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嫡女宅斗记》 第1节 ━━━━━━━━━━━━━━━━━━━━━━━━━━━━━━━━━ 本文内容由【烟、什】整理,海棠书屋网(<a href=" target="_blank"></a>)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穿越嫡女宅斗记》 作者:漱玉泠然 第1章 穿越 谢蕊心不知是悲是喜,喜的是,这个胎投得实在有技术。 长宁侯府是开国辅运的十大侯府之一,近百年来,谢家出过皇妃,出过阁员,就连旁枝子弟也多有在朝为官者,就在那些旧时的簪缨世族纷纷衰落时,谢家却仍旧繁华不减当年。 她的伯父谢坚袭了长宁侯的爵位,父亲谢墀虽未袭爵,却在大梁朝与罗兹的战争中,立下功勋,蒙皇帝赐了襄阳侯的爵位,去年,又被钦点为巡盐御史,掌着两淮的盐政。 谢墀既然是青年才俊一枚,娶的妻子当然也不差,是肃国公杨府的嫡次女,杨家是京城四大世家之一,杨氏的祖母,曾是先皇的嫡出公主。杨氏嫁过来之后,生了二子一女,谢蕊心上有嫡亲兄长,下有嫡亲弟弟——按这个生育概率来看,谢爸爸应该不是宠妾灭妻的人,而她这个嫡妻,在夫家顺风顺水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娘家后台够硬。 侯府的老太太身子尚且硬朗,所以并没有分家,长宁侯和襄阳侯的家眷都住在长宁侯府里。 长宁侯府,涵芬榭。 几天前,谢蕊心,应该是孟冰,曾经醒过一回,一睁眼把她吓了一跳,她的眼睛在水墨字画的白绫帐子,磨得光滑细腻的青砖,青砖地上摆的朱漆描金箱柜,紫檀托泥嵌云石面的海棠花几,黄花梨四腿圆香几上转了一圈之后,她确定自己穿越了。 慌乱中,孟冰伸手一摸,榻边的小几上就搁着一面菱花形的靶镜,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镜子里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的脸,月色昏昏中,孟冰还是可以看出她脸如满月,目若秋波,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不错,是个美女,比孟冰原先的相貌强多了,唯一有点欠缺的是肤色黯淡了些,有一些病怏怏的黄瘦,这时,孟冰才注意到,原来她的额角上,还有包扎伤口的白纱,屋里还有若有似无的中药味。 可是孟冰想离开! 这个看似华丽的地方比火星还危险! 几天来,她在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这位侯府小姐重病的真相。谢小姐清晨起来在园子里闲逛,跟着的丫鬟出去小解,回来才发现谢小姐已经落水了,若不是被园里修剪花枝的嬷嬷及时发现,可就出人命了! 事实上,的确是出人命了,不然孟冰怎么有机会躺在这里,只有孟冰知道,真正的侯府嫡出小姐,已经在印月池香消玉殒了。 孟冰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疑,这位小姐已经相当于小学升初中的年龄了,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掉进水里?而且这时间不迟不早,偏偏在丫鬟出去小解的时候。还有这额头的上伤,据说是落水之前磕在了假山上。 到底是谁要害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姐? 就在谢蕊心为生命安全而纠结的时候,一个奶糖般甜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太太,我这也是为了三姑娘好啊,三姑娘自幼老实,若是嫁入高门,现就受不完的委屈,承阳伯家比咱们的门第低了些是不假,可只有这样,将来一家子才会奉承三姑娘啊,太太自己不就是现成的例么?太太是国公府的小姐,嫁到侯府来,这辈子过得何其顺遂啊!”杨氏嘤咛一声,似乎有些动了心,蕊心听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谢墀的妾室乔姨娘的。 乔姨娘接着说道,“那边是大太太的亲侄儿,这事儿又是大太太保的媒,越发稳当了!” 杨氏道:“你容我再仔细想想。” 乔姨娘的声音立时变得轻盈而欢喜,笑道:“那我就去叫大太太静候佳音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杨氏吩咐丫头道:“送送乔姨娘。” 乔姨娘走出涵芬榭,对着身后的飞檐翠瓦轻轻啐了一口。总算在谢蕊心这个祸害身上出了一口恶气,当初就是她,千方百计地阻挡自己随二老爷去江南赴任。 乔姨娘自负美貌,可二十多岁了,还没生出儿子来,想到这里,乔姨娘脸上显出阴沉的笑意——大太太答应过她,只要把侄子这桩亲事做成,就助她去江南随谢墀赴任。 乔姨娘才走,杨氏的心腹丫鬟青鸾就苦口婆心地劝开了:“太太您可不能犯糊涂啊!承阳伯家的少爷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他是没有通房,可您知道他在外头有多少相好的女人吗?京城的戏子歌伎,就没有他不相熟的。” 杨氏也在犹豫,大太太替她侄子求亲求了许久了,她不好意思直接驳回,只说要去信问问谢墀的态度,可是杨氏的信去了许久,却总没有谢墀的回音。 孟冰要抓狂了,就算逃脱了死亡的威胁,活着还这样不安全,盲婚哑嫁不说,现在她马上就有嫁给渣男的危险。 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前,孟冰刚刚与交往多年的凤凰男友分了手,原因是对方瞒着她劈腿,当时孟冰觉得自己真倒霉,可现在孟冰觉得,能够自由地炒渣男的鱿鱼,原来是那么地幸福。况且在孟冰失恋之后,还有父母亲人来关怀安慰她。 可是,她前世的父母亲人一定认为她已经英年早逝了吧,这会儿只怕追悼会都开完了。 想起前世,孟冰同学长叹一声,她前世的生活也算得上是天无三日晴,路无三尺平。 孟冰苦巴巴地寒窗苦读十几载,念完大学之后,进了一家培训中心做辅导员。 所谓辅导员,其实就是利用一切业余时间给中小学生进行超负荷补课,然后把巨额的辅导费交给老板,自己最后拿一点点钱去养家糊口的人。 培训中心围绕着金钱和权力,天天上演宅斗大戏,基本上在这里工作个一两年的,绝对可以成长为宅斗高手,“坐山观虎斗”,“引风吹火”,“借刀杀人”,没有一个不是王熙凤和贾探春的门徒。 正在孟冰同学从一个新扎师妹小白兔成功转型为一名宅斗高手大灰狼的时候,不测风云盘旋在了她的头顶上。 那是一个周末上午,因为她住的楼上有人正在装修,不堪其扰的她比平时高到了一个小时,大厦是座旧楼,他们上课的地方在五楼,正在这时,一阵轰隆隆的巨响钻入耳鼓,四面烟尘腾腾,火光乱窜,灼灼地火苗几乎要把人烤化了,孟冰的几声凄厉而无助地惨叫,迅速被飞散的瓦砾砖块和冲天的烟火所掩埋…… 一个冰冷的现实摆的她的面前,想回去,是不可能了。 孟冰在无可奈何之中,只好认真地为自己做起了职业评估。 侯府嫡女,父母俱全,锦衣玉食,有房(古代建筑,美轮美奂),有车(发动机为马或骡子)有工资(小姐的月例是几两银子她还不知道,但关键是这份工资属于不劳而获)还有好几个丫鬟伏侍(统治阶级的腐朽生活),有前途(官二代家的小姐估计以后找个男朋友也不会很难,前提杨氏千万不要答应渣男的提亲)——嗯,就这样吧,既来之,则安之,知足长乐。 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翻了个身,再度躺下挺尸,决定先昏迷个几天,通过偷听同事对话,把新工作单位的人事关系理清了再醒过来。 满窗新发的绿叶,碧透了白玉熏炉里的袅袅轻烟。堂中是瑞脑的馨香袭人,把熏人欲醉的气息沁入她的身体发肤。 杨氏轻轻拂过女儿的额头,心疼道:“邓太医只说无碍,可为何两三日了,蕊心还不醒?”说着,滴下泪来。 一旁侍立的大丫鬟樱桃连忙劝道:“太太别担心,俗话说:‘病去如抽丝’,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必能大好的,邓太医医术高明,他说的话,岂能有假?” 杨氏抹了抹眼泪,悲伤道:“太医自是要劝慰咱们的,印月池的水那样深,幸亏于嬷嬷水性好又及时看见了她,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只怕老爷若知道了,一定会怪我没照顾好蕊儿。” 谢蕊心觉得这个娘确实是挺疼自己的,她这几日昏迷不醒,杨氏就衣不解带地照看了她好几日。 这时,青鸾火急火燎的声音又传入耳中:“太太,不好了,小姐的庚贴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杨氏焦急道。 原来青鸾自从昨日乔姨娘走后,就不大放心,她想起谢蕊心的庚贴放在杨氏的妆奁里,这两日杨氏又不回自己的院子,为了保险起见,她就去检查了一下庚贴,果然不翼而飞。 女孩家的庚贴,怎么能轻易弄丢呢?杨氏急坏了,又怕与青鸾说话吵了女儿,连忙拉了青鸾外头说去了。 孟冰必须醒来了,经过这几日偷听旁人对话,她已经知道杨氏是个耳朵根子软且没主意的人,她当然不会害自己,可是若是杨氏一时糊涂,真把自己许给那个渣男,那还不如让她重新葬身火海呢。 蕊心轻轻唤道:“樱桃……” 这几天她已经知道了几个丫头的名字,杨氏身边的丫鬟是一溜儿鸟雀名儿,除了这个青鸾,还有杜鹃,鹦鹉,黄莺等等,而蕊心身边的丫鬟是一溜儿水果,除了刚才的樱桃,还有荔枝,枇杷,槟榔等等。 轻盈地脚步越来越近,樱桃走过来,惊喜道:“姑娘醒了!” 蕊心冲她摇摇手,问道:“大太太最怕谁?” 樱桃还以为小姐病得糊涂了,讷讷道:“姑娘说什么?” 蕊心攒足了劲,又问:“大太太最怕谁?” 樱桃想了想,道:“老太太。” 蕊心道:“你去,把乔姨娘来提亲的事,告诉老太太去。” 能够贴身伏侍嫡出小姐的大丫鬟,都是机敏伶俐的,此时也明白了,又犯愁道:“可是老太太在栖霞庵呢!” 蕊心低低地咒了一句,她没办法,只好赌一赌了,说道:“你去想办法!” 只能这么着了,听天由命吧,她已经尽力了。 第2章 疑云 青鸾高高兴兴对杨氏道:“老太太身边的狄嬷嬷刚才来过了,乔姨娘已经承认是她偷的贴子,狄嬷嬷依着家法,打了她四十板子,听说抬回去的时候,下半截都血淋淋的了。” 杨氏有些惴惴,道:“这……这有些过了吧!蕊心的庚贴也要回来了,我也已经教训过乔姨娘了!” “有什么过分的,我觉得老太太处置得极是,一个姨娘,敢掺和嫡出小姐的亲事,挨打也是活该!”青鸾十分解恨,又道,“只因二太太往日面慈心软,才纵得这些人这样,您若有大太太的狠辣手段,她们谁敢小瞧了太太!” 杨氏道:“家和万事兴,二老爷不在家,难道我动不动去跟人寻衅?” 青鸾道:“太太这样想,只怕旁人却不是这样想的,二老爷的信怎么拖了这些天才到?大太太还说是路上耽搁了,哼!只怕是她有意从中拦下的,还不是想要太太糊里糊涂地答应了她娘家侄儿的亲事!” 杨氏摇头道:“莫要把人往坏处想。” 青鸾又笑道:“不过刚才狄嬷嬷把大太太骂了个狗血喷头,也够解恨的。” 其实解恨的不只是青鸾,还有躺在榻上的三姑娘,青鸾说的,也是她所想了。 但是青鸾很快就不那么高兴了,将手里的两张银票往桌上一撂,带着怨气道:“太太的嫁妆里的庄子铺子,倒是一并送与侯府了!”她吐出一口浊气,接着道,“葛家坡那一片湿地,年年丰收,只一经了大太太的手,才落下了四百两银子,骗小孩子么?” 青鸾是肃国公杨府的家生女儿,爹娘兄长都是杨府庄子上的管事,多少亩庄子能出息多少银子,她心里门儿清! 杨氏皱了皱眉,道:“这也怨不得嫂嫂,她主持中馈,偏咱们家人口多,爵用银子自然就使的多些,她跟我抱怨过好几回,说银子不够用,我才说把铺子和庄子的出息拿出来给嫂嫂的。” 青鸾是个急性子,一听自家太太这没主意的糊涂话,气得不行,努力压了压火,才劝道:“我的太太,您别总听大太太哭穷!爵用银子再多,难道咱们侯府有两位侯爷,就养不活这一家子了?你看阳翟侯府,五六房人住在一起,就靠着阳翟侯一个人的爵禄,不也这么过着?更何况咱们老爷把襄阳侯所有爵禄都给了大太太,还不是怕太太跟爷和小姐们受委屈么?” 杨氏眉眼间仍旧含着笑意,道:“嫂嫂也是怕咱们家孩子受委屈,才处处多花银子的,说起来,也是大嫂为了这个家。” 青鸾知道又是大太太的鬼话,焦急道:“太太……”那“糊涂”二字终究没敢出口,“太太您算一算,是大房那边人口多,还是咱们这边人口多?且不说大房那边大姑奶奶和大爷一嫁一娶,事情都办完了,咱们这边二爷和三姑娘可是还没议亲呢!到时候只靠公中的银子,那聘仪嫁妆难道要跟阳翟侯家一样寒酸?” 侯府是大排行,谢蕊心是三姑娘,二爷是谢蕊心的同胞哥哥,杨氏所生的谢子晟。 想到自己的儿女,杨氏也不禁沉吟起来,低头默默半日,终于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那时我本想跟着老爷外放去的,可是把几个孩子都舍在家里,终究是不放心,若是带着孩子走,又好像是我闹着要分家一样。可见没有老爷顶着,实在是不行的!” 一个凡事依靠丈夫的家庭妇女,要是搁在现代,一准儿被小三ko!谢蕊心给她的便宜娘下了这么个结论。 青鸾犹自愤愤不已,恨声道:“如今可好,倒成了太太拿着嫁妆养活长宁侯府了。”她自幼跟着爹娘兄长们学管账,暗地里也曾粗粗算过,凭大太太从太太嫁妆里扣的这些银子,足够府里一大家子的爵用了,那么两位侯爷的俸禄,又到哪里去了? 大太太平氏是长宁侯的继室,承阳伯府的庶女,嫁妆就不用说了,单是行事作派就透着一股小家子气,青鸾暗自咬牙,她再心直口快,也是不敢说这些话的,哪有奴才去议论主子的?可是几番暗示自家太太,太太又浑然不觉。 “罢了,你少说两句罢!”杨氏温然道,正在这时,外头有丫头回禀,“给二爷挑的缎子都拿来了,二太太可要亲自过目?” 杨氏对青鸾道:“晟哥儿如今大了,也要与权爵家的子弟来交际往来了,衣裳鞋袜更要经心些,你在这儿守着蕊儿,我出去看看。”她这样关心儿子的交际,不仅因为晟哥儿的交际会影响到儿子将来的仕途,还因为在这些权爵子弟中,很可能会有未来的女婿人选。 走了两步,又不放心,转回身来告诫青鸾道,“你也别在这儿发牢骚了,万一给人听了去,岂不要吃亏?” 青鸾心下感动,要说二太太也真是个好人,对下人也是宽厚的,只是对人宽厚过甚,就成了软弱。青鸾是肃国公府的丫头,当初肃国公老夫人听了长宁侯府的妯娌之间的这些家务琐事,就派了她过来侯府襄助二太太,她本就是孤身一人在这里,方才说的这些话,万一叫大太太的耳目听了去,她现就吃不完的亏。 想到这里,青鸾很沮丧,向榻边的蜀缎双凤绣墩上一坐,托着腮帮子叹起气来。 听得也差不多了,蕊心可以再次苏醒了。 青鸾笑道:“姑娘醒了!”樱桃和荔枝听见了,也忙忙地跑过来。 樱桃手里还端着一只白瓷浮纹盖碗,问道:“姑娘要不要喝点儿水?” 这几天蕊心一天到晚地被人灌汤药,倒是不渴,就是为了装得像一点,不得不假作吃不下东西的样子,明明香喷喷的饭菜端到嘴边,却不敢狼吞虎咽,她已经憋了好几天了。 于是蕊心长睫微垂,气息软软道:“我饿了,想吃东西。” 第2节 青鸾拊掌道:“姑娘知道饿了,可见是大好了!姑娘想吃点儿什么,我叫阮嫂子给您做去。” 蕊心一脸黑线,丫的,这古代的饭菜她还不怎么熟悉呢!这又不是早上起来走进肯德基,冲服务生很淑女地说:“我要一份法风烧饼一杯雪顶咖啡。” 于是她只能学着林妹妹的样子病歪歪地说:“我的病才好,脾胃虚弱,不如先熬点冰糖燕窝弱吃吧。”天知道,其实她现在最想吃的是红烧肘子。 青鸾领命就要吩咐下去,蕊心却一把拉住她,笑道:“让樱桃去说吧,姐姐陪我在这儿说说话。” 青鸾是国公府长大的丫头,眼色心计都是一等一的,见蕊心冲她眨了眨眼,当即便会意了,待樱桃踏出门去,又看看屋前屋后,并无闲人,才将红木朱漆雕四喜吉祥的明窗都打开,又给蕊心披上一件海棠红镶灰鼠皮的夹袄,笑道:“虽然是春天了,寒气却未褪尽,姑娘才好了,还是穿得厚些的好。” 蕊心十分赞赏地点点头,突然故作哀怨地叹了口气道:“方才我模模糊糊地听母亲似有些疑难事,姐姐不是外人,跟我说说,或许能为母亲分担一二。” 青鸾有些犹豫,这位姑娘的性子随杨氏,胆小怕事,在府里连庶出姐妹都敢踩到她头上去,杨氏不敢吱声儿的事,难道还指望她能撑得起来? 她心里虽这样想着,可是一腔愤懑也实在不吐不快,就对蕊心道:“姑娘是知道的,大太太主持中馈,平日里总跟太太报怨缺东少西的,话还不是要太太拿出银子来添补府里的意思?太太不敢告诉老爷,就把嫁妆里铺子和庄子的出息拿出来添补。” 蕊心点点头,问道:“那大伯母叫母亲拿多少银子出来呢?” 青鸾使力拍着床头道:“若明明白白地说要使多少银子,还算好了,大太太出了主意,说不必叫太太拿出现银子来,府里用银子时,她直接到太太的铺子庄子上找管事支取就是了。” 蕊心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如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乌溜溜的转了几圈,问道:“这也不难,大伯母去支银子,账房的管事必然要记账的,大伯母支了多少银子,看看账本,也就清楚明白了。” 青鸾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当着蕊心,她不好直说,只得含蓄道:“太太是个淡泊的人,于这些庶务上也不大上心。” 蕊心一听就明白了,哪是不大上心,只怕是人家把账本交给杨氏,她都未必会翻,也不知她的老外祖母——肃国公夫人是怎么教养地女儿,蕊心暂时没心思考虑这些,又一个疑问在她心头浮起,她问道:“既然母亲不爱理这些琐事,那么原先的铺子庄子都是怎么管的?” 青鸾一听,柳眉微蹙,这里头是非纠缠,真是一言难尽,但姑娘今日难得对这些事感兴趣,况且听樱桃说,还是蕊心叫她想法子把大太太说亲的事告诉老太太,才化险为夷的,今天把事儿告诉三姑娘,说不定还有解决的法子呢。 事情涉及到几位主子,她一个奴才不好直接评点,青鸾绕着弯儿说了好久,谢蕊心才明白,杨氏嫁到谢家多年,铺子,庄子的管事都是杨府给选派的稳妥人,可杨氏嫁到谢家这些年,岁月的杀猪刀对杨府管事们同样公平,眼看一个个都该到退休的年龄了,杨氏却从来没有重视过接班人的培养,倒是平氏常常与铺子庄子里的人交接,一来二去倒混熟了,这一二年陆陆续续换上了许多自己的人手,杨氏手里的嫁妆产业就这样被和平演变了。 杨氏嫁过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位从小伺侯的崔嬷嬷,崔嬷嬷的娘家夫家都是世代为肃国公府管理银钱产业的,就是她自己也懂得打理庶务,可后来杨氏经不住平氏的几句甜言蜜语,竟劝得杨氏同意崔嬷嬷回家去享儿孙福去了。 蕊心长叹,把弟媳妇拿捏到这个地步,也真是功力深厚,这位平氏,前世是传销公司的头目吧。 孟冰有点失落,看来她前世练就的一身宅斗武艺暂时不能放下,并且还有需要在斗争中继续提升境界的节奏。 说着话的工夫,樱桃已经回来了,后头跟着个小丫头,提着一只五彩描金的食盒,打开来看时,见里头搁着一只粉彩宝相花纹的葵口碗,蕊心接过来一瞧,才熬的燕窝粥,莹白细润,品相还不错,樱桃道:“阮嫂子也想着病人才好,吃别的也不相宜,故而早就把这燕窝继煮好了放在那里了。” 蕊心暗道,原来她点的是一滥大街的食品。 蕊心好几天没吃饱了,三口两口吃了下去,也顾不上什么滋味了。 一时吃完了,樱桃接过来,青鸾从青瓷绘石榴纹的壶里倒出一盏温温的白水,拿来给蕊心漱口,另一个大丫头荔枝早就拿黄铜盆备了温水和白绒手巾给蕊心净手。 樱桃方才伺候蕊心洗漱时,就有些心不在焉,此时看见屋里再无旁人,就与荔枝双双地跪在榻前,滴下泪来,“求姑娘替我们做主,我们忠心侍奉姑娘,再无二意,求姑娘留我们在屋里伺候,千万别撵我们出去。” 谢蕊心讶异,难道先前的谢蕊心曾经要赶她们出去么? 看着姑娘疑惑不解的神情,樱桃抽抽答答地道:“姑娘才醒了,自然还不知道,大太太嫌我们伺候的不好,害姑娘落到池子里去,已经选好了人来换我们两个出去呢?” 公侯府第里小姐的贴身丫头,就是副小姐的待遇,谁愿意放弃这份美好的职业! 谢蕊心问道:“这事儿准么?你们是从哪儿听来的?” 樱桃哭道:“若是有半分不准,奴婢也不敢来求姑娘,昨儿荔枝就听二姑娘身边儿的琉璃说了,琉璃的娘是大太太的陪房钱嬷嬷,方才我去厨房,听阮嫂子也说这话了,阮嫂子的弟媳妇的姑舅妹子,与大太太屋里小丫头红绡是姨表姐妹,听说大太太连人都给姑娘选好了,就是二姑娘屋里孙嬷嬷的娘家外甥女儿和大太太屋里李嬷嬷的小姑子的女儿。” 谢蕊心的脑袋霎时变作两个大,比那突如其来的大火和浓烟还令她窒息,这都是些神马玩意?嫂子,弟媳妇,姑表亲加姨表亲,太太姑娘外加赵钱孙李,考验她的逻辑思维能力啊有木有? 青鸾见蕊心一头雾水的表情,忙笑道:“府里这许多人,姑娘一时哪里想得起来,樱桃说的这两个,都是大太太的心腹,叫她们来伺候姑娘……”青鸾沉沉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蕊心不知道她身边这一溜水果到底是不是忠心,但既然平氏要借故换掉她俩,至少说明她们不是平氏的人,而且接收平氏弄来的人贴身伺候她,除非谢蕊心脑子进水。 想到这里,蕊心肃声道:“我先前于琐事上也不大用心,你们俩的身契……” 没等樱桃和荔枝开口,青鸾就低声回道:“府里虽没分家,二房这些仆役的身契,却都在二老爷的外书房里。” 这就好,只要身契在她这里,丫鬟的生杀大权,就掌握在蕊心手里,她的丫头犯了错,或杀或卖,自然该由她说了算,平氏的手再长,也休想伸到她的屋里来! 涵芬榭的青砖墙爬满了碧色藤萝,翠阴阴的凉意映入淡白绡纱,与蕊心寝衣上的莲青蟹爪菊缕金绣纹融为一色。 蕊心看了看樱桃和荔枝,忽而展颜一笑,道:“瞧你们吓的,多大点事儿啊!大伯母关心我的屋里人是她的好意,不过你们只要忠心伏侍,我岂有叫你们吃亏的呢!” 樱桃如蒙大赦,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她还以为这位懦小姐这回又要屈从于大太太,不敢保她们呢,没想到竟满口答应,樱桃笑逐颜开,真如一颗艳艳的樱桃笑迎春风,荔枝也跟着满脸含笑,只是跪下磕头的瞬间,素雪般的面庞一黯,掠过一层阴霾。 第3章 庶妹 蕊心抖擞精神,把这几日听到的人物关系又理了一遍,同时准备着平氏来踢馆。 长宁侯府的老侯爷已经过世,太夫人在侯爷过世后,倍受打击,又因为素爱理佛,就住进了家庙。孟冰琢磨,不知太夫人进家庙是主动还是被动。她先把此事搁一边,反正进家庙的又不是她,走着瞧就是了。 父亲这一辈,太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就是蕊心的伯父和父亲,还有一个庶出的三儿子,前几年外放去了,留下三房的家眷在侯府中。 另外还有一个嫡女谢碧华,嫁给到了谭家,谭家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皇商,两个庶女,一个嫁到江南,一个随丈夫外放,都不在京中。 蕊心等了一日,没等来平氏,倒是先来了她的出庶出妹妹丽心。之前已经听青鸾说过了,丽心的姨娘是大太太娘家的庶出表妹,丽心在府里,一向觉得她与尊贵的嫡女是一样一样一样的。 丽心比蕊心小一两岁,水蛇腰,削肩膀,白白净净的瓜子脸,只是下巴太尖了些,总的来说,算是个娇俏的小美人。不过蕊心微微叹了口气,这样的妩媚,若是生在现代,倒是可以向性感妖艳范儿那条路上先靠一靠,放在古代,就未必受待见了。 丽心摇摇摆摆地进来,笑吟吟道:“姐姐可大好了?妹妹打发人来了几趟,都说姐姐还没醒过来,我急得什么似的,后来我姨娘说姐姐福大命大,一定会平安,妹妹才略略放了心。”又回头从丫鬟鸢尾的手里拿过一枚平符,笑道,“这里妹妹从庙里替姐姐求来的,灵验得很,姐姐带在身上,必定可以逢凶化吉!” 蕊心暗道,这妹子也真逗,既然“急得什么似的”,可蕊心昏迷不醒时,她也没来看过一眼,如今蕊心好了,她却又送了张平安符来。 蕊心咯咯轻笑,道:“既然灵验,还是留给妹妹带着吧,横竖我如今也大好了,想必是灾星已过,往后更是什么都不怕的了!” 丽心的脸微微一红,她正等着嫡姐千恩万谢地从她手里接了平安符,与她叙一番姐妹情谊,她也好顺势提出自己的要求。可没想到才说几句话,就叫蕊心无情地揭破了,她从未领教过长姊这样的手段,当时就被噎在了那里。 樱桃见场面尬尴,因捧了两碗香片,上前笑道:“五姑娘尝尝我们的茶吧!” 蕊心也不欲继续方才的话题,也笑着请丽心坐,丽心这才缓过神来,看蕊心谈笑风生的样子,似乎并无生气的意思,暗忖着大概是自己想多了,这位嫡姐跟二太太一样的懦弱,平素见了洪姨娘还要软三分呢,见了大太太,就更是半分顶不起来,对了,方才怎么不提大太太,丽心想,只要一提大太太,谢蕊心一定会露怯。 想到这里,丽心悠然一笑,道:“府里的人都为姐姐担了几天的心呢,尤其是大太太,听说姐姐吃了这样的亏,气得不得了,说这两天就要发落了姐姐屋里的人,再挑好的,给姐姐使呢!” 蕊心一惊,她惊得不是大太太要换她的屋里人,而是这位丽心美眉的奇葩的脑回路,就算是平氏要对涵芬榭搞政变,可是政变成功的关键在于保密性的好不好!这位可爱的丽心妹子,倒是在平氏下手之前,就把计划向她和盘托出了,这……这这这……您到底是哪个阵营滴呀! 丽心看到蕊心脸上的讶异,满意地笑了,果然一听到“大太太”,腿就软了,当下更是得意道:“姐姐不必忧虑,大太太挑来的人,必定是精挑细选过的,往后一定会叫姐姐事事顺意。” 说着,自顾自地站起来,走到蕊心的青檀木雕海水云龙描金彩绘的梳妆台前,先打开一只杜鹃红雕漆描金加彩龙凤纹奁,拿出一支玉嵌珊瑚珠子平花扁钗,品评道:“这红珊瑚珠珠子倒是好看得紧,可惜我今年开春做的是一条水绿的杭绸细褶裙,倒不配了!” 蕊心不语,心想这妹子又要闹哪样啊,又见丽心拿出一支赤金和合如意簪,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搁在妆奁里,嫌弃道:“如意的纹样也太俗气了,京城侯府的小姐,人人都有这样的首饰,带出去也没人看!” 蕊心默默地想,要不您挤条“事业线”出来,一准儿引人注目! 忽然,丽心眼前一亮,盯上了一套丁香石的翡翠头面,拿起托在掌心里笑道:“这套头面不错,与我那件浅黛紫的仙纹绫的衫子正好相配,姐姐就把这个给我吧!”说着,不等蕊心同意,就招呼鸢尾过来拿起就想走。 蕊心手疾眼快,玉腕纤纤往奁匣上一搭,脸上却笑意不减,道:“不好意思,这套头面是前儿大姐姐才赏下来的,我就这么送了人,回头没法跟大姐姐交待。” 长宁侯府的大姑娘谢明心,是长宁侯元配卢氏所出,后被赐婚皇六子恪郡王为正妃,成了皇室贵妇,也算是给谢家待字闺中的姑娘们树立了嫁入豪门的榜样,尽管长宁侯府本身也算豪门,只是与皇家一比,就不够看了。 丽心却很不以为然,谢明心赏的东西,被她撬走的也多了去了,这套丁香石头面还不算最贵的呢,丽心巧笑嫣然道:“大姐姐的赏的东西,若是旁人自是送不得的,只是妹妹又不是旁人,姐姐一向疼我,就连大太太知道姐姐送我东西,也欢喜得紧,时常夸姐姐贤德呢!”丽心以为一摆出“大太太”来,蕊心肯定立时就要让步,又要将奁匣递给鸢尾,蕊心分毫不让,淡声道:“大姐姐赏下来的东西,都是一份一份写好了签子送来的,这样的首饰妹妹也得了,今儿却为何又看上了我的?” 丽心皱眉道:“我那副头面是拉丝嵌珠的,哪比得上姐姐这副?” 就是因为觉得自己的东西不好,就要夺旁人的,看谢丽心今天这个样子,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简直是明抢啊!谢蕊心决定给她点颜色瞧瞧,省得她以后再来打秋风。 蕊心肃然道:“五妹妹慎言!大姐姐是皇室的人,她赏咱们的东西,代表的都是皇恩,咱们只有叩谢皇恩的份儿!母亲那副还是赤金红宝的呢!咱们如何比得?妹妹怎么就分不清长幼尊卑了呢?” 谢蕊心说这些,就是要告诉她,长幼尊卑有别,可只一涉及“尊卑”二字,丽心就不免联想到嫡庶之分,她虽然一次又一次到蕊心这里来揩油时,脸皮厚实得紧,可是庶出的身份是她怎么也摆脱不掉的软肋,她本无什么深沉城府,立时就红了脸,抢言道:“姐姐不必含沙射影,无非就是瞧不起我是姨娘养的,我虽然是姨娘养的,可我姨娘是大太太的表妹,也算贵妾,我的身份与那些通房生的也是不一样的,连锦心姐姐都说我与她是一样的呢!” 锦心是大太太所生的女儿,大房嫡女。蕊心扶了扶额,心道这位妹纸除了抬出大太太这面挡箭牌,就不能再拿点有新意的东西出来么? 蕊心的脸上依旧挂着洋溢的笑容,言辞却森森地透着冷意,道:“妹妹的父亲是襄阳侯,母亲是肃国公府的嫡女,妹妹身份当然尊贵了!妹妹的尊贵,是因为你是这府里头的正经小姐,可不是因为哪个姨娘,难道一个侯府小姐,倒要靠着一个姨娘抬身份么?” 由于平氏从中作梗,丽心自幼就是养在洪姨娘身边的,何曾把杨氏当过母亲?可蕊心的话,句句符合礼法规矩,她想辩无从辩,想闹没理闹,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嫡姐,今天竟这般彪悍!她哑巴吃黄连,只能拿袖子一掩面,哭哭啼啼地就跑出了涵芬榭。 蕊心看着丽心的背影,耸耸肩,心想,这样脆弱的神经,还想来占便宜?老娘火力还没全开呢有木有! 蕊心轻轻地拈起一颗牛乳糖,悠悠地塞进嘴里,樱桃拿过篦子来,一面替蕊心篦头发,一面含着隐忧道:“五小姐这一跑出去,少不得又要去大太太那里去告状,大太太一向护着洪姨娘母女,只怕要来寻姑娘的晦气……” 说到后来,语气渐渐低落下去,蕊心从镜子里看到她脸上的担忧,知道她是担忧大太太将丽心这桩事变本加厉地发作到丫鬟身上,那樱桃等人岂不要遭无妄之灾?蕊心伸过手去,拍了拍樱桃的手背,笑道:“就算丽心不去哭闹,难道大太太就能消停了?若是一味忍让,只能叫旁人更起了轻视之心,这世上的人,大都是欺软怕硬的。” 蕊心一低头,看到了那副镶着丁香石的翡翠头面,问道:“大姐姐以往赏下东西来,我也不大经心,难道真的是薄待了几个庶出的?” 这副头面是孟冰第一次接收恪郡王府的赏赐,她只是想知道谢明心颁下赏赐的习惯,从而推断谢明心的性格和她对侯府诸人的态度。 樱桃不屑道:“大姑娘哪是这样的人呢?只不过嫡出与庶出的待遇本就有些差别,不独咱们府上,只要有些规矩的公侯之家,哪有庶出的反而压嫡出一头的呢?传出去也叫人笑话!只不过大姑娘做事向来周全,就说这一回,虽然姑娘的翡翠头面比两位庶出姑娘好些,可是庶出姑娘除了一副头面,却又多了两只金玉戒指,虽说加起来还是不及姑娘得的东西好,到底把面子情给做足了。” 蕊心明白了,谢明心是既区分出了嫡庶,又在小节上圆了庶出的面子,这样的做法也算公正明白了,只可惜谢丽心不知足! 难得樱桃这样替她冷眼留心看着,看起来是个缜密的,蕊心早查了她的底,樱桃的祖母是襄阳侯谢墀的奶母,算起来她的父亲是蕊心父亲的奶兄,怪不得谢墀去江南赴任,把樱桃的爹娘都带在身边呢! 想到这里,蕊心转过身子,握着樱桃的手道:“大太太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了给你们出头,就一定替你们摆平!” 樱桃喜出望外,感恩不已。 丽心从涵芬榭跑出来,一路黑着脸,走得飞快,小丫鬟鸢尾在后头紧紧跟随。 当初听说蕊心从邀月楼上摔下来,几乎断了气,她高兴得好几晚上睡不着,满打算着从今往后,她就是襄阳侯的长女了,地位更尊贵,也就懒得来瞧谢蕊心的死活,可没想到这家伙实在命大,不出几天的工夫,居然就恢复得这样生龙活虎的了。 不但人生龙活虎,似乎连口才脾气都生龙活虎的了。 才行至涵芬榭与园子相连接的白石曲桥上,迎面就看见了“通房”生的庶女——大房的庶女谢素心。 可见不能背后说人的。 第4章 见招拆招 谢丽心才不会把素心瞧在眼里呢,从小洪姨娘就跟她说,虽然都是庶女,谢素心的身份与她是不能比的,在这样年复一年的教育之下,丽心在人前对素心一声“四姐姐”都叫得勉勉强强,此时狭路相逢,又憋着一肚子气,丽心只管自顾自地往前走,连正眼儿都不看素心一眼。 白石小桥造得精巧,桥面也就窄些,素心见丽心气势汹汹地走来,遂立在桥头不动了,微笑道:“五妹妹先走。” 丽心也不谦让,也不见礼,鼓着腮帮子一阵风似的走了过去。 素心的小丫鬟芭蕉回头看看丽心走远了,愤愤不平道:“五姑娘也太失礼了,四姑娘再不济也年长于她呢!” 湖上的微风吹来,拂动素心柔软的碎发,她笑道:“罢了,她这样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有大太太护着她,连连二太太都不曾说过她一句,咱们何必惹她呢?只管远着也就是了!” 芭蕉笑道:“五姑娘只怕又去三姑娘那里打秋风去了,只是怎么满脸的恼意?难道碰钉子了?” 素心也奇怪这事呢,却又讷讷道:“怎么会呢?三姐姐性子一向温厚。”又转念一想,谢丽心怒气冲冲地从涵芬榭出来,只怕涵芬榭里气氛也不会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此时还是避开为妙,遂吩咐芭蕉道:“咱们先不去了,你得空去打听打听,三姐姐和五妹妹到底怎么了?记住,不可惊动了人,也不许乱嚼舌根!” 芭蕉对这样的八卦差事最有工作热情,没口子地答应着去了,素心看了一眼画栋雕梁的涵芬榭,慢慢地往回走。 她不得不事事小心,她的生母是长宁侯元配卢氏的陪嫁丫头,且早已离世,父亲也很少重视她,能够在平氏的淫威中艰难地成长起来,谁又知道她的百般辛酸! 事实证明,素心女士没进涵芬榭,是极为明智的,因为她刚刚离开,平氏身边的尤嬷嬷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兴冲冲地往涵芬榭杀过来了。 快走到曲栏小桥时,尤嬷嬷回头看一眼跟着她的两个梳着双鬟髻的女孩儿,沉声道:“你们这一去,往后就是一等大丫头,也就出息了,可不能忘了大太太提拔的恩德。” 其中一个嘴儿巧的女孩儿笑道:“大太太的恩德,我们没齿不忘,一定会尽心伏侍三姑娘,叫大太太安心。” 尤嬷嬷满意地笑笑,才带着二人踏进了涵芬榭缠花卷草的门槛。 一进门,尤嬷嬷给蕊心行礼,蕊心轻轻扶一把,尤嬷嬷立时就挺直腰杆子站起来了,蕊心暗笑,果然是个托大的奴才,若真心实意给她行礼,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扶起来的。 樱桃走过来,让尤嬷嬷坐,尤嬷嬷也就毫不客气地坐在一旁的厚绒绣墩上,蕊心便往上首的金丝楠木踏珠镶铜套的椅子上一坐,居高临下地打量她,只见面前的妇人四十开外,穿着铁绣红的素面湖绸褙子,头发皆梳向脑后,看起来是个颇麻利的人。 等樱桃捧上茶来,蕊心才和和气气地笑道:“听母亲说,大伯母病中来瞧了侄女儿两回,本想等大好了去谢过大伯母的,不想嬷嬷却先来了,劳动嬷嬷回去替我道一声谢吧,就说到时我亲自去谢过伯母。” 第3节 尤嬷嬷笑道:“三姑娘客气了!我今儿来,不过是承大太太的吩咐,有件要紧事要替姑娘办了!” 蕊心静静等待对方出招。 尤嬷嬷笑道:“三姑娘前几日落入印月池,大太太担了几日的心,好几夜都没睡好,后来听说你渐渐好起来了,她心里却仍是难受的很,二老爷把妻子儿女交给大太太照应,大太太却没能周全到,也是府里大事小情太多,一时忙不过来。” 蕊心也笑道:“嬷嬷说笑了,这事与大太太何干?” 尤嬷嬷继续说道:“今日这事,也是大太太心疼姑娘的意思,姑娘屋里这两个大丫鬟,很不懂事,竟叫三姑娘吃了这样的亏,大太太已经挑了两个好的,日后就叫她们贴身伏侍姑娘,樱桃和荔枝两个,既犯下这样的过错,合该打一顿卖了,还请姑娘这就把她们的身契拿出来,交给奴婢,奴婢也好向大太太交差。” 说着,又把带来的两个丫头介绍一番,果然就是先前樱桃提过的,平氏心腹的姻亲。 谢蕊心终于领教到了,原来平氏就是这样拿捏人的,张口就要卖她的贴身丫鬟,开口就向她要身契,还要打着关心爱护晚辈的旗号。 蕊心毕竟还没有彻底摸清侯府底细,便有心要与尤嬷嬷多过两招,也好多探探虚实,因笑道:“这恐怕有些难了,丫头们的身契,都在父亲的外书房里,岂是我可以想拿就拿的?” 尤嬷嬷一时咬牙,心道这个谢墀也真是厉害,知道二太太是个顶不起来的,临走时只将外书房交给他的一房心腹奴才去管,平氏曾经想要找人渗透到外书房,却不想踢到了铁板上,二老爷安排的这一房奴才极是忠心,且能力不凡,把外书房看的针扎不进,水泼不进。 尤嬷嬷听蕊心不愿交出身契,转了转眼珠子,笑道:“三姑娘说的是,只是这两个丫头着实该罚,还请姑娘叫奴婢带了她们去,交给大太太j□j一番才是。” 这下樱桃和荔枝都慌了,若不是蕊心事先交待过她俩,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说话,她俩早就忍不住磕头求饶了。 蕊心目光轻轻划过尤嬷嬷一张老脸,笑道:“丫头有错,我自会j□j她们,若是这点子小事都要麻烦大伯母代劳,知道的,说大伯母关心晚辈,不知道的,还只当是伯母插手侄女屋里的事儿呢!” 谢蕊心毕竟是有亲娘在的,当家的伯母插手侄女屋里的事儿,说出去可不怎么好听,尤嬷嬷脸上当时就有些挂不住,不知为何一向好脾气的三姑娘,今日竟然如此有主意。谢蕊心看着尤嬷嬷犹豫,便知这平氏也是个爱惜羽毛的,即便做坏事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 本以为是极容易的一趟差事,若是就这样灰头土脸地被三姑娘撅回去,铁定要挨大太太骂的,尤嬷嬷想了一想,笑道:“姑娘要自己j□j屋里人,本是好事,只是您到底是姑娘家,脸皮嫩,只怕要劳心费力,咱们侯府的小姐,哪里能受这份委屈呢?还是交给大太太管教的好。” 蕊心暗道这老太太实在没眼色,难道是对先前的谢蕊心多年形成的刻板印象?蕊心不再如方才一般温婉,快语道:“连几个屋里人都辖制不了,传出去才真正叫人说侯府教女无方呢!” 尤嬷嬷见蕊心脸上已现不耐,知道今儿来得不是时候,可既然来了,也不能将人原封不动的领回去,当初她借着给三姑娘挑丫头的名号,可是收了这两个丫头家里不少的礼呢! 尤嬷嬷赔笑道:“姑娘这话,奴才回去一定禀报给大太太。”一面说,一面抬头看蕊心脸色,以往只要在谢蕊心面前一提起平氏,立时就能收服了,可今日的谢蕊心脸上不辩喜怒,尤嬷嬷也不知道她到底想的什么,只得说下去,“只是这两个丫头,是大太太心疼姑娘的一番心意,还请姑娘留在身边,这也是大太太的恩典,姑娘领了,也是对大太太的孝顺!” 尤嬷嬷倒是想看一看,这位三姑娘敢不敢得个不敬长辈的名声。 没想到蕊心微微一笑,道:“大伯母的恩典,我是极愿意领的。可是府里的规矩是,每位姑娘除了贴身掌管钗钏盥沐的大丫鬟,另有四个洒扫房屋来往役使的小丫头,难道我只顾着自己受用,就要害大伯母坏了规矩,若传扬出去,就是往后在姐妹们面前,我还有什么脸面?” 没想到三姑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用规矩礼法压制住了她,尤嬷嬷无法,红着一张老脸,站起来,赌气道:“姑娘这么说,奴婢不敢回嘴,我回去告诉大太太去!” 蕊心连句“好走不送”也懒得说,斜着眼睛哼着小曲,只管坐到窗下拿起绣花绷子绣起叶子来。 孟冰前世可是捉不动针,拿不起线的,穿来之后为了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主动向樱桃学针线,樱桃惊讶:“姑娘先前已经学过这些了呀!” 蕊心拍了拍脑袋,笑道:“我自从落水之后,忘了许多事,,原先学的东西也忘了一些,想来要慢慢恢复一阵子才能行。” 樱桃深信不疑,也就一点点从最简单的针法教她学起。 尤嬷嬷从蕊心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去,回到屋里,把在涵芬榭受的冷遇一五一十都说给了平氏,平氏正带着两个丫头看账本子,听了,扬起脸来,一皱眉,“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竟这样不受教!” 尤嬷嬷低着头,大气儿都不敢出,为难道:“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儿三姑娘好像……好像跟往日不大一样!” 平氏放下账本子,支腮道:“这事情透着蹊跷,背后一定有鬼,”说着,指着尤嬷嬷问,“你觉得今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么?” 尤嬷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冥思苦想半日,终于一拍大腿道:“哎呀!奴婢想起来了,樱桃和荔枝那两个小蹄子,听见说要撵她们出去,也不哭闹求饶,还只管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好像不干她们的事一样。” 平氏捏紧的拳头往紫檀束腰透雕云纹案上一捶,恨恨道:“必定是这两个小蹄子挑唆的!二房那位姑娘跟她那个娘是一路货,都是耳朵根子软,一定是她们事先听了信儿去,怕自己被撵出去,日日夜夜地挑唆主子!” 尤嬷嬷附和道:“必定如此,我说今儿三姑娘怎么丁是丁,卯是卯,忽然明白起来了!” 平氏瞪了尤嬷嬷一眼,尤嬷嬷遂住了嘴,平氏切齿道:“也怪咱们太大意了,只想着她是个好对付的,选丫头的时候也没太捂着盖着,如今想来,必定是事先传了风声出去,才叫那两个小蹄子有机可乘!” 尤嬷嬷见四下无人,又悄悄对平氏说:“奴婢今儿还听见一桩事,五姑娘看上了三姑娘的一副头面,跟三姑娘要,讨了好大一个没脸,听说五姑娘现在还在哭呢!” 第5章 平氏的如意算盘 平氏抬头道:“哦?有这回事?到是稀奇了!”又想了想,冷笑道:“洪姨娘是我娘家表妹,樱桃和荔枝这两个小娼妇不敢对着我来,自然要挑唆着主子,叫五姑娘吃排头,真是反了天了!”平氏越想越气,账本子蘸到了砚台里,污了一大块,都没觉出来。 尤嬷嬷继续添油加醋:“大太太说得极是,如今园子里头这些女孩子们,仗着自己的主子,一个个像受了诰封似的,她们自己倒成了千金小姐了,大太太您当家,可不能反叫她们爬到主子头上去。” 平氏哼了一声,道:“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一个丫头了,你随我去,今儿不把樱桃和荔枝撵出去,我也别当这个家了。” 尤嬷嬷正要乐颠颠地随平氏重新杀回涵芬榭,忽然二门上小厮来通传,说恪王府的长史来了,平氏不敢怠慢,忙亲自迎了进来。 原来是谢明心听说蕊心大好了,叫锦心和蕊心明日过府一叙。 送走了长史,平氏却黑下脸来,也不提去涵芬榭的事,尤嬷嬷长年伺侯在平氏身边,深知主子心意,当下便小心问道:“大太太可是为表舅老爷的事担心么?” 平氏郁郁地坐下,喝了尤嬷嬷倒来的一口温茶,道:“二房那丫头百无一用,不过为着有个能干的爹,竟比锦心这个嫡亲妹子还入王妃的眼,哼,可见大丫头也是个拜高踩低的——表弟若想得那个职位,少不得还要叫二房那位去说。” 平氏算是谢明心的继母,只是从平氏踏进长宁侯府的那一日起,谢明心就没叫这位继母消停过。 母女不和的原因,在平氏看来无非是谢明心瞧不起她的出身,平氏是承阳伯的庶长女,平氏的姨娘刘氏宠冠后宅,平氏在娘家时,也极得父亲承阳伯的看重,因此才得以高嫁,虽是填房,却也是正经的侯夫人,只是元配卢氏前头留下一子一女,长宁侯又没有弟弟那般能干,整日只知吟诗作赋,还颇爱红袖添香的雅事,标准的月光族,平氏就是拼了命去攒,也不及二房阔气。 最叫平氏眼红的是,承阳伯府庶女的嫁妆,与肃国公府嫡女的嫁妆,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每当她看到杨氏的铺子庄子收入的一笔笔白花花的银子,平氏就要好几天吃不下饭去,若这样下去,早晚锦心出嫁时的嫁妆会有多么寒酸,只怕连蕊心的一根手指头也不能比。 平氏不甘心,所以她用尽了手段从杨氏那里挖墙角,只要谢墀不在身边,杨氏的嫁妆就可以任她摆布,以后等她把铺子庄子的人全部换成自己的,就算谢墀回来,杨氏也很难收复失地了。 平氏沉思半日,对尤嬷嬷道:“表弟的仕途要紧,先办完了这件大事,那去处置那两个小蹄子不迟!” 尤嬷嬷向来惟平氏之命是从,只是迟疑道:“叫三姑娘去说,自然是好的,可是如今才出了这一件事,万一三姑娘有所推辞……” 平氏抚一抚鬓边一支银质镶珠钗,笑道:“三丫头你还不知道么?经不得人两句好话,也就软活了!” 平氏踌蹰满志地笑了。 堆秀阁里,丽心正趴在青檀小几上哭得昏天黑地,洪姨娘在一边心疼地哄着,一边不停咒骂谢蕊心。 看到女儿悲伤不减,洪姨娘急得团团转,劝道:“五姑娘仔细哭坏了身子,不就是一副破头面,她不给,姨娘明儿攒银子叫人给你买更好的去!” 丽心抬头道:“买?你上哪儿买去,恪王妃赐下来的东西,都是宫里上用的,等闲首饰铺子就是有钱也买不到!”说着,抹一抹泪,道,“她不给也就罢了,凭什么明里暗里笑话我是姨娘养的?恪王妃每回赏衣裳首饰,一颗心也是偏着长着,大房里那个通房养的四姑娘,得的东西还比我好些。” 说谢素心得的东西比她好,还真是说得……呃,没错。谢明心一向怜惜这位庶妹,即使出嫁了,也时常关照,明心的逻辑是,同为庶出,素心与明心是亲姐妹,丽心只是堂姐妹,自然要分出亲疏来,所以丽心童鞋觉得很委屈。 洪姨娘为女儿擦着眼泪,恨声道:“恪王妃与大太太不好,难免迁怒到你身上,唉,说来说去,都是姨娘连累了你,不过女儿你也别委屈了,姨娘听说,眼下你大伯母要叫三姑娘去办一件事。” 丽心眼睛一亮,问道:“什么事?” 洪姨娘在女儿耳边低语几句,笑道:“你说说,要是她在恪王妃面前说出这么一番话,可不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上一回你大姐姐就为这事有些不快,这要是再来一回,到时候不光恪王妃恼她,连二老爷回来也必然生了她的气,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倚仗?” 丽心转悲为喜,仿佛看到了谢蕊心倒霉的情景,不过她又有点忧虑,问道:“大伯母叫她这样做,谢蕊心就一定会听么?万一她像今日对我这样……” 洪姨娘打保票道:“方才我在园子里碰着大太太了,大太太都跟我说了,不过是那两个小蹄子挑唆的,三姑娘那人你还不知道么,最是好拿捏的,再说,你大伯母还有杀手锏,叫她不得不惟命是从!” 哦丽心童鞋表示相当期待! 花木葳蕤的阳春,涵芬榭推窗望去,一湖碧水衬着三春桃李,畅人心怀。 蕊心拿着剪子绞一块红绸子,一面跟樱桃说着话,她现在已经把长宁侯府的人物关系理得差不多了,就连长宁侯府的要紧的亲眷,也记得差不多了,起码往后再提起什么人,她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至于日常礼仪方面,她早就想好了,就以落入印月池忘了许多事为借口,叫樱桃把家常的规矩再教一遍,孟冰学东西还是挺快的,纵然往后再出一丝半点的疏漏,凭她在培训中心多年磨练出来的机变,也能不着痕迹地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平氏派头十足地来了。 蕊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伯母,只见她三十几岁的年纪,中人之姿,只两弯吊梢眉毛显得别有风韵,穿着深杏色挑金丝的如意纹褙子,露出绛色细褶马面裙,头光面净,头上别着两根翠玉簪子,一朵蓝宝珠花,除了鬓边已经微微露出几丝儿白发,整个人却很是精神。 蕊心见尤嬷嬷低眉顺眼地跟在后头,再不犹豫,施礼道:“大伯母来了!” 平氏点点头,微笑道过来拉了蕊心的手,笑道:“听说侄女儿大好了,我欢喜得了不得,这不,才瞧完了账本子,就急着过来看你了!” 蕊心笑道:“多谢大伯母关心!” 一面让座上茶。 平氏喝了一口茶,笑道:“侄女儿虽然好了,可是也得再小心调养一阵子,不可留下病根儿。” 蕊心道:“是。” 平氏笑道:“前日你郑家姨妈送来两支极好的鹿茸,补身子是最好的,回头我叫人给你送来。” 孟冰心想,鹿茸?吃多了会流鼻血耶!她就曾经因为狂补鹿茸半夜三更血溅公寓,不过平氏既要给,她也不能不收,不过蕊心琢磨着,樱桃和荔枝的事儿还没完呢,这不会是先礼后兵的节奏吧。 果然平氏很快就步入正题了,笑道:“你大姐姐也十分挂念你,明儿召你和锦心过府一叙呢。” 蕊心小心肝儿一颤,尽管她早已听说了这位大姐姐,也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可是去见真人版的,她表示还是有压力滴。 平氏哪知道蕊心这些想法,又笑道:“明儿正好趁着去见你大姐姐的空儿,把你姨妈托付的那件事在你大姐姐面前提一提吧,”平氏攥着蕊心的手就紧了一紧,“务必要叫你大姐姐应承下来!” 应承什么呀!蕊心茫然,只得拍着脑门笑道:“哪一位姨妈是陶家的,还是喻家的,大伯母说的,我竟不记得了。” 谢蕊心的母亲杨氏的姐妹,一位嫁给了喻家,一位嫁给了陶家,平氏说的当然不是不是肃国公家的亲戚。平氏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一变,她整饬了精神,笑道:“是你灌家姨妈的大儿子求宫廷侍卫的事。” 蕊心明白了,平氏若不提这位姨妈,蕊心兴许还想不起来呢,平氏娘家的姐妹虽多,只这一位妹子,算是个人物。 原来平氏有一位一母所生的娘家妹子,嫁给宣府指挥同知的庶子,公公死后,又分了家,丈夫也没有个正经差事,家里渐渐落魄,这位妹子闲来无事,时常地进侯府来与平氏说话儿,竟比承阳伯家的嫡女还入平氏的眼,照樱桃的话说,这位灌姨妈在长宁侯府,俨然拿着一副正经主子的款儿,竟比长宁侯府嫁出去的几位正经姑奶奶来得还勤,众人畏惧平氏,也不敢说什么。 灌姨妈长了一张巧嘴,极会奉承平氏,平氏也乐得在妹子面前显显自己能耐,便时常地接济妹子。 蕊心深刻怀疑杨氏的嫁妆,也流入了灌姨妈的口袋。 蕊心心里的的小算盘打得哗啦啦响,平氏提出叫蕊心去谢明心面前求这个人情,至少说明三点,其一,平氏与明心不和;其二,蕊心还是很得明心这位堂姐的青眼的;其三,恐怕谢锦心这位嫡亲妹子在恪王妃面前也是说不上话的,不然平氏何必舍近求远。 所以蕊心打算调戏一下平氏,就低眉笑道:“论起来,二姐姐是大姐姐的嫡亲妹子,倒比侄女儿更近些。” 平氏一愣,往日这位侄女一直对在明心面前更得脸而沾沾自喜,平氏虽然眼红,但是因势利导地赞她几句,蕊心就不知东南西北了,平氏叫她去求谢明心什么事,她都会出面去求,今日怎么反倒谦逊起来了?对,必定是要听几句奉承才行的。 平氏嘻嘻一笑,道:“侄女不是不知道,你二姐姐笨嘴拙舌的,哪有你一半的灵巧?更何况侄女身上还有二老爷的面子,锦心哪有这个福气?” 这事又与父亲何干?蕊心笑问道:“大伯母总说父亲有面子,只是侄女至今还是想不透彻,还请大伯母给侄女儿解说解说。”她得慢慢套出平氏的实话。 平氏着急外甥的差事,就连忙给蕊心解释说:“恪王爷交往的人里头,有许多都是江南的盐商,没有你二老爷照应着,哪能这般顺风顺水?恪郡王府又哪里来的那份儿富贵?” 蕊心明白了,王爷们虽是皇帝的儿子,可皇上生了那么多儿子,也不能把国库搬来都给了儿子们,所以,即使这些天潢贵胄,想要财源滚滚,也是要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 官商结合,自古有之,只要不做得太离谱,一般来说都能做到双赢。 看起来恪郡王就结交了这样一些朋友,而谢墀与恪郡王就是这样的互惠互利的关系。怪不得平氏要借蕊心的面子呢! 可是蕊心也明白,恪郡王再用得着谢家,也是皇家血脉,若不是因为与谢墀的姻亲关系,只怕想要巴结恪郡王的官员还排不上队呢!若是谢墀确有难处,求恪郡王办事也就罢了,如今为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表弟,叫蕊心去支付父亲积攒的人情支票,岂有此理! 平氏见蕊心不语,面上笑意淡了淡,道:“当初二老爷外放做官,乔姨娘那个狐媚子抢着要去,到底还是我做了坏人,做主拦下了她的,到底只到寿姨娘跟着去了,不然,若叫你母亲出头,岂不又要担一个嫉妒的名声,”又低了低声音,“你也知道,寿姨娘自从上次小产之后,伤了身子,连大夫都说她子嗣上艰难了。我这么做,还不是为着你和你娘?大伯母若不是顾着妯娌情分,把乔姨娘送了去,到时候二老爷回来,还认不认得你们娘儿几个都难说呢!” 真实的情况是,平氏叫一个不能生育的姨娘去随谢墀外放,并不是发了慈悲之心,而是她对这位小叔子实在没有任何好感,巴不得他子嗣越少越好。 以前平氏只要一提这事,谢蕊心就会满脸惊慌,求平氏不要放乔姨娘过去,可今日蕊心却镇定的很,笑道:“其实大伯母送乔姨娘过去也没什么,连应嬷嬷一起带上,父亲身边也能多一个姨娘伺侯呢!” 平氏抽了口冷气,心想这丫头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乔姨娘是杨氏的陪嫁丫头抬的姨娘,那身契还在杨氏手里呢,何况杨氏已经生了两个嫡子,完全有权利命令乔姨娘喝避子汤,而应嬷嬷就是专司为侯府中的姨娘通房熬避子汤的。 平氏见降不住她,只得再说软话:“侄女儿在你大姐姐那里一向面子大,你这一说,这事再没有不成的了,他日你表弟发达了,总不会忘了你这个表姐的恩德!” 谁认识这种外四路的表弟!蕊心暗暗咒骂着,脸上却笑盈盈道:“大姐姐虽看重我,可也要看是什么事儿!内廷侍卫这样的差事谁不抢?若是大姐姐觉得难办,驳了我,侄女儿的脸可往哪里搁?” 平氏听她有活口,更是欢喜,笑道:“侄女儿别怕,我来教你怎么说,你要这么说了,你大姐姐一定答应帮忙!”说着,平氏竟上前如此这般地教蕊心如何在明心面前说话。 听着听着,蕊心就禁不住冷笑,还真是拿她当包子了!既然平氏打不着秋风不肯罢休,倒不如将计就计,所以蕊心一边虚心地听着,嘴角却渐渐显出一丝诡谲的微笑。 第6章 扬刀立威 翌日一早,长宁侯府的家人就在二门上套上两辆大车,专为伺侯两位姑娘去恪郡王府。 第4节 蕊心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袭玉色织暗花兰草纹的襦裙,腰间系着一只海棠红挑金丝的荷包,亦是点缀着几叶兰草细纹的,通透碧绿的碧玉佩,凤缠鸾护,缀着长长的深红缠金丝如意流苏。 清而不艳,想必恪王妃会喜欢。 行至二门,见谢锦心穿着一身缕金石榴红的裙褂,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过来了。 锦心看看蕊心的衣裳,颜色朴素,心里还尚可,又看看蕊心的头上,先映入眼中的就是一支芍药嵌珠步摇,以明珠水玉装点,那明珠个个都有小拇指般大。绯色夹金线的流苏垂在耳边,与同心莲花玉坠子相映生辉。 锦心胸中立时如打翻了醋瓶子,爱搭不理地同蕊心见了个礼,就钻进前面一辆朱轮翠盖八宝车里去了。 蕊心对锦心的敌意视而不见,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准备登车。不料却被锦心的丫头琉璃抬手一拦,道:“三姑娘坐后头那辆车吧。” 琉璃是锦心的贴身丫头,锦心一直把蕊心当成包子,琉璃在思想与行动方面,与上级领导保持高度一致。 蕊心回头一看,的确还有一辆平顶青油的骡车,停在后面,看着琉璃坦然自若的神情,想必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真可笑,一样的嫡出小姐,出门坐两样车,一个奴才,倒敢调度起主子来了。 蕊心盯着琉璃的一双狭目,笑道:“我今儿就想跟二姐姐坐一辆车。” 说罢,也不看琉璃,只管往朱轮翠盖八宝车上去,琉璃却又挡在了蕊心面前,蕊心恼了,竟有这样胆大妄为的奴才,回头向樱桃使了个眼色,樱桃这几日见自家主子所向披靡,连带她的胆子也壮了起来,她个子又高,三步两步走上前来,就把身材娇小的琉璃推了一个趔趄,琉璃慌忙扶住一棵粗壮的大桧树,才没有摔倒,却气的不轻,指着樱桃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推我!” 没等听到动静的锦心下车,蕊心就干脆利落道:“胆子再大,也不如敢支使主子的奴才大!槟榔,你去大太太院里,把方才的事儿说一遍,只要大伯母发话,我就替樱桃给琉璃姐姐赔不是,再坐着骡车去大姐姐府上。” 荔枝感了风寒,吃了药歇在涵芬榭里呢,就让槟榔替了她的差事。槟榔在几个丫头里,口角最是伶俐,领命立刻跑着去了。 锦心走过来,笑道:“三妹妹何必呢?不过是一辆车子,琉璃也是为着我这几日身子不爽,才想与我同坐一辆车的,丫头们也好同车伏侍我。” 言下之意,倒是蕊心小题大做了。 蕊心也不把恼意显出来,只淡淡一笑,道:“那么姐姐可以带着丫头做骡车呀,岂不是同样可以叫丫头近身伏侍?” 锦心语塞,黑脸道:“大姐姐好歹是我的嫡亲姐姐,难道去她的府上,倒要我坐骡车么?” 没等蕊心回答,槟榔已经传了话来了,“大太太说了,琉璃不懂规矩,打二十板子,在二门上跪二个时辰,若有再犯,一定撵出去。” 琉璃从小跟着锦心,哪里受过这等惩罚,槟榔还未说完,就吓得她腿都软了,膝行至锦心面前求饶赔罪。 蕊心毫无意外,平氏正要用她的时候的,岂能得罪她?这锦心想要欺负人也不挑个时候,看来是以前贪便宜贪得习惯了。 到底是从小伏侍的丫头,锦心看了蕊心一眼,道:“三妹,你看这……” 蕊心眸中精光一闪,笑道:“按理说姐姐的面子妹妹不能不给,可若是这次饶了她,难保她下次再犯什么错,难道姐姐次次都能保她?” 锦心只得软言道:“琉璃也是一时糊涂,并无不敬三妹的意思。” 蕊心保持着笑意,道:“一个奴才敢调度主子,这都不叫‘不敬’,那二姐姐说什么才叫‘不敬’?若是我的丫头敢对姐姐指手划脚,姐姐也能忍,妹妹就饶了她!” 锦心也知道眼前有求于人,不然平氏如何会二话不说就要处置琉璃,丫头再亲近,总不如表弟亲近,锦心只得斥了琉璃两句,叫她好生思过,带着丫鬟赤金登车出门去了。 车马行至王府的西角门,早就有府里的小厮迎在门口,接了两位小姐并几个丫鬟入府,赶马的小厮家人就由王府的小厮领着吃茶歇息,又有王府马房的人取了草料来喂骡马。 蕊心一面随着丫鬟走,一面又把这些日子收集到的关于皇室宗亲的人物关系谱理了一遍。 当今圣上生了十七个儿子,谢明心嫁的恪郡王是皇六子,生母贤妃,说起来这个位份也不低了,属于正二品的四妃之一,可惜贤妃却并不得宠,她能够得到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因为几十年老实本分地清静自守,守到宫里那些能踢能咬的美人宠姬们自相残杀的差不多了,于是论资排辈轮到了她。 贤妃在宫里从不结党,但是因为与两位周皇后同出自海宁的世家大族,所以也就被动地被人认为属于皇后一党。 所以,自从皇帝下旨赐婚长宁侯嫡长女与皇六子为妻那一刻起,长宁侯和襄阳侯兄弟俩也就自然而然地搅和进了夺嫡之争。 圣上即位十几年,却仍未立太子,皇子中呼声最高的有两位,一位是皇长子康亲王,蒋贵妃所出,一位是皇次子敦亲王,大周后所出。 两位皇子各有优势,康亲王占长子之利,蒋贵妃多年以来宠冠后宫,圣宠不衰,敦亲王是大周后嫡出,大周后早逝,临终前留下遗言,要皇帝迎立自己的妹子小周氏为后,后来皇帝践行诺言,立了现在的小周后,小周后居后位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自然是一心一意要助嫡子兼外甥登上太子之位,可惜无论是大周后,还是小周后,都不得帝宠,两位皇子年龄愈长,各自都笼络了自己的一批亲信,两派相争不下,皇帝只在那儿举棋不定。 贤妃属于小周后一党,恪郡王也就属于皇次子一派,谢明心嫁给了恪郡王,由此可证,长宁侯府也是敦亲王一派的了,所以长宁侯府的选择是,要么在敦亲王这棵大树底下乘凉,要么在皇次子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恪郡王是个很有才干的王爷,这些年越发地受皇帝倚重,无形当中也为敦亲王一派加重了筹码。 对此,蕊心很懊恼,明明是皇帝不懂得计划生育,生出那么多儿子来,又搞不定,却要叫底下的权贵大臣们跟着一道遭殃。 可懊恼归懊恼,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安慰自己,吉人自有天相,上辈子特大火灾都死不了,想必这辈子也不会看到类似荣国府那样大厦倾公府末路的凄凉惨景。 锦心每来一次恪王府,就要羡慕嫉妒恨一番。那青绿琉璃的飞檐,那精巧雅致的画栏,那雕着西番莲花样的白石台阶,那砌成虎皮纹理的垣墙,无一不在彰显皇家气派,哪怕是有着百年积淀的长宁侯府,也是比不了的。 为了缓和气氛,也为了一抒艳羡情怀,锦心拉着蕊心东瞧西看,对王府的富丽奢华赞叹不已。可惜无法在蕊心那里得到共鸣,原因很简单,孟冰同学从小逛过颐和园,游过紫禁城,赏过苏州园林,这恪王府在她看来不过是又一个风格类似的旅游景点而已,锦心见蕊心心不在焉的样子,倒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当下便有些扫兴,悻悻地不再说话。 蕊心叹息,没办法,古代人的生活就是这么闭塞! 过了垂花门,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穿过月洞,就只见五大间正房,这便是恪王妃所居的正房大院了。 恪王妃日常起坐只在正房边上的两间耳房里,一进屋子,就见窗下坐着一位美貌妇人,穿着海棠红缕金梅花偏襟衫子,系一条月白色仙纹绫裙子,拿着五彩的丝绦打珠络,蕊心才进来,恪王妃就迎上来,一手抓着一个笑道:“二位妹妹来了,快坐下,咱们姐妹好一阵子没见面了!” 其实谢蕊心也算是恪王府的常客了,只是孟冰同学自从换了壳子,还是头一次来,不由就细细打量起这位王妃姐姐来。 谢家的姑娘个个算得上是美女,就连稍稍差一些的素心,相貌也绝对可以当得起清秀,只不过眼前这位明心大姐姐,则是一种端庄大气的美丽,典型的大家闺秀的形像。 明心的凤目含春,长眉入鬓与待人接物的大方爽朗结合得天衣无缝,蕊心又是一叹,给皇帝当儿子就是好啊!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溜溜的娶。 明心劝着两位妹妹吃茶点,笑道:“贤妃娘娘忽然想孩子了,早上派了人来,把意哥儿和颖姐儿都接进宫里去了,要不然,就可以叫她们见见两位姨妈。” 郡王妃生有一儿一女,长女庆成郡主,长子尚幼,还未册封。 锦心笑道:“贤妃娘娘想孙子孙女,合该接进去宫去的,我们虽见不着外甥和甥女儿的面,却也带了见面礼。” 锦心绣了两只荷包,里面装着幼儿带的金锁玉片,蕊心才穿来不久,针线上还没过关,幸亏前世学过编中国结,就编了两只吉祥如意结,嵌上南珠美玉,也算是拿得出手。 明心见两位妹妹针线手艺虽然平平,到底一番心意,心下喜欢,笑道:“他们还小呢,不值得叫妹妹们这样费心的,妹妹们勤于针线虽是好事,却也不可过于操劳,当心熬坏了眼睛!”言谈之中,皆是身为长姊的殷切关怀之意。 蕊心道:“我们对外甥再好,也不及长姊对我们一半儿,前几日我病着虽不知道,可后来听母亲说,王府日日打发人去看我,还送了好些药材补品去。” 明心摆手道:“不值什么,如今看你大好了,比什么都强!” 姐妹们叙了一会子,锦心连连给蕊心使眼色,蕊心当然明白锦心是暗示她提灌家表哥的事,蕊心也不立时作出回应,又抻了锦心一会儿,直到锦心沉不住气了,忍不住提醒道:“妹妹今儿来,不是要与大姐姐说一件事的么?” “哦!”蕊心一咬唇,低头揉着绢子,似乎不敢看明心的样子,作出恍然大悟又惆怅莫名,欲言又止又不得不说的表情,肢体动作做得恰到好处,然后才低低地讷了一声“是啊!” 明心出入王府宫廷,什么世面没见过,察言观色的本事那是骨灰级的,当下见谢蕊心这样子,心下已猜到几分,遂淡下脸色,道:“咱们姐妹私下里难道还要吞吞吐吐的,三妹妹有话只管说便是!”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违拗的威严,蕊心只好抬起头来,木愣愣的看着明心道:“大姐姐,你求姐夫帮灌表弟谋个内廷侍卫的差事好不好?” 明心蹙眉道:“哪个灌表弟?” 锦心见气氛僵冷,蕊心又笨,忍不住插嘴道:“就是灌姨妈的大儿子!” 明心挑起两弯描画得精细的长眉,冷笑道:“哦?我当是谁,原来是他呀!” 第7章 原来是这样 蕊心一听明心这声息不对,也顾不得其它,从搭着青缎椅搭的紫檀瑞云椅上站起来,扑通跪在地下,把昨日平氏教她的话干干净净地倒了出来:“恪郡王是侯府的女婿,给表弟谋这样一个职位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爹爹在南边,还帮恪郡王照应着那些盐商朋友,若没有父亲……” “大胆!”明心一拍金丝云腿的黄花梨炕几,胸口起伏,怒气冲冲道:“你在说些什么?还不住口!难道王爷皇子之尊,倒欠起侯府的人情来了!” 蕊心一见明心怒火烧起来了,心想平氏的说辞真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了,其实她高估平氏了,平氏的原话只是:恪郡王是襄阳侯的侄女婿,向来都是互相照应着的,这件事就当是求王爷多照应谢家的亲戚一回,王爷是天潢贵胄,谋个内廷侍卫的差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大致意思一样,叙述方式不同,当然后果也就大不相同,这种题目属于高考语文科考试的常考类型,孟冰辅导员前世给学子们没少讲解这样的题目,今天自己做起这种题目来,也是条理清晰,清楚明白,改编一下平氏的叙述方式,小菜一碟! 不过只是改编是不够的,蕊心见明心一发怒,吓得泫然欲泣,哀哀道:“大姐姐息怒!我……我不想乔姨娘随爹外放去,有寿姨娘在那儿就行了!” “你说什么?”转瞬之间,明心已经猜了个j□j不离十,又见蕊心吓身如筛糠,显是怕极了,也想着这个堂妹向来心思单纯,哪里会想到替灌家表弟求情?又怎么知道二叔照应恪郡王的盐商朋友的事?若是蕊心含蓄点说出来,碍着二叔的脸面,她至少是不好跟三妹当场翻脸的,可是方才蕊心说得过于露骨,激得她先发起怒来,灌表弟的事就再也无法转圜了。 然而明心一点也不后悔,灌表弟的事摆明就是平氏撺掇的,若不是三妹情急之下说出乔姨娘的事,明心还不知道平氏竟然拿内宅之事威胁堂妹来求情,想及此节,明心恨不得立时传了继母来赏一顿嘴巴子。 当然这个美好愿望是不太容易实现的,明心自然而然就将一肚子火撒到了锦心身上,怒道:“这事是不是你娘挑唆的?说实话!” 明心气狠了,连一句粉饰太平的“母亲”都懒得称呼,而事实上,平氏因为是庶女还是填房,不过是个六品安人,明心这个从一品的郡王嫡妃自然可以不买她的账。礼法上的孝道,更多是要求庶子女对嫡母或嗣子对嗣母,至于元配嫡子嫡女对填房,要求则要松的多。 蕊心委屈的看了锦心一眼,装出不敢说话的样子,锦心也被明心的阵势震住了,不由双腿一软,跪在地下,嗫嚅地解释:“这……这事都是灌姨妈撺掇的,与……与母亲无干!” 咦!蕊心惊喜的发现,原来锦心还有这个优点,关键时刻可以六亲不认的!其实平氏想抬举败落的娘家,也是人之常情,锦心只要含蓄地说出这一点,明心也不敢大张旗鼓地与平氏过不去,只是锦心为了把自己和平氏摘干净,不惜把灌姨妈给卖了! 明心冷哼一声,道:“这又是哪里来的野路子亲戚?谁认得什么‘灌姨妈’‘平姨妈’?” 天地良心,明心可真的没有想要指名道姓的骂平氏的,她只是想到了“瓶瓶罐罐”这个词,才顺口一说的,锦心听了,却已满脸通红。 明心两根纤指揉着太阳穴,沉声道:“回去告诉你娘,叫她好生照顾父亲,我自会孝顺她,没事别净招惹些打秋风的亲戚到家里来!” 说着,吩咐身边的侍女道:“飘香,二姑娘身子不适,我就不留她了,送她回府好生歇息。” 飘香是明心的陪嫁丫头,长宁侯府那些内宅恩怨,哪有她不知道的?立即很老练地扶了锦心,打发她出府。 等到锦心走远了,明心怜惜地看了一眼满面泪痕的蕊心,温声道:“你也起来吧,叫丫头伏侍你洗脸。” 这一场大戏演得效果逼真,生动感人,蕊心暗想,我容易么?为了演好这场戏,表现出无知弱女被狠毒伯母压迫的苦逼无奈,她昨晚彩排了好几遍,对着镜子把一个个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孟冰觉得凭她的敬业精神简直可以拿一座奥斯卡小金人了。 一时蕊心洗了脸,重新匀粉擦了胭脂,屋里只有姐妹二人,明心就拉蕊心上炕坐着,倚着大红蟒缎引枕说话。 明心道:“本想着王爷去江南办差去了,邀了姐妹们一处来说说话,不想又给搅黄了!” 蕊心劝道:“咱们姐妹要聚还不容易?大姐姐别为这个气坏了身子,倒值多了呢!” 明心摇头道:“唉,我命苦,从小没了娘,幸亏老太太垂怜,把我带在身边教养,只有一个同母的兄弟,身子骨又不好,到如今还没子嗣。大太太生的这两个,锦心是跟她娘一条心,子昱那孩子天分也不差,却一味的不学好,将来大房这份家业……”明心抚着衣袖上繁丽的花绣,一脸惆怅。 蕊心道:“三弟只是年幼贪玩,长大些就好了。” 明心撇嘴道:“难!去年大太太见子晟进了翁先生的学堂,也叫我替子昱通融,可他进学没一个月,就与一帮纨绔整日混在一起,翁先生多么刚直的一个人哪,立时就把他打发了,闹得我颜面尽失!” 翁先生是在宫里头教过皇子读书的,致仕后在京城讲学授业,想听他课的人不计其数,但翁先生选学生极其严谨,有钱也进不去——孟冰流着口水想,这要是穿到她那的时代去办辅导班,一定可以上福布斯富豪榜。 可怜平氏整日钻营内宅心术却不重视子女的教养,蕊心真想对她呼吁:教育是百年大计呀! 明心直叹气,托着桃花色的香腮,道:“可见‘娶妻娶贤’,这话一点错也没有,二婶子性子再和软,出身国公府的嫡女,那行动气派就是不一样,你们三个也都是好的!” 蕊心低头故作谦虚,笑道:“大姐姐过誉了,妹妹哪能及得上大姐姐一半呢?” 明心突然握住蕊心的手,问道:“有一件事,我早就想问你,这几日你病着,就耽搁了。半个月前宫里要给十公主选伴读,我有心荐你去,你怎么又遣人来说不愿意去呢?” 有……这种事!蕊心很冤枉,这真心不关我的事啊,那时我还没穿过来呢! 不过这件事孟冰是知道的,青鸾当初坐在蕊心床边,一边给她削苹果,一边开声讨大会的时候,就提过这事。 要说公主的伴读也算是个香饽饽,因为可以得到许多好处,比如提高女子的身价,贵女们大多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若是能在宫里伺侯得了公主的,还愁伺侯不了婆婆?当然,做过伴读的贵女出嫁之后若被婆婆刁难,完全可以大吼一声:“我连公主都伺侯得了,怎么就伺侯不了你这个更年期妇女!”此外,当过伴读的贵女还可以结交公主,为未来的老公提前积攒人脉资源。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与天之骄女的公主作同学,需要做小伏低,放下身段,想摆贵女架子是不可能的,所以也有人家因为心疼女儿而不愿意做伴读的。 总之,香饽饽虽好,肠胃功能不行也会消化不良,但并不妨碍有人去抢。 明心觉得蕊心脾气温和(被大伯母欺负多年都不敢出声),懂得忍让(事事被谢锦心压一头),很适合做公主伴读,就派飘香去侯府捎信,叫蕊心准备好接受嬷嬷的面试。 可这事叫大太太知道了,平氏很不平,怨恨明心有好事不想着嫡亲妹子,倒先想着隔房妹子,却又不敢找恪王妃评理,只好背后使坏。 于是平氏一连几日不厌其烦地用同一主题劝说谢蕊心——深宫是险恶的,公主是刁蛮的,宫里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总之一句话,宫廷很危险,投资须谨慎。 蕊心生性胆小,听了大伯母恐怖版的宫廷故事,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所以后来飘香奉命去督促蕊心时,三姑娘便有些推三阻四。 明心听了飘香的反馈,也有些不悦,可是欲要叫她放弃,无奈蕊心的名字已经上报宫廷了,正在大家都为这件事心情不爽的时候,三姑娘掉进了印月池,一切都解决了。 孟冰知道后,固然对平氏见不得别人好的行为很不齿,却也暗自庆幸,她其实也并不喜欢给公主当伴读,哪有做侯府小姐自在。 当然这并不代表蕊心会放过一个给平氏告状的机会,她绞着手里的湖水色绢子,沉吟道:“大太太说……做公主的伴读受委屈,”没等明心秀美的额头皱起来,又忽然抬起头来,诚挚道,“如今我也悟过来了,大姐姐安排的事,自然是为我好的,往后我只听大姐姐的,再不听旁人挑唆了!” 第5节 明心也猜度这里头少不了平氏的功劳,一时又听蕊心自己想明白了,也转忿为喜。她虽然嫁到了恪王府,却在侯府留了不少眼线,听说三妹病愈之后,很是下了平氏几次面子,明心也是高兴,心想这位妹妹总算是长大了,也渐渐明白起来。 明心一高兴,就留蕊心在王府用午膳。 只有她们姐妹两个,明心叫小厨房做了几道精致小菜,龙井竹荪,凤尾鱼翅,清炒虾仁,嫩煎牛柳,并大一盆热腾腾的山菌汤,有一两道菜,蕊心在侯府也见过,却不及王府做得精细。 孟冰上辈子就是个美食家,这时更是如鱼得水,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那道嫩煎牛柳,使蕊心想起西餐店的法式黑椒牛扒,如果再配上一点醇香的葡萄酒,就更完美了! 蕊心吃得忘乎所以,一时不小心,就把这个心思说出来了,明心立即叫人去地窖里取旧年酿的葡萄酒来。紫莹莹的葡萄美酒倒入半透明的白玉雕凤盏,尝一尝,绵软香甜,使蕊心食欲大增。 明心对蕊心从现代带来的经典搭配十分满意,一高兴,给樱桃她们吃饭的桌子上也添上两盘子嫩煎牛柳,一壶葡萄酒。 饕餮的欢欣没持续多久,蕊心就觉得头重脚轻,明心见蕊心不停扶额,笑道:“这葡萄酒初尝时甜如蜜水,后劲儿却大,叫樱桃扶你去后面园子里吹吹风吧!” 蕊心有点后悔贪吃失礼,幸亏恪郡王不在府里,听明心这样说,也巴不得吹吹风清爽清爽,就扶了樱桃的手,一径往后园去了。 第8章 花园巧遇 樱桃看起来进过几次王府,路径熟悉得很,不一会儿,一片花红柳绿就呈现在蕊心眼前。 园中翠障叠峦,碧水潆洄,万紫千红好不热闹。迎面凉风一吹,果然觉得清醒了许多。饱餐之后又饱览胜景,蕊心好不惬意,可惜樱桃寸步不离,连手都不肯松开,蕊心想自由活动也不能够,只得对樱桃说:“你且坐下歇一歇,待我逛够了就来找你!” 樱桃皱眉道:“那怎么行?姑娘本就行走不稳,若不看着,要是像上次落进池子里……”樱桃的手忽然如用炮烙了似的,抖了一下,慌忙捂住嘴,蕊心觉得她神色有异,凝眉问她:“上次怎么了?” “上……上次姑娘落水,才养好了,以后须得小心才是。”樱桃越说声音越低,蕊心越发觉得有问题,可这里是王府,樱桃若咬死了不说,她总不能在这里严刑拷打吧,若回到侯府再问,蕊心又实在忍不住满腹疑惑。 谢蕊心掉进印月池,若不是她恰好穿了来,可是件杀伤人命的大事,这事如果真的与涵芬榭的丫头有关,岂不是留了定时炸弹在身边?叫孟冰以后如何有安全感? 蕊心想了想,瞧着四下无人,往身后一块太湖石上一坐,缓言道:“你从小跟着我,我待你什么情分,你也知道,所以纵然你们有错处,我岂愿意叫你们吃亏的!可是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蕊心一面说,一面想,这句台词好有深意,不过确实有用,“我是想给你们留着机会,叫你们自己说出来,才能不伤了咱们几年的姐妹情份!” 樱桃其实也自悔方才吃酒吃得晕了头,一时嘴快失言,这时已经被姑娘觉察,想赖是赖不掉的了,只得哭着说出了实话。 原来那日该是樱桃当班,可当天樱桃沏茶,被滚水烫了手,就叫荔枝替她一日,荔枝扶着蕊心在侯府的园子里玩,没大一会儿,却传来三姑娘落入印月池的消息。 樱桃心惊不已,寻机把荔枝拉到了无人处,质问她是怎么回事,荔枝支吾半日,才说是自己贪玩,跟蕊心说去小解,其实是自己跑去玩了,才害蕊心出了事。 杨氏本就是个心慈的,谢蕊心之前到园子里玩,也有嫌丫头们碍事,遣开她们的时候,杨氏想着丫头也是父母生养,也不愿重责她们,何况那时女儿昏迷,她也想为蕊心积德。才想等着蕊心醒来再发落,若嫌她们不好只是撵回家去就算了。 想不到蕊心醒来之后不但没责怪过荔枝,似乎还忘了很多事,又拒绝了平氏换丫头的提议,樱桃和荔枝只当姑娘是个好性子,或是忘了,或是想起来也不想再追究了,正在庆幸这事终于能混过去的时候,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却叫又叫蕊心抓住了把柄。 看着面如土色的樱桃,蕊心低头抚着手上的翠玉戒指,正在暗自盘算,想不到假山后面传来清朗一声:“这一枝好,红瓣金蕊,开得又娇艳!” 王府后园,向来为女眷所居,王爷又不在家,刚才蕊心进园时还静悄悄的,怎么会有年轻男子的声音! 蕊心惶然一瞬,迅速给樱桃使了个眼色,樱桃会意,主仆二人都站了起来,假作悠闲地逛园子。 只走了两三步,假山后头就转出一位华服男子,蕊心快速打量一眼,只见这人穿着一身石青缂丝八团排穗褂,绣着海水青藤的纹样,腰间系着红鞓带,围着攒珠银带,双龙抹额,系着五彩丝闪金宫绦,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突然一阵莫名的紧张,蕊心头皮上沁出一层冷汗,这人是谁?好在蕊心反应极快,只一转念间,她便福身下拜道:“见过英郡王。” “咦?”那男子惊奇道,“你怎么认识我的?” 原来换芯之前的谢蕊心也是从未见过这位英郡王的。 那么现在的蕊心是如何知道的呢?其实很偶然,也很幸运,蕊心笑道:“可巧方才皇嫂提起宫中子弟进学的事,说十皇子爷还差一个月就满十五岁,可以从博雅斋挪到上书房读书了,而王爷恰好是束发1之人,可见比十皇子年长,却又比恪郡王年少,而皇子之中,七皇子在宣府领兵,八皇子早逝,您不就是九皇子英郡王么?” 蕊心为防万一,病愈之后除了打听侯府诸人的事,还打听了一下与长姊有关的恪郡王府的事,知道恪郡王与谢明心同龄,诸皇子中与恪郡王最亲近的,当属皇九子英郡王思淳,他的生母庄妃,是恪郡王生母贤妃的庶妹,可惜早逝,故而恪郡王与英郡王亲近如一母同胞。 不用说,英郡王与恪郡王一样,也是皇次子一系的。 明心一上午又对蕊心唠叨了许多宫里的事,正好此时都用上了。 思淳觉得这姑娘说话很有意思,浅浅一笑,道:“姑娘聪慧,只是在下却有些鲁钝,不知你是六嫂家的哪一位妹妹?” 蕊心忙道:“不敢当!臣女是长宁侯的侄女,在府里行三。”蕊心的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自从来到古代,她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生怕一不小心闹了笑话,就如方才,要搁在以前,孟冰参加派对,被一枚帅哥问起芳名,孟冰一定会两眼放光地从祖籍故里到哪个大学毕业,仔仔细细介绍一遍,顺便多欣赏一下帅锅,可是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告诉你我叫谢小三就不错了,闺名那是万万不能说的,蕊心童鞋表示很遗憾。 思淳没听到她的闺名,也有些失望,却又不好再问,只能温文道:“原来是三妹,方才冲撞了!” 蕊心低眉道:“王爷说哪里话?我们主仆二人来逛园子,谁知不大识得路径,才搅扰了王爷。”口里虽然这样说着,心中却奇怪,恪郡王往江南办差去了,他这个时候来瞧嫂子干嘛! 思淳笑道:“何谈‘搅扰’?我才从江南游历了三个月,要随送鲜的船归京,恰好在岭南遇上六哥,六哥知道六嫂爱吃麝香猫果,购了两筐,因尚有差事在身,就托付我带着随船一起入京了。” 原来是上门送水果的,蕊心觉得自己邪恶了! 原来恪郡王还是个模范老公哎……出差还不忘给老婆带礼物! 蕊心这个吃货,最听不得人说吃的,却不知麝香猫果是个啥东东,因笑问思淳道:“什么是麝香猫果?” 思淳笑道:“是岭南的水果,京城是没有的,长得跟刺猬似的,果肉臭气熏天,我是消受不了的!” 蕊心眼前一亮,榴莲啊!她口水都要流出来的,这可是孟冰的最爱,不过北方的超市卖的吼儿贵,每次都吃得不尽兴。蕊心激动得热泪盈眶,一会儿明心会分她几个吧,回到涵芬榭可以吃个痛快,当统治阶级就是好啊! 思淳见蕊心眼神飘乎,还误以为一个姑娘跟自己说了半日的话,觉得尬尴,于是解释道:“小王并未想进园来的,只是他……”指指身后的着绛色布袍的长随,“谷雨非要拽我到园里来,只为了给他媳妇折几枝梅花插瓶!” 谷雨摸着脑袋笑笑,道:“这还不是王爷的恩典,将银碟儿配了小人,奴才刚新婚,陪王爷下江南好几个月,回带还不许给媳妇儿带点东西啊!您看恪郡王就知道了!” 思淳曲起手指,轻轻敲他脑壳,笑道:“主子来陪你逛园子,倒还落不是了!” 蕊心和樱桃都笑了,一看便知谷雨在英郡王面前是极得脸的,蕊心就笑道:“大姐姐园子里的梅花的确开得好,比长宁侯府的强多了,王爷也可拿回去插瓶,或是一试丹青,都是极好的!” 思淳惊喜道:“你也知我喜欢丹青!” 蕊心嘴角抽搐,她只是随口说一句,不想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与英郡王说得够久了,她怕外人看见了惹嫌疑,于是又施一礼道:“大姐姐叫我散荡一会子就回去呢,臣女先告退了!” 思淳的问题没得到正面回答,又不能留人搭讪,只能朗朗一笑道:“三妹请便!” 蕊心就领着樱桃走了。 还没等她们走出两步,得意忘形的谷雨就与思淳玩笑道:“要不王爷也折几枝回去,送给莫离姐姐,您一走三月,莫离姐姐也必定日思夜想了!” 莫离是宫中赐给英郡王的宫女,照顾思淳的日常起居,不料思淳听了这话,却怒道:“不许胡说!莫离只是我的侍女,再过几年我也要作主配人的,以后别提这话!” 谷雨没想到一向谦和的王爷突然生气,吐了吐舌头,赔笑道:“奴才不敢了!” 回到花木掩映的耳房里时,明心正倚在秋香色合欢条褥上,跟荷香玩六博棋,卫嬷嬷坐在炕尾替她捏脚。明心笑着邀蕊心一起玩,蕊心笑着婉拒:“我有些昏沉沉的,还是叫荷香陪你玩吧!”明心听了,又叫飘香把煮好的醒酒汤端一盏来给蕊心喝。 蕊心的酒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她根本不会玩这奇怪的古代棋,怕出岔子,远远瞧着,倒有些像飞行棋的样子。 明心一面用力掷着骰子,一面闲闲说道:“方才老九送了几筐麝香猫果来,是你姐夫从岭南所购,你带几个回去,长宁侯府只有一个子晟爱吃这个,我记得你好像也不大喜欢这个味儿!” 蕊心连忙道:“哪里哪里?大姐姐给的东西,我哪有不爱吃的!”心里乐开花,子晟在学堂里,得再隔两三日才能回来,自己先吃饱管够再说。 明心记得她原先不喜欢的,这时听她这样说,只当是妹妹给她面子,不由更是喜欢,命人挑几个好的放在三姑娘的车上。 忽然门外小丫头禀报:“三姑娘的绢子掉在园子里了,九爷跟前的谷雨给送过来了!” 蕊心这才觉出手中空落落的,的确是掉了,樱桃忙从小杌子上站起来出门接着。 明心笑道:“没想到一时眼错不见,这俩猴儿溜到后园子里去了!你碰上老九了?” 第9章 恪王府密议 蕊心对明心正色道:“不过打了个招呼,就急着回来了!” 明心看出她的辩白之意,笑道:“你是最知礼数的,不过老九也不是外人,亲戚们纵使碰上了又有什么?” 绢子递到蕊心手上,若不是当着明心的面,蕊心差一点叫出来,这绢子分明是樱草色的,哪是她的湖水色绢子?还有一缕细细的百濯香的气味散开来。 电光火石间,许多才子佳人私相传递私订终身的桥段浮现眼前,老天作证,蕊心从头到尾只是想多看两眼美男,可并无非分之想啊! 手里这团樱草色的绢子顿时成了块烫手山芋,简直像凶案现场的罪证一样,蕊心悄悄向袖子里塞实了,对明心笑道:“扰了大姐姐一日,也该回去了。” 明心留她再坐一会儿,蕊心道:“改日再来陪大姐姐说话。回去晚了只怕母亲担心呢!” 明心听了,也不再留,下了炕,一直送到二门上,嘱咐人好生地送了三姑娘回府。 明心回到屋里,卫嬷嬷迎上来笑道:“我瞧着三姑娘一接了九爷送来的绢子,就有些不大沉得住气了,不知方才在园子里九爷跟三姑娘说了些什么?”卫嬷嬷是明心的奶母,对明心犹如半个亲娘,有什么话也就直说了。 装满了白菊和碎竹叶的软缎引枕垫在身后,明心倚着,淡淡道:“年前我不是没起过这样的心思,只是觉得三妹还小,倒也不急着订下来,就去探了探贤妃娘娘的口风。” 女人对作媒有与生俱来的兴趣,尤其是卫嬷嬷这类中年妇女,听得这话,立时笑得眼睛一条缝,“那贤妃娘娘怎么说?” 明心眸子清亮如水,道:“母妃的话虽然含蓄,我也能听出其中的意思,无非是说我嫁给王爷,长宁侯和襄阳侯本就是皇次子这边的人了,若把三妹嫁给老九,倒是失去了拉拢别的公侯之家的机会。” 卫嬷嬷在侯府活了几十年,也知道这些公侯之家娶妻嫁人,不似普通百姓找个人家过日子,而是利益的交换与平衡,不过卫嬷嬷只为谢明心着想,筹谋道:“敦亲王本就是嫡出,立太子还不是早晚的事,九爷要娶谁,也不大关紧。况且我是为着大姐儿想,几位皇子妃,都是公侯家的小姐,可是如今咱们长宁侯府大房又没个出挑的人,妯娌相处,难免被人小瞧了去。” 明心岂能不知道卫嬷嬷的心意,当下也红了眼圈,抓着卫嬷嬷的手道:“我岂能不知嬷嬷为着我的一片心呢!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况且母妃说得也有理,康亲王这些年在身边聚拢了不少人,连内阁首辅都与他结成了姻亲,蒋贵妃又得圣心,这样比起来,敦亲王除了占着个嫡出,还真是没有拿的出手的东西呀!” 卫嬷嬷不懂朝政,只想着三姑娘若与大姑娘成为妯娌,大姐儿在宫里也不会再受人轻视,想起明心容貌智计在皇子妃中都是一等一的,却因为娘家拖累被妯娌们冷嘲热讽,卫嬷嬷就心疼的不行,不甘心地问:“那么等敦亲王被立为太子之后,再提三姑娘与九爷的事,如何?” 明心苦笑着拍拍卫嬷嬷手背,道:“敦亲王若被立为太子,老九也会水涨船高,那时三妹就未必有绝对胜算了。”看卫嬷嬷有些失落,明心安慰她道,“嬷嬷也不必为这事忧心,姻缘之事,本是天意,就如当初我与王爷说亲时,那平氏从中作了多少梗,不也没挡住么?” 卫嬷嬷听了,心怀一开,也笑道:“可还是我的大姐儿心胸豁达,我看你是个有福的,往后必定会更好!” 明心淡淡一笑,也不去想往后的事,只眼前娘家这一堆糟心事,就够她忙活的,倚在炕上想了半日,眼底划过一丝戾色,对崔嬷嬷道:“你去栖霞庵去知会老太太一声,把平氏的事儿告诉她,叫她心里有数。” 卫嬷嬷领命去了。 谢明心透过琐窗,看着天边一段幻彩流金的晚霞,叹了口气。她从小养在祖母跟前,深知老太太的性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性太倔强,当初老侯爷病重,老太太非要在全家人面前立誓,若侯爷能续命一载,她甘愿去栖霞庵茹素三年。栖霞庵虽是家庙,老太太在里头也不受委屈,可是她一走,长宁侯府就成了平氏的天下,明心是出嫁女,想约束平氏也是束手束脚,好在如今看起来三妹妹倒逐渐懂事了,或许以后能成为她的助力,大房的人靠不上,那就只能与二房的人走动得近些。 明心手指轻敲檀案,默默地筹谋着。 朱轮翠盖八宝车平稳地行驶在京城的青石板长街上,蕊心脑袋一点一点,快垂到胸脯子上了,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太乱,她有点超负荷运转,耳畔传来槟榔脆生生的说笑,“方才我在庑房里坐着等姑娘,正好看见英郡王来送东西,啧啧啧,真是人中龙凤,貌比潘安啊!比二爷长得还好!” 槟榔从小深居侯府,见过的男人加上脚指头基本数得过来,她的偶像一直是谢子晟,认为美男的标准就是他那样的,不过英郡王的出现让她感到一山更比一山高。 蕊心暗暗嗤笑,这世上的美男有好多种类型的好不好,英郡王不过是其中的一款罢了,她真想拿本电影杂志来给槟榔开开眼。 当蕊心再次睁开惺松睡眼,迷迷蒙蒙地找着方向时,耳边依然是脆生生地嘻笑声,不过声音却不是槟榔的,樱桃见姑娘寻找声音的出处,笑道:“是六姑娘在外头玩呢!咱们到家了,姑娘快下车吧。”一面给蕊心披上件海棠红镶浅杏滚边的锦缎大氅,妨着受了风寒。 六姑娘是庶出三房的嫡女,三房的人现在在长宁侯府里如同隐形人,可是如果回到二十年前,可是府内关注的焦点。 当初长宁老侯爷,就是蕊心的祖父,身边有一位最得宠的曹姨娘,生下了侯府唯一的庶子——谢圳。谢圳自幼聪明伶俐,十岁时考中童生,十一岁就中了秀才,深受老侯爷宠爱,曹姨娘又娇美妖娆,在府里很是得脸,而这一切,随着谢三老爷的一桩桃花公案而告终。 那时谢圳是侯府三爷,身边也有几个教他人事的通房,侯府少爷有几个通房本是极平常的事,但是谢三爷对其中一个叫绮月的通房柔情蜜意,形影不离,老侯爷虽不大乐见,却也并未加以阻止,后来绮月的肚子竟然渐渐大了起来,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 谢圳还尚未娶妻,通房就先怀了身孕,老侯爷一怒之下,下令彻查负责通房汤药的嬷嬷,查来查去,发现背后的主谋竟是谢圳,是他买通了给绮月熬避子汤的嬷嬷,叫绮月为他生孩子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侯府三爷未娶妻而通房有孕的消息,很快传得满城风雨,南阳伯家当时正与谢家议亲,准备以嫡女相嫁,这可是老侯爷费尽心机才替宠爱的庶子寻到的好亲事,可此事一出,亲事立刻就黄了,长宁侯府不但被外人指摘教子无方,那些原先有意将闺女嫁给谢圳的人家,知道三爷身边竟有这样一位神通广大的通房,纷纷望而却步。 长宁老侯爷一病不起,从那以后,身子就垮了,曹姨娘的地位也一落千丈,谢圳好人家的女儿娶不到,只得退而求其次,幸亏老侯爷还算明白,宁可娶家世低一些的媳妇,也要女方的人品好,最终议定了现在的三太太秦氏,六品典仪之女,与谢家的家世是没法比,不过好在秦氏通情达礼,安分随时。 老侯爷和曹姨娘经此一事,生吃了绮月的心都有,所以绮月一生下庶长子谢子昀,就被曹姨奶奶一副汤药送走了,当年的侯夫人,也就是蕊心的祖母姜氏,可怜子昀幼而失母,就把这个庶出的孙子带在身边教养。 可是谢圳失去心爱之人,从此一蹶不振,学业也荒废了,整日借酒浇愁,与秦氏成亲之后,秦氏几年都没有消息,好不容易怀了个哥儿,还夭折了——孟冰深度怀疑是酒精中毒造成的,这谢圳也太不重视造人了! 后来秦氏千辛万苦,才生下了六姑娘莹心,大概是女儿出世,唤起了他的慈父之心,总之颓废多年的谢圳也开始关注仕途经济学问了,谢圳去年托二哥谢墀通融,也补了一个永州司马的官职,外放去了,秦氏因女儿还小,并未同行,只派了一位姨娘跟在丈夫身边伺侯。 谢圳的遭际已经够传奇的了,从早慧的神童到颓废青年再到浪子回头,不想他的儿子,更是青出于蓝,成就了另外一种传奇。 当年绮月生下的庶长子子昀,读书作文的灵性完全遗传了老爹,十一岁就中了秀才,后来做了皇八子的伴读,可皇八子是个闲不住的,见西海沿子有战事,非要求着皇帝允他去军中砺练。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皇八子中了敌人的埋伏,差一点就要葬身战场,幸亏子昀不顾性命救了他回来,虽然后来皇八子受伤过重,仍旧早逝,可到底撑到了京城,见了父皇母妃最后一面。 皇八子临终之前,求皇帝赏封子昀,皇帝封了子昀海靖伯的爵位,就把他远远地打发到昆明戍守边疆去了,没办法,皇八子也是皇帝宠爱的幼子,看到谢子昀,太令他触景伤情了。 正在神飞天外的时候,穿着一身酡红妆缎金银缂丝夹棉衣裳的莹心,向蕊心跑过来。秦氏领着乳母在后面追,生怕她跌倒了。 莹心跑到蕊心面前,甜甜笑道:“三姐姐!” 第6节 蕊心打量着这个小妹妹,粉嫩的小脸像个芭比娃娃,叫人忍不住想咬两口,蕊心摸摸她的小脸,从手上抹下一只赤金镶珠的虾须镯下来,笑道:“这个给妹妹,妹妹前几日生辰,我病着没亲自去道贺,这个算是补偿!” 一个中年妇人从后面走过来,受宠若惊道:“这怎么行?三姑娘虽然没去,却也送了贺礼的,怎么能再要姑娘的东西!” 秦氏是蕊心的婶婶,说话却十分谦逊,庶子媳妇本就难做,她娘家出身又低,经常被大太太克扣月例银钱,也只能忍着。蕊心看看秦氏的脸,虽无十分姿色,也是颇具风韵,眉目间很是清丽,却难掩憔悴之色。 “三姐姐既然给了,就是一番心意,我只管收下就是,”莹心的声音嫩生生的,像才在井里湃过的果子,脆嫩多汁,又对蕊心笑道,“我才跟嬷嬷学了打蝴蝶绦子,回头细细地打十根来,三姐姐或是坠块翡翠,或是钉在斗篷上,都是好的。” 第10章 大太太很生气 蕊心没想到六姑娘小小年纪,竟如此老练通达,因笑道:“那我先谢过六妹妹了,往后有什么好的,我还给六妹妹留着。” 莹心欢欢喜喜地道谢,悄悄凑到蕊心耳边,小小声道:“二姐姐从大姐姐那里回来就大哭大闹,大太太劝了她好半天呢!” 哦?虽然知道锦心在恪王府弄了好大一个没脸,回来必不会消停,只是没想到会有这样大的阵势,莹心居然给自己当了小线人——这个小机灵鬼!蕊心回头道:“樱桃,把今儿大姐姐赏的点心拿两盒子好的给六妹妹,”又向秦氏笑道,“大姐姐赏的,都是宫里的新式点心,给婶子和妹妹尝尝鲜吧!” 秦氏和莹心又谢了一番,才又去别处玩了。 母女俩的背影在淡淡的暮霭里越来越浅,槟榔凑过来,笑道:“二姑娘的脾气,还不要闹个天翻地覆啊!让奴婢去打听打听,姑娘今儿累了,只当看一场好戏文,也松泛松泛筋骨。” 蕊心知道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对这种小报娱记的窥视行为应当坚决予以抵制,但她的那颗八卦之心蠢蠢欲动,想了想,才故作严肃道:“只探听些与咱们有关的事就成了,其余的少打听!” 槟榔当然不会只打听与她们有关的,在她看来,大太太母女的所有倒霉事,都与三姑娘有关,这些八卦消息可以让涵芬榭的全体成员感受到人生的美好。 “大太太骂了大姑娘半日,说她势力眼,见二老爷有本事,就只会巴结二房的人,还说如今连三姑娘都被大姑娘调唆坏了,总跟大房作对!”槟榔小脸红扑扑,兴奋不已地给对蕊心说。 看来大太太把蕊心的变化归结为明心的挑拨离间了,这样也好,不管什么理由,总之以后的谢蕊心要跟“包子”的标签儿彻底绝缘了! 蕊心得意地看着三彩莲花灯上跳跃的火光,又问道:“大太太没提灌姨妈的事?”今日锦心受辱的直接导火索就是这件事,蕊心绝不相信平氏会善良得理解蕊心的行为。 槟榔有些犹豫,道:“大太太说……说三姑娘连这么件小事都会办砸,跟二太太一样,是……懦弱……那个……” “是什么?”蕊心挑眉。 “都是大太太的疯话,姑娘还是不要听!”槟榔劝道。 蕊心冷笑道:“她有没有说我是个猪头,与母亲一样的懦弱无能?” 槟榔忙忙摇手道:“也没这么难听啦……姑娘别听她的……” “哼!”蕊心齿冷,“她说我也就罢了,还有脸说母亲,母亲若不是这样的性子,岂能容她到今日!” 槟榔郑重点头道:“不错不错,大太太的确不知好歹!” 不过今日狠狠地摆了平氏一道,蕊心的心情还是很爽的。 蕊心不语,用小银勺子挖了一块榴莲,臭烘烘的,却透着入骨的香,冷冷地想着,从今往后,她就让平氏见识见识,跟不再“懦弱无能”的谢蕊心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槟榔见蕊心有些恼意,赶忙把另一件开心事说了出来,“听说琉璃被打得屁股都肿了,躲在屋里没脸见人,也是,往日只有她欺负我们的,几曾被人下过这样的面子,这回也叫她长长记性!” 看着槟榔一脸得色,蕊心忍不住扑哧笑了。 “姑娘,喝碗百合莲子粥吧!”荔枝捧着一个青瓷团花芙蓉盖碗,递到蕊心手里。 蕊心慢慢地接过来,慢慢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荔枝一眼,荔枝眼睫一垂,低头不语。涵花榭上上下下的丫鬟合起来,数荔枝最是少言寡语,今日听了樱桃道出落水的真情,她心里一直翻江倒海的,如果荔枝是无心犯错,其实也无所谓,蕊心怕的是荔枝万一是受人指使,那事情就复杂了。 她也查过荔枝的底,她是家里贫苦,父亲生病,兄长无钱娶妻,才卖身入侯府为奴的,倒是个孝顺女儿,可是这样的人,也容易被钱财收买。 在侯府里教养荔枝的是二房的葛继善家的,葛继善两口子就是樱桃的爹娘,也是谢墀的心腹,这次谢墀去江南为巡盐御史,也带了他们去伏侍,难怪樱桃与荔枝要好,可是妨人之心不可无,蕊心一定要查清荔枝的底,弄明白真相。 见蕊心半日无话,荔枝有些莫名的恐慌,小心翼翼地唤道:“姑娘……” 蕊心抬起头,冲荔枝明媚一笑,吩咐道:“你把樱桃叫来!” 荔枝不知蕊心叫樱桃何意,却又不敢问,三姑娘这样不辩喜怒的表现,叫她心神不定,只好领命去了。 樱桃早就知道躲不过这一遭,在蕊心面前一跪,低头道:“奴婢做错了事,姑娘要打要罚,奴婢绝无一句怨言。” 蕊心闲闲地喝了口百合莲子粥,道:“你愿意认错固然好,可你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么?” “奴婢只顾着与荔枝的交情,欺瞒主子。”看来这事已经在樱桃心里过了多少遍了。 蕊心道:“顾着姐妹交情本没有错,可你既是我的大丫鬟,就应该分得清主次,丫鬟最重要的本分就是对主子忠心,你明知荔枝在我落水之事中有嫌疑,却还替她瞒着,就是说,在你的心里,姐妹之情大于我这个主子姑娘!”蕊心说道这里,不觉有些悲凉,原先的谢蕊心大约并不知道,下人也是需要笼络的,主子有恩德施予她们,她们才会回报给主子忠心。 樱桃的头更低,哀声道:“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绝不会包庇荔枝,只是后来看姑娘大好了,半点病根儿没留下,才想着若是揭发出她来,荔枝不是打死也是发卖,所以……所以……奴婢一时糊涂,竟然想要瞒过姑娘!”樱桃说到后来,忍不住哭起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蕊心觉得樱桃也算个实在人,何况她一家子都在二房世代为奴,应当不会对蕊心有二心,可是如果她的心性这样软弱,动不动顾及姐妹情谊,又如何做得涵芬榭的大丫鬟,替蕊心管理屋里的一众奴仆? 蕊心眼皮微动,道:“我知道你对我并无恶意,可你已然犯了错,就不能不罚,你到你哥哥的庄子上去吧!我会给你体面,就说你病了,须要挪出去养病。” 樱桃虽然不愿出去,可是犯下了这样的错处,就算被姑娘大张旗鼓地发卖了,她也无话说,能这样体面地出去,已是姑娘念着她爹娘的脸面了,当下也不再纠缠,翌日一早收拾了收拾,悄悄地出府去了。 涵芬榭没了贴身大丫鬟,蕊心就去求杨氏,把青鸾借给她一用,杨氏把女儿当珠子似地疼,焉有不应的? 蕊心弄了青鸾来,就交待她看紧了荔枝,若有异常,速速报与她。樱桃出府之时,蕊心特意将樱桃的去处告知涵芬榭诸人,还叫众人有空时,可以去庄子上去探望樱桃。 这一招“打草惊蛇”,就是蕊心特意为荔枝设的。荔枝见樱桃被打发出府,必然心生惊慌,到时候必然会想法子去询问樱桃,若樱桃真心悔过,一定会守口如瓶,到时候蕊心也自会想法子再接她进府,若樱桃再顾及姐妹情谊,蕊心自然就不会再用这样的人了。 如果蕊心落水确与荔枝无关,那么荔枝这里也不会有所行动,如果荔枝的确勾结了旁人害过蕊心,到时候见樱桃被打发出府,荔枝也会沉不住气而露出马脚的,蕊心落水多日,现在重新去查,也难以查到真凭实据了,所以蕊心索性来个“欲擒故纵”,相信青鸾的手段,荔枝有什么小动作,绝对逃不过她的眼睛,到时候正好可以给她一个借口,惩治荔枝。 她不想放过坏人,也不想冤枉好人。 蕊心既要把身边有异心的人清除干净,又不想冤枉了真正肯对她忠心的人,毕竟她得在出嫁之前培养几个真正的心腹丫鬟,这样到了婆家,才能站稳脚跟。 灌表弟事件之后,蕊心一直以为平氏会来寻畔,没想到平氏那边一直风平浪静,就连锦心似乎也十分消停,蕊心觉得奇怪,同青鸾议论这事时,青鸾笑道:“我听说当天晚上,老太太身边的狄嬷嬷就从栖霞庵赶回府里,代老太太训斥了大太太一通,大太太的管家权是老太太给的,自然就不敢嚣张了!” 蕊心看着涵芬榭外水面初平,天光云影,笑道:“老太太的消息灵通得很么!” 青鸾拈着一根玫粉色的珠儿线,俏笑道:“老太太的本事可多呢!” 这话让蕊心对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祖母产生了兴趣,不过老太太暂时回不了府,又不许侯府的人去庵里探望,蕊心能暂时放下好奇心了。 她的兄长谢子晟在翁先生的学堂读书,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回家,蕊心从丫鬟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原先的谢蕊心与大房走得近,对这位同胞兄长只是不冷不热。 这怎么能行?蕊心决定巩固与同胞兄长的传统友谊,于是一听说谢子晟回府了,连忙带上明心给的榴莲,又有这一阵子给哥哥准备的礼物,迤俪来到积微堂。 第11章 迷魂汤 积微堂是二爷子晟的书房兼住处,与府中姑娘们的住处不一样,一进门,只见阔朗的庭院中一边种着两株繁茂的桧树,一边种着四季长青的松柏,绿意盎然,只不见半分绚丽的颜色。 子晟的大丫鬟迎了出来,蕊心见这丫鬟穿着浅青的衫裙,髻子上只别着两根银簪,却梳着妇人头,便知是哥哥的通房宝砚。 谢子晟是襄阳侯的嫡长子,未来世子的不二人选,但他自幼由谢墀亲自教养,勤于学问,严于律己,是翁先生学堂里不多的几个年纪虽小,却已经中了秀才的人。 子晟一心读书,心思便不在这些宠妾美婢上,当初平氏往他房里塞了许多娇滴滴的北地胭脂,都被子晟借故打发了,只留下几个老实安分的,真正的通房只有一个宝砚,这名字还是子晟给取的,蕊心觉得,子晟童鞋是在借此敲打自己,试想红绡帐底情思旖旎之时,一唤起怀中人的芳名,就又想到了读书学问,哪里还会耽于逸乐? 宝砚对蕊心福了一福,笑道:“二爷去给太太请安了,姑娘先进屋等一会儿吧!” 蕊心就随着宝砚进屋,悄悄打量二哥这位通房,长相实在是……那个……很励志,绝对没有演变为红颜祸水的危险。 蕊心把明心送的榴莲和她给二哥绣的两只香袋儿交给宝砚,笑道:“大姐姐那日赏下来一些上用的瑞脑香,最是提神醒脑的,姐姐给二哥装在这香袋儿里,带在身上。”蕊心初学针线,针脚还很粗糙,宝砚却直夸好,笑道:“倒底是姑娘心细,二爷见了一定喜欢!姑娘且坐着,我去给姑娘倒茶。” 一盏茶还没喝完,子晟就回来了,蕊还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哥哥,穿着宝蓝团花交领长袍,腰间系一条玉色丝绦。 谢子晟长得算是相貌堂堂,不过稳重有余,俊美不足,总得来过,标准的优等生的长相。 蕊心福身一礼,甜甜地叫一声:“二哥……”蕊心这一世终于有一个兄长了,且不是薛大傻子那样的极品兄长,而是品学兼优,各种靠谱,蕊心禁不住心潮澎湃。 子晟拉着蕊心的手往屋里走,一边笑道:“一回来就给母亲请安去了,叫妹妹久等了!” 蕊心笑道:“哪里哪里,母亲十分想念二哥,怕是有许多话要对二哥说呢!” 子晟双目微眯,道:“你怕是也有许多话要与我说吧!” 蕊心一愣,不知道子晟是什么意思,就随机应变道:“妹妹倒是有许多东西要送给二哥,等二哥看了东西,再听我说话儿!” 看起来谢子晟对妹子细心准备的礼物十分受用,一件件翻看起来,其实大多是那日明心赏赐的,有宫里的绸缎绫罗,有恪郡王从江南捎来的土仪,蕊心知道子晟喜爱书画,特意从涵芬榭的库房里翻出两件压箱底的颜真卿和顾恺之的真迹,送给兄长。 明心叫蕊心带回来的东西,虽说也有大房三房的份,不过既然先经了她的手,蕊心就先替子晟挑了一份留下,未必是最贵重的,却一定是子晟最喜欢的。 子晟摸着蕊心的头,笑道:“还是三妹好,事事想着我,我这里也有给三妹的东西!” 蕊心惊喜道:“二哥带了什么好东西?” 子晟就叫宝砚回房,拿出大包小裹的东西,打开包裹看时,见是一些闺阁女子读的书籍,还有一方端砚,两匣上好的墨。 子晟道:“这叫烟墨,磨石炭为汁,加了松烟、麝香、藤黄、犀角、冰片、珍珠制成的墨碇,味道淡雅清香,三妹闲来无事,不是喜欢读书写字的么?我就给三妹准备了这些。” 蕊心哑巴吃黄连,原先的谢蕊心在京城小有才名,琴棋书画样样通,可是孟冰童鞋深受应试教育多年荼毒,小时候只在少年宫混过两个暑假的书法班,学过小半年的古筝,琴和书勉勉强强混了个菜鸟水平,至于棋和画……不知道下跳棋和画铅笔画算不算数,所以搞得她现在焦头烂额,天天恶补,没办法,谁让人家学这些修身养性的科目时,她还在背英语单词,学解析几何呢! 无论如何,蕊心还是作出一副欣喜表情,笑道:“多谢二哥!” 子晟又拿出一份表礼,道:“前些日子九王爷从江南回来,给咱们府里也带了几份礼物,这一份是给你的。九王爷就是与恪郡王走得极近的英郡王,妹子恐怕还没见过吧!” 蕊心只得打了个含糊,打开表礼一看,就傻眼了!这家伙居然送了一匹湖水色的香云纱,与那日蕊心失落的那条绢子一模一样的! 蕊心下意识地推辞道:“我这里不缺料子,还是哥哥留着吧,不然,留给宝砚姐姐做两件衣裳也好。” 宝砚在一旁听了,笑道:“三姑娘可折煞咱们了,这香云纱是岭南的进贡之物,就是在宫里,也不是人人都能得着的,这匹纱若拿到外头去卖,换的银子够庄稼人过两三年的,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只敢拿她作些肚兜,绢子之类的小东西。” 子晟道:“英郡王的东西都是拿签子一份一份写好了送来的,只因父亲平日对恪郡王多有助益,英郡王才对咱们二房格外厚待些,三妹不收,倒是不领人家的好意了。” 再推脱下去,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反正她又没做什么逾矩的事,那个英郡王愿意给这样贵重的东西,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蕊心命青鸾好生收着,又问子晟道:“哥哥怎会与英郡王有交情的?” 子晟淡然一笑,道:“大姐姐嫁到恪郡王府,为兄自然也该结交些为官作宰的人,像父亲那样,朋友多了,才能在仕途上顺风顺水嘛!” 蕊心暗赞,这位哥哥不但智商高,情商也是杠杠的!蕊心再次对自己投的这个胎感到满意,先前那些学习琴棋书画的苦恼也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兄妹俩聊了一会儿家常,子晟道:“前些日子我在街上碰到了吴管事,你还记得么?就是替母亲经营朱雀大街那间香料铺子的,肃国公府吴老总管的儿子,他跟我说起一些事,说这一年多来,母亲名下的铺子的管事们,都往咱们侯府的蔡总管那里交账。” 蕊心怎么不知道,母亲嫁妆中的那些庄子铺子,如今大半都被平氏捏在了手里,她沉了沉心思,把将要说出的话又咽了下去,二哥正在准备乡试,若为了内宅之事分心,耽误了科举,实在是得不偿失,蕊心就笑道:“有这回事?待我回去与问问母亲吧,哥哥不必为这些事操心,只管交给我就好!” 子晟轻松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蔡总管是大太太一手提拔起来了,这人心术不正,妹妹要多提点母亲。还有子昂的学业,虽然如今进了学,可母亲管不住他,你帮着母亲管管。” 蕊心点头。 子晟又道:“母亲心慈,往往看不透那些鬼蜮伎俩,幸而如今妹妹大了,也看透了大太太那套把戏,我在外头读书,也能放心些。” 看样子,谢子晟对蕊心那点英雄事迹都已有所耳闻了,蕊心正在奇怪怎么二哥的耳报神这样快,只见宝砚羞赧一笑,蕊心顿时明白,宝砚虽不是美妾,却是子晟安在侯府里的眼睛耳朵。 春困秋乏,蕊心过着这种睡觉睡到自然醒,绣花绣到手抽筋的日子,更觉得光阴似箭,涵芬榭的桃杏芳菲渐歇,结出青青的果子,她的针线也在青鸾的指点下,进步很快。 这一日,蕊心拿着才做的两色针线,来孝敬母亲。杨氏高兴得赞不绝口。 杨氏笑道:“当日你落入印月池,病愈之后,先前的许多技艺都忘了,娘担心得不得了,就怕你摔傻了,没想到如今恢复了一阵子,竟不比先前差!” 蕊心得意,难道您没看出来我不但没傻,反而变聪明了么? 杨氏拿着蕊心做的荷包翻来覆去的看,脸上始终含着欣慰的笑容,看了半日,笑意渐敛,温然道:“只是有一件事,娘早就想跟你说了。” 蕊心不知何故,只得说:“娘只管说吧!” 杨氏叹了口气道:“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你大伯母管家不容易,即便有些疏漏,咱们也当多担待!” 蕊心不知道平氏又拿什么蛊惑杨氏了,遂问道:“我看家里人人都对大伯母敬畏的很,这又是谁给大伯母委屈受了,值得她到娘这里来诉委屈!” 第7节 这话说得十分尖酸,杨氏不禁被女儿噎了一下,叹道:“怪不得你大伯母担心你人大心也大,如今看来,这口角越发地伶俐不饶人了!你还是个未议亲事的姑娘,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去,岂不要误了你的终身!” 这话恐怕又是平氏危言耸听来吓唬杨氏的吧,蕊心恶心的够呛,凭她以前的脾气,早就要开动三寸不烂之舌,滔滔不绝地列出平氏罪状了,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平氏的理论?她得先弄清楚母亲都被人灌了些什么**汤,再对症下药,一定要让平氏对她所作的事情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12章 蕊心的反击 蕊心强咽下心头气,单刀直入地问道:“大伯母对母亲说什么了?女儿到底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母亲只管说。” 杨氏道:“你大伯母哪里会来说你的不是呢!在我面前,总是夸你如何懂事孝顺的,只是二丫头身边的胡嬷嬷来给我送东西,无意中提起的,说伏侍二姑娘的琉璃,前几日只为了一点子小事,就因为你被罚了板子,琉璃觉得没了面子,不肯再在这府里伏侍,她家里已经为她求了恩典,带她回去配人了,蕊心啊……” “母亲出去打听打听,命人打琉璃板子的到底是谁?那可是大伯母要罚她的,还有,母亲有所不知,琉璃一个丫头,竟敢对我这个主子指指点点,叫锦心坐马车,叫我坐骡车,这样胆大包天的丫头,难道不该罚?二姐姐的丫头得罪了我,我为着大家和睦才没把这事告诉母亲,她们倒先到母亲面前派起我的不是来了!”蕊心一番话如刀剁砧板,杨氏惊讶自己女儿落水之后虽然忘了很多事,但口才见长。 青鸾也在一旁帮腔道:“太太莫要听人胡言,是琉璃先得罪了咱们三姑娘,才被罚的,难道怨得了旁人!” 杨氏皱了皱眉,道:“不许多嘴!”又对蕊心道:“纵然琉璃犯错,可是打狗看主人,你好歹看在你二姐姐的面子上,饶她一次,也算你积下恩德了!” 蕊心发觉跟杨氏无法沟通,她这个善良的娘,大概从来不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是什么意思。 杨氏见蕊心不开口,还以为女儿被自己说服了,搂过女儿来笑道:“母亲知道你是最孝顺的,”掀开笸箩,拿出几块料子,道,“你来看看,淮安知府魏大人进京述职,给咱们送来许多江宁织造新出的上等绸缎,说是给侯府女眷的,你大伯母还分给各房呢,先挑了尖儿给咱们送来了,可见她对咱们上心。你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就拿去。” 蕊心见青鸾暗地里撇了撇嘴,敢情这平氏主仆是一个j□j脸,一个唱白脸,怪不得把杨氏哄得晕头转向。 蕊心也不揭穿,只微微笑道:“母亲,女儿只不明白,魏知府与咱们无亲无故,上京述个职,怎么还不忘给咱们捎这样的好东西?” 杨氏笑道:“谁说无亲无故,魏知府是你父亲的门生,如今又同在江南任职,自然是要……”总算这一回杨氏反应还算快,容色一敛,道,“纵然是看你父亲的面子送来的,可魏大人只说送给侯府的,又没说只送给咱们娘儿几个,你大伯母先紧着咱们,总还是她的一番心意,女儿啊,咱们不可有小人之心。” 小人?难道那平氏是君子?笑话! 青鸾冲蕊心使了个眼色,蕊心眼珠一转,对母亲笑道:“母亲,我今日亲手做了一些桃花酥,方才来得急,倒忘了给母亲带来了,我这就回去,挑最好的叫人送来!” 杨氏还想跟女儿说几句话,就笑道:“你有这份心就成了,我此时还不饿,你再坐一坐,跟娘说会子话!” 蕊心扑进杨氏怀里,撒娇弄痴道:“那桃花酥只有才下屉的才好吃!女儿晚上再来陪母亲说话儿!” 杨氏对这个女儿也是极为宠溺,遂点点她光洁的鼻尖,笑道:“好吧好吧,难得女儿有这份孝心,那你就回去吧!” 蕊心才领着青鸾出去。 才走出院子,蕊主满脸疑惑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叫我走?” 青鸾好笑,三姑娘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她不过微微一个眼色,那边已经会意了,青鸾笑道:“不是我叫着姑娘走,只是问姑娘想不想跟二姑娘去争一争?” “争?”蕊心茫然道,“争什么?” 青鸾笑道:“就争一争魏大人从江南送来的上等绸缎哪!” 蕊心迷惑道:“她们不是为了哄母亲,把尖儿挑了送来了么?而且看起来母亲拿出来的料子,也确实是上好的。” 青鸾嘴角一挑,不屑道:“奴婢虽然不知道魏大人送来的料子到底会好到什么程度,可是奴婢敢说,大太太和二姑娘都是眼皮子浅的,她们哪怕知道要哄一哄咱家太太,也舍不得真的挑了最好的拿来,也就是咱们太太厚道心实,还只把她们当好人!” 蕊心明白了,问道:“绸缎都是小事,只是大房从主子到奴才都那么可恶,不知道大太太接了绸缎,藏到哪里去了?” 青鸾道:“若是往常不过收到楼上了,可昨儿仙衣坊的人才来给姑娘们量了尺寸,要做夏季的衣裳呢,我估摸着,大太太也就正好用了魏大人送的这一宗儿礼,省下了姑娘们做衣裳的银子,好装进自己的荷包里!” 蕊心咬唇道:“既是要给我们做衣裳,怎么不见人来唤我去选料子,她记得上次裁衣裳时,就是仙衣坊的人亲自拿了料子来叫她选的!” 青鸾道:“姑娘难道忘了,但凡有这样的事,哪一次不是叫二姑娘先挑了好的去?有时候五姑娘还抢在姑娘前头呢!”而且平氏每次得了便宜卖乖,过后还要夸蕊心懂得谦让,真把蕊心夸得天花乱坠,忘乎所以。 不过蕊心才换了芯,那些事都不大记得了,她冷哼一声,说道:“这些我只影影绰绰地有些印象,你这一说,我才想起来,你现在带我去她们挑东西的地方吧,咱们看看是个什么情形!” 印月堂坐落在印月池畔,是个两明一暗带着一个小院子的所在,院子不大,里头种的两株大梧桐树却是合抱之木,也彰显了长宁侯府这个簪缨世族的深厚积淀。 蕊心踏进去时,印月堂里安静却忙碌得很,堂前立着几个丫鬟婆子,蕊心定晴一看,五姑娘丽心正坐在一只桃木嵌大理石绣墩上,热切地朝屋里张望呢! 见蕊心一进来,丫鬟婆子都神色不自然地向蕊心行礼,丽心却先是一怔,猛然间觉得马上要看到好戏一样,含着幸灾乐祸地笑容向蕊心福了一福。 蕊心只淡淡点头,环视左右,见有两个粗使的小丫鬟手里,一个捧着蜀锦,一个捧着蝉翼纱,便知青鸾所料果然不错,锦心真得已经迫不及待地来挑选魏大人所送的衣料了,过会子等她和丽心都挑剩下了,估计大太太才会命人给涵芬榭送去,然后说是挑了尖儿送给三姑娘的。 蕊心也不理会这些婆子丫头,只一径往屋里走去,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长着一脸的褶子,是锦心的奶母胡嬷嬷。 胡嬷嬷眼见为实地看到最近三姑娘的战斗力见长,锦心的贴身大丫鬟琉璃因她出了府,丽心吃了瘪,就连平氏也因着蕊心在恪王府的精彩表现而受了狄嬷嬷的训诫,听说三姑娘之所以有这样的转变,一是身边丫头的怂恿,二是大姑娘明心的挑唆,对此胡嬷嬷很是不以为然,涵芬榭那几个丫头片子,说到底也是奴才,还不及她有脸面,大姑娘虽贵为王妃,也不过是出嫁女,胡嬷嬷就不信她的手能伸得那样长。 胡嬷嬷一直自得于她在侯府的尊崇地位,连平氏身边的尤嬷嬷也不过是承阳伯府陪嫁过来的人,她胡嬷嬷可是这侯府里的家生女儿,娘家夫家的亲戚人脉在侯府盘根错节,等闲连素心这样的正经姑娘,见了她的面还小心翼翼呢,三姑娘还敢当面跟她反脸不成! 她有心趁着这一回给蕊心一个没脸,挫了她的锐气,往后就是再有人在后头给她烧火,凭三姑娘的胆怯性子,也再不敢与大太太的人过不去,到时候大太太必然会称赞自己能干,她在这府里也就更有脸面了。 “二姑娘已经在里头选了,印月堂屋子小,三姑娘再进去怕转不开,姑娘没见咱们这些下人也是都在外头等着么?”胡嬷嬷含着并不友好的笑意道。 “难道里头只容一人么?”蕊心也含着同样的笑意问道。 胡嬷嬷道:“魏大人这回送的东西多,大太太叫拼起了两张拔步床放东西,姑娘想想,若两个人同时进去,还走动得开么!” “确实走动不开!”蕊心点头道,胡嬷嬷脸色才要绽开得意地笑容,只听蕊心道,“那我叫二姐姐出来,我先进去选吧!” 胡嬷嬷惊诧,这还是三姑娘说出来的话么?高门侯府的人更讲究斗争的含蓄性,点到为止,暗中使刀,此时蕊心这样明晃晃地亮出枪来,倒叫她不知该如何接招了。 胡嬷嬷吸了一口气,正色道:“亏三姑娘还是侯府的嫡出小姐,怎么连长幼尊卑这样的道理都不懂了!” 这是要拿规矩压人啊!哼,蕊心才不吃这一套,她一双美丽的眸子闪了闪,笑道:“胡嬷嬷慎言,我敬您是府里三四辈子的奴才了,才不与您计较,不然,我现在就拉了嬷嬷去大伯母和母亲那里,非要评评这个理,长宁侯府教导的小姐,在奴才嘴里竟成了不懂道理的,再不成,还可以叫爹爹回家来教导我,我有父有母,还轮不到个奴才说我‘不懂道理’!” 胡嬷嬷本想到众婆子丫鬟面前,对着主子姑娘发一发威,往后在下人中说话底气更足,没想到叫蕊心开口闭口的“奴才”,顿时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印月堂院子里站的婆子丫头,虽然同是府里的奴才,但有的平日受胡嬷嬷欺侮,有的眼红胡嬷嬷仗着一家子在府里,素日主子面前有体面,此时听蕊心对她冷嘲热讽,各各心中趁愿。 第13章 平氏气疯了 胡嬷嬷胸脯子一起一伏,喘了几口粗气,高声道:“姑娘若懂道理,就该知二姑娘是长姊,自然是该长姊先挑,才能轮到妹妹们的。” 丽心本想上前帮腔的,但自从这段时间耳闻目睹了蕊心的彪悍作风之后,生怕掺和进去会误中流弹,且洪姨娘早就叫她只管躲在一边看戏,故而她此时只静静听着蕊心和胡嬷嬷唇枪舌剑,并不出声,心里却巴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蕊心微微一笑,道:“二姐姐一向疼爱我们姊妹,若有了什么好东西,只能先紧着年幼的先挑,这是我们姊妹间的事,胡嬷嬷就不必多管闲事了。” 锦心在屋里挑缎子,早听见外头蕊心与胡嬷嬷的话,只是好不容易得了许多江南来的上好绸缎,她哪有不赶紧捞一把的道理?平氏的那点嫁妆银子,这里头哪一匹绸缎是她舍得买的?她年龄愈长,眼看着出门交际的次数更多,若衣裳首饰落蕊心一筹,人家更要说她爹爹没有正经差事,母亲是个伯府庶女,她还怎么说到好人家?锦心早已打定主意,以后她的婆家,一定要比蕊心好,不然她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她只管挑选衣料,对外头发生的事,只当作没听见。 胡嬷嬷见蕊心视她如空气,仍旧一径往里走,心想刚才已经吃了三姑娘一顿排头,这回若挡不住蕊心,她这张老脸就别在府里混了,蓦地里生出一股子邪劲儿,拉住蕊心湖绿色的衣袖,嘴里只说:“姑娘不能进去!” “啪!”清脆响亮的一声,随之却是扑倒在地的“哎哟”声,木头磕在青石板上的“咕咚”声,年轻细嫩的惊呼声,还有丫头婆子手忙脚乱的嘈杂声。 这院子本来就小,胡嬷嬷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侯府三姑娘,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赏了她一个嘴巴子,她身子一倾,脚下没稳住,竟扑到了丽心身上,丽心坐的桃木绣墩本来就轻,这一下就被胡嬷嬷扑在了地上,且胡嬷嬷虎头熊腰的壮硕身材,压到她的身上,差点把她给憋死,丽心恨不得立时在这个庞然大物的脸上留个爪,可她毕竟是年轻小姐,当下只能一撇嘴,呜呜地哭起来,鸢尾连忙跑过来,替丽心检视伤着哪里没有,她当然没胆子寻蕊心的不是,也不敢埋怨胡嬷嬷。 蕊心一看这阵势,拿帕子一捂脸,哭道:“这家里越来越不成个体统了,一个奴才敢拉扯起主子的衣裳来了,打量我们爹爹不在家,就连奴才都敢欺负到我们姐妹头上来了,是我打了嬷嬷,嬷嬷若是瞧我不顺眼,只管冲着我来,做什么去撞我妹妹?我这就去回大伯母,伯母若觉得我得罪了嬷嬷,我就给嬷嬷赔不是,再去祠堂思过,思了过,我就到江南去侍奉爹爹去!” 胡嬷嬷撞丽心本是无意,这下变成了有意,胡嬷嬷身体重,刚才那一下摔得狠了,被几个丫头搀着,还只是起不来,又羞又急。 丽心童鞋本来抱着看戏的心思,没想到剧情神展开,她流弹没躲开,还糊里糊涂被蕊心拉上台,担当重要配角。 锦心在屋里听见外头的局面收拾不住了,欲要出来收拾,就听见蕊心哭哭啼啼地说了这么一篇儿话,那边丽心也只是哭,丽心的姨娘虽然是平氏娘家庶出的表妹,可平日在锦心跟前时,胡嬷嬷屡屡仗势欺主,不把丽心放在眼里,因此丽心也乐得看她倒霉。 谁知还没等锦心开口,平氏正巧走到印月堂院门。原来早先就有乖觉的奴婢看见蕊心进了印月堂,觉得势头不好,忙将这事回了平氏,平氏叫锦心先挑缎子,原本就是理亏,听说蕊心赶往印月堂了,平氏便知是有人要与她过不去,去作了蕊心的耳报神,不然何以三姑娘知道的这样快? 果然不出所料,等平氏赶到时,正好看见那乱七八糟的一幕! 平氏本想仗着长辈的威严,训斥蕊心两句,但她一踏进门槛,就听见蕊心说要去江南爹爹那里去的话,顿时气焰就小了一大半。 这个小叔子,平氏可是吃过他的手段的,况且谢墀对蕊心这个嫡女当作掌上明珠,就算蕊心不闹着去江南,一封书信过去,也够平氏受的,说到底,长宁侯府在帝都能有如今的体面,还不是谢墀在撑着! 平氏只得把一肚子火迁怒到胡嬷嬷身上,训斥道:“嬷嬷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姑娘再年轻,也是主子,就是哪里错了,只有嬷嬷跟我说,我去说姑娘的,没得叫嬷嬷一个奴才来替我们教导姑娘!” 平氏虽然是在责备胡嬷嬷,话里话外却说是蕊心犯错,还是青鸾机灵,不等蕊心使眼色,两步三步迈到平氏跟前,行礼如仪道:“大太太看我们姑娘委屈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会是我们姑娘的错么?明明是胡嬷嬷奴大欺主!”说着,将胡嬷嬷方才所为,说了一遍。 锦心过来斥责青鸾:“放肆!这里许多主子在说话的,岂有你插嘴的道理!” 平氏又何尝不想借故惩治青鸾一番,只是青鸾是二房最得脸的丫头,偏偏身契还在肃国公府,平氏想打想卖却是老虎咬刺猬——无从下嘴。而且此时若处置青鸾,难保蕊心不会发彪,跟她没完没了,只得说:“是非对错,我自有公断,现在谁也不许多言,各自带你们姑娘回房去。锦心,你也回去!”平氏给女儿使眼色。 “母亲!”锦心顿足,对自己精心挑拣好的衣料十分不舍。 “回去!”平氏皱眉,这个时候还顾得上什么衣料! 平氏气得嘴唇发抖,也说不清是因为眼前这个没用的胡嬷嬷,还是因为觉得有人躲在暗处跟她作对。 “砰——啪——”两只白瓷茶碗应声落地,粉身碎骨。当平氏想去拿第三只茶碗时,发现是前日蔡总管才孝敬他的十二只一套的霁红官窑折枝花卉茶碗,一只手就在中途变了方向,只得将梨花案拍得山响。 胡嬷嬷跪在地下,十二分的委屈,哭诉道:“大太太要为老奴作主啊!奴婢好歹也是大房的人,就是大太太跟前的猫儿狗儿,三姑娘她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奴婢,这不是等于打大太太您的脸啊!” 胡嬷嬷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她的娘家夫家都在长宁侯府,平日连年轻主子见了她还要客气三分呢,一个姑娘家,竟敢这样对她使厉害。 平氏沉声道:“你还敢说你是大房的脸面?一把年纪了,还这样不尊重,三丫头今儿杀到印月堂去,摆明就是有人挑唆她,不然以前这样的事也有多少回了,怎么没见她杀过去的?” 胡嬷嬷忽然悟了过来,切齿道:“大太太说得极是,千万不能饶了那挑唆的人,一定是三姑娘身边那几个小狐狸精搞得鬼,待老奴亲自去涵花榭查验一番,那些小丫头都是细皮嫩肉的,不过十板子,准得吐了实情!”胡嬷嬷打的主意是,哪怕只是把涵芬榭上上下下的丫头搜检一番,也足可以挫了三姑娘的锐气,她就不信一个年轻姑娘还能厉害到哪里去! 平氏真想揭开胡嬷嬷的脑壳,看看里面是浆糊还是什么东西,这个时候去招惹三姑娘,岂不是火上浇油!她虽然一直以来拿捏杨氏和三姑娘母女,表面上却是处处为她们着想,叫三姑娘坚定地认为平氏是真心对她好的,拿捏人也是需要怀柔之术的。 这回叫三姑娘撞见印月堂的事,岂不是把平氏的羊皮给揭下来了?平氏当然不能让她这个慈祥伯母的形像毁掉,她本来就打算要找人当替罪羊的,这回就更便宜了,胡嬷嬷既然当了出头鸟,说不得就要坏人作到底,叫她为三姑娘的愤怒买单了。 想到这里,平氏淡淡地叫胡嬷嬷下去,没她的吩咐不得生事,直到左右诸人都退下了,平氏才回过头来,握着女儿的手,把她心中所想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 锦心急道:“这怎么行?蕊心那丫头本来就事事压我一头了,这回再叫她得了意,以后岂不是更了不得了!” 平氏拍着女儿白皙的手背,温言哄劝道:“我的宝贝女儿,做人要看得长远,这点子小事算什么‘压一头’的,咱们到时候置一份殷实的嫁妆,找个风光体面的人家,不比什么强!你看你灌姨妈,在娘家时,模样比我好,行事比我伶俐,又长了一张巧嘴儿,可是一出嫁,嫁了那么一个不成器的,还不是天天要跑上门来求告?” 锦心撅嘴道:“那母亲还那样帮她!” 平氏笑道:“你懂什么?帮她,是咱们的体面,若是你落魄了,想让人来求告,还不能呢!” 锦心烦乱道:“可是二叔如今正得意,给三丫头提的婆家,自然也要比我好!”锦心每每想到这里,恨不能把谢蕊心扔到脚底下碾一碾。 平氏支腮道:“这个你不用愁,你二叔在江南,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只要咱们表面上与二房那边和睦,到时候我自然有法子叫你找的婆家比她风光!” 杨氏母女被她拿捏了这么久,却浑然不觉,所以,在谢蕊心的婚事上背后捅一刀,平氏自我感觉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两日后,长宁侯府中级人民法院第一民事审判庭庭长平氏,对发生在长宁侯府印月堂的衣料纠纷诉讼作出了判决,判决结果如下:被告人胡嬷嬷,犯奴大欺主罪(顶撞三姑娘),伤害幼主罪(撞伤五姑娘),影响极其恶劣,数罪并罚,判处流放浣花庄,并处罚银一百两;被告赤金,青鸾,鸢尾,护主不力,革去一月俸禄,并抄写家规二十遍。 作为本案的后续结果,平氏把魏大人送来的绸缎,平均地分成四份,赏给府里的四位姑娘。 第14章 外援来了 蕊心拿到衣料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去给杨氏看,杨氏正在管教小儿子谢子昂呢,蕊心的这个弟弟,天资聪颖,只是懒散贪玩,谢墀又不在家,杨氏更降不住他了。 教导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读书,是蕊心的拿手好戏,她前世就是专业做这个的,谢蕊心走到弟弟跟前,循循善诱和威逼利诱之下,小子昂终于放弃了他的两只蛐蛐,认真的写起字来。 蕊心才过去,与母亲说起正事来。 “大伯母只说挑了尖儿给母亲,怎么母亲得着的那些,不及这些衣料一半儿的好!”蕊心道。 杨氏直叹气,“虽说胡嬷嬷可恶,可是你一个主子姑娘,同奴才计较,难道不怕传扬个厉害的名声出去,以后难说婆家!” 婆家!婆家!多少女子就是被这个紧箍咒束手束脚,不敢做,不敢为,受了再大的欺负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可是世上之人,多是欺软怕硬之徒,你退一步,她就会赶两步! 蕊心知道杨氏一向怯懦,跟她讲这些大道理是没有用的,当下就十分笃定的安慰母亲道:“母亲放心,她们谁也不敢!侯府四位姑娘,一个议亲的都没有,若有人想坏女儿的名声,就是坏我们四个姐妹的名声,大伯母自然会把这些事捂得死死的!” 杨氏听了这话,才略略放心,却仍旧嘱咐蕊心往后宁可自己吃些亏,少生事端为好。 蕊心面上答应着,怀着不爽的心情往回走,经过印月堂畔那一排垂柳如丝时,见左右无人,终于忍不住问青鸾道:“母亲的性子怎么会是这样的!” 据她所知,外祖肃国公府的家教甚好,嫡长女嫁入辅国公喻家,家里光主子就有五房,五六十口子人,她的大姨母却杀伐决断,把内宅治理的井井有条,二十年来,没有任何令人指摘的事。三姨母在陶家虽说分家另过了,也治家严谨,进退有度,怎么偏偏只有她的母亲……蕊心经过认真调查,证明杨氏确实是肃国公夫人亲生的。 青鸾不好明着议论主子,好在她十分善于表达,婉转地说出了杨氏之所以养成这样一副性格的原因。 第8节 原来当年肃国公府十分不平静,蕊心的外祖父,当时还是肃国公世子,与他的填房继母高夫人表面和睦,实际暗流汹涌争斗不止。杨世子为了家族体面,只能对高夫人这个长辈多有忍让,谁知高夫人不依不饶,尤其在蕊心的外祖父获封世子之后,更是不满,三天两头的吹枕边风,要把世子的嫡长子,也就是蕊心的大舅舅抱到自己身边抚养,老国公与高夫人是老夫少妻,平日对高夫人多有宠爱,禁不住高夫人软磨硬泡,竟作主答应下来。 这下世子和世子夫人可如同剜了心肝一般,世子年过三十,才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若是被高夫人害了,他们没了嫡子,百年之后就只能把公爵之位让给高夫人所生的儿子。 世子夫人百般设计,才买通一个道士,登坛作法,说高夫人与小公子八字不合,共处久了恐于性命有碍,抱养嫡孙之事只得作罢,但高夫人胸中一口气不平,说既然嫡孙的八字不合,那孙女总可以吧,点名要把杨氏抱到身边抚养。 这回世子夫人可没辙了,她总不能再来一次八字不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那个老虔婆抱走。 不过好在高夫人知道女儿无法承爵,害死了也没用,倒是把杨氏养到了十一二岁上,当然其中总不乏一些开水烫了,香灰烙了之类的把戏,总算等到老国公一命归天,蕊心的外祖父承了爵,高夫人再也无法把持国公府了,蕊心的外祖母才把杨氏接到身边。 所以,母亲就被养歪了。蕊心对母亲的遭遇深表同情,怪不得杨氏身上会有那么多旧疮疤呢,虽然都在不显眼的地方,她又迫不及待地问:“那么外祖母后来怎么办的?” 据她所知,高夫人如今还活着,只不过瘫痪在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国公夫人对高太夫人十分孝顺,遣了府里最细心的丫鬟婆子侍候着,冬天有地炕,夏天有冰,一日三餐山珍海味,老夫人过得神仙一般。”青鸾笑道。 蕊心语塞了,不甘心道:“难道不用在太夫人的饭菜里面加点佐料,冬衣里头多絮点棉花么?”要是她,这样的深仇大恨忍了多少年,她非要餐餐都在太夫人的米饭里掺上沙子,硌掉她一嘴的毒牙,在她的棉衣里添上荆棘刺,替她放一放坏水。 青鸾摇头道:“没有啊!不仅如此,太夫人的饮食汤药,夫人总是要亲自尝了才会让人端去!” 蕊心无语。 “不过国公夫人为了报答高太夫人对太太的养育之恩,亲自把太夫人的两个嫡子嫡孙抱了来,悉心教导,可惜两位小公子天资太差,都到了进学的年纪了,还认不全《千字文》,整日只知道斗鸡走狗,与一群纨绔子弟为伍,唉,高太夫人一共就生了两个儿子,只有这两个嫡孙,知道了,也是气得不得了呢!”青鸾眨了眨眼,说道。 蕊心佩服得五体投地,外祖母这才叫绝呢!相信高太夫人宁可自己受苛待冷眼,也不愿看到子孙后代是这样的情形,真是报应不爽! 这世上敢做坏事的人,都是不会相信报应的,所以,一定要让那些做过坏事的人看到,原来真的有因果报应这回事,那些想继续坏事的人,才会望而却步。 也许就是因为觉得亏欠女儿的,肃国公夫妇才将杨氏的嫁妆厚厚地添上一倍,又精挑细选地择了谢墀这个人品能力俱佳的女婿,谢墀这些年在仕途上如此顺遂,固然是因为自己有才干,可是其中也不乏肃国公夫妇帮衬的缘故。 可是,杨氏如此软弱,即使拥有了丰厚的嫁奁,也是稚子抱千金过市,肃国公夫人的手再长,也难以伸到长宁侯府来保护女儿。 蕊心看着天边一段浮紫流丹的晚霞已缓缓地移了过来,一层杏子黄,一层丁香紫,一层杨妃红,像一幅大泼大染地绚丽缤纷的水彩画轴,落在翠檐青壁上,那背光处却仍旧能辨得出朱门青砖,灰阴阴地透出黑意。 既然这一世有缘成为母女,那么就让她来保护这个柔弱的母亲吧! “大太太这回倒是很下得去手啊!二小姐的乳母,说撵就撵了,还有江宁织造的上好绸缎,也说分就分了!”槟榔拿着一匹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兴奋地在身上比划。 蕊心已经说了,她只做两三套应季的衣裳,其余的料子都拿去给涵芬榭的丫头们做衣裳,白收着霉坏了,在这一点上,蕊心确实有点“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迈,涵芬榭的下人们深感领导体恤,对三姑娘更多了几分亲近和爱戴。 蕊心笑笑,低头继续做她的针线,她准备给谢子晟缝一对鞋面(她现在的针线水平,做一整双鞋还有困难),再给弟弟子昂做两个香包和扇套,小家伙越长越可爱了。 “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这些绸缎算什么,白花花的银子才是大宗呢!”涵芬榭的二等小丫头枇杷,走过来点了点槟榔的额头,槟榔等她走过去了,冲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 这个枇杷,模样儿做事都是上等的,只可惜一张嘴不饶人,以致于至今还是个二等丫头。 蕊心感叹,在职场上混,智商固然重要,情商更重要。不过枇杷说的话往往一针见血,平氏还真是丢卒保车,在府里给足二房的面子,只要手里能把持住杨氏的嫁妆就行。 槟榔凑过来,悄悄道:“姑娘可得留心些,那天我看见保和生药铺的掌柜到府里来交账,直接与蔡总管接洽上了,正好被我撞上,还鬼鬼祟祟的!” “哦!”蔡总管是平氏的心腹,这个蕊心知道,遂问槟榔道,“那个保和生药铺的掌柜,也是大太太那边的人?” 槟榔小眼眨巴两下,笑道:“保和生药铺的掌柜的蔡掌柜,就是蔡总管的同胞兄弟呀!” 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哪,蕊心愤愤地想,听青鸾给她粗粗的算过,像保和生药铺这样拥有三大间铺面的药铺,只要经营得当,一年少说也有三千两银子的出息,可是自从换上了平氏的人,去年一年,落在杨氏手里的不过一千二百两银子。 “不止这一家生药铺子,听说还有许多庄子铺子的掌柜,都是大太太新近安排上的,大老爷不理外头的事,大太太就叫蔡总管替他走动,听说蔡总管在京城西郊的双清别院附近,买了一所五进的大宅子,哼,他一个侯府总管,一年的俸禄能有多少?”槟榔不屑道。 双清别院可是京城权贵的聚居地,京城权贵圈儿里有一种说法,如果在双清别院没有宅子,即便你与皇家攀上了亲呢,那充其量也就是个“新贵”,就如现今权倾后宫的蒋贵妃,只因出身低微,娘家始终没有挤进双清别院,直到三年前康亲王在与罗兹作战时上立了功,才为外祖家在那里求了一所宅子,成为名副其实的帝都权贵。 槟榔絮絮地说下去:“听那些给蔡总管贺乔迁之喜的人说,就连博古架都是红酸枝的,还有那些古董玉器,啧啧!” 红酸枝?快赶上侯府的气派了!好一个能干的蔡总管! 这样也好,就叫这位大总管替她守着财,到时候叫平氏连本带息一起吐出来! 蕊心知道查帐这件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她这些日子兵分两路,一路由槟榔打听平氏那边的动静,尽管蕊心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平氏的斑斑劣迹气得咬牙切齿,血脉贲张的她恨不得立时就去查平氏的账,这个时候孟冰就会捶胸顿足,恨她前世学的为什么不是会计专业,事涉经济学的问题,她可是两眼一抹黑啊! 所以蕊心的另一路,就由青鸾打听崔嬷嬷那边的情况,蕊心前思后想,还是觉得崔嬷嬷是查处平氏这个贪腐分子的最合适的人选。崔嬷嬷是肃国公府的家生女儿,自幼伏侍杨氏,难得她一家子都是世代为国公府打理田庄铺子的人,丈夫如今还在管着杨氏的庄子,几个儿子也是打理杨氏田庄铺子的,是经过平氏大清洗之后,硕果仅存的几个自己人了。 崔嬷嬷自己也是个生意经,听青鸾说,在崔嬷嬷出嫁之后,曾经一度亲自经营肃国公府的一家香料铺子,把生意做的有声有色。更难得的是,这么一个具有商界女强人潜质的人,还是个家风清正,人品端方的,当年那位高老夫人掌权时,因为崔嬷嬷父母是长房的人,几次想要从崔家人管理的账目中挑出些错来,最后竟是挑不出来,崔嬷嬷的父母两袖清风,养的女儿必然也是错不了的。 第15章 英郡王的情愫 蕊心觉得,肃清国公老夫人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十分有数的,把崔嬷嬷这样一个人送给杨氏做陪房,就是怕杨氏守不住自己的嫁妆。 经过几个月的走动和试探,青鸾已经悄悄出府与崔嬷嬷联络过了,崔嬷嬷知道平氏所为后,很是不以为然,嗤笑道:“雕虫小技而已!”不过她如今在庄子上过得像个世外神仙,家境殷实,儿孙孝顺,就不大想来来趟侯府这趟浑水。 青鸾十分委婉地告诉蕊心:“其实当初太太被大太太哄得放崔嬷嬷回家时,崔嬷嬷就放心不下太太,她走的时候,还十分伤心呢!” 蕊心会意了,主子受人盅惑,即便不是有心把崔嬷嬷撵回去的,崔嬷嬷岂能不伤心呢!其实杨氏当初劝崔嬷嬷走,还真是没有要赶走旧仆的意思,杨氏是真心想要她回家享几年清福的。 “我先去说服母亲,再亲自去请崔嬷嬷!”蕊心道。 涵芬榭外新桐初引,透过绡窗,落下碧森森的影子,挟着山雨欲来的湿气。 “姑娘,要不要带上骑马装?咱们可以去山脚下跑马!”青鸾兴冲冲地说。 “姑娘,要不要带上钓杆儿?咱们可以去水塘里钓鱼!”青鸾兴冲冲地说。 “姑娘,要不要带上沙燕儿风筝?凌云庄有一片空地,正好放风筝!”青鸾兴冲冲的说蕊心好像觉得她不是要去三顾茅庐聘请宅斗大将,而是要进行自助式旅游。青鸾这样高兴是有原因的。 蕊心终于精诚所至地劝说杨氏答应了崔嬷嬷重回侯府,替她打理产业的计划,为了不打草惊蛇,蕊心只对府里说要去凌云庄上小住几日,凌云庄是肃国公府的田庄,紧邻着杨氏的陪嫁田庄浣云庄,崔嬷嬷就住在浣云庄上,而管理凌云庄的,正是青鸾的爹娘。 丫鬟卖身入府,就等于把生杀大权卖给主人家了,等闲哪里见得到父母亲人?这回青鸾不仅能见到爹娘,还可以回家小住,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蕊心满肚子想着怎么让崔嬷嬷开开心心地重新杀回侯府,哪里有心思考虑出门装备的问题?心不在焉地嚼着一颗糖金桔,随意答道:“你想带什么就带什么好了!” 青鸾如闻天籁,继续精神百倍地打理行装,不过一会儿工夫,青鸾又来了,“姑娘,要不要带上这两把纨扇?天气渐渐的热了,庄子上又没有取凉的东西!” 蕊心有些不耐,道:“一把扇子也要问我,只要咱们的大车装得下,你就是要把涵芬榭搬了走我也没意见!” 青鸾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英郡王赏的这两把扇子,算得上扇中极品,此时拿来纳凉正好,就只怕糟蹋了好东西。” 听到英郡王三个字,蕊心的眼皮跳了一下。前些日子她在阳翟侯府的生辰宴上,无意中说起夏日里没有称手的纨扇,这话传来传去的结果就是,昨日英郡王经明心之手,给侯府几位小姐公子送了些礼物来,蕊心得了两把泥金纨扇。 原本想着两把扇子也不值什么,可拿来一看,吓了一跳,原来这扇子的材质并非寻常绸绢,而是世间罕有的冰蚕丝。 这冰蚕丝外面看起来与普通缟素一模一样,只是拿在手中取凉时,才觉得凉风徐来,如置身幽谷之中,晋人王嘉的《拾遗记员峤山》中说:“有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后作丝,长一尺,其色五彩,织为文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 这冰蚕丝的制法失传已久,据说近年来才由蜀地一位隐士摸索出培育冰蚕的方法,但冰蚕丝的制作极其繁琐,且要与天时地利相应,经春雨夏露秋风冬雪,方能织成,十位技艺精湛的工匠忙活一年,也不过得了七八匹,镇守蜀地的云麾将军当宝贝似的,全送进宫里来了。 这样名贵的东西,叫蕊心惴惴不安。 蕊心翻动着描金海棠红木匣子里的两把纨扇,一把绘着梅花纹样,一把绘着辛夷花的纹样,扇柄的象牙雪白莹润,触手生凉。 “这样的宫扇是单给我一个人的呢,还是各位姑娘都有呢!”蕊心问。 青鸾道:“各位姑娘那里都有,小姐们是每人两柄宫扇,少爷们是每人御制新书两部,银盏两只。”青鸾又有些得意道,“自从大姑娘嫁入恪郡王府,多少王公贵胄都把咱们长宁侯府当作正经姻亲来走动,这都是大姑娘给咱们家挣来的体面!”青鸾见蕊心盯着扇子发呆,又问道,“姑娘是带着还是……”青鸾见蕊心不大说话,还以为她又为崔嬷嬷的事忧心了。 “带着!有好东西不用,难道还要当牌位供起来么?”蕊心不知不觉得跟自己赌上了气,两把破扇子而已,有本事送我一台空调,那才算你有能耐呢! 青鸾见蕊心两颊微红,就说道:“涵花榭虽近水,这屋里也有些暑意了,井里有新湃的果子,拿出来给姑娘吃吧!” 蕊心点了点头,把匣子往旁边一扔,准备洗手吃果子,才抹上桂花胰子,只见素心穿着青烟紫绣荼靡花的羽纱褙子,莲青色夹金线多褶斜裙,笑意澹澹地走了进来。 她姿容中上,好在眉目舒展沉静,算得上一位气质美女,蕊心知她是来给自己送行的,连忙把手冲洗干净,笑道让坐。 蕊心笑道:“妹妹是个有口福的,青鸾才去取果子去了,新湃好的,又清凉又新鲜。” 素心也笑道:“眼看着暑气渐渐来了,姐姐在庄子上小住,不可贪凉,庄子上白日暖和,夜里却比京里要凉。” 这位妹妹倒颇有些长姊风范,蕊心笑着应了。 素心的手里托着一瓶鹅黄笺子的瓶子,有二寸来长,递给蕊心道:“这是上回大姐姐赏的七里香的花露,驱蚊虫是极好的,我一直没舍得用,庄子上虫子多,姐姐带在身上吧。” 七里香的花露也是贡品,统共赏下来那么几瓶,晚上在身上抹一点,就是没有帐子,虫子也不近身,蕊心的那瓶早已用完了,见素心相赠,连忙推辞道:“大姐姐不过赏咱们一人一瓶子,我怎么好用妹妹的?还是妹妹留着自己用罢!” 素心道:“不过一瓶子花露,姐姐还跟我客气什么?” 蕊心想着却之不恭,就收下了,回头吩咐槟榔道,“把上个月喻姨妈送来的那一领芙蓉蕈拿来。”对素心笑道,“这芙蓉蕈是蜀中的青竹篾子编成的,夏天躺在上头,不生汗渍,妹妹务必收下。” 槟榔取来,素心翻开一看,果然是贵重的,福身谢过了,蕊心就叫涵芬榭的粗使小丫鬟送到素心院子里去了。 素心笑道:“辅国公府果然是钟鸣鼎食,这芙蓉蕈一看便是上用的,说起来,到底是宫里的人会享受,就说昨儿英郡王赏的这把扇子吧,听说是尚寝局的司设亲手所制,的确比官用的扇子精致许多。” 素心一面说,一面伸过手中的纨扇给蕊心看,蕊心恍若无意地抚了抚扇面,绘的是芍药纹样,与蕊心的两把扇子是同一风格,只是扇面不过是普通白绢罢了。 蕊心咯噔一下,随即笑道:“妹妹不说,我倒忘了,昨儿赏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看呢!这两日只忙着出府的事了!” 素心散淡的笑道:“姐姐出府散散心也好。”忽然警觉地看看四下,并无闲人,悄悄道,“听说承阳伯家的二舅舅在南门上街新开了一家酒楼,才开张,一日里也没几个客人,可又听说二舅舅的酒楼外头瞧着冷清,这才一年下来,就赚了上万银子,舅舅立时就在京郊购了几百亩田庄,却又写在了母亲的名下。” 素心看似云淡风轻地在与蕊心唠家常,可听在蕊心耳朵里,却是一震,这两日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跟平氏斗法,对涉及到银钱产业的事也就分外敏感。 素心这些话,含意丰富,平氏的兄弟开了酒楼,但生意冷清,既然生意冷清,那应当是赚不到银子,可就算他赚到银子后,把银子变成地,又为何要写平氏的名字? 平氏的兄弟不在朝中为官,用不着担心旁人去查他一个巨额财产来历不明,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那些所谓的开酒楼赚到的银子,只能是平氏给的,平氏又是哪里来的钱? 哼,蕊心眼底掠过一丝恨意,想洗黑钱?那就先让平氏替她存着好了。 然而蕊心仍有一事不明,问素心道:“妹妹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素心含着慧黠的微笑道:“我姨娘的兄弟,替东平侯府经营南门上街的的铺子,正好与平家舅舅的酒楼邻着!” 原来如此!长宁侯元配卢氏是东平侯府的嫡出小姐,素心的生母原是卢氏的陪嫁丫头,也是东平侯府的家生女儿,后来开脸作了通房,去世后被追认了个姨娘,算起来,那一个才是她的亲舅舅呢! 看来素心与东平侯府始终没有断了联系,况且,就算无意中发现了平氏兄弟开酒楼且经营不善,要再往深处想,直至打听到平氏兄弟买田庄却写在了平氏的名下,是很需要费一番功夫的,看来素心暗地里搜集嫡母的阴私,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会做这些事,是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平氏嫁到长宁侯府时,长宁侯正当盛年,可是十几年过去了,后宅姨娘通房一大堆,却没有一个有所生养的,听说当初还有几个得宠的姨娘莫名其妙的因病早逝。素心在这样的环境中,能活生生在长到现在,的确是个奇迹。 蕊心看着这位妹子明眸善睐,顾盼神飞,心想这位妹子有杂草精神,这样的生存能力,真是叹为观止啊! 蕊心留下枇杷与荔枝看守院子。枇杷厉害,能够降得住小丫头,至于荔枝,蕊心这段时间,没少给荔枝留机会,谁知这条鱼儿竟死活不上钩,难道是觉察到什么警觉起来了? 去访崔嬷嬷这样的大事,自然不能带着她,蕊心临走时,拉着她的手,笑道:“你是这涵芬榭的大丫鬟,没有你留下,我放不心,你只管看好屋子,回来我自然赏你!” 荔枝脸色不自然地变了一变,低头答应了。 第16章 定计浣云庄 春末夏初的时候,天亮得很早,蕊心迎着第一缕曙光出门了。行入京郊农庄时,天已大亮,从翠幄马车里向外看去,只见油绿的农田,暗绿的树林,鲜绿的池塘,依次从身边划过,晨风挟着泥土的芬芳透入胸臆,使孟冰恍惚间想起小时候全班去野外春游的情景。 走了两三个时辰,蕊心觉得车外之景并无什么变化,青鸾却熟门熟路地笑道:“到了凌云庄了。” 果然,延着田野小径不过拐了两个弯,就见远处一座农家庄院拔地而起,淡黑的瓦檐,青黑的院墙,院门外乌压压地立着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妇人,深青色的一身细棉布衣衫,青鸾瞧见,远远地就跳下车来,叫道:“娘——” 这时车已然行至跟前,青鸾的娘抚了抚溜光的鬓角,恭肃地领着身后的人给蕊心行礼,蕊心虚扶了她一把,笑道:“大娘何必客气,我不过来住两日,不好扰了这些人。” 青鸾娘看了看身后一群人,笑道:“咱们虽是庄稼人,但礼数不可废,姑娘轻易不来庄子上,如今来了,叫她们也见见主人家的面,也是她们的造化。” 青鸾娘给介绍一番,蕊心才知道原来这庄子上有些头脸的大小管事家的女眷,都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侯府的小姐,纷纷央求着来给三姑娘请安。 蕊心见后面十几个女人中,有的羞口羞脚地低头,眼睛却歆羡地看完蕊心的藕合色夹金线的绣鞋,又去看烟霞紫倭缎缕金丝的留仙裙,有的开朗些地中年妇人热情地请蕊心往院子里歇息,却又不住地去看青鸾娘的眼色,生怕错了礼数,叫三姑娘笑话。 蕊心一路保持着端庄的微笑,跟着青鸾娘进了院子,丫鬟端上茶点来,青鸾娘赔笑道:“庄子上一应茶食比不得侯府,难免粗疏些,姑娘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了!” 青鸾本姓李,蕊心就笑道:“李大娘言重了,这乡间的野趣儿,府里想要还没有呢。” 第9节 青鸾娘见三姑娘年纪虽小,谈吐气质不凡,不由暗赞,到底是大家子的嫡出小姐,平和淡然而无倨傲之色,笑语晏晏中却不失威严。 蕊心是来庄子上办事的,哪能沉得下心,只喝了一口茶,就朝青鸾打眼色,青鸾会意道:“方才已经遣了个小子到浣云庄去说了,只怕崔嬷嬷这时已得着信儿了。” 侯府姑娘没有男仆,蕊心就跟弟弟谢子昂暂时借了两个人来使。 青鸾娘也知蕊心来意,连忙找着由头把一众女眷打发了,对蕊心道:“姑娘做了两三个时辰的车,怕是累了,不如奴才这就去吩咐人做饭,等吃了饭再过去也不迟。” 这时离午膳还尚早,蕊心心里挂着事,也不觉得饿,因笑道:“我还不饿,崔嬷嬷知道我来了,想必也是等着,不如这时就叫青鸾带我过去,倒也便宜。” 青鸾娘听了,也不强留,只把自己跟前伺侯的两个得力女孩子,放到蕊心院子里,管着往来传话,蕊心谢过了,又带人登车,一径前往浣云庄。 崔嬷嬷果然早已备好茶点等着了,见蕊心远远地来了,离着还有五六步,崔嬷嬷便欲跪下给蕊心行大礼,蕊心连忙叫丫鬟扶起来,见崔嬷嬷四十上下的年纪,穿着一身紫黑细布衫裤,脑后紧紧地挽着一个髻子,只在左腕上套了一只宽边银镯子,眼角唇边已经生出缕缕细纹,只一双眼睛奕奕有神。 蕊心道:“嬷嬷是从小伺侯母亲的,我怎能受您的大礼?” 崔嬷嬷笑道:“太太还好吧?” 蕊心笑道:“很好,就是十分挂念嬷嬷。” 主仆二人就坐下说话,青鸾先前来时,早已把府中情形以及蕊心的打算都告诉崔嬷嬷了,崔嬷嬷被平氏变着法儿的弄到庄子上,虽然没失体面,却终究憋屈。一听蕊心想叫她回去帮着与平氏斗法,崔嬷嬷正好趁愿,可还是有些犹豫,杨氏是个懦弱的,这位三姑娘的性子随她娘,如今虽然看起来懂了些事,可万一到时候又撑不起来,那自己岂不又要被平氏弄个没脸,只怕到时连体面也保不住。 崔嬷嬷可忘不了,当时平氏做了那么多损害二房的事,谢墀回家时有所警觉,私底下问杨氏母女,三姑娘竟还帮着杨氏给平氏打掩护。 蕊心也知道崔嬷嬷会有这个担心,谁让先前的谢蕊心给人留下那么个印象呢!所以她言谈之中除了表明心志,还说万一平氏耍诡计,可以叫父亲回来作主。崔嬷嬷一听,胆子就壮了五分,二老爷这人她是知道的,可不是盏省油的灯。既然三姑娘撑腰叫她去查平氏,只要到时候捏住平氏的把柄,就不怕不能全身而退。 崔嬷嬷笑道:“姑娘的打算,奴婢是极赞成的,只是有一件事,想请教姑娘,太太田庄铺子里的新任的管事吃里扒外,根子还在大房那一位的身上,若一起抖出来,只怕太太会顾及侯府颜面,对她心软,不知姑娘准备如何处置。” 蕊心郑重道:“除恶务尽,否则麻烦就会如山间蔓草,逢春再发,永无宁日。嬷嬷放心,我会全力劝说母亲,叫她洞明此事!” 这主意正合了崔嬷嬷的心,看来这位三姑娘心里是极明白的,崔嬷嬷欣喜道:“蒙姑娘信得过奴婢,奴婢自当全力以赴。不过其实这事最难处倒不在大太太,而在那个蔡忠。” 就是蔡总管,蕊心疑惑道:“哦?请嬷嬷明言!” 崔嬷嬷道:“大太太娘家不得力,她又是个深闺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道她哪有这等神通广大的本事,能从外头寻来那些管事,去接手二太太的铺子?还不是蔡忠的功劳!若只是把现在铺子的管事们换了,到时候蔡忠再替大太太走动,在别的事情上打二房的主意,咱们却是防不胜防啊!” 蕊心倒抽了一口冷气,崔嬷嬷这话不错,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蔡总管是平氏十几年来花大工夫笼络提拔的人,此人如同平氏的锋利爪牙,若不拔除,则平氏之祸无休矣! 蕊心忖了半日,道:“既如此,到时候还须请嬷嬷细心查检,只要能抓到他的把柄,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崔嬷嬷替蕊心续上茶,道:“这个何须姑娘说!只是蔡忠此人是个滑不溜手的,凡事都能甩脱个干净,十年前,侯府的厨房采买贪没公中银子,便是与蔡忠合谋,且大头都叫蔡忠拿了去,可最后查将下来,竟未能查到他的蛛丝马迹,唉,那些金蝉脱壳的法子,真是旁人想都想不到的。” 蕊心见过这人,一双黑豆小眼滴溜溜地转,长得像条泥鳅,连崔嬷嬷都说他棘手了,想必是个劲敌,可无论如何,蕊心也要想法子把他扳倒,任何人都不可能一辈子天衣无缝,蔡忠坏事做多了,总会有叫人抓住把柄的地方。 蕊心道:“我虽不才,愿从旁尽力协助嬷嬷,也请嬷嬷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为母亲出一份力。” 崔嬷嬷肃容中终于绽开笑颜,说道:“三姑娘放心,太太从小待我极好,这事奴婢自当尽力,只要咱们主仆同心,再厉害的人,咱们也不怕。”崔嬷嬷想了想,又问,“最后一件事,姑娘把该换的管事换掉之后,可有没有新人可以接手铺子的?” 蕊心胸有成竹道:“这个我也想好了,田庄这边只被大太太换了一位庄头,到时候不过叫青鸾的爹娘帮着一起照看就成,还有四五间铺子,我想,崔嬷嬷若有人选,自然最便宜的,若是人还不够使,少不得我去求外祖母,从肃国公府拨两个人过来。” 来之前,蕊心就已经打听明白了,崔嬷嬷的小儿子在肃国公府当差,是个能干的,且受家里影响,也是个生意经,只不过他年纪尚小,肃国公府的肥差又没有空缺,只得跟在管家身边打下手,这一回若能把平氏的人清理了,蕊心一定会把他要来,作铺子管事,就算年轻少些经验,可一家子都是这里头的人,还愁教不会他? 崔嬷嬷一听蕊心这话,也已经会意,心想这位三姑娘办事果然周全,前因后果都虑到了,又能施恩于下人,早晚必是个顶得起来的,她暗赞不已,也为杨氏感到欣慰。 想到平氏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可能要崩盘,锦心理想中的丰厚嫁妆可能要化为泡影,蕊心就觉得痛快。 院子里的气氛终于轻松起来,崔嬷嬷眼看日头挂在头顶上了,苦留蕊心吃饭,蕊心也想趁着吃饭的时候,再向崔嬷嬷学些管事的手段,只是看着青鸾冲她打眼色,便明白一定是青鸾的娘已经在凌云庄为她备好了饭菜。 蕊心眼珠一转,笑道:“好久没见嬷嬷,我也正想与嬷嬷叙谈叙谈呢,不过刚才李大娘说要备饭的,不如打发个小子去凌云庄,叫李大娘拣几样菜,拿过来吃吧!” 青鸾想着这个法子倒是两全,便主动要求回去拿菜,“小厮们不知道姑娘的食性,手脚也怕不稳当。”凌云庄到浣云庄不过一顿饭的工夫,青鸾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打开漆成大红色的黄杨木食盒,拿出来看时,见是一碟清炒芦蒿,一碟油煸香麻叶,一碗莼菜羹,一碟黄桅子蒸的甜糕。 崔嬷嬷一看,笑道:“不知道的,还当三姑娘要吃斋呢!” 青鸾笑道:“要吃鱼肉谁还到这里来?姑娘尝尝这些野菜,才觉得别有风味呢!” 蕊心尝了尝,果然纯香可口,这时崔嬷嬷伏侍的两个女孩子,也把菜蔬端上桌了,蕊心看时,见是一碟鲜嫩的花椒叶炒蛋,一碟烙的荠菜鸡蛋饼,一碟薄荷鹅脯肉,一碗热腾腾的清炖鲢鱼汤。 崔嬷嬷笑道:“这鸡蛋才从鸡窝里摸出来的,鹅是自家养的,鲢鱼是才从五云溪里捞上来的,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不过吃个新鲜。” 蕊心才了了一桩心事,此时胃口大开,又要拉青鸾一起上桌吃,青鸾不肯,笑道:“这不合规矩,奴婢还是坐在脚踏上吃吧!” 蕊心坚持道:“到庄子里来就是为了松泛松泛的,不必拘着礼数。”其实蕊心一直对自己坐着吃饭,三四个人边儿上杵着觉得很不自在,弄得她一张嘴就要考虑吃相雅不雅观,所以平时只要一吃饭,总要把丫鬟们遣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 崔嬷嬷也劝道:“既是姑娘恩典,就一起来吃吧。”青鸾这才斜签着坐下了。 第17章 一往而深 蕊心也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一边品着美味,一边对崔嬷嬷道:“咱们的庄子离京城近,野菜送到京里,还是新鲜的,不如就在繁华热闹之处开个田园风味的饭馆,保管生意兴隆!” 崔嬷嬷道:“庄子上四季野菜倒是不缺,就连冬天也少不了山菌,蘑菇,野山药这些,可是京城的贵人什么没吃过见过的,这些乡野之物,怎么能入了他们的眼?” 蕊心笃定道:“嬷嬷相信我,若开这样一家饭馆,一定门庭若市!”倒不是她多有生意头脑,只是孟冰前世没少光顾闹市区的野味饭店,屡屡被老板的新奇创意所打动。 这顿饭蕊心吃了个肚儿圆,抬头看看天色尚早,就不想这么快回去,可总赖在崔嬷嬷家也不好意思,青鸾察颜观色,笑道:“姑娘今儿胃口好,不如在庄子上溜达溜达,免得停住食。” 崔嬷嬷也知她年轻姑娘,哪有不爱玩的?只是见蕊心身边就这样几个人,又怕出个闪失,想了想,说:“庄子上虽然太平,只是到底是姑娘家,不如就在这房前屋后转转得了。” 蕊心郁闷,在房前屋后转,她成巡逻的保安了! 青鸾看见蕊心有些怅然,就回到车上,笑嘻嘻地拿出一样东西来,对崔嬷嬷道:“有了这个,嬷嬷还不放心么?” 崔嬷嬷一瞧,点着青鸾的额头笑道:“你这小蹄子,原是一早就打算着带你们姑娘外头逛呢!” 蕊心看过去,不由惊喜,原来青鸾拿出来的是一套男子衣衫!她欢喜地跳过去,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青鸾笑道:“跟宝砚姐姐要的,都是二爷旧日的衣衫,如今小了穿不着了,想必正合姑娘的身材!” 合不合身材的,有什么要紧,又不要出去走秀!青鸾太可爱了,真是个全能型丫鬟! 崔嬷嬷就说道:“从这里再往北就是浣花庄了,是长宁侯府的地方,看管得极严,五云溪就从庄子里穿过,沿着溪水种了好些高高大大的树,如今花还没全谢呢,姑娘不如到那里走走,只是要早去早回。” 蕊心一听,立时就带着青鸾几个登车,崔嬷嬷又嘱咐了几句“小心”,便目送蕊心一行去了。 五云溪畔果然好风光,茂密的杨柳梧桐,遮天蔽日,虽是正午,却一丝暑热也无,只有丝丝凉意沁入心田。 蕊心开始还打着扇子,后来那扇子渐渐地就被用来捕蝴蝶了,然而溪边多乱石,青鸾又怕蕊心跑快了扭了脚,一路劝阻,结果跑了一身汗,却没有一只蝴蝶乐意陪三姑娘玩。 蕊心也累了,扶着一颗粗壮的大树喘气,微风吹过,几片残花落到扇面上,蕊心才发觉原来她扶着的是一棵辛夷花树,浅粉的花瓣落下,与扇面上的辛夷花相映交融,只是扇面上绘的花朵正葳蕤繁盛,落下来的花瓣却是干枯憔悴。 她忽然想起原先背过的几句诗: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心境交缠,不知不觉就低吟起来,蕊心想起了那些冬日早起,赶到教室上自习的清晨,想起了大学的图书馆里寂静清凉的午后,想起散发着烧烤和扎啤气味的夜晚,那时孟冰和她的凤凰男友在汹涌的人流中消磨着一个又一个的晨昏。 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无边的寂寞,直刺入了她的心底…… 青鸾虽然听不懂,也看出蕊心脸上的恹恹,笑道:“姑娘怎么了?今儿这事办得这样顺利,难道姑娘还有什么不遂心的事么?” 蕊心微笑了一下,懒洋洋道:“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日子算是遂心还是不遂心,好像是该遂心的,有时却又觉得不遂心,可是觉得不遂心的时候,仿佛又是我不知足!” 青鸾笑道宽慰她道:“姑娘在这里说遂心不遂心的话,却不知外头有多少人羡慕姑娘呢!侯爷和侯夫人都把您当眼珠子似的疼着,姑娘衣食无忧,不过是将来找一个如意的姑爷,嫁到夫家做少奶奶去罢了!” 蕊心啐了她一口,骂道:“小蹄子越发地没句正经话了,看我不回去告诉母亲去!” 她低头看见清澈的溪水,照出曼妙的影子,却忽地倒退了两步,陡然变色,不知什么时候,溪水那一头缓缓走来一个男子,越走越近。 她虽然穿着男装,也不过是骗骗路人甲的,真遇上了人,一开口说话,就全露馅了!蕊心想一想,倒也并不怎么惊慌,浣花庄是长宁侯府的庄子,谁敢惹她?只是不想光天化日之下,跟陌生男子照面,她冲青鸾使了个眼色,青鸾也看见有人走过来了,两人遂一起往驻车的地方走。 不料那人疾走几步,竟站在了蕊心面前,打量她一眼,笑道:“原来真是位……”一语未了,只摇头笑笑,既而浅躬施礼。 蕊心脸一红,下意识地去摸一摸还留着耳环痕的耳垂,心想方才与青鸾说的话一定都叫他给听了去了,还假作温良的赔礼,真真可恶!心中恼恨,若不是这次出门有些隐秘之事要做,她其实很想召集浣花庄的佃户们,把这个活像登徒子的家伙揍一顿。 蕊心不欲多沾是非,瞪了那人一眼,扶着青鸾地手匆匆走开了。 沈云飞望着消失在芳林深处的倩影,问身边的小厮半夏,“她是谁?” 半夏挠了挠头,困惑道:“看起来像个年轻姑娘,我不认得!” 半夏的头上立时吃了一记栗凿,云飞斥道:“废话,我还不知道她是个年轻姑娘!”方才青鸾玩笑间说的“找姑爷”的话,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半夏一向是云飞身边第一得力的小厮,见主子失望,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日,忽然灵光一闪,笑道:“奴才想起来了,方才咱们过来的那片坡子上停着一辆大车,烙的是长宁侯府的标记——对了,这片浣花庄,不就是长宁侯府的庄子!” 云飞眼睛一亮,朗笑道:“傻小子,真有你的!”又自言自语道,“那就是子晟兄的姐妹了!” 半夏想了想,又道:“我去看看那车子走了没有,若是走了,那位姑娘定是长宁侯府的无疑,大爷先在这里……” 半夏“等等”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拔脚就走,因为沈云飞已经先他一步,朝山坡子上奔过去了。 沈云飞还未下马,一个站在角门外多时的小厮就迎了上来,抱住云飞的腿,笑道:“大爷可回来了,太夫人在寿安堂等您好一会子了!” 云飞听了,扔下马鞭子,拔脚就往寿安堂跑去,掀开金丝藤黑漆竹帘,只见太夫人正坐在紫檀束腰卷珠足的西洋扶手椅上,手里握着一串伽楠念珠诵经。 听见脚步声,太夫人将念珠和磬槌一放,慈蔼地打量一眼云飞,笑道:“换了衣裳再来!” 这位太夫人,是太祖皇帝的孙女,晋亲王的女儿——寿昌郡主,恪郡王和英郡王,还得叫她一声堂祖姑母。 她由太祖皇帝赐婚,嫁入宣城侯府沈家,不参与朝政,不掺和夺嫡,过了几十年平安富贵的日子,沈云飞是她的嫡长孙,也是她最看重的孙子。 寿昌郡主出了一会神的工夫,沈云飞已经回来了,方才的湖蓝起花八团排穗交领长袍,乌缎粉底朝靴,已经换成了莲青色深浅二色金撒花衫,香色暗纹撒脚裤,厚底蟒缎靴。 寿昌郡主见孙儿一身深色衣裳,更显得面庞如雪,英姿勃发,不由一阵喜欢。笑道:“果然习练剑术使人长精神,大哥儿越发英武了!” 这时寿昌郡主已经挪到了花梨宽榻上,云飞坐在祖母身旁,挽着祖母胳膊,撒娇道:“这都是祖母教得好,从小给孙儿聘了好塾师,又聘了好的讲武师傅,孙儿才能如此文武双全啊!” 寿昌郡主心里乐开了花,笑道:“我看你在外头也是个稳重的,只一到了我跟前,就没个正经了!” 云飞笑道:“难道祖母要孙儿在您面前正襟危坐,扮个道学先生的模样?” 寿昌郡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时丫鬟来倒茶,又端了两色点心,云飞捡了一只炸的面果子,做成辛夷花的形状,笑道:“今儿这面果子做得倒比平日精致,云姜用剪子也铰不出这样精致的花样来。”咬了一口,果然酥脆可口,味道更胜。 寿昌郡主挑眉道:“跟平日做的都一样,只是往日我劝你吃,你都不肯尝一尝!”云飞一向不喜甜食,素日寿昌郡主这里做了点心,他不过只拣些咸的吃罢了。 寿昌郡主看云飞今日眉眼含笑,满面j□j,知他心情不错,便与他商量正事,“这里有一件正经事,要同你商量,周皇后的柔福公主,准备招驸马了!” 云飞一愣,不复方才的诞笑,正色道:“柔福公主才十三岁,皇后就这样给她急着招驸马了?” 皇家的公主一向嫁得晚,这几乎成了一个定例。一是皇家公主择夫,总是慎之又慎,千挑万选了之后,才会订下来,二是凡是心疼女儿的家里,谁舍得将女儿早早得嫁出去,为人媳妇?虽然公主成亲之后也有自己的公主府,但是哪如在皇宫里来得自在!再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就是年岁大些,也不用担心挑不着好的夫婿。 柔福公主是小周后唯一的女儿,公主之中的第一人,十三岁就开始择婿,的确是早了一点。 寿昌郡主道:“这就不知道了,但是这位柔福公主,我见过几次,性子还算柔顺,倒是个好的。” 云飞不觉皱眉,“如今皇上尚未立太子,夺嫡之争还未有结果,小周后与蒋贵妃又相争不下,哪家尚了柔福公主,不是就要掺合到夺嫡的是非里去了!” 寿昌郡主眼里满满地自信,笑道:“你放心,蒋贵妃和康亲王母子,一定赢不了!” “哦?”云飞讶异,他这位老祖母一向谨言慎行,夺嫡这样的大事,她如何敢就此断言康亲王必败。 寿昌郡主看着长孙停在半空的手,笑道:“你祖母这几十年不是白活的,宫里多少血雨腥风,光闻味儿也能长见识,蒋贵妃那个人,精明有余,智慧不足,是个胸无大计的,康亲王跟着这样的母妃长大,也出息不到哪里去!况且先皇后的嫡子还活得好好得呢!蒋贵妃不过是凭着圣宠和诸首辅的支持罢了,况且柔福公主是嫡出,日后谁做皇帝,也不会有人敢为难她。” 云飞沉声道:“这是母亲的主意吧!” 寿昌郡主爱怜地看了云飞一眼,知道这孩子又因为他那个糊涂母亲伤心了。 第18章 沈家的烦恼 宣城侯夫人程氏,生育长子云飞时难产,九死一生,所以云飞未出满月,程氏就找人推算了一卦,说他命中克父母,需要外出暂避几年为好,当时云飞的父亲正好在军中效力,寿昌郡主虽然舍不得孙儿,可也不敢马虎,因此云飞五岁之前,是跟着乳母敬嬷嬷一家,在宣城侯府的庄子上长大的。 第10节 等云飞回府之后,程氏已经添了次子沈云翔,云飞对程氏生疏,程氏对云飞也淡漠,母子情分,不觉地也就疏离了不少。 程氏在旁的事上偏宠次子,也就罢了,偏还总想着叫次子承爵,幸而侯府一直是寿昌郡主当家,程氏不敢妄行,可程氏锲而不舍,此路不通走彼路,宣城侯爷到西北办差去了,她就百般地求婆婆寿昌郡主替次子谋一个尚主的机会,如果身为驸马,云翔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一个爵位了。 寿昌郡主不是没想过沈云翔尚主的事,可是在她看来,皇家的公主岂是好娶的?云翔资质平庸,且不说能不能入公主的眼,就算侥幸尚了主,也要一辈子活在公主媳妇的阴影之下,而程氏却认为是婆婆偏疼长孙,才不肯为云翔的事走动。 如果云飞是庶子,程氏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子,恐怕他倒更容易想通些,可自己明明与云翔是一母所生,为什么在母亲那里的待遇却总是不同呢?他又想起今日在五云溪畔,听到那位姑娘的话:真是不知道现在的日子算是遂心还是不遂心,好像是该遂心的,有时却又觉得不遂心,可是觉得不遂心的时候,仿佛又是自己不知足。 云飞觉得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要真切。 寿昌郡主淡淡道:“你以为祖母是替云翔谋这个尚主的机会么?”她摇头,“错了,祖母是要为你谋这个机会!” 云飞怔住,脸色却比方才更难看了,干脆道:“劳祖母为孙儿操心了,可孙儿不愿尚主!” 这下轮到寿昌郡主发愣了,方才她已经把利害得失都摆明了,尚柔福公主,有利无害,没想到云飞这样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连考虑都不曾考虑一下。 寿昌郡主想了想,温言道:“祖母知道你好学上进,日后不想只靠着爵禄混日子,想在朝堂上施展抱负,可是那朝堂之路,岂是好走的?远的不说,只说眼前诸首辅与严次辅的党争,就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这两个是位极人臣的,诸首辅还要想着法儿的与康亲王结成姻亲,又何况他人!” 寿昌郡主说这番话是有用意的,云飞自幼与外祖家锦乡侯府的长女定亲,锦乡侯府早已是个空架子了,当时寿昌郡主就十分地不愿意,只是感念儿媳妇想帮衬娘家的一片孝心,才答应下来,后来侯府小姐长到四岁上夭折了,谁知程氏见大侄女没了,又想把小侄女拉来做媳妇。 为着这事,寿昌郡主劈头盖脸的骂了程氏一顿,“你们程家的闺女没人要了?一个两个都要往沈家塞!云飞早晚是世子,他的媳妇是要做侯府主母的,你别妄想拿他的亲事来添补你的娘家!你若是这样喜欢拉侄女进门做媳妇,就把程家小姐定给云翔!” 程氏当然不肯把小侄女定给最心爱的次子,她还盼着云翔借着妻族之力飞黄腾达呢!此事才暂且作罢,但程家人不死心,隔上一阵总要明里暗里地提一提这事,搅得寿昌郡主和云飞不胜烦恼。 云飞摇头道:“祖母,您一向最疼孙儿,这终身大事上,也求祖母一如既往地照拂孙儿吧!” 寿昌郡主是何等剔透的人,面对的又是从小看大的长孙,不禁一喜,问道:“难道我的乖孙儿有了心上人了!” 云飞笑笑,道:“孙儿如今还不确定呢,等孙儿确定了,再来求祖母做主!” 寿昌郡主大喜,笑道:“大哥儿说的是,是得多看看女孩儿的品性,不可急在一时,到底还是我的大哥儿,办事稳当!”又想了想,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告诉祖母,祖母也好给你从旁打听打听!” 云飞拈着一枚辛夷花的面果子看,微笑道:“等孙儿心里有数了,再告诉祖母。” 寿昌郡主知道云飞是个妥当的,必不肯随意把姑娘的名姓说出来,便也且由他去。 云飞道:“孙儿的亲事,尚须等待缘分,明年的乡试,后年的会试,却是眼前就要下功夫的。子晟兄前几日打听过了,翁老先生的兄弟,准备从江南移居京城,他费了许多功夫,才说动了翁二先生到长宁侯府讲学,前几日子晟兄邀我到时候一起去听翁二先生的课,孙儿已经决定去长宁侯府了。” 寿昌郡主一听,喜忧参半,这翁二先生的学问更胜他的兄长,只不过一生不愿入仕,只在江南,为赴考的学子们讲学,他教的学生里头,光进士就有二十多位,其中还有一位状元,两位探花,至于举人,那更是不计其数了。江南的世家大族,费尽心机地想要聘翁二先生,还难于上青天呢,这一回谢子晟居然请到了他,真是天赐良机。 不过翁二先生虽然书讲得好,脾气也大得很,十五年前,福建巡抚的儿子,只因为在翁二先生的学堂上迟到了两次,就被老先生毫不客气地赶出去了。 其实像谢子晟和沈云飞这样的权爵子弟,真是没有必要苦巴巴地考科举,到时候爵位唾手可得,一辈子衣食无忧,京城权爵子弟中,能如他们这样的真是很少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子晟童鞋走得格外亲近的,都是同样具有远大志向的一批有志青年。 寿昌郡主道:“谢家的晟哥儿,的确是个难得的,你跟他交往,祖母也放心,不过听说翁二先生十分严苛,且谁的面子也不买,你这一去,怕是要吃苦了!” 云飞笑道:“多少寒门子弟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凭什么我们就不成?听说子晟兄这回召集了几位待考的学子,还有谢家的旁支子弟,正好我们一起讨论学问。” 寿昌郡主笑道:“那就随你吧,可有一样,读书要用心,亲事更不能误,云翔的亲事有你母亲盯着,云姜入宫做了公主伴读,到时候自然会有好婆家,祖母就只牵挂你,若有合心意的,就来告诉祖母一声,祖母无论如何也要遂了你的心愿!” 云飞又拿起一枚面果子,眼中神采飞扬,笑道:“祖母放心!” 蕊心没有心思继续在浣花庄逛下去了,万一再遇见什么人,又是一通麻烦。溜食儿也溜得差不多了,她吩咐同喜赶车,只想快点回凌云庄香香甜甜地睡一觉,晚上再来一顿野菜大餐。 这样想着,情绪也好了起来,乡间大路上吹过来的风,从一侧的小窗中拥进来,浩浩地穿过发间,感觉人要飘起来了。 可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蕊心刚刚享受了一会儿明媚阳光,就觉得车子越走越慢,渐渐地停了下来,她感觉不大妙,隔着青色车篷,问同喜:“是不是咱们的车坏了?” 同喜十分淡定地答道:“没有。” 蕊心松了一口气,又问:“那你停车做什么?” 同喜道:“是前面一辆车坏了。” 蕊心掀起窗上的淡色绡纱,再次确定了一下路的宽度,还好,这条大路勉强够得上双车道的标准,就吩咐道:“咱们从他们旁边小心些赶车过去吧。”此时天色尚早,实在修不好车还可以到庄子里借宿,她不会修车,没有学雷锋做好事的能力。 同喜迟疑道:“三姑娘,咱们最好还是下去问一问,前面这人……奴才瞧着像英郡王!” 蕊心顿时血气上涌,碰上什么人不好,偏偏碰上他!蕊心默然片刻,一咬牙,一跺脚,自我安慰: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怕见他!若是知道他车子坏了,不闻不问地过去,那才叫失礼呢! 蕊心吐了一口浊气,说:“咱们下去看看问一声吧。” 果然是英郡王和他的长随谷雨。谷雨显得十分焦灼,不住地在车夫身边转来转去,见到蕊心几个来了,阴云密布的脸上突然放了睛,喜滋滋地在英郡王耳边说了一句话,思淳蓦然转身,冲着缓步走来的蕊心绽出清朗的笑意。 蕊心福了一福,问道:“王爷车子怎么了?” 思淳道:“没什么,宁师傅说是拔了缝,正在修呢!” 谷雨突然挤到前面,打了个千儿,努力作出愁苦的样子,却又憋不住满脸的喜气洋洋:“能遇上三姑娘真是太好了,宁师傅一个人修,不知要修到什么时候呢,还请姑娘帮我们个忙!” 蕊心顿感不妙,迟疑道:“我……” 她话音未落,身后的同喜已经满口应承道:“好说好说,请王爷放心,这浣花庄是咱们长宁侯府的庄子,庄子上的修车师傅我都认识,要使什么东西也都是齐全的。” 同喜是侯府的小厮,在外面当差,与王府的小厮长随们都熟识的很,英郡王又是侯府姻亲,自然更要奉承。 谷雨大喜道:“却没想到有这样巧的事,我们王爷真是有福之人!” 蕊心恨不得一记兰花拂穴手,点了谷雨的哑穴,这时只听思淳温然道:“多谢三妹了,谷雨,你随同喜去庄子上请人,我在这里等着。” 蕊心忽然灵机一动,殷勤道:“怎能叫王爷在这荒郊野外等着,谷雨,你带王爷去庄子里,找个地方歇一歇。” 思淳才说了个“不必”,谷雨已经笑着抢言:“是啊是啊,我们王爷本就是出来踏青的,如今趁着这时逛逛,倒真是天赐的机缘。” 思淳终于耐不住谷雨的油腔滑调了,肃声道:“还不快去!” 谷雨吐了吐舌头,跟着同喜跑了。 第19章 英郡王诉肺腑 正午已过,白晃晃的日头却仍然挂在天上,照得蕊心脸上**辣的,思淳道:“这外头还有些热,三妹别中了暑气,去溪边阴凉处等一等吧。” 蕊心拔脚就走,青鸾紧紧跟上,凭着身后的脚步声,蕊心听出思淳也在跟着她们走向溪边,她心里后悔,刚才应该装一下好人,叫他去一边凉快去,哪怕自己在大路上晒太阳呢,也比这时尬尴无言要好。 她心如乱麻,步履就有些凌乱,溪边乱石又多,冷不丁被一块突起的石头绊了一下,向前一个趔趄,在青鸾过来搀扶之前,已经有一只大手稳稳地捞住她,蕊心的脸更红了,回头冷冷地看了思淳一眼,青鸾长着一副水晶心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一言不发,默默地退了下去。 只剩他们两个了,蕊心一颗心反而放松下来,见到陌生男子就无所适从,那是古代深居幽闺的姑娘才会这样,对孟冰这样一个在现代文明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来说,小时候与男同桌手拉手放学,中学时代沾沾自喜于隔壁班的青涩男孩冲她放电,工作了与男同事既合作又斗争,面对思淳这样的帅锅,她还真是一点都不觉得窘,她之所以一直与思淳保持距离,对他屡屡示好不予理睬,不过担心哪天万一一个不小心,触犯了这万恶的旧社会的三从四德——她还准备在这个地方好好生活下去呢! 思淳缓声问道:“三妹可是厌弃于我么?如果是,不妨直说,思淳保证日后绝不会让你为难!” 蕊心暗想,蠢货,你是皇子,我敢说我讨厌皇子,那是活腻歪了!不过凭良心想想,蕊心其实也并不讨厌思淳,出身高贵(没法再高了),相貌端正(放现代也是帅锅一枚),受过正统教育(皇宫里请的都是名师),有固定收入(比公务员牛多了),肯对她用心,唯一的缺点是婚后可能要面对n个小三(不过这一点也没法苛求了,在这个时代,估计嫁给别人也是同样的情形),怎么看也是一个理想的丈夫人选,可是…… 蕊心正视思淳清澈的目光,嫣然一笑,道:“王爷这是说哪里话,您是天潢贵胄,这天下多少女子想求不求不来呢!不过俗话说:‘人言可畏’,世间专在这些事上挑人瑕疵的人多着呢,臣女虽不才,也是襄阳侯嫡女,凡事只想要光耀门楣,为父母脸上增光添彩的。” 尽管自幼长于宫中,思淳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但听了蕊心的话,喜悦依然悄悄蔓延到他的眼角眉梢,“思淳明白了,三妹果然是大家闺秀,谨慎守礼!” 谨慎守礼?她倒是想跟这位追求者谈谈恋爱,看看性格是否合拍,对方是否花心,有无遗传病和另类的性取向呢,她做得到么? 不过,蕊心到底还是个肯知足的人,凡事有弊就有利,至少这个媒妁之言的时代里,虽然你不能在婚前发现对方有没有脚气,但也不用担心被男友骗财骗色,虽然你没有牵着男友的手逛街吃烧烤的机会,却也不用担心失恋之后痛哭流涕,虽然你不能挡住合法小三的存在,但也不用担心,有着一日小三大战元配,拱掉嫡妻的位置。 思淳看着蕊心的侧影,被筛落林间的阳光镶出一条亮金的滚边,脉脉道:“那日我在六哥的园子里见了三妹,魂牵梦萦。三妹有宫中女人的智慧,却不失纯真自然,很像……像我母妃年轻的时候。” 思淳说到母妃,声音渐次的低沉下去,他的生母庄妃早逝,是他心上的一道磨灭不去的伤痕。 蕊心安慰他道:“王爷请节哀,庄妃娘娘泉下有知,也不忍见王爷伤心的。” 思淳振作精神,道:“三妹放心,我会尽快去求父皇作主,向长宁侯府提亲……” 就这么定了?蕊心作好了力举千钧然准备,没想到举起来的只是一片羽毛。没想到终身大事也可以这么容易就解决掉!这样也好,省了多少事,当年她偶然撞破相恋多年的凤凰男友跟别人被翻红浪时,就下定决心,下次再也不要谈这种马拉松式的恋爱,一旦无果,真是伤面子又伤肝肾! 蕊心还未想到是该故作娇羞,还是该说点什么,只听不远处一个男子声音焦急地传了过来:“王爷,不好了,出事了!” 思淳站了起来,蕊心听那声息就猜到不会有好事,想要回避,思淳却对蕊心摇了摇手,对着外头那人道:“只管说吧!” 蕊心只得站在那里听,男子就说:“靖远将军被康亲王的人抓起来了,他受不住拷打,现在把事儿扯到敦亲王身上。” 思淳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与方才温情脉脉的形像判若两人,俨然就是一个处于缜密思考状态中的权谋者,思淳问道:“二哥现在如何?” 那人回禀道:“一般人自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只是如果靖远将军吐的那些事被坐实了,那敦亲王……”那人适时的停住了。 思淳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二哥,不可急躁,太急反而更容易叫人抓住把柄,晚上我与六哥再同去敦亲王府。” 那人领了命,打个千儿走了。 蕊心方才一直用脚尖碾着脚下的残叶,这时才抬起头来道:“王爷既有急事,我命同喜从浣花庄上借一辆车送您回去吧!” 思淳清朗一笑,道:“这事急不来。还是等着他们把车修好吧!”说着,坐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蕊心回头找找,也寻了块石头坐下。 思淳道:“靖远将军这两年一直很想往二哥身边靠,二哥是个没主意的,我与六哥都觉得此人不靠谱,一直劝着,二哥才没有与他走的太近,可在外人看来,靖远将军却一直很是奉承二哥。靖远将军在边境戍守,可是官声极差,还闹出过克扣军饷的事,六哥一直想办法弹压着,才没闹得太离谱,前几日听说又闹出了士兵哗变,六哥已经派了人手过去,没想到却被康亲王快了一步。” 蕊心道:“若是闹到皇上跟前,敦亲王会如何?” 思淳眸色沉沉,道:“二哥是先皇后留下的仅有的一点血脉,也是父皇唯一的嫡子,父皇当然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是,如果这次二哥被扣上一个勾结边将的罪名,纵然父皇有心把二哥护下来,往后的路,怕是难走。” 蕊心明白了,敦亲王不会有生命危险,甚至不用担心被惩处,可是对于夺嫡的皇子来说,最怕是不是皇帝的惩罚,而是失去了帝王的信任,这次敦亲王如果陷在里面,坐上龙椅的难度恐怕就更大了。 她忽然忧虑起来,她们长宁侯府也是绑在敦亲王战船上的,万一敦亲王夺嫡不成,那她们谢家往后的前程就会十分黯淡。 思淳看出她眼中的焦虑,连忙带着清浅的笑意安慰她道:“三妹先放宽心,眼下只是靖远将军出事,父皇未必会迁罪于二哥,就算靖远将军咬出二哥来,难道康亲王这些年就没有纰漏?二哥身后,还有皇后,还有六哥和我以及众多朝臣的身家性命,父皇一定会仔细斟酌的。” 蕊心还是不能宽心,可是只能这样了,一个女子,就算再能在后宅呼风唤雨,若是家门不幸,结局只能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片刻的沉默之后,谷雨轻快的声音从林子里传来,他显然还不知道敦亲王的麻烦,“王爷,车修好了!” 思淳站起来,先拱手谢了谢蕊心,“多谢三妹相助,不然宁师傅一个人还不知得忙活到多晚呢!”又吩咐谷雨,“府里有事,咱们尽快赶回城去。” 蕊心与他一前一后,走回大路,思淳先送了蕊心她们离开,自己才与谷雨一起回城。 接下来的几日,蕊心真是在凌云庄享足了清福,一日三餐吃着有机无公害蔬菜,呼吸着山野间清新的空气,吃完饭就去五云溪溜食儿。后来,崔嬷嬷把浣云庄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儿子儿媳,就收拾了行装,准备与蕊心一道回府。 就在蕊心准备离开凌云庄的那日,青鸾娘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先打量了打量青鸾身上那一身玉色绣莲花的薄绸褙子,衣襟上一枝粉嫩嫩的莲花正迎风盛开,又看了看蕊心的一袭玫瑰紫越燕梅花的长襦,上头两三枝梅花开得红艳艳的,青鸾娘拊掌道:“你们快把衣裳换一换吧,挑几件素净的穿上,皇后忽然薨了!” 皇后薨了!蕊心第一个念头是,皇后的薨逝,敦亲王该怎么办?。皇后无子,一辈子都在为胞姐所生的嫡子筹谋,敦亲王前些日子遇到了麻烦,现在皇后又薨逝了,敦亲王失去了一个有力的靠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是两件事之间有什么牵连? 青鸾道:“老太太这个诰命,兴许还能向朝廷报个“夙疾未愈”,大太太是六品安人和太太是三品淑人,可是一定要入宫举哀的,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众人一听,都觉有理,七手八脚地给她们收拾行装,送她们走了。 长宁侯府的仪门上果然都挂上了白灯笼,挂上了缟素的帏幔,蕊心她们一直转到角门,才下了车,见守着角门的小厮也都穿上了素净衣裳。 入府一问,果然平氏杨氏已经入朝随班去了,蕊心的车上装满了新鲜的灰条菜,嫩葫芦,扁豆,就叫青鸾吩咐几个小子,往各个院子送过去,另外青鸾的娘还特地给蕊心挑了一竹篓野菜的尖儿。 一径回到涵芬榭,枇杷已经站在白石小桥上翘首迎着了。见了蕊心一干人,迈着小碎步迎上来,笑道:“原得着了信,说姑娘用了午膳就回,不想却耽搁到这时候!” 这丫头一点也不知收敛,到底国丧之中,她却笑得一张脸儿开了花,若是被外人瞧见,少不得又生是非。 蕊心扶着她的手,道:“凌云庄的大道上新挖了一条沟渠,我们绕远路回来的。” 枇杷“哦”了一声,满脸上仍旧是掩不住的喜色,蕊心实在见不得她这样,才踏进屋里,就肃然道:“不知你有什么喜事?赶紧说出来,没得憋着这一脸的喜气,叫外人看了去,又要生事!” 枇杷摸摸自己的脸,才觉得是有些失态了,脸红道:“姑娘别生气,真真是天大的喜事呢!” 第20章 小周后的谋算 蕊心瞪了她一眼,枇杷这才低一低声音,悄悄笑道:“宫中已经传出消息来了,皇上准备立敦亲王为太子,册封大典择日举行。不仅如此,恪郡王和英郡王还被封为亲王,咱们家大小姐,也要由从一品的郡王妃变为正一品的亲王妃了!” 蕊心大跌眼镜,抓住枇杷的手,问道:“你打哪儿听来的,这消息准么?” 第11节 枇杷笑嘻嘻道:“高大总管都已经派心腹太监传到恪亲王府上了,叫只等着入宫谢恩呢!大姑娘府上和咱们府上当差的仆役都互有往来,这信儿还能有假?” 虽然喜事,可蕊心还是满腹狐疑,问道:“皇后才薨了,皇上就这样急着举行册立太子的大典,是不是急了点!” 皇后毕竟是国丧,连民间都要禁上一年的宴饮筵乐呢,怎么皇家反而急着举行大典? 枇杷将沏好的君山银针给蕊心倒上,笑道:“姑娘这两日不在府里,有所不知,这也是宫里透出来的消息,听说并不是皇上急着册立太子,是因为皇后临终之前的遗言,好像还有什么隐情!” 蕊心眼皮一跳,问道:“什么隐情?” 枇杷却有些惶惑了,绞着帕子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宫里人也不是什么都往外说的。” 看来的确是有隐情了,皇后一直不得宠,不然的话,一个嫡妻,这样想让外甥作太子,却连吹吹枕边风的机会都没有! 蕊心想的是事实,皇后的确是空挂着一个嫡妻的名头,既无实权,也无圣宠,十几年来被蒋贵妃压得死死的。整日郁郁寡欢,终于积郁成疾,药罐子不离身,这样一来,小周后那一点本来就稀薄的宠爱也就更少了。 前些日子敦亲王因为靖远将军惹了麻烦,康亲王咬住不放,恪亲王和英亲王几番疏通,还是叫皇帝知晓了此事,虽然最后查明兵营哗变与敦亲王无关,但是他身为皇子,识人不明,长久以来竟与这样的人交往,才使靖远将军觉得有势可依,更加胆大妄为。 龙颜一怒,敦亲王眼看要失去圣宠,朝中大臣亦有趋炎附势之徒,趁此机会,上书请求皇帝立康亲王为太子。 皇帝开始犹疑,这样的犹疑态度传到小周后那里,就变成深深的恐惧,太医暗示过,她已经时日无多,如果她一甍逝,皇帝立蒋贵妃为后,敦亲王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小周后思来想去,决定作最后一搏。 她邀请皇帝陪她去狮虎苑散散心,皇帝面对形销骨立的嫡妻,不由心生怜悯,也就同意了。没想到那天狮虎苑的管事太监没有将铁笼锁好,帝后刚刚相携进入狮虎苑,就有一只猎犬扑了过来,由于来势太猛,侍卫又都是跟在主子后面的,眼看就来不及护驾了,千钧一发之时,小周后挡在了皇帝面前,就是这一挡,使皇帝躲过了危险,可是等侍卫上前制住猎犬时,猎犬尖利的爪子已经刺进了小周后的胸口。 皇后又惊又怒,抱起小周后直嚷着要宣太医。小周后气若游丝,抱进凤仪宫后不久就薨了。 临终之前泪落如珠,对皇帝说:“姐姐生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淙儿,把他拜托给臣妾,臣妾却没能完成姐姐心愿,臣妾如何有脸去见姐姐!” 皇帝经历生死一刻之后,唤起了对小周后的夫妻之情,又想起与大周后的结发之义,这些年来他迟迟不肯立嫡子为太子,无非是怕嫡子势大,蒋贵妃母子会受委屈,故而一直对两派相争玩平衡之术。可是方才猎犬扑向她时,身边的蒋贵妃却只顾抱头逃命,皇帝就是再宠爱她,也觉得心寒了。 皇帝当即答应小周后,择日便立敦亲王为太子。小周后见计已售出,又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给蒋贵妃母子留下一个祸患,“德妃殷氏方才因为护驾,也受了伤,臣妾觉得她品德方正,宜摄六宫事。臣妾见她胳膊上的伤口深得很,只怕要留下疤痕,请皇上日后千万不要嫌弃于她!” 皇帝忙不迭地保证:“殷德妃的伤痕是为求朕而留的,朕日后看到,只有更添喜爱,绝无嫌弃之理!” 好了,有皇帝这句话,蒋贵妃的皇后梦这辈子是没戏了,殷德妃胳膊上的伤疤,会时时刻刻地提醒皇帝,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候,奋不顾身去救他的,是他平时不怎么关心的小周后及殷德妃,而那个他宠爱了半辈子的女人,却在关键时刻丢下他逃命去了。 这些事当然不是人人皆知的,人们知道的是,十日之后,敦亲王就被立为太子,恪郡王与英郡王皆封为亲王。德妃殷氏晋为皇贵妃,统驭六宫。 至于狮虎苑的管事太监,在小周后受伤的当日便畏罪自尽了,出了这样不吉利的事,皇帝一怒之下,命狮虎苑所有太监宫女为小周后殉葬。 明心拔下游仙髻上的玉簪,拔了拔错金银雕螭烛台上的红烛,一簇火苗照得屋里更亮了。 她理理逶迤垂落肩头的湖绿色镜花绫披帛,笑道:“王爷和九弟别只顾着说话,尝尝小厨房里的点心。” 恪亲王冷峻的面庞浮现一丝暖意,也劝道:“老九,尝尝这翠玉豆糕,你六嫂亲手做的!” 明心指挥着侍女们摆好茶点,便转入耳房,守在熟睡的孩子身边,做起了针线。 英亲王喝了一口龙井,眉头依旧不展,“六哥确定狮虎苑已经没有知情者了?” 恪亲王嘴角流出一缕笑意,“本来解决了那个管事太监,我也并不放心,谁知父皇一气之下竟然命狮虎苑所有人殉葬,这样一来,就成了真正的死无对证了!只等过了这一阵,就算有人听到风声,也难以查证了!” 英亲王点点头,道:“那管事太监本就是康亲王的人,死不足惜,多亏了六哥神机妙算,竟能让人给他传递假信息,叫他不知不觉为咱们办了事!蒋贵妃母子竟浑然不觉,不然,早哭着到父皇跟前告咱们的状去了!” 恪亲王笑道:“不“借力打力”,如何能把这事做的天衣无缝!康亲王这些年也算是得意够了!” 英亲王道:“要说皇后这条苦肉计,若没有六哥全力相助,纵然她舍得性命,又如何能成事!谁知皇后临终之前竟又劝父皇叫殷德妃摄六宫事。” 恪亲王眸色一沉,道:“我何尝不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母妃!可是殷德妃是无子无宠的嫔妃,她做皇贵妃,是最合适的,毕竟皇贵妃与皇后,不过一步之差——这样也好,说明在皇后心里,甚至在父皇心里,咱们兄弟是可以忠心辅佐太子的,不然父皇既立了太子,又怎能容得有人势力大过太子,日后扰得朝堂不安!” 英亲王长叹一声,道:“但愿立了太子,往后可以过几天清静日子了!”想到这里,他捏着定窑白瓷浮纹茶碗的手又紧了一紧,道,“六哥抽空也该劝劝太子了,皇后薨逝的前两日,他竟然还往咱们兄弟及几位心腹朝臣府上都送了美人过去,如今父皇念着两位先皇后,不曾过问此事,可谁知日后会不会被人拿来兴风作浪?” 恪亲王捏着下巴笑道:“反正他送的那位美人,我已经在府里给她找了个清静的院子住下,妥妥当当地把她养起来了,你府上那一个,准备怎么办?” 恪亲王顾忌到那个美人儿是太子送的,既不敢怠慢,又不愿沾手,只得把人养起来,明心手段了得,把美人儿的院子看得铁桶一般,谁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情形。 英亲王露出一丝嫌恶道:“明儿我就给她配个小厮,打发她出去!” “哎!”恪亲王摇摇手,道,“此事虽上不得台面,可凡事还要留三分余地,毕竟是太子送的美人,做绝了终归不好!更何况你与我不同,你尚未娶亲,留着用上一用也未尝不可,只别出了庶长子就行!对了,如今贤弟府前门庭若市,有不少提亲的人呢!” 英亲王断然道:“我都打发了,皇后热孝未过,我却先议上亲了,岂不是授人以柄。等三个月的热孝过了,再考虑亲事吧!” 皇后的国丧丧期是一年,照规矩是不得有婚姻嫁娶之事,可是天下这么大,总要有权宜之计的,民间虽不能明着娶亲,却可以低调的换换庚贴,下个定礼,或是两家先有个口头约定,待丧期一过,随即订亲成亲的,所以国丧期间,月老的工作也并不比平日清闲。 其实思淳的打算是,三个月一过,他就去求皇帝应允他和蕊心的亲事,就算先有个口谕也好。万一英亲王不去提亲,长宁侯府再与别家议了亲事,岂不要辜负佳人?如果有皇帝的口谕在,他的心上人就不会被别人抢了去。 可是恪亲王却说:“依我看,你一年之内都最好不要计议亲事!” 英亲王凝眉道:“为何?” 恪亲王只说了三个字:“严如珂。” 敦亲王被立为太子之后,原先与康亲王结成姻亲的诸首辅失势,辞官致仕,严次辅取而代之,成为内阁首辅,严首辅的女儿严如珂钟情英亲王已久,已是京中权贵圈子里人尽皆知的事,只是英亲王对严小姐无意,当日严首辅还是次辅之时,英亲王当然可以不理会严如珂,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内阁首辅与次辅看似一字之差,实则相差千万里。这些年康亲王以庶子身份,能与身为嫡子的敦亲王抗衡多年,除了蒋贵妃受宠,很大原因就在于诸首辅的支持。 恪亲王看到弟弟两道剑眉拧在一起,劝道:“如今敦亲王虽然已被立为太子,但是立足未稳,严首辅爱女如命,那严如珂又是块爆炭,万一她知道你定亲,做出什么事来,太子一系与严首辅的关系,将会十分尬尴,到时候若再被小人扇风点火,就更不好了。” 英亲王眉头深锁,道:“严如珂有这样厉害?她可还是十一公主的伴读呢!” 恪亲王冷笑道:“严如珂在这一点上颇有乃父之风,她在十一公主面前恭顺守矩,只一到了外面……京城的贵女谁不怕她三分!” 英亲王一拳捶在青檀小案上,恨恨道:“不想咱们堂堂皇子,连亲事都要被旁人掣肘!” 恪亲王不语,帝王家的儿女姻亲,大多是为政治联姻的,纵然他如今对自己这位正妃嫡妻十分喜爱,可当初若不是因为明心是长宁侯府的嫡长女,他又如何会娶她? 第21章 崔嬷嬷显神威 蕊心早就顾虑着万一崔嬷嬷查起账来,蔡总管从是作梗,事情就难办了。结果就是,还没等蕊心她们从凌云庄回来,蔡忠就被谢墀一封书信叫到江南办差,少说也要二十几天才能回来,蕊心回府来一问,知道蔡总管早已带上心腹小厮启程了,窃喜自己想出的这条调虎离山之计,又暗赞这个爹办事利落,怪不得当年替大梁押运粮草反应机变,几次挫败罗兹国截运军粮的企图。 只是她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天赐良机,平氏和杨氏因为皇后薨逝,日日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每日至未时才能回来,锦心和丽心是闲不住的,在家没有戏文音乐,与蕊心又谈不来,只好出门各自去找相熟悉的姐妹聊天,偌大的长宁侯府清静得能拧出水来,正好方便崔嬷嬷行事。 蕊心觉得崔嬷嬷要查账,必然要先把几家铺子的管事提了来,还要使人抬账本子,因此叫崔嬷嬷需要人手时只管说,崔嬷嬷笑道:“若要人手时,我自会去求姑娘,如今且不忙呢!” 过了两天,崔嬷嬷那里还没有半点动静,房门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是锁着的,蕊心就开始嘀咕,难道崔嬷嬷自己杀到铺子里去了?就算要杀过去,也得安排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子帮忙啊! 可嘀咕归嘀咕,蕊心深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崔嬷嬷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蕊心也就只有在屋里静等着了。 又隔了三五日,崔嬷嬷才请蕊心到二太太院子里后头的抱厦去,蕊心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换上了一件月牙白的垂花暗纹襦裙,一径去了。 那几间抱厦距东角门不远,才一踏进院子,就见东厢房外面早已竖了一道稀稀拉拉的围障,围障后面跪着三四个管事模样的人,其中有一个穿赭色长衣的,似乎正是南门下街那间香料铺子的管事,去年才被平氏荐了去的,有一次青鸾陪蕊心上街时,指给蕊心看过。看那几个人的身形,个个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蕊心只淡淡地掠了他们一眼,就进屋去了。 早就丫头打起了五彩线络盘花帘,崔嬷嬷见蕊心来了,忙从炕上下来行礼,蕊心一把扶住,崔嬷嬷笑道:“原不该叫姑娘移动贵步的,可是……” 蕊心笑道:“崔嬷嬷说哪里话,自然是该我来一趟的。”她知道崔嬷嬷必是审出了结果,才会把自己叫来的,总不能把这几个管事提到涵芬榭去审吧。 崔嬷嬷拿起鸡翅木小几上的一本账册子,轻轻翻了两页,亮开喉咙问道:“照赖管事的说法,南门下街那样大的一间香料铺子,这一年才卖出了二十斤冰片?” 外头那个穿赭色长衣地人答道:“崔大娘您不知道,去年南洋的龙脑香遭了灾,因此好的冰片就极少,就连宫里头得的,也不过寥寥,何况是咱们这样的铺面!” 崔嬷嬷笑意生寒,道:“宫里的头得了多少,我一个平民百姓没本事知道,可是去年赖管事只从兴隆号王家就买进了一百五十斤冰片,那些没卖掉的冰片又跑到哪里去了?赖管事可千万别告诉我,是发了霉扔掉了吧!” 冰片本身就可以防腐,就是存两三年的冰片,也还是可以折价卖出的,赖管事听崔嬷嬷这样问,额头上早已是冷汗涔涔,今儿一早,长宁侯府就来了几个仆役打扮的小子,说长宁侯府有请,还客客气气地满脸堆笑,赖管事以为平氏不在家,必定是蔡总管有请,就毫无防备的来了,没想到却被带到了这里,二太太的贴身陪房崔嬷嬷,上来就说要查账,叫赖管事写了条子,令小厮回铺子取账本子。 赖管事想要找了托辞回趟铺子,好把该交待的事儿交待好,崔嬷嬷却只是热茶点心地伺侯着,就是不肯放他走,赖管事无法,只得在府里等着。没想到崔嬷嬷不止叫了他一个来,这一年多来被大太太荐去的铺子管事,都被提了过来,赖管事才觉得大事不妙。 蕊心透过盘花软帘,见赖管事瑟瑟发抖,唇角止不住勾出一抹淡笑,只听崔嬷嬷从满满的账册中拎出一张符纸样的东西,笑道:“这是你从兴隆号取货的提单,赖管事要不要来验验真假?” 赖管事听得“提单”两个字,再也撑不住了,叩头如捣蒜,哀告道:“崔大娘饶命,崔大娘饶命,这……这这这,都是蔡总管的吩咐,那银子大半也是蔡总管支了去的!” 崔嬷嬷带了一点期待,问道:“哦?可有证据?” 赖管事道:“有……有有有另一本账册,就在铺子里,小人这就去取来。” 崔嬷嬷就知道但凡做这些事的,必是要做两样账册的,丝毫不吃惊,当然也不会放赖管事亲自去拿账册,仍旧差两个小厮去了。 账册取来,崔嬷嬷拿出一翻,含着满足的微笑点头道:“嗯,这才是真正的账本子!” 蕊心咋舌,原来做真假账册的功夫是源远流长,长盛不衰啊!怪不得当初培训中心的会计开得起大奔,买得起名表,想到自己的劳动成果曾经被二层主子盘剥过,孟冰就一阵肉疼,怒气不由盛了几分,斥道:“好事不背人,你若没有贪墨铺子钱财,何须做本假账册,这还了得?” 赖管事听得主子发怒了,更吓得面如土色,求饶不止,崔嬷嬷又看了一眼账册,略微有些失望,对蕊心摇头道:“没留下把柄!” 蕊心知道崔嬷嬷的意思是,从账册上没有能够找到指证蔡总管的的证据,这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总有些叫人怅怅。 崔嬷嬷见蕊心默然垂首,笑着安慰她道:“三姑娘别急,至少这些人,是跑不掉的了!不过,奴婢想留下赖管事,至于其他人,只要缴了真的账册来,就先放他们回去!” 放掉!岂不是放虎归山么?但蕊心看到崔嬷嬷一双笃定的眸子,就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用意。蕊心微微点点头。 崔嬷嬷就转脸对着外头的人道:“你们贪墨主子财物,原该交到有司衙门问罪的,但咱们侯府是积善人家,轻易不会与下人为难,只要你们十日之内,能够把贪墨的银两补上,二太太会格外开恩,放你们家去。” 几个管事原以为这回不是流放也要下狱了,这时听崔嬷嬷一说,竟然还有转圜的余地,真是意外之喜,个个磕头谢了恩,躬腰曲背地出去了。 崔嬷嬷叫住赖管事,道:“您且等一等,我会遣人把你的事儿告诉你家里人和铺子里的伙计,这几日你先去庄子上住一阵吧!” 赖管事怔住,又要跪下求饶,崔嬷嬷道:“你放心,只要你的家人把贪墨的银两补全了,我照样放你家去。” 赖管事人犯王法身无主,只得被杨氏院里的小厮押着去了凌云庄。 看着人都散尽了,蕊心才兴奋地问崔嬷嬷:“嬷嬷好本事,竟连兴隆号的提单也能弄了来?” 崔嬷嬷一副举重若轻的神情,笑道:“这还得多谢大姑太太!不然,兴隆号怎么会买我一个老婆子的账。” 长宁侯府的大姑太太谢碧华,是长宁侯谢坚的妹妹,襄阳侯谢墀的姐姐,只是时运有点不济,在她准备说婆家议亲事的时候,正是长宁侯府的银子被谢坚折腾得落花流水,而谢墀还没有在官场上崭露头角之时,老太太姜氏权衡利弊,给嫡长女选了一门十分实惠的亲事——京城第一皇商谭家。 谭家世代经商,后来家业越来越大,又与内务府关系密切,终于成了首屈一指的皇商,碧华嫁到谭家时,谭家子弟已也多有考科举走仕途之路的了。 除了沾上一个“商”字不大好听,谭家在京城要人脉有人脉,要银钱有银钱,比有些公侯之家还要阔气,谢墀初入仕途的那几年,也没少接受谭家明里暗里的援助。 谢碧华刚刚出嫁的时候,正好平氏也才刚嫁过来,平氏自恃娘家婆家都是正经的权爵,便有些瞧不大起嫁给皇商的小姑子,倒是杨氏是个心慈面软的,不曾轻视过谢碧华,所以,碧华便与嫂子平氏不大和睦,后来老太太去了栖霞庵,谢墀又外放江南,碧华就更不回娘家了,只是时常遣人给杨氏送东西。 商家的提单,是商业机密,等闲是不能拿给外人看的,若不是谭家有脸面,崔嬷嬷怎么弄得出来! 原来前几日崔嬷嬷外出,就是拿了杨氏的对牌,去联络谭家出面,搜寻证据去了,只要在京城开张的铺子,就没有敢说与谭家没有关联的,就比如赖管事进货的这家兴隆号,他家的老板还是从谭家的铺子管事混出头的呢。 蕊心又有点怀疑,问道:“银子大半都进了大太太的荷包,就算管事们去向大太太诉苦,大太太能心甘情愿把吃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吗?” 崔嬷嬷拿起一把竹剪,只闻“喀嚓”一声,连珠里插的一大捧玫瑰的旁枝,应声而落,笑道:“三姑娘放心,大太太一定会拿银子出来的!” 蕊心又问:“为何单单留下赖管事?” 崔嬷嬷笑道:“总要叫大太太知道些厉害,这些管事之中,只有赖管事是大太太的娘家远亲,所以才留下他。” 蕊心想着,也有道理,平氏不是一直觉得杨氏是个老实不中用的么?这回就叫她尝尝老实人的厉害。 平氏才从宫里回来,就瞧见脸上糊满鼻涕眼泪的一群人,跪在她的面前,哭着求她救命。平氏在宫里陪人嚎了一天的丧,干嚎得喉咙都冒烟了,回到家来,迎头又碰着一群嚎丧的,恼怒气极之下,杀人的心都有。又听陪房钱嬷嬷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她:崔嬷嬷拿住了实实在在的把柄,还把赖管事不知打发到哪里去了。 平氏喝了三大碗凉白开,才勉强压服住一腔怒火,咒骂道:“好你个杨氏,到底把那个老妖婆请了来,不声不响地算计我,我算是看错了你!” 其实平氏这话说得完全错误,她并没有看错杨氏,杨氏还是那个耳朵根子软的杨氏,只不过经不住女儿和心腹嬷嬷苦劝,才勉强答应查账,还屡屡嘱咐崔嬷嬷不可闹腾大了,丢了侯府的脸面,所以崔嬷嬷没把管事们直接送官,也有杨氏的原因。 还有么,就是……其实崔嬷嬷还真不是什么老妖婆,她比平氏还小一岁呢,顶多算个中等妖婆而已。 第22章 蕊心也没闲着 平氏耐着性子,把白天的情况问了一遍,她不傻,原先就知道崔嬷嬷的手段,这才使尽吃奶的劲儿也要叫她回去享儿孙福,这次被她杀了回来,姓崔的当然不会便宜了自己。平氏只恨当时为什么不用些手段,挑出崔嬷嬷的不是来,再借故把她撵回庄子上去,这样她就是想回来,也没这么容易了。 平氏遣散了管事,在幢幢的烛影里走来走去,一天没吃饭了,宫里只准备素斋,且她是去陪着嚎丧的,若是不管不顾吃得肚儿圆,回头哭着哭着打起饱嗝来,岂不要传为笑柄? 第12节 可她一点都不觉得饿,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路,还钱,把京郊的田庄卖了,再叫蔡忠出一部分,平氏当然不会自己出钱补亏空而放过他,既然曾经一起发财,出了事就得一起扛着,这样十日之内是能凑够亏空的银子的,可是这些银子才到她手里,还没捂热乎呢,这就叫她乖乖交出来,真是气得内伤呕血! 第二条路,不还钱,虽然那些账册上抓不到他和蔡忠的把柄,可是如果听任杨氏把管事们集体送进牢房,他们的家小就会奔走相告,把她克扣弟妹嫁妆的事张扬的满帝皆知,那些权爵家的贵妇们可不会先查查账本子再来确定事件的真假,她们只会抓住一点鸡毛蒜皮的影子,就兴奋地拿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到时候自己岂不要臭大街了!子昱和锦心还都没有议亲呢! 想到儿女,平氏顿时有了壮士断腕的勇气,将手里的斗彩折枝三果碗往案上重重一放,叫了尤嬷嬷来,吩咐道:“去告诉舅老爷,赶紧把京郊的那片田庄卖了,十日之内我要拿到现银,还有,蔡总管这几日也该到了,叫他一入京即刻来见我。” 尤嬷嬷就明白平氏这是决心剜肉补疮了,也知道是没办法的事,只好劝道:“大太太且不必烦恼,二房没把这些人送官,就是不想闹大的意思,再一件,管事们不好,大太太顶多担一个识人不明的不是,可当初二太太却是答应过,愿意自己出银子贴补家用的,依奴婢看,只过了这一阵儿,咱们再去跟二房要银子,二太太也不能不给!” 平氏拊掌道:“我何尝不知道这是个巧宗儿,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二房把那个祸害引进了门来,日日在二太太耳朵边上念叨,我这个大嫂倒比个奴才还靠后了!还有三丫头,如今叫人挑唆的也不如以往好摆布了,唉……” 尤嬷嬷替平氏捏着肩,笑道:“到时候大太太亲自上门去要银子,她一个奴才,难道敢插半句话,就连三姑娘,在大太太跟前也是晚辈,只有老实听话的份儿,只要二太太一松口,咱们只管享用现成的银子!” 平氏眉间渐渐浮起喜色,其实长宁侯和襄阳侯的爵禄,支撑侯府这样一份人家是绰绰有余的,那么她从杨氏手里要来的银子就是白进自己的荷包,锦心和子昱还未曾议亲,就算定了亲事,也不急着嫁娶,她一年从杨氏那里打个两三千两银子的秋风,攒得几年,总能风风光光地给儿女办喜事。 至于崔嬷嬷,既然进了侯府来,再有体面也是个奴才,等寻找机会摆布了她,非要叫她再无翻身之日。 平氏越想越得意,气也消了一大半。 可是想不到平女士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第二天就随着蔡总管的到来全部崩溃。 蔡总管这一路车马十分顺当,故而提早了两三日入京,还没入府,就有人在他外头置的宅子里等他,叫他即刻入府。 蔡总管见过平氏,才知道二房已经趁他不在的时候发动政变了。 事已至此,蔡忠只得自认倒霉,只想着往后再找机会翻本儿,恨恨道:“大太太且别忙,就算二房清理了几个管事又如何,二老爷离得又远,许多事总是鞭长莫及,二房上上下下总是在大太太手里的!”一头说,一头发恨地攥着拳头。 蔡忠又想起临行前谢墀叫蔡忠给平氏带来一封书信,这时正好交给平氏。 平氏不看则已,折开一看,立时气了个七窍让烟,原来谢墀在信上说,知道平氏向杨氏抱怨家计艰难的事,叫平氏将家中吃穿用度列一份清单送来,短多少银子,可以从他的俸禄里出。 平氏不是没领教过这个小叔子的手段,谢墀既然送了信来,必是对她克扣杨氏嫁妆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她要再去跟杨氏要银子,那就是找死了。 平氏又气又怕,又无可奈何,又不放心,悄悄问尤嬷嬷道:“这件事大老爷知道么?”他知道丈夫的脾气,若是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场争执。 尤嬷嬷不知是起得太早头脑不清爽还是怎么了,忙不迭地安慰平氏道:“您放心吧,大老爷日日早出晚归,哪里会在意这些事!” 不说还好,一说到大老爷,平氏无端又添上一重烦恼,切齿道:“这个老东西,整日除了在外头跟一帮穷酸吟诗作画,什么都不管,侯府这一大家子人,倒成了我替他们谢家照看了!” 这一连串的事件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当日平女士在大明宫举哀时,哭得分外真切,分外动情,精湛的哭技感动了在场所有的命妇,大家都叹道,怪不得人人都说谢家是诗书簪缨之族呢,果然持节守礼! 蕊心扶着槟榔回到涵芬榭,青鸾正在檐下晾手绢呢,看见了,走上来笑道:“姑娘饿了吧,我早叫阮嫂子准备了翠拌凉面,配的是庄子里带来的水芹和薇菜,可好么?” 天气热,蕊心就有些恹恹的,道:“撂一撂吧,我有些口渴,先给我端碗茶来!” 槟榔勤快,已经咚咚咚抢着去倒茶了,青鸾意味深长地朝后院努了努嘴,悄声道:“还在屋里收拾着呢!” 蕊心为了防着荔枝,自从崔嬷嬷回来之后,就叫她去收拾库房。涵芬榭的库房设在后院的两间退步里,屋子不大,可里头的家什杂物像个百货公司,蕊心叫她把各样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一日三餐只叫粗使小丫头给送去,青鸾则看紧了荔枝,不叫她踏出涵芬榭半步。 蕊心点头,道:“你且去吧,等我吃完了饭,就把她叫到我屋里来。” 蕊心原先对荔枝采取安抚的策略,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如今账也查完了,该处置的人也处置了,她也该腾出手弄清当日落水的真相了。 流云碎花的素纱帐子放下半幅,槟榔在错金丝镂银香薰里抓上了两把茉莉香屑,屋里顿时溢满清新怡人的气息。 蕊心轻轻地打着辛夷花的泥金纨扇,面前清风徐徐,只见荔枝走进来脚步有些迟疑,福了福道:“姑娘叫我?” 蕊心从榻上半坐起来,笑着点了点头,嗓子清泠泠似水,道:“这几日让你整理库房,劳累你了!” 荔枝垂头道:“姑娘说这话,奴婢如何敢当!这都是奴婢的本分!” 蕊心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道:“是啊,人生于世,总是各人有各人的本分。在我看来,丫鬟的本分,就是忠于主子,所以,在我的屋里做事,只要忠心,出了再大的错处,也不要紧,可若是有半分不忠,即便平日用着再伶俐顺手的丫头,我也是断断不敢留的!” 蕊心这几句话,说得很轻,却句句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荔枝的身子不由就颤了一颤,荔枝道:“奴婢……不敢不忠……” 蕊心道:“很好,你既然愿意做个忠仆,那么有些事,就不需要我亲口来问你了,你总归是从小伏侍我的,我也总是想留你几分薄面!” 荔枝身子更剧烈地晃了晃,忽然跪下,哀求道:“奴婢知错了,求姑娘看在从小的情分上,不要撵我出去……奴婢……奴婢一家子,还指着奴婢的月例过活呢!” 蕊心轻轻阖眼,声音不见一丝紊乱,道:“你错在何处,仔仔细细地说来!” 荔枝眼泪扑籁籁地落下来,哭道:“当日在印月池,是奴婢擅离职守,才累得姑娘落水!” 蕊心并未显出意外的神情,静静道:“你因何擅离职守?” 荔枝羞愧道:“奴婢家贫,虽然在姑娘跟前伏侍,吃穿用不着家里的,还能每月给家里捎一两银子回去,可奴婢的老子娘长年有病在身,不能下地干活,哥哥在当铺里当伙计,也攒不下几个钱,奴婢一家,都是靠表姐照拂才能过下去。” “表姐?”蕊心讶异。 荔枝咬了咬唇,知道终究瞒不过去,哭道:“奴婢的表姐,就是二爷屋里的宝砚,当日就是她荐奴婢入府的!” 蕊心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谢子晟在外读书,不大回来,宝砚因是通房,也不大在府里走动,所以存在感极低,蕊心看了看荔枝,哭得满面泪痕,也不禁扶额,她虽然不用像平氏一样,日日去宫里听人嚎丧,可是听那帮管事鬼哭狼嚎地告了一天的饶,她的耳膜承受力也有限,当下便冷冷地对荔枝道:“擦干了眼泪再说!” 荔枝拾起一条绢子,擦了眼泪鼻涕,又说道:“表姐知道我家里艰难,就求了二爷,时常接济一二,那日二爷赏了奴婢五两银子,表姐又把她年下得的两枚金锞子和几件穿不着的旧衣裳送给我,奴婢就挑了个不当班儿的空儿,叫哥哥在角门子那里等着,谁知那天早上樱桃烫了手,叫我替她的班儿,奴婢又不敢跟樱桃说这事,只好陪着姑娘逛园子去了。” 第23章 还有更大惊喜 蕊心对这些事当然是一点记忆也没有的,不过她为了打掩护,两根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说道:“你这样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将府里的财物递回家去确是犯规矩的事,却不是最要紧的,你只管往下说。” 荔枝继续道:“奴婢陪姑娘在园子里逛着,心里着急得不得了,想着那个时辰哥哥应该到了,就跟姑娘说要去小解,姑娘并未疑我,就叫我去了!奴婢才走出园子,就碰到了二姑娘屋里的赤金,我跟赤金是一起入府的,平日算是有些交情,我就求她帮着看护姑娘一会子——留下姑娘一人在园子里,奴婢终究有些不放心!” 看来荔枝还算有些责任心,蕊心问道:“那后来呢!” 荔枝道:“也不知赤金到底有没有来陪着姑娘,我才把东西交给哥哥,就听说园子里出事了,姑娘掉进了印月池,奴婢当时吓得魂儿都没了,樱桃姐姐问了我几回,我怎么敢说实话?害怕为着这件事连累了表姐,她是二爷的通房,要是撵出去也难以嫁人!” 蕊心舒了口气,问道:“后来你去问赤金了么?她又是怎么说的?” 提及赤金,荔枝脸上忽而显出一层恨意,道:“她对奴婢说还没见到姑娘,就听旁人说姑娘落水了,奴婢总觉得这事不大对头!” 其实蕊心也觉得不大对头,荔枝是才出园子就碰到了赤金,侯府的园子再大,也不及从园子走到角门的距离长,荔枝是把东西交给她哥哥之后,才听说谢蕊心落水的,那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赤金在做什么,总不能在园子里玩躲猫猫吧! 可是蕊心更想听荔枝的解释,问道:“为何你会觉得不对头呢!” 荔枝忿然道:“赤金伏侍了二姑娘五六年,一直是个二等丫头,姑娘落水不过四五日,她就被二姑娘提为了一等丫头,姑娘您知道的,那时琉璃还没走,二姑娘又提起她来,馆娃阁就有三个大丫头了!” 馆娃阁是锦心的院子,在琉璃走掉之前,院子里确实有三个大丫鬟,琉璃,赤金和水晶,蕊心当初还以为是平氏偏疼闺女,才会放任锦心违例,现在看来,赤金算是半道得宠的。 荔枝又道:“况且赤金跟奴婢一样,是外头买进来的,不比家生女儿,有背景靠山,怎么一下子这样得二姑娘重用?如今想想,当初不就是因为落水,姑娘入宫做伴读的事,才作罢的么?” 有道理!如果是这样,那赤金岂不是拿蕊心当了讨好锦心的投名状了,仅仅这一点就可恶至极! 蕊心问道:“你后来又发现赤金有什么不妥没有?”她知道荔枝是个缜密的人,必然不会轻易作罢,必然要从赤金身上寻找蛛丝马迹的。 荔枝不屑道:“从那天起,赤金就一直躲着奴婢,奴婢看她行为举止,知道她一定是做了亏心事,奴婢算瞎了眼,才会与这样的人来往!” 蕊心想起一事,她打听过,荔枝,赤金和素心身边的芭蕉是同时被府里买进来的,都是由葛继善家的,也就是樱桃的娘负责教养的,后来荔枝和芭蕉都做了大丫头,只有赤金还迟迟得不到升迁,这叫争强好胜的赤金情何以堪哪!参加同学会都没面子的有木有! 蕊心沉思片刻,问荔枝道:“你还记得当时给你哥哥的都有些什么东西么?” 荔枝知道这是三姑娘在查验她有没有说谎,忙说道:“那里头有二爷的五两银子,表姐的两个金锞子,奴婢还记得那锞子是‘岁岁平安’的纹样,还有两件半旧的素底暗花褙子,好像一件是铁锈红的,一件是深绿的,另有一件宝蓝织金掐牙棉背心,还有奴婢给哥哥做的一双鞋,是用奴婢做衣裳剩下的秋香蟒缎做的鞋面。” 蕊心满意地点点头,道:“我会遣人去问你表姐和你哥哥,若是对得上,倒也可证明你说的是实话。” 荔枝面色笃定,似乎这些日子压在身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御下来了,蕊心又道:“擅离职守只是小过,你最大的过错是出了事还瞒着我,竟还想要拉着樱桃一起替你瞒着!” 荔枝羞愧满面,低头道:“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也是心存侥幸,只想在姑娘院子里多伏侍一日是一日,能得一个月的月例,就够爹娘过一阵子的。”说着说着,已是满脸通红。 蕊心拉起荔枝,指了指榻边脚踏叫她坐了,正色道:“若是能证明你所言属实,你可有什么打算么?” 荔枝咬了咬牙,道:“奴婢有过,不敢妄求姑娘宽恕,只求姑娘能饶了表姐和樱桃。”蕊心点点头,荔枝又鼓起勇气,道,“还有一件事,奴婢想要将功折罪!” “哦?”蕊心挑眉,问道,“什么事?” 荔枝黛微拧,道:“赤金她……她胆大包大,竟与人私通!” 哇噻!蕊心惊喜,她正愁想不出法子解决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丫头呢,遂问道:“是跟哪房里的小厮?” 荔枝摇摇头道:“不是小厮,是——侯府总管蔡忠!” 蔡总管!幸福来得也太快了吧,刚才她才跟崔嬷嬷犯愁呢,蔡忠是平氏的锋利爪牙,不拔了他,平氏就有的是机会来找二房麻烦。与府里的丫头私通啊!赤金的身契可在侯府呢,那就是侯府的财产,除非主子把人赏了他,否则蔡忠的行为形同偷窃主子财物,一经发现,最轻的惩罚也得被撵出侯府。 蕊心的小心肝乐得砰砰的,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蔡忠不是有老婆的吗?” 荔枝道:“蔡忠的老婆病了十几年了,且膝下无子,蔡总管这几年没少刮侯府的油水,在外头比正经的官老爷都威风阔气,难怪赤金想攀这个高枝!” 原来是等着元配咽气,好叫小三转正啊! 不过惹到她谢蕊心头上,赤金这个小三只好永远当小三了! 蕊心八卦地眨眨眼睛,问道:“你可抓住她们的把柄没有?” 荔枝眼神一凝,道:“现成的把柄是没有,但奴婢知道他们是如何互通讯息的。” “好!”蕊心拍案道,“从今儿起,这屋里屋外的活儿你都不用做了,把这两个人给我盯死了,若是人手不够,我再给你添!” 新仇旧恨,她要一起报! 到了八月间,翁二先生入京,他几个儿子都已成家入仕,身边只带着一位老妻,子晟在长宁侯府后头的小青烟巷找了一座三进的宅院,供翁二先生夫妇居住,兼作学堂。 翁二先生是个淡泊之人,如今在闹市中得了这样一个清幽的所在,甚是欢喜,谢子晟邀的子弟也不多,除了宣城侯府的长子沈云飞,还有令国公府的嫡幼子宋珩,刘阁老的嫡子刘伯凌带着他的庶弟世凌,另有老太太娘家姜氏的一位旁枝子弟姜长礼。谢子晟幼时是长在老侯爷和老太太身边的,故而对姜氏族人也多有照拂。 时已入秋,第一抹秋光已经停驻在侯府园中的几脉若显枯萎的紫藤上,飞雪流霜般的凉意沉沉,子晟他们搬进小青烟巷,最不高兴的是谢子昂,这回他得每天生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了,谢子晟除了自己读书,课余时间还要检查弟弟的学业,这个哥哥的威严,比他老爹谢墀差不了多少,弄得子昂童鞋的小心肝天天都打颤。 当然小青烟巷的一切变化,暂时还影响不到侯府小姐们的喜怒哀乐。 锦心这几日异常得烦躁,母亲答应她的十六幅的百蝶穿花细褶湘裙,还有一整套的碧玉点翠嵌珠头面,都化为了泡影。 都是那个谢蕊心,引了那个老妖婆回来,坏了她的好事!她怪自己当初粗心大意,只顾着出门去玩,竟想不到谢蕊心还有这等心计! 老太太在栖霞庵虽然足不出户,却尽知侯府事,前日已遣了狄嬷嬷来传话,说世子夫人陈清如也该学着当家理事了,叫平氏将管家权将给她。 老太太的话,平氏不敢不听。 哼!锦心越想越觉得可笑,大哥那副身子骨,能不能拖上三年五载都是个问题,那个陈清如到如今都没生出儿子来,等她大哥一命归西,陈氏还不是要改嫁,叫她当侯府的家,笑话! 不过一想到谢子昆只要归了西,长宁侯的爵位就得归她兄弟谢子昱,锦心还是比较欣慰的,但愿到那个时候,长宁侯府不至于蛀成空壳子。 平氏因为在宫里举哀时,哭得过过于入戏,不小心将凤冠摔在了地上,其中一扇博鬓上的一颗南珠,滚落不见了,平氏回来才发现这个问题,又不好再去找内务府修缮,只好命人去珠宝铺子寻找相配的南珠。 那人回来说了一个足以令平氏跳脚的价格,无奈之下,平氏只好去馆娃阁求助宝贝女儿,她记得锦心曾经有一条攒珠水苍玉的金项圈,上面的南珠正好可以与凤冠相配。 “母亲说什么?项圈上那朵珠花是一百二十颗南珠攒成的,若少一颗,我还怎么戴得出门去?”锦心急咻咻道。 平氏只能好言相劝:“乖女儿,娘给你配一颗东珠在上头,是一样的?” 锦心一扬头,“那怎么能一样呢?看着就碍眼!” 平氏无法,只得道:“这只项圈这样名贵,难道你忘了是怎么来的了?如今咱们只得俭省些,,不然,就凭你父亲,整日又没个正经差事,咱们一颗南珠也买不起啊!” 锦心当然没忘这只项圈的来历,府里的小姐每一季总要做新衣裳,打新首饰,平氏每次都会理所当然地将份例多匀出一些来,给锦心开小灶。可如今没了管家权,她上哪里揩这样的油水去? 锦心也是恻然,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平氏从项圈上挪一颗珠子,镶在凤冠上,顺便逼平氏答应三个月之内给她再补一颗南珠。 水晶的爹在珠宝铺子当过伙计,她也多少会些镶补的工夫,平氏便一发连镶补的工钱也省了,只叫水晶镶好了给她送来。 过了两日,水晶把补好的凤冠拿给锦心,锦心看了看,还算说得过去,就说:“行了,咱们给母亲送去吧!” 第13节 赤金一溜小跑地赶上来,满面堆笑道:“这凤冠非同小可,水晶捧着不稳当,还是叫奴婢陪您去吧!” 水晶前几日才打了锦心心爱的一只玻璃盏,当然,其实是赤金偷偷撞的,但水晶一向老实,不会在锦心面前取巧卖乖,辩白了半日只被锦心赏了一巴掌。 这时锦心听赤金这样说,便点点头道:“好吧!” 赤金就喜滋滋地捧起凤冠,随锦心出门了,临走还不忘得意地瞟了水晶一眼。 第24章 行动最重要 锦心百无聊赖地穿过园子,朝平氏的院子走去,合抱粗的松柏,在寂寥的秋日里,静静散发着凝重的幽香,一株秋杜鹃开得烈烈如焚,用浓丽的色彩装点了清秋的荒芜。 远处一个穿天水碧蹙银丝绡纱圆领绣裳的丫头,正在艳艳的秋阳下掐花儿,嘴里还轻快地哼着小曲儿。 锦心一阵心头火起。 那丫头听见身后脚步声,回身一看,锦心也看见了她的模样,这不是涵芬榭的槟榔么?顿时怒意又增了几分。 槟榔瞧出锦心面色不善,急欲脱身,转身行了个礼,只想快快离了此地。 锦心侧身向赤金使了个眼色,赤金会意,瞧瞧上前几步,轻轻地踩住了槟榔的裙脚。 锦心懒洋洋一摆手,道:“免了!” 槟榔听了,知是放她走,急忙后退几步就要离去,谁知裙幅一紧,一跤就跌在了地下。槟榔双手扑在小径旁边的粗砾上,柔嫩的手掌磨得生疼,谁知赤金比她叫得还大声,并伴着厉声喝斥:“槟榔,你走路没长眼睛吗?竟然把大太太的凤冠撞到地上了,如今凤冠摔坏了,你赔得起么?” 槟榔还在莫明其妙,锦心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吩咐道:“好个不知死活地丫头,居然撞坏母亲的凤冠,赤金,你去叫人来,把她捆了塞进柴房里去!” “是!”赤金兴高采烈地答了一声,迈着小碎步唤人去了。 蕊心得到消息已是半个时辰后,这阵子大太太母女霉运走不停,她已经尽量不去招惹她们那颗受伤的小心脏了,看来有些事是怎么躲也躲不掉的,人家就是要踩到你头上来,不是蕊心想息事宁人,旁人就会如你所愿的。 既然如此,那就杀上门去。 蕊心没有半分犹豫,拿出当年杀进老板办公室讨要奖金的魄力,带着涵芬榭的一干人就往馆娃阁而去。 当初蕊心第一次知道锦心住的地方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差点没一下笑喷,居然自封西施!不知道锦心闲来无事,是否也会在屋里捧着心口皱几下眉毛。 馆娃阁坐落在侯府后园一个最朝阳的地方,院前设着一块插天的大玲珑山石,与周匝的假山石块连绵为一,院子四围也无香花,只有参天的碧树和牵丝扯蔓的青藤织成一片浓浓绿意,使馆娃阁冬暖夏凉。 时维九月,青藤绿树已经凋谢了一半,蕊心疾步走在悉悉索索的落叶枯藤上,忽然眼波一闪,脚步顿住,回身低声吩咐了樱桃和荔枝几句,两人点点头,转身去了。 这里枇杷见她们俩去了,抱怨道:“要我说,当初就该让崔嬷嬷一查到底,给她们点儿颜色看看,叫她们一见姑娘就打哆嗦,哪里还会有今天的事?” 蕊心不免回头瞪了枇杷一眼,这个枇杷,一张嘴还如刀子似的,蕊心道:“不如我变只老虎,人家必定一见我就哆嗦——你也渐渐地大了,平时多跟着樱桃她们学学,到时候别因为这张嘴坏了事!” 枇杷撅了撅嘴,声音小了几分,说道:“知道了,姑娘放心吧!” 蕊心才转过一座假山,迎面却碰上一个人,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觉得甚是眼熟,眼前那人却喜出望外道:“谢姑娘!” 天哪!真是祸不单行!正在蕊心被槟榔事件气得眼冒金星时,竟又在内宅里碰到这个人——浣花庄那个阴魂不散的登徒子! 他怎么会在这儿的! 其实沈云飞真不是有意的,今日谢子晟邀请小青烟巷的同窗们在积微堂一聚,旁人昨夜都是住在小青烟巷翁二先生家隔壁的,唯有云飞昨夜收到家里传过来的话,说锦乡侯府的人又提起了次女与云飞的亲事,寿昌郡主知道了,气了一场,身子就有些不爽快,云飞连夜赶回去,晨起守到巳时才回转青烟巷来,见院子里的同窗已经去了积微阁,也连忙往侯府里赶,谁知他路径不熟,三转两绕竟绕进后园来了,迎面撞见魂牵梦萦的佳人,真不知是真是幻…… 蕊心就跟回避核幅射似的,转身就走,谁知那人竟又跟了上来,拱手行礼笑道:“那日在浣花庄,无意间惊吓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蕊心烦不胜烦,道:“那点芝麻小罪就罢了,只是你怎么又跑到我家后园来?这是府内女眷住的地方,你再跑到这里来吓人,就是大罪了!”说完瞪了她一眼,转身又要走。 云飞笑道:“姑娘误会我了!我并无冲撞姑娘之意。在下受子晟兄之邀,去积微阁一聚,只因不识路径……” 蕊心立即指点道:“从这里往左拐,绕过山坡子,再穿过一个月洞就到了。” 云飞道:“多谢姑娘,在下是宣城侯府长子,沈云飞,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这是闹哪样?八分钟约会么!古代好像没这么个新鲜事物! 还没等蕊心反应过来,枇杷已经跳了出来,斥道:“大胆!姑娘的名字也是你问的!想换庚贴还得拿八色礼盒恭恭敬敬地来讨呢!” 蕊心默默吐血! 她原先只知道枇杷利嘴不饶人,没想到说出话来还天雷滚滚,这叫什么话啊!是暗示沈云飞可以来提亲么?开什么玩笑! 不过沈云飞却一点也不觉枇杷在开玩笑,反而笑吟吟道:“这位姐姐说得是,亲事岂能儿戏?在下若要提亲,定然要奉上一样世间最贵重的聘礼:誓无异生子!” 枇杷没听懂:“你说生什么?” 蕊心却听懂了,这是隋文帝求娶独狐伽罗时的豪言壮语:誓无异生子。 就是在孟冰生活的小三横行的时代,能做出这样的保证的男人,也基本算是靠谱了,放在古代,能做这样保证的男人,也基本算是……那个……外星人了。 蕊心抬起头来,嫣然一笑,然后轻盈地一转身,飘然去了。 在走出两三步之后,她那颗牵挂着槟榔并要与谢锦心分个胜负的心里,突然掠过一丝阴云:三四个月过去了,英亲王算家孝之中不能明着提亲,也该有个口头的说法,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枇杷快步两步,赶上来问道:“姑娘,他说生什么,是什么样的聘礼?” 蕊心瞪她,嗔道:“槟榔还不知关在哪里受苦呢,你倒有这份八卦的闲情!刚才的事,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不然的话……” 枇杷这回倒是伶俐,立刻赌咒发誓道:“不然姑娘只管撕烂我的嘴!” 蕊心摆了一张严肃脸,绕过大玲珑山石,继续往前走,沈云飞没听见主仆二人的话,他只管一瞬不瞬地盯着蕊心进了前面的一所院子,看见门斗上挂着黑漆嵌蚌的一块长匾,上书:馆娃阁。 云飞兴奋地以拳击掌,总算知道佳人何处了,回去只管求祖母寿昌郡主作主就是了,沈云飞没想到这么快,梦想就照进了现实,他回头真要给月老上几柱清香了。 锦心想不到蕊心这样快就杀上门来了,不过她正憋着一腔怒火,见了蕊心也并未显出丝毫愧意,还只管没事人似的让坐吩咐赤金倒茶。 蕊心理一理浅绿色素罗绣白玉兰的裙裾,端然坐下,启唇道:“听说槟榔得罪了姐姐,叫姐姐给拿起来了,可有此事?” 锦心轻飘飘地给了一句:“没错,我把她关起来了!” 锦心无意隐瞒,这事她本就想耍赖到底,为的是恶心恶心谢蕊心和二房,若是蕊心铩羽而归,以后二房的丫鬟下人在大房面前就更要矮上三分了。 蕊心斜睨了一眼堂姐,并不着慌,问道:“哦?那就请二姐姐把人交出来吧!” 这样直接,倒是让锦心有些意外,锦心道:“难道妹妹不应该先问问槟榔犯了什么错么?她打坏了母亲的凤冠,还出口狡辩,这样不懂规矩的丫头,岂能轻饶!” 蕊心轻描淡写地笑道:“槟榔是我的丫头,哪怕她打了武则天的宝镜,赵飞燕的金盘,也该交给我来发落……” 一语未了,赤金已经捧了茶来,却不敬蕊心是客,先将一碗温茶端到锦心跟前,同时向锦心打了个眼色,锦心当即领会,唇角浮起得意地笑纹。 赤金又将另一碗茶端至蕊心跟前,蕊心还未接,先就觉察到薄胎绘金的白瓷茶碗异常地烫。 这是赤金使老了的伎俩了,曾经就在素心身上用过,素心在平氏母女手底下讨生活,只得一次又一次地忍下来。 蕊心也曾听素心哭诉过这事,所以电光火石之间,她下意识地就将茶碗轻轻一撩,一碗滚水一滴不落地泼在赤金肚皮上,赤金当即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跌倒在地。 蕊心比她叫得还及时,捧着两根手指,连声呼痛道:“烫死我了!这样滚热的茶水端上来,成心想烫死人么?” 枇杷会意,立马跑上来大呼小叫地小题大做,锦心见赤金一计不成,反而先吃了亏,她并不心疼赤金,却觉得大大地失了面子,急怒攻心之下,只会在屋里跺脚骂人。 馆娃阁的丫鬟乱作一团,有上来劝锦心息怒的,有扶赤金下去的,有上来问蕊心烫得如何的,正在场面无法控制的时候,小丫头白玉跑进来禀道:“姑……姑娘,涵芬榭来人将槟榔截走了!” 锦心面如土色,她明明将槟榔锁进馆娃阁后院的柴房里的,涵芬榭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敢从她的地盘上截人? 蕊心见樱桃她们已然得手,也没有兴致再在这里耽下去,肃一肃容色道:“既如此,妹妹多谢姐姐放人,少陪了!” 锦心气血翻涌,伸手拦道:“不许走,馆娃阁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蕊心挑起长长地秀眉,笑道:“不然怎么样?姐姐难道还要将我关进柴房么?姐姐的丫头拿滚茶烫我,我也一样没同她计较,姐姐若叫我把赤金带走,我就把槟榔给你留下!” 刚才明明是蕊心把茶水撩到赤金身上的,锦心没想到她竟然红口白牙说得好不坦然,指着蕊心,气急道:“你……你……你你你……” 蕊心甜甜笑道:“我怎么样?二姐姐消消气,别叫因为丫头不懂事,惹得二姐姐不快!” 说着,又接着往外走,锦心也顾不得小姐的尊贵了,气急败坏地对丫头们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哪?还不快拦住她!” 这才有几个胆子大的上前去拦三姑娘,不料蓦地又从门外冲出几个人来,推开馆娃阁的人,连搀带扶地把蕊心接了出去。 第25章 净植居的世子夫人 原来蕊心早就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叫樱桃带着涵芬榭的人到后院解救出槟榔,同时叫荔枝去杨氏的院里借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来馆娃阁助阵。 锦心怎么也没想到,蕊心这一回会走纯粹的武力路线,半点和平谈判的意思都没有,还捎带手狠狠教训了赤金。 蕊心回到涵芬榭,看看槟榔,只是受了几下推搡,倒是不曾挨打,赤金就倒霉了,肚皮上烫起好几个大水泡,伤好了还留了幅地图在上面,害得她好一阵子都没法跟蔡忠幽会! 锦心气疯了,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样踩到她头上来呢!她一不做二不休,就跑去平氏那里哭了个天昏天黑地。 平氏得知女儿受了委屈(最要紧她又要拿出银子来再买几颗南珠修补凤冠),也气得要死,母女俩计议一番,就要去找杨氏理论。 杨氏不在家! 其实是蕊心事先知道必定有一场大闹,先叫崔嬷嬷带着杨氏去了双清别院赏菊。偏杨氏去的这处别院不是长宁侯府的那一处,是当初肃国公府陪嫁的一处小院,里里外外都是肃国公府的旧人,谁理会平氏? 平氏母女等啊等,等杨氏赏菊赏够了,平氏母女一口恶气也在肚子里憋了三天,憋得都快发芽了,一听说杨氏回府,平氏立即叫来女儿,又要去找杨氏理论,还没等她们母女踏出门去,平氏屋里的小丫头红绡就进来传话,道:“大老爷那边遣人来,请大太太这就过去呢!” 平氏一咬牙,道:“成日价见不着人影,这会子我有急事去办了,他倒先来搅和!” 长宁侯谢坚的书房里一片狼籍。 “你快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锦心也不小了,居然这样跋扈!二房的丫头,她不问青红皂白就敢绑!你这个母亲是怎么教导女儿的!”谢坚气得青筋暴起,敞开喉咙斥骂平氏。 平氏怎肯示弱?哭叫道:“大老爷只听旁人几句挑拨,便不顾妻儿了么?你问问三丫头是怎么不把咱们锦心放在眼里的!就因为二弟有能耐,这个府里上上下下谁不围着二房的人转?旁人拜高踩低也就罢了,连大老爷也不管我们娘儿几个的死活!” 大老爷指着平氏厉声道:“你不要无理狡辩!你打主意都打到弟妹的嫁妆上了!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了?打量我不在家,这个府里就可以任由你胡作非为了吗!” 平氏一愣,心里只恨不知是哪个挑三唆四的往谢坚耳朵里吹的风,指甲深深地陷进手掌里,昂头道:“大老爷也知道你整日不在家?这些年来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只跟一群穷酸混在一起,我一个人支撑侯府容易么?昱哥儿和锦心也不小了,眼前着家里一日日的寥落起来,往后你叫我拿什么给他们准备聘仪嫁妆!” 大老爷跺脚道:“无知的蠢妇!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娘,锦心才有样学样!大丈夫‘贫贱不能移’,何况我还是世袭罔替的长宁侯!我和二弟的爵禄都给了你,你还在这里哭穷,真真是贪心不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处处存了心要与弟妹较劲,昱哥儿和锦心若是好的,自然都有好结果,我虽官场上不及二弟,可明心不是照样得宫里长辈的喜欢,恪郡王的敬重,你这个做娘的不教导儿女,还尽往些歪门邪道上想!” 平氏与谢坚多年夫妻,知道他这是气得狠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这阵子处处走霉运,此时若再与大老爷闹翻了,只怕更难在侯府做人,欲要服软,怎奈胸中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只能拿出博取同情的老招数来,哭道:“大老爷这是厌了我们娘儿几个了,不知从什么人那里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回到屋里只会拿我们撒气!” 谢坚恨恨道:“若是旁人的话,我还不相信呢!这是老太太亲口告诉我的,难道老太太还能信口雌黄!” 平氏心底一凉,又惊又怕,老太太不是在栖霞庵么?怎么会告诉谢坚这些?可这个节骨眼上,她又不敢问,只好犟着嘴道:“老太太一年到头都不出庵门,定是有人给她递了闲话去,老太太才误信的!” 心里却恨不得把那个捎话之人揪出来,食其肉寝其皮。 谢坚蔑然笑道:“老太太是什么样人,我最清楚,她决不会偏听偏信!你若不做亏心事,何必怕旁人背后言?” 杨氏拿起一只糖渍金桔,剥成倒垂莲花状,笑道:“我走了这几日,你竟没有惹事,可见是长大了!” 蕊心撅嘴道:“母亲也太小瞧我了,好像我是个惹事精似的!以前是旁人总欺负我,如今大嫂当了家,行事公允,自然是家和万事兴了!” 杨氏递给蕊心一瓣橘子,笑道:“你大嫂也是极尽心的,府里人如今这样和气,也多亏了她!这回我带了些新鲜橘子来,你回头给她送过去吧!” 蕊心嘴里塞得鼓鼓囔囔的,只是不住地点头。 第二日,蕊心就了去了净植居。净植居在侯府东南角上,是个清幽的所在,长宁侯世子谢子昆生来病弱,从小就被安置在这处清静温暖的地方养病,成家之后,也没有挪出来,如今与世子夫人陈清如还是住在这里。 世子长年卧病,自然是不大露面的,清如整日忙于照顾丈夫,也不大露面,蕊心先前只见过一两回,原想着清如当了家,也会像先前平氏那样,时不时把府里人召来,说几件这样那样的事,见面的机会能多些,谁知仍旧如当初一样,好像侯府之中,根本没有这位当家媳妇似的。 还没踏进净植居,就听见里面细细地说笑声传将出来,蕊心侧耳听去,原来是秦氏带着女儿莹心在这里玩呢! 蕊心觉得十分新奇,府里最低调的两拔人,居然在净植居里玩得这样热闹。 第14节 清如见蕊心进来,含着淡淡的笑意,道:“三妹妹请坐,真是稀客!” 蕊心给秦氏和清如行了礼,笑道:“不敢搅扰大哥大嫂,大哥可好些了?” 清如道:“才吃了饭,丫头正在后头院子里熬药呢!” 六姑娘莹心躬起小小的身子,行礼道:“给三姐姐请安!” 莹心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绣蟹爪菊的圆领长袄,更显得玉雪可爱,蕊心禁不住抱起她圆乎乎的身子,笑道:“六妹妹又长高了些?” 莹心拿起小胖手,比了比身高,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道:“唉,还是没有三姐姐高,母亲说,我还要过好几个好几个好几个年,才能长得跟哥哥姐姐们一样高呢!” 六姑娘奶声奶气地说着,把屋里的丫头都逗笑了,秦氏也笑个不住,清如端出一只青花如意浮纹碗来,笑道:“来,六妹妹,喝了这碗牛乳,就长得更快了!” 莹心撇着小嘴摇了摇头,撒娇道:“我不要喝牛乳,我要吃昨儿嫂嫂红盘子里的蜜饯葡萄!” 清如转脸对丫头紫绡说:“你给六姑娘拿来吧!” 紫绡就回身拿出一只姜黄盖子的瓷钵来,莹心笑咪咪地接过来,不待紫绡动手,自己就先熟练得打开,拿出蜜饯来吃。 蕊心看着这一幕,就知道秦氏母女必定是净植居的常客,蕊心叫樱桃拿出手里的青竹篾丝编的圆篓,打开来,是硕大橘红的柑橘,笑道:“这是母亲从别院带来的,嫂嫂尝尝,三婶那一份,母亲已命人送过去了!” 秦氏温和道:“让二嫂费心了!” 清如拿出几个橘子,分给屋里的人吃,又拿出两个大的,交给丫头,吩咐道:“你去拿玻璃钵子去研成橘子汁,等大爷吃完药,一个时辰之后再给他用这个,记得滤得干净些。” 大家又在屋里说笑了一回,秦氏便起身要走,清如和蕊心站起来欲送出门去,这时只听里面“豁啷”一声,是瓷器落地的声音,清如回头问道:“怎么了?” 里头是紫绡的声音:“大爷喝的药又吐出来了!” 蕊心惶然地看着清如,清如道:“不要紧,三妹去替我送送婶子吧,我回屋里看看!”说罢就回去了。 蕊心就陪着秦氏沿着净植居门前一条青石小径,往门口走去,秦氏叹道:“一年到头过这样的日子,也真是难为侄媳妇了!” 莹心正被秦氏抱在怀里,低头认真地玩着一只九连环,蕊心道:“若是大嫂能有个一男半女,兴许日子还热闹些!” 秦氏听了,四下里张望一回,见无闲人,才悄悄对蕊心道:“先前,倒是怀过一个,还是个哥儿呢,可惜,唉……” 蕊心讶然道:“哦,那为什么……” 莹心忽然抬起头来,尖声道:“都是大太太……” 一语未了,秦氏断然喝斥:“不许胡说,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锁起来!” 莹心委屈地扁扁嘴,似乎对母亲的喝骂很不服气的样子,秦氏连忙说:“你轻易不大来,快进去再陪清如说会子话罢,她也怪闷的!” 蕊心又对秦氏福了福,才转身去了。 第26章 清如 净植居的丫头都去围着谢子昆转了,院子里竟不见半个人影,蕊心悄悄地走回去,只听朱漆雕花琐窗里透出一声嘶哑的咆哮:“整日守着我这个病人,我知道你委屈的很,你若是不愿在这里,立时收拾东西滚出侯府!” 陈清如四平八稳的声音透着凄凉的苦涩,“大爷这是说什么话?你我夫妻,伏侍大爷是应该的!” 子昆还是那样烦躁不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娘家连后路都给你寻好了,你还在这里与我这个病人耽着做什么!” 陈清如不再说话,屋里也渐渐地静下来,只听见丫头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蕊心这才向樱桃点点头,示意可以进去了。 清如再次露面的时候,又恢复了人前的那份娴雅端庄,还热情地招呼蕊心吃新制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蕊心有心要说些别的,分散分散清如的注意力,就笑道:“三哥来信了,说皇帝恩准戍守边疆的官员回京过年,其中就有他呢,若是昆明那边一切顺利,说不定能提前一两个月回来呢!” 长宁侯府的三爷谢子昀,年纪轻轻就得了皇帝亲封的海靖侯,也算是侯府的青年才俊了。 清如有一瞬间的失神,顿了顿,才漠然道:“是吗?” 蕊心觉得她还是没有从方才的夫妻争吵中完全恢复过来,又怀疑清如没收到消息,就问道:“怎么?咱们侯府来往的信札,难道不是交给大嫂的么,是不是大太太没有告诉大嫂信息?” 她担心平氏若是在这里头做什么手脚,万一到时候清如没得到信息,有安排不周到的地方,旁人就会笑话她这位当家媳妇了。 清如忙笑道:“不……没有……我想起来了,三弟是来信了,妹妹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说罢,微微一笑。 蕊心就上来打圆场道:“是啊!那么多事大嫂哪能件件记得……”她本来想说清如照顾病人辛苦的,怕清如又想起不开心的事,就说道,“这么大的侯府,大嫂当家理事辛苦嘛!” 清如似乎已经从方才的郁郁中解脱出来的,云淡风轻地笑道:“其实,在侯府当家,也算不上辛苦!” 蕊心不解,在她看来,给侯府当家确实辛苦,上上下下上百口人,一天大事小情少说也有十几件,若碰着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只怕更多,简直就是一小型公司了,不过看清如的神色,又不像是宽慰的话,好像在她看来,确实是件容易的事,蕊心就笑道:“这我就不懂了,嫂嫂教教我!” 清如道:“侯府人口虽多,事务虽杂,可是不管吃的米粮菜蔬,穿的绫罗绸缎,还是府外的交接应酬,都有定例,也有专司其事的人,所以当家的人只须将事情分派下去,各负其责,谁的差事办好了,谁的差事办砸了,各各赏罚分明,就会轻省得很了!”清如说着,稳稳地递给蕊心一碗蜜糖菊花冻,“月例衣裳首饰,园子里的竹林池塘花圃,都包到了奴才手里,当家的人只叫她们各自行事就好,若过问得多了,倒显得不信任底下人,难免使人寒心,自己还不得清净。”清如又拿过一碟子玫瑰酥,“极香甜的,妹妹尝尝——咱们侯府人口虽多,可京里难道就没有比咱们人口更多的公侯之家了?亲王、郡王府不算,就是宫里,各色各样的那些人,也没见皇后娘娘因为管理银钱米粮累着的!” 蕊心恍然大悟,觉得这位大嫂真是深藏不露,一番话深谙管理学,怪不得她连院门都很少出,竟把侯府治理得井井有条。 方才她一边说,一边招呼蕊心,言谈之间风清月朗,照顾客人礼数周全,在谢蕊心见过的人里,也只有大姑娘谢明心能与她媲美。不过明心是大姐姐,又碍着王妃的身份,就是对着妹妹们也需要端着点儿,而陈清如则使人如沐春风。 蕊心忽然心中一亮,她来到这个地方时间也不短了,杨氏还没教过她怎样理家,一个侯府嫡女,连账本子还不会看呢,唉,当然杨氏自己也不会看,如今面前摆着这样一位师傅,蕊心何不求她教导呢,蕊心道:“大嫂,我有个不情之请,求大嫂教我如何管家吧!” 清如一怔,笑道:“这可怎么敢当?妹妹见识必然比我多。” 蕊心见她并没有十分地拒绝,一定是顾虑着杨氏,眼珠一转,笑道:“不妨事的,我回去求了母亲,母亲也必定欢喜!” 清如笑道:“教是不敢当的,妹妹若不嫌我浅陋,只管来协助我一二,我就感激不尽了!” 这就是答应了!蕊心跳下炕来,福身致谢。 清如笑道:“这点子小事,妹妹何须多礼?” 蕊心道:“我一来是谢嫂嫂肯收我为徒,二来要多谢嫂嫂帮我。” 清如看着蕊心,脸上却并不见喜怒,半晌,方笑道:“大太太和二妹妹、三妹妹对我来说,都是一家子,本无亲疏,可天下事,总抬不过一‘理’字,二妹妹那事,做得也太毛躁了!” 原来老太太知悉锦心小题大做,绑蕊心的丫头,还有前番平氏算计杨氏嫁妆的事,都是清如使人去告诉老太太的,老太太去栖霞庵静修之时,就怕平氏借管家之机作怪,就嘱咐了清如看着侯府动静,有什么事都需回禀给她。 蕊心笑道:“大嫂说的是正理,大嫂为我主持公道,我自然该多谢大嫂的。” 清如眼神忽而一闪,笑道:“妹妹明日可愿意同我一起去给大太太请安?” 蕊心心思一转,知道清如给平氏请安,决不是“你好”“再见”那么简单,遂爽快地同意了,笑道:“明儿一早,我来叫着大嫂。” 又说了一会子话,蕊心就告辞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蕊心和樱桃穿过花园,顺手折了几枝墨菊插瓶,樱桃将手里的几枝菊花理顺了,摇头叹道:“可惜了,这么个人,竟是这样的命!” 蕊心问道:“你说谁?” 樱桃道:“还有谁啊!自然是世子夫人了,可惜了温国公家的嫡长女!” 蕊心瞳孔一缩,道:“嫡长女!” 她不敢再往下问了,怕樱桃起疑,她是早就知道清如的娘家是温国公府的,可是谢子昆自幼卧病,蕊心觉得也只有温国公家的庶女才会嫁给她大哥这个病秧子,不,就算庶女,嫁给谢子昆都委屈了,要是没嫁之前就明确地看到眼前华丽丽地铺开一道守寡的大道,就是皇后也没人愿意做。 可是,蕊心实在经不起八卦的诱惑,小心地问樱桃道:“原先好像影影绰绰地知道些,可又记不大清了,到底大嫂为什么会嫁给大哥?温国公怎么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樱桃道:“温国公和咱们的老侯爷,原先一起在西海沿子打过仗,据说有一回温国公在战场上差点丧命,多亏咱们老侯爷相救,温国公为了感谢老侯爷的救命之恩,就允诺两家结为儿女亲家,后来大爷病弱,老侯爷怕误了人家女儿,曾给温国公说这亲事不结也罢,若定要结亲时,嫁一位庶女来也无妨,可温国公是个爽快人,说既然要配长宁侯的嫡长孙,那温国公府自然也要嫡长孙女相嫁,方才相配,就这样,世子夫人就嫁过来了。” 这温国公还真是个豪爽的汉子,方才蕊心见清如行事说话,虽有大家闺秀的谦和,也透着一股干脆爽利的劲,可见是家风使然。 怪不得清如当家理事有如此风采,怪不得就连谢明心偶尔说起清如,言谈之中对这位弟妹都敬重不已,算起来,清如的身份比明心还高,就连杨氏还不是国公府的长女呢,清如又是这样的样貌性情。 蕊心不禁长叹:红颜薄命! 温国公府,蕊心也是听说过的,是开国辅运的十大国公府之一,历经近百年而不衰,如今府里还是人丁兴旺,子弟多有身居要职者,蕊心突然想了起来,方才谢子昆说了一句:清如的娘家早已为她找好了后路。 她大哥还活生生的呢,按理说这样的事真是不该问,可蕊心怎么能抵挡得住八卦的诱惑呢?忍不住问樱桃,“刚才你也听见了,温国公府到底给大嫂找了什么样的后路?” 樱桃不停眨巴着的眼睛里,也闪着八卦的兴奋光彩,可她到底也知道这事关重大,警觉地望一望四周,才说道:“听说是新承了爵的昌平侯爷,也是丧了发妻,嫡妻无出,只一个庶长女,府里只有两位姨娘,如今昌平侯的嫡妻没了快两年了,侯爷只是迟迟不续弦,家里人都替他急得了不得,后来听说,昌平侯曾悄悄地给咱们世子夫人的大哥带过话,可咱们世子还活着呢,这种事谁也不敢乱说,所以这话只是府里的下人不小心露出过一句半句的。” 呃……蕊心摸着下巴,再婚的话,这条件还真是不错,昌平侯郑家是南昌郡的世家大族,昌平侯爷年轻有为,承爵分家之后,家里人口简单,凭侯爷的条件,就是娶一般侯府的嫡出小姐作续弦都没问题,事实上,蕊心也听说有不少世家嫡女愿意嫁入昌平侯府作续弦的。 蕊心觉得,更难能可贵的是,人家这边的老公还没卸任呢,昌平侯却面对弱水三千而不动心,只等着到时候取陈清如这一瓢饮,可见对清如的情意。 刚刚看了一早晨的悲情家庭伦理剧,被樱桃这个八卦神转折了一下,马上就变成了薄命女主苦尽甘来的大团圆结尾,虽然结尾还没来,不过也可以拭目以待了。 蕊心的心情明亮起来,看来在这个媒妁之言的古代,也并不是没有爱情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求评论,昂~~~~~~~~~ 第27章 摆平婆婆 翌日,蕊心一大早就喜滋滋地跟着清如来到了平氏的院子里。 平氏一见这个新出炉的组合来给她请安,立时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平氏道:“听说弟妹从别院回来感了点儿风寒,三丫头快去伏侍你母亲要紧,昆哥儿媳妇也忙,我今日恰好也不大爽快,你们没事就回去吧!” 蕊心正要说“母亲已经没事了”,清如已经起身笑道:“原是想趁着请安的工夫,有几件事要讨母亲的示下,母亲既然身子不爽快,媳妇就不多耽了,等听人回完了事儿再来侍疾,等母亲身子好些了,再一起商议吧!” 平氏一听这还没完没了了,只要自己总是“不大爽快”,清如就会日日前来报道,她是与这个媳妇过了招的,表面随和,大事上却精细的很,在平氏遇到的人之中,也只有小叔子谢墀的智计在她之上。 平氏缓缓地咽下一口温茶,道:“罢了,我的身子也不碍事,你若有什么要紧的,此时一并说了罢!” 蕊心看着平氏铁青的一张脸,绷不住地想笑。 清如恭敬道:“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初母亲与我交接时,交给了媳妇一千两银子,叫媳妇安置一家子的吃穿用度,媳妇昨儿开了张单子,把这个月要买进的米粮油盐,以及各房主子须添的首饰衣裳,丫鬟要做的衣裳以及冬日里须提前预备的银霜炭,红萝炭和黑炭都算了一遍,竟没剩下几两银子了,敢问母亲,打算叫媳妇管几个月家?若只这一个月的话,媳妇在此把账单交予母亲就是,若是须要媳妇多照看几个月,就请母亲一并把开销银子交给媳妇,媳妇也不必常来叨扰母亲!” 蕊心这才知道,原来平氏就给了清如一千两银子管家,也真好意思拿得出手!不过清如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这管家的权力明明就是老太太给的,平氏哪里敢说只叫她管一个月? 平氏也正在咬牙切齿呢,这是明刀明枪地跟她要银子啊,平氏才被蕊心和崔嬷嬷剜了一大块心头肉,还想从府里的两份侯爵俸禄里刮一些来添补呢,清如竟想来跟她要银子? 为了银子,平氏此时也顾不得脸面了,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也知道,家里头这两年十分艰难,人口多,你父亲和叔叔的那点爵禄怎么够用呢!就连我管家的时候,也时常拿出嫁妆体己来贴补家里呢,那开销银子自是少不了你的,只不过一时钱不凑手,你等我给你凑凑,等凑足了数,一并着人给你送去,这阵子若是不够花的,少不得要你先贴补些了!” 呸!蕊心恨不得一口吐在平氏脸上,避重就轻,颠倒黑白,偏偏平氏还把谎撒得这样有节奏,她实在忍不住了,讥讽道:“大伯母说的是,当初为着怕家里后手不接,还跟母亲借过银子呢!借了多少,我也忘了,如今伯母既说能凑够了数,是最好不过了,等凑够了,就连母亲的一起还了罢,母亲当初也是拿的也是自己的嫁妆呢!” 杨氏嫁妆里的亏空,虽然大半都补上了,可到底杨氏当初是答应过平氏愿意贴补家里的,因此有一些零头,崔嬷嬷就没再追逼着要,只当是做买卖有赔有赚了。 平氏的脸一下子就绿了,她想发作,无奈面对两个敌人,一开战就要四面树敌,这时,平氏和蕊心同时明白了一个问题,陈清如为什么单单带上她来请安。 虽然她俩都是晚辈,可平氏也不敢同时对着两个晚辈发火,传出去,倒成了她这个长辈不慈了。 清如冷淡着脸色,道:“母亲也要媳妇从嫁妆里拿出银子来么?” 其实平氏就是这个打算,温国公府嫡长女的嫁妆,必然丰厚,就是养活整个侯府也养得起。可这话又不能直接说出来,不然传到外头去,就成了她惦记儿媳妇的嫁妆了,平氏道:“不计从哪里匀出一点来,先度了这个难关再说。” 还是避重就轻。 清如微微点头,道:“也罢,这点银子媳妇还匀得起,”平氏的面容骤然一松,谁知清如接着道,“明儿我就记个账单子,送到账房去,先打个条子出来,若有无知之徒传出咱们长宁侯府惦记媳妇嫁妆的话,咱们到时候也好驳斥。” 这还了得!若传出平氏惦记儿媳妇嫁妆的事,她的子昱还要不要说亲了?再光鲜的门第也要被这个名声给毁了的。此时平氏就是想说把长宁侯和襄阳侯的爵禄拿出来,也说不出口了。 尤嬷嬷是平氏的心腹,立时察言观色道:“大太太这阵子不管家,想是忘了,原先侯府的开销是亏空过,不过大太太早拿着体己银子补上了,所以账上倒还有些银子,不如一并交给世子夫人,也省得世子夫人再麻烦这一遭了!” 平氏这才松了口气,就坡下驴地说:“可是我上了年纪,就健忘了,既这么着,尤嬷嬷你就领着昆哥儿媳妇去拿银子罢!” 清如轻盈地站起来,行礼笑道:“多谢母亲。”就跟着尤嬷嬷走了。 这里见清如走了,平氏刚松下来的那口气,瞬间变成了深深的肉痛,长宁侯和襄阳侯的爵禄啊!那样大的一笔银子,她本想慢慢地做成出息,添到自己的嫁妆里,给子昱和锦心留着的,就这样被陈清如给劫走了! 第15节 当清如含着满意的微笑,转回正堂的时候,蕊心觉得,她们可以满载而归了! 清如向平氏依足了规矩行礼,笑道:“这爵禄媳妇已经收好了,母亲的账目理得仔细,侯府的收支写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清如方才在与尤嬷嬷交接账目时,顺便查了一下账(蕊心在偷偷狂笑)。账目当然不会有问题,清如是查账的高手,平氏清楚得很,就连铺子里作了多少年的老管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平氏恨不得把这个劫了她银子的媳妇一脚踢出去,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走吧走吧。” 蕊心也准备与清如凯旋而归。 “可是,母亲,”清如泠泠的声音再度响起,“方才母亲也说了,侯府这两年十分艰难,人口又多,父亲和叔叔的那点爵禄是不够用的,母亲精打细算都说不够用,那媳妇岂不是更要转不开了!可是弟弟妹妹们还小,岂能委屈了她们?”她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看了一眼蕊心,“所以还请母亲将一应田庄铺子也交给媳妇吧,多少出息些银子,媳妇也好添补到家用里。” 清如说得波澜不惊,平氏的心里却像着了火,这个儿媳妇,是想要连锅端啊,她指着清如,恨声道:“你还有完没完了!” 清如好像仍旧一副笑容可掬地模样,道:“母亲这话,媳妇不懂,媳妇是照规矩做事,不知哪句话说的不对,惹母亲不快了,母亲说出来,媳妇也好改正!” 平氏讲道理讲不过清如,又重新避重就轻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日你说东门下街的那间生药铺子的管事经营不善,就把尤管事给撵回家去了——尤管事也算老人了,在老主子跟前还有几分脸面呢,你一个年轻主子竟这样下得了手!” 平氏把管家权给清如时,也意意思思地给了清如几间铺子,只不过这些铺子的管事都是平氏的心腹,比如这家生药铺的尤管事,就是尤嬷嬷的平氏原想这样就可以名义上把铺子交给媳妇,实际仍由她来掌控,不承想才几日的工夫,清如就把这些人清洗了一遍。 清如不瘟不火,说道:“媳妇就是顾念着尤管事是老人,才对外说是经营不善,内里的情形,母亲若要听,媳妇可以给您一一道来,证据是清清楚楚的,这些尤管事贪墨了侯府多少银子?”蕊心看到尤嬷嬷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诸首辅在朝为官几十年,如今有人告发其贪赃枉法,皇上一样诏令严查,功劳再大,也要谨守本分,不然,再大的家业也会毁在这些人手里。” 清如的语气有些沉重,说罢,看着平氏道:“况且咱们家的旧例,谁当家,就由谁一并打理田庄铺子,当年老太太把管家权交给母亲的时候,就连功臣田,爵禄田都一丝儿没漏地交给了您!” 平氏知道她今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了,自己若是执意不给,说不得这事又要闹到老太太和大老爷耳朵里,到时候得一个灰头土脸,还是要交出来,弄不好还要得一个坏名声。 平氏这回是真正的“不大爽快”了,瘫软在椅子里,颓然道:“尤嬷嬷,把田庄铺子的契书拿来,都给她。” 从平氏的院子里出来,蕊心对清如的崇敬之情又上升了一个台阶,但她不明白,问道:“既然是老太太让大嫂管家的,大嫂何必要与大伯母绕这些弯子,她若不给,直接说一句回老太太,不就成了么?” 清如笑道摇摇头,道:“老太太信任我,是相信我没有她的扶持,也照样能做到我想做的一切,我要是动不动就拿出老太太做挡箭牌,岂不要叫人小瞧了去!” 蕊心明白了,老太太是底牌,可是底牌是不能常拿出来用的,不然旁人就容易对自己生出轻视之意,而一个被轻视的人,被打麻烦的机会就会大大增加。 蕊心的这位老祖母也算是内宅之中的脂粉英雄了,寸步不离栖霞庵,却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是这样一个人……蕊心疑惑道:“老太太为何会去了家庙?” 清如转脸,看着蕊心一怔,旋即言笑如常道:“自然是为老侯爷祈福去了!” 她不想说实话,蕊心笃定。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8章 宋珩 陈清如这个人,有着谜一般的魅力。如果说明心如盛开的娇艳牡丹,那么她就如一支出水的青莲。她的清雅恬淡与素心有些相似,可是素心即使在施展智计时,也有掩饰不住的卑微和隐忍,而陈清如在谦恭礼敬的骨子里,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自信。 清如抚了抚才跟平氏要来的东西,道:“今后无论是谁来接管这个家,就省得再与大太太纠缠一遭了!”又对蕊心道,“有些人,未必是你敬她,她也敬你,对这些人不必讲什么道理规矩,你只需用她们的道去对付她们就好。” 这之后,蕊心一天中竟有大半时间在净植居,跟着清如学着看账本子,听下人回事儿以及如何作答,在清如这个优秀榜样的熏陶下,蕊心进步飞快,甚至觉得现在给她一家子人来管,她都可以驾驭了。 这日蕊心正在涵芬阁里学着记账,杨氏遣人来说,肃国公老夫人林氏来了,叫蕊心前去拜见,蕊心放下账篇子,就跟着丫头来到杨氏院子里。 一进屋,就看见一屋子人,原来不只肃国公老夫人来了,连杨氏的弟媳,肃国公夫人宋氏也来了,蕊心其实对外祖母和舅母还很陌生,只得装着腼腆的样子行礼。 蕊心的外祖父前两年才去逝,她的舅舅,也是肃国公老夫人唯一的嫡子承了爵。 肃国公老夫人穿着浅褐色的素面织金褙子,面色红润,精神矍烁,保养得宜。老夫人看起来是极疼爱这个外孙女的,一把搂在怀里道:“乖孩子,外祖母十分挂念你,这么久也不去外祖母家里了,莫不是把祖母忘了!” 蕊心撒娇道:“哪有这样的事?我也十分惦记外祖母的,只是家里事多,就一直没得空去,外祖母既这么说,我现在就收拾包裹,去外祖母家住上几个月!” 老夫人笑道:“外祖母不怪你,你的事,我听青鸾说了,做得很好,你娘从小是老实的,你父亲又不在家,我还不放心呢,谁想到你这孩子倒争气!” 坐在一边的宋氏拿着湖蓝软绸绢子,掩口笑道:“蕊丫头这些日子不来,老太太天天不住地念叨,就如那时你表妹去令国公府小住时一样,可见老夫人对蕊丫头,竟不像外孙女,倒像是嫡亲的孙女了。” 宋氏是个身形瘦削的妇人,三十上下,因在国丧之中,只穿了一件烟雾紫的暗纹裙褂,镶着深绿挑银丝的滚边,她长得神采飞扬,嘴巴伶俐讨巧,老夫人被逗得越发喜欢,却假装薄嗔道:“我知道你是怪我偏心了,我还就是心疼外孙女,还想着叫她能长住在国公府才好呢,就只怕你这个舅母不答应!” 宋氏拊掌笑道:“啊呀呀,我哪里会不答应呢?蕊丫头这样的女孩儿,哪里找去?只可惜我的青哥儿没福,比蕊心小着十来岁呢,不然,媳妇还要等老太太说,早就要向二姐姐讨来做媳妇了!” 蕊心别过身子去,羞涩道:“舅母!” 老夫人指着宋氏笑道:“咱们在自己府里泼辣惯了,蕊丫头可是个面子薄的。不许这样说。” 宋氏笑道:“母亲教训得是,媳妇是看见侄女越发懂事了,才往这上头想的,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老夫人擦擦刚才笑出的眼泪,道:“你只会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快说正事。” 宋氏立时站了起来,拉过身后肃立的一位年轻公子,对杨氏笑道:“这是我侄儿宋珩,是我大哥的儿子,如今跟晟哥儿一起,都在小青烟巷读书呢,我今日把他带来,给二姐姐见一见,好歹请姐姐照应着些。” 说着,宋珩已经向杨氏行礼问安,杨氏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客气!” 老夫人林氏这才开口道:“不是我夸他,珩哥儿这孩子极好,又孝顺又懂事,青哥往后若能赶上他一半儿,我就心满意足了!” 宋氏对婆婆笑道:“母亲这话极是,媳妇以后也想着叫青哥儿跟着他表哥一起读书,总是近朱者赤了!” 杨氏就唤蕊心,笑道:“还不快来见过你表兄!” 蕊心顿了顿,含含糊糊地与宋珩见了个礼,心想这事肯定没那么简单,表兄表妹好做亲,这几位中老年妇女不会是给她安排相亲仪式的吧!她跟宋珩虽然名义上是表兄妹,实际可并不是什么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呀! 就算是真的表亲,也照样可以结亲的。 怪不得刚才一进门,就轮番儿地把她和这位宋珩一顿猛夸,蕊心恍忽中有当年失恋之后,被姨妈拉着去相亲时的错觉。 宋氏道:“珩哥儿从小也没离开过令国公府,这会子在外读书,吃穿上我总不放心。” 老夫人道:“这还不好办,就叫你姐姐时常叫他进来吃饭就是了。” 杨氏笑道:“这样也好,我这里虽是家常饭菜,却是小厨房里做的,总要精致些。” 宋氏机灵,已经觉察到蕊心两颊淡淡的红晕,笑道:“上回姐姐替青哥儿绣得那件流云外裳,青哥喜欢得很,偏那纹样我又不会,正好姐姐来教教我啊!只怕要耽误姐姐一会子工夫了。” 老夫人立刻会意道:“怕什么,咱们又不是现在就走,就只怕这两个年轻孩子在屋里坐不住,”不等蕊心说客气话,又说道,“咱们几个长辈也别拘着他们了,蕊丫头,替我们送送你表兄。” 蕊心只得送宋珩出去。 出了门,只觉得万分地尬尴,孟冰前世也总共没相过几回亲,且每一次都是气氛凝固,不知所措,更别说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蕊心只觉嗓子痒,咳嗽了几声,宋珩就笑道:“表妹可是秋燥引起的痰症。” 蕊心怔了怔,生硬地解释道:“不妨事,不妨事,只是咳嗽一两声,没事的。” 宋珩却笑道:“小疾亦不可轻慢。”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只绘着青松的冰纹圆钵,递给蕊心,笑道:“润肺止咳,还是枇杷最好。这是我摘的夏日里的新鲜枇杷,加入冰糖熬成的糕,甜香可口,又可治病,表妹试试。” 蕊心每逢春秋季,是会犯几回咳嗽,听他这样说,倒来了兴趣,笑道“这个是怎么做的,表哥说给我,回头我叫丫头们熬去!” 宋珩笑道:“这也极容易的,你将才下来的新鲜枇杷,切碎、捣烂了,再……”蕊心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宋珩讶异道:“怎么了?” 蕊心连忙摇摇手,忍着笑,说:“我身边有个丫头,就唤作枇杷,说话是极厉害的,幸亏没叫她听见你说的话。” 宋珩也笑了,道:“原来是表妹侍女的名字,恕我冲撞了——其实这熬煮之法也不易学,需要掌握火候时间,还要加入菊花桑叶等物,表妹不学也罢,若觉得有效验时,只管遣个人到我这里来拿就是了。” 蕊心笑道:“这怎么好意思?怎么能叫表哥身边的姐姐来伺候我了?” 这一钵枇杷膏既不是买的,那必然是身边的侍女给做的,弄不好还是通房妾室,想及此节,蕊心就想套套宋珩的话。 宋珩也听出来了,郑重道:“不瞒表妹说,我身边只有两三个小厮贴身伺候,原先在府里也有几个粗使的丫头,不过都是在外头往来当差的,素日并不进我的屋子!” 宋珩的潜台词就是:我没有通房! 蕊心低低嗯了一声,又抬头问道:“那这个枇杷膏是谁熬的?” 宋珩一轩眉毛,道:“我呀!” 蕊心刮目相看了,对于在前世今生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白领孟冰来说,国公府嫡子会自己熬药简直太令人钦佩了!蕊心惊奇道:“表哥还懂医术啊!” 宋珩道:“略懂皮毛,”又瞧了瞧蕊心的脸,道,“表妹的气色不太好,我有位同窗,也是大冷天不慎落入水中,调养了大半年才好一些,表妹何不请个太医来,煎几副汤药调养一下?” 蕊心暗自咋舌,这个建议她不是没听到过,但是自从来到这里,蕊心就连感冒了都懒得吃药,这里又没有糖衣片和胶囊,那一碗一碗的苦药汤子真叫人呕吐。 宋珩大约是看出了蕊心的想法,笑道:“其实药补终究不如食补,现在正有栗子上市,表妹可以叫丫头煮些乌鸡栗子汤,或是煮红枣黑豆鲤鱼汤,都可以养身子。” 听着补汤的名字还蛮叫人垂诞的,这个宋珩倒是很有主意的嘛,就笑道:“多谢表哥了,我回去试试看。” 这时已经走到了二门上,宋珩道:“表妹请回吧,我知道路径。” 蕊心福了福,方转身回来。 一回身,由今天这场奇特的相亲仪式,就联想到思淳当日在浣花庄对她信誓旦旦,为何几个月过去了,竟无一点声息,她不会被耍了吧! 这个念头使蕊心十分懊丧。她正低了头往园子里走时,迎面碰上一个人,仔细一看,却是青鸾,樱桃从庄子上回来之后,青鸾又回到杨氏身边伏侍去了,蕊心笑道:“你不在屋里伺候母亲,这时候出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29章 绝交的闺蜜 其实青鸾出来就是为了找蕊心的。方才蕊心在见到宋珩时十分沉默,在几位长辈看来,不过是女孩儿家的羞涩,可是青鸾知道英亲王的事,就生怕蕊心想不通。 那日在浣花庄路遇英亲王,青鸾虽然及时地退下了,可是看当时英亲王的柔情脉脉,青鸾大致也能猜出,他在五云溪边跟蕊心说些什么。英亲王丰神俊朗,出身显赫,又肯对蕊心用心,哪个女子能不动心? 可这样的天潢贵胄谁都会动心,青鸾不忍心三姑娘为了英亲王而受委屈,就想旁敲侧击地劝劝她,此时听蕊心问她,就笑道:“我去厨房吩咐午膳。”又问蕊心,“珩少爷走了?” 蕊心看着青鸾脸上诡秘的笑,也笑了,道:“你就会来打趣我!母亲也真是,非要叫我送他出去!” 青鸾笑道:“太太不为姑娘操心,还能为谁操心的?这样见一见,姑娘心里就有底了,总比盲婚哑嫁的好!” 想想也是,如果杨氏真的铁了心叫她嫁给宋珩,等到一掀盖头才看见宋珩那张书生意气的脸,蕊心不知道有没有勇气立刻跟他洞房。 蕊心道:“只是这样见一见,也不能立时看出脾气性情来。” 青鸾道:“姑娘放心,老夫人自然早为姑娘把好关了,不瞒姑娘说,珩少爷就是老夫人相看好了的。” 哦?竟然还是她外祖母的主意,不过老夫人的眼光,她还是信得过的,老夫人替杨氏选的谢墀这个姑爷,就是成功的例子。 青鸾又说道:“姑娘可知道为何太太忙着给姑娘找人家么?” 蕊心这时才想起来她还没有及笄,问道:“为何?” 青鸾道:“姑娘还不知道呢!二姑娘已经换了庚贴了,只因在国丧之中,是悄悄换的,所以极少有人知道。” 倒是神不知鬼不觉呀,蕊心暗想,问道:“是哪一家?” 青鸾道:“宣城侯沈家,是沈家的嫡长子——沈云飞。”说着,不由有些愤愤不平,在青鸾看来,锦心是配不上这样的人选的。 但是蕊心吃惊的不是这个!她曾经见过沈云飞两次,当时他对自己表示的好感那么明显,就差说一句“我会立刻去你家提亲”了,可转眼间竟又与谢锦心换了庚贴,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他不过是戏弄自己?难道是受了冷遇一气之下才去求娶谢锦心的? 蕊心想不明白,不过她也没心思想,她对沈云飞本没有什么感觉,又不曾对他假以辞色,他想娶谁,跟她谢蕊心实在没什么关系。 只是青鸾忿然道:“沈家大公子早晚是要承爵的,这两日大太太连走路都快要横着走了!” 她可以想象得到,平氏接到这块天上掉下的超级大馅饼时,那得意洋洋的神气,不过她虽然讨厌谢锦心和平氏,却还不至于想要背后使坏,毁了锦心的亲事,各人自有各人的福气,心术不正的人,就算找到好婆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她又默默提醒自己一遍:沈云飞跟她没有任何什么关系。如果是锦心跟思淳换了庚贴,说不定对她触动还大些。 青鸾见蕊心默默不语,就猜测她又想起英亲王的事来了,明知她一个丫鬟不该多说话,可她与蕊心有交情,还是想劝劝她,就说道:“三姑娘这些日子没出门,可知道京中贵女圈中出了一件大事么?” 蕊心讶异道:“什么大事?” 青鸾道:“伏波将军朱家的小姐,在严首辅之女严如珂的赏花会上,被人发现与严家一个旁枝子弟在更衣的地方幽会,听说朱小姐已经羞愤自尽了。” 第16节 蕊心确实还不知道,震惊道:“竟有这事!那朱小姐也是奇怪,既然与人有情,怎么会跑到别人家里私会去?若在自己家里被捉住了,总还会替她捂着的。” 青鸾摇头道:“可是也有人说,朱小姐是被人暗算的,只因伏波将军私下里,想与英亲王结亲。” “英亲王?”蕊心只顿了一顿,瞬间想到了两件事之间隐约的关联,“那严如珂是什么人?” 蕊心是个聪明人,青鸾只想点到为止,就说:“听说严家小姐一直倾慕英亲王,只是她自幼被严首辅娇养惯了,跋扈得很……” 青鸾还没说完,后头一个丫头追上来道:“青鸾姐姐,太太叫你吩咐厨房,午膳做一道酸笋鸡皮汤,预备着解酒用的。” 青鸾答应了,道:“我要去厨房了,三姑娘凡事要想开,珩少爷这人奴婢打小就认得,是个极好的人。” 蕊心默默地朝涵芬榭走去,她心里一团乱麻,英亲王,严如珂,沈云飞,锦心,宋珩,一张张或有形或无形的脸在她面前摇来晃去,如正午的艳阳一般晃得她眼花缭乱。 才进屋,樱桃迎上来,笑道:“今儿有阳翟侯家的大姑娘给姑娘送来的新罗锦,姑娘来看一看。” 蕊心听着这个人名儿陌生得很,她成为谢蕊心之后,不时与先前的几个手帕交走动,只是这些人里头,从未听说过什么阳翟侯的大姑娘。就连樱桃她们素日说起帝都贵女的八卦时,都完全没有这样一个影子。她又怎么会突然给自己送东西了? 蕊心小心翼翼地寻根究底,询问樱桃关于阳翟侯大姑娘的前尘往事。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谢蕊心真是哭笑不得,自己不小心穿到别人身体里,接的竟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原来阳翟侯家的大姑娘严文珂,本是谢蕊心的铁杆闺蜜,阳翟侯家虽然家道中落,但严文珂却从不贪图谢家权势,在与谢蕊心交往时,也很照顾蕊心,还多次提醒蕊心叫她留心平氏。 就因为这个原因,严文珂得罪了平氏母女,锦心日复一日地打着为蕊心好的旗号,劝她与严文珂走远些,谢蕊心耳朵根子一软,竟真的与严文珂渐渐地疏远了。 严文珂虽然家境差了些,为人却极刚正,见蕊心有意疏远,也不再上赶着蕊心,所以两人竟有大半年不走动了。丫鬟们看出二人的疏远,只当是两位姑娘有了隔阂,也都不敢在言语中再提及严文珂。 只是先前蕊心与严文珂好时,曾送给她两匹倭缎,因是飘洋过海进来的,所以倒成了稀罕物,严文珂这回不知从哪里得了新罗锦,大概是想起了先前蕊心的馈赠,才遣人送给她的。 蕊心暗叹,看来这严文珂倒真是个耿直的女子,可惜这样的闺蜜,先前的谢蕊心竟不知珍惜。又拿起新罗锦来一看,是锁子连环纹样的,其实外邦的织锦技术都是中原传过去的,织得精致的也不过与官用的差不多,不过是“物以稀为贵”罢了。 樱桃见蕊心面色和软,有心趁机劝导,就说:“其实严家大小家也是个好人,姑娘也不宜与她弄僵了。” 蕊心抬头,笑道:“我何曾要与她弄僵了?不过是最近疏于走动罢了,既然她给我送了东西来,我也要礼尚往来才是,明儿也挑几样礼物,去府上瞧一瞧她。”忽然心念一闪,又觉得严文珂这名字为何听着如此耳熟呢,对了,方才青鸾说过,那个严首辅的歹毒女儿,好像叫什么严如珂来着。 蕊心道:“文珂姐姐与严首辅之女严如珂,是……”她很适时地停顿,等着樱桃解答。 果然,樱桃立刻就把阳翟侯与严首辅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原来,严文珂的父亲与严首辅是亲兄弟,严文珂的祖母生了两个嫡子,严文珂的父亲是长子,严首辅是第三子,既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按理说应该更亲厚的,可严文珂的父亲袭爵之后,因着为人耿直,不擅与权贵交际,渐渐地阳翟侯府就衰落了,倒是严首辅,自幼读书就十分聪明,后来中了进士,又兼他在官场上长袖善舞,如今已成为内阁首辅,混得比袭爵的兄长还要春风得意。 严大老爷本来就不喜弟弟的为人,而严首辅却认为是兄长妒忌他,严家分家之后,两府人走动得就更少了。 蕊心轻轻抚着手中的新罗锁子锦,心想这严文珂倒算个可交之人,她一定得想法子弥补这段友情才好。又想起锦心结交的那些贵女们,不是贪慕侯府权势,着意奉承锦心的,就是地位比侯府高,锦心奉承人家,渴望籍此抬高自己身价的。 蕊心冷冷一笑。 这时,槟榔端了冰糖雪梨羹来,蕊心道:“吩咐马房里一声,备辆马车,明儿一早我要去阳翟侯府。” 槟榔一听,就知道是去拜访严文珂的,笑道:“姑娘若去严小姐那里,不如后日再去,明儿是她放小定的日子,想必不得空!” 哦?这个槟榔,消息还真是灵通,蕊心笑道:“是吗?不知严姐姐许的是哪一家?” 槟榔道:“听说是锦乡侯程家。”又忽然压低了喉咙,神秘道,“奴婢听说,二姑娘跟宣城侯沈家换了庚贴,锦乡侯就是沈大公子的外祖家,严姑娘往后只怕要与二姑娘做姑表妯娌呢!” 蕊心啐了一口,“就没有你这蹄子不知道的!” 槟榔撅嘴道:“奴婢只是为严姑娘一叹,与二姑娘做妯娌,呵呵……”槟榔被锦心塞过柴房,对二姑娘没一点好印像,又扳着手指手,自顾自说道,“锦乡侯府虽然也是今不如昔了,却比阳翟侯府还要好些,听说那程大公子也还算上进,严大小姐这门亲事,倒也还划得来。” 看着槟榔的一脸八卦媒婆像,蕊心觉得她应该去开婚介所。 蕊心没理她,一心只想着后日去拜访严文珂,千万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来,她还没去过阳翟侯府呢。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30章 严如珂 到了后日,蕊心带上樱桃和槟榔两个,坐一辆浅绿色油车,去了阳翟侯府。阳翟侯府离长宁侯府并不远,不过半顿饭的工夫,也就到了。 因为两家小姐交好,下人们之间也是极熟悉的,阳翟侯府角门上守着的小厮见谢三姑娘到了,熟门熟路地请了三姑娘下车,叫小丫头引着蕊心去严文珂的院子。 蕊心一路走,看见府里青砖碧瓦,百年的老树,难怪是开国十大侯府之一,只是不少房屋可以看出年久失修的痕迹,来往下人的穿戴也多是半旧的衣裳鞋袜,显现出寥落之像。 严文珂的院子周围种着一圈高大的榆树,如今是深秋季节,院里内外,落木萧萧而下,荒疏之景中,却见一口一口的红漆大箱子,黑油大柜子,想必是锦乡侯府送来的定礼。 严文珂已经听说谢蕊心来了,连忙迎出来,笑道:“妹妹快屋里坐。”言语爽朗,丝毫看不出大半年不走动的生疏来。 蕊心悄悄地打量她,只见严文珂穿着半旧的绛红纱夹袄,葱绿撒花绫子裤,乌油油的头上簪着一支碧玉簪并两朵玫红的绢花,那绢花的颜色有些旧了,也并非时新的样式。 蕊心听着她进去,一进屋,发现桃心木暖炕上坐着一位盛妆打扮的小姐,穿着粉色亮缎圆领的对襟褂子,玉色印暗金竹叶纹的软缎裙,插金戴银,镶蓝绿宝石的攒珠四蝶步摇,衔珠累金丝凤,在她头上摇曳生辉,好不热闹,蕊心看了,直替她感到脖子疼。 严文珂拉着蕊心的手,对榻上那女子笑道:“这就是我先前提起的谢家的三姑娘,名唤蕊心,你年纪比她小两个月,唤她姐姐就好。” 榻上的女子草草地打量了蕊心一眼,倨傲地点了点头,并不唤“姐姐”,连礼都没见一个,于是谢蕊心也如法炮制,皮笑肉不笑地冲她点了个头完事。 文珂似乎对这女子的无礼不大满意,又不好说什么,语气中就有些不满,道:“蕊妹妹,这是我堂妹如珂,你们先前没见过。” 严如珂!蕊心立即就想起了她的英雄事迹,看她的眼神也就像是在看一个阴谋家,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名啊,本来进屋的时候,蕊心还觉得她的姿貌在文珂之上,可如今看她一双丹凤三角眼,怎么瞧怎么可怖! 严如珂好像感觉出了谢蕊心的眼神,烦躁地抱怨了一句:“姐姐的炭盆里烧的什么东西?怎么这屋里寒浸浸的?”丫鬟立时走过来,拿起放在严如珂身旁的一件鹅黄色锦缎红绸里滚毛边的长斗篷,替她披在身上。 严如珂往前走了两步,探身往炭盆里看看,拖腔拖调地笑道:“原来是黑炭呀,我说怎么笼着两三个炭盆还这样冷——真是的,烟气还这样大!”一边说,一边抬起白嫩嫩的手,放在鼻尖上扇了扇。 严文珂不悦,冷冷道:“咱们这里哪比得上妹妹府上呢,谁不知道首辅家都快要用白蜡当柴烧了!” 白蜡当柴烧的是西晋权臣石崇,生平极尽豪奢,最终也没得善终,如珂听了,憋得脸通红,蕊心担心这位小姐使点儿什么性子,给严文珂大喜的日子添晦气,忙说道:“当今圣上祟尚节俭,再说如今尚未入冬,这些炭盆尽够了,我倒觉得严姐姐的屋子里暖洋洋地呢。” 如珂见蕊心替文珂说话,鼻管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紧接着却换上了一副甜丝丝的笑容,道:“久闻谢三姑娘大名,听说姑娘最近,终于把令堂的嫁妆从令伯母那里拿回来了呢!哼,令伯母也真是,自己穷困,没本事弄银子,就惦记旁人的钱财,可见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 严如珂指桑骂槐,且又正好戳到了文珂的痛处,还顺戴挑拔了一下蕊心与文珂,蕊心不禁暗叹,怪不得严首辅能做到内阁首辅呢,只看其女儿的诡计凌厉,就知道其父的手段了。 她不想得罪这位心狠手辣的严小姐,可是对方欺负到头上来了,她若再不还击,倒是给人留下软弱的印像,往后对她会更加肆无忌惮。 蕊心暗暗地握了握文珂的手,笑道:“严小姐是从哪里听的这些不经之语?大伯母是正经的侯夫人,何来‘穷困’一说?至于贫富,这世间多少贫转富,又有多少富转贫,况且待人接物,最重要是性情品德,又怎能以贫富论高低?严小姐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如珂狠狠地瞪了蕊心一眼,她大概从来没在贵女交际时,吃过这样的亏,但很快,就又笑生两靥,道:“三姑娘说得是,如珂受教了!就比如我未来的堂姐夫吧,就是个德行高尚的,只可惜锦乡侯府好像并不那么安贫乐道,听说堂姐夫的妹子,一心想嫁给她的表兄——宣城侯的长子沈云飞,也是了,那宣城侯家确是个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嫁过去就能享福!不过后来听说被寿昌郡主骂了一顿,也就熄了心思。” 蕊心有一瞬间的出戏,这个沈云飞,还是个抢手货,不知道他能不能将那句“誓无异生子”恪守一世? 抬头看见盛气凌人的严如珂,蕊心毫不示弱,说道:“严小姐请慎言,我和文珂姐姐都未曾听说过程家小姐的事,况且女儿家的婚事,岂是咱们这些闺阁女子能妄言的,弄不好,就要坏人名声!”严如珂想反驳,蕊心不留给她说话的空隙,“至于寿昌郡主骂人的事,就更是闻所未闻了,郡主是皇室贵女,必定谨守礼仪,岂容旁人乱加指摘!” 这句话彻底把严如珂的嘴堵上了,她机关算尽地想嫁给英亲王,若是叫外人知道她背后说寿昌郡主的闲话,只怕要坏了自己的大事。 严如珂气得七窍生烟,没想到这个谢蕊心这样厉害,还真是小看她了!她狠命咬一咬嘴唇,重重把茶杯一放,道:“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冲旁边侍女喊道,“寒花,咱们走!” 文珂见堂妹吃了瘪,心中大乐,立即喜气洋洋地说道:“本想多留妹妹的,只是三姑娘好容易来了,我还有一箩筐的话要跟她说呢!” 严如珂恨恨地看了文珂和蕊心一眼,似乎在想像着那一箩筐的话里头有多少内容是嘲笑她的。 如珂头一扬,挺着胸脯子就往外走,文珂见了,拉了蕊心的手,笑道:“妹妹走慢些,姐姐和蕊妹妹一起送你出去。” 文珂知道如珂这个时候,一定会无比地讨厌她和蕊心这两个尾巴粘着她出门,才更加执意地要送如珂出去,只要能让严如珂生气的事,都是她乐意做的。 出了院子,拐上一条小径,又走了一会儿,就看见二门了,如珂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姐姐请回吧。” 正在这时,只见二门里走进两个人来,有一个蕊心不认识,另一个正是英亲王身边的谷雨,蕊心没来由地心口一跳。 谷雨也认得蕊心,离得老远就堆起一脸笑容,快步上来道:“奴才给三位姑娘请安。”又特别地转向蕊心,问道:“三姑娘可好?最近怎么没见姑娘去恪亲王府上。” 蕊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得回答:“家里事情多,况且也不好常去搅扰大姐姐。” 谷雨“哦”了一声,笑道:“那么奴才替王爷向姑娘问好的,请姑娘一定要保重。”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难以当着人讲。 严如珂的眼睛已经瞪圆了,回过头来死盯着蕊心。 蕊心对谷雨笑着点点头,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谷雨笑道:“大姑娘放小定,”说着看了文珂一眼,“王爷也有一份贺仪要送来,在垂花门那里正好碰到了赵三哥来接严小姐,就一同进来了。” 原来另一个是严如珂家的小厮,来接她回府的,蕊心想起来了,开国的十大侯府,近百年来都在与皇族通婚,后宫嫔妃,也是多从这些人家的姑娘中选出的,所以这些公侯之家就没有不与皇家沾亲带故的。 蕊心笑道:“那你快去办差吧。” 谷雨的贺仪当然不能直接送到文珂手上,是要先交给府里总管入账的。 谷雨打个千儿走了,愣在当地的如珂才有点儿缓过神儿来,对着那个被谷雨称为“赵三哥”的,厉声道:“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滚去套车!” 然后摇头摆尾地走掉了。 文珂也对谷雨和蕊心的熟稔暗暗吃惊,不过见严如珂气成那样,她总是乐见其事,当下只是劝蕊心道:“我堂妹这坏脾气也没办法,蕊妹妹千万别同她一般见识!” 蕊心笑道:“怎么会呢?谁家里没有一两个难缠的姊妹?姐姐……”蕊心握住文珂的手,有些激动,“妹妹先前不懂事,误听了二姐姐的话,才冷待了姐姐,姐姐不会怪我吧!” 文珂当然知道是锦心从中挑拨,笑道:“还提这些做什么,妹妹今儿能亲自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 冬天很快就来了,当窗边的腊梅打了娇嫩的花苞时,涵芬榭落了第一场雪。屋里也开始笼上炭盆,细腻的银丝炭在黄铜盆里燃得极旺,烤得整间屋子都暖烘烘的。 蕊心现在除了偶尔到净植居,在清如那里学着看更加繁难的账本子,到杨氏那里请请安之外,基本上就不出门了。 隔上四五日,杨氏就要把宋珩叫来,让小厨房给她做些精致的饭菜,当然,每次宋珩都会留下一些自己熬的新鲜枇杷膏,给蕊心用,蕊心坚持用了一段时间之后,咳嗽果然好多了,杨氏知道了,更是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男主的事,其实真的很确定的,亲们往下看就知道了~~~~~~~~~~~~ 第31章 捉奸 这一日,蕊心正与丫头们围着炭盆烤栗子吃,荔枝一脸兴奋地走进来。荔枝向来少言寡语,喜怒不形于色,此时见她这样,蕊心也就明白了几分了。 荔枝走过来,笑道:“姑娘,那条蛇终于出洞了!” 听了荔枝话,围在火盆边上的樱桃,枇杷和槟榔,眼睛里齐齐一亮。 蕊心心花怒放,但她经历了大半年的侯府生活,也是逐渐地学会叫人不辨喜怒,只淡淡地点头道:“在什么地方?” 荔枝道:“鉴湖边儿上的赏雪亭,那姓蔡在那里占下了一座亭子。” 蕊心唇角微微一扬,道:“那咱们也去鉴湖吧。” 一屋子的丫鬟,尤其是槟榔,都曾受过赤金的暗算,顿时群情激昂,荔枝却伸手一拦,道:“姑娘且稍待片刻,方才二姑娘才吩咐马房备车,咱们不要与她撞上了!” 蕊心凝眉道:“她要出门?这会子出门做什么?” 荔枝诡秘一笑道:“自然也是要去鉴湖赏雪呀!” “咦?”竟有这样的巧事,若是能叫锦心亲眼看见她贴身丫鬟的能耐更好,蕊心也不是没想过这个计划,可惜难度太大,凭锦心与蕊心结的梁子,一定是蕊心叫她往东西,她一定要往西的。 蕊心笑道:“她们主仆倒是心有灵犀啊,一个两个都想去那里赏雪。” 荔枝道:“不是她们心有灵犀,是有人刻意为之!” 蕊心瞧着荔枝计谋得逞的笑容,便知此事一定与她有关,笑道:“好丫头,你是怎么做到的!” 换作枇杷或槟榔,早就会噼哩啪啦地说出来了,可荔枝只是淡淡一笑,道:“姑娘快更衣去吧,穿了衣裳出门去正好,那些不打紧的事,咱们回来再说!” 怎么是不打紧的事呢?槟榔一干人见荔枝卖关子,一个个都纳闷得很,只是蕊心没有追问她,也都不好问。 蕊心对枇杷道:“你就不必随我的马车去了。”听闻要错过这样一场八卦,枇杷好似五雷轰顶,表情悲摧。 蕊心只好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枇杷这才转忧为喜,干脆爽朗地拍着胸脯保证,“姑娘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身上了。” 第17节 蕊心又转身对樱桃说:“人太多了易引人注目,你就留在家里吧,叫阮大嫂子在砂锅里炖上乌鸡栗子汤,回来我要喝。”自从上回宋珩建议蕊心食补之后,蕊心又翻查了几本医书,找出几道进补的炖汤,没事炖了来进补,果然觉得比平时有劲了,身子也强壮了,蕊心一高兴,每次都会多炖些出来,给杨氏和清如送一份去。 樱桃却不像枇杷那般热心八卦,接了差事,笑吟吟道:“听说今儿翁二先生的塾里休沐,二太太大概又要叫珩少爷来吃饭,过会子我给二太太多送一份去,叫他也跟着沾沾光。” 蕊心笑道:“随你的便!”说罢,转到寝处换了衣裳,也吩咐人备车,一径向鉴湖去了。 今日鉴湖的人竟还不少,虽然才飘了一场雪,却是艳阳高照,天气暖融融的,明光如镜的湖面上,覆上一层净雪,枯叶落尽的枝桠间如千树万树梨花开。 鉴湖是京城名胜之一,也是达官贵人钟爱的观景胜地,有铁栅栏绕湖围护,寻常百姓等闲是进不来的,守在栅栏旁边的京畿卫队,往往是看所乘马车上的烙印,只有权贵之家的车马才能畅行无阻。 荔枝从马车绡窗里盯着,一路把车引到了一棵大柳树底下的亭子里,时值冬日,鉴湖边儿上的亭子都已经上了隔板,密不透风,倒是个幽会的佳处! 离着亭子还有一段距离,枇杷已经眼尖地看到了侯府的车子,只见那一辆八宝华盖车也是刚刚停在她们前面,从车上下来一位穿珠紫妆缎狐腋裘的女子,不是锦心是谁? 蕊心掀着帘子,只静静地看着,只见锦心果然缓步向那亭子走去,蕊心也悄悄地招呼车上几个,随她默默地跟在锦心身后。 湖岸上游人疏疏落落,锦心身边的水晶说了两句话,都清晰地传了过来,“姑娘,咱们去前边那座亭子歇歇去吧!” 锦心大概是点了点头,并未出声,蕊心的小心脏激动地都要跳起来了,看着锦心朝那亭子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水晶伸手去推亭子上镶的隔板,隔板动了动,却没打开,想是有人从里头销住了,其实这种情况也很平常,往往一家人占着一个亭子,在里头烤火煮茶聊天时,也会把门销上,锦心正要走开,却听里头咆哮一声:“是谁?”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差点把锦心吓了一跳,她本来已经决定要走了,不承想却被蔡忠这个奴才无端端给吼了一声,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心想非要把这个狗奴拎出来叫他陪不是不可。 锦心立在亭子外头,声音四平八稳地道:“是我!” 里头人似乎被吓了一跳,仿佛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锦心一听,先就被震住了,怎么是他们俩?她倒底是个姑娘家,脸儿不知不觉就红了。紧接着心思一转,又怒气满胸,恨不得马上叫人砸开亭子,把里面一对奸夫淫妇揪出来。 这时亭子周围不时走过几位权爵家的少妇贵女,有几个还是有过一面之交,互相打过招呼的,锦心看了看亭子,想着毕竟家丑不宜外扬,一狠心,正欲先回侯府,过后再发落这两个人,不料后头脆生生的一声轻呼,“真是巧得很哪!姐姐也在这里。” 锦心回头一看,此情此景中她最不愿碰到的人,就站在这里,蕊心抱着紫铜鎏金刻**同春的手炉,笑咪咪地同她打招呼。 锦心难得地对蕊心笑逐颜开,舌头打结,“是……是啊,妹妹也来了,咱们一起去那边转转吧!” 蕊心抚了抚耳边垂落的赤晶流苏,笑道:“妹妹走了很久了,腿都酸了,咱们还是先到亭子里歇歇脚,回头我再陪姐姐逛吧。” 锦心满脸惊惶,伸手拦住,道:“且慢——”顿了顿,才整饬了表情,笑道,“这亭子已经被人占了,咱们何必跟人家挤在一起,还是另寻个地方歇歇脚吧!” 蕊心挑眉道:“哦?给谁占了,是不是咱们相熟的人多了倒更热闹呢!” 蕊心说话的工夫,槟榔不待吩咐,就要上前敲那块隔板,锦心厉声道:“我说的话你们还不信吗?你给我回来!” 这么快就绷不住了!悲摧啊!锦心姑娘一向自负,怎么也不会想到,丫鬟出了事,要让她撕下脸皮来兜着。 槟榔才不会理会她呢!侯府二姑娘又怎么样县官不如现管,她又不在锦心手底下当差,更何况上次被塞柴房的仇她还没忘呢,无论是亭子外的锦心还是亭子里的赤金,都是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抱复的。 槟榔重重地敲了一阵,里头无人应声,锦心自恃身份,又不好与一个丫鬟拉扯,只得气咻咻地对蕊心道:“三妹,你的丫头好没规矩,虽然我不是她的正头主子,可到底是侯府的小姐,她就拿我的话这样不当回事么?” 蕊心不紧不慢地笑道:“槟榔,二姐姐叫你别敲,你就别敲了。” 槟榔故作惊异道:“怪得很,二姑娘既说里面有人,怎么不见有人应声呢!” 蕊心也好像才发现这件事,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道:“咦,可不是么?哎呀,不好,可别是在里头笼炭盆中了毒气吧!” 槟榔立刻回应道:“果真有这个可能,咱们还是把人叫出来的好!” 锦心不知所措,这时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蔡总管出来,又立刻把门关上,槟榔跳着脚地想往里头看,只是看不见,蔡总管道:“不想二位小姐在这儿,蔡某邀了几个朋友,在这里围炉闲话,两位小姐进去恐有不便。” 好一个蔡忠,一定是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知道锦心不得已也要保着他们,竟然有恃无恐地唱起了空城计。 正在槟榔咬牙切齿之时,只见亭子后头冲起一股火光,还有人嚷道:“着火了,着火了!” 众人正往火焰浓烈处看去,只听亭子里“啊呀”一声,冲出一个人来,抱头跑到了外面! 锦心恨不得闭上眼睛,不去注视那蓬头乱发,衣衫零乱的香艳情景。 面对这样的峰回路转,槟榔反应极快,立刻跳到从亭子里冲出来的女子跟前,惊喜叫道:“啊呀呀!这不是赤金姐姐嘛,你怎么在蔡总管的亭子里?” 槟榔的声调极尖极锐,把鉴湖周匝不多的游人引了过来,众人指指点点,有早就围上来猜测着这件八卦的来龙去脉的,有才来的不知内情,向早过来的七嘴八舌询问的,嘁嘁嚓嚓,好不热闹! 锦心的脸早已羞得通红,下人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此事牵涉到素日威风八面的大总管,偏偏在场的两位主子又都是年轻姑娘,这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群女人来,跳到赤金面前,劈头盖脸的就打,锦心怎么拦也拦不住。 蕊心和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这些穿着各色花棉布袄,青布棉鞋的女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她可没有安排这个桥段呀! 只见蔡忠在一边吼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可那些女人根本不听蔡忠招呼,竟还有两三个长得身材壮硕的,扑过来打蔡忠。饶是蔡忠长得魁梧,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几个女人挠东一道,西一道,像个花脸。 在众女人的叫骂声中,蕊心听明白了,原来是蔡忠媳妇的娘家人,来替姑奶奶出气来了,元配大战小三啊!没想到这样的经典桥段还会出现在古代!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蓦地闪进一人一骑来,那人穿着一身家常墨色哆罗呢长袍,通身镶金色万字曲水纹,他下了马,冲着那群女人喊道:“京兆尹大人就在附近,你们不想吃官司的话,就快快放手!” 一群女人这才住了手,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再看地下的赤金,披头散发,青肿的脸上一缕缕血痕,捂着肚子在地下直哼哼。 那人立在锦心与蕊心面前,问道:“请问二位可是长宁侯府的小姐?” 这还用问吗?明明长宁侯府的车子就停在跟前,锦心不识此人,满目茫然,蕊心却是熟人相见了,这个时候见到他,虽然不大自在,却还是笑盈盈福了一福,道:“沈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到我碗里来,谢谢~~~~~~~~~~~ 第32章 赤金的结局 沈云飞瞟了一眼这乱糟糟的局面,道:“今日休沐,几位同窗也来游湖,我因是打马来的,比他们早些,依我看,这犯了事的丫头,就由二位姑娘带回去,至于这个奴才,”他看了蔡忠一眼,“我先替你们看着,过一会儿子晟兄来了,我把人交给他。” 这样是最好的,也省得姐妹俩在街上晾着了。蕊心问道:“若是京兆尹大人看见了,该怎么办?” 沈云飞散淡地笑笑,蕊心立刻明白了,这个家伙! 她们转身要走,沈云飞却又问道:“冒昧打听一句,刚才那丫头是谁的?等子晟兄来了,我也好告诉他。” 锦心方才听蕊心称呼他沈公子,又听说是与子晟一起进学的,便知是沈云飞,见此人英姿勃勃,心中又羞又喜,这时便答道:“是我的丫头,你只告诉二哥,是二姑娘的丫头就行了。” “二姑娘,”沈云飞手上一松,手里握的那条青丝缠金的马鞭蓦然落地,锦心见云飞这副表情,脸红得更厉害了。 云飞的脸色黑了起来,比浓云滚滚的天际还要阴沉寒冷,他看看锦心,又看看蕊心,停顿片刻,才默默揖了一揖。锦心和蕊心同时一福,双双走了。 沈云飞的骨节握得咯咯响,如同行人的靴子踩在积雪上。 今日一箭双雕,大获全胜,只是大家后来见到沈云飞,就都有些意兴阑珊了,槟榔咬着绢子,愤愤道:“真不是沈家是怎么挑选媳妇的,听说她们家还有个寿昌郡主坐镇,这眼光……唉……” 蕊心为了让槟榔停止无休止的牢骚,正色道:“你少说几句吧,背后说一千句一万句,能顶什么事?你也学学荔枝,少说几句话,多做点有用的!” 荔枝低头笑了,道:“姑娘可别夸我了,这事要换了槟榔去做,也一定会办得好的。” 槟榔是个开朗活泼的,听到这话,立时就把对锦心得到一门好亲事的不平撂下了,扑闪着眼睛问道:“对呀,荔枝,你是怎么叫二姑娘不早不晚,来鉴湖赏雪的?” 荔枝笑道:“其实不是我,是水晶引她来的,水晶在二姑娘屋里伏侍,常常受赤金的排头,早对她生了怨怼!” 槟榔恍然大悟,挑起大拇指赞道:“高!荔枝你真是足智多谋啊!咱们都知道水晶受赤金的欺负,却谁也没有想到可以从水晶身上下手。” 蕊心道:“可这件事到底关系到二姐姐的脸面,还牵涉到大太太的心腹总管,水晶又知道咱们跟二姐姐不和,怎么肯死心塌地为咱们做事呢!” 荔枝笑道:“奴婢也虑到这件事了,所以并没有直接去找水晶,而是叫四姑娘身边的芭蕉去劝她,水晶知道有这么一个整治赤金的好机会,也就答应了,我想蔡总管岳家的那群女人,也是水晶招来的。” 蕊心想起来了,荔枝虽然与水晶来往不多,却与素心身边的芭蕉十分厚密,而芭蕉又与水晶交好。又想起赤金落到今日,也是多行不义的结果。 今日的事,多亏了荔枝,不然,锦心若是不去,虽然还是可以收拾这两个人,可是结果哪能像现在这样圆满? 蕊心道:“这次的事,你是大功一件,回头我重重地赏你。” 荔枝笑道:“奴婢不敢,这事本是奴婢疏于职守所致,还曾让姑娘受过惊吓,这次也是将功补过,姑娘不怪我,我就十分感激姑娘了。” 蕊心笑笑,不说话了,过后荔枝执意不受蕊心的赏赐,蕊心就不再坚持,只叫人悄悄将银子,送给荔枝的父母,助他们度日。 一踏进涵芬榭,枇杷已经迎了上来,急煎煎道:“啊呀姑娘,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奴婢并未来得及行事,竟被旁人抢了先!” 旁人皆是一头雾水,只有蕊心笑道:“我知道那把火不是你放的,我叫你引燃的是棉花,这大雪天的,棉花必然潮湿,必是先窜出大股白烟,才会看见火苗,而那把火的火苗子一下就窜起那么高——你在近旁,可瞧见是什么人所为了么?” 枇杷笃定道:“奴婢看得清清楚楚,就是那天在园子里那个说‘生什么东西’的沈云飞,是他叫身边的小厮放的,不知为什么他们还带着火油,所以火才会着的那么旺!” 沈云飞是与谢子晟一干人打算湖畔煮茶的,所以会带着风炉子,还有点炉子的火油和柴草之物。 蕊心想,当时沈云飞站在远处,旁边人又议论纷纷,可能听不清她们的对话,但是看她和锦心拉拉扯扯的情态,也知道是蕊心想要进亭子找人,而锦心不让,才急中生智的。 槟榔嘴快地问道:“生什么东西?谁要生?” 蕊心仰天无语,她怎么能跟丫鬟们解释什么叫“誓无异生子”? 枇杷咬着指头,迷惑道:“我也不知道。”见蕊心瞪了她一眼,立时想起当日蕊心嘱咐过不许说的,忙住了口。 荔枝问道:“姑娘叫枇杷去放火了?” 蕊心踌躇满志地点点头,原来她早虑到万一到时候,锦心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一定要保赤金和蔡忠,倒是不好办了,所以想出叫枇杷暗地里放火的主意,逼得里头的人不得不出来。却没想到沈云飞会来横插一杠子。 想到这里,蕊心止不住一笑,这个沈云飞,还挺有意思的。 樱桃端着一只白瓷描金的暗纹敞口碗进来,笑道:“姑娘吩咐我办的差事,奴婢都办好了,姑娘出去这一会子,又有两件事。” 蕊心喝着汤,问道:“什么事?” 樱桃回禀道:“英亲王府送来的火蚕棉。”一口汤噎在蕊心喉咙里,呛得她直咳嗽。 众人不禁唏嘘一声,这火蚕棉向来只闻其名,未见其物,据说此物产自西域,用它絮棉衣,一件衣服用一两棉就足够了,如果用多了,穿衣服的人就好像被火蒸烤一样,即使数九寒冬,也热得无法忍受。 丫鬟们都以为蕊心会立刻拿来看看,没想到蕊心放下汤碗,郑重道:“听说这是上贡之物,我哪里配用这样的东西?没得折了福分。老太太在栖霞庵清苦,拿去孝敬老太太吧。” 说完,不理众人诧异的目光,继续喝汤。 樱桃又拿出一张粉红暗绘仕女像的请柬来,道:“这是严首辅的女儿严如珂送来的贴子,请姑娘三日之后去上林苑赛诗宴。” 蕊心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有再呛一口,赛诗宴?笑话,是鸿门宴吧!她可不会步那位朱小姐的后尘。况且她也不会作什么诗。 蕊心皱了皱眉,道:“我跟严如珂又不熟,回个贴子,谢谢她的好意了,就说我没空。” 过了几日,陆续传出了对蔡总管和赤金发落的结果。赤金无媒无聘而与有妇之夫私通,这样的罪过,就是立刻打死也不为过,因为侯府现在是清如当家,清如就给了大太太母女一个顺水人情,把赤金发卖了完事,蔡总管与赤金有私,形同盗窃主人家财物,这总管是不能再做了,清如顺手又仔细清查了一遍蔡家的家产,发现蔡总管这些年来,贪墨侯府财物甚多,清如命景副总管抄了他的家产,又发落到庄子上做苦役。 景副总管提为侯府总管,他也是侯府的家生儿子,爹娘是老太太姜氏一手提拔起来的,都是清廉守信的奴仆。随着蔡忠的倒台,侯府中原先那些依仗着蔡忠作威作福的,有大罪过的或撵或卖,罪过小的或降或打,有一些随风倒的,也从此不敢再有什么心思。 平氏原本就是靠着蔡忠,才在侯府中建立了自己的一批心腹,这一回树倒猢狲散,大太太的势力在侯府中被铲除了一个干净。 蕊心暗暗赞叹清如,表面看起来斯文柔弱,其实杀伐决断蕴于无形之中,不过才十几日功夫,就将平氏数年辛苦经营的人脉连根拔起。蕊心眼里看着,一面悄悄学着清如的手段,感觉获益良多。 眼看还有几个月就过年了,蕊心去净植居时,也曾问过清如,老太太回不回来过年的事,清如或是不置可否,或是避而不答。 这使蕊心的疑惑更深了,她也曾听说过不少公侯人家的妇人去家庙祈福的事,可那都是些内宅争斗中的失利者,而姜氏老太太显然不在此列,谢坚和谢墀都是她的亲生嫡子,况且老太太人在栖霞庵,却并未失去对侯府实际控制,就是原先平氏当家的时候,想做点什么见不得光的,也得想方设法避着老太太的耳目。 平氏失德,老太太只派了一个狄嬷嬷来,就堂而皇之地夺了平氏的管家权。 蕊心问不出来,只好作罢,清如也忙得很,天一冷,谢子昆的病更重了,二十来岁的人,脸上连原先的一点红晕都没了,远远望去只是铁灰的。作为侯府的当家媳妇,一入冬就得准备过年的事了,虽然谢子昀还没有从江南回来,却有一位表小姐从江南来侯府做客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鱼丸和anna的地雷~~~~~~~~~~~~~关于男主,其实真的不是故意扑朔,偶只是想表现《灰阑记》的一个主题:一切归属于善待她的人~~~~~另外,泠然对灯发誓,锦心不会嫁给沈云飞,她会为自己做的坏事付出代价,请亲们放心看,谢谢~~~~~~~~即日起,凡发长评的亲,一律有红包相送~~~~~~~~~~~~~~~~~ 第33章 灌表姐 那日蕊心被大太太叫去,还没进屋子,就听见平氏和灌姨妈两副高爽的喉咙,此起彼伏地响着。才踏进门去,一屋子人虽多,蕊心却只被紧挨着平氏身边坐着的一位小姐闪了眼。 国丧之中,不宜穿得太过浓艳,所以这位小姐穿了一件宝蓝桃花纹锦的短襦,蜜合色妆花香云纱百蝶穿花的长裙下,一双藕合色绣碎花的缎鞋若隐若现,不过,怎么说呢,底色是不浓艳了,可是上身的桃花足有百十来朵,下头裙子上少说也有几十只蝴蝶,蕊心霎时间有闯进了一小型花市和一蝴蝶标本展览的错觉。 第18节 清如是一副玲珑心肝,冲着蕊心惊呆的表情,会心一笑,那位小姐却只当是自己的衣裳十分惊艳,连侯府的嫡女都被她强大的气场震住了。 平氏笑道:“蕊心,还不快来见过你灌表姐!” 灌姨妈立刻走上来热情介绍,原来这位美眉是灌姨妈大伯子的女儿,宣府指挥同知的孙女,这几年,灌姨妈的大伯子在官场上春风得意,上个月升任了都察院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才从江南入京。 对于仕途光明的大伯子,灌姨妈奉行她的一贯政策,见风使舵,极力巴结! 蕊心与灌表姐见了礼,在锦心对面坐了下来。蕊心与锦心只要碰到一起,空气中立刻就会弥漫上浓浓的硝烟气味,可是此时,她们却难得地对眼前这位灌表姐表现了出奇一致的看法,都觉得这位灌表姐极其讨厌。 平氏笑道:“油油,京城还住得惯吧!” 油油?这名儿起的,蕊心低头忍住嘴角的抽动。 灌表姐一脸愁容,抚着脸颊,拿腔拿调地叹道:“唉,京城的气候干燥得很,冬天就更厉害了,在江南习惯了温暖潮湿——姨母您瞧,我的皮肤都不如以前娇嫩了!” 灌姨妈道:“可见是为难这孩子了,幸亏她皮肤底子好,就是这样,看起来还是比咱们京城的女孩儿娇嫩呢!” 蕊心看见锦心皱了皱眉。 平氏忙道:“既是到咱们家来做客的,怎么能委屈了这孩子呢!清如,快把你的那瓶香蜜送给你表妹吧,昆哥儿如今病着,也闻不得那香花香粉的味儿!” 谁说过谢子昆的病闻不得香粉味儿了?平氏这是故意找借口,那瓶香蜜是明心赐下来的,统共一人才得了一小瓶,平氏料想清如当着家里几位姑娘并亲戚的面儿,也不敢公开驳婆婆,不然就要落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只见灌姨妈得意笑了,灌表姐坦然端坐,并不推辞,好像清如给她东西是理所应当的。 清如淡笑道:“母亲的心意是极好的,只是大姐姐赐下的那瓶香蜜,是用京郊通县的碧桃瓣和上林苑的梅花蕊以及内务府亲自炮制的蜂蜜调和而成,就连那蜜蜂都是郊外三清山上的特产,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之物,方才灌表妹已经说了,才来京城正百般不适呢,怎能再用京城的东西?可是正巧,我那里有岭南的蛤蜊油,想必表妹用来正好,回头我就叫人送去。” 那蛤蜊油是前年寿姨娘回京过年时,买了一大箱子,赏给府里小丫头的。蕊心拼命忍着,才没笑出来。 她没笑出来,锦心那里却爆发出一阵爽朗笑声,一边还拍手道:“不错不错,那蛤蜊油正是江南之物,表姐用了,一定能恢复您的娇嫩肌肤!” 平氏宠爱女儿,只讪讪地笑了笑,灌姨妈却是一脸不快,狠狠地翻了清如几个白眼,清如站在那里,只管无视她的存在。 蕊心又来趁火打劫,笑道:“不知表姐在江南生活多少年了?我们家厨房里有一位阮大嫂子,自幼在江南长大,来到京城不过一个月,就适应过来了!” 锦心难得一见地跟蕊心一唱一和起来,笑道:“那可好了,表姐必定比阮嫂子适应得快,表姐不是去年秋天才去的江南么?是吧,表姐,哦?” 灌表姐脸色难看起来,平氏才笑道打圆场道:“你灌表姐焉能与阮家的比?她是娇养的小姐,那阮家的是从小吃苦耐劳惯了的。” 灌小姐仍然撑着一脸的倨傲,冷笑道:“我虽然在江南呆的时间不长,却是尽览江南风物的,”说着,唤过身边的一个小丫头,“阿秀,把咱们那口雕漆的乌木箱子打开。”她把“雕漆”二字说得格外重,蕊心暗自莞尔,雕漆这样技艺在外头大概还算稀罕,只是放在京城,就没什么希奇的了,连素心和丽心屋里的许多用具都是雕漆的。 阿秀打开箱子,把里头的衣裳一件一件显摆了一遍,还特别拿出一件羽纱襦裙来,笑道:“羽纱本也没什么希罕的,只是这颜色难得,像西瓜瓤子的颜色,这可是苏州织造才用特殊方法染出来的呢!” 这一回,锦心的眼睛就不由得往箱子里头看了,京城的新鲜花色虽多,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 蕊心倒不像锦心那样吃惊,原来是西瓜红,当初孟冰在地摊儿上就买过好几件这样颜色的衣裳。 苏州织造染出这样颜色来,是想着年下往京城进贡时,再献上去,就先染出几匹来试验一下,灌表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五百两银子,才从苏州织造的手里买到了这样一匹。 灌姨妈见状,忙乘胜追击,笑道:“你们不知道,我们家油油,可是个才女,做的诗……啧啧,江南的官家小姐,就没有一个不钦佩的,争相传抄——油油,还不快叫你几位妹妹开开眼?” 没想到灌表姐却忸怩起来,羞涩道:“婶婶……” 平氏道:“拿出来看看怕什么,我们侯府的小姐,虽然也读书识字,却没有会作诗的。” 其他几位小姐还可,锦心却不高兴了,只别过脸去,打量八宝海青琉璃花樽里供的一枝腊梅。 灌表姐惺惺作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她的诗集拿出来,一人一部地散下去,锦心瞧也不瞧,只把诗集往旁边一丢,暗暗撇了撇嘴。 蕊心很好奇,翻开一看,只觉得上头有些句子都很眼熟,仔细想了想,原来是把京城贵女的几首佳句,改头换面变成了自己的,上头还有些她看不出出处的,想必是江南贵女作的那些好诗,也被这位灌小姐“借”来一用了。 平氏翻了翻诗集,赞不绝口道:“这孩子容貌才情都这样好,我也是极喜欢她的,就留她在府里多住几天吧!” 灌表姐微微一笑,灌姨妈欢喜道:“那感情好,只是要麻烦姐姐了。” 平氏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清如,你这就去安排一处上好的客房,安置你表妹住下。” 清如不紧不慢地笑道:“是,咱们家也有好些日子没来客人了,媳妇这就叫下人打扫出一间上好的,仔仔细细地把蜘蛛网老鼠洞都查检一遍,必要叫表妹住得舒心……” 她话还没说完,灌表姐已经抱着胳膊,惊惧交加道:“什……什么,哎呀,我可不住那样的地方。” 平氏见灌小姐竟信了清如的话了,暗暗瞪了清如一眼,清如恍若不见。 平氏无法,只得软下口气道:“锦心……” 锦心立刻一扭脸,断然拒绝道:“我屋里丫鬟下人本来就多,几间屋子都要塞不下了——母亲还是替表姐另寻住处吧!” 平氏转脸又看蕊心,蕊心缓缓一挑唇,用富有挑畔意味的目光看着平氏,平氏立刻就萎了,最近她吃了蕊心不少的苦头,更不敢轻易去招惹,平氏咬一咬牙,以不容置喙的气势对素心道:“素心,那就让你表姐搬到你那儿去住吧!” 素心还未曾说话,灌表姐先开口了,“啊呀,姨妈,那个落月轩我见过,几间偏房又小又暗,甥女儿会不习惯的!” 平氏立刻挂上满脸的笑容,对灌表姐道:“那就让你妹妹把她的正房腾出来,给你住!” 什么?这平氏可真有才呀,这样的主意居然也能想的出! 锦心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素心笑话,蕊心期待着素心千万不要屈服,谁知素心淡淡一笑,道:“敢问母亲,我的床榻还搬出来么?” 平氏沉一沉眸子,道:“床榻就不必了,把你的被褥搬出来,我另外取新被褥来,给你表姐使。” 素心含笑点了点头。 素心身后的芭蕉都沉不住气了,抿了抿嘴唇就要说话,蕊心对她缓缓摇了摇头,芭蕉才打消了说话的念头。素心都答应了,芭蕉如果再说别的,岂不是让平氏有了整治她的借口? 灌表姐心满意足地笑了,福身道:“多谢姨妈了!”对素心照样看也不看一眼,在她看来,她能住一住素心的屋子,还是给了这个庶女脸面了呢! 这天晚上睡到半夜,蕊心就被一声尖利的叫喊惊醒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问睡在桃心木榻上值夜的枇杷,“哪里来的声音?” 枇杷也被惊醒了,披上松绿棉袄,走过去扒着窗户看,那声音仍旧连绵不绝,枇杷耳力好,听了一会儿,说:“好像是落月轩那边的声音。” 蕊心讷讷道:“落月轩?是素心还是灌表姐?” 只听枇杷忽然像看到新鲜八卦似的,兴奋起来,笑道:“哎呀姑娘,不知出了什么事了,许多人都往落月轩跑呢!” 又听了一会儿,枇杷实在沉不住气了,笑道:“姑娘,好像大太太也过去了,咱们也去看看吧,一定有什么热闹!” 蕊心想了想,她的涵芬榭与落月轩隔得最近,连大太太都去了,必是有什么事,装聋作哑也不好,就叫枇杷伏侍她穿了衣裳,二人一径去了落月轩。 落月轩外头已经乌压压地聚了一大群人,蕊心好不容易才挤进屋去,只见灌表姐趴在九曲金环美人榻上,满脸泪痕,正痛得地啊啊哟哟的呢,阿秀在一旁拿着一只小药钵子给她往屁股上抹药。 蕊心极力地忍着笑,问道:“表姐这是怎么了?” 平氏恶狠狠地瞪了素心一眼,斥道:“你住在这里几年都太太平平的,怎么你表姐才一住进来,就出了这样的事!” 第34章 陈年八卦 素心穿着半旧的天水碧软缎织金寝衣,乌油油的头发散在背上,跪在地下,泫然哭泣道:“女儿冤枉,母亲细想一想,自从倩姨娘在这里一尸两命之后,这落月轩闹鬼的事可是一日两日了么?当初姐妹们分派住处时,谁都不愿意住在这儿,女儿才住进来那一二年,也是时常有些异常的动静,吓得我半夜不敢睡觉,后来请法师来做了法,女儿又时常给姨娘上香祭拜,才渐渐地好了,想必是灌表姐初来乍到,才会有此异像!” 蕊心注意素心提到倩姨娘时,平氏打了个寒噤,但她很快就恢复如常,如果不是蕊心一直注意着平氏的表情,恐怕都会觉得平氏那一瞬间的异样不真实。 原来灌表姐是半夜吓得从床上摔下来的,怪不得屁股都摔紫了! 灌表姐一定认为,让她去祭拜一个姨娘,是对她莫大的侮辱,果然,她哭哭啼啼地道:“姨妈,这个地方我不住了,总不能叫我住下之前,先要去祭拜奴才的!” 平氏在冷嗖嗖的屋里默默地站了半日,这时姑娘们都纷纷来到了落月轩,问出了什么事,平氏的眼神在众人脸上划了一圈,咬唇道:“尤嬷嬷,把表姑娘搬到五姑娘那里去。” 丽心的脸瞬间拉长,她是从心眼儿里不想把这个讨人嫌的表姑娘招到自己院子里去,可是她们母女一向仰大太太的鼻息,如今大太太亲口发话了,她怎敢不听? 丽心皱着一张苦瓜脸,吱吱唔唔道:“这个……唔……” 平氏当然看出丽心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可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强逼着丽心答应,平氏坚决道:“就这么定了!这就去把你的床铺腾出来,给你表姐睡!” “慢着!”忽然一把清脆的嗓音响起,众人抬头,只见蕊心道,“此事不可!这大冷的天儿,叫丽心妹妹从正房挪出来,住到又冷又小的偏房去,成何体统?” 满屋的人诧异的看着蕊心,不过最诧异是还是丽心,她们两姐妹冷冷淡淡,是府内人尽皆知的事,谁也没想到三姑娘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帮着丽心说话。 平氏在洪姨娘和丽心面前一向宣称,只有她,才会护着她们母女,可是在今夜这件事的立场上,亲疏立见,平氏连忙以攻为守,说道:“不然该怎么办?难道侄女儿愿意挪地方?平时只有丽心这孩子最听话,我不求她求谁?” 真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高手啊! 蕊心微微一笑道:“这跟五妹妹听不听话没关系,她是侯府的正经小姐,是我父亲母亲疼爱的宝贝女儿,大太太就是明儿去讨母亲的主意,母亲也断不会答应的!” 平氏不是喜欢挑拨离间么?蕊心也就以牙还牙,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这里几位姑娘中,只有素心这个受嫡母欺负的,才会不得已地挪地方给客人住。 这时灌表姐又哭了起来,捶床道:“我不住了,明儿一早我就回家!” 平氏忙又弯腰去哄她:“甥女儿听话,好歹来了,难道就这样走么?” 灌表姐忽然想起平氏和婶婶对她说的那个计划,才渐渐止了哭声。 平氏一跺脚,道:“尤嬷嬷,把表姑娘挪到园子的客房里去!” 说罢,拂袖去了。尤嬷嬷留在这里,指挥人手把灌表姐并一应物什都抬走了。 第二天还没起床,嘴快的枇杷已经把昨夜这一振奋人心的事件,跟涵芬榭的小姐妹们传达了一遍,丫鬟们多半都见过先前灌小姐来侯府时,那鼻孔朝天的德行,听说灌小姐倒了霉,一个个满面红光,干活都特别带劲。 唯一让枇杷觉得美中不足的,是三姑娘居然替五姑娘说话,“依奴婢看,就叫灌小姐搬到五姑娘的床上,也叫她尝尝滋味,看她以后还大太太长,大太太短的吗?” 蕊心拿着一只圆圆的绣花绷子,现在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做普通的绣活儿了,笑盈盈道:“做事不能只看一时,眼光要放得长远些。”她停了停针线,问道,“倩姨娘的事,我记不大清了,是怎么回事?” 枇杷一下子又来了精神,撇嘴道:“还不是大太太做的亏心事!倩姨娘是大老爷明头正道,拿轿子抬进来的姨娘,父亲还做过县丞呢,只因家道中落,才做了妾,倩姨娘长得也极美,又通文墨,大老爷喜欢得不得了,她宠冠后宅,又是良妾,大太太动她不得,后来,倩姨娘有了身孕,风头就盛了,可是孩子怀到七八个月的时候,忽然小产了,倩姨娘也血崩而死。太医说,是用了寒凉之物,才小产的。大太太就怪倩姨娘院子里的人伺候得不好,把贴身的四个丫头都打死了,就连粗使的丫头,都卖到云南做苦役去了。” 蕊心道:“哦?那为什么又说是大太太所为呢?” 枇杷神秘道:“这件事谁也没抓到把柄,可是当初那个照顾倩姨娘身孕的太医,没多久就告老还乡了,听说那个太医喜欢赌钱,可是离京之前,竟然把赌债都还上了。”枇杷又说,“老侯爷生平喜欢远游,可巧那个时候老侯爷和老太太出门游山玩水去了,老太太回来也仔细查问过这事,可是人证物证都没了,竟无从查起。” 蕊心正襟危坐地听着,头一次有了大开眼界的感觉,她终于知道内宅和职场的不同之处了,那时候在培训中心再怎么鸡飞狗跳,至少没有出过人命。 看来在这里,她还要接受更严酷的考验。 从落月轩回去后,丽心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那之后好几天,她都怏怏不乐,却又不是往常被蕊心弹压之后的跳脚。 鸢尾看出了丽心的心事,不时地劝她:“依我看,姑娘还是跟二太太和三姑娘走得近些,往日大太太甜言蜜语地说怎样疼姑娘,一到了正事上,还不是三姑娘替您出头!” 丽心正烦躁呢,虽然知道鸢尾说的是正理,总是不免嘴硬,“三姐姐也没少压制我呀!难道叫我去巴结她么?” 鸢尾又好气又好笑,还是好言相劝道:“我从小伏侍姑娘,我说句话,姑娘可别恼我,姑娘以前难道就没有事事想压三姑娘一头么?” 丽心语塞,她虽然是庶出,但自幼生得伶俐,从她记事起,平氏就总是说她如何好,说蕊心如何愚蠢木讷,不过占了嫡女的名头而已。于是丽心就很不服,她看到府里的下人去奉承蕊心,就会想着法子地整治那些下人,她看到明心出嫁之后赏赐给蕊心的东西好,就会明火执仗地去争,去抢。 久而久之,她与杨氏越来越生疏,下人们也对她敬而远之,丽心和洪姨娘在侯府里孤立无援,只能死死地绑在平氏的战船上。 只是没想到蕊心不知不觉变得成熟精明起来,她本来身份就不如蕊心,这下子连智计也不如她了,原先活泼好动的她,一天有大半日都把自己关在堆秀阁里。 鸢尾见丽心半日低头不语,知道她是听进去了,又劝道:“姑娘是侯府小姐,一生一世不用担心吃穿,唯一担心的只是婚姻大事而已。” 这下不由丽心不慌张了,虽说儿女亲事是父母作主,可是她们这样的权贵人家,一般来说,教养女儿,挑选夫婿的事,母亲有更大的发言权,谢墀又不在京城,她的婚事,基本就是握在杨氏手里的。 鸢尾又说:“姑娘以前受了大太太的迷惑,总想着怎么把三姑娘比下去,可姑娘怎么就不想想,若是二太太在您的亲事上动一点儿歪心思,您现就吃不完的亏。” 丽心沉不住气了,她毕竟年纪还小,倔犟道:“二太太总不会在这事上害我吧,以前乔姨娘那样跋扈,她都没计较过。” 鸢尾哭笑不得,放下手里绣了一半的深色素绒攒珠云纹抹额,坐到丽心身边,道:“二太太不计较,难道姑娘就可以这样下去?素日连请安都不大去,二太太就是不害姑娘,却也不会疼姑娘的。” 丽心拿过鸢尾做的抹额,低头想了想,手指绞着珠儿线,说道:“可原先大太太说过,到时候会给我寻一门好亲事的!” 鸢尾冷笑道:“好亲事?只怕是对大太太好的亲事吧!姑娘有没有听说过,灌姨太太上个月,将她的一个庶女,送到郡王府做妾的事?听说还是大太太给拉拢的呢!” 第19节 丽心吃了一惊,“有这样的事?”灌姨妈一向与平氏走得近,姐妹俩性情又相近,难保平氏以后不会拿她换富贵。 鸢尾道:“灌家姨老爷如今在户部得了个好差事,灌姨太太也跟着享福了——还不是女儿给人做妾换来的!” 丽握住鸢尾的手,正色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以往竟是我看错了人!可是如今我后悔了,想去孝敬母亲,又怕她记恨我!” 鸢尾笑道:“姑娘不去做,怎么知道结果呢?” 蕊心再去杨氏那里请安的时候,就总能碰到丽心了,丽心说新近跟着小丫头学了如何依着穴位揉肩捏背,不时给杨氏疏散疏散筋骨,有一次,蕊心还看到杨氏头上多了一条深绛色的锦缎嵌宝抹额,杨氏笑道:“这是丽心做的,说冬天风大,带上这个,就不怕着凉了。” 当蕊心与丽心一同走出杨氏院子的时候,蕊心笑道:“听说这几日洪姨娘腿疼,你也去看看她,我那里有几副虎骨膏,你过会子遣人来拿,替我捎给姨娘吧。” 丽心感激道:“我替姨娘谢谢姐姐了。以前,都是做妹妹的不懂事,对姐姐……” 蕊心摇摇头,止了她的话,笑道:“咱们是亲姐妹,何必说这些话,你只记住,咱们才是一家人。” 丽心点首不绝,姐妹又说了一会儿家常,才各自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好累好辛苦,亲们给点鼓励吧,谢啦~~~~~~~~~~ 第35章 灌表姐的打算 这一阵子杨氏院子里颇为热闹,除了丽心每日来请安之外,灌表姐隔上一两日,也要来给杨氏请安,还偶尔带着江南的土产来送给杨氏。 听说灌小姐在侯府颇为活跃,各位主子的院里几乎都常常走动,当然,素心的落月轩除外,还经常对府内下人施些小恩小惠,侯府的下人也是见过世面的,多半觉得灌小姐前倨后恭,很是可疑,但还是有些才进府的小丫头和不大得脸的嬷嬷,对灌小姐的平易近人称赞不已。 蕊心没心思理会这位奇葩表姐,因为严如珂始终咬住她不松口,接二连三的下贴子,请她赴各种各样的聚会,蕊心毫不犹豫地一概拒绝。 谢子昀终于从昆明回来了,蕊心第一眼看见这位堂兄,不由吃了一惊,她一直以为能够纵横沙场的勇士,一定是粗犷豪迈的,皮肤黝黑,眼神犀利,眉宇间大概还要再藏上一点杀气。 可是谢子昀的形像,完全颠覆了她对武将的想象,他长得细皮白肉,脸型容长瘦削,手指纤瘦细长,蕊心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样的手不去弹钢琴简直太浪费了,轻轻松松就能跨过八度! 谢子昀回来之后,清如就更忙了,要将他的旧住处给打扫出来,备齐日常所用之物,还要拿出绫罗绸缎给他添置新衣。 快过年了,以恪王府为首,侯府较近的姻亲之间,又源源地送来许多东西,清如忙着把东西该放入公中的放入公中,该分送各院的分送各院,偏在这个时候,谢子昆的病势又沉重起来,清如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 蕊心也曾私下里问过樱桃,“三太太是三爷的嫡母,替她操心是应该的,怎么倒成了大嫂去照顾了!” 樱桃含蓄地说:“听说三老爷娶了三太太之后,还是忘不了三爷的生母,多亏三太太是个明白事理的,娘家又低微,这才安安宁宁地过了几年,可是夫妻情分就冷淡了。” 蕊心恍然,怪不得秦氏嫁入侯府多年,只有一个女儿呢,怪不得三老爷三太太也算年轻夫妻,三太太却不愿跟着他外放去永州呢,蕊心深深为秦氏不平,老公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痴情种子,可惜那一瓢弱水并不是她,更悲哀的是,她还没有炒老公鱿鱼的机会。 对于造就自己悲剧的两个最直接的当事人——三老爷和绮月所生的儿子,三太太能保持现在这种不闻不问的态度,都算宽和的了。 因为想要避着严如珂,蕊心出门交往的机会不知不觉少了许多,只要她觉得严如珂可能出现的场合,都尽量不去参加。 与之相比,灌表姐就经常参加贵女的交际,听说在京城举办的各类赛诗会中,灌表姐已经颇混了些名气出来。她也经常参加严府的聚会,还听说与严如珂相谈甚欢,蕊心隔空想了一想,都觉得这两个人十分登对。 这样一来,蕊心去杨氏那里也就更多了,相应地碰见宋珩的机会也就更多了。杨老夫人眼光不错的事实,又一次在宋珩身上得到了证明,他接人接物谦和有礼,虽然也知道两家有结亲的意愿,但是对蕊心从来只是表现出对妹妹一样的关怀,并无逾矩,让蕊心能够很舒服很坦然很有安全感地接受他的关怀。 杨氏也早就认定了这个女婿,为了防止再次发生乔姨娘偷庚贴的事,杨氏去信征求了谢墀的意见,并与令国公府换了庚贴,杨氏的打算,本来是想年前放了小定,过了年就可以订亲,等到出了国丧,就可以大张旗鼓地准备嫁妆了。可是锦心自从与沈家换了庚贴之后,迟迟不见沈家来放小定,这种事男家不着急,女家若急了,反而叫人笑话。 平氏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到杨氏这里来炫耀了,现在她几乎不大谈及锦心的事,杨氏觉得这个时候若是蕊心先放了小定,反而使平氏更没面子,横竖蕊心年纪也不大,宋珩还要准备秋闱赴考,就把亲事暂且缓了一缓。 至于子晟,早就发誓不考中进士,不论及婚娶,杨氏也只好由他,反正子晟是男孩子,也不着急。 这天蕊心又去了杨氏的院子,遇到谢子晟和宋珩也在那里,杨氏正坐在紫榆百龄小圆桌前,手里拿着小银钳子给他们磕核桃,见蕊心来了,欢欢喜喜地叫小厨房又添了几道菜,叫几个人一起吃饭,说着说着,子晟就问起丽心的事来了,“以前丽心一个月给母亲请不了几次安,怎么如今变得这样孝顺了?” 子晟到杨氏这里来得少,所以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了丽心的转变。 蕊心就笑着把灌表姐来了之后发生的事,源源本本地对子晟说了一遍,子晟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灌表姐,明明家人都在京城,却这样喜欢住在咱们家!”说着,皱了皱眉,“听说这位灌小姐的父亲,以前在兵部武选司做主事时,官声就很不好,借着人事任免的机会,收受了不少银子。” 怪不得灌小姐一匹羽纱就花了五百两银子呢,当初蕊心还奇怪她怎么会这样阔气。 宋珩却笑道:“贵府四小姐真是好谋略,偏偏还做得这样不瘟不火。” 蕊心也笑了,她早就觉得落月轩闹鬼的事,是素心推波助澜,只是素心一直同她交好,也不便说破,遂说道:“四妹妹从小就在大伯母手底下讨生活,还有个二姐姐这样的嫡姐,又没有生母可依靠,可真是难为他了!” 杨氏道:“你爹爹在家时,也常常夸赞素心温和从容,颇有老侯爷当年的风度呢,你看看她行事说话,哪一点儿比嫡出的小姐差……唉,可惜了,就只差着那么一个身份。” 蕊心笑道:“往后母亲多疼疼她也就是了!” 杨氏叹道:“我也是有心无力,又怕跟她近了,你大伯母吃味儿,到底你大伯母才是她嫡母呢!” 蕊心不服道:“以前大伯母百般地笼络五妹妹,怎么不怕母亲吃味儿?要我说,就是将来四妹妹说亲,若大伯母有歪心肠,母亲也尽可拿出婶娘的身份来主持公道,大伯母就是不喜欢咱们二房管闲事,可她能不喜欢咱们二房的银子么?” 虽然平氏现在已经无法用二房的银子中饱私囊了,但是侯府的气派,大半是靠谢墀的权势人脉顶起来的,吃穿车马,房屋摆设,园林修缮,哪一样不是银子?不然,平氏就得过阳翟侯府或锦乡侯府那样的紧巴日子了。 宋珩笑道:“幸而你是个女子,你若生为男子,一定是个喜爱打抱不平侠客!” 大家说笑了一回,又一起用了午膳,蕊心就要回去,才起身,杨氏道:“急什么?才吃了饭,就不怕冷风呛了!” 蕊心道:“我赶着回去午睡一会儿,再去净植居看看大嫂那里要不要帮忙?” 杨氏道:“这却是正事,可怜把那孩子忙得什么似的!” 说着,就叫丫头伏侍着穿衣裳,宋珩笑道:“外头飘了小雪,表妹还是把那件灰鼠皮的雪褂子穿上吧!” 子晟笑道:“宋表弟,真比个女孩儿还细心呢!” 杨氏笑嗔道:“这是他的好处,就没见你这个亲哥哥有这样的细心!” 子晟冲蕊心扮了个鬼脸,蕊心才套上掐金挖云的羊皮小靴,笑着走了。 一径回了涵芬榭,才进屋,地下四五只炭盆烘得一室皆春。宝砚穿着一件莲青色的斗锦纹褂子,樱草色盘金细褶裙,正坐在罗汉床上跟荔枝说话呢! 见蕊心进来,忙站起来行礼,笑道:“姑娘不是在二太太那里用膳么?我还当姑娘不会那么早回来,才跟荔枝多说了一会儿话。” 蕊心一边解开青金闪绿的如意绦子,一边笑道:“这有什么?姐姐想荔枝时,只管来就是了。” 荔枝早就起身沏茶去了,蕊心道:“外头冷,烹一壶热热的牛乳茶来,给我和宝砚姐姐喝!” 宝砚受宠若惊,一边说“怎么受得起”,一面拿了一只粉紫柔丝软枕,给蕊心垫在身后,伏侍她坐下,宝砚道:“我把攒下的月例,叫荔枝给舅舅和舅母捎回去,听说姑娘悄悄赏了舅舅家一些银子,荔枝刚还在这里说起来,不知该如何报答姑娘呢!” 蕊心忙止了宝砚的话,宝砚会意,屋里丫头多,难免攀比,若是叫旁人知道蕊心接济荔枝的事,反而不美。 宝砚笑道:“姑娘心慈,日后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蕊心方才为了驱寒,在杨氏那里吃了两杯酒,这时微微有些醉意,趁着酒劲儿,笑道:“姐姐难道不好么?我哥哥对你又好,母亲性子又和软,只要以后娶个好相处的嫂嫂,姐姐就万事顺意了!” 不料宝砚眼睛闪了一闪,浑若无意地笑道:“昨日二爷回来,跟我说了一桩趣事!” 蕊心问道:“哦,什么趣事?” 宝砚道:“二爷这几日每日下了学回来,或是在瑞音阁,或是在印月池,总能碰着灌家小姐,冬日天时短,塾里下学时都半明不黑的了,不知道这位灌小姐为何总喜欢那个时候逛园子?” 蕊心的酒顿时醒了一半,她忽地坐起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宝砚道:“从她住进侯府,一直如此,昨儿二爷又在园子里碰见她了!” 蕊心眼珠一转,唇角荡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因为翁二先生的讲堂就设在侯府后面的小青烟巷,所以谢子晟还是每日回积微阁来,而要从青烟巷回到积微阁,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要经过瑞音阁,一条要经过印月池,谢子晟通常都是走经过瑞音阁的那一条,一定是谢子晟对灌小姐的频频出现颇不耐烦,才择了另一条路走的。 而蕊心是了解谢子晟的,他为人胸襟开阔,绝不会在这些内宅琐事上多留意,就算对灌小姐不满,也不会直接去跟自己的通房抱怨,怪不得刚才在杨氏那里,蕊心提及灌小姐时,子晟直皱眉头呢,还对灌小姐住在侯府不大满意。 怪不得灌小姐对杨氏献殷勤! 怪不得灌小姐满府里转悠拉人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六儿的地雷~~~~~~~~~~~~~关于前面因为几匹布料争执的事,有的妹纸觉小题大作了,其实在侯府里,丰衣足食,更多的是为了脸面而争,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是路线斗争,也不是方法斗争,而是权力斗争,这种权力的需要属于马斯洛的第四层和第五层,是追求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 第36章 灌表姐的噩梦 宝砚显然就是在告诉蕊心,灌小姐居心叵测!难怪宝砚这样着急,如果真叫那位灌小姐得逞了,那可真是宝砚的噩梦! 她虽然聪慧通透,可一个通房能做什么?就只能借力打力了。府里几位姑娘与灌小姐不睦的事,人尽皆知,蕊心忽然明白宝砚为何今日会突然出现在涵芬榭了。 可笑的是那位灌表姐,也真是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一个公主病患者,四品京官之女,居然异想天开要嫁未来的侯府世子,而且还是个人品才貌家私样样俱全的侯府世子。 蕊心心思转动,想出一个主意来,立时感觉身轻如燕,她已经好久没有出过招了。 不过蕊心没有想到,她只是想给自不量力的灌表姐一个小小教训的,却引出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结果。 蕊心这一夜辗转反侧,又把计划反复推敲了一遍,不过她不知道,平氏和灌姨妈也没闲着,灌姨妈正在平氏屋里,跑前跑后的劝说姐姐:“姐姐莫急,好事多磨,你家二侄子见过什么世面?不就是屋里放着一个土里土气的通房丫头吗?还是那个模样儿!啧啧,咱们油油这种千里挑一的女孩儿,只要在侯府里住得久了,就不信那个谢子晟不动心。” 平氏道:“话虽如此,可我怎么能不着急呢,二侄子也不小了,万一他爹或是他外祖那边给他提了亲事,咱们可就张不开这个口了!” 平氏自从被崔嬷嬷查了账之后,就想从二房打开其它的突破口,想再次把手伸进二房,灌姨妈时常到侯府来同平氏说话,也知道姐姐的心思,就给她出了这个主意。灌姨妈的计划是,只要灌小姐做了二房的长媳,未来的襄阳侯世子夫人,等到蕊心一出嫁,那二房迟早就是灌小姐的,二房是灌小姐的,也就是平氏了,到时候杨氏就可以又任由平氏摆布了。 平氏觉得这个主意很好,遂叫灌小姐住进了侯府,其实灌姨妈的如意算盘打得更好,灌小姐可是她的侄女,她的儿女都是灌小姐的堂弟妹,以后她们一家,就又多了一处打秋风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可比平氏的大房肥得多了。 当然,平氏也是有顾虑的,若是事成之前,二房那几个有心人看出她的心思,一定会处处作梗,她本想叫洪姨娘和丽心与她里应外合,时时探知二房的动向,没想到还没实施,倒是先得罪了丽心,眼看丽心跟杨氏和蕊心走得越来越近,平氏一阵阵儿的咬牙切齿。 灌姨妈比平氏乐观得多,又劝了许多叫她姐姐宽心的话,平氏这才高兴了点儿,只盼着灌小姐早点儿传来好消息。 这天黄昏,灌小姐依旧如往常那样,在印月池边溜达,她知道谢子晟是一定要从这条路回去的。 据灌小姐观察谢家二爷得出的结论,这位二爷对自己还是蛮有好感的,每次见了他都微笑点头,丝毫没摆过侯府少爷的架子。 可是他为什么又换了另外一条路走了呢?对了,一定是他屋里那个通房宝砚,背地里挑唆的,那个宝砚人长得不咋地,一双眼珠子却总是滴溜溜地转——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等她有朝一日嫁给二爷做了正头夫人,头一个发卖的就是她! 寒风阵阵吹来,挟着透骨的凛冽,灌小姐裹了裹烟绿色里外发烧的弹墨绫子银鼠皮大袄,好让脖子暖和些,今天谢子晟好像下学特别晚,西天最后一抹黯淡的霞光都消尽了,还是不见谢子晟出现。 正在她又冷又饿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悉索的脚步声,灌小姐眼睛一亮,这一定是二爷回来了! “枇杷,你说咱们姑娘怎么舍得把这样希罕的料子给宝砚姐姐?”一个稚嫩的小丫头的声音,灌小姐辩了辩,好像是涵芬榭的槟榔。 “呵,你知道什么?咱们二爷最喜欢这个瓜瓤似的颜色了,那年二爷去西海沿子,看见过海上的外国美人有穿这个颜色的,回来说了好几回呢!”枇杷道。不过这话如果被子晟听到一定很纳闷,我什么时候去过西海沿子啊! “啊,看来大姑娘赐的这匹羽纱还真派上用场了!我记得好像灌家表姑娘也从什么苏州织造手里得了这样一匹料子。”槟榔道。 枇杷冷哼一声,道:“她不就是在咱们面前显摆过一回吗?至今也没敢穿在身上,只怕是那个身形,穿这个颜色太难看了吧!”说完,枇杷和槟榔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灌小姐怒火中烧,立时就想跳出去教训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不过她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这个时候,谢子晟说不准就从哪里冒出来了,万一看到她与这两个贱人置气,不是太毁坏她的形像了吗?再说这两个死丫头又都是涵芬榭的人,蕊心那个野丫头,看起来也是个护短的,这时候因为丫头跟她冲突起来,总归是不好。 于是灌小姐十分艰难地咽下了这口气,哼,等事成之后,看她怎么收拾这些贱人! 灌小姐忽然转念一想,对了,刚才那两个死丫头好像说谢子晟喜欢这样颜色的,只是羽纱太薄,这样的天气穿上身……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豁出去了。 第二天傍晚,灌小姐就按她想好的那个计划实行了。说实在的,这羽纱还真不是冬天穿的,就算外面裹着紫貂裘,还是刺骨的冷。 不过这一回没过多久,就听见了谢子晟的脚步声,灌小姐心中一喜,就要赶上去再次“偶遇”,突然一丛枯树枝子后面传来一声:“二哥,你且站一站,你的前襟上沾了块泥,我来给你收拾收拾。” “不必了吧,这都到家了。”是子晟在说话。 “这怎么能行?”说着,便听到拍打衣物的沉闷声音。 只听蕊心又道:“我想起来了,印月池那边的雪才化了,只怕泥水更多,咱们还是从瑞音阁过去吧!” 子晟对这个妹妹向来无有不从的,笑道:“随你的意。” 哎呀!灌小姐慌了神,这可怎么办?谢子晟不从这里经过了——都是谢蕊心这个祸精,关键时刻坏她的好事。 灌小姐当然不能让她的努力白费,耳听着这兄妹二人已经转到了另一条路上,她顾不得多想,将紫貂裘甩给阿秀,抄小路快步穿过两座假山之间的小径,想拐到他们二人面前去。 谢子晟已经看见她了,灌小姐展颜一笑,就要打招呼,可是脚下忽然一滑,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瑞音阁前面怎么突然结了这样厚的冰? 若是穿着厚衣裳摔了,还不打紧,灌小姐衣着这样清凉,扑在地上,**的骨头和硬梆的冰块短兵相接,立时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 第20节 太丢脸了!灌小姐下意识的就要爬起来,可是这该死的冰溜溜地滑,她像只肚脐朝天的螃蟹似的挥舞着手脚,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子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个院儿的丫头,出来当差滑倒了,仔细一看,才认出是灌小姐。就知道这位小姐又躲在这儿拦她了,顿时心中不悦,可是定睛一看,见这位小姐数九寒天竟然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衣,又觉得匪夷所思。 阿秀立刻就从后面赶上来,扶灌小姐起来,蕊心憋着一肚子笑,斥道:“你怎么当的差?怎么能让你家小姐滑倒了呢!” 阿秀哑巴吃黄连,期期艾艾道:“这……这……奴婢知错……”她总不能说自家小姐摔成这样,完全是因为追高富帅追得吧。 到底不是自家的奴婢,子晟和蕊心也不好说什么,只说道:“还不快扶你家小姐回去?若用药时,只管到大嫂那里去取。” 阿秀行了礼,才扶着灌小姐一瘸一拐的走了。 子晟看着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忽然转脸,眯着眼儿看着蕊心,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瑞音阁前面怎么会结冰呢?”这里地势高,无论风霜雨雪,都不是有积水在门前,更不要说结冰了。 蕊心诡谲一笑,道:“我也不知道,要不二哥去问问管园子的戚大娘?” 子晟轻轻敲了敲妹妹的脑壳,笑道:“这回就罢了,往后不许再胡闹!” 蕊心得意洋洋地笑了。 从此,子晟在园子里再没有碰到意外的“艳遇”。 蕊心本来以为,灌小姐丢了这样大的脸,应该偃旗息鼓了,可是没想到这位小姐斗志昂扬,意志坚定,远远超出了蕊心的想象。 没过几天,喜欢到处搜罗小道消息的槟榔就来悄悄告诉蕊心,灌小姐三天两头在三爷的住处转悠,有几次还叫阿秀给三爷送吃食茶点。 谢子昀!蕊心扶额,这位灌表姐,怎么就盯上他们谢家人了! 灌小姐很不服气。与嫡亲姐妹相比,她天生丽质(灌小姐是家中独女),博学多才(阿秀可以证明),聪明伶俐(灌姨妈经常夸赞她),出身高贵(四品京官啊!灌姨夫一直觉得兄长的官儿做得很大了),像她这样四角俱全的人,还配不上侯府的嫡子么? 那个土里土气的三太太,不就是个六品典仪之女么?听大太太说,三太太娘家穷得丁当响,她可不一样,她的父亲是正四品,而且万贯家财,当然母亲告诫过她,财产的事不宜外扬,反正到时候她的嫁妆会极其丰厚的,比许多侯府小姐,甚至国公府小姐的嫁妆还要体面。 真不知道那个谢蕊心有什么好神气的! 灌小姐忍不住隔空啐了一口,那个谢子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以为是未来侯府世子,就两眼朝天,呸!谢墀身子骨还壮着的呢,万一到时候老头子活到七老八十死活不见阎王,谢子晟这辈子就有得熬了!想来想去,还是谢子昀更实惠些,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封了海靖伯,这爵位就牢牢地顶在他头上,人也英俊帅气,论起皮相来,比那个谢子晟还要胜三分。 在灌小姐一上午的咬牙发恨中,只有这最后的一条结论最靠谱。 作者有话要说:灌表姐的出现属于欢脱型的,且会因为她的出现,引出后面的多米诺效应~~~~~~~~~ 第37章 子昀 谢子昀确实是个标准美男,还是属于老少通吃的那种,就谢蕊心用一双上下古今的慧眼品评之后得出的结果来说,就是考电影学院,长相分也得给满分。什么英亲王,沈云飞,谢子晟,宋珩放在他眼前一比,立马全成了浮云。 可是美男往往都是很傲骄的,何况谢子昀的亮点,根本就不止相貌这一点。爵位,才学,稍稍差了一点的可能是家世,也是瑕不掩瑜了。 这些年,没少有女家悄悄托了人来倒提亲的,论行情比子晟还要抢手,甚至两年前,蒋贵妃还替她唯一的女儿临川公主打听过。可是谢家人一回回遣人去昆明,询问子昀的意思,子昀一概拒绝。 谢家人本来就与三房一系有诸多龃龉,也不敢贸然做主,生怕到时候逼着他娶个不称心的媳妇,重蹈三老爷的覆辙。 灌小姐当然知道这些,他觉得谢家人都没有看清问题的本质,谢子昀不愿成亲,是因为还没有遇到心仪的女人,如果他早一点遇到自己,早就不会拖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了。 当然,现在也不算晚。灌小姐利用子昀的住处与她的院子相近这一地理优势,几乎一日三餐都要跑出来溜溜食儿,当然走着走着,也就走到谢子昀的院门口了。 所以谢子昀进出院子,就会经常看见这位笑语晏晏的表姑娘,对他反复地回眸一笑(她回一次眸的时候谢子昀不理会,灌小姐当然要回第二次眸)。 谢子昀哭笑不得,他可不如子晟那样沉得住气,他是看起来沉稳干练,其实在他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蓬勃激越的心。 子昀走到灌小姐面前,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表姑娘,如果您想走走,麻烦您离我的院子远一点,男女授受不亲,望姑娘自重!” 灌小姐嘴巴都合不拢了,这……这个人也太无礼了! 灌小姐含着无限伤心委屈,跑回自己的屋子,大哭了一场,阿秀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她:“姑娘,别哭了,那位三爷兴许并不是讨厌您呢!他只是不愿让您在他院子周围转悠,以免旁人看见了,再生口舌是非!” 灌小姐的哭声戛然而止,忽然坐直了身子,死盯着阿秀,逼问道:“你能肯定?” 阿秀吓得缩了缩脖子,还敢说不肯定吗? 灌小姐突然娇羞地笑了,抚一抚鬓角,道:“可也是,听说三房的人素来与大房二房不睦,子昀他一定是怕旁人拿这事来做文章。” 可是如果他的子昀明明深爱于她,却不敢向大房二房的叔伯们提呢?灌小姐反思了自己以前的策略,觉得以前是她太顾及淑女形像了,其实权贵家的家规再森严,不是也有一举定乾坤的么?前些年治国公次子娶了一位县令之女,不就是因为女方豁出面子,替自己争来了幸福吗? 灌小姐盘算了许久,一把紧紧握住阿秀的手,说:“阿秀,我如今就依靠你了!” 阿秀不知所措,惊惶道:“姑娘怎么这么说?” 灌小姐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阿秀吓得魂都要丢了,连连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呀!” 灌小姐目露凶光,恶狠狠道:“你若助我成了事,我出嫁后,抬你做姨娘,你若坏了我的事,我立刻打死你!” 阿秀掂量了一下,还是小命要紧,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可是上天似乎成心要与灌小姐为难,谢子昀除了每日到谢坚和谢子昆那里请安点卯之外,哪儿也不去,过着严格的三点一线的生活。 谢子昆那里有个陈清如,灌小姐跟她一向相看两厌,所以不能往净植居里扎,而谢坚在的时候,她就更不好往大太太的院子里跑了。 阿秀侦察了许久,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就在灌小姐一面赞叹谢子昀生活作风正派,一面感叹自己没有机会展现她的魅力的时候,有一天晚上,阿秀忽然气吁吁地跑进来,扶着肚子道:“姑……姑娘,三爷去了幽云馆!” 幽云馆在园子的西北角子上,里面堆放着侯府的陈年旧物,既不临着角门,又没有什么好景致,而且因为背阴无光,连看守园子的奴才都不住在那里,俨然就是侯府中的一个死角。 他去幽云馆做什么? 灌小姐来不及想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光芒四射的高富帅在像自己招手。对了,说不定谢子昀注意到了阿秀在跟踪他,才故意在这个时间,去那样一个隐蔽之处,就是为了引她前去的!谢子昀高傲得很,他当然不会直接约她出来的。 灌小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里乐开了花,精心打扮了一番,也不让阿秀跟着,就悄悄地来到了幽云馆。 里面还亮着灯呢!旧得发白的鹅黄绡纱上一块暗红,一块灰绿,依稀能辨出先前的翠水梅花图样,子昀英挺的身姿朦朦胧胧地映在纱窗上。 灌小姐心如烟丝醉软,拼命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向梦想照进现实的地方。 “表姑娘怎么在这里?”一声冷冰冰的质询打碎了灌小姐的所有女儿柔情。 转过身去,灌小姐看到了一张在别人眼里风姿楚楚,清雅动人的脸,但是在此刻表姑娘看来,这张脸却是她的克星。 陈清如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灌小姐又羞又急,张口结舌地说不清楚,谢子昀听到了动静,走了出来,看到站在门口,打扮妖娆的灌小姐,他嘴角不屑地一勾,又对清如十分沉静地说道:“我记得姨娘生前用过的一只妆奁好像被收在这里了,晚上也没什么事,一时想起来,就想来找一找。” 清如清淡地笑笑,道:“往后三弟要找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我叫人替你找就是了!” 子昀施礼道:“那就有劳大嫂了!” 清如这时才转过脸来,笑吟吟地看着灌小姐,问道:“表姑娘也是来找东西的么?” 灌小姐张口结舌,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没等灌小姐说出个所以然来,清如又继续说道:“若是表姑娘也是来找东西的,那可见我来的是时候了,不然,若传扬出去,表姑娘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须知‘人言可畏’!”清如眸色沉沉转向子昀,“三弟,你说呢?” 子昀线条分明的嘴唇轻轻一挑,这样的神情落在灌小姐眼里,如滚烫地火苗般,烧灼着她的自尊,她又羞又急,急怒攻心之下,一扶额,晕了过去。 几个下人七手八脚的把灌小姐搀走了,谢子昀目光中方才还含着的凌厉和轻蔑,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蓦然含上了似水的柔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如摇摇头,道:“不早了,三弟该回去睡觉了,纪嬷嬷,你送三爷回去。” 清如身后一个穿绛色素面褙子的婆子走了出来,向子昀行礼,道:“我给三爷打着灯,你当心着脚下。” 子昀深深地看了清如一眼,怅怅地走了。 紫绡见四下无人,悄悄地问道:“方才明明有丫头在咱们净植居后头议论这里出了事,咱们听着信儿才来的,为何……” 清如一转眼,清澈深沉的眸子里突然闪出一丝戾气,恨声道:“不管是谁,总之是居心歹毒之辈,你想想,若不是灌小姐误打误撞地冲到这里来,会怎么样!” 紫绡捂嘴,脊背上顿时一层一层地渗出寒意——如果是那样,可真是杀人不见血了。 不管真相如何,但是几乎侯府的所有人都得出了一个共识:灌小姐的人缘太差,想要跑到幽云馆算计三爷,却被看她不顺眼的人暗地里告诉了世子夫人,才会有陈清如前去阻止的一幕。 侯府人对这样的结果,是欢欣鼓舞的,要是三爷这样的优质男人真被灌小姐赚了去,那可才成了杯具! 蕊心喜欢探听八卦的心情,其实跟大多数人都是一样一样的。这件事发生了没几天,她就忍不住去净植居,向清如打听事态进展去了。 一进去,却不见清如,只有六姑娘莹心趴在紫檀托泥嵌云石面海棠式花几上练字呢,旁边立着一个丫头,一笔一划地教她。 这丫头高挑的个子,姜黄面皮,五官还算清秀,蕊心认得她,是三房的丫头雅纹,她是罪官之女,幼时曾读过几卷书,只因写得一手好字,被秦氏看中了,来教莹心的功课。 莹心年纪太小,闺学里不肯收,三老爷在外为官,秦氏为了避嫌疑,也不想请男先生来教,所以雅纹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差事,只给莹心做家庭教师。 莹心穿着秋香色的窄袖绫子长袄,玉色绸子裙,上面用银线浅浅地勾出了几朵白云,见了蕊心,轻巧地跳下圆凳,福下小小的身子行礼,蕊心见莹心头上扎了双鬏,越发萌态可掬,因从头上摘下明心才赏的芽黄色新鲜样式的宫制堆纱花来,替莹心簪在头上。 蕊心问:“三婶婶呢?” 莹心道:“娘今日不舒服,吃了药睡下了。” 蕊心关切道:“不要紧吧,回去跟三婶婶说,我回头去瞧瞧她。” 莹心替母亲谢过了,这时坐在东耳房里的清如已经听见了她们说话,沉静的声音传出来,“是三妹妹吧,快进来坐!” 蕊心就进了东耳房,见清如穿着半旧的素色藤萝纹棉袄,玫瑰紫的深浅二色金坎肩,蜜合色的斜面裙,坐在炕上,执着一只乳羊毫的笔算帐呢,紫绡在旁边站着,手里头端着一只朱漆小茶盘,里面一只盖盅。 不待清如吩咐,紫绡就去倒茶了,清如把花梨木镶螺钿的炕几上堆得满满的账单,字纸,账本子拢了拢,笑道:“妹妹这两日没去城里逛逛?听说梦蝶轩和仙衣坊,来了许多新式的首饰绫罗,妹妹也该挑些自己喜欢的,等着年下穿。” 蕊心叹了口气,道:“跟二姐姐换了庚贴的沈家好像还没有放小定的意思,她心情也不好,连素日的几个手帕交都不走动了,还能陪我上街?五妹妹倒是个好动的,谁知洪姨娘这两日感了风寒,她也出不去。四妹妹嘛……”蕊心别有深意地看了清如一眼。 清如似乎已经会意,摇头冷笑道:“我也听说了,自从表姑娘从四妹妹那里搬出去以后,大太太就天天给四妹妹派活计,听芭蕉说,时常做到三更半夜还做不完呢!偏她针线做得又好,丫头们想替她做一点,又怕叫大太太看出来。” 蕊心眉心一蹙,道:“都是这个灌表姐搅和的,自己在京城里有家不住,偏偏要到咱们家来捣乱!” 清如勾唇一笑,道:“你真不知道她们的打算?” 平氏和灌姨妈那点司马昭之心,怎能瞒得了水晶心肝儿的清如?蕊心也会意一笑道:“她们想得倒美,二哥的口味还没重到那样的地步!” 清如洋溢地笑道:“虽是如此,留她在咱们家住着终究是个祸患,我已经禀明了大太太,今儿就打发她走!” 蕊心惊异道:“哦?大太太竟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六儿的长评,红包奉上,呵呵~~~~~~~~~~俺想要长评,俺想要评论,俺想要花花,啦啦啦~~~~~~~~~~~~~~ 第38章 羊肉没吃着 清如道:“不情愿又能怎么样?何况我跟大太太说了,这次的事幸亏是我及时赶到,不然,三弟若是被算计了,外头岂不要说咱们侯府教子不严?几个弟弟还都没说亲呢,往后家风清白的姑娘,谁愿意嫁到咱们家来!大太太就是不为旁人想,也要为四弟想想。” 其实当初灌姨妈就给平氏出过主意,要去青楼弄一些迷情药来,给谢子晟用上,平氏就是因为虑到了这一点,才没听灌姨妈的主意。 这一回灌小姐倒是自己先想到了,平氏以为是灌姨妈教唆的,劈头盖脸的就把灌姨妈骂了一顿,叫灌姨妈以后没事别来侯府的,灌姨妈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婆家那边灌小姐的爹娘知道了这事,气得七窍生烟,直接把灌姨妈撵去祠堂里悔过了,什么时候出来还遥遥无期。倒是灌姨夫渔翁得利,他的后宅里通房美妾不少,可平日畏惧灌姨妈背后有平氏撑腰,总是看着摸不着,这回可算解了套了! 清如去跟平氏禀明利害,这一回平氏也顾不得往日对清如的那些咬牙切齿的恨意了,好话说了一大车,满口答应要把灌小姐打发回家去。 蕊心笑道:“多谢嫂嫂了,灌表姐是大太太的客人,除了嫂嫂,旁人还真是不便说这个话。” 清如道:“我以前只以为大太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却没想到灌姨妈比大太太更没见识,更小家子气,就凭灌小姐那等家风,也敢觊觎二弟?唉,可见二弟的亲事没定下来,总少不了人打他的主意。” 蕊心谦逊道:“嫂嫂可别这么夸二哥,打二哥主意的人再多,也不如打三哥主意的人多!连蒋贵妃都想为临川公主招他为驸马呢!” 清如忽然正色道:“你说这话,我倒是想起来了,二弟眼前执意不肯订亲,不如请二婶婶物色物色,看有没有出身一般,性情教养好的女孩儿,先替三弟置个姨娘也好,你看二弟,虽然也没说亲,但屋里有个宝砚,就消停多了!” 蕊心咬唇道:“这不大合适吧,”她下意识的看看桃红撒花软帘外,莹心还在趴着练字,“三哥的嫡母可是三婶!” 清如摇头道:“三婶是不会管三弟的事的!况且她就是有心管,只怕也难!”蕊心明白清如隐含的意思,秦氏的父亲是六品官,家道本就平平,她父亲去世后,几个兄弟又不成材,家里越发地没落了。清如又道,“有个姨娘通房,总会叫一些人家歇了心思——自从三弟拒绝了临川公主的亲事之后,听说皇长子一党时常地与三弟为难!” 蕊心道:“为难就叫他为难去,咱们侯府又不是吃皇长子的饭!大姐姐嫁给了恪亲王,咱们侯府都是跟着敦亲王走的,三弟若再与康亲王的亲妹子结了亲,算什么事?” 第21节 其实当初蒋贵妃求亲,也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那时皇上还未立太子,恪亲王又娶了谢明心,一下子把长宁侯、襄阳侯甚至肃国公和温国公府都拉到了敦亲王那一边去了,蒋贵妃素来知道长宁侯府的大房二房与三房不睦,所以才想出这个釜底抽薪的法子,虽然谢家三房是庶出,但谢子昀给皇八字做过伴读,又为朝廷立了大功,在官场上很有人脉,蒋贵妃就想把他拉拢过去。 清如神色黯淡:“虽是这个理儿,只是三弟的命也太苦了!” 这时,卧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清如连忙趿上浅蓝绫子绣鞋,下炕去了。 紫绡那边也端了茶点来,蕊心看了看,除了一壶龙井,还有一碟雪梨羹,一碟鸭梨酥,一碟松子糕,上面涂了一层薄薄的梨酱,紫绡抱歉笑道:“太医说大爷咳得厉害,叫多吃梨镇咳化痰的,所以小厨房里现在都是做的这些点心。” 蕊心咬了一口梨酱松子糕,笑道:“挺好吃的!”又问,“到底大哥的病怎么样了?” 紫绡回身看看了卧房,低声道:“三姑娘不是外人,我也不瞒您,太医说……若有造化,就能撑到年下。” 蕊心一震,心里莫名的酸涩,她与谢子昆这个大哥实在没有什么太深的情分,只是为清如伤心。 紫绡冷笑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我们大爷有个三长两短,世子之位早晚是四爷的,就是这样,大太太还是贪心不足,还想插手二房的事!” 这时,大约谢子昆情形还是不好,清如在屋里唤道:“紫绡,去拿我的对牌,去太医院请邓太医来!” 紫绡向蕊心行了个礼:“姑娘恕罪!” 蕊心帮不上忙,也不好再坐下去,只得到外面叫莹心一起回秦氏的院子,顺便又去看了看秦氏,出来的时候,忽然想起那日替清如算的年下各类灯烛的开销还贴身带着呢,刚才只顾着说话,竟忘了交给清如了,遂又走着去了净植居。 从秦氏的院子走到净植居,需要穿着园子,蕊心就一面走,一面看着园子里一大片一大片的腊梅,开得烈烈如焚,玉瘦檀深,霜姿雪韵,不时吹过一阵寒冽冽地风,吹得梅瓣上的碎雪都簌簌得落了下来。 蕊心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茂密葳蕤的梅花,忽然听见梅林深处,隐隐飘出细细地低语,声音虽然不高,却透着焦急和无奈。 “姑娘千万别犯傻了,连太医都说大姑爷不中用了,姑娘才二十出头,可千万要为自己打算啊!老奴是打小看着姑娘长大的,怎么忍心姑娘下半辈子无依无靠呢!”一个中年妇人说道。 “嬷嬷您不必再说了,当年祖父把我嫁到谢家的时候,就知道姑爷是这个样子,那时满京城谁不夸祖父重信守诺?这两年国公府能够兴旺发达,还不是人家看咱们家风清正,跟温国公府缔结姻亲的都是有实权的勋贵,如今要我改嫁昌平侯,又算怎么回事!”是清如。 “姑娘,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咱们国公府的哥儿在外头都争气,也不怕闲言碎语——唉那昌平侯爷时常到咱们国爷府做客,虽不好明说结亲之意,可是他对姑奶奶的心意,老奴还看得出来!那昌平侯爷也算对姑娘有心了,凭他如今的势头,就算娶个国公府未嫁的嫡女续弦,也是娶得的。”嬷嬷说。 清如似乎背过身去了,脚下的残叶有细细的响动,“那就叫昌平侯找个贵女续弦吧,我已经想好了,姑爷去了之后,我就到栖霞庵去,长伴青灯古佛!” 那个嬷嬷抽泣了两声,“若是姑娘有个一男半女,您愿意去哪里随您,可是您跟姑爷半点骨血都没有,就是您想为他守着,你那个如狼似虎的继婆婆能容得下您吗?” “嬷嬷先回去吧,不要再说了,这是在侯府,姑爷还没吃药了,我该回去了……”说着,只听清如快步向宽大的甬路上走来。 蕊心赶紧退了两步,躲到一块白石假山后面,她抚了抚胸口,想着千万不要让清如看见,她虽然爱听八卦,可如果让人当场捉住,也太尬尴了! 等她平静下来,才突然觉得清如的心思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昌平侯郑家,她只听樱桃说过一次,绝对的钻石王老五,更何况温国公府替她相中的人,人品一定也不错,可是为什么清如执意不允呢? 难道她跟谢子昆真的情比金坚吗? 进了腊月,府里的人情往来的就更忙了,不过跟蕊心有关的,就是英亲王府往侯府颁过两回赏赐,蕊心的那一份仍然是最贵最好的,最后这次,英亲王府还派了一位七品女官过来,那女官也是个好说笑的,颁赏赐的时候往各位太太姑娘院里都走了一圈儿,来到涵芬榭的时候,那位女官屏退左右,悄悄地对蕊心道:“王爷叫姑娘耐心等候,太子初立,这半年来前朝和后宫都颇不平静。” 女官的话蕊心焉能不明白?她很想让女官回去告诉思淳,她已经与宋珩换过庚贴了,可她当然没有开口,说到底,人家女官又不是替英亲王求亲的! 不过朝廷仿佛的确很不平静,既使蕊心作为侯府宅女一枚,都能够感觉出来,在她有限的交际来往中,几乎每一次贵女们聚在一起,都会谈论起朝廷的人事变动,京城的权贵之间都是亲戚连亲戚,很难找到哪一家与这些被处罚的官员之间完全没有关系的。 动静最大的当然是原先的诸首辅被查实渎职贪污一事,被抄没了家产,另外还有礼部尚书吴应奎被贬为庐州司马,兵部侍郎司空杰被发配,户部主事李会先被革职,通政司的袁天炎下了诏狱,还有治国公和颍川侯家被夺了爵,在这些落马的权爵官员中,治国公和吴应奎、李会先是康亲王的人,颍川侯和司空杰袁天炎则是太子的人,这样的结果,让人摸不清皇帝到底是要扶植哪一派,打压哪一派。 对于这个问题,蕊心曾经讨教过子晟,子晟用一句俗语说出了这些人被革被贬的原因:枪打出头鸟。 原来,这些落马的人,都是康亲王和太子阵营当中的激进分子,他们太急于扩张自己阵营的实力,而且做得过于明显了。皇帝虽然已年过不惑,却还是喜欢权力的,谁愿意看见自己还中气十足呢,那边已经有大臣在忙不迭地为新主子卖命了。 而且,子晟还告诉他,在这一点上,恪亲王就做得很好,虽然恪亲王的生母贤妃与太子生母大周后是同乡,但恪亲王只是与康亲王一派划清界限,这就得到了太子的赞赏,另一方面,恪亲王却表现出对皇帝的忠诚,从不拉帮结派,也不允许英亲王拉帮结派,让皇帝老爹对这个儿子也感到很满意。 怪不思淳迟迟不敢向长宁侯府提亲,英亲王的生母庄妃是贤妃的庶妹,若英亲王再与襄阳侯结亲,恪亲王与英亲王与长宁侯府的联系就更深了,必然形成康亲王和太子之外的第三股势力。这样,恪亲王和英亲王不仅会被太子一派忌惮,还会让他们在皇帝眼里木秀于林,毕竟,皇帝最了解自己的儿子,恪亲王和英亲王的才干,可比康亲王和太子强多了。 恪亲王的忠诚当然得到了奖赏,比较明显的就是谢墀年前迁为正三品的金陵指挥史。 作者有话要说:要过年了,过年总有许多热闹可看,侯府也不例外~~~~~~~~~~~~~~~请亲们留下您宝贵的花花,谢谢~~~~~~~~~看了亲们留的关于大嫂的评,写得很精彩,清如的最后归宿也会表现同一个主题:一切归属于善待她的人。 第39章 宋珩的秘密 谢墀升迁,就要向朝廷表示一下敬业精神,回家过年的时间就要延后一些,不过翁二先生显然没有谢老爹那样敬业,一进了腊月,就给学堂里放了假,蕊心暗赞翁二先生是个特别能体会学生心情的好先生。 住在小青烟巷的学子们都打好了小包裹准备回家了。虽然还没定亲,令国公府今年送给长宁侯府的节礼却格外丰厚,还特别挑了一些上好的翡翠、东珠和南边儿来的蜀锦,特地送给蕊心。气得锦心好几天看见蕊心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襄阳侯这边是女家,当然不用给令国公府送礼,然而杨氏还是要宋珩回家之前一定来一趟,单独从她的库房里选了两块藕丝罗和一只赤金祥云冠,叫宋珩打包袱带回去。 蕊心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宋珩站在楠木束腰透雕八宝联春案上,教子昂写字。子昂早就进学了,只是谢墀不在家,杨氏约束不了他,蕊心才穿来时,教过他一阵,但是后来蕊心忙着跟平氏斗法,难免有所疏乎。这半年子晟约束着他,好了许多,不过子晟一不在跟前,他就撂下书本玩去了,后来宋珩又不时地督促他,子昂逃不过子晟和宋珩两个人的围追堵截,只好乖乖读书,不过学业也大有长进。 隔着珠帘,蕊心看见杨氏正坐在炕上铺着的青金镶边深紫条褥上,笑意澹澹,素心穿着半旧的浅杏色万福同心纹裙袄,含笑听杨氏长篇大套地说着家务人情话。 蕊心浅浅地跟宋珩见了个礼,听到杨氏招呼她进去,就移步进了耳房。 杨氏上来就说道:“快陪你四妹妹说说话吧,这孩子,唉,大太太做得也太过了!” 蕊心立刻联系到前几天听来的八卦,两眼放心地问道:“听说大伯母被大伯骂了一顿,有这回事吧!” 素心低下头去,低声道:“父亲为我说几句公道话,我本是感激不尽的,可是……这叫我以后怎么见母亲哪!” 蕊心道:“那也是大伯母自作自受,家里搁着那么多针线上的人她不用,偏偏叫你没白没黑的做,就算是府里的丫头,也没有这样被人使唤的!” 平氏被骂的引火索其实不是素心,而是谢坚屋里的翠姨娘。 翠姨娘年轻妩媚,又念过几天书,很得谢坚的宠爱,她养了一只波斯猫,前几天无缘无故竟溺死在水塘里了,翠姨娘一口咬定是大太太屋里的红绡干的。 谢坚就到平氏屋里来,替翠姨娘抱不平,这时恰好碰上素心到平氏这里来送做好的活计,素心抠搂着眼睛,整个人清减得连衣裳都显着肥了,谢坚勃然大怒,同平氏大吵一场,平氏才送走了灌小姐这个瘟神,又被丈夫骂了一顿,当天就赌气说她病了。 不过后来据槟榔提供的独家新闻称,就在谢坚为翠姨娘出头的前一天,她看见芭蕉跟翠姨娘身边的小玲儿偷偷在园子里不知议论什么。 素心的智计,蕊心是知道的。 素心红着眼圈儿道:“若单是这一件,不过我辛苦些,也没什么,可是母亲,她竟要我嫁给她的娘家侄子!” 蕊心怔住了,竟还有这样的事!虽然嫡母给庶女择亲事天经地义,可是如果太不靠谱的话,难免要招来一个苛待庶女的名声,蕊心道:“她娘家侄子不是已经跟一个通判的女儿定了亲了吗?”蕊心之所以这样清楚,是因为她刚刚来到这里时,平氏就曾经想用卑劣手段把蕊心许给她的宝贝侄子。 素心摇头道:“不是那一个,我是庶出,哪些配得上人家的嫡子,母亲说的是平家庶出的五少爷,听说那位五少爷的姨娘厉害得很,把正头夫人都压下去了。” 先不说五少爷如何,单是这两层婆婆想想就恐怖,蕊心温言道:“这是一件,再一件,承阳伯府的子弟如今也没有成器的,你看看灌姨妈就因为娘家不得力,才整日在她婆家人面前做小伏低,四妹妹万万不能嫁过去。” 蕊心怀疑平氏有偏执型人格障碍,不断地想把谢家的女儿嫁到平家去,又想把娘家的亲戚嫁进侯府来,还怎么让谢家吃亏怎么来,月老儿都要被她气死了! 素心点头道:“若是旁的事都不要紧,可是我姨娘没了,我只能自己出头,昨儿我跟父亲说了母亲的意思,父亲很生气,立时就要去找母亲,被我死活拉住了,今儿一早,父亲就不让母亲出门了,也不让母亲再管我的亲事。” “大伯母被禁足了。”蕊心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杨氏对她皱皱眉。 素心道:“可是这样一来,我与母亲那边就彻底僵了,恐怕连二姐姐以后都不会理我了!”说着,哀声哭起来。 原来素心叫谢坚看见她做繁重的活计,只是为摆脱这桩倒霉亲事而设计的一个前奏,只有先让谢坚对平氏有了一个苛待庶女的印像,才能保证第二次告状一举成功。 可是杨氏这个出嫁女也明白,女人出了嫁,若一旦在婆家有个不顺心,就得指望娘家人给出头,这些年谢墀后宅中的姨娘没几个省心的,还不是肃国公府硬气,谢墀明智,才替她摆平这些事。也难怪素心这样伤心。 杨氏劝道:“侄女儿想开些,这也是‘两害相权择其轻’,不然,若真嫁了过去,到时候岂不要一辈子吃苦,你放心,你父亲和叔父都是侯爷,到时候若是你母亲看不明白,横竖还有我们呢!” 素心立刻跪下道:“婶子……”边哭边说,“有婶子这句话,我的心也算搁在肚子里了,我只是羡慕丽心,竟有婶子这样的母亲!”一头说,一头抽抽答答地哭。 蕊心道:“其实母亲疼你的心是一样的,只不过碍着大太太,不好显出来,往后四妹妹心里有数就行了。” 素心这才转悲为喜,眉眼间渐渐有了笑容。 一时素心走了,蕊心道:“听说母亲把旧年的藕丝罗给了表兄了,可惜我还没见过呢!” 杨氏笑道:“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不过因为如今江南的几位织造嫌费时费力,不大织这样的东西,京城也就不大见了,穿出来竟比旁的衣料新鲜!” 宋珩已经在外头听见了,笑道:“表妹若好奇,就自己拿出来看吧——在我的书箧里。”他仍旧伏案看子昂练字。 蕊心走过去,看见那书箧是用纤细的青丝竹篾所编,极其精巧,打开来看时,见一堆黄旧的厚书旁边,塞着一块冰蓝色的藕丝罗,经纬极细极密,细腻柔滑,怪不得织造府中最熟练的女工,一月也只能堪堪织就三五匹呢! 蕊心欣赏完了,准备把藕丝罗塞回去时,忽然看见书本当中露出一端象牙图轴,她是早知道宋珩擅长丹青的,却一直无缘观赏,就顺手把画轴抽出来,展开看时,丝绢横幅上画着一位妙龄女子,蕊心腾得脸红了,宋珩何时把她画下来贴身带上了?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海棠红晕润初妍。 但是只是一瞬之间,蕊心就满心疑惑,她何时有过这样的烟霞紫的斜襟短襦,这样浅黛紫的锦绶八团裙子,而且眼角边还有一颗浅浅的滴泪痣! 正在蕊心愣神的功夫,宋珩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过来,慌乱地收起画轴,支吾道:“这……这是我照着画本胡乱临摹的……”说完就将画轴塞回了书箧。 如果他不这样紧张,说不定蕊心还真的会这么想,可是宋珩欲盖弥彰了,这是怎么回事?经过半年的相处,杨氏已经把宋珩当作准女婿了,蕊心几乎把宋珩当成未婚夫了,他还有什么不能对她坦诚相见的事吗? 蕊心原本明媚的心情霎时灰黯起来。 不过有两个人依然很明媚,清如走过纤尘不染的竹桥,远远地就看见谢子昱与刘世凌,勾肩搭背地走过来。 刘世凌是刘阁老的庶子,他的姨娘争强好胜,非要他跟着嫡长兄刘伯凌来谢家的学堂里读书,他又不是那块料,想回家又怕父亲对他用家法,只好一日一日在学堂里挨着,没过几日,她就发现大房的昱哥儿与他臭味相投,两人经常趁着下了学,一道出去逛青楼,玩戏子,刘伯凌说过他几回,后来也就不管了,这刘世凌本就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了,子昱以前不过顽劣些,自从跟刘世凌混在一起之后,竟比先前又坏了十倍。 不知为什么,子昱在侯府中除了怕他的阎王老爹,就是怕这位大嫂,见清如粉面含霜的走过来,子昱脸上洋溢的笑容立刻冻在了嘴角。 清如的声音波平如镜,问道:“四弟这是要去哪里呀!” 子昱额角冒出冷汗,结结巴巴道:“我……我……” 刘世凌不了解陈清如,诞笑道:“我跟子昱……” “我问的是我家四弟,没问您!”清如的声音里带着不屑。 子昱趁这会儿工夫,赶紧组织好答案,“世凌兄要回家去了,我请他去酒楼吃顿饭……” 清如幽幽一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请四弟移动几步,我有几句话,要嘱咐四弟……” 子昱脚下如被施了魔咒一般,跟着清如走到一边,清如说:“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请四弟谨慎择友,否则,哪一天惹出祸端来,悔之晚矣!” 谢子昱莫明诧异,往日陈清如总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温言劝导过他,难道真像母亲私下里说的,谢子昆要不行了,谢子昆一死,世子之位就是他的,清如以后没有倚靠了,只能任凭他们母子搓圆揉扁。 谢子昱很高兴,以后终于可以挺直腰板对这个大嫂呼来喝去了,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清如已经走远了。 等离得很远了,清如才问紫绡,“那件事你派出去的人查的怎么样了?” 紫绡道:“已经差不多了——不过,好像世子的人也在查这件事,他们好像连证据都拿到了!” 清如眸子里精光一轮:“哦?”她倒真没想到谢子昆一个将死之人,还能有这样的能量!清如缓缓地微笑,没什么奇的怪,平氏杀了他的儿子,凭谢子昆的为人,怎么能让平氏的儿子堂而皇之地继承长宁侯的爵位呢? 谢明心和谢子昆这姐弟俩都这样足智多谋,比起只知道吟诗风弄月的公公来,还真是青出于蓝。 清如道:“那咱们就先按兵不动,叫世子快意恩仇一回罢。”又回头看看谢子昱昂扬得意的背影,笑道,“我刚才,也算仁至义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千羽亲的长评,写得好详细哦,脑补也很详细,偶内牛满面了,200点红包送上~~~~~~~~~~~~~剧透一下,清如会有幸福的结局啦,啦啦啦~~~~~~~~~~还有关于英亲王的一点,我觉得他之所以在暂时不能娶女主的情况下连个解释都没有,主要在于他的软弱,他刚才五云溪边信誓旦旦的说了,我会去提亲,转脸儿就说,sorry啊,偶现在还不能娶你啊,那个严如珂盯上偶了,偶不怕她,偶主要怕她的首辅老爸呀,所以英亲王很纠结,纠结来纠结去,就纠结成没结果的结果了…… 他内心深处很想让女主等他,可是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很无理,所以说不出口…… 第40章 世子 印月池畔的腊梅开了,又逢上几场好雪,蕊凛冰霜,疏影临水,各房的花瓠和凤尾尊里,几乎日日供着新折的红梅。 谢墀也回来了,蕊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老爹,谢墀的相貌不及谢坚飘逸潇洒,紫棠色的面皮,目如寒星,却凛然有一股威势,带出强大的气场,总的来说,谢墀同样继承了谢家美男的优良基因,虽然比养尊处优的谢坚多了几分风霜之色,却另有一番堂皇的气派。 跟随谢墀回来的,还有一位寿姨娘,是谢墀在江南收的良妾,寿姨娘有七分姿色,蕊心观察了她几日,发现寿姨娘脾气温和,眉眼总是顺着,这个妾是谢墀自己选的,看来谢老爹选妾还是蛮有眼光的,知道宠妾灭妻会家宅不宁。再看看丽心的姨娘洪姨娘和现在撵到庄子上的乔姨娘,一个是平氏的亲戚,一个是杨氏的丫头抬的姨娘——这……蕊心扶额,只能说明平氏居心叵测,杨氏识人不明。 谢墀回京后,白日走马灯似的应酬会客,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到了晚上,才有时间与家人坐下来,叙叙别来之情。 他查问了子晟和子昂的功课,很是满意,对子晟请了翁二先生这件事大为赞赏,认为他不但请到了良师,还有机会结交一群益友,说子晟以后如果入仕,这些人都会成为天然的人脉。 杨氏又说起几位姑娘的亲事,说丽心年纪还小,想等明天秋闱或是后年春闱结束之后,再替她择婿,谢墀对杨氏很是赞赏,笑道:“你这位嫡母宽和大度,丽心是有福的了,可惜大嫂那人……只是大房的事,咱们也不好插手。” 蕊心暗想如果谢墀知道平氏是怎么插手二房的,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但杨氏怕谢墀听了生气,早就嘱咐蕊心不许说。 宋珩的事,谢墀是早就知晓的,对蕊心笑道:“你外祖母的眼光,我是尽信得过的,令国公与我也有交情,听说他的夫人也是个好相处的,只是女儿千万要晚嫁几年,多在家做几年娇客,爹再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第22节 蕊心觉得在几个儿女中,谢墀最疼的是她,带来的礼物是最多最好的,一旦闲下来,总要把蕊心叫到身边,问这问那,几乎叫蕊心把这一年来经历的事情都讲了个遍。 谢墀本想去栖霞庵看老太太的,姜氏坚决不允他去,说当年祈福之前就立过誓,与家里的往来通信只通过狄嬷嬷。谢墀不敢违逆母意,只好作罢。 兄弟回来了,谢坚也不大好总往外头跑了,时常也坐下来与谢墀小酌,据蕊心的观察,兄弟俩的关系似乎还不错,只是性格不同,交际不同,往往说着说着就冷了场。 这天谢墀正与谢坚坐着喝茶,蕊心做了几样点心,给父亲和伯父送过去,谢墀才咬了一口,只见净植居的紫绡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大老爷,世子刚才咳出一口血来,他说要见您呢!” 谢坚一跺脚,顿时急得团团转,说道:“二弟,我先过去,若是老大真不行了,你替我招呼家里人,该去的都去看看……” 谢墀平静地点点头,谢坚去了,蕊心不安地问道:“大哥哥不会有什么事吧?” 谢墀摇摇头,道:“我看,恐怕子昱有麻烦了!” 冷不丁竟冒出这样一句答非所问的话来,让蕊心匪夷所思,谢墀叫蕊心坐下,肃容道:“三丫头,看人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你看方才紫绡虽然急急跑来,可是眉目舒展,也就可知子昆并未到弥留之际,而是有话想单独与你伯父说。” 不愧是行走官场的老手,蕊心在心里挑了下大拇指,又问道:“可父亲怎么知道会是四哥的事?” 谢墀道:“子昆的病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与清如没有儿女,还有什么事值得他这个时候还放心不下,非要叫你大伯父去亲自交待——自然是爵位,本来他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可是他无子而终,那爵位就得给子昱,你大伯母自从嫁过来,明里暗里没少算计你前头大伯母留下的一儿一女,若是我,也会不甘心,何况子昱这孩子,这几年越发地不像样了!” 谢老爹真是火眼金睛,怪不得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看来他往后还真得多学着点呢。 蕊心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平氏的那些鬼蜮伎俩,连谢墀都看在眼里了,与平氏同床共枕的谢坚,是真不知道呢,还是明明知道却顾及与平氏的夫妻恩情,害怕家丑外扬呢。如果是后者,那么谢子昆就是对他爹说谢子昱不宜作世子,谢坚会不会答应呢? 她想起一个人来,关键时刻,或许可以成为压垮平氏的最后一根稻草,事不宜迟,不是她非要与谢子昱过不去,但是如果长宁侯府被这母子俩攥在手里了,决不会有任何前途,唇亡齿寒,她也得为自己打算不是?何况皇帝已经夺了许多旧勋贵的爵位,那些被夺爵的权贵之家,有的先前比他们谢家还要显赫。 幽微的药气升腾起凉凉的苦涩,塞满胸臆,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谢子昆披着一件深玄寿纹的平金缎子棉袄,伏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谢坚的脸沉得比窗外的夜色更黑,却努力温和了口气,说:“我知道大太太有许多对不起你们姐弟的地方,可是你一旦去了,我就只有子昱这一个儿子,旁人再好,到底不是嫡亲的!” 谢坚并不傻,这些年平氏做的事,他心里也是有数的,但是除了子昱,他连个庶子都没有,子昆的身子又不好,所以为了儿子,他一再地忍让平氏。 子昆冷笑道:“旁的不论,就凭子昱有那样一个娘,他往后能有多大的出息,以后他能使谢家兴旺发达,延续长宁侯府的荣耀吗?皇帝现在可是想着法儿的打击勋贵,夺了不少人的爵呢!” 谢坚心中一震,谢子昆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一个家族是否有未来,不在于有多少家财,而在于这个家里培养出了什么样的继承人,有多少百年世家因为子弟不肖而风流云散,谢坚眉毛动了动,狠了狠心,说道:“我明日就送平氏去双清别院,叫她在那里养老,如何?你四弟年纪还小,不过顽劣些,往后好生教导就是了。” 子昆不为所动地笑了笑,他这个老爹,怪不得混了大半辈子都混不过自己的兄弟,总是心存妇人之仁!只要谢子昱做了世子,承了侯爵,以后谢坚一死,长宁侯府立刻就能把平氏接出来,到时候,岂不又要任由那个女人兴风作浪?平氏害死了他的儿子,他就要让平氏付出代价,不掐断谢子昱的前程,难保平氏哪一天不会死灰复燃! 子昆道:“若四弟只是顽劣,将来无非做个守成之人就是了,可是四弟恐怕不会安安分分地守着长宁侯府这份家业的!” 谢坚了解这个长子,没有把握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做,所以谢坚当时就打了个寒噤,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子昆从织金弹花软枕下面拎出几张雪笺,递给父亲,谢坚看着,开始还在皱眉,后来眼睛越瞪越大,最后脑门上止不住的冷汗涔涔,颤颤地问子昆:“这是真的?” 子昆冷冷道:“难道儿子会造出这等事来?若此事张扬出去,别说爵位,就是一家子的性命,能不能保得住还难说!” 原来谢子昱与刘世凌时常在京城的勾栏戏院流连,日子久了,就与一些戏子熟识了,可是没想到这些戏子当中有一个叫小流莺的,父兄原先都是红莲教的人,红莲教的成员多是前朝遗少,反对朝廷,十几年前被朝廷剿灭,但其亲眷仍流落全国,当今皇帝以仁爱治天下,并未对这些亲属斩尽杀绝,但是如果开国十大侯府——长宁侯府的嫡子与红莲教的后人纠缠不清的话,就算皇帝不主动追究,朝廷上的政敌们岂能放过这样一个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如今虽立了太子,但太子与康亲王两派势力依然处于对峙状态,两派人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谢坚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双手哆嗦起来。 子昆平静道:“父亲放心,我已派人将小流莺灭了口,又将他们往来的证据尽皆收了回来,以后就是有人想要借题发挥,也是死无对证的了!” 谢坚木然地点点头,他端详着这个病骨支离的儿子,觉得老天真是不助他,凭谢子昆的聪明果断,若是有副好身子骨,绝不会比他二叔谢墀混得差! “可是,”子昆继续冷冰冰地说,“我保得了他一次,保不了他一辈子,四弟劣根已种,再想好好教导是来不及了!” 谢坚浑身无力,颓然道:“该怎么办?你说吧!” 子昆忽然展颜一笑,道:“四弟是我的亲弟弟,我当然不能害他,可是长宁侯府的爵位,是绝不能再给他的,堂伯父不是一直想过继个儿子吗,父亲将子四弟过继给他们,也就是了!” 子昆说的堂伯父叫谢坎,是长宁侯老侯爷的亲侄子,早年迁到扬州做生意,颇有家资,夫妇两个年过半百却膝下无子,空守着一份家业无人继承,偏偏老侯爷的弟弟也只生了他一个儿子,于是谢坎就一直想从老侯爷这一房过继一个男丁过去,可是老侯爷的嫡出两房不想把儿子过继给做商家的堂兄,庶出的谢圳就只有子昀一个儿子,所以这事一直未成。 可是过继了子昱,子昆再一去,谢坚就没儿子了,不过子昆早已为父亲想好了后路,他笑道:“父亲别担心,您正当盛年,可以广纳侍妾,庶子若有出息,凭咱们谢家的皇恩,也足可以承爵,到时候,大姐姐和大姐夫也会在朝廷中给咱们说话的!” 谢坚心动了,他人老心不老,平日就喜欢红袖添香之类的雅事,他缓了缓神色,却忧虑道:“你说的虽有道理,可是……唉,这些年我也纳了几个年轻的姨娘通房,可是到现在竟一个庶子都没有!” “那都是平氏的功劳!”子昆道,不再掩饰对平氏的厌恶。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耐滴们的花花~~~~~~~~~~~~~泠然爱你们~~~~~~~~~~关于世子和清如的前尘后事,宋珩的爱情观,后文还会有详细描述,请姑娘们继续关注,谢谢~~~~~~~~~~~~ 第41章 平氏的结局 子昆切齿道,“就说当年的倩姨娘,您真的以为是用了寒凉之物小产血崩而死的吗?”看着父亲迷茫的眼睛,子昆气息微弱地说,“把人都带上来!” 接着,紫绡押着三个人进来了,紫绡道:“这一个是当年给倩姨娘诊病的孙太医的儿子,这两个,一个叫香姐儿,一个叫红姐儿,是当年倩姨娘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后来被大太太卖到云南做苦役去了。” 谢坚打量了一眼红姐儿,觉得似乎有些眼熟,指着谢子昆道:“你……你你……你病成这样,怎么还能把人从云南捞回来!” 其实子昆能查到香姐儿和红姐儿两个的下落,实在是机缘巧合。谢子昀戍守昆明,有一次去下头巡查,无意间遇到了昔日侯府的旧人,询问之下,原来竟然是大太太为了掩盖害死倩姨娘的事,把她们卖到这里来的,当初大太太没少踩到三房头上去,子昀早就厌了她,立时就将二人赎了出来,回京之后悄悄把她们安排到一个隐秘处住下来,又把这事告诉了子昆夫妇,谢子昆正愁没有平氏的把柄呢,立即遣人去孙太医的老家查探,孙太医已经病死了,他的儿子游手好闲,又欠下了一大笔赌债,谢子昆同意帮他还清赌债,条件是将当初孙太医奉平氏之命害倩姨娘的事说出来。 孙太医的儿子走投无路,只好答应,还从家里拿出了当年平氏从钱庄里为孙太医提了五千两银子的凭证,上面还有长宁侯府的印鉴。 几个人在谢坚面前,把当年平氏做的事掀了个底儿朝天,谢坚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把这几个都给我送官,叫他们给倩姨娘偿命!” 子昆连忙拉住谢坚的手,含泪劝道:“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他们几个也是受人所迫,就算当初他们不答应害人,平氏也照样会找旁人害死倩姨娘的,就连……就连父亲那未出世的孙儿,也是被这个蛇蝎女人所害啊!”子昆见谢坚转过头来,继续火上浇油,“父亲细想想,当年清如被一个丫头撞得滑了胎,那丫头开始还哭哭啼啼地求饶,为何在柴房中关了一夜,就畏罪自尽了,父亲不觉得蹊跷吗?” 其实这件事,还真是已经被平氏干干净净地抹掉证据了,可是此时此刻,有前面几件铁证如山的大事摆在谢坚眼前,这事有没有证据,效果都是一样的了! 就在这时,清如又领了一个人进来,依足了规矩行了礼,说道:“这人叫赖中兴,是大太太娘家的远亲,原先替二太太管香料铺子的,大太太以家用不足为名,暗地侵吞二婶的嫁妆,幸亏三妹从中阻拦,二婶宽厚,不许三妹说出去,所以二叔到如今还不知道呢!” 谢坚突然觉得老脸都要丢尽了,他不喜仕途钻营,一向以清心淡泊自诩,所以在官场得意的二弟面前,从未觉得自己低人一头,没想到他的嫡妻竟做下这等没廉耻的事,叫他以后在谢墀面前都没脸做人了! 谢坚怒吼道:“翠儿……翠儿……拿纸笔来,我要写休书!” 翠姨娘刚才到处找谢坚,找到了净植居,她惯会察言观色,一看架势就知道平氏要倒霉了,故而这大半日只是喜滋滋地耐心地在外头等着,只是她想到平氏会挨骂,会挨罚,却没想到谢坚突然要写休书! 这幸福来的太快,差点把翠姨娘砸晕了! 清如忽然拦住谢坚,声音依然是不瘟不火的温和,“父亲请三思,世子之所以将这些事情捂得死死的,就是为了侯府的脸面,如果平氏被休,外头一定会议论原因,岂不要牵累家人?” 谢坚一向对这个儿媳妇敬重有加,强按下心头怒火道:“你说怎么办?” 清如道:“就说平氏生了恶疾,为保性命,发愿剃度出家,一生永不还俗,父亲顾念夫妻之情,许她在嘉兴老家的家庙里出家,父亲还可以写下书信,请宗族父老代为照管。” 女子有恶疾,罪犯七出,夫家是可以光明正大的休掉的,但是谢坚并未休妻,长宁侯府还可以博一个仁义的名声,平氏是为了保命而出家,与俗世绝缘,谢坚以后就可以自由地续弦了,清如这个办法,让公爹和长宁侯府,既得了里子又有了面子,的确是两全其美。 当然,清如之所以叫谢坚给老家的族人写信,不仅是为了给公爹打造名声,而是为了将平氏“永不还俗”的事凿得死死的,使她再无翻身的机会。 侯府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在一个冷冽如雪的冬夜,在净植居里,平氏及其儿女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下来了。 无论锦心怎样又哭又闹又撒泼,无论子昱如何不肯迁到扬州去,事情还是照原计划进行了。 谢子昆经过那一夜,身心俱疲,该报的仇报了,更无其他牵挂,没撑过几天,也撒手人寰了,临终之前拉着清如的手,笑道:“我已经求了父亲,以后将子晟或子昂的儿子过继给我,你要好好抚养,等孩子往后承了爵,自然会孝敬于你!” 清如心底倏地一凉,忐忑道:“父亲以后也会有儿子,也许还会有嫡子,如果……” 谢子昆摇摇头,道:“不会了,”说着,从枕下摸出一只净瓷圆钵,在清如眼前晃了晃,笑道,“这圆钵里的药,是用几百斤还魂草和芹菜提炼出来的,我好不容易才求了来,男子常用此物,身体会越来越强壮,却会慢慢会失去生育能力……” 清如越听越心惊,她早就知道她这个聪明绝顶的丈夫对他失去的一切不会甘心,却想不到他竟会如此疯狂! 谢子昆狞笑了一下:“还记得老祁吗?我救过他的儿子,他对我忠心耿耿,你以为他真的告老还乡了吗?不,我把他安排在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一旦你改嫁的消息传出去,他就会把我给他的奁盒打开,那里面装着老三写给你的信……可真是情意缠绵啊!他想了你这么多年,为了你连女色都不沾,真是令人钦佩!”谢子昆的脸阴郁起来,“可惜了,他也只能这样想一辈子,我让老祁盯着他呢,一旦你们有苟且之事,一样会把你们的事捅出来,到时候,你会不容于世,他的前程也完了!” 清如像被冻住了一般,说不出话了,最后他终于从胸腔中迸出一句:“我跟三弟什么事也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知道——”谢子昆像一个得胜凯旋的君王,“不然你还能活到现在吗?告诉你,这辈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千万别有什么非分之想,不然,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谢子昆的父亲还在,除了清如,旁人其实也不必为谢子昆认真守孝的,所以侯府该过年还是过年,只是国丧未除,府里又没了一个世子,上上下下也不大敢怎么热闹,在这种情形下,蕊心就很盼望大年初一随杨氏去宫里进见了。 初一诰命入宫,本来没有蕊心什么事的,但今年皇贵妃殷氏初摄六宫事,又碍着皇后的丧事不敢大操大办,为了叫宫里年纪幼小的皇子公主不至于过年过得太寂寞,所以特地下了懿旨,允许诰命夫人进宫朝贺时,带着家中小姐入宫。 平氏刚刚扫地出门,杨氏就更不能在这个当口亏待了锦心,再加上丽心一日几回来嘘寒问暖,也不好单撇下她,最后只得拖着四个女儿一道入宫。幸亏谢墀和谢明心的面子大,大明宫的公公来寻问入宫人数时,听杨氏说要将几个女儿都带入宫去,虽然皱了皱眉头,到底也没说什么。 不过三十晚上就出了事,素心与大家守完夜,回房睡觉的路上,踩上了小厨房里泼出的油污,滑倒了,脚踝肿得跟才下屉馒头似的,起来老高,入宫的机会就泡汤了。但是蕊心总觉得这件事很可疑,据她的了解,小厨房里的阮嫂子是个干净利索的女人,绝不会乱将油污泼在门前,而且在确且得知素心无法入宫之后,锦心阴沉了多日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初一一大早,蕊心就跟姐妹们坐着一辆青幄缀金玉流苏车,跟在杨氏的朱轮翠盖八宝车后面,浩浩荡荡的入了宫。 至于宫里的雕栏玉砌,同之前到恪郡王府一样,可能对等闲入不了宫的贵女们来说还很有吸引力,但是对于游览过故宫颐和园的蕊心来说,不过是新春一日游而已。 太后好清静,一向深居简出,早叫殷皇贵妃给诰命传话免了参拜,所以诰命们就只带着女眷到披香殿晋见皇贵妃,这些女孩子们就在披香殿的侧殿等着,乌乌压压坐了一片,现在蕊心对京城贵妃圈也熟悉起来了,这些贵女里头就是不大相熟的,也有一面之缘,或是虽认不出来却知道是哪一家的。 披香殿的宫女们给女孩子们沏了香片,摆上精巧的宫制小点心,贵女们便与自己相熟的人悄声聊天,蕊心也自去找严文珂说话去。 诰命晋见不久就结束了,披香殿的一位赭衣内官走进来,叫了几位贵女的名字,去给皇贵妃磕头请安。 长宁侯府中,只有蕊心在这些人之列,丽心犹可,锦心脸色又灰败起来,当然,蕊心宁可把这个机会让给锦心,因为内官叫贵女排成一列晋见,而严如珂恰好在蕊心的后头,使蕊心觉得芒刺在背。 蕊心扳着指头盘算了一下,这个名单中的贵女,都是权贵家未定亲的嫡女,所以严文珂不在此列,丽心也被排除了,蕊心虽然与宋珩换了庚贴,不过看起来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至于锦心——平氏的事是瞒不住的。 这是皇贵妃早就策划好,又回禀了皇帝得到允许的,国丧期间皇子当然不许婚娶,但议亲的事就不能耽误,皇帝对皇贵妃关心皇子们的个人问题赞赏有加,毕竟儿子才是亲的,他对小周后的感情有限,总不能因为皇后的丧事耽误了自己抱孙子。 其实皇贵妃还有一个未说出口的想法,所有的有子嫔妃此时都在披香殿的正殿0坐着,到时候各人替各人的儿子相看,若是哪一天皇子和皇子妃出了家庭问题,那可是皇子生母的眼神儿不好,与皇贵妃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的花花是泠然的动力,就不一一回复了,谢谢大家~~~~~~~~~~芹菜是偶百度出来不利于生育的东东,就这样写进去了,吼吼~~~~~~~~~~~~想起很早很早很早以前看过姬小苔的《胜利女神》,女主在秦伦车祸身亡后跟凯文好上了,当时我就特别不能接受~~~~~~~~~不过想想要是女主真的残灯冷被一生,好像也不大公平,看了亲们的留言偶然想起来的~~~~~~~~可是大嫂是包办婚姻好不好,还是一门自己不满意的包办婚姻~~~~~~~~~~~~~ 第42章 威风的典正 披香殿中通着火龙,笼了十几只银霜炭的炭盆,烘得白条石盆里养着的“玉玲珑”的水仙绽出春意几许。 皇贵妃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女子,贵女们磕了头,她立即赐坐上茶,每人问了一两句话。蕊心除了被皇贵妃点名问到的时候,心情小紧张了一下,其余的时间都在感叹一件事——做皇帝真好啊!怪不得无数人冒着生命危险前赴后继哩。 长宁侯府也算出美人儿的地方了,谢家几位姊妹的美貌,在京贵城贵女圈中都是小有名气滴,可是跟这满殿环肥燕瘦一比,就泯然众人矣了。 就说坐在皇贵妃下首的蒋贵妃,年近不惑,依然保养得宜,风韵犹存,可以看得出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令皇帝**儿的美人儿,还有下头的几位年轻嫔妃,也是秀色可餐,蕊心看得直流口水,皇帝他老人家这辈子艳福实在不浅! 更重要的是,由于长年生活在顶级富贵中,规矩谨严,即使是姿色略逊些的嫔妃,言谈举止间也会透出的高华的气度来。 蕊心扫视了一遍位置比较靠前的几个女人,明心不是喜欢搬弄是非的人,但是闲聊时也会含蓄地向蕊心说一些宫中嫔妃的事。 蕊心就开始一边回忆明心的理论,一边用事实来验证。 皇贵妃殷氏只生了一位公主,所以即使现在统驭六宫,对皇长子的生母蒋贵妃也是客客气气的,然而皇贵妃并不会因此失了身份,她们之间应该是表面上融洽,暗地里各种角力。 贤妃沈氏,这是大姐姐明心的正经婆婆,沈?蕊心突然想起来了,宣城侯的祖籍也是海宁,这么说贤妃的娘家跟沈云飞他们家还是同族,怪不得沈云飞跟谢子晟和长宁侯府走得近呢——原来属于同一个利益集团嘛! 听明心说,当初贤妃入宫后,生了皇三子和皇四子,可惜都夭折了(明心对夭折的原因讳莫如深),后来才生下皇六子恪亲王,大概这时贤妃对怎么保护孩子也有一定经验了吧。 有子嫔妃中,蕊心还认出了两位,分别是皇五子的生母禧贵嫔和皇七子的生母韩昭仪,韩昭仪是告老还乡的韩阁老之女,姿色在后宫女人中实在不起眼,不然也不会到现在仍然没混上妃位。 比起韩昭仪,禧贵嫔倒是更年轻些,热情活泼,又生了一张巧嘴儿,不过皇五子都这么大了,她才只是个贵嫔,想必是出身不高的缘故。 蕊心落座之后,蒋贵妃就一直盯着自己,盯得蕊心有点发毛,毕竟是皇长子的生母,蕊心觉得说不定是蒋贵妃想故意找茬儿,就等着她犯点儿小错好让她出出洋相,蕊心立刻进入了橙色预警的状态,眼锋不自然地向四周打了一圈,这一瞄,又从眼角的余光中瞄到了严如珂,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橙色预警变红色了!她甚至有点后悔入宫来了,跟素心一样猫在涵芬榭里多好。 蒋贵妃却不肯放过蕊心,呷了一口香茶,笑道:“你们看谢家的三小姐,怎么瞧着跟咱们这里的哪个人有点像呢!” 她一句话,使整个殿里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到蕊心身上来,刺得蕊心脸上火辣辣的,几位高位嫔妃含笑不语,蒋贵妃又道:“韩昭仪,您看呢?” 韩昭仪闲闲将一杯茶举到唇边,又放下,温柔笑道:“娘娘恕嫔妾眼拙,并未看出来。”蕊心方才明明看到韩昭仪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异了,这时却坦然镇定地说没看出来,真是老练成精了。 蒋贵妃就有些不悦,仍然不甘心道:“哎呀,可是我只觉得面熟得很,想得脑仁儿都疼了也没想起来,敢情是老了,记性也差了,不想各位妹妹竟怎么也跟我一样了呢!” 女人谁愿意承认自己老啊!尤其是宫里的女人,可惜蒋贵妃的激将法在几个高位嫔妃中根本就不起作用。只有禧贵嫔又转过脸来,仔细打量了一眼,道:“啊呀,我想起来了,是像妍妹妹的模样!” 蒋贵妃立刻拍手笑道:“不错不错,到底贵嫔妹妹年轻,比我们记性都好!” 禧贵嫔喜形于色。 第23节 妍妹妹?想必是宫中嫔妃了,她一个未嫁的姑娘被人与嫔妃相提并论,总是奇怪,她不能说“我也觉很像”(也太不谦虚了),也不能说“过奖过奖”(谁知道那妍妹妹是方是圆啊)只能低了头,手里绞着烟雾紫对襟芍药褙子的一片衣角。 贤妃肃然道:“只是衣裳颜色有些像罢了,妍妹妹平时也爱穿紫色的,我倒没看出怎么像来!” 禧贵嫔眼角一飞,立时变了风向,道:“呃……许是我方才看错了……这……嫔妾也不大确定……” 韩昭仪是个和事佬,出来岔开话头,问道:“对了,怎么不见妍妹妹来呢!” 蒋贵妃咯咯笑道:“早上我看见御前的高公公又送了许多补品去碧琳馆,想必是……”妆容精致的长眉轻轻一挑,“还没起呢!” 禧贵嫔立刻黑了脸,撅嘴道:“是啊,妍贵人怀了三个月胎忽然小产了,这身子且得养一阵子呢!” 皇贵妃沉静却不失威严地说了一句,“妍嫔已经升为正五品的嫔了,看来禧贵嫔的记性并不见得好啊!” 此言一出,禧贵嫔立即噤了声,蒋贵妃刚才还说禧贵嫔记性好,皇贵妃偏见缝插针地说相反的话,真是相映成趣。 这帮女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呀!蕊心只盼着这坑爹的晋见赶紧结束,一面庆幸当初穿过来的时候跑偏了那么一点儿,要真是穿到这狼奔豕突的后宫,天天跟一群披着画皮的美女周旋来去,日久天长,就是不被搞死,也得被搞疯! 这时,一直坐在一边没说话的刘芳仪笑道:“妍嫔出身莘国公府,又深受皇上宠爱,生皇子是早晚的事,就是得个妃位,也是易如反掌的!” 这几句挑拨令禧贵嫔暗暗切齿,她就是因为出身不高才混得不及其它的有子嫔妃,冷哼一声,道:“莘国公府是不差,可惜了,生母不过是个歌伎!不然她小产之后还能晋个从四品的芳仪什么的。” 刘芳仪还没想出怎么驳回,就听贤妃冷笑道:“不错,歌伎的身份,是不及宫女多了!” 刘芳仪和禧贵嫔一下子都老实了——她们都是宫女出身! 皇贵妃见新春茶话会说着说着歪了楼,立刻找台阶下,对贵女们笑道:“都是些年轻孩子,坐了这会子一定拘坏了,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你们各自在宫里逛逛吧,只别迷了路!”云淡风轻的口气,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蕊心跟随贵女队伍告退,出了披香殿,这才松了小半口气,今日天光明媚,她穿过阔朗的庭院,见没有被召入殿的贵女们都三五成群地站在院里低声交谈呢。杨氏这些诰命们在披香殿还没出来,蕊心想去找严文珂说说话,一边等杨氏一起出宫回家。 她一路走出披香殿,都没看见严文珂的人影儿,却看见锦心正在跟一个贵女争吵。 “哼,我不过说了句实话,你别跟我这里脸红脖子粗的,莫不是怕你娘在家庙里寂寞,也想跟过去陪她!”蕊心认得这个贵女是奉意伯潘家的小姐,奉意伯嫡妻无出,就将庶出的一儿一女放在身边抚养,这位潘小姐便是一直长在嫡母跟前的,在府中向来以嫡女自居,可是方才入披香殿晋见的名单中却没有她,她很是不忿,又不敢对那些晋见的嫡女们找茬,忽然看见锦心这个侯府嫡女也没被召见,想起前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平氏的八卦,就走过来冲锦心冷嘲热讽一番。 蕊心不屑,世人就是这样,没本事与真正有实力的人针尖对麦芒,就去踩不如自己的人一脚,好借此来确认个人价值。 尽管锦心是蕊心最讨厌的人之一,不过这是在宫里,锦心是长宁侯府的嫡女,若是被一个伯爷家的庶女羞辱了,长宁侯府的脸面也别要了。 当然,锦心从来就不是肯忍气吞声的,立刻反唇相讥道:“我娘进家庙怎么了?嫡妻才有资格进家庙呢,若是外头买来的扬州瘦马,下三滥不如的东西,再投十次胎也别想进家庙!” 这句话像刀子似的,句句刻毒无比,潘小姐的生母就是扬州瘦马出身,当然,潘小姐一点都不瘦,却像马一样会踢人,一时激动抬起手就去煽锦心的耳光,手在半空突然被人架住,“放肆!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潘小姐一见是蕊心,眼珠子就先缩了一缩,气焰立时小了大半,“是你家二小姐先出言不逊的!” “哦?”蕊心鄙夷道,“我怎么没听见?我只听见你对我二姐不恭!闲话少说,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在这里亲口给我二姐姐赔不是,要么咱们出宫之后再论,到那时就不是赔个不是这样简单了,长宁侯府若是能任人欺侮,也别要侯府的体面了!” 潘小姐有些踌躇,谢蕊心一掺和进来,事情就难办了!一面又想不通,不是都说她们姐妹不和的嘛! “我……我一时失言,还请三……三姑娘宽恕……”潘小姐声音越来越小。 蕊心嗤笑道:“你没听懂么?你得罪的是我二姐,你该向我二姐赔不是!” 潘小姐一见锦心那怒气未消的俏面孔,又觉得不甘心,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只听后头一线沉稳严肃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蕊心回头一看,只见明心的奶母卫嬷嬷与一位三十上下的女官站在身后,心中一喜,卫嬷嬷是长宁侯府出来的,不好参与,只笑道:“这位是宫中的穆典正,你们还不快见礼!” 典正是正七品女官,属宫正司,宫正司是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掌管大事奏闻,书记功过的,是嫔妃们等闲都不敢得罪的主儿,三位贵女不敢怠慢,福身见礼。 穆典正说:“潘小姐,我方才听见你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了,你自己既已知道错了,就向人赔个不是——今儿是大年初一,我也不再追究于你!” 潘小姐哪敢不应?只得向锦心赔了不是。锦心很看不上她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潘小姐原以为事情完了,不料穆典的声音却比方才更加冰冷:“潘小姐,你家里人从未教过你规矩么?向长辈赔不是,要磕头,谢二小姐与你是平辈,至少也该行个平礼才是,哪有你这样大喇喇站着赔不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对谁发号施令呢!” 宫正司的女官连训导公主都是家常便饭,训潘小姐简直就不够一碟小菜的,潘小姐虽然百般不愿,也只得照穆典正说的,依足了规矩给锦心行了礼,又赔了不是才算完。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我就随便说两句吧,那个钻石王老五的侯爷是温国公府给清如寻的,肯定不是清如的意思,还有谢小昀也没跟大嫂有什么关系,顶多算个精神出轨吧[无辜脸~~~~~~~~~~这几章的重点在女主身上,清如大嫂度完假回来还有重头戏,亲们么么哒~~~~~~~~ 第43章 冤家路窄 潘小姐灰溜溜地走了,锦心眼角一吊,那样子好像在说“我可不领你的情”,蕊心不看她,也不需要她领情,只是因为在宫里,她才为锦心出头,若是在侯府,她才懒得管呢! 穆典正接过卫嬷嬷手中一撂绘着卷藤的册子,笑道:“我先行一步,嬷嬷先去忙您的吧!” 卫嬷嬷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送穆典正离去,锦心也不与卫嬷嬷打招呼,一扭身子走了,卫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叹道:“二姑娘的脾气不改,以后吃亏的日子在后头呢!” 蕊心暗想,难!她从小被平氏护短护惯了,在府里姐妹当中事事掐尖逞强,这回突然失了依靠,性子比原先更加锋利尖锐了。 蕊心低头笑笑,又问卫嬷嬷道:“您怎么会与穆典正在一起?” 卫嬷嬷笑道:“穆典正才从几位皇子妃那里来,要到披香殿给皇贵妃娘娘送去年的功过簿,账册太沉,大姑娘就让我帮着搬来了。” 卫嬷嬷对着长宁侯府的人,依然称呼明心“大姑娘”。 蕊心心思一转,几位皇子妃都在,却只有明心遣了卫嬷嬷来帮穆典正的忙,难道穆典正……蕊心问:“这位穆典正……” 卫嬷嬷会意,瞧着四下无闲人,才压低了声音告诉蕊心:“穆典正原是韩昭仪身边的一等宫女,后来承贤妃提拔,才做了典正。”又轻轻一笑,道,“韩昭仪的娘家在金陵。” 金陵?蕊心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她很快就恍然了,谢老爹不是才擢了金陵指挥史?而且谢墀以前也一直在金陵一带做官的,呵!这利益连利益的,怪不得门子给贾雨村护官符时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 卫嬷嬷见蕊心通透,欣慰笑道:“三姑娘有大姑娘的聪明劲儿,以后一定比二姑娘有造化,在这宫里啊,就得机警点!” 蕊心想宫里个个都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我可应付不了,忽然又想起刚才在披香殿的唇枪舌箭,就忍不住打听八卦:“嬷嬷,宫里那位妍嫔,是怎么回事!” 卫嬷嬷这位宫廷达人,依然保留了女人的八卦内核,对着蕊心就打开了话匣子,“啊呀啊呀,这位妍嫔哪,可是位绝世的小美人儿,她娘家是…… 扒拉扒拉扒拉,她生身的姨娘是…… 扒拉扒拉扒拉。”跟刚才嫔妃们八卦的个人档案基本一致,“啊呀啊呀,选进宫来,皇上宠得什么似的,没多久就有孕了,可惜…… 扒拉扒拉扒拉。” 结果跟刚才禧贵嫔说的也一致,但是无论蕊心怎么问,卫嬷嬷就是不肯八卦妍嫔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又显示出其作为宫廷达人的过硬素质。 卫嬷嬷说:“姑娘难道没听说过她吗?论起来,跟咱们家还有点转折亲呢,如今跟二爷一起读书的宋家公子,外祖家就是莘国公府,妍嫔跟宋公子是表亲呢,她小名儿就叫妍儿,后来皇上说‘人如其名’,干脆连封号也一并用了这个字……” 蕊心忽然想起了宋珩的那幅卷轴,以及卷轴一侧的那一行“海棠红晕润初妍”。原来是她! 这时又听卫嬷嬷说:“啊呀,我出来的时候不短了,怕大姑娘那里有什么事,我得回去伺候了。” 蕊心行礼送卫嬷嬷走了。心中五味杂阵,说吃醋吧,她对宋珩的确没有那种浓情似火的感情,说痛苦就更谈不上了,不就是一个还未公开的未婚夫思念一下青梅竹马,还是一个已为人妇的青梅竹马。 蕊心更像是吃饺子的时候蘸了一下掺了水的醋,索然无味。 她心情一黯,就想找个地方自己呆一会儿,当年爱得死去活来的凤凰男友劈腿时,孟冰就是选择逛公园散心疗伤的。 她一路询问宫女,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只见茫茫苍穹如一只淡烟蓝的水晶盆覆在地上,除夕夜里下了一场好雪,宫殿檐角的五彩琉璃,尽皆银装素裹,天地间似乎更通透了。 蕊心的心情好了一些,没想到穿越之后连心灵也强大起来。 走进御园,如进入仙境一般,满园的红白梅花匝路亭亭,才从温室里搬出来的宝珠山茶点缀路旁,寒冽的空气中流溢着淡淡的馨香。 “大胆,你没长眼睛?竟要往公主身上撞!”一个耳熟的声音骄横道。 蕊心抬头,这才看见穿着浅黄色泥金绣芙蓉锦缎通袖长袄的严如珂,怒目盯着她,旁边还有一位穿着品蓝羽缎缕金宫装的女子,想必就是公主了,却不知是哪一位公主。 不管是哪一位了,人家是金枝玉叶,蕊心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当下行了个礼,笑道:“臣女只顾观花,未曾看见公主大驾,请公主恕罪!” 公主眼角一挑,道:“罢了,小门小户出来的,想必也不懂规矩——真不知道皇贵妃娘娘干嘛要叫这些人进宫来,把宫里当菜市了!” 只要能脱身,蕊心才不管公主说什么呢,何况公主出身天家,说她是“小门小户”也不无道理——蕊心暗地里一哂,有什么了不起的?除了说明你会投胎,什么也说明不了! “这怎么能行,这个女子不懂规矩,冲撞了您的运气,今儿可是大年初一啊!公主绝不能轻饶于她!”蕊心暗叫不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严如珂怎么会这么巧就出现在这个地方了?难道是她故意撒下网子来抓她的,不禁暗暗叫苦,她已经无数次拒绝了这位小姐的邀请,没想到会在宫里一头扎进她的陷阱!都是宋珩那个该死的惹她心情不好,才会令她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散心的,却没想到这里可是大明宫,她这个长宁侯府的嫡女,搁这儿就是草芥一枚! 那位公主握住严如珂的手,换了和缓的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一心向着我,不过咱们还要去芳仪小主那儿请安,没必要跟这等贱人置气!” 蕊心暗暗咒骂着,往日只有她骂旁人,还从未有旁人骂她的,再怎么说,她出来代表的也是长宁侯府的脸面,又没犯什么错,你就是皇帝的千金也要有分寸,竟然骂她“贱人”!不想严如珂却绝不满足于蕊心被骂,接口道:“就是公主对贱人太仁慈,才叫这些贱人敢踩到公主头上去的!” 蕊心几乎可以听见严如珂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恨不得扑过来就咬断她的脖子。 蕊心微微一笑,道:“回公主的话,臣女方才不过无心之失,且也已赔过不是了,于德行并无有亏之处,所以,臣女并不‘贱’,不过,如果公主的‘贱’是指臣女身份的话,那么天下所有的女子,身份皆不如公主,在公主面前,都是‘贱人’,当然,也包括这位严小姐!” 严如珂手都气哆嗦了,指着蕊心道:“公主听听如何,咱们两个竟说不过她一个!芳仪小主若知道您受这等委屈,岂能轻饶于她!” 蕊心一下子明白了,眼前这位公主,就是刘芳仪所生的乐安公主。刘芳仪原是蒋贵妃身边的尊等宫女,因为贵妃的推荐,成功地爬了龙床,后来生了公主,慢慢地晋为从四品的芳仪。怪不得方才一提起妍嫔,刘芳仪也不大自在呢,她的女儿都这样大了,才是从四品,而妍嫔孩子还没生呢,就是正五品了,况且她人老珠黄而妍嫔青春正好。 不过,眼前这位乐安公主却不会像她娘一样愤愤不平,因为一般情况下,公主只会在出嫁之前才会被赐予封号,皇帝十几个女儿中,只有四位是例外的,除了乐安公主之外,那三位分别是小周后所出的柔福公主,皇贵妃所出的含山公主以及蒋贵妃所出的临川公主。 乐安公主绝对有骄傲的理由,这也是她娘刘芳仪多年追随蒋贵妃所得到的奖赏。 乐安公主平时连生母低一些的姐妹还瞧不大起呢,哪里被人这样抢白过?指着蕊心道:“如珂,你……你给我教训她!” 严如珂巴不得这么一句呢,立时就摆出左右开弓的架势,蕊心没想到乐安公主竟如此嚣张,霎那间她甚至想要脚底抹油找棵大树爬上去先躲一躲,呃……这当然是行不通的,就算能暂时躲开了魔掌,让严如珂看到她像只猴子一样缩到树上,还不要笑得肚子痛啊! 她急中生智,怒呵一声:“住手!公主就是要打奴婢还得审问仔细了再动手呢!你们一位金枝玉叶,一位首辅千金,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打人,若是传了出去,怕也不见得光彩吧!” 没想到堂堂公主还真就被她吓唬住了!此言一出,乐安公主想到了刘芳仪,严如珂想到了英亲王,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就在这时,一位穿月白宫装的小宫女走过,乐安公主叫住她,肃着脸儿道:“你去把裴司正叫来,就说我找她有事——快快的!”小宫女要走,严如珂又加了一句:“只叫裴司正一个人就行,千万别惊动了陆宫正——记住了!”小宫女才领命走了。 司正是宫正司正六品的女官,比方才的穆典正还牛!蕊心无奈,今天怎么跟宫正司的人这么有缘! 而蕊心就在她们说话的当儿,忽然看见一株大榆树底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原来是英亲王的长随谷雨! 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蕊心一下子如见到亲人面一般,也不管谷雨是不是英亲王的长随了,只求谷雨能帮她脱离困境。 谷雨指了指远去的小宫女,又向蕊心打个手势,蕊心明白了,那小宫女就是谷雨派来的,想必这时已经搬救兵去了,上次在阳翟侯府,因为谷雨对蕊心的亲切态度,使严如珂大为不满,都被机灵的谷雨看在眼里了,所以这次他不方便亲自出面替蕊心解围,只好遣了个小宫女去给英亲王递话。 可是这样,在小宫女回来之前,金枝玉叶和首辅千金就得把蕊心看住了,大约严如珂也觉得亲自上阵充当牢头的角色有点失了威风,眉头一皱,一计生成,附在乐安公主耳边道:“公主,您瞧这贱人趾高气扬的德行,咱们得让她跪下才是啊!” 乐安公主深以为然,颐指气使道:“你!给我跪下!” 蕊心暗叫不妙!严如珂这个祸精,还没完没了了,不用等一会裴司正来罚她,只让她跪上一阵就够丢脸的了,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跪! 蕊心面色一凛,道:“公主不是去请裴司正了么?裴司还尚未给臣女定罪呢!” 乐安一时语塞,严如珂却柳眉倒竖,斥道:“你是尚未被定罪,不过公主为君,你为臣,公主叫你跪,你就得跪!” 蕊心暗暗咒骂,心想这个荣安公主,迟早要被严如珂带坏,她这一迟疑间,乐安公主已经在命令严如珂上前摁她跪下了,这时,蓦地里梅林深处一声轻喝:“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再贴一遍,呵呵~~~~~~~~~~~妃嫔等级: 皇后 正一品:皇贵妃 从一品:贵妃,淑妃、贤妃,德妃 正二品:妃 从二品:昭仪、昭媛、昭容、淑仪、淑媛、淑容、修仪、修媛、修容(九嫔) 正三品:贵嫔(正三品最高) 从三品:婕妤,充容,充媛,充依 正四品:容华,容仪、荣训,容媛,贵容、婉容、顺容、容娣 容仪从四品:婉仪,惠仪,芳仪,芬仪,德仪,顺仪正五品:尊嫔,嫔 从五品:小仪、小媛、小容,小娣,良媛,良仪,良则,良信,良容,良娣 ,柔仪正六品:贵人 ,美人 从六品:才人, 正七品:宝林,常在,娘子 从七品:选侍,承衣 第24节 正八品:采女,御女, 从八品:更衣 正九品:答应 第44章 人外有人 一位年轻公子,穿着天蓝色倭缎狐腋箭袖,深绛小朝靴,头上带了一顶玄狐皮的帽子,抄着手走了出手,远远地给乐安公主行了个礼,笑道:“罢了,公主,大过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况且谢家小姐已经给你赔过不是了!” 蕊心吓了一跳,再看乐安公主和严如珂,也不由得一哆嗦,心想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无处不在啊! 严如珂回头一看,她认得沈云飞,当下就冷笑道:“沈公子请少管闲事,公主是金枝玉叶,方才谢小姐撞在公主的身上,公主现在还身子不适呢!伤了公主的玉体,岂能赔个不是就了事!也太丢皇家的颜面了!” 乐安公主听到“皇家颜面”,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子。 沈云飞也不理会严如珂,只呵呵一笑,道:“不瞒公主说,方才臣正好就在此地,恰巧见了谢小姐与公主狭路相逢,亲眼看到谢小姐并未撞到过公主,过会儿裴司正来了,臣会据实以告,就是说到旁人跟前,虽然公主是金枝玉叶,臣也只会对旁人说实话!” “你……”严如珂气结,她知道沈云飞这个人最是难缠,今儿怎么这么不走运,偏偏碰上了他!不过严小姐不知道,此刻蕊心跟她想的是一样一样的,也在暗暗哀叹自己倒霉,碰到严如珂。 乐安公主再刁蛮任性,也知道沈家谢家与蒋贵妃和皇长子不是一派的,真要把事情闹大了,她能不能得着便宜还难说呢!所以临时改变策略,说道:“她虽没撞到我,却吓得我心里扑腾扑腾的,难道就这么算了?” 沈云飞走近两步,笑道:“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蕊心一瞪眼,心想你又要出什么妖蛾子,沈云飞冲着她促狭地笑道,“公主是君,谢小姐是臣,虽然刚才公主和谢小姐都吓得不轻,也只有谢小姐向公主赔礼的,依臣看,就再叫谢小姐赔个不是,也全了公主的面子了!” 蕊心简直要冲沈云飞打个胜利手势了,刚才怎么没想到“装死”这一招!立时抚胸皱眉,气息微弱,勉强向公主行了个礼,道:“公主,臣女给您赔不是了!” 乐安公主怕她万一晕在这儿,到时候再传些什么言语出去,她就又有麻烦了,三天前乐安公主才因为新年赏赐的事,打了十四公主一巴掌,惹得父皇斥了她一顿,不是因为过年,只怕就要禁她的足了,连带着使刘芳仪都受了冷落,万一太子一派抓住谢蕊心的事再做文章…… 她越想越觉得棘手,对蕊心草草一挥绘着凌云纹的广袖,道:“罢了,你退下罢!” 蕊心如脱囹圄,正在她欢欢喜喜要走的时候,只听身后传来一线沉沉的女声:“公主不是要请宫正司来主持公道吗?怎么能这样就把人放走了!” 蕊心头皮发麻,她回去一定要好好给菩萨上几柱香,这大年初一的晦气实在不一般哪! 然而严如珂脸上为什么没有出现预料之中的欣喜,难道蕊心就要受裴司正的罚了,还不足以让她心花怒放的么? 她回头一看,见一前一后走来两位宫廷女官,前面的那位富态些,穿着香色暗纹如意宫装,目光清明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后面跟着一个穿浅杏色连绵寿纹纱缎宫装的,身材纤瘦,一双眼睛却极其灵活,正站在那位富态些的女官身后冲乐安公主打眼色。 还没等蕊心去想两个人是谁,乐安公主已微微敛衽施礼,道:“陆宫正,我不过有一点小事,才找裴司正的,怎敢劳烦陆宫正亲自前来?”态度温和,简直跟方才判若两人。 陆宫正!哈!如果蕊心没记错的话,刚才严如珂可是很害怕陆宫正会来插手的,蕊心不知陆宫正是何许人也,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今天她又一次遇到了福星,宫正是宫正司的地位最高的女官,属正五品。 这么说她身后那个浅杏宫装的瘦女人,就是裴司正了!难道是那个小宫女顺手把陆宫正叫来的?这宫里的事真是奇妙,不时把你逼上悬崖,又不时让你峰回路转,跟坐过山车似的。蕊心再次对刚才披香殿那一帮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女人表示森森滴敬佩! 陆宫正一根眉毛都不动,问道:“真的没事?” 乐安公主道:“真的没事!就是刚才谢小姐转弯的时候走路没声音,吓了我一跳!” 陆宫正问道:“真的没别的了?” 乐安公主咬了咬唇,道:“没了!刚才她已经赔了不是,我已经叫她退下了!” 陆宫正道:“公主既说没事,因何要去请裴司正,要知道,就是主位嫔妃违犯了宫规,至多不过请女史去处理一下。” 乐安公主才在她父皇那里有了前科,就害怕这次被人揪住小辫子,错上加错,她一时情急,辩解道:“这是……是如珂的主意!” 把严如珂卖了个干干净净! 严如珂立刻傻眼。 蕊心快笑趴了,死死地咬着舌头才勉强忍住。 陆宫正却目如深潭,沉静无波,点头道:“哦!”回头对裴司正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些话要对公主和两位姑娘说。” 裴司正不敢违命,唯唯地走了。 陆宫正对蕊心道:“谢小姐,你入宫来觉得新鲜本是常情,皇贵妃也允你们到处逛逛的,只是你头一次来,也该找个识得路径的人相陪,至少身边也该带个侍女,不然,这御园里少不了假山池塘,若有个闪失,岂不辜负了皇贵妃娘娘的美意?” 陆宫正这些话看似训诫,实则是说给乐安公主和严如珂听的,贵女们来御园逛,可是皇贵妃允许的,蕊心低头道:“宫正大人教训得是,是臣女太不小心了!” 陆宫正道:“你既已向公主赔了不是,我就遣人去叫你的侍女过来接你,你不可乱走!” 蕊心应了,陆宫正目光如电,看着严如珂道:“严小姐,你既蒙皇恩被选为公主伴读,就该劝导公主和睦姐妹,厚待臣下,须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可你呢!前儿十四公主的事,若无你从旁挑拨,岂能害公主犯下过错?你自己去宫正司,领二十下手板子,若有下回,绝不轻饶于你!” 严如珂的脸变成了苦瓜状,却一句也不敢反驳。 蕊心的乐得手舞足蹈,陆宫正简直酷毙了! 陆宫正转身对乐安公主,缓了缓口气道:“公主未出嫁而有了封号,这是皇上对您的宠爱,可是公主若恃宠而骄,宠爱就会越来越淡,皇上是公主的父亲,公主只有做一个品德高尚,恭顺孝悌的人,皇上才会更加看重于您!” 乐安公主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经常有严如珂在她耳边吹风,她又生性喜欢掐尖儿,总是忍不住与周围的人争长论短。 一时乐安公主才扶着小宫女走了,陆宫正和蔼地看看沈云飞,笑道:“我就知道是你的主意!巴巴地把我叫了来,原来是让我为你得罪人的!” 蕊心迷惑,怎么?难道陆宫正是沈云飞请来的吗? 云飞三步两脚跳到陆宫正跟前,笑道:“谁让姨妈做这个宫正来着?您不得罪人,谁得罪人呢!” 陆宫正不怒反喜,点了点云飞的额头,笑道:“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这么久都不来看看姨妈!” 云飞笑道:“姨妈也看见了,这宫里乱七八糟的一摊事儿,外甥就怕在这里多说一句话,多走了一步路,再招来无数的麻烦!” 陆宫正叹了口气道:“我都习惯了,早已把这些当成了过眼云烟,不然,愁也愁死了!” 蕊心发现这位陆宫正谈笑起来风清月朗,亲切和善,丝毫没有刚才女法官似的威严。她跟沈云飞叙了几句别来之情,就说道:“宫正司还有点事,我也不好在这里呆得久了,先走一步了!” 说完,留下贴身伺侯她的女史,独自去了,临走前还含笑深深地看了蕊心一眼。 蕊心松了口气,有个木头桩子似的女史在这儿也好,省得跟沈云飞授受不亲。那女史十分识趣,自动走到十步之外的地方给他们放风。 蕊心笑道:“这一回托你的福了,你派谁去叫的陆宫正?她是你什么人?你怎么叫她姨妈?” 云飞扶额,笑道:“姑娘,你也一句一句的问啊!”说着,指了指蕊心珠白绫子裙角,那里沾了些御园里的泥土,蕊心不好意思地弯腰拍了拍,云飞笑道,“陆宫正与家母是远房表亲,我小时候去外祖家,就认得她的。至于我怎么叫她来的,自然是姨妈跟我心有灵犀,知道我有求于她,就来了!” 蕊心才不相信她的鬼话呢,就连地位低一点的小宫女都请不动宫正大人,不知道沈云飞刚才暗地里搬的何方神圣。不过这家伙长相帅气,又潇酒倜傥,想要俘获几位宫女的芳心替他跑跑腿还是没问题的,蕊心看看不远处如泥塑木雕的女史,想着想着就邪恶了。 云飞抱着手臂,笑道:“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得罪严如珂的呢!” 蕊心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还不是她自己看上了英亲王,就总拿旁人作筏子!”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她竟然这样毫无心理障碍地跟沈云飞谈起了思淳。 云飞的脸色难看起来,淡声道:“那必是英亲王有与襄阳侯有结亲之意。”自从朱小姐事件之后,严如珂那点小心思就成了司马昭之心,许多贵女都是出于这个原因被她整治的。 蕊心跳脚道:“才不是哪!是她捕风捉影地发神经!” 沈云飞立刻转忧为喜,大笑起来,指着蕊心道:“能被严小姐拿来作筏子的人,也得是有点本事的,三姑娘应该感到荣幸之至!” 蕊心啐了她一口,“叫她这样整天阴魂不散地盯你几日,看看你还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沈云飞好像特别开心似的,笑个没完,那个女史的背影一动不动,蕊心觉得这样的情境有点诡异,没话找话地问云飞,好叫他别再笑了,“刚才那位陆宫正好威风啊!训起公主来不留一点渣儿!” 云飞这才止了笑,摇头道:“这算什么?咱们皇上即位时年纪还小,听说有一回惹恼了太后,太后就叫老宫正狠狠训了皇帝一顿,最后脱下龙袍来打,那时候姨妈还作女史呢!” 蕊心又警惕地看了一眼身畔梅片纷纷的女史,心想你这样肆无忌惮地揭皇帝的短儿,声音还这么大,也不怕女史姐姐听见了回头给你告密,沈云飞看出了蕊心的心思,笑意更深了,解释道:“宫正司的宫女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不该看的绝对不看,不该听的绝对不听。” 蕊心恍然,怪不得个个看起来像特工呢,忽然跟云飞开玩笑道:“可惜啊!今天你来得还是晚了一丁点儿,要是在披香殿那里能看到你就好了!” 云飞笑道:“怎么?你在披香殿还遇到麻烦了?” 蕊心道:“不是我!是二姐姐跟人吵起来了,要是你在那儿,一准儿立马就摆平了……”蕊心还没说完,云飞冷哼一声,一撩襟袍,冷冷地走掉了。 蕊心瞪圆了眼睛,心想这人真是喜怒无常! 切!这是谢蕊心对这个奇葩的大年初一的最终评价。 跟沈云飞说笑了几句,蕊心已经把英亲王一直没有来御花园为她解围的事忘到了脑后。半个时辰之后,思淳急煎煎地奔到了那里,望着檀深玉瘦的红梅,呆呆地愣了半日。 第四十五章 桃花宴?鸿门宴 一行人回到侯府的时候,日已西斜,仆妇们早已把雪扫净了,露出鳞鳞的青砖,只有稀薄的细碎雪粒,籁籁地划过,积聚在砖头的细缝里。 樱桃一面扶着蕊心的手,一面嘱咐道:“姑娘小心些!” 蕊心笑道:“你也太谨慎了,府里不会三天两头有人摔倒的!”她知道樱桃是担心如果她摔倒了,涵芬榭的人也会跟着受罚。 真是想着什么来什么,迎面就碰上素心跟前的芭蕉,芭蕉正托着一只青瓷冰纹圆钵,愁眉苦脸地往落月轩的方向走呢!她昨日因为素心滑倒的事被扣了一个月的钱粮。 蕊心叫住她,问道:“四妹妹的伤怎么样了,可消肿了?” 芭蕉连忙行礼道:“已经消肿了,只是还不能下地走路,大夫说还需养上几日。” 蕊心笑道:“这就好!” 芭蕉仍旧一肚子的委屈,埋怨道:“我们姑娘也摔得太巧了,好好一个进宫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蕊心哭笑不得,如果芭蕉知道她和锦心今天的奇妙遭遇,不知是不是还会为没捞着进宫而遗憾?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谢墀继续回江南做官,清如继续为子昆服丧,谢子昀过了年之后,向朝廷上表,说旧伤复发,恐怕不宜再去戍守边疆,皇帝念他为国立下过战功,就赐了他一个鸿胪寺的闲职,每日不过点卯即可,奉禄照拿不误。 翁二先生的学堂又热闹起来,子晟他们开学继续上课,蕊心知道宋珩也回来了,不知不觉地,她渐渐地避免去杨氏那里,或是只在确定宋珩不在的时候去。 妍嫔的事就像一根鸡肋,要说没法说,要问没理问,梗在蕊心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天气一日日地暖和起来,柳条渐渐地漫上一层薄薄地鹅黄嫩绿,枯寂的枝头开始一粒一粒地打上花苞,先是淡白浅红,慢慢地颜色浓重起来,变作星星点点的红橙黄绿,只待开出一园姹紫嫣红的春色来。 自从上次吃了陆宫正的二十下手板子之后,严如珂的邀请信不再雪片般地飞来,改用另一种方式向蕊心证明她的存在……蕊心正陷入无边沉思,忽然外头小丫头通传:“严大姑娘来瞧姑娘来了!” 蕊心放下手里绣了一半的香袋儿,看见严文珂带着小丫头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蕊心一迭声地让坐,又叫丫鬟们倒茶拿点心,文珂一把摁住她,笑道:“妹妹别忙活了,我今儿来,是想求妹妹两件事呢!” 蕊心“咦”了一声,心想只要不是太为难,她尽量帮忙就是了,就问道:“姐姐有事只管说。” 文珂笑道:“头一件,我那个未成亲的夫婿,今年也要秋闱赴试了,你是知道的,锦乡侯府已经不大成了,幸亏他还是个上进的,就指望能考中个功名,好振一振家业,听说你们家塾里头的翁二先生教得极好,想求妹妹问一问你家二哥,能不能叫他也来。” 蕊心笑道:“这个极容易的,听说翁二先生虽有些左性儿,平生却最是爱才,程姐夫文章在京城也小有名气,我看十有*能成。” 文珂十分欢喜,又嘱咐道:“若成了,请妹妹可千万别说是我给问的,就说是宣城侯的大公子给他表哥寻的这个机会。” 蕊心知道文珂是怕被人笑话还没嫁过去,就替夫婿操心了,转念又想起来,原来锦乡侯家的程大公子跟沈云飞还是表兄弟呢,怎么不直接叫沈云飞来替表哥通融呢? 蕊心就问严文珂。 文珂苦笑道:“咱们是要好的姐妹,我也不怕妹妹笑话,就实告诉你罢,程大公子的大妹妹与沈大公子幼时曾订过亲,不过程大小姐四岁上就夭折了,我那个糊涂婆婆又不识好歹地要把二妹妹塞过去,这样一来二去的,反倒叫沈大公子对外祖家冷了心肠。唉!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沈大公子早晚是世子,这回把人给得罪了,往后想让人家帮衬着都难开口了……” 文珂还在那里絮絮地说着,蕊心却没大听见后面的话。 原来沈云飞订过亲啊!她还是头回听说呢,不知那程大小姐是个怎样的人,可惜年幼夭亡……不然倒是个有福气的……想不到如今锦乡侯家府衰落至此……蕊心还在胡思乱想,文珂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想请妹妹陪我去赴个宴。” 说着,就把一封桃红色的请柬拿了出来。 蕊心一看,忍不住气血上涌,又是严如珂! 这位小姐初十要在自家花园举行桃花宴,请蕊心到场! 蕊心想,你想走桃花运,关我什么事!就对严文珂说:“我那天碰巧有事,去不了,请严姐姐替我辞谢了吧!” 第25节 严文珂却不以为意地笑道:“妹妹是不愿见我那位堂妹吧!唉,其实也怨不得你,御花园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可是这回,是姐姐求你陪我去一趟。” 蕊心讶然道:“难道这请柬不是令堂妹下的?” 严文珂笑道:“我那个堂妹一到了这些场合就会整治人家,弄得京城的许多贵女都不愿给她捧场了,她才再三地来请我,我本是不愿去的,可是又想着这一二年的工夫,我就得订亲成亲了,到时候她也必是要来捧我的场的——没办法,我只当是还她这个人情,又琢磨着她结交的那帮人,我实在是看不上,去了也没话说,所以才叫妹妹陪我一起去。” 原来这烫手山芋是严文珂替她要来的。 蕊心有些挠头,严府那个龙潭龙穴她实在不愿涉足,又不好驳回严文珂的请求,她踌躇了一会儿,一咬牙,决定去会一会严小姐。 这些天来,她身边出的蹊跷事太多了,好好地去买首饰,出来一看车轮却被人砍掉一块,作为回赠,第二天严小姐的车帷上就出现了一摊墨渍,然后是侯府的赶车师傅在街上被人蹭了车,这辆车正是蕊心常坐的,幸运的是那天蕊心没在车上,蕊心本想礼尚往来,选一位技术高超的师傅,在路上跟严小姐碰个瓷。 但是思虑再三,她还是撤消了这个计划,严如珂发疯,她不能跟她一起发疯,一个弄不好就会连累侯府。 那就去吧,总不能因为要避着严如珂,影响她的生活质量,到时候严如珂要耍什么诡计,她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到了桃花宴那日,严文珂早早地就来接蕊心一道前往。严首辅家在朱雀大街的中段,这一段儿属于有钱也买不到的地盘,侯府离严府也不太远,只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蕊心还是第一次来严府,尽管前世游览过无数名胜,自认为世面见得也不少了,可一踏进严府,这里的富丽奢靡还是把她震了一下,朱墙碧瓦她见得多了,但是一进严府,就见到一道用缂丝罗制成的路障长长地延伸到正堂,路障上密密匝匝地桃花,缕金线的桃蕊,淡玫色的花瓣,暗合桃花宴的意趣。 一径行至后园,花园中桃花虽开,但是未开花的树上,也用镜花绫做成巧夺天工的绢花,粘在树上,蕊心凑过去仔细一看——是货真价实的镜花绫,自前朝起就作为贡品的镜花绫!乖乖,蕊心暗暗咋舌,严大人您得贪多少银子,才能做这样大的气派啊! 桃花宴设在严府的花园里,正是春寒料峭,京城的桃树多半还未开,但是严小姐动用府中家丁,就近引了温泉水来灌溉自家桃树,使严府的桃花早已开得云蒸霞蔚如火如荼。 看来严小姐想走桃花运还真是想疯了! 蕊心裹了裹冰蓝色绣缠枝翠叶的云绫襦裙,见应邀而来的贵女们已经三五成群的走进花园中最大的一座楼阁——桃香圃,楼阁高大轩敞,堂中摆开十几桌席面,席面上玉粒金莼自不必说,难得的是每一道菜都加入了桃花桃叶为食材,可见用心之深。 蕊心跟严如珂的交际圈子基本没什么交集,所以堂中的贵女她或是只觉面熟却不知名姓,或是点头之交,平日却没有说过话,看起来严文珂跟她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所以自始至终只有她们俩同行说话。 二人随便找了一张宴桌坐下,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居然看到了阔别多日的灌表姐,蕊心出于礼节跟她打了个招呼,灌表姐淡淡地还了个礼,二人就不再说话。然后灌表姐就转过脸去跟她邻座的贵女嘁嘁嚓嚓地说话了,从她们诡异的表情来推断,一定是编派蕊心和谢家的话,因为那位贵女听完灌表姐的一段悄悄话之后,用鄙视和不屑的眼神,把蕊心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蕊心打量了一圈与她和严文珂同坐一桌的贵女,贵女们的表情无非分为两类,一类如灌表姐似的阿谀奉迎,一类如严如珂似的目中无人,不过有一位贵女,似乎有所不同,在座的除了蕊心,都纷纷地上赶着跟她搭讪说笑,只是这位贵女虽不倨傲,神情却是淡淡的,礼节周全却不与人亲昵。 蕊心很好奇,又悄悄地仔细去打量她,只见她穿着翠绿烟纱碧霞罗的襦裙,胸前用金丝银线镶绣着大朵的芍药,珠白羽纱半臂里隐隐露出白皙的半截胳膊,赤金缠丝双扣臂钏一圈一圈绕在上面,这样的穿戴,就是放在皇室女子中,也不会落了俗。 就在蕊心沉思的时候,那位女子也抬眼向蕊心这里看过来,跟着唇角边露出一抹不易令人觉察的笑意,那意味令人琢磨不透,她与这位女子并不相识,难道她听说过蕊心? 这时严文珂也与那位女子饮了一回酒,又笑道:“没想到堂妹的面子不小,竟能请到云妹妹,实在是使严府蓬荜生辉啊!” 那位云妹妹谦逊笑道:“严姐姐说笑了,严首辅是皇上的肱股之臣,天下人想窥一窥严府的门庭只怕还不能呢,咱们能成为严姑娘的座上宾,才是三生有幸呢!” 贵女们纷纷说道:“姐姐谦虚了,我们能来是‘三生有幸’,姐姐是何等人?咱们岂配与姐姐相提并论!” 蕊心想这位女子不是公主也是皇室女子,而且地位还不低,她八卦心起,忍不住悄悄地问严文珂道:“这位小姐是谁?为何大家都这样奉承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拂晓亲的长评,红包奉上~~~~~~~~~~宋表哥的感情观后面还会有描写,这个人物的某些特质也来源于现实,尽管这样的人放在小说里让人不大爽,但是现实中,这样的人比痴情男主式的人物吃得开得开~~~~~~~~~~~~~~ 第46章 紫晶手串 严文珂好像很诧异,道:“你不知道她?她是含山公主的伴读沈小姐啊!” 含山公主的伴读!怪不得这样大的气派,严如珂也是伴读,只不是乐安公主是刘芳仪所出,而含山公主是皇贵妃所出,皇贵妃统驭六宫,有皇后的实权,含山公主又是她唯一的女儿,怪不得连严如珂都要让她三分。 不过看起来这位沈小姐是个低调的人,不像严如珂,开宴之前一直在跟贵女们炫耀乐安公主赏给她的衣裳首饰,桃花宴简直成了她一个人的珠宝秀和时装秀。 严文珂却叹道:“可惜那时妹妹失足落水,无缘去应选伴读一职,不然,这份荣耀,兴许就是妹妹的!” 蕊心想起来了,明心是跟她提过这件事,怪不得明心当时痛心疾首的样子,原来做伴读真是有好处的,且看这位沈小姐此时众星拱月的派头就知道了。 严文珂说完,又怕蕊心为以前的事不开心,就笑道:“不过含山公主的伴读也不是好当的,就说当时应选的时候,尚宫局的女官们就出了好些棘手的题目,来为难她们呢!”说着,就给蕊心说了几件应选伴读时的事,“我也是听云妹妹说的,不然,咱们还不知道,竟有这样繁难呢!” 这时,沈小姐又在不着痕迹地打量蕊心了,蕊心侧了侧身子,问道:“姐姐怎么知道这些?您跟她很熟吗!” 严文珂羞涩地笑了笑:“她是宣城侯的嫡女——沈云姜,她外祖家就是锦乡侯程家,你说我怎么知道她的!” 蕊心一下子明白了,宣城侯的嫡女,不就是沈云飞的嫡亲妹子吗?再细细一瞧,果然那眉眼处与沈云飞肖似,怪不得她总是看自己呢,想必她哥哥跟锦心换过庚贴的事,这位云姜姑娘也是知道的——蕊心的心底蓦然一凉。 桌上的菜式上得差不多时,严如珂身边的一个丫头过来,对严文珂笑道:“大姑娘,我们姑娘昨日在楼上找缎子,可巧找着几匹好的,想着给大姑娘添妆最是合适,大姑娘请过去看看吧!” 严文珂不大放心蕊心一个人在这儿,蕊心又何尝愿意与这群话不投机的贵女坐在一起,可严文珂的嫁妆毕竟是大事,那边又郑重其事地来请了,蕊心就笑道:“姐姐只管去挑吧,我在这里等着便是!” 严文珂只好嘱咐了蕊心几句,跟着那丫头去了。 严文珂走后,贵女们也差不多吃饱了,又兼今日席间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梨子酒,香甜可口,后劲儿却大,贵女们大多不胜酒力,纷纷地邀了自己相熟的姐妹,到园子里透气去了。 蕊心没找到能搭得上话的姐妹,只得叫了樱桃,扶着她去园子里走走。 蕊心只觉头重脚轻,频频地扶额,樱桃见了,要带她去找盥洗之处,可巧迎面来了一个穿深紫绣袄的丫鬟,看样子像个管事的,对樱桃笑道:“那梨子酒后劲儿大,好多姑娘都禁不住呢,如今盥洗的地方挤了许多小姐,姑娘去了也多有不便,这么着,姐姐先扶姑娘去那边的八角亭子里坐坐,过会我叫小丫头把洗漱之物端过去。” 蕊心顺着丫鬟所指望过去,见那八角亭子地方僻静,但周匝空旷,连树木都极少,心想严如珂肯定没法在这种地方弄出花园私会之类的戏码,就对那丫鬟点点头,两人一径过去了。 那八角亭子建在水边,半边探进湖里,碧水潆洄,微风贴着湖面吹过来,凉凉的,湿湿的,蕊心经风一吹,酒就醒了一半。 才想敛裾坐下,忽然地下光华一闪,刺了她眼睛一下,她又映着日头一瞧,见是一串紫晶躺在地上,樱桃也瞧见了,说道:“是条紫晶手串,不知是哪家小姐也来过这儿,掉在这里的,奴婢拿回去问问,看是谁的,还给人家!” 蕊心拾起紫晶手串,对着日光,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而后轻轻一笑,又扔在地下,道:“严小姐又有妖蛾子了,咱们别管她。” 樱桃素来憨厚,问道:“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蕊心指着那串冷笑道:“你刚才没听见严如珂在跟人炫耀么?这紫晶手串是罗兹进贡的,宫里统共就那么几串,乐安公主就把其中的一串赏了她!若是一会儿她诬陷咱们偷窃,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 贵女们虽然多是出身世家,等闲的金银珠宝也不会放在眼里,可是因为世家之间亦高下有别,交往之时,难免有些家道中落,眼皮子浅的人,会做出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蕊心就听杨氏和明心说起过几桩。 一桩是云贵总督的庶女,才来京城时,在一次生辰宴会上,偷拿了晋昌郡主的翡翠手镯,被郡主的侍女发现了,要说晋昌郡主不愧是皇室贵女,眼里不揉沙子,当场就按住了那位小姐和她的丫头搜身,果然翡翠镯子就在那位小姐的丫头身上,虽然事后云贵总督家百般的向晋昌郡主赔不是,说是丫鬟偷窃,但众人心知肚明,从此那位小姐名声也臭大街了,还连累了云贵总督家里的其他姑娘,都没找到好婆家,后来云贵总督将这位庶女远远地嫁到了云南,事情才慢慢地被人淡忘。 还有一桩,是湖北巡抚的小姐,要说这位小姐的确是被贴身丫鬟所连累,她的丫鬟在贵女们结伴游春时,偷了平阳伯小姐的随身的玉佩,后来被人查出,湖北巡抚的小姐平素为人和善,平阳伯小姐也知道不干她的事,就未再追究,但经此一事,巡抚小姐到底得了一个对下人教导不利的坏名,贵女们交际时,也很少再请她了,后来听说那位小姐的亲事也不大好,总之是低嫁了,一个连自己的贴身丫头都收服不了的小姐,还怎么指望她到了婆家管家理事,替丈夫往来应酬吗? 总之,跟偷窃的事沾上了边儿,不管失主追不追究,那个嫌疑人也就别想独善其身了。 蕊心就跟樱桃说了这两件事,又笑道:“我知道你最是谨慎,有时候却少了一点防人之心,往后还需要多多砺练。” 主仆二人一壁说着,也不等着洗漱之物端来,就赶快离开了八角亭子。 蕊心扶着樱桃,一路往回走,路过一片花圃时,从几枝洁白的玉簪后头转出一个淡绿的身影来——是个梳着双鬟髻的丫头,那丫头向蕊心行了个礼,笑道:“三姑娘且慢走一步,奴婢有样东西要交给姑娘!”说着,拿出一条手串来,竟是方才亭子里那一串紫晶。 蕊心一惊,警觉道:“你是谁?给我这东西做什么?” 那丫头却不慌不忙,笑道:“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蕊心半信半疑地挪了几步,随她到花丛之后,那个丫鬟对蕊心耳语一番,笑道:“这样,对姑娘也有好处,不是么?” 蕊心低头沉思,忽而幽幽一笑,道:“是个好计策,也罢,我就信你一回!” 蕊心手腕翻转,已将那串紫晶大喇喇地戴上,悠悠地踱着方步,回了桃香圃。 因为宴后还有联诗作画的环节,因此贵女们在园子里逛了一逛,此刻也就都回来了,严如珂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忽然大叫:“佳期,我的紫晶手串哪里去了?刚才还好好的在这儿呢!” 果然来了,蕊心暗自莞尔,一面将手腕上的紫晶手串向绣着碎花的袖子里拢了拢。 那个叫佳期地仿佛很害怕的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姑娘的话,方才奴婢给姑娘收拾首饰时,看见紫晶手串不见了,就暗地里着人去找,原来那手串在……在……” 严如珂呵斥道:“在哪里?说呀!” 佳期道:“在谢三姑娘那里!” 严如珂的目光径直朝蕊心刺过来,似乎要在她身上戳两个透明窟窿,蕊心微微一笑,道:“我身上可并没有严姐姐的紫晶手串呀,想必是这丫头眼花了吧!” 前来赴桃花宴的贵女虽然都是严如珂相熟的,却也多少知道襄阳侯的名头,凭谢家的家底,谢家的三姑娘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去偷严如珂的紫晶手串的地步,因此大多数贵女都觉得应该是佳期怕受主子责罚,一时慌乱看错了。 严如珂却不这么想,她整饬了一下表情,笑道:“佳期的眼神向来好使,必不会看错,我也不信三姑娘会做这事,可三姑娘身边的丫鬟侍女,就不一定了!” 樱桃听了,脸上青红不定,蕊心暗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对严如珂笑道:“我j□j出来的丫头,我自然更有数,更是不会做这些事的!” 严如珂眸色一沉,口气也冷硬起来,道:“若是旁的东西,只要三姑娘喜欢,我这里拱手相送也没什么,只是那条紫晶手串是乐安公主所赐,断不可丢失!既然佳期说在三姑娘身上,说不得只好搜上一搜了,这也是洗清你们主仆的好法子,如果真的没有,到时候我给三姑娘斟茶认错。” 严如珂之所以这样笃定,是因为她早就在桃香圃的门口设了两个丫头,只管眼不错珠地盯着蕊心,那两个丫头一看见蕊心手上带着紫晶手串,早就悄悄地去禀报严如珂了。 严如珂话音才落,就有两个严府的粗壮嬷嬷,上来欲搜她们主仆的身,蕊心看到这个架势,心道,准备得很充分啊! 一垂手臂,手腕处泠泠一响,紫晶手串就露了出来。 佳期眼尖,立时叫道:“姑娘快看,不是在三姑娘手腕上么?” 贵女们的眼神唰地一下聚了过来,有的鄙夷,有的唏嘘,有的不解,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谢家姑娘会去偷窃,严如珂如获至宝,狞笑道:“三姑娘还有什么话说?” 蕊心抬起手腕晃了晃,笑道:“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这串紫晶又不是你那一串!” 严如珂没想到她竟会这样不讲道理,只当蕊心是被逼到绝处,心存侥幸,才这样说的,努力按下怒气,道:“不是我的?哼!这是罗兹国年前才贡来的紫晶,尚功局的司珍统共只做了十串,皇贵妃只赏了几位公主,而乐安公主把其中的一串赏给了我,大梁朝民间绝无此物,宫里赏赐东西可都是要记档的,难道你还想赖?” 只听人群中一个清婉柔和的声音响起,笑道:“严姐姐误会了!这紫晶手串是我的,方才三姑娘看着我的手串新鲜,我便摘下来给她赏鉴一番,怎么只许乐安公主赏姐姐,叫姐姐在人前现弄,就不许含山公主赏了我,也叫我在三姑娘面前夸耀一番么?” 众人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是谁,除了含山公主的伴读沈云姜,谁有这个底气?况且沈云姜这话夹枪带棒,把方才严如珂在一帮贵女们面前显摆衣裳首饰的行为一通嘲弄,还叫严如珂找不出说辞来回嘴。 作者有话要说:春天来了,亲们也在偶的花园里多开几朵花花吧~~~~~~~~~~~~ 第47章 摊牌 要说严如珂身边的那个佳期还真是个伶俐得用的丫头,立时反驳道:“宣城侯府与长宁侯府素来交好,沈小姐与谢小姐交好也是平常,只是两串紫晶本就一模一样,只怕是谢小姐在赏玩之时不慎将沈小姐的手串弄丢,才想要拿了我们姑娘的手串来顶的!” 这推理!太有才了!蕊心打量了一下佳期,觉得她没给福尔摩斯打下手真是屈才了!她说的这种可能性,比单纯说蕊心见财起意还有说服力,蕊心立即就看到有几位贵女露出信服的神情。 幸亏沈云姜还有后招。 云姜慢慢地抚着纤指上一枚翠宝戒指,淡淡道:“你这丫头还真是没见过世面!谁告诉过你两串紫晶是一模一样的?你家姑娘的那条手串的其中一颗紫晶里,刻着一个‘安’字,而我的这一串,刻的则是一个‘山’字,暗合了两位公主的封号。严姑娘要不要看看?” 这话一说出来,别说佳期一头雾水,就连严如珂也是茫然,乐安公主赏她的时候,可没告诉过她这个。 原来乐安公主素来爱与姐妹争长论短,小周后还在的时候,曾经赏了公主们一人件孔雀毛织的绣氅,有一次合宫宴饮时,公主们的外裳都放在一起,乐安公主的那件烧坏了,就颠倒黑白地硬说烧坏的那件是含山公主的,那时皇贵妃还是德妃,乐安公主的生母刘芳仪又是依附蒋贵妃的,皇贵妃为了少生事端,只得叫含山公主受了这个委屈。 所以,德妃在做了皇贵妃之后,无论赏赐公主们什么东西,都要暗暗地做上记号,就等着什么时候乐安公主故伎重演,好叫她大大地丢一回面子。这次的紫晶手串也不例外,皇贵妃早就悄悄命夏司珍在每人的紫晶里都雕上各人的封号或名字。 乐安公主当然不知道这回事,对于欺负过自己女儿的乐安公主,皇贵妃能喜欢她才怪! 可乐安公主事事与姐妹较劲儿的性子依然不改,她见含山公主将手串赐给了伴读云姜,也有样学样地把手串赏给了严如珂,以表示她并不稀罕这样东西。 蕊心当然不知道里头还有这份儿曲折,但是看见严如珂的一张俏脸顿时变成了苦瓜状,就足够她开心的了。 蕊心笑道:“哎呀,这可怎么办哪?乐安公主赏给姐姐的紫晶手串上还刻着她的封号呢!那可就更金贵了!姐姐一定要找到才行啊!不然公主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严如珂的额头上隐隐露出青筋,桃香圃里这么多贵女,这样一闹,她把刻有公主封号的手串弄丢了的事不愁不会传遍京城,若是传到乐安公主耳朵里去,那位姑奶奶的性子岂是好相与的? 她本来想她本来想即使蕊心不拿,到时候她还可以让佳期趁着人多,悄悄把手串塞到蕊心身上,佳期没进严府之前曾在戏园子里变戏法卖艺的,手上功夫很是灵活,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严如珂生吃了蕊心的心思都有,可是眼下,她必须要把紫晶手串找到,方才侍女已经去看过了,八角亭子里的紫晶手串已经没有了,严如珂想,一定是被别的贵女捡了去了,事出紧急,她也顾不上得不得罪人了,仗着她首辅之女的威势,一声令下:“谁也不许动,都在这里给我搜检一遍,不然谁也别想走!” 这下贵女们可炸了锅,京城上层权贵交际中,最重视的是脸面,贵女们如果在严家被当作贼搜了身,可真成了一生一世地奇耻大辱了。 严如珂也是丝毫不让步,在她看来,捡到她紫晶手串的人就在贵女中间,如果叫那个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溜了,才是奇耻大辱,严如珂的为人颇有严首辅之风,媚上而欺下,在她看来,哪怕把京城所有的贵女得罪一遍也无所谓,只要能得到乐安公主的欢心,做什么都是值得的,父亲从小就教导她,只要有上司的赏识,就不会失去权力,只要有权力,就可以号令他人,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双方争执不下,但是严如珂这边人多势众,桃香圃门外涌进一群身材壮实的嬷嬷,把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云姜一扯蕊心的衣袖,笑道:“我们两个可是被搜检过了……”蕊心咋舌,心想,我是被搜检过的,你哪里有? 屋子里怨声如沸,搜检的嬷嬷哪里顾得上她们二人,云姜早拉着她躲到一隅的小茶案上喝茶看热闹去了。 蕊心看着沈云姜那张俊俏中透着一点邪魅的脸,心想,这姑娘真是沈云飞的亲妹子,行事作派一丝儿不差! 严如珂总算没有白白付出得罪众多手帕交的代价,她的那条紫晶手串果然在灌小姐的丫鬟阿秀身上找到了。灌表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口咬定那条手串是阿秀偷的,跟自己无关。 蕊心不屑,灌表姐还是这个老毛病,这世上只有她自己是宝,旁人都是草,凡事只顾自身,却不知这一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条手串一定是她们在八角亭子捡到之后,灌表姐叫阿秀收起来的,如果灌表姐照实情说出来,再加上今日严如珂因为这条万恶的手串得罪了这些贵女,日后众人议论起来时,灌表姐就算有些嫌疑也是有限的,可是她为了把自己洗脱干净,不惜将偷窃的罪名扣在贴身丫鬟的头上,阿秀固然逃不脱或撵或卖的命运,她自己的名声……哼……蕊心冷笑,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26节 贵女们被搜检了一番,谁还有心思在严府呆下去,都忙不迭地走了。方才还人声鼎沸的严府霎时间变得冷冷清清。 蕊心心念一闪,心想这是个好机会,悠悠地走到脸色铁青的严如珂面前,笑道:“严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严如珂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蕊心怕她借故推托,又笑道:“我只与姐姐说几句话,这是在姐姐府里,难道我还能对你不利不成?姐姐难道怕我?” 严如珂生平最是喜欢逞强,闻言冷哼一声,道:“去梨香居。” 梨香居在桃香圃的后面,却极为僻静,严如珂见蕊心叫丫鬟在外头等着,她也屏退了下人,两人在一株才打了几个花苞的大梨树底下,相向而立。 蕊心望着桃香圃伸过来的一枝灼灼桃花,静静道:“我知道严姐姐为何几次三番与我过不去——是因为英亲王!”此言一出,连严如珂都吃了一惊,不等如珂否认,蕊心就迅速地往下说道,“其实姐姐误会了,我不过偶尔去恪亲王府探望大姐姐,才与英亲王有一面之交。” 严如珂既被点破了心事,也不想再掩盖下去,就问道:“那他身边那个长随谷雨为何对你那般亲热,好像你就是他的未来主子似的!” 蕊心冷笑道:“可是姐姐想岔了,英亲王的嫂子是我的亲堂姐,谷雨当然要对我奉承些,何况他们这些时常来往宫中的奴才,本来就比一般公侯府里的奴才更会奉承人。” 严如珂好像松了一大口气,厉声道:“英亲王的事就算了——可是你几次算计于我,我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这笔账又怎么算?” 蕊心凛然无惧地迎上她的目光,沉声道:“是姐姐算计我在先,我设法自保乃是人之常情,若是阴差阳错中,有了过分之处,妹妹愿意在这儿给您赔不是,”她顿了一顿,“可是姐姐如果再不依不饶,一定要与妹妹为难,只怕会坏了姐姐的大事!” 严如珂眸子掠过一层戾色,疾言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蕊心微笑道:“如果姐姐再做上几次御花园和桃香圃的事,京城里势必会沸沸扬扬,议论姐姐不贤,到时候不愁传不到英亲王耳朵里去,英亲王可是皇子龙孙,到时候他还会选您吗?” 严如珂面上似有了悟之意,正色道:“好,从今以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蕊心心头一松,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过——”严如珂又说,“我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看上思淳了,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我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得到!你明白吗?” 蕊心只觉一股森森冷意从脚底袭上心头,把爱情当成战利品,□裸地强取豪夺,她听了尚且胆寒,不知英亲王本人听了会作何感想。 不过那是思淳的事,与她何干?蕊心有点幸灾乐祸地想,皇家有规矩,亲王有一妃十二妾,光是上玉牒的侧妃就有四位,况且只要亲王本人愿意,完全可以拥有更多没有名份但实为侍妾的女人,就如前朝的楚王,府里侍妾无数,何止十二位,只怕一百二十位都不止! 如果思淳真的娶了严如珂,英亲王府不愁没有好戏看! 蕊心耽搁了这一会儿,贵女们早就如受惊的鸟儿一般四散逃去了,严府门口乌压压的马车也无影无踪,除了蕊心乘的青顶缀湖蓝色流苏马车,就只剩下一辆乌油鸣鸾车了,饰以琬琰象牙,很是华贵。 蕊心出来,就看见从那辆车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正是在刚才在严府园子里交给蕊心紫晶手串的那个穿淡绿衣裳的丫鬟,那丫鬟跳下车来,跑到蕊心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笑嘻嘻地说:“我们姑娘请三姑娘到车里一叙。” 蕊心不知沈云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方才多亏她周旋,蕊心才将计就计教训了严如珂,这时她就依言跟着那个小丫鬟上了车,果然沈云姜在车里等着她呢。 窄仄的车帷里氤氲着淡淡的茶香,沈云姜把才烹好的茶亲手倒了一碗,递给蕊心,又吩咐丫鬟拿了一只雪缎西番莲纹的软枕给蕊心靠着,才屏退左右,笑道:“妹妹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姐姐。严如珂总是与姐姐过不去,可是因为英亲王么?” 严如珂因为英亲王的事与许多贵女过不去,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沈云姜怎么突然对这件事有了兴趣?难道她帮自己的忙,就是为了探听八卦的? 蕊心想,沈云姜足智多谋,在这种人面前打马虎眼是最不明智的,于是蕊心笑道:“这也是严小姐自己着了魔,我们家原与英亲王是姻亲,我因此认得王爷的贴身长随,那日又正逢他的长随在阳翟侯府碰上我,多奉承了几句,严小姐就胡思乱想,做了这些夹缠不清的事!” 云姜点点头,笑道:“这样就好,幸而姐姐与英亲王并无瓜葛,不然,哥哥岂不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梦!” 蕊心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嗫嚅道:“沈姑娘,你……” 云姜却欠欠身,笑道:“若是言语之中有得罪之处,还望姐姐见谅,我自幼与长兄感情最好,如今哥哥既然叫我暗中护着你,我也少不得为他回护心爱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沈云姜并没有成心想算计严如珂,不过是为她哥哥守护心上人,才采取这种防守战略,而且她就是有设置高段数圈套的能力,迫于形势,也不能过分去招惹严如珂,毕竟严首辅的权势在那儿摆着呢~~~~~~~~~~让贵族小姐去学东西充实自己,真的不太容易,毕竟林黛玉似的小姐还是凤毛麟角,那么大多数人吃饱了干什么呢,当然得找点麻烦,给无聊的生活寻求点刺激,当然如果能在此过程中贬低别人,找到自我的平衡感,那真真是极好的,忽然联想到公务员的生活,天天报纸茶水,时间长了才生出一些琐碎而无聊的争斗来,但是把这些放在心理学的层面上思考,又不是琐碎而无聊的,可以启示我们去关注生命价值和人生质量~~~~~~~~ 第48章 双清别院 蕊心一时有点回不过味儿来,她是知道沈云飞对她不错,可是被沈云姜这样□裸地说出来,其震撼力绝对不亚于方才严如珂的那一段爱情誓词,可是……蕊心道:“你知不知道,你长兄已经与我二姐姐……” 云姜瞳仁儿一缩,不以为然道:“不就是换了个庚贴吗?又不是订亲,就是订了亲,还可以退亲呢!况且我哥哥一开始就是中意姐姐的,只是在打听姐姐身份时阴差阳错地出点岔子,才跟你家二姑娘换了庚贴,等他觉察之后,你家大伯母和二姑娘却是死活也不肯退掉庚贴!哼!要依着我的脾气,索性闹将出来退掉你家二姑娘,可是哥哥顾及那是她心上人的堂姐,不好把事情一下子做绝,才拖拖拉拉地拖到现在。不过你家二姑娘若是再不识相,我哥哥也不会再忍让下去!” 蕊心木愣愣地听着云姜说话,这一切地真相,似乎让她震惊,却又像在情理之中,沈云飞从认识她到现在的种种怪异举动,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 蕊心忽然问道:“那日在御园之中,找来陆宫正的人可是你?” 云姜点头不语。 蕊心默然,云姜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跟姐姐说这些,过于冒昧了,可我实在是为兄长心疼啊!你不知道,他为着姐姐,整日如中了魔魇一般,那回我不当心把滚烫的茶水泼在他手上,他竟不觉得!唉,可怜人前还要装得跟没事儿似的。” 蕊心怀着沉重的心情目送沈云姜走了,却见严文珂从街边向她跑过来,急咻咻地问道:“妹妹没事吧?唉,都怪我,连累妹妹受委屈!” 蕊心打叠起精神,笑道:“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不过一场误会!只是姐姐怎么这么久不回来!” 文珂拊掌道:“她们就是成心拖住我,不让我走的,等我脱身出来时,客人们都满腹牢骚地要回家了,我拉住一个人问了问,才知道我那妹妹做出这么件好事!唉,她是害怕不能把满京城的人得罪个遍啊!” 蕊心道:“搜检客人,别说是小姐们,就是公侯府第里得脸些的丫鬟奴才,也受不了!” 文珂仰头瞟了一眼严府的仪门上挂着皇帝亲笔所书的敕造匾额,摇头叹道:“才得了这点儿荣华富贵,就不知东南西北了,那时诸首辅家多么煊赫的权势,后来兄弟相争,先在自己家里自抄自检起来,后来怎么样……不用他们自己抄检,就有御林军去围了他家的院子查抄他们了!” 蕊心冲文珂摇摇手,示意文珂小声点,严文珂却冷笑道:“他们却真能听进一言半语还好呢,省得像如今这样,叔父的几个儿子在外头横行霸道,女儿也如此嚣张,等到将来大厦将倾的时候,只怕是墙倒众人推!” 文珂与严首辅家倒底有砍不断的亲缘,说着说着,语气就有些悲怆,文珂一直待她很好,蕊心就含蓄地提醒道:“姐姐果真能看得透来日的盛衰,不如现在就早做些准备,以免将来受牵累!” 文珂感激道:“多谢妹妹提点,我会有所防备的!” 这一年的春天暖得特别早,桃杏开了之后,棉衣就渐渐地穿不住了,府里的人纷纷着上了春衫。 严府的那次鸿门宴不久,晚婚模范皇五子荆郡王终于给自己的五六个庶子庶女兼十几个侍妾找来了领头人,正式与凉国公次女订了亲,只等国丧一过就会迎娶,而之前因为严如珂的长兄迎娶了凉国公的长女,所以皇五子这回与严府成了连襟。荆郡王虽是皇子,但内宠颇多,又有一堆庶子女,所以稍微有些权势的世家都不愿将女儿嫁过去,能娶到凉国公的嫡次女,听说还是他的生母禧贵嫔再四地求了蒋贵妃,才得以如愿的,这样一来,禧贵嫔母子更加唯蒋贵妃和康亲王的马首是瞻了。 不过宫里的其它人也没闲着,这边皇五子才得了赐婚旨意,那边皇七子成郡王也传出赐婚的消息,订的是令国公府的嫡长女宋氏,就是宋珩的长姊,这一回高兴的是太子一党,令国公府本来就与太子一系有来往,只是不及长宁侯和襄阳侯那样密切罢了,这回跟亲近太子的皇七子结为姻亲,太子党的力量就又壮大了些。 不过令人费解的是,正值婚嫁之龄的英亲王却始终未有赐婚旨意,这使京城达官贵人上层贵妇纷纷猜测,是英亲王的眼界太高,还是皇上一时之间不愿过分壮大太子党的力量。 杨氏觉得蕊心这一阵子似乎郁郁不欢,就想带着她到郊外散散心,恰好明心捎信来说要去双清别院小住,杨氏就带上一家女眷,安排几辆大车,迤俪往别院而去,只留了清如在家里看着。 双清别院果然风致清雅,怪不得京城的权贵们纷纷在此建舍避暑,别院背依三清山,环绕京城的五云溪,也流经此地,车一进山,就见脚下一带漫漫远去的清流,潺潺而去,越过一拳青幽幽挂满水草的山石,脉脉一道水波悄然分道扬镳,水光潋滟映着山涧的苍翠。 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就是长宁侯府也不过只拥有一座五进的院子,若论轩敞自是不能与侯府相比,不过贵在山间景致令人忘忧罢了。 长宁侯府与恪亲王府在双清别院的园子离得不远,每日恪亲王一上了朝,不是明心带着两个孩子来侯府的别院里玩儿,就是蕊心等一干姐妹去恪亲王的别院做客。恪亲王的别院自是比侯府的要气派许多,光是地方就要大出两倍不止,另外侯府的别院里只有一片宽敞的屋子,恪亲王府的别院里可是有三四座两三层的楼阁的。 明心待蕊心比旁的姐妹更为亲厚,时常由着蕊心带上庆成郡主和意哥儿上树摘桑椹,下河摸白鱼,有时候蕊心碰上附近的蜂农,就会买些新割的蜂蜜,回来调上蛋清敷脸,几次之后,丽心她们见蕊心容光焕发,也学着去做,就连跟着蕊心的丫鬟,也偷空儿拿蜂蜜调蛋清敷起脸来。 杨氏向来是个心慈面软的,这一出了门,更加不约束丫鬟了,蕊心经常一个人跑到溪边戏水,也没有尾巴跟着。 这日她又去溪边玩耍,远远地看见明心的贴身侍女飘香走过来,笑道:“三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樱桃她们没跟着来?” 蕊心诡谲笑道:“我把她们甩开了!” 飘香眸色沉了沉,又笑道:“姑娘又调皮了!也罢,王妃叫我在那边的山坡子上置了几碟小菜,说要在外头野餐的,只是这回子还没来,姑娘要不要先过去吃几个饽饽垫垫?” 蕊心还真有些饿了,就笑道:“也好,多谢姐姐了!”就跟着飘香向溪水上游走去,一路上只见巨峰如屏,凿山为径,沿途山岩相映,群峰竞秀;奇花野藤遍布幽谷,瀑布溪流伴鸟鸣,薄雾缭绕,飘荡幽谷,路却是越走越僻静,起先蕊心还不觉得什么,后来却越发地觉得不对劲,明心一向是个爱热闹的,就是野外游玩也不会选这样僻静之处,蕊心忍不住问飘香:“这是到哪里去?” 飘香目如深潭,回头沉静微笑道:“姑娘只管跟我来,这就到了!” 蕊心又勉强跟着她走了一刻的工夫,眼看已走到了双清别院的边缘,屋舍人烟都渐渐稀少,说什么也不走了,飘香无法,扬脸望望远处,浅浅地施了一礼,道:“奴婢告退!” 蕊心这才顺着飘香行礼的方向极目望去,见一脉天青色的淡影,玉立在五云溪边,她转身想走,那人却向着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蕊心见躲不开,只得施礼道:“见过英亲王。” 思淳着一袭天青色祥云暗纹锦缎圆领袍,腰间玄青白玉腰带,系着一块莹莹地双鱼碧玉佩,融融治治地笑意如正午的暖阳,蓬蓬勃勃地散落下来,温言如水地唤了一声:“三妹……” 蕊心努力屏避他的温柔攻势,作出闲散的样子,笑道:“没想到王爷也在这里,真巧啊!” 思淳道:“不巧,我在等你——等了几日了!” 蕊心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忽而展颜笑道:“王爷若有吩咐,遣个人去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费这样的周张,飘香欺瞒于我,我回去定要跟大姐姐说的!” 思淳忙道:“求三妹莫要为难于她!是我再三地求了她,她才勉强答应的,这事都要怪我,我有些话想跟三妹说,却又找不到机会!” 蕊心生硬地笑笑,道:“不敢,你的长随多奉承了我几句,严小姐还对我不依不饶呢,若叫她听见你刚才这几句话,还不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思淳白皙的脸孔有些泛红,急着辩解道:“那天三妹在御花园被严如珂无礼冒犯,我本想立即赶过来的,可是被几位皇亲缠住了灌酒,等我脱身出来时,御园里已经无人了!” 蕊心想,等着你去救,我只怕要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她抬头望去,凌霄的树桠间又打上了玲珑的浅粉色辛夷花的花苞,去年辛夷花瓣落满肩头的时候,思淳与她在五云溪畔并肩而行,信誓旦旦地说很快就会求圣上赐婚,从此却再无消息。起初蕊心曾经焦急过,等待过,但是后来,时光的洪流将一颗悸动的心冲刷地再无任何棱角,她逐渐接受了事实,她与思淳,注定是擦肩而过的缘份,而不是天长地久的良伴。 蕊心平静道:“王爷没有救我的义务,严如珂因为您的缘故为难过不少贵女,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已经向她说明了,我与王爷并无瓜葛,想必她日后也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 思淳半是轻松半是失落,低声道:“严如珂真是疯了!对她当然不必说什么实话,三妹以后提防着她就是了!” 蕊心迎着阳光看见思淳俊美的容颜,笑道:“我说的是实话。” 思淳怔了怔,挨近了一步,脉脉道:“我知道三妹怨我怪我,这都是我的不是,当初浣花庄一别,我本想即刻就向父皇请求赐婚的,谁知前朝后宫忽然发生那么多的变故……父皇向来偏袒蒋贵妃母子,自从二皇兄被立为太子之后,他比以前更偏爱大哥了,襄阳侯本就是拥护太子一派的,如果我……” “朝政的事臣女不懂……”蕊心已经不胜其烦,要她把自己的婚姻幸福与波谲云诡的朝政捆绑在一起,用了不多久她就得崩溃,蕊心盯着思淳深遂如海的瞳仁,说道,“而且,你不敢求你父皇赐婚的真正原因,恐怕还是因为严如珂,因为只要你娶的不是她,爱女如命的严首辅就会与皇长子联合一气来对付太子,到时候,立足不稳的太子能不能保住周皇后用性命给他换来的太子之位还未可知呢!”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到我碗里来,oh,yeah~~~~~~~~~至于庚贴的重要性,我也没研究过其重要性究竟如何,姑且把她当作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吧,如果是小心翼翼地人,特别爱惜羽毛的,就会认为是大事,像沈云飞这种有点狂放型的(兄妹俩性格有点像),就会认为什么也挡不住他追求真的脚步,暂时这么写吧,亲们有什么想法可以留言哈~~~~~ 第49章 遇险 蕊心一语中的,思淳突然意识到,蕊心并不是那种不闻天下事的深闺女子,她的胸襟胆识丝毫不逊于六嫂明心,思淳爱慕更深,恨不得立刻飞马回宫,求父皇赐婚……不过理智阻挡了他,思淳苦笑一下,道:“三妹说得不错。” 蕊心没来由地一团怒心窜上来,冷笑道:“那么在王爷心中,权爵名利才是第一要紧的,儿女情长的事根本就是无足轻重,如果有一天被形势逼迫,王爷也会为此而娶了严如珂,对吗?” “只要你在,我不会!”思淳的话轻如絮语,飘渺无踪。 蕊心低头看着脚边的纤柔细草,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不想等!王爷难道没听说过,‘华年易逝不容等’么?更不要说,我要顶着家人的不解,严如珂的欺凌和众人的指指戳戳去等。”蕊心很想对她说,即使在孟冰生活的那个世界,一个错过标梅之龄的剩女,也是要饱受压力的,更何况在万恶的封建时代! 思淳默默半日,最后,他说:“你知道我母妃是怎么去世的吗?”淡若清风的低语中夹着苍凉和怆然。 蕊心不知道,宫里年轻夭亡的嫔妃太多了,就如早凋的春花一般,一旦零落,就化为春泥,杳然无踪了,思淳负手望着湛湛青天,道:“是蒋贵妃……我母妃一生单纯,从来没想过要算计什么名位荣宠,可是她的美貌和圣宠,对于某些人来说,就是必须拔之而后快的眼中钉!不过我还算幸运,有贤妃娘娘的回护,就算没有生母,宫里人也从不敢轻慢于我,不像十六弟和十九弟,失了生母,就连得脸的宫人都敢怠慢他们——从母妃合上眼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个世上,不是你不去伤害别人,别人就不会来伤害你,要想保护自己……”思淳的眼睛忽然看向了蕊心,“保护自己爱的人,就得做真正的强者,就要有真正的实力,否则,再美好的愿望,也是虚无飘渺的。” 蕊心不得不承认思淳是对的,能够从刀光剑影的宫廷中厮杀出来的人,没有等闲之辈,尽管思淳在那一群人中,看起来是最温润如玉的,可是她不愿过这样的生活,她好不容易从特大火灾现场拣了一条命出来,只想在这个世界寻找属于她的平淡幸福,很显然思淳不能给她这样的生活,他的出身决定了他不可能在宦海沉浮中独善其身,蕊心静默半晌,轻声道:“多谢王爷一片真心,只是臣女福薄——王爷您太尊贵,大梁的亲王,光是可以上玉牒的侧妃就有四名,庶妃也有四名,王爷您今天可以拒绝严如珂,明天也许您的父皇会给您送来更多的女人,您能一个一个都去拒绝掉吗?您能保证这一辈子无异生子吗?” 思淳听到“无异生子”,转过脸来,沉重的看着蕊心,蕊心继续道:“就算您说,您可以努力拒绝,可是您的嫡妃到时候仍然不免招来一个‘嫉妒’的名声!” 思淳怔忡半日,瞬间便恢复了眉宇间的风清月朗,微笑道:“三妹真是心思通透!是我福薄了——时候不早,我叫飘香送你回去吧!” 长宁侯府这个夏天过得很是平静,子昱跟着谢坎去了扬州之后,来过几封信,说一切安好,谢坎夫妇对他视如己出。 清如为子昆服丧,难得出门,只是运筹帷幄地管着整个侯府,温国公遣人与侯府说过好几回,希望侯府能允许清如回娘家,也打发人去栖霞庵问过老太太的主意,侯府一家老小早就觉得当初这门婚事亏欠了温国公府,对清如改嫁的事也绝无异议,只是清如不肯,谁知昌平侯听说后,竟然痴心可可地愿意等着清如除了夫丧之后,再议亲事。 小青烟巷的学子们,除了刘世凌,都在焚膏继晷的读书,准备秋闱。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秋闱揭榜时,姜长礼考中了第二名亚元,虽然与解元一步之差有点遗憾,翁二先生还是大大鼓励了他一番,叫他只管认真准备来年的春闱,到时候未必会比解元考得差。 杨氏听说后,有心撮合他与丽心,只是姜长礼并非权爵子弟,杨氏就有心等他春闱考中了进士之后,再以庶女许之,就暗地里跟子晟打了招呼。 谢子晟考中了第六名亚魁,也是相当不错的,不过他向来心气高,第六名的成绩并不能使他满足,所以憋足了劲儿再接再厉,想等明年春闱再次金榜题名。 宋珩、沈云飞和刘伯凌都中了举人,翁二先生对宋刘二人的成绩都是满意的,只是认为沈云飞有点发挥失常,他的实力在子晟之上,就是与姜长礼也是难分伯仲的,翁二先生觉得云飞精力没有都用在读书上。 学堂里只有刘世凌名落孙山,要不是刘阁老亲自拉下老脸来求翁二先生,刘世凌平日在学堂里头还算没惹过大事,翁二先生是绝不会同意他跟班再读的。 小青烟巷在京城权爵交际圈子里一举扬名,要知道那些有爵位的世家,子弟们多是靠着祖荫生活的,愿意参加科举的都算有出息的了,更别说这些人还考出了名副其实的功名。翁二先生的弟子顿时成了京城贵女们择婿的热门人选。 这下连皇帝都坐不住了,立刻就想亲眼见识见识这些学界精英。所以在小周后国丧既除,皇帝到临华行宫秋狩时,就特地下了恩旨,允许长宁侯府的女眷以及在侯府进学的子弟随驾南巡。 这可是莫大的恩宠啊,谁不想跟着皇家去外头见见世面,整个侯府除了谢坚怕受约束,清如还在服丧,子昀说旧伤未愈,谢绝伴驾之外,人人都兴高采烈地盼着出门。 与侯府的热情相比,小青烟巷的学子们就有些不大买账了,人人都卯足了劲儿准备明年的春闱,对皇帝的热情邀请很不感冒,就连刘世凌也畏惧父亲,不敢提随驾出行的事,蘑菇了几日,只有宋珩和沈云飞愿意随驾。 只是蕊心对于宋珩随驾的目的很是怀疑,她前几日才听明心和杨氏零零碎碎地说起宫里的事,知道妍嫔也在伴驾的嫔妃之列。 听明心话里话外的意思,妍嫔小产的事与禧贵嫔有扯不断的关系,只是谁也没能拿出铁证来,禧贵嫔又是皇五子的生母,轻易动不得,最后只好不了了之了。 而且在禧贵嫔背后,少不了蒋贵妃的影子,因为妍嫔小产之后,失宠了一阵子,蒋贵妃和禧贵嫔又成了不离皇帝左右的女人,而且就在这段时间,皇帝起复了几位皇长子一派的官员,明心深度怀疑这是蒋贵妃一派里应外合的结果。 说起这些,明心很是忿然,目前太子一派式微,恪亲王在官场中都是小心翼翼的。 谁知妍嫔调养了几个月后,姿容更胜往昔,皇帝又对她恩宠依旧,这次去临华行宫秋狩,循例只能带有子嫔妃前往的,皇帝却执意要把妍嫔也带上,听说禧贵嫔为了这事,在宫里发过几回飙了。 杨氏显然是怕宋珩被皇帝相中,许给皇室女子,就悄悄托明心跟皇贵妃捎了话,说长宁侯府只有女眷,连个传话的小厮也没带,宋珩好歹是侄子,想请他护送女眷们同行,皇贵妃允了,宋珩随长宁侯府走,沈云飞跟皇室宗亲们一道。 第27节 临华行宫是太祖开国时,将前朝偏安江南的宫殿,经过改建而成的,本朝的几位皇帝崇尚节俭,盛夏时多去京郊的绮华宫避暑,就连当今皇帝,也只是在大周后去世之时,去过一回临华宫。 从京城出来,秋意已深,衰草遍野,只有满山的枫树与松柏,含朱凝碧,留住了大红大绿地热烈。 行了七八日,过了长江,天气就渐渐和煦起来,山路上开始也能看见散散生着的几丛小花了,嫩黄,烟紫,水蓝,摇曳在暝暝暮色中,映着山头斜照,静静地散发着细细的幽香和淡淡的明晖。 又走了两日,正沿着湘水行进,忽有临华行宫附近的官员来报,说环绕临华宫的一条江水中,聚集了大量的金龟,乃是百年不遇的奇景,龟乃瑞兽,皇帝闻言大喜,当即带着一队少年急奔临华宫,只叫侍卫保护女眷慢慢行走。 女眷们对瑞兽不感兴趣,倒是更喜欢在沿途的醉人秋光里消磨,于是皇帝和嫔妃们各得其所,各享其乐。只是苦了蕊心,她自从进入江南境地,就水土不服,这里又在深山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太医带的备用药品都给皇帝带走了,就是有方子也没处买药。 关键时刻,宋珩这个半吊子郎中起了作用,他在山上采了柴胡、常山、黄芩、半夏、山楂炭,又从杨氏随身带的果子里头选出生姜、红枣、槟榔、乌梅四味,煎成汤药,蕊心服下之后,勉强不上吐下泻了,只是每日喝药苦不堪言。好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宋珩就换了方子,将新鲜的马鞭草用水煎了,甜丝丝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柠檬味儿,蕊心知道这个叫做柠檬马鞭草,曾经,爱美的孟冰同学还从网上订购过柠檬马鞭草的纯露敷过脸呢! 又过了几日,听说皇帝到了临华宫,又派了人到湘水彼岸接应,这一日晚上,女眷们在湘水岸边安置下来,准备歇息一夜,明日乘船渡江。 蕊心因为连日生病服药,睡眠很浅,朦朦胧胧地睡到半夜,只听帐外传来铁器相击的铿锵之声,接着又听见外面的宫人侍女哭喊逃命的声音,好像有山贼来袭,这荒山野岭的半夜遇强盗,蕊心也慌了,更糟糕的是,为了防止过了病气给旁人,她并未与杨氏和姊妹们住在一起,身边只有一个枇杷,听到贼人来袭,枇杷顿时来了精神,她幼时学过两招三脚猫的功夫,当时就要出去学花木兰和梁红玉。 蕊心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吼住她,吩咐道:“你腿脚利索,快去给母亲报个信儿去,叫她们多遣几个人来接我。” 枇杷不肯舍下蕊心,蕊心道:“我病了好几天,走都走不动了,你再不走,咱们俩都走不了了!”这时青布大帐外头乱作一团,众人只管各自逃命去了,根本就唤不到半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庚贴,沈家和宋家与谢家姐妹的换庚贴大多数人不知道,皇贵妃还在进见时把蕊心召进去,也说明了这一点~~~~~~~~关于严如珂,其实大凡会欺下的人,一般都很会媚上,严家父女都是这样的人,在前面的章节提到过,过关于严小姐的婚事,后面还会有故事,请亲们看下去,谢谢~~~~~~~~ 第50章 湘夫人 蕊心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孤独和恐惧,想着万一不幸被掳去做了压寨夫人,最好是个林冲那样的年轻点儿的好汉,不行,林汉太没用,关键时刻连老婆都保护不了,可是李逵太丑,宋江太懦,对,还是武松那样的比较好,但愿不要大男子主义,总怀疑老婆红杏出墙……蕊心有点风中凌乱了,好像那日在御花园里,乐安公主逼她跪下,忽然,沈云飞来了…… 蕊心一阵心酸,眼眶里止不住噙了两粒泪珠。 忽然帐子撩开,清冷的山风钻了进来,她腰间一紧,就被一个人横着抱了出去。 深秋的山涧寒意透骨,凛冽的风在耳边呼呼刮过,蕊心来不及为人生绝望,忽然,风停了,她被稳稳地放在地上。 像梦一样,直到听见面前有人在急促地喘息,闻到湿漉漉的空气中混杂的男子气息,蕊心才确定,这是真正的现实,她被什么人救到了山洞里。 她揉揉眼睛,就着清泠的月光打量这人的轮廓,觉得很是面熟,那人大约感觉到蕊心在打量他,就笑道:“怎么?认不出来了!” 原来是他! 蕊心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随皇上先行去了行宫吗?怎么又……又回来了?” 沈云飞笑道:“想去行宫的人那么多,少我一个,皇上也不会在意的!况且我若去了行宫,谁来救你?难道便宜那帮山贼娶你作压寨夫人?” 他笑声朗朗,蕊心却不大高兴,虽然她刚才正在纠结给什么样的山大王做压寨夫人会显得不那么悲惨,可是被沈云飞拿来开玩笑,她还是不高兴。 她在急速地转动心思,想着说些什么话也叫沈云飞不高兴,于是福至心灵地来了一句,“你好像应该去救我二姐呀,要是她被人抓去做了压寨夫人,你的未婚妻可就没了,怎么说你们也是换过庚贴的!” 蕊心还在遗憾月色太昏暗,不能让她看清沈云飞的失落表情,一瞬间,她已经嫌月光太亮了——沈云飞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蕊心大脑一片空白,心想,完了,她忘了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一对孤男寡女,沈云飞想怎么非礼她都没人知道。 沈云飞咬紧牙关,才发乎情止乎礼地伏在少女圆润的肩头,大口喘着粗气。 他喘息甫歇,低沉道:“对不起,我……只是……蕊心,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从一开始,就只想娶你……以后也不会变……” “可是……”蕊心颤颤道。 “你是说我跟二姑娘换庚贴的事,哼——这算什么!”云飞道。 “不是这个……”蕊心道。 “你是说你跟宋珩换庚贴的事?”这时云飞的脸离她很近,棱角分明的唇角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蕊心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云飞唇角的笑意不减,幽深的眸子却含着绵绵不尽的情意,“如果你真心爱一个人,与她有关的任何事,你都会知道。”云飞道,“你放心,宋珩他不可能娶到你,因为……我在这里。” 蕊心心跳有点过速,胸中血气翻涌,迎上冷风,激得她一阵咳嗽。 “怎么?病还没好吗?那些马鞭草不管用?”云飞问道。 蕊心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用了马鞭草?” 云飞挑眉笑道:“因为是我采的。几年前我到这儿来,也跟你一样水土不服,那时山里的郎中也是给我开得宋珩的方子,苦得很,我就知道你喝不了那么苦的药。那个郎中告诉我,用马鞭草煎水,口头会好些,只是湘水两岸的马鞭草都生在悬崖峭壁之上,极难采摘——我费了两日的工夫,才采了一些,给宋珩拿过去,只不叫他告诉你是我采的?” 蕊心笑了,戏谑道:“你应该让我知道的,这样才能显得你比宋珩有能耐啊!” 云飞摇摇头,笑道:“你不喜欢欠人情分,更何况,我做这些,为的是我的心,而不是为了叫你欠我人情!” 蕊心冲他笑笑,这个人,看起来很聪明,这件事做的却透着傻气。 这时交战之声渐弱,听起来贼人已经被侍卫杀退了,云飞道:“我把你送回去,你只咬定你躲在山谷里才没被发现,别提遇到我的事!” 蕊心想,傻子才会提呢!让人知道了,明天就会爆出特大花边绯闻! 二人才要走,云飞忽然攥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蕊心咬唇道:“我可不是什么湘夫人。” 云飞低低道:“在我心里……你是……” 踏出山洞之前,蕊心突然想到一件事,问云飞:“这里的山贼怎么这样大胆?连宫眷都敢袭击?” 云飞眼波一沉,旋即笑道:“皇帝会查的,咱们且别管!” 一直走到临华行宫,蕊心都没有从那一夜的沉醉与迷蒙中清醒过来,临华行宫坐落在人间天堂的江南,景致清雅宜人,殿宇五色华光,熠熠生辉,杨氏与谢家姐妹不顾舟车劳顿,随嫔妃们出门观景,只有蕊心借口生病需要静养,镇日把自己锁在屋里,不胜烦躁。 然而不出两天,行宫里就出事了。 蕊心一到目的地,就一头扎进了朝廷给安排的庄院里,闷着不出去,杨氏说她越躺越懒,需要出去活动活动,晒晒太阳,况且今日皇帝领着宗亲们狩猎去了,嫔妃们闲来无事,相约去清宁殿喝茶聊天。 蕊心想想来了几天了,一直缩在庄院里,还没入宫跟嫔妃们请个安,是有点不太合适,就乖乖地拣了一件浅绿色乳云纱的撒花褙子,跟着杨氏去了。 清宁殿里莺莺燕燕地早就坐了一屋子,除了皇帝钦点随驾的嫔妃,还有几位皇亲诰命,杨氏带着谢家的几个心,请清宁殿外的太监通传了,听到皇贵妃叫请,才领着她们进去请安。 清宁殿是临华宫的一处临水的宫殿,大殿外头栽着一圈又高又密地梧桐,画檐被浓绿的叶子团团围住,兼之屋高墙厚,故而冬暖夏凉,时值深秋,这里却没有院子里的瑟瑟寒意,殿里的大案小几上的花瓶里养着新从外头折来的木樨金桂,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甜香。 磕过头,皇贵妃赐了坐,蕊心的眼神在殿里默默划拉一圈,发现嘉宾阵容跟新年时披香殿的阵容差不多,不过各人身上厚厚的紫貂灰鼠天马皮,都换成了轻绸软缎织锦罗。 气色最好的当属禧贵嫔,她的皇五子刚刚才娶了亲,皇帝已经决定,年前就晋她的位份,禧贵嫔终于可以跟韩昭仪一样成为九嫔之一了,不过话说回来,韩昭仪这个昭仪也不会做得很久了,皇七子已经定了亲事,等他成了亲,韩昭仪一个妃位是跑不掉的,想到这里,禧贵嫔开始愤愤不平,她这一辈子都是一直在追赶,总是……呃,被超越。 蒋贵妃也神清气爽,岁月仿佛特别偏爱她这个美人,她年过四十,望之不过如三十许人,妍嫔虽说年轻最近又复了宠,到底也没能抢去她的风头。 相比之下,贤妃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蕊心已经听明心说过很多次了,作为处在夺嫡漩涡中的一对皇家婆媳,贤妃和明心的一忧俱忧,一喜俱喜真是普通婆媳永远不可能达到的境界。 没什么变化还得算皇贵妃,一副看庭前花开花落的悠然态度,蕊心又将眼神一路移过去,移向禧贵嫔的下首……顿时冷汗发背,禧贵嫔旁边坐着一位美貌女子,与蕊心的年纪不相上下,穿着一件烟紫织金的芍药宫装,梳着溜光水滑的飞仙髻,鬓边簪着一支素银米珠流苏步摇,又沿着髻子埋了一圈珍珠,她神情散淡,眉宇间顾盼生姿——可是那悠远的意态……蕊心觉得像是在梦境里,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她忽然想起新年入宫时,蒋贵妃曾经说过妍嫔的模样与她相像,不过客观地说,尽管蕊心也算个美女,不过比起妍嫔来,就略逊一筹了。妍嫔除了外形清丽,还从骨子里透出来一股妩媚,这种女人看了会斥之为妖娆的东西,男人看了绝对会骨头发酥。 这就是宋珩心心念念的表妹。 蒋贵妃笑道:“谢家的几位小姐,咱们早就认得了,可惜那时妍妹妹正在养病,没得见上一面。” 禧贵嫔笑道:“可不是嘛!那时妹妹才小产了,还不能出门!”拖腔拿调的,语气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嫔妃对禧贵嫔奚落妍嫔早已见怪不怪了,谢家的几位姑娘却还没有见识过禧贵嫔这样当面揭人伤疤的,都抬起头来看着妍嫔,谁知妍嫔微微一笑,好像根本没听出禧贵嫔的嘲讽意味,笑道:“可不是么?说起来还多亏了贵嫔姐姐送来的紫参,妹妹日日熬汤吃了,觉得身子恢复地特别快。” 韩昭仪轻轻用碗盖撇着水面上的茶叶,笑道:“那是妹妹年轻,若是像我跟禧贵嫔这样的年纪,只怕一场风寒还得闹腾一阵呢!” 禧贵嫔脸一黑,韩昭仪貌不出众,且从来也不是以美色取悦皇帝的,所以不在乎自嘲为“老”,她就不一样了,她出身宫女,能有今天的位份荣耀完全是凭着脸蛋漂亮肚子争气,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老”字。 蒋贵妃笑道:“禧贵嫔妹妹生得娇艳,又驻颜有术,儿子都娶媳妇了,还是貌美如昨。” 一句话说得禧贵嫔又高兴起来,笑道:“贵妃娘娘过奖了,嫔妾哪里敢当?不过嫔妾重视食补倒是真的,前些日子嫔妾给皇上做过一回芝香南瓜羹,皇上也夸我做得香甜呢!” 皇贵妃笑道:“禧贵嫔这么一说,本宫倒真有点饿了,不知你小厨房的灶上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有,也拿来叫咱们沾沾光儿!” 禧贵嫔难得有这么个在人前显摆的机会,大喜道:“花枝,去咱们的小厨房,盛一些芝香南瓜羹来,给各位娘娘小主和诰命小姐送来。” 花枝领命去了,不一会,带着两个小太监,拎着两只五彩戗金的大食盒,走了进来,花枝亲自动手,从皇贵妃起,亲自把羹端到每个人手上。 蕊心拿到羹碗之后尝了一口,不知是因为她几天没吃东西,还是禧贵嫔煮粥的手艺名不虚传,这南瓜羹甜而不腻,味道清淡爽口,蕊心一碗喝光了,还觉得意犹未尽,却又不好意思再要,正在她砸巴着小嘴再次打量嫔妃的时候,只见妍嫔秀眉微拧,脸色苍白,一只手抚在胸口上,皇贵妃关切道:“妍嫔,你怎么啦?” 作者有话要说:1语出《湘夫人》在水中的绿洲采来杜若, 要把它送给远方的恋人。欢乐的时光难以轻易得到, 姑且欢乐自在与共。 第51章 妍嫔 妍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胸口起伏,突然喷出一口血来,嫔妃们都吓坏了,皇贵妃高叫道:“快去!去请太医!” 然后蕊心就随着一干诰命被暂时请出了清宁殿,回了自己的住处。 随后几日,蕊心姐妹陆陆续续从杨氏和明心那里听到了事件的后续发展,太医认为妍嫔是中了半夏之毒,皇帝震怒,没想到在行宫竟然有人敢公然毒害嫔妃,尚食局的宫人检查了妍嫔所吃的东西,最后查到了禧贵嫔的那碗芝香南瓜羹上,粥里被验出了致使妍嫔中毒的生半夏。 尽管禧贵嫔大呼冤枉,但铁证如山,更重要的是,她的贴身侍女花枝出首说,是禧贵嫔命她将半夏放进粥里,再端给妍嫔的。花枝这一反水,拔出萝卜带出泥,禧贵嫔在妍嫔有孕时指使太医给妍嫔下药,导致妍嫔小产的事也一并曝光,太医招供之后自尽,花枝流放,禧贵嫔暂且幽居宫中,等回京后再处置。 明心估计这回禧贵嫔不死也得脱层皮,皇五子不争气,禧贵嫔这辈子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不过明心认为害妍嫔小产的可是上好的天山雪莲,禧贵嫔应该没本事弄到,明心觉得皇帝没有一查到底,是在有意袒护蒋贵妃。 不过这件事之后,蒋贵妃就开始销声匿迹了,听说皇帝再也没去看他一眼,连日召其他皇子和宗亲们狩猎,却叫皇长子在屋里抄写佛经。 蕊心想起清宁殿里妍嫔娇美的脸上的纯净笑容,心想宋珩这位青梅竹马真是不寻常。 这时候,宋珩来找蕊心了,蕊心其实也很想从他嘴里探探妍嫔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与宋珩一起,沿着行宫后面的一条山径,缓缓地散步。 万里澄空,山色如黛,行宫里遥遥传来缕缕琴音,如泣如诉,蕊心问道:“妍嫔怎么样了?” 宋珩看了蕊心一眼,道:“她是宫中小主,宫里自然有人会照顾好她,我......不过是一个臣民百姓而已!” 蕊心笑道:“表兄何必说这样的话呢,妍嫔小主可是您的亲表妹!” 宋珩好像没听出蕊心的揶揄,喃喃道:“为什么她会做这样的事?” 蕊心愣怔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 “半夏!”宋珩忽然转过脸来,“花枝说半夏是禧贵嫔买通太医得到的,可是太医随身所带的半夏只会是炮制过的法半夏和姜半夏,而不可能是有毒的生半夏!” 蕊心没转过弯来,又问:“你的意思是......” 宋珩眼里含着失望,“那些生半夏,是我给妍儿的!” 一声“妍儿”,深情中夹杂了痛惜和苦楚,蕊心问道:“她跟你要的?” 宋珩痛苦地摇摇头,道:“我知道她小时候随舅舅来过江南,那时就水土不服,所以......所以给你配药的时候,也给她配了一剂。” 蕊心暗想,是先想到给她配药,才顺便给我配一剂的吧!不过奇怪的是蕊心一丁点儿别扭的情绪都没有,好像宋珩心里有没有他的“妍儿”,跟她真的没什么关系。 蕊心“哦”了一下,说出她的真实想法,“其实就算妍嫔真的施了苦肉计,也无所谓了,禧贵嫔也是活该,她不害妍嫔,妍嫔又怎么会算计她!” 宋珩却皱眉连连摇手,“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妍儿小时候心思多么单纯,从来不曾有过害人之心,就连家里的小猫小狗......” 蕊心忍不住默默吐槽,要是她在宫里还一如既往地保持这种单纯,估计早就进棺材了。 蕊心道:“表哥你别担心了,反正这事也没人知道——再说,妍嫔小主也是没办法嘛!”本来就是啊,宫里的女人之间,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宋珩沉痛道:“旁人做什么都没关系,可是她......她怎么能这样呢?” 蕊心明白了,难怪宋珩这么痛苦,他心中的神圣的女神形象瞬间坍塌了,蕊心为了对付平氏,曾经耍了许多诡计,宋珩从来都没这么痛苦过,反而会津津乐道于蕊心的小聪明,如果没有今天的对比,蕊心会觉得这是宋珩对她的宽容,这时她才知道,宋珩不在乎她偶尔耍心机,是因为在宋珩心里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女神,可是妍儿不一样。 在宋珩的心里,他的妍儿和她,从来都是亲疏有别的。 人的成长过程中,总有一天,成了分水岭,在这之前到来的人所轻易达到的深度,之后到来的人,相对半生也望尘莫及。 第28节 也许宋珩还是喜欢蕊心的,可那不过是他在所有他可以选择的女子中,选出最适合做妻子的一个,如果不能选蕊心,他还是可以在剩下的女子中,选出一个最适合的,不过再怎么选,都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 虽然宋珩是家里给她内定的未婚夫,蕊心却丝毫没有想要诋毁宋珩心中女神的想法,蕊心道:“妍嫔在宫里没有亲人,她不保护自己,没有人会保护她!” 宋珩看着天穹渐渐淡去的流霞,愣了很久,才低沉道:“我对不起妍儿,当初莘国公府想重振家业,需要她入宫,父母也不同意我娶她,我......我也没有坚持!”宋珩抬起头来,凄然道,“三妹,我对不起你,如果你不愿与我结亲,可以......” “我不喜欢有庶出的子女,你能做到吗?”蕊心突然很无厘头地问了一句。 宋珩愣了一下,道:“行。” 蕊心道:“我也不喜欢你去找别的女人,不喜欢有姨娘通房介入我的生活。” 宋珩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好吧。” 蕊心涩涩地笑了笑,道:“可你还是忘不了她,对不对?” 宋珩极目眺望,远山如黛,残阳似血,眉心处含着一缕怅怅。 蕊心怀着些小小的怅惘,慢慢地往回走,迎面碰上了一身深青色猎装的沈云飞,后面跟着他的小厮半夏,蕊心腹诽,给小厮起个名儿都那么毒。 云飞一见着他,兴冲冲道:“你去哪儿啊?”唇角含着一抹笑意。蕊心一低头,走过去了。又怕他追上来拉她的手,连忙疾走几步。 云飞在后面喊道:“我才打了新鲜的野兔,你要不要吃烤兔肉!” 蕊心心念一转,看看四下无人,招呼沈云飞道:“沈公子,请移动贵步,我有句话问你!” 云飞大喜,兴兴头头地走到跟前,问道:“三姑娘有什么吩咐?” 蕊心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吩咐不敢,我只是想问你,如果我耍了什么心眼儿女,你可愿意容忍我?” 云飞指着她,佯怒道:“你又搞什么鬼了?” 蕊心顿足道:“我哪搞什么鬼了?我是说‘如果’!” 云飞想了想,笑道:“我不喜欢笨女人,只要不做坏事,心眼儿有时候该耍还得耍——怎么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蕊心愣怔了一下,忙道:“没事没事,”又想了想,会心一笑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云飞还要问她,蕊心只装没听见,一步不停地走了回去,走到路的尽头,快转弯的时候,很谨慎地放慢脚步,慢慢转脸向后看去,沈云飞已经不见了踪影。 跑得比兔子还快!蕊心腹诽着,转身之间,却发现云飞已经登上高岗,矗立在夕照之中,静静地凝望着她。 晚膳时,沈大公子打的野兔就摆到了谢家姐妹的餐桌上,合家人只道是为着锦心的,也不在意,蕊心却是好几天没怎么吃饭,这会儿吃着烤兔肉特别香甜,又抬头看锦心,蓦然发现二姑娘脸色铁青,那碟兔肉一筷子都没动。 蕊心的病养好了,正打算随着宫眷们多出去游玩几趟,这时,行宫里又出事了,而且这事比妍嫔中毒要严重得多,据说去查察宫眷在湘水遇山贼袭击的刑部官员回来了,结果却令人震惊,皇帝连狩猎都没兴趣了,严令宫禁,封锁消息,蕊心她们一连几日不得进宫,只好去附近的村子买些土仪带回来玩儿。 过了几天,宫禁未解,谢墀倒是先从金陵赶来了。 她是奉旨面圣的,杨氏不期然能在这里见到丈夫,虽然高兴,可又担心宫里的事情不好,不然怎么会连谢墀都召了来? 这时宫禁渐渐松动,明心到谢家住的庄院探望叔父,叔侄俩把宫里宫外的情况一对,蕊心她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刑部官员查了那些山贼的底细,发现那些人除了占山为王的贼寇,还有许多是朝廷的官兵,皇帝起初怀疑官匪勾结,后来发现那些指使山贼的官员竟然听命于太子!目的是为了刺杀蒋贵妃。 明心很着急,毕竟恪亲王与太子交好,好在恪亲王在交好太子的同时,还是个坚定的保皇派,皇帝相信这个孝顺的儿子不会牵涉到这样的傻事里来,这才没有怪罪到恪亲王和英亲王的头上。 明心忧心如焚道:“蒋贵妃一直向父皇吹枕边风,想把王爷和老九也拉下水,父皇现在还不肯听蒋贵妃的,可是一旦太子被废,蒋贵妃在后宫独大,事情就难说了,太子一旦被废,皇上就极有可能传位于皇长子,到那时候,咱们......” 一向有主见的明心也哭起来,夺嫡之事不是闹着玩儿的,多少行走官场的老江湖都滑到这个泥沼里无法脱身,多少世家大族就是这样葬送在里头的,如果皇帝最后真的立了长子,不只恪亲王难以立足,长宁侯府的百年荣耀,都有可能毁于一旦。 谢墀负着手在屋里徘徊许久,终于开口道:“大皇子决不能即位,否则,长宁侯府不保矣!” 明心拭了拭泪,道:“侄女儿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太子这回犯的错儿太大了,且不说蒋贵妃是他的庶母,单说他派官兵与贼人相勾结,冲入宫中女眷夜宿之地,皇帝就绝不会饶恕于他。” 蕊心也暗骂太子是猪头,冲入嫔妃夜宿的营账,这不是要在他皇帝老爹的头上悬上无数顶的绿莹莹的帽子吗?就算绿帽子最后侥幸没扣到皇帝头上,可这事要是传出去,那皇帝头上的绿色可是怎么洗也洗不清了,相信皇帝情愿太子一刀把蒋贵妃和大皇子捅死,也不愿他来这么一出。 谢墀肃容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设法让恪亲王当太子!” 第52章 庆成郡主 饶是明心是个波澜不惊的,也被谢墀这句话震得身子颤了颤,明心道:“可是王爷非嫡非长,就是皇上想立,只怕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谢墀拈须,摇头道:“这却不一定,如今皇子里头,年及束发的只有六位,大皇子和太子就不用说了,五皇子是个不成的,七皇子的生母韩昭仪失宠已久,且韩家在金陵还算大族,放在京城就不行了,九皇子英亲王生母早逝,剩下的那些皇子,一则年纪尚幼,二则他们生母的位份多是些婕妤、美人之流,竟没有一个得居妃位的都没有。” 小皇子们生母的位份低微,多半还是拜蒋贵妃所赐,蒋贵妃这些年在后宫没少打击高位嫔妃,先前那些高位嫔妃,死得死废得废,能够逃脱蒋贵妃魔掌且生出儿子来的,都是些才色家世平庸之辈。 明心沉吟道:“论生母尊贵,除了大皇子,就是王爷了,可是还有一个人,叔父没想到。” 谢墀淡笑道:“你是说皇贵妃?” 明心的声音四平八稳:“皇贵妃不过三十余岁,倘若生下皇子,即是身份最贵重的,更何况皇贵妃如今统驭六宫,父皇随时有可能扶立她为皇后。” 谢墀轻轻摇头,笑道:“侄女儿不要担心,且不说皇贵妃生下的皇子仍属庶出,就说她摄六事也一年有余了,皇上为何迟迟不扶立她为后?依我看,只要皇上还宠爱蒋贵妃,就不可能扶立她为皇后。”他走到窗边,看着天际逐渐淡一片幻彩流金的晚霞缓缓地移了过来,一层杏子黄,一层丁香紫,一层杨妃红,照得山峦枝叶间满满得似要滴落一地的浮紫流丹,谢墀道,“况且,天家立诸,向来有立长立贤之说,皇长子虽得长子已利,但论贤,我想咱们恪亲王的能耐,就连皇上心中也是有数的。” 明心忧虑道:“长幼之别,一眼便看得出来,可贤愚之分……恐怕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谢墀道:“那就需要一个能在皇上面前说理的人,来为恪亲王说话,蒋贵妃再得宠,终究是嫔妃,她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干政,如果皇上信任的股肱之臣主张立恪亲王为太子的话,此事必成!” 明心从红檀木团刻寿字的圈椅上,缓缓站了起来,道:“如今父皇最信任的朝臣莫过于严首辅,可是……”看着谢墀眼中诡谲的笑意,她似有所悟,“叔父的意思是……” 谢墀点头。 明心犹疑道:“可是……老九能同意吗?” “你们给我让开!不然我叫侍卫来把你们全抓走!”一个穿樱子红点金垂花锦缎宫装,带着累丝攒珠赤金项圈儿的小姑娘,颐指气使地对蕊心吼道。 蕊心认得她是皇五子荆郡王的庶长女丰成郡君,生母是荆郡王的一个侍妾,在内院颇受宠爱,荆郡王成亲之时,为她请封县主,但皇帝认为丰成的生母只是郡王侍妾,所以只封了她一个郡君,不过这也足够丰成郡君在荆郡王府到处抖了。 她今年还不满七岁,又才得了册封,哪能够不四处显摆显摆呢?于是宫禁刚解,她就打起郡君的仪仗,带着一堆仆从,到行宫附近的乡村里逛。 今日解禁,跟丰成郡君有同样想法的人很多,庆成郡主这些日子闲得发霉,苦求明心带她出去玩,明心一肚子心事,哪有这个心思?正好蕊心去跟她说话,就叫蕊心带庆成郡主出去玩了。 乡间小径上,狭路相逢。 丰成郡君到底是皇室,蕊心和气笑道:“若是臣女出行,自当是臣女让郡君,可是郡君请看——”蕊心向后指了指庆成郡主的仪仗,“今儿臣女是陪郡主出门,既然不巧遇上了,还要劳烦郡君避让一二,臣女这里替郡主谢过了。” 庆成郡主虽然只有五岁,但身份摆在那儿,总没有郡主给郡君让道儿的理儿。 谁知丰成郡君完全不这么想,架子捏得十足,道:“你少在这里狐假虎威,知道你是陪庆成出门的,不然,本郡君早叫人你掌你的嘴了,竟敢跟我哆嗦!赶快回去告诉庆成,叫她让道!” 蕊心愣了一下,丰成作郡君的时间不长,派头倒不小,不过更有派头的马上就出现了,“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掌我姨母的嘴?” 庆成郡主一袭嫩绿对襟团寿绣袄,鹅黄的掐牙背心,如三春时节新发的嫩柳,慢慢地踱了过来,她年貌虽小,自幼在明心身边耳濡目染,气度雍容高华。 丰成郡君冷不丁看见庆成,倏然皱皱眉毛,很快又气势十足地嚷道:“是我!她挡了我的路,我就要掌她的嘴!” 庆成郡主低眉沉沉一笑,那模样像极了明心,一字一顿道:“你不敢!” 丰成郡君一瞪眼珠子,“为什么不敢?” 庆成郡主冷笑道:“挡你路的人是我,你是郡君我是郡主,该让路的人是你!这事不需要我来教姐姐吧!” 若按年龄,庆成比丰成小两岁,应该尊她一声“姐姐”,可是体面都是留给懂事理的人的,既然丰成郡君想在庆成面前耀武扬威,那庆成就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丰成郡君被噎了个倒,往日若在荆郡王府里,谁得罪了她,她早就叫侍从上来打人了,可偏偏今天面对的是庆成郡主,恪亲王父女的封号比他老爹和她都要高。 丰成从小都不肯吃一点儿亏的,当下一撇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你这郡主之位还能坐多久,太子已经倒了,康亲王伯父即了位,早晚把你们全家投进诏狱!” 蕊心和她的小伙伴都惊呆了,她真为丰成郡君的智商捉急!这话要传出去,估计蒋贵妃就得头一个教训她。 丰成郡君被荆郡王宠惯了,郡王府的人谁也不敢惹她,她身边的嬷嬷侍女,没有一个敢开口劝丰成的。 庆成郡主扑哧一笑,问道:“姐姐这话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姐姐是听谁说的呀!”庆成玉雪可爱的小脸上露出一副虚心讨教的表情,来引诱庆成郡主说实话。 蕊心暗笑,这个小机灵鬼,恐怕长大了比明心还灵透。 丰成郡君还以为庆成被她吓住了,得意地脱口道:“是我娘说的!” 庆成到底是年纪小,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小小地皱了下眉头,蕊主知道她一定在奇怪,荆郡王妃才过门没多久,怎么会跟庶女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蕊心就提醒庆成道:“她说的‘娘’大约是她的生母。” 庆成一下子明白了,对丰成笑道:“不会吧,我看郡王妃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了,怎么会说出把我们投进诏狱这样的话呢?” 丰成急道:“你怎么听不懂话呢?我说的娘是我的姨娘!” 蕊心算是开了眼界了,公侯世家也有嫡庶不分的,但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表面上还是要捂着的,哪像这丫头,还要解释解释,生怕旁人不知道荆郡王府里嫡庶不分啊! 庆成佯作恍然大悟,笑道:“哦?原来如此!那姐姐可不必当真,您贵为郡君,怎么能相信一个奴才的话呢!” 丰成这回是真急了,立时就想扑到庆成身上打架,幸而旁边的嬷嬷拦住她,蕊心忙把庆成护在身后,丰成被嬷嬷拽住,仍旧舞着双手,骂道:“小贱人,你娘才是奴才呢!” 庆成笑得咯咯的,说道,“姐姐封了郡君,竟贵人多忘事起来了!我娘可是恪亲王明媒正娶的嫡妃呢,呵呵……” 丰成还在嬷嬷的怀里又踢又打,嚷嚷着“小贱人,看我打不烂你!” 庆成却越斗越找着感觉了,笑道:“我劝姐姐日后改一改口吧,千万别再管姨娘叫‘娘’了,五伯母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丰成郡君还在那里乱骂,蕊心眼看着战势处于胶着状态,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这时,忽然一个严厉的女声传来:“谁在这里喧哗?” 蕊心一转身,就看见皇贵妃带着含山公主也从这条路上走过来,说话的是她的凤仪女官邢姑姑。刚才双方激战正憨,竟没一个人看见皇贵妃来了。 邢姑姑回身,扶了身着五翟凌云平金贵妃宫装,戴紫金凤冠皇贵妃,踩着脚下松软的泥土,缓步走了过来,皇贵妃扫视了一下庆成郡主和丰成郡君,然后目光停在丰成郡君的身上,肃声道:“缡儿,你身为郡君,理应行止端庄,言语温柔,怎么能站在这里,像个乡野村妇似的叫骂?” 丰成郡君的嬷嬷上前一步,道:“娘娘有所不知……” “放肆!”邢姑姑斥道,“娘娘在跟丰成郡君说话,你竟敢来插嘴,难道丰成郡君方才说了什么,娘娘会没听见吗?再敢多言,立即打二十板子!” 嬷嬷立即缩了回去,丰成郡君委屈道:“娘娘偏心!是庆成郡主先污辱我娘,我才骂她的!” 皇贵妃淡淡道:“颖儿若敢不敬郡王妃,我自会罚她,可是刚才本宫听起来,好像是你嫡庶不分,竟称一个侍妾为母,颖儿好心提醒你一下,你却骂她!” 丰成怔住了,她的生母宠冠王府,荆郡王又多年没娶嫡妃,从她出生起,她就一直养在生母身边,一直叫“娘”,长史女官都是荆郡王的属下,谁强拗着叫她改口?凉国公家的小姐也才嫁进来不久,威势未立,也不曾管教于她,再说,谁知道新进门的荆郡王妃是不是故意放任丰成郡君无法无天的,只等着她在外头惹了足够大的事,再来抓她的把柄! 皇贵妃道:“邢姑姑把郡君送到她母亲那里,把刚才的事告诉荆郡王妃——颖儿,你跟我同坐一辆车出游,可好?” 庆成福下小小的身子,施了一礼,笑道:“谢娘娘垂爱,能与娘娘同车出游,颖儿不胜荣幸!” 庆成郡主小小年纪却礼数周全,皇贵妃也微微颔首。 蕊心很欣慰,从皇贵妃刚才的态度来看,即使太子一派现在有了麻烦,她也并未向蒋贵妃一派妥协。 荆郡王府的花边新闻从行宫一路回到京城,如连续剧般陆陆续续地播出来,荆郡王妃训斥了丰成郡君,罚她抄《女诫》十遍——毕竟是荆郡王的掌上明珠,郡王妃要留些情面的,不过对侍妾,郡王妃就没有必要留什么情面了,丰成郡君的姨娘一回京城就被郡王妃赶到了庄子上。 再宠冠后宅的侍妾也是侍妾,荆郡王与王妃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呢,更不要说王妃的姐姐还是严首辅的儿媳。其实郡王妃内心很感谢皇贵妃,给了她这么一个可以明正言顺整治侍妾的机会。 一时间荆郡王府夫唱妇随,母慈子孝,一派样和。作者有话要说:庆成郡主青出于蓝,呵呵~????????? 第53章 锦心的糟心事 恪亲王府就不太安宁了。 “此事绝不可行!九弟对严家小姐避之不及,我怎么能让他为了咱们娶个泼辣厉害的女人!”恪亲王在屋里彳亍来去,铜鎏金长寿福纹烛台上,摇曳的烛火把屋里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英亲王静静地端坐灯下,烛影在他的脸上阴晴不定。 “我知道这事对不起九弟,可是太子已经被拘禁了,就是皇上开恩,太子之位也将不保,除了太子,论长论贵,都该是康亲王,更别说父皇本就偏宠他们母子!若是蒋贵妃一派得了势,她怎么会饶过咱们?丰成郡君那日的话虽是小孩子口无遮拦,却是实话呀!”明心说着,禁不住哽咽起来。 恪亲王道:“就算是大哥即位,我不信他会立刻就对我们兄弟不利,父皇也不会答应的!” 第29节 明心含泪道:“康亲王的心思捉摸不透,可蒋贵妃那副蛇蝎心肠,难道王爷不知道?这些年她害了多少人!” 英亲王握着的双拳紧了一紧,烛火在他的皱着的眉心倏地一跳。 恪亲王沉思道:“太子虽然被囚,但太子一系的实力尚在,他们一时半刻……也……”如果皇长子真的做了太子,其实他也没有自信。 明心苦口道:“王爷难道不记得,当年她是怎样把李淑妃的娘家抄家流放的?蒋贵妃一时半刻是不能置咱们于死地,可是日子久了,说句不敬的话,父皇百年之后,谁来保护咱们?到时候不止亲王府难以立足,只怕长宁侯府也会被我这个不孝女儿拖累!”明心哀哀地哭起来,当初恪亲王求娶明心,就是因为长宁侯和襄阳侯在朝廷中的地位,他还曾信誓旦旦的向谢坚谢墀保证过,只要有他在,一定会保得长宁侯府的荣华富贵。 恪亲王语塞,明心还在那里啜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弟弟妹妹们都还未成人,若一旦有变,她们该怎么办呢?” “那么——我娶严家小姐!”英亲王宁和平静地说,恪亲王一怔,立即道:“九弟,你先别急,此事还可以从长计议!” 英亲王道:“六哥已经想了几日了,若有办法,早该想出来了,这次太子惹的麻烦太大,此时不破釜沉舟,咱们兄弟这些年来的心血就会付之东流。再说,不就是娶一个女人吗?周皇后连命都可以不要,我这点牺牲又算什么?” 恪亲王道:“可是严如珂飞扬跋扈,九弟若娶了她,只怕要受她欺凌!” 英亲王面沉如水,道:“暂时是要受些气,不过咱们兄弟也不会一辈子不得志!到时候她若恪守妇道,我自然会善待于她,若是她有歪心邪念,不是还有礼法规矩约束吗?” 明心突然站起来,走到英亲王面前,扑通跪下了,英亲王惊惶道:“六嫂使不得。” 明心两弯动人的双目满含歉疚,“九弟受委屈了,王爷和我……还有我们长宁侯府,都会铭记九弟大恩!” 英亲王看着明心世事洞明的玄色瞳仁,讷讷道:“六嫂……” 严如珂认为,功夫不负有心人。皇帝才从临华行宫回来,就派礼部的人前去知会严首辅,愿为九皇子娶严家小姐为嫡妃。不久,赐婚圣旨就下来了。严首辅也很高兴,他生了嫡庶五个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爱得眼珠子似的,严如珂要天上的月亮,他绝对不能摘星星下来。偏偏这女儿相中了皇子,这可不是说要就要的,没想到峰回路转,九皇子竟自愿求娶了。 严首辅也明白九皇子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求娶他的女儿,但他行走官场多年,这种事见的多了,世家大族的婚姻,多是利益交换,就连金枝玉叶的公主,有时都免不了成为皇帝笼络大臣的手段。何况严如珂倾心英亲王已久,如今心愿得偿,严首辅觉得这门婚事一点问题也没有。 唯一有点麻烦的就是这样一来,严首辅就不能像原来一样,在夺嫡斗争中走中间路线了,必须与蒋贵妃一派划清界限,因为荆郡王府与蒋贵妃有夹缠不清的关系,严首辅还特地暗示儿媳,叫荆郡王与康亲王各走各路。 荆郡王那里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禧贵嫔降为采女幽居后,他更没什么可被蒋贵妃制约的地方了。 于是严首辅联合朝臣门生,向皇帝进谏,请封恪亲王为太子。当然,作为准岳父,严首辅其实更想捧英亲王的,只是他很了解女儿的脾气,无法想像严如珂面对三宫六院的女人会怎样疯狂地发飙,严如珂只做个亲王嫡妃,日子还能过得清净些。 由于严首辅的加入,拥长子派的声音就小了很多,不过皇帝还拿不定主意,毕竟蒋贵妃是他宠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康亲王是他寄予了厚望的儿子,虽然能力不及恪亲王……不过作为丈夫和父亲,皇帝总是有私心的。 就在这时,九嫔之一的严昭容挖出了蒋贵妃指使太医宫人害嫔妃小产的铁证,蒋贵妃这些年做这种事做得多了,随便就可以挖出点证据来,只不过没人敢挖而已,严昭容却不怕,她是严首辅的同族侄女,况且她早就看蒋贵妃专宠很不顺眼了。 铁证在前,皇帝不能不做出点表示,蒋贵妃被降为嫔,禁足寝宫。这下皇长子彻底失了势,皇帝见大局已定,也就打消了册立长子的念头,于建宁二十一年正月初十立贤妃所出之皇六子思治为太子,嫡妃谢氏为太子妃,长子封为怡郡王。 恪亲王一人得道,长宁侯府顿时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谢坚这个只知吟诗作画的闲散侯爷,被赐予文华殿大学士,当然这一点都不影响长宁侯府继续过他的散漫生活,因为文华殿大学士本就是个虚衔。谢坚的亡妻卢氏,活着的时候没能跟着丈夫夫贵妻荣,如今却由女儿为她挣来了三品淑人的诰命。 真正影响到谢家现实生活的,还是谢墀被任命为江浙总督,谢圳也由永州司马迁为泉州知府,谢子昀做了兵部武选司的正五品郎中,武选司的差事肥得流油,多少世家子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没弄到,要说谢昀比他老爹强多了,升了官还不忘上表朝廷,请封嫡母秦氏为七品宜人,生母为八品安人。 杨氏更是趁着这阵东风,把谢子晟的亲事定了下来,订的是卫国公和山阴长公主的嫡女——和嘉县主许氏,只等谢子晟春闱结束之后,就操办婚事。 这样群情激昂的热烈气氛里,长宁侯府只有一个人很糟心! 锦心紧紧攥着一根尺来长的红木戒尺,恶狠狠地盯着跪在地下的一个穿淡红衫子的小丫头,那丫头满脸是泪,磕头如捣蒜,边哭边求告道:“姑娘饶命,奴婢知道错了,是……是刘公子先来找奴婢的!” “不要脸的小娼妇,你不在外头浪,他能找上你?侯府里这么多丫鬟媳妇,难道你长得赛过潘金莲?”锦心手起戒尺落,那丫头躲闪着疼得直叫。 锦心一阵大脑缺氧,几天前,她的贴身丫鬟水晶悄悄告诉她,院儿里的二等小丫头玛瑙没事总往小青烟巷跑,锦心叫水晶盯着她,果然没过多久,就截获了玛瑙约刘世凌去幽云馆相会的信,原来二人早已暗通款曲半年有余了,刘世凌甚至还答应以后纳她作姨娘。 锦心咬牙,为什么总是她的丫鬟出这些见不得人的丑事?那一年才处置了个赤金,叫她在侯府姐妹面前好大一阵儿抬不起头来,如今平氏不在了,她的地位本来就大不如前,这个小娼妇还要来给她添乱?想到这里,锦心又是几下戒尺,另一个大丫鬟白玉有眼色,忙过来劝道:“姑娘仔细手疼,您要出气,只叫奴婢们代劳就是了!”说着,才慢慢拿过锦心手里的戒尺。 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沈云飞自从与她换了庚贴,就再也没有下文了,她记得很清楚,就是那次在鉴湖巧遇沈云飞之后,宣城侯府才说两人八字不合,对亲事冷淡下来的,其实谁都知道,如果换了庚贴再说八字不合,不过是要为退亲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退亲的缘故有很多,宣城侯府不说,长宁侯府也不能上赶着去问的,但平氏和锦心都相中了这门亲事,执意不肯退,沈家倒也没有强逼,只是不阴不阳地耽搁了这些时日。 锦心认为,沈家之所以突然不满意这桩婚事,无非就是因为看见了锦心的丫鬟行止不端,进而对小姐的人品产生了怀疑,所以锦心才会对玛瑙的行为痛恨之极。 在锦心面临退亲危机的时候,她的丫鬟们却一个个成为别人追求的香饽饽,这……这也太伤自尊了吧! 锦心看着玛瑙那双泪盈盈地桃花眼,活脱脱一副勾人的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拔下头上一支一寸多长的银耳挖子,一边戳一边切齿道:“小娼妇,叫你再到外头卖弄风骚……” 玛瑙哭得跟杀猪似的,捂着嘴求饶,嘴唇手背上早已被戳出了几十个血珠子。 白玉跪下劝道:“姑娘且消消气,玛瑙有错是该打,姑娘何必亲自动手呢?若传扬出去,只怕会生出些流言来!” 白玉的话正中锦心下怀,可是玛瑙又实在可恨,反正玛瑙是平氏的陪房的女儿,锦心可以自由处置,她想了想,突然嘴角浮起一抹恶毒的微笑,说:“你不是想男人吗?我就承全你,水晶,把她的身契拿出来,卖到窑子里去。” 玛瑙哭喊得比方才更响了。水晶和白玉也吓了一跳。玛瑙抓住锦心的脚腕子,求饶道:“求姑娘开恩,我有绝密的事向姑娘说——是关于三姑娘!” 锦心忽然瞪大眼睛,问道:“什么事?” 玛瑙忙揩干了泪痕,压公子私:”是……三姑娘,她脚踩两只船,二太太明明想把她许给宋家,她还与沈大l‘,道会低侧匕户当色已曰作者有话要说:太伤自尊了~??户勺j户l曰口曰口勺曰护曰护曰月吸j 第54章 锦心的毒计 侯府下人都不知道蕊心与宋珩换庚贴的事,只知道杨氏待宋珩十分热情,心思通透地早猜出侯府定是与令国公府有结亲之意,玛瑙也不知道沈云飞与锦心换了庚贴,她只知道二姑娘恨三姑娘恨得牙痒痒,一定对有关三姑娘的八卦绯闻感兴趣。 这一下不啻睛天霹雳,锦心一下攥住玛瑙绣着蔓草的交领,厉声道:“你给我说清楚,蕊心跟沈大公子怎么了?” 见锦心对这个八卦来了兴趣,玛瑙略略松了口气,说道:“去临华行宫的路上,三姑娘说她为躲山贼藏进了山洞里,其实……奴婢亲眼看见,是沈大公子救她出去的。” 锦心一下瘫倒在椅子里,她早就觉得蕊心混乱之中自己躲进山洞又全手全脚的回来十分可疑,不过事不关己,她也没往深处想,玛瑙这样一说,沈云飞的种种匪夷所思的行为也就有了解释,为什么沈家忽然热情地来提亲,为什么换了庚贴又想要反悔,当初平氏和锦心还以为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原来压根儿就是沈云飞不知哪个关节弄错了,她成了假凤虚凰。 原来他从一开始看中的就是蕊心那个死丫头,一团冷冽的气息从锦心胸中升腾起来,化为唇边森森的笑意,锦心道:“好丫头,多亏你提醒我啊!看来窑子那种地方确实辱没了你,”玛瑙正待谢恩,锦心却突然吩咐白玉道,“把她捆起来,先关进柴房,过几天——”锦心一张俏脸凑到玛瑙面前,笑意嫣然如花,“把她送到教坊司去。” 这回玛瑙直接昏死过去了,教坊司隶属礼部,名义上是官办的礼乐机构,但其中蓄养着许多妓女,这些人中除了自愿卖身的,大部分都是没为官奴的人,不过是侍候的客人身份高贵些而已。 玛瑙被拖了出去,锦心气恼未消,水晶替她抚着胸口顺气,锦心切齿道:“一个两个都是这么贱!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我就叫她身败名裂!” 水晶不禁一哆嗦,问道:“姑娘说什么?” 锦心想了想,问道:“三姑娘还是每日去印月堂练什么剑吗?” 水晶道:“应该……是吧!我们跟涵芬榭的人也不怎么走动。” 锦心一把推开她,骂道:“蠢货!” 水晶低头一声不吭,锦心想了想,道:“玛瑙的事,不许再叫旁人知道——你去把玻璃叫来,我有事吩咐她。” 水晶奇怪,那个玻璃没头没脑的,馆娃阁的差事轻易不派给她,不知道锦心叫她来做什么。 锦心冷哼一声,笑道:“刘世凌碰着个侯府的二等丫头都跟馋猫似的,若是见了侯府的嫡出小姐,还不要立即海誓山盟地娶回家去啊!”越想越开心,又对水晶道,“你去给沈云飞捎句话。”说完,附在水晶耳边说了几句,水晶大惊道:“姑娘,这……” 锦心道:“少废话,照我说的做。” 大概是锦心的怨念气场太强了,杨氏这几天心里也不大自在,当初她因为沈家与锦心的事没个结果,一直拖着蕊心的亲事,原想等秋闺过后替蕊心订亲的,朝廷中又起了夺嫡之争,耽搁了这些时日,等她想要替蕊心订亲的时候,宋珩却又对这门亲事冷淡下来,一会儿说春闱在即无心亲事,一会儿又说考不中功名不成亲,杨氏也有点后悔,当时太顾及平氏母女的心情,其实锦心的亲事遇到麻烦跟蕊心订不订亲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杨氏把她的悔意说给蕊心听的时候,蕊心却不以为意,“姻缘本是天注定,宋珩若是不满意这桩亲事,也不必强求。” 杨氏却有了些儿恼意,道:“他就是不同意,也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然,倒显得咱们长宁侯府的女孩儿嫁不出去了呢!一个两个都想要退庚贴!” 蕊心遂笑着安慰她道:“母亲别想这些了,长宁侯府的姑娘,自然都不愁嫁的!” 这时樱桃进来,回禀道:“印月堂收拾好了,姑娘可以去练剑了!” 自从上回路遇山贼,蕊心觉得不学点儿女子防身术什么的还是不大安全,正好涵芬榭里有位粗使嬷嬷,家里过去就是街头卖艺的,蕊心找了本剑谱,又叫嬷嬷指点了几下,她就练起来了。 涵芬榭没有宽敞的屋子,印月堂虽然也不大,但是因为常年无人居住,里头的东西都快搬空了,也就显得特别空,蕊心就选中了那里,作为练剑的地方。 素心用了晚膳,在园子里溜达着消食,照进侯府的斜阳,恋恋不舍地一点一点隐入远方山峦,落日的余晖薄薄地敷了一层,向阳处是朱红,背阴处为赤紫,绚烂至极,把才开的春花都比下去了。 素心笑道:“折几枝碧桃回去插瓶吧!” 芭蕉答应着,道:“太湖石那边的花开得好,我去那里折几枝来!” 素心道:“去吧,小心些。” 主仆二人说着话,一路走到了太湖石旁,冷不丁却从大石头后面窜出个人来,素心一看,原来是个小丫头在小解,见着素心,吓得面色死灰,拔腿就跑,芭蕉厉声道:“回来!见了姑娘不行礼就跑,你眼里还有主子吗?” 那小丫头又一步一迟疑地走回来,行礼道:“四姑娘。” 芭蕉认得她,是二姑娘屋里的二等小丫头玻璃,平素二姑娘没少欺负四姑娘,芭蕉见着馆娃阁的人不免恨屋及乌,当下肃一肃面孔,质问道:“你赶着投胎去吗?鬼鬼祟祟地,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玻璃闻言惊惶失措,连连摇手道:“不……不,芭蕉姐姐,没……没什么事!” 芭蕉原本只想找茬训斥她两句,见玻璃这个光景,倒像是真有什么事似的,她有心要拿住玻璃些错处,好叫二姑娘脸上难看,就咬住了不松口道:“这个时候你不在馆娃阁侍候,在园子里乱跑什么?这条路可是通着角门的,出了角门,就是小青烟巷,待我把此事禀报大奶奶,把你撵出去……” 没等芭蕉说完,玻璃先就怂了,她去小青烟巷办的事本来就是不能见光的,又不巧被素心抓了个正着,玻璃胆小,磕头道:“四姑娘和姐姐饶了我吧,这都是二姑娘的吩咐。” 说着,把锦心要她做的事全吐了出来,原来锦心叫她去小青烟巷给刘世凌送一封信,素心拆开书信一看,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是锦心屋里的玛瑙约刘世凌酉时三刻去印月堂相会,但是素心绝不会相信锦心真的会替一个下人送信约会,酉时三刻……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酉时三刻的时候,在印月堂的应该是蕊心。 雪白的笺子攥在手心里,素心徘徊了半日,才道:“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再给你一封信,你给刘世凌送去,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二姑娘也不会怪罪于你,你若是敢说出去,到时候只怕要连你一起打死,记住!” 玻璃吓得一捂嘴,指天赌咒道:“我不说,不说!”她并不知道信里的内容,但是素心平日对下人十分宽和,既然素心说不会让二姑娘怪罪她,想必就没什么,那就照着四姑娘的话做呗!玻璃平时就是傻呵呵的,锦心就是看中了这一点,觉得傻子更安全,才叫她去送信的,可是没想到玻璃对她傻,也对别人傻,被芭蕉吓唬了几句,就把锦心吩咐的事揭了个底儿掉。 芭蕉回了落月轩,见素心还在东青釉莲花灯下愣神,绣了一半的荷包一针也没动,她一向得素心看重,就问道:“姑娘,既然是二姑娘想陷害三姑娘,你何不把信交到二太太手里,不然交到大奶奶手里也行啊!” 素心眸色深沉,道:“这样二姐姐就会背上一个陷害姐妹的名声,事后论起来,就成了我害她身败名裂了!” 芭蕉一撇嘴,嘟囔道:“那不也是她活该吗?” 素心摇头道:“你啊,做事太不想后果!二姐姐的名声坏了,我们姐妹脸上又有什么光?再说玛瑙现在就在二姐姐手里,到时候她如果将玛瑙灭了口,一口咬定那就是玛瑙捎给刘世凌的信,又该怎么办?” 芭蕉蹙眉道:“那……只怕也没人信二姑娘,大太太得罪了那么多人,我看就连大老爷现在都对二姑娘淡淡的。” 素心道:“可她依然是父亲的嫡出女儿,如果我真的揭发了二姐姐,父亲就会怀疑我是因为与二姐姐不睦,才要陷她于不义,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没了生母的庶出小姐,谁也得罪不起!就连五妹妹都比我强,至少她还有个亲姨娘在。” 芭蕉道:“那三姑娘怎么办?” 素心道:“你放心,我把信上的地点改成了幽云馆,刘世凌去了,也要扑个空。” 印月堂里,蕊心正在练嬷嬷教给她的那几招劈撩挑刺,练得手腕都酸了,就是觉得不像,她抹抹额上的汗珠,刚才她有些口渴,叫樱桃回涵芬榭给她端荷叶茶去了,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蕊心焦渴难耐,坐在地上的青丝蒲团上喘气。 忽然听见黑油木板门“嚓啷”一响,蕊心还以为是风吹门扇,跑过去看时,那门却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关上了,蕊心立刻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印月堂的窗户紧邻印月池,除了这道门,再无出去的路。蕊心心底一凉,不知道是谁在暗处算计她。 沈云飞心急如焚,侯府的小厮传过话来,说蕊心有急事,约他在侯府的幽云馆会面,沈云飞知道蕊心轻易不会麻烦别人,既然遣人送信,必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他晚膳也没吃,就悄悄从角门溜进了园子,二门上的小厮都跟他相熟,以为他是进来找子晟的,打躬作揖地请他拐进府去,云飞来过园子几次了,但是幽云馆地处偏僻,他又不敢跟人打听,只得一路摸索着找去。 园子里一块块大玲珑山石,把个园子围得跟迷宫似的,云飞绕了许多冤枉路,正急得上火时,远远听见两个丫头的说笑声,天色已暗,云飞又穿了一件玄色织金长衫,那两个丫头没看见他,仍旧在那里说着。 一个道:“印月堂的门可锁紧了?” 另一个道:“锁得紧紧的,保管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这一个又问:“要是三姑娘跳窗子出来怎么办?” 那一个笑道:“三姑娘不会游水,她要跳窗户,就还得跟上回似的喝一肚子凉水。” 沈云飞两眼快喷出火来了,要不是惦记着蕊心,他立时就想上前把这两上丫头的脖子拧下来,当下也不找幽云馆了,一径只奔向印月堂。作者有话要说:可耐滴亲们,花花到我碗里来~???????? 第55章 麻烦的亲事 印月堂就在大池水边上,沈云飞没费多少劲儿就找到了,近前一看,果然那门是上了锁的,他四下找了找,拣了一块拳头大的青石,奋力一砸,锁应声而落,里面的人听见声音,欣喜道:“是谁?”欣喜中却夹着哽咽。 果然是蕊心的声音,沈云飞道:“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同时问道。 接着,蕊心哭了出来,“你怎么才来?” 好像是很自然的,沈云飞走过去,抱住她,她柔软的发丝在他指间滑动,云飞温然道:“是我不好,我来晚了!”好像真的是他们约好过似的。 自从那日在湘水边一别,沈云飞隔了这么久,才又与心上人单独相见,且佳人在怀,少女的芳香气息在萦绕鼻端,云飞一时有些晕眩。 第30节 蕊心突然想到些什么,一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云飞只得把有人送信请他去幽云馆,又在半路上偶然听见有人说三姑娘被锁在印月堂的事说了一遍,蕊心背心上渗出冷汗,“可是我并未遣人给你送过信啊!难道……” 沈云飞跟她想到了同样的问题,难道有人看出了他们的事,故意设局来陷害他们,可是明明那送信的人是叫他去幽云馆的呀,要不是他在路上偷听到丫头说话,只怕这会儿已经到了。 这时候樱桃气喘吁吁地进来了,一见堂中的二人,尬尴不已,蕊心把樱桃当作心腹,倒没有介意,只说:“你进来吧,这里头有些蹊跷,我刚才被人锁在这儿了,沈公子是无意中走到这儿来的,你怎么这会儿才来?” 樱桃道:“我在路上碰到二姑娘屋里的白玉,被她绊住了。” “二姐姐?”蕊心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没有头绪。 正在她冥思苦想的时候,外头有几个人匆匆跑过去,嘴里一边说道:“快去看看,幽云馆那边出事了!” 沈云飞直觉地感到这事似乎跟他有点关系,下午给他送信的那人可是说,蕊心会在幽云馆等她的。 云飞道:“我先过去,你稍等片刻再走,别叫人看见咱们在一处。” 说完,奔入茫茫夜色之中。 这一晚,二姑娘与刘世凌在幽云馆相会的事,在侯府下人之间悄悄流传着,尽管大奶奶陈清如下了严令,谁敢议论半句,即刻发卖到岭南去,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侯府的婆子丫鬟也是平凡女人啊,这样劲爆的的八卦比娱乐头条还令人津津乐道。 水晶被打得皮开肉绽,谢坚拿了绳子,立时就要把锦心勒死,清如急急赶过来,跪下求道:“世子已经去了,四弟又过继给了堂伯父,父亲只有这几个女儿了!” 谢坚顿时泄了气,为了撒气又把锦心的屋子砸了个稀烂,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这个心气高傲的女儿怎么会跟人私会,就是私会也不该是刘世凌这样的人好吧! 锦心面对谢坚的雷霆之怒,一言不发,她也想不明白,她明明约的是沈云飞,还早已到幽云馆外头安排好了目击证人,就等着让沈云飞自投罗网,把生米煮成熟饭,结果进来的却是刘世凌,那些人霎时间成了她和刘世凌花园私会的见证者。 还有她安排在印月堂外的那些目击证人到哪儿去了?锦心当然不知道,其实那些人哪儿也没去,他们只听说今晚跟紧了刘世凌,就会有好戏看,结果跟着跟着,就发现刘世凌去了幽云馆,于是他们就真的看到了好戏。 清如比较镇定,她深知家丑不可外扬,如今长宁侯府炙手可热,嫉妒得眼睛发红的人可不在少数,多少人就等着拿捏长宁侯府的把柄呢,一个弄不好,长宁侯府就得被扣上一顶教女无方,失德败行的帽子,且不说下头的几个姊妹还没订下人家,就连明心这个太子妃都有可能被连累。 清如道:“最糟糕的是,这事正好叫沈云飞瞧了个正着,虽然他答应了绝不外传,可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眼下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好将错就错,把二妹妹许给刘世凌,外头就是有闲话,也闹腾不起来了!” 锦心听清如这样说,当场就炸了起来,鬼哭狼嚎地说什么也不肯嫁给刘世凌。刘世凌除了是个庶子,还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成日斗鸡走狗不务正业,如今没娶亲,屋里已经有三四个通房了,偏偏他的姨娘还是刘阁老后院中最得宠的,护短护得出了名,刘阁老的正房太太不知是因为管不了还是放任自流故意想把刘世凌养歪,不停地向他屋里送银子送女人,其实依清如的看法,后者的可能更大些,不然为什么刘伯凌好学上进,年纪轻轻就考中了举人,这说明刘阁老的家风还是不错的。 谢坚不耐烦了,吼道:“你不想嫁他?好啊!你这就自尽,到时候只说是刘世凌强逼你的,你死以后,我就去找刘阁老,叫他儿子给你偿命!”说完,把绳子扔在她面前。 锦心相信凭长宁侯府的权势,绝对有这个实力,可是她死了,就是整个刘府来给她偿命又有什么用?她哭哭啼啼,不知如何是好。 清如劝道:“妹妹别哭,其实刘阁老夫妇都是正派人,几个儿子也是规矩的,只有这个刘世凌,大概是因为年纪小,刘阁老不免宠惯些,往后好生教导就是了,妹妹嫁他虽然算低嫁,可是凭咱们长宁侯府的家世,刘府里谁敢小瞧了妹妹去?” 锦心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本已心灰意冷,听清如这样一说,心思也有些活动,就是沈云飞没看到今夜的情景,沈家也必是要与她退还庚贴的。长宁侯府现今虽有烈火烹油之盛,可是明心素来与她不和,平氏又被赶到了祠堂里,她的亲事再好也有限,至多不过许个世家的嫡子,若是不肯上进的嫡子,跟刘世凌也没什么差别。 可是这样一来,她是无论如何要输给谢蕊心了,想及此节,锦心的心口就像被困兽撕裂噬咬一般地痛。凭什么?凭什么好事全是谢蕊心的! 锦心又一次呜呜地哭起来,谢坚看女儿哭得伤心,心也软下来了,锦心说她是晚上无聊才会在园子溜达的,谢坚虽然觉得一个女孩儿夜里胡行乱走又惹下这么大麻烦十分可恨,可是自从平氏走后,锦心心情不好也是事实,谢坚这时又不免心疼起女儿来。 清如见锦心显然是被说动了,也略略放了心,劝着谢坚回去歇了,又吩咐水晶和白玉看顾好二姑娘,才带着紫绡出了馆娃阁。 锦心被无限期地禁了足。 春风沈醉的夜里,处处氤氲着花叶芬芳的气息,清如知道回净植居也是睡不着,就慢慢地绕着侯府又走了一圈,只当是巡夜了,幽云馆的事在轰轰烈烈闹过之后,一切又平静下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侯府里各房各院的灯都熄了,只有……谢子昀的疏窗里,斜漏出一点桔黄色的灯光,在藏蓝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温暖。 他大概跟她一样睡不着吧。 清如轻轻叹了口气,等到老太太从栖霞庵回来,许氏进了门,她就可以把这个家交出去了,到那时,她会去庵里,斩断青丝,长伴青灯古佛,他与她,注定此生无缘。 “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离开你!”记忆深处的一个声音,不期然钻进了清如的耳朵,她轻轻颤了一下,裹了裹湖水色暗梅纹的披风,夜里太凉了,还是回去吧。 她一边走,一边想,他只是说说而已吧。 蕊心这一夜也是难以安寝,跟樱桃荔枝两个商议到很晚,两个丫鬟一致认为,这是二姑娘的报应,只是她们谁也想不出为什么刘世凌会去幽云馆而不是印月堂。 这个疑问很快有了答案,荔枝与芭蕉一向交好,芭蕉知道二姑娘的惹下的丑事之后,生怕自家姑娘的功劳被掩盖了,就悄悄将素心换过信的事告诉了荔枝,蕊心又将前因后果联起来一想,也就想明白了。明白之后却越想越气,锦心这事做得实在歹毒,如果不是素心恰巧碰上了玻璃,那这时候要被迫跟刘世凌成亲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她把这事告诉了杨氏,杨氏埋怨了几句锦心之后,却又劝蕊心:“到底也没伤着你的皮毛,锦心的娘不在府里,也够可怜的,这事咱们就别再声张了。” 蕊心气了个绝倒!这个娘是不是自己的啊!锦心可怜?她绞尽脑汁害蕊心的时候可一点儿都不可怜! 蕊心没听她糊涂娘的,一转脸儿就把这事告诉给了清如,又顺带在清如那里对杨氏的懦弱不争发了一通牢骚。 清如有心要给蕊心讨个公道,听说杨氏是这个态度,倒是不方便行事了,她低头沉思了一下,道:“二婶既不叫你声张,咱们也不好大张旗鼓的,这事我会告诉父亲,叫他心里有数。只是四妹换信的事,就不必提了,只说是刘世凌脑筋不好使,记错了地方。” 蕊心道:“为什么?” 清如笑道:“四妹没有跟说这事,就说明她不想掺和进去,毕竟这事闹得父亲灰头土脸,也不是好事。四妹的丫头告诉你,多半是想替她的主子邀邀功,你往后记着四妹的情分,对她多照应些就是了!” 还是清如想的周全。蕊心觉得有道理,又笑道:“我看别的也罢了,四妹的丫头多半是想让她主子到时候能得一桩好亲事,像芭蕉这样的大丫鬟,早晚是要跟着四妹出嫁的!” 清如玩笑道:“三妹真是冰雪聪明,莫不是想起自己的亲事了,才想到四妹身上的?” 蕊心羞红了脸,扑到清如身上,就要笑着拧她。 这边蕊心和清如才拿着亲事开了一回玩笑,转眼长宁侯府就因为亲事有了麻烦。作者有话要说:有春天的气息了,真好~?????? 第56章 夙愿得偿 沈家悄悄地遣人传过话来,既然二姑娘与刘家公子有情,沈家自然只有承全人家的好事,可是沈大公子既然已与二姑娘换过庚贴了,这面子就不能白丢,要谢家再嫁一位嫡女过去也就是了。 这回轮到谢坚难堪了,本来当初沈家想要退庚贴,如果平氏痛痛快快地退了,那是沈家对不住谢家,可是谢家不肯退,如今锦心又出了这样的事,就是谢家对不住沈家了,想来想去,也只有另遣一位嫡女相嫁,才能补偿宣城侯府的面子。 谢家剩下的嫡女,就是蕊心了,可是蕊心也是与宋珩换过庚贴的,这事谢坚不知道,明心却是知道的。 为了父亲,明心也只得低声下气地去求杨氏,飘香如今已是明心身边的七品女官了,她亲自来到侯府,在杨氏门前跪了三天,杨氏面慈心软,哪受得了这个?那边想要跟宋家退还庚贴,却更不知道如何开口,忍让了一辈子的杨氏,终于知道了原来忍让也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法宝。 蕊心看着母亲日日对灯垂泪,一挥手,干脆利索道:“母亲别操心了,这事交给我吧!” 把杨氏给吓着了,“你……你你你,你疯啦!哪有女儿家的婚事自己拿主意的。” 蕊心扶额,没想到不小心一嘟噜嘴,惹得杨氏哇哇大叫。她不禁怀念起前世地种种好处来,想当年,孟冰的老爸老妈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搜罗出一大堆适龄男青年做女婿侯选人,一切由孟冰说了算,她觉得还靠谱的,马上安排相亲,孟冰不喜欢的,立刻一票否决。 关键时刻,崔嬷嬷跳出来救场了,劝道:“二老爷不在家,太太也为这事烦了好几天了,老奴索性在这儿托个大,说几句心里话。” 杨氏道:“你说吧。” 崔嬷嬷道:“大姑娘是太子妃,她的面子咱们是要买的,更何况事关侯府的颜面,咱们长宁侯府权势虽大,可二姑娘这事,说到底是咱们对不起宣城侯府,如果把宣城侯府惹急了,把事情张扬出去,那咱们侯府老少,以后还出不出去见人了?” 杨氏越听越心惊,果然事到如今蕊心也只能嫁到宣城侯府,才能平息事态。 可是宋家……崔嬷嬷看出杨氏的顾虑,就说道:“宋家虽说与三姑娘换了庚贴,到底没有真正定下来,前几日那宋公子又磨磨唧唧地不肯订亲,如今看来,竟是跟咱们三姑娘没缘份,依老奴看,咱们就只去问宋公子的意思,若是他中意三姑娘,大家都是亲戚,咱们也不为难他,把庚贴退了就是了。” 崔嬷嬷出这个主意,就是看中了宋珩十有j□j是不愿意结这桩亲事,正好来个顺水推舟,可杨氏这里就有些纠结了,从维护侯府大局来看,当然是宋珩不中意蕊心最好,但是如果宋珩真的不中意蕊心,她又有些有些愤愤不平,自己生的女儿哪里差了? 思量再三,最终还是由杨氏先悄悄遣人去问宋珩了,宋珩这段时间对亲事冷淡的态度,早就落在了肃国公老夫人和蕊心的舅母宋氏眼里了,这两个人都是心有七窍的,都猜测着大约是宋珩与蕊心性子合不来,婆媳俩都是开明的人,就去找令国公家商量,令国公夫人林氏宠爱幼子,宋珩不喜欢的,她当然也不会强求,只是令国公不乐意了,他跟这些女人们考虑得不一样,长宁侯府出了一位太子妃,侯府早晚会成为皇帝的岳家,跟未来国丈家结亲的大好机会,怎能说放就放呢? 令国公不管三七二十一,召来宋珩就是一顿训斥,幸亏宋珩性子慢些,也不跟父亲着急,只是耐性十足地劝说父亲:“儿子与谢家三姑娘确实不合适。” 令国公张口就要训斥,林氏心疼儿子,拦下丈夫道:“虽说婚事是父母之命,可是也得他满意才行,当初她想娶的,咱们没答应,如今咱们也别太逼着他了……” 说着,哀哀地哭起来,令国公烦躁不堪,在他眼里,宋珩娶三姑娘,算是高攀了,若放过这门亲事,再难寻到条件更好的。令国公疼儿子,又不想失掉与长宁侯府结亲的机会,苦思了许久,说道:“若是你执意不喜欢三小姐,为父也不逼你,长宁侯府大房还有一位庶女,生得温柔端雅,听你姑母说,差不多一般的嫡女还比不上她,珩儿啊,你不能承爵,爹娘总是希望你有个有力的妻族,日后也好在仕途上辅助于你……” 庶女的身份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尽人意,但是能攀上长宁侯府,令国公觉得这门亲事还是划算的。还有一件,素心与太子妃是亲姐妹,比蕊心这个堂姐妹还要近一层。 宋珩考虑了几日,觉得父母说的有道理,而且素心他也见过,也是个心思端正的姑娘,也就答应了。 这次的亲事一求即成,谢坚和明心都觉得宋珩愿以嫡子身份求娶庶女,表示令国公府很有诚意,素心的亲事就这样定下了。 春闱结束,还没有揭榜时,谢家几位姑娘的亲事就都有了着落,二姑娘许刘阁老庶子,三姑娘许宣城侯长子,四姑娘许令国公嫡幼子,五姑娘丽心稍稍晚了一点,等到春闱揭了榜,杨氏才作主,将她许配给姜长礼。 小青烟巷的优等生姜长礼不负众望,考中了进士第一名会元,但他生来不善言辞,殿试中稍逊一筹,只点了榜眼,不过这也够姜家合族叩谢祖宗保佑的了。 姜长礼是靖难侯姜氏的旁枝子弟,父亲也曾在五城兵马司做过几任小官,如今告老还乡了,婆婆的娘家却是云南数一数二的茶商,当年婆婆嫁过来的时候,光嫁妆银子就有八十万两,田庄别院无数,所以姜长礼的老爹虽然只是个退居二线的小官,家里却比京城的公侯人家还富。 姜长礼的大哥读书不成,生意却做得有声有色,姜长礼选入翰林院,再经过几年砺练,入阁是早晚的事,他大哥有银子,他有才学,唯一欠缺的就是官场上的人脉,正需要太子的堂妹夫的身份来弥补他的不足,而太子也正好把姜家的财富收为己用,太子用他的实权帮助姜家赚银子,姜家用银子帮助太子混人缘儿,互惠互利。 除了姜长礼,翁二先生的其他高徒考得也不错,谢子晟虽然没能进入一甲,却是二甲的第一名,赐进士出身,选进了翰林院。 沈云飞又一次因为考试之前的杂事分心,只得了二甲的第十一名,不过对宣城侯家未来的世子来说,一甲前三名和二甲第十一名实在没什么区别,春闱一揭,云飞就去户部挂职了,一样是太子器重的人才。而且按照他私下里对蕊心说的,得到了他,功名富贵神马的就都成了浮云。 宋珩也是正常发挥,考取了同进士出身,他温文守礼,皇帝特意点他去礼部做事。 刘阁老的长子刘伯凌也考取了同进士出身,去刑部挂了职。 小青烟巷的重点班取得了超高地升学率,翁二先生也打算功成身退了,只是刘世凌比较惨,读了近两年的书,最终连个举人都没捞着。 翁二先生在毕业总结会上鼓励他道:“这两个多月你的学业进步不少,只要坚持不懈,下一届秋闱,考中个举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刘世凌听了大受感动,加上如今有了个背景厉害的准媳妇,要是不混点小成就出来,只怕真要一辈子听河东狮吼了。 蕊心也大受感动,深赞翁二先生不但才学高,而且擅长情感教育,对成绩差底子薄的学生没有一味歧视,而是鼓励教育为主,这要是放在孟冰那个时代,绝对是广大教师学习的楷模。 小青烟巷的学子们结束了毕业晚宴,抱头痛哭了一场,回忆了一番寒窗苦读的峥嵘岁月之后,也各自打起小包裹,奔向新的战斗岗位,好在他们的工作单位都离得不远,都在京城当公务员,见面的机会仍然很多。 见面最多的并不是同在翰林院的姜长礼和谢子晟,而是谢子晟和沈云飞,他们经常见面,主要原因在沈云飞身上。 这家伙三天两头往长宁侯府跑,名为串门聊天,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子晟其实跟沈云飞挺有共同语言的,可再有共同语言,也不能日日陪他聊天啊!何况子晟哥哥到了新工作单位,还打算努力工作赢得上司好感呢,经常会把单位的文件一撂撂的搬回来,研究中央的政策精神研究到深更半夜,他可没空陪着沈云飞侃大山! 后来子晟看出了他的真实意图,就笑着跟沈云飞说,兄弟啊,我不是不陪你玩儿,可我妹妹蕊心明天要去法源寺进香,我得早起啊,你要想找我聊,寺院后山上专为香客休息用的地方,咱们到那儿谈经论道,岂不更清净! 沈云飞立刻明白了准舅爷的意思,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早就想找个清净之所跟子晟兄谈古论今了,明天咱们不见不散啊!说完,心满意足地走了。 子晟看着沈云飞的背影,摇头笑笑,转脸把蕊心召了来,对蕊心说,明天你去法源寺见沈云飞一面吧,这小子实在闹得我不得清净,不过时间不能太长,你们毕竟只是订亲,让人看见了也会有闲话。 蕊心就知道一定是沈云飞使了水磨工夫,她要不去,云飞铁定还会死皮赖脸地来求谢子最,就答应了。作者有话要说:婚事终于定下来了~?? 第57章 云飞的算计 法源寺是京都名寺,达官贵人逢年节总是要来这里上香,蕊心从翠幄青油车上下来,觉得今天的香客不多,侧耳听,能听到高大的菩提树叶的沙沙声,抬头看,几株葳蕤繁茂的大树簇拥着寺庙的檐角飞扬,屋脊高耸,更显出法源寺的宝相庄严。 蕊心在大殿里进了香,许了愿,就到后山去逛。法源寺的后山上,零散地坐落着几座院落,是附近的山民盖了,给远道而来的香客休息住宿用的,顺便利用旅游景点创收。 现在非年非节,这里就格外冷清,谢子晟早就在山脚下订了一处小院,等着蕊心了,沈云飞跟他在一起。 子晟一看蕊心来了,就说:“我去山上逛逛,你有话快说啊!”说着,狠狠瞪了一眼沈云飞,潜台词是你小子只许说话,不许乱来。 沈云飞恭恭敬敬地答了个“是”,腰都快弯到地下去了。 谢子晟一走,跟着蕊心出来的槟榔也很识趣地出去当门神去了。沈云飞快步走过来,两条胳膊才想动,就被蕊心高贵冷艳的眼神止住,见他傻愣在那儿的样子,蕊心扑哧一笑,道:“神佛菩萨脚下,你可别乱来!” 沈云飞一本正经道:“神仙菩萨心怀慈悲,也是愿意有情人终于眷属的。” “成什么眷属?那可不一定呢!”蕊心故意背过脸去嘟囔道。 沈云飞讨好地跟在她身后,试探着去拉她的手,蕊心别扭了两下,也就叫他拉着了。其实她跟沈云飞的关系相当于已经订婚了,在孟冰的那个时代,别说拉拉小手,就是……蕊心克制着不再邪恶下去。 云飞抱怨道:“要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想在你哥哥眼皮子底下来见你,我托了你们侯府许多人,可谁也不给我传话,就连原先混得极熟的两个小厮,也不肯帮我的忙。” 蕊心点头道:“自从二姐姐的事之后,府里确实守得跟铁桶一样。” 锦心和刘世凌虽然及时地订了亲,止了流言,还是有一句半句的话漏了出去,大家纷纷猜测,侯府家的嫡女为何肯嫁阁老的庶子,到后来这流言越传越邪乎,几乎要把小青烟巷的学子们都扯进去的时候,春闱及时的揭榜了,小青烟巷重点班的学生们用他们优异的成绩回应了外界的质疑,他们是一群热爱学习,品质端正好学生。 从古至今,人们总喜欢将学习成绩与品质优劣联系起来,尽管二者其实并无多少联系。 二人在院子里的两把黄杨木的八仙椅上坐下,沈云飞仍然握着她的手,不舍得松开。 蕊心一颗小心脏怦怦地跳,穿来古代这些日子,她多少也被灌输了些贵族小姐的教育,要矜持,要端庄,蕊心轻轻把手抽了回去,云飞的脸上就有点意犹未尽的表情了,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蕊心问道:“那天晚上你亲眼看见我二姐了?她什么表情啊!一定特狼狈吧!” 第31节 沈云飞道:“大概是吧!我也没太注意——她也挺可怜的。” 蕊心撅嘴道:“她一点儿都不可怜!她是活该!”说着,就把锦心怎么害他,又怎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说了一遍。 沈云飞道:“是这样啊!” 蕊心气乎乎道:“不然你以为她还会真的去找刘世凌花园约会啊!” 沈云飞道:“我也猜到这里头肯定还有枝节,只没想到她是想要害你!这也是天佑善人,她这一闹腾,反而让我省了不少事。”云飞摸着下巴笑道。 蕊心刚想问他省了什么事,却突然想了起来,问道:“宋珩怎么突然想反悔亲事了?难道是你动了手脚?” 沈云飞神秘笑道:“我只是把他林婉仪在宫里受人欺侮的事告诉给他,又说可以让陆宫正在宫里帮衬她而已。” “林婉仪?”蕊心问。 “哦,就是妍嫔,她最近得宠得很,又晋为从四品的婉仪了。”沈云飞笑道。 蕊心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又斜睨着他道:“然后宋珩就接受了你的交换条件,放弃婚约。” 沈云飞讨好地推过一碗碧螺春,笑道:“别说的那么难听,是我先帮了他的忙……” “再假作不知道我和他换过庚贴的事,说如何如何地中意三姑娘,宋珩为了她的妍儿,当然就知难而退了……”蕊心板着脸儿叙述着脑补的内容。 沈云飞挑起大拇指,赞道:“聪明!我沈云飞的眼力果然不错!” 蕊心忍不住吐槽:“真是诡计多端!连宋珩都被你赚去了。” 沈云飞一脸无辜道:“并不是我诡计多,如果宋珩心里没有林婉仪,我又怎么能得逞呢?” 蕊心不得不承认,沈云飞是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穴,沈云飞的死穴是她,宋珩的死穴是林婉仪。 蕊心不平道:“可是我四妹怎么办?这对她不公平!” 沈云飞道:“你四妹早晚是宋珩名正言顺的妻子,她怕什么?素心跟了他,肯定会夫妻相敬如宾,还不用担心宠妾灭妻,还有什么遗憾的。” 好像也有道理,其实如果不是沈云飞从中横插一杠子,宋珩这辈子也会跟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可是,她还是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少了点什么。 沈云飞执着蕊心的手,笑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你以为谁都像你运气那么好!” 蕊心啐了一口,笑道:“你这个人,最没羞了!” 说罢,默默地凝望淡金的阳光,被摇曳的绿枝一搅,缠缠绵绵成金色的蝴蝶。沈云飞如痴如醉地欣赏着这幅图景:一位少女沐浴着阳光,灿如夏花静如秋叶。他蓦地里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当想到后半生都能与她这样相处,享受温馨时,他就觉得无比地幸福。 不过很多年后,沈云飞想起这一刻时,才意识到,原来他的理想只实现了一半,蕊心才进门时,各种妖蛾子飞到他们夫妻眼前,他们只好双剑合璧共御强敌,等后来一切安定下来,他们却又生出了半打孩子,小混世魔王们在他们的小院儿里追逐打闹,从来就没消停过。 长宁侯府的姑娘们都订了亲之后,出门交际反而少了,个个都窝在闺房里绣嫁妆,蕊心才做了两年多的古代人,针线平平,幸亏有素心帮忙,丫头们也给她打下手,不过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在给沈云飞做鞋时让别人帮忙,而是坚持全程独立完成作业,一双鞋做下来,她的手上扎上了密密麻麻的针眼,蕊心一边做一边发狠,到时候一定要沈云飞穿上这鞋学狗叫来补偿他。 姑娘们成亲尚需等待时日,谢子晟的婚期却已经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与卫国公家商议之后,议定了八月初八为吉期,新媳妇过门之后,正好可以全家团圆过中秋。 只是八月初八这个日子让蕊心很是怀疑,难道古人也觉得“八”是个幸运数字吗? 子晟的婚期一进入倒计时状态,长宁侯府就忙活起来了,杨氏是个不会理事的,大部分的担子都落在清如身上了,还没出孝期的大奶奶一个月就消瘦了下来,杨氏看着过意不去,就作主请了秦氏出来帮忙打理端午节的事,也算替清如分担一些。 蕊心原先只觉得秦氏就是个坐守深闺的妇人,在侯府就是打打酱油做做小透明什么的,没想到一当家理事才知道,秦氏的精明干练不在清如之下,她虽然是小户出身,不像清如那样,天生就知道公侯府第的规矩,但是她学东西很快,不明白的事经嬷嬷一讲,她立刻就能领会,然后分工明确权责统一的分派给下人去做,她自己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却已经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 当一串粽子和新鲜水果送过来时,蕊心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粽子按份例是蜜枣、八宝、豆沙和咸肉都有,但蕊心的这一份里,蜜枣和咸肉的特别多,其实她只是在一次聊天时,无意中说起最喜欢蜜枣馅和咸肉馅的粽子,看起来秦氏是听到心里了,再看水果,也是各色水果都有,但蕊心这一份里草霉就特别多,不仅如此,蕊心在到姐妹处走了一圈之后,发现素心的水果中橙子特别多,而丽心的水果里最多的是水蜜桃,这些小小细节,蕊心平时都未必放在心上,而秦氏看似只是坐在屋里,吩咐下人做事,实则没少动心思。 蕊心回涵芬榭时,枇杷和槟榔两个正在插艾叶避邪,蕊心站着看了一会儿,说:“靠一点儿左……”槟榔就把艾叶又正了一正。 枇杷手里干着活,嘴还不闲着,说道:“这些人也真是看人下菜,三太太才理了几天的事,派了几件差,那些略有资历的婆子丫头就已经抱怨天抱怨地了,这要是先前大太太和大奶奶吩咐差事,看她们敢多一句嘴么?” 蕊心也知道,秦氏在府里毫无根基,娘家低微,丈夫是庶出,自己没生出儿子,庶子再有能耐,对她这个嫡母也只是尊敬而不亲近,下人们也都是拜高踩低的。 槟榔道:“难为三太太了,刚才领着贴身丫头亲自去各房各院分艾叶……” 蕊心暗想,秦氏还是缺乏些气魄,要是她,谁敢多说一句,只拿马粪堵上她的嘴,好好治治这些看人下菜的奴才,可是看秦氏当的这几天家,又不像没有气魄的,大概是想等端午节过后就交出权力,所以现在不想生是非了吧。 第58章 事关生死 端午节不算最重要的节庆,不过如今长宁侯府炙手可热,许多人上赶着来巴结,家里来了客人,谢坚就得出面接待,逼着这位只会谈诗论画的闲散侯爷每日只与人谈讲仕途经济学问,苦不堪言。幸亏还有个谢子晟帮忙,叔侄俩才撑住场面。 谢子晟遗传了谢墀的智慧,混迹官场的时间不长,却进退有矩,深得上司喜欢,与之相比,尖子生姜长礼就显得有那么一点点木讷了。 端午节这天,谢家的男人在外头忙着应酬,女人们也只是匆匆聚了一聚,吃了顿饭,就各自散了,蕊心也无心与姐妹们说笑,急着要回涵芬榭。 给沈云飞做的那件中衣,用的是官造的月白色竹叶暗纹的银丝罗,质地柔软,她原来的意思是,裁一裁,缝得精细点就行了,可是荔枝建议她还是绣上些花纹比较好,毕竟是给姑爷做的第一件衣裳,要展现展现姑娘的精心才好。 这话被蕊心翻译过来,就是要表示一种关心准老公的态度,又想起沈云飞自从订亲之后,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忘不了送到侯府一份来,人家既然都有这份心意了,她也要投桃报李才是,蕊心就打算在领口和袖口上绣上一些细碎花草作点缀,可是翻遍了绣花册子,都没找到中意的花样子。 蕊心用了晚膳之后继续找,才找了几种备选图案,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今天她光咸肉粽就吃了六只,有点食困,也没洗漱,走到床边钻进被窝,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生活真幸福啊”,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蕊心被外面嘈杂的喊叫声惊醒了,含含糊糊地问值夜的枇杷:“外面是什么动静?” 枇杷打听八卦的效率超高,不一会儿,就回来告诉蕊心道:“是净植居走水了!” 蕊心一骨碌爬了起来,清如! 她想也没想,顺手从床头拽出一件蜜合色团丝褙子来穿上,就要往外跑,枇杷担心夜里冷,又打开箱子,取出一件大毛衣裳来,撵着蕊心给她披上。 净植居外头聚了好多人,来来回回地打水救火,紫绡哭天喊地说清如还在里头,求人进去救一救他,可火势这么猛,下人们也是惜命的,而且主屋都快烧透了,这时候冲进去不但救不了清如,说不定还要搭进一个人去。 谢坚又调了一批人来回担水,杨氏口中念念有词,只求神仙保佑,几个姐妹都急得了不得,蕊心直上火,招呼着下人们动作快点,往烧得通红的屋子上泼水。 正在大家无计可施的时候,只见一个人披着的厚袄钻进了熊熊燃烧的屋子——是谢子昀。 最终,谢子昀从烧得只剩下渣儿的净植居里背出了清如,清如很快醒了过来,子昀却倒下了,就在他要离开火场的时候,一根燃烧的房梁突然砸了下来,子昀护住了清如…… 太医来瞧过子昀的病势之后直摇头,说是伤到了头部,只能看天意了,若是能醒过来,子昀就能复原。 净植居是不能住了,杨氏要给清如再打扫一间院子暂且住下,清如却说暂且在涵芬榭与蕊心挤一挤就好,住处的事,日后再说吧。 杨氏也怕一时安排不周,委屈了她,就依了清如。清如住进来之后,蕊心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改变,不过是一早一晚,有人去堂中向清如回话而已。 过了两天,清如说净植居走水是因为天干物燥,眼下正值暮春,天干物燥也是平常,既然清如都这样说了,也就没有人再追究下去了。 子昀还住在他的近水楼,清如除了听下人回话,看账册查库房之外,就是去子昀那里照顾她,蕊心觉得子昀是为了救清如才昏迷的,也不觉得清如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只是清如沉默多了,过去姑嫂俩总有说不完的话,现在清如住在这里,她们一天也说不上三五句话,而且清如的脸色很不好,蜡黄而憔悴的,却又偏偏不知保养,每日只埋在账本子里头,几乎成了工作狂。 这天她们用过晚膳,清如三口两口吃了小半碗粥,就放下筷子,对蕊心说:“我去看看三弟,晚上不用等我了。” 蕊心一阵迷茫,看看谢子昀而已,难道打算彻夜守着他吗?这话当然不能问出来,蕊心只能答应着,等清如出门之后,又叫荔枝拿过青竹丝编的小笸箩来,给沈云飞做鞋面。 一做就做到起了更,也不见清如回来,虽然清如说了不用等她,蕊心却总有种预感,清如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她,仿佛今天晚上就会发生点儿什么似的。 谯楼上敲罢了二更,蕊心就有些坐不住了,带上荔枝就往子昀住的近水楼走去。毕竟是这个时候了,她孤身一人去谢子昀住的地方多有不便,蕊心就没走前门,而是敲开后面小门,恰好守着小门的是子昀的小厮兴儿,兴儿平日在府里多承荔枝的照应,开门见是荔枝扶着三姑娘来了,忙笑道:“三姑娘您里边儿请_荔枝姐姐,小心脚底下点……” 蕊心摆了摆手,示意他小点儿声,就悄悄地带着荔枝走到近水楼的后门去了,谢子昀的卧房临着后院,蕊心离得近了就听到了,卧房里有两个女人在争吵。 “三弟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他?现在他生死未卜,你高兴了吧!”是清如的声音。 “他是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要怪就怪他那个会勾引爷们儿的姨娘,害了我一辈子!活该她儿子来抵债!”是秦氏是声音啊!沙哑中透着狠戾,与她平日畏畏缩缩地作派简直判若两人。 清如匪夷所思,“你嫁过来不到半个月,月姨娘就殁了,你们连面都没见过,她怎么害你了?”两个女人的淡影,映在烟白的绡纱上,都是那样纤瘦细弱,如一吹即断的芦苇。 秦氏恨恨不减,“月姨娘是死得早,可是这些年来,她这个死人比活人还厉害!我守了那么多年空房,好不容易有了莹心,原以为他的心能收回来一点儿,没想到他还是那副样子,比戏文里的痴情公子还要痴情,他要真那么想那个女人,为什么不殉情?我宁可光明正大的守寡,也比这样守活寡的好!” 清如也怒了,指着秦氏道:“你这样恨三叔,为什么不敢去找他算账?你用这些龌龊手段坏三弟的名声,你……” 秦氏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使蕊心脊背发寒,“是我要坏他的名声吗?是他自己不要脸,放着公主不娶,只想勾引寡嫂,跟他爹一样的不要脸!” 清如忽然扬起手来,打了秦氏一巴掌,只听清脆的一声,有人在后面拖住了秦氏,秦氏还不了手,只能在那里轮番儿地咒骂三老爷,子昀的姨娘,子昀还有清如。 蕊心觉得三观都要被颠覆了!她一直以为,秦氏和清如是因为同命相怜才互相接近交好,现在想想,一直都是秦氏这个长辈在往净植居里扎,可能就是想探究清如和子昀那些扯不断理还乱的情丝,一个被丈夫冷落心理几近变态的女人,往往在某些事情上有着超乎常人的灵敏嗅觉,比如发现个奸情什么的。 只是蕊心觉得秦氏的演技也太好了,府里所有的人,大概都以为她就是个独守空房无权无势的女人,谁也没看出潜藏在这个女人身上的巨大能量。蕊心突然想起一句话:不怕精神不正常的精神病患者,就怕精神正常的精神病患者。 她现在才觉得净植居那场火烧的蹊跷,旁边的厢房都好好的,只有清如住的屋子烧得最旺,摆明就是要置清如于险地,就是为了让听到消息赶来的谢子昀,不顾性命去救清如,看来秦氏是吃准了子昀可以为了清如不顾性命,而不顾性命的结果就是,要么子昀死,要么清如死,要么两人都十分幸运地生还。 子昀死了,三老爷痛失爱子,秦氏会很高兴,清如死了,子昀会痛苦一生,说不定痛苦之后还会来个出家遁世什么的,如果两个人都活着出来,侯府的人短时间内会对祝贺他们福大命大,但祝贺之后,种种猜测也会随之而来,反正蕊心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她跟清如的关系一直很好,就凭她对八卦的热情,一定早就开始探究清如和子昀之间的关系了。 清如等着秦氏骂累了,才冷冷问道:“你盯了三弟很久了吧?” 秦氏哼了一声,不屑道:“本来我还没那么确定,只是有一次灌小姐想约他在幽云馆私会,才提醒了我,我知道灌小姐约他,他一定不会去,就让雅纹模仿你的笔迹写了张纸条……”说到这里,秦氏苦涩地笑了笑,“他对你真是情深意重啊!在云南风霜雨雪这么多年,居然一直没有忘了你的笔迹,雅纹写的纸条上并没有落款,可是他收到之后,迫不及待地就赴约去了。”雅纹是教莹心念书的丫鬟,据说写得一手好字。 秦氏的声音轻得像呓语,“你比我幸福,我的丈夫在外头呆上几年,回来连我的模样都不记得了,更别说是笔迹!” 清如又问:“也是你派人在净植居外头议论说幽云馆出了事,引我赶过去的吧!” 秦氏道:“灌小姐要自作多情,我可不能叫她得逞,她得逞了,谢子昀顶多娶了她,对他的仕途名声却没有多少损害,我得让他痴恋他的好嫂子,一直恋下去,越陷越深,直到——身败名裂……””你休想!”清如的声音有些颤抖。 第59章 清如的结局 秦氏嗤笑道:“难道你能封上我的嘴不成?长宁侯府的世子遗孀与小叔子通奸,这样的消息一传出去,京城里可有的热闹了!” 没错,这个八卦比锦心和刘世凌私会幽云馆还要劲爆,要是有娱乐小报,这种豪门绯闻肯定能上头版头条。 清如却是丝毫不惧,笑道:“事到如今,除了把你的嘴永远堵上,还有别的办法吗?你一心要把三弟置于死地,也就堵上了自己的活路。” 秦氏这才意识到危险,挣了几挣,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敢?温国公孙的嫡长女,竟敢出手杀长辈!” 清如蔑然道:“你敢在艾草上撒硫磺纵火害我和三弟,我为什么不敢杀你?” 蕊心暗骂秦氏蠢不可及,她就没想到清如跟她一样是女人,一样可以为情疯狂!蕊心无意中得知了这样的惊天秘事,原本想逃的,可是眼看要出人命了,她就不能见死不救,虽然对于如何平息两个几近颠狂的女人的怒火,她还没想出办法来。 蕊心踏进了近水楼的时候,清如和秦氏都是一惊,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进来,秦氏立刻就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歇斯底里道:“侄女儿救我,你大嫂要杀我呢!” 清如脸上掠过惊惶的表情,她可以出手对付秦氏,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蕊心,如果蕊心刚才在窗外听见了那些话,会怎么想? 蕊心猜到了清如的担忧,正色道:“大哥已经亡故,嫂嫂就是要改嫁给三哥,也没什么!” 秦氏和清如都惊呆了,孟冰这种论断如果放在前世,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放在这个时代,就十分惊世骇俗了,蕊心在想她会不会成为妇女解放思潮的先锋。 “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门外传来一个苍凉老迈之声。 清如先反应过来了,几步奔出去,惊喜交加道:“老太太!” 蕊心想起来了,在栖霞庵祈福的老太太是说过最近要回家来,赶着看子晟娶媳妇的,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赶回来。 蕊心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祖母,老太太穿了一件浅黑色团寿暗纹的褙子,衣角上用金线绣了四合如意云纹,使一身黑色看起来庄重而不暗沉,头发向后拢成一个油光水滑的髻子,只以一只翠玉扁方为饰,老太太走了进来,沉声道:“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就回来,可是听说家里走了水,子昀又为了救你昏迷不醒,我就知道事情不好,连夜赶了回来。” 清如扑通向老太太跪下,凛然道:“三弟一向行止端正,老太太要怪就怪我吧,我愿意以死谢罪,可是她——”她指着秦氏,“绝不可留,她要害三弟身败名裂,还要让长宁侯府蒙羞。” 老太太道:“行了,先把她带到厢房里去吧。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抓着秦氏的两个人拖着秦氏去了厢房,秦氏惊恐地喊着“老太太救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说着,她身边的一位嬷嬷,大概就是替老太太传信的狄嬷嬷,拿出一只黑漆描金绘葡萄纹的奁盒,递给清如,清如打开略略翻看,惊讶道:“老太太是怎么弄到这个的?” 老太太叹道:“子昆长年卧病,性子也越来越偏激,他只想着用这些东西来威胁你,不许你改嫁,却没想到万一不慎,这些东西如果落到侯府的政敌手里,可就是对侯府的致命打击!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胡来?老祁是他的心腹不假,却也是侯府的旧仆,我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他,劝他交出这东西。”说完,冲狄嬷嬷使了个眼色,狄嬷嬷走到子昀的榻边,将那一张张的桃红笺子,放在烛火上焚了个干净。 清如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泫然而泣道:“多谢老太太。” 老太太幽幽道:“你不必谢我,我是替自己赎罪,当初我明知绮月与老三情深,却还以老三的前程为借口,要把他们分开,使他终身遗憾,绮月死后,老三心灰意冷,老侯爷也是因为最宠爱的小儿子萎靡不振,才病势转沉,早早地就去了。” 蕊心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心里却在转个不停,三老爷并非老太太亲生,她何以会如此关心庶子的这点房中事,恐怕还是因为老侯爷宠爱曹姨奶奶和三老爷,使老太太和两个嫡子感受到了危机,才炒作这桩绯闻打击三老爷。 三老爷因为绮月,没有说到好的亲事,曹姨奶奶一怒之下,用一副汤药把才生下孩子的绮月送走了,致使子昀失了生母,老太太不杀伯仁,伯仁因她而死,这件事毁了好几个人的平静人生,怪不得老太太会将子昀当作亲孙子一样,怪不得老太太在老侯爷病逝之后,执意要去栖霞庵,有的时候越是得不到惩罚,负疚感就会越重。 第32节 老太太说完,转脸看见蕊心,就招手叫她过来,蕊心走过去,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了——这才像咱们侯府的姑娘,唉,当年我去家庙里祈福,找了平氏管家,终究有些不放心,才暗地里叫明心和清如盯着她,可明心是出嫁女,清如又是她的媳妇,看着她胡作非为也没办法,幸亏你顶了起来!” 蕊心低头作羞涩状,她可以对老太太说这都是您孙女换了芯的功劳吗? 老太太又对清如说:“我找到老侯爷生前的好友,几番请托,才请到了王御医,子昀的病,兴许有救。” 虽然从太医院出来的都叫太医,可都是当太医的,做人的差距却很大。侯府能请到太医在宫里顶多不过是给答应采女出诊,而王御医却是专为皇上瞧病的,他医术高明,等闲连皇贵妃都不敢请他诊脉。 清如惊喜交加,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打湿了衣襟,但她已经哽咽地说不过话来了,老太太说:“子昀如果好了,你们就隐姓埋名去外地生活吧。我这里有些银票,还有江南的两座田庄,是给你们安家用的。” 清如刚刚说了一个“不”,老太太就说:“你若待他真心,就该顺着他的心愿,子昀是宁可抛弃这荣华富贵,只愿跟你在一起的。” 老太太不许蕊心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杨氏。过了几天,外头人只知道长宁侯府的三爷——海靖伯谢子昀因伤势过重而不治,过了两个月,又传出侯府大奶奶重病亡故的消息。 秦氏倒是从这件事中得到了好处,保住了一条性命,不过从那天开始,她就“病”倒了,老太太只许她呆在院子里养病。 子昀和清如走的那一天,只有蕊心去南浦口送他们,迷蒙的晨雾中,涯岸上细细的碧草茵茵如雾,绿的雾接着白的雾,蕊心孑然立于这绿与白的边缘,遥遥目送他们的客船,直到孤帆远影消逝于碧空。子昀的玄色圆领袍和纱罗幞头,很快地缩成了一点黑斑,如夕阳西下时远山上的一团昏暗的树色,扑朔迷离。 蕊心曾经问过清如,为什么会爱子昀,清如说,侯府里这样凄凉,只有子昀对他最好,谢子昆活着的时候只会用尽心思折磨她,只有想着子昀,她才能强迫自己一分一秒地活下去。 蕊心想起了《灰阑记》的故事,是两个母亲争儿子,包拯就把孩子放在一个圆圈之中,谁拉出来算谁的,亲生的母亲怕孩子皮肉受苦而不忍用力,包拯却最终把孩子断给了她。这个故事的寓意推而广之就是,一切归属于善待她的人。 子昀肯舍得性命对清如好,清如才会最终属于他。 想到这里,蕊心很欣慰,她孤身一人穿到这个世界来,对他最好的那个人,经历种种波折,终于将要成为她的夫君,蕊心看看头顶的太阳,觉得很幸福。 四月芳菲落尽时,严文珂出嫁了,阳翟侯府与锦乡侯府的光景渐渐寥落,婚事上便看出寒酸来,好在严文珂是个霁月光风的女子,也不是很在意这些。 文珂出嫁不到十天,严如珂也嫁进了英亲王府,成了大梁朝最年轻的亲王嫡妃,蕊心与如珂不大来往,只是交际应酬时偶遇过一两次,严如珂春风得意,仍然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蕊心也无法知晓她婚后日子过得如何,只是听说英亲王府里有一位废太子赐下的美人,严如珂进门第二天就找人牙子把她卖到青楼去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废太子虽然被圈禁起来了,可还是皇帝的儿子,他做太子时赐下的美人,是代表皇家尊严的,至少也是个贵妾。严如珂如果悄无声息地给她安排个去处也就罢了,竟然把她卖到了青楼! 这不摆明要跟皇家叫板吗? 毕竟还有严首辅的面子在,皇帝并未斥责严如珂,只是在美人儿被卖的第二天,皇就亲自下旨,把两位侧妃抬进了英亲王府。 两位侧妃都是大有来头的,沈侧妃是贤妃娘家的同族侄女,刘侧妃是四品京官之女,而且皇家的侧妃都是上玉牒的,想要打发她们出门,除非本人犯了大错,且还要写奏折报知宗人府,皇帝允许后,才能从皇家九族的宗族名册上除名,并同时改动帝王族谱。 在侧妃进门的同时,皇贵妃以六宫之主的名义下了懿旨,说恰逢英亲王生母庄妃娘娘的十年忌辰,庄妃晚上托梦给她,希望有人能到皇家寺院法门寺去为她抄诵十遍《法华经》。念经祈福这种事当然是身份越尊贵越好,英亲王公务在身,不便前往,皇贵妃就指了亲王嫡妃到法门寺去。 严如珂哭着回了娘家,大骂皇贵妃恶毒,觉得皇贵妃是因为她曾是乐安公主的伴读才恨屋及乌。 到底是严首辅这个老油条,一下就看出这件事并非皇贵妃的意思,老首辅拈着花白的胡须,眼珠子骨碌碌转,说道:“皇贵妃一向谨慎,她怎么会明目张胆地跟咱们严家过不去?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啊!”严首辅拍一拍满脸泪痕的女儿,道:“父亲虽然权倾朝野,说难听点,还不就是皇帝的一条狗吗?英亲王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儿子,你刚刚新婚就落他的脸面,皇帝怎能不为儿子撑腰啊!” 严如珂气得五脏都快炸了,她甚至后悔把那个狐狸精卖到青楼,早知如此,就该将她五马分尸! 也不知道在她走的这段日子,那两个才进门的妖精要使出什么狐媚法子来迷惑王爷,哼!且让她们得意一阵子,看她回来怎么收拾她们! 第60章 离间计 天气渐渐地热起来,侯府严丝合缝的青砖地像就要出锅的菠菜蒸鸡蛋,绿森森,软绵绵的,侯府的气氛比这天气还要热烈,个个都在为八月里二爷娶亲而忙碌着。 侯府喜事将近,锦心总是禁足也不像回事,老太太就作主放她出来,只是不许她出内院。 锦心与蕊心、素心一向合不来,就常去找丽心聊天,不到半个月,蕊心就发现了锦心聊天的成果。 只要没什么大事,蕊心和丽心基本是天天都去给杨氏请安的,大房那边现在没有主母,素心也时常到杨氏这里来坐着跟姐妹们聊天。 当初洪姨娘依附于平氏的时候,丽心一直都很瞧不起素心,后来在杨氏和蕊心的影响下也慢慢与素心接近起来,素心生来大度,也不与丽心记仇。 可是自从锦心频繁地到丽心那里去聊天之后,丽心就开始看素心不顺眼了,具体表现如下:杨氏道:“素心,你头上这支掐丝碧玉嵌珠的孔雀步摇不错,正好配这条烟蓝的挑金丝细褶裙。” 丽心伸脖子看了看,掩唇笑道:“只可惜这孔雀屏是烧蓝的,我姨娘说过,做孔雀屏最好的制法是点翠,不过点翠首饰技法繁复,价格也高,所以用不起点翠首饰的人,往往用烧蓝代替。” 蕊心:“……” 素心:温柔一笑,只当没听见。 再比如,杨氏道:“你帮我在金枝绿叶长襦上做的这条素蓝镶滚十分精致,多谢你了,素心!” 素心笑道:“婶娘何必客气!” 过了几天,丽心拿来一件浅碧色绣祥云浮花的襦裙,孝敬杨氏,笑道:“女儿给母亲连夜赶工做了这件衣裳,母亲那件金枝绿叶的长襦都好几年了,也该拿去扔掉了,堂堂的侯夫人怎么能穿旧衣裳呢?” 蕊心:扶额。 素心:垂首不语。 蕊心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素心一向少言寡语,而且因为她在侯府里的处境,自幼就习惯了忍让,可是忍让不等于真正没脾气,从蕊心在对付平氏的时候,素心的推波助澜就可以看出来,她可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圣母,一旦有机会,她也会想方设法让那些侮辱和损害过她的人得到教训。 蕊心寻了个空儿,去堆秀阁找丽心聊天,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她们姐妹身上。 蕊心道:“咱们姐妹在侯府一起生活了这些年,一旦嫁到旁人家里,就难得这样重聚了,想想真是令人伤感。” 丽心点点头,又撇撇嘴道:“你和四姐姐一嫁过去,就是住在公侯府第里,刘阁老家住的也是朱雀大街的房子,听说还跟严首辅家挨着呢,只有我,姜家那些人都在原籍,婆婆只给我们买了一座五进的院子,还是在北城下街——北城下街啊!都快要到京郊了,姜长礼要赶得及去翰林院点卯,每天天不亮就得起!” 蕊心默默吐血,心想你脑残啊!刚成亲就没公婆约束没妯娌小姑的神仙般的日子你还不满足!还嫌五进院子小?姐上辈子想在北五环买个单元房还要分期付款呢!你倒好,有人给免费提供小型别墅你还要嫌弃,不就是上班远点吗,至少你那未来老公坐上马车就会一马平川赶到政府大楼上班了,绝对不用担心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你在五环,我也在五环吧。 这些话蕊心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耐下性子继续劝她道:“多少世家的媳妇盼一辈子都盼着跟公婆分开住,家里清净,又不用伺侯婆婆。” 丽心道:“话虽如此,可是住在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想在家里请个客都显得寒酸,时日一长,就要被甩到京城贵女圈子之外了,二姐姐说,咱们要是不趁年轻多出去应酬交际,过几年孩子多了,事儿也多了,只怕出门都没几个人认得你了!” 蕊心早就猜到是锦心搞的鬼!刚刚许了姜长礼的时候,洪姨娘和丽心都很高兴,锦心一放出来,就把水搅浑了,蕊心既恨锦心挑三唆四,又恨丽心没脑子,就说:“五妹妹,咱们是亲姐妹,姐姐只跟你直话直说,你可听说过‘穷在闹世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姜长礼是圣上钦点的榜眼,姜家又是大富,五妹夫以后有了出息,五妹妹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少不了来巴结的呢!刘阁老家门庭若市是不假,可你看看人家都是冲着谁去的?还不是冲着刘阁老和他中了进士的刘大公子?有几个是冲着不学无术的刘世凌去的!” 丽心听了,低头半日,也似悟了过来,只是还有个心结,她是个肚子里搁不住三两香油的,就直通通地对蕊心道:“二姐姐和三姐姐是嫡女,我不敢比,可是我和素心一样是庶出,凭什么她就嫁入国公府,我就得跟两个商家女做婆媳妯娌?” 姜长礼的母亲是茶商之女,大嫂也是出身富商,丽心一想到这些,难免有些愤愤不平。 蕊心摇头叹道:“妹妹只是看人家的好处,不看自己的好处。你以为四妹妹这国公府的媳妇是好当的吗?令国公府有太夫人,国公夫人两层婆婆,还有四五个妯娌,个个都出身名门,咱们侯府虽也不差,可到了那里,也就显不出来了,人多规矩大,素心一个幼子媳妇,见谁都得矮三分,五妹妹若是愿意跟四妹妹换,四妹妹保管立刻就能同意!” 丽心不吭声了,蕊心又劝她道,“就是因为婆婆大嫂都是商家女,才会把妹妹这个侯府小姐捧在手心里,不然,只要五妹夫母亲一句话,妹妹成了婚,就得回原籍伺侯婆婆去,哪比得上小夫妻把院门一关,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呢?我可是听说了,前些日子五妹夫的娘想给他先立一房姨娘,母亲只遣人稍稍暗示了一句,那姜夫人就让步了,还不是因为妹妹的娘家硬!” 丽心不说话了,杨氏帮她打消了婆婆想要在她进门之前立姨娘的事,她是很感激的,这样的事,若是作嫡母的存了一点儿歪心肠,她进了门就是吃不完的亏。丽心动容道:“三姐姐,母亲待我,一向都是极好的,只是原先是我糊涂,受人挑拨,才事事与姐姐作对……” 蕊心拦住她的话,笑道:“咱们是姐妹,说这些客套话作什么,咱们在这侯府里再尊贵,也是要做别人家媳妇的,往后只有姐妹们守望相助,才能在夫家挺起腰来!” 之后的几天,丽心明显与素心缓和了关系,蕊心又是叹气又是欣慰,叹的是丽心是表面厉害大脑简单,太容易被人利用,欣慰的是幸亏她找了个家世不高的婆家,如果嫁到人口复杂的公侯世家,还真有可能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锦心不高兴了,但是更令她不高兴的事还在后面。 刘府与令国公府送聘礼碰巧凑到了一天。 大概是两家找了同一位算命先生看日子,选的黄道吉日竟是一模一样,谢坚也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 等聘礼送了过来才觉得气氛不大和谐。 刘阁老家是给庶子娶媳妇的,且刘夫人根本不想表现什么嫡母的慈蔼,令国公家是给嫡子娶妻,林氏又向来疼爱幼子,又有心在聘礼上显显大方,给儿子多挣些面子。 所以,虽然两家都是按京城普通权贵之家的规矩下了聘礼,却厚薄高下立见。 同样是五十斤一担的聘饼,刘家的是家常的黄米面糕饼,宋家是从京城最有名的五芳斋弄来的新出炉的如意八宝饼,梅花香饼,花开富贵糕。 同样是海味,刘家是海味四式:分别是发菜、虾米、冬菇、鱿鱼。宋家是海味八式,有发菜、海参、鱼翅、鱼肚、瑶柱、鲍鱼、元贝、花蟹。 同样是聘金,刘家是六千六百两,宋家是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 不用再看了,锦心恶狠狠瞪了素心一眼,扭头就扎进了馆娃阁。 第二天,落月轩的门前扔了两只死猫,血淋淋的,把开门泼水的芭蕉吓了个半死。芭蕉觉得不吉利,转眼就把这事报给了内宅管事吕嬷嬷,吕嬷嬷四十开外的年纪,是府里的家生女儿,在这侯府里都快活成人精了,立时就明白了j□j分,她不敢自作主张,只好请老太太去拿主意。 老太太听了吕嬷嬷的回禀,沉吟了一下,道:“去把锦心叫来。” 没过一会儿,锦心来了,她早就准备好几十种辩护方案,反正又没摄像头记录下她的违法乱纪行为。 老太太闭着眼,手里拿着一串枷楠木念珠,静静道:“你去抄十遍《女诫》,我想分给族中女眷。” 锦心僵在了那里,没想到老太太根本不跟她讲理,直接实施惩罚,怔了半晌,锦心才声如蚊蚋道:“为……为什么只……只让我抄,家里好几位妹妹,不都闲着没事做……” 老太太纹丝不动,道:“你比她们更闲,去吧!” 不容反驳。 锦心是风识过这位老祖母的厉害的,她再不见好就收,只怕结果更糟。 锦心憋着满腔的愤慨,一声都不敢吭,回去老老实实地抄女诫了。 她再也没空找素心的麻烦了,那十遍《女诫》她抄了三天,手又酸又痛,连笔都握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出嫁前的一些问题 现在每天看张版的《西游记》觉得拍得还是不错滴,除了个别地方墨唧点,华丽丽的特技真的很好看 第61章 许氏 谢子晟娶亲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侯府里也渐渐地宾客盈门起来,送礼地,道喜的,主动上门提出到那天过来帮忙的,现在长宁侯府是京城社交界的香饽饽,达官贵人们都卯足了劲儿地来攀交情。 来攀交情的除了公侯爵爷,朝廷大员,还有这些人家的贵妇小姐,这回可忙坏了侯府的姑娘们,首先,几位姨娘是上不得台面去接待官家女眷的,老太太才从栖霞庵回来,只在几位公府侯府的太夫人来访时,才露面接待一下,杨氏也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且她能接待的一般就是些跑步进入更年期的妇女。 最后狄嬷嬷想出办法,把京城数得着的贵人划成几片儿,让几位姑娘一人负责一片,比如锦心负责接待内阁各位阁员的家眷,蕊心就负责接待京城公侯府第的家眷,如果有同属一片的家眷同时上门时,就集体接见,省时省力,还可以让宾客之间联络感情。 蕊心笑得两颊的肌肉都酸了,有一种做了五星级酒店吧台小姐的感觉,现在他有点理解大伯父谢坚的人生选择了,宁可做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只求逍遥快活。蕊心觉得如果以后沈云飞因为应酬陪她的时间少了,她一定会谅解,只有换位思考,才能理解别人的苦处。 这种情况下,几位姑娘绣嫁妆的活计就都先扔到了一边,蕊心给未来婆婆程氏做的披风绣了一半,就无可奈何地被束之高阁。 这个时候蕊心就很盼着许氏能快点进门了,终于到了八月初八那日,侯府上下经过一番折腾,终于把和嘉县主许氏迎进了门。 这位和嘉县主的容貌算得上娇美,长宁侯府的几位姑娘长相都算上等的了,许氏的容貌比起众位小姑子来还要出挑一些。仔细想想,县主容貌好也是理所应当的,大梁开国近百年了,皇帝选来的后宫嫔妃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一代代地基因改良下来之后,公主皇子们就没有一个歪瓜裂枣的,公主招的驸马就算不要求貌比潘安,至少也是玉树临风之类的,所以许氏只要稍稍继承一点她的公主娘和驸马爹的基因,也差不到哪里去。 新媳妇一过门,往往被人评头论足之后,就该被人评点脾气品行了。想到这一点,蕊心还真有点为杨氏担心,碰上一个县主儿媳,不知道会不会受媳妇的气。她很快就要出嫁了,以后没人给杨氏撑腰,何况就算她给杨氏撑腰,许氏这个县主吃不吃这一套还难说哩! 许氏的母亲是山阴长公主,公主下降,公婆必须行君臣之礼,公主与驸马成婚后住在公主府里,驸马的爹娘养儿子养了十几年,终于盼到可以享享儿媳妇福的时候,儿子却成了别人的倒插门的姑爷,且公主如果与驸马不谐,只有公主休驸马,没有驸马休妻的,许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耳濡目染,大家都担心她也会学一身公主作派。 不过半个多月之后,蕊心就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从许氏的表现来看,她的这位嫂子不止是恭敬守礼那样简单,规矩立得竟比几位侯府小姐还要严谨。 许氏嫁过来时,带了一位公主府的七品女官,听说是自幼教导许氏礼仪的,光行礼的方式就不下十余种,见长辈时怎么行礼,见平辈怎么行,见晚辈怎么行,平礼怎么行,双礼怎么行……饭桌上饭碗怎么端,汤碗怎么端,给长辈和平辈布菜时的方式是不一样的……蕊心看得头都大了,亏许氏都能记得住,想必是从小就被她的公主娘用宫里那套规矩给教养的,长宁侯府的也算有规矩的人家了,只是比起宫廷,就小巫见大巫了。 老太太把这些看在眼里,不出一个月,就把侯府的管家大权交到了许氏手里。许氏接管侯府之后,也不急着把先前平氏和清如立的规矩一概废止,挑着切实可用的,就继续发扬,哪里有漏洞的进行些改动,且权责明确,赏罚分明,府里的伺候了三四辈子的老家人,也不敢在这位年轻主子面前造次。 蕊心这时才有空拿起没做完的披风,继续开工,这天早上起来,才绣了领口上的两片叶子,积微阁的丫头依兰来到涵芬榭,说许氏请蕊心过去喝茶。 蕊心问道:“是各位姑娘都去呢,还是单请我一个人呢?” 依兰笑道:“是单请姑娘一个。” 蕊心眸子沉了沉,心想,这是许氏找她有什么事吧。就带上荔枝去了积微阁。 算起来,蕊心算是许氏嫡亲的小姑子,许氏过门之后,暗地里也格外看顾蕊心,许氏也是第一次遣人请她,蕊心当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昨夜才落了几点疏雨,清新的空气里弥散的泥土的芬芳,一入积微阁,只见满院的、吊蓝菊、大理菊、金绣球,愣是把一片秋意萧索开成了春意盎然,蕊心鼻端萦绕着菊花清苦的芳香。 许氏没进门之前,府中的仆人也会给积微阁增添应季的花卉,只是粗使的下人哪有许氏的巧思,把小院儿打扮得如此情致妩媚呢? 隐隐一痕桃红,从一片绿影中走出,许氏身穿桃红洒花褂子,素绒绣花掐金线背心,二色金流云蝙蝠暗纹石榴红百褶裙,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髻儿,别着一根翠玉簪子,又围着髻儿埋了几颗珍珠。她立于一树石榴之侧,榴叶密密匝匝如绿云,更衬得素如净雪的脸儿,团团如月。 蕊心向许氏行了礼,许氏扶了一把,笑道:“妹妹请里头坐。” 第33节 蕊心笑道:“荔枝先回去拿双鞋吧,刚才在园子里沾了些泥,怕污了嫂嫂的屋子。” 许氏笑道:“都是自家人,哪里就有这些讲究了?只是湿鞋湿袜穿着到底不舒服,就叫丫头回去取,妹妹只管到正堂里来等着就是。” 荔枝领命去了,许氏却对着荔枝的背影,多看了两眼,才携了蕊心的手到了屋里来。 涵芬榭离积微阁不远,不大一会儿,荔枝就替蕊心取了新鞋袜来,许氏笑吟吟道:“昨儿我娘新得了两瓶宫里的木樨清露,是用江南新开的木樨花和蜂蜜制的,我听说妹妹这几日有些秋燥,就替你留着了——依兰,你带着荔枝去库房取吧。” 蕊心谦让道:“既是公主得的,必定是好的,嫂嫂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许氏拍着蕊心的手,笑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吃个新鲜!妹妹若推让,就是见外了。”又转脸看向一旁的宝砚,仍是含着笑意,“你去替姑娘换一换鞋袜。” 蕊心微微一惊,看来积微阁的气氛不大宁静啊!宝砚是最早指给子晟的通房,身份虽然是丫头,可是在许氏没进门之前,她是积微阁实质意义上的女主人。蕊心原先来积微阁看哥哥的时候,对她也要高看一眼的,这种换鞋袜的事哪会让宝砚去做? 宝砚到底是在侯府里伺侯主子伺侯老了的,虽然也有些吃惊,却只是愣了一下,就驯顺地带着蕊心去耳房换去了。 换了出来,正好荔枝也回来了,许氏就笑道:“依兰,你去小厨房拿些茶点,送到你宝砚姐姐屋里,”又端庄地笑着对宝砚和荔枝道,“你们姐妹难得在一处,也去说说话吧,这里需要你们伺侯时再去叫你们。” 原来许氏已经知道宝砚和荔枝是表姐妹了!怪不得刚才要先拿差事把荔枝支开呢!许氏进了门这些日子,对侯府的人事关系一定没少下功夫! 从蕊心进院子开始,许氏的一系列活动,既摆足了主子的款儿,叫宝砚明确了自己的身份,又不忘施恩于下人,就算有人想挑她一个苛待通房的错处也挑不出来。 蕊心在心里挑起了大拇指,这位许氏,是把那套宫斗大杀技都挪到侯府里来了吧。 宝砚和荔枝走了,许氏才又请蕊心坐下,原以为许氏请喝茶就是拿一杯清茶跟她边喝边聊天,却没想到她却拿出了一套东青釉的斗彩缠枝莲花茶具,亲自烹起了茶。 许氏烹茶的一整套动作十分熟练,从一只碧玉荷叶大碗中将新汲的泉水倒入锡壶里,用松枝点燃的文火烹沸,接着焚香,洗茶盏,亲自用干布擦干,再用开水烫盏,拿出茶筒,用三根纤纤细指从中取茶,投入盏中,再拿沸水少许浸润茶叶,把头汤去掉,再提壶急水下冲,加上茶盖,过了一会儿,才端给给蕊心品尝。 孟冰曾经在茶室里,见过一位茶道大师的表演,大师娴熟悉的动作和繁复的步骤曾令她眼花缭乱,没想到今天又在这里看到了许氏的精湛技艺,蕊心觉得许氏就算没有投胎到公主肚子里也绝对失不了业,就看这烹茶的技艺,足够跟专业技术人员媲美了。 蕊心谢过了,许氏笑道:“小时候母亲为我聘过茶师,教过一年,我学艺不精,让妹妹见笑了!” 蕊心夸赞道:“已经很好了,我连冲茶都还冲不好呢!唉,嫂嫂会得这样多,我的压力更大了!” 许氏不解道:“为何?” 蕊心笑道:“跟嫂嫂一比,越发显得妹妹什么都不懂了,到时候不知会不会令人嫌弃!” 许氏笑了,道:“妹妹活泼可爱,一定会受婆家喜欢的,听说宣城侯府也是守规矩的人家,从没有婆婆为难媳妇的事!” 蕊心含笑道:“但愿如此,我就是有点担心罢了。” 许氏是个玲珑剔透的,听了这话,就笑道:“妹妹若不嫌弃,吴姑姑曾在宫里的尚仪局当过差,最是熟知宫廷礼仪的,妹妹若想学,随时可以召她前去。” 吴姑姑就是许氏从公主府带来的七品女官,蕊心大喜,立刻表示感谢。 蕊心道:“怪不得嫂嫂管家理事都是一等一的,来是宫里的姑姑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辛勤码字的一天,买了新手机,话说用起来好麻烦 第62章 夺权 许氏又给蕊心添了茶,笑道:“妹妹谬赞了!我也不过是尽力而为,总有许多做不到的地方,不过是妹妹不知道罢了,就说前几日,你哥哥叫我备一份寿礼给莘国公太夫人送去,我想查查旧例,竟没找着账本儿。后来亏得依兰记性好,还记着去年给莘国公太夫人送的寿礼单子,我又酌情添减了一两样,才堪堪把这事儿给挡了过去。” 蕊心猛地吞下一口热茶,她就觉得许氏不会无缘无故地叫她来,一般来说,许氏说的这种账本儿,应该就在谢子晟的外书房里。 当初她才穿过来的时候,曾经对外书房顾名思义,以为就是放点笔墨纸砚的地方,后来才知道没那么简单。府里的男主子们的银钱账册和外面交际所收的赏赐礼物都放在那里,基本相当于工资折儿,但是像侯府的几位主子,他们的收入支出显然不会像普通百姓赚点工资发点福利,然后给丈母娘买点补品那么简单。 据蕊心所知,谢坚的外书房先前是平氏管着的,然后几经周转,现在暂时由老太太打理,谢墀外书房的管理人当然是杨氏,但是杨氏不善理事,谢墀就安排了自己的一位心腹和崔嬷嬷共同打理,也是表示尊重杨氏这位女主人的意思。 外书房的权力对女主人来说至关重要。就拿许氏说的给莘国公太夫人送寿礼之事来说吧,许氏从寿礼的旧例中就可以看出谢子晟跟莘国公府的交情如何,以后在贵妇交际的场合时才能拿捏适当的分寸。 原来许氏一直没摸到子晟外书房的边儿。 蕊心就明白了,说道:“哥哥到翰林院当差也没多少日子,她的俸禄原先是交给母亲的,成亲之前,母亲就把银子账本儿都给了哥哥。” 她得先把杨氏撇清了,就算别人家有婆婆霸着儿子外书房的权力不放给媳妇的,杨氏也不会。许氏听了,不易令人觉察地松了一口气,笑道:“母亲是个淡泊的,只是你哥哥拿了银子账本儿,竟一直没有交给我,莫不是怕我年轻办错了事,不放心交到我的手里吧!” 蕊心笑道:“嫂嫂说哪里话?哥哥不是这样的人,想是嫂嫂才进门,事情多,一时没来得及跟您交接,顺手扔给宝砚也是有的。” 许氏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对蕊心笑笑。 原来许氏叫她来,就是想探底细的,如果真的是杨氏霸着不放,或是丈夫不肯放权,许氏要采取的斗争方式,和对付通房就不一样了,她无非就是想弄清楚,是谁抓着外书房的权力不放。 蕊心觉得宝砚这事做得也实在有点不地道,仗着自己伺侯谢子晟的日子长,就敢跟年轻的主母打擂台,却不知人最重要的是审时度势,许氏再年轻,也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对着她这个通房有一种天然的优势,就算宝砚的心机智计与许氏不相上下,甚至比许氏聪明,许氏照样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解决掉。 不过蕊心有点怀疑这种局面是子晟有意的造成的,就是为了考校考校许氏的处事能力,想必谢子晟在杨氏的身边长大,也深知外书房的权力如果交给一个懦弱的主母,无异于稚子抱过千金过市,是潜伏着危机的。 许氏没有软弱到不敢争取权力,也没有倚仗着她的身份与婆婆丈夫硬碰硬,子晟对这样的妻子,应该是十分满意的吧。 在许氏进门之前,子晟有三个通房,宝砚是老太太亲自指的,大概是怕他沉溺女色,所以选了宝砚这个姿色平平却心思通透的,后来平氏当家时,又给积微阁的两个美貌丫鬟宝奁和宝墨开了脸,放在子晟屋里,子晟也知道平氏的险恶用心,对宝奁宝墨一直淡淡的,反而事事倚重宝砚。 许氏进门之后,就先把宝奁宝墨两个打发了,又把积微阁最后一个“宝”字辈的大丫鬟宝笺改名依兰,与素心丽心身边的丫头一样,以花草为名,手段虽然温和,却是扬刀立威了,偏偏宝砚还看不明白。 蕊心无奈地想,在子晟眼里,宝砚只是一个通房,可是在宝砚眼里,大概真的把子晟当丈夫了,通房丫头有这样的心思可不是什么好事,蕊心想,通房丫头,最好那个男人当成老板,日子才会顺遂些。 过了几日,听说许氏就把外书房的权力干净利索地收回去了,后来荔枝悄悄地告诉蕊心,许氏问过宝砚,如果想嫁到外头做正头夫妻,她愿意给她出一份体面的妆奁,如果不愿,就得先在积微阁里熬上几年,熬够了资历才能抬姨娘。 宝砚是卖身入府的丫头出身,又没有生下子女,确实不够抬姨娘的资格,除非许氏愿格外施恩,但显然许氏是不愿施这个恩的,而在许氏没有生出嫡子之前,宝砚就得一直喝避子汤。 宝砚选择了后者,许氏也就让她留了下来,留一个通房在屋里,还省得外头说她这个县主容不得人。 蕊心和沈云飞的婚事是定下了,该走的那些形式也都要走一走,比如议婚,就是男方的母亲去女家走一趟,若是相中了,就把一支簪子给姑娘戴上。当然只要两家走到议婚这一步,也就没有相不中的道理,不过是婆婆趁机见见亲家和未来媳妇,女子趁机见一见未来的婆婆。 蕊心有一点紧张,她在前世跟凤凰男友谈了多年恋爱,只是在照片上见过他远在他乡的爹娘,这回要见到真人版的,不知道未来的婆婆好不好相处,这可不是孟冰那个时代,一结婚小夫妻俩可以有自己的小天地,婆家只需要不时溜达一圈儿意思意思就行。 许氏安慰她道:“妹妹别担心,婆婆是长辈,将来也会是一家人,说不定往后会像疼儿子一样疼妹妹呢!当初母亲来我们家时,我也紧张得不行,后来才知道母亲是个最慈祥不过的!” 许氏说着话,笑意渐深渐浓。蕊心暗暗叹了口气,杨氏这样的婆婆何其少也,许氏的攒人品攒得杠杠的。不过话说回来,杨氏的人品也不差,眼看蕊心这个得力的女儿要嫁走了,又进来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儿媳,处处替她周全着。 杨氏需要有人替她撑起一切,许氏需要有人给她空间,让她淋漓尽致地发挥自己的能力,这对婆媳组合,算是互补。 仔细挑选了半天,蕊心选了一件缕金桃花短襦,一条樱红雁羽轻罗底裙,又穿上一双蜜合色织金绣鞋,就跟着许氏来了侯府的内堂,见杨氏已经陪一位妇人在那儿坐着了,想必就是沈云飞的母亲程氏。 程氏穿了一套紫红杂银色葡萄纹褙子,平髻上簪了一支折枝菊花纹碧玉簪,方脸白肤,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有几分姿色的,只是这张脸与沈云飞的重合之处甚少,只能从已经爬上了鱼尾纹的眼角找到几分与长子相似的痕迹。 许氏和蕊心进来,都是深深一福,恭敬道:“给沈夫人请安。” 程氏见了蕊心,也上下打量起来,笑眯眯地对杨氏道:“好齐整的姑娘!” 杨氏谦逊道:“沈夫人莫要夸她,都被我惯坏了。”蕊心腹诽,杨氏哪里惯着她了? 许氏却不以为意,亲家相见,往往都是这些场面话,她早先就听过一回的,许氏让了一遍茶点,笑道:“早就听说宣城侯家门风清正,妹妹能到这样的人家去,母亲也是极欢喜的。” 程氏又是一番客套,客套话说完,程氏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珍珠玲珑八宝金钗,缓缓地替蕊心簪在发间,这八宝金钗上一朵珠花就穿了一百多颗珍珠,压得蕊心脖子都酸了。 程氏簪完这支重量级的珠钗,也如释重负道:“家里好几个儿子,只这一个长子的婚事就快叫我操碎了心了,云飞幼年时曾与我娘家侄女订过亲,可怜我那侄女儿是个薄命的,长到四岁上就夭折了,后来他求了祖母,想求娶你家二姑娘,可谁知道……唉,说起来,倒是蕊心是个有福的。” 除了蕊心,杨氏和许氏都是一怔,她们大概都以为沈家求娶锦心不过是老侯爷的意思,想与长宁侯府结亲而已,只有蕊心知道,沈云飞为什么会阴差阳错地求娶锦心,这个程氏还真是有点着三不着两。 幸亏许氏反应快,笑道:“依我看,沈家大公子也是个有福的,不是我夸自家的小姑子,我们家几位姑娘之中,论才貌人品,就没有一个赶得上三妹妹的。” 程氏这才觉得刚才的话有点多了,讪讪地转了话题,与杨氏唠起家常。深闺妇人的家常,永远都是那样几个老主题,扯着扯着,就扯到了子晟的身上,杨氏笑道:“要说我这个儿子,的确是替我分了忧了,他父亲不在家,前几日我的娘家侄子要进学,子晟听说之后,就替他找了翁大先生做塾师。” 翁大先生是翁二先生的哥哥,也在京城开学堂,他的学堂,一般人也是进不去的。 程氏听到杨氏的侄子才刚刚进学,却立刻高兴起来,她早就知道杨氏出身肃国公府,不免觉得自己的娘家拿不出手来,脸上早就黑沉了半日了,这时才开心地笑道:“是啊,如今公侯之家的子弟那些上进的,也有许多参加科举的了,我那娘家侄子却是已经中了举人了。” 杨氏却没听出程氏是有心跟她炫耀,只笑道:“听说令侄也是才娶了亲,娶的是阳翟侯府的严大小姐。” 提起严文珂,程氏的嘴角却耷拉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蕊心跟婆婆还要过无数招,不过结局是好的~~~~~~~~~ 第63章 蜜语柔情 程氏忿忿道:“说起我那位侄媳妇,也真是叫人没办法,原先嫂子还以为,再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小姐,总不会像那些小门小户似的小家子气,谁知不是这样!我嫂子千挑万选地挑了姨娘给她,也是想要有个贴心的人伺侯侄子,替她分忧的意思,她竟然不领情,把人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去。容不得婆婆给挑的姨娘也罢了,大侄子屋里只有一个通房,想让她给抬一抬姨娘,她竟也不肯!” 屋里的三个女人都惊呆了!蕊心想,伺侯丈夫这种事,傻子才想要别人来分忧呢!听程氏这口气,好像婆婆往媳妇的屋里塞人,竟是天经地义的了! 依着蕊心的脾气,若是换了另一个人,她早就唇枪舌箭地上去了,可此时此地,无论如何是不方便开口的。 这时候,许氏这位县主的威风就显出来了,不管程氏有意还是无意,不肯给通房抬姨娘的事,总是刮到了许氏脸上,她可不管程氏这位未来的亲家太太是不是长辈,当下就不留情面地道:“依我说,舅太太也是多事了些,既然有了媳妇,儿子的屋里事还是少管些为好,自己也落得清心,公侯之家最重视的是嫡出子女,严小姐进门不过半年,舅太太该多劝着儿子媳妇多在一处,多养育些嫡出子女才是,怎么还忙不迭地往媳妇屋里塞姨娘,难道想弄出个庶长子出来?”程氏的脸黑了,杨氏也为媳妇发飚而目瞪口呆,谁知许氏看了看杨氏,口气一下子变得温暖,眉眼间笑意盈盈道,“我家母亲就从不插手我们屋里的事,二爷有个通房,我至今也没给她抬姨娘,不是不想抬举她,怎奈她资历不够,越是咱们这种人家,就越是要按着规矩来,是不是啊,亲家太太?” 程氏的脸上青白不定,她大概这辈子还没见识过,敢在婆婆面前振振有词的媳妇。 蕊心不得不承认,如果许氏不是她的嫂子,她真该为这番话鼓掌叫好的,婆媳大战的第一个回合,是许氏帮她打赢的! 只是不知杨氏听了作何感想。蕊心多虑了,若是旁的婆婆,只怕要因此而忌惮上儿媳妇了,杨氏从来是一副绵软性子,又觉得许氏此时说这些,也是为蕊心撑腰,就没责怪许氏,只笑道:“这孩子,当着亲家太太的面,说什么呢!” 接下来的叙谈中,程氏与杨氏就只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了。 既然要享受一个人的好处,就得接受她的坏处,许氏接受了杨氏这个凡事不问的懦弱婆婆,也自然应当享受杨氏的好性子,杨氏既然享受媳妇事事能担当的本事,也要接受许氏的个性,蕊心想,她既然享受了云飞对她情深意浓,也要接受这个婆婆不尽人意。 婆媳会面之后,杨氏留程氏在府里吃饭,蕊心还没过门,还不用伺侯的,她一边懒洋洋地向涵芬榭走着,一边无限留恋地想着,好好享受一下做娇客的欢乐时光吧,还没成亲,就知道未来婆婆不是什么善主儿,蕊心表示鸭梨山大。 绕过园子里的一座翠嶂时,有人从大石头后面低声叫她,蕊心回头一看,原来是沈云飞的贴身小厮半夏。 他到这儿来做什么? 半夏见蕊心转过身来了,堆上满脸的笑容,道:“大爷在木香棚等姑娘呢!” 自从上次在法源寺分别之后,沈云飞一直没找到机会来看蕊心,只能不时找人传递些东西,还怕次数多了引起别人的闲话,他自己倒没什么,就只怕蕊心受委屈。 今天恰好母亲要过府来议婚,他就跟着来了,叫半夏疏通了府里的小厮,只说是来拜见谢子晟的,悄悄从角门进来。 蕊心听说沈云飞来了,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只是云飞已经进了园子,总不能叫他空等,眼瞧着四下无人,就打算随半夏去木香棚速速见他一面。 时已深秋,木香棚团团簇簇地粉白色小花已零落成泥,碧叶间结了许多球队状的果实,花匠为了使这里更加热闹特意提前栽种了葡萄,这时密密匝匝的带着锯齿的绿叶已织成一片绿色的墙,风吹叶动,珊珊可爱。 几月不见,沈云飞似乎沧桑了些,脸上也有了风霜之色,蕊心想起来了,听说他随太子去了趟岭南,这几日刚回来。 云飞穿了家常的湖水蓝团花暗纹和袍,腰间一条白玉吩带,点缀着几颗珊瑚珠子。 云飞一见蕊心,虎步生风地就奔了过来,欢喜地叫了一声道:“三妹……” 蕊心也是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云飞眼不错珠地盯着她,深情款款道:“我只是想你……想得厉害……”把蕊心纤柔的双手握在他略生了粗茧的大手中,只是笑着,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蕊心有些窘,低头含羞道:“叫人看见……”想要挣脱出来,只是哪里挣得开? 云飞对着蕊心看了又看,笑道:“三妹出落得更好看了。” 明知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蕊心也不驳她,谁不爱被人称赞长得美啊,反正沈云飞来看她,拍马屁这个步骤是绝对少不了的,那她就只管受用好了,云飞说着,从袖筒里取出一支和田碧玉刻缠枝梅花的双蝶步摇来,给她簪在头上,蕊心笑道:“你又送我东西?” 云飞笑盈盈地看着蕊心眉眼如画,畅怀不已,道:“这是给你的及笄礼,你及笄的时候我在外地,也没送你礼物。” 蕊心笑道:“我们姐妹的及笄礼都很简朴,不过请了几位相熟的客人来聚了一回就罢了。”太子初立,长宁侯府凡事不宜太过高调,所以几位姑娘的及笄礼走得低调奢华路线,请的人很少,家里给置得礼物却都有是贵重的,也是为她们添妆了。蕊心这才想起来问云飞道:“听说你去了岭南,那里好不好啊!” 云飞笑道:“自是不及京城繁华,不过却另有一番风情,我们去的时候,正好新鲜的荔枝下来了,我们也享用了一回当年杨贵妃的口福,不过恐怕快马运过来的荔枝再好,也不及新摘的荔枝好吃。”除了荔枝,云飞把稍微能贮存几日的水果都托送鲜的船送到长宁侯府一份,当然是给蕊心的。 听得蕊心直流口水,南方水果多啊,前世她自助旅游的时候没少饱口腹之欲,云飞会意笑道:“以后咱们成了亲,我带你去逛,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一说起成亲,蕊心就想起程氏说的那些话,不免撅嘴道:“沈夫人刚才说起你外祖家,对严姐姐不接纳姨娘的事,很是不满呢!” 云飞最了解母亲,立刻就知道程氏一定又在说那些着三不着两的话,为了哄蕊心开心,他悄悄凑到她耳边道:“你放心,到时候不管谁要往咱们屋里塞姨娘,都不需要你出手,我就先把她们打发掉。” 第34节 蕊心有点不大相信地看着云飞,云飞拍拍胸脯道:“咱们只管用事实证明,不过,你为了报答我,可要给我生上七八十个儿子!” 蕊心抽出手来打他,笑道:“你来了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没正经的话么?” 沈云飞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儿,白皙粉嫩,黑杏仁似的眼睛,水盈盈的,胸臆间一阵情动,恨不得立时将她揉进怀里去,蕊心看出了他的意图,连忙跳开,这可是长宁侯府的园子,叫人看见,可就热闹了。 蕊心退后两步,站在一丛碧叶之后,滚烫着脸儿道:“我要走了,你也快回去吧,又不是没有见面的时候了,只怕到时候你看厌了!” 云飞不好再追,笑道:“若要看厌了你,除非嫦娥下凡尘。” 蕊心低头笑着,沿着小园香径往前走,看看碧澄澄的天空,微笑着,看看林梢上轻纤剪影般的燕子,微笑着,看看层层叠叠的绚丽菊瓣,微笑着,她神飞天外,冷不丁面前冒出一个人来,把她吓了一跳。 一个穿杏黄衫子的丫头婷婷地向她施了个礼,道:“三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原来是锦心屋里的白玉。 锦心东窗事发,水晶被撵出去后,馆娃阁只剩下了白玉一个大丫鬟,蕊心这才意识到原来她走的这条路并不是回涵芬榭的。 白玉到底是锦心屋里的人,蕊心当然不能叫她瞧出破绽来,临时编了个借口,就说:“我去积微阁找依兰有点事。”许氏这会儿只怕还在正堂陪程氏吃饭,蕊心就说找依兰。 白玉就告退走了。 蕊心想,既然扯了谎,就不便立即回涵芬榭了,一径到了积微阁来。 没想到许氏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绣架后头绣花呢,蕊心问道:“嫂嫂没跟着一起吃饭么?” 许氏抬头,看见是蕊心,将针往绣幅上一别,站起来笑道:“母亲体谅我,叫我早回来了!” 蕊心笑笑,恐怕是许氏那一通连珠炮,轰得程氏毫无招架之力,为了维持和谐的气氛,杨氏才叫她早回来的吧。 蕊心点点头,就去看绣架子上绣花,只绣了一半的幅面上,桃杏生姿,紫陌芳菲,色彩深红映浅红,繁复难辩。再看看一旁的线轴,粉白,淡粉,深粉,桃红,玫红,大红,暗红,扑朔迷离地令人头晕目眩。 许氏挑出一根深玫色绣线,一根金红色绣线,问蕊心道:“妹妹看这朵桃花用哪种颜色绣好?” 蕊心想了一下,她现在心情明媚,就指着那根金红色的绣线道:“这一种吧,颜色鲜亮,绣出来显得热闹些。” 许氏笑道:“我跟妹妹想到一处去了,妹妹成亲是大喜事,当然要绣得繁花锦簇的才好。” 蕊心吃惊道:“怎么?嫂嫂是想……” 许氏稍稍提起烟紫色的吴锦百合裙裾,走到绣架后面,笑道:“你哥哥和我早就为各位妹妹们备下了贺礼,不过我想着,妹妹到底是二爷的嫡亲妹子,自是与旁人不同,我这个作嫂子的,也要表示一番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右手一直在痛,今天歇了一天,才好一点,呃……这就是传说中的鼠标手么~~~~~~~~ 第64章 嫁奁风波 蕊心大受感动,忙施礼致谢。像长宁侯府这样的人家,银钱铜甸,首饰绫罗,不过是从库房里让下人取来就是了,许氏的这副绣品,却是再快也要两三个月才能绣成,况且绣花的滋味蕊心也知道,是要以头晕脑涨腿抽筋为代价的。许氏为人精明有手腕,却不虚伪,蕊心越来越喜欢这个嫂子的性情了。 许氏见蕊心不早不晚地这时候来了,就问道:“妹妹来积微阁有什么事吗?” 蕊心笑道:“原是想找依兰姐姐聊会儿天的,嫂嫂在这儿正好,我好一阵子都没跟嫂嫂说话了。”许氏当然不知道她是见了沈云飞之后,为了打掩护才来的,只当她是听了程氏的话,心里不痛快才想找人说话的。 当下就叫依兰沏茶拿点心,姑嫂俩脱了大衣裳,到耳房的炕上去说话。 已是十月,秋老虎却余威不减,蕊心今天裹得齐齐整整地去见程氏,身上早湿透了,积微阁的耳房又朝阳又暖和,蕊心只穿着妃红色织金花罗夹衫,月白色的银丝绣五彩菊花撒脚裤,与许氏坐在炕上闲聊。 许氏与她说了许多婆媳相处之道,又劝道:“咱们女子嫁丈夫,嫁的只是那一个人,只要姑爷待你好,就算一时有些不省心的琐碎小事,也没有过不去的!” 许氏说这话的时候,大约是因为屋里暖和的缘故,薄施粉黛的脸儿明如满月,熠熠生辉,连带两弯凤目都饱含着幸福的光晕,蕊心想,看来子晟待她还不错。 二人正在这里说着,忽然外头传了一声:“二爷回来了!” 许氏像是全没料到谢子晟会这时候回来,忙忙地趿上大红绣鞋,到外头相迎,蕊心也是慌张,虽然是自己哥哥,可她穿成这样,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拿起大衣裳套上。 帘外就传来许氏娇柔的声音:“二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谢子晟语气中含着满满的笑意,道:“陈大学士午间带我们一班人去邀月楼喝酒,吃了饭觉得热,回来换身衣裳。” 耳房和正房之间只挂着一副桃红撒花软帘,午后白晃晃的阳光照进来,蕊心在耳房穿着衣裳也能看到外头的情景。说着话的工夫,宝砚早就听说子晟是回来换衣裳的,这时已经把衣裳拿来了,才想伺侯子晟穿上,子晟却一把抓过来,对宝砚道:“你下去歇着吧,叫你二奶奶来就好!”说着把衣裳给了许氏,还没等宝砚离开,子晟转过脸去,对许氏道:“自然也是为了回来看你一眼。” 宝砚脚下一滞,匆忙退出门去了。 许氏有些小小得意,却佯嗔道:“也不怕人笑话。” 子晟笑道:“这又怎么叫人笑话了,”又低一低声音,笑道,“我在外头,想你想得厉害呢!”蕊心心头跳了一下,这是沈云飞的台词好吧! 许氏刚才在耳房里也脱了衣裳,这时只穿了一件银朱红的细锦交领中衣,领口极松,谢子晟说着,手已经往许氏领口探了进去,许氏连忙躲开,顿足道:“三妹妹在这里呢!” 谢子晟一惊,转身看时,蕊心已经穿好衣裳掀帘子出来了,对着兄嫂福了一福,道:“我刚想起来,涵芬榭里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谢子晟和许氏回答,低着头就跑出去了,一头跑,一头邪恶地想着,不知道谢子晟回来还有没有别的要紧事,赶紧跑吧,别坏了人家的好事招人骂了! 蕊心的婚期定在了建宁十二年的三月,锦心的在三月,素心和丽心都在五月,侯府才忙完子晟的婚事,又在如火如荼地为四位姑娘准备嫁妆了。针线上的嬷嬷已经不够使了,许氏又从京城的仙衣坊借了几位技艺精湛的裁缝,梦蝶轩的首饰珠宝几乎被买空了,现在京城贵女们想从梦蝶轩买件首饰总要等上十来天。 许氏在安排这些事的时候严格按照侯府的规矩,又很艺术性的稍稍偏向了蕊心一点,比如同是一套赤金红宝头面,别的姑娘的红宝上会有些裂纹,“十宝九裂”,没有瑕疵,没有杂质的红宝石是极少的,一般人也不会在意,只有蕊心的那一副,宝石剔透澄净,俗称“鸽血红”,是红宝石中的极品。 除了这些抬得动的,那些抬不动的银票田庄铺子才是大头,蕊心这边有杨氏的嫁妆,当然委屈不着,但是在给丽心添妆的问题上,杨氏就犯了愁,衣裳首饰她自是不会亏待庶女的,可是田庄铺子再多却总是有限的。还是许氏当即立断:“父亲和公中拿出来的田庄店铺,都是三妹妹和五妹妹均分的,母亲再将金银珠宝,毛皮绫罗平均分作两份,给丽心添妆也就是了,至于母亲自己的嫁妆,都是从肃国公府带来的,能给五妹妹添上些就添上些,不想添时,也是天经地义,总不能为着面子嫡庶不分了!” 许氏是个原则分明的人,绝不能用娘家的钱去养活夫家的人。 杨氏立刻有了主心骨,就照着许氏的主意做了,许氏在心里直叹气,按理说她一个媳妇,不该在这些问题上对婆婆指手划脚,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杨氏还真得需要她这样一个手段凌厉的人在旁边提点。 几天之后,蕊心拿到嫁妆单子一看,小心肝儿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她一下子拥有了七座田庄,二百亩湿地山林,五百亩水田,八百亩旱田,两间香料铺子,三间生药铺子和一间当铺。 真腐朽啊!她这辈子睡觉睡到自然醒,都可以数钱数到手抽筋了。孟冰突然觉得古人的意识并不落后,他们很明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女人要想要家庭中有地位,是需要经济支撑的。 就是不知道洪姨娘会怎么想? 恭喜你,答对了! 洪姨娘不大高兴,巴巴地跑到丽心的堆秀阁,抱怨天抱怨地。 丽心这一二年经历了一些事,也不像先前那样事事听洪姨娘的了,还劝她道:“姨娘疼我,我自然知道,可是母亲也添补了我不少金银绸缎了,我哪里能得寸进尺呢?” 洪姨娘不服道:“就那点子东西还叫‘添补’?她给了三姑娘多少?给了你多少?” 丽心焦急道:“姨娘可别提这话了,三姑娘是母亲生的,母亲给多给她也是情理之中的。”又绞着绢子低头道,“姨娘给了我一座庄子,一间当铺,还不是因为我是姨娘生的,您可是一两银子也没给三姐姐!” 洪姨娘只生了丽心一个女儿,把这辈子的私房都给丽心添妆了,可她一个姨娘,能给的终究有限,这些年来在平氏的挑唆下,跟杨氏争强争惯了,想着女儿一样是襄阳侯的小姐,却比不上三姑娘,总是替她委屈,洪姨娘拉过丽心的手,道:“姨娘还不都是为了你能在夫家抬起头来么?你婆婆和嫂子娘家都是富商,你的嫁奁太寒酸了,岂不要叫那两个商家女笑话你!你放心,我舍下老脸去求太太,太太是个心慈的,想必会答应!” 洪姨娘摸准了杨氏的性子,禁不住旁人三句好话,立刻就会妥协。 在这个问题上,蕊心跟洪姨娘想到一处去了,要是洪姨娘来硬的,许氏就可以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可她要来软的,还真是不好办。如果杨氏顶不住……那就只有一个人能顶得住了。 洪姨娘第二天追杨氏追到了府里的小佛堂,抓着杨氏就叹了一通苦经,什么丽心的嫁奁要是连个商家女都不如,人家笑话的还不是侯府,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太太,我在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几十年,您就看在妾身伏侍一场的份上,给丽心预备一份体面嫁奁吧!” 杨氏早就撑不住洪姨娘的悲情攻势了,好几回叫青鸾扶了她起来,洪姨娘只是跪在地上哭诉,就在杨氏即将崩溃,马上要说出“你放心,我再给她添补些便是……”的时候,黑漆竹帘外头忽然传来一个让洪姨娘几乎晕倒的声音。 “侯府小姐的婚事,也是你一个奴才能插嘴的,还跑到墀哥媳妇这儿来撒野!”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外了。 洪姨娘僵立当场,老太太的厉害她多少年前就见识过,这时只好继续打悲情牌,又惊又怕道:“老太太恕罪,我也是心疼五姑娘,一时糊涂油蒙了心……” 老太太不为所动,淡声道:“我看你不是一时糊涂,你是打量墀哥儿媳妇是个软性子,好说话!” 正说着,丽心带着鸢尾赶过来了。她早就觉得,凭洪姨娘的性子,一定会来跟杨氏纠缠,如今家里跟以前可不一样了,万一有人想拿洪姨娘的错处,她一定会吃亏,所以丽心一早就叫鸢尾盯着洪姨娘那边的动静。 丽心跑过来,就给老太太跪下了,替她姨娘求情。 老太太半阖双目,对洪姨娘道:“我看你有些心浮气躁了,就在这佛堂里抄抄经,修身养j□j,丽心出嫁之前,你别再出来。” 洪姨娘被拽出去之后,老太太转过脸来对丽心道:“我也是为你着想,要是这样放任她,还不知道还要给你惹多少麻烦,府里四位姑娘都要出嫁,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坏了喜气!” 侯府里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大姑太太谢碧华给老太太捎信儿来,谭家的一位叔公去世了,她和姑爷要带着几个儿子去江南行祭,最小的女儿雪薇年纪尚小,就不带着她了,拜托老太太多照顾一下。 老太太几年不见外孙女的,高兴得了不得,立即就要打发人去谭府接,谢碧华那边却早已把雪薇送过来了。 大姑太太是在当年侯府不大兴旺时,低嫁到作皇商的谭家的,侯府的小姐们只知道皇商的名头虽然不及公侯府第好听,内容却很实惠,大姑太太家里光家仆就五百多个。 不过耳听为虚,等到谭雪薇来了,几位姑娘才知道什么叫腰缠万贯富可敌国。 第65章 谭雪薇 雪薇的马车是朱轮华毂八宝车,这种车子侯府也有,但是气派就远远不及了,车轮的木料用的是金丝楠木,敲一敲就会发出脆响,车厢上嵌的八宝尽是些祖母绿猫眼儿虎晶石,蕊心很替谭家担心,出门遇着劫道的怎么办? 但是谭府的保镖阵容立刻给了蕊心答案,雪薇带了七八个女孩子,跑解马儿的打扮,这些人不过十六七岁,却身手利索,蕊心这才想起来,谭府是商家,长途办货时少不了跟强盗劫匪打交道,家里肯定蓄养着一批技艺精湛的武师。 雪薇虽然来到外祖家,也不过是住住侯府的房子,吃穿用度不花侯府一文钱,只怕在雪薇的眼里,侯府的生活还太简朴了呢。丽心见着雪薇的气派又是羡慕又是高兴——她的婆婆也是商家女。 蕊心一开始觉得,谭雪薇这样从小养在绮罗丛中的,一定会傲慢任性,谁知完全不是这样,这个小萝莉性情爽快,活像个假小子,来了没几天,就跟几个表姐打成一片了——锦心除外。 平氏跟谢碧华的关系一直就不大好,平氏瞧不起谢碧华是商家,碧华讨厌平氏心地不正。这种相看两厌现在遗传到了锦心和雪薇的身上。 雪薇只在这里住一两个月,现打扫屋子太麻烦,老太太就叫雪薇跟着素心住到落月轩去,这一回素心很高兴的答应了,毕竟雪薇跟灌表姐不同,同样是表小姐,做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蕊心原以为二房人口复杂,才会因为嫁妆闹得不愉快,可是事实证明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大房闹出的风波比二房波澜壮阔得多了。 平氏虽然去了家庙,但是子昱过继给了谢坎,她从承平伯府带过来的嫁妆现在尽数归了锦心,虽然不丰厚,却不会失了侯府小姐的体面,与她相比,素心就比较尬尴了,谢坚这些年没有什么进项,能给她添妆的东西也不多,明心当然也有数,她是不肯让这位庶妹在令国公府失了面子的,明心就悄悄地把她攒的一些私房送去给素心添妆。 太子妃的私房,除了绸缎珠宝装了一大车,还有京郊的两座田庄,三百亩湿地和一万两银子。 明心这些东西送来的那一天,蕊心正在落月轩的小院子里,一张榆木小圆桌旁边,与素心和雪薇喝茶。乱红飞过,绿树成荫,庭院中一株高大的榆树,叶稠阴翠,枝枝叶叶间漏下日光的淡影。 姐妹们一件一件看着,倭缎、羽纱、蜀锦、栖霞纱、软烟罗这些还罢了,猞猁,紫羔,狐裘,雪熊不过取其精心,难得的是,里面竟还有王逸少的姨母贴,鹿门居士的珊瑚笔架图,这些古玩字画,到了令国公府,肯定会使素心脸面大增。 雪薇年纪小,看着抬进来的那些东西铺天盖地覆着大红绸子,激动不已,笑道:“四表姐这回可发财了!” 她言语直爽,蕊心和素心都喜欢,蕊心笑道:“等你出嫁的时候,姑姑定然给你准备得更好更齐全。” 雪薇毫不羞涩,笑道:“真的吗?那太好了,那我可要挑自己喜欢的东西!” 姐妹几个正说笑着,忽然,锦心站在了落月轩的门口,紧紧地握着拳头,切齿道:“贱人!就会在旁人面前装贤淑装可怜,肚子里长了一副脏心烂肺。”她走到素心面前,不敢砸明心送来的东西,却把小圆桌上的一套霁红釉下彩的汝窑茶具砸得粉碎。 这套茶具是素心为了待客特地拿出来的,平时自己都舍不得用,雪薇跳过来,指着锦心道:“你干什么?砸我们的茶!”在她看来,茶具无所谓,但是茶壶里的枫露茶经过三四遍好不容易才出色,就被锦心砸了,才心疼呢。 锦心根本没把雪薇放在眼里,喝斥道:“你是哪里来的?在我们家住着还吆三喝四的,算什么东西?” 雪薇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当时就要跟锦心对上,素心忙上前来:“二姐姐有什么不高兴的,只管对妹妹来就是了,表妹她……” “你少装好人!”锦心厉声道,嫁给刘世凌就够委屈的了,她的聘礼不如素心,明心和谢坚还偏偏要给素心添补,她越想越气,想着索性来落月轩打素心一顿,素心一向爱惜羽毛,是决不敢打还回去的。反正老太太和父亲再怎么罚她,总不能不叫她嫁人。 锦心话音才落,一巴掌就照素心脸上打了过去,素心的丫头芭蕉扑了上去,替素心迎下了这一巴掌。 锦心准备充足,早就吩咐了馆娃阁的三四个小丫头,佯装劝架,把素心手脚拉住,叫她可以痛痛快快地用武力教训素心。 芭蕉看到自家小姐要吃亏,立马招呼人,谁知落月轩的丫头们多半都被许氏叫去帮忙了,这也是锦心早就盯好了的,眼看这主仆二人要吃锦心的眼前亏,蕊心跳过去对着锦心那些丫头喊道:“你们放肆,还不快住手,一会儿二奶奶来了看不打烂了你们!” 几个丫头一听到许氏,还真怕了,停了停手的工夫,芭蕉狠狠往锦心肚子上撞去,撞得锦心差点背过气去,锦心的丫头一见自己姑娘吃了亏,又参与到战斗中去,蕊心再想过去时,却被樱桃从后面抱得紧紧的,死活不松手。 樱桃也是一肚子苦水啊!大房的两位姑娘打架,打烂了也不关她的事,可三姑娘要是破点皮伤点肉,杨氏再心软也会罚她,许氏更是不会放过她。所以任凭蕊心威逼利诱,樱桃只管死死地拖住蕊心。 蕊心有劲使不上,猛然间看到雪薇那一群英姿飒爽的丫头,招呼她们道:“你们怎么还站在那儿,难道要看着四姑娘挨打吗?” 雪薇丫头都是舞刀弄棍惯了的,看见有架可打,早就技痒想打抱不平了,只不过在别人家里,才不敢轻易出手,这时听三姑娘一声号令,正中她们下怀,一个个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那些女孩子身上都有功夫,对付侯府这些娇弱丫头,一个顶十个,素心这边增添了这样一批生力军,战场形势顿时发生逆转,把锦心的丫头打得满地找牙,她们虽然不敢打锦心,却把她手脚攥得如同带上了铁箍,芭蕉和落月轩的一个二等小丫头一前一后向锦心身上撞过去,一边还哭喊道:“姑娘只管打死我们吧!” 锦心被撞成了夹心饼,正在院子里乱作一团时,只听外面一句,“二奶奶来了!”就见许氏带着依兰等几个心腹小丫头进来了,喝道:“还不快给我住手!” 院子里的人被这一声不高的斥令吓得再不敢动手,就连雪薇的那几个丫头也松开了锦心,许氏扫视院子一圈,沉声道:“还不快扶四姑娘回屋歇息!”又转向锦心道,“你是侯府小姐,怎能如乡野村妇一般撒泼?” 第35节 锦心挨了打,正不甘心呢,指着许氏道:“你别护着你嫡亲小姑子,她叫谭家的丫头打我,你怎么不罚她?” 蕊心道:“你别混淆视听,是你先要打四妹妹的。” 许氏却不管锦心说什么,笑道:“我并没有看见谭家的丫头打你呀?”许氏虽然没有看到整个战斗过程,却也能猜个大概齐,谭家的丫头虽然牵扯在里面,可她就是要护着嫡亲小姑子,就是要挫一挫二姑娘的锐气,在公主府里她都没怕过任何人,今天她就是要不讲理,谁又能把她怎么样! 许氏道:“二妹妹都要嫁人了,还这样暴躁,看来不得不管教了!” 锦心一昂头,道:“你管得了二房的事,还管得着我吗?” 许氏轻笑道:“管家的权力是老太太给我的,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转身吩咐依兰,“二姑娘打骂姐妹,目无家规,这样的姑娘嫁出去早晚要打侯府的脸,带她去吴姑姑那里学规矩,学之前先打二十下手板子!” 锦心觉得许氏最多也就是罚她禁禁足,抄抄经什么的,没想到真的敢打她,她指着许氏,惊怒交加道:“你敢!” 许氏微笑道:“吴姑姑在宫里是教导公主的,现在来教导你,还是屈尊了呢!” 锦心脸色铁青,指着许氏大骂起来,骂着骂着,连一些不堪入耳的村话也夹在里头了,正在不可开交地时候,有人大喝一声:“混账东西,在这里骂骂咧咧的,还嫌丢脸丢得不够!” 谢坚不知何时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许氏回身,忙施礼拜见,锦心见父亲来了,立刻换上一副万分委屈的表情,抽抽答答道:“父亲,嫂嫂要叫人打我呢!” 蕊心一见锦心要红口白牙地耍无赖,马上为许氏说话,“是二姐姐先来寻畔的,与嫂嫂无干!” 谢坚切齿道:“打死也不冤!你无缘无故闯到素心院子里生事,还不许你嫂子教训你了!” 多少年来,只要锦心一对谢坚撒娇,没有不凑效的,现在父亲也不护着她了,哭声扬得更高,“三妹妹是看四妹妹比我嫁得好了,才处处回护四妹妹的,她们一个个都瞧不起我!连爹爹也嫌了我了,女儿冤枉啊!” 连蕊心也扯上了!蕊心毫不退让,脆声道:“二姐姐还要黑白不分吗?你嫉妒四妹妹比你嫁得好,生了多少事,如今还说别人!” 谢坚正好看到蕊心看清明的目光,又羞又愧,恨恨道:“我看你一点也不冤枉!要不是你想着害人,怎么会把自己赚进去?这才叫自作自受!” 锦心的哭声戛然而止,听谢坚的话分明是已经知道她施的毒计了,她心中有鬼,再抽泣起来,声息也小了不少,许氏向谢坚微微一福,道:“都是侄媳妇儿没管好家,叫伯父操心了,我一定会托付吴姑姑,把二妹妹管好!” 谢坚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蕊心指着馆娃阁的那几个丫头,对许氏道:“这几个丫头不知劝导二姐姐学好,反而跟着滋事,若留这样的人在咱们家,只怕是家无宁日。” 许氏明媚一笑,点头道:“我自然有数。” 作者有话要说:雪薇在后面的情节里还会出现,此处算是铺垫~~~~~~~~~ 第66章 英亲王府的乱局 一时许氏也带着锦心走了,雪薇三蹦两跳地蹦过来,笑道:“不是我吹牛,我手下的丫头,京城鲜有敌手,就凭她那几个虾兵蟹将也配跟我的丫头较量!” 蕊心失笑,雪薇的爽利劲倒更像个惩恶扬善的巾帼英豪。 素心笑道:“今天多谢表妹了,若不是表妹,这一场皮肉之苦只怕免不了!”又对蕊心道,“还要多谢三姐姐,只是再有这事,三姐姐还是先护好了自己,若是姐姐遭了池鱼之殃,妹妹的罪过可大了!” “就这一次就够了,你还想有下次?”蕊心道。 雪薇却意犹未尽道:“她再来一回才好呢,我的丫头好久没练手了!” 蕊心和素心面面觑,哭笑不得。 馆娃阁的几个丫头三天后就被许氏发卖了,许氏现在给馆娃阁换了一批新人,锦心再也兴不得风作不得浪了。 蕊心又到落月轩时,对芭蕉笑道:“好丫头,是个忠仆!你们姑娘以后在宋家可要靠你了!”芭蕉拿茶盘子一遮脸退了下去,蕊心又问素心道,“妹妹可想好了带哪些人到令国公府了吗?” 素心笑道:“除了芭蕉一定要带着,别的还没想好呢,姐姐的婚期在我之前,倒是该准备起来了!” 蕊心道:“原想着四个大丫头都要带着的,可是前日二哥哥来跟我说,他的贴身小厮墨烟看上了荔枝,求我将荔枝配给他。”墨烟是谢子晟身边第一得脸的小厮,不然子晟也不会为了奴才的婚事求妹子。 素心听了,眉心凝了一抹犹疑,沉吟了一会儿,笑道:“有句话,妹妹不知道该不该说!” 蕊心一听,就知道里头有文章,笑道:“咱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妹妹但讲无妨。” 素心道:“荔枝托芭蕉给墨烟带过几回东西,好像还找过墨烟几次。” 素心点到为止,蕊心却是一震,芭蕉与荔枝素来亲近,恐怕是荔枝托她办事,让素心给发现了,这说明什么?难道荔枝要倒追侯府小厮? 凭荔枝在涵芬榭的地位,也没有必要对一个小厮献殷勤,她离着出府配人的日子还早呢! 宝砚!蕊心忽然一转念,一个答案渐渐清晰起来,宝砚在积微阁的地位大不如前,她心气又高,不想出府配人,当然只能在积微阁里想办法。 如果荔枝嫁给子晟最得力的小厮,她们表姐妹联手,许氏这日子还真是清净不了,谢子晟只关心仕途经济学问了,这些内宅手段他只怕是想不到。 谢子晟现在是长宁侯府的顶梁柱,他的内宅乱了,可不是什么好事,荔枝也是只一心向着她表姐,看不清形势,到时候她们真的跟许氏当面锣对面鼓起来,许氏最终也会把她们收拾了,虽然收拾的过程会艰难一点。 荔枝是长宁侯府的丫头,现在却为着宝砚算计主子,蕊心也不敢把她带到沈家去了,那里可是婆家,容不得丫头出一点儿错儿。 蕊心担心宝砚不甘心,再对许氏动点儿什么心计,只怕难得善终,就悄悄告诉许氏:“二哥哥替墨烟求娶荔枝的事,我本也有意承全的,可是不巧得很,我已经替荔枝订下了浣云庄的一位年轻管事了,嫂嫂替我跟哥哥赔个不是,叫他再替墨烟寻好的吧!” 许氏是多么玲珑剔透的人,立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久,许氏念她伺侯二爷一场,就给她抬了姨娘,安排了两个小丫头,打发她到庄子上养病了。 眼看就到年下了,明心又给侯府送了年礼来,蕊心想着也该趁着还未出阁的日子去探望一下明心,就带着人去了太子府。 三九天,凛凛的寒气冻得太阳都瑟瑟地抖着一张煞白的脸,黯淡无光,地上的青砖冻得冰砣子似的,蹬着厚底的香金挖云的红羊皮软靴踏在上面,仍然硬硬地硌脚。 明心的屋里已经坐着一位女子了,她倚在青金镶福的撒花条褥上,哀声抽泣道:“除了娘娘,旁人再不知道臣妾的苦楚了!王妃那样厉害的人,妾身只要想一想,都会吓得三更半夜睡不着觉!” 这个穿着玄色玫瑰印花对襟褙子,缕金百蝶穿花桃红云缎裙的女子,就是英亲王府的侧妃沈氏,与刘侧妃一同进的门。侧妃是妾室身份,不能与明心论妯娌,但她是贤妃的同族侄女,所以只以姑嫂相称。 严如珂进门后,因为把皇家赏赐的美人儿卖到了青楼,触怒了皇帝,皇帝为了儿子不听河东狮吼,一记落英神掌,转眼就抬了沈侧妃和刘侧妃进门,没想到严如珂才走没几日,英亲王就收用了府里的一个侍女,且宠爱异常,前几日严如珂从法门寺祈福回来,就看到了一个挺着肚子的侍妾在迎接她。 英亲王府里顿时遍地狼烟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严如珂竟然迁怒到两位侧妃身上,怀疑是她们利用侍妾给她添堵。 沈侧妃在娘家时也是娇养的小姐,哪里甘心忍受严如珂的雷霆万钧?一有工夫就跑到太子妃这里来诉苦兼告状。 明心这里安慰她道:“弟妹不过性子烈了些,又觉得府里未有嫡子而侍妾先有了孕,自然要发发脾气的,等过了这一阵,气消了也就好了。” 沈侧妃撇嘴道:“等她气消了,只怕我和刘姐姐都要被她剥下一层皮来——娘娘不知道,王妃如今整日变着法儿的整治那个丫头,大冷天儿叫她打地铺,还三更半夜叫她起来捶腿,早晨端着那么一大盆洗脸水侍候她梳洗,唉……妾身真为她腹中的孩子担忧啊!” 她嘴上说担忧,眉宇间却毫无担忧之色,反而有一丝窃喜。明心是什么人,怎会瞧不出沈侧妃的意思?问道:“本宫也是奇怪,有你和刘侧妃两个花朵儿一样的人儿在府里,怎么九弟就看上一个侍女了?”一面说,一面接过沈侧妃剥好的桂圆,慢慢品着。 沈侧妃端起霁蓝粉彩梅花盖碗,愤愤道:“也不知她有什么狐媚之术,不过替旁人的班儿,给王爷倒了一回茶,王爷当天晚上就把她留下了,从那以后,几乎夜夜都歇在她那里,倒把我和刘姐姐抛到一边儿了,不然她怎么能这么快就怀上了……”沈侧妃很不平,认为那个侍妾并不是肚子争气,而是英亲王给了她太多发展上进的机会,“宠得她什么似的,还亲自给她改了名字,叫什么辛夷的。” 明心笑道:“辛夷?怎么赐这么个名字?”在她眼里,思淳饱读诗书,怎么也该赐个有典故的名字。 沈侧妃却有一点高兴起来,道:“谁知道呢?大概宠虽宠,仍旧觉得不过是个丫头,也就配使这些名字罢了。” 明心问道:“弟妹折磨有孕的侍妾,难道九弟就任由她?” 沈侧妃道:“王妃把她弄到自己身边,王爷又从不去王妃那里,府里的嬷嬷侍女就是知道,谁敢说出半个字去,所以王爷竟不知道!” 明心点点头,她虽然是太子妃,可英亲王府的事,既然思淳不管,她也绝无理由插手,只能是那位辛夷姑娘自求多福了。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就通传“三姑娘到了”,蕊心是这里的常客,外头的婆子侍女们并未因为沈侧妃在里面,就拦着蕊心,蕊心掀开大红猩猩毡的帘子,才看见有生人在,也不像平日来时,一进屋就叫“大姐姐”了,而是深深一福,道:“臣女见过太子妃”。 明心道:“这位是沈侧妃。”蕊心又是一福,道:“臣女见过沈侧妃。” 沈侧妃虽然是从二品的侧妃,却也知道眼前这位小姐是太子妃的娘家堂妹,故而十分热络谦逊,笑道:“三姑娘多礼了。”又打量蕊心一番,见她穿着海棠红的暗花流彩云锦襦裙,如一株葳蕤盛开的垂丝海棠,鬓边一支红宝石镶的海棠并蒂步摇垂下长长的红晶流苏,越发显得娇容如花,语笑嫣然,忍不住赞道,“怪道人人都说长宁侯府的姑娘一个赛一个的俊俏,我今儿可算见着了!” 明心笑道:“沈侧妃谬赞了!” 又仔细审视蕊心的眉眼,不由一惊,这位小姐的眉眼处怎么跟府里那个辛夷有三分相似?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说,顿时觉得跟这位三姑娘同处一室,十分的别扭起来,因丫起来笑道:“今日叨扰娘娘许久了,臣妾也要回府去了。” 明心客气地虚留了两回,也拉着她的手道:“都是一家人,妹妹有空常来就是。”又嘱咐外头的嬷嬷好生送沈侧妃回去。 蕊心等她走了,才问明心道:“她就是贤妃娘娘的侄女儿,指给英亲王作侧妃的。” 明心一边指一指,示意蕊心过来挨着她坐了,一边说:“不过是同族的侄女儿,也难为她了。”一面就把英亲王府的事对蕊心说了一遍。 蕊心对严如珂的行为丝毫不感到意外,不过是听到思淳给那个侍女改名字,又联想到刚才沈侧妃看着她时的古怪表情,隐隐生出点疑惑来。蕊心随即把这点疑惑掷之脑后,思淳对她来说,早就是过去时了,于情于理,她都不愿再在他身上浪费脑细胞。 明心说罢,又道:“这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来得正好,若你今日不来,我也正要打发人去叫你呢!” 蕊心好奇道:“大姐姐找我有事?” 明心替她理一理裙裾上垂下的天青色丝绦,温言道:“有个信儿,宫外还都还不知道呢,皇上已经准了殷皇贵妃的奏请,过了年正月十六,就册立贤妃娘娘为后,统驭六宫。”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撸下一篇文的大纲,纠结中 第67章 出阁 “哦?”蕊心讷了一声,贤妃册后的消息虽然流传已久,但一直不过是街谈巷议的传闻。当初小周后临终之前,就是担心贤妃母子的势力过大,才指了殷氏为皇贵妃统驭六宫,后来恪亲王立为太子,按理说母以子贵,贤妃娘娘也理应册立为后,皇帝却又担心太子势力过大,仍旧以皇贵妃为六宫之主,但殷皇贵妃是个极聪明的人,她年龄比贤妃小,入宫比贤妃晚,且只生了一位含山公主,知道这太后之位早晚是贤妃的,倒不如此时卖贤妃母子一个人情,往后还能让太子多照拂她们母女。因此殷皇贵妃自从册立了太子之后,就在不厌其烦地上奏章,把上下几千年的道理都说遍了,主题只有一个——册立贤妃为后。 最后不知是皇帝的耳朵磨出茧来了,还是觉得迟迟不立太子之母为后有点过分,总之是准了皇贵妃的奏请。 蕊心听了,笑道:“这是好事啊!贤妃娘娘为后,太子之位就更加稳固了。” 明心嫣然一笑,道:“这却没错。不过我是为你着想,那宣城侯沈家与贤妃娘娘,虽然血缘已远,却究竟是同族,这一回,沈家必定会水涨船高,你嫁过去之后,更要处处小心了!” 蕊心也知道明心是一心为了她,心下感激,却安慰明心道:“姐姐放心,咱们长宁侯府也不差,我在他们家尊敬长辈,孝敬公婆,他们难道还能挑出错儿来?” 明心闲闲地拿起一枚糖渍乌梅,说道:“旁的我不担心,我只担心你那位着三不着两的婆婆,一味地宠爱幼子,又好歹不分,唉,幸亏三妹夫在庄子上长了几年,回来后也是跟着寿昌郡主长的,若不然,真不知道会教成什么样呢!” 蕊心微笑不语,明心咬下一半乌梅,皱眉道:“这里头是搁了多少糖?快腌出糖球儿的味儿来了!”就把剩下的一半扔回了碟子里。 蕊心道:“凡事越不过一个‘理’去,我守着规矩做事,婆婆就是看长宁侯府的面子,也不会故意刁难我呀!”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当初在培训中心她与天斗与地斗与老板斗,如今还怕与婆婆斗? 明心撇嘴道:“就只怕明白人好说话,糊涂人难缠,你心里还是有个提防为好!” 在成亲之前,绝大多数人都会劝人到了婆家尊老爱幼,和睦相处,但是真正经历之后才知道,这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哪家里没有个糟心事?若是进了门一味地软弱可欺,反而会让人轻视,到时候旁更会毫无顾忌地欺负到头上来,欺软怕硬,实在是全人类共同的劣根性。 明心又给她支招,道:“如今你嫁到沈家,要想过得顺畅些,还是要选几个可靠的婆子丫头,一个好汉还三个帮呢!”说着,又让着蕊心吃果子,蕊心爱吃甜的,听明心方才说那乌梅甜,就拣了一颗,才一入口,差点没哭出来,坑爹啊!酸得她的胃一抽一抽的。 蕊心觉得明心说得很有道理,她这一嫁到沈家比当初穿过来时也好不了多少,仍旧是两眼一摸黑,多放些忠心耿耿的人在身边,就等于多了些眼睛耳朵。 不过蕊心认为兵在精不在多,如果人不可靠,还不够到时候给她拆台的,所以她把涵芬榭的人筛了一遍,只留下了樱桃、枇杷、槟榔三个和一个管事嬷嬷。荔枝是蕊心早就替她订了浣云庄的一位年轻管事的,那人家境只是一般,却老实和气,是崔嬷嬷精挑细选过的,其实荔枝如果不与宝砚出那些妖蛾子,再等几年,蕊心还可以给她找条件更好的,这也是性格决定命运。 等蕊心把她选中的人回禀给杨氏,杨氏却觉得太少了,虽然几十年来她对后宅伎俩始终处于懵懂无知的状态,却也知道女儿到了别人家里,没几个贴心的人是不行的。 计议了许多日子,终于选定了三家陪房,陪嫁过去,荔枝既然要嫁人了,杨氏就叫青鸾补了缺,去领着那三个丫头。 蕊心推拒道:“母亲身边也得有个可靠的人,您把青鸾给了我,自己怎么办?还是选几个二等的小丫头跟过去也就罢了。” 杨氏道:“我这里有崔嬷嬷主持大事,况且我又不当家,上头有老太太,下头有你嫂子,我日日在府里作富贵闲人,叫谁伺侯都一样!青鸾这孩子是你外祖母挑来给我的,聪慧持重,带着那几个丫头再合适不过了。” 蕊心想想也有道理,她的三个丫头,樱桃稳重,却太老实,枇杷聪明,可嘴太利害,动不动就要与人擦枪走火,槟榔虽然机变,可她年纪小,压不住事儿,青鸾这样的宅斗人才,放在杨氏身边的确浪费了。 杨氏道:“这三家陪房里有位李嬷嬷,是青鸾的婶娘,最有资历,且她在肃国公府办事办老了的,你只管把她放在身边用就是了。” 肃国公府的人,肯定是忠心的。蕊心就给这三房人分派了重要任务,一房替她管着田庄,一房替她看着铺子,李嬷嬷这一房,她打算带在身边使。除了杨氏,老太太,大房和许氏都送了蕊心一些家仆,蕊心把摸得上底细的放在要紧的差事上,不摸底细的,就暂时交给李嬷嬷调教着。 长宁侯府里忙着姑娘们出嫁的事,年都没得好生过,只有一件喜事让府里人群情振奋了许久——明心又有喜了!太子妃已经有了嫡出的一子一女,这次若能再次得男,无疑是会巩固明心在太子府的地位。 谢墀也从金陵任上回来了,给女儿和侄女们送嫁。 到了三月初八这日,刘阁老家就来迎亲了。 锦心出嫁的前一日,按理应该姐妹们同去坐坐,陪她说笑一回的,可锦心把妹妹们得罪了个遍,还有潜在的暴力倾向,谁也不敢去看她,最后还是丽心带着丫头,去看了她一回。 听丽心回来说,馆娃阁里冷冷清清的,一点也不像姑娘要出阁的样子,屋子里的贵重些的东西,都被锦心收拾起来添在嫁妆里了,一进屋就如个雪洞一般。 锦心见了人也不大说话,丽心干巴巴地坐了半个时辰,没情没绪的回来了。 正式迎娶的那一日,姑娘们依着礼数都去了馆娃阁,锦心却早已吩咐下人将妹妹们拦在了门外,就连莹心闹着看新娘子也没看上(小萝莉很郁闷),等丫鬟扶着锦心出门的时候,早已盖上了红盖头,姊妹们谁也没见着锦心是什么脸色。 第36节 三朝回门时,锦心不过带着刘世凌到谢坚那里吃了顿饭,统共没坐上一个时辰,又匆匆地回了刘府。 莹心的好奇心很快就得到了满足,因为紧接着就到了蕊心出阁的日子。前世没有结婚的经验,蕊心的状态是一片茫然,好在李嬷嬷安慰她说,到时候只要旁人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好了。 既然有了这个保证,不用担心因为她的无知而出错,蕊心就安心躺在涵芬榭里舒舒服服地当宅女了,可是等后来彻底走完这一大圈过场她才知道,怪不得前世表姐结完婚后,跟她吐槽:简直要剥下老娘三层皮啊! 出阁的前夜,李嬷嬷忽然神神秘秘地给蕊心拿来一本粉红绒线缝成的桃红册子,悄声道:“这是给姑娘出阁之前看的,您自己看就成了,可千万别叫那帮小蹄子看见。” 蕊心接过来一翻,嘴角抽了两抽,李嬷嬷脸上显出一点过来人的得意,好像在说,“姑娘,您可别被吓着。” 其实蕊心一点都没被吓着,她只是想发自内心地说一句:“这……这印刷也太粗糙了吧,根本看不清细节!”当然她根本不需要看这些粗制滥造的春宫图,孟冰前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看过的玩意比这劲爆多了。只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妇人才会像邢夫人那样,看见个春囊就大惊小怪。 不过这本桃红册子就有点麻烦了,她想还给李嬷嬷,又不能叫那几个丫头们去还,年纪最大的青鸾都还黄花依旧呢! 想亲自还给李嬷嬷,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嬷嬷,您给的春宫图我学习完毕,到时候保证完成任务!” “李嬷嬷,这个地方我还不大明白,您能不能给我重点讲解一下。” 李嬷嬷还不得晕过去,临到出嫁的时候,零零碎碎的事情就多,一拨接一拨的手帕交来看她,笑得脸都发酸了。蕊心怕万一被人瞧见闹出话柄,就把册子往绸缎里一塞,又笑嘻嘻地应酬客人去了。 到了出嫁那天,果然不需要蕊心操心,她坐在妆镜前,让人梳头,李嬷嬷是梳头的行家,一边梳髻子,一边说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蕊心有些小小得意,能够投到这样人家,只要没有不孕不育的问题,这些愿望好像都很容易实现,又画好千人一面新娘雷同妆,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人一步步领着拜别父母,上轿,在红红的盖头下面,蕊心看到自己迈出侯府高高的门槛,看到了京城御街清爽整洁的街道…… 柳垂金线,桃吐丹霞,日华澹澹,紫燕呢喃,花草复苏的生机夹在软风里,吹面不寒,只叫人脸上酥酥痒痒的。 直到拜完了堂,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着坐到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里,蕊心才觉得结婚就像自助旅游,在玩了一天骨头都要撒架的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五星级宾馆,虽然人生地不熟,但终于可以找到一张床歇歇了。 第68章 花烛夜 蕊心感觉到沈云飞就坐在她身边,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忽然就踏实下来了,尽管身处这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喜娘向他们撒着红枣花生之类的东西,这枣大概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砸到身上的时候,感觉个儿特别得大,还散发着幽幽的甜香,蕊心的胃顿时抽了两抽,一天没吃饭了,坑爹啊!她现在恨不得抱个琵琶肘子,埋头大吃一顿。 蕊心的手抓住一颗大个儿的红枣,隔着略带朦胧效果的红盖头,看到屋里仍然有幢幢的人影,手立刻松开了,新娘子要是在这个时候啃红枣,明天就得成为京城趣闻。她咽了口唾沫,胃里随即发出“咕”的一声,旁人离得远,但沈云飞肯定听见了,伸出手来,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蕊心却感觉到他的身子在颤——这家伙,肯定在笑话他呢! 蕊心赌气地把手抽出来,这时候,喜娘拿过秤来,叫云飞揭盖头了——还是原来那个人,不过换上了大红妆缎富贵绵长的喜服,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焕然一新的。 沈云飞看她可能也是同样的感觉,眉眼弯弯地打量她几个来回,唇角绽放出一种满足的笑容。 沈云飞是长子,所以屋里只有几位长辈婶子和隔房的堂嫂来坐了坐,沈家早分了家,她们在这里也是端着规矩,还有几位年轻姑娘,应该是沈云飞的姐妹们,蕊心只认得一个沈云姜,她坐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中间,只是对蕊心微笑着,姑娘们都没出阁,脸皮嫩,所以屋里人虽多,竟没有一个跟新夫妇开玩笑的。 吃过子孙饺子,饮了交杯酒,众人坐了一回,有一位婶子对云飞笑道:“侄儿该出去敬酒了。” 于是一行人鱼贯而出。 刚才一个在金丝藤红漆竹帘外头探头探脑的婆子,见众人都走了,才掀帘子进来,福了一福,笑道:“奴婢是夫人跟前伺侯的桑嬷嬷,奉夫人之命,领着大爷屋里的人来拜见大奶奶。” 原来是程氏跟前的人。 公侯府里的规矩,在长辈跟前伺侯的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就如杨氏跟前的崔嬷嬷,许氏和蕊心去给杨氏请安时,杨氏会赐崔嬷嬷一个小杌子坐,却会让许氏和蕊心站着。 蕊心就欠了欠身,稍稍还了一礼,客客气气道:“有劳嬷嬷了!”一面仔细打量这位桑嬷嬷,只见她高高的颧骨,大大的眼睛,面皮白净,只是松垮下垂的厉害。 桑嬷嬷郑重道:“大爷跟前伺侯的人,多是跟着出门的小厮,原先有一位乳母敬嬷嬷,两年前告老还家去了,侍侯的丫头只有这两个二等小丫头,”说着,招了招手,两个穿青绸掐牙背心,莲白色曲水褶裙的丫头给蕊心磕头,“这一个叫沉香,这一个叫檀香,她们都是管着惠风馆的陈设洒扫的,大爷的衣裳和贴身物件,只交给小厮们管。” 这话暗示的很明确,沉香和檀香都不是贴身丫头,就更不是通房了。其实根本不用桑嬷嬷说,沈云飞早就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白过好几回了,他是多么的纯洁无瑕! 蕊心点头微笑道:“明白了。”她话不多,在还不了解侯府的水有多深之前,蕊心打算少说少错,且说话多了,难免失了威严。 一面想着幸亏自己带了青鸾等四个来,以后屋里也不愁没有伺侯的人,另一边青鸾不等蕊心打眼色,就拿出三个苏绣的荷包,装着五两银子的赏给桑嬷嬷,装着一两银子的赏给沉香和檀香两个。 这也是嫁妆的一部分,侯府的四位姑娘每个人都准备了一百个苏绣荷包,里面装着一两,二两,五两不等的银子,就预备着到了夫家赏人用的。 没办法,新领导上任,总要给下属施点恩惠,不然谁肯立刻就对你忠心效力。 青鸾道:“咱们几个初来乍到,往后还要两位妹妹与咱们同心同德,伺侯好大爷和大奶奶。”青鸾端着派头十足的微笑,蕊心暗赞,她要是在孟冰那个时代,一定是个出色的部门主管。 青鸾说的话就是蕊心想说的,但蕊心不出声,只叫贴身大丫鬟去说,无形之中凭添了几分主子威严,桑嬷嬷也是浸淫侯府几十年的人了,一看这架势,不由半含酸意道:“大奶奶j□j出来的人,果然好口齿。” 蕊心微笑不语,青鸾走到桑嬷嬷面前,福身道:“嬷嬷谬赞,好口齿不敢当,不过奴婢粗笨,凡事要勤谨些,才能勉强让主子顺心适意。” 桑嬷嬷垂一垂眼皮,慵懒道:“大奶奶熬了一天也累了,奴婢就先告退,明儿一早,奴婢会来唤您起来拜见侯爷夫人和家中长辈的。”桑嬷嬷的“长辈”两个字说的格外重,说完,告辞走了。 看来蕊心所料不错,沈云飞的屋里果然没有管事嬷嬷。她早就从云飞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程氏一直想往沈云飞的屋里塞通房,一方面是出于慈母之心,一方面也是觉得儿子自幼在外头长大,不与她亲近,想借此在沈云飞那里刷刷存在感。但程氏越是这样做,沈云飞就越是跟她对着干。 后来程氏改了策略,不再往沈云飞院子里塞年轻女孩子,改塞中老年妇女,这些管事嬷嬷们来到惠风馆,一天到晚的跟云飞絮叨程氏如何不容易,如何该孝敬母亲,这些老女人正值更年期,每个人都多少有点倾倒心理垃圾的倾向,云飞不出几天就崩溃了,把她们原封不动地送还程氏。 这些念头在蕊心脑子里只晃了一晃,强烈的饥饿感立刻向她袭来,还没等她吩咐下去,只见檀香和沉香已经架着个柚木团凤纹的圆案,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蕊心人还没走过去,硕大而饥饿的胃已经疯狂地扑过去了,案上摆了四样点心,翡翠芹香虾饺,珍珠酒酿汤圆,桂花绿豆糕,风沙凉瓜果,粥也有两种,一甜一咸,一种是冰糖燕窝粥,一种是皮蛋瘦肉粥,更令蕊心惊喜的是,案上还有满满一钵散发着酱香的绛红色琵琶肘子。 檀香道:“这些是刚才大爷临出去时,吩咐奴婢们去小厨房里拿的。” 蕊心觉得太温暖了,这些东西都是她爱吃的呀! 珍珠酒酿汤圆,桂花绿豆糕是那天在法源寺叫素斋时要的,蕊心还说过桂花绿豆糕里不能搁太多糖,否则便失了桂花的香味,蕊心用象牙筷挟起一个来,尝一尝,果然只放了一点点糖。 檀香替蕊心盛了一碗冰糖燕窝粥,低头道:“这冰糖燕窝粥熬的时候,大爷没叫加牛乳。”京城的厨子在熬冰糖燕窝粥时,流行加一点牛乳提香,但蕊心最不喜欢牛乳的味道。 蕊心将凤冠一摘,来不及卸妆,就一头扎进这一桌美食中,酣畅淋漓地饕餮起来。 吃到八分饱的时候,青鸾提醒道:“姑娘少吃点儿……” 蕊心看看青鸾意味深长的眼神,又恋恋不舍地看看一桌精美的食物,终于理智战胜情感,点点头,说:“倒碗茶来。” 沉香道:“有新沏的君山银针和香片,姑娘要哪一种?” 当然要香片了,蕊心喜欢香片的味道。 吃饱喝足了,蕊心才清晰地感觉到这一身披挂是何等沉重。幸亏青鸾早就安排好了,枇杷和槟榔一人端着一只硕大的黄铜盆,里面盛满热水,一人拿着玫瑰香胰子,鸡蛋,花露等物,早准备好了,樱桃则去箱笼里找寝衣。 古代的化妆品虽说源自天然,但是技术短板也很明显,香脂涂在脸上,十分的油腻,蕊心因为化的是新娘妆,涂得厚,一天下来已经快硬在脸上了,再加上糊得厚厚的胭脂,红红的两团,她突然很怀念前世用过的卸妆油,只用一点儿,多么浓艳的妆也能立刻卸掉。 用了几脸盆水,总算洗出了嫩白的皮肤,青鸾又替她把满头珠翠摘下来,头发通好,就见樱桃拿着两件寝衣过来了,一件乳黄织粉银丝交领素罗寝衣,一件月白羽纱流云暗纹寝衣,那羽纱的极轻极薄,半透明的,蕊心立刻邪恶地联想到自己白白嫩嫩的身体在里面若隐若现的情景,想想都令人血脉贲张。 蕊心悄悄往四周扫了一圈,见檀香和沉香都在忙着收拾饭桌,屋里都是她的心腹,便若无其事地指了指那件羽纱寝衣,道:“就这件吧!”几个丫鬟还罢了,李嬷嬷脸上却掠过一丝暧昧神情。 蕊心假装没看见,转过脸去喝茶。管她别人怎么想呢,她的新婚之夜只有一次,此时不打扮的妖娆妩媚,更待何时! 换好寝衣,蕊心有点打盹,刚才吃得太多太猛,有点食困,沈云飞在外头敬酒,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便叫青鸾伏侍安歇。 紫檀暗刻百年好合的镶青白玉的宽榻上,早已经铺好了被褥,青鸾掀开大红宝珠罗帐,就看见两只湘绣鸳鸯枕,却只有一幅大红缂丝撒合欢花的百子被——不知道沈云飞会不会踢被子,会不会打鼾,蕊心想。 这样想着,已经钻到被子里去了。 芳菲摇落的四月的夜晚,还有些寒浸浸的,那条被子显然是才缝好的,从没有拿到太阳底下晒过,蕊心钻进去,打了个寒噤。 刚才明明已经快盹着了,这样一凉,反而又清醒了,蕊心上下古今的想着,一时反来复去的想她穿过来的这些绮年似水的日子,一时又为终于嫁给最疼她的人而感到欣慰。 不知过了多久,帐子被人轻轻撩开,随即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蕊心不觉皱了皱眉。 第69章 春宵 云飞热腾腾的气息喷到蕊心的颈窝里,他微醺地笑问道:“听丫头说你歇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没睡着?是不是想我想的?” 蕊心笑着啐了她一口,不想跟她继续这个话题,就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点心的?” 云飞得意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只要真心喜欢一个人,这些事总是会知道的——怎么样,在宣城侯府吃的第一餐,还满意吧?” 蕊心想了想,笑道:“琵琶肘子里再加些蒜沫,就更完美了!” 沈云飞轻轻捏起她小巧柔嫩的下巴,笑道:“小东西,你就不怕熏着你夫君?”说着,火热的双唇已经覆了上来,深深地吮住蕊心的舌尖,掠夺似地不肯放开,沈云飞胸脯隔着被子一起一伏,情热不已,双手快速地解开腰间系着的红玉缀珊瑚流苏的嵌珠玉带。他喝了很多的酒,被他含住的舌尖只觉得又苦又涩,蕊心费力地推开他,佯嗔道:“一身的酒气,还不快去沐浴更衣?” 沈云飞恨不得立时钻进鸳鸯被去,一了相思债,转念一想,浑身酒气确实太煞风景了,横竖已经忍耐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耽搁这一时半刻,他的新婚之夜只有一次,此时不清爽干净玉树临风,更待何时! 暂且压下火去,叫人备热水沐浴。 蕊心面朝里,不知为何,心开始怦怦跳起来,才觉得只过了一会儿,沈云飞就又回来了,这一回他换上了薄绢寝衣,钻进被子,从身后抱住蕊心,灼热的身体把被子里的寒意驱赶得荡然无存,蕊心闪念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古人形容怨妇都说“残灯冷被”,沈云飞这一钻进来,比十个汤婆子都管用。 云飞扳过蕊心的身体,再次亲吻她,他刚才沐浴时一定漱了口,唇齿之间萦绕着玫瑰的香氛,酒气与玫瑰的芬芳纠缠在一起,倒透出一丝陈年佳酿的醇香。 柔软的舌尖交缠了许久,蕊心只觉得身子渐渐软如薄纱轻羽,飘飘然无凭无根,喉间止不住发出一声娇吟。 云飞的双唇放开她,笑道:“是不是想要了?” 蕊心羞涩难当,只是不说话,云飞开始往下吻她的脖子,一边去解她的寝衣领子,这件羽纱寝衣的脖领子上有一枚缠得异常精致华美的如意盘花扣儿,这种扣子的优点是端庄大气,缺点是……呃……很难解,又是新做的寝衣,扣眼儿更紧更涩,云飞还有些残存的醉意,手心里又出了许多汗,屋里的龙凤喜烛已经挪到紫檀镶螺钿团寿大案上,榻前只留了一盏昏暗的三彩缠枝牡丹如意灯,只能发出昏黄的光晕,蕊心后悔,坑爹啊,早知道穿那件交领寝衣了。 云飞费了半日的劲,还是解不开,情急之下就要一把撕掉。蕊心忙拦道:“别撕别撕,我来解吧——这扣子是新缠的,才又紧又涩,穿久了松了就好解了!” 云飞故作恍然道:“哦……原来是这样……”一边拖着腔调,一边就往桃源深处摸过去,孟冰可不是只接受过一本桃红册子的粗糙教育的古代闺秀,一听云飞的话,岂有不懂的?顿时羞红了脸,打他道,“原来你这么没正经……” 盘花扣已经解开,云飞气喘吁吁的吻下去,忙里偷闲道:“你夫君要是这个时候还跟你正经,你就该哭了……” 这个沈云飞,总是气得她哭笑不得。 吻到胸前浑圆雪白的两团,沈云飞一边揉一边喘息道:“蕊心,我的心肝儿,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蕊心能体会,沈云飞对她用情之深,胜过任何一个人,一切归属于善待她的人,何况这个善待她的男人还那么优秀,做她的妻子,蕊心无怨无悔。爱慕,喜悦,感动交织缠绕,无以言表,蕊心只能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着她,纤细的柔荑从脖颈往下,轻轻抚过他英挺的后背——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 沈云飞想蕊心想了这些年,一朝遂愿,本就浓情难抑,哪里再经得起她这样的爱抚?当下再也隐忍不住,扳开少女修长的双腿,摸索着探幽寻芳,却半日摸不着门径,蕊心在灯影下羞红了脸,扭了扭身子,云飞也有点难为情,嗫嚅道:“你别笑爷,爷这些年为你守身如玉,半个通房都没有,自然比不得那些登徒子……” 一头说着,一头指尖却猛然触着一处柔软湿润之处,云飞大喜,瞬间,嫩蕊娇香蝶恣采,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云飞犹如入了仙境一般,神飞魂荡,迷迷蒙蒙地只能发出“啊——”的一声。 “嗯……”蕊心咬着唇,把娇吟尽量减弱到最低,不知道李嬷嬷她们此刻是不是正在听窗根儿,秀背上霎时冷汗涔涔,羽纱寝衣都湿透了,“疼啊,你轻点!” 云飞只能死命忍着,二人剧烈地喘息一阵,过了一会儿,附在蕊心耳边,蜜语如丝:“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是的,尽管很痛,蕊心还是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在湘水岸边的山洞里,在法源寺后山的农家小院里,她也明白沈云飞对他情根深重,知道这个男人将所有的心思柔情都放在她的身上,可是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什么是真正的同心同体。 眼角边不知不觉竟湿润起来,不知是痛的还是感动的,眼角一湿润,另一个地方也就湿润了……痛楚也轻了许多,蕊心的腿缓缓向他身上盘了盘,呓语道:“没事,我没事……” 沈云飞如闻天簌,立时冲撞起来,蕊心有心要承全他,只是默默地忍着,但毕竟初经人事啊,沈云飞又自幼练武习剑,身体素质差不多能跟跆拳道的业余选手相媲美,最后蕊心实在抵受不住了,软软地向外推他:“我……我受不了了,先歇一歇吧。” 沈云飞才尝到好滋味,正是欲罢不能的时候,可一摸蕊心的额头,竟是*的,知道她是一直忍着,当下只能强压下火去。 沈云飞吻了吻她额头道:“三妹,是我唐突了……” 蕊心这才如过了火焰山一般,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好像贴在了榻上,含含糊糊地说了句“睡吧”。 沈云飞脉脉道:“好,我抱着你睡。” 他的身子很暖和,蕊心被他烘得身子很舒服,就没说话,等于是默认了,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让一个没得到满足的精壮男人抱着睡,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食髓知味的沈云飞软玉温香萦怀,怎能坐怀不乱?等蕊心感觉到他身子不对,沈云飞早已耐不住了,腾身上去,甜言蜜语地哄着蕊心又来了一回。 蕊心这一次没有那么生涩,却是痛上加痛,云飞一面缓缓动着,一面在她耳边说些情热的话,减轻痛楚,宝珠罗帐浸在青白的月光里,渐渐剧烈地颤动起来,荡出一痕一痕深深的波纹。 蕊心当时只听他把甜话儿都说烂,等云收雨散时,整个身子却像被大卸了八块又重新焊接起来似的,疲惫都渗到骨头里去了。 在如亦真亦幻的无边春色中,蕊心沉沉地昏睡过去,一夜无梦,等睁开眼时,却见晨曦透进罗帐,蕊心才想坐起来,却遍身酸痛,沈云飞的一根精壮胳膊还扣在她胸前。 蕊心红了红脸,去推他的手,道:“该起了!”她浑身无力,这话说得更如娇燕呢喃,沈云飞慢慢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见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眼前,娇容似月,玉颜如花,又是一阵情动,那手只搁着不动,又揉搓起来。 蕊心这回很决绝,她现在就不是很确定一会儿起来还走不走得稳,要是再叫他来一回,她就别下床了,新媳妇洞房第二天下不了床,这个会不会上头版头条啊! 云飞也知道蕊心的顾虑,就不再坚持,却按她在榻上,道:“我先起,你再睡一会儿,一会儿叫檀香先给你拿些稀粥点心垫垫。” 新妇进门,起码前三天是要跟着婆婆吃饭的,沈云飞这是怕她初来乍到,跟长辈吃饭不好意思吃饱,才叫她先垫补垫补的,蕊心内牛满面,笑道:“那也得起来,总不能在榻上吃啊!” 第37节 她又不是半身不遂。 沈云飞露出一点坏笑,道:“就在榻上吃,”又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昨夜辛苦了,夫君怎么舍得你起这么早呢?” 蕊心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屋里看,看到李嬷嬷和青鸾等人都在次间里准备洗漱之物才放下心来,这个沈云飞,是成心要气她啊! 蕊心就躺在床上漱口,塞了几个饽饽,又盯着绣着连绵不绝的葫芦罗帐,发了一会儿呆,就叫青鸾来伏侍更衣了。 衣裳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大红的斜襟绫纱短襦,透着暗红色折枝牡丹的暗纹,底下是长长的蹙金大红色凤尾裙,用金丝银线勾出蝶舞桃花的纹样。 蕊心洗了脸,才要叫过李嬷嬷来替她梳个留仙髻,只见沈云飞已经拿着一把镂刻攒心海棠花纹镶金象牙梳等在镜子前面了,蕊心笑一笑,问道:“你会么?不会别瞎梳了,今儿要见长辈。” 沈云飞昂首道:“夫人莫要小瞧于我,为夫今日就给你露一手。” 蕊心只得由着他,还别说,沈云飞梳头还真有一套,他替蕊心通完了头发,又贴着鬓边编了一条细细的发辫,才叫过李嬷嬷过来。 李嬷嬷把蕊心的头盘上去之后,就着那条发辫固定好,竟没用簪子扁方之物,越发的新巧别致,蕊心笑道:“这个不错,可惜今儿有正事,必得带上钗环步摇,不然家常梳这个头,再簪上几根青玉簪子就很好。” 沈云飞洋洋得意道:“这算什么?还有呢!” 说着,已经打开奁匣,取出一块青黛,蕊心就知道他要给她画眉,这事儿蕊心还真有点犯嘀咕,沈云飞兴许拿自己的头发练过梳头,可画眉这事儿他拿什么练哪?难道他事先用檀香和沉香来当模特儿?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气太好啦,温暖复苏的气息哪~~~~~~~ 第70章 宣城侯府 蕊心不想坏他的兴致,看了一眼屋里黄金架子上的自鸣钟,心想反正时间来得及,就让她拿自己过过瘾吧,顶多画坏了擦了再叫青鸾给重画。 沈云飞一手扳着她的脖子,一手在她的眉毛上摩挲半日,他的手势轻轻柔柔的,蕊心很是舒服受用,这期间沈云飞趁机咸猪手吃了她两回豆腐,被蕊心爆了两个栗凿。 睁开眼睛一看,蕊心顿时对沈云飞刮目相看了,惊奇道:“你是怎么学会这个的?” 沈云飞神秘道:“你猜猜啊!猜出来,夫君给你画一辈子。” 蕊心歪着脑袋想了想,斜睨着她道:“难道你……” 沈云飞立刻猜出她在想什么,反驳道:“除了你,旁人没这个福分,你不用往那上头想!” 蕊心想了半日,还是猜不出来,就故意撒娇道:“你拙荆我猜不出来,那可怎么办呢?你还给我画一辈子吗?” 沈云飞轩一轩眉毛,笑道:“猜不出来,当然就不能给你画一辈子了!” 蕊心一撅嘴道:“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你是设个圈套让我钻呢,我看你巴不得给旁人画眉去!” 沈云飞过来搂着她细柔的削肩,贴上她的脸,笑道:“猜不出来的话,我给你画十辈子——不,生生世世给你画,好不好?” 蕊心看着镜子里笑意澹澹地少年夫君,一点点喜悦漫过心头,她这条命本就是拣来的,能穿到这里来继续活着已经像中了十万大奖了,又遇上沈云飞,就是亿万大奖,她不敢乞求生生世世都中亿万大奖,只求今生,既然遇到了这样一个爱她而又被她爱的人,能够如此时一般相依相偎,直到生命的尽头。 云飞看她半日不说话,还当她猜不出来不高兴了,就告诉她道:“其实从那日在浣花庄遇到你,每隔几日,我都要凭着记忆,为你画一幅肖像,久而久之,这眉毛眼睛,就如长在我的心里,而且我还知道,你的脸型,画远山眉最好看。”说着,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弯弯秀眉,他多少次对着画像抚摸梦中人的眉梢眼角,今天这人终于鲜活生动地坐在他眼前了。 画像?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人家皇甫少华思念孟丽君,不过只挂了一幅画像在那里日日深情以对,他倒好,三五日就画一幅,原来是拿她当模特儿练手了。 这时桑嬷嬷来了,穿了一件暗紫色素面褙子,见两人都已梳洗好了,端肃地行了个礼,道:“侯爷和侯夫人都起身去寿春堂了,请大爷大奶奶也快些动身吧。” 沈云飞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桑嬷嬷才威风八面的转过身去,朝李嬷嬷向榻上努了努嘴,李嬷嬷会意,手伸到锦被下面,摸出一块雪白的丝绢来,桑嬷嬷看了看,打开带来的朱漆盒子装进去,一言不发地走了。 蕊心不大痛快,李嬷嬷是她从娘家陪嫁来的,资历身份与桑嬷嬷差不多,就算她是伺侯在程氏跟前的,比惠风馆的下人有些脸面,也还没到在蕊心的贴身嬷嬷头上充二层主子的地步。 沈云飞也不大痛快,招呼李嬷嬷过来,吩咐道:“往后桑嬷嬷不管到这院里来做什么,该她做的叫她做,该你做的你才能动手!” 李嬷嬷在深宅混迹大半辈子了,还有什么不懂的?听了云飞这话,就知道桑嬷嬷虽然在侯夫人跟前有脸面,却不得大爷的心,嘴里答应着,心里也有数了。 沈云飞转脸对蕊心道:“侯府里的事,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你别怕,无论有什么事,都有我替你顶着!” 沈云飞的语气淡淡的,蕊心却暖烘烘的,又一次内牛满面,前世她是个奋战职场的小白领,纵然有厉害的本事,也只能天塌下来自己接着,穿到侯府之后,她的强势爹长年在外,勤奋的兄长忙于仕途,为了保护弱势娘,她杀出一片刀光剑影,没想到现在有个人在她的头上撑起一把伞,她再也不用担心狂风骤雨,只管缩在他的翅膀下就行了。 蕊心一激动,就奖励了云飞一个香吻,没想到这家伙给两分颜色就开染坊,又蠢蠢欲动起来,蕊心轻轻拍开他的手,道:“咱们快走吧,不然去得迟了,人家只会说我没规矩。” 两人就带上下人,一径来到了寿春堂。 宣城侯府的规制与长宁侯府差不多,只是细微处的景致不大一样。都有是开国十大侯府,蕊心很怀疑连造府的图纸都是一样的。 嫁过来之前,杨氏和许氏也交待过蕊心宣城侯府的外围情况,寿昌郡主是晋亲王之女,娘家背景强硬,郡主才嫁来时,与老侯爷也曾如胶似漆,,但是几年之后,大概是过于强势的郡主不能满足老侯爷做大男人的愿望,老侯爷开始宠爱一位章姨奶奶,这位姨奶奶肚子也争气,前后生下两个儿子,就是二老爷和五老爷,郡主终归是浸淫在王府的内宅中长大的,也是有手腕的人,当即立断地将自己的贴身侍女开了脸,送到老侯爷身边,生了四老爷。 庶子本应放在嫡母跟前教养的,郡主当初承全章姨奶奶的母子之情,让章姨奶奶亲自养,老侯爷也称赞郡主贤淑,可后来章姨奶奶才意识到,不知不觉着了郡主的道儿,她不过是侯府的家生女儿,没念过书,更别提心胸智慧了,二老爷和五老爷在她手里,长成了两个纨绔,半点谋生的手段也没有,老侯爷在的时候,郡主对两个庶子几乎是有求必应,老侯爷一去世,郡主就立刻分了家,二老爷和五老爷原本还想赖在侯府过混吃混喝地过日子,但是郡主准备充分,况且庶子与嫡母较劲,还是一个出身皇室手腕强悍的嫡母,根本不是对手。 如今二老爷和五老爷越过越潦倒,倒是庶出的四老爷,从小就养在郡主身边,虽不能承爵,却中了举人,坐馆讲学,郡主亲自为他挑了媳妇,夫妇这些年守着分家得的产业,勤俭持家,也过得有声有色。四老爷在上届春闱中,大器晚成地得了同进士出身,寿昌郡主从中通融,四老爷外放为登州知府,携家眷赴任去了。 蕊心想,婆婆已经是个难缠的,不知道这祖婆婆如何,听云飞口气,似乎对这位祖母感情很深,寿昌郡主也很疼他,可沈云飞是他的长孙,寿昌郡主疼她也是很自然的事,对孙媳妇,可就不一定了。 蕊心才在心里暗暗祈祷了几遍,已经来到了寿春堂,长房的嫡长孙娶亲,亲眷们自然都要来捧场的,侯爷那一辈就有兄弟五个,除了四老爷在外地没来,遣了四太太带着儿女赴京之外,五房人都凑齐了,寿春堂虽宽敞,却也黑压压地挤了一屋子。 寿昌郡主端坐上首,穿着宝珠紫的团寿福纹褙子,头上插戴得炫目华丽,九凤朝阳明月挂珠钗,紫晶翡翠出云点金步摇上垂下丝丝缕缕的流苏,在耳边荡出一片华贵紫色光芒,下首坐着宣城侯爷,程氏,再往下就是几房的叔叔婶娘,以沈云姜为中心的那几位衣着簇新华贵的男女,应该就是宣城侯的嫡庶儿女们,紧挨着的一群穿着半旧衣衫的男女应当就是二房的儿女。 蕊心从寿昌郡主起,一路拜见下去,对长辈施礼,与平辈就见平礼,小一辈的就给她见礼,青鸾在后头跟着赏荷包。不过是流水似地打个招呼,以后见面知道大家是亲戚就是了。 寿昌郡主身边的敬嬷嬷一个一个给蕊心介绍,蕊心头都大了,那么多人她哪儿记得住?无所谓了,反正她又不是负责招聘的职员,那些打酱油的角色不记也无妨。只拼命记住大房的小姑子小叔子就行了。 宣城侯有五个儿子,除了长子云飞和次子云翔是程氏嫡出之外,三爷沈云鸿,玫姨娘所出,四爷沈云霄,芹姨娘所出,五爷沈云瀚,芳姨娘所出。 女儿也有五个,除了三姑娘沈云姜是嫡出之外,大姑娘沈云妙和二姑娘沈云婉,都是青姨娘所出,四姑娘沈云婵与三爷沈云鸿同母,都是玫姨娘所出,怪不得云婵的脸上总有一种清高倨傲之色,府里除了嫡女云姜之外,就只有她有同母的兄长,有哥哥撑腰就是硬气哦! 五姑娘沈云如,兰姨娘所出,还不到十岁,穿着一身芽黄色掐云仙纹绫衫裙,正襟危坐地像个小大人儿,却掩不住一脸的呆萌憨态,令蕊心想起了六堂妹莹心。 二三四五房的人,蕊心是记不住的,只对二房的一位庶出姑娘印像深刻,那姑娘叫沈云婕,真是闭月羞花,艳若桃李,即使穿着一身半旧的莲青色夹金线绣襦也掩盖不了出众的美丽,又不禁为她可惜,这么一个庶出子所生的庶出孙女的身份,只怕难以高嫁。 蕊心昨天夜里被沈云飞折腾得半宿没睡,骨头都要散架了,早起不过胡乱咽了两个饽饽,这时又困又累又饿,低头抬头的这大半天,几乎要半昏迷了,在见礼见到五房的时候,脑袋一时不清醒,眼前一黑,就是一个趔趄,沈云飞眼疾手快地从后面托住她的腰,才避免出丑。 可是群众的眼睛从来都是雪亮的,从二房那堆人里传出一声窃笑,低低的声音道:“大堂兄真是好本事,把新娘子折腾成这样!” 二房的嫡庶子女离长辈们坐的地方远,离五房的子女却很近,这点讥笑清清楚楚地传到蕊心耳朵里,她差点没找个地洞钻进去。 强撑着见完了礼,一行人才到正堂去用早膳。 用完早膳,就该到祠堂去拜祭了,主要目的就是,跟列祖列宗汇报一下,家里又添了新人,为沈家执掌箕笤开枝散叶来了。 长宁侯府也有祠堂,蕊心曾在堂外的苍松翠柏下转悠过无数回,就是从来没进去过,女儿是不能进祠堂行祭的,杨氏就每年都会进去,许氏才嫁过来时也去行祭过。 女人生在这个时代,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自我,永远都是某某之妻的身份,说丈夫是天,一点也不夸张。幸亏蕊心嫁到了沈云飞,行祭的时候,她看着站在她前面,穿着珊瑚红刻丝流云缎袍,朱红粉底的朝靴,腰间玉带上系着长穗宫绦的沈云飞,玉树临风,喜滋滋地想,不知攒了几辈子的人品,能嫁到这样一个丈夫,她愿意一辈子缩在他的羽翼底下做他的小女人。 第71章 宠溺 罗罗嗦嗦的转了这一大圈,回到惠风馆的时候已经快要晌午了,程氏那边传过话来,说今天太忙,侯夫人喝了点粥汤就歇下了,叫蕊心晚上再去伺侯。 蕊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做奴隶的时代到了。 不过她还是有点庆幸,对云飞道:“母亲还是通情达理的,知道一上午都熬得累了,也不叫我去站规矩。” 云飞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道:“恐怕是母亲不想去站规矩!” 蕊心突然八卦心起,对寿昌郡主和程氏的婆媳关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问道:“母亲天天都去祖母那里请安吗?” 云飞眯了眯眼儿,笑道:“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从不去祖母那里站规矩,后来我订了亲,大概是母亲觉得自己也快做婆婆了,十日里也去个一两回。” 一两回?自从长宁侯府的老太太回来,杨氏日日都领着许氏去伺侯婆婆,后来还是老太太嫌乱,叫她隔天去一次就成了,蕊心悄悄打听过,老太太没去栖霞庵之前,杨氏也是每天去给老太太请安的。 上头坐着位郡主婆婆还能过得这般逍遥,程氏真牛!可寿昌郡主为什么就能容下她呢? 云飞看出蕊心的疑惑,干脆给她来个全面科普,“祖母虽然治家严厉,但是为人光明磊落,从不会用些阴损手段去揉搓媳妇,母亲是锦乡侯府的嫡女,小时候,外祖父母外放,就把她托付给叔外祖父抚养,叔外祖父老夫妇没有儿女,不免娇惯她些,就成了这样。后来父亲议亲之时,祖母相中了另一家姑娘,祖父却相中了母亲,那时章姨奶奶天天在祖父耳边吹枕头风,祖母为了夫妻和睦,只得依了祖父的主意。其实我娘这个人,没半点心机城府,最容易被人利用,所以有时候,唉……” 沈云飞对母亲很无语,他再不满意母亲,程氏也是他的亲娘。蕊心则与云飞的立场不大一样,大多数人都喜欢傻子,觉得相处起来安全,然而其实这种没心机城府的人,再加上一点偏执,最是难缠,没有心机,并不等于没有私心,且城府浅的人,更容易把私欲□裸地表现出来,让人无可奈何。 程氏好处也罢,难处也罢,蕊心总要先顾及眼前的问题,就问云飞道:“那我该怎么办,是天天去请安,还是怎么着?”现在她担心如果一上来表现得太过勤奋,会引起程氏的不满。 云飞的眼珠子骨碌转了转,凑在她耳边,细细地跟蕊心支起招来。蕊心早就知道云飞的智计在她之上,况且他对寿昌郡主和程氏有着深刻的了解,蕊心打算对云飞言听计从,聚精会神地记下云飞说的话,到时候严格照办就成了。 她只顾听云飞说话,听着听着,就觉得胸口一凉,短襦上的小金核桃钮子不知何时竟被这家伙一个一个地解开了,露出了里头的蝶舞桃花的月白细绸抹胸,蕊心忙着躲开,埋怨道:“大中午的,你这是干什么?” 云飞伸手一撩,赤金盘花帐钩的叮呤一响,罗帐应声闭合,云飞笑道:“午歇啊!”把蕊心娇俏的身躯压在身下,俯□子去吻那抹胸上的蝴蝶,蕊心推他道:“那就安生躺着,别动手动脚的。” 云飞不理她,只管隔着抹胸轻轻咬着浑圆上的那一点,耳红心热道:“这抹胸的纹样很好——你那件羽纱寝衣也好看得紧,晚上还穿那件,只别系脖子上那颗盘花扣。” 蕊心怕大白天的,万一有人来了撞见,她还出不出去见人了?就软语哄着云飞,道:“正事还没说完呢,你方才说祖母饭后爱打叶子牌还是双陆来着?” 云飞已经把自己的衣裳脱了,露出精壮英挺的身躯,一边驾轻就熟地寻到□幽深处,一边气吁吁道:“我在榻上跟你说……你放心,我早叫她们在外头守着呢……” 蕊心的意识渐渐模糊,罗帐中只闻粗喘轻吟和身体越来越重的摩挲。 三朝回门那天的早上,蕊心浑身仍然酸痛,这几天简直就是超负荷劳动,沈云飞这家伙还不给她加班费。 蕊心被沈云飞拿着当肉枕头抱在怀里时,迷蒙中听到李嬷嬷轻声唤她们起床,在意识恢复过来的一霎那,蕊心才觉察到透进绣帐的天色格外耀眼,恍惚中有一种睡过了点上班要迟到的感觉,心惊肉跳地坐了起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李嬷嬷唏嘘道:“辰时二刻了,二爷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大爷大奶奶快起来吧。” 谢子晟!蕊心想起来了,谢子晟是来接她回门的,也不知道他在外头等了多久了,其实谢子晟一直对她疼爱有加,蕊心并不介意让他等一会儿,她介意的是谢子晟在等待的过程中会怎么地浮想联翩。 蕊心薄嗔道:“怎么不叫我们?” 李嬷嬷的叹息中杂着一丝围观八卦的窃喜,答道:“几个丫头都来叫了,是大爷大奶奶睡得太熟没听见。” 李嬷嬷什么都好,就是这老拿沈云飞和她当绯闻男女主角的心态不大好,人家是合法夫妻啊好不好! 她伸手越过沈云飞想拽过榻边的衣衫穿上,那件羽纱寝衣的银丝云扣昨夜被沈云飞尽数解开,激战过后,蕊心手足酸软,瞬间进入梦想,就这样敞着怀睡了一夜,这时一伸出手去,她又一次在沈云飞的面前门户大开,真是令人大流鼻血! 沈云飞惺忪的睡眼顿时放了光,一双爪子开始不老实了,蕊心很坚决地打掉他的手,“二哥在外头等着呢,你还不快起?”手上一用力,腰后的肌肉就跟着一痛,沈云飞这个混蛋,昨晚她的腰都快断了! 沈云飞一骨碌坐了起来,关切道:“怎么了怎么了?严不严重啊我给你揉揉!” 要是腰肢僵硬的回了娘家,她的脸可就丢尽了!又不好意思叫丫头们给她揉,这个时候嚷腰痛,光想想就够香艳的! 于是蕊心咕嘟着嘴,往榻上一趴,道:“你给我揉揉吧!” 沈云飞立刻从命,还别说,他的按摩技术还真不错,沈云飞练过剑,懂穴位,手上力道比丫头们强多了,蕊心正庆幸从今往后又得到一免费的按摩师……可是,为什么这感觉不对头啊? 没等蕊心反应过来,沈云飞已经从后面偷袭得手,蕊心咬着牙捶床说:“今天还有正事呢?” 沈云飞粗重的呼吸喷在她的后脖子上,“耽搁不了一会儿,舅兄等也等了,他不会多想的!” 你也知道谢子晟会多想,蕊心崩溃! 梳洗完了,穿上一件桃花色百合如意广袖长衫,织锦缂丝留仙裙上用金丝线绣了合欢花,双凤衔珠蝶翅步摇上垂下圆润饱满的南珠流苏,越发显得蕊心的娇肤吹弹可破,出来见过谢子晟,子晟脸上喜气洋洋,对等了半天的事丝毫没有介意,还笑道:“我今儿来早了,妹妹妹夫收拾得好快!” 沈云飞笑道:“不快不快!听说舅兄来了,还有不赶着迎接的?”蕊心脸涨得通红。 谢子晟是骑马来的,沈家却早备好了车子给蕊心坐,云飞拱手笑道:“子晟兄,今儿对不住了,我陪蕊心坐车,改日再陪你去西山上跑马!” 谢子晟今天格外地好说话,笑道:“你们新婚,怎好让你陪我骑马呢?去吧!” 前脚谢子晟含笑执辔走了,沈云飞喜滋滋地上了车,转身向站在下头的蕊心笑道:“这车太高,你慢点,我拉你上来。” 蕊心看一看,是一辆青帷缀缠枝玉兰花流苏的大车,车身上透雕团刻蝶纹牡丹,这车果然气派,抓着沈云飞的手上了车,打开车篷,吃了一惊,问道:“这里怎么……” 车里简直是个精巧雅致的小房间,镶金团刻寿字花的春凳上铺着厚厚的金丝柳叶锦褥,一旁堆着几只秋香色绣紫薇花的靠枕,靠枕旁搁着一只紫铜溜银喜鹊手炉,春凳底下搁着几只黄铜盆,这个时节是用不上的,冬天若是出门坐车能在车上随时更换手炉里的炭就很爽了,尤其在冬天出远门之前,手炉烧得再热,走到半路还是会凉。 中间有一只樟木方圆腿马蹄卷叶小案,案上的宜兴紫砂茶壶里,已经沏好了热茶,另有一套棋盘,供路上下棋解闷用,一边还放着一堆七巧板九连环之类,沈云飞这是拿她当少年儿童吗? 第38节 上了车,云飞给她倒出一碗香片来,问道:“喜欢吗?” 蕊心问道:“你把这些东西搁在这里,回头别人要用车时怎么办!”蕊心骨子里还是一小白领,首先想到的是不能把自家东西拿出来公用。 “拿出来干嘛?这辆车就是咱们的!”云飞笑道。 “可侯府的车是公用的!”蕊心不敢相信,她们长宁侯府就是这样,只要没分家,家里有多少辆车都是侯府的共同财产。 云飞道:“我们家的规矩稍有不同,祖母出身郡主,年轻的时候应酬多,她想坐喜欢的车出门时,却不是脏了就是坏了,后来就定下这个规矩,除了侯府共用的马车之外,单挪出一辆来给她和祖父使,后来父亲承了爵,也有了一辆自己的车,我成亲之前,祖母也给了我一辆——祖母一向是偏疼我的。” 蕊心笑道:“所以你就想起把它布置成这样了?”这车里的一应摆设,都是照蕊心喜欢的样式布置的。 云飞笑道:“我出门一般骑马,这车子当然归你,成亲之后,你出门交际的机会更多了,也要有一辆车装点门面嘛!” 这家伙,想得还挺周到!蕊心摸摸后腰,算她没白白腰酸背疼了三天。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到我碗里来 第72章 回门 长宁侯府早已准备了隆重的宴会,迎接三姑娘和三姑爷。 锦心没来,蕊心一点也不意外。其他人差不多都聚齐了,各人脸上也都是喜气洋洋的。蕊心带着沈云飞拜过了老太太,又去拜谢墀和杨氏,老太太那里不过嘱咐几句蕊心在夫家要努力当一个模范好媳妇,谢墀却拉着沈云飞说个没完,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从国际形势谈到朝政大局,蕊心还好,在二十一世纪她也是常看时政新闻的,并没觉得谢墀的话题乏味,却把杨氏给闷坏了,一个时辰叫丫头给添了七八次茶水,好不容易等到丫头来说“嘉禧堂里已经摆开宴桌了”,杨氏忙催着谢墀和云飞去赴宴。 杨氏带着蕊心往偏厅女眷的桌上去,正堂坐的都是男子,宋珩和姜长礼也来了,跟谢坚谢墀和坐一桌,除了两位长辈,余下的多是小青烟巷的同窗,又都在朝中任职,说话随意,共同话题又多,大家相谈甚欢,但是自从谢子昂到女眷那一桌上转了一圈回来之后,话题就变了味:“三姐姐怎么眼圈都是青的,难道是病了,姐夫?” 众宾客窘,幸亏沈云飞脸皮厚些,呵呵笑道:“没有啊,你三姐好得很!” 谢墀断喝:“好好地串到女眷那边坐什么?也不学学你兄长姐夫,听听仕途之事!” 谢子昂最怕谢墀,立刻转了话题,想到今天的主角是三姐夫,自然要恭维几句的,“姐夫,听说你会练剑,我也想学。” 沈云飞笑道:“你先把书读好,学武只是小技怡情而已。” 谢子昂一本正经道:“练剑也很好啊!可以强身健体,姐夫你身体就很好呢!” 这下沈云飞也撑不住了,谢墀怒容满面,谢坚不禁莞尔,宋珩和姜长礼在未来岳父面前只能死憋着强作镇定,谢子晟却没忍住,一口酒当时就呛了出来。 在女眷一桌的蕊心当然不知道躺着中了枪,女眷们不喝酒,很快就吃完了,老太太一离席,大家也都各自散了。素心和丽心两个说仙衣坊遣人把最后一批衣裳也送来了,要她们试穿之后再看看有什么要改的,过一会儿再去涵芬榭找蕊心。 杨氏得上这个空,攥着女儿的手,一径回了她的院子,杨氏抚着女儿脸颊,悲喜交加道:“好孩子,姑爷对你还好吧!” 出了嫁的姑娘,母亲最关心的就是这个,杨氏方才就看出蕊心的笑容里隐着倦意,眉眼间越发地妩媚起来,她是过来人,还能不知道这个?自然是欣喜安慰。蕊心娇羞道:“姑爷对我很好!”心想,就是太“好”了! 杨氏道:“母亲这辈子也没有别的挂心事了,只有你们三个,”说到这儿,喜上眉梢道,“有件喜事还没告诉你呢,你嫂子有喜了!” “哦?”怪不得谢子晟今天神清气爽,方才席间不见许氏,她几次想问,杨氏就支吾过去,想是当着素心和丽心两个未嫁的姑娘,不便多说。蕊心也是又惊又喜,算起来许氏过门也有几个月了,子晟又跟她这样恩爱,有喜也是平常,蕊心又问道,“我这才走了三天,怎么就突然有了这样的好消息?” 杨氏笑意盈然,道:“就是你成亲的第二天,你嫂子说头晕恶心,家里人还当是她操办你的婚事累着了,就请了郎中来诊脉,却没想到是喜脉!我怕她日子还浅,今儿来得人多,万一冲撞了,就叫她只管躺在积微阁里受用,外头的事一概别操心!” 蕊心笑道:“理应如此!那嫂嫂也不能管家了。”管家可是件累人的事,王熙凤就是因为贪权好利小产的。 杨氏正色道:“自然是管不得了,幸好老太太身子骨硬朗。我也每日到老太太那里去搭把手,总不能儿媳有孕,我这个当婆婆的还图受用!” 杨氏真是个好婆婆,除了软弱点,没什么缺点,其实这样的人适合当婆婆胜过做母亲。 蕊心在这儿胡思乱想着,就听杨氏叹道:“你嫂子是个能干的,虽说有了身孕,衣食冷暖也能伺候好子晟,只有一件,她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蕊心已经嫁了,杨氏也就不避讳跟她谈这些私密话题,蕊心知道杨氏的意思,道:“母亲不必操心,嫂子知道该怎么办?” 杨氏道:“你嫂子倒不是那拈酸的人,可是我只怕她这喜信儿来得突然,若是匆忙之下,选个不知底细的人进了屋,我也不愿意!如今想来,倒是把宝砚接回来……” 蕊心顿时忐忑起来,问道:“母亲你叫嫂子把宝砚接回来了?” 杨氏茫然道:“没有啊!我不就是跟你在这儿闲说话吗?” 蕊心抚抚胸口,幸亏没说!杨氏就是不动脑子,在她的直线思维中,许氏把宝砚送到庄子上,就是因为宝砚病了,现在病好了,当然就可以回来了!蕊心就是把其中的弯弯绕绕告诉她,杨氏都不一定理解。 如果杨氏真的跟许氏提出接宝砚回来的话,难保许氏不多想,蕊心是女儿,可以明白杨氏没坏心,可儿媳妇就不一定了,换了蕊心站在许氏的位置上,也会多想。 这个老妈可真是叫人操心啊,蕊心握住杨氏的手,郑重道:“母亲,您心思太单纯,这些后宅里的事,往后还是少掺和,实在没主意时,问一问爹,或是遣个心腹去跟我商量,千万别自作主张。” 杨氏点点头,眼里还带着一点茫然,兀自嘟嘟囔囔道:“我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女人有了孕不能伺候,是该给夫婿安排个姨娘什么的,当年我怀你哥哥的时候,老太太就给了个通房,不过后来被老太太打发了,怀你的时候,就又抬进了洪姨娘来。” 蕊心扶额道:“您是您,晚辈儿的事,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关键是杨氏根本不知道怎么操心,只会怀着一颗好心把事情弄乱。 杨氏见蕊心一提到通房妾室就这副表情,又不放心起来,苦口婆心道:“蕊心,娘虽然一心向着你,可还是要劝你!你们小夫妻年轻恩爱是好事,可千万不能为着恩爱拈酸吃醋,要是你以后有了身子,还是挑个稳当人伺候姑爷才是,可不能仗着有孕霸着姑爷不放……” 蕊心默默吐血,您到底是不是我亲妈呀! 又陪杨氏喝了一会儿茶,蕊心就回涵芬榭去了,不一会儿,素心和丽心也来了,莹心像只小鸟儿似的跟在她们后边,一边唧唧喳喳地说着话,蕊心见莹心跑得小脸儿红扑扑的,就端给她一盘牛乳软糖,叫雅纹给她吃去了。 涵芬榭还是以前的样子,丽心感慨道:“不知道咱们以后都嫁了,这屋子还给不给咱们留着?” 素心道:“若是侄女们多了,只怕要给她们住的。”她的落月轩地段本就不好,素心也没什么留恋的。 蕊心笑道:“长宁侯府的屋子多,哥哥兄弟们暂时还生不出那么多女儿来占咱们的屋子。”说的素心和丽心都笑了。 莹心已经把软糖撕成极小的一块一块,笑道:“我去园子里捉雀儿去了!”就领着雅纹跑出去了。 素心看着莹心的背影,带着点悯然,道:“我和五妹妹嫁了,家里就只剩了六妹妹一个姑娘,真是……” 蕊心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就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丽心向来是个存不住话的,见蕊心问起,劈哩叭啦就打开了话匣子,“姐姐不知道,三婶疯了!” 蕊心瞠目,“真的?” 素心道:“你别说得那么吓人!” 丽心撇撇嘴道:“我说得明明是实话!” 蕊心转脸对屋里的丫头道:“我想起来了,阮大嫂子榨了新鲜的果汁,草霉雪梨蜜桃都有,我们才吃饱了也不想喝,青鸾你带着她们去喝吧。” 说着向青鸾扬一扬脸,青鸾会意,把丫头们都带走了,临走还把涵芬榭的窗户都打开。 丽心这才继续道:“听说三婶在屋里养病,整日整日地不说一句话,偶尔说起话来,就是歇斯底里地骂丫头,屋里的人起先还替她捂着,后来也盖不住了,昨儿闹得尤其厉害,听说把一个二等小丫头推到案角上,头都碰破了,好像外头也有风言风语,说长宁侯府的三太太如何如何!” 蕊心忧虑道:“这可如何是好!” 素心安慰道:“三婶是媳妇,她出了事,长宁侯府虽说脸面上不好看,却也影响不到根本,只是六妹妹,恐怕……到时候说人家会艰难些。” 蕊心一想也是,人家不在乎别的,也会在乎有没有遗传基因的问题。 丽心道:“可我看六妹妹也没什么的,照样玩得这么高兴!” 素心道:“六妹妹是懂事,难道整日愁眉苦脸的,岂不更惹旁人厌憎!”她自幼无母,对莹心总有些同病相怜。 丽心蛮不在乎道:“要我说,谁也甭笑话谁!哪家没有个糟心事,英亲王是天潢贵胄,不照样后宅不宁!” 蕊心眉心一跳,问道:“英亲王家又怎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温度一点点升上来了,屋里比外头还冷~~~~~~~ 第七十三章 宣城侯府的婆媳关系 丽心这回完全是围观别人八卦的超爽表情了,双眼放光道:“听说英亲王妃把一个有孕的侍妾的孩子给打掉了,这会儿正关在宗人府悔过呢,早上我到父亲书房送了盘桑椹,就听到父亲和伯父在议论,说是皇帝准备下旨褫夺她的嫡妃之位。” “严如珂!”蕊心吃惊的不是严如珂的行为,而是皇帝的反应,按说皇家办事是最讲面子的,就算严如珂折了皇家血脉罪过不轻,可毕竟只是个侍妾的孩子,严如珂是嫡妃,她们这些公侯人家的嫡妻在生下嫡子之前还有权利给姨娘喝避子汤呢,当初三叔谢圳和通房有了子昀,曹姨奶奶就想把绮月的孩子打掉,是老太太阻止才留下子昀一条小命。 于情于理,严如珂罪不至此。 蕊心早对英亲王没有任何感觉了,说话也比较客观,“这……这惩治得重了吧!” 丽心撅着嘴摇摇头,道:“谁知道皇上怎么想的?”提起皇上,她的兴趣立即转移到另一个八卦上去,“听说皇上最近得了一位宸妃,还不到二十岁,美貌不亚于当年的蒋贵妃,皇上宠得跟什么似的,就连先前得宠的林婉仪,都被她盖过风头去了。” 素心怕她再说下去,会说出对皇帝不敬的话来,极力把歪掉的楼扶正,说道:“林婉仪是因为又怀了龙裔,伺候不得皇上,皇上不是才晋了她从三品婕妤吗?早晚生下皇子,一个正三品的贵嫔主位是跑不了的。” 蕊心留神素心,见她的表情坦然明朗,才舒了一口气,但愿她永远不知道宋珩和他的妍表妹的事。 丽心撇撇嘴,道:“林婕妤得宠时可没叫皇上给她修什么百花圃,一株素心建兰就值几百两银子!真不愧是一家子,跟蒋贵妃的做派一模一样!” “什么?”蕊心低呼,“那宸妃跟蒋贵妃是一家子?” 丽心眨眨眼睛,道:“姐姐还不知道吧,宸妃是蒋贵妃的侄女,选进宫里两年了,一直是个顺仪的身份,不知怎么就突然入了皇上的眼,宠冠后宫啊!” 她这阵子关在涵芬榭忙活成亲的杂事,连明心那里都好久没去了,不大知道外头的事,看来八卦这项事业,真是生命不息,八卦不止啊! 蕊心惦记着许氏,素心和丽心告辞之后,她就去了积微阁。 许氏才怀孕不久,身材还是那么苗条,精神却好得很,穿着宽大的石榴红的平金薄罗寝衣,更显得她面如满月,眸含秋水,比先前更加美貌动人了。 蕊心笑道:“给嫂嫂贺喜了!正好前儿郡主给了我两支西洋贡来的白参,听说是清补的,能补养身子却不上火,嫂子用正好!” 许氏推让道:“郡主给的东西一定是好的,你和姑爷留着用吧,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蕊心一面说“嫂嫂别客气”,一面暗想,她身体好得很,根本不用补,至于沈云飞……再补下去就不得了了! 蕊心转身往屋子里扫了一圈,见炕边案上堆满各式各样的红枣燕窝,海参鹿茸,许氏道:“这是今儿才送来的,还没来得及归并到库房里去,我怀十个孩子只怕都吃不完!”说话时满心的喜悦都要溢出来了。 长宁侯府如今炙手可热,谢子晟有仕途,许氏是县主,还有个公主娘,她一怀孕,大半个京城的贵妇都来赶着巴结。 蕊心笑道:“他们给的是他们的,这是我做姑姑的一点心意,嫂嫂一定要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小侄子!” 蕊心才嫁了沈云飞三天,思维方式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原先她遇到事儿想不通时,只会自己冥思苦想,白天想不出来,晚上抚着胸口想,现在她一有事儿,只想着跟沈云飞商量。 车子才从长宁侯府出来,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听说蒋贵妃的侄女成了皇上的新宠,这皇上到底什么意思啊!”方才她一直劝丽心说话小心,然而一到了云飞面前,她自己说起话来也不忌讳。 云飞修长的臂膀揽过她的肩头,温然道:“你既听说了这件事,那你有没有听说英亲王的嫡妃犯了错,皇帝准备褫夺严如珂嫡妃之位的事?” 在只有她和沈云飞的私密空间里提起英亲王,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蕊心努力压制住这种感觉,点点头道:“我听丽心说了,可这件事跟宸妃有什么关系?” 云飞冷笑道:“都是一回事!皇上不希望太子党的势力坐大,更不希望康亲王在太子即位后失去荣华富贵,就搞权力平衡,不然,蒋宸妃都入宫两年了,怎么先前不宠,偏偏到这时才宠。” 蕊心想,皇帝也真累,宠个女人都得事先算计算计,她一根纤根摩挲着云飞的下颌,他的脸上有轻轻浅浅的胡茬,微微刺着她的皮肤,很舒服,蕊心又问道:“那跟严如珂有什么关系?” 沈云飞挑眉笑道:“严如珂虽然有错,却也不至于褫夺嫡妃之位,皇帝是想动严首辅了!”看蕊心眉心里凝着迷惑,又说道,“此事也怪严首辅太不知韬光养晦,自从助六王爷登上太子之位后,他便毫无顾忌地在朝野收罗党羽,皇帝毕竟是皇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况且树大招风,严首辅虽然势大,但朝中反对他的人也不少,比如伏波将军朱家,就公开上奏折弹劾于他!” 伏波将军朱家,他家的小姐曾经被严如珂陷害自尽,这个严如珂,为了英亲王,不知给他老爹拉了多少仇恨值! 蕊心不喜欢严如珂,甚至对严家势败有点幸灾乐祸,但六王爷毕竟是靠严首辅的协助得到太子之位的,会不会受到牵连? 沈云飞似乎看出蕊心的担忧,笑道:“你不要小看太子,这些年几位皇子夺嫡之争腥风血雨,他不但没受到冲击,反而最后坐上的太子之位,岂是简单的人物?太子私下里早就跟严首辅保持距离了,且在许多朝廷的重大决策上,只效忠皇帝,严首辅就是倒了,康亲王也没机会!” 蕊心松了口气,道:“这样也好,严首辅若权势熏天,等太子即位之后,也是心腹大患!不如叫皇帝先替太子扫平这个障碍!” 云飞被蕊心的手指挠得舒服了,干脆抓起她的一只手,抚摸俊朗的脸颊,笑道:“夫人高见!只是最近太子恐怕要收缩战线了,以免引起皇帝的忌惮,还有英亲王,倘若续弦,嫡妃的身份决不能太高!” 蕊心窃以为,英亲王想做个平安王爷的话,也最好别娶高门妻子,容易木秀于林不说,想必他听严如珂的河东狮吼也听够了! 蕊心沉思着,半日没说话,一只手被云飞抓着挠来挠去,云飞低头,见她脸若桃花,浸在绚丽的夕照里,越发显得眉目如画,倏然兴起,用长满细碎胡茬的脸去扎蕊心的脖子,蕊心素性禁不得痒,笑着左右躲闪,云飞双臂圈起她娇小的身躯,绵绵密密的吻就落在她身上脸上……幸亏这家伙还知道是在车上,温存了一会儿,就松开她来。 蕊心进了惠风馆,李嬷嬷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异样,蕊心先时还不觉得,揭开绛色缂丝泥金云纹镜袱一照,才看见镜中人鬓发凌乱,眼神迷离,天啊!这也太像车震女主角了! 寿春堂里春夜如酒,寿昌郡主靠着红檀圆雕吉字三弯如意腿的炕桌,慢慢吃着茶,看着底下四五个穿着浅绿色杭绸碎花衫子的丫头忙碌地记账,另一边,敬嬷嬷坐在鸡翅木的蝇纹方桌边,哗啦啦熟练地拨着算盘珠子。 拨一阵,停一停,脸上露出微笑,对寿昌郡主道:“大爷这回娶亲,大半个京城的都来给捧场了呢!” 寿昌郡主微笑,道:“这些年侯爷领了差事,云飞也在户部领了差事,贤妃册立为后,长宁侯府那边又如烈火烹油似的,自然是人人趋之了。” 第39节 敬嬷嬷又叹道:“趋炎附势,乃是人之常情,您还记得前几年大姑娘出阁时,那一番情形,真是……唉……” 敬嬷嬷从晋王府时就伺候郡主,这些拜高踩低的事见得多了。 寿昌郡主道:“所以云妙的心里不自在了,说是姑爷在任上病了,来不了,我看哪……” 敬嬷嬷道:“大姑娘从小儿就好强,可惜投错了胎,没托生在侯夫人肚子里,心气再高,这庶女的身份就限制住了,也亏她有那个本事,能把侯夫人哄得滴溜转。” 敬嬷嬷与寿昌郡主名为主仆,实是有姐妹之情,也就越发敢实话实说,寿昌郡主提起自己的儿媳妇,也是头痛得很,糊涂没主见,偏又固执得很。 寿昌郡主喝了口茶,把一屋子丫头都遣到梢间去对账,这才对敬嬷嬷道:“我有个主意,想跟你商量,大媳妇我是早就不指望了,这个家若给了她管,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洋相?倒是云飞娶的媳妇,我这几天看下来,觉得倒有那么点意思……” 敬嬷嬷即刻就明白了寿昌郡主的心意,道:“不瞒郡主说,这事老奴早就叫人去长宁侯府打听过了,说是大奶奶在娘家时,就是个有决断的,还跟着侯府已故的世子夫人学过管家理事。” “哦?”寿昌郡主惊喜道,“温国公陈家那位大姑娘,倒是个难得的人才,有才貌,有魄力又知道孝敬,若是云飞媳妇有她的品格儿,我也该烧高香了。” 敬嬷嬷道:“听说咱家大奶奶在娘家时,与世子夫人极好,想必是性情相投的缘故。” 寿昌郡主点点头,道:“‘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你看这几日站规矩时,盛汤布菜,比她那嫁进来几十年的婆婆还强呢,言语温柔行动有分寸,就更不必说了,用完了漱口茶,她居然知道我只喝七分烫的老君眉,撤了碗碟就知道我想打叶子牌……” 寿昌郡主越说越开心,她几十年没享过的儿媳妇福,今儿总算在孙媳妇这里感受了一把,寿昌郡主一激动,戌时之后又吃了一碟子黄油香芋糕,怕积了食,到现在还不曾睡呢。 敬嬷嬷掩唇笑道:“郡主怎么不想想,那茶和叶子牌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寿昌郡主虚点她一下,笑道:“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就算是云飞告诉她的又怎么样?我已经命苦摊了个拨不动敲不响的儿媳妇,难道还不许我摊个孝顺的孙子,聪明的孙媳妇,”又想了一想,笑道,“云飞的性子我知道,他定是对这媳妇十分满意,不然不会才新婚就帮着她讨我的喜欢。” 敬嬷嬷道:“只是大奶奶才嫁进来,这一二年要是有好消息传出来,管家理事就不是那么方便了。” 寿昌郡主道:“我也没说现在就要交给她管,我这把老骨头再管个几年也没问题,正好你先教她一阵子,摸摸她的脾气品性。” 敬嬷嬷笑道:“只怕这样一来,侯夫人更要吃味了!” “吃味?”寿昌郡主冷笑道:“她若是有点自知之明,看见孙媳妇这样温和知礼,就该摸着胸口睡不觉!” 第74章 婆婆很郁闷 寿昌郡主料得不错,程氏此时正在饱受失眠的痛苦,宣城侯传过话来说歇在外书房了,程氏听着院外风过林梢,蛩音乱鸣,欲发觉得夜凉如水,桑嬷嬷听她半日不曾睡着,起身叫小丫头掌上灯,只见程氏披着一件青灰织锦广袖罩衫,拧眉沉思。 桑嬷嬷劝道:“我的好夫人,您别把郡主那一星半点的脸色放在心里,再怎么着,你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膝下儿女成群,郡主她能把您怎么样?” 桑嬷嬷的潜台词就是,您老人家在这儿树大根深,郡主不敢炒您的鱿鱼,可是,程氏道:“我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地做了二十多年的媳妇,临了倒还不如那个才伺侯了她几顿饭的,你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桑嬷嬷道:“新娶的媳妇,自然是要新鲜上几天了,往后长了未必怎么样!” 程氏长叹道:“你不知道,我虽不摸她的底细,可就凭她结交的那些人,就知道不是什么善主儿。”说着,就把议婚那日许氏抢白她的事说了,又道,“我看见她的嫁妆里有一幅绣品,听说是她娘家嫂子亲手绣的,可见这姑嫂是一气的,嫂子是个牙尖嘴利的,这小姑子能好到哪里去?” 桑嬷嬷心下一动,新婚那日她去惠风馆传话,蕊心就不大买她的账,原来侯夫人对大奶奶早就有了介蒂,桑嬷嬷一喜,这倒是个机会,因拊掌道:“夫人这一说,老奴还真想起来了,听说舅太太家的大儿媳妇,在闺中时就与咱们大奶奶交好。” “竟有这事!”程氏还是头一回听说,她娘家嫂子郭氏隔三岔五就要到程氏这里转一遭,痛斥严文珂的不孝:“我好心好意给她挑的人,她都退了回来。” “进门大半年了,也没个动静,我不过想找人帮她分担一二,她竟不领情。” “大哥儿如今有个通房,我说既然她不要姨娘,那就先给通房停了避子汤吧,呵!她照灌不误!整日霸着男人不放,偏大哥儿还由着她!” 程氏狠狠捶着云头翻卷的青檀方案,咬牙道:“当初云飞议亲时,郡主偏偏半分也不许我插手,合着我这个娘成了虚摆设,如今怎么样?娶了这样一个人回来!” 桑嬷嬷道:“木已成舟,夫人您再说那些也无用了,只是老奴说句僭越的话,新娶的媳妇,落地的孩儿——得管哪!” 程氏道:“我何尝不想管?可你看如今的情形,只怕我一管,郡主就得先来插一杠子了,她向来就偏疼云飞,自然也会偏疼云飞的媳妇——这些年她何曾叫我痛快过!” 桑嬷嬷道:“那些陈年旧事也不必提了,老奴倒有个主意,”说着,跟程氏计议一番,“您看如何?” 程氏缓缓点头道:“是个好办法,只要能拿住她的错处,就是郡主也护她不得。”说完,又是一阵郁结,叹道,“云飞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却从不跟我一条心,唉!也只有我的云翔跟我贴心!” 第二日,云飞出门会友去了,蕊心去给程氏请安,程氏见她穿着流彩牡丹暗花云锦短襦,系一条粉色水仙散花留仙裙,圆润的肩头一条葱绿撒花软烟罗的帔帛逶迤而下,娇肤胜雪,粉面含春,皮肤嫩得像要掐出水来一般,只是玫瑰花磨得细粉遮不住微微发青的眼圈,隐隐透出疲倦之态,遍体的妖饶却似要炸开来,再想想宣城侯爷,十日里倒有九日留她一人在长春堂,冷榻寒衾,程氏就忍不住的酸水直冒,气呼呼道:“虽说是新妇,可大婚已过,就该端庄文雅,你穿得这样妖艳给谁看!”抬头看到蕊心讶然的表情,又后悔说话太冲动了,就想把方才的话抹平,谁知越抹越黑,“我也是为你好,你们小夫妻才成婚,难免愿意多亲近些,可也要劝着云飞多保养,不然若有个好歹,倒显得你做媳妇的不贤了!” 饶是孟冰童鞋从大胆开放的二十一世纪穿过去的,听了这话也瞠目结舌,婆婆大人啊,您在我们的床头上安了摄像头了吗? 桑嬷嬷素来知道夫人一生气,就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可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若是把话说僵了,就没戏可唱了,一个劲儿地跟程氏打眼色,程氏才想起正事,定了定神,说道:“你不必害怕,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咱们家一向没有婆婆为难儿媳妇的道理,只是疼还疼不过来呢。” 蕊心暗自莞尔,心想,这话我倒是相信,寿昌郡主出身皇室,她若是存了半点为难媳妇的心思,您老人家还能全须全尾得活到现在吗? 程氏继续道:“所以这请安的事,你也不必过于勤谨了,十日来一次就行了!” 十日?孟冰那位一结婚就小两口单过的表姐还每周去婆家溜达一趟呢,您这意识也太超前了,婆婆! 程氏一向固执,道:“你不用奇怪,一家有一家的规矩,我说十日就十日。” 程氏不是傻子,只要媳妇来跟她请安,她就得带着媳妇去向婆婆请安,她一辈子最怵头的就是寿昌郡主这个婆婆,要她天天见面,会折寿的。况且要是媳妇比她更笨一些(这一点恐怕比较难做到),也就罢了,偏偏蕊心很入寿昌郡主的眼,再由得她精彩表现下去,程氏很快就要受夹板气了。 蕊心也没必要跟自己为难,程氏叫她少来,她正求之不得呢,不然天天木桩子似的站着,听婆婆训斥她为什么没把老公培养成柳下惠吗?一边又在心里对沈云飞挑大拇指,这位爷教她的法子真是立竿见影,云飞叫她拼着这几日的劳累在寿昌郡主跟前好生站规矩,过不了多久,程氏就是自动缴枪投降。 蕊心福了福,道:“就依母亲吧。” 程氏道:“不叫你来请安,可不是就由得你脱缰了,你得伺侯好云飞,唉,说起这个,你带过来的那些人我也见了,好是好,只是太少了些,咱们家虽不是金屋银瓦的人家,可到底是侯府,云飞又是嫡长孙,更是委屈不得。这位桑嬷嬷的儿媳妇和闺女,最是勤快干练的,就叫桑贵家的做你的管事媳妇吧。” 桑贵家的就是桑嬷嬷的儿媳,这也是桑嬷嬷一石二鸟的主意,在长春堂伏侍侯夫人表面上看着风光,但程氏不管家,侯爷的外书房攥在寿昌郡主的手里,长春堂就是个清水衙门,云飞的俸禄虽然也要交到公中,但这位小爷得太子青眼,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惠风馆的下人一个个都红光满面的,桑嬷嬷早就盯准了这个好去处,既叫媳妇闺女帮着侯夫人盯紧大奶奶,又可以捞到好处。 蕊心福身一拜,粉颈低垂道:“母亲的心意,媳妇感激不尽,只是惠风馆已经有了李嬷嬷总领,桑大嫂子去了,只怕要委屈她,哪比得上在母亲这里风光又有脸面的?” 程氏道:“你的人再有能耐,也是初来乍到,必然伏侍不周,若委屈了云飞,倒显得你不好了,我这也是为你打算。” 蕊心沉默,心想云飞说的果然不错,程氏真够固执的,除了寿昌郡主,谁也斩不住她!若依着蕊心的意思,说什么也不会引两个女间谍进惠风馆,可是这样一来,不免要与程氏直接对上,儿媳对婆婆,本来就是天然的弱势,况且她还是进门才几天的媳妇。 蕊心两害相权择其轻,她宁可斗两个奴才,也不愿斗一个婆婆,惠风馆是她的势力范围,奴才对上她这个主子,可是天然的弱势。 她看看这两个女人,一个是青年妇人,大眼睛高颧骨,另一个是年轻姑娘,丰润如月的脸上朱口细牙,一双精光流溢的三角眼,额头窄了些,被几根细细的留海一遮,隐隐约约现出两道细细的柳叶眉。 她凝神片刻,笑道:“多谢母亲,既如此,媳妇这就把她们领回去吧。” “等等,”程氏道,“她们是我这里出去的人,就是长春堂的猫儿狗儿,到你那里也有三分脸面,你不许把她们放在外院,要领到内院里近身伺候才行!”惠风馆是个二进的院子,外院伺候的多是看屋守宅的,蕊心带来的一班心腹,都在内院伺候。 蕊心咬牙,想得很周到啊!面上却仍旧微笑着,道:“是。” 惠风馆外繁花似锦,深玫的凤仙,火红的石榴,雪白的荼蘼,锦重重的落了一地,万紫千红各具娇态,映在蕊心青色的瞳仁里。 蕊心才走到院门儿那里,槟榔就跑过来,看见蕊心身后跟了两个人,有意地压低声音,道:“大爷回来了,还说有好事儿叫告诉姑娘呢!” 涵芬榭的丫头私底下还是叫她姑娘,当着人才叫她大奶奶,蕊心眼风一斜,就看见红萼伸长了耳朵往这边凑,显然是想听清槟榔说的什么。 蕊心索性遂她的愿,转身笑道:“红萼,大爷回来了,你去给大爷倒碗茶罢。” 红萼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表现的机会了,心情顿时激动起来,脆生生答了个“是”,就提起绯色荷叶裙,一溜小跑儿的进了院子,桑贵家的怎能让自家小姑独占了这份风头?凑上前来施了一礼,谄笑道:“大爷才从外头回来,想是饿了,让奴婢去问问大爷想吃点什么?” 蕊心颔首,淡淡道:“你去吧!” 槟榔都看傻了,指着一溜烟消失的姑嫂俩,问道:“她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呀?” 蕊心挑唇一笑,道:“可正是这话呢!我也不知她们从哪儿冒出来的!” 说着,冷冷一笑,进了惠风馆。 云飞正在那里气咻咻地盘问桑贵家的跟红萼呢,“谁叫你们进来的?我这里人手尽够,哪里要你们来添乱?我即刻禀了母亲,送你们回去。” 桑贵家的和红萼眼看到手的肥差要黄,立马跪下磕头赔罪,蕊心走进来,笑道:“大爷别着急,这是母亲才拨过来伺候咱们的。” 云飞语气坚定道:“那也不成,一定得把她们退回去!” 蕊心瞥了桑贵家的和红萼一眼,道:“你们先下去吧!槟榔,带她们先去厨房吃饭!”她担心红萼那双长耳朵再伸进来,索性叫槟榔盯住她们。 槟榔会意,领命带着人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番外点单啦啦啦~~~~~~~~ 第75章 诰命夫人 蕊心坐到云飞身边,抚着他胸口道:“你别生气,母亲拨来的人,不好立时就退回去的,这不是打脸吗?” 云飞向榻上一躺,重重地阖了双目,道:“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她总是不跟我商量就拨一些莫明其妙的人过来,还不够添乱的,以前我也是没留一天就退回去了,这次的事你也别管,有我呢!” 蕊心拿过红萼才倒的那碗茶,极浓极烫,哪里能入口?又走到剔红团花竹节腿的高几上倒了一碗温热的君山银针,端给云飞,道:“原先母亲拨来了人,你愿意退就退了,也没什么,可这回母亲是亲手把人交到我手上的,你退回去,旁人只会当我给你吹了枕头风,挑唆夫君与婆婆作对。” 云飞想想,也是,不管事实如何,人们一定会往坏的方面想,最后受委屈的是蕊心,可不退回去他又不甘心,烦躁地坐起来,道:“那就这么留她们在屋里碍眼?” 蕊心道:“暂且只能如此,”又嫣然一笑,道,“不过你放心,这屋里的主子是你和我,断不会叫两个奴才越过咱们去!” 蕊心一面说,一面狡黠的眨眼,云飞知道她鬼点子多,才算放了一半的心,又说道:“她们若敢有半分不老实,只管跟我说,千万不可把委屈憋在心里!” 蕊心笑道:“知道了,有这样为我撑腰的夫君,谁敢给我气受?” 云飞沉了沉,又道:“哼,我看母亲没有那么细的心思,还想着特地嘱咐你把她们安排到内院,这事一定是桑嬷嬷背后捣鬼!这个老狐狸,我早就想收拾她了,母亲就是叫她给挑唆坏的!” 蕊心也早看出桑嬷嬷不是善类,偏她言语甘如醴酪,甚得程氏欢心,程氏陪嫁过来的几个人中,就数她最得脸。 云飞思索片刻,道:“原想着过几日再把外书房交给你的,如今来了这两个,我还真不放心,这就把钥匙给你吧。” 说着,拿出两把钥匙,一把外书房的,一把库房的,云飞道:“你没嫁过来之前,一直是半夏替我管着,如今就交给你,库房的东西已经登记造册,册子在书房里,还有外书房的银钱财物往来,也都有财本子,俱搁在书房里呢,不懂的可以问半夏。” 蕊心接过钥匙,有点小鸡冻,这是不是意味着老公把工资折和小金库都交给她管了呀! 蕊心不想他再纠结于这些糟心事,就问她:“你不是有好事儿给我说么?到底是什么事儿?” 云飞颜色方霁,笑道:“为夫给你讨了个恩典,御封七品宜人,明日你等着宣了旨,就入宫谢恩去吧!” 诰命夫人啊!蕊心内牛满面,惊喜道:“父亲不是还没上表请封你为世子吗?”杨氏的诰命,是谢墀得了襄阳侯的爵位才封的,清如的诰命,也是谢子昆成为世子之后才得到的。 云飞笑道:“可我是户部官员,又有太子暗中通融,正好林婕妤有了好消息,皇帝高兴,正准备赏封后妃朝臣为未来的小皇子祈福呢!” 原来是这样,沈云飞故意把事说得很轻松,其实蕊心知道他肯定费了不少的功夫,才给她争取到这个头衔,秦氏在长宁侯府苦熬了那么多年,才借着庶子的光,得了个宜人呢,她才嫁过来几天就得到了,怪不得人家都说夫贵妻荣! 蕊心高兴之余奖励二十四孝老公一枚香吻,沈云飞在这方面就是呼应得太热情了,立时压到她身上来,伸手就要解她的盘花扣,蕊心急道:“大白天的,你又做什么?” 沈云飞邪魅道:“白天怎么了?谁订下规矩说只能晚上做?” 蕊心一下子想起方才程氏说的话来,小脸一沉,道:“我劝大爷还是保养着些吧,不然,我都快成红颜祸水了!” 云飞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谁又得罪我的夫人了?” 蕊心杏目一睁,娇声道:“可不敢用‘得罪’二字!总归是我的罪过就是了!”说着,把早上给程氏请安,程氏说的话源源本本说了一遍,不加任何夸张渲染,沈云飞比她了解程氏深千倍万倍,他最知道自己的娘会说出什么话来。 云飞越听,脸色越是沉得滴出水来,坐起来冷笑道:“母亲近来是越发的不知所谓了!你别往心里去,横竖十日才请一次安,平日也碍不着什么!” 蕊心点头道:“咱们在惠风馆关上门朝天过,本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多了这两双眼睛耳朵,又是在内院伺候的,大爷这一阵子还是正经点!”一边说,一边朝外头努努嘴。 沈云飞冷哼一声,笑道:“难道还怕那两个奴才了!我要是正经了,母亲她老人家得跑到跑到爪哇国抱孙子去。”说着,温柔地抚着蕊心柔软的小腹,无限想往道,“大嫂都有好消息了,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儿子?” 没想到这家伙还挺着急的!然而云飞一提起许氏,蕊心就想起回门时杨氏说的话,老婆怀孕之时,就是老公找小三之日,她一双秀目盯住云飞,问道:“那要是我有了,不能……不能伺侯你,到时候……” 云飞已经听明白了,却故意要逗她,佯做不懂道:“不能什么呀?” 气得蕊心一咬牙,又要打她,云飞忙不迭得捧起妻子一双柔荑求饶,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誓无异生子,难道你觉得你男人就是那么言而无信的人吗?” “你是说不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可没说不纳通房姨娘!”蕊心抠他的逻辑漏洞。 云飞将她圈在怀里,脉脉道:“都一样,我最想要的那个女人已经得到了,旁人再好也是浮云!” 蕊心再次内牛满面,比得了七品诰命还激动,却又觉得有点亏欠了他的,讷讷道:“那……那……可是要怀十个月的,你能耐得住!” 第40节 这家伙就是一时不气她就难受,他皓齿如玉,粲然道:“那我就找个青楼春风一度,过后付银子走人两不相欠就成了!” 蕊心杏眼圆睁,沈云飞忙把她搂在怀里,笑道:“逗你的,就爱当真!要是你男人真有那个心思,会说给你听么?” 想想也是,为什么她才嫁了他这样几天,就变笨了,一定是这家伙拿她当猪养的结果。 沈云飞把她的头搂在胸前,吻着她柔软的发丝道:“你也太小看我了,自从在浣花庄遇见你的那一天,两三年的日子我都耐得住,怎么才几个月就耐不住了!” 蕊心没说话,云飞放开她时才看见,他的湖蓝色平金软缎袍服的前襟上,湿漉漉的。 寅时一刻,沈云飞就起身准备上朝了,蕊心前一日已将他的官服洗好熨平,银钑花束带束着团领纻丝青袍,更衬得面如冠玉,蕊心流着口水欣赏了半天玉树临风的老公,青鸾已经领着人在花梨木的如意云纹炕桌上摆好了饭。 樱桃欲要盛碗冰糖百合粥给云飞,却被红萼挤到一边。红萼迈着小碎步,端上粥碗来,她胳膊伸得老长,本就稍短的衫袖更短了,几乎露出了小半截白嫩的胳膊,蕊心这才注意到红萼的打扮,浅碧的绉纱夹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夹衫外头却罩了一件藕合色轻罗半臂,这大红大绿的热闹穿在她的身上,使蕊心想起了两个字:俗艳! 云飞却连头都没抬,埋头苦吃起来,吃了两个奶香蟹柳春卷,半笼汤包,大半碗粥,便不吃了,忽然筷子在一碟凉拌芥菜上停下来,问道:“我吩咐过这芥菜里要搁辣油的,怎么味道这样寡淡!” 桑贵家的趋身上前,道:“侯夫人吩咐过,早上吃辣油伤胃,大爷还是……” 一语未了,一只汝窑填白脱胎碗应声而碎,“你胆子越发的大了,爷要吃什么,倒要你说了算!” 说着,一撩袍子走了。 蕊心瞳仁一缩,怒道:“大爷的早饭我叫李嬷嬷吩咐的,你怎么又来插手?” 桑贵家的也心虚,嗫嚅道:“侯夫人不是……不是叫奴婢作管事媳妇的吗?” “母亲叫你来管事,是伺候大爷事事顺遂的,不是叫你大早晨起来就惹爷生气的,大爷没吃饱就上朝去了,办差能顺当吗?”蕊心怒色不减,心里直赞沈云飞果然沉得住气,他一上桌就看见那盘令他不爽的芥菜了,只是他才不会为了一个奴才耽误早饭呢,直到吃得差不多了,才发作出来。 桑贵家的见云飞生了气,心慌不已,跪在地上只是赔罪,蕊心按一按鬓边的红宝珠花,肃然道:“罢了,今儿是皇帝降旨敕封的好日子,也不便罚你,可是大爷既不喜欢你来吩咐饭菜,我也不能违拗他的意思,往后三餐膳食就交给李嬷嬷,你别再管了!” 桑贵家的暗叫肉疼,谁都知道权贵人家,最肥的差事就是厨房的采买,惠风馆有小厨房,沈云飞俸禄优渥,这里的一日三餐比侯府大厨房还精致,正是可以大捞一把的地方,她却才伺候了一顿饭就断了财路,但是大爷发火了,她更不敢驳蕊心的话,幸而大奶奶仍旧叫她在内院伺候,以后总还是有机会补救的。 桑贵家的得了老大的没脸,也不好再杵在屋里了,退到了外院去,红萼怕遭了池鱼之殃,也退了下去。 蕊心缓缓地微笑,吩咐小丫头们再备一副碗箸,伺候她吃饭,青鸾走过来,笑道:“寿昌郡主昨儿就命人将那张紫檀寿字嵌大理石方案摆出来了,准备迎接宫中贵人呢!” 宫里有内官来传旨,蕊心当然不能再睡回笼觉,她吃过早饭,又拿玄色丝线掺金丝打了半条象眼块的珠络,就穿上一件蜜合色琵琶襟青枝绿叶的衫裙,梳了一只最简单的圆髻,只簪一支镶珠银簪,就去寿春堂等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大爷发威了,呵呵~~~~~~ 第76章 蓝玫瑰 不一会儿,寿昌郡主也起来了,正在屋里梳洗,听说蕊心来了,就命人叫她进去。 敬嬷嬷正在给郡主篦头发,蕊心欲上前帮忙,郡主摆了摆手,笑道:“知道你有孝心,只是祖娥篦得最好,你只管坐下歇着就是!” 敬嬷嬷微笑不语。 蕊心哪敢真坐下,站在郡主身后,恭敬道:“孙媳粗笨,往后还要多学着些!” 寿昌郡主含笑道:“你不粗笨,不过是该学些东西,我有个主意,往后你隔日辰时一刻来我这里,我把管家的本事都教给你,如何?” 蕊心听了这话,还能不明白寿昌郡主的意思?虽然知道程氏会不高兴,但这是她作为未来的侯府主母所必须要学的,有寿昌郡主教给她,总比到时候自己摸索省时省力,当下福一福身,笑道:“祖母这样的恩典,是孙媳的造化。” 郡主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一时郡主梳洗妥当,按品大妆,蕊心和敬嬷嬷扶着她到了正堂,程氏也已经穿着诰命的冠服在那儿等着了,一见儿媳搀着婆婆出来了,脸色黑了一黑,蕊心过去请了安,笑道:“母亲也来了,祖母和母亲为了我的事儿要早起迎接贵人,孙媳心中不安,故而大爷一上朝,我就到寿春堂来了。” 程氏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过去搀了寿昌郡主,道:“难为你的孝心了,过会子入宫谢恩,我和郡主都不能跟着你,你要知道进退,宫里的规矩大,长幼尊卑……” “行了!”寿昌郡主打断程氏,“我早起是来听你教训媳妇的吗?要教回你的长春堂教去!”程氏立刻噤了声。 郡主的目光转向蕊心,冷然道:“只是有一样,你是新妇,打扮得也太素净了!别说男人,我看了都不喜欢,以后多穿些娇艳的颜色!没得叫人说咱们侯府的媳妇拿不出门儿去的!” 蕊心低头应着,眼风微斜,见寿昌郡主冷冷淡淡的瞟了程氏一眼,程氏的脸又黑了。 她刚才进来,寿昌郡主就看见她这身打扮了,却留到现在才发作,蕊心暗笑,这对祖孙真是一脉相承。 程氏死死的握着绢子,一肚子苦水,大早上起来吃冷风挨冷眼,居然是为了才过门的儿媳封七品诰命!想当年她可是熬到侯爷承爵之后才封的四品硕人! 再看儿媳妇,婷婷玉立在眼前,素净的装扮更衬得她颊染桃色,顾盼生春,唇角间含着无尽的妩媚情致,显见的昨夜春霄情浓,程氏牙都咬碎了,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比悲凉! 殊不知蕊心也在默默看着她的苦瓜脸,心想,婆婆大人不会是更年期的节奏吧! 一时外头来传,说徐总管到了,寿昌郡主点头笑道:“可见是皇后的恩典了,不然,凤仪宫的大总管,怎么会亲自来传旨?” 徐总管穿着赭色方格纹茧绸长衫,威严端肃地迈了进来,众女眷与他见了礼,徐总管才打开那一方明黄缎镶的宣纸诏书,宣读起来:“铃阁宣劳,海上著安攘之绩;兰闱申儆,闺中宏静好之音。功德贤均,内外恩并。尔户部清吏司郎中沈云飞妻,累封宜人谢氏,禀柔成性,蕴粹含章。叶沼沚之芳猷,茂频繁之雅韵。晨昏奉盥,承尊孝以无违;拮据力操,治阃严而有则。” 饶是孟冰有文言文的底子,还是听得晕晕乎乎的,大概明白是皇帝把他们全家夸了一通,然后赏了自己一个诰命,并鼓励她再接再厉,将三从四德进行到底! 女眷们谢恩,寿昌郡主和程氏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荷包塞给徐总管,蕊心也忙命青鸾拿出一只绣着银线葡萄嵌珠的苏绣荷包,塞到徐总管手里,里面装的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徐总管推让一番,终是收下了,蕊心知道这位徐总管是沈皇后宫里的总管,一般人想行贿人家还不收呢,不过是看宣城侯府是皇后同族的面子。 徐总管宣完旨,赐下凤冠霞帔,又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就走了。 不消侯府备车,沈云飞早就吩咐车子等在二门上,蕊心可以直接过去坐了入宫谢恩。 蕊心乐陶陶地回惠风馆,准备换上御赐的行头出门,半路上看到沈云翔和沈云姜,兄妹俩一路走,云翔一路跟云姜大说大笑,云姜只是低头微笑地听着,偶尔凑上一句。 云翔和云飞的容貌肖似,但云翔透着典型的富贵公子的气质,唇红齿白,面如明月,论起风流倜傥犹在沈云飞之上,云飞则多了几分成熟悉和沧桑。 二人见了蕊心,忙福身见礼,笑道:“给嫂子请安。”云翔和云姜正准备去长春堂给程氏请安,半路遇上了,就一起前去。 蕊心笑道:“你们兄妹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云姜道:“嫂子听听他说的话,可真是没边儿了,他竟说拿月月红与茶香玫瑰能种出蓝色的玫瑰花儿,可是吹牛了不是!” 沈云翔想搞花卉杂交啊,没想到这侯门似海之中还隐藏着一位科研工作者,蕊心诧异地看着沈云翔,云姜看到蕊心的表情,以为她也不相信,就划着脸儿笑道:“丢丢丢,嫂子都不信你呢!” 蕊心连忙摆手道:“我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二弟若种出蓝玫瑰来,别忘了叫嫂子也沾沾光!” 蕊心没理由不相信,国外有人连黑色郁金香都能培育出来。 云翔没想到蕊心不但没取笑他,还鼓励他,大喜道:“那是自然,到时候先孝敬嫂嫂。” 云姜撇撇嘴,笑道:“你先去母亲那儿吧,我跟嫂嫂说两句话,随后就到。” 云翔先走了,云姜理一理鹅黄绫子撒花裙上垂下的蝴蝶绦子,福身道:“还没给嫂嫂贺喜呢!” 蕊心扶起她,黛眉弯出好看的弧度,笑道:“妹妹不必多礼,多亏了你大哥为我走动!” 云姜水汪汪的一双瞳仁儿中闪出骄傲的光彩,打趣笑道:“这回嫂嫂知道,跟了我哥哥,是多大的福气吧!”又敛一敛容色,道,“只是母亲上了年纪,有时难免多说几句,嫂嫂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云姜显然已经知道程氏说的话了,才从中调和的,蕊心道:“母亲是长辈,教导也是应该的。” 程氏说的那些话,若换作是她,也听不下去了,云姜见长嫂这样通情达礼,不由更添了三分敬重,执了蕊心的手,笑道:“我与嫂嫂有缘,以后成了一家人,更亲近了,这两日含山公主要做几色针线儿为端午节的节礼,叫我入宫帮忙,等过了这几日,我再去跟嫂嫂说话。” 蕊心道:“你哥哥出了门,我也是闲来无事,妹妹若喜欢,日日都来,我才高兴呢!” 云姜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嫂嫂可别嫌我聒躁。”姑嫂两个又说笑两句,云姜道,“我二哥是幼子,母亲对他难免偏疼些,嫂嫂……” 蕊心舒朗笑道:“谁家的母亲不偏疼小儿子些!这有什么!”心想,真正在意这件事的是沈云飞,与她何干! 云姜道:“不是……是……”欲言又止,忽而展颜一笑,道,“嫂嫂别耽误了入宫,妹妹先告辞了!” 不知道沈云姜到底想说什么,蕊心人逢喜事精神爽,只疑惑了一会,便把这事丢开了,坐上那辆私家订制的车,入宫去了。 蕊心其实很想在车上喝两碗香片享受一下,但过会儿要面见皇后,怕喝多了水怕不方便,就没敢多喝。 宣城侯府和长宁侯府一样,都是开国十大侯府,住在京城的黄金地段,离皇宫近得很,过不多时,也就到了皇宫。 到了紫来门,下车换轿时,却见飘香领着一位太医向东宫的方向走去,蕊心正犹豫在这森严的宫禁里方不方便跟飘香打个招呼呢,飘香却已看见了蕊心,对太医说了句话,走过来向蕊心请安。 “三姑奶奶大喜了!太子妃日日惦记您呢!”飘香道。 蕊心有些赧然,这几个月忙活婚事,已经很久没去看明心了,道:“你替我问侯姐姐吧,就说我过几日就去看她。”又看见那个太医,关切道,“大姐姐的胎如何了?” 飘香笑道:“好着呢,只是这几日英亲王府出了点儿事儿,太子妃连日劳累了,太医给她开了些养胎的方子。” 严如珂?蕊心不好站在这里问英亲王府家庭伦理剧的大结局,只好忍着好奇,与飘香短叙几句,就匆匆告别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正殿的庭院开阔轩峻,院中遍砌金砖,黑亮晶莹的金砖,若在丽日晴天,会如一泓碧水,照影闪烁,抬头只见檐角的明黄琉璃瓦,向人彰显着皇家气派。 宫外的内官通传了,蕊心端然踏进缠花卷叶的门槛,走入殿中,依规矩行礼。 一众嫔妃分成两排,肃然端坐,皇后穿着紫金百鸟朝凤的礼服坐在正中,礼服袖口微微露出杏黄色的中衣镶滚,红底杏黄金丝缕的华丽披帛蜿蜒而下,柔柔的搭在缠枝宝相花纹的月华裙上。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这套气势威严的皇后礼服,无形中就增添了威严的气派。 皇后之下是殷皇贵妃,虽然头顶上多了位上司,不再是六宫之主,皇贵妃却是相当淡然,唇角仍然含着和煦的微笑,皇七子的生母韩昭仪已晋为宁妃,坐在皇贵妃之下,她对面这位如春花初绽的美人,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宸妃了。 都说养女随姑,宸妃的容貌与蒋贵妃有七分相似,只是不及蒋贵妃身材颀长苗条,却多了几分娇俏玲珑。蕊心默默吐槽,怪不得宠冠六宫呢,想想皇帝年近半百的人,夜夜牙床之上搂着这么一位明艳的尤物,不迷倒才怪! 作者有话要说:这朵蓝玫瑰在后面的情节中还会跳出来的~~~~~~~ 第77章 蒋宸妃 宸妃之下这位妃嫔应该是严昭容,严首辅的同族侄女,当初她扳倒蒋贵妃之后,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但严昭容在美女众多的后宫姿色平平,最重要的是她的靠山严家自身难保,所以,尽管擦了厚厚的脂粉,仍然遮不住她的形容憔悴。 再往下看,那些低位嫔妃蕊心就不大认得了,只认出乐安公主的生母刘芳仪和挺着大肚子的林婕妤。 沈皇后笑道:“你是今年御封的头一位诰命,也是最年轻的一位诰命,算是‘春风第一支’。”沈皇后做贤妃时,因为明心的缘故,对蕊心也很和蔼,只是不及现在亲切。 蕊心垂首道:“都是皇上皇后的恩典,臣妾才有这样的荣耀!” 只闻咯咯一笑,在清静肃穆的大厅中格外刺耳,“沈夫人过谦了,要说还是沈大人本事,还未封世子就给媳妇挣了凤冠霞帔来。”原来是宸妃,这股张扬外露劲儿,跟蒋贵妃一个路子。 皇后一双眸子不易令人觉察的微微一缩,没说话。 韩宁妃轻轻笑道:“沈大人年少有为,颇受圣上青睐,端的是大家子出身,替夫人挣个诰命,也没什么奇怪的。”宁妃与宸妃虽然同在妃位,但宁妃资历老,又有皇七子,也不惧这位恩宠正隆的宸妃。 此言一出,嫔妃们纷纷附和:“海宁沈氏确实人才辈出!”“皇后娘娘母族不愧世代簪缨。” 沈皇后谦逊笑道:“这都是陛下的恩泽,惠及沈家。”宸妃暗暗撇了撇嘴。 然后,蕊心就开始聆听皇后训诫了,什么“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唠叨了一堆,蕊心自行翻译过来就是希望她努力践行“三从四德”的重要思想,在京城贵妇中起先锋模范作用。 训诫已毕,沈皇后温和笑道:“沈大人与沈夫人郎才女貌,真是一对璧人!” 宸妃又开口了,笑道:“沈夫人貌美如花,怪不得沈大人后宅中半个妾室都没有呢!”这么八卦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看来蕊心不去打听宸妃的八卦还真是有点儿对不起她。 皇贵妃笑道:“可见沈大人夫妇和睦——这是好事!” 宸妃笑靥如花,道:“是好事,不过可惜了沈大人的才貌,若是后宅多几个妾室,就是生出庶子来,也与一般人家的嫡子无二!我想起来了,简亲王不是才从江南带了三十位美女,要赐给勋贵们么?沈夫人这样贤德,想必也会善待妾室。” 蕊心捏了一把汗,这是想给沈云飞拉皮条的节奏吗? 韩宁妃道:“沈大人夫妇是新婚,连嫡子还没有呢,怎么就扯上妾室了!” 宸妃执起一条水红的软绸绢子,按了按鼻翼上的粉,笑道:“新婚也不耽误纳妾呀,当年皇上与大周皇后新婚之前,已故的贞妃都已经伺侯皇上两年了吗?” 宸妃现在经常在公开场合故意提起大周后,大周后是皇帝的结发元配,无论是已经甍逝的小周后还是如今的沈皇后,皆须在大周后的牌位前面前执妾室之礼。 皇后面沉如水,冷冷道:“那是皇上大婚之前的事,大婚之后,纳妃之事就皆由皇后做主了。正如臣子家里的嫡妻,乃是后宅之主,妾室若是贤良,就绝不会僭越!”沈皇后把“僭越”二字咬得分外重。 看起来宸妃的不知好歹把皇后刺激的不轻,以致于当从发飙,生怕躺着中枪的蕊心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隐形人,一遍遍地默念道:“我只是打酱油的。” 险些误中流弹的蕊心坐到车上仍然惊魂不已,再一次庆幸当初穿过来时没跑偏穿到后宫去。 第41节 回到惠风馆,扎到床上就睡,直睡到青鸾唤她用午膳才起来,没办法,她向来不习惯早起,像沈云飞这样寅时就起来赶着去宫里点卯,换作以前她根本不可想象,上大学的时候夏天在街上喝扎啤吃羊肉串,寅时那个点她才刚刚躺下呢。 午膳没了桑贵家的插手,菜式风格非常合她的心意,一碗绿畦香稻粳米饭,一碟胭脂鹅脯,一碗火腿鲜笋汤,还有一盘凉拌豆角,有荦有素,汤菜结合,用了膳,樱桃端上了与她同名的新鲜水果一碟,另有切成小块的桃子和木瓜。 蕊心拈了一颗,鲜甜多汁,笑道:“从哪里得的,这样新鲜!” 樱桃笑道:“户部侍郎景大人的庄子上有一片樱桃园,这是他家管事晨起新摘了送给主子尝鲜的,景大人就分送给同僚了,大爷早知道景大人家的樱桃树结得果子格外甜,就遣人给大奶奶送来了!” 蕊心问道:“还有多少?” 樱桃笑道:“户部官员多,统共一人也就得了这么一碟子,都洗了。” 蕊心便不吃了,道:“把剩下的都湃在井里,晚上大爷回来时拿个白玛瑙碟子装上——大爷也爱吃这个。对了,再配上蜜瓜和苹果,一块儿湃起来。” 樱桃答应要出去湃果子。蕊心又叫住她,回身拿钥匙打开箱子,取出一匹香云纱来,道:“你针线好,这匹香云纱你拿来去裁剪两套孕妇穿的宽大寝衣,下剩的料子再裁成婴儿衣裳,太子妃和嫂子都有喜了,我也该给她们缝几件衣裳。” 樱桃出去了,蕊心就又拿起早上打了一半的玄色象眼块的珠络,继续打了起来,玄色丝线太暗,但掺上金丝提色,就凝重而不失华贵了。 打完了,拿出云飞早上摘下来的翡翠貔貅玉佩来,把磨旧了的络子换下来,正聚精会神地欣赏时,云飞踏进来,朗声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连你男人回来了都不知道!” 蕊心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早上我看见你那条络子都磨旧了,就给你打了条新的,不想时间过得这么快!”蕊心举起络子给他看。 说话的工夫,云飞已经坐在榻上,从后面把蕊心环了上来,反复看了几回,笑道:“这条络子好,掺上金线,颜色更亮了,比针线上的人打得好。”说着,将玉带上的长穗玉色流苏拿下来,系上蕊心打的络子,在蕊心颊上亲了一下,蕊心已经习惯了他见缝插针吃豆腐的行为,也不再说他,云飞笑道,“今日你起得那么早,又去宫里谢恩,挺累的吧!” 一提起宫里,蕊心就翻了翻白眼,道:“谢恩倒不累,只是看着那一屋子嫔妃挺累的!” 沈云飞轻笑道:“嫔妃们就是没有一日消停的,你只当看戏就是了,横竖与你无关。” 蕊心秀眉一蹙,道:“怎么与我无关?今天我差点被那个宸妃绕进去。”就把殿上宸妃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云飞冷哼道:“她是蒋贵妃的侄女,当然看你不顺眼!她还想给你添堵?皇上选秀三年一届,到时候,这位宸妃又要添几位好姐妹了!” 其实蕊心觉得吧,这个宸妃是有点不识时务,以为得了两天宠就能翻过天来了,这般见识短浅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就笑道:“那么她落井的时候我就给她下两块石头好了!”又想起失宠的严昭容,道,“我看严昭容脸色不大好,不知严家如何了?” 云飞道:“皇后和太子妃会同宗人府已问了严如珂的事,英亲王嫡妃废为庶人,这事也是今天上朝议论起来的,估计明日也就下旨了。人还在宗人府看管着呢!” 蕊心问道:“这是皇上要铲除严党势力了?” 云飞点头,道:“朝中与严首辅关系最密切的几个官员,已被革职拿问了,严首辅今儿连朝都没上!这是皇上在严家倒台之前,替英亲王斩断和严府的牵连呢!” 可惜严如珂为了英亲王树了那么多敌人,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云飞刮刮蕊心的挺翘的鼻子,又叹了口气,道:“还有件事儿要跟你说,母亲说云翔在家学里太清苦,让一月再添给他五两银子的份例,家中子弟进学都是用公中的钱,祖母当然不会单独添给他的,母亲刚才把我叫了去,叫咱们给他出那五两银子!”蕊心眨眨眼,怪不得早晨云姜欲言又止呢。 蕊心讶然道:“既是公中出钱,为何弟弟们都够用,只有他不够?” 云飞棱角分明的脸上浮出几分恼意,“旁人上家学,不过买些点心纸笔,他却是什么都想买,银子不够花,只好节衣缩食,母亲见他一个月下来都瘦了一圈,心疼了才让咱们给她添份例的。听说最近他又想托宫中太监从司苑房买一种珍贵的花肥,想种出个什么……什么花儿来!” “蓝玫瑰!”蕊心脆声道。 云飞吃惊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蕊心笑道:“早上出门的时候碰上了,他还跟我眉飞色舞地讲了半日呢!” 云飞气恼道:“还有脸说?一个侯门子弟,不谈讲些仕途经济学问也就罢了,净干些不务正业的勾当!” 蕊心问道:“怎么?二弟不喜读书么?” 云飞带着点嘲讽的笑意,道:“他若只是不读书还谢天谢地了,你是没去他那院子里看看,摆着几百盆花卉,廊下养着不下几十种鸟儿,养花育鸟,都是奴才们才做的活,这且不算,你知道他花费精力最多的是什么吗?是医术!难道他想当名医?前年太医院有位年轻的右院判娶了侯府的庶女,旁人还说那位庶女低嫁了呢!如今云翔名声在外,说的亲事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年下竟有人来给他提魏国公府庶女的,被母亲撵出去了!” 蕊心莞尔,像沈云翔这样的全才,即使生活在孟冰那个时代,还有可能被应试教育扼杀呢,何况是生在侯府!其实只要他不在意功名利禄,照样可以活得快乐,只怕是望子成龙的程氏意难平啊! 蕊心沈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是在跟我商量?” 沈云飞郑重点头,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当然要跟你商量。” 蕊心也正色道:“那么——我不添!” 云飞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好,那就不添!” 蕊心想程氏既然已经当面跟云飞提过这事了,知道云飞不添,一定会跟他纠缠,就说:“母亲若问时,我就跟她说……” 云飞挥手打断道:“你不了解母亲,她偏宠云翔,宠到了没有理智的地步——这事你别掺和了,就说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主意……” “红萼!”蕊心忽然高叫道,悄悄站在门口的红萼不得不摇摇摆摆地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蒋贵妃家的人一代不如一代了~~~~~~~~ 第78章 红萼 红萼打扮得更俏了,一条寒烟紫的蝴蝶穿花闪缎襦裙,领口极低,福身行礼时两团雪白在樱色镶滚处若隐若现,领口隐约露出一条极细的鲜红肚兜丝带,裙下微微露着一条绣花鞋的边,珍珠白的软缎上斜斜地绣了一枝火红欲燃的芍药,大红大紫的,恨不得占尽春色。 蕊心上下打量她一圈,嘴角含着一缕蔑然,笑了。 她低着头,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看大爷回来了,是想问问大爷喝不喝茶!”说罢,却又挺起胸脯子,扭动着身子,几乎想要将胸前的两团丰满冲到云飞眼前去。 云飞沉声道:“谁许你站在门外的,出去!”他很想借故把红萼罚到外院去,但是想到云翔的事还没纠缠明白,他不想再刺激程氏。 红萼灰溜溜地退出去了,蕊心见云飞火气上涌,连忙端过一碗冰糖菊花茶来,云飞猛咽了两口,四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了暑气,他才从外头出了很多汗,口渴的很,又不想喝热茶,蕊心这碗杭白菊是早就沏好了在屋里放凉的,温而不烫,解暑正好。 见云飞神色缓和了些,蕊心才说:“二弟想种花,就随他去,总比那些整日斗鸡走狗的纨绔强,咱们虽不能给他添份例,却可以给他些银子。” 云飞有些意外,道:“你真的肯给他银子?” 蕊心颔首笑道:“二弟是你的亲兄弟,咱们给他添些份例也没什么,可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不患贫而患不均’,只给他一个人添,叫旁的兄弟姐妹知道了岂不生了嫌隙!” 云飞笑道:“你说的对,就照你说的做吧!”说完忽然毫无征兆地把她抱起来,往红檀透雕青凤翔云的美人榻边走去,蕊心挣扎着:“晚膳还没吃呢,别闹了!” 云飞把她放在美人榻上,轻轻吻着她洁白细腻的脖子,眼睛都红了,道:“咱们就在这儿,好么?”一只手已经解开浅粉薄绡长襦,伸进领口,正在意乱神迷之时,忽然听见李嬷嬷熟悉的脚步声,蕊心连忙推开云飞,慌乱地扣着如意扣,“李嬷嬷来了!” 云飞皱着眉头紧抿嘴唇坐起来,李嬷嬷迈进来,福了福,道:“侯夫人差人来请大爷过去。” 云飞无可奈何地整了整衣衫,黑着脸出去了,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回来,凑在蕊心耳边低语道:“晚上你要加倍补偿我!” 蕊心扶额,心想今晚一定要换上槟榔在外头值夜,她睡觉最死,如果李嬷嬷听上半夜的香艳动静,第二天又要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她了。 晚上沈云飞果然神勇,就寝前还把玩着蕊心羽纱寝衣上的那枚盘花扣,笑道:“看这颗扣子都这样松了,是不是为夫也可以少些顾忌了!” 蕊心扭过身子,娇嗔道:“再不理你,你最没正经了,难道刚才母亲叫你去长春堂,没再给你念念紧箍咒!” 这些日子他心疼蕊心初经人事,一直不敢尽兴,这时轻轻咬着她的耳垂,低笑道:“母亲为了云翔的事跟我生了一场气,才没心思管我的床帷之事呢。我头上就是带着紧箍咒,也只有你会念!” 说完,拉着她酣战了半夜,蕊心浑身跟大卸了八块似的,倒在云飞胳膊里就睡死过去了。寅时起身的时候,云飞身子一动,她就醒了,云飞吻了吻她光滑圆润的香肩,道:“今日又不用入宫谢恩,你再多睡一会儿,往后也不必陪着我早起。” 蕊心揉着惺忪的睡眼,口齿不清地说:“不行,祖母叫我去寿春堂跟她学着管家……”昨日云飞从程氏那里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小两口儿调笑了几句就寝,蕊心也没来得及跟她说寿昌郡主的事,这时像说梦话一样含含糊糊地跟云飞说了一遍,云飞听了笑道:“还是祖母想得周到!不过她老人家不睡到辰时不会起,你再睡上一个时辰,吃了饭去也不迟。” 说着,就把蕊心按到红底翠纹绣遍地锦的夹纱被里,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只管叫青鸾伏侍他更衣用了早膳,就上朝去了。 蕊心迷蒙地躺在那儿,心想这家伙身体真好,折腾了半夜这时候还能再起来陪那些朝臣们折腾。 等辰时青鸾叫她起床时,她还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呢! 蕊心换上淡绯色广袖八团褂子,彩袖曳地襦裙,满头青丝用八宝攒丝五凤钗束起来,光润的翡翠珠子在耳边荡来荡去,对着镜子照了照,就要去寿春堂。 走到外院,桑贵家的堆上满脸的笑急趋过来,道:“大奶奶这是要去哪儿啊!要不要奴婢给您备好热水手巾等着?” 蕊心瞳孔缩起,盯得桑贵家的打了个寒颤,随即明媚笑道:“我要去寿春堂,郡主叫我隔日去那儿,跟她学着管家,你记住了!以后就别在我出门之前问我要去哪里!” 桑贵家的没想到蕊心会这样痛快地回答出来,原本奴才上赶着来问主子的行踪,就是失礼,但蕊心要真因为这个跟她计较,让程氏知道了反而显得是她心虚,横竖她去寿春堂的事程氏早晚会知道,还不如借这个奴才的口明白告诉程氏。 蕊心一拂袖子走了,心想,这两个奴才可千万别叫她逮住把柄,不然,就别怪她打狗不看主人! 寿昌郡主已经知道了云飞拒绝给云翔添份例的事,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却透着称赞蕊心的意思,显然郡主是觉得不添份例是蕊心的意思。蕊心没有受到表扬的惊喜,只暗暗准备着程氏的发难,如果连寿昌郡主都觉得这是她的主意,程氏就更加会这样认为了! 蕊心回惠风馆的时候,青鸾一面给她绞干了热手巾擦脸,一面递过一张松花绿的苔纸,竟是一张借据,青鸾道:“这是二爷写的那二十两银子的借据,说早晚有了钱要还大爷的。二爷身边的小厮还说,他并没有在夫人面前提添份例的事,都是侯夫人自作主张,还叫大爷大奶奶别在意!” 蕊心凝眉想了一会儿,道:“我也不大了解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看呢!”她自从嫁过来之后整日忙活琐事了,对侯府诸人的性情还不甚知晓,倒是下人之间可能会有一些关于主子的议论,所以她一早就嘱咐青鸾,结交侯府下人,探听消息。 青鸾道:“听下头人的风评,二爷只是不喜读书仕途,人品还是好的,对下人也宽厚。” 蕊心点点头,道:“我有数了,多亏你打探消息。” 青鸾笑道:“大奶奶别夸我,我们几个得到的消息,多是樱桃打听来的呢!大奶奶您想,我们几个才来,侯府的家生子终归跟我们不是一路的,人家也防着我们呢!只有樱桃最是老实忠厚,又从不多言多语,人家就爱说给她听。” 原来老实也有老实的用处呢!爱说人闲话的人在传递八卦时,多多少少都会顾及安全性,而樱桃就是一个最好的八卦对像,不用担心她把消息传得满天飞,当然,其实樱桃接收完信息之后,虽然不会在外头乱说,却会马上把情报汇总到惠风馆情报小组进行分析整理。 才在这里津津乐道老实人的好处,第二天老实人就出事了。 樱桃裁好的衣裳拿给蕊心看时,蕊心就觉得不大对劲,她虽然不是裁缝,可是学了几年的针线,大概也知道一匹纱能裁多少衣裳,两件寝衣都有了,下剩的却只有两三件婴儿肚兜,连整套的衣裳都没有,看着樱桃惴惴的神情,蕊心问道:“怎么回事?” 樱桃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合盘托出。惠风馆的丫鬟都住在院子后头那一排筒瓦泥鳅脊的青砖大屋里,跟红萼的屋子挨着,昨日她坐在门前的小杌子上做活儿,正好红萼也闲着没事,就来找她聊天,聊着聊着,红萼无意中听樱桃说大奶奶竟然把一整匹香云纱都给了她,却没说叫樱桃一定裁出多少件衣裳来,这要是换作程氏,就是给一匹茧绸,下人交上活来的时候也得算计清楚。 这大奶奶就是阔绰啊!怪不得娘送她来惠风馆之前,笑咪咪地一再告诉她这是个肥差呢! 红萼心想,她正好缺一条夏天穿的薄纱裙,香云纱是岭南的贡物,又轻又软又凉快,做成裙子穿在身上,一来能跟府里的姐妹夸耀一番,二来么,他虽然着意打扮了几天,大爷却仍然看都不看她一眼,红萼认为这都是她的因为衣裳太寒碜,入不了大爷的眼。 红萼打得好算盘,来之前她娘就跟她说了,惠风馆连通房都没有,大奶奶是不会给跟前的心腹丫头开脸的,红萼比大奶奶还小两三岁,长得又好看(桑嬷嬷个人观点),哪个男人不愿多纳几个美妾?到时候侯夫人一作主,立刻就能封她做姨娘。 红萼想象着在惠风馆的院子当上半个主子的日子,做梦都会偷笑。所以,当务之急是她仔细地打扮自己。 反正大奶奶看起来不像个精打细算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大奶奶发现了,她是程氏拨过来的人,大奶奶又敢拿她怎么样? 红萼就跟樱桃蘑菇起来,樱桃当然不愿意,红萼见软磨不行,就威胁她道:“一块破衣料,你就小气成这样了,我就是去求大奶奶,大奶奶也肯定愿意的,就是侯夫人知道了,也只会赞大奶奶做得好,待下人宽厚!” 樱桃听她抬出侯夫人来,想起这几日枇杷和槟榔两个没少受这对姑嫂的气,偏偏桑贵家的还是管事媳妇,枇杷跟她们吵了几场,受了她们不少的排揎。若是红萼不知好歹地把这事捅到侯夫人那里,岂不叫大奶奶跟着受婆婆的闲气,樱桃少不得息事宁人,眼睁睁地看着红萼裁出一块料子,得意洋洋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红萼的意思么,绿叶有当红花儿的理想,杯具~~~~~~~~~~~~~~~ 第79章 扬威 蕊心恨不得拉过樱桃来看看,看她是不是面团捏的,红萼不过是二等丫头,竟叫她爬到头上去?然而蕊心也知道生就的性情不是说几句就能改的,况且樱桃也有她的好处,原先在涵芬榭的时候,她一直是丫鬟中第一人,嫁过来之后,考虑到宣城侯府的形势,蕊心用了聪颖灵透的青鸾,樱桃始终没有半句怨言,还积极支持青鸾的工作,成为惠风馆重要的稳定因素。 就算差事没办好,樱桃也是忠仆,蕊心顶多是小惩大诫,可是那个红萼,不在她拿走多少东西,单凭她敢明目张胆的挖主子墙角这一条,蕊心就得狠狠地敲打她一番。 蕊心稳如泰山,淡淡地吩咐道:“叫青鸾把院子里的人都叫进来!再叫李嬷嬷把红萼屋里的香云纱拿出来。”樱桃心慌了一下,不敢违逆,立马儿去照办了。 不一会儿,惠风馆的婆子丫头就都聚到正堂来了,红萼那块衣料还没来得及拿去裁呢,就人赃并获地摆在惠风馆的正堂里。 红萼还是那副精心描画过的的妆容,妩媚的秋水横波入鬓,眉毛细细描作了小山眉,胭脂水粉在一张娇媚的俏脸上纵横驰骋,幽幽地发出香气,蕊心接过青鸾端过来的香片,慢慢地呷了一口,笑道:“樱桃,把你刚才回禀我的事再当着大家的面说一遍。” 樱桃无法,只得又说了一遍。 蕊心半阖着双目听着,不理会众人脸上的惊讶之色,等樱桃说完了,才淡声道:“红萼,樱桃说的话,可是真的?” 红萼的粉脸涨得通红,她一直以为大奶奶是个好性儿的,程氏说拨人给她,她半点不敢怠慢就领了她们过来,还时常主动叫她给大爷倒茶拿点心(在红萼女士看来这些都是宝贵的上进机会,想来大奶奶恐怕有抬举她作通房的意思),红萼原也想承认了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终究有些抹不下面子,只得喃喃道:“我的香云纱是……是侯夫人旧年赏的,想必是樱桃把料子裁坏了不够,看见我也有一块,才想赖在我身上的!” 樱桃一时气结,指着她只是“你你你”地说不出话来。 蕊心微微笑道:“旧年赏的?”伸手扯起那片香云纱,抖了几抖,道,“你仔细瞧明白了,别说香云纱料子易霉变,旧年的跟今年新织的绝不相同,单说这乳白底缠枝石榴花的纹样,就是岭南织造局今年春天新出的花样,旧年绝对没有!”这匹料子是谢墀的老下属——现任岭南织造送来给她添妆的,等闲权贵家极难得到。 红萼惶然地低了头,桑贵家的见了这等情形,迈着小碎步跑出来,躬身谄笑道:“这是小姑子一时糊涂,看着料子好,她们姐妹情分又厚,才跟樱桃讨要的!奶奶素来待我们宽厚,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饶过她这一回,回头我好好管教她就是了!”红萼在娘家时,没少跟嫂子争长短,不过到了惠风馆里,姑嫂不得不拧成一股绳儿,桑贵家既盼着小姑子倒霉,又怕她倒霉倒大发了,连累到自己,故而表面上说情,实则想在主子面前把小姑子不懂事的标签贴得再死一点儿。 蕊心冷笑道:“嫂子说这话,可见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了!”她故意停顿一下,叫桑贵家的把心吊在嗓子眼儿,才又说下去,“一匹香云纱顶多不过一百两银子,难道我是为着一块布料跟下人夹缠不清的人?她最不该瞒着我私自克扣东西,还敢当着大家的面儿扯谎,今天她敢扣一块料子,明天她就敢扣主子的金银珠宝!这岂不是不忠?我早跟你们交待过,只要是忠仆,哪怕差事办砸了,也不过小惩大诫,若是有半分歪心肠,哪怕再得用的人,我也不敢留!” 说完,她扫视屋里的下人,看到个个低下头去洗耳恭听,顿时心中超爽,她终于明白当初培训中心的老板为什么对在每周例会上训诫员工有浓厚的兴趣了,能让一群下人臣服脚下,对着他们呼来喝去,极其展现个人价值啊有木有! 蕊心越训越找着赶脚了,脸上仍旧威严不减,厉声道:“若是再有人敢做这等事,立刻撵出惠风馆,不忠不义的奴才我不敢留!”又缓了一缓语气,道,“红萼,你是侯夫人拨过来的,我就给你个脸面,出去领二十下手板子,从今以后,不许你再进内院!若有违犯,即刻送你回去!” 第42节 惠风馆的下人都领略了这位主子的威风,个个暗下决心往后更要小心当差,最高兴的人要属桑贵家的,这样的处罚,既让小姑子丢了脸,又没株连到她,当下忙不迭地领着红萼,给蕊心磕头谢恩。 一屋子人如鸟兽散,蕊心对樱桃无奈的摇摇头,道:“你去李嬷嬷那里,叫她扣你半个月的份例,下回再遇着这样的事,自己得顶得起来,实在顶不起来时,一定要禀报我!”又拿出一匹香云纱来,道,“虽然是去年的,却也是好的,你拿去再裁几件婴儿衣裳,余下的你自己也做条襦裙夏天穿吧!” 一条香云纱的襦裙,比她一年的月例还多,樱桃知道蕊心表面上罚她,其实还是向着她的,满面愧色地料子行礼告退了。 蕊心这里拿出樱桃裁的衣裳,果然剪裁适当,想象着外甥侄子穿在身上的可爱,不禁微笑起来,沈云飞盼着蕊心给他生好多孩子,蕊心今后也要多搜集些好看的料子,预备着给她未来的孩子们做好多漂亮的衣裳。 正歪头想着时,枇杷和青鸾进来了,枇杷劈头就说:“桑贵家的又跑到流云斋去了,在里头嘀嘀咕咕半日,肯定没好事!” 蕊心没听明白,流云斋是二姑娘沈云婉住的地方,桑贵家的跑到那儿干什么去?她现在应该去长春堂打小报告不是么? 青鸾抚了抚枇杷后背,叫她静静气,才沉着回禀道:“二姑娘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是桑贵家的亲妹子,二姑娘和她的姨娘青姨娘,整日围在太太跟前,哄得太太不知东西南北,桑贵家的一定是跟她妹子说红萼的事去了!” 蕊心翻翻眼睛,道:“那又怎么样?难道我还怕庶女姨娘不成?” 枇杷听了高兴的拊掌,笑道:“对,大奶奶可不能叫她们爬到头上去!” 青鸾对她皱了皱眉,对蕊心道:“大奶奶要早有准备,您不知道,青姨娘的手段可高着呢!” 蕊心正想问她青姨娘手段如何高,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外院的小丫头扬声道:“青姨娘来了!” 蕊心站起来看时,却见一位穿着湖蓝色素面褙子,梳着圆髻的中年妇人,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妇人年老色衰,眉间残留着一些年轻时的清丽,一双眼睛精光闪烁,扑闪扑闪地对蕊心笑道:“听说大奶奶得了诰封,还没跟奶奶贺喜呢!” 蕊心叫青鸾端绣墩过来,又叫倒茶,青姨娘眼笑得眯成一条缝儿,道:“不敢当,大奶奶太客气了!” 蕊心对青姨娘存了三分戒心,就笑道:“姨娘来惠风馆可是有什么事吗!” 青姨娘仍是含着十二分的笑,道:“不瞒奶奶说,一来是给奶奶道贺,二来么,二姑娘也大了,这些日子不少人家登门来说亲事,却总不是子弟不合适,就是家世不合适,按理说这件事,我一个奴才哪有插嘴的份儿?可我毕竟生养了她一场……” 原来是为了二姑娘!云婉的亲事她也听说过,宣城侯府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来提亲的人家也没有差的,可青姨娘和云婉心比天高,一个庶女却总想嫁嫡子,可是来提亲的嫡子不是门弟比侯府门弟差,就是子弟不争气,门当户对又年轻有为的庶子,云婉却又不愿意为人庶媳,母女二人虽然哄得程氏坚信是那些议亲对像配不上沈云婉,但亲事也就被耽搁来了。 蕊心笑道:“夫人是二姑娘的嫡母,我这做嫂子的又哪里插得上话呢!”干脆一推六二五,她可不想趟这个浑水。 青姨娘忧心而又不忿地道:“依我看,二姑娘才貌双全,性情又好,行事言语比正经嫡女哪里差一丝儿?那些好人家不肯来求亲,无非就是嫌庶女的嫁奁薄。” 蕊心暗自齿冷,您可真是孩子看着自己的好?沈云婉再好,也没有云姜那种属于嫡女的大气。 蕊心道:“姨娘莫说这话,婉妹妹一定能嫁得如意郎君的。” 青姨娘忽然站了起来,情真意切道:“我知道大奶奶最是个心善的了,前日侯夫人才说了一句云翔的钱不够花,大奶奶就答应给他添份例,可见是爱护弟妹的,我今儿豁出老脸来,不得已求一求奶奶,就给你婉妹妹添上些妆奁,她能风光出嫁了,也一辈子忘不了大奶奶的恩德!” 蕊心彻底服了,原来这世上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当初洪姨娘求杨氏给丽心添妆,好歹杨氏还占着个嫡母的身份,可青姨娘这又算什么?一个奴才让才过门的少奶奶给庶出小姐添妆,想想都觉得奇葩! 蕊心面沉如水,肃容道:“姨娘这话可说错了,我一个才过门的媳妇,不当家理事,就是有心也无力,姨娘请回吧!”说罢欲回身送客。 青姨娘不屈不挠,转到蕊心眼前,赔笑道:“大奶奶虽不当家,可长宁侯府的嫁奁丰厚,听说光是京郊凌云庄,就有七八百亩水田呢,再加上湿地山林,横竖大奶奶也不缺这一丁点儿,您拔根汗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 蕊心被青姨娘的神逻辑撂倒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看来当年平氏的脸皮还是薄了一点,贪图弟妹的一点嫁妆还要辛辛苦苦地做假账,哪比得上青姨娘利落,直接伸手要! 蕊心怒极反笑,“姨娘可真会开玩笑,”可是忽然,她觉得哪里好像不对,给云翔添份例的事她是怎么知道的?蕊心不相信程氏愿意让旁人知道这件事。 蕊心问道:“姨娘怎么知道云翔的事?” 青姨娘躲闪着蕊心的眼神,道:“我不过是听太太屋里的小丫头说起的。”唇角又掠过一丝得意,道,“大奶奶放心,这事我不说,她们兄弟姐妹谁也不知道,断不能叫少爷小姐们对您这个长嫂有了怨怼!” 这是□裸的威胁啊!蕊心恨不得当场就拖她出去赏她一顿嘴巴子,要是饶了她,她就不不姓谢! 正在这时,外院里又是一声通传,“二姑娘来了!” 咦,这母女俩,是商量好了的呢,还是商量好了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节奏~~~~~~~~~ 第80章 沈云婉 云婉端庄地走进来,手里托着一件亮闪闪的东西。蕊心挂着一丝笑纹,道:“二妹妹来了,可真是巧,青姨娘也在这儿!” 云婉柔柔一笑,如五月和风,道:“闻得嫂嫂得了诰封,早就想来给嫂嫂道贺的,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请嫂嫂笑纳!”说着,奉上贺礼。 连说辞都差不多!蕊心接过来看时,是一对翡翠玉镯,晶莹剔透,无一丝瑕疵,显然是翡翠中的上品,用这样一副镯子来换她一个庄子,青姨娘母女的算盘打得精啊! 云婉笑道:“这是父亲去交趾办差时带回来的,老坑翡翠,十足的水头,我一直没舍得戴,想来想去,也只有嫂子配得上!” 蕊心托着这对翡翠做的糖衣炮弹,暗暗冷笑,心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有问题,让这对母女认为她就是一个好哄骗,好摆布的软柿子? 青姨娘也凑过来,啧啧道:“二姑娘真是温柔懂事,大奶奶必定喜欢!” 蕊心手掌一攥,笑道:“我很喜欢,那就却之不恭了。”一面扬声道,“青鸾,拿我那只金累丝攒珠的项圈来,送给二姑娘!” 没等云婉推让,青鸾就把项圈拿来了,项圈黄澄澄的,上面镶着几十颗拇指大的上等南珠,最中间的一颗红宝有鹅卵般大,一丝杂质裂缝也没有,青姨娘的眼都看直了。 蕊心道:“二妹妹来的不巧了,我今儿有点儿头疼,咱们改日再聊。” 青鸾机变道:“奶奶这几日累着了,直嚷头疼呢,过会子还得铰一块膏药烤了贴上。” 沈云婉还想跟青姨娘作场红白脸的戏文,没想到蕊心这样不给面子的下了逐客令。又不能老着脸皮强留,只得与青姨娘讪讪地走了。 蕊心坐在美人榻上,生了半日的气,青鸾劝道:“大奶奶不值得为这起小人气坏了身子!不过却要防着她们些,这青姨娘惯会挑拨的,听说三姑娘小的时候,因为二姑娘的苦肉计,惹得夫人罚三姑娘抄《女诫》!” 什么?蕊心真服了程氏了,能让庶女哄得她罚亲生的嫡女,真是奇葩中的战斗机。 枇杷这时进来,听了这话,又尖声尖气地鼓励蕊心道:“大奶奶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她们,这位青姨娘,原是侯爷的通房,夫人嫁过来之后,还没生嫡子呢,她倒先怀上了,后来不知怎么竟哄得夫人点头,允许她生下孩子,只可惜肚皮不争气,一辈子也不过生了这两个女儿。” 怪不得大姑娘沈云妙早就嫁人了呢,原来比沈云飞还年长! 蕊心默然盘算了半日,蓦然站起来,道:“青鸾,陪我去长春堂走一趟。” 长春堂外植着十几株碧桃和山茶,迎风盛开,在长风中开出一捧一捧姹紫嫣红的春意,远远就从正堂中传来一阵嫩生生的说笑,沈云婉果然转战到这儿来了! 蕊心迈进堂屋,见程氏正把云婉搂在怀里,点着鼻子玩笑,一见蕊心,那喜气洋洋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蕊心视而不见,走进去依规矩行礼,道:“给母亲请安。”却对一旁的青姨娘母女不闻不问。 程氏“嗯”了一声,云婉柔柔弱弱的站起来,施礼道:“给嫂子请安。” 程氏道:“你快坐下,有我在这里,在你嫂子面前不必多礼。”云婉低眉温文中夹着一丝得意,道:“是。” 蕊心不理会,只管开门见山道:“媳妇今儿来,是有一事要回禀母亲。” 程氏冷淡道:“说。” 蕊心道:“前几日郡主叫媳妇去寿春堂跟着她学管家,虽是祖母有令,媳妇到底该来禀报一声,只是母亲命媳妇十日来请一次安,媳妇怕等到请安时再禀误了事,故而不得不来搅扰母亲一趟。” 青姨娘面上一黑,她才给程氏支了招,叫她用这件事拿蕊心作筏子呢,没想到蕊心主动出击,程氏反而不好为难于她了。 蕊心看着程氏懊恼的神情,自顾自说下去,“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红萼的,不知母亲听说了没有?”就把红萼的事说了一遍。 这回换了沈云婉一脸血,她正盼着程氏拿这事做一番文章呢,没想到蕊心竟自己曝了料! 程氏忿忿道:“你罚都罚完了,还来打马衙炮做什么?敢情我拨过去的人都低贱,一块料子就能惹得你大发神威的!” 蕊心笑道:“儿媳眼皮子再浅,也不会因为一块布料跟下人过不去!儿媳只是依规矩办事!” 桑贵家的事发之后,就第一时间就跟程氏说过这事了,她怀着鬼胎,也就没很给小姑子说理,程氏也知道再纠缠下去也纠不出什么结果,遂一挥手,道:“行了,我知道了。” 蕊心却不走,慢条斯理的说道:“还有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方才青姨娘说长春堂的小丫头议论我们要给二弟添份例,所以也想叫媳妇拿出庄子田地来给二妹妹添妆……” “什么?竟有这事!”程氏立刻死死瞪住青姨娘。 青姨娘连忙摇手解释,云婉跪下道:“母亲,这是误会,姨娘不过跟嫂子闲聊时无意中说了几句……” “闲聊?姨娘连凌云庄的地段都替二妹妹看好了,怎么说是‘无意’?”蕊心道,又抬头对还没回过味来的程氏道,“媳妇想着,此事断不可行!若传出宣城侯府惦记媳妇嫁妆的话,弟弟们还怎么说亲?况且我们根本没给二弟添过份例,这岂不是污损二弟的名声?” 云翔是程氏的软肋,程氏当时就跳起来了,叫道:“哪个贱人胡说的?” 青姨娘几十年没见程氏发过这么大火,况且蕊心刚才指名道姓地把她给牵扯到这个漩涡里来了,青姨娘膝盖一软,痛器流涕地直喊冤枉。 程氏怒气不歇,指着青姨娘道:“你个不要脸的奴才,敢出去嚼少爷的舌根?我竟看错了你了!” 蕊心站在旁边优哉游哉地看着这出好戏,云婉也跪在地上哭着替她姨娘辩解,程氏切齿道:“青姨娘先去祠堂跪着,金穗,你送二姑娘回去。” 云婉不放心她姨娘,但程氏下了令,她不得不从,只得由金穗架着,回流云斋去了。 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吓坏了,早就忽喇喇跪了一地,桑嬷嬷今儿不当值,故而伺侯的人虽多,只无一人敢劝。 蕊心接过丫头端来的红枣茶,温然劝道:“母亲若因为奴才气坏了身子,倒值多了呢!” 程氏喝了几口枣茶,才渐渐地缓过来,闷声道:“这茶太淡,要多放些糖。” 蕊心对那端茶的小丫头道:“记得跟桑嬷嬷说,太太的茶食,以后都要甜口的。”心想,莫非真的是更年期有抑郁情绪么?多吃甜食也好,可以抵制抑郁,蕊心其实很想给她弄块巧克力来尝尝。 程氏平静下来,对蕊心扬一扬脸,道:“你坐下吧!”挨着炕边摆着一溜搭着青绸镶金椅搭的椅子,蕊心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程氏叹了口气,“云飞跟我说不添给云翔份例的时候,我还生气来着,如今看起来,竟是你先虑到了,果然那起子小人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你的好处我自然记得。” 蕊心松了口气,她也不想因为各种琐事跟婆婆这个天然权威对抗,程氏这样想是最好的! 蕊心道:“二弟其实是个有志气的,我跟云飞说了,虽不好添份例,给二弟些银子总是要的,可转天二弟竟送了份借据来。” 提到云翔的好,程氏眼里都放了光了,拍着大腿道:“怎么不是呢?这孩子,从小生得就弱,所以读书上不及云飞,可心肠是极好的,这孩子,吃亏就吃亏在才进学那几年,侯爷外放,也不能亲自教他……”吧拉吧拉吧拉,蕊心忍着听了半日,一边默默吐槽,是云飞生来体弱好不好,还有,云飞在庄子上跟着乳母长到五岁,怎么从不见程氏有一丝半分的怜惜?怪不得贾母说,天下父母的心,都是偏的。 说了半日,蕊心忖度着程氏的口也干了,又端过红枣茶来给程氏喝,程氏才稍停片刻。 大概是甜食起了作用,程氏道:“这次是青姨娘多嘴了,可是云婉这孩子却不是个多话的,你也不要迁怒于她!” 蕊心答应着,冷冷地想,背后阴人的笑面虎才更难搞呢,这个小姑子,她得妨着点! 云飞晚上回来,蕊心就把白天的事说给他听,云飞笑道:“还是我媳妇聪明,这么多年来,母亲还是头一遭发作青姨娘!不知道府里有多少人暗暗趁愿呢!” 蕊心摇头道:“可惜了二妹妹这个侯府小姐,表面知书达礼,却学了一身小家子气!” 云飞道:“当年云婉才出生时,祖母就不情愿叫她长在青姨娘身边,怕也长成云妙那样的性子,可母亲终究经不得哄,到底把二妹妹给了她姨娘养!” 蕊心笑道:“她们爱怎么都无所谓,只别惹到我的头上来!且别说这个了,尝尝我给你熬的生地天冬猪肝汤,春补肝,夏养心,这汤最宜春天喝的。” 说着,叫樱桃盛了一碗,端了过来,云飞尝了一口,药香遮住了肝脏腥气,还透着香甜,连声道:“好汤!有个媳妇在家里,果然是不一样的!”喜滋滋的喝了汤,才叫摆膳吃饭。 蕊心就没再理会这件事,过了两日,枇杷跑来喜滋滋地告诉她,青姨娘在祠堂里禁足三日之后,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蕊心有些奇怪,程氏是个纸老虎,厉害都在表面上,青姨娘母女奉承了她那么多年,蕊心觉得这不像程氏的魄力。 作者有话要说:据调查英国的多子女家庭中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母亲更宠爱她其中的一个孩子,但是她们大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第81章 故人 用了晚膳,蕊心把才做好的青色蝙蝠暗纹茧绸的夏衣让他换上试试,一边揪着衣襟看大小是否合适,一边问云飞:“青姨娘被撵到庄子上去了,你知道吗?” “哦?去了庄子!”云飞云淡风轻的笑笑,“看来父亲对她的所作所为早就有数,只是顾及情份放她一马而已。” 蕊心道:“难道是父亲的主意?” 沈云飞说了句“正合适”,又在榻上坐了下来,榻上新换了樱红覆斗小帐,质地轻薄,通风透气,正是夏日用的帐子,云飞说:“青姨娘媚上欺下不是一天半日了,当年父亲屋里的几个通房姨娘,都是被她借着母亲的手打发出去的。不过父亲最恼她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她让二妹妹长了一副歪心肠。你还不知道,二妹妹在岑家姑娘的赏花宴上,为了讨好安南侯夫人,几近卑躬屈膝,丢尽了侯府脸面。父亲早就生了很大的气。” 蕊心问道:“她为何要讨好安南侯夫人?”都是侯府,宣城侯府的权势比安南侯府只高不低啊! 云飞捶床道:“安南侯夫人是继室,她的儿子承不了爵,就想方设法地要给嫡长子选一个出身低的妻子,到时候她这个婆婆也好控制。” 蕊心立刻领悟道:“所以二妹妹听说了,就想嫁给安南侯府的嫡长子,以后还有个侯夫人可当!”云飞无声地笑笑,点头,蕊心想了想,摇头道,“二妹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安南侯夫人绝不会选二妹妹作未来的世子夫人的。” 第43节 云飞握着蕊心白嫩的一双玉手,拍了拍,笑道:“我就说我媳妇聪明吧,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蕊心扶额,沈大爷,您这是夸你媳妇还是夸自己呢!真是,这人! 蕊心撅嘴道:“难道很难想吗?安南侯夫人既有这样的心思,就是个极有心计的人,这样的人,哪能容易得下二妹妹的心计?娶进来不是麻烦吗?对安南侯夫人来说,最好的媳妇人选是家世弱于安南侯府而又性情软弱的嫡女。” 云飞道:“可惜二妹妹想不到这一点,她从小跟着青姨娘,学的都是姨娘争宠的伎俩,以致于闹出了闲话,她还浑然不觉。” 所以,侯爷就趁着程氏发作青姨娘,直接把事情了结了,毕竟处置姨娘是程氏的权力,宣城侯总要表示一下对嫡妻的尊重,可蕊心觉得没那么简单,唇角浮起一缕笑意,道:“这些事父亲是如何知道的?莫不是有人告诉的吧!” 云飞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就你机灵!我和云姜不过在父亲面前说几句实话,毕竟如何处置青姨娘,我们是管不着的。” 云姜?对呀,云婉巴结安南侯夫人的事,肯定是云姜告诉云飞的,她是嫡女又是公主伴读,出门交际的机会多,自然知道的也多。只怕宣城侯爷发落青姨娘,还是给沈云婉一个教训,她若是再不顾身份,一味好高骛远,到时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来。辱没侯府名声是一件,侯府的小姐们都还没有出阁,若因此而使得京中权贵都不愿娶沈家小姐了,宣城侯不知要失去多少用姻亲来缔结政治联盟的机会。 云飞一定是把这“溃于蚁穴”的道理说给宣城侯了,蕊心搂住云飞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笑道:“夫君好样的,就该痛打落水狗!” 云飞搂住蕊心的肩,脉脉道:“青姨娘和二妹妹是碍不着我什么事的,却会不停地挑唆母亲来揉搓你,我哪能让我的媳妇被人欺负?” 所以,沈云飞只得到父亲那里,又打了青姨娘一棍子,谁让她们想欺负他媳妇的?想蕊心情不自禁地抱住沈云飞,在他宽阔的胸前摩挲着,在长宁侯府的时候,都是她费尽心机地保护杨氏,现在有一个人来保护他了,这感觉真美好! 红萼和青姨娘的事过去之后,惠风馆清静了好一阵子。这期间蕊心回了两趟娘家,为了素心和丽心出阁。然后,她觉得该去探望明心了。 蕊心早就想去探望明心了,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坐上云飞给她私人订制的马车,就出门了。 前些日子沈皇后为了让明心能尽早熟悉如何做宫中的女主人,在处置严如珂的时候,就让明心跟在她身边,大约是劳累了,明心便有些盗汗失眠的症状,沈皇后就听从太医的建议,叫太子亲自护送明心到双清别院去散散心。 从宣城侯府到双清别院,怎么也得半日路程,蕊心跟云飞说好了住一夜,第二天再回去,晚上正好陪明心说说话。 双清别院没有宫里的富丽,却难得清静悠闲,明心的别院在最好的地段,轩敞的庭院里,种着几株极高极大的槐树底下,仰头望去,瞳仁里倒映着耸入云端的一簇簇冰凌霜挂,浮香袅袅只勾着飞满彩蝶的绣鞋踮起来,偶然一阵风吹落一串绿茎软脆的白蕊,,醉人的一捧清甜徐徐缤纷了整个庭院。 因为前一日就遣人去说了,明心知道蕊心要来,早就躺在青檐下的金丝楠木团刻福字的美人榻上等着了。 蕊心才进来,就见明心从榻上站起来,笑盈盈道:“三妹妹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要下贴子请你去了!” 蕊心笑着行礼,道:“早就该来瞧大姐姐的,只是家里琐事多,一时没得空。” “知道你们才新婚,正是分不开的时候呢!”明心打趣道。 蕊心羞红了脸,笑道:“大姐姐取笑我!”看到明心的腹部已经隆起,穿着薄纱的常服,身子更加丰腴了,不过气色很好,脸上红扑扑的,放着光,一点不像两个孩子的母亲。 正说话的时候,屋里出来一大两小,两个小的是庆成郡主和意哥儿,大的竟然是莹心!一身淡粉锦丝团福如意衫子,颈子上挂着一条八叶桃花细银链子,真没想到在这儿碰见她。 明心笑着招呼三个孩子,向蕊心见了礼,然后又被一大群乳母嬷嬷领着回房去了。 蕊心道:“六妹妹怎么会在这里?” 明心道:“三婶的事,你也听说了吧!”蕊心点头,明心神色微黯,道,“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我叫她来散散心,顺便也替我解一解闷儿!你们一个来的也没有,可闷死我了!” 明心大约是有了身孕格外容易躁,所以话也特别多,“太子又去西北劳军了,怎么也得大半个月才能回。你嫁过去还没有一个月,我怎么好意思叫你来陪我呢?素心和丽心更不得空。我只好把六妹妹叫来了,可她也不能陪着我说话,跟庆成的话倒比跟我多!”想了想,又说,“不过我也是才闲下来的,前一阵子母后叫我跟着她处置严如珂的事,我才知道,原来要废掉一位嫡妃比娶个嫡妃更繁琐呢!” 蕊心道:“我听说她被废为庶人了。” 明心叹道:“可不是么?严家这回是彻底倒了,皇帝念严首辅在朝中这么多年,特意宽大处置,只将其长子问斩,余者皆发还原籍。听说严首辅一回原籍就病倒了。” 当年恪亲王夺嫡曾求助于严首辅,其实如果严首辅不是贪欲作祟,广结朋党的话,也不会这么快引起皇帝的忌惮,新皇即位之后,他照样可以拥有权力富贵。可是人心无足,严如珂又何尝不是这样?如果她嫁的不是皇子,凭严首辅的权势,她的跋扈也不会遭到这样的严惩。 聊了一会,明心又问她在沈家过得如何,蕊心也不粉饰太平,就拣了几件要紧的事说了,明心冷哼道:“婆婆再不明理到底是长辈,只能好生伺侯着,可那个姨娘和庶出的小姑子算什么东西!” 蕊心道:“青姨娘撵出去了,我想以后云婉也翻不出浪花来了!” 明心不以为然道:“未必!越是这些小家气的人,越是不知死活!我知道,未出阁的姑娘是娇客,你这个作嫂子的轻易不愿招惹,可她日后若再想算计你,你只管跟我说,我替你收拾!” 蕊心知道明心一出手,就是叫人再难翻身的招数,恪亲王府里原先有位高侧妃总跟她打擂台,明心就故意给高氏留下破绽,高氏得了机会,想给明心的补汤里下致人不孕的药,结果人赃并获,高氏也被赐死。 蕊心道:“但愿她能识实务。” 两个说着话,忽然莹心的嬷嬷惶急地跑来,禀道:“老奴有罪,方才六姑娘说去园子里玩,老奴一个没跟上,就找不着六姑娘了!” 莹心的嬷嬷今年五十多岁了,腿脚不便,哪能追得上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明心道:“想是从角门溜出去玩了。” 蕊心起身,道:“我去找找她吧。” 蕊心带着几个人分头去找,出了别院的角门,就是巍峨的三清山,清澈的五云溪蜿蜒其间,蕊心怕莹心去溪边玩水有什么闪失,就命几个人分头去找。 三清山正是花树繁茂的时候,绿盖如云,芳草如茵,浓荫下的绿草间零星地点缀着许多红红粉粉的花朵。 山间虽然阴凉,可到底夏天到了,暑气渐重,蕊心的青烟紫绣木兰轻纱薄衫很快就温透了,正在焦急无奈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孩儿的呼救声,蕊心四下一寻,就看见莹心坐在一株深烟绿的圆柏的枝桠间,晃晃悠悠地下不来。 一定是树太高下不来了,蕊心又好气又好笑,嘱咐道:“你别动啊,我去叫人救你。”心想跟来的几个嬷嬷丫头是指不上了,只能请别院的男仆来救她下去。 才转过身,只听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温然道:“你别动,我爬上树去抱你下来。” 蕊心猛地转过身,真的是他!顾不得见礼,扬声道:“英亲王您在这儿等一等吧,我这就叫人来。”他一个亲王要是因为救莹心受了伤,可了不得! 思淳笑道:“不妨事的。”脸上虽然笑道,神思却有些恍惚,没想到竟然又是在这里,与她不期而遇。 第82章 莹心 莹心在树上挂了大半日,力气渐渐地尽了,听英亲王要放她下来,顿时支撑不住了,小小的身子往下一滑,倏然坠落。 思淳听到树枝响动,迅速回头去接莹心,莹心已经九岁,说轻也不轻了,加上坠落时力量本来就大,思淳又没准备,英亲王接住她之后,在山间滚了几遭,思淳才抓住一块突起的石头阻住下滑之势。 蕊心跑过去看,莹心毫发无伤,思淳的手上却被石头尖利的棱角划了一道大口子,淋漓地流着鲜血。 蕊心“呀”的一声,偏偏丫头嬷嬷此时都到别处找人去了,她杵在思淳的面前,进退两难。幸亏莹心及时地为她解了围,小姑娘捧起思淳的手,呼呼地吹着气,一边问思淳:“还疼吗?我摔倒的时候,我娘给我吹一吹,就不疼了!” 思淳笑了,露出皓齿如玉,道:“不疼了,哥哥是大人了,不怕疼!” 莹心仰头看了看他,抽出一条白丝绢子,替思淳扎好,思淳脑门上全是汗,穿着五爪金龙四团的亲王服制,皇族服制为显示天家气派,都做得繁复而厚重的,即使夏季用的衣料是江宁织造的薄绸,蕊心见他穿着这套沉重的行头,几乎喘不过气来似的,不像是来别院休闲的,就问道:“王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思淳散淡的笑道:“我去京畿去巡查夏种,路过这里,就想来五云溪转转。没想到竟见到……见到沈夫人。”他看见蕊心已经梳了妇人头,青丝绾起的飞月髻上簪着一枝赤金双蝶流花嵌珠步摇,在阳光下闪闪夺目,怎么也没叫出“三妹”来。 思淳来五云溪做什么?也不带着谷雨,蕊心极力打断自己的神展开,这才想起来行礼,道:“今日之事多谢王爷……”没等蕊心说完,两三个小丫头已经寻过来了,思淳笑道:“不必客气,在下公务在身,不宜久留,先告辞了。”蕊心和莹心福身恭送,思淳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笑道:“你家这位妹妹,眼睛生得很好看!” 莹心得了夸奖,仰起脸笑咪咪地看着蕊心,蕊心点了点莹心的脑门儿,嗔道:“以后不许贪玩儿。”到底不好责备她,就带着她回去了。 蕊心回去把事说与明心,明心道:“改日我自会遣人登门谢他——九弟是个厚道人,只运道不好!” 蕊心道:“皇上没说要再给他娶一位嫡妃?” “怎么没说过?”明心抚着隆起的肚子,道,“皇上的意思,自然是赶紧娶一位嫡妃,多生些嫡出的儿女才好,可他却总说不急。” 莹心贪玩的代价就是整个下午都被关在屋子里,不许出门。蕊心陪着明心用了膳,又说了会儿话,明心午歇去了,蕊心就带着青鸾出门溜达。 山坡子上长了些野生的草霉,一颗颗如红宝闪烁,蕊心准备摘些回去,作成玲珑草霉,将糖熬稀了淋在草霉上,鲜红的果实如凝在水晶里一般,云飞一定会喜欢。 正在往前走,就见一辆黑油平顶大车缓缓而来,蕊心只觉得那车子眼熟,直到走近了才看清车子辕上刻着的宣城侯府的标记。 车马徐徐停下,沈云飞轻快地从车上跳下来,穿着她才给她做的青色茧绸的夏衣,衣袂飘飘,蕊心想不到他会追到这儿来,跑过去给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撒娇道:“夫君,这么热的天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衙门里没有公事了么?” 云飞笑道:“你夫君每天都循规蹈矩,今天就不能懒散一天哪!” 孟冰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其实在古代当公务员,比现代轻松多了,没有指纹机也不需要打卡,只要差事办完,领导一溜,底下人也就可以溜了。只有像沈云飞这样上进的青年才会经常加班。 蕊心笑道:“能,当然能了。” 反正左右无人,青鸾早识趣地退到一边去,以免成为一颗熠熠闪烁的电灯泡,云飞吻吻蕊心的额头,坏笑道:“这也不能怪我,你走了,我晚上孤枕难眠啊!” 蕊心笑道:“你来了太好了,正好可以陪我晚上出来捉萤火虫。”说着,也回吻了一下云飞。 “去哪里捉萤火虫啊!我也要去!”一个嫩生生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莹心刚被明心解除了禁足令,正拎着一只硕大的水墨蝴蝶风筝,眼巴巴地看着三姐姐两口子呢,沈云飞这个该死的,不是吹嘘自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么?怎么连个大活人站在这里都没发现! 蕊心羞得无地自容,刚才他跟云飞的亲密动作,全被这小家伙瞧在眼里了!云飞见蕊心瞪着自己,也有点心虚,支支吾吾道:“我……我,我一见了你,就什么都忘了,”说着,沉痛地捶了一下胸口,“美色祸国啊!” 看在他夸自己是“美色”的份上,蕊心暂且饶了他,问云飞:“六妹妹也想去,你带不带他?” 蕊心原以为云飞会不高兴带上这个小拖油瓶,没想到竟然爽快地答应了,还对莹心说:“不过姐夫可没带捕虫灯,网兜之类的东西——” “我有我有,我这就回去拿!”莹心听云飞答应要带她,高兴得不得了,立刻跑回去准备了。 等莹心跑远了,云飞才说:“你和莹心从额头到眼睛这一块,长得像极了,简直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哦?蕊心还真没注意。 天色暗了下来,一弯皎月升上东天,雪光初洒,草际蛩鸣,山峦间传来幽远绵长的花草清香,蕊心很久都没这个时候在外头玩了,三蹦两跳地就往山野里奔。 别院前几日才下过雨,土地尚且松软,像新蒸的千层糕,野草几乎没到腰际,纤细地草叶在月光底下是柔弱的剪影,划在手背上却有一种柔和的锋利,酥酥的,痒痒的,好像挠在人的心尖上。 三个人除了萤火虫儿,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了,莹心捉得最多,拍着小手把一个个的小绿灯笼装进松花色锦囊里,蕊心打趣道:“相公,你晚上读不读书啊,为妻给你做个萤火虫儿的灯笼,为你取光明!” 云飞笑道:“罢了,我好不容易休沐半日,你还叫我学车胤,”然后趁着莹心不在跟前,悄悄凑到蕊心耳边道,“有你在身边,我还读得下书去吗?” 然后晚上云飞就带着蕊心回沈家的别院共度良宵去了,弄得明心好不吃味,撇嘴道:“早知道你们小两口这样分不开,下回就叫你陪太子出去办差,我再请蕊心妹妹来,省得你半道上跟我抢!” 二人回了住处才发现,那条青襦裙上绣着灯芯草的荷叶裾已经沾上了污泥,云飞道:“这条裙子很衬你的皮肤,回头再做一条吧!” 蕊心道:“我查过库里,统共只有一匹锦缎,做完这条裙子,我把剩下的料子又做了两件衣裳给雪薇送去了。” 云飞疑惑道:“怎么只有一匹?我给李嬷嬷银子的时候,明明嘱咐过她,这缎子的颜色好看,叫她多买几匹的!” “是吗?”蕊心黑葡萄般的眼睛闪了闪,笑道:“你不知道,自从你不让桑贵家的传膳之后,她就把惠风馆采买绫罗绸缎的事揽了过去,这衣料应该是她买的。” 云飞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蕊心笑道:“不过一点小事,你放心,我会叫人暗地里去找绸缎庄的人核实,看看桑贵家的到底买了多少东西,又花了多少银子!这一点小钱不好打草惊蛇,累积得多了,再一并跟她算账!” 从双清别院回去之后,蕊心的生活也渐渐充实起来,不时去赴几个手帕交的各式宴会,然后严文珂又来看她来了。 锦乡侯府与宣城侯府隔着半条街,走不了几步就到了,可严文珂几个月都没来看过蕊心,就是因为婆婆总给她找事,自从她严辞拒绝了婆婆塞进来的姨娘之后,郭氏就没完没了地派给她针线活做,程家家道中落,针线上日常不过三四个人,逢年过节还得从裁缝铺子里借人手,哪像沈家,光是常用的针线娘子就有二十多个,严文珂每日与程大爷卯时一同起身,做到二更已过还做不完,又怕扰了夫君睡觉,白日里连午歇也免了。 蕊心柳眉倒竖,道:“那程家表哥就这么看着,也不替你在舅母面前说句话?” 严文珂抹了抹摇摇欲坠的泪珠,道:“他几次要去说的,我拉着不让,为了姨娘的事,他已经跟婆婆冲突过几回了,怎能再叫他为着针线活计跟婆婆过不去?他对我好,我自然心中有数!” 蕊心支颐,塞姨娘也好,派针线活儿也好,这郭氏无非就是想时时刻刻摆婆婆的权威,才来折磨严文珂的,跟郭氏相比,程氏还真算个好的,蕊心想了想,道:“惠风馆倒是有两位针线娘子,因为是长宁侯府陪嫁过来的,她们只做我的针线活儿,姐姐若有不要紧的活计,就拿过来让她们帮着做一些,到底能为姐姐分担一二。” 严文珂感激不尽,又愧然道:“这哪里过意得去呢?” 蕊心拉着严文珂的手,笑道:“姐姐还要跟我见外?如今先把身子养好了,有了子嗣,你那婆婆也就不敢再揉搓你了!” 严文珂在这里诉了半日的苦经,才委委屈屈地走了。 第83章 打起来了 送走了严文珂,蕊心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她嫁过来也有几个月了,只是还没动静,这样下去,会不会程氏也要沉不住气?程氏跟她的嫂子郭氏可是走得很近哪! 干脆横下一条心,管她出什么妖蛾子呢!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跟严文珂说起了针线的事,蕊心才想起来,快到中秋节了,她也该从嫁妆里挑出一些好的衣料,做些新衣裳,当节礼送给家里人。 这天闲着没事,蕊心就坐在床上,指挥着四个大丫头开箱挑缎子,金银珠玉可以存起来,绸缎却不好存得太久,不然霉坏了更浪费。 这里出嫁之后第一次送节礼,蕊心挑得也格外仔细,挑了半日,堆了半炕的缎子,才有三四匹入眼的。 青鸾道:“这三四匹哪够啊!侯府里就有郡主、侯爷和夫人三位长辈,长宁侯府那边长辈不算,舅奶奶有了喜,自然得送得重些!” 蕊心深以为然,就说:“青鸾,你拿钥匙打开墙角那两只黑漆描金龙凤柜,里头还有些压箱底的东西呢!” 青鸾抹抹汗,拿钥匙开柜子去了,打开看时,果然炫丽华彩满眼,皆是蝉翼纱,妆花缎等上用的料子,丫头们也都停了手中的活儿,一匹匹地搬出来看,一边啧啧不止。 第44节 樱桃搬出一匹羽蓝色暗纹蜀锦时,只听“啪哒”一响,从柜子里带出一团桃红色的东西来,定神看时,是一本小册子,樱桃不识字,拿过来问蕊心道:“大奶奶,这是什么东西?” 蕊心脖颈后头顿时冷丝丝的,怎么把这玩意儿给忘了!这不是李嬷嬷给她的那本《婚前教育图册》吗?当时涵芬榭里乱哄哄的,人来人往,她又找不着李嬷嬷,就顺手一塞,没想到塞到这儿来了! 得赶紧处理掉,她可不想惹出抄检大观园的祸事来,蕊心顺手拿了块深蓝的葛布,把册子包严实了,李嬷嬷新近得了孙子,她告了几日假回家了,于是蕊心顺手招呼枇杷过来,低声吩咐道:“你把这东西塞进盛厨余的桶里。” 枇杷是个精灵人,一看蕊心的脸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转身去了小厨房。 还不到饭点,小厨房的康大嫂正坐在小杌子上打盹儿呢,迷迷糊糊地看见枇杷过去,只当是小丫头饿了到厨房里拿点心,康大嫂也不管,只管继续眯着。 枇杷掀开厨余桶的橡木盖子,就把手里的蓝色包裹半埋在死鱼头烂菜叶里了,正要盖上回去,忽然身后尖利地一声,“枇杷,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吓了枇杷一跳,橡木盖子一松,撞到桶沿上发出一声闷响,回头一看,只见红萼穿着水红绫的对襟衫子,天水碧的百褶裙,叉着腰,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 惠风馆的丫头里,就数枇杷和红萼的梁子最大,一个牙尖嘴利不饶人,一个仗着是长春堂拨过来的充钦差大臣,两个人唇枪舌剑不是一日两日了,自从红萼搬到外院之后,消停了不少,今日又撞上了,红萼也是个机灵的,见枇杷拿个蓝布包往厨余桶里塞,想必不是好东西,恨不得立时挑出枇杷一个大错儿来,好把她撵出去。 枇杷当然也不是吃素的,唇角轻轻一挑,道:“怎么,厨房我还不能来么?还说我鬼鬼祟祟的,我又没背地里扣下主子的东西,哪里就鬼鬼祟祟了?” 枇杷上来就戳红萼的软肋,红萼更怒不可遏,跳到厨余桶跟前,厉声道:“你个贱胚!你往桶里丢的什么,当我没看见么?拿出来咱们看看哪!” 枇杷狠狠啐了一口,声音如钢丝般细而利,“你才是贱胚!我爱往里丢什么就什么,又没丢到你老娘的马桶里,你管得着吗?” 两个人越吵越凶,康大嫂和一干粗使婆子早已听见了,只是这两位姑娘,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这些粗使下人怎敢进屋去拉?康大嫂壮着胆子说了两句:“两位姑娘别吵了。”战战兢兢的声音如一粒石子投进漩涡,杳然无迹,枇杷和红萼只管吵得欢,根本就没听见。 红萼嘴皮子不及枇杷,吵着吵着,渐渐落了下风,她恼羞成怒,揭开盖子就要去翻那个蓝布包,枇杷也不示弱,上去使劲推了她一把,红萼连人带桶都摔在地下了,骨头鱼刺滚了一身,那大红大绿的衣裳瞬间被染得污秽不堪。 红萼急红了眼,上去就要扇枇杷的嘴巴子,枇杷身材娇小,打不过红萼,她不吃眼前亏,快跑几步夺门而出,一径向着蕊心的屋子跑去。 蕊心还在跟丫头们挑缎子,见枇杷惶惶地跑回来,忿忿地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蕊心也是挠头,红萼跟枇杷最不对付,逮着这件事,还能放过去?只怕这时红萼早爬起来跑到长春堂告状去了。 蕊心只沉思了一瞬,扔下手里的缎子,就往长春堂去了。 程氏正在那里请了两个女先儿说书呢,正说到要紧处,忽然见红萼蓬头垢面地闯进来,哭哭啼啼道:“夫人救我,枇杷私下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被我发现了还打我了!” 桑嬷嬷一见女儿如此,已是心疼不已,又听说被枇杷打了,更是恨不得立时就把枇杷捆了来打死,但是侯夫人近来似乎对大奶奶也不及先前那么排斥了,她到底是奴才身份,当下假作斥责实为挑拨道:“胡说!你是夫人拨到惠风馆的人,就算做错了事,只有大奶奶发落的,她身边的丫头都是安分人,怎么会打你呢!” 红萼泪流满面道:“不敢欺瞒夫人,枇杷真的打我了!”说着,把方才的事断章取义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程氏是个心思简单冲动的人,一拍炕桌,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侯府里竟出了这等滥污东西,云飞媳妇带来的这几个人还真是无法无天了,竟连我的人都敢打!” 桑嬷嬷立刻火上浇油,道:“红萼不过是个奴才,受了皮肉之苦也不值什么,只是她既是长春堂出去的,就是夫人的脸面,她们这不是打红萼,是打夫人您的脸呢!夫人您可得顶住了,若是惯出毛病来,岂不是任谁都敢踩到您头上去了吗?” 才说完,只听外头通传道:“大奶奶来了!” 程氏怒道:“叫她进来!” 蕊心进来一见程氏脸色和屋里的情形,就明白了,端端向程氏行了个礼,低眉道:“母亲,枇杷拿的东西,是我叫她丢出去的,那是出嫁前李嬷嬷在娘家给我的看的,只因出嫁时人来人往,我怕万一被人看见了不好,就塞到柜子里了,今儿偶然拿出来,觉得不宜再留着,才叫枇杷扔出去的,不知红萼是好奇还是什么,一定要看看是什么东西,两人一时言语不合,才吵起来的,并不是什么大事,待我回去教导她们就是了!” 这回换了程氏与桑嬷嬷瞠目结舌了,没想到大奶奶一个新娶的媳妇脸皮还挺厚啊!当着婆婆面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就是成亲十几年的媳妇,提起这些东西,脸皮薄的还害羞呢! 孟冰心想,这算什么?她在大学选修这门课时,老师是个研究生才留校的小姑娘,当着一众男女同学讲得红口白牙。 还是桑嬷嬷脑筋转得快,大奶奶之所以大喇喇地承认这东西就是她的,还不是想保下她的心腹保下来就行了,她是嫁了的媳妇,就是屋里有这种东西也不足为怪。 桑嬷嬷不甘心女儿就这样被人欺负,充满恨意的脸上堆上笑容,道:“大奶奶对下人宽厚,咱们都知道,可是也不该为了庇护下人就欺瞒夫人,若枇杷不知道这里头是什么,怎么红萼要看时,她那么着急,还跟她动起手来了!” 蕊心暗骂,你个老狐狸,你闺女跟枇杷多大梁子你不知道啊!还真会挑拨离间。 程氏立刻就被桑嬷嬷说动了心,道:“对啊,既没做亏心事,为何还会动手啊!” 蕊心扶额,笃定道:“媳妇不仅可以保证枇杷,还可以保证身边的所有丫头婆子并无逾矩,媳妇愿就着这事,将惠风馆上下搜上一遍,那些想要到外头嚼舌根的,自然也就没话说了。” 程氏心动,横竖搜的是惠风馆,若有什么闪失也是蕊心管教不严,因说道:“倒也是个法子,就照你说的做吧!” 蕊心抬头,看到桑嬷嬷的脸色难看起来,心中暗喜,大概她也知道桑贵家的屋里,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这边蕊心要给桑贵家的设个圈套,没想到桑贵家的在惠风馆正身陷囹圄呢! 蕊心刚走,谭雪薇就来了。谭家与沈家是老亲了,谭家一位祖辈的姑奶奶,曾嫁给老侯爷的堂叔为续弦,谭家是皇商,商家最重视结交权贵,虽然与沈家已算是远亲,逢年过节却要给沈家送节礼。 雪薇在长宁侯府时就与蕊心极为投缘,听说要给宣城侯府送礼,磨了母亲半日,就随着装满礼物的大车,一起来侯府看表姐。 谭家虽成了皇商,家里却还留着商家开明的遗风,她家的女儿也不似权贵家小姐那般含羞带怯的,雪薇就是骑马来的,一身大红倭缎的骑车装,藏青色粉底小朝靴,越发显得她鹤势螂形,她从角门下了马,一迈进惠风馆就高叫道:“表姐——” 作者有话要说:雪薇属于女侠型儿的,呵呵~~~~~~~~~ 第84章 表小姐的能耐 桑贵家的正坐在太阳底下,指挥着小丫头拿了大毛衣裳来大晒,雪薇见她看见自己也不招呼,且面色不善,也就没问她,只管领着她那一帮英姿飒爽的丫头往里走,一径走,一径把金丝银银缠就的马鞭子和白狐皮镶滚的闪缎披风,忽喇喇扔给后面的人。 蕊心不在家,枇杷又才生了场气,几个丫头正拉着劝她呢,只有青鸾一个人出来给她倒茶,看看茶壶里,却只有晨起泡得没了色的旧茶,青鸾出院子找人时,只看见桑贵家的带着小丫头晒衣裳,就随手叫了一个二等小丫头泡茶,顺便去厨房拿些点心来,又想起谭雪薇玉粒金莼的惯了,特意吩咐拿些松穰鹅油卷来,桑贵家的听见了,不由心中有气,一个外四路的表小姐,进了侯府如入无人之境,大奶奶不在还要这要那的,说好听了是皇商,说不好听不就是个商家女,倒在侯府里充起正头主子来了! 桑贵家的越想越有气,她对谭家的仇恨完全是上行下效的结果。程氏十几年来,年年看着谭府的人来送东西,一年比一年财大气粗,家仆的穿戴都快赶上她娘家锦乡侯府的姑娘了,回回都得憋一肚子气,偏偏寿昌郡主平日派头十足,对着谭府的人却当正经亲戚,程氏不敢在外头造次,关上长春堂的门就要对着心腹唠叨半天,“神气什么?银子再多也沾了一个‘商’字,我们家祖爷执着象牙笏入宫面圣的时候,谭家的老祖宗还在京城摆摊子呢!这样的人也配大喇喇地跟侯府攀亲,什么阿物儿!” 桑贵家的因此对谭家很是不以为然。 谭雪薇不知道这里才闹出了风波,终究是小孩子天真心性,看见青鸾给端上了精致点心,就拣着素日爱吃的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说:“青鸾姐姐,这松仁玫瑰糕里的松仁可以磨得再细一点,就更香了。”一会儿又说,“牛乳冻有些老了,其实不必掺这么多牛乳,再加上些天麻的苗磨成的粉,味道会更鲜。”青鸾一边答应着一边想,这位谭小姐真是绮罗丛里养大的,这些讲究,恐怕也只有寿昌郡主这位皇室女知道,连侯府的正经主子都说不出来。 雪薇尝了一口松穰鹅油卷,笑道:“这个很好吃。” 青鸾得意道:“这是寿昌郡主依着宫里御用的秘方做的,岂能不好?” 雪薇笑一笑,荡起两朵梨花似的浅涡,又笑道:“姐姐,不过这鹅油卷配云雾茶不出味儿,最好配上柚子汁,酸甜可口,又不油腻。” 青鸾笑道:“有柚子,我这就叫康大嫂子榨了新鲜的端过来!”才走到门口,又听见雪薇在屋里明亮的声音笑道:“姐姐,往柚子汁里加两块冰糖,不然鹅油卷太甜,会衬得柚子汁更酸了!” 青鸾回头笑道:“知道了,表姑娘快吃吧!” 初夏无风的时节,连树叶子都没有一丝颤动,惠风馆院子里静极了,雪薇在屋里说的这几句话,一丝不漏地传进了桑贵家的耳中,桑贵家的更是不忿,恰好一个小丫头拿着件紫貂皮的云缎大氅,怯生生地问桑贵家的:“桑大嫂子,这绳子上脏了,我去拿抹布擦一擦吧!” 桑贵家的就借机指桑骂槐起来:“擦你娘的头!哪来的这许多讲究?要讲究滚回你自己家讲究去!” 雪薇咬着红豆糕一愣,她年纪虽小,却极乖觉,怎能听不出桑贵家的话里的意思?当下小脸儿就沉了下来。 青鸾端了柚子汁进来,就听雪薇劈头道:“表姐对人也太宽厚了些,由得一个下人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的!” 青鸾心思一转,就知道大约是桑贵家的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因笑道:“是谁得罪了姑娘?” 雪薇道:“不敢提‘得罪’二字,在旁人家里,我哪里敢出一声大气儿!”雪薇的一个丫头会意,就把方才桑贵家的训小丫头的话学了一遍,青鸾听了直皱眉,笑道:“表姑娘别生气。”就转身出了屋,走到桑贵家的跟前,道:“表姑娘在屋里坐着呢,大嫂子训丫头时,千万小声些,别惊动了表姑娘!” 桑贵家的以惠风馆的管事媳妇自居,又是程氏的人,连李嬷嬷还得让她三分呢!怎么会把青鸾放在眼里?正想趁着李嬷嬷不在,把青鸾压制下去,就轻蔑在啐了一口,“你算哪根葱?呸,也来吩咐我?也不照照自己?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来了,还真当自己是姑娘主子了!” 青鸾气得脸通红,回道:“大嫂子说什么呢!谁敢当自己是主子?况且就是大奶奶这个正经主子,也没见在院子里高声大气地说话。” 雪薇却只听见了桑贵家的话了,她在家中受尽父母宠爱,千尊万贵如公主一般,几曾在受过这样的气? 桑贵家的正发威发得痛快呢,冷不防从屋里涌出一群粉衣黄裙的丫头来,不问三七二十一,上来就驾住了她的胳膊,有几个素日听命于桑贵家的小丫头还想前来拉扯,哪是谭府丫头的对手? 谭雪薇从屋里大摇大摆地出来,笑道:“告诉你,姑娘我不是正经主子,也要在这里讲究上一番,你说的话我听着很不爽,阿茉,先替我扇她几个嘴巴子,消消火!” 那个叫阿茉的姑娘走桑贵家的面前,噼哩啪啦一阵,打得桑贵家的杀猪似的嚎叫,一边嚎一边说:“你敢打我,你也太不把侯府放在眼里了?你……”看到雪薇对桑贵家的大嗓门儿很是不耐,旁边掐着她胳膊的一个丫头不知戳了桑贵家的哪一处,只见桑贵家的两手无力地垂下去,话也说不清了。 雪薇转身对青鸾笑道:“姐姐不用慌,等我吃饱了,就带着这个无礼的东西去见寿昌郡主,叫她评评理,这样的奴才是不是该打!” 青鸾虽然觉得雪薇的行动有点蛮横了,可再看看桑贵家的鼻青脸肿的样子,也十分解气,当下也不说什么,只等着蕊心回来再作处置。 蕊心踏进院子的时候,就见雪薇的一群丫头架着满脸鼻涕眼泪的桑贵家的,院里的小丫头带着畏惧神色不敢说话,她们只岿然不动。 桑贵家的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见是蕊心,又哭起来:“大奶奶给我作主,谭府的丫头打我呢!” 青鸾忙跑过来,言简意赅地把事说了,蕊心点点头,走过来对雪薇道:“让表妹见笑了,家里出了点事,我方才去侯夫人那里了。” 雪薇笑道:“没什么,我知道表姐忙,刚才青鸾姐姐给我端了好些好吃的,要不是这个没规矩的奴才,我看表姐的惠风馆也都挺好的!” 蕊心会心一笑,道:“只是要请表妹见谅了,我有事要做,表妹先在屋子里喝茶吃点心,等我办完了事,再带表妹去给郡主和侯夫人请安。”雪薇今日来的不是时候了,既然说了要搜检,就得快快行动,不然怕贻误了时机。 雪薇问道:“表姐要做什么?” 蕊心道:“我要搜下人的屋子!” 此言一出,惠风馆的下人包括青鸾都吃了一惊,直觉地感到事情有些严重,桑贵家的也顾不上刚才的皮肉苦了,瞪大了眼睛,盯着蕊心。 蕊心视而不见,扬声道:“向嬷嬷,你带着人进来吧!”只见向嬷嬷和金穗领着三四个小丫头走了进来。 方才程氏本来要派桑嬷嬷来监察的,被蕊心以避嫌为由拒绝了,蕊心早听云飞说过,向嬷嬷也是程氏的陪嫁,只是不如桑嬷嬷会奉承,一直被压得死死的,就提议程氏叫向嬷嬷来监督。 雪薇见果然有大戏,兴奋不已。 蕊心和悦地问向嬷嬷:“嬷嬷您看从哪里查起呢?”虽然对着向嬷嬷说话,余光却盯着盯着桑贵家的。 向嬷嬷也是浸淫侯府多年的,岂能连这点眼色都没有?笑道:“尊卑有序,桑贵家的既是夫人拨过来的管事媳妇,理应从她屋里查起。” 桑贵家的歇斯底里地叫道:“为何要查我!奴婢又没犯错?为何要查我!” 蕊心笑道:“桑大嫂子可是误会了,不是单查嫂子一人,这惠风馆上上下下,都要仔细的查一遍——红萼都把状告到夫人那里去了,我若不作出点儿样子来,难不成叫外头说我驭下不严么?” 桑贵家的还在那里哭喊,向嬷嬷才不理她呢,早带了人去搜她的屋子了。桑贵家的想去拦向嬷嬷,无奈胳膊被雪薇的丫头架着,挣脱不得。 蕊心悄悄把雪薇揪到一旁,道:“表妹替我看好了她,别叫她乱来!” 雪薇见桑贵家的要倒霉的节奏,心想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只管吩咐手下好生看管。 蕊心便在院子里抄手游廊的底下,设了一张青檀木的吉字花镶金套的椅子,半眯着眼儿瞧向嬷嬷领着一班人蚂蚁般地忙碌着,青鸾立在一旁,手里端着个填漆茶盘,茶盘里搁着一只霁红釉下彩的薄胎碗,碗里的热茶,还袅袅地冒着白烟。 雪薇见了这样大的热闹干脆连点心都不吃了,只陪在蕊心身边,眼巴巴地等剧情发展。 过了一会儿,向嬷嬷果然捧了一个朱漆描金镶镙钿的匣子出来,道:“都搜过了,只有这只匣子上了锁,打不开!” 蕊心浅浅地啜了一口茶,轻飘飘一句:“打开!” 桑贵家的道:“这是我素日存的首饰,钥匙搁在家里了,要打开得回家取钥匙!” 蕊心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雪薇笑道:“这个简单,哪用得着家去?”话音才落,那个叫阿茉的丫头已经走上来,揪住锁头轻轻一拧,黄铜锁应声而落。惠风馆的丫头都是一惊,看不出一个丫头竟有这样的身手! 作者有话要说:狐狸尾巴马上要露出来了~~~~~~~~~~~ 第85章 露馅 向嬷嬷恭恭敬敬地呈上,蕊心打开,见里头有几张银票,加起来总有几百两银子,另有一个小账本子,都是记得哪年哪月哪日,入账多少,蕊心虽然不懂会计,凭直觉也知道这账本子与银票应是对得起来的,她懒得去对,冷冷地笑道:“我惠风馆的人越发能干了,这才几个月,就往钱庄里存了几百两银子的体己!桑大嫂子,你来说说你的生财之道,叫我也学一学。” 桑贵家的脸色变了几变,却强嘴道:“这些银子都是我娘家哥哥跑生意挣来的,我因家计艰难,才向他借的。” 蕊心扑哧一笑,道:“嫂子的哥哥好大方啊,一出手就是几百两,有这样的哥哥,嫂子再说家计艰难,可说不过去了!” 桑贵家的抓着这最后一根稻草不放,“我哥哥纵然多借我几两银子,难道犯了王法不成!” 她还真狡辩上了!蕊心就有点挠头,桑贵家的若咬住银子是借来的不松口,她还真是不好办,虽然她私下命人查过桑贵家的采办绸缎的铺子,可是绸缎庄的记录与她让买的东西并无差错,她也查过库房的登记,也没有问题。原想着只要搜出来历不明的巨额财产,就可以治罪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蕊心觉得她百密一疏了,当初她跟着清如学管家时,清如只抓住了一个采买往钱庄里存了一千两银子,采买就乖乖承认了,现在想来,那个采买无亲无眷,自然没有别的借口,可桑贵家的哥哥是在外经商的,就不一样了。 蕊心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地汗珠,忽然,惠风馆当值的小丫头跑过来,交给蕊心一只奁盒,附在她耳边悄悄道:“川穹说要我把这个交给大奶奶。” 川穹是沈云飞外书房伺侯的小厮,半夏跟着云飞在外头,他就在家里守着。 蕊心打开奁盒,是一沓票据,同时一股暖流从心底生起,云飞大概早料到有这样一招了,送一场及时雨来。蕊心翻了翻,拿起这叠票据,笑道:“嫂子也真奇怪,隔三岔五的往当铺去当绸缎,是什么缘故啊!”桑贵家的脸刷得白了,蕊心乘胜追击道,“隆盛当铺!哦,这不是山阴长公主的产业吗?嫂嫂一定跟这掌柜熟识得很,回头一问便知!” 桑贵家的为了不让主家抓着把柄,每次采买绸缎时,都按主子交待的列单子去买,回来存到库里登记,过上几日,再借口主子要裁衣裳,把一些不显眼的绸缎拿出来,当成银子中饱私囊。 第45节 桑贵家的见铁证在前,再难抵赖,只叩头如捣蒜地求饶。 蕊心指尖敲着薄薄的茶碗,想了想,蔑然笑道:“本来我想,念在夫人的份上给你几分面子,可你既想抵赖,就是罪加一等,来人,先打她二十板子,看守起来,等大爷回来了,再一并去回夫人。” 桑贵家的哀嚎着被拖出去了。 向嬷嬷刚才呈上奁盒之后,就带着人去搜别人的屋子了,从外院起一间一间的搜,搜到其中一间屋子时,只听向嬷嬷惊呼一声:“天哪!怎么会有这东西!” 蕊心伸脖子看时,向嬷嬷已经步履凌乱地急趋而来,跑到蕊心跟前,却又说不出话来,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为难道:“大奶奶还是叫姑娘们先回避一下吧!” 丫头们便知不是好东西,都红着脸走开了,只有雪薇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地伸过头来,问道:“是什么?是什么东西?” 青鸾好说歹说,才把她哄进屋里,等院子里只剩下蕊心并两个嬷嬷时,向嬷嬷才说:“大奶奶才出阁的人,只怕也没见过,这……这是……慎恤胶……” “慎恤胶?”蕊心重复了一句。 “哎呀!”向嬷嬷咂着嘴,悄声道,“就是用黄鳝和犀牛角做的玩意儿。” 蕊心不懂医药,但是看向嬷嬷的神情,也明白个*分了,追问道,“这是谁的?” 向嬷嬷一把鱼尾纹的眼角处突然闪现一丝得意,道:“回大奶奶,是红萼的。” “红萼?她用这个做什么?”蕊心也懒得想,不管她想干什么,姑娘的屋里搜出这种东西,足够把她扫地出门的了。 向嬷嬷虽然累了一上午,但离开的时候神清气爽,蕊心先叫向嬷嬷回长春堂向程氏复命,又在惠风馆训诫勉励了几句,才又去了长春堂。 程氏果然气得七窍生烟呢,桑嬷嬷早被她一顿臭骂,躲到后院去了,蕊心进门行礼,反安慰程氏道:“母亲别为奴才气坏了身子。” 程氏喝了一口向嬷嬷端上来的安神茶,道:“都是我听信了桑嬷嬷,觉得这两个人还不错,才挑了给你使唤,没想到,唉……” 蕊心笑道:“母亲是疼我们,只是她们不争气,与母亲何干?媳妇知道这个理儿。” 程氏见蕊心没有怨怪她的意思,心中暗喜,又握着蕊心的手说了几句,才叫她回去。 向嬷嬷送蕊心出门,笑道:“刚才夫人都夸大奶奶贤惠呢!” 蕊心谦逊笑道:“不敢,我才嫁过来,还有许多不周之处,我看桑嬷嬷也老了,往后这长春堂只怕得向嬷嬷管事,若我有做的不到的地方,嬷嬷替我描补些。” 向嬷嬷连连应承,笑道:“这个自然!”她早就看清了,郡主一辈子都不叫侯夫人当家,眼下大奶奶才过门,就教她管家理事,这侯府以后就是大爷和大奶奶的,她不趁势抱紧了这根粗腿,只怕要一辈子在府混不出来了。 晚上吃了饭,蕊心把白天的事说了,又讨好的端过一碗新榨的柚子汁,笑道:“多亏了你,竟想到去当铺拿证据,不然我还真被桑贵家的给吓唬住了!” 云飞笑道:“上回在别院时我听你说要查绸缎庄,就觉得到时候可能要扑个空,万一叫桑贵家的脱了身,再想拿她的错处可就难了,所以才暗地里叫半夏搜集了证物来,交给川穹,也是天助咱们,那家当铺竟是嫂子娘家的!” 蕊心问道:“你既然都拿住她的错儿了,为何不动手,也不告诉我,若不是红萼跟枇杷打架,只怕我还寻不着机会查她呢!” 云飞笑道:“没有这个机会,也会有别的机会,我若是直接替你把事都办了,岂不是叫你失了这练身手的机会!你呀!往后还要跟着祖母好生学着呢!若再出这样的纰漏,可怎么好?” “出了纰漏我也不怕,”蕊心粘在云飞的胸前,甜腻腻道,“反正有我男人给我顶着,怕什么?” 云飞抚弄着她柔软的发丝,没有珠花金钗,只用一根细细的碧玉簪子绾起来,素朴温润,娇柔的身子窝在他怀里摩挲着,云飞禁不住有些情动,俯下去就去吻她,蕊心觉得有点要擦枪走火的节奏,这还没起更呢,过一会儿只怕还有丫头来回事,连哄带撒娇地挣开他,劝他尝尝冰糖柚子汁味道如何。 淡黄的柚子汁盛在珐琅粉彩莲花碗里,云飞喝了一口,只觉酸甜可口,一口下去,暑热全消,笑道:“这个不错,凉凉的,解暑!” 蕊心笑道:“这是雪薇的主意,临走的时候,她告诉我,若到了三伏天时,就少加些冰块。我想着你骑马从外头回来,一定热得很,又怕才初夏加了冰块受不住,就湃在井水里了。” 云飞抚摸着她蜜桃般的嫩颊,笑道:“你总是那么细心!” 蕊心笑得很天真无邪,自从多了沈云飞这个保护神,她的智力水平就一直不咋的,“母亲叫我查红萼的慎恤胶是从哪儿来的,我懒得再去跟奴才斗智斗勇,要是拿板子逼问她,母亲不会介意吧!” 云飞挑眉道:“这事不用问他,我知道她从哪儿弄来的,你甭管了!” 就这么轻巧巧的一句,就给蕊心彻底卸了担子?蕊心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飞清淡地笑笑,道:“要买这种东西,最有可能的就是通过府里的小厮,我还知道这丸药其实是红萼的娘托人买给她的。” 蕊心胸口一沉,忽然想到沈云飞为什么会对这件事这样清楚,她警醒地看了眼云飞,学着他的样子坏笑道:“你早就猜到桑嬷嬷会给你设个美人局,才使人盯着她的吧!” 云飞笑而不答,趴在蕊心耳边,温柔道:“那个老货也太瞧不起我?我年轻体健,哪用得着这个?我不喜欢的人,给我设什么局也没用,我喜欢的,”蕊心忽然觉得一只手从交领绡纱寝衣中伸了进去,揉捏着,“越是推拒,我越是想……” 蕊心才想挣脱,已经被云飞压在身下,云飞一面解开她的寝衣肚兜一路吻下去,一面含糊不清地说:“放心,你以为青鸾她们都傻吗?听见里头有动静,就是有人来找,也必会给拦回去的。” 蕊心不再推他,云飞的抚摸让她也跟着澎湃起来,身体的摩挲渐渐地模糊了她的意识,飘飘欲仙。 晨光熹微的时候,蕊心揉开惺忪的睡眼,觉得身子骨快散架了,这个沈云飞,自从出了蜜月,就更能折腾了,偏还回回都甜言蜜语哄得她乖乖就范。 薄薄的罗帐外头人影匆匆,沈云飞已经在用早膳准备上朝了。 “穿上那件青缎子夹衣,昨儿半夜我听见外头淅淅沥沥地下雨了,晨起只怕湿气重。”蕊心轻声嘱咐道。 云飞已经吃完了,进来撩开帐子,在蕊心颊上亲了一下,笑道:“知道了,还是夫人体贴我!” 蕊心笑着躲他,哪里躲得掉?他嘴里还有玫瑰丝的味道,若没有蕊心陪着,云飞上朝之前就只吃两块点心,从不正经吃早饭,所以蕊心只能吩咐半夏把做好的早膳装进食盒里,带到值房里去吃。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到我碗里来~~~~~~~~~~~ 第86章 春心 二人正笑闹着,槟榔走进来,拿着四五枝花朵儿,回道:“二爷说,他养的蓝玫瑰成了,这是给大奶奶送来的。” 蕊心一骨碌爬了起来,接过那一束蓝玫瑰,浅蓝娇嫩的花瓣上还沾着剔透的露珠儿,淡到极致的黄色花蕊藏在含苞欲放的柔瓣里,如舞姬婷婷起舞时的纱裙,蕊心笑道:“二弟果然有些本事的!” 云飞叹道:“他若是把这些功夫用在正经事上就好了!” 蕊心扬起脸来笑道:“这也不错,说不定二弟再培育出几品仙葩来,就要让司苑房的姑姑没事做了呢!”哪个女子不喜欢花儿呢,虽然知道沈云翔是有点不务正业了,可是一束清新宜人的蓝玫瑰捧出来,哪个女孩子都抗拒不了。 “我看他是想让太医院的人没事做!”云飞摇头笑道,“听说他又去钻研医药了,说要制出一种令女子容颜不老的汤药来!” 蕊心惊奇道:“是么?那等他制出来,我可一定得试试。” 云飞却没接茬,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蕊心道:“我忘了告诉你了,祖母请了太医院的柯太医,往后每十天来为你请一次平安脉。” 柯太医年纪虽轻,在太医院却颇有名气,前年任婕妤胎像不稳,太医院诸人束手无策,多亏了柯太医才保得任婕妤平安,还生下了一位公主。 “我又没病,请平安脉做什么?”蕊心道。 “你说呢!”云飞一边扎煞着手让青鸾给系盘丝钮扣,一边散淡说道。 蕊心眼眸一垂,不说话了。 云飞挥挥手,叫青鸾下去,坐到榻边,道:“祖母也是好意,虽说心急了些,你不必多想,横竖为夫我又不逼你!” 说着,伸过脖子来,示意蕊心给系扣子,蕊心一颗一颗仔细地给他系上,云飞拍拍他的手背,出门了。 蕊心却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了,她知道寿昌郡主是好意,程氏已经在郡主跟前埋怨过好几回了,把蕊心没有好消息的原因归咎于云飞屋里的女人太少,人气不够旺,这个奇葩的理由是程氏从她的嫂子那里学来的,郭氏往严文珂屋里塞姨娘时,用的就是这个的理由。 程氏下一步会不会就要往她屋里塞人了?蕊心还躺在床上七上八下的时候,忽然颈窝后面一团热气,沈云飞竟又回来了,他俯□来悄悄道:“我突然想起来,皇上今儿召集阁员商议西北防务,早朝推迟半个时辰。我回来就是想对你说一句话,你放心!就是你真的三年不生嫡子,我也不会让别的女人进来,我跟你说过的,无异生子。” 蕊心眼里一团热,怕一回过身来,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流出来,只得面朝墙壁,静默半晌,道:“你的心,我都知道,若真有什么事,我自己也会应对。” 沈云飞吻了吻她的肩膀,走了,蕊心精神一震,心想,程氏还没出招呢,她没必要先自己吓死自己,等到程氏出招的时候,再兵来将挡也不迟。 蕊心把桑贵家的和红萼交给程氏处置,这也是云飞的主意,一来对程氏表示尊重,二来只有把人交给程氏,才有可能将这二人从重处罚。 “你想想,母亲拨过来的人,你好意思对她们怎么样么?母亲就不同了,她平生最爱面子,一旦她觉得这两个奴才丢了她的脸面,绝对饶不了她们!”昨晚沈云飞倚在湘绣鸳鸯轻纱引枕上,闲闲地说,“若是母亲想要对她们网开一面,就会推给你去发落她们,若是想要重罚她们,你把人交到母亲,母亲就会毫不推辞的叫你别管了。不过依我对母亲的了解,她是不会推辞的。” 蕊心对云飞的话向来深信不疑,果然,蕊心才说要把人交给程氏处置,程氏就气咻咻地说:“你别管了,我来处置这两个不知羞的奴才!” 蕊心悠悠地离开了长春堂,夏末秋初的晨风吹进她乳云纱的樱花长衫,胸臆间透出一股浩然,这美好的清晨简直爽透了! 正在美滋滋地往前走,迎面走过来一人,穿着云白细布竹叶暗纹的夏袍,黑缎子单鞋,儒衣素服,蕊心认出正是四爷沈云霄,沈云霄是芹姨娘所出,芹姨娘是程氏的陪嫁丫头,当年程氏为了分玫姨娘的宠,才将芹姨娘开了脸做通房的。 芹姨娘姿色平平(程氏选丫头的一贯标准,相貌绝不能比她出色),也不甚得宠,幸亏生了沈云霄,还有点依靠,芹姨娘母子十几年来安分守己,沈云霄只比二爷云翔小两岁,比三爷云鸿小几个月,看起来却比云翔还要稳重老成。 离着三五步的时候,蕊心站住了,笑道:“四弟回来了!”沈云霄在书院进学,半个月才回家一趟。 云霄拱手行礼,规规矩矩地对蕊心道:“给大嫂请安。回大嫂的话,是书院的师傅这几日病了,叫我们都回家住几日,等他病好了再去呢!” 蕊心知道他一向读书上进,如今回家来必有缘故,就笑道:“四弟回来歇几日也好,书院的日子到底清苦,回头我跟祖母说一声,叫厨房每日给你加几个菜,端到你姨娘那里吃。” 云霄连忙推拒,道:“使不得!岂不坏了规矩?况且我虽在家里住着,也要每日温习课业,姨娘那里,不过瞧一眼就罢了。” 蕊心禁不住在心里叹息,芹姨娘素来守规矩,无论多么想念儿子,从不肯逾矩多去看一眼,沈云霄只能每日趁着芹姨娘去长春堂请安的时候,去给程氏请安,母子俩远远地见一面。哪像青姨娘和玫姨娘,儿女生下来,就一直养在身边。 蕊心琢磨一会儿,笑道:“你放心,你大哥给兄弟添几道菜,还是添得起的。不过母亲这几日身子不好,身边丫头想来也不得空,只能劳动劳动芹姨娘,每日送到四弟屋里,倒也便宜。” 蕊心这是给她们母子创造相见的机会,感激不尽,连连地道了几声谢,却不往长春堂去,蕊心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知他必定有事,就笑道:“都是一家人,四弟有话只管说,不必顾忌太多。” 云霄受到了鼓励,咬咬牙道:“昨儿来惠风馆的表小姐,不知是哪一家的?” 蕊心恍然,沈云霄再老实,也到了慕少艾的年纪,看见谭雪薇英姿焕发,顾盼神飞的模样,只怕是动了心。只是程氏向来瞧不上谭家,恐怕就有点难办了。 蕊心笑道:“她是我的表妹谭家的小姐——是谭家最小的女儿。”她特意加上一句,心想谭雪薇也有两三个姊妹呢,沈云霄可千万别弄错了人,她想起沈云飞当日把她和锦心鱼目混珠的事情来,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沈云霄大概也从程氏口中听到过关于谭家的话,立时就有些泄气,蕊心欲待不管这事,又想起姑母谢碧华也曾托长宁侯府为雪薇物色夫婿,谭家是皇商,银子是应有尽有,所缺的只是权势,虽然这些年谭家的旁枝子弟中也多有在朝为官的,但毕竟亲缘关系远,若是能与侯府做了亲家,与皇后一族攀上亲,谢碧华一定会乐意的。 更重要的是,沈云霄人品可靠,云飞在几个兄弟中间,称赞的最多的就是他,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老实,不过谭雪薇这样娇养惯了的,还真得给她找个老实点的夫婿才行。 蕊心就笑道:“我那表妹性子豪爽,是个好相处的,我也想着隔上半月二十天,叫她来陪我说会子话呢!昨儿不巧了,惠风馆有事,也没带她去见过郡主,往后她来了,我也想着叫她去给郡主请安,想必郡主也会喜欢我这表妹。四弟也要读书上进,叫父亲喜欢才是。” 沈云霄虽老实,却不蠢笨,听了蕊心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了,一面答应着,欢欢喜喜地去了。 蕊心在这里盘算,女儿的婚事是程氏这个嫡母做主,可儿子娶亲,还得侯爷说了算,如果郡主对谭雪薇满意,那么程氏想挡也挡不住。 蕊心越想越得意,抓住夏天的尾巴谈个恋爱真心很美好哎!忽然想起沈云翔的蓝玫瑰了,就打发樱桃去问问,以后若再开了花,请他再送些来。 樱桃走了一趟,回来禀道:“二爷说了,他现在正在鼓捣汤药呢,暂且先不种玫瑰花儿了。” 蕊心有点失望,心想这沈云翔也真是没长性儿,怪不得云飞一提起这位二弟就直摇头呢,这世上大概也只有程氏觉得他毫无缺点了。 枇杷喜滋滋地从外头进来时,蕊心正倚着雕花朱栏,望远山近树,浸在幻彩流金的晚霞里。明如皎月的脸上,尽染上了流霞之绚,便知她又打听了有趣的事来了。 枇杷兴奋地笑道:“这回桑嬷嬷可是丢尽了老脸了!儿媳妇被夫人打了五十板子,给横着抬了出去,从今往后再不许进侯府,女儿的屋里搜出了那种东西,也打了板子,听说桑嬷嬷已经嘱咐她娘家兄弟,把红萼带到江南的庄子上去了。如今侯府里都在议论这一家人呢!桑嬷嬷说自己老了,伺侯不得夫人了,早就收拾了小包袱,天一擦黑就家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累啊~~~~~~累~~~~~~~~~~~~ 第87章 舅母 蕊心道:“桑贵家的和红萼的事,咱们并没有往外传啊!”暗蓝的天空中,云阶月地,淡淡清晖染上她的长睫。 枇杷两弯黛眉也止不住地慢慢扬起,极力忍着笑,道:“咱们不说,侯夫人不说,可向嬷嬷怎能不说?她这些年叫桑嬷嬷压得抬不起头来,如今还不得新仇旧怨一起报啊!” “也是!”蕊心赞同道,“可见这人不可太贪心。”本来桑嬷嬷一家在长春堂的风头无人能敌,可她偏偏嫌那里的差事没有油水,还想暗地里辖制她这个年轻主子,折腾来折腾去,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桑贵家的和红萼被扫地出门之后,蕊心很是过了一段惬意日子。没有贼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蕊心白日在家跟着寿昌郡主学管家理事,给云飞做了许多中衣外裳,连樱桃都说她的针线功夫大有长进。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就去探望明心和许氏,有时也约素心和丽心来侯府串门,素心已经有孕了,从她容光焕发的脸色上可以看出来,宋珩对她还是体贴的,当然嫁入国公府的庶女,自主权也就少了一些,素心一有孕,婆婆林氏就做主给宋珩抬了一位姨娘,蕊心想,如果是她嫁给宋珩,林氏至少也会让她挑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挑人去伺侯丈夫,与婆婆挑人去伺侯丈夫,就算不是五十步与百步,也只是五十步与五百步而已。 许氏又给谢子晟选了一位通房,是公主府养大的家生女儿,父母家人都在公主府里,蕊心想,一定比芹姨娘还听话。 丽心就比较幸福了,姜长礼的母亲从江南给她买了个良家子做姨娘,塞到了丽心那座五进的院子里。丽心把姨娘往后院一关,派了两个丫头看着,姜长礼连边儿都摸不着。丽心的婆婆知道后,鼻子都气歪了,可是丽心的娘家是长宁侯府,父亲是江浙总督,她那个富商出身的婆婆也是鞭长莫及。有时候厉害一点也是好事。 想来想去,蕊心觉得还是沈云飞最好,程氏向她暗示过好几次,可以从长宁侯府带来的丫头中选好的,开了脸放在屋里,蕊心只是装傻充愣。程氏见媳妇这里没指望,就去云飞耳边吹风,程氏知道这个儿子素来喜欢跟她拧,只得采取迂回策略,道:“长宁侯府不愧是世家大族,我看儿媳妇挑来的陪嫁丫头个个调教的水葱一般,想必都是跟蕊心一样,懂事会照顾人的。” 不承想云飞笑呵呵地对程氏说:“母亲若看上了哪一个,回头挑来伺侯您也使得,蕊心若知道是替母亲分忧的,必不会吝惜一个丫头。”把程氏气了个绝倒,她几十年来把长春堂防得铁桶一般,就是怕有姿色的小丫头进来了,把侯爷的心勾了去,就这么防着,还弄出个宠冠后宅的玫姨娘来呢! 也不知道儿媳妇有什么法术,把她儿子的心抓得死死的,别的女人连瞧都不多瞧一眼,程氏虽然对媳妇的看法有了一些转变,但每次看到蕊心那张艳丽如三春之桃的脸上漾出饱满滋润的幸福模样,一股无名的妒火就蹭蹭往上窜。 第46节 转眼就入秋了,惠风馆却毫无萧索之意,云飞不知从哪里搬来各色的菊花,塔菊、绿菊、文菊、五头菊、吊蓝菊、大理菊、金绣球繁花盛开,满院馨香流溢,大朵大朵的菊花朝你绽放灿烂笑容,庭院里深深浅浅,喧哗着浓浓的意趣。 蕊心除了日日在院子里散步赏菊,还挑了新鲜的菊瓣,交给康大嫂做成菊花粥和菊花饼,给各房各院送去,寿昌郡主赞不绝口,就连享了儿媳妇福的程氏都不免赞了几句。 这一日,蕊心正打算遣人去谭府,若雪薇有空,就邀她过来聊一会儿。忽然长春堂的金穗过来,说锦乡侯府的舅太太来了,叫蕊心过去相见。 蕊心扬一扬脸,青鸾拿过一只盛着二两银子的荷包,塞到金穗手里,金穗走到门口时,瞧瞧左右无人,悄悄对青鸾说:“舅太太带着程二小姐来了。” 青鸾回到屋里就告诉了蕊心,蕊心禁不住头皮发紧,她早就从严文珂的口中无数遍听说郭氏的英雄事迹,可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名。蕊心取出鎏金透雕卷花蛾纹银梳,把满头青丝向脑后拢了拢,象牙镶花镜里映出她清雅怡人的娇容。 青鸾劝道:“大奶奶怕她作甚!她是严大小姐的婆婆,可不是大奶奶的婆婆,她若自己尊重,大奶奶就唤她一声舅母,她若没个长辈样儿,咱们也用不着奉承她!锦乡侯府早就不是先前了,若不是仗着侯夫人,她们府上的人也配到宣城侯府来!” 蕊心看着青鸾拾起白玉抿子,把鬓边的一缕碎发抿好,才说道:“就是为着锦乡侯府落迫了,夫人才费尽心机地想提携娘家,你知不知道,大爷幼时曾与舅太太的长女订过亲的,后来程大小姐没了,太太又想把次女许给大爷。既有了先前的缘故,就不该叫我去见这程二小姐,程二小姐到如今还没订亲呢,也不是夫人打的什么主意!” 青鸾笑道:“大奶奶多虑了,大奶奶是明媒正娶进门的嫡长媳,那程二小姐再好又能怎么样?我就不信舅太太能狠下心叫闺女给人做妾!” 蕊心笑嗔道:“又胡说!自然不会这样,只是我看见程二小姐,心里多少有些别扭而已!” 长春堂前秋意萧萧,程氏不喜欢花花草草,把送来的木樨和菊花都搬到后院去了。庭中只见黄黄的篱笆围着几块大石头,蕊心想,更年期综合症越发严重了,要不要找位知心大姐来给程氏疏导一下。 进了长春堂,蕊心就觉得,程氏绝不是最需要知心大姐的人。郭氏的症状比她严重的多。 蕊心原以为第一次见舅母,要各种郑重其事,没想到她才想曲膝行礼,郭氏就挥挥手,示意她坐到一边去,然后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严文珂的坏话。 一开始蕊心听着郭氏把严文珂骂得狗血喷头,还微微有些动气,后来被这个中年妇女的聒噪搞得听觉疲劳,就不自觉得走了神。 蕊心眼神游移过去,挨个儿打量锦乡侯府的人,郭氏穿了一件深绛色的素面褙子,髻子后面簪着一根银钗,后面的两位小姐,神情冷傲散淡的那个应该是锦乡侯府唯一的嫡女——程洛梵,当初郭氏拼了老命想把她嫁入宣城侯府的,程洛梵的脸庞酷似姑母程氏,只是年轻女子身量苗条,她穿了一件珍珠粉色素绒秋衫,虽然新裁的,不过那素绒的品质,还不及年下蕊心赏给青鸾的素绒平净,程二小姐大概不喜花儿粉儿,整件衫子上只有领口绣了一圈玫瑰花,蕊心定睛一看,竟是蓝莹莹的珠儿线绣的,奇怪,沈云翔才培育出的蓝玫瑰怎么穿到程二小姐的身上去了。 程洛梵的身边还坐着一位小姐,应该是位庶女,蕊心想起严文珂给她讲过的程家几位小姑子的事,就确定这位庶女一定是日日给郭氏当跟屁虫的程曼儿,白净的瓜子脸上吊梢眉,桃花眼,穿着一件乳云纱的串珠弹花暗纹束衣,大红的汗巾子系得极紧,把本来就极细的腰身束到不盈一握。乳云纱是纱中上品,只是最禁不得久搁,时日一长,纱面上就会出现淡淡的霉点,时间越长,霉点就会越重,所以,仙衣坊经常会将存久了的乳云纱拿出来折价出售。程曼儿身上的乳云纱,少说也是存了三年的。 程曼儿的生母是青楼出身,她在庶女中出身也最低,她姨娘年老色衰之后,程曼儿就靠着谄媚程氏维持着在侯府的地位。幸亏青楼里练出的谄媚功夫不是盖的,而在这一点上,程氏和郭氏有着共同之处,都被庶女的甜言蜜哄得冷落嫡女。 想及此节,蕊心才意识到,舅太太到来,前来陪客的不是沈云姜这位正经外甥女,而是与郭氏母女毫无血亲关系的沈云婉,而且沈云婉正坐在一隅,正幽幽地瞧着蕊心笑呢。那笑容透着十足十的恶意,蕊心略有恼意,却又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事,令沈云婉如此地幸灾乐祸。 “云飞媳妇,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正在魂魄出窍的蕊心冷不防郭氏给她来了这么一下,她刚才压根儿没听见郭氏在说什么,这时只能故作温柔的微笑。 “您说什么?”蕊心尽量放柔声音。 郭氏正在气头上,不承想被人这样无视,那股势汹汹顿时转嫁到了蕊心的身上,指着蕊心问程氏:“妹子,你家媳妇还有没有规矩?长辈在这里说了半日,她居然什么都没听到!” 蕊心腹诽,你要倾倒心理垃圾,还要怪别人不给你接着,真是崩溃!幸亏程氏最近与蕊心缓和了不少,当下就给媳妇打圆场道:“你舅母问你话呢,大侄儿屋里一位通房有了孕,侄媳妇一副汤药就把孩子打了。” 第88章 各怀心事 这样啊!蕊心的真实想法,非常想给严文珂点赞,但一面又替她担心,这样做是绝了庶长子的后患,可自私独断的郭氏一定不会让她过安宁日子。 郭氏那张愚蠢而刚愎自用的脸在蕊心面前晃啊晃的,令她生起一阵阵的厌恶,跟她相比,程氏简直就是了个慈祥和蔼的婆婆,蕊心眼珠骨碌转了几转,道:“敢问舅母,嫡妻成亲三年无嫡子,方可停了妾室的避子汤,那表哥的通房又是如何有孕的呢?” 郭氏干咽了口唾沫,强嘴道:“那……那通房是我屋里拔过去的丫头,看着主母过门好久了都没动静,自然是想为她分忧的!你大表嫂亲手断了夫家血脉,也不怕落个‘嫉妒’之名!” 郭氏红口白牙说得振振有词,程氏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蕊心真为严文珂叫屈,其实就算出了这种事吧,嫡妻能不插手还是不插手,规矩严谨的家里,婆婆就会主动做主打掉妾室的孩子,可摊上郭氏这种是非不分的婆婆,严文珂就不得不自己来承担骂名了,不然就只能作好迎接庶子的准备。 蕊心挺直了腰板儿,凛然道:“这就是那通房的不对了,居然想抢在嫡妻之前生下庶长子,说好听了是‘分忧’,说不好听就是不安守本分,这样的通房,还让她继续呆在屋里就是莫大的恩惠了,若家风清正的人家,合该撵出去卖了!” 郭氏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外甥媳妇居然这样凌厉,一旁程洛梵嘴角露出含蓄的笑意,无奈之下郭氏只得再去拉程氏这个战友,指着蕊心道:“没想到外甥娶了这样一个手段厉害的媳妇啊!妹子,当年青姨娘先你而有孕,你可曾这样容不得妾室和庶子女?” 程氏不知该如何回答,青姨娘怀沈云妙的时候,她背地里没少生闷气,到底是青姨娘日日跪在她面前赌咒发誓,她才勉强允了。 蕊心八面不动地回答道:“庶长子是乱家之源!幸而云妙姐姐是女儿,若是个男孩儿,早晚父亲请立世子之时,是该立庶长子呢,还是该立母亲所出的嫡长子?到底免不了一番争执!” 这下连着沈云婉的脸色都难看起来,这个郭氏,非要把矛盾往她姨娘身上扯,真是吃饱了撑的! 郭氏却拊掌笑道:“啊哈!原来云飞媳妇儿是怕世子夫人的头衔飞了呀,看来如果云妙是庶长子,你倒要先要挑拨云飞跟大伯子兄弟相争了!” 蕊心摇头微笑:“不会!若是沈家真有了庶长子,我们谢家在议亲之时就会怀疑宣城侯府的家风,娘家长辈是断然不许我嫁到这样人家的!” 京城权贵圈中有庶长子的人家,少爷们在议亲时就会受到影响,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一下把郭氏噎了个绝倒,程氏只得出来解劝道:“媳妇啊,这是怎么跟长辈说话呢?还不快给你舅母赔不是?” “罢了,我可不敢当,妹子还是慢慢调教你的儿媳吧!”郭氏一扭身子,昂首挺胸。 “大奶奶,三小姐打发人来问您那如意珠络打好了没有?”槟榔突然进来了。三小姐?云姜早上才遣人送了珠儿线来,拜托蕊心给打十条如意珠络,怎么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催了。 蕊心心思一动,程氏那里却急于解决困局,道:“既然云姜找你,你就先回去吧!” 蕊心正巴不得呢,跟郭氏这种更年期妇女纠缠时间长了,迟早得崩溃! 香园小径上栽满万寿菊和蟹爪菊,难得中庭还有一盆燕尾吐雾,花朵繁茂,一朵挨一朵,开得密密层层,是云飞喜欢的名品,蕊心命槟榔顺手折一枝回去,笑道:“好丫头,越发的能干了,你怎么算到我急于脱身的。” 槟榔只回头冲着青鸾笑,青鸾摇着一柄洒金绘折枝芙蓉的纨扇,为蕊心打着扇子,笑道:“舅太太要来,这长春堂里的气氛还能好到哪里去啊!所以我早就叫槟榔掐算着时间,估摸半个时辰就寻个由头把大奶奶叫回去!” 蕊心指着两个丫头,笑道:“原来如此!你们都很能干,回去有赏!” 不过今日之事,终究把郭氏给得罪了,她不怕郭氏,只担心郭氏气恼之下再去跟程氏说她的坏话,所以仍旧遣了丫头盯在长春堂外头,只要郭氏一出长春堂,她立即回去与程氏分说。 蕊心想,拼着程氏跟她发一通脾气,也要把这事说明白了,不然有郭氏这个挑三唆四的人在,只怕往后还有夹缠不清的。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小丫头就来回禀说郭氏出了长春堂。 蕊心随后就赶了过去。 她早就准备好看程氏黑沉的脸色,听絮叨的数落了,没想到程氏看见蕊心满面春风,拉过蕊心坐到自己身边,竟长篇大套地数落起郭氏来,“你做得很对,有礼有节,唉,我这位嫂嫂是越发地不知所谓了……” 蕊心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程氏这些年来可是不惜为了娘家嫂子去得罪寿昌郡主的,怎么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郭氏有了芥蒂。 程氏说着说着就给出了蕊心标准答案,“哼,忽然带上洛梵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瞧着我们云翔议亲艰难了,就想把洛梵塞进来,云翔既不能承爵,就须得找个有权势的妻族给撑腰才行,锦乡侯府如今什么情形,我还不清楚么?” 呵!根子在这儿呢!最宠爱的儿子被人小看了,怪不得程氏这样恼火!不过蕊心暗暗为云飞不平,当初郭氏想把程洛梵嫁给云飞的时候,程氏可是跟郭氏合起伙来逼云飞就范哪!果然这十根指头是不一般齐的么! 依蕊心看,程洛梵配不上云飞,配云翔却是绰绰有余,相貌家世都说得过去,最重要的是,如果锦乡侯府不是落魄至此,哪一个侯府嫡女愿意嫁给沈云翔这个不喜仕途的纨绔! 蕊心突然想起程洛梵衫子上那朵朵蓝玫瑰,显然是新近绣上去的,而且方才走过她身边的时候,程二小姐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玫瑰清香,那是只有沈云翔的蓝玫瑰才有的特殊香味,比旁的玫瑰味道清淡。 蕊心很不厚道地幸灾乐祸,只怕程氏要失望了。 程氏坐在长春堂里生闷气,孰不知那一边,郭氏正在冲着自家闺女大光其火。 “你脑子有毛病啊!真是叫我失望透顶!宣城侯府虽好,可是要嫁给沈云飞才好,那个沈云翔,整日吊儿郎当,不务正业,跟着他,你一辈子要喝西北风去啊!” 程洛梵端凝地坐在车里不说话,郭氏见闺女显然是没有听进去,恼意更盛,狠下心肠打了女儿一巴掌,“你听见没有啊!” 程洛梵抬头直视郭氏,惊得郭氏一激凌,“不要我嫁二表哥,可以,请母亲送我去家庙,出家为尼吧!” 程氏倚在杏色暗织榴花吉字引枕上,黯然道:“蕊心,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舅母今日来的目的你也知道了,分明是想要借着亲戚的情分,逼我答应云翔跟洛梵的亲事啊!可云翔是咱们家的嫡子,他的亲事岂能儿戏呢!” 蕊心想,这关我什么事?乐得顺着程氏的意思说:“云翔是母亲的儿子,母亲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就是了!” “话虽如此,可锦乡侯府毕竟是我的娘家,嫂子想让洛梵嫁过来,我不答应,只得答应嫂子另外一件事了!”程氏目光躲躲闪闪道。 蕊心觉得蹊跷,问道:“母亲答应舅母什么事了!” 程氏迟滞了一下,说道:“你舅母想叫曼儿做云飞的妾室,曼儿她自己也情愿,你看……” 蕊心脑子“轰”的一声,这程氏有毛病啊!居然一声不吭地往她屋里塞姨娘,况且那程曼儿身份再低,也是锦乡侯府的庶出小姐,程氏的侄女,这样的身份是响当当的贵妾,若引进门来,简直就是洪水猛兽啊! 短暂的愤怒之后,蕊心反而清醒下来了,这事的关节还在沈云飞身上,反正沈云飞向她保证过“无异生子”,那就交给他应对好了! 于是蕊心冷笑道:“母亲既已许了人家,还来同我说什么,倒是问问云飞是正经!” “云飞自是百般情愿的!”程氏笃定道。 “哦?母亲如何知道?”蕊心倒有些惶惑了。 程氏不好意思道:“想必你也知道,你舅母当初想把洛梵嫁给云飞的事,说实在话,云飞娶洛梵,是有些低了,我也是想着他有本事,不靠妻族之力也能闯出一番事业来!所以云飞不肯应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曼儿就不同了,这样的身份,就是做个亲王侧妃也成,给云飞做妾,这是锦上添花的事,你这个嫡妻脸上也有光!” 有你个头!蕊心想,程氏这套神逻辑,跟她没法交流,交给云飞去处理吧,她相信她的男人,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第89章 母女起战火 程氏还在那里兀自絮叨,“这回嫂嫂也该心满意足了,不管怎么说,曼儿的事是她求上门的,我应下了,也算是给她面子了!” “啊嚏!”坐在摇摇晃晃骡车里的郭氏打了一个喷嚏,嘴里咬牙切齿道,“想得倒美,以为到时候多给曼儿一些纳妾之资,就可以逼我答应把闺女嫁给她那不成器的儿子,真是痴心妄想!” 程洛梵唇角微微挑起,笑道:“我要是姑母,就该把纳妾之资砍掉一半,云婉才让了一让,曼儿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住在沈府了,就是住客栈还得交饭钱呢,人家沈府凭什么替程家养活姑娘!” 郭氏气结,道:“你这丫头懂什么?你刚才没看见你大表嫂那恶狠狠的样儿,也是个醋汁子拧出来的婆娘,仗着娘家靠山硬,谁也不放在眼里,我不让曼儿先住在沈府寻找下手的机会,只怕这事成不了!” 程洛梵很看不上她娘这副小家子气的面孔,冷笑道:“您的意思是,锦乡侯府正经小姐,想给人做个妾还得费尽心机?母亲不过为了省一副嫁奁,也太卑躬屈膝了些!要我说,曼儿拣个好人,嫁出去做正头夫妻,不比什么强!都是母亲教导得她,一味贪恋权势富贵!” 郭氏火了:“你不贪恋权势富贵,你要嫁给那没出息的沈云翔又是图的什么?我想着法儿的省下曼儿的嫁奁是为了谁?公中统共就那么几两银子给你们姐妹,不省下了她的添补你,到时候拿不出体面的嫁奁,你这个嫡女还不如旁人家的庶女!” 程洛梵也火了,“我不要人添补!表哥有情有义待我又好,你不要张口闭口地说表哥没出息,你若真是瞧不上宣城侯府的人,就不要一回回地到姑母那里打秋风!” 郭氏气得翻白眼,“咕咚”一声,圆滚滚地身体从四面透风的车篷里滚出来,差一点掉下车去,程洛梵连忙喊了丫头来帮忙,才将郭氏像个棉布袋一样又拽上了车。 蕊心沿着青石小径一路走回去,路旁是一带竹篱,深金浅黄开遍,木樨秋菊,轻染霜色,远远听到有年轻女子的声音,唧唧咕咕地从密密地花丛间传来。 “表姐,这朵绿色的蟹爪菊最漂亮了,只有表姐配她,我来给表姐簪上!”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蕊心几乎能从声音里听到“胁肩谄媚”这四个字。 “曼儿表妹,你还叫我表姐?只怕过不了几日,我就该叫你嫂嫂了呢!”是沈云婉的声音。 蕊心禁不住一阵阵地齿冷,哼!嫂子?程曼儿这妾室身份还没分明呢,沈云婉就上赶着叫嫂子了,莫不是盼着沈云飞停妻再娶? “表姐,您别取笑我了,您看方才大表嫂那样子,恐怕未必会接纳我呢!”程曼儿忧虑道。 “怕什么?母亲都答应了,难道大哥还敢违逆母亲不成?再说,表妹既住在这儿,有多少与大哥接近的机会啊!表妹这样的花容月貌,不愁大哥不动心?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大表嫂就是再厉害也奈何不得!” 曼儿似乎有些扭捏,云婉继续洗脑,“凭表妹这样的身份,大哥难道真敢拿你当妾室?不过一年半载,若表妹能为大哥生下长子,谁是妻谁是妾,还没准儿呢!” “嗯,母亲也是这么说的,不然,我怎能甘心嫁给大表兄!”嫁?只有嫡妻进门才能叫“嫁”的!看来这程曼儿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啊! 蕊心手里捏着一茎花枝子,渐捏渐紧,直至渗出碧绿的汁水来,染透了精致修剪的指甲。程曼儿以后在沈云婉的流云斋里长住下来,云婉一定少不了给她灌输这些,蕊心冲着缀满融融治治的浅金花朵的篱笆,轻轻笑了笑,沈云婉,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明心才从双清别院避暑回来,眼看要临盆了,沈皇后除了叫她每日在院子里散散步,哪也不让她去。 秋菊花蕊初绽,明心立于庭前,喜滋滋地折下几枝预备插瓶,她衣袂飘飘,通身只一件素白锦衣,无花无绣,三千青丝松松拢于脑后,又别了一根银簪,无纹无饰。 素净的妆扮更显得明眉蕴清愁,目含秋露,倒比往日更添了几分韵致。 见到堂妹来了,明心启唇笑道:“蕊心,快进来坐!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蕊心给明心见了常礼,笑道:“家里事情多,没能常来陪大姐姐说话!不过妹妹今天来,可是为大姐姐分忧解难的了!” 明心听罢,高兴地笑道:“哦?我拜托堂妹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蕊心点点头,笑道:“是,这一回,保管叫皇后娘娘和大姐姐满意!” 虽然入了秋,秋老虎还是厉害得很,云飞从外头骑马回来,衣服都湿透了,踏进惠风馆不见蕊心,就问丫头,枇杷端上茶来,笑道:“大奶奶也是才回来,正在梢间里沐浴呢!” 云飞走进梢间,进门便有一只硕大无朋的澡盆迎面拦住,只隔开了一小块空地,澡盆是融融冶治的黄,被跳跃的烛火一照,发出淡淡的光晕。 蕊心大半个轻盈地身子泡在水里,水面上是密密层层的花瓣,粉红,暗紫,鹅黄,水盆里盛放的妖冶是胜似春光的。 两弯柳叶眉横扫入鬓,似乎藏起无边春色,云飞不由看得痴了。见她一把乌油油的头发拖在胸前,浸在水里,藏进花丛底下,云飞走过去爱怜地抚摸着*的发丝,讨好地笑道:“我来替你洗!” 蕊心拍开他手,娇嗔道:“罢了罢了,我可不敢用你!” 云飞俯□子,低笑道:“怎么?怕我一会儿要工钱?你放心,我洗得比那些丫头们好,保管你过后念念不忘!” 第47节 蕊心笑道:“没正经,也不怕人听见笑话!” 青鸾早抿着嘴儿出去了。 云飞给蕊心撩着水揉头发,问道:“哪里就热成这样?咱们的车子里不是放了冰块了吗?” 蕊心半阖着眼睛,幽幽答道:“回来的路上碰上云姜去梦蝶轩,她的车子坏了,那地方离府里也不远,我就把车先借给她,坐着轿子回来的。” 云飞见屋里没了人,就开始上下其手。两人正笑闹着,只听外头一个甜腻的女子声音,“表哥在家吗?” 蕊心扑哧就笑了,取笑云飞道:“喏,你的未来姨娘来了,还不快出去迎一迎?” 云飞摸不着头脑,皱眉道:“什么‘未来姨娘’?” 蕊心斜睇着他,玩味地笑道:“舅母想让曼儿表妹做你的姨娘,母亲已经答应了!” “什么?母亲!”云飞额上青筋暴起。 “那我也不出去了,让青鸾招待她吧!”云飞显然憋了一肚子火。 “别呀!”蕊心伸出湿漉漉的手,扯扯云飞月白团福如意锦缎长衫的衣襟,“你曼儿表妹见不到你,还以为你是要做新郎害羞呢!” 云飞的瞳仁里,忽然射出两束犀利的目光,吓得蕊心忙捂了嘴,云飞俯□子,温热的呼吸喷在蕊心精巧美丽的锁骨上,低沉道:“晚上再跟你算账!” 蕊心蓦然一沉,云飞一撩袍襟,出去了。 随着云飞的脚步,曼儿那柔得能榨出水来的声音再度传来,“给表哥请安了!” 云飞看了看程曼儿,穿着一件烟霞色藕丝罗衫子,紫色轻纱半臂,系一条浅朱色绿色团花长裙,才抬头看云飞,脸先羞得通红,又满屋子上下左右打量一圈,问道:“表嫂不在么?” 云飞似乎是有意要给她表演空间,随意“嗯”了一声。 曼儿心里一阵欢喜,云婉的眼线得来的消息果然不错,惠风馆的车子午后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云婉还说申时二刻云飞就该从衙门回来了,千载难逢的时机! 早知道穿那件石榴红绫的衫子了,曼儿这样想着,打开手里的红漆竹篾丝编的小篮,笑道:“表哥在外头辛苦了,我特意做了些菊花糕,用上等杭白菊加了蜂蜜糯米蒸的,最是去火,表哥来尝尝!” 一边说,身子一边往云飞这边蹭,云飞心想,你立刻消失,我什么火气都没有了!却还是笑容可掬道:“表妹这菊花糕做得极好,”曼儿脸上春色更浓了,云飞接着来了一句,“你嫂子最爱吃这个,留着让她做宵夜点心。” 曼儿神色黯了黯,心里暗恨,可又想起她姨娘嘱咐过她的,如今自己还没进惠风馆的门,自然要表现出对主母的恭敬来,因强笑道:“能孝敬表嫂,是曼儿的荣幸!” 说完,却咬着嘴唇,蛾眉微蹙,绞尽脑汁地要对云飞献殷勤,忽见云飞玳瑁鎏金的进贤冠周围,伸出来几丝乱发,就笑道:“看表哥忙了一天,头发都乱了,让曼儿给您梳梳头吧!” 云飞这回是真沉不住气了,以前还真小看这位表妹了,没想到关键时刻这样豁得出去。他不知道这些招数,对于曼儿那位青楼出身的姨娘来说,压根儿就是小菜一碟,程曼儿没给他下包药扑倒他,已经算是很知道廉耻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90章 云婉的好亲事 程曼儿才拿起赤金镶珠玫瑰梳,要动手把云飞的发冠拆下来,只听翠珠琉璃帘外滴呖如珠的轻唤:“表妹来了,有失远迎啊!” 曼儿一转脸,发现蕊心正披着银红色的蝉翼纱的交领寝衣,婷婷地掀了珠帘走进来,满头青丝松松地垂下来,如飞瀑流云。 “啊!表嫂!”曼儿吓了一跳,手一松,赤金梳子清清脆脆在地上磕了两下,不知滚到何处去了。 蕊心肚里快笑翻了,只得故作姿态地笑道:“看,我一出来,竟把表妹给吓成这样了,真是罪过罪过!” 曼儿结结巴巴道:“表嫂不是……不是不在吗?” 云飞也极力忍着上扬的嘴角,笑道:“是啊,你表嫂刚才在沐浴呢!” 原来是这样的“不在”呀,自己方才的表演,让她听了个十足十,偏偏蕊心还要再来一棍子,抚着云飞的头发,笑道:“你这头发确实是乱了,该梳一梳了,咦,曼儿表妹,你手里的梳子呢?” 程曼儿功夫再深,到底还不是真正从青楼里出来的,被正室夫人当场揭穿,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含含糊糊地敷衍了几句,就寻了个托辞溜走了。 这里蕊心见她走了,斜斜地瞟了云飞一眼,道:“大爷是个香饽饽,谁见了都想咬一口!” 云飞缠上蕊心,涎笑道:“你无端地吃这些飞醋做什么!我瞧你才是香饽饽,大爷我见了你就想吃!” 说着,手已经不老实地从宽松的领口伸进去揉捏了,蕊心往外推他,“还没用晚膳呢!你又在这里胡闹!” 云飞笑道:“怪热的,也没胃口,你先给我开开胃!” 云飞伸手,撩落赤金流苏帐钩,宝珠罗帐降下,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黑魆魆的淡影在樱红绘金的帐子上交叠,纠缠,摇落一室的芬芳旖旎。 刚用了晚膳,云飞就被程氏叫过去了,半个时辰之后,云飞黑着脸回来了,没等蕊心问起,云飞就说:“你放心,我答应了母亲,让曼儿做成郡王庶妃。” 成郡王是皇十子,生母位份不高,是个闲散王爷,这事叫太子通融通融,应该不难。程曼儿做了她的妾室,可以守着荣华富贵过一辈子。 那云飞怎么还不高兴啊! “母亲非要说已经答应了舅母,不好现在就把人送回锦乡侯府,还要留她在府里住一阵子,而且曼儿出阁时,也不好再叫舅母出嫁奁,只好咱们掏银子!” 蕊心也觉得憋屈,不过看云飞已经够懊恼的了,不忍再叫他烦心,忙安慰她道:“没事的没事的,咱们只当破财免灾了,就是花点儿银子,总比叫她进惠风馆强多了!” 云飞烦躁地说:“我已经跟母亲说了,她若是再瞒着我揽这样的事儿,到时候,人,我一定不要,落个什么局面,叫她自己去收拾!” 其实这事与其说是郭氏来给宣城侯府出难题,不如说是程氏自己发昏揽事上身,云飞摊上这么个娘,只能充当义务消防员去灭火。 是夜,沈云飞又化悲愤为力量,蕊心在他的强大攻势下软如轻丝柔缕,晨起下了床差点划了一跤。 程曼儿大概也很快得着了信儿,反正从那之后,她就安安稳稳地呆在流云斋里,再不来惠风馆卖弄风骚了。 而且很快,宣城侯府有了另一件喜事,这件喜事的光芒,把准备做庶妃的程曼儿的风头,彻底地盖了下去。 沈云婉被皇帝赐婚了! 就算身为嫡女,也很难被皇帝赐婚,只有像沈云姜这种曾做过公主伴读的侯府小姐,还有几分可能,但沈云婉做为一个庶女,却获得了这样的殊荣,原因只是,她被赐婚的未来夫君是皇室! 沈云婉被赐婚给了简亲王,简亲王的父亲是当今皇帝的长兄,可惜寿数不长,四十多岁就抛妻别子去了,简亲王袭了父爵,这父子俩都有个最大的好处,从不掺合夺嫡,最大的爱好就是怀香偎玉,娇妻美妾一大群,日日笙歌酒宴。 因此这简亲王才刚过三十岁,已经有了三四十位妾室,二十几个儿子,其中还有她的亡妻给他留下的四个嫡子,最大的已经十四五岁,已经订了亲事,简亲王只等着娶了儿媳妇做家翁了。 简亲王有这样的爱好和家庭环境,就使得他在续弦一事上高不成低不就,正经公侯家的小姐不敢踩这趟浑水,身份太低了,皇家面子上过不去。 简亲王的嫡妻没了两年,后宅中群龙无首,一堆侧妃庶妃姨娘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折腾得比后宫还热闹。 本来不影响到皇权朝政的事,皇帝也不会在意简亲王的这点个人爱好,但最近王府女人之间的战争大有升级之态,前些日子居然闹出一位庶妃与姨娘联起手来,给怀孕的侧妃下红花的事,弄折了皇家血脉,侧妃的娘家人又不依不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到皇帝面前要求严惩凶手。 皇帝低调处理了此事,但是给简亲王续弦的事就刻不容缓了,他忙于朝政不便亲自插手,就把这事交给了沈皇后,沈皇后选来选去左右为难,又抓来太子妃帮忙,明心思来想去仍旧没有合适的人选,自己又怀着身孕,不好出门应酬,只好拜托几位出了嫁的堂妹,代为打听。 明心早就跟堂妹们说过,简亲王府的水很深,这位续弦必须是个能运筹帷幄,聪明有智计,还得弹压得住妾室的。当时蕊心就打鼓了,若是出身公侯又具备明心所说的素质,嫁给简亲王这个酒囊饭袋真是糟蹋了!可这些日子以来,云婉迂回曲折地给她挖陷阱找麻烦,蕊心越来越觉,这位小姑子很符合明心所要求的条件,且将她嫁给简亲王做续弦,真是一点儿也不委屈。 况且沈云婉不是一直心比天高,要把沈云姜比下去吗?嫁个亲王做王妃,应该超越她的预期目标了,嘿嘿! 简亲王在京城的名声很大,圣旨降下,宣城侯府三跪九叩的拜谢圣恩之后,人人都觉得二小姐在夫家的前路一定是充满挑战和惊喜的。偏偏皇帝也受不了简亲王府的内宅再乱下去了,借口简亲王的母妃身体有恙,亟需操办喜事来冲一冲,命宣城侯府速速准备,若是缺银子时只管开口。 皇帝的潜台词就是,让我花点银子放血不要紧,赶紧把新王妃抬进门,结束王府混乱局面,别再弄出皇室丑闻来是最重要的。 皇帝说到做到,小定的聘礼很快就送来了,那金山银海充满了皇家气派,顺便让太监捎来了一句话,年前一定要完婚。 宣城侯府欢腾之后,再次平静下来,人人都围着二小姐出嫁的事转悠,沈云婉连十几年来雷打不动地到程氏那里请安都免了——本来她这些年来奉承程氏,无非就是想让程氏给她寻个好婆家,如今尘埃落定,贵贱一样钱,她还巴结嫡母做什么? 程氏不高兴了,觉得沈云婉这些年来始终在利她,一朝用不着了就一脚踢开,程氏对云婉的怨恨反映到蕊心这儿来,就是婆婆对她又亲近了几分,也难怪,没了沈云婉的挑拨,程氏与蕊心的关系自然也就缓和了不少。 听说沈云婉对这门光宗耀祖的亲事却是不怎么满意,背地里哭了好几回,平日也不出来与人相见了,大概是云婉把满腹牢骚鱼雁传书地告诉了沈云妙,于是在赐婚的圣旨下来半个月之后,沈云婉的同母姐姐——宣城侯府的大小姐沈云妙,携夫婿回了娘家。 沈云妙这趟回来也算是衣锦还乡,当日宣城侯府的庶出大小姐,嫁给云麾将军的庶子佟志远为妻,佟志远不受嫡母待见,一直在西南边陲做个千户,这些年来宣城侯府炙手可热,沈云妙就抓住这个机会,走动通融,好容易让佟志远晋升到从三品的羽林卫,沈云妙也夫贵妻荣,跟着佟志远回了京,再次出现在京城贵妇的圈子之中。 当初佟家分家的时候,佟志远的嫡母把京城的好宅子都留给嫡子了,佟志远得的田庄、园子,都在江南,这些年沈云妙夫妇把积蓄都用在托门路找关系上了,要攒银子也得一点儿一点儿来,而且沈云妙素性争强好胜,当年在婆家的时候,妯娌之间就很不和睦,这回分了家,佟家竟没人愿意借宅子给他们住的。 恰好听说妹子云婉的喜事将近,她便老实不客气地住进了娘家——有个未来王妃的妹子,谁能把她怎么样? 云妙带着佟志远,虽然是住娘家,两口子仗着沈云婉,却几乎要横着走了,程氏哪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撵她们出去?只得把两口子安排在揽春阁,这是沈云妙未出阁前住的地方,紧邻着云婉的流云斋。 沈云婉出阁的日子很紧,宣城候府里人都帮忙绣嫁妆,还是人手不够,程洛梵就主动请缨,住进流云斋,帮着云婉做针线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91章 子嗣 蕊心开始还没在意,后来等到发现沈云翔总有事没事地在流云斋周围转悠,她就更加确定他们真是一对坎坷鸳鸯了,本来蕊心对沈云翔的感觉也不错的,难得他有心爱的人,她倒也乐得帮小叔子达成心愿,但一想到郭氏的青面獠牙和程氏的一腔不满,她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唉,只能沈云翔和程洛梵自求多福了。 到了十月里,东宫传来好消息,明心又生了一个儿子,添了弟弟的意哥儿也被皇上封为怡郡王。许氏也快要临盆了,杨氏为了让她歇着,勉强掌管起长宁侯府来,整日忙的焦头烂额,蕊心回了几次娘家,都被杨氏敷衍过一顿饭就打发了,蕊心无奈,她这个母亲,四十多岁才开始成长,也算是活到老学到老吧。 杨氏忙里偷闲,又想起一件大事来,“你们夫妻不是很恩爱么?怎么还没有动静?” 蕊心怔住,这个……她也不知道啊,沈云飞威猛无敌,夜夜折磨得她腰酸腿软,到程氏那里请安时,身子都是飘飘乎乎的,害得她几次挨了程氏的白眼,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动静!她都怀疑是她们的孩子见这个父亲太厉害,不敢往这里来投胎! 杨氏放下手头堆叠如山的账单账册,沉思道:“南门下街有一家药店,坐诊的郎中原先是在太医院做御医的,我带着你去瞧瞧!” 蕊心就被杨氏拽着去瞧了,切过脉息之后,须发花白的大夫呵呵笑道:“大奶奶身子康健,不必着急,思虑不要太多,也不要劳累!” 不知道杨氏怎么把这话传到了程氏的耳朵里,程氏再怎么样,也不会跟未来的金孙有仇,几次吩咐下去,不许蕊心再为二小姐出阁的事操劳,甚至还要蕊心连那十日一次的请安也免了,蕊心觉得有些过分,好说歹说,仍旧十天来请一次安,程氏也不要蕊心再站规矩,还总是叮嘱她要按时吃药。 十一月的下九日,是沈云婉在娘家的最后一个下九了,寿昌郡主的意思,是叫族中的女眷在一起聚聚,一来女眷们忙了许多日子,也该好好乐一天,二来也是为云婉饯行的意思。 云妙见有这样出头露脸的机会,哪里肯放过?她本来就是喜欢掐尖儿逞强的人,未出阁时碍着庶女的身份不敢太招摇,这一回夫婿做了京官,妹子又要嫁作王妃了,她不趁这时显摆显摆,更待何时! 宴会设在云婉的流云斋,香烟缭绕,花影缤纷,那院子里的梅树上,都用五彩的绸缎结成绣球。 这沈云妙可真是个爱出风头的,她与沈云婉虽然都是心高气傲,但沈云婉言语含蓄,喜欢背地里温柔一刀,沈云妙则更像青姨娘,张扬外露。 流云斋里一派其乐融融的祥和气氛。寿昌郡主说身子懒怠,没有参加,正中摆着程氏的鎏金托泥云腿镶金案,东西两字排开姑娘们的各色花式宴桌,桌上有从岭南运来的腊猪,江浙产的莲藕,伊犁的蜜瓜,比侯府的年夜饭还要丰盛,蕊心瞧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微笑,还不知道沈云妙从这顿筵席中扣下了多少银子中饱私囊了呢! 女眷们一边欣赏鼓乐,一边与邻座的人交谈,蕊心这几日吃了大夫的汤药,总觉得昏昏欲睡,程氏见她星眼微饧,强打精神的样子,就说:“蕊心,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都是一家人,我这里也不用你伺侯!” 蕊心也撑得很辛苦了,听程氏这样说,就站起来欲要行礼告退,不料这时程氏的下首忽然传出轻轻一笑:“才坐了一个时辰就乏得这样,云飞媳妇莫不是有喜了?” 蕊心向说话处看去,见是二房的婶娘赵氏,笑吟吟地嚼着糖腌李子在说话,程氏赧然,道:“哦……还没呢,成亲还不到一年。” 赵氏却不理会,依然眯缝起三角眼,笑道:“大嫂莫说这话,我们家小儿媳妇成亲一年的时候,我都已经抱孙子了!” 二房是五房人中混得最差的,人丁却是最旺,二婶娘赵氏一见到侯府金屋银瓦就恨得牙痒痒,只好拿抱孙子这事跟程氏较一较劲。 蕊心觉得这样的人真是无聊透顶,当下微微冷笑道:“二婶娘家里最叫人羡慕的就是孩子多了,上回我跟云姜妹妹去给婶娘拜寿,只见那三进院子里满满都是小孩子!” 云姜听了,也来凑热闹道:“大嫂时常羡慕二婶娘家的媳妇呢,不必理会那些看不完的账册,打理田庄铺子,只专心在屋里传宗接代就是。” 赵氏脸色死灰,可云姜是未出阁的姑娘,是娇客,她又不敢当着程氏的面怎么样,这时只听左边沈云妙冷笑道:“听说弟妹在吃汤药调养,可别是有什么毛病吧!”云妙的声音如一线钢丝抛入天际,分外刺耳。 沈云妙自回侯府住下,背地里就没少给蕊心使绊子,一会儿说给云婉做的衣裳不好,一会儿又说头面不够尊贵,蕊心不想这个时候对上这姐妹俩,才一直忍着,这时云妙居然公开说这样的话,她也没必要顾及面子了,当下冷冷一笑,道:“姐姐想多了,我嫁过来才不足一年,能有什么毛病,如姐姐这般出了阁五年还没有生养的,才真该找个大夫瞧瞧呢!” 云妙这几个月来见蕊心事事不与她计较,只当她是个软弱可欺的,往日不过仗着有沈云飞在后面给她撑腰而已,这时云飞又不在这儿,自己又是姑奶奶,未来王妃的姐姐,她一个弟媳妇敢回嘴不成?没想到蕊心不但回了,还上来就戳她软肋,云妙登时噎得说不出话来。 程洛梵这时悠悠地啜了口茶,笑道:“大表姐情形不同,这几年一直在为表姐夫的事奔走,才没顾得上绵延子嗣的事,”云妙心中一喜,暗自庆幸这位表妹果然是为她说话的,不料洛梵话锋一转,道,“姐夫也是拿表姐如珠如宝的,别看大表姐一直不曾生育,姐夫身边的两个通房,到如今也不敢占大表姐的先儿。” 云妙刚刚有些红润的脸色直接变成了黑色,世家媳妇三年无嫡子就可以停了妾室的避子汤了,但云妙岂能让那些狐狸精得了便宜?她一面请郎中医治,一面防贼似的防着佟志远,可子嗣之事,越是焦急越怀不上,佟志远对着那两个通房,看得见摸不着,急得跟猫抓似的,但他的仕途又须倚仗岳家,也不得不依着沈云妙。 程氏不耐烦了,挥挥手道:“行了,我不过看云飞媳妇累了叫她去歇歇,你们哪儿来这些话,都吃饱了是不是!” 程氏这不管不顾的一顿数落还真管用,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蕊心朝赵氏明媚地笑笑,告退出来了。 深秋的飒风凉凉的从湖面上卷过来,撩起几片枯黄的秋叶,纷纷落在檐前阶下,蕊心从侯府园子的落玉桥上穿过,想回惠风馆。 走到石桥至高处时,忽然看见湖水彼岸立着一个人,负手徘徊,蕊心远远地看不清楚,只能辨清是个穿着湖水色罗袍的男人,蕊心想,这女眷云集的后园子里终究不便,正要遣樱桃去问问,正好一个穿着深绿素面褙子的嬷嬷经过,蕊心叫住她,指着远处那人问:“湖岸上那人是谁?” 嬷嬷就是从那边儿过来的,笑着回道:“她是佟大姑爷啊,大姑奶奶叫他备好了车在那边等着,等筵席一散就陪她去仙衣坊裁年下的衣裳!” 第48节 蕊心撇了撇嘴,好大的气派,公主指使驸马也不过如此了!只吩咐那个嬷嬷说:“你叫佟志远去个僻静处,今儿流云斋里女眷多,过会子散了出来岂不多有不便!” 那嬷嬷答应着去了。 腊月初十,沈云婉出阁,简亲王府的橘黄大轿在吹吹打打中抬出去,宣城侯府上下也松了一口气。 腊月十二,圣上准了宣城侯请封世子的奏折,沈云飞被正式册立为世子,程氏这些年为了云翔能得这世子之位,没少打算过,一会想让云飞尚主,一会又想让云飞去战场上争一个爵位来,这回愿望落空了,程氏竟没有蕊心想象中的那样焦躁,过了几日,她才知道,原来程氏已经车路不通走马路了,要为云翔争取尚主的机会,驸马在朝中虽无实权,但是由皇帝赐个爵位还是没问题的。 程氏主意打定,就找蕊心商量,想让蕊心去太子妃处求情。 蕊心左右为难,明知云翔与程洛梵的事,她再替程氏谋划这事,只怕云翔就是尚了主,也不会感谢她,更何况沈云翔和程洛梵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谁知道尚主之前会不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可是若不帮着程氏谋划,又怕程氏会跟她发飙。 蕊心前思后想,才小心翼翼把裹着糖衣的建议跟程氏提出来,道:“依媳妇的浅见,二叔这样的相貌才华,就算是尚主也极容易的,不过是向宫里递一句话的事儿,沈皇后虽然是咱们家的远亲,到底是同族的,若是不求皇后反而去求太子妃,只怕倒不好了!” 程氏听了,深觉有理,蕊心轻轻呼出一口气,暗地里吩咐惠风馆的几个丫头,把程氏的打算风传到沈云翔耳朵里去,也不知道这个混世魔王会怎么去跟他妈争取婚姻自由,横竖蕊心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累好累~~~~~~~~~ 第92章 珠胎 这边云翔的事还没有头绪,那边程曼儿的事又出了妖蛾子。 因为云婉出阁的事,云飞直到快过年了,才向太子提起成郡王纳庶妃的事,太子听了,只说这事好办,毕竟只是一个庶妃,成郡王又素来与太子亲近,不过传一句话的事儿。 没想到中途却又出了变故。 这天晚上,蕊心和云飞正准备吃饭,沈云妙突然来到惠风馆,虽说素来不亲近,见她进来了,也只得让坐上茶。 云飞道:“大姐这时来,可是有事么?” 云妙理了理浅绿色的荼蘼外裳的裙裾,讪讪地云飞道:“云飞兄弟,你姐夫调入兵部的事,不知办得如何了?” 云飞道:“姐姐求得是兵部侍郎吴大人,此人还算是守信,他既答应了姐姐,应该不会失约。” 平日闲话时云飞也会对蕊心说些朝堂上的事,这位吴大人虽然贪财纳贿,却有一个好处,收了钱一定会替人办事。 云妙抚了抚耳后垂下的紫瑛流苏,媚然笑道:“虽是如此,你姐夫到底有些不放心,想请你去落玉楼共酌,说说这事。” 云飞觉得佟志远请他吃饭,想必是想请他过问此事,但沈云飞素来与吴侍郎无甚往来,自然不愿意去。 云妙泫然欲泣,道:“兄弟不想去,可是不想帮我这个忙了!我知道我性子直,往日言语中难免有得罪弟妹之处,可咱们到底是亲姐弟……” 蕊心听她说到了自己身上,就笑道:“姐姐说哪里话!可是见外了,”又劝云飞道,“姐夫是冲着亲戚的份儿才邀你聚聚,你去跟姐夫说明白就是了!” 蕊心就是在提醒沈云飞,饭可以吃,佟志远和沈云妙要提什么要求,他也可以不答应,总不能为着云妙两口子想升官发财,就要影响云飞的仕途。 云飞点点头,就随着云妙去了。 沈云妙在踏出惠风馆的那一刻,回眸向蕊心娇媚的一笑,瞳仁里闪着不怀好意,蕊心蓦然一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蕊心服了汤药,格外容易犯困,还没起更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着睡着,忽然听见外头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半坐起来,将帐子掀开一道缝儿叫青鸾,青鸾披着洋红撒花玉缎袄过来,蕊心问道:“外头怎么回事?” 说话时,远处火光点点透入绡窗,青鸾替蕊心掖了掖被子,笑道:“等我出去问问,大奶奶先安心睡吧!” 蕊心怎么能睡得着?在长宁侯府的时候,曾经有几次夜里被外头的动静惊醒的事,哪次都没什么好事! 青鸾出去一会儿,披着袄又回来了,眼里却含着一丝惊惶之色,颤颤道:“听说程家表小姐在落玉楼那里与人私会,如今被捉了正着,府里的人怕惊到了郡主,又怕她寻短见,这时正把人往长春堂送呢!” 蕊心脑袋里“嗡”得一声,这个程曼儿真是个祸精,眼看成郡王那边的事要说成了,她却又弄出这样的丑事,让云飞可怎么跟太子交待……蕊心忽然顿住了,紫绡莲叶八团青花长袄倏然落地,落玉楼? 好像佟志远请云飞去的地方就是落玉楼——宣城侯府园子里最僻静的一处,云飞怎么现在都没回来呢? 蕊心忙叫了青鸾过来,问她:“大爷呢?” 青鸾也反应过来了,战战兢兢道:“大爷……还没回来呢!” 糟糕!中了沈云妙的计了! 蕊心面色影在滟滟的烛火里,静静一笑,中计又怎么样?瞬间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顶多放一个有名无实的妾室在屋里,可沈云妙跟娘家人结了这样一个大仇,以后也休想在侯府立足! 真是恶毒啊!云飞才向太子说了程曼儿作庶妃的事,就突生这样的变故,岂不是成心要毁他仕途么!就是蕊心不动手,云飞也不会饶了这个心思歹毒的庶姐! 蕊心一面往长春堂走,一面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要镇定,不然会让沈云妙看更大的笑话! 长春堂内外灯火通明,婆子丫头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误中流弹。 程氏看起来也是从被窝里挣扎出来的,耳朵上的碧玉环一深一浅,显然是没辨清楚就匆匆戴上了,香色偏襟素罗袄上的盘花扣,扣得歪扭不堪,扶在花梨翠钿桌上的手还微微地打着哆嗦,程曼儿涕泗交流的跪在地下,蕊心抬头一看,咦?她当时就愣住了,怎么不是云飞?这个桃色丑闻的男主角怎么会变成了沈云翔? 怪不得程氏一副恨不得杀了程曼儿的表情呢! 蕊心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偏偏长春堂的空气如凝固了一般,人人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喘,只有沈云翔无所畏的样子,还涎皮地对蕊心笑道:“大嫂莫慌,大哥现在我屋里,她们想算计大哥,还多亏了我,救大哥躲过一劫呢!” 这又是怎么回事?沈云翔怎么会知道沈云妙夫妇的诡计的,但无论如何,知道云飞没事,蕊心一颗心就落在了肚子里,怀着看热闹的心态悠悠地瞧起这场好戏来! 程氏槌床大怒道:“你还跟没事人似的!人家都咬到你身上来了,告诉你,曼儿是要给成郡王做庶妃的,咱们家可不敢要!”蕊主见沈云妙垂头丧气,一眼都不敢看程氏。 沈云翔散漫道:“做庶妃?我看还是算了吧!若抬进郡王府,咱们家立刻就得落一个欺君之罪!”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沈云翔一把扣住程曼儿的手腕,等程曼儿惊叫着要挣脱时,哪还挣脱得了? 沈云翔清浅地笑笑:“表妹这身孕才一月有余,胎象不稳,可得好生保养啊!” 蕊心想起来了,沈云翔是精通医术的,看来这不务正业也有不务正业的好处。 “什么?”程氏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她指着程曼儿牙齿上下打颤道:“你你你说,哪里来的野种?” “这孩子不是什么野种!是我的!”所有人都往说话之处看去,只见佟志远还是穿着那身湖水色罗袍,大步流星地赶过来,扶住程曼儿。 “你们这对狗男女,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我杀了你!”沈云妙突然跳起脚了,狠狠地撕扯程曼儿的头发,还要去踢她的肚子,佟志远一反常态,护住程曼儿,一把将沈云妙推倒在地,喝道:“你这个泼妇?想当众杀人么?” 沈云妙到底是侯府小姐,程氏立刻喝住佟志远,“不许胡闹,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口子给我说清楚,这侯府岂是你们可以撒泼的地方?” 佟志远这才把来龙去脉细细地说了出来,原来他和沈云妙住在揽春阁,与沈云婉的流云斋只有一墙之隔,程洛梵和程曼儿姐妹一直住在那里,帮沈云婉绣嫁妆,云婉出阁之后,姐妹俩依然住在那里准备曼儿出阁的事,一来二去的,佟志远与程曼儿也就相熟了。 依佟志远的说法,那自然是郎才女貌一见钟情,可蕊心看着佟志远那双处处留情的桃花眼,心想,还不知道用了什么龌龊伎俩把美人儿勾到手的呢,当然,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程曼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蕊心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十一月的下九日女眷聚会时,佟志远说是在湖边等沈云妙去裁衣裳的,可是后来又听云妙跟程氏打秋风时,说起年下钱紧,连做衣裳的钱都没了,这么说佟志远不是在等沈云妙……对啊,那日的筵席上没见到程曼儿,而且佟志远站的地方,就在落玉楼旁边。 那段时间想必是沈云妙忙着在府中跟蕊心跟云姜争长短,一时没有发现,等到发现的时候,佟志远和程曼儿早已有了苟且之事。 沈云妙又恨又怕,还不敢声张,与郡王府未过门的庶妃有了苟且之事,可是会坏了仕途的!焦虑急躁之下,沈云妙想出这个一石二鸟的毒计。 她先威胁恐吓程曼儿,若叫成郡王发现她的事,到时候是死路一条,又告诉她郡王庶妃是做不成了,与其给佟志远做妾,还不如给沈云飞这个世子做妾。程曼儿想想也是,就答应了。接着云妙又威逼利诱地叫佟志远答应让沈云飞背这口黑锅,又到惠风馆请来云飞,叫佟志远把沈云飞灌醉,只等着到时候将程曼儿也往落玉楼一塞,就可以干净利索地甩掉这个碍手碍脚的包袱了。 可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了沈云翔,没等佟志远把合欢散下到云飞的酒里,云翔就闻出了酒味儿不对,生拉硬拽地把云飞拉到自己屋里。 佟志远使计不成,又怕回去听沈云妙的河东狮子吼,就在落玉楼附近的柳树底下踯躅着不敢回去,等到起更之后,昏暗的天色里,却见沈云翔又回来了,佟志远大喜过望,沈云飞也好,沈云翔也好,总之能有人替他背了这口黑锅就成了,他急匆匆地跑回去叫沈云妙把程曼儿送到落玉楼。 沈云妙也是火烧眉毛,这时候也管不了谁是谁了,把程曼儿往落玉楼一塞,就贼喊捉贼地招呼人捉起奸来。 然后,沈云翔就糊里糊涂地成为了绯闻男主。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不易,撒个花吧,妹纸们~~~~~~~~~~ 第93章 花落谁家 佟志远先时俱怕妻子和宣城侯府的威势,只得对沈云妙言听计从,可是方才听云翔说曼儿有孕了,这孩子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佟志远拼着仕途不要,也要把程曼儿保下来。 眼见佟志远把哭得泪人儿似的程曼儿护在怀里,程氏反而悄悄松了一口气,好歹不用担心那个小贱人会赖在她的宝贝儿子身上。 沈云妙却是濒临疯狂,指着佟志远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蠢货,就为了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的仕途前程就都不要了!她可是成郡王未过门的庶妃!” 佟志远冷冷转过脸去,不看她,“我若是听你的,仕途前程是有了,只怕到头来要断子绝孙了!”佟志远早就想收拾这个踩在他头上的泼妇了,只是慑于宣城侯府的权势,不敢用真格的而已,这一回索性撕破了脸,佟志远暗想,回去无论如何要休了她! 沈云妙也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经此一事,她在娘家是住不下去了,如果回了佟家,到时候佟志远还不知要怎么跟她清算,她心里有数,这些年她仗着娘家权势,逼得佟志远看都不敢看别的女人一眼,他早就对她怨恨冲天了。 沈云妙被逼到死角上,一团乱麻中抓住了沈云翔,瞪大眼睛指着云翔说道:“云翔……他深夜去落玉楼,必无好事,那个小贱人水性杨花,谁知是不是勾引过二弟!” 程氏正为大伙集体转移了视线而高兴呢,没想到沈云妙竟然又不知死活地扯上云翔,“腾”得一下站起来走到沈云妙面前,抬手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蕊心想去拉,已经来不及了,程氏眼睛里快渗出血来了,“娼妇养的下流胚子,你跑到我们家来作死呢!” 蕊心一闭眼,心里直叹气,程氏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样意气用事,若是把沈云妙逼到死角,来了鱼死网破,到时候她后悔莫及。 谁也没想到程氏会动手,还会骂出这样难听的话,沈云妙也炸了毛,扯着佟志远撒泼道:“人家都打到你女人脸上了,你就不说句话吗?”佟志远也觉得程氏打他媳妇太伤他面子,但当下最要紧的是保住程曼儿和他的性命,若是触怒了宣城侯府,他就不是丢官那么简单了。 云妙见佟志远不肯为她出头,又转向沈云翔道:“你……你一定是跟那个贱人私会去了,哼,给成郡王戴绿帽子,你也脱不了干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儿,就要叫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宣城侯府的二爷是个什么货色!” 蕊心暗想,看看,来了吧! 只听这时长春堂一隅,一个清泠泠的声音响起:“表哥去落玉楼是去等我的,你们有什么怨气只管冲我来,我表哥是好人!”蕊心向身后一看,是程洛梵!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是在这个时候曝出绯闻,只能使这乱七八糟的场面更混乱。蕊心突然感觉不妙,沈云妙两口子捅得娄子已经够大了,若是再出纰漏,就不是哪一个人的错处了,被朝中政敌抓到把柄,就会突破豪门丑闻的界限,让人怀疑宣城侯府的家风,进而怀疑沈家每个人的人品。 蕊心急中生智,跳起来拦道:“这事都怪我,二弟这两日说想用紫参和灵芝两味药,又买不着,昨儿在寿春堂,祖母说她的库房里还有,就叫我捎去给二弟,回来的路上碰着程表妹,也是我偷懒图方便,以为流云斋与二弟的住处离得近些,就托表妹捎给二弟,不想竟遇上这种事……” 她的谎话编得圆满,讲述生动逼真,把沈云翔和程洛梵都弄懵了,程氏却信以为真,跳起脚来点着她的鼻梁道:“你昏了头了,你昏了头了……”程氏很懊恼,明明跟蕊心说过她不满意程洛梵做媳妇的事,她还这么干,简直就是成心的! 沈云妙却不肯相信,嘶哑着嗓子怒道:“你们都是一个鼻孔里出气,谁信你的话?祖母又没在这儿,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我可以做证,云飞媳妇说的都是真的!”正在眼不错珠瞧着这一场热闹的众人,被窗外一个苍劲老迈的声音引得脖子齐齐向后拧,那声音越来越近,忽然,门外一角金银丝鸾凤深绛色的裙裾闪过,寿昌郡主在四五个侍女的簇拥下,走进长春堂。 即使是深夜被惊醒,寿昌郡主依然如要出门交际一般,打扮得一丝不苟,朝天髻高高挽起,鬓边不见一丝乱发,髻子上绾着华丽的累金丝凤,嵌珠簪玉,气度雍容。 程氏立刻变作避猫鼠似的,唯唯诺诺地扶着寿昌郡主在上首椅子上坐下,寿昌郡主缓缓道:“你也不必怨云飞媳妇,是我跟她说,只需把东西交给洛梵就成,我一心只想着叔嫂要避嫌,却把云翔和洛梵当成小孩子一般,没想到转眼间,竟也是叫人起嫌疑的年纪了。”说着,瞟了披头散发地沈云妙一眼,瞳仁中闪出一丝戾色,“此事千错万错,都只在我一人身上,谁要来说嘴,只管冲我来!” 程氏却仍旧牛心地追问道:“你想给云翔一点东西,叫他去一趟就是了,何必要这样麻烦……”程氏后面的话被寿昌郡主的冷冽的眼神凝在了喉咙里。 蕊心扶额,这个程氏,真是没有眼色,寿昌郡主这是为云翔洗白呢,她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寿昌郡主顿一顿,不满道:“你是知道的,我如今怕乱腾,除了云飞媳妇隔日去寿春堂跟我学学理家的事,我平素也不大喜见人。就连你的请安,我不是都免了吗?”最后一句话把程氏噎得实实在在。 寿昌郡主却又缓声道:“不过凡事都怕瓜田李下,洛梵是个好孩子,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让她往后难做人,横竖沈程两家也是早就结亲的意思,如今趁着这事,我就做个主,为我的孙儿求娶程家二小姐。” 此言一出,旁人还不觉得怎么样,沈云翔和程洛梵的快要喜极而泣了,原以为他们不知要在两位极品老妈的迫害下反抗多少年,没想到出来个寿昌郡主就秒杀一切了。 蕊心却替这对小情侣暗暗着急,你们的嘴能不能不咧这么大,笑容能不能不这么明媚,快要露馅了,亲! 程氏急了,咬牙道:“母亲不可,云翔怎么说也是咱家的嫡孙,这亲事怎么能订得这样潦草?” “潦草什么?洛梵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又是你的亲侄女,做儿媳妇难道不好!我知道你有攀高结贵的心,娶了儿媳妇是云翔要跟她过一辈子的,只要云翔乐意,就是最好的!你说呢,云翔?” 云翔的嘴就是拿个大号夹子来夹,也合不拢了,扑通跪在寿昌郡主面前,“祖母说得没错,孙儿只听祖母吩咐!” 寿昌郡主含着胜利的笑容看向程氏,程氏见自己贴心宝贝了十几年的儿子,竟然不与她一条心了,登时泪海决堤,蕊心忙走过去又递绢子又好言相劝。 这时程洛梵也渐渐地恢复如常,才记得拿出些扭捏娇羞来,细声细气道:“这事终究要问过父母才成!” 寿昌郡主呵呵笑道:“这个自然,侯爷去西北边境了,明儿就拿着我的贴子,去程家向你父母求亲!”又指着长春堂的众人道,“这事就这么着了,往后谁要敢再提一句,别怪我不给她脸面。” 长春堂里的人,除了佟志远和程家的两位小姐,余者都是沈家的世仆,身家性命都捏在寿昌郡主手里,谁敢出去多嘴作死? 这个鸡飞狗跳的夜晚,以闹剧开场,以喜剧结尾,最大的赢家就数沈云翔了,他为了与程洛梵约会,无意中搅了沈云妙的毒计,挽救了宣城侯府的名声,还抱得美人归。 佟志远两口子就没那么幸运了。沈云飞第二天醒过来,蕊心跟她讲了昨夜之事,气得他咬牙切齿,沈大爷一向算计旁人没商量,什么时候被别人算计过?当天就把佟家夫妇的事回禀给了太子,太子是何等聪明的人哪!说什么也不能为了这事折掉自己的心腹,为了给沈云飞洗白再洗白,太子甚至纠集了一帮人,组团在京城中制造舆论,把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到佟家夫妇的身上,把宣城侯府打造成清白无辜纯洁善良遭人陷害的悲情形象。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宣城侯府可是太子背后的大靠山,别说这个黑锅本来就是佟家夫妇的,就算不是他们的,太子也要创造条件让他们背上。 结果就是,佟志远被罢了官,太子必须得作出个样子来,成郡王的未来庶妃叫这家伙半路插一脚劫走了,你当皇家面子是大白菜啊! 第49节 当然,宣城侯府的势力仍在,佟志远也不敢真的休掉沈云妙,不过夫妻之情就彻底没了,佟志远携美妾去了江南,就把沈云妙扔到最荒凉的一个庄子上,程曼儿十月怀胎,却只诞下了一个女儿,但是曼儿虽是妾室之名,却有嫡妻之实,生了女儿之后,觉得颇有了点功劳,把佟志远看得紧紧的,佟志远人穷志短,更不敢拿这位锦乡侯府的庶出小姐怎么样,只得继续把河东狮子吼听下去,这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吭哧吭哧来日更 第94章 烫手山芋 锦乡侯爷是个明白人,程家已经是个破落侯府,只有长子读书上进却还未取得功名,能攀上沈家这样的亲家,就算沈云翔是个不喜仕途经济学问的又如何? “若是前程无量,又出身宣城侯府嫡子,人家凭什么娶咱程家的闺女!”锦乡侯爷劝郭氏。 郭氏素来眼空心大,到底觉得女儿委屈了,想来想去还是认为女儿是被程氏赚去的,不然云婉都出嫁了,单留着程曼儿在流云斋待嫁就是了,为何还要把洛梵也留下。 是了,想必是云飞不要曼儿,程氏觉得这个便宜没沾着,才来打洛梵的主意。 郭氏越想越气,气着气着就打到程氏门上去了。 程氏也正憋着一肚子火呢,于是,亲亲热热了几十年的姑嫂在长春堂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架,这一架打得天昏地暗,天翻地覆,天崩地裂,向嬷嬷见控制不住局势了,悄悄命人把程洛梵这个救兵搬了来。 洛梵才进来,云翔就跟条小尾巴似的也颠颠地跟来了。 二人各劝各妈,最终却没有各回各家。程洛梵执意要留在流云斋,这下可叫程氏又狠狠讥诮了郭氏一顿。 郭氏一口咬定一定是云翔引诱了自己女儿,程氏哪里肯叫郭氏的嘴坏了儿子的名声?一迭声地要送洛梵走,云翔死活不愿意,胶着的状态下,向嬷嬷提出一个折中的建议,让程洛梵住到惠风馆去。 蕊心表示鸭梨山大! 洛梵的婚期定在了明年四月,也就是说,蕊心这小半年的时间都得打起精神来看紧她,万一出了什么事,程氏和郭氏都得找她算账! 她现在才觉得程氏和郭氏枉自长了一副表面獠牙的形象,其实最宠溺子女的就是她们,不然怎么会教育出这样一对儿不走寻常路的情侣来。 无奈之下,蕊心去求寿昌郡主,寿昌郡主却不肯出面得罪人,不急不慢地笑道:“表小姐住姑姑家,也走不了大褶儿,你放心,云翔不是那不知深浅的孩子,你只管叫洛梵住在你那里就行了!” 蕊心只好在惠风馆的后院给程洛梵收拾出两间屋子来住,从她的住处要出惠风馆,一定得经过蕊心的门前,蕊心每次出门之前,都要派两个心腹丫头盯紧了。 过了十几日,蕊心就明白为何寿昌郡主会放心地叫程洛梵住在侯府里了,洛梵虽然桀骜不驯,却是个守规矩的女子,她心性又清高,断不肯做出什么不才之事的。 云飞回来时,蕊心就不由地跟她感叹,像程曼儿这样表面贤淑的,背地里却身轻骨贱,洛梵看着随性,却是个严谨的,可见人不可貌相。 云飞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眯缝着眼儿养精神,听罢坏笑道:“是了,如你这般扭扭捏捏的,外人还不知你夜里如何的*呢!” 蕊心听了,脸羞得通红,上来就作势要打她,没想到这家伙刚才还嚷累,这时一翻身却把她压在身下,拧着蕊心娇俏可爱的小鼻子,笑道:“你也别总为着旁人的事费心了,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去,只要你这里有了好消息,就是有一千个错处也无妨了。”说着,抚着蕊心平坦柔软的小腹,温情脉脉地说。 蕊心有些泄气,道:“嫂子也生了女儿了,我吃了那么多汤药,却仍不见效……” 她突然“嘤”地一声哼出来,云飞的指腹上结着薄茧,划过她娇嫩的皮肤时有毛愣愣的刺感,见她春山微蹙,云飞笑了起来,手指却越来越向下了,蕊心迷乱地摇头,道:“你干什么?” 云飞道:“跟你一起努力啊!母亲最近这样糟心,咱们也得让她有件高兴的事儿才好!” 明媚的阳光斑驳洒落,温暖在身上与心里,蕊心如今已经熟悉了他的爱抚,指尖掠过他眉目如画的清隽脸庞,不自觉的微笑,耳畔是他的温暖的呼吸,身子起伏摇荡,一颗心也起伏摇荡,像粉润娇艳的三春花瓣,欢悦而柔软。 虽然侯爷因为西北边境的事没能回京过年,但宣城侯府这个年过得依旧是热闹非凡的,家里新添了人口,云飞又被立为世子,沈家在朝中做官的人大多步步高升。 谭家今年给侯府送来的节礼格外厚,祖母绿,软烟罗,鹿筋猴脑应有尽有,当然,沈家也往谭府送去了许多绫罗珠宝,却不是节礼,而是给谭雪薇放的小定。 侯爷已经同意与谭府结亲,鉴于三爷沈云鸿与四爷沈云霄不过差几个月,如今又有好亲事上门,侯府便事从权宜,先将沈云霄和谭雪薇的亲事定了下来。 程氏虽然不喜欢,但是她几十年来,从来都拗不过寿昌郡主,更何况与谭家结亲还是侯爷的意思。太子听说了亲事之后也很高兴,还亲自遣东宫的内官来道贺,说是待大婚之日要颁下赏赐。明面上,谭雪薇是太子妃的表妹,表妹结亲,太子自然要贺,可更重要的是,谭家与沈家结亲,就意味着谭家上了太子这艘大船,以后在朝廷中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 寿昌郡主喜静,年夜饭各房在自家吃,但是大年初一,五房的人就络绎不绝地来向寿昌郡主拜年了。 蕊心先随郡主和程氏去宫里给皇后嫔妃们拜年,回来又在寿春堂站了一个多时辰,又把沈家各房亲眷重新温习了一遍,寿昌郡主体谅她,就叫云姜拉着她到园子里散荡荡,等午膳时再来便可。 阳光温煦,冰雪消融。偶尔有风徐徐吹过,清爽而微有凉意,只是那凉意并不让人觉得冷,而是一种淡淡宁和的舒畅。 云翔为了使侯府的新年显得生意盎然,特意将年前培育的几品一串红和芦荟搬出来,这可是他在温室里宝贝了小半年的东西,蕊心看着那一丛红红绿绿,只是暗自莞尔,费这些心思,无非就是想让程洛梵来拜年时看到罢了,这个沈云翔,有做二十四孝老公的潜质。 蕊心与云姜一路说说笑笑地往落玉楼走,那里轩敞明朗,视野开阔,坐在亭子里,可以俯瞰大半个园子。 离亭子只有十几步的时候,一声斥骂和几声啼哭传出,蕊心和云姜不由停了下来,面面相觑,心想大过年的,是谁这般不懂规矩? 云姜轻轻按了按蕊心的手,示意她停下来,只听那斥骂的声音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蹄子想的什么,仗着几分姿色就想嫁个嫡子做正头夫妻,想都别想,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蕊心只觉得这声音陌生,云姜却微微皱眉,附耳悄悄说道:“这是二叔家的次女,沈云嫦。” 竟然还是小姐!蕊心还当是个嬷嬷在骂人呢,说话粗声大气,侯府里温柔些的丫头也比她有教养。 云姜看出了蕊心的嫌恶,低声笑道:“这都是咱们那位二婶娘的好家教。” 这时另一个声音却哭哭啼啼道:“二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段大人家门第高,我……我……”这一回蕊心却听出来了,是二房的庶女沈云婕,蕊心对她印象深刻,完全是因为她出众的美貌,蕊心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是蒋贵妃,可就算蒋贵妃,只怕比起沈云婕的娇媚动人来,都要略逊一筹,没想到二老爷那样老气横秋的人,竟能养出这般颜色的女儿来。 “你什么?”沈云嫦道,“最见不得你这小家子气了,还真是姨娘养的,上不得台面!” “姨娘养的又怎么了?”一个清脆凌厉的声音飘过来,“尊贵原不论出身,若心思歪了,就是人品比身份更低贱!”小径旁尚未发芽的柳枝轻轻颤动了几下,除了庶出的三小姐沈云婵,谁还能有这个气势! 沈云嫦的音调一下落了几档,讷讷道:“沈云婵,这是我们家的事,你来掺和什么!” 沈云婵是宠冠后宅的玫姨娘所出,还有个同母哥哥沈云鸿,在侯府中的地位仅次于嫡出小姐沈云姜,云嫦纵然是二房嫡出,也不敢招惹她。 云婵平日最恨旁人提及她的庶出身份,虽然是无意中听见沈云嫦拿嫡庶的事发威,但大过年的,也够她怄气的了! 云婵薄怒道:“你们家的事就该拿到你们家去说,在大房的院子里大呼小叫地做什么?还有,这样有教养的嫡女,难道不知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一个姑娘家去掺和庶妹的亲事,可真是嫡出姑娘的好教养啊!”沈云婵伶牙俐齿,说出的话像刀子剜一样,沈云嫦在二房霸道惯了,几曾受过这个,当下便嚷嚷道:“谁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云婵不依不饶,“你骂谁?今日你不说清楚,咱们就到祖母跟前论下高低!” 眼看剑拔弩张了,蕊心故意将脚步放重,边走边笑道:“哎呀,今儿阳光好,二弟在园子里摆了这些花儿,好像觉得一下子就春天了似的!” 云嫦看见蕊心和云姜过来了,如见到救星一般跑过来讨好卖乖得行礼问安,云婵在一旁撇撇嘴,等着云嫦表演完了,才沉声道:“你莫不是觉得大嫂和三姐姐一来,方才那话就可以烟消云散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吭哧吭哧来双更 第95章 云婕 云姜是嫡女,蕊心是沈家媳妇,虽然云嫦也听她母亲说过这个大嫂不好招惹,但今日她骂的是沈云婵,想必蕊心也不会揪着她不放,当下便换上一副乖巧面孔,笑道:“婵妹妹,我才跟你闹着玩儿呢,大过年的,何必这样较真儿!” 云嫦想趁着人多把这事儿混过去,可偏偏沈云婵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又见云嫦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伎俩,更是生气,不由冷笑道:“是谁较真儿?你方才骂云婕妹妹的时候,可是较真儿的很哪!有本事就别装样,在大嫂和三姐姐面前,把你骂三妹妹的话再说一遍!” 蕊心笑道:“人家姐妹间的事,咱们就别管了。”云嫦一听,心想果然如此,纵使大嫂厉害,做人媳妇,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接着就听蕊心说,“不过我家四妹妹既说被云嫦妹妹骂了,我就不能不管,云嫦妹妹是客,你先说说,到底我家四妹妹怎么得罪你了,若是四妹妹的错,我自然替你做主。” 这话说得不急不徐,不紧不慢,声音不高却有威慑力,这是抓住沈云嫦不放的节奏啊!二房的人敢在她的面前骂她小姑子,蕊心要是不给出这个头,也太叫人小瞧大房了。 沈云嫦的声音更低了,翻来覆去地就那两句“我是闹着玩儿的”。 沈云婵见大嫂帮着她,更是得意,脆声道:“我来说,是沈云嫦大过年地在咱家的园子里教训云婕妹妹,还一口一个‘姨娘养的’,我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公道话,她臊了,就骂我‘狗拿耗子’!” 一向老实的沈云婕见说到了她的身上,慌忙摆手道:“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 云姜雍容而沉静道:“与云婕妹妹无关,倒是云嫦姐姐,到底也是咱们沈家的姑娘,怎能口不择言?你们瞧瞧侯府外头车水马龙,都是来拜年的,人多口杂,幸而这话是被咱们自家人听到了,若是被外人听了去,人家可不管你什么玩不玩笑,一概要说咱们沈家的姑娘不懂礼数了!”真不愧是嫡出的大小姐,含山公主的伴读,言语温和却自有一番堂皇的气派。 蕊心道:“罢了,大过年的,也别叫祖母为了这事操心了,云嫦妹妹就给四妹妹赔个不是罢。” 云嫦听这个话风,若是执意不赔礼,恐怕蕊心还要将此事说与寿昌郡主听,果真闹到寿昌郡主跟前,算起来,二老爷是庶出,沈云婵才是她的亲孙女,寿昌郡主又素来最不喜欢二房,自己也得不着什么好去。沈云嫦无法,只得向沈云婵赔礼认错,临走还狠狠瞪了沈云婕一眼。 一串红的花瓣似乎禁不起这春寒料峭,瑟缩地卷了卷,柔瓣上的一滴花露,悄然落下,云婵过来揽着云婕的肩,笑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能怕你那个姐姐,嫡出的又怎么啦!” 这个沈云婵,还真是快人快语,也没想着沈云姜还在跟前,幸而云姜是个宽怀大度的,只是温柔微笑,也不与她计较。 云婕低眉道:“二姐失了面子,家去必不肯放过我的!” 蕊心问道:“她到底为何要骂你?” 提到伤心事,云婕泫然道:“年前我家大姐姐不是没了吗?段姐夫要续弦,母亲就想让我嫁过去,刚才段夫人派来两位嬷嬷,说是给亲家拜年,其实就是为了……相看……母亲就要拉我回家去,我不肯,母亲又不敢怠慢段府的嬷嬷,就先回去了,留二姐姐在这里……开导我……” “她就是这么开导的呀!牛不吃水强按头,她还想抢亲不成?”沈云婵冷笑道。 当年沈家还没分家的时候,二老爷倚仗着侯府的权势,与工部主事段大人家指腹为婚,后来二婶娘赵氏的长女就嫁给了段家的嫡次子,这些年二老爷越混越潦倒,段家却日渐兴旺,如今段大人已是工部侍郎,赵氏一来贪段家权势,二来长女留下了二子一女无人照应,就想把庶女嫁去作续弦,是一举两得的事。谁知段家兴旺,无奈段姑爷却不争气,不过仗着没分家,让父兄养活着。 云婕也知道段姑爷的底细,便不愿相从,可二老爷素来惧内,对庶出子女也不甚关心,云婕的姨娘又没的早,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云姜怜惜云婕的遭遇,说道:“婚姻是父母之命,你爹娘既然想你嫁到段家,若你不愿意,也是无用,不若去求求祖母……” 云婕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苦笑着摇摇头,如一朵在风中凄凄饮泣的夕颜。 云婕是个明白的姑娘,寿昌郡主一向不喜二老爷,这是二房自己的事,寿昌郡主才不会去搅这个混水。 蕊心却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段家正在发达时,二老爷却落魄颓唐,就算二房的大姑娘没了,段家也并非一定要小姨子续弦,就问沈云婕:“那位段夫人我也见过,是个眼高于顶的,听说把段姑爷宠得什么似的,二婶娘是怎样说动她的来提亲的?” 云婕含泪苦笑道:“母亲这些日子,总带我这里那里走动,京城里也就有了一些传言……” 沈云婕的话说得谦逊而含蓄,在场的人却都听懂了,沈云婕天姿国色般地美人儿,走到京城贵女圈子里,不用说话,这张脸就是个活招牌,赵氏再推波助澜地散布些言语,不愁那段夫人不动心。 云姜不屑地摇头,云婵却恨恨道:“真是歹毒!竟叫好好的姑娘去给人当后娘!” 这时,只见檀香跑过来说:“亲家五小姐、六小姐和表小姐都来了,正在寿春堂等着大奶奶呢!” 听说丽心莹心和雪薇来了,蕊心连忙别过沈家三姐妹,匆匆地跟着枇杷到寿春堂而去。 三个俱是盛装丽服,丽心是一身桃红撒花广袖长衫,腰间的五色如意绦子络着一枚宝光莹润的玉佩,高高的流云髻翠玉叮叮,珠光宝气,脸上比出阁时白胖了不少,也比在娘家时更爱说笑了。 莹心穿着月牙蓝的杏林春燕的短襦,系一条湖绿暗花底裙,暖融融地笑着,如同晨间的第一抹春光,只是那春光底下,总有一丝欲说还休的黯然。 雪薇的衣饰一看就是费过一番心思挑选的,木兰紫双绣轻罗短襦,珍珠粉的缂丝长裙上,只疏疏地绣着几支兰花,头上四平八稳地绾着一支碧玉镶珠步摇,低调奢华,虽然搭配地很是得体,却半点不像雪薇平日的散漫性子。也真是难为她了,她来侯府是走亲戚,也是第一次见未来的婆家人,谢碧华还不知在家里如何地絮叨,才叫她扮出这副淑女的样子呢。 蕊心陪着寿昌郡主和三个姐妹唠了一会儿,因是大年初一,不能在旁人家吃饭,因此丽心一干人不过坐了半个时辰,就告辞去了,相约明日在长宁侯府,要好生地乐上一乐。 蕊心欢欢喜喜地送了姐妹们出门,回到惠风馆时,却见青鸾走出来低声说道:“云婕姑娘来找大奶奶了,在屋里等着呢!” 蕊心心思反转了一下,点点头,缓步走进屋里。 沈云婕翩然走过来,敛衽下拜,道:“方才未能给嫂嫂拜年,妹妹特来再来一趟。” 蕊心请她坐下,又命青鸾倒茶拿果子,笑道:“妹妹何必客气?方才妹妹正伤心呢,一时忘了又有什么?”她知道沈云婕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与其看着她期期艾艾地为难,倒不如她先将话挑开。 云婕长睫如蝶翅,还沾着欲堕不堕地残泪,闻言叹道:“妹妹想来想去,这府里,也只有嫂嫂能够救我,还求嫂嫂怜悯!”说着,就要跪下去。 蕊心忙扶起她道:“妹妹可折煞我了,我若有办法,能不向着妹妹?只是这婚姻大事,别说我是晚辈,就是郡主叫了二叔和二婶来,也难以把话说深了!” 云婕秀眉微拧,细声细气道:“父母之命自然难为,可若是君命,就是我父亲母亲也不得不从了,妹妹听说沈侧妃当年也正在议亲事,只是皇上一道圣旨,就赐给英亲王了,还有曼儿表妹……” 蕊心明白了,想不到沈云婕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竟有这般胆略和算计,可见这似弱柳拂风的女子,实则是个极明白的。 蕊心沉吟道:“你可要想好了,虽说是皇家,但为人妾室,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要看嫡妻的脸色,一辈子屈于人下!” 云婕如月牙般温婉的眸子湛出凄然,笑道:“天命不可违,我生来就是屈于人下的命,又能怎样?若是夫君不成才,就算做了嫡妻也还是抬不起头来,还是要屈于人下!” 真是小看沈云婕了,她早就把嫁到段家的前景看透了,段姑爷不成器,段夫人一味护短,还有前头的嫡出子女,她这一辈子是无论如何也别想出头的。若能嫁个文韬武略的天潢贵胄做妾,凭她的美貌与心机,不愁在夫君那里没有一席之地,将来有了儿女,也还可以安享一份儿尊荣富贵。 想到这里,蕊心便点头道:“我会为妹妹尽力为之,但凡事尽人事而听天命,这事没定下来之前,妹妹万不可漏出风去!” 云婕抬眸,嫣然一笑,道:“嫂嫂放心,我自然知道。”她这一笑可谓颠倒众生,就是蕊心这个女子心里都是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更更更更更啊啊啊~~~~~~~~~~ 第96章 喜事 素锦一般的月光,从深沉天幕中倾泻而来,透过如烟似雾的霞影纱,缓缓落入惠风馆的紫檀宽榻上。 云飞和蕊心大年初一皆是忙了一日,匆匆扒了几口饭,夫妻俩就倒在榻上,围着酡红妆缎菡萏纹的锦被,靠着杨桃色绣木香花的引枕剥松子吃,蕊心边吃边把二房的事跟云飞说了。 第50节 蕊心道:“知道你上次因为曼儿的事,在太子面前失了面子,你放心,这回不要你出头,我自己去找大姐姐。” 云飞颇有兴味地摸着下巴,笑道:“你准备把这样大的艳福送给谁?” 蕊心撇嘴道:“她还是你堂妹呢,也没个正经,云婕这样的姿色,自然要选个出类拔萃的王爷。” 云飞笑道:“如今满朝皇子中,除了太子,最出类拔萃的当属英亲王了,不过英亲王府已经有了一位沈侧妃。” 蕊心明白,云飞的意思,就是云婕嫁到英亲王府,在太子眼里就是资源浪费,所以太子未必愿意出力。 蕊心踌躇,云飞拍拍蕊心圆润的肩,笑道:“你放心,难道这世上除了英亲王就没有出类拔萃的人了?”他眨眨眼睛,话里别有深意,蕊心抬眼望他,云飞却笑而不语,其实云飞与她夫妻多日,喁喁密语时也时而会提及英亲王,蕊心有几次都想跟云飞坦诚相见,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下,她安慰自己,她跟英亲王又没有什么,干嘛弄得好像背夫偷情了一般。 可是蕊心觉得沈云飞在关涉到她的事情上,简直无孔不入,当年他不但知晓了她跟宋珩换庚贴的事,还探知了宋珩与林婕妤(如今已是妍贵嫔了)的事,至于英亲王…… 蕊心下意识地就开口说:“云飞,其实当年,英亲王也想跟侯府求亲来着……” 云飞摇手打住,云淡风轻地笑道:“咱们不提以前,我说过,我相信你,这一辈子永相问。” 蕊心眼窝里忽然就热热地,贴在她给他亲手做的月牙白的细绢中衣上,洇下两团泪痕,云飞轻轻揉着她的头发,道:“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我是为了叫你欢喜,可不是想让你哭的。” 蕊心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笑道:“没什么,”又觉得气氛过于沉重了,就接着说沈云婕的事,“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云婕了,真没想到她这样有主意,若是我处在她这样尬尴的位置上,还不知道能不能像她这般明白。” 沈云飞把她圈在怀里,温言道:“怕什么,有我在,你一辈子糊涂也没关系。”云飞的手臂圈得很紧,好像要把她揉进怀里去,很快,蕊心就觉得不对劲了。 “褥子上还有松子壳呢!”那壳子又尖又利,扎一下便会刺痛的感觉。 云飞等不及蕊心收拾,又怕扎到她娇嫩的背,索性抱着她坐起来,两人相对坐在床尾,一手控着她的纤腰,一手扶着她的脖子,粗喘道:“怎么过了个年,这身上又长肉了!” 蕊心软在他身上,喉咙里呻吟着说不出话来,只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道:“这几日……胃口……出奇得……好……” 云飞见她神智模糊,眼神迷离,越发地体贴起来,直至两人累倒榻上,也没力气再去收拾那些刺人的松子壳了,云飞无力地用手把壳子都拢向自己这边,就搂着蕊心睡着了。 两人都太累了,一夜睡得死沉死沉,第二天一早起来,沈云飞就为了那些松子壳付出的惨痛代价。 青绸里衣脱在床上,沈云飞光着膀子,一递一声地嘶嘶喊疼,他的背上被松子壳扎得点点斑斑,还有血珠子不断地渗出来,寒风凛冽的大冷天儿,惠风馆里笼了四五个火盆,还是把他冻得够呛,蕊心幸灾乐祸地撇着嘴,不时抿嘴儿笑他道:“该,看你昨晚上猴急的样儿!” 云飞胳臂向后一勾,狠狠捏了一把蕊心腰间的肉,又恨又爱道:“你个没良心的,昨儿要不是为了疼你,我何苦把壳子都扫到自己这边儿来,就该也叫你扎几下!” 蕊心嘟着嘴,一撮丝棉稍稍用力,痛得沈云飞又是“嘶”得一声,“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云飞立刻换上温存,笑道:“你放心,你扎坏了,也脱下衣裳来,大爷亲自给你擦药!” 蕊心哼哼地威胁道:“你再说!”一边用丝棉在沈云飞脖颈里挠了挠,云飞立刻闭了嘴。 丫头们听见两口子说话,就知道大爷和大奶奶起身了,一个个端着手巾铜盆漱盂进来伺侯。 女孩子们一见云飞背上的血,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了呢,都低呼着问长问短,蕊心笑道:“不妨事,是松子壳扎的,伤口又极小,不过抹上些药膏,两天就好了!” 听说大爷被松子壳扎伤了,丫头们都笑了,枇杷还是那个嘴没遮拦的臭毛病,哈哈笑道:“大爷都安寝了还忘不了吃果子,可见是贪嘴贪的!”云飞一向对她们宽容,丫头们不免在屋里也放涎些,听了枇杷的话,笑得更响了。 云飞不以为忤,还要趁机逗一逗蕊心,笑道:“可不是,大爷我一向就是贪吃成性么!” 小丫头年纪小,只当是沈云飞自嘲,蕊心羞了个大红脸,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发急道:“你……” 这一个“你”字还没说完,胃里一股酸苦上涌到喉咙,青鸾机灵,看见蕊心抚住胸口,端了漱盂快步上前,蕊心只觉胃里一抖,昨儿晚膳吃的鱼肉青菜并夜里磕的松子都吐了出来,云飞脸上变色,顾不得披上衣裳,就站在身边替蕊心抚背,关切道:“怎么样了!” 蕊心一面断断断续续地吐,一面没好气道:“都是你,说我长肉……长肉……这回都吐出来了……” 丫头们各个手忙手乱地端水拿手巾,青鸾道:“只怕是年下吃油腻了,脾胃受不住。” 云飞往自己脑门儿上捶了一个栗凿,好声好气地说:“长肉好,长了肉才好看呢……”一面焦急道:“今儿不是邓太医来请脉的日子,你们快拿我的对牌,到太医院请人来瞧瞧。” 蕊心也堪堪吐完,喝了一大口水漱漱,喘着气道:“罢了,也没什么,想是青鸾说的,这几日吃坏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今儿要回长宁侯府的,家里姐妹都到齐了,只等着我一个人,怎么成呢!” 云飞却寸步不让,心疼道:“长宁侯府那边差人说一声,我在家陪着你瞧完了太医,再一起过去。” 蕊心拗不过她,只得在惠风馆里等着。 一时太医到了,请了脉,拱手道:“大爷大喜了,大奶奶这是喜脉呢!” 此话一出,沈云飞瞠目结舌得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抓着太医的胳膊道:“真的?真的吗?” 蕊心在短暂的惊诧之后,眼里升腾起狂喜,终于有了消息!她不必再疑神疑鬼地总是担心自己怀不上了。 沈云飞封了一个二十两的红包,赏给太医,亲自把大夫送出门去。太医也很高兴,才过了年,头一趟出诊,就抬头见喜。 蕊心在屋里等着云飞回来,却左等不来,左等不来,心想这家伙是不是高兴过头迷路了。才要派人去寻,只见寿昌郡主,程氏带着沈家姐妹鱼贯进来,蕊心暗叫一声“不好”,沈云飞一定是满世界宣传去了。果然,合家老幼进来就围住了蕊心,问长问短,蕊心就像召开了记者会的当红明星,这个问题还来不及回答,下一个问题又提出来了。 寿昌郡主眼睛眯成了缝儿,笑道:“才过年就得着这样的喜信儿,可见是个好兆头!往后寿春堂你也不必隔日去了,安心在屋里养胎!” 蕊心才要说自己没事,还是想去寿春堂继续学管家,程氏就附和道:“是啊,那十日一次的请安你也不必去了,还有你们,”她指了指屋里的几个姐妹,“没事谁也不许来扰你们大嫂!” 蕊心傻眼了,这是要把她软禁起来的节奏吗? 问了半日,一直叉腰立在人丛后头的云飞才觉出不妥来,蕊心月份轻,必定经不得劳累,但人都请来了,又不能撵祖母走,就远远地冲蕊心打了个手势,蕊心会意,她被众星捧月捧得飘飘乎乎的,再捧下去她估计得奔月了,纤纤细指扶上额头,懒懒道:“祖母和母亲说得是,我会小心在意的。” 寿昌郡主见她眉目微垂,才想起这屋子聒噪得太久了,起身招呼众人走,程氏也站起来,道:“我看这初二回门的事,过几日再去也不迟。” 蕊心却不想才有了喜,就像皇太后似地被供起来了,才想说“没事”,谁知这时遣去长宁侯府报喜的人已经回来了,传话过那边老太太和二太太都不要蕊心过去了,姐妹们也说过了今日,都要来看蕊心。 蕊心觉得自己不像是怀孕,倒像是被二十四小时全方位保护的重要人证似的,心里却如吃了蜜似的,甜得要溢出来了。 第97章 喜事连连 侯府的春日与长宁侯府一样温馨。软软的杨柳风,吹面不寒,碎金子似的阳光柔柔洒在青砖褐瓦上,静静地湛着世人歆羡的光晕。 蕊心足不出户,却听到了不少好消息,许氏头胎得了女儿,没想到才过了两个月,就又有了喜信儿,云飞回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当然没把同窗们一起在酒桌上打趣谢子晟神勇威武勤奋耕耘的话告诉她,蕊心现在说一不二,她要是说云飞欺负她兄长,要替谢子晟讨还回来,他可受不起。 素心来看蕊心时,小腹已经隆起,宋家人现在也拿她当掌上珍,宋珩更是对孩子期待不已。蕊心想,等到素心和他的孩子出世了,宋珩就会渐渐忘却和妍贵嫔的那段前尘过往吧。 丽心和严如珂也有了好消息,丽心在她和姜长礼的那座五进院子里当女王似的养胎,婆婆想来照顾她,却被丽心婉言拒绝,姜母送给儿子的那个姨娘,还被她圈养在后院呢! 严文珂的日子却大为改观,不但因为她有了身孕,也因为郭氏现在把程氏当作了头号敌人,一边咒骂着一边为程洛梵预备婚事,再没精力去管儿子媳妇的房中事了! 最牵动长宁侯府和蕊心的事,还得数英亲王与莹心的婚事,听说英亲王再三的求告皇帝,求娶长宁侯府的六姑娘为嫡妃,但莹心才十岁,皇帝便有些犹疑,英亲王却保证她可以等到莹心及笄。 这门亲事看起来门当户对又很符合二人的身份,除了年纪相差得多些,其余的地方看起来都妥妥贴贴,所以不久,皇帝也就下旨赐婚了。 早春时节,杨柳枝条虽还是光秃秃的,远远看去,却隐隐含着一丝翠意了,那柳枝上已生出米粒大的嫩芽,云飞骑着马,一路飞奔到二门,才跃下马来,将马鞭丢给一边的半夏,大步向惠风馆走来。 蕊心见他兴兴头头的,想是有什么好事,云飞先坐到炕上,额头上渗着汗珠子,忽哧忽哧喝了一碗茶,蕊心又倒了一碗递过来,云飞却只喝了一口,就对她笑道:“云婕妹子事儿有着落了!” 蕊心听了,也是高兴,笑道:“是哪一位王爷有这样的艳福啊!” 云飞摆摆手道:“这一回不是王爷,是皇上!” 蕊心一滞,又笑起来,问道:“难道云婕妹子的艳名竟远播到宫里去了?” 云飞笑道:“倒也不是,去年皇上不是为了撙节裁剪,没有秀女大挑么?过了年,皇后就提起这事了,说皇上勤于国事已经很操劳了,不惑之年子嗣却还是不多,就算不选秀女,起码命名门世家推荐一些品貌端庄的女子进来,充实后宫。皇帝也感念皇后的贤淑宽仁,就接受了皇后的提议。皇后便亲自点了几家人,要他们选适龄的女子入宫,皇后点的世家,自然少不了咱们沈家。” 蕊心听得直想吐槽,皇帝大小老婆有二十多位了,儿子生得不够多,实在不是因为皇帝能力不行,而是老婆多了容易起纠纷,许多皇子皇女就是这样炮灰的。 云飞看到蕊心脸上的不屑表情,笑道:“权贵家都以自家姑娘入宫为荣耀,这事是周瑜打黄盖,就说咱们家云婕,你若让她自己选,是入宫为嫔妃还是嫁去段家,她一定会选前者。” 蕊心不得不承认云飞说得有道理,别说做嫔妃,权贵家里一个通房的位置还争得挤破头皮呢。 不过蕊心认为,皇后可不是为了什么贤德之名,才劝丈夫纳小老婆的,实在是如今宸妃太过得宠,康亲王借着表妹的圣恩又有抬头之势,听明心说,皇帝腊月里竟去瑶华宫瞧了蒋贵妃两次,宫里人心知肚明,一定是宸妃吹枕边风的结果。 皇后爱惜羽毛,不宜与蒋贵妃姑侄短兵相接,才取了这个借力打力的法子,蕊心幽然微笑,等着吧,等这些世家新人入了宫,就又有热闹看了。而且皇后亲自点的世家,当然都是太子一派的,这些世家出身的女子无论哪个分了宸妃的宠,对皇后来说都是好事。 蕊心想起云婕,笑道:“这一回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二叔一定大喜,二婶娘就会失望了——听说那段家人又到二叔家里来了几次,云婕妹妹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呢!这事你快些去办,免得夜长梦多,要等到二婶娘跟段家那边定下来,倒不好办了!” 云飞点头,又说:“方才我进来时,看见云婵的车子又往二叔那边去了,想必是去找云婕说话的。” 蕊心道:“云婵不像个侯府小姐,倒像个侠女,也亏她不怕二婶娘,听说段家有一回遣人来,正碰着云婵妹妹在那儿,叫她把段府的人骂了一顿,二婶竟不敢动她!” 云飞冷笑道:“别说二婶,就是二叔也不敢动她,祖母正愁找不着二叔的纰漏呢,当年二叔和她姨娘得宠的时候,没少往祖母头上蹦哒!” 蕊心道:“云婵也是物伤其类,她跟云婕妹妹都是庶女么!” 云飞道:“却也不全因为这个,云婵自幼与护国公家的庶子定亲,谁知那家的儿子九岁上得病夭折了,那时玫姨娘正得宠的时候,二婶娘日日来撺掇母亲,叫云婵给那家守望门寡,承全侯府的名声。还将宣城侯府四小姐要为未婚夫守望门寡的谣言散布出去!” 蕊心道:“那岂不坑了四妹妹一辈子!二婶娘这是坐山观虎斗,想要渔翁得利,可恨竟拿女儿家一生的幸福作工具!后来怎么办的,玫姨娘必定跟母亲闹去了!” 云飞摇头笑道:“玫姨娘这些年能得宠,也不是个傻的,她知道若是找母亲去闹也是闹个没理,还不如暗度陈仓!她去找祖母作主了!” “后来呢?”蕊心道。 “后来……祖母悄悄训了母亲一顿,却暗地里叫人传扬出去,云婵自誓要为亡夫守望门寡,只是嫡母疼惜她,坚决不许!” 蕊心脱口赞了一声“妙啊”!寿昌郡主真不愧是自幼在皇室中磨炼出来的,这豆腐切得,岂止是两面光,简直是八面玲珑啊!这话说出去无非要向人说明:第一,沈云婵是个贞烈的好女子,第二,程氏是个爱护庶女的好嫡母,第三,云婵是不会给护国公家守望门寡的,因为沈家是规矩人家,女儿的婚事要听命于父母。 这话传来传去的结果就是,京城中世家大族的嫡子纷纷来向云婵求婚,所以如今云婵才会许给卫国公府,也就是卫国公和山阴长公主的嫡幼子,许氏的亲弟弟,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云飞饶有兴味地讲着他祖母的光辉战绩,又笑道:“过了些日子,祖母挑了二婶娘一处错儿,打了她二十板子,二婶娘有半年,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该!”蕊心痛快道,“她是罪有应得,四妹妹若被她害了,这辈子也就生不如死了!” 云飞冷哼道:“二婶娘那点汤汤水水,哄哄母亲倒也罢了,还想在祖母眼皮子底下作祟!真是自不量力!”他眼色忽然柔下来,抚着蕊心的尚未隆起的小腹道,“母亲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心眼太实在!” 咦?这语气好像不对呀!往日提起程氏的时候,云飞总是一副爱恨交加痛心疾首的模样,哪有今天这样温情脉脉的。 蕊心笑道:“母亲可疼他这孙子呢,一日三时地遣人来问,还送了那么多东西,前儿我去长春堂看她,见她竟拿出针线来做了,我还当是给云翔新婚准备的,没想到是给未来的孙子做的衣裳!以后孩子懂事了,可要好生叫他孝敬祖母!” 云飞吻吻她柔软的发丝,笑道:“更要好生孝敬你,看你孕吐吐得那么辛苦,我才知道,原来怀个孩子那么不容易!” 蕊心甜丝丝地笑了,忽然想起成亲之前云飞在长宁侯府跟她说过的话,要她给他生七八十个孩子,就笑着打趣他道:“你既然心疼我,那咱们生了这个就不再生了吧!” 云飞黑线,吭哧了半日,才笑道:“孩子还是要生,你若是辛苦,大不了我抠舌头陪你一起吐好了!像大奶奶这样的闭月羞花之貌,不多生几个孩子,简直浪费了!” “哎呀,羞死了羞死了,”蕊心打他道,“还闭月羞花呢!说出去叫人笑死!” 云飞却搂着她的肩头郑重道:“在我眼里,你就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直到白发苍苍的那一天!” 四月初春光明媚的时候,沈云翔和程洛梵成亲了。都说福无双降,宣城候府最近却人气爆棚,次子娶了媳妇之后,宣城侯爷也从西北边境回来了,与罗兹作战大捷,罗兹国王自愿两国修好,每年向大梁纳贡,还派使节前往京城,以示归顺之意。 宣城侯立了战功,晋封齐国公,蕊心这侯府世子夫人才当了几个月,就摇身成了国公府世子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剩最后一个阴谋,就完结了,哈哈~~~~~~请亲们持续关注,谢谢~~~~~谢谢小米的地雷~~~~~~ 第98章 宫宴 沈云翔自打娶了程洛梵,责任心陡生,主动向皇帝请旨,愿意云游大好河山,将大梁的风物人情地理都绘制编辑成册,以供皇帝和朝臣参考。 皇帝准奏之后,沈云翔就领着她娇俏动人的小媳妇,手拉手云游去了。云飞羡慕嫉妒恨道:“等你生了孩子,我也请旨,带你去四处走走……” 话音未落就招来程氏一记栗凿,“你们都走了,谁给我生金孙?”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行,我这就写信告诉云翔他们,出去可以,金孙不能耽误,要是不给我三年抱俩,我就把他们两口子揪回来!还有你们也是,别跟没事儿人似的,亲家二奶奶孩子才满月就怀上第二个了,你们也不能落后了!” 蕊心鸭梨山大,云飞冲他挤挤眼睛,好像在说,看,这可不怪我啊!回头又冲他娘现出一副再接再厉的决心! 出身齐国公府的沈云婕被封为婕妤,一入宫即得宠爱,风头一时无二,把原先宠冠六宫的蒋宸妃都压下去了,不出半个月,皇帝又加封为和贵嫔,成了一宫主位,这样的荣宠,即使是生了皇子的妍贵嫔也难以比拟,偏偏她又极懂事,与皇后妍贵嫔等人走得极近,蒋宸妃就是想挑她的错处,也无处下手。 二房的反应果然与蕊心预料地一模一样,二老爷颓唐多年,终于仗着女儿扬眉吐气了一把,来国公府走动时腰板挺得也直了,不过云婕多次遣人提点她爹,叫二老爷不要得意忘形,大房的权势才是她在宫里立身的根本。二婶娘就很郁闷了,先前与段家议亲时,虽然没有定下来,却想方设法地向段家打了不少的秋风,原想着只要云婕一嫁过去,也就清账了,不承想是这样的结果,如今段家回回遣人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叫二婶娘还账,二婶娘哪里还得起?只好做小伏低的拖着,能拖一日是一日。 然而没过几天,云婕就替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和贵嫔惦记亡姐留下的二子一女,担心无人照应,又想到她的嫡姐沈云嫦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宜为段家继室。 第51节 那段家深知如今齐国公府和和贵嫔的圣恩隆重,又觉得沈云嫦这个亲姨妈作填房是一举两得的事,和贵嫔才露出这个意来,段家便满口地答应。齐国公府这边,寿昌郡主对于二房的态度从来是不闻不问的,二老爷羡慕段家势力,也就答应下来,二婶娘虽然觉得云嫦吃了亏,幸喜三个外孙有妥贴人照料了,犹豫了几日也答应了,只是沈云嫦,在屋里哭哭闹闹,却也拗不过宫里娘娘的圣旨。 “这都是报应!”蕊心对着高大锃亮的牙雕寿字团花穿衣镜,比量着新裁的玫瑰红镂金丝纱缎宫织百合裙,淡淡地说道,“二婶娘若不苛待庶女,也不至于逼得云婕选了入宫这条路,也就不会有‘宫中贵人’命云嫦嫁给段姑爷,说起来,云嫦也是自掘坟墓!” 云飞一面给蕊心整理裙裾上缀的水晶珠子,一面笑道:“你不是最不喜宠妾灭妻的事么?怎么如今又觉得云嫦活该,她可是二婶娘所出的嫡女!” 蕊心微笑道:“我是不喜欢妾室,可是庶女与妾室不一样,投到哪个胎里谁还能自己选不成?既是一家子的亲姐妹,就该守望相助,你看云姜是怎么爱护几个庶妹的就知道了,哪里像云嫦这般,仗着嫡女身份去欺压庶出姐妹的?” 云飞敛一敛笑意,深沉道:“有件事,先跟你说一声也好,皇后的意思,是将云姜赐婚给颍郡王世子。” “哦?”蕊心低眉沉思。颍郡王是皇上的堂弟,坚定的保皇派,多少年来前朝后宫因为夺嫡斗得乌烟瘴气,颍郡王却是八面不动,绝对效忠于皇帝,这样的赐婚,蕊心喃喃道,“对三妹妹来说,或许也是好事。” 宫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做过公主伴读的,成年之后一般都会赐婚给皇子或近支亲王,因为她们皆出身名门,且性情和顺,连公主都伺候得了的女子,嫁给皇子为妻也会比旁人更得心应手,沈家如今这般的烈火烹油之势,沈云姜只是赐婚郡王世子,是显得低了一点,只能说明皇帝不愿再让沈家扩张实力了,颍郡王效忠皇帝又不染指朝廷大权,在皇族中看似寒微了些,却可以保证荣华富贵牢牢在手。 沈云飞也这么想,负手在屋里边走边说:“况且那颍郡王世子我也见过,是个品性良善的,三妹嫁他,却也不枉了。”他看了看蕊心,好像下了决心似的,“其实有些事,还是早让你知道的好,蒋贵妃这一阵子不大安分,看起来,只怕又想与康亲王兴风作浪!” 蕊心长睫微动,沈家与太子的利益是绑在一条船上的,问道:“怎么?他们这时候还想憾动太子之位么?” 云飞深色的瞳仁底下有黑色的波涛翻涌,他舒了口气,道:“太子前几日在东宫挖出几个奸细,是康亲王的人……” “他们想对太子不利?”蕊心倒吸了口冷气。 云飞缓缓摇头,蕊心忽然想到了一种最坏的结果,颤颤道:“是不是太子让他们吐了口,说出了什么来。” 云飞轻轻点头,道:“他们要对付沈家!” 蕊心猜中了!沈家是太子背后的最大靠山,没了沈家,太子的靠山就没了一半,而沈家人之中,皇后居中宫之位,不好对付,齐国公年高德劭,想寻他的错处也难,最好对付的就数沈云飞了。 蕊心下意识地靠向云飞的胸口,云飞谦意道:“让你担心了,可三日之后是皇帝为罗兹使者举行的接风宴,满朝文武和嫔妃诰命都要参加,太子认为康亲王很可能在那时候动手。” 云飞的胸口热乎乎的,让蕊心即使是听到这山雨欲来的消息,也觉得尚有一片风帆可以依靠,“那些人没说过康亲王想干什么吗?” 云飞摇头,“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真是委屈你了,还要你为我提心吊胆!” 蕊心忽而展颜道:“夫君过虑了!只要咱们同心协力,有什么过不去的火焰山?” 云飞其实也不怕康亲王有什么动作,既然要入朝参政,也不怕宦海沉浮,他只是心疼蕊心怀着身孕还不得心静,谁知蕊心却反来安慰他了,云飞大为感动,吻一吻蕊心的颊,笑道:“真是我的好媳妇,其实太子私底下也作了许多准备。” 蕊心眨眨眼,笑道:“我放心,我夫君英明神武,那些鬼魅邪祟怎么近得了身呢?” 赞得云飞心里暖融融地,横抱起媳妇就往榻上去,蕊心见他猩红着眼色,呼吸不匀,就有点惴惴道:“你……你干什么?” 云飞邪邪一笑,“媳妇儿,我可都忍了三个多月了!” 蕊心撒娇地笑笑,轻轻打了他一下,槟榔恰在这时进来,端着安胎汤药和一碗蜂蜜燕窝,伺候蕊心吃药。 云飞立刻正襟危坐起来,却不忘见缝插队针地在蕊心耳边说了一句,“晚上再来。”蕊心红了红脸,只听云飞对槟榔说,“你下去吧,我来就行了!” 惠风馆的丫头们都习惯了大爷给大奶奶当牛作马了,槟榔乐得有人替她伏侍,抿着嘴出去了。云飞先端过安胎药来,试了试冷热,笑道:“正好。” 蕊心端起来喝了,太医特地在汤药里多加了些甘草,也不太苦,云飞那边却已经举着一盏白水,预备着给蕊心漱口了,漱过口,云飞舀了一匙子燕窝,蕊心尝了尝,道:“倒是不那么甜了。” 云飞道:“上回你说那燕窝甜得腻了,我就叫她们少搁了些蜂蜜。” 蕊心道:“太甜是一回事,我也不大爱吃燕窝这个味儿。” 云飞眯着眼儿笑道:“你就委屈一下,大夫说了,吃燕窝对孩子好,咱们的孩子生出来,一定得聪明伶俐才好!” 蕊心点点云飞的额头,甜甜笑道:“只不要像你心眼这般多!” 云飞笑道:“心眼儿多了也没什么不好,我心眼儿不多,怎么能把大奶奶给诓到这里来的!” 两口子说说笑笑的,不觉一碗燕窝就下去大半盅。 皇帝宴请罗兹使节的宴会很快就来了。蕊心穿上那件玫瑰红镂金丝纱缎宫织百合裙,潋滟的裙裾上用金银丝绣出朵朵合欢花,花心儿里都缀着闪闪的紫晶粉晶赤晶,蕊心已有四个多月了,也略显身形了,为了这次宫宴特地做了这条宽大的百合裙,广袖宽裾,轻移莲步时,宛若清波滟滟,微微隆起的小腹也被藏在流光溢彩的缎子里,身材依旧窈窕动人。 申时入宫,蕊心与各位诰命就先在重华殿的偏殿小坐了片刻。 怀着四个月的身孕,倒底不大舒服,蕊心不一会儿就想如厕,程氏要陪她去,蕊心笑道:“有青鸾在就行了。”就与青鸾沿着殿后一条小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冲刺~快要完结的时候心情还是有一点轻松滴,呵呵~~~~~ 第99章 妍贵嫔的计策 此时暮春,正是花木葳蕤之时,走过一道锦重重的花篱时,只听见后头有喁喁之声,细听过去,仿佛是什么人在教训宫娥,“这点胆子都没有,宸妃娘娘白栽培你了!” “宸妃”两个字像钉子一样扎进耳朵,蕊心和青鸾面面相觑,青鸾在蕊心耳边低语道:“这女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蕊心也这么觉得,又听那被教训的宫娥瑟瑟道:“裴……裴姑姑,这真的没事吗?” 裴?蕊心和青鸾同时想了起来,是裴司正,当初蕊心冲撞了乐安公主时,被严如珂叫来当她保护神的裴司正——乐安公主既信任她,那她一定是蒋贵妃或是康亲王的人了! 裴司正似乎很生气,却又忌讳这儿离重华殿太近,揪着那宫女说:“此处不便,咱们到那边去……”声音渐渐小了。 这时离宴会时间越来越近了,蕊心也不便去盯裴司正的梢,扯了扯青鸾,悄声道:“过会子寻个空儿,给大爷送个信儿去,把咱们听到的事儿告诉她。” 申时二刻开宴,宴会在重华殿举行,长长两溜流水席一字排开,文武齐聚,百官来贺。嫔妃与诰命与文武大臣的宴桌中间隔了一道珠帘。 钟鸣鼓喧,管弦之盛,悦人耳目。蕊心极目望去,满座衣香鬓影,笑语晏晏,嫔妃们逞尽风华,只求博得皇帝青眼,皇帝一面举起犀角盏,饮尽杯中玉液琼浆,一面捻须,兴味盎然地看着后宫佳丽各尽妍态。 罗兹国世代居于草原,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今日既是来表归顺之意的,喝酒更是不含糊,凡有敬酒者,都来者不拒,皇帝见罗兹人豪爽,更加欢喜。 酒过三巡,罗兹使节举着琉璃白玉杯,微醺地向沈云飞走去,用不太地道的中原话对沈云飞说了几句话,蕊心坐在里头,听不到使节说什么,只能从脸上的表情感觉到大概是在恭维他,于是云飞与使节碰了碰杯,举杯欲饮,突然,那使节大概是醉得脚步有些乱了,身子一歪,白玉杯里满满的葡萄紫的美酒眼看就要洒到沈云飞的身上,他自幼习武,身法轻灵,轻轻巧巧地向左一躲……那使节身子落了空,一杯酒点滴不剩地洒在了一旁坐着的宋珩身上。 罗兹使节见失了礼,酒也醒了一半,宋珩向来温文,反安慰了使节几句,就由一位宫娥带着去换衣裳了。 云飞心有灵犀地冲蕊心打了个手势,蕊心一惊,其实云飞不暗示她,她也看出来了,她熟悉云飞的一举一动,方才云飞那一下闪躲,如果不是对罗兹使节有了戒心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那么宋珩……又会怎么样呢?蕊心有点坐不住了,宋珩也是太子党的人,且是素心的丈夫,蕊心不愿看到他出事,可是如果这时自己跟出去,云飞不会误会吧?她可是跟宋珩换过庚贴的。 云飞感觉到她的犹豫,微不可察地隔着珠帘向她摇摇头,蕊心会意,事从权宜,如果康亲王真的要伙同罗兹人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宋珩此时就很危险,这是在嫔妃众多的宫里,女人总比男人要方便得多。 蕊心向青鸾扬一扬脸,青鸾会意,跟着蕊心从重华殿的后门走出来。重华殿在大明宫中央,坐北朝南,地势开阔,殿前只有古木参天,拱卫重重琉璃瓦檐,碧影摇摇,龙吟细细。殿后却别有洞天,密密匝匝地植着各色花草,春有桃李,夏有清荷,秋有菊桂,冬有腊梅,春夏秋冬,落英缤纷,芬芳不尽。如今是春末之时,桃李才谢,落红满地,榴花盛放,一树树繁花烈烈如焚,与青白的荼蘼相映成趣,淡妆浓抹总相宜。 一出殿外,便觉有一股清爽的凉风夹着花草的清新气味扑面而来,蕊心舒了口气,却见月下的花丛里出来个黑魆魆的人影子,向蕊心和青鸾走过来,蕊心一看,竟是惠风馆的丫头沉香。 蕊心才嫁过来不久,云飞就叫沉香和檀香跟着沉香的父亲练武去了,沉香的父亲是武师。云飞的打算是,想要沉香学成之后,专管蕊心出门的护卫,她们学了这几个月,已是大有长进,这次宫宴事关重大,云飞就带着沉香入宫来了。 沉香对青鸾道:“我伏侍大奶奶就行了,姐姐放心吧!”沉香一脸笃定,看来她对自己很是自信。 蕊心问她:“你知道宋珩去哪儿了吗?” 沉香露出细白的牙齿,笑道:“大爷早叫我在这儿盯着呢,宋大人被人引到后宫去了。” 果然没安好心! 蕊心叫沉香带路,一径跟着宋珩而去。 那宫娥带着宋珩,七拐八弯地绕了许多路,宋珩也觉出不大对劲来了,疑惑道:“更衣的地方不是在醉花殿吗,我记得不是这样走的。” 宫娥回过头来对宋珩笑道:“原是在醉花殿,只是今日女眷众多,恐怕人多冲撞了,就把大人们的更衣之所安置在了别处,宋大人别急,这就要到了!” 宋珩欲要不更衣了,只是袍襟上被淋淋漓漓地洒上了一大片红酒,在这样的场合着实不雅,只得跟着那宫娥往前走。 又穿过一条小径,来至一僻静处,忽然花丛里伸出一条胳膊来,掐住那宫娥的脖子,就拖了进去,宋珩大惊失色,谁知花木阴阴中又出来一个人,淡声阻止宋珩:“宋大人别喊,这蹄子要害您,若不是我在半道上截了她,只怕今夜您要万劫不复了!” 宋珩本不那么害怕,可是这幽深低沉的声音冲入耳鼓,宋珩却差点喊了出来,就连跟在后面的蕊心,心头也是突突直跳,怎么会是她? 宋珩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心紧蹙,半晌,才后知后觉地躬身见礼,道:“臣宋珩……见过贵嫔娘娘!” 是妍贵嫔!妍贵嫔倒是云淡风清,从深深的兜帽中半隐半露出娇艳的花容,声音四平八稳道:“不对呀!入彀的应该是沈大人,怎么成了你?” 宋珩犹自惊诧不已,蕊心上前几步,轻轻笑道:“他们本来是想算计云飞的,只是阴差阳错,竟险些让五妹夫做了替罪羊!” 大概是“五妹夫”三个字叫宋珩清醒了些,他不再如方才那般期期艾艾,转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蕊心,蕊心把方才重华殿的事拣要紧地说了,又笑道:“我想刚才那位姑娘,是想带五妹夫去娘娘的寝宫吧!” 妍贵嫔摇摇头,又点点头,笑道:“不是寝宫,不过也都一样,小皇子病了,我许了愿,今夜要在佛堂里拣三个时辰的佛豆,所以没去参加宫宴,”又看一眼地下被捆紧了堵上嘴的宫女,含笑道,“方才有宫人给我端素斋来时,我就觉得不对,幸亏玲珑眼尖,认出那个宫女是裴司正的同乡,不然,这时我早被人迷晕了躺在佛堂里呢!” 蕊心笑道:“给贵嫔娘娘送素斋的宫女与裴司正说话时,可巧被臣妾听见了——她们都是宸妃的人!” 妍贵嫔抬眸,眼中却没有惊异之色,半晌,微笑道:“要与罗兹使节勾结,必得康亲王出面,看来宸妃真的是跟蒋贵妃母子联手了!” 这时引着宋珩出重华殿的那位宫女已经被两个粗壮嬷嬷拖走了,蕊心道:“妹夫终究是男子,不可在这后宫里久待,咱们还是赶紧回重华殿去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看宋珩的神色,见宋珩的目光只柔柔地停在妍贵嫔脸上,且并无急于离开之意。 蕊心暗骂“蠢货”,却听妍贵嫔说:“且不急。她们既要织个圈套陷害咱们,咱们何不将计就计?” 这回蕊心和宋珩却又都听不懂了,妍贵嫔抬眸看看蕊心,娇媚笑道:“沈夫人来得正是时候,这事由沈夫人来做,更安全些!” 蕊心不明所以,问道:“娘娘要让臣妾做什么?” 妍贵嫔轻轻在蕊心和宋珩耳边说了几句,蕊心心惊,果然是好计,若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也省得云飞日日防他们算计,只是犹豫道:“如果他们不中计,该当如何?” 妍贵嫔莞尔,“他们不中计,于咱们也不会有什么妨碍!”又转脸觑着重华殿的方向,恨恨道:“宸妃也风光得够了,该叫她尝尝失宠的滋味!” 蕊心虽然也觉得宸妃可恨,但妍贵嫔这样满含醋意地说出来,她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宋珩的脸,果然宋珩的神色更黯了,苦笑道:“此计若成,只怕不是失宠那么简单,前朝后宫,又要血流成河了!” 妍贵嫔却仍旧云淡风轻,道:“她们要害我,也要害我的皇儿,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拿出些手段来,难道等着旁人来生吞活剥了我?表哥你向来心慈,怎么会知道宫中的艰难?”宋珩愣怔,妍贵嫔却急煎煎道,“好了,咱们依计行事吧!”俨然是个俯视天下的女王。 这时身后的小径已有悉悉索索之声,宋珩拣了另一条路,绕回重华殿。 妍贵嫔解下自己的石榴红繁花锦簇的薄绫披风,给蕊心换上,指着她身旁一位宫女,悄声道:“玲珑的功夫极好,方才裴司正派来送素斋的那个宫女嘴巴很紧,就是她使手段让那小蹄子吐的口。” 蕊心道:“我的侍女也会些功夫。” 沈香这时才开口说:“大奶奶,奴婢学艺未精,只怕无法与这位姐姐相比,奴婢还是绕到重华殿的后门去,与青鸾在那儿等着大奶奶吧!” 妍贵嫔赞同道:“这事人多了反而不好,只带玲珑一人,反而更轻便!” 蕊心想事不宜迟,也就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数了数这篇文不加番外正好一百章,吉利的数字啊,哈哈,明天大结局,请亲们持续关注~~~~~~~ 第100章 良辰美景 玲珑就过来扶着蕊心,向宫苑更深处走去,深宫里花木重重,蕊心只觉走进了*阵里,只觉绕过一座宫院又一座宫院,长长地路总也走不完,看着如鸟喙般的琉璃瓦角,直直刺向深蓝色的天空。来至一处植满桃树的宫墙附近,玲珑的脚步缓了下来,她凑近蕊心耳边低声道:“沈夫人,您可听到有人跟着咱们了吗?” 蕊心没听到,夜风很大,只闻风声鹤唳响成一片,她摇摇头,玲珑却眉眼弯弯地清清喉咙,道:“娘娘,宋大人说就在里面等着。娘娘有什么话快些说,这里虽然人迹罕至,却也难保有巡夜的宫人!” 说完,却扶着蕊心转了个弯,竟进入一座空阔地大院,守院的嬷嬷像是才从被窝里拔出来似的,披头散发,蕊心暗想,才这个时辰就睡了,宫里竟还有这般清闲的地方!再看这院子里,荒草遍草,破败不堪,那嬷嬷见着玲珑,却似见了九天仙女一般,扑上来笑道:“玲珑姑娘,您……” 玲珑以手止之,从怀里摸出一块沉甸甸地金子来,塞进嬷嬷的手里,肃然道:“事关重大,嬷嬷今夜要打起精神来!” 嬷嬷满口子的答应,又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方才陆宫正来过,已经把人带走了!” 玲珑点头,似乎对嬷嬷很满意,说:“你去把东角门打开,我们要从那里出去。” 那嬷嬷忙不迭的去开门,玲珑就扶着蕊心从角门出了宫院,又循着小径转来转去,终于,蕊心认出前面郁郁郁葱葱之处,就是重华殿的后门,青鸾和沉香果然还在一块太湖石后面等着呢。 青鸾跑过来,有点兴奋道:“沉香都跟我说了,我寻了个空儿,给大爷递出信儿来,方才大爷叫半夏来说,他那边也已经安排好了。” 蕊心重重地吐出一口,这宫宴吃得惊心动魄,不知道宸妃娘娘会如何度过今夜,也许真如宋珩所说,只怕要血流成河了。♀夜半三更,大明宫正殿的朱门才缓缓阖上,宸妃就泪如雨下,叩头如捣蒜地哭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臣妾是被人陷害的——”她穿的鹅黄圆领绣蟹爪菊暗纹的宫装上,点点斑斑都是泪痕,衬在鬓边的几朵樱桃红的珠花这会儿也摇摇欲坠,宸妃突然瞳仁一亮,“一定是她,一定是妍贵嫔要害臣妾,皇上,你要为臣妾做主啊!” 皇帝冷冰冰地抽出他宽大的明黄袍袖,重重地把宸妃如一片枯叶般拂落脚下,怒道:“这是陆宫正亲眼所见,还有好几个宫女太监也都看见了,甚至……甚至……蒋采女也亲口承认,看见你和康亲王孤男寡女钻进瑶华宫……” 皇帝不忍再说下去,宸妃只觉得不妙,这几个月来皇帝对蒋贵妃本已缓和了不少,私下里还称呼她原先的封号“贵妃”,如今却又称她“蒋采女”,可见她们姑侄许久以来好不容易在皇帝心中建立起来的地位,又崩塌了。 宸妃本来就是个没主意的,她想不透是怎么回事,那宫人明明说听到玲珑对妍贵嫔说宋珩就在里面,还看到玲珑扶着“妍贵嫔”进了瑶华宫,她在宫宴上听及此事,又联想到姑母恰好被陆宫正叫去抄《女范捷录》,就觉得妍贵嫔一定是要与人私会,觉得瑶华宫最冷清最安全,才把姑母支开的。可是为什么她去了,就只看见一脸茫然的康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