暂时不想动粗的,只是每次都带了些种子走。直到后来白皑皑到了岛上那一回,他才下定了决心要来真的了……为了让自己更富杀伤力,能更快、更多地杀伤对手,他采集了一种奇铁,在鹿儿岛为自己打造了一柄一寸宽、八尺长的软剑,也可叫软锯,因为它的剑锋打成了龙齿状,锋锐无匹,薄而柔韧,平时用皮鞘套起缠在腰间添为腰带用,一直未曾用来杀人……他在获悉裘家姑嫂真的遇噩后,虽微有歉意,却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数日后便赶到了太湖石公镇。与众大侠一见之下,虽觉白皑皑的武功远逊其名,但为人确是忠厚实在、纯朴善良,是一个令人信赖、值得结交的朋友;而其它万巫、金不换和白天乐等人也都是真正的侠义之辈,虽说武功难及他王者风之项背,但放眼大宋已很难有对手了;“帝王堡”诸高手竟也肯同去,确属意外,但王者风并不抱能说服他们的希望。一路上,他还想再多觅些高手同去,便将洪津门、岑如书、岑如画几位也拉了出来,可惜郁伯尊却不能同往……后来在海上,艾溪村、乐少典和申六浅三人也赶了上船来,王者风才觉得天下武林的精英真正已到齐了! 对于这些精英,王者风是真心诚意想要说服他们的。但他也清楚,恐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他的话,他们也会认为你王某人不过是自己想做皇帝、一人得天下罢了! 但王者风还是有一定的信心,他认为只要多费些时日,还是能说动一大批人的——而首先,是要他们暂时失去武功,这样才能慢慢地劝说他们。若不然,他们一知你王者风就是那个万恶寇首“东海幽龙”的话,还不马上跟你翻脸动武?! 在海上遇到了那场意外的特大暴风雨,所有的大船尽皆被毁,存活下来的更是精英中的精英!当时王者风疾呼这两百多名高手相互拉手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各自闭息运功沉浮于海水里,任它风恶浪汹,各人只要用力拉住手便不怕!如此艰苦地抵御了好几个时辰后,暴风雨终于停了下来,像个善变顽童般的大海又恢复了一片宁静、明媚。除了王者风之外,每位高手都几乎功力耗尽、精疲力竭,幸而并无一人脱手,俱都安在。王者风嘱咐众人再多坚持片刻,他自己随即抽身如翠鸟般在海面滑掠而去,瞬间后便不见了踪影,直看得众高手咋舌不已。两个多时辰后,天色将晚,众人大都已再难坚持下去,正绝望时已见王者风领着两百多艘小舟疾驶而来,迎着夕阳红霞,就似神兵仙将一般。操舟者们不由分说,一人一个,将两百多高手尽数搬上了各自的小舟,并纷纷点了众高手的睡穴。 这批操舟者尽是忠心于王者风的“金日教”教徒,以汉人为主,只有极少数波斯人、高丽人和几名东瀛青年武士。他们与其他拥戴王者风的教徒一样,都没有住在总舵扶桑岛,而是居于这个王者风自己的总舵——鹿儿岛。王者风以东瀛秘药“阿芙蓉”的毒气将众大宋高手俱都薰过一遍,若无解药,众高手将一直都没有功力,甚至连寻常行动都颇为困难。王者风对善用毒药的“万毒公子”万巫和善治病的老祝由不放心,还另外施用他自创的奇异手法封住了这二位的功力,三年之内非得他亲自动手才能解除禁锢。 果不其然,当王者风向清醒后的众人一解说时,立即遭到数十位好汉的唾骂,还有的默不作声,有的则窃窃私语,也有一小部分将信将疑。“东海铁鹰”肖小鹰有几分相信,却不敢表露。还有少数几人虽然心里压根儿就不信,但却想跟着王者风捞点好处,只是碍着众同道之面不好说出来。 这一切都在王者风的意料之中。他最为关心的还是万巫和金不换等人的意思,心里同时叹惜忠厚朴实的白皑皑竟已葬身大海,若此人在的话当更好劝说。 万巫等人虽有些被王者风的奇论妙谈所打动,但王者风第一步要做的事就是伤害百姓、荼毒苍生、扰乱天下来得到一个乱世,这却是万巫等人万万不肯做的。 王者风并不灰心。他嘱咐手下悉心照料好众高手的起居饮食,每隔一段时日他又会再来劝说一番,而每次的结果也都还是差不多。在此期间,他还抽隙去了一趟江陵绿林寨,去看看那儿正举办的“中原武林大会”——自东京那一场大屠杀后,朝廷早已下令严禁再举办武林大会,但此回大宋武林精英尽出东海远征、生死难料,为发掘高手、抵御东瀛贼寇入侵,诸多武林同道自觉地发动了这一次武林大会,秘密地在江陵绿林寨举行。如今的江陵绿林寨早已不复昔日的辉煌,前几年便已被朝廷招安,全改成了村庄,但仍然还是干着不少黑道的买卖。虽说是“中原武林大会”,但仍如以往一样吸引了不少异域高手前来。纵观所有逐鹿的高手,虽不乏英才,但却并无一个特别出众的人物,大宋的高手更是少得可怜。最终夺魁者,史无前例,竟是一位来自高丽的女剑客,这让发动此次大会的中原高手颜面扫地,后悔不该让异域高手参加的。然而夺魁的高丽女剑客亦难入一流之列,这让一直观战的王者风多少有些失望。改变了相貌的他始终默立人群中注视着擂台上的打斗,谁也不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浪子神鹰”,谁也不知他还是恶名远扬的“东海幽龙”。他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看着垂头丧气的中原武林高手们,他又不禁想起了当年郁伯尊为何不肯参加武林大会——“中原武林第一人”并不能说明什么,比所谓的“第一人”武功更高的大有人在,只不过他们都不屑于争此虚名或不愿显露自己罢了。 与此同时,王者风在各地培植的势力更日益壮大,若再不发动大事,他们自己内部恐怕就会出大事了。于是王者风下定决心,先要将鱼人岛的大量现成的罂粟壳粉膏弄来,以控制那些不听命于自己的悍徒。他派出了忠实于自己的两名东瀛手下——龙子太郎和北条东机这一对夫妻,要他们佯装落难客混进鱼人岛,一有机会就将大量罂粟壳粉膏弄走。可是等了许久仍毫无音讯,他决定再亲自去走一趟。春意正浓之时,他又来到了鱼人岛。和往常一样,客气几句后他便与狄酒舞展开了一场大战。尽管狄酒舞又练成了几项厉害的绝技,武功已出神入化,但他仍只是“尘世间的顶尖高手”,仍难与王者风这“超尘世的顶尖高手”相抗衡——就好比地狱的老大阎罗王一样,比起天上的老大玉皇大帝来可差得太远了。但王者风也不得不佩服狄酒舞,因为他看出狄酒舞已发觉了他唯一的弱点所在,就是他右眼的瞳孔!当然,就算如此,狄酒舞又怎么有机会去动他右眼的瞳孔呢?更何况,以狄酒舞的功力,就算手持神兵利器刺中他王者风的右瞳,那也造成不了伤害。 王者风仍如从前那般与狄酒舞拆到两百招,接下来又一番客套的拼斗才收手,尔后再出言相邀狄酒舞出山,结果仍与从前无异——他觉得,一个成年人已定型的思想确实太难改变了,而要改变天下所有成年人的思想,恐怕是万万不能的……那么,天下美好的希望,就只有寄托在小娃儿们身上了……一代又一代的小娃儿…… 他再问了一下龙子太郎和北条东机的情况,就向狄酒舞直言要动粗抢掠鱼人岛的罂粟壳粉膏了。二人不欢而散,王者风施展“芋叶功”滑掠于海面,就似流星在夜空畅游一般。不知怎地,他总觉着有些心神不安宁——是狄酒舞的顽固令他烦恼?是大宋高手的不信任叫他郁闷?还是这些时日又情不自禁地忆起白开水而使他酸楚?好像是,又好像都不是……与生俱来的敏感让总觉得身后好似有人跟踪,但回头看时却连个鬼影都没有……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以自己的本领,难道还会有人跟踪得了?唉,今儿个是怎么啦?…… 回到鹿儿岛后,他又变回了本来的面目,打算再去劝大宋高手们最后一次。守护万巫等人的那些手下,虽免不了也有些暗藏私心的小人,但大多还是忠于王者风的开明好汉,他对他们一般也以兄弟相待,并不像对另些“金日教”教徒那般纪律严明。一番劝说后,万巫等人还是没有什么转变。王者风四顾了一下远处那帮开明通达的忠心手下,心下叹息:“若你们是他们,那该多好……难得你们当中不少人有宽襟卓识,怎奈你们的能力却与他们差得太远了……”又想到那早已忠服于他的“恨丐双丑”符化龙、符卧牛兄弟,他们竟能抛开他王者风诛灭他们的死党“丐帮九雄”的仇恨而忠心归服于他,但为了避免他们与丐帮发生冲突,他还是派遣他们到了波斯去开拓势力。而远在波斯的他们凭借出色的能力连创佳绩,始终死心塌地为王者风效力,让王者风不由感叹:“朋友、兄弟,有时候竟还不如仇敌……” 第十四章 龙齿锯*天杀 “难道真的要对他们动用罂粟壳粉膏?嗯,就算用了,也未必能逼迫得了他们啊……更何况,他们并不是真心诚意的……”王者风轻吁了一声,“看来,只有请义父出面,才会让他们多几分信任了……”他心意一决,遥向左边道:“小林,去请老太爷出来!” 那边有个年轻人高声应了一下,立即转身向远处的一间木屋行去。不多时,他与一位老者并肩走出木屋,一路向王者风这边行来。 万巫等人功力俱失,眼神看不清老者是怎生模样。而功力精深的白皑皑虽能看清老者的相貌,却并不认识他是谁。 待到走近后,众大宋好汉不由躁动了起来:“哎呀,这不是钱老帮主么?!”“啊?!他老人家不是已死了么?!”“怪了!怪了!真他娘的怪了!钱老帮主怎地会在此处?!他又是什么‘老太爷’了呢?!……”众高手一时哗然不绝、议论纷纷,万巫和金不换等人虽也颇为惊愕,却并未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丐帮的众高手虽群情激动,但难得的是却都没有开口,只是瞪大了眼盯着“钱吹豪”,显然心里疑问颇多,这位“钱吹豪”究竟是什么人可还不清楚。 白皑皑听得这些喧哗,心道:“敢情这位老者竟然是丐帮历任老帮主钱吹豪?他竟然没有死?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又有人用‘柔术’来冒充?……” 王者风向“钱吹豪”苦笑道:“还得劳烦你老人家出马……” “钱吹豪”对王者风微笑道:“风儿,纵然你武功盖世,却也有办不到的事罢?”又转向众大宋高手团团一抱拳,仍微笑道:“诸位,受委屈了——难得诸位肯为钱某报仇、更为百姓除害而甘冒凶险……” 丐帮两大舵主“风雷掌”洪极刚和“夺命诸葛”风际财齐地起身,四只大眼紧瞪着“钱吹豪”,齐地怔怔道:“你——你真是钱老帮主?!” 万巫突地冷然道:“传闻东瀛‘柔术’练至最高境界后能随意变化相貌、身形及声音,焉知这位‘钱老帮主’不是个西贝货?” “钱吹豪”似乎早知会有这样的情况,缓步走至洪极刚和风际财身边,在二人耳畔轻言了数句,说的想必都是唯有钱吹豪本人与这二位才知道的秘事。洪、风二人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一时间涕泪交加,随即双双拜倒在了“钱吹豪”的膝下,抚住“钱吹豪”的双腿不住摇晃,各自大哭道:“你真是老帮主!你真是老帮主!天幸你竟还活着!……”旁边几名幸存的丐帮高手也纷纷跪拜在地,俱深信眼前这位“钱吹豪”确实就是真的老帮主。 这位“钱吹豪”也确实就是真的钱吹豪。他眼见洪、风二人真情流露,也不由动情,淌下数行老泪,一边扶起跪着的众人,一边轻笑道:“难得你们还如此牵挂我这个老朽,我却让你们在这里受罪了……” 众人眼见此情此景,也大多相信了这位钱吹豪不假,却也还有人心疑这难道不可能是你们丐帮早就串通好了的么? 洪极刚抹了一把泪,呆望着钱吹豪,低声道:“老帮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钱吹豪目光转向王者风,微叹道:“风儿,我早说过小刚和小财是性情中人,你不该瞒着他们的……”又四顾对众人将个中情由细述了一番,最后再恳切地道:“古往今来,以天下为己任、视百姓为父母者并不在少数,也有过不少开明贤君将天下整治得颇为兴旺强盛——然而,就拿如今的大宋来说,诸位也都应该看得到,表面上的繁华昌盛掩盖不住太多太多的黑暗丑恶,世道太不公平,天下永远都只富豪权贵的天下……为何天下就如此苟且而又苟且地一直维持着呢?这是千百年来那些骑在百姓头上的富豪权贵们用‘孔孟之道’害的呀!他们让百姓都有了一种‘奴性’,让百姓被他们使唤、压榨、欺凌、逼迫而习以为常,认为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 群豪大多静了下来,有不少人细思起来,均觉钱吹豪言之有理——这些话王者风只粗略地讲了几次,远不及钱吹豪说的细致入微、深切动人。 钱吹豪加大了些音量,接着又道:“能够想到彻底改变这一切的,天下间恐怕也有不少人——但谁敢、谁又能付诸行动呢?!那些开国帝王,他们在没有坐上龙椅之前或许也曾想过这些,但他们一旦身登大宝,还不是只想着个人的权势、子孙的利益?!就算有爱民如子的,他们又会想到使天下公正、人人平等么?!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肯放弃他们的优越么?!” 众人俱静。万巫突地问道:“钱老帮主的意思是——贵帮王帮主能做一个前所未有、改天革地的开国君王?我们又如何能信他?!” 钱吹豪没有看万巫,却凝视着巍立如山的王者风,恳声道:“我信他!无论谁都看得出来,他绝对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我相信他一定会如他所言去做一切事情——而且,他也不是要做帝王,他要做的只是每一个能作为天下主人中的一位,普普通通的一位……” 王者风接口道:“不错,我不如我恩师他老人家会讲话,也不是很值得诸位信赖——但诸位试想,你们当中又有多少人把皇帝老儿的那张宝座放在眼里?!我王某人又像是那种贪图富贵权势之徒么?!” 众人中大部分心想:“那倒是的,老子在江湖上何等逍遥自在,谁有神气想去坐什么鸟龙椅!”另有一部分则暗自冷笑:“笑话!皇帝谁不想当?!老子只是投错了胎,没那个福份罢了!”还有一部分在心里嘀咕:“你王者风神功盖世,又贵为天下第一大帮帮主,还是‘金日教’的教主,大宋和东瀛的武林人士、江湖朋友谁不得看你的脸色行事?皇帝老儿都没你权势大,你自是不把那张龙椅放在眼里了——可咱家呢?咱家算个啥?……” 肖小鹰激动地叫道:“大哥你不是的!我知道你不是的!” 王者风轻叹道:“贤弟如今方肯相信愚兄么?唉,晋人陶潜幻想的‘桃花源’,其实不就是天下百姓最向往的乐土么?虽则那只是空想,但我们若连想都不去想、或是根本不敢去想,那才真是枉活了一辈子、可怜复可悲呀……” 肖小鹰大声道:“大哥就是想要把这种空想变成现实?!要把全天下变成一个真正存在的‘桃花源’?!” 王者风点头:“一个真实的、更美好的‘桃花源’!” 钱吹豪高声道:“这却并不是一个、几个人的事,这是需要更多更多人来共同努力的千秋伟业呵!我们有幸能与小风儿共存于世,有幸能得到他的开导、启迪,有幸能为了一个美好的天下而奋斗——我们真的不能就这样糊糊涂涂混混帐帐地活到死呵!” 众人俱不由动容,万巫等人也都心潮起伏,连远处窥视着的白皑皑也不由深思起来。 正在此时,突听得远处传来一片喧哗吵闹及打斗之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王者风眉头微皱间,但见几名教徒从林子里急匆匆地赶来,来不及向王者风行礼便纷纷嚷道:“不好了,教主!……”“六名长老和八大护法带了一大批人来,看样子是要闹事呢!……”“属下等阻着他们,他们便打伤了咱们好些个弟兄!……” 正闹间,已见大群长袍垂发的东瀛武士蜂拥而至,片刻尖便已到了王者风跟前。王者风的忠心手下们早已围聚过来,排在王者风左右戒备。东瀛武士中为首一老者将手高举空中,后边上千人即刻静立不动,但俱都面带杀气、手抚兵刃,好似随时准备攻击。 王者风看着为首这老者,用东瀛话问道:“宫本长老,你把本教高手都带过来,意欲何为?” 老者垂下手,面现怒色,但仍以东瀛话平声道:“属下等正要请教教主——教主抓了这两百多宋国武林精英,却为何天天养着他们而不杀?!还听说教主要劝降他们,可屡次无功——难道我们东瀛就没有高手了么?!只要杀了这些宋国精英、免除后患,我们再入侵宋国岂不更容易么?!” 王者风淡声道:“他们已有降意——他们熟知宋国境况,若加入了本教,对本教大事会有很多好处……” 另有一中年武士站了出来,一脸倨傲,冲王者风冷笑道:“教主总以本教大事搪塞,属下等实不知教主打的什么主意……” 又有一青年武士站到前面,向王者风微一躬身道:“这批宋人虽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但怎知他们是否真心降服本教呢?万一以后他们起了叛心,将对本教大大地不利,诚望教主三思……” 再有一人高声道:“还啰嗦什么,先将这些宋鸟杀了再说!” 王者风的忠属们大多听得懂东瀛话,愈听愈火,其中两名头目已是火冒三丈,几乎同时举剑横刀,同以汉话厉喝道:“你们敢对教主如此无礼?!” 王者风微一摆手,示意躁动的属下安静。他看着眼前的东瀛武士们,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眼见事情有了转机,你们这些混蛋却又跑来捣乱!”“上回你们不听我号令而轮暴了裘家姑嫂的帐我都忍让着没跟你们计较,如今你们却倒管起我的事来了!”“你们这些人,又怎能跟大宋这帮高手相提并论?!”他左右看了看东瀛武士们,微哂道:“嘿,东瀛的武林高手、本教的‘精英’可差不多全都到齐了!”眼前这老者正是王者风的表舅公、扶桑岛岛主、伊贺派掌门人、“金日教”六大长老之首宫本健男,另十几位“金日教”的大头目分别是东瀛武林大派柳生、石田、松下等几系世家的掌门人,其余上千名武士也尽是东瀛武士中的佼佼者——东瀛的武林世家代表、浪人武士高手、“金日教”精英差不多都来了,只有少数几位甚为敬重王者风的高手托故没有前来。 宫本健男逼视着王者风,沉声道:“教主,本教教众昨日经过细密商议,一致请求教主杀了这批宋国武士以免滋生后患,还望教主示下!” 王者风淡笑道:“看来,就算我这个‘教主’不同意,你们也是非要杀他们不可了?” 宫本健男不语,只是目光炯炯地瞪着王者风。他一旁的大护法石田川雄大声道:“不错,我们今日非杀了这帮宋狗不成!” 王者风仍淡淡道:“我的母亲虽是东瀛人,但我的父亲却是汉人……” 三护法松下俊冷笑道:“不错呵,我们就是怕教主把自己当成了汉人,就怕教主你要护着这帮宋鸟——只不知教主大人什么时候要对付你的娘舅家……” 王者风不理他,只看着宫本健男,缓缓道:“若要杀他们,先得杀了我。” 宫本健男微微一震,涩声道:“再无商议?!” 王者风不语,只点了点头。上回因裘家姑嫂惨遭轮暴而导致乌龙庄老庄主裘戈濂未能信任他,他对东瀛武士们已甚为恼火,倘不为大局着想他早已痛下杀手。这回东瀛武士们竟丝毫不给他这个“教主”面子,使他下定决心就算杀光他们也不能让他们动大宋高手们一根汗毛,哪怕就此少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不错,只要能得到大宋高手们的信任,就算杀尽这些东瀛暴徒也在所不惜! 杀气急剧荡开。宫本健男还想再说些什么,另一长老柳生芥夫已挥手疾呼道:“没什么好说的了,杀啊!” 真是一触即发——柳生芥夫话音未落,所有的东瀛武士已持了兵刃冲杀过来!宫本健有意避开王者风,提了朴刀向西侧杀去。 王者风杀念陡生,闪电般出手抓破了几名向他砍杀的东瀛武士的头颅。后边的武士们却已如狂潮般奔涌袭来,王者风的忠属们拼尽全力犹抵挡不住,节节拜退,俄顷便退到了众大宋高手的身前。 王者风杀机大盛,探手解下了缠在腰间一直未曾动用过的精炼龙齿锯,迎风一抖去掉皮鞘,已成一截细长的夺命利器。他微哼一声,身子向后倒跃至前前排的东瀛武士们头顶,龙齿锯无声无息地盘旋闪掠,但见血光暴射、残肢飞溅,数十名骁勇的东瀛武士已残缺不全地倒毙地上,其中包括了武功极高的宫本健男、柳生芥夫、石田川雄和松下俊等大头目。 后面的武士仍如潮水般层涌不尽,王者风将功力尽凝于龙齿锯上,一路冲进武士群中盘旋横扫,当者无不连人带刃断裂摔落地上! 眨眼间,已有两百多名东瀛武士被“锯”成了四、五百段躺于地面,无论他们的武功或高或低,皆逃不了王者风致命的一击。而余下的八、九百人仍毫不犹豫地呐喊着冲杀过来,有数人绕过了王者风而与王者风的忠属们拼杀成一团。 王者风仍无声无息地盘旋横扫,就似一个杀人恶魔在大肆屠戮一群初生婴儿般将众东瀛武士大批大批地杀倒在地——远处的白皑皑看得真切,这些东瀛武士个个武功不弱,其中数十人的技艺更是强中之强,还有几位的身手当不在万巫等人之下,可他们在王者风的攻击前竟根本连抵抗之力都没有便似稻草般被一截截地削落在地! 血光仍狂溅不已,好似天空在下着红色的暴雨。呼喝惨嚎声,兵刃撞击声,拳脚生风声,骨肉肢体散裂连同血浆汁液飞溅声,汇成了一曲令人毛骨耸然的谲丽乐章。 分裂!分裂!再分裂! 倒下!倒下!再倒下! 龙齿锯扫掠过的东瀛武士无一例外的是这个结果,而余下的武士又无一例外地扑冲过来——飞蛾扑火,跟这种屠杀好像有些类似。 然而“火”一直旺盛,而“飞蛾”却已殆尽——王者风杀倒了八、九百人后,再飞身四掠将余下那些还在与他的忠属们浴血厮杀的东瀛武士尽皆“锯”了身首异处!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王者风就似一片红叶般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万巫等人面前,整个人好像刚在血缸里泡过一样,只有那柄饮血的龙齿锯仍精光熠熠地不见一丝血迹——他杀人时将所有功力凝于实体而不涣散,故而其杀伤力无人能挡,而他自己也因罡气内敛不出体外才弄了个浑身是血。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钱吹豪和白皑皑亦觉得难以想象。 至此,所有的人才真正见识了王者风的威力,那简直已不是人所能办得到的,而是妖魔、是天神!他的攻击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速度快得令任何人都来不及闪避,纵算能招架亦根本抵挡不了那不可抵挡的杀伤力!在这种攻击面前,好像任何武功都派不上用场! 艾溪村长叹了一声:“什么才是真正的武功?我总以为自己武功卓绝,如今才知根本不能算回事儿……” 万巫凝视着王者风,轻叹道:“你有如此的能力,又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金不换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还不如你的一个手指头,你要我们又有何用?!” 肖小鹰则已看痴了,喃喃道:“好大哥!好大哥!这真是我的好大哥!……” 祝由老头大嚷道:“小娃儿好是好,将东瀛的高手都弄得差不多啦,这回东洋鬼子有好几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啦——可是,你那杀人的狠样儿着实让人恐怖,连小钱都有点罩不住啦……哎,我说小钱,你要我们助他达成什么千秋伟业,就得先要弄个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么?!” 听得此言,众大宋高手俱不由打了个冷颤,心想那渺茫的“桃花源”难道真的要以天下生灵凃炭这个惨重的代价来作为铺路石么?!就连钱吹豪和肖小鹰,也不由有些动摇——这一切的代价,确实太大了…… 第十五章 并未结束(1) 王者风暗暗提聚盛阳功力,全身即刻似火炉一般,迅疾地将身上的血浆蒸发干净,一瞬间又恢复了整洁。他轻抚龙齿锯的锐锋,四顾众人沉声道:“一将成名万骨枯——没有惨重的代价,又怎会有千秋万代的功德?!若因妇人之仁而不敢做大事,那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万巫轻叹道:“但万某总觉得,事情应由它自由发展——人们总是在不断进步的,说不定千百年后天下会逐渐地变成了‘桃花源’呢……” 金不换点头道:“王帮主想要短期内改变整个天下,令人担心那恐怕会像揠苗助长一样哪!” 王者风道:“若人人都这般想、都不切实际地去争取、去奋斗,只盼着天下会自个变好起来,那跟想发财的人成天妄想着天上会掉下大元宝来又有何分别呢?!” 众人俱不再言语。看他们的神情就知,好不容易才有了的转机又消失了。 王者风突觉一股悲凉愤懑打心底直冒出来——没有用!还是没有用!就算东瀛武士们不来捣乱搅局,就算这些大宋高手目前答允了,往后他们还是成不了大事!天下会自己变美好?!天上会掉下大元宝?!笑话!笑话!这都是苟且偷安的藉口!他们也都只是这样所谓的“英雄好汉”罢了!既如此,留着他们又有何用?!就算没有他们,凭我目前的势力,还不是一样可兴成大业?!哼,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相信我也能办得到!我之所以一再劝说他们,还不就是想交些我认为值得结交的朋友么?!可你看他们,他们值得结交么?!他们又会把你“王大帮主”、“东海幽龙”当成朋友么?!他们,他们,我要他们又有何用?!有何用?!…… 一个人若有了很大很大的本事,难免就会有傲心。那种谦虚的“圣人”,这世上是没有的。就算有人表面上很谦虚,心里也认为自己很谦虚,但他心底其实还是很自负的。王者风也是一样——所谓的“客观”看世事,一旦关系到自己,便没有什么人能做得到了。大宋高手的“冥顽不灵”触怒了王者风心底隐藏的高傲,再加上他刚刚轻而易举地斩杀了上千名一流的武林高手,血腥的刺激更使他心魔大盛,自觉天下除己之外再无可用之人,这些无用的人留在世上也只是多余的了! 于是他再毫无感情地问了一句:“你们真的不答应?” 众人依旧无言。 万巫喃喃自语道:“天下百姓会拥戴一个暴戾恣睢的君王么?……” 王者风听在耳里,却并不答话,只在心里冷笑不已:“我暴戾恣睢么?!我想要做君王么?!”他把目光转向义弟肖小鹰,低声问道:“鹰弟,你也不答应么?” 肖小鹰踌躇着,嗫嚅道:“这个,这个,你让小弟再考虑考虑……” “连他也不信任我!”王者风彻底绝望了,在心里悲怆地冷笑着:“还要再考虑什么?!枉我传授你一身外家绝学又和你八拜结交,如今又有什么用?!有什么用?!”他嘿然笑了笑,涩声道:“好,好得很——既如此,你们也休怪我无情了!”话音一落,他已挥动手上的龙齿锯,在钱吹豪急切的一句“风儿不要”声中,一道寒光闪过,数道血光暴掠,几颗大好头颅翻飞,当前的五位大宋高手已然身首异处,尸身和头颅纷乱地跌落尘埃! 另一声“不要”几乎在同一刹那响起,一道黑影电光般闪到了王者风面前,一道亮光与王者风的龙齿锯连连相撞,火星四迸,龙吟不已,那黑影应声连退了几大步。 王者风微微一惊,察觉到出手相抗的这人功力与己相差不大,但倒也并未放在心上。他停住攻击一看,但见眼前一团“大黑炭”,手持一柄莹亮的软剑,正炯炯地瞪着他。他细一端详,立时认出了眼前这“大黑炭”就是白皑皑,不由轻叫道:“是你?!‘不死神侠’白皑皑!你竟还未死?!难道你真的是不死之人?!” 白皑皑微笑道:“王帮主真是好眼力,想不到我变成了如此模样你竟还认得!” 众大宋高手闻言不由一阵惊呼,纷纷叫嚷了起来:“真的是白大侠么?!”“咳,白大侠怎地弄成了如此模样,倒成了‘黑大侠’啦!”“甭管是黑是白,只要人还在就好!”“哎呀,‘不死神侠’真的就是不死呵!……” 万巫等人细看白皑皑,果见其改变虽大但确是各自心中牵挂的“不死神侠”,俱不由一阵惊喜。万巫对他嗬嗬笑道:“真是小喜!你还真是死不了呵!只不知你怎生弄成了这样儿哪?嗯哼嘿,其实倒比以前更好看些啦……” 白皑皑轻笑答道:“个中情由,日后再与大家夥细说……”又转向王者风道:“王帮主,你真的忍心要向这帮英雄好汉下辣手么?” 王者风呆了一呆:“有何不忍心?我不是已下手了么?!”复又冷笑道:“你也跟他们一样?!如此苟且偷安,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皑皑微微摇头,苦笑叹道:“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或许我一点都不懂——我相信你是真心要为天下苍生造福,但你的手段恐怕是行不通的……” 王者风不知所谓地笑了笑:“哦?那要如何才行得通?等着那些达官贵族自己觉醒、等着皇帝老儿大发善心?!……” 白皑皑轻叹道:“这些我都搞不清,但我知道要杀那么多人就不好,更何况你竟还要杀我的亲朋好友……” 王者风嘿嘿笑道:“我本还惋惜你竟不在了,而今看来你也不过是一介愚夫罢了——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倒要看看你能接得了我几招,你‘不死神侠’会不会真的不死!”言罢,他蓦地暴退数丈,道声“请”便肃立待敌——他功成后首次有了劲敌,心底难免有些兴奋,但仍能冷静地自忖白皑皑顶多能接他二十招。 白皑皑缓步上前,万巫等人俱心下没底,暗自为他担心——虽方才见他能抵挡得了王者风几招,但王者风实在太强大、太可怕了,委实让人难以相信这世上还有谁能对付得了。 白皑皑虽全神戒敌,但心下泰然:“无论如何,总不能让你杀了我这些亲朋好友!” 王者风的心智已被杀魔操纵,目中杀机炽烈,旁处的钱吹豪看得暗暗摇头,也不知如何是好。 待白皑皑走近,王者风轻喝一声:“小心了!”喝声中他已揉身攻上,龙齿锯上下左右交错飞舞,尽是看不清的虚影——他知白皑皑能挡得了自己的全力一击,故而要采用变化和速度取胜,龙齿锯以绝快的速度向白皑皑全身上下任何一处狂劈滥锯。白皑皑凝神挡避,一招、两招、三招、四招、五招……火星狂迸,好似过年放的烟花;铿锵不绝,犹胜沙场上万蹄疾奔……白皑皑每接一招都十分费力,身子被震得东倒西歪,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甚至连闪躲都不能,唯有连连硬接。 八招、九招、十招、十一招……众大宋高手已看不下去了,心知不出二十招白皑皑便要被那无情的、可怕的、可恨的龙齿锯分裂、绞碎! 白皑皑挡到十六招时,已再不能以心智去分辨对手的攻击了,只有本能地挥舞碧灵软剑护住全身。但王者风的攻击实在太快了——虽说有十多招,但亦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而已!第二十招时,白皑皑的剑身刚一下降,龙齿锯便已“哧”地溜过了他的脖颈,他的头颅随即翻飞空中、落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又停住,正好面向王者风,双目仍是炯炯有神地瞪着。 王者风垂下龙齿锯,缓缓走至白皑皑无头身躯的前面,又有些惋惜地看着地上白皑皑的头颅,心下突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和寂寞——这世上,又还有谁堪与己一战?这世上,又有谁能成为你的知心好友?又有谁能成为你亲密的伴侣?你这样活着,是不是太寂寞、太寂寞了?他心底叹息着,却又突地察觉了一件怪事——白皑皑的残躯依然屹立不倒,而且怎地没有见血?!就在此时,众人都听到了一句令人毛骨耸然的诡谲话声,连王者风这等从不知畏惧的人都难免有些恐慌惊怖——这声音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竟然发自地上那颗白皑皑的头颅,一颗应该已绝不能再发声的断头! 但见白皑皑的断头仍静静地定在那儿,只不过眼皮却在眨动,眼神直盯着王者风,嘴唇还张合着说了一句话,声音就似伤风病人般有些变调:“你要小心了!” 不要说众人呆了,就连“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王者风也愣住了——而就在这一刹那,那具立在王者风身前的白皑皑的无头身躯却突地扬剑一击,锋利无匹的碧灵软剑的剑尖“叮”地一声刺在了王者风的右眼的瞳孔之上! 这正是王者风全身唯一的弱点所在! 这个弱点本来也不算是弱点,唯有功力与王者风相差不大之人以上乘锐器方能攻破,而这种机会却又太渺茫了——王者风只需微一闭眼皮便可抵挡得了这种攻击,而且没有什么人能有机会直接攻击得了他的右瞳——然而,它却确实已发生了!一切都已成了定居!一切都天意使然、命运安排! 王者风也不可不认命。 近处的无头身躯缓缓将剑收回。王者风艰难地笑了笑,对“远处的白皑皑”涩声道:“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死了?你又怎会清楚我的罩门所在?” “远处的白皑皑”翕动着嘴唇,声音仍是怪怪的:“在别人看来,我的头是与身子分家了,但对我而言其实却没有——我的大号不是叫‘不死神侠’么?难道你不见我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么?或许,我真的是不会死的……” 四周的众人已回过神来,乱七八糟地大呼小叫闹个不停,均觉不可思议,仿佛身置梦境。 “白皑皑”又笑了笑,本来很好看的笑容也多少有些阴森恐怖:“至于你的罩门么,是那位你不久前才与他切磋过的狄老爷子指点我的——他与你交手几次,一直在苦寻你的弱点,后来他终于发觉了,但又怎得有机会、有能力来攻破你这个弱点呢?今番若非你见我一颗寡头仍能开口说话而导致分神,我又怎能伤得到你呢?倘若你不走近我的‘尸身’前,我又怎能有机会击中你呢?唉,或许,这一切都是老天爷早已安置好了的罢?我真的不想伤你,我却更不想让你杀害我的亲朋好友……” 王者风嘿然笑了笑道:“好,好个‘不死神侠’!你说得也很动听……”话声中,他的右瞳突地似珠碎般破裂,鲜血就似泪珠般一串串地滴下,而他的功力也随着这些鲜血的流出在一分一分地减少。他一动也没有动,只因他知道动也没有用——自己这一生算是完了!什么狗屁英雄!什么王大帮主!什么造福天下!什么千秋伟业!都统统地完了!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全完了!就是这一点点剑尖将一切都毁了!全都毁了! 他知道自己若让功力尽失则不会丢命,但那样子活着却还不如死掉!于是他挥指点了自己右额、右颊、右颈几处要穴,立时止住了血流,但体内的真气却不可抑制地在四处狂乱地奔腾,那一身超凡的功力已急不可耐地要将其主人冲得稀烂、炸得粉碎! “既然如此,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罢!”王者风在心底悲怆地嘶吼着,“让一切都毁灭罢!大家夥一起死罢!”死意已决的他霍地旋身转起圈来,愈转愈疾,身子就似皮球充气般急剧地膨胀、膨胀,刹那间已成了一个虚肿的巨人! “炸尸神功!”凡是识得这种可怕邪功的朋友都已不由自主地颤声喊了出来,一时间忽觉牛头马面就在眼前,只待到那一声惊天巨响便要将自己的魂魄掳走! 钱吹豪那一声“风儿不要”没有谁听到。只因此时突见那“立着的白皑皑”将手中的碧灵软剑丢掉,双足疾蹬,腾身搂住已胀大了两、三倍的王者风,脚下连连虚点,在强大的劲风推动下,两具诡谲的身躯飞快地旋转着向远处的海空上疾驰而去,眨眼间已离众人几里开外。 就在众人神定魂呆之际,但见几里外的王者风几乎已膨胀成了一个硕大的圆球,根本已不成人形,而白皑皑的无头身躯则紧紧地攀附着这个大圆球不住地随其快速旋转! 在众人看来,不过是弹指间的功夫。就这么一刹那,一刹那。然而于王者风而言,却似乎是一个永恒。他在功力行将爆散的这一瞬间,那种竭斯底里的疯狂突地完全消失,对将自己推离众人几里开外的“白皑皑”也不再痛恨——人在将死那一刻的思想,究竟是怎样的?或许各有不同罢?王者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他只觉眼前飞旋的天空是那么地明亮,海面是那么地碧蓝,那片小岛是那么地葱绿,呼吸的空气是那么地清新……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远处那只正自由翱翔的海燕……好奇怪呵,好奇怪……恍惚间,他好似又回到了童年……哦,是的,童年,那种说不清的、梦幻般的童年……只是孤独和痛苦吗?又不尽然……那位黑衣女子仿佛又在掐他捏他敲打他,让他沉浸在无边的痛海之中……她的面貌是那样地熟悉,然而又是那么地模糊……她就是自己的母亲呵!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像寻常儿女那样萦绕在父母膝下撒娇承欢呢?……母亲是爱你的,她给你痛苦和坚辛,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往后能少些苦难和折磨……而她自己的苦,又有谁会知道、谁能体会呢?……忽然间,母亲变成了义父,那个一直关爱自己的钱老帮主,难得他能如此信任你……可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一个被伤病折磨、为情感困扰的老英雄……还有,还有郁伯尊,多么呵护你的师叔呀……看他,永远是那么俊朗挺拔、飘逸潇洒,永远带着一副迷人的微笑……还有自己心目中的女神,杨竹青师姑,她多美喔,她也是多么怜爱你呵,可惜,可惜你竟一点也不能报答她的恩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伤情而含泪远去……就是那个“可恶”的小侗子,禇宗侗,他其实不也是挺可爱的么?虽然他处处跟你作对,虽然他武功远不及你,虽然你很看不起他,但他,他毕竟是同你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呵……那位白发老英雄,年岁那么大了,却依旧英姿飒爽,可不正是授业恩师“天鹰宙君”郑得沛么?他对你的恩情,你报答得了么?而你竟然还对他老人家的大孙女动了禽兽之念……郑菊英那少女迷人的胴体又在眼前摇曳着,一时模糊,一时清晰,第一次情欲发泄那种无以伦比的幸福感又好似随时会到来……还有那几个可怜的妓女,都是在被你摧残之后又丢了性命的呵!就是那个可恶的老鸨,她其实不也是一个可怜人么?她们都只是这个黑暗世道里的可怜人罢了!你有什么理由践踏她们、糟蹋她们、杀害她们?!就是那些你所杀的认为该杀的人,他们又真的该杀么?谁没有生存的权利?谁又有任意剥夺别人生存权利的权利?……唉,也许东方含笑先生才是真正的智者,他的心胸确实够开阔壮大,可他永远埋没山野又能有什么用呢?能有什么用呢?……你不想做那样的隐士,是的,你认为自己很伟大,你想要使天下人永远都能过着真正的幸福生活……可是,这能做到么?如今你做到了么?……你想消灭那些不公道的贫富贵贱,你想拯救那些畸形的家庭、堕落的灵魂,你想人人都能自由、平等、友爱,你想……这些,可能么?……也许,你真该把红尘俗事都抛却,去做像东方含笑先生那样悠闲自在的逍遥神仙;又或许,你还可以组建一个幸福的小家,享受融融的天伦之乐……是了,那个“桃花仙子”不是说可能会有了你的骨肉了么?不是也只有她才能令你得到肉体上的满足么?而且,也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会懂得安慰你、体贴你……嗯,真希望她能给自己生个胖小子,这个胖小子可不要像你王大帮主这样孤苦一生,而应该是健康快乐得像明媚的阳光一样……嗬,那该多好呵!……其实,就是自你闯荡江湖以来,不也有好些个钟情于你的好姑娘么?可你为什么一个都没有珍惜呢?……为什么呢?……是的,是的,当然就是因为她了!那个让你相思入骨的白开水、开水姐!……开水姐!……小风儿!小风儿!……是的,她又在这样唤你了……多么近呵!……多么熟悉呵!……多么亲切呵!……然而,似乎又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那么可怕……爱呀,恨呀,情呀,仇呀……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能比纯真的少年情怀受到伤害那样更痛苦呢?……开水姐能有这么好的归宿,你应该高兴呀!……然而,爱是如此不可理喻,它永远都不会只是单纯的牺牲或嫉恨……你王者风是个强者么?你还不是在爱面前软弱得像个婴儿,被它轻轻一击就会支离破碎……小风儿!小风儿!……多么甜蜜呵!……多么让人梦萦魂牵呵!……多么痛苦呵!……多么令人伤心悲恸呵!……嘿嘿,可笑的是你竟然在心底还始终深藏着一个梦,一个永远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梦……你竟梦想着还有一天能再和开水姐相依偎,还能再像从前那样追打嬉闹……小风儿!小风儿!……哦,是的,开水姐又在甜甜地唤你了!……她的身影还是那么纤丽,她的秀发还是那么柔美,她的柔荑还是那么晶莹,她的玉颈还是那么润洁,她的朱唇还是那么红艳,她的琼鼻还是那么精致,她的双眸还是那么水灵,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甜蜜……小风儿!小风儿!……曾几何时,你认为你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除了开水姐之外,你把什么都忘了……曾几何时,你认为自己是世上最懂“情”、最懂“爱”的人了,你不是还在心里冷笑那些个满嘴情爱、所谓的“风流才子”么?你不是冷笑他们也配谈“情”说“爱”么?他们也懂什么叫“情”、什么叫“爱”么?……可是,你又真的懂么?……这世上,又真的有“情”、真的有“爱”么?……你彷徨;你孤独;你惶恐;你寂寞;你挣扎;你无助……小风儿!……小风儿!……不要流泪!不要流泪!你王大帮主是绝不可以流泪的!……小风儿!……小风儿!……是的,是这呼声催你流泪的,再坚强的人也会被它催下眼泪的……小风儿!……小风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天意?!……命运?!……冥冥中的一切,难道真的都已注定?!……难道说真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一心一意为了天下人着想,又何曾为自己打算过?!……或许,这就是你落得如此凄惨收场的缘由?!……小风儿!……小风儿!……是的,如果上苍能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你在开水姐和天下百姓之间选择,你一定会选择开水姐的……是的,对于女人来说,其实男人才是最重要的;而对于男人而言,女人其实才是最重要的……财势名利、荣华富贵、千秋伟业,都不能代替男女之间的互补……你这一生,注定了是不完整的一生,就算天下真能如你所愿变得那般美好,你又真的会快乐么?你的心还会再活过来么?……小风儿!……小风儿!……是的,就算全天下人都加起来,也及不上这亲切甜蜜的呼唤呵!……可是,这一切都不再了!……不可能再有了!……永远永远都不可能了……可是这又怎么样呢?……是的,怎么样呢?……天地宇宙如此深不可测,你王者风自认为是世上的强者,其实不也是挺可笑的么?……生又怎样?死又如何?天下安康美满又算得了什么?……昙花匆匆一现,流星眨眼而逝,又能留下什么?……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已……是的,孔圣人说得对,宇宙之间永无止境,什么了不得的大英雄、大人物都不可能永恒,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都不会永远留下痕迹……你是沉溺于儿女私情也好,是要发奋做一番伟业也罢,都算得了什么呢?……生也是死,死也是生,梦也是梦,梦也不是梦……你又还有什么好强求的?……你死了,天下人也都还是这么活着,开水姐也依旧还是那个开水姐……小风儿!……小风儿!……是的,她会为她的夫家生儿育女、老去、死去……千百年后,千百个千百年后,又还会留下什么?……又有谁会知道你王者风曾如此刻骨铭心地苦苦相思于她?……你为何会如此想念她?……男人?女人?有什么不同?……或许,男人会深切思念一个与他从未有过肉体欢爱的女人,而一旦他与她有了肉体的欢爱,他恐怕就不会有刻骨铭心的相思了……女人呢?嘿嘿,你若没有与一个女人发生过肉体的欢爱,她恐怕决不会对你太怎么样,这就好比一匹野马非得被你骑过才会认你是主人一样罢?……唉,这该不该可悲、可叹?……是的,你这一生注定是不完整的一生了,就跟任何受过伤害的人一样,任何安慰都无法弥合那道伤口了……小风儿!……小风儿!……对了,一切都这样了罢!……天地间的事,没有谁能真正主宰得了,连宇宙本身都不能……无数年以后会怎样,又有谁能说得清呢?……小风儿!……小风儿!……是的,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圣人”,就算孔圣人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圣人”——他若从未知爱,就算不上“圣人”;他若尝试过爱,就更不能算是“圣人”……人就是人,就算他再了不起,也总会有些难以割舍的事情……小风儿!……小风儿!……呵,人生多么烦恼呵!……若真的有来生,真希望做树木山石或花草——可是,难道它们就真的没有烦恼么?……人们认为它们没有烦恼,只不过是因为人们不是它们,就好像它们也不能体会人们的烦恼一样呵……是的,生命的包袱该卸下了……然而,谁又知道生命之外又是什么呢?或许,那是个更沉重的包袱呢?……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别了,就这样别了罢……如此而已……还要再想什么呢?……小风儿!……小风儿!…… 就在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中,王者风是清清实实听到了开水姐在耳边娇唤着他,开水姐的笑容是如此清晰而真实地浮现在眼前,甚至连鼻尖上细微的汗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随着这一声巨响,那唤声被淹没了,笑容也在刹那间支离破碎、变成了无数个小白点……白点又突地变得巨大无比,于是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一片白色,空洞洞的白色…… 在众人看来,这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又有谁会知道王者风想了那么多事情呢?他们只看到那“圆球”已胀大到不能再大的地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震撼世界的巨响,响声中一团巨大的灰气就似一朵巨大的蘑菇突地冒出来一般,几乎同时它又迅疾地弥漫开来,强烈无匹的劲风将海水冲击得就似一大盆刚烧滚的开水,远处的数只海鸟也被击落水面,余下的惊惶飞逃……这股劲风竟一直蔓延到好几里开外的众人眼前,直刮得才被巨响震得耳鸣心跳血气翻腾的他们东摇西晃…… 然而,随着一阵不大不小的海风悄悄吹过,一切又都恢复了宁静……死一般的宁静……灰也不见了一丝踪迹……空中什么都没有留下……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留下…… 白皑皑的那颗断头,却依然完好地“立”在那里。眼神,还是活的。在别人看来,他的身子已化成了粉灰,但他却并不觉得。他只觉着突然有了无数个自己,先是在空中狂奔疾驰,而后又随风飘舞,随即飘落到了水里、地面、花草丛中、树叶间、众人的衣襟和毛发上……还有他自己的光头顶…… 这应当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然而白皑皑却并不觉着有趣。他在想,在沉思,那无数个“他”也都在沉思:“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我就这样毁了一个天才,一个亘古未有的盖世奇才!……他,有什么错呢?他是真心为着整个天下着想的呵!……说不定,他真的能成功,真的能建成一个‘完美桃源’的呵!……流血、死人,这些不都在所难免么?唐太宗的贞观盛世不也是踩着累累白骨才得来的么?本朝太祖的大好江山不也是要血流成河才得有今日的么?……杀戮、战争,怎么能少得了呢?……只要有人,就一定会有呵……好难得才出现了王者风这样一位人物,好难得他有如此的胸怀、如此的能力,说不定……唉,就算孔圣人、诸葛孔明、唐太宗和本朝太祖这些人加起来也远不及他呵!……可是,他就这样毁了,毁在了你‘不死神侠’白皑皑的手里,毁在了这个千秋伟业才刚刚开始的摇篮里……时也?命也?……而你这个所谓的‘不死神侠’,又能做些什么呢?就算你真的永远不死,你又会有什么用处?……你有那样的胸襟和气魄么?你有那么长远伟大的目光么?……是的,你只会顾着眼前,只会顾着你的亲朋好友,只会顾着让那些苟且偷安的可怜人继续可怜地苟且偷安……若你也能像王者风那么想,若你的亲朋好友也能那么想,若天下人都能那么想,那,那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呢?……嘿嘿,现实终归就是现实呵,那么美好的天下何时方得出现呢?或许永远都不可能罢?……唉,一切顺其自然,,无论如何,天、地、人总还是在呵,好好歹歹都在呵……” 王者风的那些忠心属下都已痴了。他们望着空寂的海面发呆,一时间还难以相信他们心目中天神般的领袖竟已不在了……而另些个仅为图权谋利之徒却已悄悄地开溜了,解了数叶扁舟向扶桑岛划桨而去。 钱吹豪默立了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缓缓走至白皑皑的断头前,俯首轻问道:“白兄弟,你,还活着么?” 白皑皑的断头笑了笑,张口道:“应当还是活着的——老前辈去照顾他们罢,晚辈要运功收回自己的身子了……”言罢,他已闭目凝神,向那无数个“白皑皑”发出召唤,召唤他们快些回到自己的头下来…… 第十五章 并未结束(2) 钱吹豪仍难以置信地瞪着白皑皑的断头,苦笑了片刻,终于转身而行,去照料那些大宋高手。他一边将“阿芙蓉”毒气的解药给众人服下,一边向四处观望,惊异地发现到处都有无以数计个小黑点正似蚂蚁搬家一样爬动着,连他身上也有一些“小蚂蚁”向地面滚去,倏而又与其它的“小蚂蚁”合成了一块……随着那些“小蚂蚁”愈向白皑皑的断头处愈近,覆盖面也愈来愈小,“小蚂蚁”亦愈来愈少,只因它们都已相互粘合到了一块而变成了“大蚂蚁”……看似乱成一团糟,但实则却是很有条理,那些“大蚂蚁”聚在白皑皑的断头处附近走马灯似的相互粘合,数量愈粘愈少,块头愈粘愈大……手脚、内脏、肌肉、骨骼、躯干……终于,“蚂蚁”不见了,只有一个无头人形伏在地上,“它”缓缓爬至白皑皑的断头边,坐起来,伸手将断头接在脖子上,矫正好,又摇了摇,立时可见一个活生生的白皑皑——只不过还是那么黑,而且一丝不挂,羞得那边已恢复功力而正向这边凝望的武后进姑娘忙用手捂住眼睛。另些已复常的高手纷纷围了过来,扯住白皑皑问长问短,还有的解了衣物给白皑皑穿上。 除万巫和祝由因被王者风施展独门手法禁锢功力而只能等三年后方可恢复外,其他高手服下解药后俱已一切如常,都不由自主地向白皑皑这边聚过来。 白皑皑拾起碧灵软剑缠好,一边谢过解衣送物的朋友,一边与众人团团客套一番,随即与万巫等亲朋好友自少不了一番悲喜相诉。末了,万巫向钱吹豪拱手道:“前辈,请问那些人该如何处置?”随着他的手指去,但见那些王者风的忠心属下仍呆呆地望着海面一动不动,个个都仿佛雕塑一般。 钱吹豪长叹了一声道:“唉,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他们并未犯什么大恶,就随他们去罢……”谁知他话音未落,却见那些人纷纷挥刃朝脖颈间抹过,随即七七八八倒了一地。 钱吹豪复一声长叹道:“难得他们对小风儿如此忠心……或许,小风的儿结局就注定了是他们的结局罢……”神情突又一振,转身向白皑皑抱拳道:“今日能亲见‘不死神侠’之神奇,真不枉此生哪!” 金不换轻吁道:“是呵,今日之事,真让人疑是在梦中呀——且不说王者风不可思议的武技,就是我们的小喜儿,若非亲眼目睹,谁又能相信他竟会有如此神奇的本事呢?……” 岑如画嗬嗬大笑道:“好了,别说那么多啦——此番咱们劫后余生,而东瀛贼寇又元气大伤,咱们应当好好庆贺一番,喝他娘个痛快再说!” 钱吹豪捋须笑道:“好!好!好!此间储酒甚多,大家夥先尽情痛饮一番再说!” 于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众人七手八脚地从数间木屋的地窖里搬出了数百坛酒来,或站或蹲或坐或卧或斜倚,或笑或骂或吵或闹或默然,纷纷大口喝起酒来。 白皑皑与众亲朋好友自有讲不完的话,将自己别来的经历在酒中大致说给了众人听,听得众人一时惊噫一时瞠目一时大叫一时笑闹…… 喝呀,喝呀,喝呀,只喝到夕阳如血。地面无以数计的残肢碎尸,仍静静地散布着;血,比夕阳红得更浓,凝固着地面,好似给这个小岛披上了一件褐色的短袍…… 万巫和祝由虽酒量甚豪,怎奈功力被被禁锢住了,故而他二人醉得最早,夕阳还未全落便双双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了。 天色微黑,众人大多已醉得一塌糊涂啦,只有少数几位还酒兴正浓。 一轮清月悄然浮现夜空。 除了白皑皑和“雪山神腿”凌若虚外,连海量的艾溪村等几人也都醉倒了,只不过他们一边倒着还一边在灌着酒……但不久后,他们终于也都梦游酒乡去了…… 白皑皑自是万难醉得,万巫等人也知如此才开怀大醉,反正有“不死神侠”看着他们,没什么不放心的。却不料那“雪山神腿”凌若虚竟也如此能喝——但见他目前虽也醉态可掬,却仍能将酒坛子不住地往嘴边送,还一边傻笑着一边在众人身上翻来滚去,推推这位拍拍那位,口中一边不住地嘟哝着什么,似在劝别人再起来喝点,又好像在嘲笑别人酒量太差了…… 白皑皑斜倚在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享受着轻柔的海风,一边微笑着四顾,欣慰地望着这些亲朋好友,心下暗道:“是呵,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眼看着他们受到伤害……王者风确实太孤独了,要知人必定还得活在群体之中呵,高高在上又怎及得融入众人之间呢?无论是善是恶、是雅是俗、是强是弱,一个人若没有别的人相依伴,那该是何等凄苦……”他正出神地感慨着,却突地被“喀”的一声轻响所惊扰,定眼看时,却见是远处的“雪山神腿”凌若虚又压过了一人的身上,一边将这位仁兄的身子推翻过去,一边将一些酒倒在这位仁兄的头上,一边嘿嘿地傻笑着,一边又压过了另一位朋友的身子…… 初时白皑皑并未在意,只觉这凌若虚醉得可笑。但后来他见凌若虚每压过一人必会将那人的身子推翻过去,而且同时还会发出一声“喀”的轻响,其间似有些古怪……只因这“喀”的一声其实极其细微,若非白皑皑功力超凡则断难听到,而这声响竟极似喉咙破裂所发…… 白皑皑顿生警觉,一边凝神盯着凌若虚的举动,一边暗道:“莫非这凌若虚在杀人?他安的是什么居心?他杀的都是得罪过他的人么?又或许,是他喝酒喝醉了而发失心疯?再或许,他根本就没喝醉,先前假装豪饮其实却没喝多少,要不然他哪能有这般好的酒量?……”他眼见凌若虚又要向另一人压去,忙起身电驰而去,一下挡在了凌若虚的身前。 凌若虚刚翻过的身子一下侧撞在了白皑皑的膝下,不由微微一震,微睁着双目对白皑皑道:“白、白兄,你、你还没醉么?……来,来,咱俩再干它一坛……”言际,他将酒坛子举起,却又像醉后无力似的一下垂了下去,酒坛子“啪”地应声跌碎在地上,随即他便闭目打起鼾来。 白皑皑静静地看着凌若虚,良久良久。但见凌若虚始终一动不动地扯着呼噜,看起来好像真的已醉倒过去了。白皑皑轻轻移开双脚,让凌若虚仰卧地上,随即便向近处那位刚被凌若虚压过的仁兄走去。俯身一查看,发觉这位仁兄果然已喉碎而毙,真的是死于醉梦之中了。再看了另几人,俱是如此,不由得白皑皑不愈看愈怒。他正欲回身找凌若虚算帐时,突听一阵风声自背后传来,应是一件利器向他飞刺而来。几乎在同时又听得另一阵风声,当是有人疾掠而行。他转身已见一柄六指钢爪正迎面扑至,挥手击落间已看见凌若虚正在空中狂掠滑行,距他已有数十丈开外。他微哼一声,蹬足飞掠而追,眨眼间便已将二人的距离拉近到了十丈左右。 凌若虚头也不回,挥手向后撒出了一大把红粉,霎时将白皑皑四周五丈之内俱都裹在了一团血雾里——这正是江湖上最恶毒的“五丈红”,能在这种暗算下逃生的朋友实在不多。几乎同时凌若虚已蓦地下坠,又抖手向血雾里撒射了无数支银针,紧接着他又向另一侧疾掠而去。 这血雾和银针俱都奇毒无比,但对白皑皑却毫无用处——他周身布满强劲的罡气,飞驰如电,一下便冲出了血雾的包围,无数的剧毒银针也尽告落空。他瞥见凌若虚已向另一侧掠去,心下暗道声:“好狡猾狠毒的家伙!”提气间身子已在空中变向直冲凌若虚追去,瞬息间又将二人的距离缩至十丈开外。 但见凌若虚突地双足互击,“啪”地一声身子在空中又一个急转弯,竟疾快地拐向了另一侧的树林,随即疾坠消失在了繁枝茂叶里。 白皑皑随后赶到,却并不落入林里,只飘然停在一棵大树的顶枝上,心下暗道:“好个‘雪山神腿’,轻功果然高明……”他凝神查听动静,却也辨不出凌若虚究竟藏身何处,不由暗忖道:“他此刻必定是屏住了气息隐匿于某处,我若下去找寻的话,他又会趁机奔逃,还可能会顺便加害他人,我不如就这么等着,他总会有憋不住的时候……此人凶狡异常,而且武功极高,我万万不能放过他,否则便会给大宋武林留下无穷祸患……”主意一定,他便提聚十成功力蓄势待发,只待凌若虚一出声息便要全力一击。 此刻凌若虚正隐身于不远处一排密集的矮树丛里,屏息静气,一动也不敢动。他的武功其实远比别人想象中的要高,而且野心极大,早已包藏祸心,只不过一直隐忍未发,这回觅得良机,企图趁众人大醉之后一一杀死,那么他便可称霸大宋武林了。而白皑皑那令人不可想象的本领,使他不得不心存顾忌,只盼白皑皑也醉得较厉害了才有机会下手。但他先前见白皑皑仍自浅饮着,不知醉到了什么程度,于是他便小心地掩饰着杀人,心想白皑皑总会有醉倒之时,殊不料才杀得数人便已被白皑皑发觉了。他自知万万不是白皑皑的敌手,便一心想要逃脱,仗着狡狯的伎俩和绝高的轻功,终被他隐藏了起来。但他此刻亦是胆战心惊,手心捏了一大把冷汗——只因他已看到白皑皑并未冒然下来搜寻,却只是呆在树顶等待,那么以自己的功力,能捱得了多久呢?而一旦众人醒来,自己更是插翅难飞…… 饶是凌若虚奸狡无比,此刻却也无计可施。只因对手白皑皑非但是迥异常人的“不死神侠”,而且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自己轻功虽强,但此处是四面临海的一片孤岛,如何能逃得脱白皑皑的追杀?他愈思愈惊,愈惊愈怕,愈怕愈悔,深悔自己不该冒然行事,应当再等待更佳的时机才对。其实这也活该是他倒霉,虽则他先前一直假装在喝酒,亲眼看见白皑皑喝得最多而且似乎醉了,但他却怎料得到白皑皑是怎么也喝不醉的,其醉态不过是想与众人同乐而装出来的罢了。 又再过了许久,双方仍是一动不动。 以凌若虚的功力,当可屏息到天亮,但那时又该怎样?他苦苦思索,觉着除了杀掉白皑皑之外,似乎别无他途——至于其他众人,他倒并未放在心上。但白皑皑的本事他已亲眼见过,头断身毁尚能活着,怎生才能杀得死呢?这个问题他先前便已想过,却也没有答案,只想等白皑皑醉倒后再好好收拾,譬如说挖个深坑埋起来之类的,却终究也还是不太可靠。他瞥了瞥高处正凝神察听着的白皑皑,心下忖道:“这小子也不是神仙,他之所以身子被炸得粉碎还能召回来,听他说亦只不过是吃了‘万年海参王’的缘故罢了……他喝了那么多酒也没有醉倒,想必脑里的思束坚韧无比……对了,倘若他的脑瓜也被炸了,我瞧他还能再活过来么?……嘿嘿,先前我掷钢爪取他后脑,我逃走时瞥见他不也是不敢硬受么?是极,是极,听他言道,他不也是捣毁了那‘万年海参王’的脑瓜方能将其杀死的么?……不错,连王者风那般可怕的人物尚且有弱点而终致被毁,难道你‘不死神侠’就真的无懈可击了么?老子可不信这个邪!……就算他娘的真邪门,他再活过来也总得要花费不少功夫罢?到时我已驾舟逃得远远的了,先留得了青山在,日后还怕没柴烧么?……”主意一定,他缓缓将右手探向腰间的锦囊,自里边摸出了六颗小珍珠般的金黄色弹丸——这六颗弹丸,是他自成都“霹雳堂”总舵的藏弹库用卑劣手段盗来的霹雳雷火弹,乃是特制的精品,杀伤力较一般的霹雳雷火弹要强上数倍,而且防水、防火、防震,非要武林高手以内力发出方可爆炸,整个成都“霹雳堂”亦只不过才制造出了三十颗而已。他当时才盗取了八颗便被发觉而匆忙逃走,后来有两次各用一颗除掉了两名生死大敌,眼下要用尽余下的六颗来对付白皑皑,自忖应当没什么问题……他略一思索,便定好了出手的计划:“我先以一颗直攻这小子身前,若他冒然相击固然甚佳,要是他闪避的话则另以两颗封其左右线路,为防万一再用三颗攻向醉倒的那些人……嘿嘿,我看你这黑鬼就算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是顾此失彼罢?……”暗笑中,他一边缓缓提聚功力,一边测好出手的线路、力度及爆炸的时间,随即就要将六颗杀伤力超强的精品雷火弹向白皑皑等“武林同道”身上招呼过去了! 在凌若虚的右手刚一探向腰间时,白皑皑已然有所警觉,但也不敢肯定那微声是否为凌若虚所发,只是把注意力特别集中到了发声之处。稍后凌若虚提气聚功,白皑皑已然断定那儿就是其藏身之处,正待扑下攻击时,突见那里射出一颗金黄色的“小珍珠”,随即又是两颗,紧接着又是三颗。白皑皑目力超凡,心念更转得飞快,立时便认出了这些个“小珍珠”应当是成都“霹雳堂”特制的精品雷火弹!同时他也看清了这六颗弹丸的线路——一颗先攻自己正面,另两颗封自己左右线路,另三颗分散袭向远处沉睡的那些朋友,显然是想要自己顾此失彼! 白皑皑暗叫声:“好恶毒!”他不知凌若虚还有多少颗这样的催命弹丸,心念飞转间已迎面扑去,双掌全力击出,匹烈无比的劲风立时将六颗霹雳雷火弹悉数压下,同时他借着这股劲风的反震之力冲天拔起十余丈高。 凌若虚万没料到白皑皑竟会不顾一切直冲过来,而且来势如迅雷不及掩耳、掌风似泰山压顶!他念头还来不及转一下,第一颗弹丸已然爆炸!几乎在同时它又引发了另五颗本应晚些才爆炸的伙伴齐齐轰鸣,响声震天动地,顿时有一团巨大的火球直冲云霄,四周十数丈的花木山石霎时化为灰烬,地面亦陷塌成了一个硕大的凹洞,而凌若虚其人则已粉身碎骨! 余的劲风冲击得远处的花木亦唰唰剧摆,硝烟弥漫成了一场大雾——因这六颗弹丸是相距不远而爆炸的,故而其杀伤范围远不如王者风爆散功力时那般宽远广阔,但其威势却要更凌厉凶恶! 身在半空的白皑皑亦感觉到了脚下的劲浪冲击,借势又上腾了数丈方始向下降落。落下途中已可看见众人俱未受到爆炸的伤害,心想自己动手若稍慢半拍的话,那后果可就难说了。 众人俱已惊醒而起,硝烟正自飘散,白皑皑已飘然落在了他们面前。 是的,一切都似乎已结束了。 然而,一切都并未结束! 第十六章 白加黑 数叶扁舟再加一些大树,众高手齐齐动手打建,几日后六艘坚固的大船便已傲立在了海面之上。那些残肢碎尸早已处理干净,正好埋在了那个被霹雳雷火弹炸出的巨洞里——而炸出此洞的主人“雪山神腿”凌若虚,却没能留下一丁点残骸来享用它。 白皑皑与众人暂时道别,回到了鱼人岛上。他将大致情形讲述给了狄酒舞等人听,直听得狄酒舞连连兴叹,狄心卓却不动声色,狄心越则眉飞色舞,狄心茹目瞪口呆,狄青心驰神往。当白皑皑说他即将要回大宋时,狄心茹顿时如遭雷击,神情更是痴呆。白皑皑安抚她道:“不要如此——虽则你不能随我而去,但我每个月定来看你一次……” 狄心茹缓缓回过神来,流泪道:“我知道留不住你,我只恨自己戒不了罂粟膏——你要记得你方才所言,我时时刻刻都会等着你……还有,还有我肚里的孩儿……” 白皑皑闻言大喜:“啊?你有了?!” 狄心茹微羞着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也是最近几日才发觉的……” 白皑皑笑道:“你放心,就算我不想你,也舍不得我的孩儿的……” 狄心茹娇嗔一声,轻轻捶了白皑皑一拳,又幽叹道:“唉,不知每个月又能将你留住多久……” 白皑皑微笑道:“这就要看咱们的孩儿是更像人还是更像鱼啦——若更像人,我少说也要留住半月;若更像鱼的话,我最多呆三日便走……” 狄心茹闻言不由一阵气苦,旁边几人却都已大笑了起来。狄酒舞嗬嗬笑道:“放心!放心!你们的孩儿应当是像人和像鱼各占一半,那么平算一下,我的好女婿每个月都要来住九日——他的脚程虽快,来回也至少也一日一夜,那我的乖女儿每月就占了他十日十夜,也不见得比他另外那三个老婆差呀!……”说到此处,众人都不由放声大笑。白皑皑却又忆起了久别的妻儿,更想念不知生死的范忆娟母女。笑声稍歇,狄青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白皑皑,沉声道:“再过半年,嗯,最多半年,青儿也要离开这儿了……” 白皑皑赞许地笑道:“哦,青儿自信最多再过半年就能完全戒掉罂粟膏了么?很好,很好,姐夫相信你,到时大宋武林又会多一位了不起的少年英雄啦……” 狄心卓突地插口道:“还有我,与‘帝王堡’堡主的旧帐迟早要清算!” 白皑皑呆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道:“那大哥你可要再多练些功夫……还有,希望到时你能手下留情,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狄心越接口道:“没事!没事!好歹那个什么堡主也是你的岳父老子,大哥定会给你面子的……” 狄心卓微哼道:“那可难说……” 白皑皑暗自苦叹,心想江湖恩怨确实很不好弄,看来以后想要安心隐居恐怕很难了。 当下,白皑皑与众人痛饮了一番后便依依惜别,一路施展“芋叶功”向鹿儿岛驶去。待近得鹿儿岛时,已见众大宋高手正齐聚岛边翘首而望,见到他的身影不由纷纷叫嚷了起来:“回来了!回来了!”“白大侠回来了!”“哈哈!白大侠你没想到你前脚刚走你夫人后脚跟就来了罢?!”“嘿,还是母女俩呢!……” 白皑皑一下跃上岸,一眼就已看到了先前还正念叨的范忆娟母女!他心情不由一阵激荡,上前抓住了范忆娟的双臂,半晌说不出话来。 倒是泪眼模糊的范忆娟先开了口:“我还没死,你女儿也没死……你,你真的竟成了这副模样……” 白皑皑深情地端详着她,柔声道:“你瘦了,也黑了……”再一看她怀里睡得正香的女儿,白皑皑不由一声惊呼:“怎么会这样?!”敢情他女儿的面貌竟然一半黑一半白,左右分开,异常扎眼,使得原本娇美可爱的小脸蛋有说不出的恐怖、诡谲。 范忆娟用肩头擦了一下眼角,苦笑道:“怎么会这样?还不是怪那记炸雷么?我倒宁愿我变成了这样,却为何要让咱们的孩儿受罪……唉,若是全像你这般黑那倒也罢了,可……”她哽咽了一下,复展颜笑道:“但愿往后能有法子治好她——这不,你不是还没给她取名么?我倒有了一个好名字,就管她叫‘白加黑’罢,小名雷赐……一切听天由命,咱们武林儿女,相貌奇异一点也没什么打紧……” 白皑皑点了点头,随即细问她别来情形,众人却已七嘴八舌地抢着道来——她母女俩被雷劈之力震入海里后飘荡了许久,后被一头硕大的怪鱼托起,此后便一直在海面飘荡……那怪鱼有许多同伴,俱都性情温和,又甚有灵性,轮流托着范忆娟母女俩、轮流为她们捕捉鱼虾为食,就这样一直飘荡而一直没有寻到陆地……直到前两日这个鹿儿岛发出了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虽则在她听来声已甚微,但她还是迅疾地赶来,终被她发现了鹿儿岛而得以与众人相聚…… 白皑皑听了不由一阵感慨,望了望海面,问道:“那些怪鱼呢?咱们可要好好地谢谢它们才行……” 范忆娟笑道:“它们还没走哩……”言罢,忽地撮唇发出几声吱吱怪叫,但见海面蓦地冲出数十头硕大的怪鱼,高跃空中,纷纷怪叫着,摇头摆尾着,钻入水中后复又高高跃出,反复不止,煞是好看。但见它们竟全都背黑肚白,应当也可叫做“白加黑”了。 但见这些“白加黑”确实甚有灵性,它们一边吱吱叫着,似与众人打招呼,又似为范忆娟母女重回人群而欢悦,同时它们又一边蹿跃着渐渐远去,摇头摆尾着似与众人依依道别……直到……再不见一丝踪影…… 白皑皑默立半晌,轻喟道:“是了,你管咱们的女儿叫‘白加黑’,不就是对这些‘恩鱼们’最大的感激么……” 范忆娟还待询问白皑皑别来详情,众人已大笑着催他们上船,叫他们小两口“船上”再说悄悄话罢…… 尾声*燕尾或蛇足*后记 **** 尾声 **** 半年多后,江湖上有一位横空出世的少年侠士声名大噪,人称“鬼面玉郎君”狄青。他每回对敌时总要戴上一副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显得狰狞可怖,给对手极大的压力,使人望而生畏,气势上不免落了下风;而一旦他取下鬼面具,又成了一位翩翩美少年,俊逸潇洒,气宇轩昂,不知让多少怀春少女为之痴迷……他从未败过,一柄三尖两刃刀饮尽了无数恶徒悍匪的鲜血……然而,江湖上竟没有谁知晓他的来历,江湖朋友揣测他可能是当年“神龙浪子”狄心卓的兄弟…… 几年后,“神龙浪子”狄心卓重出江湖,与“帝王堡”堡主宫鲁战苦斗了五日五夜,终将宫鲁战一掌击伤,随后他又突地似从人间消失了……当人们问起狄青有关狄心卓的事,狄青总是笑而不答…… 十余年后,江湖上又多了一位小女侠,人称“黑白玉女”——只因她大名“白加黑”,面孔半黑半白,有一种说不出的奇美诡丽……她一出江湖便连连击败了江湖上诸多名人,未逢对手,扬言要与声名如日中天的“鬼面玉郎君”狄青一较高下……江湖朋友都知道,她就是当今武林泰斗“不死神侠”白皑皑的宝贝千金…… 这一场决斗在苏州虎丘山上进行,吸引了数千名武林人士、江湖朋友前去观战。二人在半月间连斗了十几场,犹未分出胜负……众人均已看出,再斗下去的话,二人定会两败俱伤,而功力深厚的狄青会略占优势。有白皑皑的故友便婉言相劝双方罢手,然而性情高傲的白加黑则扬言绝不罢手、至死方休!同样高傲的狄青自不会示弱,于是二人又激战了十余场,均已受伤无数……后来久不现江湖的“不死神侠”白皑皑亲自出面调解,方平息了这场持久苦战……后来又不知怎地,白加黑女侠竟不断地纠缠狄青,还扬言此生非狄青不嫁,谁若跟她抢她就杀了谁,吓得早已有数位绝色红颜相伴的“鬼面玉郎君”只得独自一人东躲西藏,后来竟逃到边塞军营做了一名小卒,这才避开了“黑白玉女”的死缠烂打……再后来,大宋军师又多了一位声名显赫的大将狄青……于是白加黑女侠当然能够再找上狄青大将军,可人家早已有了妻室……然而……我们的白女侠始终在苦练她的“死缠烂打神功”——这种神功的厉害,江湖朋友都知道,他们心里都在暗笑:“这一回,看你‘不死神侠’怎生破解!……” ********** 燕尾或蛇足 ********** 欧阳国:“如今世上还有‘鱼人’或‘人鱼’么?” 白皑皑:“我也不清楚。天地如此之辽阔,世界如此之奇妙,我纵然真的活到一万岁,也难知宇宙之一毛呵……” 欧阳国:“不错——我这回不但没死,竟还能见着你这位千年前的大侠,真不知是不是在做梦哩!” 白皑皑:“人生确实如梦——梦醒了,还不又是另一场梦么?一万年,或许是很长的,然而于悠悠天地而言,亦不过是一眨眼,与百年、十年又有何分别?……那日我兴冲冲地赶至‘鱼人岛’,才发现整个岛竟都已不见了……拿你们的话来说,那是火山喷发毁了它,整个儿地毁了它……唉,那些‘鱼人’么,我千年来再也没见着一个……” 欧阳国:“千年来,你就这样一个人在海洋游荡,不寂寞么?” 白皑皑:“寂寞?难免是会有的……” 欧阳国:“你为何不与你的子孙后代们一起生活呢?” 白皑皑:“朋友兄弟都已不在了,妻儿老小也都走了,我孙子的孙子都已老大不小了……嘿,我与他们这些小娃儿住在一处,又能有什么快活?……那日我下定决心走了,就再也没有回到人世间去,真没想到千年来人世间的变化竟如此之大,当年我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都已变成了现实……唉,真不知,不知九千年后,我所看到的世界,又会是个什么样儿……” 欧阳国:“咳,如果我能陪着你一同等到九千年后,那该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白皑皑:“当年我也曾在四海内外苦苦寻觅过‘万年海参王’,想觅得一只或更多只来送予我的亲友,好让他们来陪着我过一万年,可那东西真的是可遇不可求,我找了几百年也未见着一丝影子……” 欧阳国:“我能见着你已是个幸运的奇迹了,我还敢有什么别的奢求呢?” 白皑皑:“这就是缘分——你们这么多受难之人,唯有你还能被我救醒过来,看来老天爷待你也算不薄了。” 欧阳国:“可笑呵!可笑!你可知我耗尽家资来做这一次旅行,为的是什么?” 白皑皑:“为何?” 欧阳国:“我变卖我所有资产,游遍天南地北,最后就是想悄然地葬身在茫茫大海之中,可谁想到,一个最想死的人,竟被你救活了……而那些一心想要逃生的朋友,却都死了……你说,这岂不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白皑皑:“我活了一千多岁了,尚还不想死,还想再看看天地的变幻——你如今看来应还不到三十,正是大好年华,却为何轻生?你不留念红尘繁华么?你不牵挂亲人朋友么?……” 欧阳国:“俗世中的烦恼,实不是所谓‘出家’就可抛却的;红尘中的繁华,于我毫无意义;亲朋好友倒确实有些挂念,然则他们亦各有各的事、各有各的烦恼,谁也不必牵挂着谁,谁也不会牵挂着谁……我更愿如你般一个人畅游四海内外,纵然孤独,纵然寂寞,却难得逍遥……这,在如今的世界里,却是难以做到,其间的滋味,唉,也许我自身也说不出来,不说也罢……” 白皑皑:“我看得出来,你定然有过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无论什么事都好,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当年的‘帝王堡’若还在的话,你倒可去试着逗留一段时日……可人事变迁,天下又还有何处可寻‘桃花源’?当年王者风的宏愿,能变成现实么?” 欧阳国:“也许会的……或许不久,或许很久……” 白皑皑:“无论如何,你都应该活下去——你听了我的这些武林旧事,可以回去写本书,把这些事说一说,也让我‘不死神侠’能被后人再拿起来提提……” 欧阳国:“我知道你是为了要我好好活下去——可如今写武侠故事已不吃香了,没有钱赚是没有谁会为你出书的,而且我人微言薄,没有谁会看得重……更何况,我才疏学浅,要把这些故事写出来、写得好看,可着实不易……” 白皑皑:“你提到的那些写武侠故事的名家,确实既是你们的一种骄傲,也是你们的一种悲哀——这就是一个时代罢?就好比往后的人再也写不出李太白、杜工部那样的不朽诗作哪……可你还是要写,就好比有了李太白、杜工部而还有其他很多诗人一样,只要是自己的,不管怎样都值得去努力……纵算不能公诸于世,闲时‘孤芳自赏’一番,又有何不可?何况还有我等着拜读呢……” 欧阳国:“你说得有理——不错,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下,这总比连试都不去试一下要强得多……更何况,这其实还是我很小就有了的愿望,只是由于种种原因而难以实现……” 白皑皑:“很高兴你能如此想——回去罢,你是属于人群的,红尘中始终还有你的一席之地,你该好好珍惜它的……我也不会传你什么武功,那样只会扰乱你们的社会……” 欧阳国:“我能把今日的话都写出来么?那样,或许会对你有麻烦的。” 白皑皑:“写罢!尽管写罢!你想怎样写就怎样写!不必在乎别人怎样!何况,你就算写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又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找到我、给我添麻烦?!” 欧阳国:“好。我就以我父亲的大名‘章袖’来写这个故事,只因我这一生谈不上什么尊父敬母,也不知与他们有多少爱恨恩怨,只能用父亲的名字来做个纪念罢了……” 白皑皑:“很好,很好,但愿不久后我能看到我自己的故事,也希望你能带一些名家的好书给我拜读,多多益善……那样,我就好像又回到千年之前了……” 欧阳国:“我还能再见到你?” 白皑皑:“就在这个无名荒岛罢,我相信你一定还能找得到它……” 欧阳国:“说好了,我一定会再来。” 白皑皑:“等你五十年。” ******************************************** 故添以上内容。如燕尾般重要,抑或蛇足般可笑? ******************************************** (全书完) ********** 后记 **** 屈指数来,这正、续两部书已苦心经营八载有余。个中滋味,实难言述。而今终算完稿,却并无舒了一口大气的轻松。唯有的感觉,是一种精神依托,突地跌落。数年来,唯武侠始终相伴,聊慰心底孤郁。名家经典、各门各派乃至冒名滥作,敝人都不错过。相信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我。伴随敝人成长的故事,最初有《大野雄风》、《古道侠踪》、《情恨满天》、《方七娘》、《七杀碑》等,后来有温瑞安的《白衣方振眉》、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墨阳子的《武林苦欲》、金庸的《天龙八部》等等,其间还有诸多评书、小故事之类的,成年后更是如饥似渴遍览百家,几乎已无未阅之武侠作品,一生脾性可谓深受武侠之“荼毒”,至今仍执迷不悟,且愈陷愈深,终致走了欲将终生而献的不归路…… 名家名着,诚为我们的骄傲,然而又是我们的悲哀。一种无法逾越的悲哀。但敝人仍固执地认为,武侠的路,还没有走到尽头!只要是自己的东西,就永远值得写下去!敝人无名小卒一个,笔力不足,功底有限,唯有一腔真情实意可堪宣泄,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悲欢愁苦唯有笔下倾述。敝人始终认为,武侠应紧密联系现实生活,武侠精神要长存人们心中,这才是武侠作者最值得去努力的。 形式的不断出新,并算不了什么。想象力的拓展,故事内容的新奇,思想意义的独到,才是我们这些仍敢于去写武侠的人应当去奋斗的。拙作正文中并无一个注记,是为不影响阅读效果,在此对有些地方稍作解释。如祝由一科的民间医术,引据清代吴炽昌的《正续客窗闲话》;有关罂子粟和采南烛的说法主要是根据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所载;“太虚穿俞棍法”摘录于《武林》杂志;“青龙会”来自于古龙的《七种武器》;丐帮祖师爷洪一之说详见拙作《天蛇地鼠》;徐北州老先生祭先人的那首小诗,是笔者有感之作;有关狄青的故事亦纯属虚构,与历史并不挂钩;宋朝初期的一些情况主要是根据一些历史资料,还有些民间传说;李德明的“法轮大法”受启于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其关键之处不在于“功”的厉害,而在于“人”的意志……敝人不写注记的另一缘由,是敝人认为,写故事固应要让读者有文学的美感享受,但也不能为了卖弄文笔和学识而写故事。 正、续两部书是连贯的,也可独立分开。正部纯为传统之作,并无什么新奇之处;续部是敝人力求创新之作,至于是否有新奇之意,还赖读者来说。区区人微言薄,拙作仅为引玉之砖,诚望能见良玉泛现于世。 ************* 2005年4月26日 泰丰大厦 作者:章袖,曾用笔名:梅芳娟,杨过,本名:欧阳国,湖南省江永县人氏,qq号码:386068847,电话:0746597116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 逍遥江湖(一) * (本文仅用来怀念笔者的偶像古龙) * 1、一个杀手,已没有了杀人的欲望 * 柳残嵩木然地坐在金钩桥头,脸上已经僵硬。 他的右手粗壮阔大,暴出根根青筋,此刻却无力地握着他的杀人武器——狼牙棒。 柳残嵩的相貌实在平常不过,随便任何人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他的狼牙棒却比寻常的大出许多,九尺长,碗口粗,盘龙虬错的狼牙青光湛湛。 就是这柄狼牙棒,曾经是柳残嵩的骄傲。他砸碎了“江南化雨剑”展灵的头颅,敲断了“塞外毒龙”万俟虹的腰椎,钩出了“中州九邪”老大陆元鹏的五脏六腑……多少江湖成名人物、黑白道高手,都是丧身在了这柄狼牙棒之下。 柳残嵩却绝对是个没有名气的人。有名气的杀手只有他的义父——“江南杀手王”蓝霸王。还有就是他的朋友萧逍遥——“逍遥杀手”萧逍遥,一个独来独往、不受任何约束的杀手。 想到萧逍遥,柳残嵩木然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意,喃喃自语道:“萧逍遥啊,萧逍遥,你实在是个很有趣的朋友……可惜,我恐怕再也不能与你把酒当歌、纵情畅谈了……” 看了看手上的狼牙棒,柳残嵩的心底忽地涌上一股浓浓的厌恶之情,几乎忍不住呕吐起来。 这柄曾经令他热血沸腾、雄心勃勃、杀过无数江湖成名人物的狼牙棒,此刻在他眼中就像是一个妖魅,一个丑陋、邪恶无比的妖魅。 这种感觉是在遇到萧逍遥之后才有的。 他从十三岁就开始杀人,一直做了十七年杀手。 十七年,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来了。杀人、喝酒、赌钱、找女人,然后再杀人……他一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杀手的行当,可以说是很古老、很原始的一种职业。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 十七年,他杀过老人,杀过小孩,杀过女人……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一阵阵疯狂的快意。 十七年,他从未失过手。就算武功再高、再谨慎、再狡猾的猎物,都未能逃过他致命的一击。 直到遇上萧逍遥和钟离权。 萧逍遥只用十二招就用剑挑掉了他的狼牙棒,然后将冰凉的剑尖抵在了他的喉咙上。从那以后,他们就成了朋友。 萧逍遥也是个杀手,但他却不属于任何组织。他杀过的人,也往往是作恶多端的江湖恶徒。他简直不像个杀手,而像一个侠客。但他又不是一个侠客,因为他杀人总要有代价。 柳残嵩曾对萧逍遥说:“如果我有你这样的身手,我也可以脱离我的组织,像你一样,自由自在、逍逍遥遥……” 萧逍遥当时只是笑了笑:“无论怎样,你这样一个有趣的人都不应该只是一个杀人机器……” 萧逍遥常说:“世上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我要杀的人,都是那些危害别人生存的恶人……善恶之分,就看这个人的存在对其他大多数人是有利还是有害……如果什么人都杀,那就跟禽兽无异了——这样的杀手,顶多算是个屠夫……这世上有许多辛苦谋生的百姓,也有许多生来就富贵的达官贵人,无论是谁,他都应该珍惜自己的生命,更应该尊重别人的生命……” 柳残嵩第二次失手是追杀钟离权。 “无影游侠”钟离权,一个跟萧逍遥很相似的年轻侠客。柳残嵩面对着他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没有杀他的理由。 “一个杀手,要杀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想到杀人的理由,说明你已没有了杀人的欲望,你已不再是个真正的杀手!……” 蓝霸王的话,还回响在柳残嵩的耳边。这次狙杀再不得手,柳残嵩将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所以柳残嵩仍在等待。 前面的山路传来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一个头颅硕大、身形瘦小的中年和尚漫步走了下来。他身后是一位面色红润的白眉老和尚,脚下踏着一双破旧的草鞋。 下坡时,前面的大头和尚转身伸手搀住老和尚道:“师父,慢点!” 老和尚慢悠悠地下了坡,看了看前边横坐着的柳残嵩,轻声道:“大老李,到金钩桥了么?” 被叫做大老李的和尚道:“是的,师父,已到金钩桥了——过了桥,再走得一日便可到濂溪山庄了……但愿咱们能化解这场恩怨……” 柳残嵩拄着狼牙棒缓缓站起身,死灰的双眼瞪着两个和尚,一字一字地道:“草鞋和尚、大老李?” 老和尚行了一个礼道:“老衲正是草鞋……”又指了指大头和尚道:“这是老衲的徒儿大老李——不知施主有何见教?” 这两个和尚,就是江湖上声誉最盛的草鞋和尚和他的徒弟“老李飞镖”大老李。他们的武功很少有人见过,威望却已盖震天下,只要他们插手的事,就没有办不妥的。 这两位久不在江湖走动的佛门高僧,赶往濂溪山庄却为何事?他们要化解什么恩怨? 柳残嵩没能想这些。他只知道蓝霸王的密令——“初七正午,金钩桥,截杀草鞋和尚、大老李”。 当下,柳残嵩木然地道:“我是来杀你们的。”话声中,他木然地举起了狼牙棒,在空中颤抖了许久,却始终未能攻出他的“雷霆一击”。 他的额头已布满了汗珠,眼珠渐渐充满了血丝,全身都已抖动了起来,骨骼咯咯作响,双手青筋暴起——任何人见了他这副样子,恐怕都会大吃一惊。 草鞋和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叹息道:“你本是个很了不起的杀手,可惜你已没有了杀气,你已杀不了任何人。” 柳残嵩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涩声道:“你真以为我再也杀不了人?” 草鞋和尚轻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还不肯放下屠刀、脱离苦海么?” 柳残嵩全身一震,瞪了草鞋和尚良久,狼牙棒无力地垂在地上,苦笑道:“回头是岸?我还有路可回头么?” 就在这一刻,四周忽地同时响起一阵尖锐了呼啸声,漫天的飞镖、短箭和蝗石雨点般洒向了草鞋和尚、大老李和柳残嵩三人! 几乎同一瞬间,几声暴喝中有四条人影惊虹般驰向草鞋和尚和大老李,空中交织起无数道寒光,将草鞋和尚和大老李笼罩在了这一片寒光之中! 草鞋和尚眼都没眨一下,双手合什念道:“阿弥托佛!” 大老李微哼一声,大袖一挥,一股无形的巨大劲气蓦地弥散开来,漫天的暗器顿时像变戏法一样四周爆散落地,空中的四条人影也为之一滞,轻轻飘落在了草鞋和尚面前。 为首之人是个四旬左右的精瘦汉子,双目如电,鼻尖似钩,双手各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金钩。 两边各是一名握刀的年轻人,眼中尽是兴奋迫切之色,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最左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左手斜握一柄长剑,冷艳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寒冰般的眼神透出一股慑人心魄的狂戾杀气。 草鞋和尚扫了这四人一眼,微笑道:“吴金钩、项真、单宏图、独孤秋雁?” 四人身躯不由同时一震,使双钩的精瘦汉子嘴角重重地抽动了几下,沉声道:“草鞋和尚,果真名不虚传——你怎知我四人的姓名?!” 大老李接道:“你四人虽在江湖上没有名声,贫僧却知你等是‘江南杀手王’蓝霸王施主手下‘四王二后’六大杀手中的三王一后……” 大老李凝视着持双钩的精瘦汉子道:“吴金钩吴施主,少林法谦大师、鄂州‘剑公子’胡花扬、江陵‘吹金剑’萧千同、泉州桑无忌桑老镖主等数十位江湖成名人物俱丧身在了你的双钩之下……” 吴金钩双目泛出浓浓的杀气,盯着大老李一字一字地道:“和尚,你怎知道得这许多?!你可知今日我的钩下又会倒下谁么?!” 大老李不再理会他,转首对右边的年轻人道:“项真项施主,你虽年纪轻轻,武功却不弱于吴金钩施主,你的刀下也倒下了数十位成名英雄,像‘快刀书生’裘盛、‘龙形刀’龙啸天……” 项真恨恨道:“和尚,你好像无所不知啊?!” 大老李又转向左边的年轻人道:“单宏图单施主,你武功虽不如其他几位,但你的杀气却最重,下手最为狠毒无情——明州‘鬼手’万苏儿被你万刀分尸,杭州‘武许仙’许路被你大卸八块,大理‘一阳指’段德兴段王爷一家六十三口男女老幼尽数惨死在你的刀下……” 单宏图摸了摸刀刃,轻轻一笑道:“你可知单某等下要将你分成多少块么?” 大老李转首面向最左边的那位姑娘,正要开口,姑娘已说话了,声音冰冷:“我,独孤秋雁,死在我剑下的有‘风尘女侠’张玉尘、‘百花谷主’花艳绝、‘悲欢禅主’泥心师太……” 大老李不仅哑然一笑:“独孤施主倒坦白得很……你虽杀人无数、出手无情、性情孤傲,贫僧却知你心底仍存善念、为人侠义——你杀了张玉尘张女侠,却将她的两个孤儿寄养起来;你出手制服‘无行浪子’朱钱,救了唐金龙一家十六口人的性命……至于‘百花谷主’花艳绝、佛门败类泥心师太,却是罪有应得……” 独孤秋雁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冷冷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姑娘腿上有颗痣你也知道么?!身为佛门中人,不静心向佛,却爱管闲事——你要知道,爱管闲事的人都不会活得太久!” 吴金钩眉头一皱,轻叱道:“废话少说——杀!”一声“杀”字出口,手中双钩已上下交错闪电般钩向大老李的脖子和大腿! 项真、独孤秋雁也已发动,一刀一剑无声无息地刺向草鞋和尚! 只有单宏图仍在抚摸着手中的刀,眼神渐渐炽热起来,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每次杀人我都会这么兴奋呢?” 柳残嵩突地暴喝一声:“慢!” 吴金钩几人停下身形,冷冷地看着柳残嵩。 吴金钩冷冷道:“一个废人,还有什么话说?!” 柳残嵩的声音僵硬:“这两个人的命,已是我的——你们最好离远一点。”顿了一顿,又道:“杀手的规矩,你们应该清楚……” 项着笑了起来,眼神中是无尽的轻蔑、嘲弄:“你,还算是一个杀手么?!” 单宏图盯着柳残嵩,缓缓道:“接下来就会轮到你了——我一直以为义父把‘雷霆狼牙棒’传给你是错的,如今看来,义父果真错了!” 柳残嵩呆了一下,微微苦笑道:“接下来就会轮到我?你想将我分成几块?我们曾经共度过十七年的患难,并肩浴血过多少次生死之战?我曾多少回忍饥挨冻来让你吃得饱一点、穿得暖一点……” 单宏图抬头望了望天,轻声道:“这些,我都已忘了……” 独孤秋雁淡淡道:“杀手,原本就应该无情。” “你错了——无情的杀手,顶多算是个屠夫!”一个黄衣人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了独孤秋雁的面前:修长的身形,洁白、光滑的下颌,一双清澈、狡黠、又略带一丝嘲弄的眼神,头顶梳着一个油光发亮的高发髻,腰间悬着一柄华丽的长剑。 柳残嵩的脸上荡漾起暖暖的笑意:“你怎地也来了?” 吴金钩眼角一阵抽搐,盯着这人狠声道:“萧逍遥?!” 萧逍遥微微一笑:“是我。”边说着,修长的右手已在下颌轻轻摸了几下,左臂轻轻抱在腰间。 吴金钩蓦地冷哼道:“杀!”话声中身形疾倾,双钩幻化莲花状罩向萧逍遥! 项真和独孤秋雁齐地大喝一声,身子疾蹿起一丈多高,单刀直冲萧逍遥头顶刺下,长剑抖出万朵剑花,将萧逍遥整个身形罩住! 单宏图惊蛇般贴地几个翻滚,手上一抹冷厉的寒光横斩萧逍遥的双膝! 柳残嵩不由猛抽一口凉气,自忖自己绝对无法在这四大杀手同时致命一击之下生还。 萧逍遥仍在微笑,左手却已握住了剑柄。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萧逍遥已出手! 一道淡淡的青光划出无数个大弧圈,几声金器脆响过后,吴金钩四人木然地立在当地,各人手中的兵刃都只剩下了半截。 萧逍遥的左臂仍抱在腰间,右手指又在下颌轻轻地挠摸着。 吴金钩呆了半晌,突地冷笑道:“原来大名鼎鼎的‘逍遥杀手’也只是靠一把宝剑!” 萧逍遥轻声笑道:“面对你们这可怕的四大杀手,我不靠这把宝剑的话,可没有取胜的把握。” 独孤秋雁冷然道:“你为何不杀了我们?!” 萧逍遥微微摇了摇头道:“你们也知道,我杀人是要有代价的……况且我顶多能杀得了你们其中两位,而且还会很麻烦——太麻烦的事,我一向是不愿做的。” 吴金钩四面望了望道:“我们伏在林子里的人自然也都还活着了?” 萧逍遥道:“不错,我只是点了他们的穴道而已。” 吴金钩道:“如此,我们走!”声音未落,人已斜掠而起,脚尖在几丛大树梢上轻轻几点,人已失去了踪影。 项真、单宏图和独孤秋雁三人亦纷纷轻喝一声,各自疾掠而去。 萧逍遥转身朝柳残嵩微笑道:“你很奇怪我为何会到此罢?这回我却是受濂溪山庄裘老庄主之托,给草鞋大师二位保镖来着。” 柳残嵩有点惊奇地道:“你何时干起这个行当了?” 草鞋和尚向萧逍遥一揖道:“一路上有劳萧施主了。” 萧逍遥哈哈一笑道:“二位大师神功已臻仙佛境界,倒是我这个保镖拖累你们了!”说罢,指了指前面的小路,又道:“再走几里路,便有裘老庄主的人来接二位——我碰上了这位柳兄,忍不住想要喝酒了……”话没说完,人已拉了柳残嵩鸿雁般朝东掠去,空中大笑之声不断:“柳兄,你我二人好久没有痛饮一番了……二位大师保重,三日后濂溪山庄见!……” 草鞋和尚眯起眼望着东边,轻轻道:“世上有萧逍遥,何用我这个老和尚混迹世间?”呆了片刻,转首对大老李道:“大老李啊,此次事了后,你我师徒二人真要永归山林、再不过问尘事了……唉,走罢……” 一阵山风吹起,万簇树梢摇曳在如血夕阳下。清清的小河仍静静地滑过金钩桥下,前边的小路上拖着两条长长的身影。 逍遥江湖(二) 2、把酒当歌,可解愁 三雄镇,距濂溪山庄不过四十里路。 三雄镇之所以叫三雄镇,是因为这里有三位英雄:“龙形剑侠”义薄天、“残云刀客”祁广豪、“五虎棍王”钟离昧。 提起这三个人,江湖朋友没有不竖大拇指的。这倒不是因为这三人武功盖世,而是这三人确是义薄云天、豪气逼人、热血衷肠的好汉,从未有一件事让江湖人留下话柄。宵小之徒提到这三人,都不由汗颜。 此刻,萧逍遥与柳残嵩正在镇上的“仙河酒楼”里喝酒。 四周早已坐满了各式各样的江湖朋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时仍在高谈阔论着濂溪山庄的事情。 一个光头粗壮汉子仰脖干了一大碗女儿红,抹了抹嘴大声道:“据说这回裘老庄主请了草鞋和尚出山,看来没什么热闹好瞧了!” 他旁边的一个精瘦汉子摇了摇头道:“不然!有人说连‘逍遥杀手’萧逍遥也会到濂溪山庄,到时候他与‘江南杀手王’蓝霸王若能来一场龙虎之斗——嘿嘿,这两大顶尖杀手之间的好戏,可有得瞧喽!” 萧逍遥闻言不由轻笑一声,左手端着酒坛摇摇晃晃着走到了这精瘦汉子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道:“老兄想看好戏么?这可没啥瞧头,那蓝霸王岂能是‘逍遥杀手’萧逍遥的对手,我看萧逍遥最多十四招就能要了蓝霸王的命!” 这汉子脸色一变,怒道:“你小子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江湖八面风’崔通面前胡扯‘逍遥杀手’与蓝霸王的事!” “他不是什么东西,他只不过是‘逍遥杀手’萧逍遥!”一个瘦高瘦高的黄衣年轻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崔通的面前,冷冷的眼神冷冷地盯着崔通。 崔通不由一呆,结舌道:“什、什么?!你说他、他就是萧逍遥?!” 黄衣年轻人目光移到萧逍遥脸上,冷冷道:“这里不应该是你呆的地方,神月亭有好酒在等着你!” 萧逍遥笑了:“你何时回家了?‘无影游侠’一向不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么?” 崔通不由瞪大了眼,紧盯着这黄衣年轻人道:“你、你就是钟离二公子——‘无影游侠’钟离权钟离大侠?!” 钟离权看都不看崔通一眼,只是对萧逍遥道:“不但我回家了,还有我大姐也回来了!” “什么?!血妹也回来了?!”萧逍遥顿时喜形于色,双眼一亮,声音也急促了起来,看得柳残嵩连连摇头。 钟离权也不由大笑了起来:“你是先跟我去喝酒呢,还是马上去见我大姐?!” 萧逍遥“嘿嘿”干笑了几声,摸了摸下颌道:“当然先去喝酒——嗯,先去喝酒!……” 三雄镇靠西,是一片茂密的桃林。 一条蜿蜒的小道畏畏缩缩地深入桃林。 桃花已开,已落。 萧逍遥三人踏着遍地的桃花谈笑着进了桃林。桃林深处有一座小亭,名叫“神月亭”。亭前有一个空坪子,亭旁有一涓涌泉。 亭里有四张白玉方椅和一张大理石八仙桌,桌上摆满了油纸包的烧熟了的狗腿和鸡腿,中间是十数坛烧刀子,地上四周也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坛子。 三人各自坐在椅上,萧逍遥摸了摸下颌笑道:“好家伙,这么多酒!看来今日非得大醉不可,连血妹都见不成啦!” 钟离权拍开一坛酒,灌了一大口道:“我早知你会来,预先备了好酒,你不可不饮!”又抓了条狗腿大啃起来,口中边道:“此处无碗无筷,两位兄台如不肯将就,就请饮空酒罢了!” 柳残嵩一言不发,已喝光了两坛酒、啃净了四条狗腿,又抓起了一坛酒和一个鸡腿。 萧逍遥斜了柳残嵩一眼,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摇头苦笑道:“如此雅致之地,却被你们这两个饿酒鬼玷污了!”话声中他已抓起两条狗腿胡乱往嘴里塞,同时拎起一个酒坛拍开封口就往嘴里灌酒…… 日渐西落,倦鸟归巢。 地上已丢了数十个空酒坛子,狗腿骨头和鸡腿骨头扔了个遍地。 钟离权已然离座,解下腰间一柄短剑,轻轻一跃,人已到了亭前的空坪子上。 剑已出鞘,寒光四溢。钟离权弹剑高歌起来:“苍穹可老,人心不古!问我何去何从?!”歌声中人已几个翻跃,“唰唰唰”劈出数剑,时如处子凝思,时如惊兔疾蹿,仍一边高歌:“千里江山几多娇娆,万人悲苦我独逍遥!流水年华、红粉骷髅,几时可见吴王钩?暮霭楚天阔,青烟似仙波!龙吟虎啸何人曾听到?!”歌声中抖出数多剑花,身子斜掠而起,脚尖连点数丛树梢,人如仙嫚般似要投夕阳而去,忽又一个卧翻往下滑落,人斜卧地上,单足踮地,右手托腮,慢声细语低吟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忽地又一跃而起,吭声唱道:“人生几何?把酒当歌,可解愁!”歌声铿锵不绝,直冲暮天,烟霭四散,桃枝纷落,宿鸟惊飞。 萧逍遥击掌大笑道:“好!好!好!好一个‘把酒当歌,可解愁’!”又转首对柳残嵩道:“柳兄,此情此景,还有何甩不掉的烦愁?今日何不一醉方休?!” 柳残嵩大笑道:“一醉方休!好!好!一醉方休!”笑声中人摇晃着站起,双手各提一坛酒,“咕咚”“咕咚”几口干尽,仰天长笑道:“天地虽大,何处容我?!幸有良友美酒,今日一醉方休,可解万古愁!……” 逍遥江湖(三) 3、他风采依旧 这里苍松翠柏,山奇水绿。 再往里边却是两座张牙舞爪的大山,嶙峋奇突、险峻凶恶,像一只巨狼的血盆大口。入口处一条不宽却咆哮怒吼着的小河狂暴地撞击着两旁的山壁。山壁好似被小河的气势所慑,乖巧地躬起了半个身子。 山上却是黄花遍野。微风拂过,它们都在轻轻地摇着头。 这里,就是江湖人闻之色变的江南杀手老巢——狼王谷。 此刻,左边山顶坐着一位清瘦的老者和一个纤弱娇美的小姑娘。 老者年岁六十上下,儒装打扮,面色微蓝,瘦削脸颊,三绺长须,像一位饱读诗书的圣人。然他的眼神却有一股凛然的王者之气,似视天下人如粪土;更有一丝隐隐的杀机,仿佛随时会出手致人于死地。 单看相貌,谁也无法想象到他就是名震天下的“江南杀手王”蓝霸王。 再看那个小姑娘,乌黑长发、素淡柳眉、水汪大眼、小巧鼻翼、润红双唇,身着葱绿水云裙裾,腰缠金薄荷丝带,宛若玉女小凡。谁又能想到,她就是江南杀手“四王二后”中声名最盛的一后——“青竹仙后”柳叶青。 有人传言柳叶青的武功甚至已高过了得到蓝霸王真传的柳残嵩,是因当时“金汤堡”的九大长老俱丧身在了柳叶青的剑下——据说九大长老合围已是天下无敌,就连草鞋和尚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柳叶青的一个秘密,那就是——柳叶青从来没有杀过人。 每次刺杀行动时,柳叶青总是要独孤秋雁跟她一同去。柳叶青往往出手制服对手,然后她就远远地走开,让独孤秋雁来做最后的事。 更没有人知道,独孤秋雁对柳叶青的情感已远远超出了女人之间的“姊妹之情”,她的一生好像只是为了柳叶青而活着。 而柳叶青,她的眼里、心上却只有她敬爱的义父——蓝霸王。对她而言,蓝霸王就是她的生命,就是她的一切。她可以为了蓝霸王去做任何事。 蓝霸王从未把独孤秋雁看作义女,他对独孤秋雁的“关怀”已远远超出了父女之情。以致有一天深夜他闯进了独孤秋雁的闺房,强自做了那种男女间的事。 从那以后,独孤秋雁就开始厌恶所有的男人——包括以前一直跟她关系暧昧的柳残嵩在内。 也就是从那时起,蓝霸王已不再是柳残嵩心目中慈爱威严、高大完美的义父形象。柳残嵩虽有过无数女人,心中却一直只有独孤秋雁一个。他背叛了狼王谷,最不愿面对的,除了蓝霸王,当然就是独孤秋雁。 ——“江南杀手王”蓝霸王与他手下“四王二后”六大杀手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微妙而复杂。 此刻,日已偏西。 四条人影流星般向狼王谷疾驰而来,不多时已掠至蓝霸王面前,正是吴金钩、项真、单宏图和独孤秋雁四人。 四人齐地向蓝霸王躬身道:“义父……” 蓝霸王扫了他们一眼,微叹道:“不必自责——杀不了草鞋和尚是意料之中的事,你们回去歇息罢!” 吴金钩答道:“是,孩儿遵命——义父不跟孩儿们一同回去么?” 蓝霸王摆了摆手道:“为父还想在这儿静一静,你们先走……” 吴金钩、项真和单宏图三人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纷纷转身下山而去。 独孤秋雁凝视着柳叶青,柔声道:“青妹,你不跟雁姐回去么?” 柳叶青妩媚地一笑,将身子偎近蓝霸王道:“我想陪义父多坐一会儿……” 独孤秋雁眼中抹过一丝痛苦、凄凉而又厌恶之色,微咬牙道:“如此,我先走了!”言罢,转身拔足狂奔而去。 蓝霸王凝望着独孤秋雁远去的背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令人难以捉摸的目光移向了若彤的夕阳,喃喃道:“裘承侗啊裘承侗,你万万想不到你的亲生女儿就是江南杀手‘四王二后’中的一后罢?你我二十多年的旧帐,也该清算一下了……” 裘承侗,就是名满江湖的濂溪山庄的老庄主,也就是二十多年前横行天下的“烈血金刀客”裘大侠。 裘承侗当年与蓝霸王被江湖朋友合称为“江南绝无双”,被誉为当年天下无敌的两名少年侠客。二人曾携手闯荡江湖,做下无数桩轰轰烈烈的大事。其中最让老一辈江湖人心醉的,就是二人在华山合力铲除“宇外仙魔”秦万钟一战。 那一战,裘承侗和蓝霸王在杀光了秦万钟手下的百多名高手后,俱已身负重伤。二人相互扶持,略一疗伤,拼尽余力,与秦万钟血战了七昼夜,终将一代武林魔王铲除。 也就是那一战后,裘承侗成了濂溪山庄庄主傅贤祖的乘龙快婿、傅老庄主独生千金傅莹冰的夫君。 从那之后,裘承侗就一直隐居在了濂溪山庄,小一辈中知道他的人并无多少。 而蓝霸王却声名日盛。二十多年来,蓝霸王欲杀之人从未能有侥幸逃生的,“江南杀手王”的名声已是天下尽知,甚至惊动朝野,当时的天子下旨悬赏蓝霸王的人头。 蓝霸王一怒之下独闯皇宫,连毙大内上千名高手,将当朝皇帝掳至狼王谷囚禁半月之久,狠狠折磨几番后才放走。自那以后,朝廷上下对蓝霸王敬若天神、畏如蛇蝎,无人再敢提起“蓝霸王”仨字。 裘承侗呢?他难道真的已老了、已消沉了? 昔日叱咤江湖的“烈血金刀客”裘大侠就这样被人们淡忘了么? 濂溪山庄就坐落在这巍然屹立的九嶷山中。 云雾缭绕之间的濂溪山庄,显得缥缈如幻,却又是那么雄伟肃穆,宛如神山仙庙,又似琼楼玉宇。 婷婷翠竹、窈窕绿柳、玉香水榭、檀瓦青砖、古铜方地。百亩宽广的濂溪山庄,胜似人间仙境。 已是满头银丝的裘承侗,此刻正呆立在后院之中。 他的脸上是一片祥和,无情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没能留下多大的痕迹。他的眼神虽有些迷惘、困惑,却仍是那么刚毅、犀利。挺立如标枪的宽阔身板,仍是当年般笔直傲人。 “烈血金刀客”,风采依旧。 时近晌午。 裘承侗仍呆立着。 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响起,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老爷,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裘承侗略一定神,“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门外的声音应道:“是,老爷……” 等门外的脚步声走远后,裘承侗又呆了片刻,忽地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大步走出了后院——步伐仍是那么坚定有力。 逍遥江湖(四) 4、逍遥寒星十四点 前院是一片肃杀。 淡淡的秋风,偶尔吹落几片枫叶,窸窸窣窣地飘散在众人脚下。 这个院子甚为宽广,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桌有椅。此刻院中静坐了百余人,还有数十人立在一边。 居北正中坐着草鞋和尚、大老李、裘承侗、萧逍遥、义薄天、祁广豪、钟离昧几人,两旁是钟离连、钟离权、钟离血和钟离绵四兄弟姐妹及众多江湖黑白两道的高手。 裘承侗身旁倚着一位大眼的娇艳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勾魂媚眼不时向萧逍遥那儿瞟去——她正是裘老庄主的掌上明珠裘艳阳。 美色在旁,萧逍遥当然不能无动于衷,不时朝裘艳阳潇洒地微微一笑。钟离血在一旁阴沉着脸狠狠瞪了他几眼,他却装作没看见,气得钟离血偏过头再也不看他一下——倒是钟离血的妹妹钟离绵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过萧逍遥。 然则大多数人的脸上是没有笑意的。 他们好像都在等待。 等待什么? 像是在等待着一场战斗,又像是在等待着死亡。 其实战斗,就意味着死亡,无论谁胜谁败。 终于,一阵桀桀的怪笑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个诡异、尖锐、低沉却又如重锤击鼓般的声音回荡在四周:“故人一别二十余载,风采依旧否?” 听到这个声音,裘承侗整个人忽地呆了似的,仿佛沉浸在了遥远的往事之中。 晴空中一群惊鸟掠过,几许树枝沙沙作响,烈日金影下晃过无数道迷朦的幻影,蓝霸王已飘然立在裘承侗等人面前,身旁是柳叶青、吴金钩、项真、单宏图和独孤秋雁几人,身后的十二名彩衣童子合力扛着一柄参天古树般的狼牙巨棒。 蓝霸王嘴角微一抽动,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盯着裘承侗道:“裘兄,一别多年,今日重见,不想裘兄仍是昔年风采,实是可喜可贺!”又看了一下四周,微“咦”了一声道:“怎不见大嫂,莫非她不屑见我这个无用的兄弟么?” 裘承侗早已立起身,眼角微有些湿润,眼神仍有些迷惘地看着蓝霸王,叹息了一声道:“小蓝,事隔多年,你仍耿耿于怀么?昔年愚兄抱愧于心,四处寻你不着……其实愚兄也知你与冰妹情投意合……” 蓝霸王冷哼道:“我不想再提起这些事,只想今日跟你作个了断!” 裘承侗微微摇头叹道:“多年患难的兄弟,难道真要兵刃相见么?” 蓝霸王冷笑道:“兄弟中间若插了一个女人的话,就会有些变味了!你若真肯为我着想,当年早就该跟老头子讲清楚了……” 裘承侗苦笑道:“愚兄何尝没有讲过,连冰妹自己都提了出来,可是他老人家的脾气你应该清楚!” 蓝霸王哈哈一笑道:“这个顽性的老头,只为一己之见,断送了女儿的终身!” “不,小蓝,你错了……”一个幽幽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一个幽幽的美妇人缓缓地从后院走了进来。她看上去有些苍老了,却仍掩不住绝代的风姿,依稀跟独孤秋雁有些相似,只是独孤秋雁的眼神是冰冷的,而她的眼神却饱含幽怨、无奈、沧凉——她,正是裘承侗的夫人傅莹冰。 傅莹冰痴痴地盯着蓝霸王,喃喃道:“小蓝,你错了,你不该二十多年都避开我的……” 蓝霸王刹那间仿佛连呼吸、心跳都已停止了,呆呆地看着傅莹冰,整个人仿佛痴了。 良久,良久,蓝霸王深深地吸了口气,叹道:“冰妹,这些年你过得好么?唉,你也老了……” 傅莹冰深情地看了裘承侗一眼道:“侗哥待我很好,这些年我过得很幸福,很幸福——小蓝,你呢?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很痛苦……” “哈哈!哈哈哈哈!”蓝霸王仰天狂笑了起来:“我会伤心么?!我会痛苦么?!我快活得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们!二十多年来,我就盼着今日!当年的濂溪山庄财粗势大,我不得不忍耐、忍耐、再忍耐,如今它衰落了,而我却有了势力,今日就是它毁灭之时!” 草鞋和尚高诵了声佛号,叹道:“施主既知年华易逝、光阴不再,却何苦仍执着于前尘往事?况昔日之事错不在裘老庄主,施主何苦迁怒于如今的濂溪山庄?” 蓝霸王厉声冷笑道:“秃驴,别人把你当圣贤,蓝某却没将你放在眼里!你身为佛门中人,却专爱管闲事!当年若不是你多嘴,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萧逍遥起身背负着双手道:“草鞋大师并没有说错你,你确是心胸狭窄、好凌驾于别人头上、毫无慈悲之心!傅老庄主正是看出了你这一点,才将裘夫人许配给了裘老庄主……” 蓝霸王微哼道:“说蓝某如何不对均可,这‘好凌驾于别人头上’,蓝某却认为没有错——只因这个世道,要想不被别人管,就得管住别人!” 萧逍遥摇了摇头道:“你错了,错了……你忘了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人生来不是专为管制别人而活着,这世上也没有谁能真正管住谁——就如同你身后的吴金钩、项真几人一样,他们又有谁真的甘心被你管制住?你又何尝真的管住了他们?只要一有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背叛你、在背后给你一刀……” 吴金钩脸色微变,冷笑道:“我们可不是姓柳的那个叛徒……” 萧逍遥道:“错了!柳残嵩其实才是真正可信赖的人,他并不是叛徒……” 蓝霸王突地沉喝道:“够了!不要再讲这些无稽的东西!”细细打量了萧逍遥一番,又冷然一笑道:“萧逍遥,据说你是个不受任何约束、逍遥天下的浪荡杀手,却为何管这桩闲事?!” 萧逍遥悠然道:“我虽浪荡江湖,然则五湖四海却有许多朋友,不然,我也不会如此逍遥——一个人在世上若没有一个朋友的话,就算他活一千岁、一万岁,就算他有无上的权势、财富,那又有什么意思?至于这桩事,我却不能不管,也不敢不管——”说着,面向正沉着脸的钟离血微微一笑道:“三雄镇钟离大侠是裘老庄主的表兄弟,钟离大侠的大千金却是在下未过门的爱妻——你说在下该不该管这桩‘闲事’?” 听得此言,钟离血虽仍板着面孔,眼中却尽是幸福甜蜜的笑意。 “好!好!好得很!”蓝霸王微眯起眼道,“原来阁下和裘大庄主竟然还是亲戚……”蓦地双眼一瞪,眼中射出一片凌厉的杀气,森然道:“江湖上总把你跟蓝某相提并论,蓝某今日倒想看看你这乳臭未干的娃儿有何能耐!” 萧逍遥又将左臂抱在腰间,右手指又摸了摸下颌,微微一笑道:“江湖上虽把我跟你相提并论,然则大多数人心里都认为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就像你也是一样,你虽把我当作一个心腹大患,也知合你手下四大杀手之力也杀不了我,但你心里却绝对不会觉得其实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眼神突地一寒,一字一字地道:“今日,我就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绝对无法在我剑下走过十四招!” 蓝霸王嘿嘿笑道:“你倒比蓝某还自信……蓝某自认这个世上再无人能是我的对手——像草鞋和尚,虽功力已臻化境,但他久不与人动手,决计斗不过我;至于裘大庄主,二十多年前已比我差了许多,如今更不能与我匹敌……倒是你萧逍遥,蓝某确实把你看作是一大劲敌——但蓝某也确信,你决不是我的对手!”说完,他的眼中一片凛然,身上的长袍无风自摆,伸出右手沉声道:“拿棒来!” 他身后的十二名彩衣童子将那柄巨大的狼牙棒抬到他右侧,其中两人吃力地将棒竖直送到他手上,一躬身后即与其他十人齐地退到后边。 蓝霸王将这柄巨大的狼牙棒拄在地上,随即他整个仿佛都变了,变得像一尊天神,一尊君临天下的天神,一尊蔑视万事万物的天神,浑身焕发出一股傲视天下的王者霸气和一种摧毁一切的凌然气势。 萧逍遥眼中却笑意更浓,整个忽地变得很懒散、很懒散,看起来他好像很疲惫、很疲惫。但他的右手却有力地握住了剑柄,缓缓地拔出了一柄青光湛湛的长剑横在当胸。 一阵狂戾的杀气无声无息地急剧弥漫开来,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窒息,连草鞋和尚都瞪大了眼睛。 萧逍遥微笑道:“你是前辈,请赐招!” “好!”蓝霸王暴喝一声,人已冲天拔起,狼牙棒在空中幻化无数幽影,挟着排山倒海的雷霆万钧之势铺天盖地般冲萧逍遥当头罩来! 谁都认为萧逍遥只有躲,绝对无法硬接这一招。 然则事实上萧逍遥已根本无处可躲——狼牙棒不但无处不在,而且来得比闪电还快! 萧逍遥突然出剑,在头上轻轻一抡,一阵尖锐的金铁交响后,蓝霸王已愕然地落在地上,犹似不信地盯着萧逍遥道:“你有多大功力,竟能以长剑硬接蓝某狼牙棒的‘雷霆一击’?!” 萧逍遥并不轻松,嘴角沁出一丝殷血,背上已湿了一大片,手也微有些发抖。他轻轻地吁了口气道:“‘雷霆一击’,不过如此而已!”蓦地深吸一口气,轻叱道:“接在下的‘逍遥寒星十四点’!”话声中,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平托长剑直冲蓝霸王怀中撞去! 蓝霸王一动都没有动。 萧逍遥忽地在空中一滞,人如仙蝶般幻化数十道身影,每道身影又挟着无数道剑光,蓦地数道剑光又暴散出无数点寒星,点点寒星从四面八方朝蓝霸王直射而去! 狼牙棒已挥动,那无数点寒星根本找不着空隙贴近蓝霸王。 萧逍遥在空中又变身形,连向蓝霸王攻出了十二招。 蓝霸王整个人稳似泰山,不停地挥舞着狼牙棒,剑光根本没有机会入侵。 萧逍遥忽地叫道:“最后一招!”叫声中,他整个人突地停在了空中,一动不动地顿了片刻,整个人连同手中的长剑忽然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渐渐地,渐渐地,他整个人竟变得透明了,一阵狂风刮过,他整个身子和手中的长剑竟一下被吹开、一下飘散,再也不见一丝踪迹! 萧逍遥好像突然从这个世上消失不见了,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呆住了。 蓝霸王也不由一阵茫然,眼中尽是困惑之色。 就在这一刻,蓝霸王突生警觉,但却为时已晚!只见他身子忽地剧烈一震,胸口赫然透出了一截剑尖! 萧逍遥已似魑魅般出现在了蓝霸王面前,背负着双手,看着蓝霸王,微微叹息了一下道:“以你的身手,确可傲视天下,只可惜你碰上了我——我的剑法叫做‘逍遥剑’,正是你的克星!” 蓝霸王嘴角动了动,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涩声道:“这也是武功?” “当然——”萧逍遥点了点头,“这是天竺久已失传的‘逍遥吹破散’,是一门诡异的轻功,再加上我的‘逍遥寒星十四点’剑法,便足可迷你的心神……” “天意啊!天意!”蓝霸王长叹一声道,“蓝某本待杀了你之后再毁灭整个武林,却不料棋差一着,蓝某太低估了你!”又是一叹,他忽地对右侧院中坐着的数十人道:“一切都已错,你们可以走了!” 这数十人默然地看了看四周,纷纷起身向院外行去。 萧逍遥叹道:“连‘大漠神龙’华中石、‘七手神盗’吴空了、‘玲珑血影剑’岑万川、还有‘双狮镖局’的‘十二镖星’都被你控制了,看来你确有摧毁整个武林的本钱……” 蓝霸王厉声笑道:“现下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忽又转首对裘承侗狂笑道:“裘大庄主,你也别得意!”他指着独孤秋雁恶毒地笑道:“你可知她是谁么?!你看看她的右臂就知道了,她是你的亲生女儿,离开你二十多年,却成了蓝某的杀人工具,还被蓝某占有了身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又都呆住了。 独孤秋雁脸白如苍纸,全身剧烈地颤动起来,嘴角已有一缕鲜血被咬落颌下。 傅莹冰更是疯了一般,冲上前将独孤秋雁的右袖捋开,一朵猩红的梅花赫然入目! 傅莹冰痴痴地看着独孤秋雁,喃喃道:“你是雁儿,你真是我的雁儿……雁儿,雁儿,我可怜的雁儿……”她忽地又仰天狂笑起来,又哭又笑地嘶声道:“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为何要如此捉弄人?!你为何如此有眼无珠?!你为何如此狠心?!……”她突地指着蓝霸王,狠声道:“小蓝啊,小蓝,你可知道谁才是她的亲生父亲么?!是你啊!你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能……” 除了裘承侗外,所有人又不由呆了。 蓝霸王傻傻地道:“什么?我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是我的亲生骨肉?怎么会……” 傅莹冰厉声道:“怎么不会?!难道你忘了八月十五的那个夜晚了么?!” 蓝霸王脸上就像被狠狠砍了一刀,古怪地盯住独孤秋雁。独孤秋雁面如死灰,嘴角鲜血不住淌落。 良久,良久,蓝霸王蓦地狂笑道:“天意!天意!这是天意!”笑声中,丢落狼牙棒,一掌拍在胸口,萧逍遥的长剑从他背后疾射而出。一股汹涌的鲜血狂喷中,蓝霸王已砰然倒地,俩眼犹自圆瞪——无论英雄还是枭雄,他们的背后都有悲苦伤痛、辛酸血泪,而他们的一生,往往都走不到尽头。 同一刹那,独孤秋雁厉叫一声,人已冲起,飞身接住了空中的长剑,落地之时剑已穿透了她的胸腹! “雁儿不要!”傅莹冰和裘承侗齐地大叫一声,却已来不及出手相救! 又是两声狂吼中,两条人影自院外狂掠而至。其中一人正是柳残嵩,他俯身抱起独孤秋雁,满脸已是泪珠,轻轻摇着独孤秋雁,哽声道:“雁妹,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独孤秋雁费力地睁开双眼,呆涩地看着柳残崧,艰难地道:“嵩哥,很抱歉,雁妹没有再爱你了……” 柳残嵩痛楚地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怪你,不怪你……” 独孤秋雁微转过头,对另一人道:“朱公子,秋雁也深谢你的深情……对不住,秋雁只有来生再……”话未说完,头一歪,人已安然地闭上了双目。 “雁儿!……”傅莹冰嘎然叫道,却已来不及跟女儿说上一句话。裘承侗虽是铁血好汉,也不由老泪纵横。 柳残嵩痴痴地看着仿佛沉睡了的独孤秋雁,轻轻唤道:“雁妹,雁妹……” 旁边那人忽地冷冷道:“你就是柳残嵩?你不配抱着她!” 柳残嵩愕然地看着那人,愣了愣道:“你是‘无形浪子’朱钱?” 那人冷冷道:“正是!” 柳残嵩垂下头,凄然一笑道:“不错,你说得不错,我又凭什么抱着她?她活着时我没能照顾好她,如今她走了,我又还能怎么样?……还能怎么样?……”话音一落,他蓦地长啸一声,放下独孤秋雁的尸身,人已投西狂奔而去。 萧逍遥急叫道:“柳兄!”叫声中柳残嵩早已没了踪影。 朱钱呆了半晌,终于默默地抱起独孤秋雁的尸身,缓缓向院外走去。 傅莹冰欲上前阻止,却被裘承侗拉住了。 柳叶青突地狂笑起来,手足挥舞着嘶叫道:“你们都好!你们都好!却为何丢下我一个人不管?!……”叫声中,她已抱起蓝霸王的尸身疾掠而去,兀自有悲笑传来:“义父啊,义父,连你也丢下青儿不管了么?!……” 凝望着柳叶青远去的方向,萧逍遥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眼中是无尽的悲凉……但很快他就笑了,很潇洒地笑了——只因他始终认为,人在江湖,但求潇洒自如! 武林秘辛录(一) * 第一章魔王重出江湖 * 有这样一句话: “上有上关,下有下关,东有洱海,西有苍山”。 洱海—— 无限玄妙的烟霭,用她慈爱的柔荑,轻轻抚摸着那万顷碧波。那素青湛蓝,那清丽和美,那浩瀚缥缈。多情的妙龄少女那纤细秀美,初上树梢的新月那皎洁明媚。 点苍山—— 天下闻名的大理石产地。老天爷精雕细凿的宠儿。从北到南那十九位兄弟,峰峦岩岫,似一扇巨大的精美屏风,傲然巍立在洱海边上。山头悬挂有十八条耀眼生辉的银链。山巅是参天古木,缠云绵雾,笼罩着一片冰天雪地。一片晶莹,一片亮熠,一片绮丽。 这是任谁都会无限神往不尽遐思飘然陶醉的人间仙境。 “快起来!快起来!”田大海狠狠推了钟小毛几把,口中兀自嚷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快到聚义堂去,师父有要事要跟大伙相商!” “嗯……嗯……”钟小毛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是田大海那张无比兴奋急切的大脸,不由苦笑骂道:“为何总要在做美梦之时吵醒我?……唉,昨日跟小师妹切磋了一整天,夜晚连做个美梦都不得安宁……” 不由分说,田大海三下两下将他拎起,边推搡着他向外走去,边大声道:“小毛,真的出大事了!崆峒大弟子袁彪身负重伤跑到咱们点苍派来报信,说什么四十年前被九大门派合力打落青龙崖的‘武林魔王’金长魁又重出江湖了,扬言要铲除九大门派,并已杀了百多名崆峒弟子,还将崆峒掌门等数十人囚禁了起来,不几日便要找到咱们点苍派的头上——若要活命,恐怕就得要归降‘武林魔王’了……”边说着,二人已到了聚义堂。 此刻天已朦亮,聚义堂却是灯火通明。 钟小毛二人走进堂里,只见里边坐满了人,只有最下首空着两张椅子。上首居中坐着面无表情的点苍派掌门人——“铁面判官”陈贵景。他旁边有两名点苍派弟子扶着一位全身是血、衣裳破碎脏乱不堪的中年人,正是崆峒派的大弟子“铁血金轮”袁彪。 钟小毛和田大海齐地向陈贵景躬身抱拳道:“师父!” 陈贵景微微点了点头道:“嗯,小毛、大海,就差你们两个了——快坐下罢!” 见钟小毛和田大海坐好,陈贵景方肃然对众人道:“一大早就叫大伙到聚义堂来,实有万分火急之事相商——”顿了顿,指着袁彪道:“这位崆峒派袁彪袁大侠,大伙想必都听说过……” 左首一人起身道:“‘铁血金轮’袁大侠,杨某钦慕已久!”说罢,冲袁彪一拱手,又道:“袁大侠舍生前来点苍派报信,点苍上下不胜感激!”这人正是点苍派二掌门杨如风,江湖人称“火排棍”,为人直性火爆,说一不二,疾恶如仇。 袁彪冲杨如风微一颔首,低声道:“杨大侠好说——恕袁某有伤在身,不能回礼……”只见袁彪双臂扎满了布带,布带上亦血迹斑斑,显见伤得不轻,以致举手之力都使不出来。 陈贵景挥挥手道:“师弟请坐——”眼见杨如风坐下,他才又道:“就请袁大侠说一下事情的经过!” 袁彪声音微弱:“数日前,我与同门诸位师弟、师侄正在切磋武技,前院忽地一阵大乱,闹哄哄中有人说收到了什么‘魔王帖’,紧接着便有大批黑衣人杀了进来,个个武功怪异莫测、凌厉毒辣,不到半个时辰便有数十位同门遇难……正苦斗间,忽又有十数个装扮诡谲奇特的彩衣童子拥着一架轮车进到大院,车上坐着一个赤发红眉的老怪物,想必就是那位‘武林魔王’金长魁了——只听他说,他此次重出江湖,誓要铲除九大门派,只要众人跪地投降,便可放我崆峒派一条生路……”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顿了顿方道:“我禇子瑶禇师弟当即就大骂了起来,正痛快之时,那魔王身边的一名彩衣童子好生厉害,身形一闪,但见血光一现,我禇师弟的首级便已落到了地上,而那童子眨眼间又翻身回去了——紧跟着又有数十位本门弟子被杀害,我师父竟跪地求起降来,有好些个弟子也跟着师父一样……师父说什么为了众同门的性命,又说什么来日方长,我袁某人却听不进去,眼见众同门惨遭毒手,直恨不得将那‘武林魔王’碎尸万段!……”说到此处,他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又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杨如风接口道:“袁大侠热血男儿,自会如此——便是杨某,也决然不会求降苟活!” 袁彪点了点头,接着道:“袁某与十多位师弟誓死不降,那魔王勃然大怒,竟令十几个彩衣童子尽数杀上——众师弟焉能抵挡得住,数十个回合下来便大多惨死在了这些童子的匕首之下……袁某虽武艺低微,但拼着性命,施出看家的‘金轮大法’,尚勉力支撑的片刻,不多时便身负重伤……正在紧要关头,忽有一青衣蒙面人从天而降,向四周雷霆般连发数掌,直激起漫天尘土……” 陈贵景嘴角抽动了几下,急问道:“那青衣蒙面人身形体态如何?” 袁彪涩声道:“袁某迷糊中看不甚清,似较纤细,却又颇为刚劲有力……他将袁某提在手上狂掠而走,一边为袁某疗伤……他不知过了多久,他将袁某丢在地上,一言不发便转身飞掠而去……袁某想了想,既然那‘武林魔王’扬言要铲除九大门派,袁某务必要将此事告知个大门派——待遇得一路人,方知已到了点苍派势力内,袁某便拼着一口气爬了上山来……袁某只不知那青衣人若真有心要救助九大门派的话,却又为何舍近求远,不将袁某送往少林,而将袁某携来了贵派……”说完,他无力地闭上了双眼,显见已筋疲力尽。 陈贵景道:“袁大侠侠义心肠,我点苍派上下感激不尽——袁大侠伤势极重,还请先下去歇息!” 待两名点苍弟子扶着袁彪走后,陈贵景四顾对众人道:“情形已清楚,不知大伙有何高见?” 众人七七八八地说了一大通,却说不出个大概。田大海虽是低一辈的弟子,却叫嚷得最凶,而平日里很多话的钟小毛反倒是一言不发。 陈贵景微微皱眉,大声道:“好了!好了!不要这等乱七八糟的!”待众人渐渐平静下来,他方向钟小毛道:“小毛,你不做声,定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听听!” 钟小毛起身道:“有这么多师叔、师兄在,弟子哪敢多嘴?” 杨如风大声道:“小毛,你最是鬼灵精怪了,快想个主意罢!” 田大海叫道:“好你个小毛,有啥歪点子就快说出来罢,少装模作样的!” 钟小毛略一沉吟,干咳了一下道:“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好法子?还不是像四十年前那样,将各大门派聚合起来呗!” 右首三掌门姚昆沉声道:“小毛说得不错——事情紧迫,得赶紧叫几名弟子赶往各大门派送个信才行!” 陈贵景沉吟片刻,捻须道:“就让小毛与大海二人跑一趟如何?” 众人议论了一会儿,均表赞同。 陈贵景向钟小毛和田大海二人肃然道:“你二人虽武艺不低、江湖经验不少、应变也快,但对手非同小可,你二人身负重任,当速去速归,请各派好手尽快聚集起来,以早日御敌!” 钟小毛躬身道:“弟子不敢怠慢!” 陈贵景摆了摆手道:“你二人速去准备一下,即刻出发!” 钟小毛和田大海齐声应道:“是!”随即二人一起出了聚义堂,再到后院吃了几个牛肉包子,便回房收拾好兵器、背了一些干粮下山而去。 钟小毛腰间别了点苍独门兵器——判官双笔,田大海背缚一杆大铁笔,也是点苍派威慑江湖的标记。 钟小毛回头望了望灯火通明的聚义堂和点苍阁,轻声叹道:“魔王出山,天下必然大乱,一场浩劫在所难免哪……” 田大海却显得兴奋无比,大声嚷道:“咱们多年苦练的功夫总算能派上用场了,管他什么魔王不魔王的,咱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二人一边走一边聊,不知不觉天已近晌午。 此刻距点苍山已有数十里路了,二人加快脚步,来到了一条小河边,小河两旁大树林立。 当下,二人先到河里喝了几口河水,随后便坐在一棵大树下解开干粮吃了起来,钟小毛一边吃一边道:“咱们再行得半个多时辰便可到诏河镇了,可先知会一下丐帮弟子,再在镇上寻一辆马车,几日后可将信捎到青城派,数日后当可到得嵩山少林寺了……”他话音刚落,头顶树上的浓荫里忽地一阵巨响,一股狂厉的劲风呼啸声中,一名黑衣人双手握剑直冲二人压下,长剑挥处,锐气四溢,数朵剑花直罩二人头顶! “当心!”钟小毛应变极快,全力一把推开田大海,自己就势一滚几丈远,站起身时已将判官双笔抓在手中凝神戒备,一边冲黑衣人冷声道:“阁下是谁?为何偷袭我二人?莫不成是那什么魔王派来的杀手么?!” 黑衣人脸面用黑纱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形落地后并不答话,左腿一翻,斜身几剑劈向钟小毛——剑风时而刚猛无匹,时而阴柔怪异,招招不离钟小毛的要害。 钟小毛勉力抵挡得几招,已知自身功力与黑衣人相去甚远,判官双笔立即施出点苍绝技“阎罗点睛”、“牛头推磨”、“马面哭丧”、“无常索魂”、“判官勾名”等数十招看家杀手,判官双笔或点或推或刺或削或钩或敲,时刻攻向黑衣人“人迎”、“上脘”、“建里”、“气海”、“关元”、“大椎”、“神道”、“悬枢”、“命门”等数处大穴,迫得黑衣人攻势一滞。 田大海业已回过神来,大吼一声,拔了大铁笔排山倒海般砸向黑衣人! 黑衣人似对钟小毛和田大海二人的武功路数甚为清楚,很快便稳住了阵脚,脚步极快地旋转移动,时而剑走轻灵,以剑尖轻点二人各处大穴,时而翻身展臂大力劈斩。数十招下来,钟小毛和田大海已是狼狈不堪、险象环生。 再斗得几合,黑衣人冷哼一声,身子忽地螺旋飞起,长剑蓦地变得力重千钧,“铿铿”几下将钟小毛的双笔击落,“铮铮”数下又将田大海的大铁笔硬生生地削为几截!长剑再度疾挥处,鲜血飞溅,钟小毛左肩和小腹连中数剑,田大海双腿被削去了好几块皮肉! 黑衣人更不容情,长剑一紧,便待痛下杀手! 眼见情势危急,一道青影忽地似流星般疾驰而至,一名青衣蒙面人已挡在了钟小毛和田大海的前面,双掌叠翻,连拍数下,一阵阵沉缓凝重的劲风绵延不断地压向黑衣人! 黑衣人瓮声道:“你总算出现了!”随即微一冷哼,单掌向前一拍。只听炸雷般的一声巨响,黑衣人被震得连退数步,四周激起漫天尘土,燥枝枯叶回旋激荡。 青衣人巍然不动,蒙面巾内射出两道冷厉的寒光,紧盯着黑衣人。 黑衣人似乎吃了一惊,稍一调息,双足一蹬,人如离弦之箭般托着长剑直冲青衣人撞去! 青衣人单腿一抬,一勾一踢一旋,脚尖轻碰在黑衣人的长剑上。剑尖贴着青衣人的肩头滑过,青衣人大吼一声,顺手一掌拍在了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闷哼一声,身形一阵巨震,人已顺势斜飞而起,一边哑着嗓门叫了声:“果真是你!”叫声中,人已转身如弹丸般疾纵而去,片刻没了踪迹。 青衣人微哼一声,闪电般朝黑衣人逃去的方向追了过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 钟小毛捂住两处较重的伤口,盯着青衣人消逝的方向呆立了半晌,眼中尽是迷惘不解之色,忽而又现出几分惊疑、恐惧,一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可能?!怎么会可能?!……” 田大海咧着大嘴走了过来,一边嚷嚷着:“小毛,发什么愣?娘的,这黑衣人的武功已高得出奇,咱们点苍派的绝技他好似全都清楚——谁知又冒出个救咱们的青衣人来,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我的老天!咱们这点武艺……唉,真他娘的是见不得人了!” 钟小毛回过神来,面色沉重地道:“倒并非咱们武艺太差,只不过这两人都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罢了……”顿了一下,又缓缓道:“大海,有件事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对别人提起!” 田大海用金创药涂了一下伤口,又扯了些衣襟包扎起来,一边道:“有什么事大不了的?先把伤弄好再说!” 钟小毛点了点头,也取了些金创药将伤处敷了。好在伤势只及些皮肉,略一包扎,便无大碍。 再歇息了片刻,钟小毛方道:“大海,我看啊,方才那黑衣人好像是咱们师父!” 田大海吓了一大跳:“什么?!啥啊?!啥?!小毛你怀疑那人是师父?!不会的!决不会的!师父怎么会杀咱们呢?!这决不可能!决不可能!小毛你再精明,这回也决不会对!” 钟小毛道:“但愿我没有对,我也只是凭猜想而已——这黑衣人的身形很像师父,又这般熟知点苍派的绝技,来杀咱们的时候又太凑巧了,而且他变着声说的两句话,尽管是装出来的,但仍跟师父的声音极为相似……” 田大海笑道:“小毛,你太过滤了——天下之大,身形、声音相似者何其之多?!点苍派的武功如此有名,别人能熟知也并不奇怪啊……”他虽笑着,却笑得极为勉强,眼神中隐隐有几分惶惑之色。 钟小毛沉声道:“我还觉得那青衣人好似我爹!” “什么?!”田大海这回真的跳了起来,“小毛你昏了头了罢?!你说那青衣人会是你爹——我那可怜的钟三全钟大叔?!他体弱多病,犁田耕地都要我和你帮忙,怎么会可能有那般深厚的功力?!听崆峒派袁彪大侠说,救他的青衣人在‘武林魔王’眼皮子底下都可来去自如,若救咱们的这位青衣人就是那位青衣人,也就是说就是你爹的话,打死我我也不会信!”他边说着,边将头摇得跟货郎鼓似的。 钟小毛轻叹道:“我也不信——自我懂事以来,我就只知我爹是一个耎弱善良、任人欺凌的病夫,他又怎会有这等高强的武功?……可是、可是他身上的那股特别的气味……我决不会弄错!”顿了一下,他又道:“而且,正如袁彪大侠所说,他为何舍近而求远,将袁大侠送到咱们点苍派来呢?!” 田大海连连摇头道:“你一定错了!一定错了!” 钟小毛凝神望着天边的夕阳,一字一字地道:“若我没有错,武林之中必有一场大阴谋,各大门派可能真会有灭顶之灾……”说话之际,眼见夕阳渐渐被一阵浓浓的愁云惨雾笼罩起来,天地间顿时一片灰暗。忽又刮起一阵狂风,随即云开雾散,如血残日又照亮了大地。钟头小毛的眼神也随之一亮,沉声道:“而我爹,必是化解这场劫难之人!” 武林秘辛录(二) 第二章各派掌门 少林寺。 大雄宝殿。 神圣,庄严,肃穆。 缭绕香火中,十几名僧人盘膝坐着。钟小毛和田大海也静静地坐在蒲团上。 内中一位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悟性大师。他双目微闭,仿佛在思忆着遥远的往事。但听他缓缓道:“那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金长魁还是一名少年侠士,常打抱不平,四处惹事生非,又自命风流、到处留情……武林各大门派多少女中豪杰、官家大户多少碧玉闺秀,均对他倾心相许……然则他却用情不专,欠下太多风流之债,致使各大门派及诸多官宦富豪对他恨之入骨,多次派高手追杀于他,而派去的人却都是有去无回……后来崆峒老掌门亲至江南,请江南匕首帮刺杀金长魁……” 田大海愣了一下道:“匕首帮?这字眼从没听说过!” 悟性大师两眼迷朦地望着前方,声音低沉地道:“江南匕首帮,瓦解已有五十余载了,你自然没有听说过……当年的匕首帮,是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只要有人肯出重金,什么人都杀——曾有多少豪客大侠、江洋大盗或是朝中大臣,都难逃匕首帮的追杀……像当时名满天下的‘追风剑侠’义惊天、凶名昭著的‘恶虎’皮大归、苏州知府的大公子勒尚礼等,均是丧身于匕首帮之手……” 一名黄衣老僧道:“原来苏州那桩命案也是匕首帮做的……”但见这老僧面颊金黄削瘦,正是悟性大师的师弟“金面神佛”悟法大师。 悟性大师接着道:“其实传言有虚,勒尚礼倒真正死于金长魁之手,反叫匕首帮背了黑锅……”顿了一下,又道:“匕首帮多次刺杀金长魁均未得手,反而惹恼了金长魁——他凭着一把寒玉匕首,连挑了匕首帮江南十四个窝点,又一把火烧了匕首帮的老巢,亲手割下匕首帮老大的人头挂在苏州城门之上——威慑江湖百余年的匕首帮就这样毁于一旦……各派掌门深恐金长魁的盖世武功和无所顾忌的行径,利诱威逼一位金长魁最心爱的青楼女子在金长魁的饮食中下了一种无形无色无味的慢性剧毒,趁金长魁毒发之际,派遣各派高手全力追杀……不料金长魁的武功委实高得出奇,强忍剧毒,杀出一条血路,逃到青龙山后便再没了踪迹……五年后,他竟又在江湖上出现,先杀了那个出卖他的女子,又将十几个州县所有的青楼尽数烧毁,并残杀了百余名崆峒、点苍、青城等各派弟子,当时人称‘武林魔王’……唉,天下苍生,莫明相仇、自相残杀,何苦!何苦!”叹息了一阵,方接着道:“各大门派震惊之余,决定合力对付金长魁。由少林方丈出面,连同丐帮、武当、崆峒、峨嵋、点苍、仙霞、华山、青城各派掌门,联手追杀金长魁……十个人从塞北战到江南,从江南杀到关外,拼斗了数十个昼夜,最终各派掌门合力在青龙山将金长魁击落下了青龙崖……青龙崖万丈深渊,金长魁四十年后竟又能重现人世,岂非天意?他仍不忘旧仇、再造杀孽,人性之顽劣,何弗至斯?!” 钟小毛微微叹息道:“这位金长魁倒不失为光明磊落之人,性情虽太过孤傲偏激,江湖各派却也不该如此对他……倘若正相诱导,他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大侠……” 悟法大师摇头道:“世事难料——这金长魁未必肯听劝导,九大门派又何尝能容忍一个年轻后生横行江湖、凌驾于他们之上呢?天下武林仇杀,原本就是无谓的意气之争啊!” 正说间,外边知客僧来报,说各派掌门均已到了少林寺门外。 悟性大师起身道:“我等前去迎接!” 当下众人齐行到寺院门口,但见院外早已站满了各色人等,其中有丐帮帮主钱守七、副帮主洪含笑、三名长老和四个八袋弟子,还有武当派掌门清云道长及他的清风、清妙、清心、清闲四位师弟,有峨嵋派掌门慧心师太几个师妹和数名女弟子,华山派掌门穆天杨、华山二老及华山八大弟子,仙霞派掌门蔡元珠及身边两名美貌的女弟子:一位腰插金笛,一位背负双剑,正是江湖人称“笛剑双姝”的蔡仙萍、蔡玉清两姐妹。 再看后边,是钟小毛和田大海的师父陈贵景、师叔杨如风及崆峒派大弟子袁彪,还有青城派掌门司马空、二掌门司马凌及门下十数名弟子。 悟性大师合掌道:“阿弥托佛!诸位掌门、武林同道不辞辛劳赶往少林,实乃武林之大幸——先请大堂里用茶!” 当下众人随悟性大师进了寺门。低一辈的弟子被安排到后院歇息,只有各派掌门人及职位较高的弟子在客堂用茶、议事。 钟小毛和田大海见到陈贵景,齐地躬声道:“师父!” 陈贵景“嗯”了一声,摆了摆手道:“你二人坐在杨师叔一旁罢!” 钟小毛和田大海坐好后,悟性大师扫了众人一眼后道:“各大门派掌门头领已尽数到齐,就请开始商议罢!”又看了看袁彪道:“袁大侠伤势已好,殊叫老衲欣慰——只可惜昆仑派常年与华山派争斗,二派势力各有削弱……”又看着青城派掌门司马空和司马凌道:“青城派与蓬莱派也是多年积怨,虽蓬莱日趋衰亡,然青城亦受重大损失……”复又重重一叹道:“若天下武林人士正气浩然、上下一心,宵小之徒又何能立足于江湖?” 司马空微哼一声道:“大师神佛胸怀,我等凡夫俗子远远不及——我等只知‘士可杀,不可辱’、‘有仇不报非君子’……” 悟性大师正待开口,武当派掌门人清云道长接道:“这些姑且不谈……诸位俱都收到了‘武林魔王’发出的‘魔王生死帖’,‘武林魔王’要与各大门派在崆峒决一死战——试问我等何以处之?” 点苍派掌门人陈贵景道:“难道各大门派怕死不成?!就算‘武林魔王’一众设下天罗地网,我等也要全力灭掉他们!”转首又向峨嵋派掌门人慧心师太道:“师太以为如何?” 慧心师太道:“少林武当,武林泰山,贫尼听悟性大师调度……” 陈贵景微一冷笑,不再发话。 丐帮帮主钱守七沉声道:“我丐帮当率众弟子全力以赴!” 华山派掌门人穆天杨道:“华山派将与天山、恒山、黄山、崂山等派联手汇集崆峒!” 仙霞派掌门人蔡元珠轻叹一声,看了穆天杨一眼道:“仙霞派亦不甘落后……” 崆峒派大弟子袁彪吭声道:“崆峒虽近灭门,袁某亦誓随诸位血战崆峒!” 悟性大师微一捻须道:“众志成城——诸掌门均有捍卫武林正义之决意,上下一心,何愁‘武林魔王’不灭?!但此次魔王重出江湖,蓄谋已久,非同小可!他本人武功高不可测自不必说,手下更是好手如云,又闻说他还在各门派里安插了不少奸细,我等须万分慎重对待!” 听到此处,钟小毛向四周扫了几眼,但见丐帮帮主钱守七和仙霞掌门蔡元珠无奈地叹息了一下,武当掌门清云道长微闭双目、漠然垂首,青城掌门司马空只是冷笑不已。 钟小毛心下暗道:“这许多掌门人,为何俱有些蹊跷?”再看自己的师父陈贵景,一脸木然,不见一丝表情,他不由暗叹道:“我自负聪明精干,这场武林浩劫我虽预感可能会有一个大阴谋,却也是难以捉摸啊……” 武林秘辛录(三) 第三章武林秘辛——魔王九子 崆峒派后山大坪,宽阔开朗,十里见方,四周山岩树木环绕。 此刻天山万里无云,艳阳高悬,绿荫深处偶有鸟儿懒洋洋地叫几声。这本是一片静谧祥和之地,眼下却充满了狂戾的杀气。 这里几乎汇聚了武林各大门派所有精英、江湖黑白两道所有高手。 众人分成三派。 一派是以少林方丈悟性大师为首的各大门派,一派是“武林魔王”金长魁为首的众多黑道好手,还有一派是漠视场上情势变化的隐者、游侠、独行大盗及一些名不见经传的镖客等等。 “武林魔王”金长魁威严地端坐在一张豹皮轮椅上,赤发红眉,一脸煞气。两旁默立着十数名服饰怪异的彩衣童子,还有几十位黑衣蒙面人垂首立在后边。再两旁是黑道有名的众多煞星,内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清风寨寨主“天钩手”姚伯光、“两广巨盗”秦林、“太湖四豪”沙克力兄弟、“黑血乌刀”马玉龙等人。崆峒派掌门人凌宵道长及门下十数个弟子垂首端坐一旁,一动不动。稍后,凌宵道长抬头望了一下四周,似有愧色地低下头,便不再有动静。 悟性大师及各派掌门昂然挺立,俱都面色肃穆。各大门派众弟子受戒极严,俱都不出一点声响。 整个气氛一片肃杀。 金长魁四周扫了一遍,怪笑一声道:“差不多都到齐了?嘿嘿,诸位名门正派果然守信用!”他声音虽不甚高,方圆十里却四处可闻,显见其功力之深厚。 悟性大师双掌合什,庄严地念声佛号道:“阿弥托佛!金施主,世事如烟云,四十年的流水光阴仍未冲淡你心中暴戾的杀气么?天下众生,自相残杀,却又何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金施主当尽早放下屠刀、抛却一切是非恩怨……” 金长魁忽地笑容满面,眼里透出无限慈祥的爱意,看着悟性大师微微笑道:“寒波,你不用再装了,今日各大门派难逃劫数,你快过来让义父好好亲热一番……” 他此番言语对着悟性大师而发,众人先是一愕,继而大哗。 悟性大师面色漠然,淡淡道:“往事成往昔,老衲法号悟性,不再是昔日的寒波……”此言一出,他身边数人即刻跳离他几丈远,均以怪异的目光瞪着他。少林众僧中有多人叫道:“师兄何出此言?!”“师兄你……”“师父……”有多人窃窃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金长魁蓦地暴喝一声:“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峨嵋派掌门慧师太、华山派掌门穆天杨、点苍派掌门陈贵景、青城派掌门司马空和二掌门司马凌几人突地翻身掠起,各向自家门人暴施杀手! 慧心师太长剑疾挥处,她好几个师妹连中数剑——慧贞、慧明师太胸腹各中一剑,手指着慧师太,圆瞪双目,只是说不出话来。紧接着,剑光暴溢,血浆四泻,数十名峨嵋女弟子被拦腰斩断,残肢碎尸篷炸飞溅,惨不忍睹! 穆天杨双手齐拍,插身在华山众门人中全力发掌——华山八大弟子首当其冲,纷纷中掌,均身负重伤。功力较弱的十数名华山底辈弟子当即惨死在自个的掌门师公手下。华山二老猝不及防,亦各中一掌,受了不轻的内伤。 司马空和司马凌二人四袖齐舞,青城派独门暗器“青蜂钉”雨点般洒向青城门人,三、四十名青城门人立遭毒手。功力较高、应变极快的三掌门司马啸距司马空和司马凌二人最近,不提防两位师兄竟会突然对自己人暴施毒手,仓促间翻身倒纵疾掠而起,落地时亦身中数枚“青蜂钉”,手指着司马空和司马凌,涩声道:“我早见你二人身藏了十数筒‘青蜂钉’,本以为是用来对付外人的……却不料……竟、竟是用来……对、对付自、自己人……”话未说完,人已气绝倒地! 陈贵景的判官双笔早已握在手中,左手一笔扎进了他身边“火排棍”杨如风的胸口,右手一笔点向崆峒大弟子“铁血金轮”袁彪的太阳穴,双足同时盘旋绞索般连踢他身后的钟小毛和田大海等数名点苍派弟子。钟小毛似早有防备,判官双笔也早已抓在手里,侧身鱼跃间左手一笔格开了陈贵景点向袁彪的一记杀手,右手一笔反扎陈贵景“巨阙”、“气海”、“陶道”、“腰阳关”四大要穴。田大海亦挥动他新制的大铁笔冲陈贵景猛撞过去! 这一系列变故,不过在瞬息之间。 慧心师太、穆天杨、司马空和司马凌几人得手后早已疾掠而起,跪落在了金长魁的面前,齐地叩拜道:“孩儿叩见义父!”陈贵景亦不过晚得一眨眼工夫,也飞身跪倒在了金长魁跟前。 “火排棍”杨如风艰难地叫了声:“师兄你……”便圆瞪着双目倒地身亡。 袁彪愣愣地呆立当地,眼中一片茫然。 点苍派三掌门姚昆朝陈贵景怒喝道:“原来奸细却是你!” 金长魁双手一摊,呵呵笑道:“孩儿们快快起来!”眼见慧心师太几人恭立一旁,他不由纵声笑道:“四十年苦心谋算,四十年闷声怨气,今日终算有了个结果!哈哈哈!哈哈哈哈!”忽又面色一沉,向悟性大师、清云道长、钱守七和蔡元珠几人厉喝道:“寒波、云燕、七巧、元珠!你们呢?你们竟敢背叛义父么?!” 这一时刻,众各大门派中人惶惶自危,相互离开数丈远,你看我,我看你,各自不相信任。只因这番变故太过突然、太出乎意料,江湖中人人信任、敬仰、拥戴的各派掌门竟对自家门人痛下杀手,还将“武林魔王”金长魁叫做义父,怎不令各大门派中人心寒?江湖中各人之间又怎可信赖?连平日里最亲近之人,大多亦疑惧相视。 游侠李傲白拧开他的葫芦盖,猛灌了一大口酒,狂笑道:“江湖多诈,人心险恶,果真不虚!” 独行大盗敖广豪傲然笑道:“九大门派素以道义自谓,却不料自家掌门人竟是邪恶奸徒!咱家行事光明磊落,却只笑话了这等小人!” 久不在江湖走动的“武林三老”中的“仙鹤童叟”吴边际微叹道:“武林浩劫,气数使然!” 悟性大师双掌合什,垂首低念道:“这一浩劫,终难逃脱……”忽抬头四顾,沉声道:“诸位不必如此惊慌——各派掌门这等做法,有个缘由!”待见众人平静下来,他又接着道:“四十年前,金长魁金施主被各派掌门合力击落青龙崖,侥幸未死,虽废了双腿,但却练就了一身更霸道的武功……他出了青龙崖后,收养了十数个孤儿,老衲是其中年岁最长的……” 金长魁冷哼一声道:“你总算还记得是谁把你养大的!” 悟性大师叹息了一下,接着缓缓道:“老衲当时名叫寒波,武当清云道长名叫云燕,丐帮钱帮主名叫七巧,华山穆掌门名叫碧轩,崆峒凌道长名叫子林,点苍陈掌门倒是没有变,一直名为贵景……青城的两位司马掌门,一个叫明华,一位叫德心——还有一个最小的金全忠,却是金长魁金施主的亲生骨肉……” 金长魁勃然怒道:“那个逆子,你竟还敢再提起?!” 悟性大师不紧不慢地道:“峨嵋慧心师太本名紫君,仙霞蔡掌门一直叫元珠没有变,她与华山穆掌门本是一对夫妇……” 各大门派不由愕然地向仙霞派掌门人蔡元珠与华山派掌门人穆天杨二人望去,但见蔡元珠幽幽地望着穆天杨,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 穆天杨望着蔡元珠,冷冷道:“元珠,你也背叛义父了么?!” 蔡元珠微叹道:“轩哥,不要怪我……” 慧心师太忽地冲悟性大师厉声叫道:“他们本是一对夫妇,难道我与你就不是一对了么?!自从你入了少林寺后,你就一再躲着我,现下竟又背叛义父——你这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狠心贼!”此刻的慧心师太,状似泼妇,全没了往日里峨嵋派掌门人的端庄、肃穆。 众人听得这些话,又不由一阵大哗。 金长魁似乎有些痛心地对悟性大师道:“只因你与云燕和子林三人年纪最长,我才让你三人各为僧道,却不料佛道之学果真很有感召力啊,竟将你三人感化了……嘿嘿……”忽又向钱守七和蔡元珠二人道:“七巧与元珠呢?你们可不是出家人,为何也背叛我?!” 钱守七沉声道:“义父,你的养育之恩,孩儿只能以死相报了!老一辈的各派掌门人,老的老死,退的退隐,你多年的怨恨难道就不能就此化解了么?如此滥杀无辜,却又何苦?!” 蔡元珠叹道:“义父,请恕孩儿不孝——这些年来,孩儿早已厌倦了一切……” 悟性大师接着道:“我等数人,奉命混入各大门派,凭着过人的资质和金长魁金施主的暗中安排,逐渐取得了各派掌门之位……老衲时常心中有愧——身入佛门,却背负重孽,这一生罪过,将何以洗之?” 游侠李傲白放声笑道:“大师敢于投明,何愧之有?!” 钟小毛心下微叹,对一直傻呆着田大海苦笑道:“早知各大门派混有金魔王的奸细,但谁又能料到最大的奸细竟会是各派掌门人……” 钟小毛的师妹霍冰姬靠近他道:“师兄,等下必有一场血战,你可要照顾小妹……”说着,神色略慌地向钟小毛怀里偎去。 钟小毛可乐坏了,一边轻轻拍了拍霍冰姬的肩头,一边大咧咧地道:“没事!没事!有我在,一准没事!” 田大海回过了神来,有些酸溜溜地瞪了钟小毛一眼,没好气地道:“就怕呆会儿你连自个都保不了!” 正说时,但听金长魁狞声笑道:“好!好!好得很!背叛我的人都得死!孩儿们,杀!” 话音刚落,慧心师太几人早已掠入各大门派人群中大施杀手! 数十名黑衣人、黑道高手亦随即加入战团。 各大门派中人除了极少数高手外,大多数人的武功均在二流之间,慧心师太等人直如狼入羊群,数十名各门派弟子立遭杀戮! 眼见即将血流成河之际,半空中蓦地响起雷鸣般一声大吼:“住手!”吼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众人都不由自主地一下呆在当地。 一道青影流星般坠落地面,一位青衣蒙面人已立在金长魁面前。 金长魁呆呆地看着青衣人,神色忽地激动起来,指着青人衣颤声道:“你、你是忠儿?!” 青衣人缓缓除去蒙面巾,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仍不失清秀俊雅的瘦脸,轻声道:“爹,是我,你的忠儿……” “忠儿!”金长魁几欲扑上前去,却又强自忍住了,随即厉声道:“逆子,你还有脸来见我?!” 那边钟小毛却已冲到青衣人身边,欣声叫道:“爹,果真是你!” 田大海蹦跳着跑到青衣人跟前,欢声道:“钟大叔,小毛早怀疑救我俩的是你老人家了,没想到果然不错!” 原来这青衣人却正是钟小毛的父亲钟三全。他拍了拍钟小毛的头顶,慈笑道:“小毛,你怎会猜到是爹?” 钟小毛呲牙一笑道:“你身上那股子气味啊,除了你别人是不会有的……”顿了一下,突又奇怪地道:“爹,你怎地叫金魔王也叫爹?!” 金长魁眨了眨眼,看了看钟小毛,问钟三全道:“忠儿,这小娃娃是你的骨肉?” 钟三全道:“不错!”随即一掌将钟小毛按跪在地上,沉声道:“小毛还不快拜见爷爷?!” 钟小毛心知一切都是事实,遂磕头道:“孙儿小毛拜见爷爷!” 金长魁双手一伸,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立将钟小毛托起。他乐嗬嗬地看着年少英俊的钟小毛,喜不自禁地长声笑道:“金家有后!金家有后啊!” 敢情钟小毛的父亲钟三全正是金长魁的亲子金全忠,钟小毛也该唤做金小毛了。 田大海猛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小毛怎会成了‘武林魔王’的孙子了呢?!……怎么会可能?!……怎么会可能?!……” 霍冰姬则呆在一旁不知所措——没想到先前还叫心上的小毛师兄保护自己,怎料得到转眼间心上人竟成了大魔头的孙子?! 金小毛靠近她,悄声道:“不管怎样,师兄都会照顾你的!” 金全忠向金长魁轻声道:“爹,该醒醒了——四十年的风雨都经历过了,人生转眼即逝,往日的恩怨还不肯抛却么?” 金长魁怒道:“忠儿!二十多年前你就不辞而别,一去没了踪影,后来才听贵景说起你的一点音讯,却又不敢断定——为父四十年来含辛茹苦、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一洗前仇、消却心中恶气么?!你怎地却不帮着为父?!” 金全忠淡淡道:“你的所为,已不再是昔日的侠义之举——你已成了一个真正的、暴戾的杀人魔王,不分青红皂白、无论善恶忠奸,背驰公道、天理难容……寒波、云燕、七巧、子林几位兄长和元珠姐都已看透了这一切,你怎地却看不开呢?” 司马空靠近金全忠,轻叱道:“全忠,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还不快向义父磕头领罪?!” 金全忠手一指司马空,目射寒光,冷声道:“明华,我正要说到你!你口口声声孝忠你义父,却为何暗地里勾结官府、妄图将你义父连同所有的武林人士一网打尽?!” 司马空目中杀机大盛,森然道:“全忠,你不要血口喷人!” 武林秘辛录(四) 第四章血河漫山 金全忠冷笑道:“四周早已布满了锦衣卫伏兵……” 不容金全忠说完,司马空双袖疾挥,漫天“青蜂钉”铺天盖地般罩向了金全忠!那边司马凌数十枚“青蜂钉”也疾射金长魁! 金全忠微哼一声,单掌一竖一推,一股强大的劲气顿时涌出,将百数枚“青蜂钉”尽皆震落在地! 金长魁一动不动,立在他身边的十数名彩衣童子已各自飞身而起,寒光闪动,十数把匕首将数十枚“青蜂钉”尽数挑落! 但同时司马空和司马凌二人俱已飞身斜掠了十数丈开外,各自抖手将一枚“霹雳弹”甩向半空! 几声暴响过后,突地竟有几万名官兵忽啦啦地从四周冒了出来——为首的四名武官,正是鼎鼎大名的“东厂双雄”邹无英、邹无雄昆仲和“西厂二煞”张不连、张不通兄弟。 司马空和司马凌领着众官兵四面包抄过来,将众武林人士团团围住,众武林人士即刻一阵骚乱。 金长魁嘿嘿一笑,向司马空和司马凌二人森然道:“明华、德心,你二人竟将义父也算计在内,野心不小啊!嘿嘿……” 司马空大声道:“义父,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圣上早欲将武林人士统归朝廷所用,若义父领着众人效忠朝廷的话,还有一条生路——否则,此处就是天下武林瓦解之地!” 华山派掌门穆天杨不屑地冷笑道:“明华,你太不自量力了——凭这么些鸟什子官兵,就想威胁义父么?!” 司马空冷冷道:“碧轩,你我交情虽最好,但你若不肯归降朝廷的话,少时也怨不得兄弟手下无情了!”转首又向金长魁道:“义父,孩儿与德心现任东、西二厂幅总管,若义父肯归顺朝廷,圣上之意可让义父统领东、西二厂……” 金长魁大怒道:“住口!我金某人向来与朝廷官府势不两立,你与德心竟敢勾结朝廷谋算整个武林,早已该死……” 官兵头领邹无英朝金长魁大声喝道:“金逆贼!还记得五十年前丧于你手的苏州知府的勒大公子么?!本官乃是他的亲外甥,现下就是本官为舅父大人报仇之时了!”言罢,转首向众官兵沉喝道:“无论何人,一律格杀勿论——杀!” 几万名官兵齐地吆喝一声:“杀!”声势吓人,震动山野,官兵们刹那间已如潮水般向众武林人士席卷过来! 金长魁蓦地长啸一声,声震寰宇,铿锵不绝,众武林人士、官兵俱都一阵头晕目眩、耳鸣心跳。只听他狂笑道:“四十年谋算,弃我着何其多!老夫业已想开,天下武林人,我等本应是同仇敌忾之辈,这一切恩怨是非,只因朝廷官府没给武林朋友一个太平日子过,今日我等就杀他个痛快罢!” 悟性大师以佛门“狮子吼”神功沉声道:“善哉!一切是非,缘由心生!天道不公,众生亦当奋起相抗!我佛门弟子今日也要大开杀戒了!” 金全忠冲众人暴喝一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杀官兵!”话声中人已冲天拔起,排山倒海般向司马空和司马凌二人连发数十掌! 众武林人士如梦方醒,俱心知生死存亡在此一瞬之间,不论黑白两道、男女老少,纷纷呐喊一声,狂扑官兵阵中,开始了一番惨烈的搏杀! 众官兵武艺稍逊,但人数太多,且讲究阵法,领头的数十名武官也是东、西二厂挑选出来的精英,武功不弱,各领着千余人围成一个又一个的圈子,共分成十多个大圈,每圈围住近百名武林人士,或全是长枪结阵,或全是单刀独挥,又或刀枪剑戟并用,还不时有隐身在盾牌丛中的弓箭手暗施冷箭。 众武林人士虽武功较高,怎奈大多只讲单打独斗,杀得几名官兵,即刻只身陷入官兵人海之中,武功略差的数十名各大门派弟子立时被官兵绞杀! 穆天杨、慧心师太二人找上司马空和司马凌二人,四人立即撕杀在一块,斗得难解难分。 钱守七、蔡元珠与“东厂双雄”邹无英和邹无雄兄弟斗在一起,略占上风。 那边陈贵景、凌宵道长缠上“西厂双煞”张不连和张不通,各自使出浑身杀着,险象环生! 金全忠与黑道姚伯当、秦林、马玉龙和沙克力兄弟等数名枭雄再加上金长魁手下的十数位黑衣人及六个彩衣童子亦跻身战团,兔起鹘落之间已连杀百余名官兵! 悟性大师领着众少林僧人结起“罗汉大阵”,守住受伤的各门派弟子及武功较弱的数人,他自个亦挥动禅杖横扫官兵,当者披靡。 清云、清风、清妙、清心和清闲几个武当道士亦跟众道人结起“七星剑阵”、“四象大阵”、“两仪剑阵”、“混元一气八卦大阵”等武当阵法,稳稳守住自身,还不时杀伤数名官兵。 丐帮副帮主洪含笑与三名长老亦领着众多丐帮弟子结起“打狗阵”,反倒将上千名官兵分割成了数十块,正逐块逐块地将其杀灭! “武林三老”中的“仙鹤童叟”吴边际、游侠李傲白和独行大盗敖广豪等数人却不愿涉身事中,逼退数名官兵,便各自施展绝顶轻功,鸿雁般掠出数十丈开外,立足场外观看。 但见双方一时相持不下,各自伤亡惨重。 金长魁忽地狂笑道:“四十年的怨气,今日就算在这帮朝廷走狗身上罢!”笑声中,双手按在轮椅座上,俩肩微耸,人已冲天拔起,鹰隼般接连几个大翻转,掠至邹无英和邹无雄兄弟的头顶——狂笑声中,他十指连抓,闪电般扣向邹氏兄弟二人的“百会”、“强间”、“太阳”几处大穴! 邹无英、邹无雄二人本在钱守七和蔡元珠的合攻下已处险境,而金长魁又蓦地从天而降,业已施出他当年名震江湖的“天魔十九抓”,怎不叫邹氏兄弟心惊胆战!仓皇中,二人脚步疾错,避开了金长魁六抓,金长魁双手各五指却如影附形紧贴二人头顶,化出数十道幻影,连变十三种套路。 邹无英和邹无雄念头尚未转及,两颗大好头颅已被抓得粉碎!钱守七一掌亦已拍到,将邹无英的尸身震飞几丈远。蔡元珠长剑疾挥,将邹无雄削成了两段! 长笑声中,金长魁身叠数道虚影,一眨眼人已晃至张不连和张不通兄弟头顶,手中俨然多了一把匕首——飞旋中,匕首溜出数道凄厉夺目的寒光,但见血汁暴溅,张氏兄弟二人已是身首异处! 金长魁又是一声狂笑,双臂长伸,一个翻转,人已回到了轮椅上,一边纵声长笑道:“痛快!痛快!许久没有这等痛快杀人了!” 金全忠遥遥喝道:“爹,身手不减当年——忠儿也不甘落后了!”话声中,狂飙般拍出十八掌,将他身前数十名官兵震得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疾飞十数丈开外。他人亦怒燕般掠起,脚下连连虚点,向正自苦斗着的十余名官兵头领各发出一掌——数声闷雷般的巨响后,十余名官兵头领尽数狂喷鲜血倒地而亡! 金长魁捻须微笑道:“忠儿的功力大有进展啊,已不在为父之下了……”呆了一呆,忽地长叹道:“老矣!老矣!这一身八十多载的臭皮囊,拖到如今,却又为何?终有一日,也会化为灰烬……” 再看众官兵,一时没了头领,即刻乱了锅,阵法一阵大乱,众武林人士趁机疯狂杀上!官兵们兵败如山倒,已毫无招架之力——几万名官兵,只逃得了百余人,剩下的尽数丧身此处!众武林人士亦元气大伤,死了六、七百人,残了百数人。 金长魁向仍在打斗的司马空和司马凌二人道:“明华、德心,你们还要顽抗到底么?” 司马空、司马凌二人与穆天杨和慧心师太苦斗之时,已察觉场中变故,更瞥见金长魁残酷的杀人手法,虽心内惶恐,却深知金长魁的性情脾气,料想就算自个认罪伏降亦难有生机——二人遂一狠心,各自抽出藏在腰囊内的一把小钢锥,大袖一展,各自手上已多了一个小钢筒。二人用钢锥连敲钢筒尾端,即有数十枚“青蜂钉”尖锐地呼啸着疾射穆天杨和慧心师太! 这用钢锥敲射“青蜂钉”乃是青城派的看家绝技,穆天杨和慧心师太一见有异,早已暗中提防——怎奈这“青蜂钉”力道太过凶猛霸道,且数十枚接着数十枚不断地射来,二人只躲闪得几下,已是狼狈不堪、险象环生! 金长魁冷哼一声,对金全忠道:“忠儿,你去把这两个叛逆拿下了!” 金全忠应道:“好!”说完,人已电射而至司马空和司马凌二人身后。司马兄弟正凝神向穆天杨和慧心师太发射“青蜂钉”,被金全忠左右一手各抓住了琵琶骨,顿时动弹不得。 金全忠点了司马二人数处大穴,飞身掠至金长魁面前,将二人轻放在地上,边对金长魁道:“爹,就饶了明华和德心罢!” 金长魁施展独门手法封住二人的功力,又随手解开二人的穴道,一边微笑道:“忠儿,你以为为父会杀了他们么?为父早已看透,人生如梦,年华似水,为父再不想做这等无谓之事,只想找个清静所在,隐居一生——忠儿,你愿陪着为父么?” 金全忠欣笑道:“爹毕竟是爹,毕竟还是拿得起、放得下!孩儿愿带着小毛一同陪爹隐居深山野林——”随即转首向金小毛道:“小毛,你愿陪着爷爷么?” 金小毛笑道:“孩儿当然愿意——不过,还得带上他们两位!”说着,指了指身旁的田大海和霍冰姬二人。 田大海微皱眉道:“让我跟你受苦也就罢了,干啥还要带上小师妹呢?!” 金小毛涎着脸笑道:“师父早有意将小师妹许配予我,难道你还不知么?” 霍冰姬不由涨红了脸,只是紧低了头用手摆弄着衣襟,一声不吭。 金长魁向陈贵景笑道:“贵景,你真有此意么?” 陈贵景亦笑道:“小毛和冰姬都是孩儿最喜爱的徒弟,若非有今日之事,恐怕他二人早已成为夫妻了!” 金长魁不由嗬嗬大笑几声,对霍冰姬道:“小姑娘,你可愿意么?” 霍冰姬仍紧低着头,用小得不能再小了的声音道:“但凭前辈作主……” 金长魁欣然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又向穆天杨、慧心师太、陈贵景、凌宵道长、司马空和司马凌几人大声道:“碧轩、紫君、贵景、子林、明华、德心!你等几人已背叛自家门派,无颜再在江湖上立足,以往之事,俱要弃置脑后——往后可愿随义父隐居山林么?” 穆天杨等几人齐地跪拜道:“孩儿愿永生永世跟随义父!” 金长魁欣笑道:“好!好!很好!很好!”又朝悟性大师、清云道长、钱守七和蔡元珠几人道:“寒波、云燕、七巧、元珠,你几人正直宽厚,受江湖中人爱戴,就仍做你们的掌门罢!” 悟性大师等四人齐地面向金长魁跪倒,悟性大师颤声道:“义父养育教诲之恩,孩儿岂敢忘怀?今日义父看破红尘,孩儿亦当一生一世追随义父!”其他几人亦齐声道:“孩儿愿一生一世追随义父!” 金长魁捻须笑道:“好!好!你们总算还有孝心,义父毕竟没有看错你们——你们交代一下门派中事,咱们就即刻启程罢!” 当下,悟性大师郑重地将袈裟、禅杖和少林方丈之位传予了他的师弟悟法大师,清云道长亦将武当掌门之职授予清风道长,钱守七将丐帮帮主之位传给了副帮主洪含笑,蔡元珠将仙霞派掌门传于大弟子蔡仙萍。而蔡元珠的二弟子蔡玉清舍不得师父,死命要跟蔡元珠在一起——蔡元珠征得金长魁的同意后,也只得随她跟着了。 待众人整理完毕,金长魁长笑数声后道:“走罢!” * * 尾声 * * 夕阳斜照,数十男女老少拖着长长的身影渐渐远去。这诸多曾是江湖上名噪一时、威震八方的黑白两道武林顶尖高手,从此销声匿迹。他们的以后的故事,也就鲜为人知了。 但崆峒派后山大坪这几万多具尸身,却证明这一切并非没有发生。 武林九大门派掌门人均是“武林魔王”座下子女,这一段武林秘辛必会永久流传江湖。他们的故事,人们仍会继续猜测——悟性大师与慧心师太、穆天杨与蔡元珠这两对夫妻能否重归旧好?……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金小毛和霍冰姬这对小儿女,必定成了一对快活鸳鸯…… 我想写却很难有工夫写的书,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借用一下书名—— 横行浩宇、当代仙侣、现代侠侣、四眼神农、华夏神龙、当代小济公传、赌王对千王、锄神与厨神、超级老师、鸭蛋少侠、都市独行客、香烟超人、血霸天下、至尊保安、龙组之龙、太阳神、福娃在校园、偶不是牛得发、第九元素、毒蝎美男、人妖传说、霸王转世、潘安再世、潘金莲在校园、天翼雄风、天异传说、搜狐小道士、搜狐风流、史上最牛修真者、异能小村官、神勇片儿警、正气凛然、烟酒红尘、超级牛郎、无敌炮王、星际yin雄传、色鸟yin雄传、流氓何苦为难流氓、无敌小混混、中国学生之异能之王、起点写神、逐浪英雄、世纪雄风、第九高手、星际艳帝、修真也疯狂、周兴兴传奇、卧龙传人、青龙恶煞、王者不灭、猪哥艳遇记、武王够贱、风流小和尚、都市丐侠、离婚戒指、偶拿金箍棒打桌球、玄幻都市、异兽在校园、偶不是禽兽、野蛮教师、袍哥传奇、麻将太极拳、东方超人、一统僵山、姨妈当仙、妖异都市、欲搏商海、宇宙传说、校园凌零漆、都市大神、地球守护神、傻蛋修神记、功夫无王、贼霸天下、欲海无边、无名小卒、超能大兵、螳螂血、铁血匹夫、屁王传奇、牛皮天师、生猛消防员、怨妇救星、道行天下、人不风流枉中年、你到底碍着谁、依田图农记、依钱图美记、扫把星传记、宇宙奇兵、蝗神传说、宇宙大神、都市夜行人、刻舟求剑、海神传人、地球孤神、唯我不仙、世纪之巅、世纪大战、非凡中人、惩恶异能组、被妞泡三十六计、高墙异客、地球地头蛇、大山之子、神算天师、侏罗纪修神、八卦小天尊、降龙现世、都市酒侠、都市屠神、梁山后人在现代、异能服务生、尸家侦探、混世老光棍、急酒中心、贱客行、现代独臂刀客传、污水芙蓉、烟雨江南梦、买火柴的大男孩、拯救太阳、巴山剑客行、异能明星组、世界强人榜、小小女生爱作怪、克隆超人、客串超人、踏血寻梅、淑女难求、一个坏人、异能的哥、当代区寄传、现代封神榜、中华磁力王…… 推荐本人喜欢的一些书,顺便凑一下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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