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骨蜜》 第1节 ━━━━━━━━━━━━━━━━━━━━━━━━━━━━━━━━━ 本文内容由【oqinaide】整理,海棠书屋网(<a href=" target="_blank"></a>)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书名:酥骨蜜 作者:满城疯语 ================== 晋江非v高积分2014-04-06完结 第1章 灭门 辰时,两个身穿灰色棉袍,外罩杂色鼠皮坎肩的男人打开了马圈的木栅栏。 其中一名右眼斜着条疤痕的男子——冲着里间蜷缩着的女人们爆喝了声,“都给老子滚出来!” 被关在这处马圈里逾三个时辰的女人们——皆被昨夜那场变故吓成了惊弓之鸟,现下骤闻此厉声,她们没有一个听从命令起身,反将身体缩得更紧,更有甚者战栗不止。 刀疤脸见状额头青筋暴起,再次凶神恶煞地怒吼出声,马圈中的女人们这才好歹反过些神儿来,紧张得互相搀扶着或独自扶着墙壁起身,然后在泛着寒光的朴刀下抖抖索索向马圈外走去—— 然而,有一具窝在里间角落里的瘦小身躯此刻依旧纹丝未动。 细看方知,那是一个穿鸦青色旧袄裙的体型单薄、瘦小的女孩—— 她身体正以侧卧的姿势蜷曲着,眼皮半睁半闭,目光呆滞,看起来极像是被吓傻了才没动。 过了几瞬,女孩神色莫名一晃,似是意识到自己落下,慌得如一只刚生下没多久的羊羔崽子般笨拙地扑腾着起身。可人还没起到一半竟又摔在了地上——不过她并未因此停顿,而是十指扣着潮湿肮脏的马圈地皮儿借力,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因女孩所处的位置靠里,刀疤脸起先并未发现她,而是在目光再次逡巡检查马圈时才注意到有这么个人。 他本欲发作,但见女孩已踉跄着跟上了出马圈的人流末梢时,他冷哼一声,把头扭开没再计较。 反倒是与刀疤脸一道前来的另一名匪徒盯着瘦女孩看了好半晌,见其并无异状才移开了眼神。 这名看起来反应比别人慢半拍、动作也要蠢笨上几分的女孩名叫——谭蜜,乃是出自谭家二房的一名庶女。 借由余光,谭蜜意识到停驻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全部移开,她因紧张而苍白不已的面色才稍稍缓解了一些,心里却开始默默斥责起自己来。 原来,适才她并非因惊惧才未马上反应,根本是那会儿她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了,才没听见那刀疤脸勒令所有人出马圈的声音。 吃了教训,谭蜜不敢再大意。 微微抬头观察了一下,当确认没人在注意着自己之时,她小心翼翼地摊开了左手手掌,以右手将刚才自己趁摔倒抓在掌中的黑泥,一点点涂抹到自己脸上。 她边抹边跟着前面人的脚后跟走。 途中,不免还是会瞧见墙上、地上无处不在的尸体和血渍,谭蜜心口越窒越紧,昨夜那些血腥画面似又重新浮现在她眼前—— 昨日掌灯时分,谭家大门先是被“嘭”一声撞开,接着有一裙暴徒蜂拥般冲进了谭家。他们一见了穿着华服的男人就毫不留情得狠狠坎将下来! 常年养尊处优的谭家男人们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孬货,祸事临门,别说他们中哪个能和匪徒们对上一招半式。面对着刀口剑尖,他们不是跪地求饶就是撒丫子逃跑,根本连主动挥起一件硬物反抗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如此一来,未出两个时辰,谭家男嗣便被屠戮得一干二净。匪徒们几乎是不费什么力气便端掉了谭家这棵大树! 除却少部分参与反抗的谭家小厮有所伤亡外,剩下大部分束手就擒的小厮,及无反抗之力的谭家女眷、丫鬟仆妇等却未被剥夺性命,而是被匪寇分别收押在谭家各处。 谭家遭此横祸,多半是因为树大招风,肆无忌惮地搜刮民脂民膏,勾结官吏欺行霸市,富甲一方却从不知收敛,如是会引得匪人觊觎实在并不奇怪! 匪徒们杀掉男丁是为一绝后患;留下不曾反抗的小厮,是为了纳入新鲜血液壮大自己,这些都不难理解。 至于不杀女人—— 谭蜜想,她们没有足够实力反扑,亦不能作为杀人工具被利用,那么被留下来的原因只能是因为——皮相。 虽不知道匪徒们打算如何分配和处置她们,但谭蜜却明白一个道理——就如最明亮的珠宝一定会最先引得世人侧目一样,最出众扎眼的女子亦会最先倾覆! 于是适才她从半梦半醒中醒悟过来——意识到要被带出马圈的时候,她并非因紧张或笨拙才站不稳,而是那时危机意识复萌,趁摔倒之机抓了一把黑泥在手上,企图借助这些散发臭味的黑泥掩饰脸庞。 其实她本不必如此,因常年主动或被动的挨饿,她早已瘦得脱相,凹凸起伏的面容,丢在各具风情的谭家女人之间并不出挑。 不过掩耳盗铃也好,保险起见也罢,谭蜜都觉得但凡自己能做的,她都一定要去做。。 她深深记得娘临去前对她的叮嘱:虽然她姓“谭”,但身体里亦流淌着一半柯族人的血液。时值乱世,身赋异禀的柯族人若然现世,必引起各方群雄争抢之哗嘲。届时不仅她自己要面临沦为禁脔的命运,还会连累更多人跟着遭殃。她若能掩饰身份好好地活下去,就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故她上佳的娇颜因体瘦虚乏而不复时,她并不觉得可惜。 因为外表和命,谭蜜永远先选择后者。 —— 除谭蜜以外,昨夜马圈中的所有女人都哭了一整夜,这会儿她们身心疲惫,一个个皆顶着一双葡萄眼,步履也不怎么稳健。 她们会哭大体是为逝者悲痛,也因暴匪临门而感到畏惧。 而谭蜜之所以没哭,反而多多少少还能保留一份冷静,一来是因为她知道单纯的害怕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而且还会自乱阵脚;二来则是因她和那些死去的谭家男人之间实在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她没有一滴眼泪可以去凭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嘴角弯起苦笑,谭蜜又摇头否定自己:哦呵,不对,也不能说他们之间没有感情。 在谭家,除却五房里那同为庶出的小妹谭菱对自己真心实意外,其余的,包括昨天死去的那些谭家男人在内的所有谭家人——对她是有恨和鄙夷这两种“感情”的。 她爹谭钧华在谭家排行老二,她娘柯绍香是谭二郎的妾室。 谭二郎在世时,对谭蜜母女很是看重,虽只是庶女,幼年的谭蜜却也过着锦衣玉食,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生活。 直到她七岁那一年,这一切发生了翻天彻底的变化。 先是她爹去外地办事途中被绿林客所杀,同一年她娘也因病去世,随后不出两年,她上头那个嫡出的兄弟也夭折了。 她大娘——谭二夫人旧郁又添新痛,竟将自己相公和儿子的死都归罪到她身上,指责谭蜜是克父克兄克全家的小祸水! 失去双亲庇佑的谭蜜,在谭家的处境也便从那时彻底坏下去。 不消说谭二夫人将气全撒在她身上。另外谭家的列为大小主子,也将她视为戏弄的对象。且就连诸多下人背地也敢对谭蜜指指点点,嗤笑和鄙夷地称她为扫把星、小祸水…… 想到这些,谭蜜不禁眼圈有些发热,不过当闻听两名寇匪下达“止步”的命令,她迅速收回了对往事的追忆。 不动声色打量了遍周遭,她发现包括自己这一拨人在内的所有谭家女人,竟都被带到了谭家祠堂前的这片空地上! 匪人们带她们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暂且想不通,她只好带着这个疑问等待和观察下去。 负责押解女人们的匪寇们刚一点完人数后,便有一人赶去通报,少顷,有十来名手执不同武器,面貌各异的男人走进了空地。 他们中的多数人一边向女人们投来猎食野兽般的贪婪目光,一边踏着如意踏跺上到了祠堂门前的高台上。 比起那些押解女人的匪徒,这些人的穿着和武器要精良不少,故谭蜜推测这十来人应该就是匪首。 她站得离高台有些距离,并不能完全听清男人们在台上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他们心情不错的商量了好一阵,末了,有一名肩扛狼牙大刀,体型肥壮的光头男人,喜滋滋得率先下台向女人们走来…… 谭蜜见此男人猥琐的形容,心中十分忐忑。 不过,她只是手掌相互揉搓了一下,定了定神,便小心地将两臂收回到身体两侧,头既不抬太高,也不放得太低,比起其他女子的左闪右躲,她就像一个立在秋田里的稻草人一样一动不动。 光头男人浓眉眯缝着粗略在女人之间望了一番,最终目光落定在谭家三小姐谭芸身上,他大喇喇地迈着外八字步径直来到谭芸身边,一把牵住她的细腕就往自己身前带。 谭芸“嘤咛”一声,嫌恶地试图去甩光头男人粗糙的手掌,但哪里又甩得开? 光头男人见她反抗并不恼,反而被她的烈性子激得兴趣大增,臂上力气一收即裹娇人入怀,散发着恶臭味道的嘴巴凑到谭芸脸上啄了一下,无比受用地大笑道:“嗯,香!真是香!谭家的闺女果然都是好货色!娘子乖乖跟你二爷回帮里,爷天天变着法儿地疼你,保准叫你天天爽的下不来炕!” 谭蜜背靠声源地,看不到具体情况是怎样,但单听光头男人这一句,她头皮一麻,迅速判断出来——这些匪寇头子们现正在轮番下台挑选她们这些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哪怕是再苦重的生活,可只要咬牙坚持了,那自会有苦尽甘来的一日。 雾蒙蒙的寒冷冬天,想写着这个故事过到春天。 别被开头吓到,就像气候一样,后面会渐渐晴好。^_^ 第2章 鱼肉 谭芸呜呜咽咽地哭道:“谁要当你娘子?你个臭……大臭虫,你快放过我,否则我爹他定不饶你!” 光头男人听她这么说,反笑得更大声,抬手随意指了不远处一具被削去了脑袋,只余身体的尸体,又指了旁边另一具胸腹位置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道:“小美人,你爹?那个?还是那个呀?” 谭芸顺着他指尖看过去,一张娇颜瞬间吓脱了色,她忍了又忍,终没忍住,头颅俯下,剧烈呕吐起来。 那两具尸体没一个是她爹,但凭借衣着和体型,谭芸看出一具尸体是大房里的一个堂哥,而另一个也是她族中的兄弟…… 她吐完,光头男也不嫌,起手一把将她整个抗在自己虎肩上箍牢,不管谭芸如何晃动挣脱,他面上都堆着心满意足的怪笑,哼着怪异的曲调向祠堂外去了 后知后觉的谭家女眷、丫鬟仆妇们见到这一幕,哪里还有人看不明白她们现下正在被男人挑选的事实…… 年纪大的妇人们还好,只是吓得面目僵白而已,年纪稍轻的女子却都已骇得花容失色,低泣抽噎。 不过高台上的人并没给她们太多时间去吞咽这个事实,继光头男人之后,很快又有两个男人走下来。 这两人一高一矮。矮的是名侏儒,不修边幅,头发和长相皆是格外油腻,他腰间别着一柄与他身量极不相称的缡龙板斧;而高的面容冷厉, 尖脸狭眼,周身散发着一种阴鸷气息,未曾在身外佩戴明显武器。 侏儒男人腿短,不得不频繁更迭腿脚才能跟得上冷脸男人步子,待走至女人之间,他怏怏道:“三哥,真想不到老二这番没眼力!刚咱们进来时,大伙明明都瞅见咱帮主看了那谭三姐好几眼,分明是对她有意思!帮主体恤咱们兄弟这次端掉谭家比金峰寨出力多,才把这头三个先选的名额让给咱们三个,可他赫老二竟如此不识抬举!” 魄马帮的七八名当家匪首是拜把子结了异性兄弟的,平日里,他们除了称老大穆万全为帮主外,其余人彼此之间都以兄弟相称,被称作三哥的阴厉男人本姓邢,在魄马帮匪首里按年龄排是老三,故人称邢三。 邢三居高临下地瞥了说话人一眼,冷冷嗤道:“搬出来帮主做甚?我看分明是你董四先看中了那谭三姐!不满老二先你一步抢了人去才是真!” “嘿……嘿……三哥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兄弟我怎会像老二那样没成色儿!”被对方窥得心事,董四面上难看,心中忽地忆起邢三好像喜欢丰满女人,便意图讨好邢三敷衍过去…… 他随意朝前方看了几眼,没顾得抬头注意面貌,就指着一个身材丰满的女人向邢三建议道:“呶——我瞧着那边那个奶^子好像挺大!夜里头操练起来,肯定带劲!嘿嘿,三哥不如就选她如何?” 随着董四话音落下,谭蜜只觉自己被人扔到了油锅一样难受! 她身无二两肉,自然不可能是被侏儒董四指中的人。但是刚这两名匪徒是走到她身后位置停下说话的,而董四正是蹭着她腰眼指的人。 第2节 自布料传达到后腰上的碰触是那样真实,咬破嘴里的皮肉,让疼痛取代了不安和恐惧,她抖如筛糠的身体才堪堪平静下来!幸好那两人顾着说话没谁注意到她刚刚的失常。 邢三斜了一眼董四指的女人,不悦地撇嘴,随后几步走过去,拽出那丰满女子,捉住其肩膀就大力朝董四推搡过来,“既然四弟觉得她不错,那你就自己留着!” 被女人押倒在地的董四颜面扫地,他气哄哄地推开覆在自己身上的沉重。当看清丰满女人已经老去的面庞时,他略怔了一下。 董四不快地想:就算他没看清人又如何?难道因为这个,他邢三就有 资格让自己这样难堪……? 他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自己丢人,最后竟倏然掏出板斧一跃而起—— 寒光划过女人脖间时掀起高高的血浪! 董四不屑而冷漠地看了眼已躺在地上的女人,末了,他阴阳怪气地同邢三道:“小弟多谢三哥美让,但是三哥怎让给我一个死人?你也太不厚道了,哼,看来我还得另选一个!” 邢三见他如此挑衅,瞳内寒光炽起,袖口荡了下,已有一柄结腕匕首微泻出些许锋芒,可就在其欲出手之时,却忽闻自台上传来自家帮主穆万全警示的咳嗽声。 碍着穆万全的面子,邢三没有出手,而是白了董四一眼,拔步向远处去了。 适才,温热丰沛的血液就撒在谭蜜的颈弯、头发,和前额上。那种黏稠的质感像是一张网,将她的恐惧牢牢圈住不得扩散。 谭蜜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全部站起来了,额头上的冷汗混着血水、泥水顺着她眉毛留下来。痛苦地闭合双眼,双手连着袄裙的布料狠掐住自己大腿,才勉强让自己不至于因为背后生命的逝去——而惊吓过度瘫倒在地。 随着邢三和董四分别走开,谭蜜身后一处空间再没了遮挡之际—— 场中突响起一声女子尖利的叫声——“啊!奶娘——!” 那是谭家二小姐——谭芳的声音! 谭芳平日说话本就音调细高,这会儿因悲痛过度发出的声音更是凄厉难闻,在场许多女人被她所感染,适才站着低泣的她们,这会而全都身体剧烈颤动着放声恸哭出来。 空地中的气氛一时竟显得混乱不堪。 刚才那样刺激惊险的时刻都熬过去了,这种时候对谭蜜来说,着实已经不算什么。 是故截止到现下,不管别人怎样失态,她都未曾有过任何明显的反应。 一直如此坚持,是因她不想因过于显眼的动作而引得上面那些男人一丁点的注意。 然她没想到的是她越是冷静,反而却凸显了她和在场其他人的不同。 —— 昨日剿杀谭家的行动,实是有魄马帮和金峰寨两伙匪帮合力而为。 按照事先分配,魄马帮主要负责正面冲杀,而金峰寨则负责放哨和对抗地方官衙的救援势力。 不过没想到的是——昏聩无能的遥县地方官衙,虽收到了来自谭家家丁的上门求援,却因畏惧匪寇凶悍暴虐,大门紧闭,连屁也没敢放响一个。 这样一来起协助作用的金峰寨便轻松了许多。 是以,这会儿分配女人,金峰寨等人才甘愿先行让出三个选择的名额给魄马帮,随后自己这边才选三个,接着再交棒回给对方。 邢三、董四走远后,魄马帮帮主穆万万掳了半天虬结在一起的胡须,才向对面站着的一名看起来年龄约在三十岁上下,着灰白色直裰,碧巾束发的俊逸男子摊了下手臂,佯作大方道:“梅兄弟,请——” 俊逸男子闻言,并未马上下台,其眉眼中有一丝狡黠迅速闪过,随即他携着缕笑意,谦和道:“我们寨主卧病在床多日。此次行动多赖穆帮主费心主持大局,我金峰寨的兄弟才侥幸有机会和贵帮同享谭家的女人与钱财。故梅某自愿让出自己的机会给穆帮主先选,以答谢穆帮主深恩,还请帮主莫要推辞!” “哈哈哈……外界都道你梅曳凡,梅二当家是绿林里最具侠风之士,今日本座看来,你果真有那么点意思!梅兄弟既这么讲了,那本座就不跟你客气!”说罢,穆万全果然大摇大摆地下台去选人了。 梅曳凡望着他的背影,嘲讽地笑了笑,收回目光后,长眉却是拢起,他侧身低声询问身后随从,“松夜,我明明让你昨日跟着三当家的,现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涂煜他人现在何处?” 虽让出一个名额,但金峰寨接下来仍旧还有两人名额,本该轮到三当家涂煜和军师岳卿安…… 可涂煜现下却并不在场上。 松夜挠头,面色犯难道:“昨日行动时,属下的确跟在三当家身后,可是二当家您知道三当家一向神出鬼没的,除了他身边的屠风、戮影,他一向不喜欢周围有多余人等跟随,以属下之能,若三当家有意甩掉属下,属下实在没本事一直窥伺三当家行踪……” 梅曳凡听完他的话,目光深沉,默然许久。 直到看见穆万全选好人,高兴地返回台上后,梅曳凡才恢复常色,抱拳对其贺了贺,下巴才朝站在自己旁边的岳卿安和田颂分别点了下,示意他们下台去选女人。 二十岁出头的田颂年轻气盛,早就摩拳擦掌,这会儿得了梅曳凡的许可,迫不及待便朝台下奔去。 倒是年近不惑的岳卿安显得顾虑重重,并没有像田颂一样痛快下台。 他犹豫了一阵后,微微低首同梅曳凡道:“三当家的他还没来选,卿安觉得自己不宜先行……” “欸——岳大哥!”梅曳凡打断他的话,笑了下,道:“涂煜此人行事古怪,对女人向来又是荤素不忌,来者不拒……这会儿他人还未至,不正说明了他不在乎?倒是岳大哥你,屋里一直没个暖床的,我瞧着这谭家女人姿色不错,你赶紧下去选个合心意的,省得让田小子把好的都抢了去。” “可……”岳卿安脸上依旧为难。 “别犹豫了……快去!”见这位平日无论遭遇何事都温然不乱的男人,竟在听到自己提到“女人”二字时红了脸,梅曳凡不由眉眼弯起,促狭得轻轻推了他一把。 —— 岳卿安下台时,田颂已经选好了一个女人。 而比起田颂像个猴子一样满场乱窜的表现,岳卿安就显得格外气定神闲。 他不急,是因他笃定自己看中的那个女子肯定不会有人先他一步选走。 是的,早在魄马帮的光头赫老二下场选择之时,岳卿安就在默默观察下方的女人了。 不过他看的不单单是皮相、身材等浮浅表面的东西,自还有其他方面…… —— 虽然已经有几名匪首选择过了,但空地上的女人还剩下不少出挑的。 是以在岳、田二人前后脚下来选择之时,谭蜜自以为自己很安全。 然当她左手先是被一只温热厚实的手掌轻轻牵起,接着右手又被另一只散发着热气的手强硬拽过去的时候…… 她耳朵里“嗡”了一声…… 那一刻,谭蜜觉得身体——似都要被来自两方的力量拽得碎裂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一次,你没来及时牵住我的手,以至于后来,我们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才确定彼此。 说真的,魄马帮就是名字威风点,但金峰寨才是一支真正的高富帅土匪团体好嘛~ 俊帅腹黑二当家梅曳凡+儒雅中年大叔岳卿安+率性火爆小青年田颂,当然还有我们的男主大人。 o(n_n)o 第3章 入围 高台上,梅曳凡见岳、田二人同时牵住一名消瘦女孩,他长眸微眯,脚不由向前迈了半步。 台下—— “小少爷,人是岳某先看到的。”岳卿安脸色平静无虞,手却在不卸地道的同时上移——改抓住谭蜜的细腕,毫无退让之意。 田颂本也不是非要谭蜜不可。只不过之前他在台上看谭蜜娇小身量极合眼缘,性子又安静乖巧,便想选她来侍奉自己刚刚选的女子。谁知道岳卿安竟先一步牵起了谭蜜的手。 这让田颂对谭蜜的兴味变浓。 岳卿安睿智多思,他能看上的东西肯定非池中物。 田颂道:“军师先牵起的小瘦子没错,可这并不代表人是你先看到的!” 小瘦子…… 谭蜜眉心拢了拢,私心里很不喜欢这个称呼。不过她又不能表态,于是只能任这厮接下来一口一个“小瘦子”地叫了下去…… 岳卿安瞟了一眼田颂另只手正牵着的那名长相可爱、体型圆润的女孩子,便知道谭蜜肯定不是他中意的类型。他脸色沉了几分,道:“小少爷这是故意在跟岳某对着干!” 田颂咯咯笑了几声,“军师别忘了当初我舅父入关养病前的话,让你们多照顾我。现在为了个不起眼的女人,军师怎么就和我争起来了!那以后遇到大事,军师莫不是打算直接违逆我舅父的话了?” 他口中的舅父就是金峰寨寨主田乔。 田乔一生无子女,对亡妹所出的儿子田颂视如己出,但却养成了其太岁神一样的顽劣性格。 除了寨主和涂煜以外,这位祖宗一般不买其他人的账。 这会儿和其对上,岳卿安并没有打算退缩,他表情淡淡的,被岁月打磨得似浊还透的眼珠里透着一股生冷的执拗,他懒得再和田颂多废话,只是将加诸在谭蜜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田颂见他如此,心里更是笃定谭蜜不是凡物。他嘴角邪肆上扬,先是松开了自己先选择的那名女孩,随即也如贪心赌徒一样在谭蜜腕子上加了注。 两人你拉我扯之间,谭蜜眼里蹦出了泪花。 她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对,明明有拼命掩饰,为何现下让这两人居然还是非要自己不可? 她半只袄裙袖子被田颂拽了下来的时候,田颂被弹出去几步。站稳了,抬眼看见谭蜜白瓷一扬的藕臂,他心头没来由的一痒,着魔似的再次攫住谭蜜小臂。 若是换做别人,岳卿安可能早就不争了。但寨子里最近有几个小的行动,稳赢的局面,却偏偏因田颂的冲动好战损失严重。他早就看田颂不顺眼!故性格温润如他,现下倒也争红了眼…… 两人功力高强,长时间的拉锯着实让谭蜜无法忍耐,不过几瞬功夫,她齿间淌出细碎低吟渐渐转为嘤嘤哭泣。 岳卿安看着不忍,低叹一声,松开了自己的手…… 没想到岳卿安会松手! 田颂一下子被自己力气带的向后跌去,人失了准头,手自然也就没再顾上捉谭蜜…… 这际,众人只见有一道惊鸿掠过视野上方,紧接着一个身影将本该如落叶般盘旋着地的女孩带入怀里。 谭蜜被晕眩感吞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空荡荡的肩头已有一件干燥温暖的外袍落下。她感到眉眼处有丝丝凉气吹拂下来,微觉熨帖后,她困顿的思绪苏醒,启眸,一张俊俏的男人容颜跃入她瞳内。 这人她适才见过了,但那时他站在高台上,到底不比这会儿近在眼前来得震撼。 被陌生男子抱在怀里,她不由红了脸,羞赧地别开了视线。 见谭蜜窘迫,梅曳凡嘴角荡起一涟笑意,但很快消逝,他低首伏在她耳边,像是在轻薄谭蜜,实际却是低声飞快地同她说了句,“你若识相,等下便选我,梅某给你想要的。” 想要的?他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谭蜜心内疑惑,嘴唇动了下想问他,但最后终究忍住了。 岳卿安看被裹在梅曳凡怀里的谭蜜耳梢愈加泛红,心沉下去,眸间沁了晦色,但却没有任何动作。 而田颂就没这么好脾性。 他几次从不同位置出手夺人,却都被梅曳凡姿态从容地躲过。 技不如人,田颂气得眉毛简直都要挑到头顶,道:“二当家的,你这是何意?” “田少,刚才你只说了寨主闭关养病前同我等说的前半段话,怎么不提及寨主还说——你若有什么框外行为,便让在下、涂煜还有岳大哥约束你?” 这梅狐狸竟然用他舅父的话压他! 田颂心内啐了一口,面色清白,“那二当家现在的意思……是你也看中这小瘦子,让我和军师让你?可人明明是我和军师先拉住的,二当家却趁我们争抢不备就把人抱过去了!现下到底是二当家框外,还是我田颂框外?” 第3节 梅曳凡点点头,肯定地说:“嗯,田少,你的意思是谁先拉住这姑娘,她就该归谁?” 田颂不疑有他的挑起下颌骄傲道:“当然!” “那依梅某看,这女孩该归岳大哥啊!明明是他先拉起的人。”梅曳凡话锋陡然一转,眼角眉梢蹙起的样子更像一只狐了。 “你……!你不是不选嘛!”田颂觉出上当,直接跳了脚。 “临时变主意了。”梅曳凡乐了,搂着谭蜜转身,高声向台上正调戏美人的穆万全大声征询:“穆帮主不介意梅某为了心上人……坏下规矩吧?” 虽然知道梅曳凡不是真的看中自己,但他“心上人”这三个字幽幽飘至耳内的时候,谭蜜的心还是漏跳了一下。并非出自感动,而是她单纯被此人大胆的言行所吓到。 梅曳凡之前的谦让行为,深讨穆万全欢心,这会儿穆万全看他只是欲要下一个不起眼的平凡小姑娘,自然懒得阻拦。 转过身,梅曳凡耸了耸肩,怡怡然笑了下,随即松手错身让出谭蜜周身的自由,道:“既然我们说不清,不如让她自己选择。” 岳卿安没说话默认了梅曳凡的决定。 田颂哼了一声,感觉良好地松开抱起的双臂——等待谭蜜奔向自己。 谭蜜埋下了头,她并不敢直面三人挑选,而是在心中默默思量—— 田颂年轻气盛,不是个可靠的归宿,是以谭蜜最先排除的就是他。 透出刚才的情形,她判断出梅曳凡的地位似乎更高。可他却好像并非真正属意于自己,更像是为调停冲突才出面,仅凭这一点,谭蜜觉得,他实在不如上来就选择自己的岳卿安来得实在。而且他对她说的那句话,委实让谭蜜觉得他心机深沉,不像个好相与的对象。 终她一生,不过只是想选择一个可靠的人,相依相伴。 无论对方外表如何,身份高低,哪怕只是一名普通的村夫,只要能真心实意的对她,那便也足够。 无疑,岳卿安在这三人中最是满足她的这个条件。 是以短暂纠结后,谭蜜身形摇晃但心意坚定得朝岳卿安走去。 然才走出两步—— 谭蜜突感自己左脚后跟和右膝窝一麻,随后她整个身子竟然直直向身后的梅曳凡倒去—— 后者动作自然地接纳她入怀,颇为宠溺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了声,“乖——” 明明是这么让人心卒的动听声音,谭蜜却偏偏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容反抗的威慑,她肩膀颤抖了一下,眼睛认命地合上,翻过身子轻轻抱住了梅曳凡的腰…… 看来,这所谓的选择,只不过是走个形式。那么,她若不给他点识趣的反应,以后的日子哪里可能好过…… 自梅曳凡下来,岳卿安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是以他看着搂着梅曳凡的谭蜜,只是微垂了眼眸,继续缄默,可这回他眼里却多了浓浓的不悦。 田颂则是气得牙咬得咯咯的,大力甩了下袖子,怒气冲冲拉起先前选择的水水润润的小丫头自去了。 见田颂走远,梅曳凡示意谭蜜去台上等他。 谭蜜点头走过去,途中没忍住回了下头,却看见了奇怪的一幕。 她看见梅曳凡只不过同岳卿安说了几句话,岳卿安的面色便由难看转为为难,最后迟疑了少时,竟是充满感激地冲梅曳凡抱拳…… 谭蜜倒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暗忖这人真是不简单。没费什么力气,就用不同方式搞定了强硬争夺自己的这两人。 她跟了这样的狠角色,今后的日子恐怕要如履薄冰了。 —— 梅曳凡安抚岳卿安情绪回到台上后,即潜松夜带谭蜜下去。 谭蜜松了口气,以为梅曳凡不会计较自己刚才的选择,谁知当她跟着松夜走到高台的踏步处,身后却传来梅曳凡的一句话: “你是第一个敢拒绝我的人……” 谭蜜肩膀一紧,抬头看走在前面的松夜步子未曾停顿,是以她判断自己应该也不需给出特别反应,故没有回头看一眼,逃也似的向前跃了几步,同松夜并肩而行。 意识到了她的紧张,松夜偏过头,冲谭蜜递过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谭蜜微微有些诧异,回了一个微笑过去,担心也就这么淡了下去。 . 没有再回过马圈,谭蜜在谭家一间厢房中休息了一天后,被带回了金峰寨在金峰山上的匪围。 说实话,在真正亲眼看见这座墨灰色的围楼前,她真的不敢想象这世上竟还会有这样的建筑存在。 这哪里还是一群落草为寇的匪贼们苟生的匪营?简直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小石城! 进入其内前往梅曳凡居住的途中,谭蜜更是一路都惊得合不拢嘴巴。 匪围内屋舍结构精巧而复杂。 前廷空地竟是谭家祠堂空地的数倍,不知是何用途的好几处高矮不一的房屋前聚集了各色男女匪人。 他们在看见梅曳凡、岳卿安、田颂等人回来后,有的停下脚步默声抱拳;有的则是站在原地爽朗地问声“二当家好,军师好,小少爷好……”;当然也有没正行凑上前来同这些归来的头领们开玩笑——吵嚷着说要看看当家的们这回抢回来的女人美不美,屁股够不够大…… 这样莫名其妙却又热闹非常的气氛,让谭蜜又是吃惊又是松快。 她心里的匪围本该是肃杀的,可怕的,可没想到今日看到居然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虽然这些人面貌粗犷,穿着不修边幅,话间经常夹带一些不中听的词语,但他们说起话时流露出的反应率性而坦然,比那样两面三刀的谭家人真不知是强了多少! 这让从小在阴冷谭家长大的谭蜜觉得古怪而亲切,她竟因此对自己以后在这里的生活产生了一些期待。 不过这种对陌生坏境产生的好感,并没能让她情绪放松多久。 只因当日在跟松夜打听后,谭蜜得知——原来那天她离开祠堂空地后,金峰寨有“马上阎罗”之称的三当家涂煜便赶到了。 而这个行为阴鸷残忍的男人——选走的正是和自己感情深厚的小五妹,谭菱。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身份 梅曳凡的居所是一处位于匪围后廷的五进院落,与金峰寨寨主田乔所居的主院落比邻而居。 谭蜜被安置在其中的一间小厢房中。 这里房屋的风格简洁,没有谭家的雕梁画栋,但高门大窗的,谭蜜也并不觉得憋闷。 她一个人呆在这里,心情本来还好,并没有因陌生坏境而产生局促不安。 但午食后,松夜过来看她,问她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她说没有,然后顺便向他打听了自己五妹谭菱的消息。 松夜支吾吾地告诉谭蜜——谭菱是被三当家涂煜选去了。 “三当家?”谭蜜愣了下,问:“他……人可好?” 谭菱今年才十岁。 谭蜜以前听说过一些文人雅士喜好在家中蓄养雏妓。文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匪寇?但梅曳凡和岳卿安给她的一侠一儒的形象,多少也给了她一些希望。她希望涂煜和他们一样,有起码的道义在,那样谭菱的日子可能还能好过些。 “这个……”松夜望了望门槛外的天,嘴张了半天,终于憋出了句极不对题的话,“三当家冲杀时很骁勇……” “嗜杀?”他不正面回答,故谭蜜也只能这样推测下来。 “也不能这么说啦。”松夜的脸色不知为何更加难看了。 在谭家这八年,几乎让谭蜜忘记该怎么要求别人做他们不愿做的事情,就如现下,她很想继续问松夜这个三当家的人品,但看到他为难的样子,谭蜜就只说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望见谭蜜脸上划过的失望,松夜喟叹了一声,道:“谭四小姐,小的只能说谭五小姐跟了三当家,她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何意?”谭蜜太阳穴突突跳得很急。随后她脑海里突然浮出去岁雪里谭菱抱着一纸包热热的炒栗子朝自己跑来的情景,然而她跑着跑着,前方的雪地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谭菱掉了进去。 松夜摇头,道:“四小姐,若说三当家嗜杀也并不对,因在金峰寨比三当家噬杀的大有人在。三当家这人和大家并不亲近,尤其是最近这半年,除非有行动,否则他多半是闭门不出。小的只知道,三当家很好女色,他不出门的时候都是靠女人取乐。他的随侍经常给他弄来各色女人。那些女人进去时还好好的,但出来时已经……已经……”松夜显然已经说不下去了。 “死了……?”握在手中的衣角,被谭蜜捏成了皱皱的一团。 “没死,只不过形状很凄惨!有好多女人被拖出来的时候,都神智不清了,她们衣不蔽体,身上血肉模糊,被人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松夜叙说时语气有些颤,面上神色骇然。 谭蜜心涧像被投下一块巨石,脸色急速坏了下去,半天都一言不发。松夜以为自己的失言吓傻了谭蜜,也不敢上手推,只用手捻了谭蜜袖口一点布料飞快地摇晃着谭蜜的胳膊。 谭蜜神思虽被他摇得马上恢复过来,但表情却始终凝重,嘴唇也没有血色,她告诉松夜自己没事,然后她提出要见梅曳凡。 松夜急忙应好,然后人出门槛前,突然转过身子来对谭蜜道:“谭四小姐你一定要多保重。” 谭蜜轻轻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 松夜去后,就一直没有消息。 谭蜜一人枯坐在小屋内等了半天未果,直到晚间用饭时,她终于见到了梅曳凡。 一个小喽啰带谭蜜过去主屋旁的偏厅,那里已经摆好了一高一矮两张木桌,高的桌子是红木镂雕圆桌,矮的是一只长方形的竹桌。两张桌子上摆好了饭菜,菜色一致,只是竹桌上的量似乎比木桌上的菜量要大一些。 她正对着两张桌子出神,身后传来这两天她听得最多的声音: “四小姐别怪我,我传了你的话,可是二当家他一直在忙,就没……”松夜说到这里,被人拨开了,梅曳凡走出来,看了谭蜜一眼,道:“先吃饭,饭后到我房里来,有什么话,到时再说。” 他房里…… 谭蜜怔了下后点头。 在金峰寨匪围里,不存在明确的主仆关系。梅曳凡不是寨主,只是头目之一。故梅曳凡和他的近侍们是分桌吃饭,但并不分屋。 人陆陆续续的进到偏厅里,加上梅曳凡、松夜、谭蜜,和领谭蜜过来的小喽啰,人到齐后,一共是三女六男。 那两个女人进来后,状似无意实则有意地看了谭蜜好几眼,随即围着红木桌子坐定了。没有向谭蜜示好,亦没有显示出过多的敌意。 根据入座的位置,谭蜜不觉得这两个女人的身份有多难判断。她们应该是梅曳凡的姬妾。虽然她们穿的并不华丽,也是荆钗布裙,但长相恬静,气质娴雅,打扮得严谨齐整,一点不比谭家公子们娶进门的大家闺秀们差到哪去。 谭蜜被安排在竹桌上进食。 梅曳凡指着竹桌让她过去时没有丝毫犹豫,反倒是松夜有些替谭蜜不值。不过梅曳凡一个眼神递过来,松夜只好噤声。 谭蜜本人不觉得有什么。她乖乖巧巧地在竹桌上坐定,自然地夹取食物,再缓慢地送入口内,不紧不慢地进食。 吃饭时,她不时观察着梅曳凡的动作,看他快吃完了,谭蜜就收了食箸安静等待着。 “我吃好了,大家慢用,你——”梅曳凡以眼神点了下谭蜜,接着道:“跟我来吧。” 谭蜜下颌低了低,迈过自己坐的竹编小板凳,跟在梅曳凡身后出了偏厅。 直到拐入甬道,她都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后的火辣辣目光,不回头看也知道,那是来自梅曳凡的那两个女人的。 谭蜜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亏她刚还在心里对她们赞誉有加,原来她们的好气度,不过也就是在“金主”面前做出来的样子。梅曳凡这一转身,她们就保持不住自己温良的面具,开始用眼神对她喊打喊杀了。不过也不能怪她们,因为截止到现下,谭蜜都觉得谭家男人每一个能比的上梅曳凡的,这样出色的男人,似乎的确值得去扞卫。 第4节 不过就算他再好,她心里却没办法把他视作自己的归宿,是以这两个女人真的多心了。 —— 到了地方,梅曳凡推门走进去,谭蜜却在门外刹住了脚步并没有跟上他,只是鞋尖抵着门槛审视起他屋内来—— 这间屋子是谭蜜那间的两倍大小,不过仅仅也就是大了些,更广阔的墙壁上多开了几晒窗,多了几件家具和字画而已,其余一切没什么太大差别。 “你不进来,是怕我吃了你?”梅曳凡倏然回身,有些好笑地同眼神正游离在自己房内各处的谭蜜道。 谭蜜上下牙齿紧了紧,膝盖一抬,后脚跟上,人便已经站在他房内。 屋子里应是熏过香,有淡淡的松脂味道,让谭蜜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点。 她瞥了一眼屋内最深处的床榻,又望了一眼斜对角的柏木桌椅,见梅曳凡坐到了桌那边,她轻吁了口气。 心定了,这回不需梅曳凡催,她人已经向她桌前位置走了过去。 “听松夜说,你要见我?” 是的,是要见你。 她需要明确自己的身份,同时她还要看看能不能通过他为谭菱争取转圜的余地…… 梅曳凡没给她回答的空隙,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在金峰寨匪围,女人有三种身份。一是屋内人,即成为某一人的女人,二是杂役,最后一种是居住在河洲的河房女。” “什么……是河房女?” “居住在匪围西边河州两岸的河房内,供我金峰寨兄弟取乐的——妓^女。”梅曳凡说完抬眼观察谭蜜的反应,似要将她心思洞穿。 谭蜜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口已抽紧,“那二当家打算怎么处置奴?” 梅曳凡轻轻笑了,“还记得我那时怎么和你说的吗?你选我,我给你想要的。” 但是她没有选择他,是以…… “四小姐,你现下恐怕得不到你想要的了。” 谭蜜喉间发梗,急声问道:“那二当家打算送奴去河洲?还是去当杂役?” “听你这话……你其实想要的是——当我的房里人?”这么关键的时刻,这个男人也没忘记调笑。 “自然……”不是。 “岳卿安会看重你,说明你不简单。”梅曳凡眸子蕴满精光,沉默少时似在忖度着什么,过了很久方启唇:“我的姬妾鸣阑和柳蓉你刚刚见过了,你留在我这里伺候她二人,只要尽心尽力,梅某一向不亏待下面的人。” 虽然梅曳凡肯定有别的心思,但这样一个结果,实在让谭蜜惊喜。 跪到了地上,谭蜜诚心诚意地道:“奴谢二当家宽宏大量。” “你言重了。”梅曳凡盯着她的后脑勺,眼里一片漆黑,“既然你以跟了我,日后就不是谭家的四小姐。你叫什么?” “谭蜜。” 梅曳凡眉毛蹙起犯难,这个名字着实太甜腻,去掉姓氏,叫小蜜、阿蜜都过于亲昵,直呼谭奴,又显得刻板生硬。 犹豫了很久,他道:“那日后我便直呼你姓名。” “是,二当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夜探 “等下让松夜待你四处走走,熟悉下这里。我不希望我屋里的人做起事来手忙脚乱。”梅曳凡说道。 谭蜜应了声,本该俯身退下了,可她却没动,半晌方抿了下干燥蜕皮的嘴唇,道:“二当家,奴还有件事……” 梅曳凡:“说吧。” “奴的五妹,叫谭菱,听说她被三当家选去了,二当家你看能不能做主……把谭菱从三当家那里要出来?”谭蜜卑微地请求着。 她有多久没有求人了?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实在想不到才来到这里不过一天,她就求了两次,一次是拜托松夜去打听谭菱消息,第二次就是此时了。 听见谭蜜提到的名号,梅曳凡神情变了几变,他埋首转动了一下自己拇指上的青玉梅花扳指,半天才抬起头,淡淡回应道:“谭蜜,我适才怎么说的?你已经不是谭四小姐了。你才来没多久,就要求我为你做事,你僭越了。” 尽管她知道对方很可能会不同意,但被这样以点名身份差距的方式回绝,谭蜜仍然觉得很不好过。 她僵硬地转身跨出门去,人在门外将两扇门重重掩上。 —— 因为天色已晚,松夜并没有带谭蜜去前廷,只领着谭蜜细逛了下后廷。 通过松夜的介绍,谭蜜知道金峰寨内大部分地位一般的匪人和杂役都是混居在围楼上。唯有五位头目才有资格居于后廷宽敞的院落里。 后廷共有五幢并列的院子。 最中间最大建制最气派的自然是寨主田乔的居所,其东翼和右翼各有两栋院落,按照从内向外的次序,东翼依次住的是梅曳凡和岳卿安,而西翼依次住的是田颂、涂煜。 走至西翼最靠外间的院落门前,谭蜜注意到这里没有像其他院落一样挂着灯笼,门前一片漆黑,大门紧闭,也不见有人进出。 她故意多问了松夜几个问题,企图多停留在门外听听内里动静,不过让她遗憾的是什么也听不到。 谭蜜只能乐观地安慰自己,听不到也好,这样至少比听到其内传出五妹凄厉的惨叫声要好。 她谎称自己累了。 松夜只好悻悻地送谭蜜回她住的那间小屋。到了屋门前,简要交待了一些明天事项后,松夜便离开了。 进屋后,谭蜜从自己行囊中取出一件墨色轻便的薄袄换上,然后吹熄油灯,轻手轻脚地出了梅曳凡的院子,借着月光向后廷最西的院落走去。 她人一走远,便有两个身影无声无息落在门前—— “二当家,我们真的不拦她?看着她去三当家那里……送死?”松夜望着漆黑巷道里行走里的单薄身影,眼里透出深深忧虑。 梅曳凡嘴角挂着一丝飘忽的笑意,徐徐道:“她不像个会不分时机提出请求的人,而她今日为了她那五妹居然求了我们两次。足见她很看重这个妹妹。松夜,你可知道?咬人的狗不叫,形同此理,这种不声不响的女人要不——不说不做,既然决定了那便是不可改变的事。” 松夜从谭蜜背影那里挪回目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梅曳凡。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自己主子这样评价一个女人。 “二当家的意思是我们拦也拦不住她?” “不是。” “那是……?” “我们干嘛要拦她,嗯?”梅曳凡眼眸被夜雾所拢,流淌出难以捉摸的鬼祟与神秘。 . 适才跟着松夜过来的时候,谭蜜已经起了趁夜潜入涂煜的院子的心思。 能一次潜入固然是好,若不能,先瞧瞧周围环境也好。 前廷和后廷被一道高高的石门所间隔,这个时辰,若非得到允许,居于前廷的围楼的匪人是不会出现在后廷的。是以后廷里现在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人通过。这点无疑给谭蜜创造了很大的方便。 涂煜的院子和西侧的围楼隔着一条撒石子小路。谭蜜绕到这条小路上往南走,企图看看从这里有没有能供她攀爬的低矮一些的墙壁,但结果另她很失望——越往后的院落墙壁反而越高,她最初看到的院子大门西侧的高墙反而还是最低的一片墙了。 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前后漆黑一片,谭蜜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有办法。然而就在她决定折回的时候,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两声“嗷、嗷……”吠叫。 她吓得腿都软了,顺着墙壁瘫坐下去,数九寒天,头上竟然冒出了汗。 几瞬后,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摇摇晃晃地跃入她的视线—— 借着不太充足的月亮光,谭蜜看清,这是一只半人多长的大白狗! 它体型健硕,毛色均匀,一双眼睛泻出森冷敌意! 谭蜜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她知道这么大的狗,如果对她发动了攻击,她估计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冷静,她一定要冷静。 畜生就算再凶猛,也不可能比人聪明!她这么想着,大白狗已经俯下前半身,以很缓慢的速度接近了她…… 最终它头低下去,在谭蜜的裙延和鞋子上警觉地嗅了又嗅…… 谭蜜只觉自己的心简直都快要跳出来,她暗想自己是否要趁这个时机逃跑或者朝狗脖子上致命一击,不过幸好她没有,因为她发现大狗没多久就停止了对她的嗅闻,竟开始……舔她的鞋子! 呃…… 她小心地探出手掌想要抚摸它的背脊,然一想起刚才它那凶狠的眼神,她收回了手。 大狗似能感知到谭蜜对自己芥蒂。 它倏然停止了舔舐,四爪撑地站起,头开始往谭蜜腰间拱。 谭蜜被它弄得很痒,确认大狗不会再伤害自己后,她放下了戒备心。半蹲下来,手顺着它的头一路抚至他的上半身,大狗舒服得直哼哼。 看着眼前这只刚才还呲牙咧嘴示威的狗一下子变得服帖,谭蜜心下微侧。 她想,这只狗通体白净,见了陌生人会释放敌意,和你熟了,又知道怎么讨好你…… 野狗肯定不会这样,是以这只白狗肯定是被人饲养的狗。既然有狗,那说不定会有狗洞! 虽然不能确定狗一定是涂煜院中人养的,但也不能否定有这个可能。 谭蜜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感谢地抚摸了白狗两下,站起身来,开始顺着院墙寻找狗洞。 而在找寻过程中,大狗不叫也不闹,一直隔着两三步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不出所料,走了一阵后,谭蜜果然在比较靠里位置——发现了一处形状不规则的狗洞! 大白狗轻嗷了两声,率先钻进了洞中,然后很快又头冲外地探出半只身体,用牙齿轻轻叼住正犹豫着该不该进入的谭蜜的衣服,那副憨态好像在邀请她进入一样。 谭蜜笑了一下,摸了一下头,等到它完全退进去,她沿着狗洞钻了进去。 —— 钻入院内没多久,谭蜜即听见一声凄惨的叫声! 她心房抽搐了一下,脚步当即再也停不下来,顺着塌陷不平的廊道边缘,就朝声音大致传来的方位摸索过去。 虽然看不太清,但脚下不断出现的障碍物让谭蜜意识到这处院子到底有多混乱不堪! 梅曳凡的院落虽然简陋,但房屋修缮齐整,地面平坦易行,屋内屋外也被近侍打扫得一干二净,与这个三当家的院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摔了好几跤,才摸到了一处亮着光的房屋下。 好像是特意要给她些指示似的,房间里的惨叫又响了一声。 第5节 “我不要,我不要!呜呜……”少女平时清脆如黄莺一样的声音,现已嘶喊得变了音调! 这是……谭菱的声音啊! 谭蜜的心拎了起来,扒在墙壁砖槽上的手指不自觉扣得更紧。 大白狗意识到她的紧张,两只前蹄蹬着谭蜜的腰带站起来,偏着毛茸茸的脑袋舔她的手指。 这际—— 一道携着浓浓鼻音的疲惫而沉郁的男声骤然响起,“漱冰,过来——” 糟了!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谭蜜推开白狗,仓皇失措地撒开步子就往旁边跑! 但当感觉到方向不对,想要调转头回去的时候,却已经不可能了…… 因为思绪混乱之时,她没能照顾好脚下,一个趔趄,人已跌入一个坚硬的胸膛…… —— 涂煜并没想到她会突然撞过来,他皱着眉,左腿向后错了小半步方稳住身子。 抬手欲将女人从自己身上摘下去,谁知他位置判断错了,捻起的不是她背部的而是她臀部外的布料。 无意间感受到的弹弹肉感,让他动作不由滞住,随即好像中蛊一般,他的整只手竟都不听使唤地抚触上去—— 谭蜜抖了一下,为了躲避自己臀后的手,她下意识就往男子怀里更深处拱,谁知竟撞上他身上最危险的地方——他所穿轻甲腹部位置凸起的铁刺! “啊!”谭蜜尖叫出声。 涂煜耳朵像被针扎了一下,意识到是什么事,迅速把她松开了,“没事吧?”他蹲下,手搭上她的前腰,急欲拆开她的外袍查看她是否受伤。 谭蜜自是不肯。 她枯瘦的小手推开男人的大手,捂着腰难耐地回退,却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上,退无可退,她可怜兮兮地央道:“求你……放了我。” 涂煜心里最柔软的的地方像是被人挠了一下,他望着地上瘦小发抖的身躯,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破败的回廊中,涂煜坐在一块大石上,而漱冰则安静卧在他脚下。 涂煜盯着漱冰的背毛,忽而笑着骂道:“叛徒!你不是看见陌生人就咬住不撒口的?怎么轻易就放过了这个女娃?” 漱冰眯缝着眼睛根本不理涂煜,只是自顾自享受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被自己豢养多年的爱犬完全漠视,涂煜并没恼,只是一下下顺着它的脊毛默思起来。 一会儿,受命送人的戮影翻了回来。 戮影回禀说——人已经送到了梅曳凡院子门了,但那个女孩坚持不让他送进去。 涂煜表示知道即让戮影退下。 戮影不走,问道:“三当家,你看她会不会是二当家派来的探子?” 笑了一下,涂煜不看戮影,只是望着另一方向,刚刚就是在那个位置——女孩跌到了自己怀里。 涂煜:“你见过这么笨的探子?” 戮影眼里微波浮动,推敲着道:“说不定是二当家改变了策略?” “不像。”想起着女孩生涩的反应,涂煜再次给予了否定。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适才自己的确已经……起了一些反应,见杆不知往上爬,这算哪门子不知趣的探子? 作者有话要说:  。。。求撒花。一个人写文好寂寞。。 第6章 争执 谭蜜爹娘去后,她在谭家,虽还顶着个小姐的名义,但实际上已经不能算是一名小姐。 很长一段时间,她同三个低等丫鬟混居在阴冷潮湿的房间里,屋里既不像她小时候住的房里能烧火龙,就连被子也总是潮湿的。 是以,她此时身处的这间小屋较之前的,实在强了太多。虽然这间屋里依然寒冷,但被褥却都干燥、厚实,人钻进去起码是不冷。 尽管条件好了许多,可这一夜,谭蜜依然难以入眠。 适才她被那个瘦高的男人送到门口时,几乎是飞也似的地逃进了门内。她既不想被梅曳凡他们发现自己深夜独自外出,也怕时间久了,那个送她回来的人改变主意,再把她捉回去…… 回来屋里,她就检查了自己的腰,被扎得红红肿肿,但幸好有棉袄隔着,并没有扎破。 谭蜜松了一口气,和衣躺入被里后,谭菱的惨叫声却总在她耳边不停响起。 她克制不住去猜度那时和现下正在那间屋里发生的事。 然越想她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她恨那个三当家涂煜的残忍暴虐,更恨自己的无能无力! 难过的间隙,她也想起了自己在三当家院子里撞见的那个人。 那人行为虽有些孟浪,不过却能在她抗拒时点到即止。而且他不仅不计较她唐突闯入的罪过,还专门派人送她回来…… 这样看来,此人品行应该还不错。 虽然她不知道这人的名姓,也没看清他的样貌,但她却记得他的声音。日后若能搞清他的身份,她或许可以通过这个友善的角色打听一些谭菱的消息。 . 第二天一大早。 松夜四指并拢刚在谭蜜屋门外敲了一声——谭蜜就打开了门。 只见她一双眼睛雾蒙蒙的,眼下也似飘着两朵青色的小云,人并不怎么有精神。 “四……”刚欲称呼谭蜜为四小姐,松夜突然想到梅曳凡的交待,故忙临时改口道:“谭……蜜,你昨夜没休息好?” 谭蜜望着松夜,嘴角缓缓浮起一个弧度时,眼睛也跟着弯出一定的幅度,称不上笑,但却是好看的,松夜看得不由有些目眩。 “还行的。” 她的回答似乎永远这么短,好像只要能说清自己想说的意思,就懒得再多说一个字。 松夜不以为意,“那跟我来吧。今天你有很多差事要做。”走了几步,他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急停下来,转身道:“鸣阑和柳蓉小姐的脾气可能不太好,你凡事多担待。” 对于松夜称呼两人小姐,谭蜜有些不解,“怎么是小姐?”难道不该是夫人? 松夜怔了一下,明白过来她在好奇什么,才解释:“她们二位只是二当家的女人,不是夫人。二当家还未正式娶亲呀。” 谭蜜唔了声,讪讪低下了头。 —— 金峰寨里的女人数量并不富裕,是以谭蜜来之前,梅曳凡两位姬妾各自的事宜多半是自理,小部分粗重的活计则由这里的四名近侍料理。 不过现下谭蜜来了,这两个女人就彻底撩了挑子。 松夜领谭蜜来到梅曳凡院中的小厨房。 这里已有一名唤作阿青的杂役接应谭蜜,是以松夜交待了谭蜜几句后便离开了。 阿青告诉谭蜜金峰寨前廷有灶房负责整个匪围的菜饭,所以这间小厨房并不用来做饭,大多只用来烧开水,热热剩饭菜,偶尔也用来煎药。 “那阿青,我现在需要做什么?”谭蜜问。 “谭小姐,等下我来烧热水,卯时左右你把水用木盆装好,分别送到两位姑娘的房里。”阿青和谭蜜年纪相仿,但个头要比谭蜜高很多,他低着头和谭蜜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不敢看谭蜜,十分害羞,想来应该是很少接触女孩子。 “阿青,别叫我谭小姐。”在谭家没人把她当成小姐,在匪围她更不是什么小姐,“叫我谭蜜。” 阿青沉默了一会儿,难为情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干脆去把自己从前廷水井担来的水倒进一个巨大的铁制水铫子里,正欲端上火时,却看见谭蜜迎了过来—— “我帮你。”她说着从一侧托起了水铫子的底儿。 阿青诧异,“欸!谭小姐,你……”感觉谭蜜在看他,他急忙改了口,“谭……蜜,这些粗活让阿青来做。” 谭蜜努嘴,不撒手,最后与阿青一道将铁器架到了火上,她才喘着粗气冲阿青笑道:“阿青,我们都是二当家院里的内仆。我们以后互相帮助把差事做好,可好?” 阿青怔了一下,末了,郑重地点了点头。 —— 梅曳凡的姬妾之一柳蓉听说——谭蜜是遥县大户谭家的四小姐。即便她从谭蜜身上看不出什么大家闺秀的气韵,但柳蓉到底是小家碧玉,出于自卑,她很想趁这个机会给谭蜜一个下马威。 是以这日谭蜜送水进屋来的时候,柳蓉特意没有起身。 匪围的早食时辰比谭家晚很多,但错过了毕竟不好。 是以,谭蜜犹豫了少时,迈着小步子至柳蓉的床帏外,小声唤了好几声,“姑娘。” 半晌,布帷后的女人打了声瞌睡后,懒懒地撑着床坐起来,故意问谭蜜:“什么时辰了?” 谭蜜:“回姑娘,还有半刻便是卯时。” “什么!?”柳蓉迅速穿着亵衣从布帷里冲了出来,动作快得谭蜜眼前一花,“你怎么现在才来伺候我起床!这个时辰,我等下要是误了早食,你担当得起嘛?” 谭蜜被数落得心往下坠,她没想到这个女人会有这么一着! 不管是松夜还是阿青,都只说让送水,没说让伺候起床穿衣啊?如果知道还要伺候穿衣,她哪里会现下才来?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我的衣服拿来给我穿上!”柳蓉双手环抱住自己,冷得牙齿上下打架。 “是。” 谭蜜赶忙去到木架上取来袄裙和夹袄给这位祖奶奶穿上,谁知道系最后一根衣带的时候,柳蓉先是轻呼了一声,随即一把推开了谭蜜。 柳蓉扶着自己后腰倒了半天气,“你……你想杀人啊!用这么大劲儿!” 这真是欲加之罪! 她明明用的力气就很小啊,她怎么会疼成这样? 这种时候,如果是谭芸肯定得掀裙子打起来了,如果是谭芳那就哭得梨花带雨了,可她是谭蜜,谭蜜的做法是沉默和忍耐。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一想到梅曳凡提起过的人尽可夫的河房女的存在,一想到自己那深陷三当家院中不知死活的五妹谭菱,谭蜜顷刻就觉得这种隐忍实在不算什么! 是以,她低眉但不低首地跟柳蓉赔了几句不是后,开始加倍小心地伺候她梳洗。 第6节 待到好不容易从柳蓉房内伺候完退将出来,已是两刻后的事情。 知道迟了,谭蜜马不停蹄地奔回伙房后,又端水赶去了梅曳凡另一名姬妾鸣阑的房里…… —— 早食时,晚到了一炷香时间的鸣阑脸不仅是黑的,并且她还不时用眼刀子往谭蜜身上招呼。 因看她脸色不好并且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梅曳凡语气不软不硬地问了一句,“胃口不好?” 鸣阑挨着早饥,就是等着他问,这会儿终于等到了,她默了一阵,委屈地挤出了两滴眼泪才凄怨地唤了声,“爷……” “出什么事了?”梅曳凡眼神淡漠,并没停止手里夹菜的动作。 “她,她欺负我——”鸣阑指着谭蜜。 梅曳凡没看谭蜜,只同鸣阑道:“你既比她高又比她胖,说出来给爷听,她怎么才能欺负到你?” 坐在竹编小凳上的谭蜜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梅曳凡会这样说。 “爷这种时候还要笑话我?”鸣阑被梅曳凡的冷淡逼得脸色发白,“这个混丫头适才很晚才给我送水,并且水还是凉的!” “哦?”梅曳凡搁下食箸,“真有此事。” 匪围里没有官宦或富人家那么严格的礼仪规矩,这会儿阿青看不下去谭蜜被冤枉,便直接插嘴道:“谭蜜帮柳蓉小姐穿衣、梳头才误了给鸣阑小姐送水的时辰。可就算迟了,阿青瞧见水一直温在火上,谭蜜送到鸣澜小姐那里的怎可能是凉水?” “阿青,你是说我错在先?” “你的意思是我……冤枉谭蜜?” 柳蓉和鸣阑两个女人一前一后提出质疑,前者略显心虚,后者语气强硬。 梅曳凡只不悦看了两个炸了毛的女人一眼,她们刚还嚣张不可一世的神色顿时萎靡。 屋内气氛低沉。 许久,梅曳凡启唇道:“既然有阿青作证,那看来今早的事情只是一桩误会。谭蜜——” “在。” “今天一天,你除了跟松夜熟悉,也要跟柳蓉、鸣澜了解好自己具体要做的事情,做不做的到?” “做的到。”谭蜜以不大不小的声音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剧情比较平,附赠个小剧场—— 谭蜜和涂煜成亲后,有一次聊起他们第一次相遇时,谭蜜被涂煜轻薄的事来。 谭蜜羞涩地问涂煜:“夫君,那一天我跌在你怀里,你为什么上来就摸人家那里?” 涂煜无奈:“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谭蜜不信,“瞎说,你……你别不承认。我记得你先碰了一下,接着整只手都覆上来了,怎么就不是故意的?” 涂煜思考了半天,突然恍然道:“那是因为煜有疑惑!” 谭蜜不解。 涂煜只好解释:“那时夫人背和胸一点肉都没有,是以煜很好奇,天下怎么会有夫人这样干瘪的女子。所以才极想确认你臀上会不会也……是一平呢?” “涂煜!”谭蜜连名带姓怒吼! 涂煜只是笑着将她收在怀里,他才不承认他第一次遇见就对她产生了想法呢。 第7章 老妪 只是很短的回答,但谭蜜炯炯的目光透着股坚定,小脸绷得紧紧的严肃模样看起来十分执着。 梅曳凡满意地点了点头后,点了松夜和自己一道出去了。 谭蜜没想到梅曳凡这一去,再回匪围竟已是数日后的事情了。 头先几日内,鸣阑和柳蓉头两日还顾忌着那日早食时候——梅曳凡的强硬态度,对谭蜜较为客气,可等到第三日、第四日她们便忍耐不住,开始露出原形,各种找谭蜜的茬。幸好在阿青等人的维护和支持下,谭蜜都忍耐了下来。 可第五日时,事情发生了转机。 这一日,松夜独自回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要带走院中四名内仆。 松夜带人临走前告诉谭蜜,他们不在时,无论鸣阑和柳蓉对她如何苛刻都让她万万忍耐,万一受了什么委屈,回来时自有二当家替她做主。 谭蜜咬牙点头,问松夜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松夜说应该在五日之内。 注意到阿青等人身上都带了武器,谭蜜意识到事态不妙,忙问金峰寨是否遇到棘手的事情? 松夜没顾得回答,只说回来再说,便神色匆忙地带着阿青等人走了。 匪围里草木皆兵并不奇怪,但作为内仆的少年们平时拿得更多的是笤帚、抹布、火钳这些东西,是以谭蜜觉得不到危及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绝不会被征调到杀戮行动中! 如斯看来,金峰寨这次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对付的敌人了! 谭蜜和他们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难得相处得这样自在、融洽。而且松夜和阿青他们对她很照顾,故她心里对他们是抱着深深感激之情的。 现他们这一走,她一方面担心少年们的安危,一方面也忧虑着自己是不是马上又要陷入一场颠沛流离…… 不过,她很快便也顾不上这些,因为现在这院子里包括她在内就剩下她一个内仆。 取饭、烧水,打扫,及伺候人这些五人共同做的差事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她不怕辛苦,只怕鸣阑和柳蓉对自己的刁难变本加厉。 然而事情其实比谭蜜想象的还要糟糕得多。 梅曳凡的院子里早已是二龙戏珠的局势,两个女人都很难再容下第三个女子的存在,哪怕这个女人的身份只是下人。们深知自己无力扭转梅曳凡的决定,故她们真正目只有一个,那便是趁梅曳凡不在的时候,致谭蜜于死地。 —— 观摩了几日阿青他们做事,谭蜜对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并不陌生。 晚食之前三刻,谭蜜分别去两个女人那里交待了一声后,便出门去领饭菜。 说起来,自那日夜探三当家院子,这是她第一次迈出梅院的大门,而且也是她第一次独自去往前廷。 因为之前乘松夜的马过过一次前廷,前廷虽然给她留下了很新奇的印象,但作为散匪们聚集活动的场所,于她而言同样也是危险和刺激的。 即使她知道此刻金峰寨几乎所有男人都不在寨中,她心里还是发憷。 穿过那堵雕着龙九子的石门,前廷景象如一副画卷般在谭蜜面前展开。 不出她所料,此时的前廷俨然不似那日她所见的那般热闹。 走动的多是忙碌着女人、缠着布条走动的伤者,及拄着截木干或干脆坐在地上的肢体残缺的人,谭蜜置身其间无疑是最特别的存在。 她现在身上穿的是她在来匪围之前从谭家带来的自己的衣服。她在谭家被当做丫鬟看待,是以能分到手的衣料不过是平淡无奇的粗糙布料。她之前在梅曳凡院中穿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儿走出来,和这些人穿的衣服一比对,她穿的衣服立刻好像变成了金缕玉衣似的。 她自己觉得浑身难受不说,在场人也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正当她无所适从之际,突然感觉自己肩膀上被拍了一下。她格外紧张地扭转身子,一看竟然是一名佝偻着腰的老妪。 老妪耳后盘着个发髻,头上以一石青色布条充了抹额系绑在脑门上,脸上枯纹如虬结盘曲的树枝,一只眼睛凹陷下去,另外一只眼睛极其浑浊,穿着衣服不显眼但却没有一个补丁,拄一着根表面磨得没有一根木刺的木杖。 老人面无表情地打量了谭蜜一阵,随即口中如含了把沙子似的问道:“你是梅曳凡院子新来的那个丫头?” 谭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良久,方鼓足勇气答:“是的。” “是来领饭的吧?跟我走——”这明明是个问题,却被老人说的好像一道命令。事实上,老人也没有不给谭蜜反映的功夫,牵着她就往一个不远处这冒着袅袅青烟的一间房屋的方向走。 谭蜜动作滞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没扭捏,在瞟了眼自己被老人拽起的那一截袖子后,身子即扭正到和老人平行的位置,轻轻拿开老人的手,反手主动搀过老人的胳膊。 她想起小时候,院子里有位老阿嬷和身旁这个老人年龄相仿。那名老阿嬷自打谭蜜出生就一直照顾她,直到她爹娘去后,老阿嬷被她大娘调到了身边使唤。她大娘对下人一向不好,阿嬷年岁大了撑不住,短短半年间就去了。 老人感觉到谭蜜的动作后明显停顿了一下。 谭蜜忙问:“您没事吧?” 老人摇摇头,手在谭蜜的胳膊上拍了一下后,继续一边拄着木杖,一边由谭蜜的手搀着往灶房走去。 灶房里烟熏火燎得厉害,老人咳嗽了几声。 围着土灶或蹲或站的女人们听见声音后,回过头看清是老人后,皆微微露出吃惊的神色。 一个三十来岁着深绯色束腰袄裙的女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木住,反而像只灵巧的蛇穿过了灶房里凌乱摆置的各种物什,飞快地来到老人和谭蜜面前。 女人短暂地瞥了谭蜜一眼,即把注意力全都给予了老人,“哎哟!老夫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老人道:“男人们一出门,我这心就在肚里搁不住,七上八下的,起身来走走,总比憋在屋里强!” “唉……”女人感同身受地喟叹一声,末了,拔高音调安慰老人,“您老也别太担心了。前几日往谭家,不也这是这样的阵仗?结果不很快就无伤无灾的回来了?所以啊,您老就别担心了!” “这怎么一样!”老人浑浊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木杖在地上掂了一下,“朝廷和谭家都不中用,何况还有魄马帮和咱们互相帮衬,自然好应付。可这回,唉,涂煜这孩子太冲动!才和魄马帮分得东西和人,怎么和他们闹起来了!” “谁说不是呢!”女人迎合着老人,凤眼上扬流泻出几缕妩媚。她有意顿了顿,然后小声跟老人打听:“老夫人,不知寨主近来的身体……到底……?” 女人还没问完,就被老人猝然而至的咳嗽声打断了。见老人咳得急了,女人侧过头翻了个白眼,方佯作关怀地同谭蜜一起拍起老人后背。 等到老人咳嗽终于停下来,却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忘了女人的问题,她只把谭蜜拨到身前,道:“庆姐儿,这是梅小子院子里来领晚食的,你凑一些给她吧!” 凑? 谭蜜心底嘀咕,怎么是凑呢,灶房不应该早就提前准备好食物,她直接取走就可以嘛? 庆姐“嗳”了一声,从身后桌上寻了一只竹筐跨在胳膊上,绕到火前掀开锅盖,将几个窝窝头并一盘蒸土豆放入筐中,随即打开一旁半人高的石缸,从中装了一碗腌瓜菜,又命人切了一碟萝卜条,最后以一张泛黄的白布在竹筐上掩好了,交给谭蜜道:“看你新来的,恐是不知道,男人外出的时候,灶房准备的餐食有限。今日你来晚了,就先让你们二当家院子里那两位将就一下,明日你早些来。” 原来是这样。 谭蜜赶忙谢过庆姐,拎着竹筐搀着老人出了灶房。 看着庆姐的气场,应是灶房的管事没错了。 她来晚了,庆姐还给她吃的,想必是看在自己身旁这个老人的面子上。 庆姐称呼老人为老夫人,还企图从嘴里探听寨主的病情。那这样看来,老人应该就是寨主乔云的母亲。 扶着老人过了石门,谭蜜才真心向老人道谢:“老夫人,今日多谢了。” 乔老夫人听进去她的话,面上依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低了下头算作回应,“你赶紧回去吧,梅曳凡的那两个女人不好伺候。” “是。”谭蜜刚欲转身离开,忽又停下来翻过身子道:“老夫人——” “还有何事?” 第7节 “奴有一事想求老夫人。”虽接触不深,但谭蜜仍能看出老人的面冷心热,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冒昧,然为了谭菱她只能豁出去了,“奴的妹妹在三当家的院子里,奴想见她一面!肯请老夫人帮帮奴吧。” 自上次在梅曳凡那儿碰了壁,谭蜜便学乖了。直接要人要是显得莽撞,那么就先见一面吧,能看看谭菱到底怎么样了也不错。 可即使是这样,她没想到仍是遭到了拒绝。 乔老夫人默了半晌,朝西边,即涂煜院子望了望,最后竟是对着谭蜜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话就往中间院子走去。 “老夫人——”谭蜜不甘心地唤了声。 乔老夫人的脚步戛然而止,背对谭蜜道:“你是梅曳凡院子里的人,事关涂煜,是以我恐怕帮不了你。” 老人说得含糊其辞,谭蜜听得云里雾里。这是哪跟哪儿呢,难道只因为她是二当家院子里的人,就不能和三当家产生关联? 这又是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匪围的建筑原型借鉴自——关西新围,为了方便叙述,改动较大。 第8章 纵跃 谭蜜提着竹筐失望地回到梅曳凡的院子,插上门栓,她靠在大门上愣了半晌,仰着头,顺着一棵杨树空落落的枝桠顶端望向天际。 天空里没有一只鸟,没有一片云彩,只有一览无余的灰暗。 竹筐从她手里跌到在地上,她双手抱住自己,手捂住嘴巴蹲了下去,肩膀颤抖不止。 不管是以前在谭家还是此时在匪围,她之所以能仅将自己视为活在这光怪陆离万象中的一缕气息,冷眼看待身份高过自己的人们,是因为她除了生存别无所求。 可这个她秉持了多年的信念,却自她来了匪围后渐次坍塌。 加了几分力气,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周,手提着那个竹筐站起来。 通向偏厅的短短路程,压抑了八年的七情六感似随着她身体的移动,一点点回归到她的身体里。 谭蜜一边沉重的迈着步子,一边心内戚戚地想: 她娘让她活下去,可是如果仅仅是冰冷孤单的苟活着,那又有什么意思呢?过去的八年中,谭菱是唯一给予她温暖的人,是唯一可以被她称作亲人的人。 为了她,她在所不惜。 —— 因为领到的食物有限,谭蜜没有留下自己吃的,而是全部摆在了木桌上。 现下是坦洲最冷的时节,即使平日男人们都在匪围时,伙食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以两个女人看见谭蜜“凑”回来的这些食物后,神色难看地动了筷子,并没有因为饭菜欠佳而苛责谭蜜。 这让谭蜜多少有些不安和不解,冥冥之中她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是哪里。 心里嘀咕,她面上表现得和平时一样。等两个女人吃完饭,将碗筷收了,便去伙房里烧她们晚间洗漱用的热水。 半个多时辰后,待谭蜜终于伺候完两个女人就寝,托着累得快要趴下的身体回到房间的时候,她才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从谭家带来的那两个包裹竟被翻了出来!自己冬夏两季的衣服全部不见了,屋内地上只剩下了那两方包裹物什的粗布! 衣服不见了顶多就是没得穿。要命的是她偷偷夹藏在包裹里的龙酥果也一并不见了! 这可怎么办? 因着谭菱的事分心,她几乎忘记了,明日就是她的十五日之期。 也就是说,今日子夜以后,明日午时之前她必须吃下一颗龙酥果,否则她的秘密也就要藏不住了! 一定是那两个女人干得好事…… 她蹙眉在地上跺了一脚,心急如焚地就去敲了离自己房间最近的柳蓉的房门,“柳蓉姑娘!柳蓉姑娘!” “谁啊?”明知故问! “我都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慌张产生了错觉,谭蜜觉得她的声音有些心虚,不像往日那样嚣张跋扈。 谭蜜空咽了口吐沫,把心里往上的蹿得火气尽量压制下去,才问道:“姑娘是不是动了奴的包袱?” 柳蓉房间里半天没有声音。 谭蜜等不及就要去往鸣阑房间时,柳蓉的房门竟“吱呀”一声开了,柳蓉披着袄,右手叉腰站在门槛内,瞪着谭蜜道:“宅子里……除了你以外,又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怎么不怀疑是另外那个……动的?” 她辩驳时面上气势汹汹,可是话却说得这样结巴。 谭蜜这哪还能相信她,拳头不自禁握紧,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睛里已经燃起两团小火簇,“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动了我的包袱?” 柳蓉被她这瘦小身躯所爆发出的迫人气势压制得愣了半天,默了多时再出声,气焰短了一半,却依旧不认,“随你怎么说,反正不是我。” “姑娘——我不管你和鸣阑姑娘私下怎么看我,但我就是个丧父丧母,家破人亡的孤儿,我寄居在二当家檐下也是出于无奈并非我本意!我真的没有和你们争任何东西的心思。如果是你动了我的包袱,我不计较,只请你告诉我实话!里面有样东西对我很重要,我只想将那样东西拿回来。剩下的东西但凡你和鸣阑姑娘看得上的,你们都可以随意拿走!” “谭蜜!”柳蓉见她不仅不自称“奴”,还以这么无礼的口气跟她讲话,她大为火光,“别忘了你身份!” 谭蜜根本不理她的威胁,反而冷笑了两声,眼中迸射出的寒光骇得柳蓉不自觉往里退了两步。 压了一小会儿惊,柳蓉难看的脸色才稍缓和了些,她道:“真想不到你会急成这样!那我便告诉你,那会儿你去取晚食,鸣阑拉着我去你的房间,欲瞧瞧你从谭家带来什么值钱的首饰没有,谁知道你包里不是些不值钱旧衣服,就是些莫名其妙的干果子,我们一生气,把你衣服全都扔到西边花河里了,你就别找了!” 谭蜜气得咬牙切齿,没有再和她多理论,而是如一只被猛禽追赶的兔子般蹿出院子去。 等到她走远了,鸣阑才走柳蓉房中隐蔽处走出来,“你,你!把我说出来说什么?拉我下水你就开心了?” “我……我一慌就……” 鸣澜食指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你说你跟着爷的年头比我还久,爷在外面干大事,你没见过猪跑也该吃过猪肉!怎么就沉不住气!幸好现让她知道了也跑不出去!明早她出去找她的衣服,我们偷偷跟着她到河边,送她见阎王!” 柳蓉急忙称是,接着又提出她的疑问,“你说她会不会怀疑我们是把她的衣服藏起来了,不去河边呢?” “当然不会!”鸣阑道:“爷临走前会把所有房门都落了锁的,是以我们若藏她的东西,就只能藏在偏厅、伙房,和你、我房间之中。听她刚才那番话,是笃定我们看她不顺眼要整她。你傻我又不傻!东西若搁到偏厅和伙房还叫整她嘛?而放到我们自己房间,爷随时都可能回来……那样这丫头太容易倒打一耙了,是以她肯定认为我们不会这么做! 我赌她——明早肯定会去花河边!” —— 鸣阑低估了包裹中的东西对谭蜜的重要性。 谭蜜的确去了河边,但不是次日早晨,而是打她们院子里跑出去后便直接去了! 这个时辰,阻隔前廷和后廷的石门还没有落下,谭蜜心道自己运气不错。 然她人顺着通往前廷的甬道跑到一半的时候,余光倏瞥见自己腿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 谭蜜停下来一看,原来是那天她夜探三当家宅子时遇到的大白狗! 累得喘了半天气,谭蜜才得以弯腰下去,顺了下白狗背上的毛,“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回去——” 白狗哪里听得懂谭蜜的话,他“呜嗷!”叫了声,欢快得围着谭蜜绕圈圈,还不时抬起两只前蹄往她身上扑。 谭蜜看见它这副赖皮劲儿,笑了一下,“好吧,你跟我来吧。” 说不定等下她还有用得到的地方,谭蜜想。 —— 这个时候的前廷,一个人也看不到,空地上只零零散散生着三、四堆火,木柴在火里噼里啪啦地响。 在火影映照下,四面高高矗立的围楼恍如身躯庞大的鬼魅,似要朝着谭蜜扑下来。 若说她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 以前在潭府,和自己同屋的丫鬟们夜里睡不着,总是要把听过的鬼故事交换一遍。谭蜜就睡在旁边,即使不愿听,缩到了被子里去,却依旧很难幸免于难。 现下,这些鬼怪似都从那些故事里跳了出来,变本加厉地啃噬着她因畏惧而变得羸弱的心。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迫使她停下。 自她娘亲去后,虽然她的日子不好过,但院子由她娘亲植的龙酥草一直都旺盛地生长着,夏天结出的龙酥果多得足够她很久。而这次来匪围,那些和黄豆一样大的果实她带来了很多,半月吃掉一颗,带来的本是足够她吃一年多的量了。 可她实在没想到事情因那两个女人,居然会演变成现下这样! 她忖道:若是寻不回龙酥果,自己的那个秘密便会大昭于天下。 是以,她决不能停下。 忙活了一天,晚上又没有吃饭,跑到匪围正门,她背靠大门,出了半天粗气,眼前的漆黑才渐渐得以缓解。 然而等到她翻过身子——看到那个复杂的门栓机括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打开这扇门! 这可怎么办? 谭蜜急得快要以头撞门的时候,突然听见跟着她跑过来的白狗在她身后“嗷、嗷”了两声,随即那家伙见她不为所动,竟叼着她的裤腿往外拽。 叹了声转身,谭蜜拍了拍它的头,想让它放开自己,谁知道白狗却不撒口。无奈之下,谭蜜只好由它带着自己往前廷的西北角走。 围楼四角皆建有一座烽火台,虽未砌筑石梯,却有一副软木梯自上而下垂下供人攀爬。 谭蜜跟着白狗来到西北角上的烽火楼下,她心烦意乱地随意往上望了一眼,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她回头,正想谢谢白狗带她过来,却见它正嚼着一块也不知道被谁啃完肉丢弃在这里的骨头。 谭蜜恍然地笑了笑。 怪不得它非要过来这里,原来是被骨头吸引过来的。 “谢了!”谭蜜爬上软梯前,宠爱地抚摸了白狗两下。 这条白狗好像能带给她好运气似的,每次它一出现,她的困难似乎都就能迎刃而解。 —— 大约是所有男人都出围了,无人把守烽火台。也可能是头目不在,驻守烽火台的匪人偷了懒。总之谭蜜爬上来时,没有在这里看见一个驻守的人。 凛冽的寒风,如刀尖似的刮到她脸上还不算,竟还狡猾地顺着她领口钻到她脖子里,她冷得直哆嗦的同时,人不得不扶着石墙才稳住自己瘦弱的身体。 身后就是弯下弦月,而没有了四面八方围楼的遮挡,烽火台上的亮度比起前廷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谭蜜向烽火台下方看了一眼,目测出匪围烽火台的高度——应是寻常房屋的三层高。她双膝不争气地抖了起来。 稳着心神,她扶着身两侧凸起的石墙,坐到了中间的凹处。 纵然爬上来之前抱着决心,可临到跟前的当儿,她还是胆寒了。 迟疑了良久,她忽而自嘲地想——谭蜜啊谭蜜,你若真是就这样摔死了,也便罢了。但若是你怕了不敢跳,那便拿不回龙酥果!你今后的日子肯定会比死还难过…… 索性——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吧。 死就死! 第8节 —— 先前因在谭家冰窖里救人,涂煜就已染了风寒,现再加上这几日没日没夜的杀伐,就算铁骨铮铮如他,身体也已经接近了极限。 是以,在和魄马帮乱斗的局面初步稳定之后,涂煜便寻了理由提前折回了匪围。 这际,隔着很远的距离,骑在马上的他,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个黑影从烽火台上跌落下来,但很快便不见了。 涂煜以为自己是太累产生了幻觉,故他抿唇拽住马头,回身问身后的屠风和戮影,“适才,你们可看见有什么东西从烽火台上跌下来?” 屠风遥遥望了眼西北和东北两角空荡荡的烽火台,做了个掬汗动作,无奈叹道,“……三当家,什么都没有啊!屠风看是您病又重了……早说让您回来休息的,您又不听……” 戮影不悦斜了屠风一眼,似要刻意像屠风示范该如何正确回应主子的问话一般,无比言简意赅地答道:“回三当家,属下没看到。” 涂煜沉吟片刻,似是觉得二人说得有道理,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松开缰绳,让马儿继续往前走着。 屠风和戮影见状放下心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这也就是他们当家现病着,要是依着他平时说一不二的作风,就算他们在一旁反复置喙,他恐怕也要根据自己的怀疑去寻绎一番的。 不过,很快这二人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单纯,因为涂煜走着走着,突然就拉住缰绳调转了马头,小腿还在马肚子上踢了一下,加快速度朝西北方下的烽火台下方向奔去。 屠风、戮影无法,只得摇着头跟在了后边。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女主不到紧要关头不玩心计。缺点不少,但她活生生的,很多时候都执拗得吓人。想救妹妹,可她不是圣母,只是因为她的心很小,一旦装进去的东西就比较难拿出来,不管是对亲人还是以后的爱人。 希望大家别不喜欢她…… 第9章 怀疑 站在烽火台上的时候,下面黑压压的一团,谭蜜什么都看不清,直到她真的跳下来,通过切肤之痛,她才知晓烽火台下竟然丛生着好大一片荆棘。 她倒抽着冷气,咬牙抚腰摇晃着于荆棘丛中直起身子,又费了好些力气才走出这丛不知是护了她还是伤了她的荆棘…… 轻缓活动了下四肢,谭蜜庆幸自己的腿和胳膊虽痛但都能动,并没有断。 她的袄裙却被荆棘条刮破了,幸而衣服穿得久,内里棉屑被压得极为瓷实,这会儿衣服虽破了,棉瓤并没有流失多少,要不受伤再加受冻,明早估计她就不能活着回匪围了。 四肢得以保全,皮外伤却是在所难免,依着痛感,谭蜜觉得其他部位还好,可她从上面跌下来,和荆棘有最直接接触的腰部和臀部恐怕……不乐观。 ——小心将手探向腰后,她的指尖毫无意外地触及到一片湿热黏腻……顺手胡乱拔出几颗较大的木刺后,谭蜜没有继续去细拔那些小刺,因真要细致处理的话,估计到天亮也弄不完,而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她曾听松夜说过,河房女就住在花河边上的简陋河房内。她不在乎衣服被她们翻捡甚至拿走,但她却怕那些从衣服里掉出来洒落在河边的——龙酥果被风吹进河里,或者被鸟儿叼食,是以她才不惜用这个惨烈却快速的方式跳下来。 不过还好,她没死没重伤。她赌成功了。 —— 涂煜等三人至烽火台下,很快就发现了被压弯地荆棘枝子上的血迹。 屠风面上就摆出一副苦瓜脸,颇为不忍地痛苦开腔道:“三当家,不要——” 戮影:“……” “不要什么?”涂煜没功夫看他,只集中精力打量着四野是否有可疑动静。 “您说看见有人从烽火台上跳下来,看来是真的。”戮影怕屠风再胡言乱语,赶紧抢了白。 谁知屠风却接着他的话道:“所以屠风觉得此人肯定不会武功!她为了逃出去连命都不要了……那三当家,我们不如成全他——”他最后一字的尾音拖得很长,跟快哭了似的。 涂煜揉额,这货平日不靠谱是真的,但他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能说出这种话。 事关金峰寨的安危,他要是真能成全了这名身份不详的人,那他就不是——涂——煜。 —— 走到河边,谭蜜果然看到临河而建的十来个茅草屋,现下只有两三间还能看见亮着烛火,剩下的大部分都已经漆黑一片。 收回目光,她忍着身上的锐痛,吃力沿着河边挪着步子,并尽可能地弯曲下颈和腰——注视着脚下的寸寸土地。 可找了许久,她都一无所获,而浑身上下已没有一丝力气,未免自己晕倒到河里,谭蜜决定休息一下。 她先是用破烂烂地袖子抿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随即身体一侧倾斜,便单手撑地坐到了河沿上。 忍疼痛走路时不觉得,这一停下来,被河风一吹,她只觉浑身都冷得厉害。 末了,她小小瘦瘦的身体还是倒了下去,那些深浅不一的伤口与起伏不平的地面接触的瞬间,她发出了一声低吟,之后便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意识迷蒙之际,谭蜜感到自己滚烫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份厚重。这样踏实而稳重的触感,让她产生了幻觉,口内银牙紧了紧,她干燥的唇瓣倏地张开来,如梦呓般唤了声“爹——” 涂煜和属下一路寻来,望见有东西在河边倒了下去,便立即赶了过来。 夜里光线不够,躺在他脚下的人衣袍不整,头发蓬乱,除了看出体型瘦小以外,甚至分不出男女。是以他蹲下来,撩开她的头发只是想辨认一下她的样貌罢了,可没想到这个小个子一开口竟喊了他“爹”…… 他动作明显顿住,随即竟如被火烫到一样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瞧见自己主子的窘态,屠风“噗嗤”一声笑了,戮影不满地撞了他一胳膊肘,屠风吃痛地轻呼声,没敢再多说话。 涂煜没理会二人,起身,双手伸到领口去解外袍上系得很死的衣带。 戮影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忙提醒:“当家的,你还病着……!” “无妨。”涂煜把解下的外袍轻柔地裹在谭蜜身上。适才濡软的一声爹,让他意识到躺在地上人是个小姑娘。无论她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从烽火台上跳下来,他想她既是姑娘,在搞清她的身份之前,她的身体实在不宜这样暴露下去。 谭蜜心里挂碍太多,就算晕过去也晕得不踏实,此刻感到自己身子一被抬动,她挤着眉心,睁开了眼。 当看见一个男人伏在自己身上也不知在做什么的时候,谭蜜大惊失色,身体不由往后撤去,“你是谁?你想干嘛?” 随着她的动作,裹在她身上的袍子由她领口滑至胸下。盯着她重新裸^露在空气的锁骨,涂煜很是不悦,然当他抬首,眼睛对上谭蜜那对湿漉漉满载惧意的眼眸时,他的嗔意居然意外地平和下来。 他淡淡道:“你先说。” “说……什么……”谭蜜注意到除了蹲在自己旁边的男人,不远处还站着两个男人。 “你是谁?来金峰寨意欲为何?” “我……我……你们是金峰寨的人?”尽管对方的口气,让谭蜜觉得他是站在金峰寨的立场在质问她,不过她还是不放心他们就是金峰寨的人,故才有此一问。 没得到回答却被反问,涂煜唇角勾了下,“你不会武功,但胆色和防备心都不错。若,你真是混进围里的细作,你现下若发誓效忠我,我就饶你不死如何?” 如她真是细作,其实就算她发誓效忠,他也不会轻易饶她。不过这个女孩在烽火台上那纵身一跃——勾连出他对她的莫大兴趣,故当下他实在忍不住这样逗她。 谭蜜摇头,再摇头,语声微弱地道:“你,别杀我。我不是……细作,我叫谭蜜,我是二当家院子的人。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让柳蓉姑娘、鸣阑姑娘来认我。对了,老夫人,就是寨主的娘也认识我,她可以为我作证,如果你们还不相信,那灶房的庆姐今日也见过……” “够了!”涂煜冷声打断她。 谭蜜不知在涂煜这里,她是梅曳凡的人比她是细作还要可恶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觉得屠风就是个可爱的神经病…… 第10章 寻果 谭蜜自是不知道他两人纠葛,涂煜这声低啸,唬得她呆住了。 屠风见状欲说些什么,但戮影一个眼风扫过来,他只能把话憋了回去。 对于自己的反应,涂煜也觉得莫名,但是一想到这么个特别的小姑娘是梅曳凡的人,不是自己的人,他就觉得梅曳凡这厮运气实在太好,烦躁的感觉也就涌了上来。许多年以后,涂煜再想起这一夜的事,他才顿悟自己彼时是嫉妒了。 趁着对方沉默的当儿,谭蜜取下身上盖着的袍子,然后双手捧着推到涂煜面前。合该加一句感谢的话,不过涂煜沉默时周身散发的凝重另她开不了口。 涂煜见她归还之举,心中郁气陡增,他不接外袍,硬朗轮廓此刻愈见冷肖,“谭家小姐,不管你是谁的人,就凭你今夜所为,我一剑杀了你,你主子事后也只会夸我做得好。” 对方没再对怀疑她身份,谭蜜知他是相信了她的身份,既然信了,居然还说要杀她,这让她气不打一处来,“没错,二当家或许不在乎我这贱奴的命。但敢问阁下,谭蜜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左一句杀我,右一句杀我?” 戮影听她口气变得伶俐,冷嗤了声道:“那你倒说说看,半夜你不在自己屋里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我家院子里那两位姑娘戏弄我,将我的衣物劝都抛到了河边,我是来找的!” “谁会为了衣服连命都不要?”涂煜说完笑了下,谭蜜自是看不清他笑里的冷意,却从声音听出了其中含着的讥诮。 “我……不单纯是为了衣服,衣服里藏了我娘的遗物。”谭蜜脑子转得不慢。 “什么遗物是能留在衣服里?你不会不知——无论你娘留给你的东西是否值钱,可能早被住在这附近的女人抢走了。” 谭蜜顺着河沿望了一眼,收回神色时,神情虽依然担忧但不再仓惶,“那些不会有人要。因为我娘留给我的是种子。” “种子?”屠风没捂住自己的嘴巴。 —— 接下来发生的事,并不能让谭蜜觉得受宠若惊。只因谭蜜觉得这三人是因为不相信她,为了监视她,才陪她在河边继续寻找的。 而在找寻中,不单谭蜜觉得别扭,屠风、戮影也痛快不到哪去。他们自己体力没有问题,但是他们实在担心涂煜的身体。 不过涂煜下的决定,他们一向劝不动,是以二人现下都是热锅上的蚂蚁,只能为主人干着急。 眼下被人盯着也不能改变谭蜜虚弱的事实,她走不了几步,人便歪歪扭扭要摔倒的架势,如是反复了几次,屠风看不过去,刚欲上前搀起谭蜜之时,谁知他家主子竟抢在他前面做了这件事。 谭蜜没有矫情,自然接受了这份好意,眼下她没有精力计较那么多,她惟盼望能快些找回龙酥果,哪怕是一粒也好。 屠风同戮影嘀咕道:“今日为了这姑娘,当家的竟干些不寻常理的事,你说怪不怪?” 戮影一本正经地道:“这有什么奇怪。当家的病着呢,人不清醒也正常。” 屠风恍然,大力点了点头:“小戮子,还是你聪明呐!” 戮影一边心道“我当然比你聪明”,一边口中冷冷警告屠风:“我同你说过多少遍让你别叫这个恶心的名字!?” 屠风缩了缩脑袋,不怕死地又甩了声“小戮子”后怕戮影揍他,急忙佯装狗腿地跑上前去,问涂煜累不累,用不用换他扶谭蜜? 屠风这一提醒,涂煜方意识到自己胳膊沉得的确不大能抬得起来了,于是他只好松开了谭蜜,将人交给了屠风。 龙酥果是一种外间包着一层紫皮的黄豆大小的果实,它又小颜色又深,在漫漫寒夜中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谭蜜竭力坚持着,但她的两腿还是愈来愈软,头沉得也放佛快要把细颈压塌。 一个不防备,她被一块河边的石头绊了一下!接着整个身体都顺着屠风的侧身软倒下去,屠风见状慌忙捞起她,右臂托住她的背,关切地问她道:“嗳?姑娘你没事吧?” 谭蜜有气无力,喘了半晌,哑声道:“我撑不住了,要不你们回去吧,我歇一会儿自己找。” “找不到你今夜还不回去了?”涂煜听她这话冷哼了一声,怒气直蹿上百汇穴。 如谭蜜不顾性命要找的亡母的遗物是件首饰什么的话,那涂煜根本不会理会她的愿望,很可能就直接把她押回去了事。 可当他听见她说是种子的时候,涂煜心底涌起了一种很奇妙的温暖感觉。脑海里,他似看见一株绿色的草苗的生发、长高、抽条、开花……的整个盎然过程。这份特殊的遗物让他动容。他对这个女孩,及她在天上的母亲都产生了一种敬畏和尊敬。是故他才执意要陪她找…… 第9节 男人恶狠狠的问题将谭蜜噎住了,她愣了几瞬,随即依旧以自己一贯不拐弯的方式硬声答“是。” 一旦确认自己性命无虞,竟就连句软话都不说。 涂煜被她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吁了口气,他把人从屠风臂上一把拎过来,弯腰将这副瘦小身躯横抱怀中,随即右手扶稳她右肘下方一些位置,微微倾斜下谭蜜头部一侧,“你侧着头看地下——”能省下不少力气。 适才涂煜伸臂抱她的时候,谭蜜只当他要把她扔到河里,谁知道竟然是这样…… 有些尴尬还有些……感动,谭蜜贴在他胸膛前,瓮声瓮气地说了声“谢谢。” 涂煜的两名手下在一旁见状,屠风是吃惊地说不出一句话;戮影眼里则闪过一丝异常,思索着要不要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不过看主子执着的姿态,他犹豫了。 谭蜜认出挂在一株杂草上的布条是自己的一条腰带,她立即让涂煜放自己下来,地上除了一些碎布条外,她果真发现了一些龙酥果! 她将所能找到的细小颗粒都用那根腰带裹了起来。虽然现下她找到的龙酥果数量不及原来的十分之一,但保守估计也够她吃个半年的,她知足了。 涂煜在一旁看着她跪在地上收集的身影,眼眶居然热了,他想起来自己的父母,幼时,他们也曾对他关怀备至。只是他们却没能留给他什么念想,哪怕是像这些小种子一样不起眼的东西也没来得及留给他。 . 连日未曾休息再加上河边吹了风,第二日涂煜直睡到天黑才醒。 他穿好衣服起身,拍了一下沉重的头,忽而忆起昨夜在送那个梅曳凡院里的姑娘进院子后,戮影对他说的话: “当家的,适才属下不便直言。但这事……” “说吧。”望了一眼谭蜜消失的地方,涂煜转身向西迈步。 “是。”戮影跟上涂煜:“依凭声音,属下觉得今夜这位姑娘,应就是那日闯进咱们院子的探子。” 院里闯进人那日,涂煜听谭蜜说了不过一两句话,他早也记不太清她的声音,故今夜他才辨认不出,但这会儿他听戮影提出来,也觉得有点可疑,“哦?你确定?” 戮影:“属下有九分把握。” 涂煜嗯了声,默然了几瞬却道:“可我看她今夜不像演戏。”若是受了梅曳凡指使演戏接近他们,那代价也太大,况且也说不通。 屠风事前也听说过院子有人闯入之事,这会儿他忍不住插话,“我也觉得不像,当家的,也许……这姑娘进入我们院子是有什么苦衷。”他似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激动地道:“她既是谭家小姐,那她偷偷进来会不会是为了那个……” “谭菱……”三人男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 谭蜜这日清早,理直气壮地选择闭门不出,不仅仅是因为她受伤不轻,还因为她连一件可穿出屋的衣服都没有。 她并不担心梅曳凡突然回来,因循前例,她知道梅曳凡不会指责她。但有一项事情让她头疼,那就是阿青、松夜都不在,她若不出门领吃的,饿着那两个女人她不在乎,她自己没的吃可怎么办…… 想起庆姐说男人们不在匪围,饭食准备得少,需要提前领取的话来,谭蜜琢磨着自己早晨醒得晚,早上那一顿怎么也是错过了,故她打算去争取中午那餐。不过那就意味着她要穿着她那件破袄出门,在这院子里也就算了,她衣衫不整地去前廷是否真的合适? 她权衡不出,但她明白为了活下去,惟有那么做。 然当她穿上破袄,又扯下了半张背面裹在身上准备出门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听见“笃笃笃——”一阵透着不耐烦的敲门声后,谭蜜打开了门——来人竟是柳蓉和鸣阑! 柳蓉手上端着一个木托盘,盘中有一碗白粥,一碟淋着芝麻油的酱菜,并两个黄澄澄的玉米饽饽,看得谭蜜不由咽了口吐沫。 不舍地将目光从漆盘上挪开,谭蜜又见鸣阑小臂上搭着数件衣服。这些衣服的布料虽然称不上多好,但也不比她从谭家带来的那些差,而且最关键的是她看出来——这些衣服竟都是未穿过的新衣。 她们这是……来给她送饭、送衣来了? 这两个女人心地什么时候变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获助 柳蓉和鸣阑见谭蜜脸上的伤,皆是有些吃惊,但当二人视线下落到谭蜜身上——看见她被面裹破袄裙的装束,两人神色立时变得不同,鸣阑脸上是嘲讽,而柳蓉则是畏惧。 柳蓉:“你……你怎么受伤了?” 谭蜜自然不会告诉她昨夜所经历的惊心动魄,她轻描淡写地答:“摔了一跤。” “好一个摔跤!”鸣阑干笑了两声,随即绕过柳蓉,不耐地一步跃到柳蓉前面,道:“让开。” 谭蜜对她的反应很是不解,不过她仍旧微错了身子,任由两女进了屋。 经过昨天的事,谭蜜也不知道同她们说些什么好,于是她只是静静看着鸣阑将衣服放在她床头、柳蓉将木托盘的菜一一放到桌上。 两人做完这些,鸣阑忽地剜了柳蓉一眼,柳蓉眼神瑟缩地跟她摇了半天头,但到底抵抗不过鸣阑的强势,她来到谭蜜跟前道:“昨天的事是我们做的过了,但你看,我们虽然是二当家的姬妾,日子过得也比你好不了多少。是以我们既都是被抓来匪围的可怜女人,谭蜜,咱们应该互相体谅,就请你别再和我们计较昨夜的事了……” 谭蜜听了柳蓉的话,心里觉得可笑,既然她清楚大家是同病相怜,让她体谅她们,那她们为何不先体谅她呢? “是二当家回来了,让你们来跟我赔不是?”除了梅曳凡知道了原委,让她二人来负荆请罪,谭蜜想不通她们为何会这样做。 柳蓉摇了摇头,“没回来。谭蜜,别把这件事告诉当家的成不?你看我们这都……” “少跟她废话!”鸣阑忿忿地打断柳蓉的话,随即她转向谭蜜道:“谭蜜,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别以为自己现在有靠山了,就可以骑到我们头上去!你要是个明白人,痛快收下这些衣服,昨天的事咱们就算过去了。但你要是不依不挠地想整死我们,或让你那姘头把事儿添油加醋告诉爷……呵呵,你别以为你就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到时候咱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姘头?”对方的威胁之辞她都忽略了,她就只注意了这两个字。 她哪来的什么姘头? “昨夜谁送你回来的,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装什么傻?!”鸣阑冷笑,神色讽刺的上上下下打量谭蜜,“你看看你自己,若不是和那人……那样,你的衣服怎么会弄成这样?亏你刚还说自己是摔的,你当我们傻?全金峰寨谁不知道那人好这口!” 但凡谭蜜头脑有一点清醒,她都不该猜不出鸣阑话里所指的人是谁,可惜她现在又晕又饿,只能大致猜出这两个女人大约是被人威胁了,所以才会这么过来跟她示好,及撒泼。 不明白鸣阑说的那个人为何会帮她,但谭蜜看得出柳蓉和鸣阑的害怕,故她想这个人在金峰寨的身份可能不低。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放心,只要你们保证昨日的事不再发生,我不会和你们计较什么。”谭蜜停了一下,又说,“我累了,二位姑娘请回吧。还有——今天我很不舒服,恐怕无法伺候二位姑娘,还请你们自己照顾自己。” 鸣阑眼里流过鄙夷,唇角带着嗤笑,先一步出了门。 柳蓉则面色惨白地让谭蜜好好休息,并在门口轻而小心地将门为谭蜜掩上。 谭蜜托腮望向闭合的门扇,许久,她才摇了摇头,将纷乱思绪甩出去。 她想现下自己该做的就是饱饱吃一顿,然后再好好睡一觉。至于想不通的,就留到她睡醒以后再说吧。 —— 戮影走进到内院时,看见涂煜正倚靠着断廊,目光柔和地望着——漱冰啃一块牛骨头。 漱冰是只脾气欢腾的狗,它只有在吃东西才显得乖巧。而涂煜是一尊面对无论多么彪悍的敌人也不会眨一下眼的杀神,平时他不苟言笑,也只有在和漱冰在一起,眼神里才会透出这难得的柔软。 戮影着实不愿打搅这一人一狗难得的宁静相处,故他停在院口未曾上前。 直到涂煜沉静的目光向他投递过来——戮影方才意识到当家的恐怕早就知道他的到来,故不再停滞,先是唤了声“当家的”,随即大步流星走上前禀道:“柳蓉和鸣阑已将衣服和食物给谭姑娘送去了。” “她们可有向她赔不是?” 戮影腮帮子紧了紧,迟疑后点头,“有,但……” 看戮影难为的神色,涂煜大致已猜到是怎么回事,他了然地苦笑了声,“要不是老夫人身体欠安,应该找她老人出面的。我们直接出面——倒是害她凭白在那两个女人那儿受辱了。” “当家的别这么说,您已经为她做得够多。” 听见属下为自己开脱,涂煜仅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戮影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问。” 涂煜看了眼戮影石塑般严肃的脸,觉得有些好笑,促狭地道:“你这两日怎在我面前变得愈加拘泥了?戮影,依我看,这点你不如屠风。” 戮影不是个自傲的人,但这会儿他从自己主子口里听说自己不如屠风那厮……他眉梢几不可查地抖了下,“当家的……” “说。” “嗯……当家的,你可是喜欢上谭姑娘了?” . 谭蜜醒来是半夜了。 她发了一身汗,全身上下又黏又不舒服,经过一番思量后,她决定摸黑去伙房里打点水来,擦身缓解这种不适感。 从被窝里坐起来,谭蜜摸了摸脚头搁着那一叠质地干爽的新衣,却没有去穿,而是套上了自己的破袄。不是不舍得,而是她觉得自己的伤口恐怕需要处理一下才不会弄脏新衣。 意识清醒了不少,谭蜜理所当然以为自己身体会比睡前有力气,可当她穿上鞋,脚塌在地上时候,她才认清自己身体依然软得跟扁食似的事实。 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再回床上,而是一路托着自己沉重的身体,踽踽行至伙房门口,推开门,谭蜜愣住了! “二,二当家……你怎么不穿衣服!”说完才意识到不妥,她慌忙以手捂住自己因受惊而睁大的双眼,仓惶转过身就欲逃走,却偏又被身后人叫住。 上身未着寸缕的梅曳凡看见谭蜜受惊的样子,适才饱含痛苦的眼睛这时竟流露出笑意,毫无血色的嘴唇也弯起了弧度,他微侧过眸,同身旁人道:“正好,松夜你去烧水,让谭蜜帮我处理伤口。” 松夜看着梅曳凡,又看看依旧背身而立的谭蜜,目色里闪着几分讶异之色,还是起身向火台而去。 刚才谭蜜一出现门口,梅曳凡就注意到谭蜜的衣衫褴褛,但眼下他伤重,着实顾不得问她这茬,见她没不动只是催她道:“快过来。” 谭蜜这时很想说:二当家,男女授受不亲,可是转念一想还是没说,这可是不存在任何礼法的匪围!谁还管你授得清还是浑…… “可两位姑娘她们……”若是知道,我就惨了…… 梅曳凡听她这么说,只当她是害羞想要寻二人来代替自己为她理伤,是以微有些不耐烦地道:“她们这会儿睡了,我不想惊动她们,惹得她们担心。” …… 谭蜜深吸一口气,低垂着眼睛转过身,不敢抬头,仅凭适才的记忆朝梅曳凡方向走过去。谁料她走着走着,人被松夜刚坐过的小木凳绊了下,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跌去。 如果是扑到地上,无论摔得多疼,谭蜜都认了,可偏偏她扑到了受伤的梅曳凡怀里。 听见来自另一人的心跳声,谭蜜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慌忙从梅曳凡身上起来,跪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查看梅曳凡伤口,“对不住,对不住,二当家,你没事吧?” 梅曳凡正好被谭蜜撞到肋下的伤口,本就没止住血的伤口,这下情况变得更糟糕,他背上痛出一层冷汗,根本没有余力回答谭蜜什么。 松夜见状跑过来,快而不乱地点下梅曳凡身上几处穴道,又将一块布子叠了两下,递到梅曳凡唇边。梅曳凡咬住布子,无力看向谭蜜,随即他头朝火炉那边偏了偏,示意她过去。 谭蜜明白他的意思,不再留下添乱,而是扶着腰走过去,添柴煽火,尽全力想要赶紧把水烧开,好弥补自己的过错。 —— 兵荒马乱地过了一夜,直到天亮,谭蜜和松夜才从梅曳凡房里退出来。 二人互相告别后各自回房休息,可谭蜜刚转身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松夜的惊呼,“谭蜜你是不是……那个来了?你腰上和……都是血啊!” 谭蜜脸唰一下就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节 第12章 送酒 昨夜跌那一跤时,其实她已经感到大事不妙,但仗着自己只是皮外伤,谭蜜以为伤口就算一时挣开也不打紧,这么想着,痛着痛着还真就不痛了。 不过就在天亮前时分,从伙房端水至梅曳凡房间的途中,她感觉后腰伤处又开始火辣辣地跳着疼,她那时手中还端着木盆,是以便咬唇忍下了,不成想这会竟被松夜发现自己的狼狈。 不再忙碌,被忽略已久的疲惫和伤痛也似迅猛袭来,谭蜜脸色难堪地向他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具体的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说,松夜,你现下可否帮我个忙?” 松夜点头,“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你尽管说——” —— 匪围里最不缺的就是伤药,是以松夜很快便带着柳蓉来到谭蜜的房间。 谭蜜谢过松夜,便催他回去休息,松夜知道接下来自己也帮不上忙,嘱咐谭蜜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他后便离开了。 屋里仅剩下谭蜜和柳蓉两个人。 相较于鸣阑,柳蓉在谭蜜心里印象还是略胜一筹的,从几日相处来看,谭蜜看出她性格软弱,心智也较为单纯,是以拜托她来给自己换药算是无奈之下的最好选择。 “姑娘,你昨日说过我们要互相帮助的话,还作数吧?”谭蜜边说边颤巍巍地解自己的衣服。 柳蓉同昨日一般,面对谭蜜时,眼里依然有一种不愿靠近的闪躲神色,好像谭蜜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我……知道,松夜都说了,你需要我上药。” 既然对方心知肚明,谭蜜也懒得再客套,她将袄裙整个褪至臀部,人趴在了床上,下巴抵在苇子编的枕头上。 柳蓉走上前来看清谭蜜腰与臀上模糊的血肉,吓傻了,握着药瓶的手打着哆嗦,“怎么会……” 屋里虽无外间肆虐的冷风,但不表示不冷,谭蜜见对方迟迟不动,只得催:“有劳姑娘快一些。” “喔。”了声,柳蓉拔下了深褐色药瓶的红布塞,将药粉均匀撒在谭蜜的伤处。 细小的药粉似乎具有某种奇特的法力,甫一撒下来有点蛰,但很快这种针扎的感觉便会转化作清凉的抚慰,谭蜜觉得很受用。 “老实说,我还挺佩服你的……”柳蓉手上的动作没停下,突然说道。 谭蜜听出她还有后话,便没搭话,等待着她接下来自己道明全意。 柳蓉笑了声,出离嘲讽更非示好,倒有些像在感叹地道,“我很佩服你的胆量。你为了和我们作对,竟然去找了那个人,还作了这么大的……牺牲。谭蜜,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敢这么做。” 那个人…… 从昨天起,柳蓉和鸣阑就不断向她提起这三个字。这金峰寨里,到底有谁可怕到让她们甚至不敢提及全名?又到底是谁有本事到让堂堂二当家梅曳凡的姬妾向她赔礼、送衣? “我知道说了你也不信,但我的确不知道你们所指何人。姑娘,你不妨告诉这个威胁你们给我赔礼送衣的人到底是谁?”隐隐约约的,谭蜜觉得这个人应该和前夜自己遇到的那主仆三人有关系,但对方毕竟与她非亲非故,是以她并不确定。 柳蓉动作滞住,怀疑而又吃惊地嗫嚅:“你居然不知道……?”她顿住,自讽地笑了声,“你一定在骗我!你不可能不知道啊!鸣阑总说我傻,爷也说我一根筋,原来连你也瞧不起我,谭蜜,耍着我玩很有趣哈?!”她说着,竟气哼哼地把药瓶丢在床边上,随即人像阵风似的甩门而去,任趴在床上的谭蜜怎么唤都唤不回来。 真是人怕揭短!谭蜜卒郁地想。幸好后面的伤药已经上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地方她自己便可应付。 . 松夜和梅曳凡说了谭蜜的情况,故谭蜜得了三日空闲,直到第四日清晨她才在穿戴齐整后,去了伙房。 谭蜜、阿青已经好多日不见。阿青看见谭蜜过来,他十分激动和高兴,叽里呱啦地同谭蜜道:“听松哥说你受伤了,现下可好些了?你要是还是不适千万别硬撑啊!跟当家的在请几日闲便是了。” “我没事了。”谭蜜对他笑了下,“我再歇下去恐怕真不妥了。”她就是个丫头,难道一直像个小姐一样不干活?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阿青突想起昨日傍晚松夜曾来传话,说谭蜜今早若到伙房,就在早食前去梅曳凡房中一趟。 谭蜜谢过阿青传话,和他别过向梅曳凡房中来。 —— 听到规律而轻微的敲门声时,梅曳凡正坐在床上,擦拭自己的分雪剑,他余光扫了眼门口位置,大约猜到来人是谁,道:“进来吧——” “二当家……”谭蜜进来看到他手中泛着凛凛寒光的锋利宝剑,怔了一下方走上前,“阿青说您找我过来?” 之间梅曳凡三根手指配着着只捻着一点布料,如同抚摸心爱女人的胴体般,揩拭着剑锋与剑柄相接的部分,眼神细致和柔和到让谭蜜咋舌的程度。 好半天,他方将剑收回剑鞘,抬目看向谭蜜—— 她今天穿了一件秋香色的对襟袄裙,所有头发绑成了一个低辫子,乖巧地垂在肩膀前面,低眉顺目的表情寻不出半分纰漏,但眼睛里漾起的涟漪却透出了不安。 是怕自己问她为什么受伤?梅曳凡想。 他笑了下,他当然不会这么做。只因他知道谭蜜大概也会用什么摔跤摔的烂理由来搪塞他。鸣阑在他苏醒过来之后,就将涂煜派戮影前来威胁她们的事告诉了他。梅曳凡知道鸣阑所说的不一定全是真相,但从其畏缩神色里,他能够判断涂煜派属下前来的确是个事实。 “谭蜜,我寨共从魄马帮缴获了十数坛好酒,左右我也不好此道,你把分到我院中的那坛给三当家送去。” 心涧宛若投下巨石,但却克制着不让面上流露出任何慌乱激动的神色,谭蜜问道:“为何是奴?” 梅曳凡怡然笑了下,“我记得你曾央我问涂煜要你那妹妹,趁这个机会,你正好可和她见上一面。” —— 谭蜜抱着酒来到涂煜所住院子的大门前,短短一段路,她已经走得尽可能快,但却还是有种花费了很久才赶到这里的错觉。 她敲了好久门,半晌没人应,正想着是不是折回去,换个时间再来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开门的男人面容清秀,着一身皂衣,头发随意地束高成一把,自头顶自如垂下,看见来人是谭蜜的时候,他竟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谭蜜看到这个人,觉得有些熟悉,可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两人互相打量了半天,还是谭蜜先打破了沉默,“二当家遣我来给三当家送酒。”不知道对方身份,谭蜜不自称奴。事实上,同柳蓉、鸣阑那一闹腾,她现也只在梅曳凡面前才自称奴。 男人神色一怔,忽然想起来什么,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酒呢?” 对方只开了一条门缝,谭蜜只得侧过身子,露出了抱在胸前的一坛子酒,“在这里。” “你交予我便是了。”男人伸手过来欲接,却见谭蜜并没有递的意思,他以为是自己礼数未尽全惹对方不快,于是又道:“哦,我代三当家谢过二当家美意。” “那个,这位大哥。”谭蜜粲然笑了笑,衬着她现下因抱酒行走而变得红扑扑的脸色,她两靥仿佛各绽开了一朵明丽的石榴花,“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我妹妹在府上,我很挂念她,求求你让我们姐妹见上一面吧!” 男人看得木愣了,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么明媚脱俗的笑容,会出现在一个如此平淡无奇的女孩脸上。 然他这副形态落在谭蜜眼里,却更像是忖度自己提出的要求。谭蜜觉得有戏,以更加绵柔的声音央求道:“只是见一面,其他什么也不做,拜托你了,大哥——” 男人三魂归体,挠挠了头,面上依然十分为难,“这……恐怕……” 这际,忽有一道醇悦男音自门内传来,“让她送进来——” 男人回过头应了一声,再看向谭蜜时,脸上已多了几分欢快神色,他喜悦地道:“我们当家的准了,你进来吧。” “当……当家的。”谭蜜声音微弱下去,“你说的是三当家——涂煜?” “嘘——”男人食指在唇间比划了下,“谭姑娘,不可直呼三当家的名讳。”男人记着自己刚跟着主子时,也是称呼其涂大哥,但后来主子自当上这金峰寨的三当家,就再不允他和戮影直接称呼名姓了。故他怕等下谭蜜进去出差错,这会儿才特意提醒她。 “你怎么知道我姓谭?”谭蜜眉心轻蹙,一脸探究地看向男人。 “这还不容易。”男人笑嘻嘻,毫无防备地道:“我们院子里救住着一个母的,她便是姓谭,你既说是她姐姐,自然也是姓谭!” 一个母的? 三当家不是很好色?他的宅子里怎会只住着谭菱一个“母的”呢? 看谭蜜不动弹,男人也不着急,只是温和催她,“谭姑娘,等下我们还要出围办事,趁着时间还早,你快快随我进去吧。” 适才一门心思想见谭菱没留意,现下将五感放开,对方再一出声,谭蜜顿觉这声音是如此熟悉! “大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是两人白天的正式见面,应该会比较萌~ 第13章 重遇 男人打从开门第一眼看见谭蜜,就在疑惑她为何没有马上认出自己,但一想那天她受伤,神识很可能不清,而且他总共就只和她说了一两句话,她辨认不出他的声音,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她现在又这样问自己,他反倒有些犹豫该不该捅破这层窗户纸了。那夜主子就没向谭蜜直言他们的身份,是以不代表现下自己就可以说破。 故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笑着领着谭蜜进了院子。 有份答案欲出不出的时候,最是折磨人。但对方不回应,谭蜜也没法再问下去,故她只是安静地抱着酒坛跨入了门槛。 好巧不巧,她身后合上大门的时候,正面对着的一扇门也同时合上,那一刹那,她仅来得及从门缝里窥见一双清亮如辰的眼眸。 是刚刚允许她进屋的三当家——涂煜吗? 谭蜜恍惚着……直到被身后男人拍醒,“谭姑娘,看什么呢?随我来呐——” 谭蜜“哦”了声,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同一刻,屋内—— 戮影见涂煜只是合上门进来,不禁道:“当家的,怎么不出去见上一面?” 涂煜脖子梗住,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声,未曾正视戮影而是兀自走向上位,“我过来是有事交待给你,而不是为了特意见谁。” 见主子这副表现,一贯严肃如戮影,也侧过身子偷偷笑了下,调侃地问:“是不是看清了谭姑娘长相,当家的失望了?” 涂煜没答,硬朗的面孔上飘起两朵可疑的红云,他剑眉上扬,不悦地想起——自己这手下前几日居然会问自己是不是喜欢那丫头?“戮影,你最近是不是太多话了,嗯?” 戮影闻言缄了,心里哭笑不得地想:得!那天还嫌他矜持,今日又嫌上他多话了! —— 上次来是夜里看得并不分明,谭蜜只记得三当家这院子破落到连地面坑坑洼洼的。 现下青天白日,穿梭在其中,她发现这里根本不存在一处完好的院落。断壁残垣横陈,大半房屋前杂草丛生,檐上结满蛛网,均像是许久未人踏足其内一般,惟一两处房屋看起来不同,不过也仅仅是门前枯草被踏平、未曾有乱石堆积而已。 涂煜所居这处六进院落,不及梅曳凡那套院子精巧,有各式的廊榭、甬道沟通。这里仅西边有一道抄手游廊将所有院子串联在一起。 谭蜜走在廊上,越看越是憷得慌,不由脱口问道:“大哥,你们是不是不在这儿住?还是最近三当家这里遭贼了?” 男人“噗”一声笑了,“你可真能瞎想!” “那为何这里会是这样一幅颓靡景象?” “两年多前,我们金峰寨兄弟占领这围子以前,这里本就是荒废的。你们二当家的院子之所以看着有模有样,那都是后来修缮过的。” 原来如此。 谭蜜转念想起外间简陋的围楼,似乎都比这里“整齐”得多,难道也是修缮过的?那为何——“三当家不修缮下房屋呢?” “这我也问过,我们当家的讲是因为两则缘故,他只告诉我其中一个,但这个我却不方便告诉你,谭姑娘。”男人耸耸肩,微微带着些歉意。 既然不方便,还不如干脆说不知道,总好过这么吊着她的胃口。 谭蜜真不知道身前这男人是精分过头,还是坦白过头了…… —— 第11节 “这里就是酒窖了。”男人推开一间屋门。 谭蜜走进去,瞧见屋内密密麻麻摆着地各色坛子,不禁大为愕然。 看来这三当家不仅是个色鬼,居然还是个酒鬼! 她把酒坛小心地摆了过去,然后拍着手站起来,愉快地道:“行了,大哥,现在可以带我去我妹妹了吧?” “当家的只说让你送进来,没允许你见谭菱啊?”男人看谭蜜眼里神色由喜转优,搓手为难着道,“谭姑娘,你别让我难做。” “大哥——”谭蜜上前一步,抬头仰望男人的脸,眸里蕴着委屈的水光。 “这……”男人慌忙摆手退步,“要不你跟我去前院,我帮你再问问当家的意思?” 谭蜜重重点头,“嗯”了声,“谢谢你,大哥,你真是好人。” 她话音刚落,便见半开半合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男人迈进屋来,莞尔问道:“你说谁是好人?” 这声音……另谭蜜彻底错乱了! 这一刻,她心中那些悬而未决的疑惑,犹如珠玉一般被串成了一串,而这串疑问——现都有了一个统一的答案。 面前男人身材挺拔高颀,气度不像寇匪,倒似军士。着剑袖紧身墨衣,外罩银色编织甲胄,深色檀木冠束发。面容硬朗冷峻,眉如刷漆,黧眸灼灼,笔挺的鼻骨犹如微倾的山峦,薄削的唇深抿,整人像极一尊供在神龛中的不言不笑的神邸。 男人看她吃惊的模样,想到约是她猜到自己是谁了,带着些捉弄的想法,他凑前一步,颔首望下娇小的谭蜜,“那日你偷偷闯进来,在下不仅没怪罪你,还让戮影送你回去;前几日你从烽火台上跳下来,私自出围,我不仅没处罚揭发你,反帮你一起寻找你母亲遗物——你说谁才是好人?” 由于他靠得太近,谭蜜上半身都不自觉地向后折去,弯到一定极限,她骤觉背后一紧——竟是男人伸手捞住了她的背,并一把将她身子扶正! 未免靠得太近,谭蜜还是往旁边移了一步,她试探地低声问道:“涂煜!你是涂煜?” “正是在下。”涂煜眼里滑过一丝笑意,“你还没回答煜的问题——谁才是好人?” 谭蜜惊愕——这个神秘又倨傲的男人,居然……很在乎自己对他看法? 然这时,她踌躇着该如何回答才合适,突然有声欢快又亲切的“四姐”跳进她耳朵里,攫住了她全部注意力。 是谭菱! 谭蜜再顾不得多想什么,下意识地往旁边推了一小把挡着她路的涂煜,便像只小鹿一般蹦跶向门口。 经她这一推,涂煜脸都绿了。 “当家的……”一直默在角落的屠风,想要上前安慰一下自家主子,但看他越沉越黑的脸色,屠风还是决定闭嘴。 “四姐!”谭菱开心地跨进门内,二话不说,头顶两个小圆髻扎进谭蜜怀里就开始呜咽,“呜呜,我好想你,四姐!” “四姐也很想你。”谭蜜抱着这小人,眼泪也不禁滑落。 “谭菱!”涂煜忽地恶狠狠叫了一声! 谭菱的突然闯入,害得他想给谭蜜营造的这场惊喜——就这么砸了场,是以涂煜很想指责谭菱“我还没允许你进来,你怎么就进来!”,不过当他看到两姐妹脸上不仅都挂着泪,还都以一副吓呆了的神色看着他时,他的话一股脑都咽了回去。 涂煜眉毛不自然地挑了下,负手行至门口,面庞稍侧,抛下一句,“谭菱,别忘了我刚才对你的嘱咐。”就抬腿出了门。 谭菱应了一声。 屠风恐影响姐妹两个亲近,匆忙冲两人笑了下,也亦步亦趋地跟随出去。 两个男人一走,谭蜜便松开了谭菱,她激动到不信自己的眼睛,故是用手在谭菱身反复敲打确认…… 直到确信她四肢健全,没有一处缺损时,她才停手瘫坐在地上,喘着气道:“太好了,谭菱你还这么好地活着!” “四姐,你怎么了?别吓我!”谭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下面还挂着泪,见谭蜜这一套反应,只当自家姐姐是傻了,赶忙也蹲下来拍她的脸。 谭蜜捉住她的小胖爪,“小菱,你别慌,我好着呢昂!”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谭蜜连说话的声音都轻松了不少。 谭蜜抬起胳膊,以内臂一侧的袖子帮谭菱擦拭未干的泪痕时,听到小姑娘问她:“四姐,你最近过得是不是不好?你怎么又瘦了?” 为怕妹妹担心自己,谭蜜只好温和地笑着否认,“是小菱你眼神不好,我跟的那位主子,院子比你你住的这里好多了,吃的也比你好,怎么可能瘦了?” 屋内说者“无心”,屋外倒是听者“有意”。 屠风注意到谭蜜这句话一出,自己主子那脸顿时精彩得很,拳头也捏紧了,他知道主子处处都和二当家不对付,但也不用反应这么大吧。 —— 屋中。 姐妹两又互问了几句话,确定彼此都无虞后,谭蜜道:“我听外界都说三当家对女子尤为残忍,没想到小菱你在这里生活得不错,难道我们看到的都不是他的真实面目?” 谭菱轻轻笑了声,道:“看来三当家说他在四姐你眼里是个恶人是真的。” 谭蜜有些吃惊对方会在自己妹妹面前对自己下结论,“难道不是?那天我偷偷闯进来时,听到了你的惨叫……” 谭菱夸张地摇摆了几下小脑袋,说:“当然不是啦!四姐,其实那日我还当他们是坏人,以为他们会在饭里下毒害我,不肯吃才不停大叫反抗的!三天前,三当家才告诉我你曾闯进来的事。我告诉他你是来看我,怕他怀疑,我还说了很多以前我们在谭家的事。他说相信你以后,我就死缠烂打说要见你!三当家说这几日你不方便,过几日定会安排我们见上一面。我本以为要等很久呢!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了!是以四姐你说,三当家他怎么会是坏人呢?” 谭蜜虽听谭菱这么讲,一时间还是不能相信,她一本正经地教育自家妹子,“谭菱,你怎么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呢?你别忘了,这个三当家很可能是亲手杀了你哥哥和你爹的仇人!” 谭菱撅着嘴巴,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我知道,四姐,我知道。但是我真的不喜欢爹和哥哥……” 叹了口气,谭蜜由此忆起疼爱谭菱娘亲的死因,为怕勾连出谭蜜的伤痛,她不敢在此事上停留,忙岔开话道:“好吧,过去的事就当过去了。可你答应我,你一定照顾好自己,凡事也勿要轻信他人!” “嗯!我记得了,四姐!”谭菱乖巧答道。 谭蜜领着谭菱出了屋,发现涂煜竟站在屋外,她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可能都被他听到,面上便一阵白过一阵! “当家的,我带小菱回去了。”屠风见缝插针地道。 涂煜默肯,待谭菱与谭蜜告别后随着屠风走远,他才将视线落在谭蜜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下,这是 1月23日的更,1月24日还是会更的。改的比较久,拖到现在,抱歉。 —————————— ps:在此,再次悼念清歌大人,请一路走好…… 第14章 示好 谭蜜被看得有些脸红,幸好比他矮很多,她可以理所当然不用看他的脸,仅是水平望着他的颈部道:“那个,谭菱都和我说了。三当家,你放心,我不会将这里的情况向包括二当家在内的任何人泄露半分半毫。” 涂煜被她这份羞赧神情撩起兴味,他遇过勇不可挡冲杀沙场的飒爽巾帼,亦见过不少精于诗书棋画婉约柔媚的南地闺秀,但却从没见过谭蜜这样的—— 她至情至性,明明听说他这儿很危险,却在达到匪围第一夜就为谭菱偷偷潜入;她坚忍执拗,她那沦落魄马帮的二姐和三姐,天天寻死觅活已经剩下半条命,她却弯得下腰、挺得直身板,听说她甚至敢和梅曳凡那两个女人叫板;她蠢但可敬可爱,为了娘亲的遗物竟连命都可以不要。 “尚且不便向你透露真实缘由,但你记住,要你保守秘密,并非为了我一人,另外,”他有意低下头,目光欲透过她低垂羽睫所掩的滢滢眸子,看透她的情绪,“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谭——蜜——” 她的名字明明只有两个字,很简单,可他却有意拖长音调,这让谭蜜的耳朵感觉好像被什么搔了一下,痒痒的不自在,她头垂得更低,“记住了,谢谢三当家对我的信任。那您先忙着吧,我回去了。” 看着她着急忙慌转身离开的样子,涂煜忽然就没了好气,他叫住她,“你等等!”他话还未讲完,谁允许她擅自离开? 谭蜜脚步顿住,瘦小身躯仅转过来半个,“还有什么事?三当家。” 涂煜不耐烦地主动绕到她身前,“谭家灭门之祸,尽管事前、事后我的确皆有参与,但当夜,我大半宿都带人死守在遥县官衙门前,就是后来离开也是……”他话到此处不知为何顿住,嘘了口气,再启口却不是接着上句话,“没错,我这双手上沾满鲜血,可你谭家人我没亲手动过一根汗毛。这一点,你或许不信,但是事实。” 他果然听见她和谭菱所说的话了! 谭蜜骇然,心跳突突跳地很急,尽管听谭菱说了那么多关于他的好话,她还是无法完全放下对涂煜的防备之心。 为怕引起他的成见,她急忙为自己撇清道:“对不住,我和谭菱那么讲,是希望她能有起码的防范心,并非刻意针对三当家你。” “你让谭菱防范的对象,不针对我,却也包括我,可对?”涂煜声音如清冽冷泉一样淌出,正中谭蜜下怀,看见她神色几变,他突然笑了,“不过你这样,我很满意。” 谭蜜睁大眼睛看着他,参不透他这又是何意。 涂煜道:“不轻易相信别人,不仅仅是教谭菱,希望你也能做到,尤其,不要轻易相信你院子里那个人。”他走近弯下腰,迫使她不得不正视他盛满柔软光泽的双目,“你不用急着信我,但你信不信,总有一天,你会信我。” 他这话虽如绕过令似的,但也不难听出他是在向自己示好。 谭蜜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向他求证:“那日可是三当家派人来说,鸣阑和柳蓉两位姑娘才给我送衣送食的?” 涂煜托腮,不承认也不否认,“那件事我做得尚有不周全之处。”他语气里带着几许自责,又道,“走吧,先送你出去,我们来日方长。”言至最后半句,他的嘴角倏然弯起。 来日方长…… 从涂煜院子里出来,谭蜜整个人好像都不太正常了。 她耳郭发烫,喉咙干干的,心跳得很快。涂煜这个危险男人的脸一直在眼前晃动,还有,他对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也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为什么要对她解释那么多?为什么那么在乎她的想法?这关她什么事?难不成他真的喜欢刚刚十岁的谭菱,视她这个姐姐为母,是以才向她……“呸、呸”不可能,谭蜜大力敲了自己头一下,她这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呢。 几次打交道,她看出来涂煜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起码的道义却是有的,关于他的那些传闻或许是有什么误会,故,试问那样离经叛道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想到这儿,谭蜜不由摇头,嘲笑自己居然会为一个人陌生人辩解。 —— 梅曳凡房中。 柳蓉正念着一本佛经,趁着翻页的时候,却总不甘地去瞥半坐半仰着的梅曳凡,及坐在他旁边喂他吃药的鸣阑。为什么?自己明明出身不低,又比鸣阑进围早,可却总是鸣阑霸占着爷的宠爱? 怨念一生,柳蓉再念不下去。 药碗里还剩下最后一些浓黑的汤汁,鸣阑却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回头不耐烦地问鸣阑,“怎么不念了?” 柳蓉心里难过,被问到,正不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门上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救了她,她转过身擦了把泪,开门一看来人竟是许久不见的——洛离,梅曳凡的亲侍之一。 门开了,洛离望见女人红肿的眼圈,眼里不由流露一份心疼,他轻唤了声,“柳蓉小姐。” 柳蓉对他仓惶一笑,转身,脸上已经没半点愁苦之态,而是换上一副轻松笑颜,“爷,你看谁回来了!” —— 两个女人出去后,梅曳凡眉宇间透出一股清寒之色,他压低声音问洛离,“事情查的怎么样?” 日夜赶路,洛离周身疲惫,但面对主子,他依然立如青松,胸前抱拳道:“属下幸不辱命。的确查出涂煜的确和淮阴侯司徒桀有所勾结。” “干得好!”梅曳凡声音里有不寻常的激动,“可有搜集到证据?” “属下潜入淮殷候府,翻阅过淮阴侯的账目,未曾寻见和涂煜有关系的记载。不过,属下得到可靠消息,两月后,涂煜将会和司徒桀在坦洲和辽州边界会面。” 梅曳凡苍白的薄唇浮起一缕得意笑意,“田乔一向讲求‘匪亦有道’,涂煜却暗中勾结司徒桀这个奸狡小人,我们到时见机行事,就算不能引得田乔亲去,也起码借此机会抓住涂煜的把柄,到时候,我倒要看看涂煜怎么向田乔交待!” “是,当家的,属下也坚信,我等此次定能拔出涂煜这颗眼中钉!” “这次你任务完成的很好,有什么想要的奖赏,尽管提出来。” 洛离默了片刻,道:“洛离别无他求。只是……刚见柳蓉姑娘气色不善,希望当家的莫要轻贱了她。” 梅曳凡低声笑起来,“时至今日,你还是喜欢她?” “当家的知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今天换做是鸣阑姑娘,或者松夜,阿青他们受委屈,洛离也一定会替他们说话的。”洛离目色大方而坦率。 第12节 梅曳凡沉吟,半晌抬头,脸色已如常,“好,我知道了,你可以先去休息了。” “是。”洛离转身,走至门口,推开门扇,身后方又传来梅曳凡声音—— “辛苦了,洛离。” 洛离微微颔首说了声“当家的也好好养伤。”,即将门从外间掩上。 . 田乔已经有半年多未曾出过院门,金峰寨一切事宜皆有梅曳凡、涂煜、岳卿安、田颂四人分担。 一门心思养病的田乔虽是对诸事放任不管,但也不是完全不理事,每月十五巳时,他会在自己屋中分别召见四人,对他们提出的一些重大事宜给以公允。 这一日,巧逢这一月之期。 四人来到寨主田乔宅子的主院外等候,巳时一到,田乔亲随侍卫穆之自内打开门,和四人短暂寒暄后,道,“劳另外三位当家的等候,请小少爷先随小的进来。” 田颂虽然只是寨主过世妹妹的儿子,但田乔视他如己出,不仅让其跟随自己的姓氏,亦给予他远超旁人的重视。是以这一月一会,田乔每次先行接见田颂,已经成为一则不成文的规矩。 …… 没过多久,田颂便出来,和几人匆忙招呼了声便一溜烟走了。众人都知道他近来同那位从谭家挑选的小丫鬟打的火热,两人如胶似漆,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故他们都对少年的行径见怪不怪,也都随之任之。 接下来田乔要见的是梅曳凡。 进门之前,梅曳凡倏然望向抄手立于背光处的涂煜,道:“今日我要向寨主回禀魄马帮资财盘汇事宜,而涂兄你也须向寨主说命魄马帮人员处置分配的情形,这两项交集之处甚多,是故我看,我二人今日不如一同进去见寨主,如此既便于我们向寨主说明,也便于他老人家理解,不知涂兄你意下如何?” 涂煜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他别在胸前的手指在肩膀上轻弹了几下,仰首时,面上透着浓浓倦色,涂煜打了个哈欠,“煜看二当家自去吧——前几日我那争气的属下又给煜弄来个销魂的女人,呵呵,煜这几夜玩得不亦乐乎。魄马帮那些得来的人还有一多半关在地牢未曾安置呢!是以,煜等下还是单独向寨主请罪得好,就不连累二当家跟着煜一起挨骂了。” “哦,既然涂兄已经有了主意,那我便先进去了,请——”梅曳凡笑着同涂煜抱拳,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回首笑道:“我很佩服涂兄能够长久保留一项爱好。只不过涂兄若是哪日腻了这些大鱼大肉的丰满女子,我院子里尚有道清粥小菜,倒是不吝献给涂兄,换换口味。” 涂煜微哂后哈哈笑道,“谢二当家对煜关心至此,不过煜现下还是最为钟爱胸大臀圆的艳丽女人,如果真有哪一日腻了,煜再和二当家要人即是。” —— 作者有话要说:  闷骚解决不了问题的,涂公子,你觉得人家好,就要大声说出来。 因为梅公子这章耍贱,下章他就耍流氓,嗨——请别看我,真不是我教他这么做的。o(╯□╰)o …… 以上是开玩笑,我是如此信奉身体发肤要全部奉献给男主的有节操的人。 —————— 看文的盆友们,路过请顺便撒个花。 明天更新时间为20:30 第15章 侍茶 涂煜从田乔院子里回来后,直接出了匪围,他轻功了得,很快即到达了事先和屠风、戮影约定的长隆冈。 从屠风手中牵过马,涂煜问屠风道:“自那日谭家姐妹相见后,谭蜜又来了咱们院里几次?” 屠风支支吾吾道:“这个……三次……” “光我见到就有四次!”戮影忍不住揭发。 屠风嗔睨他一眼,终于只好坦白,“是六次,当家的。” 涂煜倒吸了口气,怒极反冷笑,“一个多月时间,你让他们见了六次!?真有你的!” 屠风手心不由沁出一层细汗,“当家的,屠风没有听您的命令,让她们半个月见一面,我知错了。” “当家的你现下特意问——是不是刚才在寨主院子里,二当家因为谭姑娘怀疑你了?”戮影问道。 涂煜肯定了他的想法,神色凝重地安排道:“现下我不放心屠风一人在此,戮影你也留下照应,我一人赴约即可。” “这怎么行!”戮影上前半步,焦急而担忧地道:“当家的你和司徒桀打交道,本就是与虎谋皮,凶险非常,属下不放心您一人前去啊!” 涂煜目色沉毅,不容抗拒地同戮影道:“这是命令!尽力做好,就是给我省心了,我回来后不希望再从任何人口中以任何方式——得知你们出错!” “属下遵命!”戮影瞪了屠风一眼,屠风愧疚地不敢抬头。 . 松夜看得出梅曳凡从寨主那里回来,心情不算好,故他便向他提议是不是让谭蜜过来奉茶? 梅曳凡思量片刻后同意了,吩咐松夜,先叫谭蜜过来奉茶,一炷香后才唤柳蓉同鸣阑二人过来同饮。 松夜应下后去寻谭蜜。 其实,梅曳凡日常生活,都是由两名男仆照料,谭蜜一般只负责照顾她的两位姬妾,并不直接照料梅曳凡起居。 但自一日梅曳凡知道谭蜜粗通茶道后,谭蜜在梅曳凡那里便有了侍茶这项使命。而这两月以来,当梅曳凡心情不好或兴致大好时,谭蜜便会被唤来侍茶。 已经做过很多次,谭蜜已不再像初次那样手忙脚乱,她不紧不慢地端着茶盘来到梅曳凡房中,将东西放在他那张造型遒劲的木桌上。 向梅曳凡征询过可以开始后,谭蜜从容而灵活地开始温壶、汤杯…… 当进行到闻香这一步,谭蜜拿了只胎质均匀的小茶杯摆在面前,将深褐色的茶汤从茶壶中倾倒进去,又将茶水倒出,只将空茶杯奉至坐在桌子另一侧的梅曳凡,“当家的,请。” 梅曳凡轻轻笑了下,不取走茶杯,而是以拇指和食指捏住谭蜜的指尖,谭蜜一慌,差点让手中茶杯掉下去,幸好梅曳凡像早就预料到似的,在下面接住了杯子。 他神色晦涩不明地笑着提醒谭蜜:“嗳——小心,这可是上好的白瓷。” 谭蜜微点了下巴,表示自己明白,不再看梅曳凡,只是低下头来,继续弄茶。 将细腻的瓷杯凑到鼻尖轻嗅时,梅曳凡几欲沉醉——浓郁茶香混同着少女身上的清甜气息扑鼻而来,他的五感顷刻间变得通透无比,心里那股烦闷感觉似也正在一丝丝归于虚无,半晌,他方阖目赞了声:“很好。” 很快再次到了递茶的步骤,有了前面教训,谭蜜没敢再直接递了,而是故意用了些力气,将杯子轻掷在梅曳凡面前的桌子上,意在提醒闭眼的他听见。 梅曳凡没有辜负她心意,谭蜜前一瞬把手抽离,后一瞬他即端起茶杯,扬起下巴,一饮而尽。 向来习惯慢条斯理品茗的人,突然豪饮起来……谭蜜约莫察觉出其中有哪里不对,她眉梢轻跳,眸里渐渐填满忧虑。 果然,送的第二杯茶,梅曳凡未饮,倏地手指一松,茶杯“啪”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而茶汤溅了他自己一身。 谭蜜蹲下去捡取瓷片,边捡边分心猜度——梅曳凡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他似乎在有意为难她。 “唔!”谭蜜低吟,果然不能分心,每次她一分心必出差错! 她的手被瓷片划伤了,并且伤口还不浅,血花源源不绝得自她食指冒了出来,她正想就此不管,赶紧把瓷片拿出去再处理,不料自己划破手指的手却突然被牵住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梅曳凡竟宠溺地责备,听得谭蜜心尖一颤。 接着,他握住她食指根部,将她整个手指都填进了嘴里,吮住,带着笑意的眸光肆意望进谭蜜因慌乱而闪烁不定的眼中。 这举动太过亲密,其中所透露的暧昧不言而喻,谭蜜别开眼睛,费力得企图从他嘴里抽出自己的手指,但对方却没有撒手的意思。她脸色顿时白得像纸,慌道:“别,别这样……” 梅曳凡没有持续为难她,松开她的手,扶着她的肩膀站起来。 谭蜜来院子里已有一段时间,但在此之前,梅曳凡还真没有怎么注意过谭蜜,现在存着心思细看,他竟不小心有些沉迷。 他发现谭蜜不再像初入匪围时那么瘦了,她今日穿得这件雪青色的齐胸棉襦裙不似往日衣装那样厚重,紧胸的款式将少女身形完美的勾勒出来。自肩膀逶迤至腰际的头发还是发黄,但却柔顺润泽了不少,脸庞像极一颗成长之初的蜜桃,不再如往昔那般青白,已然开始饱满跟红润。 本是要逢场作戏,现在倒要闹成真的了。 梅曳凡边嘲笑自己居然在个小丫头面前定力尽失,边毫无犹豫地扣住对方的肩膀。他偏过头来,唇一点点接近着她仿若镶嵌着珠彩的莹润、小巧的唇瓣,不料却在到手前——感到她踩了自己一脚。 不见得有多么痛,但是对方这一脚却破坏了感觉,他倒喝一口凉气,恼怒地松开了她。 谭蜜像一只受到伤害的小动物一样回退到三步之外,警觉地看着梅曳凡。 “怎么,你不愿?”梅曳凡嘴角再次弯起,似在笑,但狭长双眼却渗出丝丝寒意。 觉察出对方的不喜,谭蜜下意识攥紧了掌心的瓷片碎茬,纵然手里结满薄茧,但手心的嫩肌到底经不起这一握,她吃痛地轻“嘶”了声后,人倒是清醒过来。 其实她有什么可怕的呢?对方若想对她用强,她顺从亦或反抗,结果还不是一样?那她倒还不如顺着自己心意来,起码心里舒坦! 梅曳凡似看出她的心思,长眉上挑,“有时候顺服会让你少吃苦,谭蜜,我以为你是懂这个道理的。” 谭蜜忽地扬起头,适才眼里乖觉全然不见,其内冷意堪比数九寒天又下了一场大雪,“当家的,请你自重!” 一天碰两回钉子,涂煜那厮在先,她又在后。梅曳凡这际脸上的笑彻底没了,他走近谭蜜,明明不高兴得厉害,偏还用那种惯用的揶揄口气问她:“吓到你了?” 谭蜜应不是,不应也不是,随着梅曳凡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靠近,她只觉得害怕,想要闪躲,她一步步地后退,直到退到墙角无地再退。 “谭蜜,我给你一次机会。”梅曳凡语气中带着施舍,脸上也显现出势在必得的自信,“你现从我,今后或也不能万事皆安,但至少不会太难,然你若不从,恐要——水深火热。” 谭蜜听得云里雾里,她是很久以后,通过切身体会出——梅曳凡今日所说究竟为何意。 不过,就算是对未来一概不知的当下,仅凭她向来隐忍行事的准则来看,她也不该拒绝梅曳凡的……毕竟除了她不喜欢他这一点以外,他的外表、行止、身份对都足以被认定为一个好的选择。 可不知怎的,这一回,她反常的不想看所谓的形势,只想听从自己内心的决定。 “当家的,我不愿。”这句话自喉间发出来又绕回她耳中时,谭蜜甚至怀疑不是自己说的话。可这熟悉声音竟坚定到未因丁点颤音改变分毫,故又实在容不得她不信! 梅曳凡目中宛如凝出冰棱,他余光瞟了下旁边,倏又凑到谭蜜耳边,以微弱的声量道:“你不选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谭蜜依稀记得那时在谭家祠堂前的空地,梅曳凡也是像现在这样伏在她耳边说——你选我,我给你想要的……今日旧景重现,她感叹拒绝了同一个人两次,只是这回……看客似已全然不同。 梅曳凡落落大方地离开她,不以为意地轻掸开自己褶皱的衣摆。谭蜜看他神色恢复平常,长吁出口气,抽身欲要逃离,转身却瞅见门口站着的柳蓉、鸣阑,及松夜三人。 三人神色各异——鸣阑面上强自维持镇静的面色,眼里却是一副快要喷火的模样;松夜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不解、讶异,但更多的是忧虑。 最奇怪的是柳蓉,简直与那个第一日就对她张牙舞爪、责难她伺候不周的女人判若两人,现下她仅如一尊没有喜怒的石像般肃立。 谭蜜没心情再看,扒开三人逃了出去。 梅曳凡对她的离开,完全不理睬,他重新坐回桌旁,自斟自饮谭蜜先时泡好的茶,见松夜没忍住转身欲要追谭蜜,才叫住他:“松夜——我突然想起点事要交给你做。” 然后顿了顿,身子微斜,目光越过正走上前的松夜,对鸣阑、柳蓉道:“茶,看样子是喝不成了,你们两个就先回去吧。” —— 屋内,松夜问道:“当家的可是看上谭蜜了?” 梅曳凡淡淡地笑,“算是吧。可惜她不识抬举。” “谭蜜在谭家长大,恐怕和鸣阑姑娘她们不同,您若真喜欢她,就……”认真对她。 梅曳凡误会了松夜的意思,打断他,“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她?” 松夜连忙否定,“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是看谭蜜似乎把自己的心守得很紧,平时我们和她相处,她对我们很和气,但似乎也总有所保留。她实在不太像个能轻易向谁交托出自己的人。” 第13节 “那为何她对涂煜那儿毫无保留?两个月不到,去了总有五六回。你难道忘了?——松夜,这还是你偷偷跟着她才发现的。”梅曳凡忍不住提醒他,见松夜眼里透出仓惶的愧意,他只当作没看见,目色里蕴满精光,继续道:“且涂煜任凭她来去自如,优待她至此,总会有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撒狗血了。 明天有望还是20:30更新 第16章 暧昧 松夜答不上来,若说是涂煜同情她们姐妹情深才优待谭蜜,可那又怎么可能?那是涂煜啊,过往,从他院子里拖出来多少个惨不忍睹的女人?怎独独对谭蜜例外至此? 的确有鬼! “松夜,我能走到现今这一步,就是记住一句话,凡事两条腿走路。涂煜那边,我已经派人想办法引岳卿安和田颂过去,见证他和司徒桀勾结的事实!如若事成当然是好,如若不成,我必要留下另一条路。” “当家的意思是……”梅曳凡的话,松夜听懂了七八分,不过却不愿相信。 “我的意思是——我们手里总要留下一根涂煜的软肋。”梅曳凡眸色幽谧莫测恍若被风吹得欲灭未灭的烛火。 “谭蜜并不符合三当家向来的喜好,是以小的想……想她也许只是三当家故意用来迷惑我们的手段呢?” 梅曳凡一侧嘴角溅起半缕笑,“你说的有些道理,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便不会放过。故我们现下需要做的便是尽快证明涂煜的心意!” . 自那日鸣阑窥见谭蜜和梅曳凡暧昧的一幕后,鸣阑对谭蜜的态度又重新变得恶劣起来,对她的刁难也一日胜过一日。 不过让谭蜜庆幸的是——柳蓉一切如常,她私以为这是柳蓉真的相信她并无争宠之心,才不为难她。但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却完全拂逆了谭蜜的判断。 . 春回大地,坦洲虽别了凛冽冬寒,可春寒却依故料峭。 柳蓉因保养不周,害了极严重的风寒。谭蜜往她房中送药已有好几日,可柳蓉却总也不见好的样子。 这一日如前几日一样,晚食后一个时辰,谭蜜端着盛着药碗的木托盘至柳蓉房门外。 她看屋内没有半点灯光,便猜想着柳蓉该不会没等到自己送药就睡了吧? 轻轻敲了几下门,却半天没人应,谭蜜叹了一声后,端着木盘转身离开。可刚走出两三步,她倏想到柳蓉这一病,梅曳凡不仅未曾给予她关心,反而对她更加冷漠,她心里便奇怪地生出些凄楚来。 在谭家她见多了宠兴宠灭,柳蓉之事本该难以再激起她心底涟漪,可时移事易,她由人推己,怕万一自己哪天若然生病,在这匪围里,谭菱也不可能前来她身边照顾,那么到时的她大抵会像现下的柳蓉一样凄凉吧…… 如是想着,她不由对屋里的女人产生了点同情。 反正来都来了,干脆叫醒她吃药再离开,谭蜜想。 推门而入后,借着床前斑驳的光影,她看见柳蓉的床沿上竟然坐着一个人,确切说是个男人! 虽然看不太清楚男人相貌,但是谭蜜记着适才晚食后,梅曳凡去了鸣阑房里……故这个男人绝不可能是梅曳凡。 那柳蓉现下莫不成是在跟人偷情? 依偎在男人怀里低声哭泣的柳蓉,看见谭蜜到来,顷刻已僵住,她边疯了似的拼命往外不停推男人的身子,边呜呜咽咽地低声对谭蜜咆哮,“你出去!谁叫你进来的! 谭蜜端着木盘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走,却不料眨眼功夫,已经有只有力的手擒住她的肩膀,容不得她再动弹半分。 男人低沉而冷静地道:“不能让她就这么离开——”虽身向谭蜜,但他这句话无疑是和柳蓉所说。 似乎完全没指望柳蓉下床帮忙,男人半拖半拽地将谭蜜带到桌台那里,他单手勒住谭蜜颈部,另一手点亮了油灯。 男人威胁谭蜜:“我松开你,但你别指望逃跑,因为你无论跑多快,我都能把抓你回来,可听清楚了?” 谭蜜语音含混地“唔”了声,男人始才松开了她。 喘了半天气,谭蜜直起腰道,“你放了我吧,我可以当什么都没看见!” 男人冷嗤了声,似是笑也似是不屑,“当什么都没看见?不用你当什么都没看见,相反的,我还要让你看得仔仔细细!抬头!” “洛离——”柳蓉从床上下来,颤颤悠悠地拖住男人的胳膊,显然是害怕至极。 洛离轻拍了她一下示以安慰,温柔地道:“我们是清白的,柳蓉姑娘,你不用害怕。” 谭蜜看他们这暧昧相交的眼神,怎么都不像清白的!不过的的确确,男人衣衫整齐,柳蓉穿着的里衣虽然微皱但也严丝合缝的。 然依柳蓉眼睛的红肿看,她应该是哭了很久……黑灯瞎火的房里,一个女人伏在一个男人怀里哭? ——这情景怎能不惹人遐思? 男人似窥得谭蜜心思,他指了指开着的窗子,神色坦荡地道:“适才窗未关严,劲风吹熄了油灯。” 谭蜜微愕,梅曳凡院子里的每一间房屋皆修缮精良,按理说不该有自身关不严的窗子,只可能是人为没有关严窗。 柳蓉在这房间里住的时间不短,她该知道不关好窗子,顺着缝隙钻进屋的凉风会加重她的病情啊。 那么她不关窗,难道是病糊涂了? 这么不寻常理的事情,让她如何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这几月我多奔波在外,鲜少回来,可能你未曾见过我。在下洛离,和你一样,也是二当家随侍内仆之一。”洛离早就猜出了谭蜜的身份,若然不是看她对主子来说,还有点用处。他早就一剑杀了她,也不用现下费心解释这么麻烦。 谭蜜掂量了下事情轻重,暂且放下心中所想,以尽量平静地口气道:“我相信你和柳蓉小姐是清白的。这些日子,柳蓉小姐病着,身体也不大好,确实需要有人来安慰。刚刚我吓到了,现下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我肯定不会乱说的。” 洛离“嗯”了声,谭蜜看他态度平缓下来,挤出一缕笑容,“那,我就不打扰你陪柳蓉小姐说话了。”她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洛离声音不疾不徐,但毫无起伏的语调中藏着不动声色的强硬。 谭蜜的心扑腾了一下,怕是对方改变主意。她稳住脚下,笑笑地转身,“欸?还有何事?” 洛离指了指她手上的药碗,“你服侍柳蓉小姐把药喝了。” 谭蜜恍然“哦”了声,端着木盘的手指却不自觉加了几分力。 柳蓉已经躺到了床上,谭蜜臀挨着一点床沿坐下,将木盘随意搭在自己腿上,端起药碗,一汤匙一汤匙地喂柳蓉喝药。 喝到一半的时候,柳蓉的脸色渐渐不对劲,末了,她伸手往外推了下碗,难过地低哝:“我的肚子……” 柳蓉话音才落,洛离声音已从谭蜜头顶传到她耳内,“姑娘,你怎么了?” “我……我,我的肚子好疼,疼。”柳蓉双手抚在肚子上,上半身几乎趴到被子上,“是这,这药……” “药?”谭蜜惊呼,还不及问出后话,脖子已经被洛离擒住。 洛离诡谲低寐地问谭蜜:“你说你是不是在药里下东西了?” “洛离——”柳蓉勉强支撑起自己上半身,胳膊往外伸了两下,才拽住洛离,“你别,别,误会。这药应该没问题,可能是药凉了,我喝了受凉了,我只是想……想如厕……” 洛离闻言怔了一下,擒着谭蜜的手松开了,谭蜜伏在床沿上喘了半晌气才缓过来,她心道自己今日怎么这么倒霉! 她若然要下药早就下了,何苦等到这会儿?而且关键是她没有下药的理由啊,若然柳蓉真的喝了她的药有个好歹,梅曳凡第一个就会怀疑她,她哪里会那么笨?! 然洛离会这么想,她也不觉得多奇怪,他大抵是关心则乱。 “那你扶柳蓉姑娘去……茅厕!”洛离说到最后两个字前,竟尴尬地顿了下。 谭蜜心里听着不是滋味,这人刚才还说和自己身份一样是内仆,可威胁恫吓她在前,逼迫命令她在后,这算哪门子身份一样? 强者为尊。谭蜜不敢拒绝,她吸溜了两下鼻子,道:“那柳蓉姑娘,我先帮你穿衣再陪你去吧。” “不用!茅厕就在院中……”柳蓉歪歪扭扭得兀自从床上下来,对谭蜜很是推拒,“我还能走!洛离——请你给我留些尊严!” 不知为何柳蓉捂着肚子,五官挤成一团,信誓旦旦地对自己男人的下人说“尊严”二字的情景——另谭蜜觉莫名得很想笑,不过为了自己的安危,她到底是忍住了。 洛离嘴巴动了动,想要劝阻,但看柳蓉脸色难堪,他只得默默应了。目光却始终追随在艰难下床的柳蓉的身上,他几次伸手想扶她,但又顾忌谭蜜在场,并未有实际行动。 谭蜜将他的举动淡淡地看在眼里,只当不知。 柳蓉出门前倏道:“洛离,我怕万一我不是着凉,而是因药里被下毒引起的腹疾,是以请你在我回来之前,在此帮我看住谭蜜,别让她逃跑。” 谭蜜刚还以为她深明大义,这下子听她这么说,心里深感愠怒之余,又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凭心而论,柳蓉并不算个精明的女人。 适才洛离认定她下毒的时候,柳蓉痛成那个样子,却能思路清明地一口咬定自己是“着凉”。 谭蜜不解——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英明决断了? 好,退一步讲,就算她是个比常人感觉都要敏锐得多的人,能看出自己没被下毒,可她单纯如斯的一个人,现却知道让洛离看住自己以防有变?这太诡异了! “柳蓉小姐放心,洛离正有此意,我会好好看住她的。你等下……若是身体实在不适,莫再碍着面子,定要大声唤出声,我好让这丫头过去接应你!” “晓得了。”柳蓉道:“夜里寒凉,那你们在屋里呆着,我应……马上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匪围还有很多有意思的部门没写到,迫不及待地让小蜜出去晃荡了。 宅斗怕乃们不爱看,可男主最近实在太忙了 o(╯□╰)o 今天来不及了,【下一章文下——会附上两个关于涂煜和谭蜜的萌番外,是发生在跳过去那一个多月间的事。】莫要错过~ ^^ 第17章 迫离 柳蓉带人推门而入的时候,谭蜜并没有感到特别吃惊,相反的,她栗瞳陡然深邃如渊,唇际拢上一抹了然的笑。 她本能地歪着头去打量站在自己身旁的洛离,发现他眼中起初有惊讶,不过很快便也渐渐黯淡下去,直至静谧得没有一丝波澜。 第一瞬间的表情最能说明真相,故看来洛离并不知道柳蓉今天所为。不过从他默默接受的表情,谭蜜省得接下来洛离只会站在柳蓉一边。 柳蓉带过来的人很全,有——鸣阑,梅曳凡,松夜。 柳蓉先看了鸣阑一眼,似乎在和她交换神色,也似乎在征询她的许可。鸣阑没正面给予她表示,仅是白了柳蓉一眼,上前来二话不说,扬手就要扇谭蜜巴掌,谭蜜早有准备,灵活接住了她的腕子,面无表情地甩开,后退,冷漠而戒备地看着她。 鸣阑欲再次上前打谭蜜,却被梅曳凡以手拖住了肩膀,然这回她不似以前一样因忌惮梅曳凡就停止自己的举动。 鸣阑放声大骂道,“好你个贱蹄子!那日我们可都看见了!爷说要你,你那可怜兮兮欲拒还迎的贱样我还记着呢!”她说到此处冷笑了声,“我只当你是拿乔装样儿,表现得高傲点,好让爷日后多疼你!谁知道你是另有盘算啊!想把我们一个个扳倒了,你再好上位是不是!呸,做你的春秋大梦!” “鸣阑!”梅曳凡大喝,暴躁的声音几欲将房顶掀塌。 谭蜜没被撒泼的鸣阑吓到,却差点被他这一声吓傻了!梅曳凡平日言行总带着些仙气,就算生气也是淡淡的,老谋深算却绝从不野蛮无礼,今日的他看来是气疯了! “爷,你,别……气了。”柳蓉唯唯诺诺地话音竟透着一丝无力,她似乎很热,时不时用手扒着自己的领口,软绵绵地一劲儿往梅曳凡身上偎。 梅曳凡喟叹了声,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又失望又好笑地眼神望着谭蜜,“谭蜜你究竟为何要给柳蓉下春^药” 春^药? 谭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只知道自己是被陷害了,但没想到对方是通过这么拙劣卑劣的方式陷害她! 她可是从吃人不吐骨头谭家爬出来的挂名小姐,她要真想扳倒她们,招数那是多了去,又何必通过这么下三滥的不堪方式? 第14节 压下胸中火气,谭蜜扫视众人道:“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们是不是都不信?” 柳蓉今日好像吃了硝石一般,听了谭蜜的话,一点即炸,“你少在这儿装无辜!松夜——快把你在柳蓉赶来我房里寻爷前,欲要给爷看的那些东西,拿出来给咱谭四小姐过过目!” 被点名,松夜惊得“啊”了声,语无伦次地道:“没了……呃,不是,是松夜看错了,那些……不是……” “松夜,你现下还想维护她?”梅曳凡鄙目视他,冷笑,“若那些字条不存在,该怎么解释洛离会在此处?” 洛离听到主子提自己的名字,嘴唇依然深深抿着,眼神漠然成灰,安静地盯着自己脚下方一片空间,一副什么都不打算多说、听凭事态按有心人所期冀的方向进展的姿态。 僵持了一会儿,松夜到底还是抵不过梅曳凡的无言威慑,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摞纸条,交到了自己主子手里。 梅曳凡瞥了这些纸条最上面的一张一眼,倏然掌带劲力地“啪”一声将纸条甩在了谭蜜面前。 谭蜜捡起来两三张看,发现纸上字迹很眼熟,写的是同一句话: 今夜晚食后,房中静候君至——蓉字 洛离余光扫了眼那些纸条,唇角勾起一抹嘲弄地笑,俄而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未曾交给梅曳凡,而是直接递到谭蜜面前。谭蜜接过来,发现这张上的字迹比自己看到的那三张都要工整。 她手里握着纸条,水眸戚戚看向洛离的眼神异常冰冷,她意识到他要说话了,且肯定是不利于自己的言辞。 沉默许久的洛离眼睛似划过一丝什么,但很快也就隐去,他转向梅曳凡道:“当家的,属下确实是收到张字条赶过来的,恰逢谭蜜送药来给柳蓉小姐吃,柳蓉小姐当时吃了觉得不对,让我看住谭蜜,她则去寻你过来。属下看小姐当时还好才同意她前去,真的没看出小姐居然是中了……,现看来谭蜜是有意模仿柳蓉小姐笔迹,引得属下过来,柳蓉小姐是无辜和清白的,错全在属下……” 梅曳凡扬手另洛离止言,面部线条绷得紧紧的,他一忽笑一忽叹地望了谭蜜良久,末了竟道:“谭蜜,我真是小看你了!到底是大家出来的小姐,这些宅门中的手段你学得可真好!今日你玩得这招仙人跳倒叫梅某开眼了。” 仙人跳?笑话!她才是被“仙人跳”的那个好不? 她真想告诉他们,这在谭家真的不算什么,比这高明百倍的嫁祸阴谋,她都见识过。只是——谭家各自为政,没有一个像洛离这样的蠢人,为了那个下作女人宁愿不惜往自己脸上抹黑的男人! 救不了谭菱时她哭了,但是这会儿她没有丁点哭的欲望,她咬唇转向松夜问道:“松夜,这些纸条是在哪里发现的?”如果是有人写了纸条,放到她房中,松夜是不可能发现的,毕竟松夜不会私闯她房间。 “阿青,他,他病了。我今夜去替他一晚,我到时你已送药来了,纸条是在伙房找到的。”松夜唇有些抖,眼里有泪光闪烁,“谭蜜,你真的给柳蓉小姐下药了?你为何要这么做!” “呵。”现竟连松夜都不信她了! …… 谭蜜还想为自己辩解,可这当儿,柳蓉的反常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她身子软得从梅曳凡怀里往地上瘫去,被梅曳凡捞起后,她低声伏在她耳边媚声说了句,“爷,我,受不了了。” 梅曳凡脸上瞬时白成了纸,他敕令洛离和松夜将谭蜜关进柴房,明日再做处置,才让众人散了。 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谭蜜忽听见房中传来一声放浪而夸张地吟叫,那一刻,她感到擒住自己肩膀的洛离的手臂明显打颤。 而抬首看走在他们前面的鸣阑背部,也是明显地僵了一下。 谭蜜摇了摇头想,这些事柳蓉一个人做不出来,想来背后该是鸣阑出的主意。是以她现在有任何的嫉妒不爽,只能说活该…… —— 第二日,灰头土脸地从柴房出来,谭蜜被带去了偏厅。 她很意外,梅曳凡没有对她严刑拷打,反而为她准备了食物。 这一早,他恢复了他往昔的风度翩翩,笑意款款地同谭蜜道:“饿了吧?都是给你准备的,快吃吧,吃完了我有话和你说。” 才一顿饭未进食,谭蜜并没有多么饿,而且……昨晚她和他们闹得那么难看,她怎么知道这食物里有没有下毒? “不饿?还是怕我下毒?”梅曳凡眉眼里都是笑,笑得谭蜜全身汗毛无不竖起来,他才道:“你放心,没有毒。” 谭蜜怔愣了几瞬,便收回了神色。 他若想杀她,一刀下来就是了,用不着下毒这么复杂。不过现在他眼里,她不就是个处心积虑上位的罪人?他又为何会给自己准备食物呢? 梅曳凡看了她一眼,脸庞居然带着些愧疚,“昨夜事发时,我太冲动了,后细心思量,就看出来她们是设计害你——谭蜜,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谭蜜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喃:“你相信……我?” 轻点下颌,梅曳凡道:“你来了段时间,相信也该了解我的为人。梅某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并非毫无原则之人。可柳蓉和鸣阑毕竟是我的女人。小事我自然向着有理的一方。但这件事,我恐怕不能帮你。我若承认你是对的,你要我院子里这些家仆,甚至匪围里的弟兄们怎么看她们?” 谭蜜手在桌下捏成拳头,这些门道就算梅曳凡不详说,她也是懂的: 她们为排挤她,不惜自下春^药、勾引内仆入室……这些若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梅曳凡就算不在乎这两个女人的名声,也要顾及自己的声誉。 “那当家的打算牺牲我?” 梅曳凡笑了下,算是默认了,道:“今日晚些时候,我会安排你去灶房当杂役。谭蜜,以后你只有靠自己了。” 灶房活计定然不会轻省,还要直面那些形形色^色的寇匪,但一想到梅曳凡这儿也绝非什么避世安身的桃花源,谭蜜的心也就平静了。 谭蜜接受他的决定并开始吃东西,梅曳凡方走出门来。看到侯在门外的松夜,梅曳凡问:“找我有事?” 松夜朝里看了眼,轻声道:“当家的,借一步说话吧。” 两人来到廊下,梅曳凡先拍了怕松夜肩膀,“松夜,我还未来及夸你,昨夜你演得很好。” 得到夸奖,松夜半点都高兴不了,反而是愧疚地默了许久,方眼神复杂地看向自己主子,“小的真不懂!当家的想赶走谭蜜,直接让她走就是了!为何还要让她走前白白受一场屈辱?” 梅曳凡轻笑,“你别忘了,我们赶走谭蜜,是为了让她陷于险境,再试出涂煜对她的心意! 假若他二人真的有私,我若直接赶她走,必会引涂煜怀疑。而我若告知谭蜜——我是因相信她做错事赶她走,事后她或涂煜必怀疑我没那么笨。毕竟我这两个女人的方法太拙劣,我不该看不出真相。况且,”他狭长凤眸猝然透出精光,望了眼偏厅中背向门外的小小身影,道: “我实不想和谭蜜闹得太僵——这么做,她多少会信我是出于无奈才让她走的,便不会把所有矛头放在我身上。毕竟——日后我们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两篇关于过年的小番外,因为太长了,今天先贴一篇吧。(发生在谭蜜在屠风那货纵容下去了涂煜家6次那段时间内)番外就是图个喜庆,别太苛求和正文的关系了。顺祝大家新年快乐。^^ (一)剪窗花 这一日,念及还有几日便是除夕,谭蜜赶紧忙完自己手头的活,便偷偷跑到涂煜这里看望谭菱。到了地方,谭蜜看到谭菱正在剪窗花,便坐下来和她一起剪。 谭蜜手巧,会的花样多,不一会儿,她手下便出了很多成品,有龙凤呈祥、和合二仙、麒麟送瑞、十二生肖等等。 看得谭菱呆住了,自己也不剪了,拉了屠风、戮影过来看谭蜜剪。人一多,聪明的小萝莉谭菱很快发现自己姐姐有些不好意思。是以她便让屠风和戮影也坐下来剪。大家边剪纸边说笑,气氛渐渐由尴尬转为松弛、欢快。 这时,涂煜闻声而至。 他一来,气氛马上冷场。涂煜心里本就不悦,心道这些人自己玩也不叫他,于是他虽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太受欢迎”,还是硬把屠风挤到旁边,坐了下来也开始剪纸。 在谭蜜心里,涂煜就是那种舞刀弄剑的男人,所以她很好奇他居然会剪纸,于是耐不住好奇看了他一眼。 好巧不巧,涂煜也正好也抬头看她,两人视线相撞,涂煜对她露齿微笑,笑容灿烂得谭蜜一时没挪开眼,看了半天,意识到自己失态,她立即红着脸低下了头,没敢再看他剪的是什么。 一阵后,大家剪好,分别拿出了自己的成品。 谭蜜剪的是一副将军御马图,戮影看着非常不错,问谭蜜讨,谭蜜大方地正要递给他,却突然被横空出来的一只手给拦下了,自然,这只手属于涂煜。 戮影恋恋不舍地看着东西被涂煜拿过去,却也只能默默哭笑不得着割爱。 谭菱剪的是只兔子,屠风和戮影剪的是团花,虽然手工不及谭蜜,但也勉强过得去。 唯有涂煜——剪得东西,让大家看了倏然都变了脸色。 没大没小的谭菱毫无顾忌,她指着涂煜的窗花道:“涂大哥,你剪的是粪便吧!” 涂煜一听,差点跟小孩怒了,青了半天脸色,方指着谭蜜现下编着的那根大辫子道:“是这个!是辫子!什么眼神都……” 大家很想问他,当家的,你确定剪的这一坨一坨……真的是谭蜜的辫子吗?但谁也没敢真的问出来。 谭蜜则花容失色,从这以后,她再也没因偷懒只梳一根三股辫了! 第18章 提点 事情虽出的突然,但好在谭蜜东西不多,她很快便收拾好,跟着梅曳凡派来的人来到了前院门口。 阿青同两名年纪更小些的内仆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便开始等她了。 谭蜜看见他们心里有伤感,但幼年失怙后她宅门求生多年,早已习惯把情感掩埋心底,所以她并不知道怎样向他们表达自己的惜别之情。 阿青从松夜处听说了事情原委。他怎么也不相信谭蜜会做出这样的事,是以这会儿看见谭蜜一身狼狈,脸带倦色地走来,他急忙主动奔了过去。 押解谭蜜的人早被梅曳凡提前交待过——不能像对待犯人一样对待谭蜜,是以看他们要互相道别,只催促谭蜜快些,便自去院外等候。 阿青先开口,却只安慰谭蜜,告诉她出了院子也别怕,万一有什么不顺心的还可以来找他们帮忙,但慧心的只字未提柳蓉房中发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 谭蜜晓得自己这一出去,恐怕就再也不算二当家的人了。是以就算她真的有什么事,恐也再不方便找他们了。不过她还是挚诚地谢了阿青好意,又同其他两名少年道了别,才向大门处走去。 左腿迈出门,右腿尚踏在梅宅内时,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古朴的原木色粗壮廊柱后露出的半只身子——竟是松夜,谭蜜微怔,轻轻叹了声后毅然转身离去。 谭家灭门以来,松夜对她来说一直是很特别的存在。在这陌生的匪围里,松夜对她的关怀、照顾,给予她的温暖,谭蜜笃定自己毕生不忘,只是……他昨日对她的不信任、指控,也决定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向先前一样要好了。 下了踏步,走在灰白色石板路上,谭蜜不由有些感慨,但这种情绪很快则被不安和惶恐所取代。 梅曳凡和松夜他们不在时,她曾负责去灶房领多次饭食。 灶房并没给谭蜜留下什么太好的印象,不仅因为那里镇日都乌烟瘴气、灰头土脸的女人态度冷漠异常,还因那个管事庆姐,只有老夫人领她去那次对她的态度还算好,其他时候实在差强人意…… 不过除了挑剔,其实换个方向想想,去灶房也许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不用再面对梅曳凡的虚情假意,也不用担心他一时兴起将自己收为姬妾。 而且现下和刚来匪围时,天天担心着谭菱过活,谭蜜觉得此时至少不用再担心谭菱的安危,这也就比什么都强了。 另外,她打算待她在灶房的活计稳定以后,便开始为自己和谭菱的将来打算。金峰寨毕竟不是一个长久的安身之所,终有一天,她还是要带着谭菱离开这里的,谭蜜想。 . 梅曳凡院里房多人稀,每个人住一间也不妨事,但围楼就不一样了,都是很多人共同居住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 而出于安全的考虑,围楼并不向围外挖窗,仅对围内开一到两个窗户。 谭蜜的新住处比较糟糕,在围楼的第三层,上去要手脚并用的攀爬又抖又直的石梯,并且房间在走廊尽头,只有一间窗子。 幸好坦洲常年寒冷干燥,加之围楼是从二楼开始住人,房屋皆凌驾于地面,是以屋内就算不怎么见光,也并不算太潮湿,只是光线微弱,置身其内,有一种憋闷窒息的感觉。 站在屋子入口,谭蜜几乎两三眼就将这黑暗逼仄的屋子看尽——她的左手边是一张土夯的大通铺,面前是一狭窄的通道,勉强能过人,而右边墙上挂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下面摆着两个大藤筐,别的东西屋里就没有了。 土炕由外及内歪歪扭扭地摆着三只草枕并三床被子,惟有最靠里还有一些位置是空置的。是以谭蜜只好抱着被枕同包裹向最里面走了过去。 她把枕头放在头枕的一侧,把被子又重新叠了一遍,压在枕头上方,又把包裹塞到了被子褶子里,然后大致将露在外面的被子压平。确定自己的东西没有超越到别人躺的位置后,她才放心地收回目光,从屋里走了出去。 梅曳凡的人已经回去了,带她去灶房的是一位老阿嬷。 她年龄大约在五十岁上下,精神矍铄,话也挺多,不过和谭蜜扯的都是匪围里的事情,并没有提起过自己进入匪围以前的事。她不说,谭蜜自然也不会问,她只问她怎么称呼,对方道自己姓钱,谭蜜便称呼她钱婆婆。 来到匪围的女人,人人身上都有故事,不是被掳来的,便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金峰寨这几年所诛多为不义之人,所劫多为不义之财,但这些人的家眷和仆人——那些屈从于父、夫、兄、主的女人们,却大多都是无辜的,所以最后这些女人大抵都能活着留在金峰寨。 第15节 纵然,金峰寨对待女人的方式也仁义不到哪去,但至少给了她们一处赖以栖息的居所。对多数女人而言,这就比孤身流落在外饱尝战火硝烟好得多。 围楼空间狭窄,供人通过的长廊不比梅曳凡那里的那样宽敞易行,谭蜜和钱婆婆一前一后的走过去,到拐弯处还要侧身吸腹才能通过。而且因冬天洗衣晾晒便会结冰,现到了春天,住在围楼上的人纷纷把自己洗干净的衣服晾在廊子里,更加阻挠了她们先行的速度。 好在谭蜜不是个急脾气,钱婆子上了岁数就更不是,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徐徐从晾晒的衣物下穿过。 这样走了一小会儿,钱婆子忽然笑着道:“姑娘,我们这儿住的虽然不比二当家院子里清净宽敞,但胜在人多热闹,现下不显,等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谭蜜正猫腰屈身穿过一道屏障,回话的语气就难免显得有些应付,“钱婆婆说的是,二当家那里的确是大得空了些……” 或许见谭蜜反应尔尔,钱婆子忽然止住了步子,转过身来,带了几分郑然地告诉谭蜜,“说真的,姑娘,老婆子我虽听说你是犯了错才被二当家赶出来的,但我看你这大家出来的小姐,身上却半点小姐气儿都没有,是个好姑娘!但你以往竟享清福了,唉,我真担心你以后会住不惯这里,忍受不了,去了……就……哎!”钱婆子说到这儿摇着头叹开了气,不再继续话下。 看着钱婆子欲言又止,谭蜜莞尔,知她是有顾虑才没继续,故和气的同她道:“婆婆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钱婆子咽了口吐沫,“姑娘可听说过在围子后边河州上住的女人?” 谭蜜没想到她是要跟自己说——河房女的事,怔了下后点头说晓得。 “那婆子我就直说了!姑娘是大家里的小姐,又生得这样白净好看,我就怕姑娘吃不得苦,到最后去做那河州上的女人。”钱婆子走近谭蜜,牵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她们看似不用做活受苦,时不时还能从相好的男人那里得些吃穿的东西,但是到底卖了皮肉,日后若真有机会再嫁人,那也困难了。” “那些河房女不都是被强迫的?”谭蜜不解,“就算谭蜜不愿,若是被他们强迫,恐也……” “怎么会?别的匪帮我不知,咱们金峰寨可不干强迫女人当妓的事!除了当家的们,毕竟下面这些地位一般的男人都不便娶亲……那啥,你也别怪我老婆子说话粗俗。但男人们到底都是有需要的。寨主体谅他们,才弄来了几个妓^女养在河边,供围子里功劳大的男人们……那个。后来,有一些被掳来的富贵小姐吃不了苦,便主动要求住进去,也就成了现下的河房女。” “她们……都是自愿的?”谭蜜惊愕,脸色霎时苍白。 亏梅曳凡还一直拿送她去当河房女吓唬她,原来根本就不是像她想的那样! 钱婆子:“都是吃不得苦自愿去的,姑娘你可不能学她们!” 谭蜜想了想,郑重而认真地点头,并真诚向劝自己自爱的钱婆子道了谢。 —— 钱婆子推说自己还有事,让谭蜜自去灶房领差事,二人道别后,她看谭蜜走得远了,才绕过两处挂晒着衣服的木撑子,走到一处阴暗人少的角落处,学了一声鸟叫后,有个着绛紫色布衣皮甲的男人从阴影处走到了她面前。 “戮爷,您让我提点那个谭姑娘的话,我都说到了。”钱婆子讨好地道。 戮影面无表情从怀里逃出几粒碎银子,交到钱婆子手上,“这是我替三当家打赏你的,辛苦了,钱婆。” 钱婆子喜滋滋将钱接过来,忙道:“不辛苦,不辛苦,以后有这等好差事,戮爷别忘了我老太婆!” 戮影淡淡道:“今后有劳你多照顾好谭姑娘,万一她遇到什么事,也劳你过来和我说一声。” 钱婆子掂量手里银子重量半晌,方才塞到袖中,听戮影这么说,又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道:“这个嘛——说是可以,只是您看呐,老太婆我平时手头还有这么多差事,恐怕不太方便……” “你放心,”知道她这样是在计较赏钱,戮影鄙夷看了她一眼道:“到时候银钱肯定少不了你的!” “嗳!这就对了!”钱婆子喜形于色“我就说咱们三当家和戮爷最大方呢!” 戮影轻轻冷哼了声,“你求财,该懂规矩。你若是跟谁透露半点今日之事,在下保证你有钱收没命花!” 钱婆子缩了缩脖子,面带些许畏色地慌忙摆手,“不敢不敢……三当家何许人也?我可不敢在外边乱嚼他的事。” 戮影见她这模样,知是威胁起作用,又吓唬了她几句才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我替在外奔波的三当家和刚刚搬了家的谭小蜜,求个留言,乃们看他们被我折磨的也挺不容易的,那啥,你们真的不希望他们有点实质的发展吗?(⊙o⊙) 附第二则番外: (二)它是公的 剪完窗花,月亮已经高高爬上天空,谭蜜看天色已晚,便向众人告别回去。 走至院子中,突然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向她扑过来,谭蜜吓了一跳,定晴一看,竟然是大白狗——漱冰。 谭菱颤颤巍巍地躲到半根断柱后,道:“四姐,它怎么不对你叫?也不咬你?”来了这么久,漱冰每次见了她还是叫得惊天地泣鬼神,故谭菱始终不敢靠近它。 谭蜜:“我也不知道啊……”刚说完,她就被漱冰扑在地上舔,谭蜜被它逗得咯咯笑了起来。 不过笑着笑着,就感觉身上重量轻了,一看原是涂煜单手将漱冰给提溜起来了! 大狗整个悬在空中吓得呜呜乱叫,样子十分可怜,而涂煜脸色冷如冰封,一副要狠狠教训漱冰的姿态。 谭蜜紧张不安地替漱冰求情道:“它没咬我!你……别……伤了它。” 涂煜气着哼了一声,竟甩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谭蜜翻着眼睛想了好半天,可始终也理解不了涂煜在说什么…… 涂煜瞧着她不解,气愤地看了一眼正可怜呜呜地漱冰,道: “它是公的!” 一切属性是公的生物靠近她,他都会很生气好嘛!^_^ 第19章 遭整 灶房由前后两组平房组成,后面那组平房有两间,一间用来贮藏柴薪,一间用来存放食材,前面是一大间,用来烹饪和发放整个匪围的食物。 谭蜜以前去过的都是前边那间,是以这次她为了见庆姐,还是第一次往后边的房子去。 用手挪开一截低矮篱笆,再回身将它挪到原来位置,谭蜜方往里走去,看较小的那间房门上落了铁锁,她理所当然走到另一间房,扣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门“嘭”的一声从内打开,一张妩媚依旧却不再青春的脸出现在谭蜜眼前。 庆姐看了谭蜜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打了个手势,示意让她进来。 谭蜜进门后,环视房内,发现房内除了两个木凳外,仅仅放着四个多层的木架,其上稀稀落落摆放着十来棵白菜便没有其他。 不过,屋里墙壁上倒是满满当当地挂着腊肉、大蒜、辣椒、包谷。地面上堆积着许多高矮不一、胖瘦不等的石罐和石坛,谭蜜猜想内里装的应该是腌菜之类的东西。 庆姐找了只木凳坐了,谭蜜于是在她对面站定。 “叫谭蜜是吧?”庆姐也不看谭蜜,从袖袋中摸出一把瓜子,手往谭蜜跟前推了下,问:“吃吗?” 谭蜜摇了摇头,“我不吃。”说完想了下,又补了句,“谢谢庆姐。” “哟!”庆姐柳叶眉挑了挑,轻蔑地讽刺:“谭家小姐嫌弃葵花籽寒酸是不是?” 谭蜜唇掀了掀,想辩解,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若言语重了她怕对方听着不待见,轻了……她又怕自己说不周全。 “行了,我也不跟你磨叽!总之不管你以前是什么出身,只要进了我灶房,都归我差遣,今后无论什么事,你都只能听我一个的。除非,”庆姐讪笑,边磕瓜子边道:“你挨不住了,主动要住到河边上去。” 谭蜜眼波微动,心里不无气愤地想: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去那种地方!嘴上却仅仅是乖顺地道:“谭蜜明白了。” 庆姐见她服帖,脸上显出满意之色,“说起来你来的也挺是时候,三日后,小少爷要和宋小姐成婚,灶房这边正缺人手!” 小少爷?宋小姐?成婚? 谭蜜眼皮跳了一下!想到那天抓着她手不放的桀骜少年,现下竟然要成婚了?她就觉得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她记得那个“宋小姐”,全名叫作宋鹅雪。 宋家算是谭家的一个远方穷亲戚,宋鹅雪幼时跟着家人来投奔谭家,家人过世后,谭家便没有再把她当小姐养,而是把她当成丫鬟使唤。 柳蓉和鸣阑二人跟了梅曳凡两、三年,梅曳凡都没打算要给她们任何名分,而宋鹅雪跟着田颂才几个月,就能让田颂娶她,这个女孩还真是不简单! 不过转念,谭蜜想田颂到底只是个无甚心机的年轻人,他和梅曳凡那种城府深沉的人实在也没什么可比性。是故也许田颂是真心欢喜宋鹅雪也不一定。 庆姐磕了十来粒瓜子,继续道:“约莫就是这两日了,三当家、岳军师、小少爷他们就该回来了……可你看看,你看看,咱们这儿什么都没有,唉……”说着说着她竟抱怨起来。 谭蜜请缨,“那庆姐,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 庆姐抬眼瞥了眼谭蜜无邪的模样,唇角拢起一缕得逞的笑,但很快便憋了回去,正色同谭蜜道:“咱们灶房算上你,现下一共有六个人。昨日已有两人结伴往县城里采办婚礼上用的东西去了。可现下至少要留有三人维持日常的活计才行!然眼下柴禾还是不够数——谭蜜你就负责去围子外的树林里砍柴吧——” “我,砍柴?”谭蜜讷讷重复庆姐的安排,满脸不可置信。 庆姐听出来她的犹豫,倏就跳了脚,不满地把一把瓜子皮砸到谭蜜脚下,瞪着她道:“你什么意思?!给你个轻松的差事,你还不乐意了哈?”她一把拽住谭蜜衣服,拉着她就往外走,“你要不乐意就直说!老娘这就去跟二当家退人,告诉他我用不了你……!” 谭蜜大约感觉出自己是被算计了,却只能拦在她前面,道:“庆姐,你别这样,我去坎、我去坎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庆姐气哼哼地瞪了谭蜜一眼。 —— 这是谭蜜第二次出围,上一次她是跳出来的,这一次倒是走的正经门路,但她这回心情比上回也轻松不到哪去。 庆姐提供给她一架小木车,一把斧头,及一个供她中午吃的用布包着的杂面馍馍。 她送谭蜜倒围口,嘱咐她早去早回便回去了。 谭蜜望着匪围那道大门在自己身后一点点合上,心也越来越沉。 纵然她耐力不错,但这不代表她可以干砍柴这么重的活。而且先不要说砍柴,就说刚才她从灶房把这手推车一路推出匪围,她就已经觉得自己胳膊抬不起来了…… 等下她还要推着它走到很远的树林里……,估计走到那儿,她胳膊也就快断了……试问她还怎么砍柴呢!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谭蜜忖,到了地方她先稍微歇一会儿,等缓过劲儿再图打算便是。 同时。 在谭蜜曾经纵身一跃的烽火台上,屠风和戮影二人的目光正默默跟随着台下——推着木推车向着远方艰难踽行的瘦小身影。 一会儿,屠风有些存不住气了,手翻着石墙就要跃下去,却不成想戮影比他还快,好像早已预见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低喝:“你想干什么?” “我去帮她!”屠风胸口里怒气乱冲乱撞。 “你别冲动!你看那里——”他指了指隐在围墙拐弯处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屠风眺望半晌才道,“那不是二当家身边的松夜?” 戮影眼睛翻了一下,收回视线,“谭蜜才到灶房就遭此恶整,现看来或许都是二当家的意思!” “我听说谭姑娘在二当家院子里和那个小子关系尚可,会不会是他出于私人的意愿——想要暗中保护和帮助谭姑娘?”屠风分析道。 戮影冰冷的脸上堆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如果他是真想要帮谭姑娘,何必还须我们出手?只要他等下存不住气了自会上手帮忙。然若是我所预料的,他授命二当家监视——那他想要监视的肯定不会仅仅是谭姑娘一人,他真正想看的该是我们会不会出手帮助谭姑娘……” “那按你所说,二当家是想试探咱们当家的心意,才有意将谭姑娘赶出来、恶意让她陷入困境?”屠风眼睛不由睁大。 戮影点头,“看来你不笨。” 屠风没好气地道:“我当然不笨!不过我还是要去帮谭姑娘,你看她推车尚且笨拙吃力成这样,等下她如何砍得了柴……”他默了一会儿,声音突然低下去道:“戮影,我知道我没你聪明,平时做事情也拖拖拉拉,还老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没你能讨当家的喜欢,可……就算你要说我妇人之仁!我也要去帮谭姑娘!毕竟……她是小谭菱的姐姐,也是当家的看重的人啊!” 心弦被拨了一下,戮影眼疾手快地反剪住——意欲行动的屠风的两只胳膊,道:“我偏不让你去!你现下出手,二当家不出半炷香功夫就会知晓谭姑娘对我们有多重要……咱们当家的现在又不在围里!他若是趁此机会擒住谭姑娘,就凭我们两个怎么和他抢?” 屠风眼都红了,可听了戮影这一席话,他倒是停了挣扎束缚的动作,喘着气道:“现下已经是午时了,不出三个时辰,可就天黑了!你拦着我,我打不过你,你给我说理,好,我也说不过你,戮影,但若是谭姑娘真的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和当家的交待!” 第16节 戮影松开了他,怔怔望着远处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的身影出神…… 他突然觉得嘴里越发没味道的厉害,不是饿了,他是怀念了,怀念一个多月前,谭蜜带着谭菱在他们院子里——包的白菜蛋饺和汆的糯米肉丸的鲜美味道。 这味道勾起了戮影对自己过世已久娘亲的回忆,他心里很是明白,是谭蜜给予了他这份美好的体会……是以他是惦念着谭蜜的好的。 “别说有着当家的这层缘故,单单凭着我自己的本心……也很想去救谭姑娘。可是屠风,当家的每每都说你不如我,你可知道你比我差在哪儿?”戮影没等他回答,伸手指了下自己的太阳穴,道:“你差在,永远没我清醒!” 他更知道怎样做才算是真的帮谭蜜。 屠风:“……” —— 推手推车的时候,谭蜜发现一个方法,只要边推边唱小时候娘亲教她的那些小调,她便不觉有多辛苦了。 然当她到达树林的时候,松开手一看,发现两只手的手心还是都磨掉了一层皮。 出来前庆姐告诉谭蜜——小少爷田颂婚礼时需要在前廷搭一摊很大的篝火,以供夜里匪围中的兄弟们围着这篝火热闹欢庆。是以决然不能检木柴,必须伐粗壮些的木干才可。 谭蜜看着车里那柄大斧头,苦笑了一下,就算一双手完好,她伐木尚且困难,何况是现在这样…… 坐在地上休憩的功夫,谭蜜环视了一周四野杂乱生长着的树木,有桦树、杨树、松树、柏树…… 而当她发现在这树木之中,有些松树生长的并没有多高时……她心念倏忽一动,竟生出个主意来! 砍不动树干,她可以爬到那些不高的树上——坎那些较粗的树枝! 这样既符合庆姐的要求,她砍起来也能轻松不少。 有了主意,谭蜜顿时觉得失落感没了,身子里的力气也仿佛回来一半。 她提起斧头,寻了一棵最近的好爬的松树,呼哧呼哧地就爬了上去。 …… 砍伐过程中,谭蜜曾停下休息过三次,而为怕体力不济,她是分次吃掉的那个杂面馍馍。 如斯小心算计着体力干活,天黑后没多久,小推车终于被填满了。 谭蜜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袄裙被树枝刮坏了,后背腻满汗水……可当她借着微弱的天光,打量自己这一车劳动成果时,她还是觉得很满足。 为怕走着走着晕倒在路边,谭蜜休息了一会儿才起身返程。 她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心,犹豫了片刻,动手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了两块布条,分别缠在自己两只手上,才咬牙执起推车向匪围方向走—— 尽管围楼之中属于她的那点狭窄炕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可是一想到她等下回去了,便可以躺在上面钻进温暖的被我里睡觉,她就觉得受到了极大鼓舞! 当你没吃的时候,糠菜亦为珍馐;当你没有一个房檐避雨遮风的时候,有个地方能让你睡觉,那你怎还不偷着乐? 不过,这世上的事往往最怕这“不过”二字。 谭蜜走了没多远,便听到自己四面传来了未知野兽的低嚎声,她的汗毛顷刻间竖起,一股凉气顺着天灵盖钻入,瞬间游走遍她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  先剧透,涂煜回来了。 但为了免俗,接下来不会单纯是一个野外意外遇狼,再英雄救美的情节…… 会稍微斗智斗勇一点,具体是怎么样,下一章就揭晓了。o(n_n)o -————————————— 明天是三十了,也不想找太多理由(尽管真的有很多理由…),三十、初一请假休息两天,到初二回归,再继续日更。 阿语在此祝大家新年快乐,阖家欢乐^ ^ 第20章 入怀 两个时辰以前。 戮影接到信鸽报信,已提前赶至二十里外接应涂煜。 涂煜信中指名屠风前来,见到戮影时,他不禁皱眉,“不是要你留在围里坐镇?屠风作甚没来?” 戮影迟疑了下,方答:“回当家的,屠风,屠风他……在忙着……” 见他言语吞吐,涂煜心内陡升出很坏的预感,他忽地收紧缰绳,马儿被拽起,高声嘶鸣一声后,前蹄落了下来,戮影只好跟着停下马,涂煜挑着眉问他:“是不是围里除了什么事?” 戮影默了几瞬,沉声道:“是谭姑娘……” “她怎么了?”涂煜问过见戮影迟迟不言,冷峻面容下意识抽紧,“可是有不测?” “其实是……谭姑娘被二当家赶到了灶房。屠风为怕有变,执意要暗中保护谭姑娘安危,不肯前来。” “什么时候的事?”涂煜冷冷看着戮影。 “今日的……事。” 涂煜揉了揉额头,目色渐渐晦涩沉郁。 前几日他与司徒桀在大空山燮霞庄外会面,梅曳凡故意引得岳卿安和田颂前来……幸好他察觉得及时,要求司徒桀配合他演了一场戏,才将事情敷衍过去。 随后……他与二人一同返回金峰寨匪围途中,新婚在即的田颂改道安城给宋鹅雪买首饰走后,他想法派岳卿安去黛妃崮查看地形,才重新得以折返与司徒桀完成商谈。 这件事看似被他轻松化解,但过程中的惊险却难以一言尽之。 岳卿安和田颂之所以会从千里之外赶到燮蝶庄,涂煜认为这中间肯定少不了梅曳凡暗中搞鬼。 他已然不顾司徒桀那老贼的多疑,在商议稍微有了眉目之后,便彻夜赶了回来,可他没想到谭蜜这边竟还是出了事! 看出涂煜神色有异,戮影不由也有些懊恼,他道:“二当家院子里那两个女人不是善于之辈,属下见谭姑娘被赶出来,以为只是她们吃谭姑娘的飞醋,是以属下并未多想,只是差了钱婆子提点谭姑娘。可谭姑娘被庆姐差去砍柴,属下看到二当家手下那个松夜一直暗中窥视谭姑娘,才觉察事情不对……” “确实有异,事情赶得也太寸了。我看……”涂煜冷笑,“梅曳凡绝不会是只把谭蜜赶出院子、指使庆姐分配给她做苦活这么简单!他分明是算准我回来的时间,要利用谭蜜耍什么诡计……戮影,我们赶紧回去!路上你把事情再详细和我说一遍!”使得马儿重新跑起来,涂煜目不斜视地同落后了他一些的戮影道。 戮影斩钉截铁答了声“是”,双腿夹紧了马腹。 —— 匪围外的密林中,一株高耸入云的柏树上正立着一个人影。 太阳早已下山,林子里又起了浓雾,如果不是经年练目力的行家,就算仰头细看,也绝然不会发现此人的存在。 树上之人紧密注视下方动静的时候,突感到自己身后树枝因负载重量而产生了轻微颤动,他眼眸垂下,如一头猎豹般敏捷地转身,迅速使出一记勾拳欲直掏对方心窝,却在看清来人面目之时,堪堪收住攻势。 “洛……洛离……?”收回手的松夜眼神显得有些逃避,但声音里并么有太多的诧异。 被松夜拳风掀飞的几缕的额发缓缓落回洛离鬓旁,他安安稳稳地站在那里,眸子里的光平静得如没有一丝风的冬湖,冷寂而无澜,洛离明知故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松夜看了他一眼,默了片刻,道:“我……我……” “昨夜当家的在房中和我交待今日之事的时候,在房门外偷听的可是你?”洛离的声音里难掩嘲弄意味。 “是!”松夜突然昂起头,“无论当家的怎么对付三当家,松夜都肯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可是谭蜜她没错……你们这样做,太危险了。你那位……朋友,不是寻常野兽,万一它失控将谭蜜……”松夜有些说不下去。 “涂煜那两个属下可不是寻常之辈,你这样亦步亦趋地跟随谭蜜,他们恐怕早就发现你了……”洛离眺望了下正摇摇晃晃靠近此处的棕熊,又看了一眼树下忙忙燥燥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谭蜜,紧迫的事态另他眉毛不自然地紧了紧,他警告松夜道:“你现下赶紧回去跟二当家讨罚,他也许还不会怪你,若是迟了坏了我的事,别说当家的,我先要你好看!” 松夜笑了下,眼中有冷意盈上来,“洛离,我跟着当家的时间比你长,别以为你最近帮当家的做成了几件事,现下就可以命令我!” “既你这么想,多说无意,咱们见真章吧!”洛离的好耐性终于支持不住,手掌朝着松夜要害切下…… —— 正在慌慌张张胡乱往地上插木头的谭蜜,忽地被一声呼啸引得抬头向树林上空看去,然除了两道飞快掠过的黑影,她什么也看不清,只当是什么不知名的大鸟,她并未把心思过多地停留在那里,而是迅速回到了手头上的事来—— 多年前她在谭家听到过口技艺人表演口技,所以她大致可以判别出几种猛兽的区别——正在靠近她的东西,肯定不是狼,也不会是虎,那么只剩下——熊。 熊不会爬树,她可以爬到树上避难。不过,高树她爬不上去就要脱力,而矮松树,她虽可以爬上去,但她却怕熊在树下摇断这些还未长得粗壮的松树树干,那样看来,她也安全不到哪去! 生死存亡之际,谭蜜想起曾听老人说过的话:熊的眼睛不好,很多时候依靠嗅觉猎捕。故现下她才会想到把参差不齐的木头插在地上,并从自己衣服上撕下布条挂在木头上——混淆熊嗅觉的这个方法。 这样下来,等熊靠近了,她再爬到树上去,她存活下的几率就会大很多! …… “呜嗷——” 饶是有了应对之策,但相当于两人多高的黑熊出现在谭蜜视野里时,她还是吓得怔了半天,不过幸好她马上也就清醒过来。 谭蜜以平生以来的最快速度跑到一颗松树下开始攀爬。 爬树时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恨自己刚刚太贪心了!应该少插几根木头,赶紧找棵结实点的松树爬上去的,现下她爬的这棵是她伐过主枝的……而她的四肢都受了伤,尤以手臂和手的伤最为严重,疼痛自不用说,关键是虚软得厉害。如果没有坚实的枝干借力凭靠,单是靠四肢攀援在光秃秃的树干上的话,谭蜜真的不知道自己可以支撑多久。 她实在担心——黑熊没找到这棵树,自己就会先掉了下去…… 可现下若再下去换棵树,也肯定已经晚了,因为她凭余光所知——熊已经开始四下寻找。 黑熊笨拙的脚步受到谭蜜插着的乱木桩干扰,显得蹒跚无比,然就算被绊倒,它却总是不疾不徐地爬起来,未曾有一刻真正停止下它寻觅的脚掌。 谭蜜挤着眼睛不敢再去看,心里怕得要命,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黑熊没有想象的笨,它很快便看破了大半障碍,一步一步地接近了谭蜜所在的松树—— 然而就在这要命的时刻,谭蜜的右臂和肩膀相连的肩肘部居然抽筋了! 本来,她双手双脚抱住树干就已经很吃力了,现在短了一只手,外加抽筋带来的剧烈疼痛,她的整个身体都开始摇摇欲坠! 豆大汗珠顷刻滚落,谭蜜的五官更因疼痛不自觉抽紧,咬牙咬得腮骨快碎裂了似的……但她脑海里却没有因此有过一丝妥协的想法,她告诉自己一定能坚持下去,因为只要坚持,才有希望活…… 千钧一发的时刻,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幼兽“嗷嗷嗷——”的痛苦低鸣声,正在靠近谭蜜的黑熊发出一声低啸,也顾不得在乎地上的乱木头扎伤它的脚掌,跌跌撞撞像疯了一样地就朝远处的密林中奔去。 濒临昏聩边缘的谭蜜,模模糊糊地看着黑熊走远,紧张的意识终于松懈…… 她再也没有力气攀住树干,整个人如一片萧条的落叶从树上落了下来—— 不过还没有落到地面,她身体在半空中即被一人截到怀里抱住。 谭蜜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无力看了一眼抱自己的人,尽管只看得清那人的下半张脸,但熟悉的硬朗线条足以她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她软濡无力地如呓语般问了句:“三当家……你怎么来了……” 然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有心强烈压制,但心里那股子自责与怨怼还是如涨潮般汹涌来袭,涂煜不由紧了紧怀里的人,惩罚似的狠咬了下自己的下唇。 . 谭蜜醒来时,看四周环境陌生,便想赶紧坐起来确认一下这是哪里。可谁知她努力了两次却都没成功,皆是上半身起到半路,腰部就疼得她跌了下去。 她郁结的这当儿,有两只手适时地扶住了她两侧肩头,并以不大不小的柔和力量将她扶起来,又极为自然地让她偎靠入怀。 借他力而起的过程中,谭蜜本来是想和帮助自己这人说声谢谢的,但对方最后这个举动使她不由将话又咽了回去。 第17节 她手慌脚乱地撑住榻,扭动着双肩从背后的人怀里坐起来,当微侧过肩看清抱着自己的人竟是涂煜时,谭蜜心房不由漏跳了好几拍,不过余光瞥见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服,她的心悸立即被窘迫之感全然代替了。 她身上所穿的月白亵衣很干净,上面弥漫着清浅的丁香花香气,然却比她原来的衣服大了太多,这衣服对她来说,活脱脱像戏子唱戏时穿得戏袍了…… 谭蜜怔忪半晌,忽地捂紧自己胸部,下了好半天决心,一双黑亮亮的眼睛才睁得圆滚滚地望向男人,“三当家……那个,那个,我的衣服……哪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 人性什么的最有趣,两对男生配角,不想刻意都脸谱化他们,觉得如果都是洛离这种就没意思了。 第21章 换衣 他刚欲回答,却注意到她平日润泽的唇瓣现下有些干燥起皮,所以放开她行至桌旁,提起茶壶,斟了半杯,自己先尝过,觉得水不太凉,才又取了只净杯,重新倒满一杯,走近床边递与她。 谭蜜没看懂涂煜的意思,也就没接茶,木木盯着那茶杯许久。 涂煜看她这呆掉的小表情,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抬手揉了揉她蓬乱的额发,“你不喝,难道是想让我喂你?” 这句话一出,比什么都管用,这一瞬茶杯还在涂煜手上,下一瞬已经到了谭蜜唇边。 茶水不太烫,很温和,饮到口中极是熨帖,而茶杯上还留有他的手温,很………温暖。 “谢谢……三当家。”谭蜜递回茶杯,抬起透着些微怯懦的水样眼眸,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去。 涂煜把茶杯放回去,重新坐在她旁边,眼睛瞥见她身上的宽袍,唇角不禁浅勾了下,道:“你昨日你在林子里昏过去,我不便直接送你回去,所以带你来了这家客栈。 你的衣服又破又湿,如若不换下来会生病。故我只得出去买了新的给你。虽然不合身,却总好过……”不穿。 “那……”谭蜜细颌忽地扬起,眼波如被风吹皱的春水,“是三当家帮我换的衣服?” 涂煜望着她,忽而笑了下,温柔声线里蕴着些无奈,“你很介意?” 他这样说,就是承认了……? 谭蜜咬唇垂下头,不言。她在乎的东西不多,很多事情不是到了烧眉毛的阶段就懒得去推敲或追究太多,但贞洁……毕竟不同。 “账房和小二都是男的,如果不是我,恐怕要他们给你来换。”涂煜语气里有无可奈何,不过眼孤却是促狭地弯着,“是以,是不是还是我给你换衣服比较好些?” 谭蜜羞恼交加,假装听不懂问题,这要她怎么回答? “我突然觉得还有点头晕,我想再睡一会儿……”话没讲完,她人已经缩回去。 涂煜食指关节隔着被扣了下她的背心位置,“你已经睡太久了,该起来吃些东西,不然伤不会好。” 他的话提醒了她,天大的事都没有身体重要。 谭蜜怏怏坐起来,又一点点撑着身子起床,涂煜看她姿态笨拙伸手欲搀扶她,谭蜜像受惊般瑟缩着躲开。 涂煜悻悻收回手,心里明白她在不痛快什么,道:“对不住,涂煜虽是草莽之辈,亦知道女子名节重要,不过我又不能因你介意就娶你……”他若娶她,当然要两情相悦,她想要嫁才行,而不是以此理由趁她之危。 说完见她脸色青白不喜,他叹了声,取出一缕布条,几步走到她前面,“给你换衣时,我蒙住了眼睛,我已尽量少触碰到你,所以你……不必太介怀。” 这么解释仍旧牵强,但他已经尽量做了能做的。 “事急从权,是谭蜜太多事了。总之——真的多谢三当家救我性命。”涂煜不是会费心撒谎的人,她相信他,只不过情绪一时提不起来,她的声音仍显得有点低沉。 误把她的冷漠当成失望,他清澈无埃的眸子里倏涌上一股热忱,“其实……你要实在介意,涂煜可……” “欸,三当家我饿了!”谭蜜似猜出他的后话,脸色绯红地打断了他。 涂煜眼里闪过少许失望,但随即释然一笑,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 —— 是夜。 涂煜在距离金峰寨匪围还有半里的地方放下了谭蜜,详细指点了下路线,他即兜着马离开,但事实上却是绕到暗处默默跟着她回到围中才真的离开。 谭蜜一安全回到匪围,便去敲了庆姐的门。 很意外地,她也算犯了大错,但庆姐并没有怎么指责她,只是对着她的脸色格外阴沉,说了几句让她以后注意的话,便责令她回去。 庆姐态度如此宽容,谭蜜想这约莫又是涂煜在暗中帮她打点过了。 她欠涂煜的真的越来越多……然而包括她自己心意在内的很多事情,她却未曾正视过,不过好像也越来越无法逃避了。 但眼下她看涂煜成日成日的忙碌,是以这些私事,不若等等再理,谭蜜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上了围楼。 . 次日,谭蜜被分配了新活儿,依然和柴禾有关,但却从砍柴变为了捡柴。 这无疑轻松了许多,她早间出去,晚食前一个时辰前就回了匪围。回来赶得上吃喷香的杂粮粥和金黄的玉米饼,因为明日就是田颂成婚之日,她还领到了一些白菜炒腊肉。 在灶房用完饭出来,谭蜜发现前廷居然特别热闹。 不过她觉得自己似乎很难融入其间,因为无论走到哪里,三五成群说话的人们的眼神都会不自觉飘到她身上,等到她走过去,他们又会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尽管觉得不自在,可她也并不好奇他们为何会这样特殊看待自己。一是她比起他们,始终穿得过于整齐了些,二大约是因为她毕竟是从梅曳凡院子里赶出的弃奴。 谭蜜未在热闹的前廷久留,而是快步回到了自己在围楼里的居住。 —— 昨夜回来,她已经和同住的那三位姑娘互相认识过。比起谭家那些小姐和婢女,这三人就显得淳朴和简单多了。 三人中有两人都是木讷少言的性子,唯有一位名叫阿苦的女孩较为善谈,她向谭蜜介绍了很多匪围的事情,另外两个女孩会不时也会插话补充。末了,四人说着笑着,谭蜜居然不记得昨天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她推开屋门,发现同住的三人都没回来。 想着她们应该是在前廷玩闹,应该没那么早回来,她也没多想,插上门栓,掏出涂煜给自己的药膏,擦拭完伤口,又从自己的衣服里挑出一件裆裤、一件褙子、一件短袄,并一件襦裙,打算和几人交换一下。 谭蜜思忖着如果全部和她们交换衣服也不妥,但这样交换个别衣服,她便可以把布料优和布料劣的衣服混着穿,想必便不会那么招眼了。 半个多时辰后,阿苦最先赶回来,听完谭蜜的想法后,她由衷夸了句“这倒是个好方法!”坐下来正欲挑拣衣服,却因想起件事停下动作。 阿苦:“谭蜜,你都不知道,适才我听两个男人议论你,我都要气死了!” 谭蜜笑了下,看阿苦会生气的神情,心里猜到那两人说的肯定没说自己什么好话,“你别气,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 “谭蜜,一看你就是个软面瓜!”阿苦笑了下。 谭蜜被她这句软面瓜逗乐了,也忍不住打趣她,“那你是什么?小辣椒?” “去去去,跟你说正经的。”阿苦被她说得有些难为情,“他们说看你细皮嫩肉的,出身又好,还差点成为二当家的屋里人,定是吃不得苦的……等你受不住了去了河房,他们就要……就要……‘光顾’你。” “不会的,阿苦,我死都不会去河房。”自己心意很坚定,谭蜜根本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说。 “呸,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话!”阿苦蹙眉嗔完,脸上又绽开灿灿笑容,“不过谭蜜,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今后你别怕,我会照着你的!”阿苦天色天真而坚定地保证着。 谭蜜鼻子有点发酸,平生还是第一次听谁说要保护自己,她莞尔道:“好啊,小女子今后的就靠大爷你了!” 阿苦被她逗得“咯咯”笑起来,选完衣服,便带着谭蜜去漱洗…… . 田颂婚礼这一日,谭蜜四更就起来忙活了。 她今日的主要任务是择菜。 虽然不必择得像谭家那么细,但是连续摘了几个时辰的菜,到天亮她累得脸色也几乎快跟菜一个颜色了,胳膊更是累得抬都抬不起,但还好赶在最后关头忙活完了。 阿苦是粮仓的杂役,清晨负责抬了一袋稻米到灶房之后就得了闲。她看谭蜜也正好忙完,于是想拉谭蜜去看热闹。谭蜜问过庆姐之后,她没反对,谭蜜方才跟着阿苦去了。 —— 为了照顾婚礼的风俗,新娘宋鹅雪前一日已住到了梅曳凡的院子里。午时,田颂须从梅曳凡院子中正式迎娶宋鹅雪入门。 整个婚礼除了宴席在前廷举行,其他皆在后廷进行,是故金峰寨身份一般的匪寇和杂役这一日也被允许进入后廷观礼。 谭蜜和阿苦两人拉着手,随着人流往后廷走,谭蜜随口问阿苦,这回寨主田乔是否会出席小少爷田颂的婚礼? 阿苦摇了摇头道:“没听到过寨主会出现的消息。” 谭蜜“喔”了声,没再多问。 她虽来得时间不长,但却能看得出涂煜和梅曳凡两个人——表面相安无事,内里却是剑拔弩张的态势。梅曳凡不是个磊落光明的人,而涂煜身上也有很多秘密…… 他们不和的缘由,实在不难猜,定是因寨主之位而起。 然而寨主田乔现连自己最宝贝的外甥成婚都不出现,这无异向金峰寨众人间接表明他已病入膏肓的事实。 谭蜜有种预感——田颂的婚礼可能是金峰寨最后一个喜乐的集会,在这之后,金峰寨恐便会陷入前从未有的动荡和分裂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顾虑得有点多,稍微改了下,嗯。 第22章 观礼 后廷的几处宅院门前皆悬了大大的红灯笼,青色的墙壁上也都挂着红布幔,没有喧天锣鼓助兴,熙熙攘攘的人潮却也足够让整个后廷热闹异常。 这样的后廷对谭蜜来说还是挺陌生的。虽拥挤,但她还是挺喜欢这种充满人气儿的氛围。 同时她心里也升出些缺憾,毕竟年过完,她现下就有十六岁了。活到这年岁,那些繁华的城邦,她竟一座都还没去过……不知道那些大地方的市集是不是就是像这一刻的后廷一样人声鼎沸? 正苦思,阿苦突然用手背轻碰了她下,十分激动地道:“谭蜜!快看,小少爷出来了!” 谭蜜先望了欢喜得跟什么似的阿苦一眼,才缓然向田颂瞥去。 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真不知那些准备婚礼的人是从哪给田颂搞来的这么一套不太合身的喜服!他穿着,腰和胯处显得特别滚圆和肥大,整个人特别像一枚红皮鸡蛋! 谭蜜“噗嗤”笑了声,随即拉着阿苦道:“我们别在这挤着了,阿苦,我们往西边小少爷门前等着看行礼好不好?” 阿苦正踮着脚尖,仰着头,全神贯注地望着边走边向两侧人群喜悦抱拳的田颂身上,是以她根本没听清谭蜜说的什么。好一会,似是田颂走远了,阿苦才把头往谭蜜这儿侧了侧,道:“谭蜜你大声点——” 谭蜜笑着摇头,并没大声,反是附到她耳边玩笑着道:“没什么啦!你好好瞧你的吧!要不仔细你家小少爷一会儿走没影了!” “呿!”阿苦赧然轻嗤了声,这才看向谭蜜,紧张地道:“别瞎说,怎么成我家的了!分明是宋小姐家的!” 为了应景,谭蜜和阿苦今日都在头顶扎了一对丫髻,谭蜜没有发饰可戴,阿苦却是拿出了私藏的粉色绸布扎在两个小圆髻上。 第18节 鲜艳的布料衬得她脸蛋红润胜却往日许多,现再加上她这被谭蜜调侃出的一副含羞带怯的女儿娇态,叫人看了觉得她实在可爱。 谭蜜望着她这小模样,捂着嘴笑个不停。耐不住害羞的阿苦猛摇自己肩膀,她方才强忍住笑,“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这么大力摇我做甚?别是让我说中了?你真喜欢田颂不成?” “我,我……”阿苦稀疏的睫毛忽地垂了下去,那种因害羞生出的红润在一点点退却…… 谭蜜怔住,不敢置信自己竟说中了阿苦的心事。 她有些担心地拉着阿苦一直走到较为人少的西边,两人才继续适才的谈话。 阿苦抬头对忧心忡忡看着自己的谭蜜苦涩地笑了下,“谭蜜,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你放心……围里的日子难熬,我也就是留份对他的念想……” “嗯”了声,谭蜜手臂摊开,在她后背拍了几下安慰,“你这么聪明,也不必我多言,但即便只是如此,阿苦,你千万也不要把自己陷得太深了。” “我懂……从我第一次确定自己对小少爷的心意时我就懂的……”褪去欢颜,阿苦心里的痛苦一点点流露在脸上,沉默了很久,方道:“可你却不懂,谭蜜——打个比方,如果有一天,你像我喜欢小少爷一样,喜欢上了三当家,而你却只是个小杂役,那你仰望三当家所带来的差距,反而会让你越来越对他着迷的,就像我对小少爷一样,所以我很难保证不陷下去啊……” 阿苦这话说得实在语无伦次,谭蜜也就主要捕捉到了“三当家”这三个字,她神色心虚地晃了下,“呃,为何我会喜欢上三当家?” “欸!谭蜜你又打岔!说了是打比方嘛——”阿苦蹙眉指着一旁的大门,道:“呶——因为我们现下站在三当家的院子前,我就随口说了他!” 原来如此,谭蜜长出口气,笑了,“那我明白了,阿苦,你不是真的喜欢他!让你着迷的是他和你悬殊甚远的身份,换言之,你喜欢的是他优越的地位。” “你说的太高深了,谭蜜!”阿苦摇头表示不懂,又道:“不过这又有什么区别?身份优越的人也不会差到哪去呐。” 谭蜜托腮凝思,这倒把她问住了,阿苦的认识肯定是不正确的,但她又的确想不出该如何反驳她。 毕竟田颂比这匪围里九成多的男人都要强得多,不过比起涂煜倒是……差了很多。 “你怎会在这里?” 耳边忽响起一道熟悉的清琮男音,谭蜜闻声视之,待看清楚来人的打扮后,她的目光竟不争气地黏在对方身上似的,怎么都移不开了。 涂煜今日好似换了个人。 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温煦的青光,剥削的唇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身上穿着一件宽幅的青色直裰,以细细的飘花翡箍穿束过顶发,其余墨发则自然垂在了肩后。这身打扮衬托得他特别卓荦出尘,俨然那些话本里头提及的谪仙。 谭蜜望着此间的涂煜,心里仿佛猛然间钻进一头欢实的小鹿,“噗通噗通”地乱跳个不停。 “傻了?总盯着我看作什么?”涂煜唇边笑意转浓,伸手在她眼前晃动,逆光集中从他的指缝里流窜进来,映得谭蜜眼前一阵白花花,她更觉得晕眩了。 等到谭蜜觉察出自己的失态,太想挖个地缝钻进去了,可实际却是挖不了的,故她只好一溜烟地抓着阿苦遛了。 —— 没有花轿,田颂是抱着宋鹅雪从梅曳凡院子里出来的。 谭蜜留意到阿苦望着这对新人的神情越来越不对劲儿,故急忙扯了下她胳膊,笑笑地温和劝道:“阿苦,等下那边肯定挤得很,我们不要过去了。我刚看见庆姐也过来看热闹了,走,我带你去灶房吃好东西,我知道放在哪里!” 阿苦看了看潮涌般的人头,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然后随着谭蜜往前廷方向走。 他们和人流逆向而行,是以并不能走得多快。 然当两个小丫头费了半天力气,手拉着手好不容易走到雕龙九子石门那处,偏很不巧地碰到了面色不善的粮仓管事佟三妹。 佟三妹一把按住阿苦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这滑头的小蹄子可让我好找!快跟我回去!粳米不够,你快和阿香提一些去灶房!” 阿苦郁闷地应了声,只顾得上向谭蜜露出个歉意神色,即被佟三妹凶残地拽走了! 知道阿苦是逼不得已,谭蜜自不怪她,可她瘦弱的她,没了身材高大的阿苦的牵引、保护,立刻便被新涌上来的一波人流所淹没。 谭蜜吁了口气,心道怎么也是出不去了,索性把身子翻转成和他们同一方向,任身后的人推着自己重新往里去。 前后人都比她高,视线被阻隔,走了一会儿,她直到脚尖触到坚硬的石头,她才晓得自己估摸是走到田颂院子的门口了。 适才被人推着走过来,她觉得没所谓,但现下,她却是不愿进去的,唉,进去她就又会看见穿成了那样的……涂煜。 然也由不得她选择,她被人推搡着一路上阶梯,跨门槛、下阶梯、又走过几道垂花门后,谭蜜倏听到里面有几个粗鲁的男人居然在不甚整齐地高声叫嚷:少爷亲新娘!少爷亲新娘! …… 呃,这不是赤条条的白日……宣淫……,虽然看不见具体的场面,但谭蜜听见这呼喝倒是替当事人窘了,这……还真是土匪窝,风气着实大胆…… 当吆喝声忽而变成了喝彩声,好不容易停下来的看热闹地人们再次变得激动! 前面的能立足的地方早就饱和,就算他们再怎么向前挤,也根本不可能再向前走多少了。惟有谭蜜为逃避后面的重压,仗着身子娇小,在人群缝隙里左钻右钻了半天……然而钻着钻着,她没想到自己竟钻到了最前面! 出于对里面几位匪首的忌惮,看热闹的人止步在厅堂外的门槛处并不敢上前。 谭蜜却因适才逃避人潮的时候太仓惶,没留意,早已经穿过了门槛,站在内堂里了! ——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的谭蜜,不安地往后退,退到门槛处就被人墙挡住退不得了。 而此时在场的梅曳凡、涂煜、岳卿安,及他们的随从无不以奇特的目光打量着突然闯入的她! 末了,竟连搂着新娘笑得跟朵花似的田颂也好奇地朝她望来—— 好吧,谭蜜承认,她失误地闯进来她确实有错!可是下一刻——他田颂竟会以为她是来抢婚的,是不是也太自作多情了! “咦!”田颂望着谭蜜半晌,似乎在回忆她是哪位,过了一会儿,他笑了,欢喜地走近谭蜜,“小瘦子是你啊!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熟人 “小瘦子是你啊!我说怎么这么眼熟!”田颂笑着上前来,他说话时嘴巴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刻意的,总有点歪歪的,倒是与其眼瞳里透着那种坏坏的邪气相得益彰,“怎么?你是不是后悔了?来抢亲的?可少爷我已经答应了鹅雪今生只娶她一个人,你来晚了!” 谭蜜想说“小少爷请不要开这种玩笑好嘛?大家可都看着呢!你不考虑我,起码考虑下新娘和大家的感受……”不过身份到底悬殊,故她只能用快哭了的表情笑了两声,目光从田颂身上挪开,尽量平静地看向众人,道:“那个……实在抱歉……我,我也是被挤进来的……不打扰了,告辞。”吞吞吐吐地说完,她转身寻了个人缝,一个猛子扎进去,试图像条小鱼一样游走。 不成想却被田颂很快拽了回去,前一刻五官扭成麻花的谭蜜,翻过身子时,脸上不情愿地堆出个不自然的笑容,她怯怯地低声问:“小少爷还有何事?” 留下她并无特别理由,只是田颂实在不忍看——身肢幼小纤细的谭蜜再钻进一群臭烘烘的汉子里。 虽他只是出于同情,不过他成婚之时,这样的理由实在不宜直说,故他只得诌道:“多亏你……那日没选我,我才能一心一意地对待鹅雪。说起来你也算我们半个媒人,你不如就留下鉴证我们成礼如何?” “半个媒人?”她难以置信地“啊”了声。 田颂坚持落在眼里,谭蜜想自己若再拒绝,那就太不给新郎官面子…… 故最末,她只好认命地点了点头。 —— 新娘和新郎就要行礼,站在中间自是不合适。 见梅曳凡、涂煜等几位大人物都站在西边,谭蜜自是不敢与他们同列。瞟了眼东侧只站着一人,于是她想都未及多想,就朝东边走过去—— 然她走这几步路的功夫里,身后竟分别传来梅曳凡的轻笑声、涂煜的咳嗽声、屠风的倒出气声…… 这一个两个三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谭蜜纳闷——难道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这际,站在东边主礼的岳卿安侧身走向他,低头冲她慈和地笑了下,提醒她道:“谭姑娘,礼节上,观礼的宾客应站在西边。”岳卿安边说着边伸出左手指向对面。 谭蜜愕然对上他温良的目光,顿时悔恨非常,她适才是真的没看清楚才会走过来…… 当初在谭家祠堂前,就算田颂没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但梅曳凡和岳卿安心中定然清楚的知晓——她那时候毅然选择的人便是——岳卿安。 是以,这会儿她真的快要羞晕了! 如今怎么看怎么像她当初没得手,还要一门心思地要往岳卿安这儿凑似的! 谭蜜郁结得无所适从的这当儿,突然感到有个人从身后坚定地牵住了她的袖子,身子微颤了一下,回头之前,她竟存了些小小的期冀…… 然转过身来时,看清是松夜时,谭蜜瞳里不禁流淌出失望的光色,她细细密密地栗色睫毛垂下来,整张小脸刹那间变得无精打采。 松夜看她如此,心里一阵难受,不过他还是笑着对谭蜜轻轻地说道:“跟我来——” 柳蓉之事后,他们的友情已不在。 纵使现下他好心帮她,可谭蜜却无法理所当然地接受。 她不适地低下头,想甩开松夜的手,但好巧不巧看见他左臂缠着的布条上有干涸的血迹,她递过去个询问的眼神——“你受伤了?” 松夜淡淡笑着冲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梅曳凡是他的主子,当初他要求他配合演戏赶走谭蜜的时候,他没办法拒绝。然松夜没想到他竟会要洛离以伤害谭蜜的方式试出涂煜真心…… 谭蜜是他从小到大真正接触过的第一个女孩子,松夜并不否认自己很喜欢她。故那夜为了掩护谭蜜求生,他才会竭力攻击洛离,甚至不惜暴露出自己的空门,受了伤…… …… “哟、哟,瞧你们这郎情妾意的恩爱劲儿,松夜,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小瘦子啊?你若喜欢她,不如我们一起把亲事办了吧?”田颂不失时机地打岔,笑得嘴更歪了,随即他也不理谭蜜和松夜的反应,居然挤着眼睛向身边蒙着红盖头的新娘问道:“鹅雪,你不介意再加一对人和咱们一起成亲吧?” 宋鹅雪并没回应他什么,只是缓缓抬起一只秀气的金莲,毫不犹豫得朝着田颂的某只脚背踩了下去! 田颂痛得“哎哟”叫了一声,不敢责备宋鹅雪一声,惟能羞恼得面上一阵发红一阵发白。 堂内之人见他这般惧内全都忍俊不禁。堂外的匪寨男人们则是毫无掩饰地哈哈大笑,气得田颂又大喝了声,众人才勉强憋住不笑。 谭蜜趁机甩脱松夜,跺到了东边,离站得最靠外的涂煜保持了五人的距离,左脚几乎是在欲挨不挨门槛的地方站定了。 —— 啼笑皆非的一幕落下,婚礼继续,田颂稍整了行装,小心牵着蒙着盖头的宋鹅雪来到厅堂深处。他与岳卿安交换了个眼色后,主礼的岳卿安开始高声唱喏: 一拜天地。 二拜兄长。 …… 平生首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的观礼,谭蜜心情不免有些小悸动。 没能忍住,她小心地望向涂煜,但见他只是神色淡淡地目视前方,根本没留意她半点,她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望。 谭蜜正欲摆正头,余光却瞥见——梅曳凡正在对着她笑,而那笑里分明有些看穿她心思的意味。 如果刻意闪躲,不异于完全坐实了自己偷看涂煜的事,那样会给涂煜和自己带来麻烦的。 是以谭蜜决定不躲。她先是恭敬地朝梅曳凡点了点下巴算作见礼,随后又对其绽出了个昳丽明媚得不像话的笑容。 梅曳凡所见过的谭蜜,一直是木讷、隐忍的,他还从未见过她像这样对谁笑过。 是以谭蜜这下倒是把喜好追根究底的梅曳凡彻底笑懵了…… 第19节 看对方心事重重地收回目光,谭蜜晓得自己成功扰乱了敌人的视线,始才放心下来。 —— 谭、梅二人眼神交流时,涂煜夹在中间,怎会没有察觉?只不过装得一本正经罢了。 将涂煜脊骨的僵直全然收在眼底的戮影,这时上前了半步,特别体贴地在涂煜耳边低语了句,“当家的,放松……” 涂煜不悦地扁嘴,不动声色向后挥了一记拳。 戮影吃痛,闷哼一声。 . 前廷宴席直至太阳西沉时告罄,然谭蜜却同灶房等人一同清洗碗、碟,收拾打扫直到近子时。 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围楼,正要攀阶梯上楼,耳边忽地响起一道破空之声,回视,她发现面前石缝中已插入一枚截短的羽箭,箭尖下钉着张纸条。 取下纸条,她看见上面只有六个字——无人时,向右走。 夜色浓稠,她极目望了很久,方依稀从右侧角落里捕捉到一个人影。 谭蜜小心待几个同在灶房当差的人上楼走远,她才慢慢地向那黑暗的一隅走过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一张熟悉的脸渐渐变得清晰,她没想到竟是屠风! “是不是谭菱有事?”谭蜜上来就问。 “不是不是,小谭菱很好。是我们当家的他……”屠风欲言又止。 上午明明看涂煜打扮得那么妖孽去参加婚礼,而且这半下午围里人都在吃酒聚宴,梅曳凡那边恐怕也不会挑在这时候找茬,那么,涂煜能有什么事呢? 谭蜜不信。 “哦,那你好好照顾他,我先回去休息了。” 而且他有何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嗳,谭姑娘,看在屠风在这儿等了你好几个时辰的份上,你就去看看我们当家的吧。”他语气里有些无可奈何。 涂煜该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谭蜜眉心不安地跳动,手心不自觉攥紧,到底还是没存住气,“那,那我跟你过去。” 屠风偷偷侧过脸,在谭蜜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笑了下。 涂煜今日从田颂的院子出来,脸色就一直黑着,脾气还莫名奇妙的大。 屠风和戮影心照不宣,都明白他在气——谭蜜在田颂婚礼上和几个男人牵扯不清的事。 屠风看不过去,欲请谭蜜过去,戮影想着梅曳凡今日在前廷照顾局面,怎么也无暇他顾就没反对他这么做,不过他还是没忘泼了屠风冷水,说——谭蜜肯定不会同意跟他过来…… 是以,屠风现下才这样得意。他想,戮影这厮肯定没料到自己失策了。 . 子时,来敲一个成年男子的门。 直到收回敲门的手,谭蜜才意识出这到底有多不妥。 然就在她心里隐隐期待着屋里人已睡沉了,不会来开门的时候,那门还是“吱呀”一声开了。 看见涂煜穿着一身松松的内袍,毫发无损、稳稳当当站在她面前时——谭蜜缄了…… “我来找谭菱,不过,好像走错了,你……” 这厢话还未说完,谭蜜只觉得背后一紧,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在涂煜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属下出马找人,好像显得涂煜不够男人,不过下章就会解释为什么。 欢脱一章,下面要飞似地进剧情了。 第24章 醒酒 涂煜的肩膀和手臂几乎是把谭蜜密不透风得包裹了起来。尽管有点透不过气,但被他抱着的感觉对她而言并……不算坏。 他衣穿得薄,谭蜜贴在他胸口,能清楚得听见他有力规律的心跳,及感受到来自他心口的融融暖意。 “漱、漱冰……”涂煜先是含混地嘟囔了声,顿了少顷,方才咕哝着道:“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什么?”谭蜜仅听清后面一句,以为他是在责问自己,欲从他怀里挣出来,可涂煜沉沉得锁着她,她根本动不得分毫。 “罚了,饿了,不让你半夜挠门,你怎么就是不听话?”他头无力得耷拉在她肩膀上,嘴和鼻就对着她的鬓边出气,浓烈的酒气飘到谭蜜鼻子里 她顿时郁了,感情他是喝多了,把自己当成狗了。 可是奇怪,前廷的宴席上,涂煜根本没出现过,他这是去哪喝了一顿酒?屠风说他不妙,就是指他醉酒? “三当家,我不是漱冰,你放开我……”谭蜜开始持续不懈左推右搡,无奈男人岿然不动。一会儿后,他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了她身上,呼吸也渐渐变得规律。 “这!”竟然在她身上睡着了! 谭蜜不敢大叫,怕惊动屠风和戮影,若然他们看见这尴尬一幕,那她就臊死了。可她也不能就真的跟他就这儿站一夜吧! 迟疑了一番,她叹了口气,两排小银牙猝然启开,隔着衣服就朝涂煜胸前咬上去。涂煜轻“嘶”了声,双手终于落了下来,颇为不满地道:“漱冰,你敢咬我!” 谭蜜不理他孩童般的控诉,趁机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连拉带拽地将他按到床上,掩好被子,才从外间关上门。 本打算就这么离开,可走到门口,又想起自己遇难时,涂煜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一天一夜的事。谭蜜心里不由有些过意不去,故她没走,而是改向厨房摸去。 —— 材料不够烧醒酒汤,她就按照以前听说的解酒偏方,磕了两颗鸡蛋在碗里,小心地把鸡蛋黄拨出去,端回到了涂煜房里。 用火折子点亮灯盏,谭蜜看清屋内一切,倒喝了好几口凉气—— 涂煜平日在外边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他这屋里这时乱得跟猪圈一样。亏他还不允漱冰挠门进屋呢,他这地盘俨然不如人家那狗窝,试问他凭什么不让漱冰进啊? 她见他白日穿过的青衣、凳子、摔碎得酒壶和酒杯的瓷片全都散落在地上。而且这么冷的夜,窗户居然是大敞着,冷风正嗖嗖地灌进来。 谭蜜打了个哆嗦,走过去轻轻阖窗,才端着碗朝涂煜的床走过去。 涂煜还维持着谭蜜离开前,给他摆的那副平躺的睡姿。 他睡相极好,修长密集的睫毛,在下眼睑垂下一片阴影。因常年练功的缘故,他呼吸绵长而平稳,鼻翼浅浅翕动,弧度好看的嘴唇则轻轻闭着。 谭蜜端着那碗鸡蛋液,就这么对着他这张脸发了半天呆。她不由想起谭家那般子弟,若单论五官未见得比涂煜差到哪去。可那天在酒窖里,还有今日在后廷,她怎会如没见过世面似的,独独对他看傻了眼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谭蜜思绪中冒出这句诗时,脑袋里的好似有团火“轰隆”一声被点燃了。饶是她再迟钝,也难以再忽略自己对他的心意。 …… “三当家,醒醒,喝了这些再睡!”谭蜜不敢动他,只用手杵着他的枕头,道:“不然你明日肚子会不适的。” 睡了一小会儿,涂煜精神好像好了一点,当然这个“好”很有限,不过终不再把谭蜜当狗了…… “我……你……”涂煜眼睛里不见往时清明,朦胧而氤氲,“谭蜜?”他有些不可置信,声音浮软无力。 谭蜜“嗯”了声,扶着他坐起,让他三分之一身体靠在自己肩膀上,方把碗凑到他唇部。 这时的涂煜脑袋里好像塞了团棉花,他分辨不出她这是要干什么,他只是迷迷茫茫地顺从着她的要求。 然就着她的手喝了半口,腥咸味道一入口,涂煜立马错开了头,拒绝再饮。 “怎么不喝了?”谭蜜悬腕替他擦了擦嘴角的汁液,不料却被他突然攫住了手腕,往被子里拉去。 谭蜜吓坏了,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拼命地就往外抽手,努力之际,身子失去了平衡,另只手端着的蛋液全都撒到了涂煜被子上! 她看涂煜始终不撒手,不由更慌,低下头,正想再次施展那招“铁牙神功”,哪知涂煜竟趁她靠近,从被子里抽出另只空着的手,轻而易举地揽住了她。 涂煜罪得人事不分,竟还似模似样地在她身上拍了下,语声柔软地附在她耳边咕哝了句——“别乱动——你手太凉了,我给你暖暖……” 酒后言行往往最能窥见人的真实一面。 这时,贴在涂煜胸口的谭蜜,觉得自己心弦好似被一根羽毛轻轻撩过,痒痒酥酥的,又酸涩又古怪。 不过这回,她倒是很听他的话。很久都没再动一下。 …… 五更天,涂煜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唤醒,他睁开眼,立时发觉了伏在自己胸口睡着了的谭蜜。 她的手居然被自己牵在手里。 涂煜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笑容。他不记得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过聪慧如他,很快便想到定是自己那多事手下的“功劳”。不过她肯留下来陪伴,另他通体舒畅,宿醉的不适也好似因此消泯于无形。 昨日借酒浇愁,并非气她,而是气自己无能为力。 田颂婚礼一结束,他就要去往黛妃崮。 是以昨日喜堂上,两人离得这么近,他却不得不因顾虑自己离开期间——她的安危,竟连把她拽到自己身边这样简单的事都无法去做,这让他如何不郁结在内? 敲门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涂煜低低应了声,接着门外传来戮影的声音,“当家的,岳军师已经到了——” 涂煜示意他稍等,下床来来,将依然熟睡的谭蜜抱在床上,为其掩好被子,又用自己较为平滑的无名指指腹为她推开了轻蹙的眉心。 行云流水般穿好衣服,打开了门,扑面而来的凉气另涂煜又清醒了几分。 他再次回头看她了一眼——她小小的脸此刻显得既静谧又乖巧。 就不和她道别了。 他像只盘桓天际已久的鹫鹰,终于等到了这捕获猎物的绝美时机。 谭蜜却是出现在他漫长计划里的一个始料未及的意外。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他对这个“意外”甘之如饴。 重逢时。他会把完整的自己呈现在她面前,也再不会让她承受一点痛苦。 . 田颂婚礼之后的金峰寨,平静得诡异。而自田颂婚礼那一夜后,谭蜜便没再见过涂煜。 谭蜜听戮影说,涂煜是酒醒后的第二日,便同岳卿安去了黛妃崮。至于为何要往那里去,戮影并没细说。谭蜜自己猜想着黛妃崮就是金峰寨的下一个掠取的目标。 涂煜这一走,她被抛到了浪尖上的心,也就只好这么悬在了那儿。幸好灶房事忙,她天天起早贪黑,累到崩溃才没太多精力想这些事情了,不然恐真要日日受尽煎熬盼郎归来了。 第20节 ** 这些天,坦洲的天气彻底暖和起来。谭蜜素来喜净,不过匪围里洗澡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以为了避免总是出汗,她脱去了袄裙,换了一身轻薄的襦裙。没想到这一脱,竟害自己染了风寒。 这日清晨,阿苦发现谭蜜额头发烫,轻推了她半天,方才将谭蜜推醒。 阿苦担忧地望着她道:“谭蜜我看你这样,不如就留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帮你同庆姐说一声得了!” 谭蜜扯住她衣角,摇摇头,摇晃着坐了起来,“不用了,庆姐不是好说话的人。我还是去吧——” “可你这样……你去了万一晕了怎么办。风寒可大可小啊!” “没关系。”谭蜜冲她眨了眨眼,“我真的能坚持。况且庆姐只有在放饭前才到灶房来,是以她不在的时候,我都可以偷懒睡觉。” “那好吧,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阿苦丧着一张脸道:“如果不行可千万别硬挨着。” —— 一到灶房,谭蜜就傻眼了。 五头新宰的猪摆在灶房的空地上。看这架势,估摸是要拾掇这些猪肉,做成腊肉。 有大活计要完成之时,庆姐一般都会临场监督她们,哪个偷懒哪个做得慢,她的小牛皮鞭就会毫不留情地狠狠抽到这人的身上—— 故当谭蜜在看到五头猪和手里已经握好皮鞭的庆姐时,心里升出一阵浓烈的不详感。 果真,她竟被庆姐分配去烫猪皮。 如果是被分配到褪猪毛,甚至剁碎猪肉,她或还可勉强支撑。然这烫猪肉却需要把猪先抬到一张布子上才可进行,她本身也没那么大的力气拖得动一头肥猪,何况她如今还病着…… “啪——”一声厉响,庆姐的皮鞭狠狠抽在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身上,“你们都给我听着,今天必须把这腊肉腌好!若哪个磨磨蹭蹭地想偷懒,那她就先问过我的鞭子!”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写了二十来章,才……抱了一下( ˉ □ ˉ ),所以下章转折…… 第25章 沦陷 谭蜜见状不敢停留,取了布子展平铺在几乎能装下两个自己的肥猪旁边。还没搬猪肉,就先急出了一头汗。 尽管晓得自己根本搬不到,她还是掳起袖子,一手埋在猪头下边,一手拽住猪的蹄子,拼尽全力把这庞然大物往旁边挪,可这无疑是蜉蝣撼大树,根本不能起到哪怕半点作用。 谭蜜抬起头向四周望了望,最后也只得失落地低下了头。 平时灶房同当差的人并非不近人情,若谁有困难,其他人都会来搭把手。可是今日庆姐好像吃了炮仗,活儿还没干,就先扬场威,还下了今日必须完工的死令,是以屋子里的人现下自顾尚且不暇,根本没人有可能帮谭蜜。 “咳咳。”阴冷的咳嗽声自谭蜜身后响起,她只觉全身的汗毛都乍起了,手下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住,认命地闭上眼睛,准备承受鞭子,可过了很久,她只能听见庆姐平静的呼吸声,并没有鞭子抡动的声音。 “谭蜜——” “嗳。”谭蜜应着直起身来,看着庆姐,后者目光中透着些隐秘的欢喜,这让谭蜜觉得十分诡异。 “随我出来。”庆姐道。 边往外走,谭蜜边盯着庆姐的后脑勺。没有皮鞭,没有尖利难听的咒骂,只是这么平平静静地把她叫出去? 谭蜜脚步虚软地迈出了门,眼睛无法适应过于白灿灿的光线,她耳朵“嗡”了声,强烈的晕眩感自后脑蹿自头顶,轻咬嘴唇,带来的疼痛方才另她站稳了。 庆姐看她比纸还白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妩媚笑着掏出方手帕,捻了一点,伸手就要把谭蜜揩拭——谭蜜却警觉地退后了半步。 庆姐也不恼,笑吟吟地轻嗔:“躲什么呀?我又不能吃了你。” 是不能吃了,不过她这个样子,谭蜜觉得比吃了她还难受。 “庆姐,我知错了。”谭蜜眼睛里小心闪躲着庆姐的目光,“我真不是有意偷懒的,我今日体力实在不济,是以……” 庆姐咯咯笑了两声,“怎么说得你平日体力很好似的。你看你,你看看你啊——”她就这么阴测测地笑着,东捏一下谭蜜胳膊,西掐一下谭蜜的脸蛋,“你这副皮娇肉贵的小身板,哪里像个干重活的样子!” “庆姐,我不懂你的意思。”谭蜜艰难地看向女人,“你是不是要赶我走?”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哪里是赶你走啊!”说到这里,庆姐堆起着的慈眉善目倏地崩塌碎裂,取而代之的是轻蔑鄙夷的神色,“我是请你走!我们这儿可不养吃闲饭的!你就说你吧,来了之后,活儿没干多少!天天不是这痛就是那痒的,我留你下来有何用?” 她来了这么多天统共就生了这一次病。她虽然力气没有别人大,可她做起活儿来,比谁都不嫌脏,而且只要不是负重的活儿,她完成的比任何一人都快。 从她的这副口气里,谭蜜怎么听怎么像她看自己不顺眼,想要寻借口赶走她。可是她们无冤无仇,庆姐为何要这样做呢?难道是上次她消失了一天一夜,没有及时运回木柴的事惹怒了她?不对,如果是因为那件事,她早该表示了,为何要等到如今才发作? “当初让我来灶房的是二当家,让我走可以,但要先问过二当家的意思。”谭蜜道。 “也好。”庆姐笑了下,很硬气地道:“上次你出去砍柴迟迟不归时,我就问过二当家了,还是他让我再给你次机会,我才半句都没责备你。可你日日跟我这儿装娇弱,金峰寨里讲求一个理字,是以今日就算闹到二当家那里,我看他也再护不了你!” 谭蜜目光摇曳了下,把辩驳的话全部憋了回去。 他能不能帮到她,她总要试试再说。 **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蜷缩身体,猫在薄薄的被子里,仍旧觉得冷得厉害。 谭蜜被关进这间露风的木屋里已经有一天一夜了,她的风寒加重了许多,头痛欲裂。 口渴到忍无可忍,她裹着被子从床上下来,蹒跚地走到门那里,唯恐泄露哪怕一丝热气,她没伸手,仅是用身子“乓乓”地撞了几下门。 门外有道粗鲁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事!半个时辰前,你不是才去小解过?” 谭蜜难为情得脸直发胀,默然片刻,她哑哑的声音传出:“我要喝水……” “真麻烦!”男人咒骂了一声,打开了门,看了谭蜜一眼,从自己腰旁解下来个水囊抛给谭蜜,谭蜜不得不伸手接住,被子便从她肩膀滑了下去。 看守她的汉子不耐烦,她不敢多耽搁,拔开水囊塞口,手腕悬起,让壶嘴和自己嘴唇保留了约一寸的距离,方提起手腕让水入口。 水冰得冻嘴,流过喉咙,整个身体都止不住颤抖,但对于已经有几个时辰没喝过水的谭蜜来说,实在聊胜于无。 “妈的,你还嫌老子脏啊!”看见谭蜜没有对着壶嘴喝水,汉子的髯鬃气得一抖一抖的,他踢了谭蜜膝盖一下,谭蜜虽然没摔倒,但却呛着了,她咳得脸都青了,刚刚好歹缓过劲儿来,就被一把推到在土地上。 她的鼻子和地面相撞,门在她背后“嘭——”一声被关上。 一时间,她身上除了风寒所致的头晕害冷、胸口闷痛,又添了耳鸣鼻痛这两种痛苦的体会。然而就算这些都加在一起,也不抵晚上将要发生的那件事带给她的畏惧多…… 她如今身处河房。而今夜,她便要接待她第一个客人。 谭家灭门那一次,她先听到厮杀声,半个时辰后,魄马帮从前院杀过来时,她起码已有了心理准备。然这一次,她甚至不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昨日,庆姐带她去见梅曳凡。 根本不给她插话的机会,庆姐一桩一件的把事情说出来,将谭蜜的苦劳抹杀,全部替代为偷懒甩滑的行径。 谭蜜记得梅曳凡听完,眼里掺杂着不易捕捉的笑意,同她道:“谭蜜,既然你吃不了苦,我再送你去粮仓、账房……都无甚区别。看来惟有河房才是你真正该去的地方。”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谭蜜已经看出——这一切只不过是梅曳凡玩的一个游戏,而她也只是他鼓掌之中的一枚偶人。 庆姐合该是梅曳凡的人。她浸淫在金峰寨多年,早就将游戏规则烂熟于心。眼下她的主人号令一声,她便要配合让这个游戏停止——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其他人面前“合情合理”地将她赶走。 只是谭蜜搞不清——梅曳凡和她两个一唱一和地把她往绝路上逼的缘由,到底是梅曳凡厌恶她曾拒绝他,还是因为她和涂煜之间有着的千思万虑的关系,又或者两者皆有。 揭不揭穿他们对她来说无异,她想了想,只是耐下脾性,尽量好声好气地问道:“还有地牢,我可不可以去地牢?”还记得阿苦说过,地牢潮湿阴冷,在那里当差的杂役往往最容易逝去,人手常常都会不够。 梅曳凡听她这么说,怔了一下,随即古里古怪地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她不是请求,而是讲了一则有趣的故事。 半晌,这笑方才停了,他凶残地拽过来她的领子,侧在她耳边,声如蚊呐般说道:“你到底是太傻还是太聪明,嗯?地牢是涂煜的地盘,你是想过去了,让他的人来救你是不是?” 谭蜜根本不知道地牢归涂煜管辖。 她眸中一片灰茫,脑袋里瞬间有千百种思绪翻来滚去,可是挑来拣去,竟没有一种是帮助现下的她化险为夷的。 梅曳凡字字千钧地又道:“他想扳倒我后,和你两情相悦?我偏不如你们的意!” 两、情、相、悦…… 多重的四个字。谭蜜痴痴地想,他倒还真是高看她了,哪里来的两情相悦?涂煜从没有表明过对自己有意。 “二当家。”谭蜜扯出一个苦涩地笑,“你误会了,三当家对我无意,就算你拿我要挟他,他也不会就范。” “哦?无意?我原本以为你是草芥,但没想到你竟是璞玉!” 梅曳凡唇角玩味地勾起,挑起了谭蜜一缕栗发,被其发丝在阳光下泛着的炫目光泽所诱惑,他下意识地就把她的这缕头发——送到自己鼻尖处摸索把玩。 轻嗅下,发现谭蜜的头发非但没有染上半点灶房的烟火味儿,反而有一种勾人心魄的香味。 这种味道,不是檀香、麝香,也不似任何一种花果香气,可它无疑却是特别的,进入身体里,仿佛就能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畅感——不是男女之欲,也不是酒所带来的醺然麻痹…… 而是一种骨酥魂灭的极致体会,一吸如冲上九重云霄,一呼又似堕入无间地狱。 为了抢回头发,谭蜜不惜拽得自己头皮生疼,可当她喘着气,看着梅曳凡空洞的眼神终回归正常后,谭蜜就觉得这疼值得。 几日前,她刚刚服用过龙酥果,按理说身上不该有什么味道才是。可她害了风寒,身体里残余的龙酥果对头发、汗水、眼泪这三处的香味的约束就降低了,虽然不及体香彻底爆发出的千分之一,却依旧逃不过一些鼻子灵敏特异的人的捕捉。 嗅觉灵敏如斯的人是千人中方才出一、二,她没想到梅曳凡居然会是其一。 梅曳凡敲了敲脑袋,怪笑了声,眼里含着些猥琐,望着谭蜜道:“还说你和涂煜没关系?定是你伺候他伺候得得力,他才允了你这上等的香脂吧?”他闭目陶醉地回味了半日,方才睁眼,“嗯——没想到竟是连我——都未曾闻过的惊艳味道……” 梅曳凡作势头凑过来还要再嗅,谭蜜退后一步躲开了,“不错,我是和涂煜……我们……,总之,你想怎么做都随你吧……”她痛苦地别过头,如果这么乱认下,可以让他的动作就此打住,那她就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身上背负的那道无形枷锁,倏于这一刻变得沉重难载,可是又执着坚信,大悲之后方才有大喜。 第26章 来了 “很好,我就知道我没有押错你。”梅曳凡目色转沉,幽瞳好如一簇深蓝色冥火,他唤了声“洛离”。 有道黑影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了出来,俯首恭谨立在梅曳凡一侧。 “把谭蜜压到河房去,明夜奖励给上次剿灭魄马帮中立了大功的五个兄弟。”梅曳凡狡猾地笑,“还有——把谭蜜的消息散布出去,务必让戮影知道!” “是。” 洛离应后,谭蜜便感觉肩膀上被人敲了一下,晕了过去。 —— 等她再醒过来,人就已经在这间木屋里了。 在这无助的一昼夜里,她想了很多,甚至想起了她娘曾告诉她的关于柯族的事情。 柯族是一个神奇的种族,他们曾秘居在大珣与扈族交界绵延数万里莽山之中。 第21节 族内二分之一的女子,及六分之一的男子身带惊世异香。且这些身赋异香者,所携香气无一而同。 十八年前,大珣国主辗转知晓了柯族人的秘密,起了将他们霸为己有的心思,派使者假意游说不成,又派精兵围剿。柯族人天生耿直刚烈,因不甘沦为笼中之囚,全族以死相拒……被世人视为仙灵的柯族人,最终也仅在史书上留下惊艳的一笔,留给世人无限唏嘘。 谭蜜的娘亲柯绍香——当时因在林间贪玩迷路,意外地逃过这一劫。 家园付之一炬,家人命丧黄泉。 柯绍香在悲痛欲绝之中离开了柯家村,于逃亡途中,她误食龙酥果,惊奇得发现这种果实居然能够抑制自身体香,不过效果也仅能维持一月。 后来,她怀有谭蜜。因谭蜜并非纯血,柯绍香在生她前曾抱有一线希望,谁知谭蜜却依旧继承了这特性,并且服用龙酥果的时间间隔缩短为半月。 在自己院子里种满龙酥草的柯绍香,希望在富足的谭家,她们母女俩可以将这个秘密隐瞒一生。 不成想世事难料,即使香气得到压抑,谭蜜今日还是陷入了这般凶险境地。 眼下除了身上的秘密,谭蜜更为担心自己今夜的处境。 她多么希望梅曳凡说的是真的。涂煜真的会在乎她到可以为她赶回来的地步。可是这些年来,她身上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太好的事。她早已习惯不幸…… 透过木屋指头宽的缝隙,谭蜜看得到木屋旁的一小片地方,没有时漏,她惟有凭着窥得的天色去判断时辰。 等到屋外暗红色的天光转暗时,谭蜜便没再去看,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小小脊骨挺得笔直地坐在床沿,直到门发出了剧烈地一声响动后,她方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 已是四月光景,南方早已换上了单衣,北方的辽州及坦洲北部却反常地扬起了大雪。 十二日前,在岳卿安掩护之下,涂煜从黛妃崮疾驰三日三夜,来到司徒桀的淮殷郡王府,按照之前两人达成的协议——涂煜带三万人马离开了淮殷郡王的封地。 …… 昨日军队已进入坦洲界内。 今早拔营后,涂煜带着人马刚行了几十里路,收到了戮影的飞鸽传书: 谭蜜有难。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将涂煜的心轻易牵起。 若不是这次行动不便又凶险万分,他真的会不顾谭蜜个人意愿,就算掳也要把她掳着带走。明明是出于好心才没带上她,却不料反倒害了她! 紧攥那张写着字的素锦至手筋暴起,涂煜骤喝一声:“屠风!” 连日紧张疲惫的行军,使得屠风这个话痨俨然换了个人,他一直肃着面目策马跟在涂煜马后,这时忽闻传唤,毫不含糊地立刻牵着缰绳上前来,“属下在!” 涂煜:“不过个把时辰就可行至与岳军师约定的穗康关,你协同关副将带兵前去。我要回匪围一趟。” “当家的……”屠风惊讶道,“眼下您若回匪围,不异于九死一生!当家的难道忘了,我们是多么艰难才走到今日的……” “废话少说!这是军令!”涂煜眉毛上积满了雪花,清眸中的温度比雪还冷。 涂煜虽然是说一不二的人,但素来都是淡然一笑即折人下跪的行事,很少有像现下这般冷苛。 屠风硬着头皮又劝了几句无果,最后只得拧眉看着涂煜带着一小队人马,消失在西南方向的密林中。 . 这一夜的花河边,梅曳凡大宴五匪,格外热闹。 不过喧哗背后却是一张周密部署的樊笼,只为等待猎物主动落入陷阱。 绿林之人最最讲求的便是一个“义”字,无义不立寨。是以没有搞清田乔到病况如何的梅曳凡,本不想这么快就和涂煜撕破脸的。 然此刻太多的事已然超出了他的预料……比如,他根本没想过一向自命清高的岳卿安竟会是涂煜的人! 谭家祠堂前,他为了在金峰寨兄弟面前表现,主动出面调和岳卿安和田颂的矛盾,并向岳卿安承诺为其寻找失散多年的幼弟。岳卿安对他很感激,其后也通过诸多行动向他表示臣服。 故这次梅曳凡才会不疑有他的指派岳卿安监视涂煜,没想到涂煜却跟他玩反间!在此强压之下,梅曳凡决定抛出自己最后的赌注——谭蜜。 —— “二当家,小的听说今夜的那姑娘可是谭家千金!”一个三十来岁的矮胖男人色眯眯地道。 梅曳凡刚欲启唇回应,已有个高额宽鬓的男人,粗声粗气地抢到了他头里道:“老子才不管她出身!老子就喜欢雏儿!” 另一名体型健硕的男人冒出来,忿忿道,“呸!就算是雏儿,也得老子先上!”他低头露出后颈一道狰狞的伤疤,“老子为了砍他奶奶的魄马帮帮主,差点被人削了脑袋!” 梅曳凡端着酒盏笑眯眯起身,眼睛扫过一遍众人,方笑意宴宴地说道:“几位都是为我金峰寨立下汗马功劳的勇士!大英雄不拘小节,不过一个妓女,大家又何必拘泥这点小事!等下落了后的四位兄弟,梅某私人各赏你们白银三百两如何?” “哈哈!二当家你这么说,我们哪个还愿先上!” “是啊,嘿嘿……二当家,银子拿来,女人留给他们享用!” …… 不过寥寥数句玩笑话,梅曳凡便轻松将剑拔弩张气氛化解,很快地,花河宴气氛便走入高潮。 看着差不多了,梅曳凡给洛离打了个手势,命他带谭蜜前来。 —— 一个时辰前,门剧烈被撞开时,谭蜜的心都差些跳出身体! 尽管看到来人不是……涂煜,而是田颂时,她有一点点失望,但更多的还是感到感激和庆幸。 阿苦从田颂身后跑出来,一把抱住了谭蜜,哽咽着道:“谭蜜,你怎么还是这么烫啊!呜呜!你可吓死我了!你一夜没回来,你可知我有多担心?幸好小少爷肯来救你出去,不然我真的……我真的……” 田颂捂着手臂上方,但依然阻止不了汹涌的红色血液从他指间一线一线地漫出来,“真没想到梅曳凡那老狐狸竟派人这么多人守着你!我杀了几个,但还是有个人跑了,怕是去报信!谭蜜,我救你心切没追……你们快别啰嗦!咱们再不走就来不及!” 谭蜜含泪点头,无奈双腿一沾地,身子立刻软倒。田颂看着着急,忍着臂痛将她背起来,微转脸向阿苦“那个谁你在后面扶一下!咱们快走!” 然而田颂到底还是太天真,他们三人刚走出几百步,便被数十个男人团团包围了。 宋鹅雪被三两个男人押到田颂面前,田颂看着妻子受辱,怒火即刻被点燃。他不得不选择放下谭蜜,改去救自己的妻子。 混乱之际,谭蜜和阿苦则被人就近押到了另外一间木屋。至此二人便再没了田颂的消息。 …… 当几个面无表情的女人端着两个托盘进入木屋时,阿苦疯了似的冲上去挠她们的脸。 谭蜜怕阿苦受伤,哭喊着冲上去抱住阿苦的腰。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得了空,叫来了守门的男人。男人们将阿苦拖了出去。 谭蜜被两个女人强行按着换了一套鹅黄色的对襟丝裙,挽了一个样式繁复的发式,最后竟还被上了妆…… “你行行好,别哭了!”一个女人幽怨地道,“哭花了妆还要再上,要是到你侍奉几位爷时还没弄好,二当家可是要责备我们的!” “是啊!开心点。住在河房里不用干活,只有晚上辛苦点,白点随便你怎么睡觉怎么玩的!”另一个女人将一面黄铜镜子放在谭蜜面前,让她照着道:“你看看你长得多美!哭了可就变丑了。” 为了给谭蜜梳妆,这简陋木屋里挂着数盏马灯,虽不十分明亮,但也足够谭蜜看清铜镜中的倩影。 谭蜜看着这样的自己,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是很好看。 可眼下,这样美丽的自己却无法留给心之所向的那个人。即使让她知晓自己被打扮得很美又有何用? —— 女孩的脸被熊熊篝火映亮的那一刹那,在场的几个男人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了! 不见得有多美艳,但精致的面庞上透出的楚楚可怜实在太诱惑,让这些男人恨不得即刻将她压在身下,狠狠疼爱。 “二当家,银子我不要了!我先上!”一个男人急色地说完,便撑桌跃起,一把将谭蜜搂到怀里,火急火燎地就欲挨上她的嘴唇偷香,却不料脖子倏然一梗,轰然倒地!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袭来时,谭蜜委屈的眼泪蜂拥而出…… ——就在轻薄他的猥琐男人被一剑致命倒地的一瞬间,那睽违已久的拥抱几乎是即刻便将她裹住。 真切感受着身下坚硬胸膛的起伏,谭蜜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安稳。她甚至想,如果今夜就这么死在他怀里,那也是值了。 感动又感激地,她湿润的眼眶蹭着他的下巴,一路向上,最后于他嘴角轻轻落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全身心正绷紧着的男人被她吻得竟诡异地颤了一下,定了定,他假装挑眉不满,偏又忍不住在嘴角弯起抹笑,“想这样就把我打发了?不够,谭蜜,这远远不够……” 她脸腾一下红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说得出这么不正经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有个盆友明天回其他城市了,所以今天去见她,加上这章实在有点复杂,所以……晚了。 但保证,接下来会有很多章节他们都是在、一、起、的!= =! 第27章 清甜 因为惊吓过度,许多日后,谭蜜都记不清这一夜究竟是如何渡过的。 花河边的火摊旁,刀光映亮了血色,可涂煜却从没有放开过她。 他背着她,在属下的掩护下,且战且退,直到来到了花河边,涂煜才把她放下来。 他喘着粗气提醒她——等下务必要坚持住。谭蜜仓惶地应了声后,即被涂煜抱在身前,跳入了花河。 花河是人为挖凿的河渠,乃是不会流动的死水。狡猾的梅曳凡利用这一点,早早派人在河面撒了油和酒。就在涂煜跳入的同时,他也一臂挥下——数不清的火把即刻被投入河中—— 水面大火轰然烧起! 水下,谭蜜感到覆在自己身上的涂煜身体明显的战栗。她想要回过头看看他到底怎么样,无奈他缚得太紧,她根本不得动弹。 水面着火,起初涂煜游动的并不快,但脱离了起火的那片河域后,涂煜立时灵活了不少。 一切看似很漫长,但也只不过是很短的一段过程。 好几次,谭蜜被涂煜带到水面换气。夜里的河水冷到刺骨,虚弱的她只是勉强支撑。故当涂煜带她到达提前计划好的上岸地点,她就不争气地昏了过去。 ** 谭蜜醒过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谭菱。她小脸上写满了焦急,眼角还挂着泪珠,眼肿得像两只包子。 “小菱……”她唤了声,声音沙哑。 谭菱扶着谭蜜坐起来,“我在呢!四姐,你没事吧?” “我……”谭蜜前一瞬手还搭在剧痛的头部,下一瞬已倏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等不及头晕目眩感过去,就心急如焚地问:“三当家呢?他怎么样了?” “他……”谭菱忆起昨日在把她四姐轻柔放到床上,就噗通倒地的涂煜时,脸色立马白了几分,缓了片刻情绪才道:“四姐,你就放心歇着,三当家他没事……” “小菱你何时也学会说谎了?”关心则乱,谭蜜责备谭菱的口气不禁有些重。 昨天入水前,他就替她挡了很多刀剑,入水时,那大火烧起来时,他又护在她身上,他……又怎么可能没事? 第22节 谭菱无言以对,谭蜜不由分说地就从床上下来。 谭菱赶紧上前搀住谭蜜,尽管她很想劝说姐姐回到床上去。但看自家姐姐心意坚定,谭菱不敢再违逆,只得不甚情愿地带谭蜜去她想去的地方。 涂煜就住在隔壁。 谭菱带着谭蜜走到门口,谭蜜的脚步却倏地顿住。 谭菱抬眼奇怪地盯着谭蜜看,小小的她琢磨了半天,也弄不明白她姐姐缘何会如此,末了只好不解地问:“四姐不是很想见当家的,怎么不进去呢?” “我……”近他情切?这种羞死人的话就算谭菱能听懂,她又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么多干嘛!”屠风的声音适时得在谭蜜身后响起,“走走!我带你去吃早点!” 谭蜜扭过头,目光撞进屠风满是笑意的眼睛里,也对他挤出个笑容。随即谭蜜看了房内一眼,又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屠风。 屠风故意将眉眼耷拉下来,摇了摇头。 谭蜜看他这副表情,心里顷刻间产生了几百种关于涂煜不好的设想,故她再不多等,立时推门而入。 屠风捉住了还想要跟过去的谭菱,“欸——你不能进去。” 谭菱肩膀吃痛“啊”了一声,小脸蛋紧巴巴地皱起来,抱怨连连地被屠风拖去吃早点。 —— 撩开垂下的厚厚帐幔,谭蜜看清了趴在床上的男人,他腰部以下盖着被子,但他的上半身不仅没盖着被子而且是未着寸缕。依照往常,谭蜜早已转过身去避嫌,可……这一刹那,她根本就动不了。 怎么会这样! 男人背上是一大片狰狞虬结的褐红色烧伤,看得谭蜜鼻子泛酸,心里难受得厉害,她到底没忍住,捂嘴嘤咛着哭了起来。 涂煜向来睡得很浅,加之背上被烧伤,他趴着睡觉并不舒服,一听见动静后,他呼吸节奏改变,没过多久,眼皮便缓缓睁开了。 模糊的斑斑点点里有几星晶莹的亮点,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用食指关节揉了下眼睛,才看清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正站在她床前,两腮上挂着泪花,肩膀因为哭泣,一颤一颤地抖着。 他浅笑了下,咬着牙想要坐起来,无奈背上烧伤严重,一动就痛得要命,是以并没能抬起多少,涂煜再次跌到了床上。 情急之下,谭蜜已经冲了过来,不过看他没事,她便没动,僵硬地站在了他身体正上方,不敢坐下去,仅是自责地低下头…… “来——坐这儿。”涂煜指了指自己身旁,见她半天不动,两只手纠结地扣在一起,不由好笑地道:“你该不会是看我变成了这副鬼模样,就嫌弃我了?” 闻言,她生怕他误会似的赶紧坐下去, “你,怎么这么说啊,我没有那个意思。” 谭蜜脸上写着三分畏怯,三分害羞,还有四分认真过度的执拗,这样的表情离娇媚动人相去甚远,不过每每看到,涂煜总是挪不开眼。他至今也不明白自己身上怎会发生这么奇葩的事?眼前的姑娘,一点也不天真活泼,一点也不嘴甜讨喜,可他的心偏就这么轻而易举得被傻乎乎的她套牢了。 涂煜偏过头,试探地问她:“谭蜜,匪围你是再也回不去了,你将来有何打算?” 昨日涂煜救了她,谭蜜本以为自己以后自然也就是跟着他了。现听他这样问,她心里好一阵失落,半天方才蹙眉问道:“三当家的意思是,我可以带着小菱离开?” 涂煜本以为谭蜜会就此知趣得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小姑娘居然无甚长进,还是一如初见的不上道! “谭菱是我的人!“涂煜气得脸扭向里间,闷闷地道:“你要离开自己离开。” “那我,那我也不走了。”看到他生气,她心里也跟着不舒服,声音不由低了下去。 “我不走”和“我跟着你”,这两句虽然结果一样,但听在涂煜耳朵里却是全然不同的话。 两人僵持了一阵,涂煜忽而拧着眉心,颤抖着起身。谭蜜想要扶他,却发现他背后根本无法下手,而若然扶他胳膊,她又不顺手。她纠结来纠结去的功夫,涂煜早已经坐直了…… 为怕他受凉,谭蜜赶紧拿起他的袍子小心地给他披上,并执着地牵起衣服下摆处的一点,不让衣服完全贴上他受伤的后背。 “谭蜜,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涂煜不像刚才那般没正形,脸色严肃地问。 他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略有些讶然,她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问自己。 涂煜点头。 她想了下,郑重地道:“你是个好人。” “呵……好人?”涂煜笑了,然笑不达眼底,“那是不是谁帮了你,或者你觉得他是个好人,你就可以随便亲他?” “……昨日只是,只是……”谭蜜心里明白,虽然那个亲吻有感激的成分,可也并非只是感激。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谭蜜,难道让你承认喜欢我就那么难?”涂煜真是意难平,他黑涔涔的眼里泛着粼光,默了少时,正色道:“我觉得我的感觉不会出错。” 少女心思被人被人看穿,谭蜜有种喝了二两白干上头后的滋味,她脸发烧,脑袋也晕,“你又不喜欢我,我怎么能……”说我喜欢你呢?万一被拒绝,我以后怎么面对你啊! “谁说我不喜欢,我……我……”涂煜承认在情爱方面不是行家,但他也决然没想到自己会在这节骨眼上打磕绊。 谭蜜看他顿住,以为被自己说中了,刚还水亮水亮的眸子即刻黑沉了下去,低落着道:“三当家,你好好歇着吧,我先出去了。” 他又急又气地拉住她的手,“别走!” 这一句喊出来,涂煜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看她眼里除去委屈又添怯意,他心头痛了下,声调柔软下来,“过来。” 她就坐在他身边啊,实在不明白他还让她过哪去,故她只是侧过头,不甚明了地对上他清亮的双瞳。 将她无辜幼嫩的表情收入眼里,涂煜心头莫名地发热,再也等不及木讷的她给反应,索性自己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倾身吻了上去 涂煜虽是主动的一方,谭蜜却也给予了回应。因为皆是刚醒未曾饮过水,彼此的唇畔都有些干燥,摩擦感加倍的奇异触感让他们很快不满足于唇外的厮磨,喘息的声音逐渐变躁。 有些东西对男人来说,尤其是对涂煜这样的男人来说,简直就是无师自通。他灵活地欲探入谭蜜口中进一步索取,不想却遭遇了她嘴里上下两道银白色屏障的阻挡。涂煜哭笑不得地暂时收住攻势,鼻尖蹭着她光滑滑的小脸蛋,哄道:“乖,把嘴张大点。” 谭蜜“啊?”了声,刚因难为情而闭合的眼睛与嘴同时打开后,男人的舌头成功搅进了她的口里! 根本不知道涂煜在做什么,谭蜜吓得不得了,自己不懂得动,也忘记要推开他,末了,惟就这么僵着腮帮子,任他予取予求。 涂煜开始还是温柔地翻卷舔舐,到了后来,演变为贪婪地汲取掠夺。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清楚地知晓——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吓到谭蜜,可是他就是停不下来了。 她的味道真的好甜,确切点讲,那是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 嗯,这滋味,实在有些像他十二岁那一年,偷偷背着师傅,捅了阁楼上的蜂窝后,所尝到的蜂蜜的清甜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信任 “这回可够了?”她的小爪子突然推了他一下。 涂煜愣了下,欲求不满的迷蒙视线,扫在她小扇子一样的两簇睫毛上,问:“什么?” 看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谭蜜只得解释:“那个,昨夜你不是说,”她顿了一下,故意粗着嗓子学着他的口气道:“谭蜜,不够,这远远不够。” 涂煜被她这样子逗得哈哈笑了,曲起手指上下摩挲了两下她的耳朵,倒是很实诚地说了句,“不够。” 谭蜜:“……” —— 谭蜜搀扶着涂煜下来的时候,屠风、戮影、谭菱三人已经吃得差不多。 谭菱眨着眼睛往谭蜜脸上瞅,“四姐,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烧起来了?”小姑娘探手去碰谭蜜的额头,“奇怪,也不烫啊。” 屠风低头忍笑忍得脸疼,戮影则咳嗽了两声,吸引了谭菱的注意力,“咦,戮大哥,难道是你昨日连夜带我逃走时,也染了风寒?” 众人心叹:真是个事多又热情的小姑娘…… 谭蜜由谭菱的话联想到可怜的阿苦,忙问道:“戮影,你是何时带小菱逃出来的?你可知晓和我同住的阿苦现在何处?还有小少爷他……?” 戮影摇摇头,“我给当家的传递消息后,为怕给当家的造成负担,便即刻带着谭菱赶来穗康了,其他的事着实不清楚。” 涂煜把盛着小菜的碟子往谭蜜面前推了推,挑眉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时和田颂成朋友了?你放心吧,你那个朋友不知道,但田颂,梅曳凡不会为难他的。” 谭蜜郁郁地道:“当时你没来,阿苦带着小少爷来救我,后来我和他们两个分别失去了消息。他们都是因为我才深陷险境的……”是以她又怎能不关心二人安危? 看她满脸忧虑,涂煜心里也不舒服,但他不擅长说安慰的话,只在桌子下握住谭蜜的小手,“你担心也没用。这样吧,我今日派人去打听一下。” 三个大活人还坐在旁边呢,他这也太……大胆了!谭蜜倏地从他手里抽回手,握起筷子,也不看他,“谢谢……三当家。” —— 早饭完毕,涂煜和屠风去牵马。谭蜜听他们说要去往穗康关外和带兵的岳卿安汇合。 她一路跟到客栈的马厩,涂煜乐滋滋地以为谭蜜是不舍得自己,顾没阻拦,直到谭蜜对他使眼色,涂煜才明白她是有话和自己说,顾让屠风牵着马去远处等他。 屠风走远后,谭蜜扯着自己的衣服半天,末了才抬头望着涂煜,“这次能不能带着我去?” 涂煜乐了,“你就这么不舍得我?” “不是不舍得,是害怕!”谭蜜站在阳光下,好像一樽活的瓷娃娃,又瘦又小,但外表越脆弱,她脸上的执意反而越被凸显。 涂煜笑着轻轻拥住她,“好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你害怕什么?” “当家的。”谭蜜戒备地推开他,满脸郑重其事,“你可还记得适才问我将来有何打算?” 不语,涂煜仅以出尘目光定定望她,其实不管她怎么想的,他都不会让她离开了,只不过,出于一点男人的虚荣心,他还是很想听她说出悦耳的答案。 “我想,我恐怕想和你在一起,三当家。”谭蜜这话说的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声音里没有半点先前的羞涩。 涂煜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刮了下谭蜜的鼻子,他道:“那你老实在这儿等我。” “不,当家的难道没听懂我的话?”谭蜜拽着他的袖子,怯生生地说道:“我……我不能要求你对我怎样,可是我能保证,只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不离弃我,我自当永远待你好。” 七岁时她就是孤儿了,从谭家到金峰寨,她过了太久寄人篱下的生活。谭蜜记得涂煜每次离开金峰寨,都会很久才归来。以前不要紧,现下他们既然挑明了,无论他再去哪里,她都希望能跟着。 涂煜原来的计划是等到解决梅曳凡后,再来接谭蜜他们,但谭蜜这样简单而直白的表示听进耳内,若说他不感动,那肯定是假的。 正好他也舍不得再和她分开。 涂煜莞尔,带着几分安慰口气同她道:“这样吧,我答应你日落前赶回城里。今日,你和谭菱就先留在这里,我会让戮影带你们出去逛逛。明日你们扮成男装随军如何?” 谭蜜放心下来,她愉快地把头埋进涂煜怀里,“我保证我们不会成为你们的负累!”这么久了,命运好不容易赏了她一点甜头,他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所以就请原谅她此刻的自私。 他淡笑了下,飞快地在她脸上啄了下,“那请问谭四小姐,涂煜现下可以离开了吗?” “……”谭蜜捶了她一拳,飞快地跑掉了。 . 谭蜜睡了个回笼觉,起来同谭菱,和留下保护他们的戮影吃过午饭,三人决定在穗康这个小城里转转。 穗康前几日下过一些小雪,但几乎是落地即化。雪后天空湛蓝而高远,阳光温暖地撒在三人身上。 难得偷得半日闲,戮影心情不错,不过他并不敢掉以轻心,依旧小心而谨慎地跟在谭蜜和谭菱身后,保护她们的安危。 这是谭蜜和谭菱第一次在谭家和金峰寨匪围以外的地方逗留。谭菱非常兴奋,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好玩,不过谭蜜因记挂着涂煜,又担心阿苦、田颂等人,神情总显得有些落寞。不过每当谭菱拉着她高兴地嚷嚷的时候,她也会跟着笑,一点也不会扫自己这个小妹妹的兴。 戮影看在眼里,只是低声叹气。 第23节 —— 天色擦黑,三人回到了客栈,而涂煜还没有回来。 戮影提议先用晚饭,谭菱早就饿了,谭蜜心疼妹妹,只好同意了下来,事实上,她本是想等涂煜一起回来吃的。 木桌上,一灯如豆,映得各色饭食都仿佛罩上了一层黄色的纱笼,看起来十分诱人下筷。 戮影细嚼慢咽,吃得很从容。谭菱吃得不快,但拿着筷子夹菜的频率不慢。惟有谭蜜,胃口不好,末了,她也只是把身前的白菜肉沫汤喝完了,就放下了筷子。 饭后,带着谭菱洗漱完毕,把她哄上床后,谭蜜便披着衣服从楼上下来,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上等涂煜。 账房打了个哈欠,走过来,道:“姑娘可是睡不着?怎么也不多穿点呢?夜里凉,姑娘仔细冻到自己。” 谭蜜冲他笑了下,淡淡道:“我在等人,先生快去睡吧。” 账房微微颔首走开了。 又等了一个时辰,小二在送走最后两个喝酒的客人后,挂上了门栓。 客栈打烊了。 涂煜却还没有回来。 谭蜜心里越来越乱,目色愈发不安、凌乱。 她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将涂煜今早对她承诺时的情景过了好几遍,然越想她越觉得涂煜当时很可能只是在哄她。 以前在谭家,她听那些男人对自己正室说不会宠妾灭妻,但转脸就去给妾室说大房是只母老虎……是以,她觉得男人的话可能根本就信不得。 他那样忙碌。早晨他也许只是那么随便一说,她怎么轻易就信了呢? 谭蜜自嘲地笑了下,捶了捶自己坐的发麻的双腿,站起,决定上楼去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敲门的声音。 她觉得可能是涂煜,是以很想去开门。 然眼下涂煜和梅曳凡大战在即,起码的戒备心,谭蜜还是有的,故她跑到小二的房间敲了好几下门,等到小二睡眼惺忪地披着衣服走出来。谭蜜方指了指门。 谁料小二走到门前,不问是谁,竟直接道:“客官,小店住满了,您去别家吧。” 这际,屠风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劳烦小哥开门,我们是住在这里的客人!” 在小二琢磨这件事时,谭蜜已经像只小麻雀一样灵活地上前打开了门! 涂煜看见衣着单薄迎上来他的谭蜜,目色倏就沉下来,语气不善地道:“你怎么还不去睡?穿这么少,是嫌自己病好的太快?还想再来一次?”他边斥责边解下自己身上的厚麾给谭蜜披上。 屠风在一旁为他捏了把汗,平时对他们就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毒舌,怎么对人家小姑娘也这样呢? “当家的,那个,我先去休息了。”未免耽误二人,屠风赶紧找个借口跑了。 涂煜赞赏地看了属下一眼,好像在说“这次算你知趣”,然后才拉着谭蜜入门。 小二在把门重新插好后,殷勤地问涂煜:“客官,厨房里还留有些酱牛肉,要不给您上点?” “好。”涂煜脸上有些疲倦,“有劳小哥,再温两壶酒,一壶送上去给我刚上去的属下,另外,也切盘牛肉给他送去。” “好嘞!”见有生意可做,小二睡意已经全没了,转身进厨房去忙活。 客栈白日里坐满了人,并不显得地方有多大,现下就城下谭蜜和涂煜两个人,倒是显得极是空荡。 涂煜拉着谭蜜捡了个临窗靠里的位置坐了,上下飞快地搓热了自己的手掌,才把她的一对冰凉小手夹在自己的掌心里,叹了声道:“你还真是死心眼,下次再不许这样等了。” 小时候,他偷偷跑出去城郊玩,迷路回去晚了,他爹和娘在府里等他回去;后来住在谷里,他和师傅闹了脾气,出走又回去的时候,师傅站在草庐的门前等他。可自从离开了师傅,十年来便没人等过他了。 诚然,涂煜对谭蜜不爱惜自己的等待,第一感觉是愤慨,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怒意很快即被温暖的感觉压制了下去。 谭蜜被他牵着手,忽而抬眸,声音低靡而艰涩,“当家的,我好像不相信你。” “就失言了这一次,你就不信我?”涂煜又好气又好笑。 谭蜜摇头,“你身上秘密太多,而且我从别人听到的你,和真正的你,真的相差太远。是以,既不了解你,我又如何信你?因为不信,才会怀疑。今日不论是白日里,还是适才坐在这里,我都翻来覆去地想你早间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会不会在骗我?” 涂煜恍然,“那你且问——凡是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谭蜜顿了下,“真的?” 小二这时恰好将肉和酒端上桌,涂煜自顾自地斟满一杯,啜饮了口,神色不苟地望着她道:“谭蜜,我从没骗过你。现下和以后也不会说谎。” 见他信誓旦旦的神色,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好,那我便问了。当家的别怪我唐突。” 长长手指环在陶制酒杯上,侧脸的曲线浑如一件精美的玉雕,他转首对她点了点头,继而又仰起头,任辛辣地白色酒液流淌入口。 谭蜜在心里过了一遍问话,确认词句没有冒犯,方鼓着勇气问出口,“金峰寨的人为何都说当家的有很多女人,并且还说你对……她们似乎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π_π今天这篇好像显得小蜜不太懂事。但是我觉得首先了解,才能信任,所以有些问题一定要弄清楚。如果只是对方说什么是什么,那太没棱角也不可爱。 另外,纠结了好几天,最后决定这文不直面描写打仗,(n_n) 大部分还是会从女主的角度来写。 第29章 办法 涂煜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又是喘又是咳的,惊得谭蜜赶紧给她拍后背,好一会儿,他方缓过来了,把她停驻自己后背上的手,捉到心口处握住,眼里盈满笑意地望着她惊慌失措的小脸,“你这么问,该不会怀疑我晚归是去找其他想好了吧?” “我哪有那么不懂事。”有一点油灯发散出的豆大黄色光斑恰好落在她的左眼下方,好像一颗发光的泪水,衬托得她脸庞楚楚晶莹。 涂煜看得心头一荡,忍不住托住她的脸庞,拇指摩挲了几下那点小光斑半晌,方才不舍地放下来,“我初到金峰寨时二十二岁,尽管寨主很看重我,但下面有很多人不服我。谭蜜,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让下面的兄弟们信任?” “我?”她眉头颦起,煞有介事地托腮思考,她似乎一直都很懒,只要不逼急了她,她都得过且过了,从来没有刻意争取过什么。是以涂煜问得这个问题倒真的难到她了。 “我会更骁勇,献上更多的计策,让大家看出我是个很值得信赖的人。”谭蜜一阵后道。 “这世上的事,不是你有本事,就万事大吉了。”涂煜唇边勾起个虚虚渺渺的笑,“来,喝一点,不会那么冷。”他没有另斟,直接把自己的杯子端给了她。 谭蜜从善如流地接过来,倒真的喝下去一点,辣的她眼睛不由眯起来,不过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被辣到,反倒形同一只伸懒腰的小猫的表情。 轻轻扯了下她的脸,他继续道:“我十七岁和我师傅闹翻后,一个人出了谷。我当过铁匠、长工、杀手、探子……甚至还被拉去当过几个月的兵,当然最后我逃了……”说到这里,他志得意满地笑了下,“然后,我就到了金峰寨,当发现这不是一个单纯的烧杀抢掠的匪帮时,我才决定留下,借由金峰寨完成我的心愿。尽管我大可以像你说的,默默熬到今天的位置……可我不想等那么久。故,我选择了自己的方式——既然他们不服我,我就让他们怕我……” 他声音渐冷下去,仿佛是在说着一件久远且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那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让他们怕你为何要通过女人,三当家?”她语调蜿蜒上扬,说话时,指尖点在木桌上,俨然一幅让涂煜老实交待的样子。 “这……”他勾起个笑,倒是一副不愿说下去的样子。 “谭姑娘!” 谭蜜回头望向身后昏暗的一隅,戮影正抱剑走过来,他一向不苟言笑,然这时嘴角竟是挂着一缕浅笑。 “当家不方便说,不如让戮影告诉你。”戮影笑了下,看涂煜面上并无反对,才坐了下来,“连梅曳凡那样自命清高又狡猾的人,都少不得被人塞了两个女人在身边,而当家的现下身边却只有一个你,谭姑娘,这样讲你可明白了?” 戮影说得太含糊了,谭蜜默然,看向涂煜。 涂煜耐不住她这询问的眼神,终于亲口解释给她听,“匪寇除了杀人;女人和酒,也是必须去适应和接受的。如果我和大家不一样,你便会被大家视为异类。倒不如索性伪装成爱好特殊的欲君子,一来可以阻挡别人真心或假意的馈赠,二来也可以……保持本心。” “这么说你没有真的伤害那些女人?” “伤害?”戮影笑,“把她们打晕,往她们脸上淋上鸡血可算伤害?不过这些也不是当家做的,都是屠风那厮最擅长的。” “……”谭蜜。 “还有什么想问的?”涂煜放下酒杯,“过了今夜,就算你随军,我恐怕也不会再轻易得闲回答你这些小问题了。” “还有一个……”她伸出一根手指比着,“最后一个。” “嗯,问——” “梅曳凡和田颂住的房子都重新修整过,你为何要住在那么破的房子里?”谭蜜道:“我曾经问过屠大哥,他说有两个原因,你却只告诉过他一个。” “两个我都告诉你……”涂煜说到这里顿住,瞥了戮影两眼,戮影会意,低头抿嘴一笑,一个轻盈的身法后,即刻消失于暗夜…… 只剩下他和谭蜜,涂煜方继续适才的话,“一则是前面提及的,我想要故弄玄虚,打乱一直对我抱有戒心的梅曳凡的视线。” 断壁残垣不利人潜入同监视,这一点,谭蜜亲身体验过,是以不难理解。 “二则,却是连屠风他们不知道的,”涂煜眼神倏而恍如蕴满柔和月华,望着她,“不特意修缮,是因涂煜从没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 ——这真是个简单而执着的理由。 谭蜜愣了好一阵,呓声问道:“那你的家……以后要安在哪?” 涂煜促狭地笑了下,“只要有你,在哪都好。”他忽而低下头去吻她薄嫩的眼睑,炙热的呼吸撒在她的额心,温暖而亲密。 谭蜜轻抖了下,无法抗拒,只好全部欣然接受。 ** 第二日傍晚,谭蜜和谭菱已经跟随军医梁成介坐在一架无蓬马车上。 涂煜、戮影在前方带军,离他们距离遥远,而岳卿安、屠风在队伍尾梢断后,时不时他们的马车走慢了,还能和他们打个照面。 道路崎岖难行,马车上的三人好像筛子上的粮食,被上下左右地癫来颠去。 谭蜜无所谓,她是出了奇地好忍耐力,无论现状如何不堪都是忍受得了。倒是苦了年纪还小的谭菱,被马车晃得脸色惨白,却乖巧得不发出一点声响。 谭蜜心疼得给谭菱一会儿揉头,一会儿揉腰。 然而等到前方传来了扎营的命令,谭蜜欲下马车,才意识到自己下半身因长久没活动,血脉不畅致使身体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梁成介见状,从怀里摸出一套银针说要给谭蜜扎针,谭蜜忙挥手拒绝了。 梁成介因不知谭蜜和谭菱是女孩,也就自然不知她是因不便才拒绝自己。他好心被这么莫名拒绝,难免有些悻悻,故懒得再管谭蜜的事,直接下车忙去了。 缓解了好一会儿,谭蜜腿终于有了知觉,拉着谭菱下马车,可又不知道负责照看她们的梁成介人在何方了。 四周都是陌生的男人,和高大的马匹,人与马仿佛组成了一个流动的迷宫,以一种谭蜜所不了解的顺序向限定的地方而去。 谭蜜有瞬间的茫然无措,不过这种感觉很快也便结束,只因岳卿安和戮影策马出现在了谭蜜的视野里。 因为顾忌到某个大醋坛子,戮影和岳卿安没有抱谭蜜上马,而是从马上下来,领着她们姐妹二人往营地走。 谭菱坐了一天马车,这会儿下车来,精神折回了不少,她蹦跶到戮影和岳卿安中间,有些激动地问:“岳军师,现下就算是打仗了?” 岳卿安未牵马的手捋了下自己的胡子,莞尔,“还没有,不过快了。” “那什么时候才打呢?一直坐马车真的很难受!”谭菱抱怨时,包子脸一鼓一鼓的。 “谭菱——”谭蜜唤了她一声,“别一直烦岳军师了。” 因为当初差点就成为……岳卿安的人的缘故,谭蜜总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自然而然地,她也不愿让谭菱多打扰人家。 “不要紧,谭姑娘。”岳卿安一脸温和,倒是丝毫不介意,她低头看着小谭菱,“什么时候还说不准,不过也就是这两日了。” 第24节 谭菱“嗷”了声,终于安静下来。 听见岳卿安的回答,谭蜜心里不免有些惴惴。 金峰寨不过几千人众,涂煜要决定以多胜少的话,也不过须臾功夫。但从昨夜他的话中看,谭蜜知晓涂煜对金峰寨是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 她忖度着涂煜约莫是——既想消灭梅曳凡极其势力,同时也欲留存下金峰寨那些无辜兄弟的性命。要是他真欲这样的话,那着实不是一件易事。毕竟涂煜现下与司徒桀结盟,金峰寨的人肯定已把涂煜视为叛徒…… 关心一个人,顺带的连他要做的事也会一并挂念。 谭蜜翻来覆去替涂煜想着可行的妥帖做法,不过直至走到扎营地点也未曾想出个所以然。 …… —— 谭家姐妹二人被安排住在一个储放零散辎重的帐中,用过晚饭后,谭蜜和谭菱便早早歇下了。 赶了一天路,谭菱累坏了,是以很快就睡着了。谭蜜却睡不着,怕吵醒谭菱,她也不敢翻身,就那么笔直僵硬地躺了半天。 她们躺在干草中休息,虽然不算特别冷,但是如果睡不着愣躺一夜的话,也实在不好受。 故谭蜜最后还是起身来,把自己身下的草往谭菱身上盖了盖后,她走出了帐子。 —— 银月如勾,光华稍稍慰藉了寒夜的清冷。 虽然一整天看不到涂煜,但一想到他就离自己的不远处时,已足够另谭蜜心安。 缓缓踱着步,谭蜜不知怎的,思绪又绕回到日落安营时想的那个问题上。听着地上被踩到的枯枝叶发出“嘎嘣嘎嘣”的闷闷响声,她心中突然生出个主意! 也许涂煜早就有所打算,也许依然无计可施,但不管怎么样,谭蜜都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值得被参考…… 然而出于一些考虑,她停住了奔去涂煜所在的中军帐的脚步,而是改向岳卿安住的地方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估计某人该吃醋了~囧 ______________ 另,感谢月满西楼和轻见的霸王票~ 破费了~ ^_^ 第30章 醋意 岳卿安正欲就寝,忽听见帐外传来阵徘徊的脚步声,“谁在外边?” 许久没有回应,他眉心不由抽紧,警觉地走向毡帘,正欲伸手撩开,却见帘子动了下,谭蜜巴掌大的小脸落入了他的视线里。 他有些错愕,“谭姑娘?”没想到居然会是谭蜜。 谭蜜不好意思地笑,“叨扰了,岳先生。”她头脑一热就跑来了,人到门口才意识到不妥,正想折返时,不料却已被岳卿安察觉。 “这么晚了,找岳某是有何要紧之事?” 谭蜜紧了紧腮帮子,启唇道:“谭蜜想知道现下先生和当家的,可有对付梅曳凡的完全之法?” “对付他不难,只是寨里八成兄弟被他蛊惑……我和三当家的意思是想在不伤害兄弟们的性命的前提下,铲除梅曳凡,故……”岳卿安边说边将谭蜜让进帐子里。 果然是这样。 由岳卿安的反应,谭蜜看出他们尚无良策,她眼里闪动着涟涟波光,道:“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哦?”岳卿安微讶,“愿闻其详。” 谭蜜在岳卿安的礼让下,于案台一侧坐下,岳卿安则绕过去坐在她的对面。 “虽我对你们之事所知有限,但我猜想如过当家的只是单纯和梅曳凡不和,他决然不会像现下这么针对他。是以……肯定是梅曳凡做了什么对金峰寨有损害的事,当家的才非要除去他不可。” 岳卿安目色中透出几分对谭蜜的赞许,道:“谭姑娘说得没错。梅曳凡的确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事事以自己为先,不仅对我们金峰寨的兄弟虚情假意,甚至对寨主他……”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谭蜜看出他情绪阑珊,体谅地没有再问下去,而是道:“既然单单要杀梅曳凡,我们可以先把梅曳凡引离金峰寨的兄弟,再了解掉他不就是了?” 岳卿安苦笑,“话是这么讲,可这又谈何容易?你可还记得魄马帮那次,我们有意趁乱诛杀梅曳凡,但没想到他竟然命金峰寨全员而出,竟连内仆都要带去……他身边的人前呼后拥,我们根本下不了手……” “那若是用梅曳凡感兴趣的东西或者在乎的人——诱使他离开众人呢?”谭蜜说到此关键处顿住,眼底含着些笑意。 “你说的是他的姬妾——鸣阑和柳蓉?”岳卿安摇头,“岳某以为梅曳凡视自己的命,绝对超过这两个女人!” “自然不是。先生难道忘了我也曾在梅曳凡那里生活过?故我怎会不知他对那两个女人的无情。我说的不是她们,而是——自己。” “你?”岳卿安眼底骤然翻涌如海上雨夜,瞬息间已千变万化。 他何其聪明,谭蜜说一,他几乎马上便领会了她的全部意思。梅曳凡除了在乎自己,还在乎涂煜的命。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牵制涂煜,那么如能得到她,梅曳凡怎会不感兴趣? “不行。当家的不会同意的。”岳卿安坚决地否定。 谭蜜早已料到他会反对,但可想而知,如果现下坐在她对面的不是岳卿安而是涂煜,可就不是反对这么简单了,她估计他很可能会把她直接圈禁,来杜绝她的想入非非。 从岳卿安口里听到的是拒绝,但谭蜜却从他眼里看到了动摇。 她不着急,心道只要对方有动摇的心思,她便可徐徐图之。 “岳先生,你们可以派很多人在暗中保护我,我并不真的靠近梅曳凡身边,我只会想办法留下线索,引他离开。你就容我试一试吧。”谭蜜提起茶壶,摸了一只扣着的茶杯出来,倒了一杯热茶,又诚意满满地递给岳卿安。 岳卿安正在考虑她建议的轻重,是以是好久才注意到眼前的茶杯,他略带歉意地伸手,正欲接过来,不想这时—— “岳大哥——”男人撩开毡帘,看见面对面而坐的谭蜜和岳卿安,怔住了。 如果他没搞错时辰,现下应是亥时了。 都这个时辰了……昨日才刚对自己表明心意的小女人——怎竟还和自己的属下在一起? 他倒不至于被妒意冲昏了头脑,认为他们真的有什么,不过他也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当家的,那个谭姑娘她是……”岳卿安话到嘴边滞住,毕竟谭蜜给出的建议,他还在犹豫是否采纳……若然告诉涂煜,那铁定就没戏,是以他什么都不能说,说什么似乎也都不合适。 “我……我……”谭蜜也支支吾吾,她想不出任何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何深夜出现在一个男人帐子里。 涂煜脸色一点点变僵,视线从谭蜜身上移开,转向岳卿安身上,道:“我是特地来和岳大哥说声——适才因收到黛妃崮守将宋友鹤传来的消息……故明后两日,我恐须前去黛妃崮一趟。我不在时,还请岳大哥照看好军营。” 岳卿安闻言,放下了适才的尴尬,目色变深,起身正色道:“可是因为司徒桀之事?” 涂煜点头肯定后,岳卿安道:“省得了,岳某自会竭力护守,当家自管放心前去便是。” 涂煜递出了个满意放心的神色,转身掀帘,迈出去半步,却没继续离开…… 他身体僵了阵,终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回过头——望着仍旧呆愣愣地坐在那里的谭蜜,涂煜黑着脸用下巴点她道:“你难道还不打算走?” 谭蜜经他提醒,始才反应过来,“嗖”一下起身,灵活得从挡在门口的涂煜身下钻出了帐子。 —— 她人才一出来,就感觉到后襟被一个力量钳制住,随即整个身子都被猛烈地翻转过去。对方用的力气实在太大,她的头被晃得有点懵,气流摩擦着耳郭发出“呼呼”的声响。 谭蜜纤细的肩头被掌握在宽阔有力的手掌里,根本不能动弹,无法,她只得抬头对上涂煜蕴满怒意的双瞳。 他们现下夹在两处营帐之间的位置,较为隐蔽,仅能听见风撩动枯草所发出的浅浅吟鸣…… “你跑什么?”终于放开她,他口气发冷。 谭蜜有些无辜地望着他,老实地道:“我看你好像挺生气的。” 有这么明显吗? 涂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僵硬地脸,有意放松了下来,“既然知道我生气,这么晚了,你为何还要去岳大哥那儿?” “我……”说不出来。 “有人告诉我,谭家祠堂前,你本属意……岳大哥。” 谭蜜卒郁,什么叫他属意岳卿安?明明是当初三相比较,她做出了个较为合理的抉择。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怎么,有苦难言了?”涂煜由怒转笑,身子危险地向谭蜜压下来一些,“昨夜你问我时,我可是什么都告诉你了,谭蜜,咱们是不是该将心比心?”他声音里竟隐匿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沉默。 “涂……煜……”她忽地嚅嚅地唤他的全名。 “嗯。” “欸——你头能不能下来点。”谭蜜柔声责怨。 涂煜攒着眉不疑有他地低首,末了,竟感到谭蜜的两片软唇贴了上来。 这算什么?不说实话,直接打算色诱蒙混过关?涂煜不喜地想。可不巧的是,他好像偏偏真就吃这一套…… 有心惩罚。他很快便反客为主,半搂半拎地将她的腰提拉起来,在她唇上狠狠地磨了很久。又不解馋地,一路逶迤至她的鬓边,深深嗅了下她的头发后,末了,顺势含住了她薄薄的耳珠。 直到……谭蜜气息乱得一塌糊涂,他才不甘心地放开她。 这一次似乎很前两次都不一样,谭蜜感到自己浑身发软,揪着他衣服的前襟,她缓了片刻,方才喘着气问涂煜:“你不生气了吧?” 他哼了声,前一瞬把她的手拨了下去,后一瞬却把她整个人带入怀中,“谭蜜,我信你们没什么,但我气你不说实话!” “我会让你知晓的。”谭蜜听他语气转平和,马上卖乖地紧紧偎紧他,“只是不是当下。” . 第二日。 估摸着涂煜已经离开,谭蜜打算再去找岳卿安。 当她安排好谭菱,出了军帐,就看见岳卿安正负手立在离她们的帐子不远处。 他主动来找她。谭蜜想,看样子,约莫是自己昨夜跟他提的事有戏! 察觉到身后有视线投来,岳卿安转过身来,对谭蜜微微笑了下。 “谭姑娘,我们只有两日时间。”岳卿安开门见山地道。 谭蜜点了下头,“嗯,有劳先生把梅曳凡那边的大致情形和我说下,行动的时候,我也可心里有数。” “这个没问题。”岳卿安道,“我们收到信息,梅曳凡因惧怕三当家会往匪围里剿袭,故已经带着一众金峰寨的兄弟齐离了匪围,现下正驻扎在距离此处两百里的密林中。” 考虑了一会儿后,谭蜜道:“我须向先生借十人,来保护我的安危。” “可以自是可以。”梅曳凡不无担忧地道:“只是……谭姑娘,十人会不会太少了些?” 第25节 作者有话要说:  怎样才能霸气而快速地解决男人的猜忌?谭姑娘答:用嘴堵住。 第31章 信诱 “人太多会引人注目,况且我说了……”谭蜜嘴角有细碎的笑意,神色里也藏着些罕见的灵动,“这些人只是保护我的,真的铲除梅曳凡还需要先生调动人马配合。” 岳卿安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有一霎那的不认识,他想,这到底还是不是当初谭家祠堂前那个满脸隐忍和怯懦——站在自己的面前的女孩?是她成长了,还是,这才是真正的她? 纵然看出她不寻常的自信和坚定,但只要十人的话,听起来到底还是太冒险,岳卿安:“谭姑娘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何人?梅曳凡从小被寨主收养,他一副云淡风轻不染杀戮的姿态背后,却是……” “先生的顾虑,我自是明白,但时间紧迫,”谭蜜笑了下,“先生不如先带我去调度人马,我边走边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先生,若听了觉得不妥,先生立刻不允我去便是……” 岳卿安默了一瞬,倒是没有再反对,与谭蜜一同往远处走去。 …… ** 绵延千里的万枯林经年无人踏访,这几日却迎来了一群不寻常的客人。 厚实的枯腐枝叶堆上,散布着几千名打扮各异的男人。他们有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攀谈的,有百无聊赖地独自靠着树干上或直接躺在地上的,还有些正在不安地来回走动…… 看不到女人,但也不是没有女人。 比如此刻就有四名女人打这些神态、姿势各异的男人们中穿过。四名女人中有三人是自由地走在前面的,惟有一名女人是被两名匪徒押解着,跟在后边。 男人们离开久居的安乐窝好几天了,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深山老林里,睡不好吃不好,外加心中怀揣着对前途的不安,是以当眼前飘过一些不同的亮色时,他们的心情略微感到些许振奋,眼睛便自然而然地追随在这几个女人身上。 鸣阑面色十分不喜,她觉着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简直就像是泼到她身上的脏水。她嫌恶地缩着肩膀,不屑往四周多看一眼。而柳蓉则小心地跟在鸣阑身后,大气也不敢乱出一下。 她们虽跟在梅曳凡身边这几年,但极少出院落,是以平时真的很少真正接触过这些活生生的匪人。现下猛地陷入这种境况,她们并不能表现得适应。 倒是庆姐,脸上一派无畏,边走边气势不减地冲四周骂骂咧咧着。男人被她的泼辣劲儿呛到,追随的目光终于有所收敛。 偏离了男人稠密的地带,她们被带到了一处简易的布帐前。 恰巧这时,梅曳凡掀开帘子走出来,看见被带来的几个女人后,他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下。 “爷——”鸣阑娇嗲着扑过来,梅曳凡勉为其难地在她身后拍了一下,把她拨开了。 他径直走到押着阿苦的男人身旁,瞥了眼被折磨得神情极其萎顿的阿苦,方抬头,对押解着她的人道,“把她押到那个帐中——”他指着紧挨着自己布帐的一处帐子道。 无心应付三个人,阿苦被押走后,梅曳凡便唤了洛离过来,安排三个女人去其他帐篷休息。 庆姐死活都不肯走,说是有事要说。 梅曳凡无奈,只得先让洛离带鸣阑同柳蓉离开,留下了庆姐。 好几日不见,又看庆姐留下,鸣阑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然梅曳凡态度坚决由不得她说“不”,故末了她也只能怏怏不快地去了。 —— 阿苦被男人一把推到帐子里,她全身都被撞得很痛,耐不住痛苦地低声呻^吟,半天都没爬不起来。 “孩子——”突然有一张肉皮松弛的手托在了阿苦头上,带着凉意却没有恶意地询问:“你没事吧?” 阿苦揉了揉脑袋,终于从地上半跪起来,她看清与自己同被关在这帐子里的老人,不是别人,竟是寨主的母亲——乔老夫人。 “老夫人,二当家,怎么也会把您关在这里?”阿苦想不明白,她一直以为自己救谭蜜,忤逆了二当家的意思,才会被一直关押着,可是老夫人她……可是寨主的娘啊!怎也会有此待遇? “我为何在此?”老人苦笑了声,沉默许久,才戚戚地道:“梅曳凡留着我这老不死的,心许是想拿我要挟田颂或涂煜……但我活了这么久,也腻了,不怕他……” “老夫人您在说什么呀?二当家要真敢欺负您!寨主肯定饶不了他!”阿苦不明白乔老夫人的意思,但心里倒同乔老夫人却升出些同仇敌忾的情绪来。 乔老夫人知道阿苦不了情真情,摇摇头,并不愿再和她多说什么。看阿苦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她便招呼她靠到自己身上来。 阿苦犹豫了下,挨着乔老夫人坐了,但并不敢真的依偎过去……不过,因连夜被人从匪围押来这里,致使她疲惫得厉害,最后还是靠着老人睡着了。 —— 梅曳凡帐中。 庆姐满脸不善地看着一身素洁灰衣的梅曳凡,道:“二当家,你是痛快人,我就不跟你兜那些花花肠子!既然寨主已死,你是不是该兑现当初承诺给我的银子?” 梅曳凡姿态娴雅地坐到地上的蒲团上,好整以暇地抬首道:“银子?什么银子?” “你……你跟我装什么?!”庆姐怒道,“你难道就不怕我现就出去大喊——是让你命我在寨主的食物中下慢性毒药,害死寨主的?” 梅曳凡眉心皱了下,不过很快便平复,他唇边悬起缕笑意,“庆姐,你要血口喷人,也要拿出证据。” 庆姐“哼”了声,“你当我傻的不成?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把你命我给寨主下药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少爷。你别想对我怎么样,只有我知道他和宋鹅雪在哪儿。”庆姐得意得向梅曳凡飞了个媚眼,“你放心,二当家,本姑娘可不像你那么不仁义,只要二当家钱给够,我离开后,自会送信来,告诉你小少爷的藏身之处。不然,若等他伤好了,自己跑去和涂煜联合起来,向众兄弟坦明真相……你看这帮兄弟们到底是相信寨主的亲外甥的话呢,还是信你这个连养子都不算的杀人凶手?!” “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不错,田颂对梅某来说的确重要!”梅曳凡站起来,目色浑如淬了寒冰,走近庆姐道:“……可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不消说你根本证明不了——你是不是真的知道田颂在哪儿,就算你真的知道,你竟敢拿他的消息来威胁我……呵,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庆姐!” 梅曳凡话毕,从女人脖子上取下了拧断她脖子的右手,不紧不慢地转身,任眼睛睁大到极限的女人在他身后——砰然倒地! 庆姐已经没了气息,梅曳凡唤了守在帐外的人,将尸体拖了下去。 望着刚还站着个企图要挟自己的女人站过的地方,梅曳凡眼里渐拢上一层晦暗的薄雾。 庆姐是他这半月来,亲手杀掉的第二个人,而第一个是他那……因女人而变得不忠的手下,松夜。 至于第三个…… 他希望会是涂煜。 梅曳凡唇间溢出冷笑。 司徒桀——也不知收了涂煜什么好处!竟然答应借给涂煜那么多人马。不是不担心,只是涂煜有弱点,而他没有。涂煜在乎这几千兄弟性命,而他不在乎。涂煜有不惜生命都要来救的女人,他还是没有…… 只要这几千条人命作为护身符,时刻绑在自己身上,就算他梅曳凡被逼到绝境,他顾忌人命,也绝不会大开杀戒。届时,他便可以己之残忍诛彼之不舍!若然再不济,他亦可趁乱孑然而退。 没什么事可以威胁到他,就算是他丢了谭蜜,现下仍然可以与涂煜放手一搏! …… “报——” 梅曳凡怔了下,待情绪恢复如常,方命帐外来报信的人进来。 来人承上一封火漆封着的信函,梅曳凡接过拆开,即有几行娟秀小楷跌入他目中: ——你若识相,等下便选我,梅某给你想要的。 ——你现从我,今后或也不能万事皆安,但至少不会太难,然你若不从,恐要水深火热。 今夜子时三刻,请故人独往西边山谷中一见。 最前面两句话,这世上只有谭蜜和他知晓,是以这封信到底是出自谁人之手不言而喻。谭蜜来了?他并不确定。 但对方既然敢传信过来,那涂煜应是来了! 梅曳凡用掌力将信化成碎片,眉毛拧在一起,思绪百转,他想不通敌人为何会跟他耍这样拙劣的手段!难道是料定他不会前去? 不对,一定有诈!既对方认定他不去……那他就非去不可! 他与涂煜迟早都要碰面,故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关系? 况且只要他把所有人都带上,量涂煜也不敢动他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决定让女主“炫技”,嗯。 ———————— 第32章 诛心 夜里起了雾,低矮连绵的山脉仿若笼上了层薄透的轻纱,有些影影绰绰,不过还不至于影响视物。 金峰寨众人踏着夜色逶迤前行。 他们不走平谷,而是专拣崎岖不平的高地走,故前进的速度实在快不到哪去。 不过走在人群中间地方的梅曳凡,显然并不担心误了约定的时辰,因他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早早便命众人出发前往。 为求稳妥,他白日已秘密派人来此秘密勘察了一番,探子折返后,回禀此地无虞,他才让这次行动真正成行。 不过他当然不会老实地照着信中所要求的“独往”来做,更不会真的下到山谷中。 他若身处谷中,万一涂煜包抄了山谷附近高地,给他来个瓮中捉鳖,就算他带着这几千人同来,那也是不安全的。所以他才选择带领众人,攀上不易走的高地。他想,这样至少不会让自己过于轻易地沦入险境。 然而,梅曳凡只顾着考虑自己,却未曾考虑这些风餐露宿的男人们。 他们已经饥寒交迫地过了好几天,现大半夜又被梅曳凡被勒令着跋涉山地,此刻情绪皆十分消沉。 “唉,你说二当家是怎么了?大半夜的也不让睡觉,非得带着咱们大伙上山!”走在头里的一个男人不耐烦地道。 他旁边的男人,听他说话分了神,差点被石头绊得摔倒,待站稳了,方啐道:“奶奶个球的!差点摔死老子!梅曳凡定是疯了!说什么三当家害死了寨主,跟淮阴侯搀和到一起去了!依老子看,都是他娘的危言耸听!他要没疯,哪会让咱们大半宿的爬山,还不让带火把啊,你说……!” “嘘……”先说话的那个男人推了他一把,“你可小点声!让二当家听见——不得了!” “呿!你当我怕他哈?你听,你听听——咱们后边的,大后边的说他坏话的还少嘛?” 匪围的匪寇们虽都凭着一颗忠义之心效命于匪首,但到底不比军队中的兵士有严格的军规。加诸在金峰寨身上的约束要少得多。前途渺茫的当下,他们人心浮动,故只要侧耳倾听,并不难从人群中捕捉到累累怨声。 —— 到达约定的地点时,梅曳凡眉头不由紧紧锁住。 虽然探子已经视先向他描述过此间的地形,但他还是没料到山谷之上的这处高地,比起他们一路前来经过的那些都要矮得多,此间甚至还不足匪围烽火台的两倍高。 四下张望,除了漆黑的树林什么都看不到。梅曳凡心觉不对,但又怕打草惊蛇,故最后只派出三人出去查探。 等了很久,那三人都未曾回来。 出于一贯的谨慎,梅曳凡准备下令撤离,可就在这际,倏有人惊呼着指着山谷中的光亮大叫了声。 梅曳凡即刻拨开了围观的人群,驻足悬崖边下望—— 只见十簇红红的火把正剧烈地燃烧着,因天色太暗,看不太清举火把的人,故十束光亮极像是凭空飘在夜色里一般。 这幅景象,倒着实有些像道派子弟在护法时,所组成的某种隐秘阵法。不过,位于火把正中间的并非什么资深年迈的道人,乃是一段细伶伶的白色身影。 来之前,谭蜜刻意穿了件极宽大的白色袍子,只因这样立火把间,她才会足够显眼。 嘴角露出一丝欢快的笑意,她睁大眼睛,看了站在探出的崖尖上的熟悉身影几眼,便命自己周围的十人在不弄灭火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晃动火把,她自己则抬起双臂,任阔袖宽摆在猎猎夜风中尽力飘摇。 摇曳的火光之中,谭蜜犹如一只发光的白蝶,虽只是微乎其微的存在,但因为独特和唯一,直让看到的人挪不开眼。 大部分匪寇不知道梅曳凡前来这里的原因,是以,他们并不能猜到下面是何许人。但梅曳凡却是清楚的,无疑,他是错愕的——他并没有想到会真的有人出现在山谷之中。 第26节 “下方何人?”梅曳凡业已心乱如麻,事情蹊跷,他万分担忧现下又是涂煜耍弄他的诡计。 闻声,谭蜜立刻仰首喊道:“二当家,你不守信用!” 梅曳凡听见这山谷中传来带着回应的微弱喊声,明显怔了一下。 谭蜜,竟真的是谭蜜! 他说不出话的当儿,只听见谭蜜带着些调皮和嗔怒的声音又飘了上来,“我约你一人前来,没想到你却带了这么多人。而且……我明明约你在谷中会面,你怎会跑到了上面去!” 梅曳凡大笑了两声,“谭姑娘让我独来,可你自己不也是带人来了?” 谭蜜笑,“二当家何时变得这样不怜香惜玉了?我一个小姑娘,不辞路远,连夜赶来和二当家见面,带十人防身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哦?你真的只带了十人?”梅曳凡不信她。 谭蜜早就料到他会这样问。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她拍了拍手,围在她周边的十人,便举着火把策马向山谷中的不同方向跑去,他们在遛了一大圈,向梅曳凡证明四下无人埋伏后,又迅速地回到了谭蜜身边。 梅曳凡心中大呼失算!他没想到谭蜜会真的只带十人出现在谷中! 他不敢妄动,复又陷入到矛盾繁复的考量之中。 梅曳凡想不通涂煜何以肯放谭蜜孤身而来。他忖,该不会是谭蜜真的和涂煜闹翻,来投奔自己了?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 他很有技巧地同谭蜜僵持了一阵,直到他事先派出的三人归来,告诉他谷底半里之外都无伏兵后,他眼里才终于泛起了犀利锐光! 他心想自己这一日来,似乎有些过于紧张兮兮了。谭蜜不过就是小姑娘,她懂什么阴谋诡计? “既谭姑娘深念我们往日之情,诚意前来,那梅某就下去与你相见。”梅曳凡假意道。 谭蜜故意怯怯地喊:“那二当家可要一个人下来——我胆子小,人多了,我怕!” 梅曳凡笑而不应。 他自然不会同意这个请求! 不跟谭蜜磨叽,他直接下令所有金峰寨之人跟随他下撤。 谭蜜看着龟速下撤的人潮,微微莞尔。 她命守护自己的其中一人把自己抱上马,挑衅着喊道:“二当家,你连跟个小姑娘的约定都不守,试问你日后如何统领这班金峰寨的兄弟?!我实在信不过你,咱们今日的约定就此作罢吧!” 最后的尾音飘散在风中…… 驮载着谭蜜的男人驱驰良驹跑在最前面,而另外九人亦策马紧跟其后。 山谷中一马平川。谭蜜等人他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之中。 梅曳凡见状大悚! 到嘴的鸭子竟然就这么飞了? 不!他绝不甘心! 金峰寨中,论武功,他不如涂煜,论心计,他不如岳卿安,论出身,他又不如田颂!然他在金峰寨的排名比他们都靠前,这是为何? 是因为他比他们都要谨慎、狠辣!他也从不放弃任何唾手可得的机会! “快!给我冲下去!抓住谭蜜的人,重重有赏!”梅曳凡在人群中大喝一声。 适才见到梅曳凡和谭蜜互相暧昧地喊话,不明就里的众人早已胸中不平,他们实在不明白——梅曳凡深夜与小姑娘调情,为何还要把他们带来! 而后来,梅曳凡没有按照答应小姑娘的做,小姑娘骂梅曳凡不守信用,众人听在耳中,又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人心不稳。此时梅曳凡突然发令他们进攻,竟然没有一人是立时往前上的…… 梅曳凡见自己无法服众,顿时心急如焚。 若谭蜜真就这么跑了,他恐怕永远都不会再有这么好的翻身机会! 匆匆命自己几名亲信暂且稳重匪人,梅曳凡施展功法冲下山,骑上自己上山前缚在山下的马——亲自向谭蜜追去! 他不傻。 他决定只跟半个时辰,如果实在追不回,他自也不会恋战。 …… —— 岳卿安给谭蜜配的是最好的精骑,是以她在他们的护佑下,很快就出了山谷。 行到一处矮山包后,驮载谭蜜的兵士奋力拉住了疾驰中的马儿,马儿嘶啸着停下。 谭蜜刚被放到马下,便有一道清瘦的身影奔上前来,是岳卿安! “太好了,谭姑娘你好好的出来了!”在刚刚漫长的等待中,岳卿安甚至负罪地想,只要谭蜜能平安出来,就算这个计划不成功也没关系…… 涂煜从没在乎过什么人,如果谭蜜万一有什么不测,涂煜说不定会发疯…… 但还好这个小姑娘终于冲了出来,并且安然地站在他的面前。 “岳先生!梅曳凡已经跟了过来!他狡猾得很!他极可能中途察觉折返——你赶紧带人包抄!”谭蜜急声道。 岳卿安应声,不过他还是先交待了一队人马护送谭蜜回营地,才转身下令,命带来五千人马,跟随自己即刻出发! ** 回到营地,已近佛晓。 为诛杀梅曳凡之事挂心,谭蜜已经两天一夜未曾安睡。 这下事情有了眉目,她终于可以暂且放下心来,把谭菱安排在军医粱成介处帮忙,她便一头扎进帐篷里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谭蜜终于醒了过来。 然她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对燃着滔天怒气的双目。 “当家的,你回来了?”谭蜜刚睡醒,声音又哑又怯地问涂煜道。 作者有话要说:  o(╯□╰)o明天情人节,但小姑娘好像又是遭遇管制的节奏…… ———————————— 香味那件事没办法暴露。 说的“炫技”,其实是谭蜜的生长环境,使得她比较擅于把握邪恶的人心,和敌人打了场“心理战”。如梅不这么贪心,或心思不这么复杂,女主都不可能赢…… 前几天微博上看见句名人的话,觉得也适合用来概括二当家,是这么说:一个人心计高于才情,永远不会成功。 以上共勉,去睡了,晚安~ ^^ 第33章 出游 “我哪还敢不回来?”他从半蹲在地的姿势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谭蜜,我不过才走两天,你就敢跑去挑衅梅曳凡。我要是再不回来,你是不是还敢干出更惊心动魄的事?” “……”她默默坐起来,咬唇把头偏向一侧。人在刚醒时,情感波动很大。被他这般严厉责备,她眼圈微微有些泛红,道:“你救过我好几次,是以,我也只是想帮你一次。” 从某些地方来说,比起和涂煜相处,谭蜜觉得还不如对付梅曳凡那个坏蛋容易。只因她并不在乎后者,而前者,哪怕另他有一点不高兴,她心里都觉得难过。 他瞧着心疼,怒气不自主褪去,但烦意却而代之地涌上来,“我对你好,是应该的,不是让你报答。”只要一想到她曾身临险境,他的心简直都快炸开。 “当家的,你晓得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声音低下去,头也埋得更低,有眼泪滴在已经发白的干草上。 在等待她睡醒的时刻里,涂煜曾告诫自己——等谭蜜醒了,一定要好好训斥她一番。然而现下,在瞧见她这幅委屈的姿态后,他立时把持不住了。 他低下身子,捡了她的衣袍,抖开,绕着她的肩膀给她披上,手下移至前襟,轻轻拽着将她裹进自己怀里,半哄半责地道:“谭四小姐,你今年可及笄了?怎么动不动还哭鼻子?” 为何哭? 谭蜜自己都想不明白。已经很多次了,一旦面对他,她就总是会失常。不是说些稚气的话,就是情绪波动得异常剧烈。 …… 涂煜的气还没全消,于是就这么一边抱着一边伏在她耳边,又念叨了谭蜜好几句,终于松开她。 —— 自醒后,涂煜都在为梅曳凡的事跟她置气,故谭蜜一直没敢问他梅曳凡的事究竟如何了。现见他脸色稍微好转,她终于大着胆子,问人是不是已经抓到? “让他跑了。不过梅曳凡中了咱们好多箭,不出意外的话,他活不长了。”出乎意料地,涂煜在提到这件事时,面色很是平淡。没有因为人跑了,而表现得失望,也没有因为敌人命不久矣,有任何悦色。 谭蜜“哦”了声,又问:“那金峰寨的人呢?” 涂煜摇摇头,口气无奈,“还不清楚,岳大哥捎了信回来,说他在尽量安抚大家的情绪,也在试图尽快找到田颂。” 找到田颂,事情就会好办得多。他是寨主的亲外甥,他说一句话,胜过涂煜或岳卿安说好几句。 “那阿苦呢?岳先生可有见到阿苦?”谭蜜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笑容可亲女孩的脸,心不由抽紧。 “岳大哥不识得阿苦是哪个,又怎么会捎带她的消息回来?”涂煜宠溺地刮了下她鼻子,“梅曳凡这次从匪围带走了所有的男人,但却把绝大部分女人留在了匪围。不过我猜,为了要挟我们,他很可能会把老夫人和阿苦都留在身边。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告诉岳大哥留意她们了。” 谭蜜:“那我们以后可还是回匪围?” “暂时恐怕回不去了。”涂煜幽幽地说到这儿默住,他目光深邃如深潭,待再启口却不知为何转了话题,“金峰寨兄弟们对我有些误解,是以安抚之事,我暂时不宜出面。难得有几日闲,你赶快起身梳洗一下,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要去很多天?”谭蜜眼里燃起两簇兴奋的小火花。其实无论去哪里,只要是跟着他,于她而言都是一件开心的事。 “往返约要三日。” “那……能不能带着小菱一起去?”谭蜜放心不下妹妹。 “……”涂煜踌躇了。 同意吧,他这计划得好好的两人第一次出游就这么泡汤了,实在遗憾得紧,说不行吧,又显得自己好像别有什么居心似的。 两相权衡了半天,他到底还是依了谭蜜,决定带着谭菱一起去。 ** 其实谭蜜坚持带着谭菱,除了不放心把她单独留在兵营这层缘由,二来则是涂煜说的好地方,她也想待谭菱一起去见识。 最心疼的妹妹,和最爱的男人,陪着她去一个不错的地方……嗯,这对于这时已坐在马车上的谭蜜而言,无疑是件很幸福的事。 不过涂煜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体会。 请别怪他自私。男人偶尔有私心,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是以最后,他把屠风带来了…… 旅途中若有屠风看管谭菱,他和谭蜜,或许还能寻到些单独相处的时机。 第27节 四人是在傍晚到达的涂煜所说的地方。 从马车上下来,涂煜带领他们穿过一个冗长漆黑的山洞,到达了一处三面被山石环绕,一面临着万丈悬崖的天然崖台上。 此间东侧山石上有一条细长的瀑布,从山顶上顺着嶙峋陡峭的山体倾泻而下,发出叮叮咚咚的细碎响声。 而与这小瀑布遥遥相对的是三间茅草屋,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居住过的样子,但也并不破败。 他们四人站在崖太的正中央,左临瀑流,右临草屋,面迎着悬崖,能俯瞰得到雄浑劲挺的山脉。 眼前的一切,被金黄色的薄暮所拢,宛如罩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薄纱,美轮美奂。 “当家的,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谭蜜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眸子里光华流动,双瞳仿佛一对闪闪发亮的光珠。 涂煜看得一怔,过后许久才淡淡笑着,不答反问:“你可喜欢这里?” 谭蜜很肯定地嗯了声。 这际,屠风正好把上来就跑到瀑布边玩水的谭菱捉回来,听清谭蜜的问题,他马上替涂煜答道:“谭姑娘,入金峰寨前,当家的、戮影还有我就住在这里。” 谭蜜又是惊愕又是欢喜。她没想到他居然会带她故地重游,见识他原来的住处。 待谭蜜望向涂煜,他的目光已经投向眼前的寥廓而苍茫的山峦,神情里谭蜜从未见过的舒懒与放松,他嘴角竟挂着一缕淡淡暖暖的笑。 她看得有些茫然,并没有马上收回视线。 景色太美,谭蜜有些不确定是否是自己一时产生了错觉,竟觉得这样的涂煜,似乎才是真正的涂煜。 看来她若想真的解他,绝不是简简单单问几个问题就可以了。不过就像他曾对她说过的,他们来日方长。 她尚有一生,可以慢慢参悟身边的男人。 —— 谭蜜和谭菱留在茅草屋收拾。涂煜和屠风负责出去打野物。 天完全黑透没多久,涂煜他们便拎着只野鸡回来了,而谭菱她们也已简单地收拾出来两间草屋。 涂煜在崖台上架起一丛篝火。 屠风将拾掇好的野鸡用粗木棍穿过,架到火上去烤。 谭蜜、涂煜、谭菱三人背靠悬崖而坐,谭蜜坐在两人之间。屠风负责炙烤野味,故坐在三人对面的背风处。 听着噼里啪啦的火舌吞吐燃烧着柴薪的声音,谭蜜不由想到刚到匪围的时候,涂煜在她心里是比梅曳凡要可怕得多的人物。 然那时候的她,哪里可能想过——有一天这个“可怕”的人,居然就这么惬意而慵懒地坐在自己旁边…… “你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涂煜倾身询问,并悄悄用手捏了捏谭蜜撑在地上的小手。 谭蜜好像做了什么坏事怕被人发现似的,心虚地把手急忙搭在了膝盖上,横了他一眼,意思好像在说“你别乱来,还有人在呢。” 涂煜不以为意,反而低笑着,趁屠风专心致志地给谭菱撕鸡腿的功夫,飞快地在她面向自己的一侧脸上,轻啄了下,又迅速地离开。 谭蜜气得腮帮子鼓鼓,当着屠风和谭菱,她不能直接表示自己的不满,只好把手探到背后作势要拧他。 她根本不舍得真拧,只是揪起他一层衣服威吓他,谁知涂煜竟故意怪叫了一声,就像是真的吃了痛似的…… …… 他们嬉闹了好一阵,等到摆正了身子,才发现屠风和谭菱正以一种古怪的神色望着他们。 涂煜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谭蜜则低头低地都快到火里去,一时间都不敢再多看彼此一眼。 屠风见二人窘态,倏然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谭菱只是懵懵懂懂地小心观察着——自家姐姐的脸庞是怎样一点点变红。 涂煜没好气得冲屠风厉声道:“别笑了,憋回去!” 他真是有点后悔带屠风出来了,至少谭菱人小看不懂他们的传情,可屠风这厮却是什么都明白…… —— 夜间休息。涂煜和戮影将宽敞的屋子让给了谭蜜和谭菱休息,他们则去了另一间较小的屋子。 换了地方,谭蜜总是不习惯,加之涂煜今日望着暮色出神的样子似总在她眼前晃动,她更加难以成眠。 披衣出屋,她远远地看见坐在篝火边,用铁钳拨动火堆的笔直硬朗的身影,嘴角不由勾起浅弧。 他听见动静,忽地扬起清眸,看清是她,嘴边扬起笑意,“怎么还不睡?”扔下铁钳,涂煜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又解开披风,让她瘦小的身体埋进自己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天同 “以前倒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片的星空。”谭蜜新奇地道,“而且当家的,我有种错觉,觉得星星似离咱们很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摘下来一颗似的。欸?你说星星软的还是硬的,冷的还是热的呢?” 涂煜哧哧地笑她,“你这么问,该不会是希望我摘给你一颗——摸摸看吧?” 谭蜜从他怀里抬起一点头,辩解:“我才没有这个意思……我晓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呐!我小时候听我娘说过,星星都是天上的神明,试问神明怎么可以任人摘来摘去的?” “为什么不呢?”他笑了下,“你要星星,给星星,你要月亮,就给你月亮。” 她眨眼看他,不信。 “如果我要真做到了,你给我什么奖励?”他一下下顺着她脑后散下来的头发,语气懒洋洋地道。 “可会有危险?”她从他怀里坐起来,严肃地瞧着他。 涂煜看她担心的神色,忍不住轻笑了两声,最后煞有介事地正色道:“自是有的,你娘不是说星星都是神明?神明是那么好请的嘛?” “那你还是不要给我星星了,大不了……”她神情焦虑地捉住他的袖子,“你想要奖励,就看看我身上有什么是你稀罕的,你直接拿去便是了。” “傻丫头!”他口上轻责,心里却早已被丝丝甜蜜浸染。 涂煜想起——田颂家的宋鹅雪,镇日想起来什么要什么,害得田颂被她搞得焦头烂额。最后这女人临到成亲前,还要挟田颂说,若得不到套点翠的头面,就不跟田颂拜堂之类的话…… 可谭蜜,却从没向自己讨过什么。 涂煜愧疚地察觉——就连她现下她身上穿的,都还是当初他带她逃出来后,问客栈老板娘讨的一身旧衣。 轻轻叹了口气,涂煜打算等自己那件事做成,一定要挪出功夫,给她好好置办些像样的衣服和首饰。虽知她不在乎这些,可是他却希望能尽己所能,给她最好的一切,让她舒舒坦坦地待在自己身边。 涂煜从脖子上将自己带了很多年的一样物件取下来,将绳子缠在食指上,又悄悄地把系在绳上的东西握在手里,伸到她眼前,倏地展开五指,任石坠从自己掌中垂落下来。 “这是什么?”谭蜜用掌心托着石坠打量。 顺势把皮绳从自己指上褪下,彻底地交到他手上,“现下,它归你了。这是——星星。”他说道。 谭蜜眼睛猝然睁得老大,吃惊地道:“星星?是石头?” 涂煜点了下头,双臂交叠放在自己脑后,躺到地上,半天方幽幽地启唇道:“那年我还跟随着师傅住在山谷里。有一夜,有颗星星从天际划过,最后竟掉落下来……师傅低呼了声‘不好’,便连夜带我出谷寻觅。最终,在一大片湖泊边上,我们发现了一块如同我们旁边这间草屋般大小的石头。师傅只说了声——那物不祥,便带我速速离开了。然我那时年龄太小,耐不住好奇又跑回去看那块大石头,最后还拿匕首削了这么一小块下来,偷偷挂在脖子里。后来被师傅发现了,他第一次用棍子打了我……” 涂煜说到此处,眼睛微微阖起,似有意隐藏下自己某些隐秘的情绪。 谭蜜不由将攥着石头的手紧了紧,“你别生你师傅的气,他也是为了你好,怕你遇到不好的事情,才会那样对你教训你。”迟疑了下,她也在他身旁躺下。 他将手支在自己太阳穴上,望向她,“我只是愧疚,愧疚自己一直以来都不曾听他的教训,总让他因我而生气。”他默住,眼里流淌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好半天才继续道:“不过有些决定我并不后悔。一切按师傅所说的去做,我或许可安然度过此生。可那样我绝不会甘心。且,若不是我离开了师傅,也不会遇到你,谭蜜。” 他这样直白得将情感坦露,另谭蜜很是害羞。 她难为情地默了许久后,一本正经地道:“当家的,你别愧疚。以前我大娘她们,经常说我是祸水,是以你师傅视为不详的东西,以后就由——我这个小祸水替你保管它吧。那至少在这件事上,你就不算违背你师傅了……” 从今以后,涂煜所遇之不幸,她都愿意替他全然背负。 一切发生得措手不及。谭蜜的尾音刚刚落下,涂煜就猛然翻身到她身子上方。 他眼眶迸射出危险的神色,冷声威吓她,“你这话是不是代表——昨天发生的那件事,以后还有可能发生?” 如果他有需要的话,她自会义无返顾,无论以后还是现在…… 不过自己此番心思,她并不敢真的说出给他听。 看她沉默,他忿然不悦地道:“既你这么不爱惜自己……那把东西还我吧!”从她手里把石头抢过来,他负气的样子竟有些像孩子。 谭蜜“噗嗤”笑出声来,也伸手到他手里抢,“嗳——你怎么说话不算数?都答应给我了,哪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不给。” “快点拿来啦!” “不给!” …… —— 檀州上将军府。 “静持,为何眉头深锁?”孙昭神色淡淡地将一杯果酒递给妹妹。 少女静持从观星台上走下来,接过酒却不饮,颦眉担忧道:“哥哥你快看!之前一直黯淡的天同星这几日竟越来越闪耀!” 孙昭负手仰眸,观了一阵,脸上现出淡淡笑意,摸了摸妹妹的头发,道:“我历来不赞成你成日研究星象,好好的小姑娘都快成神棍了!况且——区区天同星而已,不足为惧。” “天同星,虽平凡,但星象古籍中却能寻见许多佐证——天同星往往会在关键时刻,成为决定胜负荣败的关键。故静持揣测,黯淡的天同星突然变得酌亮,恐怕不日将有倾世红颜出世了!” “好了!”孙韶哭笑不得在少女肩上轻拍了一下,微微带着些责备口气道:“还倾世红颜呢,我看啊,放眼这天下,也只你一人能把星象斗数研读成话本子!诶?静持,你可还记得几年前,你怎么和我说的?你那时还说有武曲星出世!结果呢?你哥哥我身边到如今,还是无一可用之材!” 静持满脸苦闷,想为自己鸣不平,但到底年龄太幼,学艺不精,惟有哀恻侧地道:“哥哥,静持虽然不知为何你没有觅得那良才,但武曲星光芒的确一直未曾减淡啊。”少女撅起小嘴,怔怔望向夜空,过了好久才道:“只是……武曲星好像……被什么困住了。” 孙昭笑着摇了摇头,不再争辩,只默默地站在静持身旁,望着漫天星空出神。 …… ** 涂煜带着谭蜜等一回到兵营,戮影就急忙寻来了,他伏在涂煜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涂煜的脸色即刻沉了下来。 涂煜命屠风带着谭蜜姐妹回帐篷,随即顾不得同谭蜜多道别,便急匆匆地随戮影去了。 谭蜜有些莫名,但想到涂煜已经破例陪了自己几天,现下有很多事要忙也正常,故她便没有多想什么。 帅帐中。 满脸络腮胡子,身材短小的——淮阴郡王司徒桀在听见密匝的脚步声后,猝然转身,看见进来的是涂煜,他没好气地粗声道:“咱们涂当家可算回来了!” 涂煜陪了个笑,客气但不卑亢地赔了一番礼,方请司徒桀至上座,自己则捡下首的位置随意坐了,道:“王爷事前不是答应给在下一月时间处理家务事?您怎会现下突然就过来了?” 司徒桀“哼”了声,“怎么?不欢迎?” 第28节 “王爷莫要说笑了!您是涂煜命里的贵人,涂煜不欢迎谁,也断不敢不欢迎王爷。”涂煜面拢薄笑,目色从容不乱,一番恭维的话被他说得十分坦然。 司徒桀被涂煜直率无欺的神情打动,口气由恶转善道:“本王怕半月后带兵入城时,会出什么乱子,故才提前而来,想要打探下孟良崮的地形,到时也好以不变应万变。” “王爷说得极是。”涂煜说到此处顿住,脸上现出些为难,道:“只是……那宋友鹤为人固执、固执。现下各方局势吃紧,他已下令——除了运送物资的兵士,及手持特令的商旅,其他人等一律不得进出孟良崮。王爷若非要在这个时候去查看,恐也只能在城外看看了。” 司徒桀“啪”一声拍在帅案之上,怒火顷刻纵横眉宇间,粗鲁地道:“涂煜!你休要骗我!你当初费尽心机,从那坦洲富户谭家的冰窖里,把宋友鹤的儿子宋琦救出……我听说宋友鹤对你可是感恩戴德!就差跪地上认你当爹了!故由你出面,他又怎会不允?!” 涂煜笑了笑,道:“宋友鹤是感激涂煜不假,但也并非像外界所传的那样夸张。况且,涂煜已用他儿子的命,为王爷换取了一次宋友鹤开启城门的机会,至于其他的嘛……宋友鹤却是不会同意的。” 司徒桀脸色紧绷,显然十分不喜,但对于宋友鹤这个人九头驴也拉不回的固执,他的确早有耳闻。 不再为难涂煜,司徒桀缓了半晌怒气,始才贪婪地说道:“孟良崮是进入垠州的重要门户,他宋友鹤虽同意放本王通过,但届时本王可不保证—只是单单打城里过——那样简单!” “这个就但凭王爷做主了。”涂煜眼中笑意氤氲,指尖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膝骨道:“王爷放心,涂煜早已是王爷的人,不管到时王爷想做何事,涂煜自当鼎力相助。” 作者有话要说:  呼……终于顺带提到一点孙昭了。 想起在第一篇文里写到静持的时候,她已是位老人…… 第35章 香溢 因未曾开战,并无甚伤员,一个谭菱留在梁成介处帮忙已是足矣。于是闲不下来的谭蜜,就主动请缨去了伙房帮忙。 伙房里的那几个四五个火头兵,都比谭蜜生得高大,又因涂煜吩咐在先,他们并不好意思让谭蜜真的干什么活。结果几日下来,谭蜜除了打打杂,就只负责给涂煜送三餐,日子过得甚是清闲。 这一日,她用托盘盛了一碗菜羹,及两样简单的小菜,并几个馒头,往帅帐中来。 涂煜不在。 谭蜜本欲将托盘放在案上就离开的,然当看到不大的一张案台——被凌乱的各种典籍、卷册所占满时,她轻轻叹了口气,只得把托盘暂且放在了一边,动手整理起帅案。 忙活了好一阵,谭蜜才长长嘘了口气,可刚一直起身子之时,就觉得腰间一紧。 不用回头看都知道是哪个抱住了自己,她红着脸,嗔了声“登徒子。” “你好香。”涂煜迷醉地凑在她颈间,深深吸入一口她身上的味道,问:“可是用了什么特殊的香脂?怎么之前不曾闻过?” 糟了! 谭蜜忽然想起今日是该服用龙酥果的日子! 昨晚睡下前,她尚且提醒自己第二日醒来要吃,然而今早谭菱赖床,她尽顾着叫她起来,后来竟就这么忘了! 她急急忙忙地想要推开他,可涂煜却只当她是害羞,并不顺从她的意愿撒手。 涂煜语声向来中气十足,这会儿却是沙哑和迷乱的,“真的好香,乖了,你再让我闻闻。” 抱了一会儿,他将谭蜜的身体转向自己,然后撩开她的领口,径直对着她凸出的细小锁骨咬下去…… 好像……有许许多多的小虫子在咬她,麻酥酥的奇异感登时顺着她的锁骨蔓延至全身,谭蜜忍不住“嘤咛”一声。 身体虽受用,心里却急羞至极点。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帐外倏响起急迫地通传声——“当家的,岳军师求见!” 涂煜被这声音惊得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适才的失态,极是后悔,匆匆为她掩好领口,几句安慰的话未来及说出口,谭蜜已经推开了他,似一阵烟似的,溜出了帐篷。 —— 跑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谭蜜从身上摸出一粒小小的龙酥果吞咽下去。 以前她也遇到过类似的状况,身体会提前一两日释放出香气,但幸好都不至于太过浓烈,只要及时啖入龙酥果,香气即可得到压制。 上次在木屋里,那两个女人受梅曳凡指使,强迫给她换衣服,匆忙之下,她只来得及从旧衣里掏出四枚龙酥果……她刚吞了一枚,故现在身上只余三枚,这个数量不足以帮她撑过两个月。是以谭蜜想近期。她必须回一趟谭家了。 他娘亲过世后,她大娘便将她娘住的那处院子锁了起来。自那时起,院子中的那些龙酥草,就无人打理了,但还好它们是比牵牛生命力更强大的小草,每年都可独自生长荣枯。 如今谭家已形同荒冢,不过那一片别无亮眼之处的龙酥草应该乏人问津。是以她若能回去谭家,那么从枯萎的草壳中,收集下几百颗龙酥果,应该不是难事。 但难的是,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回去,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将这个秘密告诉涂煜。 不是不信任他,而是……还有十日,涂煜即要引司徒桀进入黛妃崮在这特殊的时刻,她着实不想因自己的事乱了他的心。 ** 谭蜜离开后,岳卿安带着一个年轻男子进入了帅帐。男子一见到涂煜,就立即扑了过去,把鼻涕和眼泪全都蹭在了涂煜肩膀布料上。 男子呜咽着叫了声,“涂大哥!” 涂煜拍了他下后,把人从自己身上拉下来,撩开挡在男子前额的头发,皱眉问道:“怎么搞成这样,田颂?” “我……我……”往日浑身散发着金光的太岁小爷,现在却落魄得还不如乞丐。 半晌方止了抽泣,田颂哽咽着道:“那日,为救小瘦子,我同梅曳凡那个混蛋闹翻了!他将我和鹅雪关了起来……我趁机逃出来去找我舅舅救我们……结果舅舅我没找到,寻只找到了外祖母,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涂大哥,你明知道我一直向着你这边的,你瞒着梅曳凡也变罢了,如何连我也要一同欺瞒?” 涂煜下颌骨微僵,眼底有复杂的愧意,过了许久,方才闷闷地道:“就你这冒失劲儿,我告诉你,你恐怕立刻就抄家伙去找梅曳凡算账了!到时候不仅是你我几人难活,就连金峰寨那几千兄弟性命也要落入梅曳凡手中……” 岳卿安叹了声,也道:“小少爷,你别怪三当家,这是寨主临去前的意思,三当家他也是为了顾全大局。” 听了二人的话,田颂并未反驳,仅仅是木僵僵地站着,整个人仿佛没了灵魂。 末了他瘫坐到地上,颤声道:“……涂大哥,鹅雪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他人乍看轻浮,但在男女之事上却并不风流。宋鹅雪是他正式迎娶入门的妻子,田颂对她的情谊之深厚,外人皆看在眼里。 涂煜将田颂托到椅上,本想劝他一句“大丈夫不要过分沉溺于儿女情长”之类的话,然他将心比心地思索了番后,到底还是说不出来。 末了,惟把手掌重重地落在了田颂肩上。 ** 涂煜先谭蜜所在的帐篷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谭蜜居然在整理包裹。堆叠在一处的衣物落在他眼中,他默了瞬,眼底涌起怒意,但并没有发作,只是侧了身子,露出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冷道:“你要找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阿苦!”谭蜜看清人后,欣喜地叫了声,“太好了,你没事!” 阿苦跑过来,和谭蜜抱在一起,哭道:“嗯!谭蜜,我真想你。好几次我都以为我见不到你了,幸好岳军师发现了我和老夫人,我才能活着来见你!”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 涂煜在一旁看得心又酸又寒。 这对小姐妹见面,他本该留下给她们相处的时间。但一瞅见谭蜜身后凌乱的包裹,他就怎么都挪不开步子。 听见涂煜的咳嗽声,谭蜜才和阿苦分开。 谭蜜擦了擦阿苦脸上的泪,道:“阿苦,我和我妹妹就睡在这里,你也累了,你现下就留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下。我现有些事和……三当家说,等下再回来看你。” 阿苦看了看侧身而立、神情冷漠的涂煜,又看了看神色苦涩的谭蜜,及草垛子上凌乱的包裹,她似乎看出了点什么,没有挑破,只笑着对对谭蜜点了点头。 …… —— 出了存放辎重的帐子。 涂煜并不和谭蜜多说一句话,只一味得往前走。谭蜜叫他也不应,无法只能拼命交迭着脚步,落了四五步的距离,跟在他的身后。 晚霞之中,有不少兵士看见了这奇特的一幕。他们的首领涂煜走在前面,全身散发着野兽在攻击前才会具有的凛冽气势,而那瘦小的火头兵,则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 涂煜入了帅帐后,谭蜜亦撩帐跟入。来不及往帐子深处多走,她甫一进入,就如同一只小鱼落进了等候着她的大网里。 惩罚似的吻,重重落在她的唇上。 她不张嘴,他就咬得她张嘴……灵活的长舌在她口里凶猛掳夺,已经不是在亲吻她,而像是……要把吞进自己肚腹中一般。 谭蜜像一只服帖乖巧的小动物,一声不吭,一下也不推得承受着来自他的全部愤怒。 现在看来,涂煜会这么生气,肯定是误会了。可她收拾包裹,不过就是心太乱了,想提前把该做的事情做好,真的没有不告而别的意思。 …… 上衣被涂煜撕扯开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不是不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只是不想是在这种境况之下…… 泪水在她光洁的脸庞打了个出溜儿,最终低落在他的眉心。湿热热的触感另他终于平静下来,或者,更加不平静。 他望着她,许久,不言。 她的头发被他扯得乱七八糟,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睛红得像只兔子,而斜襟的领口被撕得大敞,皱巴巴的肚兜歪斜…… 谭蜜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方才慌忙去掩自己的衣服。她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蜷作小小一团,形同那种在遇到危险时,会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虫子。 涂煜听不见她哭,但能看见她肩膀一耸一耸的,于是——之前他的滔滔怒气,混同着此刻的悔恨和自责,最后竟凝合成了一股极难言喻的愤慨。 “噗通”一声,是上好的楠木案被他的铁拳震得支离破碎! 因有意惩罚自己,他未曾运内力自保…… 而当鲜血自他虎口处迸出的同一时刻,他受伤的手也被一只凉呼呼的小手牵了过去—— 谭蜜把他的手捧在眼前看,然后哭得急了…… 在她眼里,不爱惜自己是这世上最无法谅解的罪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使罹难了再大的不幸,也应当好好活下去,如果可能,断不该让自己受一点伤。 而且,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她其实比他还要痛?! 涂煜唇际漫出一缕苦笑。心爱的人就这么衣不蔽体地站在自己身边,但他心里却升不出半分杂念。 “涂煜。”他比自己要大了好多岁,不论是因年龄,还是因身份,她连名带姓叫他的时候,其实很少。 他微不可闻地低应了声,望向她,等待她的后话。 “涂煜——”谭蜜哽咽,“以后别这么伤害自己了……” 他轻叹了口气,把浑身皱巴巴的她轻轻收进怀里,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你也不许不告而别。” 生命中已经承重过一次这样的痛苦,故他实在不想承重第二次。 涂煜记得那年,他才八岁。 父亲嫌他读书不用功,和他生了很大的气,把他写字的毛笔折断。他赌气,躲在书房里哭了一整天,谁拉也不出去。最后还是他母亲,蒸了他最爱吃的豆沙包,肿着眼睛端到书房里哄他,他才好了。 热腾腾的豆沙包,沾在嘴皮上,差点烫出水泡,八岁的涂煜轻叫了声“真烫”。虎头虎脑又贪吃的模样,把他在一旁的爹、娘都给逗乐了。她娘劝他等会儿再吃,他就真的听话的“等会儿再吃”。 结果等到豆沙包凉了,屋里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第29节 他嘴里叼着一个,手里拿着两个,想送出去也给他爹和娘吃的时候,却在院子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他们,就那么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甚至来不及和他——告别。 感到怀里的人在挣脱时,涂煜的思绪方从泛黄的往昔画卷中跳跃出。他松开她,一边用指腹揩拭她的泪水一边问:“怎么了?” 谭蜜有些发急,双手颤抖着去捉住他血越流越旺的手,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话:“你的手,你的手……” —— 给他包扎的时候,她异常得小心。 从茶壶里,谭蜜倒出一杯温热的清水,用干净的布子沾着,谨小细微地为他把血污擦下去。过程中,他的齿间一旦有极细微的吟声渗出,她即会停下,轻轻在他手伤上吹两下,才继续擦。 细致而周密地在伤口上撒下一层薄薄的黄色粉末,谭蜜为涂煜缠上了布条……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笑声,竟是屠风:“当家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们儿了!前年你流血流的被褥都浸透了,也没见你让人这么包扎过!” 因谭蜜是背对门口的,故她前面衣服的凌乱,屠风并不曾看到。 涂煜见有人进来,抽出了手,先迅速将谭蜜身上披着的自己衣服裹紧,随即不假思索地抄起谭蜜身前的茶杯,朝屠风扔了过去,怒骂:“滚出去!”口气里没有半点看玩笑的口气, 屠风灵敏地闪躲开,怏怏道:“哎哟,当家的,怎么发这么大火!是你门口当值的人,听见动静,把我叫……” “我叫你出去!你耳朵是聋了不成?” 屠风好心过来查看,不料却撞了一鼻子。 他连连退后着道:“欸,欸,当家的,别介……我出去,这就出去!” 刚才生气得并非涂煜一人,实际上,因为涂煜用受伤的手去砸屠风,谭蜜也气得如一头炸毛的小兽。 屠风出去后,谭蜜就急迫得把涂煜的手拿到眼前看。 当看见血液又渗透了布料,她只好咬着唇,一点点把布掀开来,将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又重新上演了一遍。 等到一切做完,涂煜几乎快要睡过去。 谭蜜轻轻推了他肩膀一下,道:“我明日要回谭家一趟,取些我娘的遗物。” 理由很烂。 不过说这么一声,就不算不辞而别了吧,她想。 谭家被金峰寨攻下来有一段时间了,别说值钱的东西,但凡有价值的物件,恐怕都早被叫花子捡走了。 涂煜认为谭蜜不应该不知道这点。是以她执意回去取的东西,难道还是那些——“种子?”他语气带着些许推敲。 谭蜜毫无防备地点了点头,“是的。” 他曾陪她在花河边寻找那种特殊的种子,她当时说是她娘的遗物,他信了。不过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为这种子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她为了这东西,现下居然还敢和自己不告而别……那这样看来,这种子对她的意义,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略思忖了下,涂煜道:“那好,过几日,我让田颂同你一道去取。你们可以慢慢行路,也权当我托你带他散散心。不过——谭蜜,我希望你回来的时候,可以和我说真话。” 谭蜜胸口一凛,望着他眸底出了好一阵神,终是默默点了几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梅曳凡·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帮助完善理解,这里【插播梅曳凡的番外。对他不感兴趣的亲,可直接拉到页面最下方,点击下一章,直接阅读正文。】 我聪明一世,不成想却糊涂一时。 不过,人生不本就是一场博弈? 我捉住谭蜜,还有一线生机;我若失去她,就算我时时将几千条人命绑在身上,也不过只是死得晚一些罢了。 追逐谭蜜的途中,我意识到不对,立即调转马头就往回奔,但最终还是被岳卿安追了上来。 我的马先被箭射中,它嘶鸣狂啸着把我甩了下来。追兵离我百余米,我当机立断,从马身上迅速拽出了那两根箭矢,朝自己身上无关紧要的地方插了下去,然后在追兵离我很近的时候,佯装重伤无力,奄奄一息跌入湍急的河流…… 岳卿安那么狡猾,我要骗过他,不用点苦肉计怎么行呢? 惟有让他相信,我命不久矣,他才不会把主要兵力放在搜捕我身上,结果,我成功了,他信了。 在他们这些所谓的忠义之士眼里,我是否死亡还是其次,他心里最为关心的还是金峰寨那几千条人命。现在他以为我死了,他自会专心致志地赶去安抚那些人的情绪。 河水很冷。 我身体的温热,一点点从受伤处流失。 我告诉自己,绝不能晕过去,因为那意味着功亏一篑。 我开始强迫自己回忆往事,我三十岁,而我的记忆却只有十五年…… 我记不得我是怎么来到金峰寨的了,听田乔说,他是在一处悬崖下的小河边上捡到的我。当时,我下半身在水里,上半身在岸上,全身都是伤,估计连半条命都没剩下。本是昏迷不醒的,可是田乔说——我在他走近我的那一刻,突然睁开了眼睛。 因为他这段诉说,我心里认为,救了我的人,已经不能算是他,而该是我自己。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我那时睁开了眼睛,他甚至不会弯腰下来,探一探我是否还有鼻息。所以一直以来我对田乔的感激并不是很纯粹。 对于我坠崖以前的事情,我完全记不得了。我的记忆是从伤好以后开始的,田乔的妹妹田筝一直在照顾我。她比我大七岁,长得没有多美,但是笑起来很温柔。 那时候我大约十五、六岁,实在不懂得什么叫喜欢,我感到自己很依恋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她离开我的时间长了,我就会不安。 伤好以后,我成了金峰寨的一员。 那时候的金峰寨也只有二十来人,独据了一个土山头,偶尔去附近的官道上劫持过往的富人。田乔并不是一个好的匪首。在我看来,他太妇人之仁,而且不够狠,经常会放过一些跪地求饶的富商,害得寨里的兄弟时不时要饿肚子。 我听田筝说,他哥哥原本是个读书人,因为被人冤枉,不甘入狱服刑,才拿起刀逃窜了。这样的事情,在风雨飘摇的大珣并不鲜见。 朝廷腐败无能,根本不会花费太多精力,持续不断地去通缉每一个犯人。是以,田乔最终摆脱了追捕,但,他也再握不回笔。 从那以后,他的手上,就只剩下寒光粼粼的大刀。 田筝是个寡妇,身边有个儿子,小孩子随母姓,叫作田颂。田筝照顾我的时候,田颂经常都在一旁,咿咿呀呀地叫娘,一副天真无暇的样子。我并不讨厌这个孩子,因为但凡他出现,田筝便会同时出现。 三年后,我向田乔提出要娶田筝,可他拒绝了。我知道他是瞧不起我,我目不识丁,身上虽有些武功底子,但水平也只一般……她宁愿就这么养她妹妹一辈子,也不愿意让她嫁给我。 诚然,他的这次拒绝对我造成了很大影响,可是我并没有因此全然灰心。我开始在寨里的所有行动中都表现得一马当先,自己私下的时间里,则全部用来练剑,及学习读书写字。 两年时间,我蜕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人。学识、武功、功绩,在金峰寨里,无人可与我匹敌。我想如果我这会儿,再向田乔提亲,她不会再拒绝我了吧。 可这个时候,田筝的病变重了。 她早年丧夫,忧思成疾,这场病因心而起,已经缠绵了数年,到我终于可以娶她的时候,她却已近弥留。 田筝死咽气的那天,我陪在她身边,她跟我说了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她说:“曳凡,别恨。如果有一天……求你,至少放过田颂。” 我答应了她。 又过了五年,涂煜入寨了。 在他来之前,金峰寨已经在我的努力下,发展为千人以上的匪帮。那时,我在金峰寨也算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不过涂煜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一点。 他很得田乔赏识,就连以前很崇拜我的田颂,也和他越走越近。纵然我依旧很自信,但是心中却很难不为此气氛。 涂煜很虚伪,戒备心也很重。 我塞女人给他,试图在他身边安上我的眼线。他开始直截了当的拒绝,到后来,竟干脆以自己口味特殊为由,推拒别人送他的女人。 呵呵,他的这些小把戏,我哪里看不穿?他根本就不好女色! 他让属下弄到院子里的女人,被拖出院子的时候,并没有真的受伤,全是假的。可是我实在没必要揭穿他,姑且让大家以为他是个怪人! 在收买人心方面,他涂煜永远不如我。 他总爱做些因小失大的事,还真是蠢得很! 不过就是几个女人罢了,吹了灯还不都一样? —— 那日,在谭家祠堂前,不止岳卿安看到,我也一眼就看到了瘦小的谭蜜。 哼!她还自以为自己很聪明!以为自己不会被注意到,然所有女人都失常地颤抖,她却表现得镇定自若,她怎可能不引人注意? 田颂和岳卿安差点为她打起来的时候,寨里领头的兄弟都在台上看着。我绝不会错过这个表现的机会,于是我几乎没有犹豫,就将谭蜜收到了怀里。 良禽择木而栖。 我比岳卿安稳重,比田颂稳重,我的地位也比他们都高。我以为谭蜜一定会选我。 但看她走向岳卿安走去时,我的心一下就乱了。 呵呵,太荒唐了! 我会不如岳卿安? …… 使了个小小伎俩,使得谭蜜最终归于我怀。 我心里很明白,其实就算谭蜜走向岳卿安,依照田颂认赌服输的性子,也不会再说什么的。 可我…… 连我自己也说不清那一刻为何没控制住。 为此我得罪了田颂。还必须向岳卿安许于利益,才勉强安抚了他。 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松夜带她走时,我说了声“你是第一个敢拒绝我的人”后,她肩膀抽紧的样子。 很孱弱,好像稍微用力一掐,她整个人就要碎了似的。 …… 细小的背影上,似被倾倒上浓墨,变得漆黑一团。 我的体力濒临底线,思绪也渐渐不再受控制,越来越……凌乱。 这时,我除了能听见“咕咚哗啦”的水声,耳边似同时响起了田筝念词的柔悦声音: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第30节 第36章 慧目 虽是暮春时节,但北地的桃李却是才开放。 一架马车缓驰在落满花瓣的黄泥路上,整个轱辘上都沾满了花水汁液。 春风时不时撩开马车窗户的侧帘,将夹带着甜香的空气送进窒闷的马车内,大大纾解了几人赶路的艰辛。 谭蜜坐在车里,心思依旧沉浸在四更天,同涂煜分别的那一幕中。当时,她都反悔说不去了,想要陪他度过几日后那一劫。可涂煜却说她留下会分他心,是以最后她还是恋恋不舍地上了马车。 谭蜜听说金峰寨的兄弟已经全部归入涂煜麾下。 而那些曾经在匪围里做杂役的女人,每人也都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安家费。她们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匪围,也可以选择离开,都再也不是为匪寇服务的附庸品。 这样的结果,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都是皆大欢喜的。 然这其中却不包括田颂,不过几夕之间,他先是得知舅舅田乔死讯的同时,又痛逝爱妻…… 这一场场噩耗使得田颂性情大变。赶路以来,他一路都保持着缄默。 阿苦一会儿给负责赶车的田颂递水,一会儿又问他饿不饿,搞得谭菱在一旁看了都嫉妒了,不解问道,“阿苦姐姐,你为何对田大哥这么好呢。谭菱也渴了,怎么不见你给谭菱水喝。” 谭蜜敲了小姑娘脑门一下,示意她噤声。 听了小孩子的无心之言,阿苦有些难为情。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刚才小女孩的无心之言,肯定都落入了田颂耳朵里。于是为怕他介怀,阿苦接下就不敢表现得太殷勤了。 但时不时地,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摸下装水的竹筒,想递却又最终都没递。 谭蜜将她的动作与神态收在眼底,踌躇着该不该给她和田颂制造机会。但最后还是决定不这么做。 田颂才丧妻不久,在这时候撮合他们,恐只会起到反作用,倒还不如先顺其自然。 . 三日后,四人顺利到达了遥县。 投宿客栈前,未免太招眼,田颂提议他们四人扮成一家人。不过他们四个年轻人,年纪上下差不了多少,是以到底要怎么个扮法,竟成了难题。 他们商讨的结果是扮成四兄妹,田颂自然是大哥,而阿苦,谭蜜,谭菱分别是三个妹妹。 四人捡了家条件中等的客栈住下。 为了方便互相照顾,三个姑娘住在一间,而田颂在住在他们旁边的一间房。 时至傍晚,三个姑娘收拾停当,就准备下到一楼大堂里吃晚饭。 县城的客栈空间狭小而不合理,若一间门扇开着,旁边一间的房门若要打开,就会把这扇门往里驱赶! 正好要出门的谭蜜就这么中了招! 她额头门撞得很痛,人也差点因重新不稳而摔倒,幸好阿苦从后边将她接住了。 这当儿,谭蜜对面房间打开了,一个穿茶白色长袍的男子,将这边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并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一把将藏在谭蜜旁边门扇后的人拽出来,指着被撞得昏头昏脑的谭蜜,朗声道:“静持,嬷嬷从小怎么教你的?姑娘家举止言行都要柔和,你怎么那么大力开门?还不快和人家道歉!” 虽出身贵胄,但静持并非蛮不讲理的小姑娘,看到自己无意举动,给别人带来了损伤,她倒是真的依他哥哥所言,上前几步,客气又抱歉地同谭蜜道歉。 这种事,谁也不想,完全是客栈门子装得不合理,谭蜜明白这个道理,连忙摆手同静持说:“不打紧。” 小小一桩误会,本该就此画上终点。 不料静持忽然拦在了谭蜜身前,像一只小狗一样,伸长了鼻子在谭蜜身上嗅来嗅去,“小姐姐,你身上带得香囊好香啊?里边装得是什么香料呢?你方便不方便告诉我?我也想做一个送给哥哥。” 谭蜜吓得后退,她根本没有带什么香囊!难道……这个小姑娘能在她服了龙酥果的时候,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吗? “静持!不得无理!”白衣男子轻斥了声,就把自家妹妹揪回自己身侧,淡淡向谭蜜点头算作赔礼,即携着静持往楼下去。 谭蜜长出一口气,回身对阿苦和谭菱道:“我们也下去吧。” —— 田颂没有胃口,入住前,已告诉三个女孩子,自己晚上不会同他们吃饭。不过菜上齐后,阿苦还是从饭菜中挑出了几样精致而清淡的,准备等下给田颂送过去。 客栈大堂里摆了约有七八张桌子,东边是账房,与账房相对的则是两处用珠帘阻隔了视线的雅座。 阿苦因记挂田颂,胡乱吃了几口,就说饱了,也不理谭蜜劝她多吃点的话,直接一手端碗,一手端盘就上楼去了。 谭蜜看着她的背影,正摇头的当儿,有个身穿麻衣、头扎白巾的女孩走进儿了客栈。 小二见了觉得晦气,凑上前去哄赶,谁知女孩一下跪倒了地上,大声哭着道:“小哥哥,你行行好吧!我爹他死了,我家房子被我大哥和嫂嫂占去了,我真的……不知道该上哪去了啊!求你收留我,我都快饿死了!真的!特别勤快,多苦多累的活都能干,我不要工钱,就求你赏我口饭吃!” 听见哭叫声,一个身形魁壮的男子从南边雅间里走出来。他走至麻衣女子前埋下腰,欲把女子捞进自己怀里,哪知女子却不愿,后退了半步,道:“这位大哥,小女子只愿出卖劳力,并不卖身的。” 壮汉哈哈大笑起来,“你想出卖劳力?大爷我保管你在大爷身上也一样能卖!” 席间有个年轻男子见女孩被欺负,似是看不过去,他一拍桌子站起身,大骂道:“哪来的混混?!大庭广众之下,怎敢公然强抢民女?还不快放开这位姑娘!” “呿!”壮汉的同伴从雅座中走出,“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其实你和我们有何不同?你现在出来装英雄,心里打着的还不是路见不平——轻松抱得美人归的如意算盘?” 年轻男子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如何见得对方如此挑衅?忿忿上前对着说话的男人就是一拳。 壮汉见同伴被欺负,即刻扔下那名姑娘不管,过来和男子扭打成一团。 客栈老板见事态严重,急忙上前来拉架,可他一个人根本阻止不了三个人的混战,于是很快又把账房先生和小二也招呼了过来。 客栈内一时混乱不堪,大堂内吃饭的几个客人也不吃饭了,全部围上来看热闹。 …… 这际,谭蜜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可她却不是走向围观的人群,而是向账房走去。 穿麻衣的女孩拿到了银子,正欲从账房内走出去,不想一回身,却看道一截纤细身影居然堵在门口! 她瞠目结舌地望着谭蜜,不可置信地愣了好一阵,才想到要推开她逃走。 谭蜜自然不会让她逃走,她紧紧抱住女孩,并大喊:“快来人啊!有贼要偷钱!” …… 官衙的人很快赶到了客栈,将假装卖身的女孩、青年、挑事的两名男子全部带走了。 客栈老板及在场客人已经醒悟过来——这是一桩以偷窃为目的的骗局。 打起来的三个男子都是托,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吸引众人的视线,留给那个假装卖身的女孩去偷钱。 谭蜜的举动为客栈保住了收入,是以在那几个骗子被带走后,客栈老板立刻殷勤上前来,向谭蜜表示谢意,并承诺要免除谭蜜两日的食宿费用。 谭蜜推辞说自己不过出了一点小力而已,叫他不必客气。但客栈老板意思坚定,最后她只得笑着受了。 坐下来刚夹了两口菜,谭蜜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轻灵好听的少女声音—— “小姐姐,你好厉害,不仅身上香,还会抓贼!”静持掀开北厢房的珠帘,像只小麻雀一样蹦跶到谭蜜身边,“你快和我说说,刚才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姑娘是骗子的?” 若不是她哥哥刚才拦着她,她恐早已将自己的钱袋送给那个女孩了。 谭蜜朝珠帘里看了一眼,以为女孩的哥哥会拉她回去,谁知那里边竟久久没有动静。 左不过女孩的拉扯,谭蜜只得说出了自己的见解,“那个穿麻衣的女孩,说是被她大哥赶出来的,那么我就猜想她哥哥大约打过她,就算没有,她风餐露宿了好几天,麻衣怎可能一尘不染?二来,她口口声声说自己‘饿了好几天’,但却话声洪亮,句子讲得极为流利,根本不似个挨饿之人……” 只有真正挨过饿的人,才会知道挨饿到底该是什么样子。 谭蜜徐徐说完,不再多看少女一眼,而是拿起筷子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 伴随着“啪、啪、啪”的掌声,静持的哥哥也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姑娘真是聪慧!” 谭蜜檀唇旁拢起浅笑,轻轻说了声,“过誉了。” 谭蜜不想和这兄妹二人产生太多牵扯,她看谭菱也吃得差不多了,索性为其擦了擦吃得油乎乎的小嘴,拉着她站起来。 “姑娘,鄙人姓孙名昭,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如何?”男子话音里含着笑声,松松淡淡,但眉宇间却隐着一股不寻常的霸烈之气。 “我叫孙静持,小姐姐,我也想和你交朋友。”小姑娘亦上前半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梅曳凡暂时……那什么了,就先拉酷帅狂拽霸的孙昭出来溜一下。 下章谭蜜他们就返程了,等到谭蜜他们回去时,局势会再次,改变。 那个……35、36章明天会合并,然后36的位置添加梅曳凡的番外。具体更上来的时间不定,还要看我速度。^^更了外边会标注。嗯。 第37章 南丰 “两位姓孙,又是檀州口音,言表出众,莫非是檀州孙氏?”田颂不知何时从楼上走下来,挡在了谭蜜前面,“我们兄妹都是来自小户人家,贵兄妹身份非同一般,我们恐怕高攀不起。三妹,走吧——” 谭蜜应了声,不等孙氏兄妹有何反应,即牵起谭菱跟随田颂上楼。她不知道田颂的推断是否合理,但从他这一席话,谭蜜感到田颂好像长大了。别说,他这强硬的回绝方式倒真有几分涂煜的影子。 回到屋里,谭蜜发现阿苦正窝在床的最里面低声哭泣。 谭蜜轻轻拍了她一下,问她怎么了?阿苦呜咽着说没事,只是心情有些不好。 谭蜜心道一定和田颂脱不了干系。她知道再问下去也没结果,故叹了口气,拉阿苦起来说话。有谭菱这个活宝在场活跃气氛,阿苦很快就破涕为笑。 —— 因不便同阿苦他们解释自己回谭家取龙酥果的事情,故第二日,谭蜜只让他们留在客栈等候,独自前往了谭家。 说来可笑,她虽在谭家生活了十五年多,但由于只出过一次谭家,也还是被金峰寨的人拐走的那次。而在那之前,她并没有出过谭家大门,是以她并不认得去谭家的路。但幸好遥县县城不大,谭蜜一路跟人打听着打听着,并没耗费多久时间,人就已经站在谭家大门前了。 过来途中,有个热心的老妇人告诉谭蜜,谭家人一夕间死了太多人,戾气太重还闹鬼,让谭蜜别去。谭蜜哭笑不得,心道自己怎可能不去,别说闹鬼了,就算被官兵占领,她也得想办法进去。 不过她倒是还要感谢这个闹鬼的传言。因着这个传言,谭家并没有被乞丐占领。而且她娘曾住过的院子,仅是家私和物什被拿走了,地上大部分龙酥草尚且保存完好。 谭蜜从身上取出一个布囊,蹲到地上,轻轻用手摇动干枯的草穗,让一颗颗饱满的果实落到自己手里后,才装入布囊里。很快地,她装满一个布囊。然正欲从腰上取下第二个,她却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可能是离的太远,这声音有些像笑,也有些像哭。 谭蜜全身汗毛无不立起。适才那位老妇人神神鬼鬼的劝诫的话,也仿佛在耳边响起。 她吓得战战兢兢地转身,当看到来人竟是孙静持时,微微愣了下,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客栈外的街上逛,看小姐姐你神色匆匆,以为你是有什么要紧事。故才跟着你,想着你等下若需要人帮忙,我也可以顺道施与援手。”孙静持理所当然地说着,面上嫣然笑意,仿若绽放得刚好的月季。 饶是对方这番话看起来符合年龄,动机也无可挑剔,不过谭蜜却依旧不能放下警惕心。 第31节 可毕竟这女孩懂武功,而自己又落了单,她想自己也不能对人家表现得太有敌意,故淡淡道:“姑娘有心了。” “姐姐跟我客气什么。虽然昨天那个凶男人,不同意我们做朋友。但我心里却是把姐姐视作朋友的。”孙静持恬然一笑,接着从地上连根拔起一株龙酥草,好奇地问谭蜜:“姐姐这是什么?刚才我看你好像在收集里面的紫色果实?” “这……”谭蜜眼珠在眼眶里打了圈,临时编出了套说辞搪塞孙静持,“前两年,我曾被卖到谭家,成了服侍住在这儿的柯夫人的丫鬟。夫人对我很好,最后看我思念家人,还把我的卖身契撕了,送我出谭家。 我听说谭家被匪人所灭,夫人惨遭不幸,故才特来收集这种子,准备将夫人喜爱的草,种到我家乡的院子里去,以此来怀念夫人当年对我的恩情……” “原来是这样!”孙静持眼圈和鼻尖都有些发红,“这位夫人是好人,姐姐也是有情有义的人。静持真是没交错姐姐这个朋友。” 谭蜜心里擦了好大一把汗,这姑娘竟还真的把她当朋友了…… 尴尬地笑了下,谭蜜道:“我还要回去和哥哥他们汇合。那个……姑娘你知道的,我哥哥不太喜欢你和你哥哥,所以我就不同你一道回去了。” “那好吧。”孙静持眼里有些失望,但想到昨天客栈中不快的一幕,她倒是没有再纠缠下去。 —— “静持。” “哥哥,你怎么也来了?” 谭蜜刚一走出院子没多久,孙昭就在院中现身了。 “不止我,柳先生也来了。” 一个三十多岁,目光炯炯,面容英俊的男人从孙昭身后走出,他朗朗笑了声,颇为怜爱地拍了拍孙静持的头,道:“小静持,好久不见了!” 孙静持眼光灿灿,兴奋道:“柳叔,你怎么会在这儿!” 柳逸欢“嘿嘿”笑了几声,额角虽有细纹,然非但不损其面容的精致,反为他积淀下不少成熟与沧桑,“我来遥县和小昭汇合,顺便来谭家,探访一位故人,可没想到谭家却已经……”他连连摇头。 孙静持的注意力没放在他的低落上。她轻“咦”了声,道:“奇了奇了,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是来探故人的?刚才我的一个朋友,也说是来探望曾住在这座院子里的夫人的。” “哦?”柳逸欢有些诧异,“她是这夫人的什么人?” 孙静持:“也不是什么特别人,只是说前两年曾服侍过这位夫人。” 柳逸欢讶异,“前两年?!” “先生可有哪里不对?”孙昭问。 柳逸欢捋着下颌青须,半晌方淡淡笑了声,道:“前几年时,我逃难时,曾隐匿在谭家,做过一段时间的教书先生。据我所知,住在这里的那位夫人已经死了快要十年咯!”柳逸欢狭长凤眸微挑,促狭道:“所以,小静持,你那位朋友侍奉的难道是鬼?” 孙静持不寒而栗,感觉自己被骗了,心里很是失望。她从小饱读各类旁门左道的书籍,但涉世未深的她,到底不懂人心。 孙昭这位严厉的兄长,这下了可逮到了机会,他顺着柳逸欢的话,开始谆谆教导孙静持——不要轻信他人。 孙静持听得不耐烦,急忙寻了话题,同柳逸欢道:“诶?先生该不会来探访的是你当年的相好吧?沈姑姑,知道了可是要吃醋的哟!” “机灵鬼!”柳逸欢笑道:“不是什么相好的,是一位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当家我以为你姑姑她死了,意志消沉,萌生了死意,是那个小姑娘告诉了我要活下去……故若不是她,我恐不会和你姑姑有今日了。” “哦!她叫什么呢?” 孙昭挑眉,不悦道:“人都死了,你还管她叫什么!”说完率先几步往院口处走。 孙静持和柳逸欢紧随他其后,柳逸欢看孙静持不开心,末了,也只好哭笑不得地告诉她,“她是谭家排行第四的小姐,名字叫做——谭、蜜。” 孙静持没听清楚,咯咯笑起来,“好怪的名字!这世上居然有人叫糖蜜!” 柳逸欢微怔了下,轻笑,并没纠正孙静持的错误。 ** 谭蜜没想到她从黛妃崮外的兵营去谭家仅花了三日,而回到涂煜身边却花了十五日! 那日她从谭家回到客栈,涂煜派来的人就现身了。 他们受了涂煜嘱托,一方面要暗中保护他们几人,一方面则负责在谭蜜从谭家归来后,出面稳重谭蜜、田颂等四人,尽可能地拖慢她们的回程。谭蜜知晓这是涂煜的体贴,怕她回去得太早——身处险境,但他这种做法却没能让她痛快。 短短半月归程中,她饱尝着担忧和思念的双重煎熬。 四人并没有被带到兵营或黛妃崮,而是被涂煜派来的人,直接带到了南丰城。 大珣的最高地域单位是州。北地有三州,由北至南依次是辽州、坦洲、垠州,黛妃崮是由坦洲进入垠州的重要门户,位置险要,却是南丰的卫城。其各方面拿来和南丰比较,都是逊色一大截的。南丰隶属垠州管辖,南边与直属皇权管辖的捷州相接,战略意义非凡。 谭蜜不懂这些,但以前在谭家的时候,她经常听那些走南闯北的采办小厮说起——南丰的繁华。 据说,京城老字号秘法制作的各种干货、点心,南地出产的上等胭脂、丝绸,甚至东边来的各色精致小玩意儿,皆能在南丰寻觅到。 是以这些年,在谭蜜心里,南丰基本等同于天宫,是神仙才住得的地方。 穷她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来到南丰。 不过当她坐着的马车驶入南丰城,真切地听着马车撵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咯咯响声,她竟没兴趣探出车外看一眼…… 此刻,她心心念念的惟有涂煜一人。 —— 都督府。 谭蜜等四人一踏入宽阔敞亮的院落中,就听到了自正厅中传来的争吵声。 “依我看啊,南边孙家,自称上将军,那咱们就叫天将军,总之非压过去他们去不可!” “不可不可,孙家根基繁厚,我们当家的却是初掌军权,若这样直接叫作‘天将军’,恐会留给将士们好大喜功的印象,不易安抚人心!依岳某看,还是权且称都督的好!” “欸!爹、岳军师你们别争了!还是问问涂兄的意思……” 最后说话的年轻男人,看到走进屋的四人,后话不由卡在了喉咙里,扫视了下四人,他的目光最终落定在谭蜜面上,“在下宋琦,不知姑娘是……?” 谭蜜根本没顾上理宋琦,径直朝坐在深处、拧眉闭目的涂煜施施然走过去,沉声唤:“当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新居 涂煜睁开眼,看向谭蜜,眼波微曳,“回来了” 谭蜜重重点头,刚欲走上前去,忽有一女孩从侧门进入,手里还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涂煜,你看小灰今天精神了不少。” 女孩抬头看见谭蜜,愣了一下,继而眼光又飘向自己没见过的三个人,田颂,阿苦,谭菱,最终眼光同样定格在离涂煜最近的谭蜜身上,她转向涂煜,微笑问:“这位是……” 女孩适才看谭蜜的间隙,谭蜜也在打量女孩。她发现女孩比自己高了不少,身量匀称细长,瓜子脸,皮肤是蜜色,大眼睛炯炯有神,身穿一身束腰窄袖的泼彩裙,人长得靓丽出挑不说,周身还散发着一种英姿飒爽的气韵。 谭蜜不知怎的的就不自信了,下意识得往后退,见涂煜久不作答,她眼里光更是黯淡下去,嗫嚅:“我是……服侍当家的丫头。” 田颂看不过去眼,冷哼了一声,盯向谭蜜后背,心里嗔怪她怎么这么胆小,居然连正大承认她和涂煜的关系都不敢! 涂煜站起身来,当着众人的面,走到谭蜜身边,面向抱兔子的女孩,目光含笑,“司徒姑娘,你见谅,舟车劳顿,她坐车坐得头脑不甚清醒了。” 田颂终于忍不住了,跳出来,不忿道:“涂大哥,你胡说什么呢!” “怪不得,”司徒萱顺着兔毛,两颊现出粲然笑意,“我还寻思这婢女,怎会如此不懂礼数,上来就往主人家这边凑,原来是傻了……” 谭蜜手心攥紧,腮帮子也有点哆嗦,转身就想离开这里,谁知道还来不及转身,腰已被涂煜牢牢禁锢住。 他这是干什么呢?有了新欢,不想承认她就算了,还真要让她扮成侍女——讨这位司徒姑娘开心? “你说的不错,她人是傻,要不怎会说自己是丫头?”涂煜嗔睨谭蜜一眼,眼里有薄怒也有宠溺,“所以司徒姑娘误会了,她叫谭蜜,是涂煜未过门的妻子。”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人的反应皆是精彩得很。 谭蜜瞪了涂煜一眼。不过适才她心里升出的那些苦涩、委屈,竟都被他这句话驱散一空。 司徒萱看谭蜜的眼神变得微妙,她仅说了声“冒犯了”,随即抱着兔子匆匆离开。 —— 因涂煜还有事要商议,谭蜜他们被人先行带去住处。 涂煜很体贴,把谭蜜、谭菱、阿苦安排了一个院子里,谭蜜住在中厢,而谭菱、阿苦则分住东厢、西厢。田颂则另有去处。 进门,就有股果香味儿扑鼻而来,一半香甜一半酸苦,味道清新,一点也不腻,谭蜜闻到了,只觉神松意弛,极是受用。 “姑娘,把包袱交给小荔吧。”眉眼灵秀的小丫头,接过来谭蜜递来的包袱,提着裙子就要迈出门槛去。 “欸——你要拿着我的包裹去哪?”谭蜜不解。 小荔笑了下,“爷吩咐的,让小荔等姑娘过来了,就把您的包裹直接扔掉。” “扔了?那我穿什么?” “姑娘,你看——”小荔将谭蜜的破布包裹暂且放在桌上,领她来到柜子处,先是推开高柜的柜门,露出里面放得花花绿绿的女服,又打开低矮的斗柜,露出里面的朱钗环翠。 “这些东西……是……?”她吃惊地望着小荔。 小荔笑道:“前几日,爷特令我们去为姑娘置办的,都是按爷给的尺寸买的,但小荔看姑娘……姑娘好像也不像爷说的那样瘦嘛!” 涂煜是个男人,就算抱过谭蜜很多回,可到底也比不得同为女子的小荔,能将谭蜜的身形看得更分明。 谭蜜被她说得有些脸红。 小荔继续道:“姑娘要不先试试,不合适我们再去置办新的。” 谭蜜摇头,“尺寸不合适,可以改,不必再浪费钱了,” “姑娘真好打发,不像那位司徒姑娘。我听我那服侍她的姐妹说,她一会儿嫌床铺的不好,一会儿又嫌茶不合口味……” “司徒姑娘也住在这都督府里?”谭蜜话出口,因怕自己的目的显露得太过明显,急忙又补了句,“那这都督府里还住着谁?” 小荔一看谭蜜就是不清楚现下的形势,于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详尽地告诉了谭蜜。 原来住在这里的曹都督,因惧怕涂煜攻城,主动带着自己夫人弃城逃了。涂煜几乎是不伤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地势险要的南丰。然后涂煜进城的第二日,司徒萱就来了,她身份尊贵,乃是雄踞东方三洲的川王的爱女。 谭蜜听完心里却还是有疑问,她走前,涂煜不是还服从司徒桀吗?现下在南丰,他又怎会独自称大呢?那司徒桀哪去了? 小荔不懂这些,谭蜜知再问她没有结果,于是决定等涂煜闲了,再详细问问他。 —— 谭蜜在小荔服侍下,洗完一个热水澡,换好身新衣,便有人过来喊谭蜜去涂煜那里吃饭。 她本想带谭菱、阿苦一起去,但阿荔告诉她,等下会有人将饭菜送到她们房中,不用她再费心。 谭蜜通过阿荔的暧昧笑意里看出,这餐饭想必是她和涂煜两个人单独吃,是以她也没继续坚持下去,起身随人往涂煜住处去。 …… 涂煜忙完,一进门,就看见背靠门而坐的谭蜜。 第32节 她似是比起刚入匪围时,丰腴了一些。阿荔她们出去给她买的这件衣服略微有些紧,将她上身的曲线勾勒得很明显。她的头发别向一侧,露出一小端白皙的后颈,很像削了外皮的新笋,不,比笋要嫩,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 阿荔见涂煜的人,正欲提醒谭蜜,涂煜却提前对她挥了挥手,让她先退出去。阿荔鬼鬼地笑了下,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外,涂煜走到了谭蜜身后。 他站在她身后,手臂正要落下,不成想身下的小姑娘却灵巧地躲开了。她“嗤嗤”笑了,欢喜道:“早就发现你了!” 涂煜眼里带着酌亮的笑意,拉过凳子来,在她旁边位置坐下。 她好笑地望他,“这么大张桌,你挨我这么近干嘛?” 涂煜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下,嘴角抿了下,道:“有个女人对自己的归属似乎不是很明了。是以涂煜觉得——很有必要坐近点,让她听清楚、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谭蜜闻言,反常地收回了神色,拿起筷子,端起碗,开始不紧不慢地吃饭,不再搭理他一句。 “怎么可就生气了?”他笑,夹了一块松鼠鱼放在她碗里,挑的是肉质最为鲜美的鱼腹位置。 她长而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唇角还沾着一粒米,不甘心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了?” 涂煜扁了扁嘴,想起她好像确实没说过要嫁自己,她只不过答应了要永远跟着他罢了。 “而且,那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干嘛那样捉弄我?”她嘟起小嘴的时候,那粒米从唇角掉到了她前襟上。 涂煜注意力全在米上,就没太能注意谭蜜说的话,他伸手欲摘下米,可是谭蜜却误会了,急忙往后躲,“你,你想干嘛啊?” “你这里掉东西了?”他拿下米在谭蜜眼前晃了下,弹开,坏坏道:“不然你以为我要干嘛?或者,你想让我干嘛?” “……”谭蜜脸红了。 他却又扳起了面孔,道:“那会儿,我说话故意大喘气,是我生你的气。谭蜜。气你对我没信心。气你对自己没信心。” “司徒姑娘很漂亮,身份又尊贵,我……”她不敢看他。 “你比她漂亮多啦,而且她凶巴巴的,哪有你可爱,嗯?” “我不信,你骗我。”谭蜜心疑,自己怎会比司徒萱漂亮呢?难道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说到这个话题上,涂煜“呿”了声,微有些不喜,沉声道:“你没看宋琦那小子看你看的眼睛都直了?” “对……不起,”谭蜜倾身,小心观察他脸上的表情,“我不知道他在看我。”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他哭笑不得,“这又不是你的错。” 她懵懂而羞怯地望了他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你……你不是说我是没过门的妻子?别的男人盯着我看,我应该回避才是。不该丝毫没有察觉……” 涂煜听她这话,心里乐了。 刚还不承认的小女人,原来早已经把自己这句话放进心里了呀。 . 作者有话要说:  偏甜?下面考虑小虐一下。 第39章 备礼 一餐饭,涂煜将谭蜜不在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了她。 原来所有事情的起源竟和她谭家有点关系。 她三哥在青楼喝花酒时,曾想强要一个清倌人。黛妃崮守将宋友鹤之子宋琦,当时刚好也在那家青楼中。宋琦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男人,看不惯谭三公子所为,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忿忿离去的谭三深觉受耻,便从家里搬了救兵,仗着人多,暴打宋琦后,将他关押进了自家地窖! 宋友鹤原就与涂煜有私交。宋琦失踪后,他便托付了涂煜帮忙查找儿子下落。 涂煜通过多方打听,最后查探到宋琦被羁押在谭家。于是趁着两帮合剿谭家之际,将他救了出来。这,也是当初,两帮人在谭家祠堂前分女人,涂煜为何没有及时出现的真正原因。 宋友鹤感念涂煜救子之恩,于是生出了投奔之意。涂煜接受了他的好意,并与之联合演了场戏——他们假意放司徒桀过城,实际上却是瓮中捉鳖,趁机将司徒桀斩杀于刀下。 司徒桀为人刻薄残暴,寡恩少德,他这一死,他手下副将见识涂煜厉害,便带着八万人马投奔了涂煜。 之前,在黛妃崮外编整几千金峰寨的男人为编外军,尚且花费了好几日时间。这回要将原司徒桀手下的八万人、宋友鹤手下的一万人,及南丰城的五万人汇成一军,更是件短期内不可完成的坚决任务。 是以自谭蜜住进都督府后,并不是每日都能见到涂煜。不过每隔三、两日,涂煜便会请她去一同吃饭,或者抽出一、两个时辰陪她。 司徒桀覆灭后,涂煜连吞两城,据领南丰后,便不断有北地的零散匪帮、义军等前来投奔。如此下来,他手下势力不断得到扩充,南丰军阀实已成为北方最重要的势力。 没过多久,既川王之女司徒萱住进都督府后,紫麓军也向南丰城——派来了使者,而来人正是有玉面站鲤之城的——刘长夙。 至此,代表东方势力的川王与代表西部势力紫麓君皆向涂煜示好。中央朝廷这方面,大司马胡肆因怕涂煜会乘胜作乱,挟令现傀儡皇帝——司徒商册封涂煜为南丰都督。 有了官方的名号,涂煜这个都督的位置就算坐实了。 不过放眼大珣,占据南方的孙氏对涂煜的态度始终晦涩不明。涂煜占领南丰一月以来,他们竟连贺函都未曾送来一封。 田颂意识不妥,便将他们曾在遥县遇到孙家兄妹的事,告诉了涂煜。 涂煜说不打紧,孙家的事可暂时放一放,不过特意嘱咐田颂不可将孙家兄妹具体的身份告知谭蜜,省得她操不必要的心。 …… . 春去夏来,北地的白天越来越长,天气也一日热过一日。不过人只要呆在屋里或阴凉地,不剧烈行动,也并不会出汗。 这日,谭蜜碰巧经过司徒萱住的院子门口,余光无意瞥见她院内空地,堆了不下二十个纸鸢架子……游廊中撑着一张矮几,司徒萱正坐在旁的厚软的垫上,手里捉着管小号毛笔在纸鸢上描绘着某种图案。 她描绘的极是认真,目光时刻追随着笔下墨迹,不曾偏移,嘴角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 谭蜜看了阵,正要离开——屠风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把她叫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姑娘,可知道司徒姑娘在做什么?”屠风问。 谭蜜微微莞尔,“纸鸢。” 屠风看她不以为意,不禁面带焦急地又问:“那姑娘可知她做给谁的?” 谭蜜想了下,眼里亮了亮,“涂煜。” “姑娘……”屠风惊讶,“你……你怎么知道的?” 笑了下,谭蜜道:“若不是涂煜,你也不会特意和我提此事了。” “那姑娘打算给主子准备什么?”涂煜被封都督后,屠风他们便换了敬称,然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喊都督,而是改唤“主子”。 谭蜜不解望着他,“我?为何要给他准备……” “唉!我就知道。再有五日即是主子的生辰,姑娘千万别错过了,咱可不能让那司徒姑娘独自在主子面前表现啊。” “这样啊,多谢屠大哥提醒,他没告诉过我生辰,若不是你说,我,还真不清楚。” 屠风嘻嘻笑了声,大咧咧地道:“你别怪主子,我估计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又怎么会和你提此事。” 谭蜜点头,搜肠刮肚想了一遍,自己二十日前,帮涂煜改过几件不合适的衣服,十来日前,给涂煜做了鞋,六七日前,又送了涂煜几枚亲手编的剑穗……是以现下她实在不知道,还该送他些什么好了。 谭蜜只好问屠风:“屠大哥,你可有何好主意?” 屠风贼兮兮瞥了眼正开心描画纸鸢的司徒萱,收回神色,同谭蜜道:“我和主子都是洛州人,司徒萱也是。在我们洛州呀,有个风俗就是送纸鸢。女子把亲手做的风筝放起来,交到心仪的男子手里,再由这名男子将风筝收回来,就代表这名男子接受了女子心意。” 司徒萱对涂煜的意思,这一月来,谭蜜看得通透。虽她不晓得司徒萱接近涂煜的目的,到底是真心还是出于利益,不过她确定涂煜的心意是向着自己的。 故她不介怀,反而问了屠风一个很跑题的问题:“那她做这么多,涂煜收得过来吗?” “嗨!姑娘,你还管她这个呢!”屠风鬼笑了下,煞有介事地道:“我们还有个风俗,比司徒萱这个更狠更厉害……姑娘,你要不要听来照做?” 谭蜜扶额,忍俊不禁地笑道:“欸——好吧,不过屠大哥,你们洛州这方面的风俗,倒还真多呐……” ** 涂煜与众人在前厅议事结束后,他走到门口,正活动僵硬的脖子,便看见司徒萱的心腹丫头木月走了近来。 木月:“都督,我们小姐有要事请您过去一趟。” 今日结束的早,涂煜本是想去看谭蜜的。 不过司徒萱极少单独见他,之前几回皆是谈合作的事。涂煜想反正司徒萱与谭蜜住得不远,和她商量完事,再去看谭蜜就是了。 离司徒萱所住独院还很远时,涂煜便瞧见了天上飘着一团好像彩色云朵的纸鸢,走近些,他看出那上面竟然画的是一副画像,五官轮廓与自己倒是肖似。 涂煜心里正奇怪时,看见刘长夙迎面朝自己走来。 刘长夙今日穿了身雪青色的长衫,头上扎羽冠,腰间垂青玉,清俊风流。 涂煜眼睛微眯,其内有淡淡的光浅动,“刘先生,这是要往哪去?”其实他心中更想问的是——打扮得这么好看,你这是要祸害哪家姑娘去…… 涂煜想,当初他把这厮的住处安排在了离谭蜜很远的地方,真是再英明不过的抉择了。 “上次随涂兄、岳军师尝过一次芳鲜楼的佳酿,刘某久久不能忘怀,正打算再去品尝,涂兄现下若有空,不如跟在下同往如何?” 原来他是馋酒了。 涂煜笑赞了几句芳鲜楼酒、食确实不错,才有些自嘲地笑说道:“都督府内人皆知涂煜惧内,这段时间忙碌,已冷落某人好几日。今日难得空闲,正打算去负荆请罪。就不赔先生喝酒了。这样吧,不如涂煜改天再做东,与先生不醉不归。” “哦?”刘长夙形状好看的眼底藏着狡狯,他抬头望了下那朵“彩云”,别有用意地道:“那都督是要去见谭姑娘还是……司徒姑娘?” 涂煜微怔了下,唇边拢起抹笑意,并未答他什么。 …… ** 时间充裕得很,谭蜜早就将给涂煜的生辰礼准备好了。但昨日傍晚,她发现不好好吃晚饭的谭菱,竟把自己准备给涂煜的东西全部消灭了。 不知者无罪,谭蜜也没怪谭菱,可东西毕竟没了。她只好点灯熬眼,重新准备一份出来。 她这人心思拧,听信了屠风说什么一定要亲手准备才好,故怎么都不肯接受阿苦、阿荔她们帮忙,愣是一个人傻傻地拿着小铁锤,敲敲打打了一夜。 临到天亮时,谭蜜累坏了,竟坐着睡着了。 阿荔看着不忍心,将谭蜜扶到床上,又想涂煜肯定一时半会儿也忙不完,便没有太早叫谭蜜起床。 谭蜜醒了,大呼迟了。 匆忙洗漱后,她换上了件前改良过的阔袖齐胸襦裙。裙子是立式领口,其上绣有简洁的蝶形图案,胸线以下的底裙外则又缝缀了一层细薄的纱层,极为别致。谭蜜穿上,人显得更加妍丽灵秀。 赶到前厅没见到涂煜,谭蜜一听人说,涂煜被司徒萱的丫鬟木月唤去了,于是捧着琉璃盏,急忙忙地往司徒萱那里赶去。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看到那样一幕…… —— 司徒萱今日一身红衣,丰润墨发被分成两股,垂在身后,其上分别以珍珠与翡珠串成的链子缠绕。她面上特意施了薄脂,顾盼神飞间,愈显其容貌俏丽。 涂煜一出现,司徒萱便将一大把纸鸢的线柄从丫鬟那里接过来,抱到自己怀中。 第33节 涂煜稍愕,随后也不扭捏,大步朝司徒萱走去。 司徒萱望定涂煜,脸上没有半分少女表白的娇羞,反倒是坦然而自在的,“涂煜,自我来到此处,你就知道我是代表川王府来与你结盟。” “川王殿下对在下的看重,涂煜又怎会不知。”他嘴角勾着,面色平静地回望司徒萱。 司徒萱见他痛快,也不兜圈子,“单是看重还不够,你要想让我们相信你,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是你入赘我们川王府!不过你放心,我知道你有你的骄傲,不如这样吧,”司徒萱顿住,柔媚地笑了下,才继续道:“我会说服我爹,你不用入赘,只娶我为妻即可。” 话歇了,司徒萱人走近涂煜,微张开了怀,脸上挂着期待神情,信心满满地等待着涂煜给予她回应。 涂煜许久都没有动作,致使场面有些僵持。 司徒萱等得不耐烦,秀眉微微颦起,正欲放弃时——涂煜却以一种特殊的手法,在不碰触她身体分毫的前提下,将所有的线柄接了过去。 司徒萱长舒了口气,然后,得意的目光擦着涂煜的侧脸,望向那立在院口的落寞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比较虐无能,所以别担心,也就是这样的小误会,淡淡虐一下。 另外有点事,明天、后天存稿箱都会帮我在晚上20:00准时发文。 § ^_^ § 第40章 桃仁 飞扬在天上的纸鸢,从一个人手中交到另一个人手中,寓意着女儿家愿意将自己的心交由一个男人管、愿意将自己的终生幸福交托给这个男人。 司徒萱特意选在涂煜时辰这日,为他准备下这份礼物,意思再明白不过。首先,她想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她对他的心意是真的,并非只是出自一桩政治婚姻。其次,她尊重他,也有信心成为一个好妻子。 不过,饶是她面上表现得镇定自若,志在必得,可因涂煜之前将对谭蜜的心意说得那么死,她心里对他的答案其实并不肯定。 这也是为何她在一开始,就会提及结盟的事。她希望涂煜可以从利益的角度上,从新考量自己的决定。 不过,她现下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因为不仅涂煜选定了她,而且老天还让谭蜜在这个时刻出现,巧合的将涂煜接受自己的全过程看进眼里。 其实谭蜜在司徒萱眼里,一点也不讨喜。她觉得她既不会撒娇,也不太会说话,人看起来也有些木木的。 性格不好,倒也罢了。关键是她根本没有足以匹配今日的涂煜的身份。 “都督,你怎么能……!”说话的是陪同谭蜜站在院口的阿荔。 涂煜闻声,立即转身,看到就是谭蜜白着一张脸,责备地看了阿荔一眼后,抱着琉璃翟转身离去的背影。 涂煜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不然他怎么从她背影里读出了些决绝的意味? “司徒姑娘。”涂煜并没有去追谭蜜,而是望着司徒萱。 司徒萱眉开眼笑,笑容灿灿地望着涂煜,“嗯,我听着呢,你说——” 涂煜唇角掀了掀,神情倨傲,“我想你误会了。涂煜想与川王殿下结盟,那是因为涂煜敬重川王殿下是一方豪雄,也有君子之义……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日若然川王殿下若能登顶巅峰,涂煜相信他会是个好君主。 但从川王殿下那里来看,涂煜也绝不该是庸才。二十日内,连夺两城乍看是侥幸。但谁又知晓,涂煜为杀司徒桀,为铺就这条后路,准备了多少年?下了多少功夫? 与涂煜结盟,殿下是百利无一害。川王若信任涂煜固然好,若不信任涂煜,也实在不打紧。 姑娘和涂煜都犯不着赔上自己的终生幸福,来做这笔买卖!是以……” 他抿唇笑了下,将内力灌注在指尖,以纯熟、潇洒的手法轻松扭动了下线柄。纸鸢的线便顷刻连根断掉,天上飘飞着的“彩云”失了桎梏,四散而去。 “以后请姑娘别再自作聪明,也不要再做这样的蠢事。”他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徒留司徒萱一人立在原地。 良久。 司徒萱的目光从涂煜消失的地方,一点点移到了天空上。 望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天空,司徒萱嘴角渐渐地漫起一抹冰冷笑意。 —— 谭蜜回到房里,就自里间落下了门栓。 阿荔气喘吁吁地在门外担心地轻拍门时,谭蜜声音平缓地告诉她没关系,只想单独静静,阿荔便只好退下了。 比起涂煜接过线柄那一刻,更让谭蜜触动的是司徒萱说的那一席话。 司徒萱之所以那样闪闪发光,不外乎她身后所代表的是川王。 现下,涂煜手上有近十五万人马,而川王手上的人马却是涂煜的两倍,并且那是一支出了名的精锐之师,威力远远超过涂煜这只拼凑在一起没多久的队伍。 当初涂煜不过小小匪首,而如今的他已是一方之主。爬得越高,危险越大。是以谭蜜想,川王若能接纳涂煜的话,那肯定是件只利不弊的好事。 “嘭、嘭……”门上响起敲门声,不急促但连贯,谭蜜熟知这样节奏的敲门声是来自谁人,她定了定神,方起身去开门。 放下门栓,她转身走向一侧茶案。屋外人是自己主动推门进来的。 第一眼涂煜看见的仍旧是谭蜜的背影。 她今天这件裙子很好看,头上插的饰物与之相得益彰,衬托得她仙姿渺渺,宛如一串洁白无瑕的海棠花,清新脱俗。 他看得心头一荡,忍不住轻轻从她身后拥住,“我拒绝她了。” 谭蜜发出“呵” 的声音,好像是在叹气,也好像是在淡笑,过了一会儿,她把他抱在自己腰上方的手摘下去。 他有些茫然,回抱回去又不妥,只好柔声哄:“别气了,好不好?” 涂煜本身就不太了解女儿家的心意,再加上谭蜜又和其他女孩不同,他不能拿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经验,去判断谭蜜。 大多时候她会直接说出的想法,但余下时候,她不说,他还真参不透。 谭蜜久不言,涂煜只好岔开话题,“阿荔刚刚告诉我,你给我准备了生辰礼。还不快拿出来,给我瞅瞅。” 谭蜜怔了下,将桌上的三色玻璃盏双手递给涂煜。她本来还准备了一套像模像样的贺辞的,只不过经过适才那一幕,她没心情再说。 涂煜打开盖子,看见这支个头不小的玻璃盏里,堆满的个头统一的胖胖桃仁后,他怔了好一会儿,方牵起她的手,道:“谢谢。”声音竟有些打颤。 “嗯。”谭蜜目光望在他脸上,却好似穿过了他。 涂煜看她情绪不高,瘪嘴揶揄道,“别老‘嗯嗯呀呀’的,谭四小姐,你就不能给点欢快积极的反应?” 他每次对她不满,或者逗她的时候,总会拿“谭四小姐”这个称谓开玩笑,但实际上,她以前不是小姐,现在就更不是。而且就算是,她这个“小姐”,跟川王的千金相比,也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他知道谭蜜不是个爱随便吃醋的人。 就像前段时间,酒席上,有客人醉了,把女人往他怀里推的时候,她都可以满脸的不在乎。 今日不过目睹司徒萱对他献殷勤,怎会就如此低落?他不明白。 “其实你不必顾虑我。”她的声音反常的沙哑,像是从鼻中发出,又像是隔了几层帷幔和他说话,听起来又遥远又不可捉摸。 “什么意思?”他脸上笑没了。 “娶她的话,你不必顾虑我。”她鼻子已经很酸很酸了,但还是尽量以镇定、平静的口吻同他讲话。 涂煜头上仿若罩了层厚实的黑云,脸色特别黑,他道:“你听好了!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娶她。” 更何况现下我还有你…… 谭蜜眼神终于聚焦,不可思议地望涂煜。 “傻子。”他把她拥到怀里,“如果这天下,所有人皆以利益来衡量一切事情的话,你记住,那至少还有一个涂煜是不同的。” 他想做的事情终会办到,但他不会牺牲自己,更不会委屈谭蜜。 “可是……司徒小姐她很好,也很适合你。”她怏怏地陈述自以为是的“事实”。 手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下,“适合我?”涂煜摇头叹气,“你为何总站在我的角度想,嗯?谭蜜,你偶尔自私一点,我大可不用总这么担心你。” 她默望他片刻后,点头,目光里透出纯真与感动。 涂煜见她恢复常态,笑了下,道:“送桃仁的风俗可是屠风告诉你的?那他可告诉你与之相关的一句话。” 谭蜜摇头表示不知,问他是什么话。 “‘终日劈桃穣,人在心儿里。’屠风他们经常念叨我小心眼,其实我是对他们要求严格。但现下想想他们也没说错,我的心确实小——它只容得下你一人。” 他赤^裸^裸的表明心迹,另谭蜜羞红了脸,她默了片刻,踮脚,嘴巴凑到他耳边,轻轻告诉他, “我也是。” —— 涂煜赶到前厅时,岳卿安正在厅中不安地徘徊。 涂煜:“岳大哥如此着急让我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都督,属下收到消息。梅曳凡的姬妾鸣阑,突然不见了。” 梅曳凡失踪后,涂煜倒是没有为难他的那两个女人。他给了他们银子,让她们自行决定去留。结果柳蓉拿了涂煜给的银两离去,而鸣阑则坚持住在原来的院子里。 “会不会是她自己突然想通了,走了?”涂煜问。 岳卿安摇头,“据探子回禀,鸣阑走后,她所住屋中混乱狼藉,而且她是连夜离开的!” 白天离开,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无疑更加安全,而鸣阑却选择晚上离开,而且走后屋里还那么乱,这说明她走得十分匆忙。 那日岳卿安在谷中,派人顺着河流中、下游搜寻梅曳凡尸体,却一无所获,故他和涂煜判断梅曳凡没死。 现下鸣阑诡异失踪,肯定和梅曳凡脱不了关系的。 涂煜嘴角扯出笑,“这么看来,还真是有人来接她了。” 岳卿安:“要不要派人去追?” 涂煜摆手,“暂时不用。这一来一回,那人肯定早已逃远,我们再派人去也无济于事。你放心,他这一仗败得绝不甘心。故就算我们不找他,他迟早也会来找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阿苦 早上阿苦没有吃饭,谭蜜有些担心,正想要去看看怎么回事,谁知阿苦却先敲了她的门,她手里还拿着枚包袱。 “谭蜜,我要回老家去了。”阿苦艰难地说:“你看我又不是什么小姐,留在这里天天被人伺候,实在也不习惯,还给你们添麻烦。” 谭蜜眉心收拢,一眼看出问题关键,“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是不是田颂有对你说不好听的了?” 阿苦急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小少爷什么都没说。”她低下头去,“是我一厢情愿,这么下去,也挺没意思的,还不如……”眼不见心不乱。 第34节 “你看你,眼睛都哭肿了。还说没受委屈?”谭蜜叹气,“走,我带你找他评理去!” “真的,他就是叫我以后别费心了,不用再给他送东西了。”阿苦抽泣的呜呜咽咽,复又强调,“他真没有说什么,我自己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谭蜜掏出手帕,帮她擦眼泪,“你当初怎么说我的?说我是面瓜,看着就像容易挨欺负的,还说你要保护我呢。结果你自己倒成了面瓜。” 已经拖了好几个月了,谭蜜觉得阿苦有必要向田颂说清楚。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挑明了,田颂也许会直接拒绝阿苦,但正好也让阿苦心里彻底断了念想,否则她就算真的走了,有一天想起自己未尽全力,也会后悔的。 —— 谭蜜带着阿苦过去的时候,田颂刚好在院中练剑。身形矫健的他,眼神沉毅,剑招凌厉,宛如行云流水,毫无拖沓之感,周身隐隐散发腾腾杀气。 田颂的成长显而易见,往日他身上的浮躁和轻佻已去了四分之三,惟余下一分邪气。 余光瞥见有客人到访,停了下来,提剑走来门口,问:“小瘦子你们怎么来了?” “田颂,我们进去说话吧。”谭蜜道。 田颂瞥了眼阿苦及她肩头的包袱,大约猜出来是什么事,点了点头。 进屋后,谭蜜开门见山,道:“田颂,我知道你丧妻不久,心思用不到别人身上。但阿苦对你的心意,你也应该看得出。你今日就给她句准话吧,你若不喜欢她,就明白的告诉她,我也好劝她断了心思。” 凭心而论,阿苦虽然不像宋鹅雪长得那般水嫩,但至少是清秀可人的,尤其是在都督府这段时间,生活稳定,阿苦的皮肤和脸色都得到了改善,再也不像往日那般蜡黄。性格方面,就更不用说了,阿苦对敌人会竖起刺,而对田颂永远都是一副温柔如水、低眉顺目的模样…… 田颂望着失落的阿苦,联想到这些日子里,她不断以各种理由出现在自己院中——照顾自己的那一幕幕,只感到心上某个坚硬的地方,仿佛被敲出一丝裂痕,默了片刻,他道:“阿苦,你最好不要离开。” 阿苦闻言,忽而抬头望向田颂,眼底隐隐泛起期冀的涟漪。 “……涂大哥他经常很忙,谭蜜一人留在都督府会不适应,你留下来,陪陪她也好。”田颂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阿苦是自由的。她想去哪就去哪。”谭蜜转向阿苦道:“而且我也不好一直耽误她。她若真觉得离开好……” “算了,谭蜜,你别为难小少爷了,”阿苦扯了下谭蜜的衣服打断她,低声道:“我不走便是了。” 谭蜜轻拍了下她手背,同田颂道:“既然你不表态,我就当你拒绝了……”如果田颂适才直接说他和阿苦没戏,谭蜜也不再多想,但关键是他临到关键,竟让阿苦不用离开,这就说明阿苦还是有希望的。 田颂以为此事暂时告罄,看了阿苦一眼,提起的心刚放下来,却听谭蜜道:“前段时间刘先生找我下棋,阿苦在一旁陪伴。刘先生看阿苦乖巧,就想讨阿苦做妾。我当时也只当他在说笑,并没当真,哪知后来刘先生又和我提到此事,让我问问阿苦的心意。我本想着阿苦是对你有意的,就一直没问,现在看来……阿苦——”谭蜜当着田颂的面,偏头望向阿苦:“你觉得刘先生怎么样?” 谭蜜并非临时编个谎话出来激田颂,刘长夙确实这么和她提过此事。 她没有问阿苦的意思,一方面是因她话中所提的理由,另一方面还是觉得刘长夙这个人心思晦涩难懂,怕他居心不良,别说阿苦不可能接受他,就算她真有接受的意思,谭蜜也会劝她放弃。 “这……”阿苦往外拽谭蜜,“走……吧,我们回去再说。” “不行,阿苦不能跟刘长夙。”田颂坚定道。 谭蜜泛起微笑,她觉得事情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差不多了,再逼田颂也不会有明确的结果。他自己的心意还是留待他自己去发现。于是谭蜜有意抛下一句,“反正你又不接受她,阿苦另觅他人有何不可?”便牵着阿苦离开了。 —— 谭蜜没想到田颂竟会直接去找刘长夙,是以第二日刘长夙登门拜访的时候,她不免极是错愕。 “谭姑娘。”刘长夙将茶杯放在茶几上,道:“你可害苦刘某了。刘某承认对阿苦姑娘,并没有到都督对姑娘那样挚诚的地步,但刘某也没想过会亏待她啊。今早田公子到刘某处,对刘某可是好一番质问,还将刘某说得那样不堪……”刘长夙摇了好几下头,方苦笑着继续道:“若是田公子对阿苦姑娘有意,刘某也不是非要阿苦姑娘不可的。” 刘长夙从不掩饰自己的风流。为了监视都督府动向,也为了游说涂煜结盟紫麓军,刘长夙需要长期驻扎在南丰,他是挨不住寂寞的人,看着阿苦不错,是以才欲讨要过来。 谭蜜心里暗责田颂冲动,面上却不表露分毫,只大方地道:“这事恐怕有些误会,我先替田颂给您赔个不是。” 她对他无甚愧疚可言。坦言之,她私心里对刘长夙印象还不如对司徒萱,刘长夙这人好像一颗洋葱,剥下一层,还有一层,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打得是什么鬼主意。 刘长夙嘴边微微勾起,眼睛眯得像只狡黠的狐,“刘某近来总是睡不好,昨日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到天亮才睡着,不想倒被田公子扰了清梦,姑娘该不会以为赔一句不是,就能轻易将刘某打发了?” 谭蜜微哂,揶揄口气道:“先生的意思难不成还要我给你三拜九叩赔礼?” “诶!这倒不用。”刘长夙掩嘴笑道,“刘某是个嘴馋的,日前听屠风说,姑娘极擅长烹制面食。刘某是边州人,出来日子长了,对家乡的面食很是怀念。故刘某不知借此机会,有没有这个福气——品尝下姑娘的厨艺?” 谭蜜不置可否。 回望整件事,她的确利用了刘长夙。不过亲自为他烹制食物,实在显得有些过于亲昵了。 她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熟悉的明丽女声。 “哪个敢让未来都督夫人亲自下厨啊?”司徒萱抱着白兔小灰笑意融融地走进来。 看见美女到访,刘长夙眼尾即刻上扬,脸上堆满笑意,道:“司徒姑娘近来可好啊?” 司徒萱自上次被涂煜拒绝后,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羞怯难当,总之已很少出门。司徒萱与谭蜜皆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了。 然而,谭蜜没想到再看到她,居然会是在自己的住处。 司徒萱突然来拜访她?究竟所谓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很抱歉,因为要去赶车,所以这章瘦了点哈,明天章节保证饱满昂,拥抱乃们~^-^ 第42章 变故 “司徒姑娘今日好清闲,竟有功夫来这儿看刘某笑话,怎么,不用做纸鸢了?”刘长夙话里冒犯之意明显,偏口气却是悠闲而轻松的。 司徒萱被人接伤疤,黑亮瞳仁微缩了下,唇角扯出个笑,道:“我不过正巧听见,就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刘先生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为了嘲弄我,不惜把早已过去的事拿出来讲。再说了,你在都督那里不也是一无所获吗?” 好强势厉害的一张嘴,真是不输男子。 谭蜜觉得再让他们这么争下去,定没好事,于是笑着出声阻拦,“好了,二位,你们既在我这儿,就卖几分面子给我,莫要伤了和气。”说完她转首问司徒萱道:“不知司徒姑娘找我有何事?” “哦,是这样。”司徒萱嘴边泛起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我,不便亲自去和……都督说,故只好来跟谭姑娘说一声,还请姑娘代为转达都督,我明日一大早就要离开南丰回洛州了。” 谭蜜听她这么说,并不感到高兴。 川王和涂煜现时还未达成盟约,而司徒萱这一走,即意味着涂煜和川王之间再无希望合作。孙家一直没有动静,显然是并不看好南丰。而腐朽的大珣朝廷又难以依傍,那涂煜难道真的要选择名不正言不顺的紫麓义军? 通过涂煜上次一番开解,现再让她让出涂煜,留住司徒萱,她已然是做不到的。而且她坚信就算她肯,涂煜也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司徒姑娘,走也不急于一时。”谭蜜淡淡笑了下,又诚恳道:“我正打算亲手下厨向刘先生赔罪。都督这几天忙碌,无暇过来。故我若单独宴请刘先生,到底显得不妥,明日姑娘不如一同过来,品尝下我的厨艺如何?” “这……”司徒萱脸上表现出为难神色,心里却是无比的乐意,佯装思考了一番,她果断同意了下来,“那我只好再叨扰都督和谭姑娘几日了。” 为了给涂煜争取时间,谭蜜告诉他二人自己今日要先准备一日,明日才能请他们二位正式过来吃饭。刘长夙、司徒萱各怀鬼胎,自然没有反对谭蜜的提议,皆是很干脆地同意了。 二人走后,谭蜜就派人将司徒萱即将离开的事情告诉了涂煜。 —— 涂煜收到消息时,正与宋家父子、岳卿安、田颂等在他房中议事。 今天五更探子回报:川王短短几日内,已经连续三次增调了垠州与洛州交界处的兵力。日前涂煜拒绝了司徒萱,是以川王现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就是给涂煜施压。 当初涂煜假意投靠司徒桀的做法,虽然为他赢得了现有的一切,但也让他背负了不守信义的名声。 川王命司徒萱前来,开始的打算并非想通过联姻来换取涂煜的衷心,而仅仅是想让女儿来试探涂煜的诚意。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会属意涂煜。是以川王在司徒萱的说服下,勉强了同意了女儿与涂煜成婚来换取合作的提议。 但在得知涂煜拒绝司徒萱后,他勃然大怒,他没想到涂煜会这么不知好歹。 边境增兵之前,川王就已经做好了和涂煜撕破脸的准备。时间拖得越久,即意味涂煜的势力会越加巩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和涂煜坐大。 毕竟孙家在南方,涂煜再怎么强,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越过中部诸州,打到南方去。而紫麓军呢,打着义军口号,实际上也比流寇强不到哪去。他们若被涂煜抢了地盘,直接扛旗带人跑就是了。 惟有他是输不起的,所以慎重考虑后,川王做出了攻打涂煜的打算。 在川王心里,利字为上,然司徒萱到底是自己亲身女儿。他早早便派人给司徒萱递了消息,希望她尽快离开南丰避祸。 不过,司徒萱却是另有打算。她迟迟不走,是想要利用父王的这个决定,为自己的幸福最后博一搏。 —— 次日,谭蜜带着阿苦、阿荔在房前揉面团。 院里假山前的小河上有蜻蜓盘桓低飞,谭蜜抬头望了眼天,发现天空中的乌云压得又低又沉。 “好像快要下雨了!”阿苦也注意到了天色的变化,“我们进去房里忙吧。” “也好。”谭蜜应了声,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人明显摇晃了下。 阿荔急忙走过来搀住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谭蜜摆手,“不碍事。可能是起来得太快了。” 阿苦也过来从外一边扶住她,愧疚地道:“谭蜜,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那么不懂事,为了儿女私情要闹着离开,也不会害你得罪了刘长夙,这么辛苦地准备这些东西。” 昨日刘长夙来为难谭蜜走后没多久,田颂便差人让阿苦过去。等到阿苦回来的时候,谭蜜发现阿苦明显哭过,可脸上的表情却隐隐含带着些小女儿的娇态。 阿苦告诉谭蜜,田颂不仅劝她不要嫁给刘长夙,并且告诉她,她在都督府并不是孤苦无依的,他以后都会尽力照顾她…… 田颂终于有所表示,谭蜜着实替阿苦开心,只要他肯打开心房接纳阿苦,便不愁他们不会没有开花结果的那一日。 “这怎么能怪你?刘长夙不过是拿田颂的事当借口罢了。再说了,以前咱们再匪围里干的活不比这个重多了,我不也没累到吗?”谭蜜对这阿苦笑了下,又道:“我是昨晚没休息好,才会这样,阿苦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的。” 谭蜜并没有为了安慰阿苦,而说假话。她的确是没有休息好。自昨日给涂煜传达消息后,涂煜和都督府一直没有什么动静。谭蜜心里那根弦便因此绷得紧紧的。 同时,冥冥之中,她预感现下她所拥有的一切,似乎将要产生翻天的变化。 阿苦闻言,劝了几句去休息的话,谭蜜不肯,她只得歉疚地叹了口气,陪着谭蜜进屋继续忙碌。 —— 这日傍晚,刘长夙换了一身藕色长衫,赶来赴宴。他没有戴最爱的那枚羽冠,而是将头发散下,用与头发同色的锦带将一半头发散散地系住,慵懒而随意。 谭蜜见他过来,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容,“刘先生,且等一等,面点就快要蒸好了。” 刘长夙结果阿荔递过来的茶,眼睛里蕴满笑意,“不急,不急,长夜漫漫,我和谭姑娘两个人,今夜可以慢慢地聊……” 他言辞暧昧,谭蜜听得微怔,半晌将心里泛起的厌恶压下去,问:“刘先生何出此言?司徒姑娘等下也是要过来的。昨日就在这儿,她答应了我的邀请,难不成刘先生忘记了?” “司徒姑娘啊!”刘长夙一副恍然神色,随即目光沉下,别有深意地道:“她恐怕今日不会来了。” “她,走了?”谭蜜眼波微荡,袖中的双手因紧张而各自握起。” “那倒没有,”刘长夙笑眯眯的道:“不过我刚刚过来时,正巧碰见了司徒姑娘的丫鬟木月。她托我转过谭姑娘一声,因都督今日要在芳鲜楼宴请司徒姑娘,所以司徒姑娘今天就不能过来谭姑娘这里了。” 涂煜要宴请司徒萱?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呢? “刘先生可知是为了何事?”谭蜜问。 刘长夙眸里闪过一丝精光,转瞬功夫便掩去不见,“这个,刘某又怎会知晓?不过我适才倒是听木月说她家小姐很开心,什么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回应的话。” 谭蜜心里“咯噔”了下,凉气自天灵盖灌入,迅速游走遍全身,什么叫——终于得到回应了? …… 第35节 硬撑着心里的不安,谭蜜勉强和刘长夙勉强吃完一顿饭,就以身体不适送客了。难缠的刘长夙这次倒是没有死皮赖脸,说了几句让谭蜜好好休息的话,反常地痛快离去。 —— 当初因阿荔按照涂煜说的尺寸,给谭蜜定做的那批衣服不合适,谭蜜后又亲自去往制衣店重新定了几件来。定衣的时候,她留了个心眼,除了定做女装,又让老板按照她的身量,做了两套男装。 回到房中,谭蜜屏退了下人,即从衣柜里取出一套男装换上,然后她悄悄出了都督府,往芳鲜楼赶去。 就在谭蜜快要赶到芳鲜楼的路上,恰好有两个男人从不远处的巷道里走出来—— 其中一人边走边叹气道:“唉,你说这都什么事!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瞒过我家那母大虫,出来吃顿好的,谁知咱们这新上任的都督,居然这么风流!为了追女人,竟包下了整个芳鲜楼,还派兵守住整条街的首尾,严禁一切人等通过!” 另一人鬼笑道:“包下芳鲜楼、派兵把守都不算什么了,我听说咱们涂都督为了讨川王女儿的欢心,把城内能买到的所有烟花就买下来了呢,就等着今夜给司徒县主一个惊喜……” 正说话的男人看见谭蜜,好意拦下她道:“诶——我说这位小兄弟,你难道没听到我们的话?那边走不通了,你就别费工夫往那边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生离 谭蜜并未在乎这两人所说,她从两人之间蹿过去,抛下一句“多谢提醒。”就急忙忙地消失在幽深的巷道里。 …… 北地夏日的夜风,清凉舒适,而谭蜜却跑得满头大汗。那两人说的不错,她人躲在巷道出口的墙后,就看见了不远处严密把守的士兵。 涂煜初来乍到南丰,这样霸道的做法不利于他在百姓心中树立威信。而且如果只是想保证安全的话,只需派人保护就可以了,为什么连整条路都要封守起来呢? 谭蜜实在想不明白,不过她也不想就此折返。越是弄不清楚的事情,她就越是好奇。 她猫着腰小心蹭着墙,往前走了一些,借着月色,看清了负责把守的士兵都是生疏面孔,应是涂煜从兵营中调来的。他们根本不认识自己,是以就算她报上身份,也是无用的。 谭蜜又四处观察了下,目光最终落在了士兵身后的那座石拱桥上,接着视线下移,又落在了呼啦啦流淌的小河上。 她心念一动,身子更低矮了几分,蹑手蹑脚地朝河沿过去…… 芳鲜楼最大的雅间唤作翡阁,平时并不对一般客人开放,仅在官商巨贾宴请贵客所用。翡阁有一处探出楼层的半圆形露台,举头看得见朗朗月空,埋首又望得见南丰城的三千繁华。 不过因为涂煜包下了整座芳鲜楼,不仅派人严密把守住这一段路的收尾,又在上齐后,屏退了芳鲜楼所有服侍的下人,故今夜只余绝美的夜空,并不能见到熙攘的街景。 谭蜜躲在芳鲜楼门口的柱子后面。在她头上方即是翡阁那处别致的露台。夜很静,甚至没有一丝风声,她能够清晰地捕捉到二楼司徒萱和涂煜的说话声。确切地说,是司徒萱一直在说,而涂煜多半沉默,或者仅仅给予一些“嗯”、“哦”地回应。 饶是如此,司徒萱说得依然很开心。谭蜜听见她说得是自己童年趣事,然后又从童年趣事说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生活的洛州,最后竟又说到洛州每年春节时别开生面的热闹庙会……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司徒萱终于停了下来,“涂煜,轮到你了,你也说说你的事情。”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他的声音有点飘又有点沉,“我这人很简单,时间长了,你就觉得枯燥。” “枯燥?”司徒萱笑了笑,“我看你对那个谭蜜总是有说有笑的,该不会你的枯燥只是针对我吧?” 涂煜默然片刻,努力让眼里的光线柔软,望着她道:“你别多想,适才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涂煜,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今日对我的承诺。你后日就要去向我爹提亲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送她走。”司徒萱眼里光线明暗不定,默了片刻,掀唇道:“我不反对以后你纳妾,但不能是那个谭蜜!” 男人为了情^欲有女人,她可以不计较,但她却害怕他将一个妥善收藏在心里的女人留在身边,故她才这么坚持要让谭蜜离开。 —— 这个季节,纵然全身湿透,也本不该觉得冷。 可是,听完司徒萱的一番话,谭蜜却觉得从皮肤到骨头都是冷的。她头发已经干掉了一小半,外层衣服干掉了大半,内里的衣服却还未曾干透,正湿哒哒地黏在她身上,好像一层紧紧束缚着她的蛇皮,缠得她仿佛快要窒息。 她很想现下有个人跳出来告诉她,司徒萱只是在胡说八道,涂煜并没有向她承诺过什么,也不会送自己走,可是涂煜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她大失所望…… “我承认事到如今,我还是喜欢她。但你放心,我涂煜是做大事的人,不会为了儿女私情看不清形势。况且,”涂煜轻笑了声,笑声苦涩而嘲讽,“你样样都不比她差,难道你还怕日后不能在涂煜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我就是喜欢你的坦诚!”司徒萱脆生生地笑,“你要是现下就告诉我,你不喜欢她了,我说不定扭头就走了。你说得对,我很有信心,你只要肯放开她,假以时日,你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涂煜闻言,鼻中发出了声不屑而倨傲地轻哼,但楼下的谭蜜却是听不到的。她哭不出来,只能听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一寸寸的坍塌。 露台上,司徒萱又道:“你答应给我的惊喜呢?” 这当儿,涂煜正望着都督府所在的位置出神,听见她的话后,是半天才醒过神的。重重地呼吸了两下后,涂煜自口中发出了道清亮的口号,接着没过多久,便有一道黄色的光焰率先在如墨的高空中娇艳绽放。 司徒萱先是赞了声,“真美!”然后又娇嗲嗲地询问:“涂煜我们以后永远都不分开好吗?” 当听见涂煜黯然地道了声,“好”后,谭蜜的心终于彻底沉落,她绕过柱子,艰难地迈开腿…… 烟花齐放之际,夜空仿佛成了一片不断泛起绚丽的涟漪的无垠墨湖。 整个南丰城的人都鉴证了这美好的夜晚,他们啧啧暗叹涂煜大手笔的同时,也在揣测到底是怎样一位姑娘,才值得被这位作风冷厉的都督大费周章的讨好。 —— 露台上,涂煜一眼便看到了谭蜜。 夜空中是夺目的烟火,而夜了的青石路上却只有她一人落寞行走。 本就窄瘦的男装因为潮湿,更加紧致地束缚在她身上,将她纤瘦的体型显露无疑,一缕缕湿发自她肩头逶迤至腰际,并随着她行走的步调轻轻摇曳。 涂煜心里好像被什么砸了一下,钝痛感觉差点逼疯他,正想什么都不管了,就这么翻下楼去,拦住她…… 可当司徒萱的手紧紧落在他手背上,并道:“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了吧?”他便没有再动弹,只是将目光紧紧追随在她颤抖的肩膀上,直至她的身影消逝在黝黑夜色之中…… 若然他知晓这一眼后,便是一场漫长而苦痛的生离,涂煜绝然不会这么无动于衷目地放她这样走开。 —— 负责把守的士兵们得的命令是不许近但却可以出,故谭蜜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便离开了芳鲜楼所在的石道。 涂煜明日就会送她走、他会和司徒萱成亲、他有一日会喜欢上司徒萱忘记自己……这些念头好像化成了无数尖锐细小的针芒,扎进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心里又难过又混乱,是以她没有回都督府,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南丰城中踽踽而行。 像是丢了魂似的,谭蜜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很想回家,可是这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家啊。 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南丰的西城门,这里漆黑一团,除了一堵高高的城墙和两排生长得良莠不齐的桦树,便再看不见一幢房子、一个人。 身体触碰到城门的木头时,谭蜜才意识到自己需要折返,可当她翻过身子时,身子却撞到了一人身上。 两声咳嗽后,是一阵谭蜜极为熟悉的笑声,“瞧瞧,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看来是咱们涂都督对你不好。” 谭蜜抬头去看截住自己的男人,然而太黑了,她只能模糊辨别出他眼睛的位置,不过也不需要看的,这个人就算化成灰儿,她也能认出来他是谁。 她忍着头痛,启唇,问:“梅曳凡,你还没死呢?” 男人丝毫不介意她充满冒犯的问候,他单臂桎梏着她扭动挣扎的身体,好笑地道:“你还活着,我又怎么舍得死?” “你放了我快滚!我就当没见过你。”谭蜜威胁道,“不然等下涂煜赶来了,你就只剩下死这一条路! “口气不小!不过涂煜现下美人在怀,你以为他还会理你嘛!”梅曳凡乐了。 谭蜜默然,混同着屈辱和伤心的泪水从她眼眶里奔流而下。梅曳凡说的没错,涂煜不会来了。 他刚才不会没有看到她,如果他真的要来,恐怕早就追来了。 “小谭蜜,你还是跟我走吧。”梅曳凡戏谑的口气陡然暧昧而认真下来,唇附到她耳边道:“你今后若乖觉些,我定不会像涂煜一样遗弃你……” 作者有话要说:  会再改一下,先放上来。 实在没办法,这个转折很重要,我尽量写的不虐吧。 谭蜜的秘密,也很快就要暴露了。 第44章 秘密 “若然真如你所说,是涂煜遗弃我……”谭蜜心里明明很苦,面上却依旧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那我对你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还非抓着我这个拖油瓶不放做什么?” 梅曳凡轻声笑起来,下巴抵在谭蜜的肩膀上,“你倒是不笨。不过就算他心思都在你这儿,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应付司徒萱……可今后他毕竟是要和司徒萱站在一条船上了,你认为司徒萱难道能容得下你?” “容不容得下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梅当家费心了。”谭蜜尽量将口气放得轻松,又威胁他道,“你能活到现在,不过是涂煜放你一马。但你若拐我走……呵呵,想必你也清楚我对涂煜意味着什么。我自有办法让他找到我,到了那时,他追过来,你的处境恐怕就会比此刻要遭得多!故你识相的话,就放了我!就算等下回去我反悔,让涂煜抓你,凭你的脚力,追兵也定是追你不上。” “你说的不错,”感受着怀中人明显不像当初那样瘦弱,梅曳凡竟有些贪恋这份柔软,他不由将谭蜜的身体往自己身上按了按,“但是为了你,我愿意冒这个险。” 不消说她是涂煜的心头肉,就算没有这层缘由,他也有把她收在身边。在这段逃难的时间,他记起最多的女人不是柳蓉与鸣阑,而是田筝和谭蜜。梅曳凡想,这难道就是世人所说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况且他从来都是个自私的人,这世上的东西,无非就是分为得到和得不到的,哪里有什么喜欢和不喜欢? —— 梅曳凡带着谭蜜连夜从南丰里逃出来,又不眠不休连续奔波了两日两夜,直到来到垠州与捷州交界处的一个小镇子,才歇了马。 因事前跳入河中,谭蜜没能及时换干净的衣服,早就风邪入体,再加上连夜赶路,没有好好休息,人昏昏沉沉的,到了地方,整个人都是被梅曳凡从马上抱下来的。 因为生病,她香气的秘密怎么也不可能瞒过梅曳凡了。不过这几天,他没问,她就没刻意解释什么。 梅曳凡抱着谭蜜,用脚规律得扣响一处小院的门后,院里随即传来一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嘎吱”的响声,门自里间开了。 “爷,你回来……”在看见谭蜜后,鸣阑的声音陡然收住,“您……怎么,怎么把她带回来了?” “废话少说,你赶紧去准备一桶洗澡水!还有热的汤、粥之类的流食,这些做完后,你再去找位大夫来!”梅曳凡态度恶劣,懒得与鸣阑多解释。 鸣阑骤然白了,愣了下,“好,我这就准备。” 走到半路,梅曳凡似又想起了什么,回身看着鸣阑背影,谨慎道:“记得把洗澡桶搬到我房里!” “是。”鸣阑背身答了声,抬手迅速将眼角才滚下的泪拭去。 —— 因为太累,谭蜜一被梅曳凡放到床上就睡了过去,但到底她心里存着事情,睡得并不深,一听见鸣阑往桶里注水的声音,她就醒了。 鸣阑降水注满后,就被梅曳凡赶了出去。 “你也出去吧……”谭蜜气息奄奄地看着梅曳凡道。 “我出去了,谁帮你洗澡呢?”他口气十分戏谑,顿了顿,眼里暗色加深,“不过你要我出去,到底是怕我玷污你的清白,还是怕我发现你的秘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谭蜜嘴硬,只要没到最后,她就不打算承认。 梅曳凡不理谭蜜的反应,执意要将她抱起来。谭蜜拼尽全身力气挣扎,然对方的双臂好似铁钳,根本不容得她乱动。 梅曳凡嗤笑,“你放心,你现在这个这样,我也没兴趣碰你。我抱你过去,你自己洗!” 谭蜜这才停止了动作,瞪了梅曳凡一眼后,又无力地闭上了。 第36节 —— 梅曳凡出去后,谭蜜将门插上,确定房间各处的窗户确实关好了,她才开始慢慢解开自己的衣服,踩着凳子进入水中。 水温有点烫,但是对于寒意入体的人来说,却是无比舒适的,仿佛熨帖了身体里每一处不适,所有阻滞的经络也似一下子被热气打通,顺畅无比。 “忘了问你,”门外忽传来梅曳凡带着狡笑的声音,谭蜜身子不由往水里缩了缩,“你平日是怎么掩盖香气的?可需配什么丸药?等下有郎中过来为你诊病,若是寻常药材配得的,你不妨先告诉我。我也好提前掰个借口,让他配与你来。” 仅管早就猜到梅曳凡是知道自己秘密的,但他这样直白得问出来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龙酥草这种草,虽然生命力强大,但除了在谭家,谭蜜还没有在其他哪里见到过。而且龙酥草这个草名还是她娘所起,是以就算她告诉梅曳凡名字,他也无处寻找。 除非,他愿意带她回谭家…… —— 涂煜那日自芳鲜楼回来就发现谭蜜失踪了。 他根本没想过要去提什么亲,那么大阵仗的讨司徒萱欢心,也不过是想让这件事传到川王耳朵里,再寻求办法将事情拖延下来。最后,目的是达到了,可谭蜜却不见了。 将司徒萱扣下后,涂煜便带着人马在南丰城外,连找了数个日夜,可却连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谭菱尚在都督府,是以涂煜觉得,谭菱应该不会就这么负气出走,他最怕就是她遇到了什么不测。 …… 越是这么想着,他越是心急如焚,已经连续好几日不进食水。一直在旁跟随着的岳卿安看不下去,才趁着涂煜不备,在他后颈重重敲了一下,将他人带回了都督府。 …… ** 孙昭没想到会在遥县再次见到谭蜜。 几月前,谭蜜引起了他很大的兴趣,是以上次孙静持在告诉他,谭蜜采了很多野草果实后,他也采了一些回去查看有这些果子有何特别之处。 在观察一番无果后,孙昭几乎查遍了所有典籍,都没有发现关于这种野草的记载。后因他回上将军府后事忙,一时便将对野草果实的兴趣抛诸了脑后。 直到孙静持因为偷懒不练女红,被他们的娘亲董氏关入了佛堂抄经,将她养着那只名叫“吱唔”的彩色鹦鹉寄养在他房中,孙昭才发现了龙酥果的特殊效用。 孙昭自幼对气味敏感,不过不管是禽类还是家畜都是有一些气味的。可吱唔来了他房中几天,他发现它竟然一点味道没有,这引起了孙昭的好奇心。 一番查看后,孙昭发现吱唔竟是吃了自己放在桌上青瓷盘里的野草果。 能掩盖气味的草果? 孙昭觉得新鲜,这才借着外出办事,再一次来到了荒弃的谭家,打算多采集些这种神奇的果实,移植回上将军府。 孙昭人进了谭家,听见院子里传来谭蜜的声音,他的心嘭嗵直跳,脚步也不由加快,但陌生男子的声音紧接着传出,孙昭不得不收住了脚步—— “到了,你快放我下来!” 梅曳凡:“这就是你掩盖香气的灵丹妙药?” 孙昭屏息,小心地施展轻功,将自己隐到了暗处,打算先听听看是什么情况,再伺机而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故人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谭蜜并没有回答,横了梅曳凡一眼,随即甩开他的胳膊,蹲下来扒着草丛寻找。 入夏以来,新一茬的龙酥草已经长得很是葱郁。而由于之前下过数场雨,前一年的旧草余下的已经不多,但只要耐下心来寻找,谭蜜还是从其中发现了不少已不太新鲜的果实。 她小心翼翼得把收集下来的干枯果实摘下来,放到袖袋中,又挪动位置找寻下一个角落。 这际,隔着几道院墙,传来了两个男人的说话声。 “快着点!都怪你动作慢,万一要是被上边发现咱们疏于值守,再将话传到都督耳朵里去,仔细咱们小命不保!” “唉、唉……”男人刚泄完肚子,还没提好裤子,就被同僚从茅房拉了出来,他这会儿正一边提裤子一边往前走,“你说怎么咱们也算是精锐营的人,大伙都跟着都督去打捷州了,而咱们却被调来守这破院子……可你看这院子里平日除了过只鸟、野狗什么的,也没个人烟,都督到底怎么想的啊!” …… 外间说者无意,但院中听者有意。 谭蜜从这二人的对话中判断他们是涂煜的人,刚想要大声呼救,然还来不及喊出声,嘴就被梅曳凡捂住了。 他的手掌很是宽大,约莫缚住她三分之二张脸,拇指与她下眼睑齐平,另一只手则拐住她的腰往后撤,他笑着同她道,“我劝你老实点,还能少吃点苦头。这两个人真还不是我的对手。” “那我呢?”院子里落下一段雪白的身影,来人正是孙昭,他神情寡淡,平静地觑着梅曳凡。 梅曳凡目中神色陡然锐利,然他还没来得及和孙昭说上话,负责驻守此处的两个男人已经冲了进来—— “你们是何人!” 梅曳凡嗤笑,看着孙昭道:“既然兄台自认身手不凡,那这两人就留给你对付。”说完,就抱着谭蜜跃过了院墙去。 孙昭心里一边暗啐梅曳凡狡猾,一边因谭蜜被梅曳凡带走而心情变得微妙。 他现下只想赶紧救下谭蜜,故实在无心与两个驻扎在这里的男人缠斗,动用了最简捷而快速的杀招,不过几个回合就已将二人打趴在地…… —— 谭蜜适才认出了孙昭。 田颂曾说他身份不凡,不愿和他多作牵扯。但她忆起好歹孙昭在和自己打交道时,态度还算谦和,应该人也不坏。是以她想若然自己真的被他所救,实在强过落在梅曳凡手中千万倍。 谭蜜心里的旗帜一倒向孙昭,便开始不顾后果得竭力挣脱,这样一来,她虽然仍旧逃脱不了梅曳凡的掌控,但好歹也大大拖慢了梅曳凡逃匿的速度。 如是,孙昭很快就重新发现了二人的踪迹,并在梅曳凡身后穷追不舍。 孙昭是只身追赶,可梅曳凡却抱着谭蜜,纵然他轻功了得,时间久了,他大感吃力。 重重掐了谭蜜腰一下,梅曳凡气息急促,却依旧不忘笑着调侃道:“你这女人倒是会勾人!除了涂煜,我倒不知你还有这么个厉害的相好……!” “你别胡说,我根本和他算不得认识!” 梅曳凡口中发出“呿”声,明显不信谭蜜所言。 谭蜜却不理他信不信,当看见身后白影再一次迫近时,她头倏地埋下,照着梅曳凡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趁他吃痛之际,她又推开他的胳膊,人瞬时就从他双臂中滚落到地上。 这当儿,孙昭也正巧追上他们,谭蜜匍匐了几下,摇晃着站起来。孙昭在动作迅捷地将谭蜜护在身后,一股责任感和满足感溢满了她他的心田,这种滋味有别于他以往保护孙静持时的体会,那时他只有责任感,却无当下的这种满足感。 梅曳凡见丢了谭蜜,脸上惯有的笑意没了,也不同孙昭废话,抽出佩剑便与徒手的孙昭打了起来。 谭蜜见状,掉转头正欲跑走,肩膀的布料却突然被一个力量拽住,她诧异而惊慌地调头去看,视线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谭蜜,我们又见面了!”柳逸欢笑容可掬地望着谭蜜。他声如清风,面若冠玉,即使多了两缕胡须依然不损其文雅清俊的面容。 谭蜜神色猝然一松,眼里涌动着无尽欢喜,激动道:“柳,柳先生,你怎会在此?” 柳逸欢之前在谭家教书时,谭蜜与他也算一对忘年之交。之前柳逸欢醉酒想不开差点投河的时候,还是她及时将他拦住…… 现今这次第,再与柳逸欢遇到,谭蜜心中只觉百感交集。 柳逸欢对谭蜜笑了下,并未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她带远了一些。然后他瞥了眼孙昭那边的情况,见孙昭始终占上风,而梅曳凡却只有招架之力,他才放心收回视线,温和同谭蜜道:“这里不宜久留,我先带你离开。” 谭蜜得遇故人,眼眶早已泪意滢滢,他重重点了下自己的下颌,乖顺得任柳逸欢带她离开。 ** 捷州与垠州之交。 “都督,坦洲急报!” “快讲!”涂煜将一卷案册扔到帅案上,黯淡的双目好似“噌”一下被点燃。 “是!三日前,遥县谭家,曾有两男一女出现!” 涂煜攫在桌角的手不自觉加了力,问:“那现在人呢?” “让他们给跑了……”单膝跪伏在地上的兵士,知道事态不妙,头不由埋低。 “废物!”涂煜将案册直接甩了出去,来报消息的兵士未敢闪躲,头部吃痛,嘴里渗出了声闷哼。 “都督——”岳卿安撩帐进来,刚唤了声,看见眼前一幕,后话不由憋了回去。 涂煜闭门平息了半晌,挥手让报信的兵退下,才语声冰冷地问他,“何事?” 自谭蜜失踪后,涂煜性情变了许多。往日他治军严厉,但私下对人却是极其和善。然现下,只要涉及到和谭蜜有关的事情,他的脾气就臭得不是一点半点,不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并且时不时就大发雷霆。 岳卿安深知涂煜这性子,有意默了片刻,才拐着弯扯起规劝的话茬:“川王大军这次带兵西进,气势澎湃,是以卿安以为都督也许可……” “好了!”涂煜伸手摆出个免谈的姿势,又苦涩地笑了下,道:“这段时间,他都虚晃我们多少次了?你放心吧,司徒萱在我们手上,料定他也不敢怎么样的。” 岳卿安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天,他已劝过涂煜很多次,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作用,但出于本分,这会儿,他依然决定向涂煜言明利害,“可是都督,我们如今盘踞在捷州边界,川王虽不敢靠近我们这里,可是南丰城,再这样下去,恐怕真就保不住了啊!” 涂煜冷笑,往日那双清明双目现下仿佛被氤氲雾气所掩,变得高深莫测,他站在帐中深处,神情倨傲而孤冷地望定下方站着的岳卿安,道:“那弃城便是!岳大哥,你们想让我妥协娶司徒萱,恕涂煜办不到!” 岳卿安眉心皱紧,苦劝涂煜道:“都督,只不过再演几场戏给川王看,只要能安得他的心,我们就可……” 涂煜目色加深,唇角勾起僵硬的弧度,打断了岳卿安,“上次演了场戏,给那老家伙看!结果如何?他又相信了多久?川王如此想要南丰,无非看重的是南丰物资充裕。” 看涂煜这番神色,岳卿安心里陡升出一阵不详预感,他脊骨不自觉直了直,试探地问:“……都督的意思是?” 桌角“啪”一声被掰断,又好像代表着某种特殊涵义一般,被涂煜无所谓似的丢在了帐中央,“岳大哥,若司徒璋真的要杀过来,那我们便放火烧城。他这么想要南丰?好,我让与他便是!但他休想从南丰得到可图之利!今后,没有人可以再逼涂煜做任何事,包括他司徒璋!” “烧城”一事被涂煜说得好如吃饭、喝水一般的小事!岳卿安听得不由诧异得睁大双目,“都督,三思啊!” 涂煜凄惶一笑,并不理会岳卿,只是沉重地挥了下手,令其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查了下大纲,发现之前没有写明梅曳凡的具体结尾,你们希望是怎样的?留言给我个主意吧,会参考滴~^-^ 另外接下来,咳咳,可能会有点虐男主,但程度真的还好…… 第46章 打算 “走吧,先送你出去,我们来日方长。” “给你换衣时,我蒙住了眼睛,我已尽量少触碰你,所以你不必太介怀。” 第37节 “别乱动——你手太凉了,我给你暖暖……” “想这样就把我打发了?不够,谭蜜,这远远不够……” “不特意修缮,是因涂煜从没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 “谭四小姐,你今年可及笄了,怎么动不动哭鼻子?” “……司徒小姐误会,她叫谭蜜,是涂煜未过门的妻子。” …… 往昔片段如被撕碎的纸稿,不完整却鲜活的片段纷至沓来,浑浑噩噩在她迷蒙的脑海里依次凌乱上演。 谭蜜从睡梦中睁开眼时,眼角尚且湿润,她回味了许久,思绪才回到了现实。她才想起来自己是被柳先生从梅曳凡手中救了出来,然后就被带到了这住山庄里。 起身披衣,她推开窗子,发现天空仍旧一片青茫,似乎还有很久才会日出的样子。 索性在临窗的藤椅下坐下,她盯着兰青色的天空出神,脑海里无法遏制地想象自己走在一条悠长泛着白光的河边。她每走一步,脚边即有白色的小花开放,但很快地绽放片刻即迅速枯萎。 开放。枯萎。 这是生命的常态。岁月何其孤寂。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庇佑,可是在那个烟花漫天绽放的夜晚,当她听到涂煜和司徒萱说得那些话后,她好像又认清了,她始终只是一个人的现状。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去往的方向,不管他是真的喜欢司徒萱,还是出于某种目的,他们似乎已不能同路了。那与其死皮赖脸留在他身边,还不如还他一个清净。 —— “姑娘,可起身了?” 外边传来一把稚嫩的嗓音,谭蜜这才醒悟过来,她用亵衣袖子抹了一把湿润的眼角,回:“起了,你等等,我来给你开门。” 门开后,为首的婢女手中托盘中盛得是一套做工上乘的蓝、紫相间的襦裙,次一名婢女手中托着的则是看起来清淡却精致的早点。 谭蜜在她二人服侍下穿衣、洗漱完毕,即坐下来用早饭。 早餐准备的很是丰盛,有一碗粥,一碟南瓜饼,一盘水煎包,几样时蔬小菜。谭蜜胃口不好,就着小菜喝了一碗粥,其实喝了半碗酒喝不下了,但她知道自己尝过的东西,如果喝不完想必会倒掉,为了不浪费,故她坚持干干净净地喝完了。 —— 时近晌午,谭蜜终于见到了柳逸欢,事实上,也不仅仅是柳逸欢,同在场的还有孙昭。 经过充足的睡眠,谭蜜精神好了不少,纵使脸色还是发白,但好歹眼睛里的光线是清明的,人也可以稳稳的行走、站立,而非之前的摇摇晃晃。 孙昭看见这样孱弱楚楚的她愣了一下,旋即收回了目光。他府上有十来名姬妾,环肥燕瘦,桃红柳绿,各有风采,但是还没有一人如谭蜜这般。 谭蜜的长相有点类似扈族人的长相,肤白如雪,眼窝较深,鼻梁微挺,但体型却更像南地女子,骨架窄小,腰肢纤细,脖颈细长。然而这些美好的表象,却不是最吸引孙昭的,最吸引他的还是谭蜜身上那种娴雅而深邃的气质,眸子里明明藏下了很多物事,但神情却永远那样寡淡,对谁都是一幅淡淡的神色,可她越是这样,就越挠得人心痒,越能激发他征服得欲望。 两排对着的红木椅,谭蜜捡西侧靠门的位置坐了,她上首是柳逸欢,孙昭则坐在柳逸欢对面的位置。 谭蜜到时,孙昭正和柳逸欢商量问题。因为不是什么关键问题,柳逸欢看孙昭不反对,就让谭蜜坐在旁边等待。直到他们很快谈完了,柳逸欢看孙昭没有离去的意思,就直接把话茬挑到谭蜜这里。 在询问过谭蜜这几年的情况后,柳逸欢才很有技巧地问谭蜜今后有何打算。 谭蜜头勾下去,默了一阵,突然离开座位,来到柳逸欢面前矮下身子,竟是要给柳逸欢跪下…… 孙昭见状,反应迅速地冲过来,用有力双手托住她的双臂,什么也没说,仅用冷冽眼神凶狠地勒令着谭蜜不许再做下去。 “小姑娘,你这是要折煞柳某吗?”柳逸欢笑着开口打破僵局。 孙昭见谭蜜不会再做下跪的傻事,才松开了谭蜜。 谭蜜眼眶有些发红,并不介意孙昭的举动,只是望着柳逸欢道:“柳先生,求你帮我救出我五妹谭菱。” 柳逸欢:“哦?五小姐?她现在何处?” “我离开时,她尚在南丰都督府。可现下……还在不在那里,我就不知了……” “哦?都督府的人扣留了五小姐?”柳逸欢眉头轻皱,他对涂煜了解不深,但从适才谭蜜的叙述中,他得知谭蜜曾在金峰寨匪围里生活一段时间,而涂煜出身正是金峰寨。难道谭蜜在那段时间,和涂煜有所过节? “这……”谭蜜犹豫地看了孙昭一眼,又把眼神转回柳逸欢,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很明显是把他当外人了——有他在场,她就不方便说话。 孙昭何等人也,站起身来看了柳逸欢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见机行事。柳逸欢微微对他点头,示意他放心后,孙昭才出大步流星地出门了。 她幼年失怙,生命里鲜少出现过像柳逸欢这样真心爱护自己的长辈。这回她与其久别重逢,尤其是在自己这么无助的时刻,谭蜜自然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她克制着情绪,以尽量平淡的口气将和涂煜的事情,简要地说给了柳逸欢听。 柳逸欢听后,细细思量了一番,表示愿意尽力帮她。但他也向谭菱说明,如果涂煜如果有意留下谭菱,那救谭菱出来恐怕并不是件太容易,所以这可能需要一定时间。 谭蜜听他答应,喜不自胜,又郑重而恭谨地谢了柳逸欢一番才去了。 ** 这日,谭菱小脾气又上来了,吵着嚷着要见姐姐,还扬言见不到就不吃饭。阿荔见她一天不吃饭,实在没办法,才去求了阿苦。阿苦心急火燎地过来劝了一番无果,只好硬着头皮寻了涂煜过来。 近来与川王斡旋,涂煜身心疲惫,对谁都没有好脸色,但撩开帐帘看见谭菱的时候,还是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 “涂大哥……”谭菱已经哭得一抽一抽的,她日日掰着手指算,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十六天了,可是她姐姐还是没有回来,“你说我四姐她是不是死了啊?” “小菱,不许胡思乱想。你得相信涂大哥,相信我一定会把你姐姐找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荷包 谭菱眼角和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呜呜咽咽地问:“那为什么到现下还是没有四姐的消息呢?” 涂煜本身就不会哄女孩子,尤其是谭菱这种小女孩,他更是手足无措。他怕得而复失的消息会让她更加失望,是以他犹豫了好一阵,该不该把谭蜜出现在遥县的事情告诉谭菱,但最终还是作罢。 随后,谭菱断断续续地说了半天她和谭蜜以前在谭家的事,涂煜听完更觉愁肠百结,对谭蜜的思念也因此变得更加立体。 —— 自涂煜亲自安抚以来,谭菱变得乖顺了许多。每日正常吃饭,连每日上床休息时间也可丁可卯,没有一丝偏差。她听话,阿荔自然就省心了不少,但日子长了,不知道是不是谭菱服帖的太过了些,阿荔反而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她又说不上来。 …… 七月上旬,已连续下了好几日的雨,帐篷里潮得厉害,谭菱说感觉盖得薄被湿,故让阿荔往辎重营找干燥的被褥来给她换上。 因下雨道路泥泞,阿荔打着伞在雨里走了好久,可当她到了辎重营,跟着管事的兵士去取被褥时才发现,盛放被子的木箱竟然被淹了。这样别说干燥被褥了,连不湿的被褥都没有一条。阿荔心急地央求管事再帮忙寻找,然这一找就耽搁了不少的时间,等她灰心丧气地回去复命时,却发现谭菱已不见了。 这可把阿荔急坏了,她脸上登时就烧了起来,紧张感混同着湿衣带来的潮意,仿若正有数只蚂蚁在她腿上爬来爬去。然光心急也不是办法,怀着焦急的情绪,阿荔举着伞在帐外附近找了一圈,未发现谭菱的身影后,即刻就往帅帐,把谭菱失踪的事禀告给了涂煜。 涂煜得知消息,脸色不好是一定的,但上来倒没责怪阿荔,而是部署了几十人在营内、营外密集搜寻谭菱下落。 然而直找到天亮,被派出的人陆续回返,涂煜才确信谭菱是真的找不回来了。他去到谭菱所居住的帐子,未曾发现过任何物品打翻或者反抗的痕迹,这就意味着谭菱很可能是自己离开,或者自愿被人带离的…… 这个小姑娘继承了她姐姐的倔强与执拗。故眼下,能让她自愿跟随的,只可能是谭蜜本人或者与之有关的人。而后一种的可能性显然较大,因为以谭蜜之能,几乎没有出现在军营还不被发现的可能。所以只会是谭蜜委托某个身手不错的人将谭菱带走了。 想通这一点,涂煜更觉悔恨。 不管谭蜜现下是不愿献身与他相见,还是不能与他相见,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很深重的惩罚。 撩开帐帘,涂煜发现雨终于停了,他的皂靴塌在湿泞的地面上,鞋尖仅是下陷了一些便稳稳收住,可……他的心却不可救药的沉沦不复。他望着远处青灰的天际,有清冷的晨风刮在涂煜脸上,随着意识一同清醒的还有痛感。 涂煜不耐地揉了揉太阳穴,眉心攥得很紧。他师傅往昔对他的教导似又回荡在他的耳边。如今的他,已经偏离了当初他对他师傅的承诺太多,可是担子既已经压在他肩膀上,他为其负责也是没有办法、理所当然的事。只是他从未想到,他竟会因此弄丢了挚爱。 事到如今,他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重新挽回她呢? 谭菱走得匆忙,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按照涂煜的命令,这些物什被全部搬到了涂煜的营中来。除了一些衣服和女孩子的琐碎物品,涂煜从中发现了一枚荷包。 涂煜忆起,与这枚款式差不多的荷包,谭蜜也送过一个给他。只是谭菱这一枚绣得是迎春,而他那一枚上绣得是鹰鹫。 取出那枚被他收藏起来的荷包,掂在手上,谭蜜送他荷包时的情景也跟着变得明晰起来。 那时,他正忙于同司徒桀周旋,派人托住谭蜜、田颂,有意不让他们提早回来。谭蜜在外被拖得心急,又思念他心切,为了打发时间,便就绣了这个荷包给他。而在她来到南丰,回到他身边时,便将那个荷包送给了他。 她说,离开前答应对他坦承自己的秘密,全都藏在荷包中了,只要他动手拆开荷包,所有的真相,他自会明了。可是当时他因吝于毁掉她亲手缝制给自己的荷包,并没有选择拆开,可如今……涂煜苦笑,为了追寻她的踪迹,恐怕也只有毁掉这个荷包了。 拆开荷包边角的细腻针脚,涂煜展开藏在荷包的布条。 谭蜜的字恰如其人,每一个字都内敛温润,没有张扬恣意的笔锋。定睛阅览着短短一行字,涂煜心中仿佛同时响起谭蜜说这句话的声音: 我本柯族人,天生携香,啖食龙酥果遏制,顾虑颇多,故而未能及时告知,望君体谅。 柯族人…… 她原来竟是曾使前代珣主趋之若鹜,并且费尽心机想要养进金丝牢笼的柯族人。怪不得,她一直活得这样隐忍,原来,她竟然背负了这么多,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涂煜默了许久后,心里终于有了抉择,他不得不承认师傅以前说得对,原来,这世间最重要的永远不会是权势。 他以指腹再次摩挲了遍布条上的字迹,然后极其不舍地将布条送进灯罩中燃成了灰烬。 ** 半年后。 因南地的冬天,一点都不像北方那样酷寒,故街上摆摊做生意的,卖各种小吃的,及各路练家好手卖艺的根本未曾受到天气影响,冬日的街头还是像夏天一样繁华熙攘、人潮攒动。 这际,忽有一定粉顶轿子穿过闹市而过,见到的百姓无不自觉后退避让。回避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在本地,无人不知晓这粉顶轿子是上将军府最得宠的小妾鸾香所独享。 百姓们虽然退让,但却并未那么老实低下头,他们无不好奇地探着脖子,张大眼睛,好似这样便能透过那轿子一睹鸾香的惊世风采的,但这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老天似听到了众人的企盼,因为轿帘被乍起的一阵旋风撩开了一点,露出了轿中的一张俏丽童颜。她好奇地睁大眼睛与众人对视了几瞬后,就被一个力量扯到了轿子深处,轿帘也重新被从内掩严,路边的人们无不失望地收回了神色。 轿内。 “你又不老实,你忘了将军怎么交代我们的了?”头上盘着一个元宝髻,姿妍美好的女子将少女半拦在身边,眼神里暗含着淡淡告诫。 少女颦了颦眉毛,微微翘起嘴,“知道了,四姐,我听话便是。” 女子看出妹妹心里的不爽快,爱护地顺着妹妹的头发顺了几下,道:“小菱乖,等下到了泉山寺,怎么游玩都随你。” “好,那我听四姐的便是。”少女怏怏地答。 泉山寺位于城北的泉山上,泉山地势不高,但山上共有百余处泉眼,涓细水流最终汇聚成山下的小河,故泉山因水赚得美名,泉山寺也似沾得水的灵气,据说来此求佛许愿,特别灵验。 孙昭已派人驻守了附近所有山下的山道,故轿子至山脚便歇停了。轿中女子牵着自己的妹妹走出了轿子。 半年来,鲜少踏出上将军府,是以少女脸上神色激动而兴奋,不过她的情绪却又在看到早已等候在此的——孙昭和孙静持后迅速低落下来。 女子见她这般将表情写在脸上,用肘轻轻碰了她一下,并低声责道:“小菱,不可无理。” 少女这才好歹在脸上堆出些笑,随着自家姐姐迎上前去。 “近日觉得身子怎么样了?”孙昭全部的注意力皆在女子身上,平静无虞的脸色下藏着满满的关切。 “已经无碍了。”女子神情疏淡,很自然地站到了孙昭旁边,与之并立。 第38节 孙静持:“哥哥,我早就说过了,你不能老关着谭姐姐,还有小谭菱。你看今日她们出门来透气,气色变得好多了呢。” “小姐,别这么说。”谭蜜忙替孙昭开脱,“将军不让我们经常出门,也是为我们好。我们自然明白的。” 孙昭深深望定谭蜜,目色中流光倏转,清隽硬冷的棱角也跟着柔化,道:“难得你懂我。” 孙昭这回的言行,倒是孙静持和谭菱倒是一同受不了,前者笑着猛咳了几声示意还有人在;后者则因念起曾和谭蜜携手的另一个男子,心里变得格外不舒服。 孙静持年龄到底大一些,意识到流转在两人中的微妙气氛,干笑了两声后,便识趣地提议领着谭菱先往山上去了。 谭菱其实只是不喜孙昭,才连带地对孙静持印象有些不好,不过这会儿,为了避免再与孙昭相处,她倒是爽快答应了孙静持的建议。 两个小女孩很快就跑得没了踪影,微微有些陡峭地石阶上只余下孙昭和谭蜜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找完工作,又在找房子……谢谢给我提意见的亲,我自己也感到质量下滑。给我一段时间,让我调整一下……本文绝不会坑。⊙﹏⊙‖i° 第48章 碎心 “将军,近来可否听到他的消息?”谭蜜出声问孙昭,眼睛却盯着自己的鞋尖及脚下的石阶,并不看他。 她许久也不主动和他说次话,一开口就是问涂煜,是以孙昭脸色顷刻黑了几分。又上了几级台阶后,他才幽幽开口道:“涂煜恐怕不日就将和川王之女司徒萱完婚,不过你也没必要为此过分难过,。今日若换作我处在他的位置上,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孙昭抬眸望向山巅,“谭蜜,做男人有时比女人无奈很多,不进的话不是退——是死。”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她听到这个消息,又怎么可能不难过?以往还在他身边时,她虽从未奢望过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可现下当听说他真的要娶别人了,她的心里竟抑制不住的难过。 “谭蜜——”孙昭侧过脸看她,却只看见她深埋着的头,他颇为无奈得轻轻吁了口气,然后三两步超过她,将身子挡在了她身前—— 她正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突然出现的“障碍物”,故谭蜜直接撞在了他身上…… 他抬手虚环住她的腰上位置,沉默了片刻,轻声叹道:“想哭就哭吧。” 她没有靠过去,只是在他环绕之中一下下抽动身体,无声哭泣,末了,她也只是用袖子抹了把眼泪,感激得同孙昭说了声“谢谢”。 山道被修得很平缓,并不难走,可是谭蜜爬到山顶时,却觉得腿沉得迈不开。 她望了眼不远处的凉亭,垂眸告诉孙昭自己累了,想在凉亭中休息,就不陪他进山寺去了。 孙昭一向自负,身边的女人历来只有为他神魂颠倒、争风吃醋的份,故他见谭蜜这般惆怅满腹的模样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另一个男人的时候,他心里感到不痛快还只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为她感到心疼。 “求神拜佛都是你们女儿家喜好的,我向来是不幸,你既不去,我也便不去。在亭里陪你休息便是。” 谭蜜只当他是不放心自己,才有意这么说,故推辞道:“将军还是去吧,我真的想自己静一静。” 孙昭掀唇欲言,但当看她施了粉黛却依旧发白得小脸,及眼里闪烁着的渴求的光,也只得把后话憋了回去。他最后嘱了她几句莫要走远的话,便拂袖而去了。 —— 檀州冬日的风依旧和缓,虽然很凉,却不似北方的风那般冷厉。可是,这个时候,谭蜜却发了疯似的想念故乡的冷风,同时也想念……那个身材高颀、体型硬朗,时不时就露出比阳光还耀眼笑容的男人。 人倒是情深,缘分却总嫌浅。 然而,若能重新再选择,她恐怕还是义无返顾的飞蛾扑火吧。 谭蜜苦笑,忆起他总说自己傻的那些话来…… 如今看来,她倒真的很傻。 曾几何时,她的心愿很简单,那就是找一个稳定的靠山,安稳地生活下去。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孙昭似乎很满足这个条件。 她看得出孙昭对自己的心意,而且她相信若跟了他,就算以后自己不得宠,看他对待其他姬妾的情形,她的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不过,可悲的是她如今心境早已不同于往日。 是以,她这才明白,原来有些东西是不可错予的,比如人心,一旦给出去,想收回来却是不大可能的事了。 —— “嗷呜……”几声熟悉的吠叫,倏地打破了谭蜜的思绪。 这声音是…… 谭蜜的心砰砰直跳,下意识地,她的脚一步步地离开了凉亭,循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寻去。 半荒废的林间小道不似上山的大道那样好走,每隔几十步,便能看见从山坡上滑下来的土石痕迹。谭蜜知道这很危险,而寻找的结果也可能让她大失所望,然她就是停不下来。 终于,在拨开一层密密生长的细纸条后,她看见了立在山崖尽头的熟悉背影。 她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热了,鼻子也酸得一塌糊涂,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堵塞,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不过幸而她残存的意识却唤醒了她。 不是气愤背叛,不愿与之相见,只是她明白自己如今算是孙昭的人,而他与孙昭之间立场毕竟不同,是以她实在不宜和他再相见。 然而转身欲离的瞬间,她的裤腿被什么拽住了,不用特意看,谭蜜都知道那是什么…… 她泪眼朦胧地翻过身子,蹲下来,望了眼白色的大犬,不敢发出声音,故只能用手一下下在其脊背上顺着,直至它觉得舒服,服帖乖觉地放开她,她才得以恢复自由。 然而,当她直起身子,就对上了那对阴翳黑瞳—— 谭蜜只觉心漏跳了一拍,扯了半天嘴唇,都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才好,转身想逃却根本无法成功,因为男人铁臂已经牢固地锁住了她的双肘。 他定定望她好一阵,半晌方长出了口气,有些自嘲地道:“我从不知道自己竟这样无能,若不是屠风将漱冰从匪围里带出来,靠着它一路循着你的气味找来,我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回你了,谭蜜。” 事隔半年后重逢,相较于涂煜尚能顺畅言谈,她却说不出一句话,惟有勉强忍泪的能耐。 “怎么没话说了?”涂煜眼中一片灰茫,往日清朗嗓音此刻却低沉而暗哑,“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永远不会对我不辞而别,结果你可否做到了?” “就算是我失言了。”她怔了一会儿后道,“你走吧。”说完,她转身留给他一个纤细萧瑟的背影。 不过他哪里甘心就让她这么离开……? 谭蜜被他粗暴地扭转过去的时候,简直吓坏了,涂煜眸底隐藏着的凶狠神色,让她几乎不认得他! 他一手按着她的肩膀,一手撅着她的下巴,狠狠地在她唇上厮磨了几下后,趁她憋不住、张嘴出气的功夫,迅疾得将这半年的思念和渴望毅然决然地灌入她的口中。 她想要推开他,可却怎么也不得法,到最后只能无力的放弃反抗,任他予取予求。 然而,此刻最让谭蜜难受的不是涂煜的蛮横侵略,而是来自他的熟悉气息——让她想起的过去与之相处的点滴。 甜蜜不复,痛苦荏苒。 明明是他先改变的,为何她反倒成了被数落的那个? 而且他不是要娶司徒萱? 既然要娶她,还来找她做什么? 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下睫留到他脸上的时候,他总算清醒了过来,又留恋地汲取了一会儿她口中的芬芳,他才不舍得松开她,“跟我走!”这语气绝非请求或建议,而是明白而干脆的命令。 从今而后,她要他怎样都可以,只是绝不能再离他而去,决不能…… “……如果我说不呢?”她喉音颤动,莹白面孔上有未干的泪痕。 “容不得你说‘不’。”他冷笑,加之她身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理了?”谭蜜咬唇别开眼,默了片刻,道:“我已经嫁人了。” 涂煜“呵呵”笑了两声,笑声竟含着几许讽刺与凄凉,“我差点都忘了,你现是另所有檀州人都津津乐道的上将军孙昭的爱姬——香鸾。” 谭蜜听他这样说,心里越发苦楚,定了定,却道:“你知道就好。” “可是那又怎么样?”涂煜感觉身体里那颗强自拼凑完整的心又再次寸寸碎裂,他一字比一字用力地道:“别说你是嫁人了,就算你和他连孩子都有了,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我倒是没见过像涂都督这般没有风度的男人!”孙昭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树林之中,他面色冷肖,眉眼也紧绷着,但到底是在他的地盘,是以比起涂煜的“冷”,孙昭脸上还有不容置喙的强硬气势。 涂煜适才将精力都放诸在谭蜜身上,根本没注意周围动静,这时看到突然出现的孙昭,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习惯性的把谭蜜护在身后,随即才望向孙昭,不卑不亢地说道:“连自己女人都被人抢了,涂煜哪里还有功夫在乎什么风度?” 孙昭冷笑连连,“香鸾,你倒说说看,你到底是谁的女人?” “是。”谭蜜从涂煜身后走到孙昭身侧,眼眉低垂,“妾身自然是将军的人。” “涂都督可听明白了?”孙昭脸上没有因谭蜜回答而升出半分得意,反倒是充满了随时出击的杀意。 涂煜从谭蜜说自己是孙昭的人起,就不可置信得盯着她看,是以对于孙昭充满挑衅的问题,他并没马上给出回答,默然了许久,涂煜方苦笑了声,“好,就算是涂煜不知礼,觊觎了将军的女人……不过若我能拿得到让将军满意的筹码,将军可否愿意将这个女人换给在下?” “你这是何意?”孙昭眼尾戒备地眯起,其内有丝丝清寒的神色渗出。 “孙将军,”涂煜轻笑,玩味地目光仿佛穿过孙昭,直接落在他身后的谭蜜身上,他正色说道:“在下这次并非空手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话说没时间写,和累的写不出的时候, q_q都不太敢上jj了…… 前面写仓促了的几章,会尽快抽时间修改。而后面还有5w字左右,决定尽量用心完成,尽可能给还在看这文的乃们一个美好的结尾……但我生活这边还没全部稳定下来,明晚下了班还要去看房子,所以暂时隔日更一周,抱歉了…… 第49章 释嫌 谭蜜在孙昭府上住的地方叫瘦斋,顾名思义,也的确是一栋很小的宅院,不过地方虽小,但胜在布置得雅致,并且与孙昭其他姬妾住的地方都很远。然倒是离上将军府备给客人居住的馆所很近。 平时倒也没什么,但涂煜现住了进来,孙昭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但他也不能为了这个,让谭蜜临时搬动,于是这日夜里,孙昭便以各种理由赖在瘦斋,直至用完晚饭,饮完枣茶,他都还没离开…… 谭菱看他总不离开,不禁有些不耐烦,变相地催促道:“将军,天色晚了,你陪我们姐妹出去烧香定也累了,您就早些回去吧。” “不打紧,”孙昭眸色无澜,瞟了谭菱一眼道,“你若困了,便去睡吧,我正好有些话要和你姐姐说。” “那好,将军记得少说几句,我姐姐也累了。”谭菱说完吐吐舌头,因怕谭蜜又责备她失言,赶紧一溜烟似的跑了。 谭蜜望着跑跳离开的小姑娘,摇头轻叹了口气,才转向孙昭,道:“将军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孙昭深深望了她一眼,顿了下,苦涩笑道:“也无他,谢谢你今日给我留脸面。” 他是指……在涂煜面前,承认自己是他女人的事? “其实,这件事,我……”她望着孙昭的眼神极为闪烁。 孙昭何其聪明,你做一他想二,是故他不会不知道她这么说表面是想逼走涂煜,实际上却是在护涂煜周全。 “你当初选择跟我回到檀州,我以为你是抱定了永远不回头的心思。”孙昭言辞和眼神同样犀利。 “那如果我现下想回头,你会放我走吗?”谭蜜深深抿唇,不难从她身体朝孙昭倾斜的角度中看出她的期待。 孙昭冷笑,有力而肯定地答:“不会。” 果不其然…… 谭蜜适才还紧绷得蝴蝶骨骤然塌陷下去,其低垂的眼睫后是瞬息黯淡下去的神色。 “所以你该庆幸你今日的抉择明智,如你今日敢就这么和他走了,我孙昭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倾尽所能也绝不会放过你们二人!”他字字千钧,目光不容挑衅。 第39节 谭蜜胸口像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半晌,见孙昭起身走至门边,方梦呓般道:“将军,你这又是何苦?” 孙昭别在身后的手猝然攥紧,狠狠掷下句,“他不接受你‘不辞而别’,难道我就可以接受?”后即拂袖而去。 ** 金峰寨、南丰、司徒桀及一些前来投靠的游兵散将组成的军队,经过涂煜、岳卿安等的操练及一系列实战的锻炼,已然成为一支极具规模的军阀。虽然涂煜早已弃掉南丰城,将军队的势力漫贯于整个捷州,但这支精锐之师仍旧被世人称为南丰军。 涂煜今日与谭蜜在山上相见,并非一时起意。 事实上,早在一月前,他就听说孙昭为了讨好京城派下来的使臣,而命自己的小妾香鸾起舞助兴。 这名叫香鸾的女人似乎很会弄香,跳舞时身上所发出的迷醉味道竟另刚正不阿的使臣闻之心醉…… 此事后来不胫而走,关于孙昭这名小妾,甚至关于孙昭本人的传说都越来越邪乎。其中流传最广的是说孙昭是上天选定的真龙天子,而这名叫作香鸾的小妾则是垂青孙昭,自愿被派下凡来的仙女,会调惊世奇香,还精通一些常人所不能的技艺,是来辅佐孙昭成大业的。 乱世民不聊生,但凡有什么猫腻,经有心人从中撩拨,便会演变成迷惑人的鬼神之说。这些说法虽多是无稽之谈,但对于活在苦难之中的百姓来说,却多少能带来一些慰藉。然谣言被传得多了,信得人自然也就多了。是以这谣言对谁有利,便就是经谁的手发扬光大的。 涂煜一听说这件事,立刻就觉察到了不对。 推此即彼,他想起当初还在匪围之中时,一向生人难近的漱冰对谭蜜的特别。漱冰的狗鼻子能够闻到人所不能闻的气味,它是被谭蜜身上的香味吸引,故才对她格外友好。 结果他没想错,漱冰在上将军府外徘徊不去,涂煜便也潜伏在外,最后还是无意听到了谭菱唧唧喳喳的声音,他才确定了谭蜜就在上将军府这一事实。 当时他的心情很是复杂,但他却从没有犹豫过要带她离开的意图。筹谋和准备如何带她离开的那段时间,他同时也见识了檀州的繁华。 审慎地思考了半月之久,涂煜有了一个决定。他决定将手中的南丰军阀托付给孙昭,并以此换回谭蜜。但这并不意味着那班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在他心里,只是他交换自己女人的筹码。 准确点说,谭蜜的事只是一个契机,若然没有谭蜜这层原因,但凡他见识到孙昭的治世之能,他亦会有今日之决定。 他幼年父母双亡,流落街头食尽人生百苦,后被父亲挚友谢风明收养为徒。他师傅不仅待他极好,还把毕生所学毫不吝啬得教习给他。他蒙他老人家恩惠,出谷前曾答应过他师傅,只向司徒桀报父母之仇,绝不参与到夺取天下的杀戮之中。 然他却为了肩上的重任,不得已才走了这么远……故如今觅得良主,涂煜就生出了将南丰军阀赠予或说是托付给孙昭的想法。 孙昭为人戒心极重,今日山上,涂煜向其隐晦道出自己的意思后,孙昭会怀疑他的诚意,实早也在涂煜的预料之中。 然而,他开出的条件毕竟太过诱人,就算孙昭没有马上相信,但涂煜从孙昭眼里细微的波动,却能够看出他还是有兴趣的。 接下来在上将军府的日子,不管孙昭怎样试探,他赠军之心是真,自然“真金不怕火炼”。另外,他亦可趁这段时间,进一步打探谭蜜的心意…… 然而,不管她现对自己有意,还是彻底死心,涂煜都下定了——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夺回来的心思。 —— 孙昭走后,谭蜜想要自己静静,便没让丫鬟跟着自己进屋。 屋里没有点灯,她在难以视物的黑暗环境中,摸索到桌边,伸出手正想去点灯,却倏被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手握住。 只因被握住的感觉太过熟悉,她的心不自觉得抽搐了下,仿佛那只手握住得不是手,而是她的心一般。 半年来,在一些时候,她少不得要和孙昭逢场作戏。在那些时候,孙昭也曾牵起她的手,是以她知晓孙昭的手所带来的触感——是像翡石一样的清凉沁脾,完全不同于现下握着她的这只如暖玉一般的手,温暖心怀。 “别叫。”涂煜狠然将她扣入自己怀里,很想对她诉说他到底有多想她,也想告诉她,她不再的时日里,他如何等同一具行尸……可是话到唇边,却都难以倾吐,此刻,他满心满脑里回荡着的都是她白日里同孙昭的亲昵之态。 “你怎敢……”谭蜜哽咽难言,努力在黑夜里睁大眼睛望他,结果自是看不到,不过能听到他说话的一点声音,甚至听见他的一声叹息,她都已觉得满足。 这是一种多么美妙而又不真实的感受?夜夜在梦里才得以相见的人,居然就这样凭白得站在她身边……只是情意难诉,惟有眼泪无声落下。 “白日里你演得实在假了……”涂煜声音平和下来,其内透着微微不满,但更多的是怜惜,“若不是对我不忘情,现下怎会哭成个泪人?” 谭蜜推开他,背过身去、擦泪,“你到底来寻我做什么?司徒姑娘能助你成就大业……我却……”百无一用。 “我就知你是在恼这个。”涂煜两步跺到她身前,“那日你在芳鲜楼听到、看到的都不是真的,不过都是权宜之计。当初我一心报仇,很多事情多没有顾虑周全,盲目冒进,带着他们走得太快……是以为了弥补,但凡能做的,即使不入流,我也必须去做。” 涂煜看她依故不语,又继续解释,“我已派人严守街头和街尾,就是怕你误打误撞地闯来。谁知你历来很少听闲言碎语,单单那日却听信了刘长夙的挑拨……” “你这么说来,都是我不对了?都是我耳根软惹的错了?”明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可若不是发生了那件事,她也不会被梅曳凡掳劫,故今日他再提及,她心里总会有些不快,“且……你不是都要与司徒小姐完婚了,现下还来和我说这些有何意义?” “不过民间误传罢了,”涂煜发现她口气里带着的醋意,心情明显好了一些,苦笑着道:“百姓不都还传你是倾慕孙昭,下凡来辅佐他的仙女?我不就没信嘛。” “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谭蜜说完想了下,努着嘴不满地更正并解释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倾慕将军呢?” 涂煜倒抽了一口气,搁在她腰上的手突然上移到她的背心,又重又狠地吐出两个字,“你、敢。”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吸毒 他的态度明明差到家了,横眉冷对的样子也毫无任何亲切感可言,但谭蜜看到他这副样子,心情却觉得莫名得好,她用指尖轻戳他胳膊,继续佯作不满地道:“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司徒萱样样都比我好,我就不信那么多次,她对你投怀送抱,你难道一次都没动心过?” 他松开她,郑重其事地对她点了点头。 谭蜜心里猛然涌出一阵失落,刚想推开他依旧箍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量,却又听涂煜道:“傻子,点头的意思是说我一次都没对她动心过。”他抬手拧了一小下她脸上的肉,又补充:“再说了,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哪里样样不如她?” “花言巧语。” 涂煜轻笑,“但也是肺腑之言。” …… 推开屋里的窗户,月华撒在地上,仿佛泄了一地的银霜。 谭蜜和涂煜就着林窗的竹桌,面对面地坐了。 他抬眼看她的脸,发现她似乎比起分离时又长大了一些,脸型更为圆润,眼神里则喜怒哀乐杂陈,纵然仍旧璀璨,但却蕴满了饱满的实质,已不像往日那般空灵无神。 不管她怎么改变,他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可是一想到她改变的原因,是由于离开了自己的庇佑不得不去成长,他心里还是愧疚得很。 似看出涂煜在想什么,谭蜜道:“那日我并非自己离开,而是被梅曳凡劫持了。”她摸了摸茶壶的水温,本欲倒水的动作只得停住,“后来遇上一位故人,他现正好效力于将军,是以我便来了这里。” 谭蜜提及梅曳凡,涂煜眼里陡然一暗,拳头也不自觉握紧。他何其悔恨,那时明明得到了梅曳凡的消息,然却没有派人去追索,才害得他们分离了这么久…… 牵起她停在桌上的手,他道:“那这半年你在上将军府过得可好?” 听他这么问,她并没多想,只是顺着心思直接脱口答:“将军对我很好。”可话才一出口,就感觉指节似要被涂捏断了似的。 “什么叫他对你很好?”涂煜冷笑,“他不过为了利用你,才对外宣称你是他名义上的小妾罢了。” 谭蜜点头,“但我也不能白吃白住,他这样对待我,我还能安心。” 涂煜听她这么说,舒了口气,笑道:“也是,咱们不白吃他的。” 半年时间,她因须随孙昭出入很多场合、被迫不得不和许多复杂的官场上的人打交道,故早就不像当初一般懵懂,此刻她自然明白涂煜是因为什么而得意。 “你吃味了?”她故意问他道。 被他看穿,他脸上微有窘态,顿了下,又气哼哼地道:“是又如何?你是我的,以后不准在我面前提其他男人。” “那若是我是真的嫁给了他呢?”谭蜜哂笑。 “那你就和他和离,再嫁给我。” 谭蜜苦笑,“你何时变得这么霸道了。” 以前她口口声声叫他当家的,以低一等的姿态面对他,自然对他唯命是从。今日的她已然不同往日,不管涂煜身家比当年又翻高了多少,他在她眼中也只不过是个她喜欢的男人,也仅此而已。 “也只对你霸道而已。”他莞尔,牵住她的腕子,以巧力将她一把拉到自己怀里,“你再等等,我会带你和谭菱离开。” “可我们真的走得了吗?”谭蜜忧心忡忡,“将军对我似乎……” 涂煜轻嗤,食指关节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一声,并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感叹:“不笨嘛!至少还能看出他对你的狼子野心?” 谭蜜:“……” ** 孙静持身边有一名大丫鬟,名叫素喜,因为办事得力,故很得孙静持的重用。这素喜有一名表哥,本是养蛇卖艺为生,因为听说妹妹在上将军府发达了,便从家乡赶来投奔,希望妹妹可以想办法帮其在上将军府某一差事。 上将军府正好有名杂役年事已高,想要回乡养老,故素喜便想待这名杂役正式请辞回乡后,让他表哥补上这个空缺。素喜办事素来妥帖,她先是征得了孙静持的同意后,才安排他表哥暂时和几个小厮同住一屋。 素喜因知她这表哥历来好惹事,故特意苦口婆心地告诉他表哥上将军府不比别处,言行要特别注意,而惹事也不像其他大户人家只要吃几个巴掌,或挨一顿打就能了结的了的,在这儿行差踏错一步,陪上命去也是说不定的。 素喜这表哥听后满口答应,还颇为认真得向素喜保了一番决心,素喜听罢才安心去了。 谁知一日,素喜表哥因憋闷得厉害,便违了素喜的劝说,在上将军府中闲逛起来。 当逛到离瘦斋很近的一处小花园时,他看到有一名着素淡青衣的美貌女子,同一名年岁稍小着粉裙的女孩在花园中走过,色心一起,素喜表哥便忍不住过去搭讪。 犹豫一直不喜华服,故这位着素淡青衣被素喜表哥误认为是丫鬟的女子正是谭蜜。 谭蜜看素喜表哥言行举止轻佻,便懒得多理,随意应付了他两句,就牵着谭菱离开。 可男人哪里应允?他两臂一摊,便笑嘻嘻得挡住了她们姐妹的去路。 谭菱不满斥他:“大胆,你可知我姐姐是谁?” 在上将军府收敛了一段时间,素喜表哥的无赖天性早就压抑不住,这会儿被谭菱的话一撩,他就跟她们贫了起来,“小爷管你们是谁,就算你是孙将军府最得宠的小妾香鸾,小爷也照样不怕你!” 素喜表哥虽从未见过像谭蜜这样好看的女子,但他并不认为素饰简服的谭蜜就是香鸾,否则他也不会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这样说了。 …… 谭菱神色惶急地赶来传达谭蜜中毒消息的时候,涂煜和孙昭刚好正在书房中议事。两个男人一听到谭蜜中毒的消息,立刻不管不顾得往瘦斋冲过去。 孙昭比涂煜路要熟的多,是以他比涂煜率先赶到一步。一屋子慌了神的丫鬟仆妇看见孙昭赶来,立刻噤声埋首,并让出一条通道让其通过。 孙昭发现谭蜜被刺入蛇毒的右内臂已经红肿一片,而她整张脸比纸还白,一对秀目半睁半闭,似是看见他来了,张嘴做出一个口型,好像是在唤“将军”二字,可是根本没发出任何的声音。 孙昭示意她不必多言,牵着她的胳膊继续查看,他知道此刻最快捷拯救谭蜜的办法,便是由了解血脉运行规律的人为其吸出毒液,但是那样一来,这个吸蛇毒的人很容易便会中毒。 血脉之事对孙昭这样习武的人来说其实不算难事,但是这一刻,孙昭盯着谭蜜红肿的臂腕却犹豫了,他喜欢她,但还没有喜欢到可以为了她,赔上自己生命的程度。 …… 正在孙昭犹豫之际,谭蜜的手臂倏然被一个力量夺了过去。 涂煜花了极短的功夫,在视察清楚谭蜜的中毒状况后,随即连想都多没想,便启齿咬破了谭蜜臂上最适宜吸毒位置的皮肉…… 一点点黑色的血汁,从他嘴里被吐出来,而直到谭蜜的血液完全从黑色变为正常的鲜红色,他才停止了动作。 随意用袖子蹭了一把脸,顾不得查探自己的内息,涂煜抬头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问谭蜜感觉如何…… 当得到肯定的回应后,他嘴角艰难地弯了下,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就可以搬家了,目测约在周末就可以恢复日更了,嗯。 第51章 告别 第40节 好在素喜表哥下得只是一般的蛇毒,上将军府有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大夫,针灸拔毒配合秘制解读汤药,不过三天光景,涂煜身体中的毒就已经排得差不多了。 以往,几乎每日或至多隔上一日,孙昭便会以各种理由出现在谭蜜面前,是以连续三日,谭蜜没见到孙昭,反倒觉得有些不正常。不过她一心照顾涂煜,这念头也是在她心里一闪而过,并没有引起太多重视。 这日,涂煜因说在床上躺了几日,深感筋骨僵硬,想要起来活动活动。 谭蜜急忙为此去征求了大夫的同意,大夫说无碍,她才帮他穿上衣服,搀扶着仍旧显得虚弱的涂煜走到院子中。 瘦斋正厅前有一处同心锁形状的小池塘,里头种着的一池莲现虽然是枯萎状态,但南地的池塘冬天并不会结冰,许多颜色花俏的锦鲤在枯叶中嬉戏,其乐无穷。 谭蜜伏在池塘花岗石沿上看鱼游水,而涂煜也正聚精会神地望着她被水光映亮的睫毛末梢,而这时池塘边上突然走来了第三人。 孙昭今天头戴紫金冠,身穿蓝色广袖长袍,整人不怒自威,眉宇间透露着一种难以描摹形状的凌厉之气势。他望了眼相依相靠在池塘边的一对人,好半天强压住胸口几欲喷薄而出的气息,随即挪开视线,道:”涂都督,孙某有事要和你谈。” 尝了半年相思之苦,好不容易找到了,谭蜜又推拒他,随后误会解开了,他却又中毒了。是以,此刻正享受着与心爱之人相偎欢愉的涂煜,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他有意伸长臂揽住谭蜜,对孙昭道:”今日涂煜身体尚有诸多不适,不如明日涂煜亲自拜访将军,咱们再议事不迟。” 孙昭听他这么说,侧眸轻嗤了声,随即转过头来,理所当然地推测,“大夫说都督身子已经无碍,且你我都是习武之人,身体远比常人结实。你到底痊愈与否,你我心知肚明,涂都督又何必装病猫?”孙昭望着涂煜眼神不善,没有错,他就是看不惯他明明大好了,还要骗取谭蜜关爱。 涂煜眼里带笑,他刚想解释,谭蜜却先他一步开口,“将军何时这么不通情理?我虽不懂你们男人的事,但身体是本,若无此‘本’,一难生万!” 她言辞灼灼,逼得孙昭哑口无言;涂煜倒是美了,乐见小女人为自己出头,星眸里蕴满幸福的笑意。 -- 早间孙昭无功而返,整整气愤了一整日,第二日涂煜果然依言一大早就出现了。 孙昭黑着脸命婢女上茶,又有小厮很有眼力见的把一应茶果摆上。 镂空香炉散发出的袅袅烟气仿佛一张流动的薄薄白幕,将分坐于长几两侧的两个男人的面孔变得模糊而晦涩。 孙昭面无表情敬涂煜敬他,他亦神色坦然回敬。 明明喝的不是酒,到了嘴里,孙昭却觉得它比药还苦,比酒还辛。 默了久时,“我输了。”孙昭终于道。 “我也没赢。”涂煜脸色坦荡,眼里有一道清光悄然滑过,“我只不过是哄回属于自己的女人,也将我那般兄弟托付给对的人手中而已。” “什么是自己的,什么不是自己的,都督似乎看得很明白。”孙昭自嘲地笑笑,“在这一点上,孙某自愧不如。” 涂煜嘴角弯处几缕邪魅,“那将军现在这么说,是相信涂煜的诚意,也同意放我们离开了?” 我们……两个人才算得我们…… 孙昭本能的有些不自在,半天方勉强扯出个笑,未正面回答他,仅道:”孙某从不强迫女人……然对她,却已经破例太多回。” …… 涂煜扬手退下了正要上前来替孙昭满茶的婢女,缓慢而优雅地亲自为孙昭斟满茶,才为自己倒上,自然从容地抬手举杯,道:“我会照顾好她的。” 他这句话虽简单,但也算个交代。 谭蜜不过是孙昭有名无实的小妾,他本没必要特意交代,破例这么说,不过是感念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刻,帮了她。 孙昭亦举杯,大方调侃道:“最好如此,不然孙某随时会取而代之。” —— 谭菱和白犬漱冰已先一步被送走,涂煜因要和孙昭议事,故又耽误了好几日,才带着谭蜜离开。 最后的分别时刻。 孙昭玉立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已打扮作男装的谭蜜整个身子紧紧依附在涂煜背后,并不回头看他一眼,惟有她绛红色发带在她脑后恣意飘扬,好像在朝他招手告别…… 孙昭不由好一阵怅惘,但转念一想也便释然,他苦涩地想:就算她回头又怎样?不过再次勾引出他对她的不甘和思恋罢了。 “将军,保重!” 转身转了一半的孙昭听到她乘风而来的告别声音,依然控制不住自己扭头,而跌入他眼中的,是她旖丽若彩霞的笑容。 美好的时刻往往短暂。 …… 谭蜜消失在旷野边际时,孙昭只觉得自己心都空了。 脑海里反复回荡她回眸嫣视的画面,太过聚精会神,甚至没有发觉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后…… “当真是色不迷人人自迷!” 孙昭听见带着笑的话声,禁不住额头皱了皱,脸上伤情和茫然顷刻消失,眼中也恢复了清明,”梅曳凡,你现下莫非是在嘲笑我?” 梅曳凡听孙昭质疑自己,不怒反在嘴角噙笑,“您不介意梅某曾在遥县冒犯过将军,反重用梅某。而在涂煜来到檀洲期间,又特意将梅某安置在郊外的山庄。将军对我有如此深恩,梅某又怎敢嘲笑将军?况且……”梅曳凡望着谭蜜最后消失的地平线上的那一点,笑了笑,目光转沉,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孙昭没有在意他为何欲言又止,仅道:“你也不必把我说得跟个圣人似的。涂煜和你本无仇恨,却为了兄弟之义不放过你,在我看来本就是愚蠢。在孙昭眼里,本没有什么兄弟,”他凛然目色中尽显睥睨万物的气势,“只有天下!” “梅曳凡愿为将军早日登上大位效犬马之劳。” 孙昭望了单膝着地的梅曳凡一眼,轻点头后,降其搀起。 -- 路长多阻,未免引起太多瞩目,也因为不想再欠孙昭人情,涂煜拒绝了孙昭派人护送他们回捷洲的好意。 他与孙昭经过周密的计划,最后定下次年三月,孙昭从西南突破,而他从西北突破,最后梁军在进入大司护胡肆所辖的中央领地的重要门户霁膺关会师。 届时,他会带着谭蜜离开,也正式将南丰军交托给孙昭。 —— 涂煜与谭蜜未行到预计投店的小镇,天气就飘起了寒冷的雨丝。 涂煜问谭蜜是否觉得冷?她咬紧牙关告诉他不冷,可是仍然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他自责地微叹一声,随即利索得收缰绳下马,把肩膀因为寒冷而锁紧的谭蜜从马上抱了下来。 解下自己的外衣欲给她披上,然而她却因怕他冷,哆嗦着手臂固执得想要阻挠,可又哪里抵得过涂煜的力量和坚持? 他一声不吭得把她抱到马鞍靠前的位置,而自己则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将她牢牢裹在怀里,并用脊背为她挡住了后面吹来的风。 他们尚在孙昭势力范围之内,他虽已与孙昭结盟,但他于他们毕竟是亦敌亦友的存在,是以涂煜为怕对方改变主意,是为了能够能急速驰行,但没想到会因此而疏忽了谭蜜。对于自己的因小失大,他深觉愧疚,但谭蜜看他默然不言,只当是他为自己没说实话而恼怨。 “再坚持坚持,来时,我记得这附近应该有家小客栈。”涂煜手臂一直往后拽紧缰绳控马,但马儿奔跑的速度却还是慢了不少。 谭蜜点头,“你别恼,我只是不想加重你的负担。” “我明白。”他头低下,将吻落在她湿润的顶发上,“但你从来不是任何人的负担,尤其不是我的,以后不舒服了要第一个告诉我好吗?” 谭蜜轻轻点了点头,耳垂恰好擦到他下巴的一点皮肤,感受不到他皮肤的热度,她的心不由轻抽了下,“你把衣服脱给我了,又坐在后面是不是很冷?”说完她扭过头来,于口里呵出热气,试图温暖他的脸。 下雨视线不好,再加上路本就不好走,涂煜正专心致志关注前方,猝不及防被她这样一吹,他心都被吹得痒酥了。 她呼出的热气有限,可是这招倒是出奇的管用。 涂煜的脸愈来愈烫,预想到事态发展下去的严重性,他不得不哑声阻止她道:“我不冷,你乖乖坐好。” “刚才冷得跟冰块似的,怎么现下又发烫了?要不你还是把衣服披回去?别着了风寒!”谭蜜担心地道。赶路她不用出力,若病了也无妨,但他若病了,再勉力赶路就困难了。 她一心一意担心他的身体,他脑海里却已经浮想联翩,故他一时间又窘又愧,倒不知该回答她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补全了,今天的更新比较晚,可以明天看。 第52章 黑店 —— 涂煜按照记忆找到了去往檀州路上发现的那家小客栈,拴好马入店才知道只余下一间房。 小二打量了下他二人,道:“今日下雨天寒,方圆五十里只有本店一家客栈,我看这位小兄弟生得瘦小,二位今夜不如就挤一挤,将就将就吧。” “那就有劳小哥带我们上去吧。”谭蜜答得很痛快,他们都淋了雨,再矫情下去于他们谁都无益。 “小兄弟真痛快!那小的这就带二位客观上楼。”矮个子的小二说完,不待谭蜜他们反映,便像只灵活的猴子一样蹿到了二人前面。 涂煜眼神有异得盯了眼小二的脊梁,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搀着双腿站站的谭蜜,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 “咳咳……”小二推开门,自己忍不住都被内里的土呛得猛咳,“就是……这间。二位客观先换换衣服休息一下,有什么吩咐就唤小的便是。” “等等——” 小二走至木楼梯处正欲下楼,又被涂煜叫住,他翻过脸来,满脸纳闷得看着涂煜。 “劳烦准备洗澡水,另再加两个炭盆到房里来。”涂煜道。 “欸!”小二表现出极其为难的神色,道:“客观是打北边来的吧?我们南方客栈压根不提供炭盆给客人的呢。” 涂煜嘴角弯起一缕讥诮,非常平白小二这是坐地起价,随即他了然得从身上摸出一锭碎银砸过去,“这够了吧。” “够!够!”小二殷勤地捡起地上的银子揣到怀里,“小的这就去给二位准备!” 涂煜一直侧耳聆听小二“哔哔”的下楼声由强至弱,再到完全消失……才扶着谭蜜进入屋中。 屋里灰尘不少,但所幸床前的帷帐是放下来的,掀开来看,床铺并没有太多积尘。涂煜将谭蜜扶到炕沿上坐好,还不及说别的话,门上已经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 “客官,您要的炭盆我给您送来了!” 涂煜心中暗嗤给钱就是好办事,吩咐道:“端进来吧!” 小二应了声后,同另一名客栈的长工进入房间,他们将炭盆在涂煜指定的位置支好后,又鬼头鬼脑得在扫了眼房内,方退了下去。 涂煜插好门栓,从包裹里挑出一套较为干燥的窄小男装递与谭蜜,“先换上,再把你身上的脱下来还给我。”说他替她掩上了帷帐。 等到谭蜜换好,将湿衣递给涂煜时,涂煜也已经换好了一身衣服。 他很有经验地将桌子横倒在炭盆前,然后扯了些布条包住上面的两只桌脚,将他和她的湿衣服分别挂在了桌脚上烤。 涂煜走到床头,为她掩好背角,道:“你先睡一会儿。” 谭蜜摇头,“我有些饿了,你去叫些吃的上来吧。”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她怕他不吃也会受不,故才有意这样提醒。 “我不放心你自己在这里。”他眼中明显藏着什么特殊的想法,“况且这里的食物恐怕不会太安全,等雨停了我们就离开,我再打下猎物烤来给你吃。” 谭蜜心里的不对劲儿被涂煜放大了,她环视房内,结合自进店来的种种,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眼睛不由睁大,小声而吃惊地道:“你是说……这里是……黑店……!” 涂煜微笑点头,算是默认她的想法。 “那你适才怎么不提醒我?”谭蜜极是后悔自己刚在楼下那么痛快就同意小二住在这里。。 “黑店也是店。”他把她重新按回被中,“我们都需要补充体力。” “可会很危险啊!” 第41节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出身的了?”涂煜唇角掀起笑意,“我留心听了那小二的步履,而他是未曾习过武的,适才与他一同进来的长工,年迈且身姿笨拙更加不是我的对手。” “可是万一他们还有帮手怎么办?”谭蜜不由压低了声音。 “你就放心睡一会儿,一切有我呢。”他没再回答,仅是温柔地劝慰道。 谭蜜拗不过涂煜,只得缩在被子里不动了。起初,她并不敢睡着,生怕有人会突然杀进屋子里,但身体因为疲乏不堪,眼睛渐渐也就睁不开了。 —— “孩子,快醒醒!”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那么轻柔那么熟悉,她尽力睁大眼睛,面前的脸庞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娘!”谭蜜很是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娘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妇人眉眼里皆是慈善的笑。 谭蜜抹了把眼睛,肯定地道:“我过得很好,我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很快乐。” 妇人眼里透出忧虑,“可为何娘看你跟在他身边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不是把自己弄得身陷险境,就是颠沛流离,娘实在不放心你继续跟着他……” “娘——”谭蜜拢了拢鬓边的发,“我喜欢他,就算是苦也是喜,我不喜欢他,就算是把我抛进蜜罐里,我也高兴不起来。” 妇人收起眼里迟疑,淡淡笑道:“既然你这么想,娘也不再劝你,不过孩子你真的长大了,以前你只想找个寄托,今日你却已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 谭蜜是在涂煜怀里醒过来的,他正把手背搭在她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另她顷刻清醒,原来适才她所见到她娘亲,只不过是缘于一场梦而已。 “我梦见我娘了。”谭蜜嚅嚅地道。 “哦?”涂煜唇边莞尔,“我岳母都和你说什么了?” 他这称谓另她不由脸红,定了定,她也促狭地同他道:“就说看不上你,不让我同你一起。”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就说……” “你替我说好话了。”涂煜打断她的后话,眼神忽有些发暗,内中蕴满愧意,“你说跟着我苦也是甜。” 谭蜜微讶,恼羞自己竟然说梦话!“原来你是作弄我的!你都听到了!” 他捉住她的手,正色道:“嗯,对不住,让你吃苦了。但我保证这种生活很快会结束,我会带你回洛州,找一处没人的荒滩定居,再也不涉足这里的一切。” “你这是要娶我的意思?”谭蜜心里甜滋滋的,眼里却故意装作不满。 他刮了下她鼻子,“不然呢?” “以前我在谭家看那些兄弟们娶老婆,都要三礼六聘的,只有娶妾室才只这么草草了之。” “傻瓜,你看我这么没出息,这辈子也就一个。自然正房是你,妾室也是你。”涂煜说到这里,刚要提及他为她准备的婚礼,门那边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客官,洗澡水来了!”尖细油滑的小二的声音再次传进屋内。 涂煜并没有及时回答,而是向谭蜜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一会儿后,自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走动声音,然后那名小二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但这次语气明显要较之前一次更加蠢蠢欲动。 涂煜已经把谭蜜放在木柜里,并且耳语告诉她,等下千万不出来!谭蜜重重点头后,他合上了柜门。 柜门合上的同时,屋门也被轻轻推开了,切菜用的铁刀被磨得极亮,在屋内油灯光线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森寒。 三个男人见房中无人,又见帷帐放下,更加确信谭蜜和涂煜是睡着了,于是他们举起手中家伙,轻手轻脚得朝床那边走去…… 然就在他们到达床铺,正欲掀开帷帐时,他们身后油灯也不知被从哪吹来的风给吹灭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灯灭了”这件事也只是在他们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们不管不顾地对着床铺好一顿乱砍,直到身后的油灯突然亮了……停了下来。 三人都觉得头皮发麻、故过了好半天,才脊骨僵直地扭身去看——只见灯火旁的男人抱着双臂,没受到任何惊吓,反而还笑意融融地看着茫然失措的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不醒 本该被剁成肉泥的人,现却好端端站在他们面前,这场面顷时让三个男人下丢了魂。 “你……你……怎么……”之前扮作小二接待涂煜和谭蜜的男人断断续续地问。 “还问这么多干啥,小四、小五上啊!”其中一个男人举着手中的刀冲过来。 涂煜单手招架,不过三、四招就把男人放倒在地,另外两个后冲上来的人见状便想要退回,但哪里来得及?涂煜长臂一伸,分别抓住两人的后襟,将二人头碰头使劲儿猛撞,两人吃痛,登时头晕眼花了歪倒在地上。 之前最先被撂倒得男人,歪七扭八地爬了起来,刚想再次攻来,可一看涂煜脸上眼中含着的阴鸷,及嘴角那没有丝毫温度的笑意,他登时被吓得软倒在地上,连连叩头作揖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另两人也在男人周围一并跪下了,还是那“小二”最先说出了句齐整话,“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侠!但小的们家乡遭了天灾,颗粒无收,交不起朝廷重税,听说檀州富饶便想来檀州,小的才走家乡逃了出来……然还没走到檀州,我大哥就病了,故咱们只好在这荒废的客栈安顿下来,结果……结果……总之,小的们也是迫不得已啊,还请大侠饶咱们不死。” 又是一起官逼民做贼的例子,但三人也不是全无过错。他们没有按照她们原来计划的去到檀州,而是看重做贼不要付出就可坐享其成的便宜,干起了这黑店的勾当。 涂煜胖揍了他们一顿,只打得他们呼爹喊娘,但却没有杀他们,三人几乎爬似的从房间里爬走了,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涂煜和谭蜜离开,三人也再也没出现过在他们面前。 —— 当到达之前预计的小镇,涂煜便买了辆马车,自己驱车,而让谭蜜坐在车内继续赶路。这样虽然慢了很多,但一方面谭蜜坐得舒适了,另一方面他也省下了不少驾驭马匹的力气。 幸运的是孙昭还算守信,虽然途中涂煜隐约察觉到有人跟踪,但那些人始终于他们保持着距离并未靠近,看起来更像是在不断确认他们的安危,而非亦步亦趋地跟踪,于是他索性也不去计较,并不真正在意。 就这样行了半月多,在穿过一条蜿蜒悠长的山谷后,之前二人听到的水声变得愈加振聋发聩。 谭蜜不得不用喊得来和涂煜讲话,“可是有大的瀑布?” “正是!是霁膺关的天然屏障恨天河!”涂煜声音里透出一股激昂之情,“不必特意走到跟前,攀爬到这山包的顶端便能看到恨天河,我们上去看看!” 谭蜜被他情绪感染,也有些莫名的兴奋,她点了点头,将自己细嫩小手交到涂煜干燥的大手里,从马车上跳下来。 霁膺关这边的黄色土壤极其松软,外加植被稀疏,二人无所依凭,必须特别留心,脚尖扒紧地面才不至于滑落下去。涂煜全程紧抓谭蜜的手腕,必要时还会勾住她的腰肢,等到她站稳了才再松开来,拉着她继续往上爬。 水声已引起心中共鸣,那实景又该是怎样的壮观?故纵然山路难行,但谭蜜的情绪却一点点高涨起来。 山顶有一处较为平坦的可容下四人站上去的天然平台。涂煜率先上到平台上,踩了几踩,确定土层够实,不会坍塌,才把谭蜜连提带拉地弄了上去。 声音与实景配合出现在谭蜜面前时,她几乎惊得合不拢嘴,不由感叹原来诗人笔下那些豪放的诗句并非夸大,而是真有此番壮丽奇景! ——远处,亿万束深黄色水流从几百米的阔崖上轰然坠下,于下方深潭上激起高高的水花群,而下方丰沛的水流则毫不迟疑得向远方奔涌而去…… 青天白日,黄水白花,奔涌巨流,以及远处矮崖尖上紧紧相拥在一起,目睹这盛景的一双人……这本就是一副人景合一的绮丽画卷。 从山上下来时,涂煜始终沉默,谭蜜看出他的心事,但并未说破。 直到入夜前,两人找到一间投宿的客栈,涂煜要了两间房,先把谭蜜安顿在其中一间,正欲离开时,谭蜜才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心上道:“如果你想有那等远大心思,我可以像帮孙昭一样帮你的。” 涂煜将她的手落下,转过身子,淡淡笑望着她,豁达地道:“我若真想得到,也断然不会利用你为我做什么。而且我也并没有存着争抢的心思,我与孙昭志向本就不同,我擅长伐挞,孙昭却懂得经营,若然我坚持不放手,我的征服欲定会上瘾,走火入魔于百姓无利,倒不如把这一切交托给孙昭这个治世之才,功成身退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可是……”她满心满念都是他目睹壮景时的豪迈神色,不由翻转手腕向上,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他心口的位置,“你这里岂会甘心?” “不甘心?或许有点。不过只要想想你还在我身旁,我的那点不甘心也便烟消云散。”涂煜手指在她后背轻轻摩挲,嘴角弯了弯,“天下纵好,但哪里及得上你酥骨温香,涂煜愿意一生一世沉迷美色不复醒。” —— 回到南丰军的驻扎地——捷州邵阳,事先已经提前得到两人将要归来消息的——谭蜜的“熟人们”,早已经等在府宅的前厅迎接她们。 最先冲过来的自然是谭菱,她又笑又哭得伏在谭蜜胸口呜呜哭了半晌,方才松开了,谭菱道:“四姐,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掰着指头算,算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但每每多算一日,我心里头挂着的那个茶瓶就越提越高,生怕得到什么不好的消息,茶瓶嘭嗵一声砸个稀巴烂!那样我会痛死的!” 谭蜜听她这个比喻听得哭笑不得,刚想安慰妹妹几句,谁知涂煜已经代她开口,“我们绕了远路,去查探了霁膺关附近的地形,所以回来晚了。” 谭菱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擦了擦眼泪,乖乖依附在谭蜜身侧,把她前面的视线让了出来,方便谭蜜和其他朋友们打招呼。 “谭姑娘!”屠风这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并沉默不发一言的戮影一前一后的走上前来。 “谭姑娘,许久不见了,近来可好?”戮影脸上也露出少有的笑容。 谭蜜重重点了点头,“我很,。戮大哥、屠大哥,你们也都一切还好吧?” 戮影语气坦诚得简短道出个,“好”字,而屠风则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看涂煜,然后做了一个吞咽的表情,最终什么都没说。 谭蜜许久没见过他这既滑稽又生动的神色,纤细的身子有意横着往右迈到了涂煜身前,摆出一副要挡住身后这个随时会对属下发怒的男人的架势,道:“你照实说,有我在呢!” 自谭蜜不见后,屠风承受涂煜“变脸后”的暴脾气半年多,而他又不似戮影那样什么都能搁得到心底,于是这会儿看到有谭蜜为自己撑腰,心里那种暖洋洋的感觉简直非言语所能描述。 屠风道:“姑娘,你那是不知道。自你走了,当家的竟然不好好吃饭总饮酒,还不能别人劝,别人一劝他就发火,还有当家的他啊……” 他说到这儿,看见涂煜充满禁止的眼神飘过来,只好噤了声,他委屈吧啦的模样特像个小媳妇,酸酸得同谭蜜道:“总之姑娘以后别再走了,要不咱们当家的这命没了结在战场上,就让他自己作践死了……” “三天没管,你又要上房揭瓦了是不是?”涂煜口气不厉,但是不咸不淡的口吻却显得冰冷慑人。 屠风听着胆寒,有些无所适从,戮影立刻拽着他往旁边站去了。 再迎上来的是田颂和岳卿安。 岳卿安一身青灰色长袍,儒雅依旧,而田颂则是一身利索的装扮,腰里别着他最爱的一只蟒鞭,整个人全然褪去了当初的玩世不恭,不过也没有谭蜜离开前的落寞与颓唐神色,而是蜕变得成熟睿智。 岳卿安与谭蜜用眼神致意后,便与涂煜走远了几步,开始向涂煜低声交待事情,厅正中惟留下来了田颂与谭蜜两人。 “小少爷现下看起来很不同了!”谭蜜由衷地夸赞。 谭蜜明明比他小很多,可却总是以一副小姐姐的姿态看待他,若是在以前他会觉得难为情甚至还会有一些恼火,然而现在他倒是不在乎,他视涂煜为兄,长兄如父,那长嫂至少也该如……姐姐吧。 田颂与谭蜜寒暄了许久,直到涂煜和岳卿安都交谈完毕了,阿苦都没有出现,谭蜜便觉得不对劲儿了。 “怎么不见阿苦?”谭蜜仰首问的人正是田颂。 “她……”之前还言语流利的田颂,这时却变得吞吐,这让谭蜜心里强烈的不安起来。 阿苦莫非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姐妹 自己走前,田颂因得知刘长夙欲纳阿苦为小妾,一时间急恼得找上了刘长夙,同时也因此看清了对阿苦的心意……那个时候,两个人的感情明明已经呈现开始发芽的状态,怎么到今日她回来,不见阿苦出来迎她,而田颂提及阿苦却是一副欲说还休、无言以对的模样? “你是不是又拒绝她,把她气走了?!”田颂越是不说话,谭蜜越是心急如焚,她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自己在这里,如果连田颂也不待见她的话,她肯定会选择离开! 当初她被梅曳凡关押在河房里,是阿苦奋不顾身赶过去救她,这样善良而又挚诚的朋友,她又怎忍心让她一人流落在外、孤苦伶仃的情形。 故此时,好脾气如谭蜜,也忍不住要对田颂发火,还是涂煜拉住了她,笑着柔声安抚道:“你先别急,听田颂把话说完。” 第42节 涂煜明显是知道什么,但却不点破,田颂双颊微热,掀唇欲言却终是说不出那番让他实情来,最后无法只得领着谭蜜来到一间雅阁门外,先叫了门房中的丫鬟问阿苦是醒是睡,丫鬟答:“醒着,一直等您带谭姑娘过来呢!” 田颂才挥退了丫鬟,带着谭蜜进了门。 谭蜜一看坐在床上气色极差坐在床上的阿苦,登时眼眶就红了,虽不知阿苦到底受了什么委屈,身子会成了这样,但是看田颂那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她就觉得阿苦变得这般不好,肯定和田颂甩脱不了干系,故谭蜜不悦地狠瞪了田颂一眼后,才上前去,坐在了床前,握住了阿苦的手。 她眼眶发红,“你怎么把自己熬成这样了?” 阿苦总有半年多不见谭蜜,这次再见面,心中百感交集,然而听她这么问,不由怔愣地看了眼遥遥站在门边未曾上前来的田颂,瞬间平白过来他还没有告诉谭蜜关于自己的情况。 阿苦默了一阵,苍白脸色染上几丝羞涩的红,然后默默贴到谭蜜的耳边,说出了一个差点让谭蜜跳起来的消息,她说的是——“我有孕了。” “什么!”谭蜜惊诧万分,“你们,你们……”她看了眼田颂,又看阿苦,看完阿苦,再看田颂,“成亲了?” “……没有,”田颂坚定地道:“我本是要娶她的,可她坚持说要等你回来,亲自参加我们的婚礼才肯嫁与我。” 得,得,还成她的不是了? 谭蜜心里又气又喜,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是喜多一些,还是气多一些,她望着田颂,质问:“太荒唐了,她若不有孕,你就不娶她了是不是?” 阿苦忙替田颂辩白,“不是这样的,其实是……”她羞怯难当,头错后一点,望着田颂,“你先出去,我亲自,亲自同她说吧。” 田颂点了下头,“记住郎中的话,情绪不可再过分激动了。” 阿苦低首应了,田颂才迈出门槛,将门从外间为两个许久不见面的小姐妹掩上。 “谭蜜,你误会了!”阿苦红着脸解释。 “我误会什么?难道你们没在成婚前……”谭蜜担忧地看了眼阿苦的小腹,“那这孩子是怎么来的,嗯?”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苦脸色不正常得酡红,“那天他喝醉了,来我这里口口声声自己是个不祥的人,双亲早亡,又没有保全宋小姐的周全,怕再耽误了我去……让我死了对他的心意。我一时情急,让他不要这样想,可是他又不听。我们争执着争执……就……总之我是主动的,也是自愿的,第二日,他就说如我不介意被他克,他愿意娶我。” 经阿苦一细说,谭蜜终算是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那你怎么这么傻,偏要等我回来呢!要是田颂那厮突然改变主意不娶了,你这清白不就白白葬送了!” 阿苦“噗嗤”一声笑了,“你只管放心,他真的不是这样的人。”阿苦继续道,“我会这样说,是因为我记得以前就是你在金峰寨陪我看他成亲的,而我那时对他的感情也的确像你说的那样,是源自他高高在上的身份,可是后来渐渐就不同了,我越来越肯定田颂是我想要的男人。是以他不要我,我当初才会想要离开,宁缺毋滥、非君不嫁……谭蜜,其实我们在这一点是一样的!你这么了解我、关心我,我若不让你亲眼看到我成亲,我会终生遗憾的!” 非君不嫁…… 这次轮到谭蜜脸红了。念起适才屠风说自己不在的时候,涂煜的种种潦倒行迹,她心里猛得一阵抽搐。 阿苦见她脸色不对,猜出她约莫是为她和涂煜之事忧心,急忙向她求证,“这次你回来,我听说你和涂大哥和好了?” 谭蜜重重点头,“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阿苦喜极而泣,“那就好,那就好……” “怎么说着说着竟就哭了?”谭蜜口上假装责备阿苦,却也在用自己的袖子抹着眼角的泪。她声音微微哽咽着调侃,“刚才你相公不还说不让你情绪激动?等下若知你哭了,还不知要怎样不放过我呢!” 阿苦破涕为笑,难为情地道,“去,去,他还不是我相公。” “是,是,不是你相公,但是你孩子的爹!”谭蜜笑嘻嘻地说完,抬手想要摸一摸阿苦的腹部,但又怕自己笨手笨脚地伤了她,故手掌就悬在了她身上位置,落不下去了。 阿苦见状,捉住她的手放下来,让谭蜜切实感受到自己已稍稍有了弧度的腹部,眼神温柔地道:“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眼里溢满了幸福的笑容,看得谭蜜心里也跟着一暖,“别管是男是女,男孩肯定像他一样英武,女孩则像你一样恬美。” “你这嘴是越来越甜了。”阿苦喜上眉梢,心底洋溢着对未来的期待,“不管样貌如何,聪慧与否,我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在安定的环境下长大,莫要像他自幼见惯杀戮,也莫再像我颠沛流离……” 谭蜜见阿苦越说情绪反而越低落下去,急忙岔开话题,“对了,他既对你照顾有加,你为何身子如何会变作这样羸弱的?” 阿苦淡笑,“前些日子,得知你要回来,我一高兴,没留神就摔了一跤。孩子差点没保住,这些天日日喝着保胎药,身子总算调理回来,无大碍了。想必过几日气色便会好起来的。” 谭蜜听罢眉心轻皱,眼中写满愧色,“对不住,我不该那么任性,徒让你们为我操心。”虽然她是被梅曳凡掳走的,但后来她却是有意躲避涂煜,她存的是成全涂煜的心思,可却因此害得阿苦、屠风这些记挂她的人为她担心……这就是她的不是了。 “无妨。”阿苦嘴角轻抿,“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 谭蜜将消极情绪收起,笑对阿苦,“嗯!幸而我回来了,不然我怎知我都要当干娘了!” “呿!别瞎诌!没成亲的大姑娘说什么当娘的话!” “这又如何?”谭蜜忍不住促狭,“你没成亲,不都要当亲娘了?我当个干娘算什么?” “你又笑我……” …… —— 是夜,涂煜刚巧处理完一部分积压已久的公事,正欲起身活动下筋骨再看,忽听门上想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打开门来一看,披着雪青色薄披肩的谭蜜正仰头望着他的眼睛,微携怒意的小脸比往日更有几分不同,鼻梁上那一层细嫩的皮肉上下轻颤,又长又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郁郁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眼中情绪。 涂煜见状不敢轻视,急忙错身让她进屋,然等到他将姿态从容得将门合上,她已经掀开了房间深处的橱子,开始刨东西了。 没找到要找的东西,她顾不得合柜门,立刻气咻咻得又转战另一个橱子,再然后是寻觅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顺着气味,她居然从他床下的深处扒拉出一个酒瓶来。 谭蜜挑着一对浓淡相宜的秀梅,手中拎着酒瓶的瓶口处,在涂煜眼前晃了几晃,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其实自傍晚他们回来——屠风那个不知轻重的小子多嘴说了他的事,他就知道逃不过她的盘问。谭蜜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逆来顺受的小姑娘了,如今面对她伶俐的小模样,他还是莫要耍滑头的好。 涂煜苦笑着保证,“以后都不喝了。” “我还没管那么宽。”谭蜜嘴角下垂,眼睛里却满满都是心疼,“上古,酒多是用来祭祀和庆祝,是开心时喝的东西,借酒消愁才最伤身,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 “是,是,谭四小姐,小的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涂煜笑了下,随即眼里却有淡淡殇情闪过,“不过你若是敢再离开,我此番保证立马不作数。” “哪有人用自己的身体威胁别人的?”谭蜜气恼。 涂煜笑,“只要你还在乎我,如此威胁一下,又有何妨?” 若然有一日你又不在,我就算是快死了,却连威胁一下的对象都没了,那样才是真的可怕和残忍。是以,我宁愿现下就威胁你,总好过——你不在,我一个人孤独着放纵……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更新份额,上章是前天的份额。这两天暂时还没有网,所以只好第二天拿到公司来更新。 第55章 桃花 —— 三月转眼就要到了,涂煜已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众将士,将士的情绪虽然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低沉,但经过涂煜一个营一个营地安抚。大家虽然都他的离去流露出浓浓不舍,但最后九成九的人都对他的决定表示了支持和理解,而对于那极小一部分不能接受的,涂煜则给予他们一定物质补给,允许他们离开。 阿苦因为有孕,并没有随军同行,而是被田颂暂时安置到了匪围。一直留在匪围的乔老夫人之前曾和阿苦有过一段共患难的时光,故自她听说阿苦同田颂在一起了,也是喜不自胜,满口应承会好好照顾阿苦,让田颂他们只管放心。 涂煜也想过送谭蜜、谭菱回去,结果谭菱因为不喜受随军迁徙之苦,倒是干脆同意了再回去匪围生活一段时间。但谭蜜却是怎么都不愿意同涂煜分开了,索性又扮成男装,成了跟随涂煜左右的一名小小杂役。 南丰军在向霁膺关挺进途中,很少进入城镇打扰百姓,而是能绕则绕,最后在距离霁膺关还有几百里地的一座河滩旁驻扎,等待孙昭派人给予信号后,才会继续南进。 这一等就是七日,按理说,檀州至霁膺关的路只会比涂煜从捷州一路过来的路好走,孙昭应该不会比他们到的迟的,可是为何却迟迟没有发来消息? 涂煜和岳卿安等人商量后,为怕有变,故特派人去打探,另外也颁下军令,另将士们不可松懈,做好随时回撤的准备。 只要这些兵马还在涂煜手上一日,他就有责任将大家的安慰摆在第一位。 孙昭不会不愿意接受训练有素的南丰军,涂煜怕的是孙昭会临时改变主意——以几月前他们的约定来试探他的诚意。 他经得起试,但他不想让这帮兵士陪着他接受试探,如果伤了大家的心,他不管孙昭那边是否在乎这些兵士的忠诚度,但至少他是不愿意大家受半点委屈的。当初这群人心无旁骛地跟随了他,正所谓人心换人心,他万万不能对他们随便撒手不管。故如若孙昭心意不诚,瞻前顾后,他或许会从新考虑当初和他达成的约定。 另外还有另一重顾虑,涂煜怕孙昭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未能及时到达。若是这种情况,他自然会给以体谅,并且如有必要,他还会考虑出手援助。 —— 三月末,各色春花争艳。涂煜连日来眉头紧锁,故这日傍晚用过晚饭,他终于得了些闲,便被谭蜜拉出去散步,顺便也借着夕阳余晖赏赏花。 霁膺关地处靠近南方的盆地之中,气温比北地高了不是一点半点,是以现下若走得太快,普通人身上已能沁出层薄汗来。 涂煜还好,身体底子好,一般不畏冷热,而谭蜜却是极容易“薄汗轻衣透”的那一类人。若是别人出汗倒也罢了,只是她出汗,事情就很不一般了,因为那是真正的“香汗淋漓”。 不过还好他们已经走到了一片宽阔的山谷中,四野无人,倒也不用多担心会被人发现。 这处山谷十分狭窄,大约只能并行通过两、三人的样子,高高的山谷壁上丛生着许多桃树,虽然因水土不肥,光线有限,桃花的花苞长得不够饱满,不过桃树为了争抢光线,全都自然地盘结在一起,组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涂煜和谭蜜走在这谷中,仿佛好像来到了桃花源深处,别有一番奇妙体会。 两人席地而坐,他忍不住偏头去嗅她的头发,夸赞道:“好香。” 谭蜜难为情得轻轻推开他,“花香还不够你闻的?还来闻我做甚?” “桃花哪有你香呢?”虽是说着这样暧昧的话,他眼中却没有一丝轻浮,尽是大方坦荡的笑意。 涂煜手臂捞过谭蜜的肩膀,另她轻轻依偎在自己肩上。 两人都十分享受这样静静相拥的时刻,故许久没有说话。 “孙昭这个人历来还算讲信用的,所以你就别担心了。”谭蜜倏叹了口气,“我看近来你都瘦了。” “你日日陪在我身旁,试问你怎能轻易断定是我瘦了?”涂煜摇头,表示不满道,“倒是你,这几日吃的越来越少了。” 看着他天天思虑重重,她又哪里吃的下去? “我们都要好好的。”她食指在他手心里不停地画圆圈,“你别忘了你说过要带我去洛州海滩隐居的。涂煜,我还没见过海,海是不是就是一大片湖那样的?” 涂煜莞尔,“我若现下详细告诉你海是什么样子,你再看到那就是第二轮的体会,是以留点想象,到时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 小气鬼!”谭蜜假装嗔道,心里自不是真的怪他,只是被他激得越发好奇。不过她也承认他说得有道理,故也没继续往下再多问什么。 不知怎的,或许是近来的状况使然,或者是出于女人天生的敏感,谭蜜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于是这会儿忍不住向他确定,“你真的会带我去?” 他转过头来,嘴角噙笑望她,“傻瓜,这种事我当然不会骗你!” “如果你做不到怎么办?”她突然握住他的手,很用劲儿。 “那就罚我天打……”涂煜说到这里,被谭蜜急慌慌得捂住了嘴。 “老套!”她其实是不忍听见他这样诅咒自己。 他摘下她的手来,又拖到自己的嘴边,轻柔而认真地吻了吻她的指尖,笑意缱绻地道:“涂煜今日之言,如有违背,就罚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当你的仆人。” 仆人吗? 很好。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如果最终他们没能安然相守,至少以后数世他们都能永永远远在一起。 将薄薄嫩嫩的湿润樱唇凑到他的嘴唇上时,谭蜜轻轻摩擦了一阵,才把丁香小舌探进了他两唇的缝隙之中……随即处于掌控地位的她,迅速就被对手嫌弃动作泰国轻柔,而失去了主导权。 人说桃花往往会将人引入邪念,然涂煜觉得就算是邪念,那起码也是绮丽醇美的邪念。他像一头饥饿已久的困兽,贪婪地不停从她唇中汲取芳香的露水。 轻轻剥落了她肩头的衣服,他的吻忽得放慢了,轻轻用牙齿刮蹭她的骨头。谭蜜惊愕发现,这滋味反传到她身上,居然是这么的蚀骨魂销。 两个人缠绵了好一阵,她整个肩膀和锁骨袒露在他视线里,他留存不多的理智也快要被烧得一干二净的时候,谭蜜道:“是不是……不妥……”她没有组织,只是语声断断续续地提醒。 “嗯。”涂煜用鼻音轻轻哼了一声,轻轻放开她,可视线一旦触及,渴望却又轻易被点燃。 第43节 他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迅速又在眼底烧了起来,手不由自主地又覆盖住一边,又用嘴毫叼住另一边,同时他声音暗哑地求她,“再,再过一会儿,好吗?” 谭蜜想说不好,可是意思传达到嘴边却幻作了细细碎碎的吟哦,及高高低低的嘤咛。 山谷中回荡着子规“布谷、布谷”的叫声,与一对情人所发出的暧昧声响交织在一起。好胜心强的鸟儿似觉得受到了挑衅,有意从谷尾分到了谷中,就立在他们头顶那一片桃花树上恣意啼叫…… 他浑浊的意识总算被鸟儿聒噪的叫声拉了回来,急忙为她掩住衣服,他眼里满是歉意,刚想说什么,谭蜜却先一步开口打断他,“你要了我吧。”她脸红的不像话。 她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是自己太敏感,不过她既已认定他,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如果真的走下去……等待他们的不是善果,她起码还有今夜的美好,足矣慰藉余生…… 涂煜只觉脑袋里轰隆一声,心口砰砰跳得厉害,不能否认他是想的,只是时间不对,地方也不对。他想给她的是一个舒适完美的第一夜,而非现在的临时起兴,在这荒郊野外就草率的…… 他喉结上下滑动,咽了口唾沫,才勉强忍下欲念,艰涩地道:“我们先回去。” “回去你就要我?”那么不知羞的话都说了,现下再这么确认一遍又算得什么?他们之间太容易分离、变数太多,未免夜长梦多,她想成为他的人,立刻马上就想…… 涂煜望着她被晶莹水花映亮的双瞳,苦笑着道:“你再这样问下去,我可真就忍不住了。” “嗯。”她将衣服干脆从身上剥落下来,上身仅穿着一件蜜合色的兜肚,柔软的攻势像一剂量少功效大的药汤,差些就要了他的命,定了定神,他错身捡起她的衣服,又说了一声,“我们先回去。” 同样的话,但因为语气不同,她瞬间就辨识出了里面不同的涵义,点了点头,她穿好衣服,两人又难舍地抱了好一会儿,才向驻营地折返。 夜里天凉,帅帐中依然升着两个炭盆,不过已经不在床边,而是搬到了靠近入帐口的位置。 衣服一件件的剥落,动作越来越快,空间的温度也越来越高。 “还欠你一个婚礼……”他一边亲她的头发,一边含含糊糊地道。 她轻轻喘息,“我那日虽要求过,但你知我其实并不在乎这些虚礼。”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收尾了,嗯。 第56章 难忘 黑色的是她柔软的头发,也是她幽静的双眸,绯色的是她唇瓣,也是她仿佛微醺了一样的脸庞。 情_欲像是蜜糖,也像是毒药,灯烛摇曳,她身上仿佛罩了一层黄色的薄纱,朦胧而不真切。这一切太像一场梦,将他的判断能力蚕食殆尽。 “你确定?”他的声音显得干涸无力,但枯哑的嗓音下潜藏的却是被拼命压抑着的火苗。 她微微颔首,眼睛渐渐盈满水意,视线中盛满的都是他熟悉而又热烈的面庞。 —— 五百里外。 “哥哥,你快来看啊!” 孙昭的思绪被打断,眉心紧攒,并未马上起身,而是不悦望向站在帐外的粉蓝色少女身影,“孙静持,你又有何事?” 少女二话不说,赶回帐中,并不多说话,也不像往常一般畏惧哥哥的威严,而是径自牵着孙昭的袖子就往外拽。 孙昭正欲提醒自家妹妹怎能如此没大没小,但抬眸见孙静持脸上神色不同以往,怔了下,将后话忍回了肚中。 帅帐外的夜空,仿佛一张无垠的深蓝大幕,其上点缀的星光格外璀璨。 帐口高高用木头支起的火盆,映亮少女纤细食指,孙静持指了指两空中的两处位置后,急迫而惶急地道:“哥哥,你看武曲星愈加黯淡,而天同星反而大炽!” 孙昭刚还以为她真有什么发现,一听又是讲星象,憋回去的火气顿时又冒了出来,厉声道:“静持!你究竟要我说多少次才会听?你可知现在咱们的处境有多险峻?你居然还有心思看这些有的没的!” 他们的父亲过世得早,母亲虽还在,但孙夫人性格柔弱,能够勉强支撑上将军府已算不错,根本做不到一人为母又为父的地步。幸而孙昭早慧,十三四岁便开始一点点从母亲手中接过来孙府诸事,同时也承担起对妹妹的管束和教化。 正所谓长兄如父,孙昭不认为自己做的有多好,但最起码也把孙静持教育成了一位懂事、知礼的女孩,只是让孙昭头痛的是,孙静持这爱好钻研旁门左道的毛病,他却是怎么都板正不了。 “哥哥,你先听我说……”孙静持一点都没被孙昭的脾气吓到,她深青色柳眉紧锁,顿了下方有些急切地道:“根据我的观察,事前天同星轨迹、亮暗的变化皆与谭蜜际遇变化相符合。所以哥哥,现下天同星亮得这样反常,你难道不怕她会遭遇什么不测?” 听见谭蜜的名字,孙昭心尖抽了下,他压抑下自己的情绪,才道:“姑且不论你这迷信之辞可不可信,若真如你说——谭蜜与天同星休戚相关,天同大炽,于她而言不该是好事?她……何来不测?” 孙静持摇头,眼底藏着的一汪潭水波澜不止,“哥哥难道是关心则乱?怎连物极必反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她又忧虑望了眼夜空,继续说道:“武曲星星芒变弱,依旧例来判尚有转机……可是天同星向来不喜露锋芒,宁愿苟且屈就也不肯争辉星空,故而依现下态势来看,天同星大有飞蛾扑火之势……!” 孙静持一席话惹得孙昭心思烦闷,他主动追问:“静持,你的意思了是……她打算牺牲自己成全涂煜?” 孙静持收回神色,额头攥紧,望着孙昭好一阵,半天才幽幽启唇,“依我看来,她多半会如此。” …… —— 第二日,谭蜜醒来时,身边人已经不见了。昨天他珍惜她,并没有太过沉溺,不过这一夜也足够她一生难以忘怀。 尽可能快速地穿戴洗漱完毕,托着仍旧有些不适的身子,她走出帐子,听见供议事的侧帐传出说话声,她急忙凑到帐外细听。 “都督,之前我们派去打探的人,只有一人回来,但等我赶过去时,他却已经支撑不住昏过去了。是以现下情况究竟如何,我们还无法获知。只是看那人的样子,局势多半已不乐观,请都督早作打算。”岳卿安语速极快,一点也不似他平日的云淡风轻。 “岳大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但目前我们毕竟还不能确定真实情况是怎样,万一孙昭不是改变主意而正处于险境,我们贸然回退,岂不是言而无信,不义于盟友?”涂煜沉声道。 “可都督……” “好了!”涂煜打断他,“左右人还没醒,我们姑且再等半日,若然人还不醒,我们再作商量。” 岳卿安退走后,谭蜜并没有入账,而是翻过身子准备回主帐,从刚才二人对话中,谭蜜得知涂煜已经焦头烂额,故她不想他再分心费力应付自己。 “——既来了,怎么不进来?” …… 被他发现了,谭蜜只好走进帐中。 有了昨夜的夫妻之实,今早第一次见面,她本该是含羞带怯,可刚刚听见探子重伤而归的消息,她早已将羞意抛诸在耳后,脸上带着的惟有关切之情。 他隽逸眉眼温柔地望着她,“过来——” 谭蜜从善如流地走近,随即猝不及防得被他带倒在怀。 将双臂由她的肩膀绕下去,涂煜手心攥紧她白葱般的细指,声线和悦地道:“今早谭菱那儿派人送信来了,你睡得实,我便没有叫醒你。” 谭蜜适才白如纸的脸倏就红透了,有些事朕不能往细处想……比如,昨夜明明是他出力多,可现下他生龙活虎的,她反倒像经历了一场恶战似的。 是以早晨她才会醒不过来…… “小菱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她问。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涂煜眼神微微摇曳了下,但谭蜜仰躺在他怀中,并未察觉不到他的异样,“谭菱那丫头说别人做的菜不合她口味,愣是要做你吃的菜,不然她就要绝食。” 之前谭蜜被梅曳凡掳走,谭菱身上确实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是以涂煜以为以此为借口,应该问题不大。 谭蜜心中愕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再次向涂煜确认,“小菱……想吃我做的菜?” 涂煜不疑有他,“来人是这么说的,不过我看小姑娘就是想你了,在耍小姐脾气。眼下我事情多,也不能时时陪你,让你跟我在军营受苦,也实在委屈你。谭蜜,你回匪围住一段时间可好?就当陪陪谭菱。” 听他说完,谭蜜身体里所有的血液仿佛被冰冻住,但顷刻却又融化开来,由全身一股脑得向她心房冲来,直胀得她胸口闷疼。 姐妹长期分离,谭菱思念她在所难免,但若是以想吃她做的菜为由,让她回匪围却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谭菱现下根本不喜食自己做的菜。 这半年多以来,小姑娘可能是长身体的缘故,口味变了,喜欢重咸重辣的东西,谭蜜不允她这样,偶尔有亲自烹煮的机会,都是给她做清淡的饮食,搞得谭菱怨声载道,还声称谭蜜做菜难吃了,以后再也不要吃四姐做的菜了云云。 故就算谭菱真的不懂事到派人来请自己回去,但绝然不会是以这个理由。谭蜜很清楚,涂煜是撒谎了。 敏锐如涂煜,自然轻易察觉到谭蜜的异样,他打断她的思绪,微笑着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谭蜜扭头回视他,唇角尽可能扯出一丝笑意,“适才我听到了岳军师和你所说……既你这么忙,而小菱也想我了,那我今日就回去陪她吧,只是要委屈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了。” “说什么傻话。”他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样干脆,垂着的心放下去的同时狠狠地抽搐。涂煜双臂下意识地锁她锁得更紧,“是我委屈你了。” 她颈部和背部也竭力向后弯曲,恨不得填补下此刻两人身体之间的所有空隙。她以玩笑口气压抑心中苦涩道:“我这一走,你会不会像话本里那些负心的书生一般?做下一番大事,遇到更美丽的女子,就轻会而易举地忘了我……” “傻子,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你更美丽的女子?”涂煜为了安她的心,也为了寄予自己心中不舍,缓慢而温柔得在她右鬓烙下一吻,才意味悠远地道:“虽没有成礼,但你、我已经是夫妻。 涂煜今生今世,只你一人,我们的好日子还没开始,我怎甘心就此放过你而转寻他人……” ** 河岸上去岁的旧芦苇虽然干枯,但足以将她穿梭着的身影密密掩盖。 她身上依然披着一个时辰前,他亲自为她披上的那件玄色斗篷,那是他的衣服,布料不精细但密不透风,对于她来说自是保暖,只是嫌大了些,不利于她行动。虽然相当不舍,谭蜜最终还是趁着喘气的功夫把衣服解开舍弃。 可以支配的时间并没有多少,她必须趁那些护送她的侍卫发现之前,跑得越远越好。 她记得谭菱在被送回匪围前,涂煜就坚持把她送走,她那不肯走,非要留在他身边,还为此和他闹得很僵。涂煜实在拿她没办法才允许她留下。 可是就在今早,他变了套路,知道硬来不行,甚至不惜骗她让她离开。 伤心的同时,她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知道自己如果再像上次一样执拗着不同意走,涂煜肯定会强行把她送走,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是绝对不可能有像现在一样的逃跑机会的。 永远不再分开的话,你做不到了,那只好由我来践行。 我不走,涂煜,我会留下来陪你。 谭蜜在心中默念。 作者有话要说:  ——“永远不再分开的话,你做不到了,那只好由我来践行。” 可能有结局恐惧症,这一章结结实实写了好几天,总觉得看不过去眼,但我尽力了。o(╯□╰)o 第57章 破城 沙盘正中插着一枚写着祁字的纸旗,涂煜将泥塑的小人摆在了它周围最后一个空位上,沉重地吁出口气,并抬手掐了下自己的鼻梁上端。 岳卿安将视线从沙盘中收回来,艰涩地道:“都督,我们现下究竟是……”他知道如果他们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全身而退,但是涂煜和他自己都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放任祁军不管的事情,他们是做不到的。 “孙昭并非强弩之末,困兽犹勇矣。”涂煜眉毛微扬,眼眸中倏地爆出灼灼光辉,“胡肆走了一步险棋,以为这样做就能至孙昭以死地,就能逼走我涂煜……可是他却看错了孙昭,更看错了我。” “但据那名探子说,大司马胡嗣这回几乎是倾巢而出,祁军人数是我们的三倍,尚且被他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们如若冒然进攻营救,恐怕赢面不大!” 涂煜撑在帅案上的手指轻轻弹敲,过了一会儿,道:“岳大哥说得没错,不过正是因为敌军倾巢而出,我们才有了机会。” 岳卿安被他的话启发,激动得眉心轻跳,“都督的意思是——” 涂煜唇角微微勾起,指着包围圈外的一点,徐徐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以攻为救,逼得胡肆不得不撒嘴放开孙昭!” 第44节 “都督委实英明!”岳卿安眼中清光熠熠,纵使他自诩思绪缜密过人,可是每每到了危机存亡的时刻,总少了些临危不乱的气魄,不如涂煜这般有大将风采,无论何时何地都做到游刃有余。 涂煜是不世出的将才,岳卿安越想到他不久后的归隐就越觉得可惜……不过转念一想,涂煜虽是人中龙凤,孙昭又哪里是池中物?一山不容二虎,涂煜心思这般豁达,肯及时放手,对黎明百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 霁膺关城楼下传来洪亮、整齐、嘹亮的军歌时,一生战功赫赫的霁膺关守将徐至勤,竟抑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发抖,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空虚感,而恐惧亦像是一把无声无息扎进他身体的冰刃。 徐至勤不由于心中感叹,这曾被世人称为天下最坚固的霁膺关,此时不过徒有其表……他此刻真是悔恨至极,若不是胡肆要围剿孙昭所率领的祁军,嫌他那堵“东墙”不够坚挺,硬拿自己这道“西墙”来凑!他哪里会像现在一样狼狈? 毫无乐调的军歌听得徐至勤几欲崩溃,不过一会儿工夫,他于沙场上、官场上积攒了多年的自信便彻底沦丧不再。 过了很久,他的嘴唇才终于艰难地蠕动了下,不过却是侧身同身后的副将艰难地下令投诚…… 副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神大恫,铮铮铁甲下的肩骨哆嗦得厉害,唤了声,“将军!” 徐至勤变了调子的声音有些滑稽,“你可知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几位副将沉默不言,末了,只见徐至勤伸出三根手指,在他们面前晃了晃,副将看见他干裂嘴唇掀起,难以置信地问:“将军,我们难道只剩下……三万人了?” “三万?哪里还有三万哟!”徐至勤忽而苍凉大笑。 先前,他以各种借口扣这些将领留在此处不得离开,就是怕他们知道兵营中已经空了,会变节投敌……可是现下,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没有了,全都没有了……霁膺关……只剩下这城下的三千人马了啊……”徐至勤往日威严荡然无存,他像一个被儿女赶出家门的老者一般无助,语调像哭也像是在笑。 众将闻他这么说,登时面如白纸,心如枯叶,好像一个个都变成了脆弱的纸人,仿佛有什么尖利之物捅过来,他们就会破了似的。 既为军人,死本是无惧,然而现在他们面对的却是比死还要可怕的——屈辱!在他们眼里,城下那近二十万大军,似乎根本不是来攻城的,而只是来看戏,看一场霁膺关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摧毁掉的好戏。 ——尤以那身骑一匹枣红色大马、位于整齐有素的队伍最前方的英姿勃发的男人最是可恶! 他的表情又怎能这样的从容怡然?周身的氛围也根本不像是在战场,更像在某个阳光充裕的午后,和妻子在院中的石桌上下棋一般无二。 …… “我徐至勤愿献上项上首级,只愿涂都督不伤害我霁膺城内百姓分毫!” 徐至勤听说涂煜是匪寇出身,他担心他会以暴虐方式入城——荼毒百姓,是以才会这样主动献出生命,以期涂煜可以饶过百姓。 妻子前两年过世后,他又续了弦,小儿子刚刚满月还未七日……他的牵挂比年轻时更多,他也更加怕死。可他毕竟是男人,是男人就有责任去守护他该去守护的东西。 涂煜动作一气呵成得翻身下马,向前跨了不过半步,对面高高城墙上的兵士们的弓箭就立刻紧张而畏惧地架了起来。 在他们心中——涂煜简直就是魔鬼! 不然现下他们的守将都说要以命来换百姓安危了,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难道真如传说中所言,自为匪时,涂煜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这边,涂煜没顾身后岳卿安、田颂等人焦急的呼喊、阻拦,而是径直向城下而去—— 居高临下俯视着涂煜的徐至勤不知涂煜在耍什么花招,故不敢命手下轻易放箭。他秉着呼吸,静静等待,仅管耳朵一阵阵轰鸣,但他的心却好像能够听他府中那用以计时的滴漏——发出的“嘀嗒、嘀嗒”的声音…… 解下头上的战盔,涂煜将其随手往身边一扔,椭圆型的铁盔骨碌碌滚得老远。随即他肘关节轻轻抬起,不是释放暗器,竟是双手抱拳对徐至勤作揖! “我敬徐将军是个英雄,十五年来,镇守霁膺关风雨不改!”涂煜独立城下,周身好似有万丈光芒加持,引人敬畏,“涂煜不要将军的性命,更不会伤百姓分毫,涂煜只希望将军迷途知返!” 既已迷途,焉能知返? 孙至勤虽恨胡肆的野心勃勃,但他身后代表的终究是大珣,是故他也才会借兵于他。他从不自诩英雄,但一仆怎能侍二主?他注定生是大珣奴,死是大珣鬼,就算他死,这一点也绝不会改变。 “徐某死不足惜,惟望涂都督能信守——你此时在两军将士们面前所言!” 说完,孙至勤从城墙上翻身跃下,身体在涂煜眼前腾起了一朵巨大的血花,壮烈凄厉。 涂煜心房骤然紧缩,缓了许久方急迫而沉重地走上前去,以手轻轻覆住了孙至勤圆睁的双眼。 ** 南丰军势不可挡,短短时间内便连破数座重镇! 这另在京城中遥控着一切的大司马胡肆愁得有好几夜未曾合过眼了。因深感事态紧迫,胡肆已于两日前撤回了所有兵力,放弃围剿已久的祁军,转而全力狙击涂煜! 涂煜却并不贪恋战果,巧借地形之便利,及时回撤,不仅甩脱了胡肆的追击,并在霁膺关以西的菁阳同孙昭会师。 涂煜的南丰军连日来奔波,亟需整顿;而孙昭的祁军因被围剿过一段时日,比起南丰军更是疲惫不堪。另外,两军融合也需要一段时间,于是涂煜、孙昭经过商量后,决定暂且留在菁阳整军备战。 这段时间内,南丰军行踪不定,被派去护送谭蜜的人找不到南丰军踪迹,迟迟未归也不算奇怪。但涂煜一向来谨慎,得不到消息,他根本不能心安,故一安顿下来,他即刻就派人去打听谭蜜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转机 然十日后,派出去打听谭蜜消息的人带回来的竟是谭蜜根本没有回过匪围的消息。这意味着他又一次把她弄丢了。已经是第二次了,上次是无心之失,这次派了最得力的侍卫护送,可她居然还是不见了…… 尽管心里乱得很,涂煜仍然第一时间派人顺着他们走过的路线去寻找谭蜜等人的踪迹。 这么久过去了,正常人都会觉得谭蜜已经凶多吉少。但他的信念太执着,又或许是恋人之间的心灵感应释然,总之涂煜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她很可能已蒙受不幸的事实。 —— 漆黑的帐子里,他枯坐了一天一夜,食难下咽。 他还记得她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应该不爱惜自己。可当他硬逼着自己去嚼任何一种食物,哪怕是毫无味道的米粒,都会觉得恶心……故最后干脆放弃,什么也不再吃。 期间孙昭来过一次,却被岳卿安以涂煜突染恶疾拦住了。 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岳卿安知晓孙昭对谭蜜非同一般的隐秘心意。 故若孙昭看到涂煜的状况,那一定不难猜度出他反常的颓唐与谭蜜有关,届时他一定不会放过涂煜。不过事情往往是越掩越黑。放眼天下,心机深沉缜密过孙昭的能有几人? 涂煜派出的人一返回军营,并没能顺利去到涂煜帐中复命,而是被孙昭先一步“请”到了自己帐内。 —— “将军,你把我们扣在这儿也没用啊!”其中一名士兵机灵地道,“我们只不过是受我们都督之命,回去匪围送东西的,就这么简单,将军真的是多想了!” “哦?”孙昭唇角聚起冷笑,“据我所知,你们不过才走了两日两夜,去匪围送了东西又再折回来,难道你们长翅膀了能飞不成!”他话中温度急剧下降,慑得在场三名兵士具是肝胆打颤儿。 “我们……我们,东西半道弄丢了,只好回来了。”先前接话的那名兵士颤颤巍巍地道。 孙昭不搭话,而是一步步走进,轻而易举得一把提溜起说话的男人的衣襟,阴鸷目色好像刀子一样刮过这人的身子,道:“我不知涂煜如何对待不老实的手下,但在我孙昭这里,允许犯错,但绝不允许撒谎!” “将军饶命,我们没有撒谎啊!我们就是去送东西的!”另外两名士兵吓得伏地连连叩头。他们当然怕死,只是再怕也不会出卖涂煜罢了。 手腕突然卸力,前一瞬尚被孙昭拉得两脚离地的男人,下一瞬已重重趴在了地上,他闷哼一声,并不敢发出更多的呻_吟声。 看这三人架势,孙昭知道再逼问下去,也是于事无补,于是他索性放他们离开,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亲自跟在了他们身后…… —— 三人进入涂煜帐中时,还没有从刚刚心惊胆战中缓和出来,看见涂煜帐中的气氛比起孙昭那里只坏不好,胆寒之情更胜刚才。不过他们毕竟都是军人。军人最首要的职责便是忠于上级,故三人并未耍什么滑头而是据实相报: “回都督,属下们循着路线一路寻找,只发现了这个。” 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他们还能找到这东西,实属不易。 涂煜从士兵手中接过一缕布条,当认出这布条是来自己那条为谭蜜披上的披风时,捏着布条的手不由得轻微发抖。 轻轻闭上眼睛,挥挥手另三人退下后,他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轻轻环住双腿,头自然垂在膝上,久未进食的他,这会儿更觉得双耳轰鸣得厉害。 帐篷被撩开得时候,涂煜觉得抖增的光线极是刺眼,垂下的额发挡住了他的一只眼睛,胡须几日未曾剃去,整个人神色寂寥而狼狈。 孙昭没说话,上来就先给了他一脚。 适才在帐外,孙昭将兵士们回禀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尽管只是寥寥数语,可已足够他判断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这一下使了十成十的力气,如若是体格孱弱的人,估计立即就躺地了,故而就算是涂煜这种久经沙场的人受了也并不会好过到哪去,可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相反地,身体的痛楚分散了注意力,减弱了他心中那股刀搅般的痛,他反倒还觉得痛快…… 他暗暗期待对方再来那么一下,或者,干脆结果了他的性命,那他也就不必再痛…… 不过怒意勃发的孙昭却根本没有这么做,而是撑着地面坐在了他身旁,缄默良久,孙昭始才动了嘴唇,“当初我同意让你带走她,是认为你比我更能带给她幸福。可是现下你竟连她的安危都保证不了,涂煜,我问你,你可还对得起她对你的那一片真心!?” “呵呵……”涂煜声音粗噶难闻,“她是我的女人,我就算做的再不好……再对不起她,恐怕也轮不到将军来置喙。” “你的女人……?”孙昭冷笑,“你一回、两回把她弄丢,你有什么资格说她是你的女人?” 是啊,他又把她弄丢了,他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她是自己的女人? 他的未来早已写满了她。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他马上就要和她携手离开……为何她偏偏在这个时候就会不见了呢?没有了她的他,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纷乱的发丝被射进帐内的光线映得仿佛镶嵌上一层金边,光亮愈加衬托出他的颓废与不堪。 孙昭见他不再回答,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他起身又泄愤似的狠狠在他身上踢了几脚,直踢得涂煜滚在地上。犹然不够解气弯腰还想继续揍人,但涂煜和孙昭自己的手下听见动静,突然冲进来拉住了孙昭,他才勉强暂时罢休而去。 是夜。 爆灯花的“啪嗞”声唤醒了涂煜的意识。 他感到嘴皮儿上沾了湿湿的东西,十分不自在。可能因为太倦怠,他怎么睁眼都睁不开,无奈他只得伸手去推嘴边的凉意,然而入手的却是一片细腻柔滑的触感……忍不住继续碰触了两下,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难道她回来了? 朦胧之中,他看见有个身影坐在床头,涂煜一把坐起来,就想要扑上去,可是再一回神,他却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而且人还躺在床上,根本就没坐起来! 原来,他是被梦魇住了,并非真醒,多做什么动作都是徒劳…… 颇费了一番力气,待他终于清醒过来,尽管脑袋疼得厉害,可他还是第一时间用视线捕捉自己周围的方寸空间。 空无一人。 难道刚才触碰到的一切只是梦境? 下意识地用食指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后,他嘴角终于又弯了起来,趁着油灯的光,涂煜看清自己指心正趴着一颗湿哒哒的米粒。 揉了揉干涩模糊的眼睛,开始环顾帐内空间,最后他的目光闪烁了下,定格在帐内一个不寻常的角落…… 强撑着虚软无力的身子站起来,他蹑手蹑脚得朝那个角落挪过去—— 她正在从铜盆里捞出来一块湿布,并未留心身后的动静,故被他一把拥住的时候,她明显有些猝不及防。 男人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几乎是整个人挂在她身上,而他们的重量对比太过明显,以至于她不得不将双手按在拖铜盆的木架子上才勉强站稳。 “沉死了,快起来……”她小声嘟囔着。 父母双亡那一日起,他哭过,自那以后,就算遇上再多的困难,遭遇再大的挫败,他也惟有流血不曾流泪,可是自适才看清她身影的那一刻起,他眼眶就热了。 自己这厢不争气的流眼泪,她却在那里大呼小叫赶自己走……? 第45节 不走偏不走! 涂煜倔脾气一下子也上来了,环着她肩膀的双臂下移,直接搂住她的腰。一方面因为谭蜜的挣扎,一方面因为他失了可依靠的点,末了,他竟搂着她滚在了地上。 危急之刻,他不忘把自己垫在她身子下边,这样虽然摔得很疼,可是身上承受着来自她的力量,他心里乐开了花。 “活的她”,这三个字,只要稍微一想,他就觉得无限的心满意足。 …… 等到半拖半拽得把人拉到了兽皮上,谭蜜后背都湿透了,吁了半天气,她才没好气地瞪了眼望着自己痴痴傻乐的男人,道:“谁准你不吃饭的。” 他想辩驳说:你是说过不让我不吃饭,但你还说过不让我喝酒,所以你看我虽然违背了前一条,那起码遵守了后一条……不过心思一转,他又不想暴露自己几乎已经成了惟她命是从的男人这一点,便只是满足地望着她,并不多说话。 谭蜜对他的无动于衷十分不满,不过到底心疼他这番狼狈的样子,就没有继续“训斥”这不听话的男人。 刚才他昏睡着,她试图强喂他些米粥,但是男人性子倔,就连在睡着的时候,也是喂一口吐一口,根本就不喂不进去什么。 好在现下他醒了,她便又取了剩下的那半碗粥,执了汤匙,继续喂他喝。 这回喂得很顺利。 涂煜尝粥还是觉得苦,但是只要是她喂的,再不好吃他也甘之如饴。 “你总说我傻,怎么自己也这么犯糊涂?”她看着他仍旧有些入执的眼神,心里愈发疼得厉害。 涂煜只是虚弱的笑依旧不答话,谭蜜又道:“等你好了,我们就马上离开,岳大哥都安排好了!”谭蜜看涂煜脸色倏然转暗,知道他误会了,又急忙解释,“我和岳大哥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他说,他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孙昭知道我没死,肯定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开的。” 所以,也只有他将自尊和骄傲抛却,表现出一幅半死不活的状态,孙昭也才会相信? 这招苦肉计,效果虽好,只是过程太狠,近乎凌迟。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结局。 第59章 尾声 南丰军统领涂煜一蹶不振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支军队上下。短时间内影响不大,但时间一长,涂煜在军中威望难免一点点跌落。相反孙昭赏罚分明,进退有度的治军风格,倒是逐渐抚顺了很多以前对其不服的将领和士兵的逆鳞。 死去的人若不得安宁,那活着的人只会更痛苦。孙昭心中虽恼涂煜恼得恨不得杀了他,不过与其一剑结果了涂煜,他倒是更乐见涂煜一点点腐朽、溃败。 孙昭派身边最得力的一把手于暗处严密窥伺涂煜的动静,直到中央势力再次蠢蠢欲动,他不仅要接手南丰军,还要开始制定严密的攻防计划,故在这种忙乱不堪的阶段,他一方面把派去在京都活动的梅曳凡召回,一方面也不得不把安排在涂煜那里的人——抽调回自己身边辅助。 从知晓谭蜜去了,已经过去了一个来月,虽每每想到谭蜜之死,孙昭仍有卒郁之感。可是一旦形势有变,或军中事物缠上身,他也能借此将思念和悔恨压下去。 直到一日,负责给涂煜送饭菜的火头兵慌头慌脑地冲进帐子里,禀告了涂煜已经不见了一日的消息,孙昭几乎覆灭的心思才又一次遇火重燃! 火头兵是孙昭的人。之前孙昭以各种名目安插在涂煜身边的人,后来都被一一抽调了回去,唯有这名火头兵本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于是理所当然地被孙昭忘记了。 几乎死在帐篷里一个来月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孙昭怎会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他眼下分身不暇,只得派其他人去追查跟进此事。 不过,结果却是派出的人追查了一夜都没有再寻到涂煜的影子。 …… 连忙了整整一夜,孙昭终于将手中的事忙出了点头绪,揉了揉干涩眼睛,又敲了下闷痛的太阳穴,他黑着脸朝岳卿安的住地而去。 岳卿安听了孙昭来意,浑然不知的意外神情比之孙昭听到涂煜不见消息时的简直还要夸张上几分。 面对孙昭的质疑,岳卿安气度闲适得为自己辩解,“将军,都督走了,你就是在下以后的主子,都督缘何会不见,卿安若真的知情哪会不告诉你。” 孙昭嘴角溅起一丝冷笑,眼里的冷意仿佛能把一丛大火浇熄,他直直盯着岳卿安的眼睛,道:“岳大哥,我也称呼你一声大哥。但你不要以为我孙昭惜才就不、敢、动、你!” 岳卿安耸肩,并不在乎孙昭威胁,而是怡然然坐在蒲团上,自斟了一杯茶,慢慢品茗,过了好一会儿,才抬眸注视着孙昭,“将军,既然称我为兄。那可否就听岳某一言?” 孙昭轻轻呼出口气,压抑怒气,以尽量平静的语气道:“你说……!” “拿人手短,吃人最短,难道南丰军还不够换涂煜一条命?”明明是很有力道的一番质问,可岳卿安说话时上身岿然不动,两侧鬓发悠然垂下,周身气度卓荦出尘。 然,外表再怎么镇定,他都身处时俗之中,怀揣野心,内心并不能做到绝对的心无旁骛。 他犹然记得晨曦之中,涂煜最后看他的冷漠眼神。虽然谈不上恨,但岳卿安很清楚,此后他们不仅仅是天各一方,恐怕连往日那些兄弟情义也一并缘尽了。 罢了,他在心里默然长叹。毕竟他为了利益,险些将兄弟情义抛却。是他不义在先,那现下就由他来尽量劝服孙昭,为涂煜他们最后的心意。 …… —— “哥哥,我们去放纸鸢。”孙静持拿着一只燕子纸鸢,蹦蹦跳跳地来到孙昭帐内。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孙昭平日对待妹妹一向严厉,这会儿喝了酒,就更加口不择言,说话的语气比对待下属还要难听。 孙静持不以为意,看着孙昭挫败的样子,心里替他难过得紧。 她已经得知涂煜装疯卖傻后,携谭蜜离去的事。当初他兄长放他二人离去是觊觎涂煜交换的筹码,而今时不同往日,依照孙昭的性格,若然知道真相,多半会杀了涂煜将谭蜜占为己有,可是他却错失了这样做的机会……故才这么悔恨。 孙静持的私心里是更支持谭蜜些的,她希望她能得到幸福,然而孙昭毕竟才是她的至亲,她又不得不站在自己哥哥的角度来为他考虑、帮他脱离此间的痛苦境地。 “哎哟,哥哥,你别喝了。今天可是我的生辰,难道你忘了吗?你答应要陪我放纸鸢的……”孙静持摆出必杀的缠兄攻势,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让人看着没来由的心疼。 孙昭经她提醒想起了这回事,今日的确是妹妹的生辰,只是他一门心思扑在涂煜逃走的事,倒将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可现下都是晚上了,外面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到底该怎么放纸鸢呢? …… 半夜放纸鸢本就够稀奇的,拉着一个三四分醉的兄长来放纸鸢,孙静持认为这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桩奇事。 然而非要拉着孙昭陪她,倒真不是她贪玩,非放这纸鸢不可,只是她想借此事好好点醒她这大事英明,小事犯浑的哥哥。 “哥哥!你好好拉着啊!别我一跑,你就把纸鸢丢了!这样我根本放不上去!”孙静持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气急败坏得直嚷嚷。 孙昭撇嘴正欲发作,但一想到今日是妹妹的生辰,自己本就没准备什么生辰礼物,若连这点小事都不顺着妹妹的意思,那他这做哥哥的也太不称职。故末了他也就没发作,而是由着孙静持的意思来,直到纸鸢顺利被放上了夜空。 …… 兄妹两个捡了个平整的地面,席地并肩而坐。 彼此都很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孙静持面上忽地摆出一副难过神情,“呜呜,手麻了,快!哥哥你替我拿一会儿。” 孙昭被她的样子逗得神情一松,接过她递来的线柄,感受着自指腹传来的摩擦力,嗔道:“若不是你出生的时候,我已经记事了,否则我真怀疑你是爹、娘捡回来的孩子。你这一天研究紫薇斗数的,一天又半夜放纸鸢的古灵精怪的不靠谱劲儿,怎么看着就和我一点也不像!” 孙静持嘿嘿一笑,“哥哥莫再提什么斗数、星象的了,我现在才懂得了,那些都是哄人的玩意儿,算不得数的!”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儿后,又道:“至于这半夜放纸鸢,哥哥且说说哪里不靠谱了?” 孙昭今夜感怀颇多,喝了酒,较之以往更为感性,于是也就一反常态和孙静持细说起这放纸鸢的乐趣来,“春风袅袅,阳光和煦,放飞纸鸢的同时也可以顺道感受春光,而看着风筝借由自己的牵引,一点点放到空中,本身不就是一件放松身心的事?” “眼下没有春光,只有夜晚夜风,而风筝飞上天空,我们也看不见它,是以哥哥才觉得——我拉着你来风筝是件难以理解的事吧?” “原来你还明……”白。 孙昭意识到孙静持的意思,将后话猝然吞咽,神色一转,苦笑。 原来不明白的,从来都是他一人。 “哥哥你仔细想想。若你把她握在手里,一天天放上天空,你却并不能这件事中得到更多的乐趣,而且就算你能随心所欲地掌控她离你的距离,但她的心只会越飞越高,离你越来越远。” 这道理,就有如你在暗夜中放飞一只风筝…… “不如……快意放手!放过彼此!”孙静持从袖子中摸出一把匕首,往孙昭面前递过去,见孙昭迟迟不接,她又道:“今日府里传来消息,说五嫂嫂生了一个男孩,这可是哥哥你的第二个孩子!” 孙昭听了一愣,嘴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此事当真?”这么重要的事为何没人来告诉他? “当然是真的!只是哥哥你说什么人都不见,来递消息的人才没能入得你帐中告知你。”孙静持淡淡笑了,“谭蜜也有她在乎的其他人,哥哥你也有你该珍惜的眼前人。” 不如在心里默默道一声珍重,莫要再穷追不舍,否则害人害己,多么的不值当。 “静持……”孙昭望着自家妹妹渐张开的脸部轮廓,此刻倒觉得有些不认识了,末了,他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你长大了。” 孙静持笑而不语,将匕首塞给孙昭,撑地起身拍拍手站起来,走出几步后,又回头催:“哥哥,你动作快点,我们早些回去,你也好为我那新出生的小侄子起个好名字,明日一早还要让家臣尽早带回去呢!” 孙昭“嗯”了一声,将线绳割断,陡然手中一松,心也跟着松快起来,他负手走到孙静持身旁,“名字我已经想好了。” 孙静持微诧,“这么快?!” “就叫‘孙克’吧,克制的克。” 我愿克制思念,只要你能拥有自己的幸福。 孙静持闻后眼神加深,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将视线默默移到了茫茫夜空之上。 ** 两百里外的密林。 “我们不能住店,你身子弱,虽然天暖和了,但夜里到底凉,委屈你多忍耐些。”涂煜脱下外两层衣服为谭蜜盖上,直到到把瘦小蜷缩着的她裹得像个粽子似的,他却仍不放心,又将其颈部左右的衣服压了又压才离了手。 他把自己的衣服一股脑都裹在自己身上,也并不能让她暖和到哪去,反而还因为怕他冷而加深了担心。不管不顾得将衣服全部从身上扒拉下来,谭蜜依偎到靠在旁边棵树旁的涂煜身上,将两件衣服重新覆盖,才心满意足地笑着道:“这样才不委屈!” “你呀——”他用食指轻轻戳了下她脑门,嘴角扬起,调整了个舒服妥帖的姿势,将她搂紧在怀,一侧下巴促狭得轻蹭了几下她的脸。 她被他新冒出的一茬胡渣痒得咯咯直笑,到最后受不住了,只得将被他缚住的一只胳膊退出来,往旁边推他。涂煜却根本不理会她的反抗,反而“得寸进尺”,更加紧得去贴她的脸蛋,去抱她,恨不得将她和自己揉成一体才肯罢休。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谭蜜看他心情好了不少,才又提起岳卿安,“今天在路上,你对我说的岳大哥的事难道都是真的?他帮我们真的是别有居心?” 涂煜听见这个名字还是陡然一僵。 金峰寨寨主田乔去后,他视岳卿安和田颂为最值得信赖的兄弟。田颂以前单纯,现在恬淡,于名于利皆无所图。并早已在一个月多前,辞去了军中一切职务,专心回去陪阿苦待产。 而岳卿安……一度想为了换取孙昭的信任,不惜拿谭蜜去换! 虽然他及时迷途知返,没有将谭蜜真的献出,还为他们筹谋、协助他们逃亡。但若然不是岳卿安杀死了护送谭蜜的人,又将在返回匪围途中逃走的谭蜜偷偷藏在军中,他们哪里需忍受这么久的相思之苦?又哪里差点真的错失彼此? 毕竟有过那么多并肩作战的过往,若说恨,涂煜倒还真是恨不起来,只是两人的关系绝然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 他没有详细对谭蜜说明岳卿安曾经怀有的险恶心思,只耐不住她问他为何对岳卿安态度冷淡时,草草回应了几句“岳卿安别有居心”的话。哪知谭蜜知道后一直问东问西,不过涂煜却不想告诉她完整的实情,是因为他怕她知道了,会跟着失望和后怕。 忖了一阵后,涂煜佯作不满吃醋道:“你怎么对他这么关心?莫不是你还在不甘心当初自己没被他要去吧?” 岳卿安在谭蜜眼中一直都是一个良善的、值得信赖的长辈,就算追溯到当初在祠堂前的那一刻,她也未曾对他产生过半点爱恋。不过当涂煜在说岳卿安另有所谋时,她觉得奇怪才追问了几次。不过这会儿听涂煜的口气如此不喜,她便也收了再问下去的心思。 “哪有你这么小气的?”谭蜜呶嘴,“你说,你都为这事耿耿于怀多少回了!” 涂煜轻轻哼了一声,将她柔软的身体再次拘到怀里,“总之以后不许你总提别的男人。” 谭蜜轻轻“呿”了声,不满地道:“我哪有总提什么‘男人’。”说得她好像多么水性杨花似的。 “是没总提,但你好好数数,从以前到现在多少男人围着你打转?” “你数吧!”她坐直了,气鼓鼓地瞪他。从头到尾,抱她的、亲她的、气她的、惹她的,那……什么她的,除了他还有谁呢?又哪里有什么别的男人! “岳卿安、田颂、梅曳凡、孙昭……”单他知道的就有四个,这四人中,有他的朋友、敌人、兄弟……,但不管是谁,只要想到谭蜜差点就属于他们其中的一个,他就后怕得紧。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夫君大人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