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发迹史(出书版)》 第1节 ━━━━━━━━━━━━━━━━━━━━━━━━━━━━━━━ 本文内容由【延至壹生】整理,海棠书屋网(<a href=" target="_blank"></a>)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吴三桂的发迹史》全集(1-3全3册) 作者:子非鱼 简介 本书讲述明亡清兴之际,明朝大将吴三桂在明、清、大顺三大势力的夹缝中荣辱存亡的历史故事。 在中国历史上,吴三桂算得上是一个颇具“知名度”的人物。 他因投降清朝,几百年来,经常被人指责为“汉奸”; 后来封藩云南时,又因举 兵反清,被判定为“逆臣”、“反贼”。 可以说,自明清以来,吴三桂在人们的心目中大多是反面人物的形象。 但是,无论吴三桂是什么样的人,他都曾牵动了历史的命脉,成为决定历史关键进程的关键人物。 吴三桂的一生堪称跌宕起伏,充满变数。 他既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艳丽故事,又有金戈铁马、叱咤风云的铁血篇章,还有为权力、私欲而角逐、拼杀、无视忠义的不耻行径…… 第一部 情坎 第一章 出生奇特 一、祖大寿用抓阄之法来测试吴三桂将来的出息 出生在建州左卫奴隶主家庭,历代祖先中有许多人受过明廷册封的努尔哈赤在破九部联军后,乘胜挥军东进,征报了朱舍里、讷殷二部力量迅速壮大。努尔哈赤统一女真的信心更强了。 公元一六〇五年时,努尔哈赤的主要目标是争夺分散居住在乌苏里江以东,黑龙江两岸北至外兴安岭的东海女真。 正当努尔哈赤处于雄心勃勃之时,明廷已呈颓废之势。 当明朝广袤的大地依然沉浸在因缺乏生气而显得有些死寂的氛围中时,辽东的中后卫驻所也仍然笼罩在一片轻烟薄雾之中。此时,夜意虽已褪尽,但因曙色不够明朗,所以普天普地都是暧暧昧昧朦朦胧胧的。 杂草丛生的野外还看不到行人的踪迹。 但是,驻所的一幢颇有大户人家气派的青砖大屋里却不时透出一阵缥缥缈缈的笑声和如丝如缕的香气。因为今天是将领吴襄的小儿子吴三桂的周岁生日,吴家要为吴三桂的生日举行庆典。 按理说,此时的吴襄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守边将领,而吴三桂也只是过周岁生日,因此不应该有这般热闹。然而,由于吴襄娶的是颇有名气且大权在握的锦州总兵祖大寿的妹妹,更因为吴襄的英勇善战向来被祖大寿非常器重,因此,祖大寿从繁忙的军务中脱开身来为吴三桂做生日。于是,一些趋炎附势之徒自然要来吴家凑个热闹以博取祖大寿的欢心。加之吴襄本人为人也是十分豪爽,结识了不少狐朋狗友,因此,吴襄的朋友也来了不少。 此时,祖大寿正被一帮人围着逗弄刚满周岁的吴三桂玩。看着眼睛明亮身体结实虎虎有生气的外甥在大炕上翻来滚去,祖大寿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身影,有着说不出的高兴和惬意。突然,他心血来潮地对围坐在自己周围的宾客说:“我们是否也用用祖法,来测试一下这个小儿将来的出息?”众客人见是总兵大人提议,自然是轰然叫好! 所谓祖法,就是用抓阄之法来测试刚满周岁的婴儿将来的出息。在刚满周岁的婴儿面前摆上一些东西,再根据婴儿抓什么东西来判断他将来在某方面有出息。比如说,婴儿抓了钱,将来便会经商;婴儿抓了刀枪,将来便会打仗;婴儿抓了胭脂等女人用的东西,将来便会拈花惹草,等等。 于是,人们七手八脚地在吴三桂面前摆上了钱、胭脂、刀、书、算盘之类的日用品。 吴三桂懵懵懂懂地将所有的东西逐一看过之后,就大大咧咧地向小刀爬去。爬到刀边,突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包好的小刀塞到了自己怀里。 众人一致叫好,并赞叹道:“真是将门出虎子。” 祖大寿表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欢愉之极。心里想,自己的目光果然不错,将来准是个大将之才,忍不住伸出手抚摸起自己的胡须来。 吴三桂莫名其妙地看着众人欢笑。等大家安静下来以后,吴三桂又转过身子,朝书爬去。接着又用胖乎乎的小手将书抓到怀里。 众人更是大声叫好!“能文能武,奇才!奇才!” 祖大寿见众人如此欢悦,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看来,这小儿要超过我辈了。 吴三桂迟疑下来,眨着小眼睛,看看这张张嘴的脸,看看那张堆肉的面孔。等众人都安静下来之后,吴三桂又向钱拢去。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等他将钱抓到自己怀里时,便惊愕道:“既要刀,又要书,还要钱,这会是什么人呢?” 祖大寿不理众人的迷惑,只在心里暗地里点头赞叹。心想,你们这些俗物,自然是难以知晓此中奥妙的。 就在众人微怔之际,吴三桂又顺手将旁边的胭脂盒捞到了手里。于是,众人一派默然。识趣的已偷偷地溜走。不识趣的人中,有人偷看了一下祖大寿的脸色,见祖大寿的脸涩涩的,红白相间像个大花脸,便赶忙勾下了头。有人却仍然傻乎乎地问:“难道吴公子会成为拈花惹草之徒么?” 祖大寿突然站立起来,怒气冲冲地想要离去。这时,吴襄刚好走进来。祖大寿正愁没有发泄的对象,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吴襄道:“看你生的好儿子!”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于是,众人也勾头勾脑地匆匆离去。 吴襄莫名其妙地看着祖大寿离去,然后再回过头来观察自己的儿子。他实在不知自己刚满周岁的小儿会有什么不是,惹得舅父大人生这么大的气? 然而,吴襄也是一见之下便怔住了。 吴三桂正捧着胭脂朝自己傻乎乎地笑着。他的屁股边还有钱、书和一把包着的小刀。 吴襄恼怒地伸出手掌要向正朝自己傻笑的儿子劈去,但一触及到吴三桂那双天真无邪晶莹剔透的眼睛,吴襄的手臂便软绵绵地耷拉下来了。 吴襄心事重重地离吴三桂而去。 正当祖大寿离开吴三桂,走进驻所大院时,却见众人正朝一棵叶落枝枯的樟树指指点点,于是他顺着众人的手指方向看去。原来是一只全身黑透的乌鸦站在枯枝上鸣叫。祖大寿在心里骂道,该死的蠢物!然后示意身边的卫士取自己的弓箭来。 祖大寿笑吟吟地问众人:“那是一只什么鸟?” 众人一怔,不知总兵大人明知故问是何意。心直口快的人脱口而出:“那是一只乌鸦!” 祖大寿继续问:“它是死的还是活的?” 有人回答:“自然是活的!不然,它怎么会叫呢?” 祖大寿却笑道:“我看未必!”说完,顺手取过卫士给他准备好的弓箭,然后举弓搭箭。只听见“嗤”的一声,利箭破空而去,取了乌鸦。箭势仍未衰竭,因此,穿着乌鸦的箭越过树冠,越过青砖大屋,向野外飞去。 众人情不自禁地赞叹:“好箭法!” 祖大寿仍然笑吟吟地说:“此并非因为箭法好!” 众人一怔,随即噤若寒蝉。 二、妻子难产,钱铁嘴送给吴襄一偈 想起妻子生小儿三桂的过程,吴襄的心里先是后怕,再是像被塞了把毛草似的乱糟糟的。 第2节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吴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妻子阵痛三天了,可是她腹中的婴儿却丝毫没有要即刻出来的迹象。妻子因痛楚而发出的呻吟声是一阵紧似一阵,也是一阵比一阵衰弱乏力。这就像一根细小却锋利的丝线在割痛着吴襄的心。 吴襄在房里来来回回急促的走,他已经是毫无办法不知所措了。他是一位在刀口枪尖上讨营生的武将,除了勇猛之外,较之一般男人对于自己的女人生孩子这回事更缺乏经验和耐心,但是一些常识他还是明白的。比如说像自己的女人并非头胎,而如今难产到这种地步是有悖常理的。 于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陡然袭向了他的心头,就像他的脊梁骨上被泼了一碗凉水一般,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其实,他这种恐惧并非来自妻子的难产,而是来自难产之后所带来的后果!如果自己的妻子是一般的女人,他也许并不会太害怕!然而自己的妻子却是锦州总兵祖大寿的妹妹,自己实在是一点也不能马虎的。因为自己将来的出人头地发达兴旺都与自己的女人息息相关着。于是,他又想起了女人生儿子三凤时的过程。当时,女人也是难产,自己并没有把这太当回事。当然,经过死去活来的阵痛之后,女人还是顺利地生下三凤,但事后女人将吴襄不够关心自己的事告诉了她哥哥祖大寿,祖大寿于是对他大发雷霆,只差生吞活剥了他。吴襄心想,现在女人这般危急,如果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自己的前程毁了不算,祖大寿是绝不会饶过自己这条小命的。 于是,吴襄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自己也得想办法救救女人了。然而他想来想去,除了到街东头去找算命先生钱铁嘴之外,他是别无良策了。说起来让人好笑,女人难产却去找算命先生挽救未免是有些南辕北辙了。然而,病急乱投医却是人类的通病。 吴襄披衣走出驻所时,天空中的大雾尚未散尽,掩盖在大雾之中的街街亭亭朦朦胧胧时现时隐,给人一种扑朔迷离的感觉。吴襄风风火火地向街东奔去。水雾浸湿了他的衣服和裤筒,还在他头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吴襄在大雾中穿行,只觉得脸额上有凉意阵阵袭来。快到街东头时,却远远地看到钱瞎子张开着两只血红的洞眼在痴痴地望着天。吴襄突然后悔起来。他怪自己太冒失,也太糊涂。怎么能求助于这种连自己也救不了的人呢?要是因此而误了女人的性命,叫我如何去面对儿子三凤和他舅总兵大人呢?想到这里,吴襄便打算离去。 “吴将军请留步!” 吴襄一看,见钱瞎子正朝自己招手。他感到愕然!他是个瞎子,怎么能看到我呢?既然看不到我,又怎么会知道我姓吴呢?吴襄正没有打定主意到底是去是留时,钱瞎子却又开口说话了! “吴将军可是因为妻子难产的事而心急么?” 吴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女人难产的事谁也没告诉,就连那接生婆这三天来也是寸步不离自己的女人,外人又从何知晓自己的女人难产的呢?吴襄不由自主地朝钱瞎子走去。 钱瞎子稍稍抬手示意吴襄坐下。吴襄于是依言坐下。钱瞎子轻言细语地说:“吴将军一定在琢磨我是怎么知道将军姓吴的,又是怎么知道将军女人难产的,是不是?” 吴襄不得不答应道:“正是!” 钱瞎子笑了笑说:“其实这有何难?今早我出门时看了看天,只见西方灰乌乌的天空上开了个大豁口,有流光溢彩的阳光泻下来。你说说看,‘天上开口’不正是个吴字么?我正要出门,却从西南方向奔涌而来一股血腥之气。从血腥之气的气脉和浓浓程度,我推测着是女人难产。而且,凭此得知虽是女人难产,却非凶兆,要不怎么会有天象显示呢?” 吴襄目瞪口呆地看着钱瞎子。醒悟过来之后急切地对钱瞎子说:“先生果然不负铁嘴之名!请先生救救我女人。”然而,他的心里仍有一丝疑惑:他既然是个瞎子,又怎么能观天象呢? 钱瞎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让人看不明白他到底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然后便问吴襄关于他女人是何时停经,平时进屋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何时开始阵痛之类的一些小问题。吴襄都小心翼翼地一一作了答。之后,钱瞎子又把卦递给吴襄,并要吴襄随手打六次。 吴襄便依言打了六次,再告诉钱瞎子结果。 钱瞎子惊慌得几乎要从椅子上跌下来,吓得吴襄急切地问:“先生何事惊慌?莫非我女人与小儿有什么不测?” 钱瞎子坐好之后,大笑一阵,连忙说:“非也,非也!此大吉之象也!” 吴襄连忙问何故。 钱瞎子说:“先生所打之卦象为乾卦。乾为天。卦辞有云: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始终,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此大吉之象也!” 吴襄虽然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急切地说:“先生能否说得更明白?” 钱瞎子说:“意思是说:‘伟大的天元,万物发生,依靠天。行云施雨,万物按四季周期性生长与衰亡。表明天之大,在卦用六个爻位,安排六龙占据各爻痊以比喻天。天的变化,要植物按四季生长衰老。乾卦的变化。要人们正固向善,保持知合的关系,就是卦辞的利与元贞。天使众物丰盛,万国皆得安宁。’所以说这是大吉之象,与我昨天的夜观天象相符!” 吴襄心里本来就已存疑惑,这时是实在忍不住了,脱口而出地说:“瞎子也能观天象?”说完之后便后悔了,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数落。 钱瞎子严肃地说:“瞎子未必就是瞎子!光子也未必是光子!光子是用眼睛看世界的,而瞎子却用心在看世界。因此,光子看到的世界瞎子知道,而瞎子看到的世界光子未必知道。”说完之后便仰起头看天。其实那并不是看,因为他是瞎子! 他只是用他那双没有瞳孔失去了光泽的洞眼空对着浩瀚而高远的天空。那确实不是看,那是一种心灵对天空的朝圣。 这也许就是瞎子看世界的方法!吴襄心里这样想着。不知为什么,吴襄在心里丝毫没有对它产生轻浮与滑稽的感觉。相反,他觉得这很神秘也很高深,使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敬畏之感,这也许就是人类的弱点吧!人类只要一想到天意,就自然会产生一种因神圣高远而畏惧的情愫。 正当吴襄沉思时,钱瞎子又说:“不过,请吴将军记住这三个爻位:‘初九,潜龙、勿用。’‘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上九:亢龙,有悔。’这三个爻位也许是贵公子的三个坎。因此,请吴将军务必记住!” 吴襄便心急了,恳求说:“先生能否对我说得更明白点?” 钱瞎子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此乃天机,非你我此等凡俗之辈所能参透的。如果你硬要探个究竟,你就只能求签了。看天意如何吧!”说完,便摇了摇签筒,然后递给吴襄。吴襄诚心诚念地抽了一签,再递给钱瞎子。 钱瞎子对照签文沉思默想了好一阵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对吴襄说:“送你一偈,你能够明白多少得看你的造化!”说着,便摇头晃脑地道:“夫人本无主,只因凤凰生。若寻出头日,待到夕阳西。” 吴襄琢磨着钱瞎子的话,觉得一时半刻还弄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意思。陡然联想到女人仍在危险之中,便再也顾不得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急切地问:“请问先生有何办法能解救我女人的难产?” 钱瞎子想了想说:“你就朝东方烧三炷香吧!” 吴襄听到这里,扔下银子算是答谢钱瞎子。然后,便像捡到了大元宝匆匆忙忙地离钱瞎子而去。 三、吴三桂逆生,吴襄对女人讲起了郑庄公杀弟逆母的故事 吴襄匆匆忙忙地往回赶的时候,天地间的大雾已经散尽。一亭一榭一草一木都裸露在吴襄的眼前。吴襄的心情因此而明朗舒畅。 只是有一点让吴襄还闹不明白:钱瞎子为何要自己朝东方烧三炷香?难道烧三炷香之后,小儿就能顺利地生下来么?如果说女人难产与朝东方烧香有什么关系,世界上没有人会相信的。于是,吴襄又变得惴惴不安起来。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又不得不对钱瞎子的话寄予希望。想到钱瞎子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以及极有把握的话,他的心里充满了力量。 他便一门心思在思考朝东方烧香与女人生孩子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一问题了。可是,他思来想去却总是不得要领。正当他迷惑不解时,好像是福至心灵,他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他在自己心里核计着,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是每一天诞生的地方,而女人生小孩是新生命的诞生。对,东方与女人都是新生命诞生的地方。因此,朝东方烧香就是向神灵祈求新生命的顺利降临。吴襄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觉得有把握。于是,吴襄恨不得自己飞起来。 吴襄再也顾不得自己是如何的没有大将风度沉不住气的,也不管周围的人是如何的用诧异和不解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他只是一个劲地往回赶。 吴襄到家时,正是家里最忙乱的时候。女佣走过来对吴襄说:“夫人又痛得厉害些了,老爷,你说怎么办吧?”吴襄说:“你赶快在院里摆起香案吧!”女佣想不到夫人都痛到这般田地了,老爷竟然不急,还要在院子里摆什么香案。她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吴襄见女佣仍不走,便生气地说:“你怎么还不走啊?人命关天呢!”吓得女佣赶忙去了。 吴襄也赶忙来到厨房,舀了水,洗了手,然后奔大院而来。到大院时,女佣已把香案备好,拿把香伺候在一边。吴襄走过去,把手朝衣袍上擦了擦,仿佛要擦去什么不洁净的东西似的。然后从女佣手中抽出三根香。点燃,立时就有三缕细烟从香头上冒出来。 吴襄手持着香火朝东方作三个揖,然后就向东方跪了下去,再拜三拜。起立,又把香火插到香案上。 于是,香头上冒出的三缕硫磺香味的青烟袅袅娜娜,摇摇曳曳地向天空探去,直至在天空的高处消失。 突然,夫人房里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这是吴三桂在见到人间的光明时,所发出的第一个声音。 此时,三炷香刚好烧了一半,四周弥漫着硫磺香味。 吴襄连忙朝夫人房里奔去,与冒冒失失地跑来向吴襄报喜的女佣撞了个满怀。女佣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对吴襄说:“老爷,又是个公子!” 吴襄喜极,就要奔到夫人房里去看个究竟,女佣立刻挡在他面前。吴襄问为何不让他去看?女佣说:“是接生婆让我不准你去看的。”正在两人争执不下时,接生婆已抱着婴儿笑眯眯地走来了。吴襄迅速地瞟了一眼儿子,见他安然无恙,便赶忙问:“我夫人如何?”接生婆笑哈哈地说:“没事,没事,大人小孩都好!” 吴襄便觉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于是从接生婆手中接过婴儿仔细端详起来。因为听了钱瞎子的一些奇谈怪论,吴襄便想从儿子身上看出一些异样来。可是,他没有从儿子身上发现一点与其他婴儿刚生下来不同的地方。于是他有些迷糊了。难道是钱瞎子为了哄人钱财,故意说得这么耸人听闻?然而,他要自己朝东方烧香这一招倒是挺灵的,却不知是因为偶合还是天意如此?不管怎样,大人和儿子都安然无恙,这才是最大的喜事!想到这里,吴襄心里的焦虑和不快便烟消云散了。 可是,接生婆突然神秘兮兮地挨近他的耳朵说:“公子的出生可是非同寻常的!” 第3节 吴襄心里一紧,赶忙问:“有何非同寻常?” 接生婆说:“常人生下来时,都是先出头再出脚的是不是?” 吴襄说:“是的。” 接生婆说:“可是你家公子出生时是先出脚再出头的!” 吴襄惊叫道:“有这等事?”见接生婆不容置疑地点点头之后,吴襄便沉默了,但他的脑壳一点也没休息,迅速地转了几个念头,然后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接生婆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吴襄舒了口气,然后郑重其事地对接生婆说:“请你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了接生婆。接生婆肯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从此吴襄的心里便变得疙疙瘩瘩了。他总在想,儿子的这种与常人不同的出生方式是否蕴含什么特殊的征兆在里面?可是他思来想去,又实在想不出这是什么征兆。只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这绝非什么好事!别人都是这先出头再出脚规规矩矩的生下来,而他为何要先出脚再出头把母亲折腾得死去活来之后才生下来呢?与常人不同就不是好事,就会遭人嫌弃。比如说大家都抽大烟,你不抽大烟,就让人感到不舒服。因此,吴襄心里的疙瘩不仅没有解开,而且是越缠越紧,以致成了一块心病。而这块心病却不能对夫人说,自己只好一个人闷在心里急。于是,他时常会不由自主地长吁短叹起来。 然而终于有一天让夫人听到了他的叹息声。夫人问他:“是我又给你生了个公子你不高兴?”吴襄说:“没有,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夫人问:“那你为何暗地里叹气呢?”吴襄说:“没有。”夫人说:“我分明听到过的。难道是我的耳朵聋了?”说到这份田地,吴襄便知道藏匿不过,只得把自己的担心对夫人说了出来。 夫人听了之后,沉默一阵,对吴襄说:“虽说是与众不同,却未必就是什么凶兆!” 吴襄心里本来也认这个理,但如今见夫人这般说,自己就非得说出个子丑寅卯不可!要不,自己就会被夫人所看贱的。可是,他又说不出其中有什么不吉利的地方。突然,他想起说书人说起郑庄公杀弟逆母的故事,那郑庄公听说也是这么生下来的。于是,他像心里有了什么把柄似的对夫人说:“也不是我生事多非!春秋时郑武公之大儿子寤生也是这么生下来的,后来,他杀了自己的弟弟段,而且还不认自己的母亲姜氏!” 祖氏说:“你说的是郑庄公么?” 吴襄说:“正是。” 祖氏说:“可是,我听人说,那是因为姜氏太偏爱小儿子段,而太为难大儿子寤生的缘故。我可是会不偏不倚地对三凤和这小儿子好的,他们又怎么会自相残杀,忤父逆母呢?” 吴襄轻叹口气说:“事情哪有夫人说得那么简单的。到时候,你我自然难以做主了。俗话说,‘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爹’呢。” 祖氏决断地说:“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不会这样认为的。” 吴襄见夫人说得这么决断,自然不敢再乱说什么。只是他的心里存着一个念头:这小儿搞不好就会是第二个郑庄公呢! 四、吴家大院来了个疯癫和尚 一叶扁舟在平静如镜的河面上缓缓地移动。 太阳不经意地悬浮于空旷而高远的中天,云雾消逝干净,天地间的万物都像没有穿衣的肉体,裸露在天底下。 唯有小船在滑行中仍在水平上留下暗影。一个穿着僧衣的中年和尚伫立于船头,头微微地仰起,目光平视,似乎在看远处树林上的淡雾,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一种超凡脱俗的神气。 船家见这和尚看似平常,却有威仪,本不敢寻和尚说话。但由于他平时不管渡什么人过河时都要聊上几句家常话,因此他有些按捺不住地问:“请问高僧从哪里来?” 和尚好像想都没想地回答道:“从来处来!” 船家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和尚是如此说话,叫人好为难!船家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缺乏生趣的人。可是,他有些不甘心地又问:“请问高僧到哪里去?” 和尚又好像想也没想的回答:“到去处去!” 船家的内心就有了些莫名的火。难道你和尚在向人化缘时也是这般说法么?于是船家又问:“高僧可是去化缘?” 和尚依然是那种不急不缓平平淡淡的语气说:“有缘自然化缘,无缘自然无奈!” 这叫什么话嘛!船家心里这个气呀,可是,他又觉得自己的脾气来得好没来由。因为人家和尚不仅是有问必答,而且是温文尔雅不温不火一派斯文的样子,自己为何要对人家发脾气?船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苍蝇,面对着一只光滑无隙的鸡蛋无处下手。于是忍不住生气道:“无缘可化的时候,高僧也是这般不急不躁么?难道高僧不怕饿死么?” 和尚依然是似看非看地望着远处,依然是那种不温不火斯斯文文的语气吟道: “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不必预思量;只今便道即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 船家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了,于是不再开言,只是尽力地摇着橹,希望早些把这无味的和尚送上岸。 于是,船依然在宁静中缓缓前驶。 和尚下船缓缓地向吴家大院走来。 尚未临近吴家大院,就已听到吵吵闹闹的人声。和尚远远地看去,只见大院外已经排着一列长长的队列,都是些提棍拿碗或僧或道或乞丐的人物。看来都是到吴家化缘的。 和尚走到队伍边时,也不在队伍后边挨次排队,只是一味朝队伍前面走去。正走着,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衣服,和尚回头一看,是一个污头垢面满脸油滑的老乞丐。老乞丐的不以为然的神气中露出些许滑稽。 和尚问他:“你怎么拉住我?” 老乞丐反问:“你是来化缘的么?” 和尚说:“不为化缘来此地干什么?” 老乞丐说:“既是化缘就得守规矩!” 和尚说:“我只知化缘,却不知规矩为何物!” 老乞丐嗤嗤冷笑之后说:“大家既然都是为了化缘,为何我们在规规矩矩地排队,而你却要捷足先登呢?” 和尚说:“你有你的丐规,我有我的僧道,大家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却为何要强行拦阻着我呢?” 老乞丐又是一阵冷笑:“高僧可知我是为了你好么?” 和尚说:“未必!” 老乞丐问:“你可知今日是什么喜事?” 和尚说:“不是婴儿周岁么?” 老乞丐说:“正是。可又不是平常人家的儿子生日,而是吴将军家小公子生日。” 和尚说:“我只知是小儿生日。” 老乞丐咂咂嘴说:“这不得了!吴将军在这周围名声显赫,他的妻兄可是锦州总兵祖大寿将军呢!这可是你我撒野的地方么?” 和尚说:“我只知是小儿生日。” 第4节 老乞丐气恼地撒了手说:“你既然是如此的不变通,便不要责怪我老乞丐没有提醒你便是!” 和尚说:“我本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 老乞丐便说:“既然这样,你就去吧!”说完,还用力推了和尚一把。见和尚向前去了,老乞丐在后面对着和尚的背影说:“看你疯和尚神气,不得到一番教训算我输了。” 和尚越来越接近队伍的前面时,队伍里的骚动便越来越大。有人在议论这和尚为何这般胆大妄为;有人在暗骂和尚占人便宜不要脸。 果然,当和尚走到队伍的最前面时,那专管施舍的师傅对和尚吆喝道:“和尚,人家都在好好地排着队,你却为何要破坏这规矩呢?你赶快到后面去排队!不然,你即使站在前面,我也不会给你饭菜的。” 和尚说:“我可不是要你施舍的。” 师傅一错愕,认真地瞅了他几眼,然后用揶揄的语气调侃和尚说:“得了得了,看你平平淡淡的样子,莫非是什么得道高僧不成?难道还要我家主人安排你与那些大人们同席不成?” 和尚平平淡淡地说:“不是同席,而是专席!” 师傅便是一阵冷笑。之后,用铁勺敲着盛着饭菜的瓷缸说:“看来小公子真是贵人!大家看,连这样的得道高僧都来了。”说着,语气一转,厉声喊道:“来人啦!把这个疯和尚赶出去。” 于是,两三个兵士模样的人一下拥到了和尚周围。和尚见兵士气势汹汹的样子,却并没有慌,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兵士们就要拽住和尚的手臂往外拖时,和尚喊道:“且慢!”和尚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透出一股威严。那些兵士果然依言站住,不敢再动。 和尚说:“我有一言要传于你家主人,你家主人若不留我,我自然会走的,用不着你们这样大呼小叫地赶我走!你家主人若留我的话,你们这样待客,岂不要坏了主人的名声?” 师傅一听觉得有道理,便问:“和尚有何话要传给我家主人?” 和尚说:“这话只能传给你家主人一人听,请一人前来。” 一兵士便走向前来说:“你就对我说吧。” 和尚便对着那兵士的耳朵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那兵士听完之后,点点头,匆匆地走了。 那师傅见不得和尚的那种神气,便讥笑和尚说:“若是我家主人留你,你今天自然饱餐一顿了。若是我家主人不留你,你今天连我这里的饭菜也休想得到!只要不用乱棍将你赶走就算是你的万幸了。” 和尚好像没有听见那师傅的话一般,仍然是一脸漠然地望着远处。 不久,那传话的兵士来了,对那师傅说了几句。那师傅脸一红,变得有些不知所措。那兵士对和尚说:“我家主人要我来请高僧。”说完,就像要在前面引路的样子。 和尚却仍然是一脸漠然地望着远处。 正在僵持的时候,吴襄却迈着大步走来了。原来他突然觉得让兵士请高僧有失轻率,因此特意亲自来请了。 吴襄走到门边,高声大气地喊道:“哪位是得道高僧?在下这厢有礼了。”说完,用目光朝周围扫视了一阵,便发现了和尚有些与众不同,猜想定是那高僧。于是便对和尚说:“请高僧随我莅临寒舍,小酌一杯。” 和尚立刻说:“罪过,罪过。”然后又接着说:“只是贫僧怕被人乱棍打出。” 吴襄便知是手下人对和尚不恭,又扫视了一眼,见师傅的脸立刻红通通的,而且勾下了头,心里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吴襄恭恭敬敬地对和尚说:“家人失礼,那是在下有失礼教。过后在下自要理喻一番的。请高僧不要再推辞!” 和尚好像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再推辞,便尾随吴襄而去。 和尚的身后是一片唏嘘声。 五、疯和尚戏说吴三桂人生之中的三个坎 吴襄将和尚引至东边角一上席,虔诚地邀和尚入席,和尚也不谦让,大咧咧在上座位置就座。于是,吴襄就在席边侍候,而和尚却没有邀请吴襄一同入席。仿佛吴襄不是主人,而和尚却像个真正的主人了。 于是,众宾客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到和尚身上来了。他们在猜测着和尚的身份来历,为何令吴襄不陪自己的妻兄总兵大人却去陪他了。然而,和尚却对这些充耳不闻目不斜视自顾自地吃着,仿佛众人都已不存在,这世界全是他一人的。 要在平时,吴襄是绝不会对一个出家人如此善待的。至少是不会冷落自己的妻兄而佣人似的陪他。然而,今天那兵士传给他和尚的话实在是太令他不安了。 终于捱到了和尚吃完了,吴襄让一兵士将和尚领到书房就座,然后自己便急匆匆地跑到祖大寿身边,并对祖大寿耳语一阵。祖大寿听后神色一端,也匆匆忙忙地罢了席,随吴襄而来。众客宾诧异地看着他俩,不知发生了何事。 祖大寿迈入书房时,和尚依然正襟危坐,一点也没有谦让的意思。祖大寿心里就有气,自己是堂堂的总兵大人,多少人见到自己得点头哈腰!然而转念一想,这和尚既然如此傲慢,肯定有过人之处,说不定真是个什么得道高僧!想到这里,祖大寿便不再有什么不快,只在和尚对面就座。 吴襄对和尚介绍祖大寿说:“这就是锦州总兵祖将军。”和尚只是微侧了一下头。吴襄怕祖大寿不高兴,偷偷地看了祖大寿一眼。见祖大寿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他心里便踏实了。于是开门见山地对和尚说:“请问高僧从何处来?” 和尚答道:“从来处来。” 吴襄一怔,之后再问:“高僧到敝处所为何事?” 和尚答道:“不为何事。” 吴襄几乎忍不住要发怒了,但他一想起和尚说自己的小儿有三个坎难过,需要设法。而且和尚的说法竟然与钱瞎子去年的说法不谋而合,吴襄不得不强迫自己忍住气。吴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对和尚说:“请问高僧,你说小儿有三个坎难过有何根据?” 和尚答道:“没有根据!” 吴襄再也忍不住了,怒道:“那高僧岂不是在捉弄我?” 和尚平淡地说:“贫僧不想捉弄任何人,只是对贵公子的推测确实无根无据。” 吴襄的脸气得成了猪肝色,倒是坐在一边的祖大寿看出了一些门道,连忙拽了拽吴襄,示意吴襄不要生气。然后慢条斯理地问和尚:“请问高僧,小儿一生之中有哪三个坎?” 和尚默想了一会之后说:“一谓情坎;二谓欲坎,三谓势坎。” 祖大寿联想到小儿刚才抓阄时抱着胭脂盒不放的神态,心里便有几分信了。然后,他依然不露声色地问:“何为情坎?” 和尚道:“为情所累便是情坎。” 祖大寿便假怒道:“高僧是说小儿将来会因女人所累么?那小儿岂不成了酒色之徒?” 和尚道:“不敢,贫僧只是依道推测而已,信与不信都由人。” 祖大寿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再说:“那又何为欲坎呢?” 和尚说:“因欲所毁便称之为欲坎。” 祖大寿问:“此欲是否包括情欲在内?” 和尚说:“当然,不过除此之外还有权欲,利欲等等。当然不外乎佛家所称谓的六欲。” 第5节 祖大寿再问:“何为势坎呢?” 和尚说:“被势所欺便称之为势坎。” 祖大寿问:“被势所欺又怎么理解呢?” 和尚说:“被势所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为人欺,外人以势欺己;一种为自欺,自己因势所蒙。” 祖大寿似乎觉得和尚的话挺有道理,但又觉得说不出其道理在哪里?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不奇的和尚竟然能说出一段如此高深莫测的话来。祖大寿不由自主地对和尚肃然起敬,诚心诚意地请教:“请问高僧,小儿如何才能度过这三个坎?” 和尚说:“是人必有坎,坎越险,人的出息便越大。像贵公子这般有三坎,且一坎胜过一坎之人很少,所以贵公子自非常人。非常之人要克人生之坎就必然要用非常之法。成败与否少数在于人多数在于天。” 祖大寿问:“像小儿克人生之坎的成败,人力与天力各占多少?” 和尚沉吟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其实,人力与天力各占多少是个未知之数。如施主硬要贫僧说出其中奥妙,那贫僧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对于贵公子而言,前两坎属人力的因素多些,后一坎几乎属天力,非人力可逆转的。” 祖大寿便转过脸来看吴襄,吴襄也刚好转过脸看祖大寿,两人用目光交流了一阵之后才转过脸来看和尚。 吴襄问:“高僧可有法尽力助小儿度过前两坎么?”说完,急切地注视着和尚。 和尚说:“真要施法的话,那也得对贵公子面相之后再说。” 祖大寿说:“若能如此,自有重金酬谢!” 和尚说:“贫僧一身一口,要此等俗物何用?” 祖大寿惶恐地说:“如此说来,倒是本官唐突了高僧。该死!” 和尚说:“大人不可自责!”这是和尚第一次讲客气。 吴襄说:“我现在便将小儿抱来让高僧面相可否?”和尚点点头。吴襄便立刻出去了。 不一会儿,吴襄便抱来了儿子。和尚接过小孩尚未细观,便惊得跌坐在椅子上。原来和尚在一触及到孩子的目光时,突然感觉到那目光之中蕴含着极重的杀气。和尚感到奇异,如此小儿,身上怎么会有杀气呢?因此惊得他失态了。 祖大寿和吴襄连忙齐声问:“何故惊慌?” 和尚觉得此话说出来有些不妥,因此说:“不妨,只是贫僧一时失意而已。” 祖大寿和吴襄才安心坐下,观看着和尚给小儿面相。 和尚遥举着小孩,细细地观看起来。只见小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虽说是婴儿,却透出一般连大人也少见的威仪。于是忍不住地赞叹道:“贵公子贵人天象,胜过贫僧的推测。因此,两位大人尽可不为此子忧虑。” 祖大寿和吴襄都不由喜形于色。 和尚收回手臂,单臂抱着,另一手取去婴儿头上的帽子,一看,立刻惊呼:“奇人!奇人!” 祖大寿和吴襄连忙立身,靠近和尚。祖大寿问:“请问高僧为何说小儿是奇人?” 和尚眉飞色舞地说:“二位请看贵公子头形,下部宽而圆,上部尖而细,呈枪形。此头形与战国名将白起的头形一模一样,是天生的大将之才。贵公子若为大将,将是攻无不取,战无不克,所向无敌!” 吴襄喜不自禁地说:“若果如高僧所言,在下现在就替小儿感谢高僧了!” 和尚把小孩递给吴襄,又坐到原位,但心里仍然难以平静。 祖大寿说:“高僧可并没有说出助小儿克坎之法啊。” 和尚问:“贵公子已取名否?” 吴襄说:“尚未取名。只有小名儿。” 和尚说:“不妨。”沉思一会儿之后说:“贵公子就取名为三桂吧!‘桂者’,贵也。以三贵克三坎,贵公子前途无量。” 吴襄大喜说:“这不正与其兄三凤相依么?” 和尚惊问:“贵公子已有兄?名三凤么?” 吴襄说:“正是。” 和尚惊道:“可惜!” 六、疯和尚诙谐论帝王 吴襄和祖大寿同时站立,惊问道:“何故可惜?”特别是吴襄,好像是到手的东西又飞了似的好沮丧。 和尚说:“古来成帝王者,必须具备三个方面的条件。一是天意;二是地势;三是人心。所谓天意又不外乎这几个方面:一是出生之时合乎天意;二是成道之举合乎天意;三是立王之势合乎天意。有了这三个方面的天意,王者并不一定便会成为王者。因此,要想成就王者之业,必须学会因时造势之法。” 吴襄问:“何为因时造势之法?” 和尚说:“就是根据国家时运造就一种能够成就自己王业的大势,使其成为顺势而生,逆势而亡的局面。” 祖大寿说:“这样,王业岂不成就了么?还要人心干什么?” 和尚说:“非也。有了天意和地势,就有了成就王业的前提条件,但并不等于一定能够成就王业。要成就王业,更重要的是顺乎民心。所谓王者,是民众之王也。民心不服其为王,王者岂能自存?因此在这时,得民心者将得天下!” 吴襄说:“高僧刚才说小儿可惜,尚未道明其中缘故。请问高僧是何缘故?” 和尚说:“虽然我们现在无法推测贵公子将来是否能够因时成势成就一番大业,或封侯拜相封妻荫子。但是,就从贵公子的生辰八字,长相等各个方面,我们本已可推知贵公子具备了大富大贵的天意。”说到这里,和尚停下来喝了一口茶,再随意地瞟了瞟坐在身边的祖大寿和吴襄。 祖大寿和吴襄都是洗耳恭听的样子。吴襄认真的样子里还掩藏着一种无法抑制的喜悦。 和尚继续说:“可惜,三桂不是头生子,而且不该让其兄取名为三凤!” 祖大寿问:“为何不能让其兄取名为三凤呢?” 和尚说:“依据我国几千年来的古法可知,龙在上,凤在下乃自然之理。如果是凤在上,龙在下乃逆自然之理也。这时,奸臣当道,国家混乱,人民遭殃。” 吴襄说:“高僧能否举出例子说明之?” 和尚说:“我国唐朝武则天当皇帝就是一例。女人当皇帝,男人当奴仆,不正是龙在下凤在上么?因此,才有其宠臣来俊臣等凶残之徒大举酷刑,多出冤狱之现象。” 第6节 祖大寿说:“高僧所论自然在理,下官却有一理难明。请问高僧所谓龙在上,凤在下本是指君臣之间,又怎么能牵涉到三凤与三桂之身来呢?” 和尚说:“祖大人所惑不足为奇!但是,所谓龙在上,凤在下是指龙为君,凤为臣,凤依附于龙,也是凤听命于龙。然而,现在你家是三凤是兄,三桂是弟,自然是三凤在上,三桂在下。这样一来,三桂岂不会为三凤所抑制么?当然,我的意思并非是指三凤将来会有意为难其弟之意,而仅仅是从天象上来分析的。说句不中听的话,贵公子三桂的大业也许得打些折扣了。” 吴襄一惊,急忙说:“可是,高僧所说的龙是指男人,而凤是指女人。我儿三凤却并非是女人,又是怎么会形成凤在上的局面呢?” 和尚说:“我所论的是龙凤并非专指男人女人一类现象,而是暗含此种意蕴的天理,如贵公子三凤与三桂正是此理,三桂并非一定成为真龙,而是具有成就大业的天意。而现在其兄却先他而生,且取名为三凤,这就破坏了天意。三桂之业成与不成将来只能看地势与人心了。”和尚说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似乎觉得非常惋惜。 吴襄见和尚流露了真情,知道和尚并非骗人,于是就有些急躁地说:“我们把小儿三凤的名字改了不就成了么?” 和尚浅浅地笑了笑说:“贫僧的意思是指三桂其兄的出生和取名为三凤已经破坏了天象。而施主的主意只能是给破坏的天象披上件外衣,徒劳无益也。这就好比说: 一只碟子,用水冲洗后再晾干。施主会认为晾干之后的碟子依然是原来那只碟子,而贫僧认为这碟子永远不可能成为原来那只碟子了。 也许我说得有些高深,让人听起来觉得难懂。然而事实便是如此。” 祖大寿见和尚说得如此决断,知道难以挽回。但仍然不甘心,于是又试探地问:“请问高僧,是否还有什么补救之法?” 和尚沉思了一会之后说:“要说补救之法确实没有,但凭修善之策试试,将来成与不成得随天意看人缘了。此事强迫不得!” 祖大寿说:“只是不知如何修善?” 和尚沉默着,既像心不在焉,又像冥思苦想。许久之后,和尚像作出了某种决断之后说:“不知施主们是否知道鞍山的千山?” 千山是指鞍山市东的千山,最高峰为仙人台,第二高峰山顶有石佛五尊,故名“五佛顶”。五佛是指大日如来、阿如来、宝生如来、阿弥陀如来、不空成就如来。“大日如来”是梵语摩诃毗卢遮那的意译。佛教说,世间一切生物都无不享受它的光阴,它哺育世间万物。他的形象,在佛教金刚界,表示智,称“大日智法身”;在胎藏界,表示理,称“大日理法身”。“阿如来”是东方妙喜世界的教主。他偏袒右肩,左手以金刚拳持袈裟,手心向内;右手伸五指,置于右膝,结跏趺坐于莲花台上,莲花台以青色大象载之。“宝生如来”是大日如来五佛中的第三位,位南方。他右手向外,无名指及小指弯曲,其余伸直,无冠,作寂定相,安坐莲花台上。“阿弥陀如来”是阿弥陀由须和阿弥陀婆的简称。前者译为无量寿,后者译为无量光。此佛在密教中,住西方。因为众生界是无尽止的,所以他给利益与一切众生也无尽止,故名无量寿。“不空成就如来”是金刚界曼荼罗北方月轮的主尊。他能使一切众生都能解除惑业烦恼,成就大愿,从不落空,故称不空成就如来。他的形象作寂定相,一手执衣角,一手施无畏印,坐于莲花台上。吴襄问:“高僧问鞍山的千山干什么?” 和尚不置可否地笑。 祖大寿说:“高僧可是从五佛顶来的么?” 和尚说:“施主以为贫僧是从哪里来的,贫僧便是从哪里来的!” 祖大寿连忙拉了拉吴襄,于是二人立刻跪在和尚面前。祖大寿说:“不知是神仙驾到,在下多有怠慢。请神仙宽恕我们。” 和尚笑说:“我不是神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你不见我也食人间烟火么?” 祖大寿仍然毕恭毕敬地说:“请神仙宽恕我们眼拙!” 和尚说:“你不要神仙来神仙去的,叫得我浑身难受!如果你喜欢叫我,就叫我和尚就可以了!” 祖大寿连忙说:“下官不敢!” 和尚笑道:“是我要你叫的,难道会有人怪罪你么?” 吴襄说:“请问高僧,对于小儿不知还有何修善之法?”他见祖大寿与和尚你一言来我一言去,一直没有涉及到中心,便有些急了。 和尚说:“此乃天机,贫僧不敢泄漏,到时施主自知。至于成与不成,得看天意了。”说完,就起身朝外走去。 祖大寿和吴襄也连忙站起,想拦住和尚,可和尚早已到院中。祖大寿见来不及了,便急忙问:“请问高僧法名?” 和尚仍然脚步不停地朝前走,边走边说:“无名无姓是真空。” 一院宾客眼看着和尚离去。 第二章 神秘失踪 一、年仅九岁的吴三桂的取卵之法 正当努尔哈赤要把统一女真各部的战争推向高潮之时,努尔哈赤的同母弟弟速尔哈赤拥有自己的部众和财产,和努尔哈赤共同掌管着建州事务,却与努尔哈赤发生了权力冲突和意见分歧。一六零九年,速尔哈赤企图率部众出奔他部,被努尔哈赤发现,把速尔哈赤拘留起来,没收他的财产和奴隶,并把一些怂恿煽动者处死,清除了内部的分裂势力,为统一女真各部踢开了绊脚石。 从此,努尔哈赤把统一女真各部的战争推向了真正的高潮。 一六一二年,努尔哈赤率军攻打乌拉,获胜而归。 一六一三年,努尔哈赤又率军攻打乌拉,乌拉灭亡,从而拔掉了通往东海和黑龙江流域的钉子。 此时的吴家大院除却吴襄的妻子祖氏之外,谁也没有感受到来自北方的威胁。这倒不是因为祖氏有什么先知先觉之本领,她只是觉得自己是个女人家,要想保护自己的丈夫,除了在菩萨面前多烧几炷香多作几个揖祈求菩萨保佑自己的丈夫平安之外,自己是别无办法。因此,祖氏每天都要洗净身,戒荤吃素诚心诚意地侍奉着佛。 祖氏跪在观音菩萨面前,双掌合十,瞑着眼,嘴里呢呢喃喃地说着什么。四周一片宁静肃穆,只有焚香的青烟悠悠然然地直往上冒。 灼人的秋阳直愣愣地投身到院子里,被根深冠大的樟树一挡,便成了斑斑驳驳的暗影。秋蝉一声长一声短地在树叶深处鸣叫着,那蝉声从绿色透出来向空旷的天空辐射开去。 树荫下两个男孩在玩耍着。这两个男孩便是吴襄的两个儿子。面相白净,身材单薄,一脸稚气的是兄吴三凤;面相较黑,身体强健,满脸强悍的是弟吴三桂。两人各自面前都有一个细竹编织的小笼子,笼子里均有一只蝉。笼子里的蝉也是一声长一声短地叫着,虽然叫声没有树上的蝉声那般清脆悠扬,但却能够与树上的蝉声连成一片,让人难以分清哪是树上的蝉声,哪是笼里的蝉声。 两人都在透过笼子的小孔看里面的蝉。吴三凤看得细致专心。吴三桂看得心气浮躁,并不停地围着笼子转动着身体。突然,吴三桂停住不动,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物似的,便叫喊着其兄去看。其兄三凤正看自己的蝉看得起劲,因此并不理睬弟弟。吴三桂抬头看三凤,见他那种专注的神情,突然有股无名之火直窜心间。于是走过去,便要夺取其兄吴三凤的蝉笼。吴三凤面对突如其来的侵略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应付这种局面,只是一个劲地抱着护住蝉笼。 吴三桂见自己的兄长三凤并不让自己,更是急火攻心,再也不顾后果地用手掌插进三凤的抱臂之中。突然听到“啪”的一声,那蝉笼便散了架,根根细竹从吴三凤的怀里落下来,那蝉也成了肉酱沾在细竹之上。 吴三凤见自己的心爱之物被弟弟搞死了,便哭了起来。吴三桂见兄长哭了,也变得不知所措了,只是一个劲地说:“谁叫你不理睬我,谁叫你不理睬我!” 正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叫他们,可能是怕陌生人看见自己虽然是兄长,却被弟弟欺侮得哭了的缘故,吴三凤赶忙止住哭,并用手背揩干了眼泪。 吴三桂抬头一看,来人已经站到他俩面前了。原来是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和尚。吴三桂暂时忘记了刚才与兄长闹的不愉快,好奇地问:“我们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吴三凤听了弟弟的话,偷偷地看了吴三桂一眼,发现弟弟已经是满不在乎的神气,便连忙挺了挺身板,问来人说:“你是哪里来的和尚,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陌生人说:“我不仅知道你们的名字,”说到这里,他指着吴三桂说:“我还知道你是弟弟,他是哥哥。”陌生人停顿下来,认真地观察了兄弟两人一阵之后又说:“因为我曾经来过你们家。” 兄弟两人吃惊地看着陌生人。 原来这陌生人便是那个在吴三桂周岁生日时来与吴襄与祖大寿谈天论地的和尚。和尚说:“你们先别管我是谁,我且问你们,吴三凤,你为何哭了?” 吴三凤脸腾地红了,扭过脸朝向一边。吴三桂却嘟着嘴看着和尚。 和尚点了点头,像是心里全明白了。便对吴三桂说:“是你不对么?” 吴三桂说:“我要他来看我的蝉,谁叫他不肯!”他想起哥哥不愿理睬自己的样子,心里又有气了。然而他已经忘记自己刚才弄死了哥哥的蝉那回事。 第7节 和尚看了看地上死去的蝉,又看了看满脸涨红却没有开口说话的吴三凤。然后对吴三桂说:“我考考你,如果你能回答出来,便算你赢了,不要你对哥哥赔礼道歉了。否则的话,你必须对哥哥说对不起!” 吴三桂扭着头,倔犟地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和尚一怔,他没有想到吴三桂小小年纪竟然有此一问。随即神色整肃地对吴三桂说:“你不听我的,我便不教你做王之法!” 吴三桂瞪着眼看着和尚,看和尚是否作假。见和尚非常认真,且联想到和尚也许确实能教自己本领时,才软下来对和尚说:“好吧,我听你的。” 和尚对大院巡视一遍,见有一只老母鸡伏在一角落里,分明是在生蛋。和尚轻轻地走过去,临到鸡身边时,陡然伸出手抓住了鸡。鸡咯咯地叫起来,脱落的鸡毛袅袅娜娜地往下飘。和尚抱着鸡对吴三桂说:“现在这只鸡肚子里有蛋,我要取到蛋,你说用什么办法吧?” 吴三桂想了想说:“这有何难!”说完,就一阵风地跑了。 和尚见吴三桂跑了,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时拿着鸡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却发现吴三凤傻乎乎地站在一边,一副沉思默想的模样。于是便极有兴趣地问他:“你看用什么办法取到蛋呢?” 吴三凤一怔,等明白了和尚的意见之后又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才对和尚说:“没有他法,我只有等它生下来。” 和尚听了,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善之善也。” 正说着,吴三桂手持菜刀走来了。吴三凤见弟弟气势汹汹地样子,以为他要干出什么不测之事,便跑过去想拉住弟弟。吴三桂用力一甩,摆脱了哥哥,直奔和尚而来。 和尚先是一愣,随即又像什么都明白似的神色泰然。 吴三桂从和尚手里夺过鸡,然后把鸡身子贴着地面,轮起刀一砍,鸡头就骨碌碌地滚到一边。吴三凤吓得连忙躲到和尚腋下,但身子却仍然在瑟瑟发抖! 吴三桂又用刀尖剖开了鸡的下腹,一只鸡蛋就滚落出来。吴三桂捧着鸡蛋走近和尚说:“给你吧!” 和尚看着一脸顽皮的吴三桂浑身都是血污,不知如何是好,许久之后才仰天长叹:“天意难违啊!” 吴三桂对和尚说:“我要你教我做王之法!这是你亲口对我说过的。” 和尚对吴三桂说:“你真的愿意学?”吴三桂点了点头。和尚又问吴三凤说:“你呢?”吴三凤一脸迷惘地摇了摇头。 于是,吴三桂便跟着和尚走了。 二、和尚说,等鸡产卵是宰相之能;杀鸡取卵是帝王之态 吴三桂跟随着和尚走出吴家大院,来到熙熙攘攘的街道,看到人头攒动声音嘈杂的场面,心里不免有些恐慌起来。因此,走路便没有先前那么爽快,总是磨磨蹭蹭地跟在和尚后面。 和尚立住脚,等他一会儿,当吴三桂走到自己面前时,和尚问:“你不想去了么?” 吴三桂连忙摇摇头说:“我想去!” 和尚皱了皱眉头说:“既然你想去,为何还这般磨蹭?” 吴三桂吞吞吐吐地说:“我有些怕!” 和尚想不出小小年纪却能拿刀杀鸡的吴三桂还会怕什么。因此,和尚疑惑地问他:“你是怕你娘晓得后来追你么?” 吴三桂摇头说:“不是!” 和尚又问:“那你是怕你哥告诉你娘,说你欺侮他,让你娘处罚你是么?” 吴三桂说:“也不是!” 和尚便更加迷惑了。那他会怕什么呢?他实在是一时难以弄明白吴三桂会怕什么。 吴三桂也迷惑了。他是确实不知道自己怕什么,他只是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些恐惧。因为他觉得和尚带他而不带他哥便有些问题。在他看来,自己与哥哥没有什么差别,和尚怎么只愿意带自己来呢?再说,和尚带自己来到底要干什么呢?吴三桂因此而感到恐惧。 等和尚领着吴三桂走出了繁华的街市,来到了荒郊野外之时,吴三桂心里这种恐惧加剧了,因此,他不得不问和尚:“你为什么不把我哥哥也带来?” 和尚反问:“你是怕将来一个人不好玩么?” 吴三桂说:“不是!” 和尚又问:“那你是想你哥哥了?” 吴三桂说“也不是!” 和尚说:“那你为何突然问起你哥来呢?” 吴三桂说:“我想不明白你为何愿意带我来,而没有带我哥来?”和尚说:“那是你哥不愿意呀!”吴三桂说:“我哥并不是不愿意。如果你强迫他来,他便会来的。他做什么事都是这样的。”和尚说:“我不会强迫他来的。因为我根本就不会带他来呢!”吴三桂问:“那是为何?”和尚说:“因为我也要过他取鸡蛋,他说他别无办法,只有等鸡产下蛋。”吴三桂问:“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和尚说:“关系大着呢!说明他不是我所需要的可造之材。” 吴三桂问:“我和哥哥有什么不同呢?” 和尚说:“从你和你哥对取鸡蛋这回事之中可以看出,你和你哥其实根本不同: 杀鸡取卵,是帝王之态;等鸡产卵,是宰相之能。 你们一个可以做帝王,一个只能做到宰相,你说区别大不大?” 吴三桂便露出了笑脸,这是一张娃娃的笑脸。吴三桂说:“你是说我将来可以做帝王?”和尚说:“如果时势允许的话,你将来可能会做帝王的。”吴三桂问:“你怎么知道呢?”和尚说:“就是从你杀鸡取卵的做法得知的。”吴三桂说:“怎么会晓得杀鸡取卵就会当帝王呢?”和尚说:“因为只有帝王才不会顾忌小百姓的利益,只凭自己的好恶做事;也只有帝王才会有如此大的杀气!” 吴三桂迷惑了,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之间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他突然又问:“你为何又说我哥哥只能当宰相呢?” 和尚说:“凡事都任其自然水到渠成,绝不干有违天意的事,其目的是为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便是天下做宰相的人的处世方法。” 吴三桂更是难懂了,忍不住地说:“我弄不明白你的意思!” 和尚说:“你现在是难以明白这些高深的道理的!但你将来肯定会明白的!” 吴三桂便觉得面前的和尚无所不知,心想要是他做自己的师傅,该多好啊!于是便问:“是你教我做王的办法么?” 和尚说:“不是我!” 吴三桂有些失望,很不情愿地说:“不是你?他比你厉害么?” 和尚说:“厉害!比我厉害一百倍!因为他是我的师傅。” 吴三桂听说是和尚的师傅,心里便激动起来。和尚就这么厉害了,那师傅该多厉害啊!我要是跟了和尚的师傅,不知要学好多东西呢。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他愿意教我本领么?” 第8节 和尚说:“现在还不晓得。” 吴三桂有些急了,问和尚:“你不是带我去见你师傅么?” 和尚说:“现在还不能!” 吴三桂问:“为何?” 和尚说:“因为我师傅让我给你出三个题目,如果这三个题目你都答出来了,才让我带你去拜师学艺。” 吴三桂一下子便气馁了。他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的。要不,他才不会来呢!但现在放弃,他又心有不甘。便问:“你师傅让你给我出哪三个题目?你就全让我考考吧!如果我全考对了,你就带我去见你的师傅。如果我答错了,也让我好早点回家。” 和尚说:“其实第一个题目你已经做过了。” 吴三桂说:“就是那个取蛋的方法么?”说到这里,吴三桂思索起来,然后好像恍然大悟一般的说:“我明白了,就是因为我第一道题目答得好,你就带我来了是不是?” 和尚不得不点头说:“正是。”心想,这小子真聪明啊!想到这,便不由自主地认真多看了吴三桂几眼。 吴三桂一点也不在乎和尚看着自己的眼神,他在想着自己心里的事。突然,他问:“你师傅住在哪里?” 和尚一怔,他没有想到小孩子突然会问起这个问题,让他一时不好回答。因为师傅交待过,如果他寻找到的人没有过三关,便不能对那人泄漏自己的住处。于是,和尚只好说:“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吴三桂问:“那我们不要走很长的时间才能到么?”和尚说:“你是怕你娘着急么?”吴三桂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娘为我爹着急呢!”至于他娘会不会为他着急,他却不知道。 和尚便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带着吴三桂走。不知不觉中,他们来到一处幽静的山谷。他们在深谷之中的弯弯曲曲的山径上走着。四周静谧极了,不时传出来的鸟叫声使宁静的山谷显得更加的幽静,而间或从树桠上飞出的小鸟,在空中拍打着翅膀,使人油然而生恐惧感。 吴三桂悄悄地捱近了和尚。 和尚问:“你害怕了么?” 吴三桂摇摇头说:“不是!”吴三桂依然紧跟着和尚的步伐走。四周又安静下来,只有他俩的脚步在敲响着冷寂而幽深的山谷。吴三桂又想说话,因为他怕这种幽静。他问:“那里有鸟么?”他在想象着和尚师傅住处的景致。 和尚说:“那里是山,有树林,当然也有鸟!” 吴三桂又问:“那里有云么?好看好看的云?” 和尚说:“那里不仅有云,而且能看到远处的雪山。” 吴三桂问:“什么是雪山?” 和尚说:“就是雪遮的山峰。” 吴三桂问:“好看么?” 和尚说:“好看呢!那雪山白白的,晶莹透亮。远远看去,与天上的云连成一片,看不出哪是雪山,哪是云彩呢!” 吴三桂突然兴奋起来,他的头脑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遐想。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你可得带我去呵!” 和尚说:“那得看你能不能回答其他两个问题。” 三、和尚的师傅交给和尚考吴三桂的三个题目 吴三桂便立即拽住和尚说:“那你就赶快出题目给我来答吧!”吴三桂一想起那神奇的雪山,便有股抑制不住的冲动。 和尚说:“那也不是随便就能说的,也得随缘而定。” 吴三桂自然不知随缘而定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和尚现在不愿意告诉他。于是他变得有些猴急了。他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师傅要考我什么呢?” 和尚认真地想了想,似乎在考虑能否告诉吴三桂一些什么,然后,和尚说:“我师傅其实是从三个方面来考你的。” 吴三桂激动起来,急切地问:“哪三个方面?” 和尚说:“勇气、智慧、品性。” 吴三桂问:“那要我取鸡蛋是考我什么呢?” 和尚说:“是考你的品性。” 吴三桂说:“那就还要考我的智慧和勇气么?” 和尚说:“正是。” 吴三桂说:“那什么时候考我呢?” 和尚说:“今天晚上考你第二道题目。” 吴三桂说:“为何要等今天晚上呢?” 和尚说:“这都是师傅的意思。” 吴三桂问:“你师傅的意思?” 和尚说:“师傅将三个问题写好分别装在三个锦囊里,然后让我依次拆开来考你的。” 吴三桂便不再说话,默默地跟着和尚走。不久,两人就来到一个山间小庙。也许是因为天近黄昏的缘故,小庙越发显得有些破败。和尚带着吴三桂向朱红色的大门走去。 大门上的朱红色漆因为岁久月深的缘故,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斑斑驳驳。还有大门上的两个兽头铜门环上也生了青绿色的铜色。和尚与吴三桂在大门边站了一阵。和尚像是在推测这庙里是否有人。然而和尚终于还是举起了手,轻轻地叩击三下。青绿色的铜门环撞击朱红色的大门的脆响在幽静苍茫的山间回响,然后便空空荡荡向远处飘去。那响声让人以为不是门上发出来的而是山间空谷之中发出来的。等了许久,庙里没有任何动静。 吴三桂忍不住问:“这庙里会有人吗?” 和尚没有任何表示。正在这时,庙里嘀嘀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门边靠近,最后在门边停住了。门吱呀一声开了半边,从庙里冒出一张满脸皱纹的老和尚的脸。 和尚立即双掌合十地说:“天色已晚,贫僧想借贵处住宿一晚。” 也许是天色太暗的原因,老和尚费了很大的劲才看清他俩的容貌。然后才把一边门尽力打开,自己站到一边,像是等吴三桂他俩进去的样子。 和尚便道了谢,带吴三桂进去了。 第9节 之后和尚与吴三桂吃了一些老和尚拿出来的干粮。和尚便问老和尚庙里为何如此破败。老和尚告诉他因为战争的缘故,山下的香民根本就无钱给庙里供奉,因此庙里的香火越发衰败了。所以,庙里的和尚们便无法维持生计,都跑下山去化缘了。老和尚说完就招呼他俩早点休息,然后转身就走了。 吴三桂便要和尚拿第二道题目考他。和尚看了看天色说:“还早着呢,你别急。”于是,吴三桂只好陪和尚在僧房里坐着。 等到月光映照到窗纸上,投射到他与和尚身上来时,和尚才站起来说,走吧,现在该考你了。吴三桂疑惑地看了和尚一眼,心想,为何要出去考呢!可是他想归想,却不敢问,只是跟着和尚。 和尚又带他走出了庙门,来到庙门前一块小坪里,然后站定。和尚又朝四周看了看。此时明亮的月亮已经高高地悬在东边。银子似的月光如水般的向大地四周倾泻,在大地上溅起了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的光芒,似霜非霜,似雾非雾,使得小庙四周远处的山峦和山谷绰绰约约的像在透出着某种神秘。尤其是当四周夜风乍起之时,野兽的嘶鸣和林涛声挟裹在夜风之中空空荡荡地向吴三桂与和尚身边飘来,叫人不寒而栗。 和尚让吴三桂站在一块平坦的空地上,和尚说,现在月亮在天空的东边,月光自东向西照来,因此你的身影倒向西边。现在,我要你面朝东边站着,那么你的身影就在你的身后了。如果让你站着别动,也没有其他东西能帮你,问你能不能看到自己的身影,如何看?说完,和尚就站到了吴三桂的身后边。 于是,吴三桂便站在空旷的地上沉思起来,然而怎么样也没有个结果。因此,他有些着急了,再加上四周也是空荡荡的令人恐怖。于是吴三桂便四下寻找和尚的身影。可是他仍不见和尚的身影,便回头去看。这一下他不仅看到了和尚,而且看到了自己在地上的身影。也许是福至心灵吧!吴三桂大叫,我知道了。 和尚连忙问:“你能不能看到自己的身影?” 吴三桂说:“能够!” 和尚又问:“用什么办法?” 吴三桂说:“回头即是。” 和尚一下子怔住了。想当年师傅考自己时,自己苦思了三天三夜也没有个结果,最后自己只好放弃,还是师傅把这个结果告诉自己。然而眼前的小三桂,如此小的年纪,对这个问题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回答出来了。难道这真是什么天意么? 吴三桂见和尚迟迟不开言,以为是自己答错了,于是便谨慎地问:“我说错了么?” 和尚一惊,醒悟过来,连忙说没错没错。说着就走近吴三桂,十分爱怜地抚摸吴三桂的头来。吴三桂又问,没错,你刚才为何不理我?和尚的脸便涨红起来,幸亏是夜晚,吴三桂看不到和尚的脸,和尚期期艾艾地说:“我没有想到这么复杂的问题,你能一口就说出答案来呢!” 吴三桂说:“这个问题还复杂么?你师傅就是用这个问题来考我的智慧?” 和尚说:“正是。可你不能小看它,当年我是想三天三夜也没有想出来呢。” 吴三桂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会回答不出来?”吴三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和尚说:“你说简单,我可是觉得很复杂呢!” 吴三桂便问:“你这么大的年纪了,经历的事又多,你却觉得它复杂;我这么小,经历的也很少,怎么反而觉得它简单呢?” 和尚想了想,然后说:“我想,也许是因为:复杂的人会把简单的问题看复杂,而简单的人却会把复杂的问题看简单。” 吴三桂听完和尚的话之后,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明白,于是他说,你说的话,我不懂。 和尚笑着说,这样跟你说吧,对于这个问题,由于我头脑复杂,因此,我总是朝复杂的方向思考。我越想越复杂,越想就离那个答案越远。而你呢,头脑本来简单,因此,你会朝简单的方向想,所以,你能很快地想出答案的。 吴三桂说,这样说来,我的头脑不聪明么?和尚摇头晃脑地说:“非也,非也,这正说明你是大智大慧之人呢?” 吴三桂问:“我怎么会是大智大慧之人?” 和尚说:“因陋就简是大智;蓦然回头是大慧,所以说,你是大智大慧之人。” 吴三桂说:“我想不通,只要一回头就能解决的问题,怎么可以称得上大智大慧呢?” 和尚叹口气说:“世上的事,难就难在要人回头。你道世上的人都如你这般能够轻易回头么?” 吴三桂听不懂和尚的话,只好两眼茫然地望着浩瀚而深邃的天空。 天空中繁星点点。 四、要战胜强大的对手的关键不在于本领而在于勇气 吴三桂尾随和尚走出那破庙,外面已是晴空万里。清风习习,如绸缎般的拂过人的皮肤,让人舒服极了。树上的小鸟也叽叽喳喳地叫着,清脆的声音此起彼伏,使人如走在画中。 和尚好像走在世外桃源里,周围再也不见战争的烟火和血腥,再加上师傅交给自己的使命,自己即将完成,因此心情极为舒畅。 吴三桂走在和尚后面。由于他身材矮小,他的身体刚好被和尚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他感觉到不舒服。于是,他便想赶到和尚前面去,或者至少要与和尚齐头并进。由于路太窄,而和尚的身体又太大,吴三桂无法走到前面去。 于是,吴三桂便叫住了和尚,然后便绕过和尚的身体,走到和尚的前面去了,和尚问他何事?吴三桂稍一思索,便问:“你师傅考我的第三个题目是什么呢?”和尚一下没有反应过来,随意地说:“我也不知道。”吴三桂便笑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和尚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他让吴三桂走前面一点,然后拿出第三个锦囊来。他把锦囊里的纸抽出来看,只见纸上画两只牛在打架。和尚心想:师傅画两只牛斗架是什么意思呢?然而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这是师傅出给吴三桂的考题,只是这考题叫自己如何去考吴三桂呢? 吴三桂见和尚低头沉思不言不语,便喊道:“你师傅出什么题目考我呢?”和尚摇摇头。吴三桂又喊道:“你连题目也看了,怎么会不知道呢?”和尚说我确实还不明白。吴三桂便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要走过来看,和尚连忙收起来塞进袋子里。他在思考着,看来,自己只有见机行事了。于是,和尚又带着吴三桂继续朝师傅的住处方向走。和尚师傅是住在千山上。可是,他们离千山是越来越近了,然而和尚仍然没有完成师傅交给的任务。他变得有些急不可待了。吴三桂又不时催促出第三个题目,使得他更加不知所措。 这时,他们到了鞍山附近,不用半天工夫就能到千山了。和尚想,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自己是无法完成师傅的使命的。然而由于自己没有破译出师傅的意图,不知如何来测试吴三桂。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一片田野上,田埂上坐着三三两两的农夫在休息,耕田的牛已被解放出来在山坡上随意地吃着草。 和尚看到牛便联想到师傅的画,他心想,如果有两头牛打架便好了,他不知自己为何有了这般怪念头,也不知这两头牛真的打架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正当他胡思乱想时,果然,有两头牛因争吃一块草而打起架来。 坐在田埂上休息的农夫立刻站起来向两头斗架的牛拢去。他们心里着急啊!因为牛是他们的宝贝,现在又正是农忙季节。如果自己的牛要打出致命的创伤来,那会比他们自己受伤还要令人伤心的。 两头牛打红了眼睛,越打越凶。牛脚蹬处的泥土被蹂得稀烂,牛角相撞所发出的巨响刺激着农夫们。虽然周围的人是越来越多,但他们除了随着牛移动着位置而东倒西歪之外,却别无办法。 和尚心里也急!他急的是现今果有两只牛打架了,自己却仍然不知如何考吴三桂。突然,他脑中划过一道灵光,对,就这样做!然而当他注意到吴三桂弱小的身体时,他又不得不怪自己太糊涂!不过当他看到吴三桂那种专注,激动,毫不畏惧的目光时,他又心动了。于是他把吴三桂拽到一边问:“如果我要你把这两头打架的牛拉开,你敢不敢?” 吴三桂面无惧色地说:“有什么不敢!”他略一思索,又说:“只是不知用什么法子使这两头牛分开?” 和尚说:“如果我教你一个法子呢?” 吴三桂说:“只要法子管用,我一定能使它们分开!”吴三桂说得斩钉截铁。 和尚见吴三桂一脸坚毅之色,眼睛里流出了赞许的目光。然后他附着吴三桂的耳朵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吴三桂迷惑地问这样行吗?和尚说行。吴三桂便说那我听你的。 和尚就地捡了些茅草,扎成一捆,点燃之后便递给吴三桂。吴三桂接过火把之后,毫不犹豫地朝人群里冲。 人们自动地退开一条路来,吴三桂沿着这条路冲进了人围的圈子里。当人们发现是个小孩时,不由自主地骚动起来。有人喊道,这是谁家的小孩,不要命啊!有人想去拉他,可眨眼间吴三桂已在眼前消失了。 周围的人惊诧地看着这个拿着火把的小孩。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吴三桂靠近斗架的牛时,略定了定神。他瞄个空隙钻到了两牛相夹的空处,突然,一只牛因力气小而被推得向后退。而此时的吴三桂却正在此牛的肚子下面,眼看着要被这牛的蹄子踏中,围观的人吓得不由自主地惊呼起来。如果真要被牛踏中,这小孩哪还有命在!和尚更是急得挠耳抓腮不知所措,他在后悔自己不该让小孩冒此奇险。 第10节 然而,却见吴三桂就地一滚,就从那牛的肚子下面脱了出来,然后伸出火把,刚好烧到两牛的头上。牛头上的毛立刻被烧得“嗤嗤”的响,一股恶臭向四周弥漫开来,牛头上腾起一股青烟。那两只牛经此一烧,便陡然分开,各向一方奔去。 四周的人尚没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全都哑然地立着,等一个先明白的人叫好时,大家便跟着轰然叫好。于是,人们从四面八方向吴三桂靠拢来,都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孩是否长着三头六臂。等他们都看仔细发现他仅仅是一个与一般小孩无异的孩子时,无不惊奇! 当大家发现他是自己并不认识的孩子时,便议论纷纷起来。你问我,我问你,谁都说他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是自己的亲戚,大家便奇怪了。正当大家迷惑不解时,和尚走进了人圈,牵起吴三桂的手就往外走。 人们又自动地让开条路。 和尚牵着吴三桂离开了人群,向千山方向走去。他们的身后是一片唏嘘感叹之声。和尚心里非常激动,他终于完成了师傅交给自己的使命,他必须尽快地将吴三桂交给师傅。 吴三桂跟着和尚走,一直没开言,但他的心里却有许多话想问和尚。等他们远离了人群之后,吴三桂终于忍不住地问起来:“你为什么不让我多在那里呆一会儿?” 和尚说:“你是想听听人们是如何赞扬你么?” 吴三桂的脸腾地红了,因为和尚说中了他的心病,使他很不好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便有意地岔开话题:“你先就晓得我能把斗架的牛拆开么?” 和尚实事求是地说:“不知道!” 吴三桂心中便有了股委屈。如果自己万一不慎,此时哪有命在。于是他心里有了后怕,同时也怪和尚让自己太冒险。他说:“你既不知道,为何让我去呢?那两只牛力气那么大,连大人也不敢靠近,你却为何敢让我去冒险呢?” 和尚认真地看着吴三桂说:“因为我知道,要战胜强大的对手的关键不在于本领而在于勇气。你想想看我的话是否有道理。” 吴三桂装着思索的样子,之后,仍摇摇头说:“我还是不明白!”和尚说:“不要紧,你以后会明白的!” 吴三桂走了一阵之后又突然问:“这么说,我的考试通过了。你就要带我去见你的师傅了?”和尚说:“是的。”吴三桂问:“你师傅在哪里?” 和尚指着远处的一座山说:“就在那里。” 吴三桂看到的是一座薄雾笼罩着的山。 五、和尚的师傅不让吴三桂行拜师之礼 原来和尚的师傅并没有住在五佛顶,而是住在仙人台。这两座山峰虽然都在千山之上,但仙人台却比五佛顶还要高,是千山的最高峰。 和尚的师傅就在仙人台的峰腰上搭了个简易茅房。吴三桂随和尚来到茅房前面时,心想,和尚的师傅怎么会住这种房子呢?和尚在门前喊道,师傅,我已按你的要求将小孩带来了。 那茅房便传来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那你就把他带进来吧!那声音听起来是断断续续的,其实并非底气不足,而是因为咳嗽的缘故。 走进茅房时,才发现这并不只是个茅房,而是一个洞穴。这茅房盖在洞穴口,却把洞穴掩藏在里面了。洞穴里有许多明亮的石钟乳,石笋。阳光从茅房的空隙处射到石钟乳石笋上面,经它们一反射就光芒四射了,洞穴里因此而变得亮亮堂堂的。 吴三桂站立在和尚身边打量着和尚的师傅。 和尚师傅盘腿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那岩石是水中的石灰质沉积而成,岩石上还有像莲花一般的花纹,远看就像一个莲花座。 和尚师傅灰眉白发,五官端正。下巴的胡须已经到了胸部。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阳光的原因,他的脸部极苍白,就像一张打皱的纸。 和尚对吴三桂说:“现在见到师傅了,你就向他老人家行拜师之礼吧!”吴三桂便依言要跪下去。 和尚师傅略招招手,止住他说:“且慢,你先过来让我看看再说。” 和尚便把吴三桂送到师傅面前。 师傅就着从茅房外透进的阳光仔细端详着吴三桂。先看头型,再看额头、脸、眼睛、鼻子、耳朵。师傅就像在检验一件文物是真品还是赝品,看得非常认真,生怕漏过蛛丝马迹。师傅始终一言不发,让吴三桂忍受不了。他几乎想从师傅的手掌之中脱出来,然而当他看到师傅那副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孔时,他又不敢了。 师傅终于看完了,手掌从吴三桂头顶上落下来,然后长叹一声,便再没言语。 和尚说:“师傅,那就让他行礼吧!” 师傅说:“不可!看来我与他难有师徒之缘分!” 和尚便急道:“师傅这是为何?” 师傅声色俱厉地说:“慧智,不可多言!” 到此时,吴三桂才知道与自己同餐同宿这么长时间的和尚叫慧智。他想过后,我一定得叫他慧智过过瘾,还要问他慧智这名字的来历。吴三桂天真地看看慧智,又看看师傅。他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人在为何事争执,但隐隐约约可感觉到他们的争执与自己有关。 慧智便问:“难道又要我将他带下山么?” 师傅说:“也不!” 慧智说:“既不让他拜师,又不让他下山。师傅,你真把我搞糊涂了。” 师傅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后说:“我岂有不想收他为徒之理!像他这等上等佳玉,随意雕饰便能成大器的。”说到这里,语气一顿,隔了一会儿之后接着说:“只是从他的长相判断,他这人个性太强,恐怕不服我的修正。到时,不仅不成器,只怕还得累及为师一生英名啊!” 听师傅说到这里,慧智也不知所措了。 倒是站在一边的吴三桂听懂了他俩的谈话,便大大咧咧地对师傅说:“不做徒弟便不做徒弟,何必为此事烦恼!” 慧智便眉开眼笑地对师傅说:“我看就这样吧!您与三桂有师徒之实,无师徒之名。这样,既可让三桂学到本领,又不怕三桂将来的行为不当,累及师傅的英名。”不知为什么,慧智觉得自己与吴三桂挺投缘。尤其是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相处,慧智已经对吴三桂产生了感情。要不,他绝不会为一个人在师傅面前大费周折的。 师傅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息说:“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慧智便赶忙拉了拉吴三桂的手说:“还不赶快谢谢我师傅。” 吴三桂机警异常,知道自己不能说错话,便朝师傅作个揖,细声细语地说:“多谢老爷爷教诲啦!”说得慧智和师傅相视大笑。 之后,师傅便问慧智一路经过。慧智便把吴三桂如何杀鸡取卵、如何月夜寻影、如何勇敢驱牛等过程一一说给师傅听。师傅越听越有兴趣,越听越惊奇,不由自主地用目光瞟了吴三桂几眼,目光中充满了爱怜和赞赏。等慧智对他叙说完了之后,师傅才对慧智和吴三桂说:“今日天色已晏,你们二人到外去弄些吃的来吧!” 慧智拉着吴三桂躬身退去出茅房。 吴三桂退出茅房以后,便长长地舒了口气说:“憋在里面真难受!”慧智瞪他一眼,怒道:“不可乱说!”吓得吴三桂伸了伸舌头。 吴三桂耐不住寂寞,走不了几步又问:“我们弄些什么东西吃呢?”慧智说:“这山上到处都是鲜蘑菇,随便在哪里都能采摘很多,往开水里一冲便能果腹。”吴三桂说:“我看这山上野兔山鸡也不少,为什么不打一两只来,那味道不比蘑菇强么?”慧智骂道:“不可胡说!出家人岂能随便杀生?”吓得吴三桂赶忙噤声。 突然,吴三桂又记起自己刚才在茅房里想问慧智的问题来。吴三桂偷偷地看了慧智一眼,见慧智脸色平板,没有怒容,便大胆地问他:“是师傅厉害,还是你厉害?” 慧智看他一眼,觉得他提的问题挺奇怪也挺有趣的。他回答:“当然是师傅厉害!” 第11节 吴三桂说:“可是我觉得师傅没有你厉害!” 慧智横他一眼,骂道:“屁话!如果师傅不比我厉害,我怎么会做他的徒弟。” 吴三桂想了想,觉得慧智的话有理,可一时又找不到话题,只好沉默起来。可是,走了几步又突然问道:“你一生下来就叫慧智么?” 慧智说:“不是。这是出家之后的名字。” 吴三桂说:“那名字是你师傅取的了?” 慧智说:“正是。提起这名字,还有个故事呢!”吴三桂听说有故事,便立刻催促慧智讲给自己听。慧智清了清嗓子,便说了起来。 大概是三十年前,师傅云游来到我的家乡。那时师傅身子骨还硬朗,每年要出去云游两次。那时,我比你略大些。那天凑巧,我正陪我父亲到野外去钓鱼。那天真是走运,不一会儿,我父亲便钓到了几条大鱼。突然,父亲又钓上一条小巧玲珑的金丝鲤鱼。我见那鲤鱼极好看,而且又联想到大人们经常跟我说起鲤鱼成精的故事。于是,我便觉得那小鲤不是鱼,而是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我心想,如果让小鲤来到我家,就会被煮熟吃了,那我多残酷啊!想到这里,我看了看小鲤鱼,仿佛觉得那小鲤真的在流泪似的。于是,我偷偷摸摸地把小鲤鱼又放回了河里。 而这一幕刚好被云游路过的师傅看见,说我有佛缘,非要收我做徒弟不可。父亲起初不肯,但见师傅超凡脱俗,仪表非凡,知道师傅不是等闲之辈,后来父亲便同意了。于是,我便跟师傅来了。 师傅在我上山之前,也出了个题目测试我。就是我在那破庙里测试你的月夜寻影的那个题目。当时,我想了三天三夜也没有个结果,最后还是师傅告诉我的。于是师傅便认为我慧根不足,需要开窍。 一天,他带我来到五佛顶的大日如来佛面前,因为大日如来佛在佛教金刚界是表示智的,称为“大日智法身”。师傅让我跪在大日如来佛面前,想象着我的心从中开了一窍。可是,不管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我的心会开窍这一幕。于是,师傅对天长叹说,天意啊,天意!之后师傅又缓缓吟道: 镜花水月,当体非真;如是妙观,可谓智人。 从此,师傅就授给我一个法号叫慧智。 六、慧智的师傅传给吴三桂的第一种本领竟是养蚂蚁 吴三桂天真地问慧智:“出家好不好玩?”慧智说:“出家不是为了玩,而是要修成正果。”吴三桂又问:“那我要不要出家呢?”他怕慧智他们要自己出家。因为既然不好玩,他便不打算出家。慧智说:“你不要出家!”吴三桂心里便高兴起来,但一想,慧智的师傅不让我出家,那又何必又是考我又是摸我的?联想到慧智师傅的厉害,如果能教自己一些本事该多好啊!于是,他的心又开始痒起来。他对慧智说:“看来你师傅是不会收我做徒弟了。”慧智说:“可能是的。”吴三桂便急切地问:“那他会不会教我本事呢?”慧智肯定地回答:“当然会!” 于是,吴三桂便随慧智高高兴兴地采蘑菇。吃完晚饭后,慧智师傅让慧智带吴三桂睡觉。他俩睡在岩洞里面。而慧智师傅依然坐在那莲花座上打坐,他仿佛永远不需要睡似的。 吴三桂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又问慧智一些关于他师傅的问题。可是慧智自己也不知道多少,只是根据估计推测他师傅大概有一百多岁,而且给慧智的感觉好像是无所不知,所以慧智对他特别尊重。吴三桂便问他叫什么名字,慧智却说不知道。吴三桂便犯愁了,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将来怎么称呼他。慧智好像看穿了吴三桂的心病。慧智说,如果你要叫他,你就叫他白发老人好了。 吴三桂问慧智他师傅什么时候开始给自己传授本领?慧智说可能是明天吧!于是,吴三桂心里对明天充满了憧憬。因为他实在难以猜测到像白发老人这种神仙般的人物会传给自己什么通天本事,所以他变得亢奋起来。 第二天,慧智带吴三桂去见白发老人时,白发老人果然对他俩说:“从今天起,吴三桂得学点本领了。”吴三桂高兴地看了慧智一眼,那眼神充满敬佩之情。说完,白发老人便要他俩跟他走。白发老人将他俩带到一片松土前才说:“吴三桂,我要教给你的第一个本领就是养蚂蚁,你学不学?” 吴三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幻想着白发老人会教自己非常特别的本领,却根本没有想到他开始便教自己养蚂蚁。他傻乎乎地站着,不知如何作答。慧智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吴三桂才恍然大悟:对了,白发老人既然要教养蚂蚁,自有他的用意,我怎么能一开始就拒绝呢。于是他立即答道:“愿意。” 白发老人似乎没有在意慧智的小动作,笑着点了点头说:“吴三桂,你看这土里有蚂蚁吗?”吴三桂摇摇头。白发老人说:“可是,我要告诉你,这泥土里不仅有蚂蚁,而且是个大蚂蚁窝。”说着,便用一根树枝撬开那块盖在上面的泥土,下面果然是一个大蚂蚁窝。 吴三桂看着麻麻密密蠕蠕而动的黑蚂蚁头皮有些发麻。白发老人看着他说:“蚂蚁虽然很细小,但却有几大特征:一是力大,相对于蚂蚁的体积来,世界上难有几种动物的力量比得过蚂蚁;二是组织性强,它们的生活都有一定的分工,且具有协调性和合理性。一旦分定之后,谁都会尽职尽责干好自己分内的工作;三是勤劳,蚂蚁总是不辞辛苦地劳动。当然,蚂蚁也会变得懒惰。比如说如果有现成的食物,大家便都会坐享其成的。” 吴三桂问:“你就是要我仅仅养它们么?”他想:如果是这样,那多么乏味。世界上到处都有蚂蚁,我要养蚂蚁的话,何必要跑到这里来? 白发老人摇摇头说:“不是。我要你能使得蚂蚁为你所用。你得将蚂蚁调教成这样:一、它们不再按照自己内部的组织原则办事,一切都得按照你的意愿行动;二、它们不再温顺恭良,而富有战士的精神,互相倾轧;三、它们总是情愿地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你看你能够做到吗?” 吴三桂呆住了。他没有想到蚂蚁之中还有这么深的学问。白发老人提出的这些苛刻条件,自己如何能够达到?他求援地把目光投向慧智,慧智却像没有看见一般把目光朝向一边。慧智的行动大大地刺激了吴三桂争强好胜的性格,他几乎没再加思索地回答说:“能够!” 白发老人听了之后便满意地走了。慧智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便走了。留下来的吴三桂仍然怔在那里。他甚至有些后悔了!他怪自己逞强一口应承了这种难事,叫自己不好下台,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做到,至于理由是什么?他却没有考虑。 他面对着纷纷杂杂的蚂蚁沉思起来:蚂蚁又不是人,怎么会听人的话呢?如何才能使它们听自己的话?他思来想去却始终没有个结果!于是,他越想头脑越发沉,越想越糊涂。就这样,一天便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接下来这样过了三天,依然没有任何头绪,吴三桂心里发急了。他想,今天晚上非得问问慧智,看他是不是能够告诉自己。但是,一想起他这几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他心里又发毛。尽管这样,他觉得自己舍此之外,别无他途了。于是,他打定主意要问慧智。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吴三桂无话找话地对慧智说了好些不关痛痒的话。慧智也是不冷不热地敷衍他。吴三桂便失了兴致,于是昏昏沉沉地睡去。 正要进入梦乡时,慧智叫醒了他。吴三桂一看,夜已深,月光从西边斜斜地射到洞里,映到慧智的脸上,使他的脸变成白瘆瘆的阴森可怕。吴三桂睁着惺忪的眼睛问慧智何事?慧智说想和你说说话。吴三桂说是教我养蚂蚁么?慧智说不是,是教你调教人。吴三桂便困惑了,教我调教人?不管怎么样,吴三桂觉得自己都应该打起精神来。 慧智说:“我问你,有一群人都在过着丰衣足食快快乐乐的日子,有谁会卖苦力么?” 吴三桂想了想说:“不会。” 慧智说:“如果要他们卖苦力呢?” 吴三桂说:“那就只好让他们先饿肚子!” 慧智露出了赞许的目光,继续说:“怎么样才能让这些人听从你的指挥?” 吴三桂沉思了好一会儿,说:“谁听我的话,我就给谁东西吃。” 慧智脱口而出地赞扬道:“对!”然后又问:“怎么样才能使他们都尽自己的力量做事呢?” 吴三桂好像找到了某种灵感,几乎不假思索地说:“谁干的事多,就给谁吃的东西多。” 慧智说:“那么,如果要使互相友好的人变得凶残起来,而且互相倾轧,怎么办?” 吴三桂沉默了,不是他不愿意回答,而是他实在难以一下子想到办法。他努力地在自己的头脑搜索一些与此有关的事情。突然,他想起了家里养的猪。一旦食物不够时,猪就会互相争夺食物,有时甚至会争得你撕烂我的皮我咬断的你的耳朵。吴三桂想,连老老实实的猪为了争食物还要互相残杀,何况人呢。 于是,吴三桂兴奋地说:“我要让他们的肚子始终饿着,永远不给他们足够多的食物!” 慧智惊呆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吴三桂,看着他的娃娃脸和透亮的眼睛,慧智分明感觉到自己面前的吴三桂已不仅仅是个小孩。当他看到他的兴奋以及联想到的心计,慧智不寒而栗。他在思考一个问题:人天性就凶残么?如果说是的话,《三字经》上怎么说:人之初,性本善。如果说不是的话,那像吴三桂这小小的年纪怎么能够想出这么恶毒的主意来呢?想到这里,慧智觉得自己成为罪魁祸首了。因为,吴三桂是在自己的引导下才想到这种主意的。 突然,吴三桂大叫起来:“我想到调教蚂蚁的方法了!” 慧智问:“你如何得知调教蚂蚁的方法的?” 吴三桂说:“是你刚才告诉我的。你想想看,人尚且如此,何况蚂蚁?” 慧智黯然地看着吴三桂。 七、白发老人传授给吴三桂的内功心法 自从经过慧智的指点,吴三桂很快地摸索到调教蚂蚁的方法,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教,蚂蚁基本上能够按照吴三桂的意图行动了。这使吴三桂从中得到无穷的乐趣。同时也大大激发了他想向白发老人求教的兴致。他想,白发老人仅仅要自己养蚂蚁,其中就蕴含着这么深的学问。可想而知,白发老人肚子里有多深的学问啊! 于是,吴三桂单独来找白发老人了。白发老人依然坐在那块像莲花的岩石上。白发老人好像从来没有下来过,也永远不会下来似的。至少在吴三桂的记忆之中是这样的。 白发老人略睁了睁眼皮之后,便问吴三桂:“你是不是又想学什么新把戏了?” 吴三桂答道:“是的!”他不敢对白发老人说谎。 第12节 白发老人又问:“那你会养蚂蚁了?” 吴三桂说:“是的。” 白发老人说:“那你把自己养蚂蚁的方法给我说一遍。” 吴三桂说:“是的。” 吴三桂便依言对白发老人说了一遍。白发老人听后,也不禁动容。他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吴三桂几眼。然后问:“那你知道你为何能成功么?” 吴三桂摇摇头。他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发老人叹口气说:“食者,性也。你是用诱之以食的办法啊!”吴三桂正在琢磨白发老人的话时,白发老人又说:“你还想学什么本领?” 吴三桂情不自禁地说:“我想学功夫!” 白发老人说:“要学功夫,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得吃千般苦,耐万般劳的。”白发老人实想打消他心里这个念头。 吴三桂说:“我不管,我要学。”他的头脑里产生了自己把别人打得东倒西歪的幻觉。 白发老人叹口气说:“既然如此,老夫便教你。不过,先得说明白,如果你学艺不精,你可别怪老夫,因为武功一脉实在是太深奥,有些人穷其一生精力,也难窥其斑豹。看来,我只有传你一套内功心法了。成与不成,全看你自己的缘分和修为了。” 吴三桂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白发老人说:“我的内功心法分三个阶段,你听清楚了。第一个阶段称之为理脉,意思是从万物纷杂中理清原物之脉络,方可认清事物本原,把握生命之实质。内功心法为: 致虚,极也;守静,笃也。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也。夫物芸芸,各复归于其根,曰静。 静,是谓复命。复命,常也。知常,明也;不知常,妄也。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吴三桂自言自语地说:“这不是《道德经》的话么?”吴襄不太喜欢读书,可他却逼着吴三桂读了不少书。像《大学》《中庸》《老子》《庄子》之类的书,许多已经是烂熟于心,只是不理解罢了。 白发老人说:“你视之为《道德经》没错。我视之为内功心法,也没有错。不是文章发生变化,而是识文的人异也。” 吴三桂说:“好吧,那你告诉我第二阶段的内功心法吧!” 白发老人说:“第二阶段称之为辟谷。此辟谷不是常人所说的饿其腹,而是空其意。使练功之人消除内心的所有私心杂念,才能有容纳日月之精华,山川之灵气的空间。内功心法为: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是以圣人抱一,以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弗矜故能长。 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 吴三桂本想说这不也是《道德经》里的么?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拼命使之缩回去了。他怕白发老人不高兴,所以不敢说了。然而心里对白发老人的所谓内功心法的兴趣却大打折扣了。他有些淡漠地问:“那第三阶段的内功心法呢?” 白发老人没有理睬吴三桂的态度,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第三阶段称之为纳气。只有把辟谷练好了,才能纳气。这就好比一个容器,只有中间空了才能盛东西,也好比房子,如果里面塞满了东西就住不得人。第三阶段的内功心法为: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恒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恒德乃足,复归于朴。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恒德不忒,复归于无极。” 说完之后,白发老人依然平视着茅房外的远方,仿佛仍然沉醉在极其深奥的理法之中。吴三桂认为白发老人没有理由这样故弄玄虚。因为在他看来,老子是中国无人不知的人物,而大多数人都通晓老子的《道德经》。无论怎么想,他也无法把它与深奥的武功联系起来。他想,如果知道白发老人所谓的内功心法都是《道德经》上的那些酸不溜秋的文字的话,我吴三桂是不会向白发老人请教的。 于是,他沿着白发老人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的天空是蔚蓝色的,悠悠飘荡着白云。 吴三桂想不透白发老人教给自己的内功心法,因此,他打定主意要向慧智请教。好不容易捱到正午,慧智从外劳作回来。慧智去做饭,吴三桂便悄悄地随慧智而去。要在平时,吴三桂是不会去帮慧智做饭的。 慧智自然知道吴三桂的心思,便问:“你又有什么想法?” 吴三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回倒不是什么难题,而是太容易了!” 慧智笑道:“噢?太容易又怎么要请教呢?” 吴三桂的脸立刻红了。他说:“只是我总觉得它不像内功心法。” 慧智吃惊地问:“内功心法?什么不像内功心法?” 吴三桂说:“老子的《道德经》啊!” 慧智说:“你是说我师傅教你内功心法了?” 吴三桂说:“不应该说是内功心法,而应该说是《道德经》。”接着,吴三桂把自己如何向白发老人请教,白发老人又是如何教自己的过程全告诉了慧智。慧智听完之后哈哈大笑。吴三桂便问他笑什么?慧智说我笑你是个傻瓜呢!吴三桂说我如何又成了傻瓜了?慧智说我师傅传给你的明明是内功心法,你为何却偏要说它是《道德经》呢?吴三桂问这是何故?慧智说我师傅已经全告诉你了。吴三桂便问是什么意思? 慧智说:“我师傅不仅告诉你内功心法了,而且告诉你其原理之所在。你只要按照原理去练就是的了。” 吴三桂说:“可是我并不明白它的原理啊!” 慧智说:“世界万物是否都有其脉络?”接着,慧智又说:“比如说山有山脉,水有水脉。树有树脉,叶有叶脉。与此同理,人有人脉。人只有弄清楚自己的脉络方可辟谷纳气。正如庖丁依牛脉络解牛而不伤刀一样,人依人脉络辟谷而不伤身。” 吴三桂点点头说:“我算有一点明白了。其他两个阶段呢?” 慧智说:“这全凭自己去参悟!正如师傅所说:你视之为《道德经》,而他却视之为内功心法!” 八、白发老人笑谈神与非神之间的距离 吴三桂眼望着壁上的月光出神。月光从外面穿透进来,映在冰冷的岩石上,月光便显得寒瘆瘆的,怕人。 然而,现在的吴三桂看到这种光影不再感到害怕,因为他早就对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白发老人与慧智都已入睡,还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吴三桂之所以难以入睡,是因为他心中装着自己的心事。 离开家不知有多长时间了。他的个头已经比来时高了一大截,因此,他有些恋家了,他开始想到父母可能在为自己的失踪而伤心。同时,他心里开始失望了。他刚来时,他对慧智和慧智的师傅白发老人都很崇拜。他认为他们肯定有许多本事要传授给自己,可以把他培养成神仙似的人物。然而,现在他觉得白发老人的东西不是太平淡使他觉得没用,便是太高深使他觉得难懂。所以,他打算回家了。 现在,他唯一要考虑的是怎么样去对慧智和白发老人说起回家的事,然而他考虑来考虑去却一直没有个结果。就这样他又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吴三桂起床时有点头昏脑涨。他想自己既然打算离开这里,有一件事就必须在现在做了。于是他冒冒失失地来到了自己养蚂蚁的地方。他想,现在自己要走了,蚂蚁将不为自己所用。不为自己所用的东西,自己得捣毁它! 第13节 然而当他真要对这些蚂蚁下手时,他又有些舍不得了。因为他对这些蚂蚁投入过太多的精力,以至于已经对它们产生了感情。这些蚂蚁让他费神过,让他焦急过,让他痛苦过。在这些被折磨的过程中,吴三桂似乎与它们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然而,现在自己却要亲手毁灭它们!吴三桂犹豫着。 但他突然之间一转念,自己连蚂蚁也舍不得杀,将来怎么带兵打仗?再说,自己不是杀过鸡么?杀鸡的勇气到哪去了?于是,他便感觉到自己跟白发老人一段时间来,自己在很多方面都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犹豫,他用木棍撬开蚂蚁窝的盖子就用脚去蹂躏。可是蚂蚁太多,要想消灭它们还真费神。突然他想到一个妙法:他找来些干草铺在地上,然后弄些食物放在干草上,接着便用惯用的手法把蚂蚁引出来。那些蚂蚁果然争先恐后地爬出来,爬到了干草之上。等洞穴里再没有蚂蚁爬出来时,他便点燃了火。 于是火中便噼噼啪啪一阵脆响。那些蚂蚁在火中乱窜,顷刻之间便化成一片灰烬。 吴三桂心里滋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突然,吴三桂身后人有念着阿弥陀佛,把吴三桂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见是慧智,便埋怨说,你怎到了我身后才说话。慧智说,我早就在叫你了,只因为你太专注的缘故,没有听到罢了。吴三桂便默然。 慧智突然问:“你想回家了么?” 吴三桂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然后又无奈地垂下了头。等过了片刻之后又说:“你说说看,你是怎么判断出来我要回家的?” 慧智说:“这很简单。我问你,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些蚂蚁?” 吴三桂说:“是的!” 慧智说:“你很喜欢它们,现在又要杀死它们。是因为它们已经无法为你所用,是不是?” 吴三桂答道:“是的!” 慧智说:“为什么会不为你所用呢?其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你要回家。” 吴三桂说:“你真不简单!” 慧智说:“其实并非我厉害。我只是根据人存在自私的弱点推测出来的罢了。” 吴三桂便默然。 慧智说:“既然你想回去,中午时,我和师傅说说,看他怎么说。” 到了中午,慧智果然同白发老人谈起了此事。吴三桂远远地站着,他不敢靠得太拢。他只听见白发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吴三桂于是变得惴惴不安,他的心里甚至后悔自己不该如此。 吃过中饭后,白发老人对吴三桂说:“跟我走吧!”吴三桂便依言跟着走。白发老人不说话,跟在后面的慧智也不说话。吴三桂搞不明白他们为何如此不高兴,于是他也不敢开口说话。 白发老人领着他们来到了仙人台的峰顶之上。此时的太阳已向西沉,他们向西而立,眼中便因为逆光而产生了光环套着光环的幻觉。 白发老人让吴三桂用手掌挡在额头之上向西远眺。吴三桂便依言向西远眺。于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在吴三桂的眼帘里出现了。 或蔚蓝或金黄,或火红或青紫,清清爽爽飘飘荡荡,时走时停时卷时舒的彩云下面,是峰峦相叠山势相连起伏不断的白皑皑的雪峰。雪峰与天相连,与云彩相融到一起,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雪峰还是云彩。 其中有一座山峰如鹤立鸡群般的耸立于群峰之中,刚好挡住太阳由西向东的逆光。阳光从雪峰之后照射过来仿佛是雪峰本身光芒万丈一般。 吴三桂看着看着,一种奇异的幻觉产生。那雪峰已经不是雪峰,而是一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眼的老人。那老人正以一种特殊的眼神在凝视着他,要与他作情感上的交流。他大声惊叫起来:“神仙!我看到神仙了!” 吴三桂一喊,那幻觉便消失了。眼帘里依然是峰峦相连起伏不断的雪峰。那神山好像被自己惊吓了而躲得远远的。 吴三桂垂下手臂,十分不安地站立着。 白发老人看着他,轻言细语地问:“你看到神山了么?” 吴三桂点点头说:“是的。” 白发老人又问:“可是,你一喊,又把神山吓走了么?” 吴三桂悻悻地答道:“是的。”他好想哭。 白发老人叹息道:“你不用自责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山!” 吴三桂立刻争辩道:“不对!我亲眼看见过神山,怎么会错呢?” 白发老人说:“那是幻觉在欺骗你!其实你什么也没有看到!” 吴三桂有些迷惑了。他在想,自己亲眼看到的,怎么会错了?然而白发老人却又说得如此肯定。白发老人学识渊博,他是不会骗自己的。那么是谁在骗自己呢?吴三桂问:“怎么会这样呢?” 白发老人说:“其实你看到的只是很普通的一座山。因为你和那山相距得太远,再加上太阳光,就使你产生了这种神奇的幻觉。如果你要走近那山去看的话,那山说不定还没有我们站立的仙人台这么高,这么神奇!” 吴三桂问:“这是为什么呢?” 白发老人说:“因为距离远,就看不清楚。看不清楚就会模糊就会朦胧,然后就会使人陷入自己的主观臆想,再然后就会使自己觉得它很神秘也很神圣。如果距离近的话,就什么东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样就不会给人留以想象的余地,所以也就失去了神秘感。” 慧智也叹息道:“世界上本没有神与非神之别,这是人的臆想所产生的差别。因此,是神,还是非神,是根据观察者的远近来定的: 任何事物,远而观之是神;近而观之非神。” 吴三桂便问:“那你的意思,世界上也没有神仙么?” 慧智说:“是的!” 吴三桂说:“那世间为何有人看到过神仙?” 慧智说:“那也只不过是因为远望的缘故罢了!” 第三章 招募勇士 一、酒店老板对吴三桂说起了宝刀的来历 吴三桂被慧智送回家之后,便变得沉默寡言了。吴襄和祖氏见儿子失而复得,自然是惊喜异常。然而,接下来便是忧虑重重了。因为吴三桂变了。整天脸沉沉的,不说话,也不与同伴嬉闹。就是对他哥哥吴三凤也是避而远之。吴襄心里急,但忙于军务,又忘记了。而祖氏却总是耿耿于怀。她在心里把儿子失踪之前和失踪之后的行为作了一番比较。越比较便越觉得儿子变成了蠢子,越比较便越觉得害怕。于是,她再三地对丈夫说起自己的担忧。吴襄因此而不得不暗中观察起儿子来。 通过观察,他发现儿子并不是因为性格孤僻在躲避别人,而是儿子变得成熟了,老练了,甚至可以说已有心机。因为儿子躲开众人不是在练功夫,就是在读一本小册子。他几次想看看儿子到底在看什么,可当他走近儿子时,儿子便赶忙把小册子藏起来。无论他怎么说,儿子就是不肯把小册子拿出来让给他看。他没有办法,但心里因此而高兴。 转眼间,吴三桂有十五岁了。除了身体稍稍有点单薄之外,他已经出落成一个大人了。慧智教给他的武功套路,他已经练得如行云流水,白发老人送给他的小册子,他也已经烂熟于心。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他觉得自己跟随慧智和白发老人的时间太短,以至于他有些怪罪自己。他想,如果相处的时间还长些,自己肯定能学到更多的本领,然而现在想再去找他们已不可能。一是他与白发老人有言在先,回来之后不能再去找他;二是即使自己想违背前约再去找他也难找到。他估计白发老人已经作古。而慧智和尚又喜云游,自己到哪去找他们呢? 现在怎么样后悔也没有用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练好他们教给自己的那些本领。于是他想到自己应该有自己的兵器了。因此,一有空隙,他便到街上溜达。他希望有个奇迹出现,比如说有什么古代名将的后裔拿着祖先的兵器来卖,他将不惜重金购买。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就在吴三桂游荡半年之久,他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之时,却偏偏碰上了这等好事。 第14节 那是一个天色昏暗的冬日,吴三桂在街上游荡了一圈之后,感到肚子有些饥饿,身子有些发冷,于是他打定主意到一家酒店喝几杯。他本来是很少喝酒的,因此并不知哪家的酒好。他抬头一看,恰好看到一家门前挂着杏黄酒旗,那酒旗迎风招展,似乎在诱惑他。于是他便信步向那家酒店走去。 也许是因为酒店生意过于清淡,也许是因为吴三桂仪表不凡,总之,酒店老板一见吴三桂,便赶忙堆满了笑脸,把吴三桂迎到了店里。吴三桂随意地将酒店打量了一下,见酒店虽说不上豪华,却也干净清爽。简朴的装修甚至透出几分书香气味。尤其是那中堂上的对联,更是引人入胜。对联是: 喝水喝酒,水水酒酒;道昏道乎,昏昏乎乎。 上面的横批是:似醉非醉。 吴三桂见那字写得有棱有角,力透纸背,恰与那对联的玩世不恭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便猜知这酒店老板非同一般。 正当吴三桂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中堂时,酒店老板已经提着酒壶悄悄地来到吴三桂身边,轻言细语地说:“让公子见笑了。”吴三桂连忙说:“不,不,写得很好!而且这字与文相偕成趣,有味道得很!”酒店老板说:“若是公子真高兴,就多喝两杯酒吧。”吴三桂也不推辞,接过酒杯就把酒灌进了肚子,之后便说:“好酒。”酒店老板又连忙给他再斟。 吴三桂趁此空隙问老板:“这字是谁写的?” 酒店老板叹口气说:“是我父亲所写!” 吴三桂大吃一惊,他父亲既然能写出如此的字与文,他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这其中莫非有诈?吴三桂不露声色地又问:“那文又是谁撰的呢?” 酒店老板说:“也是我父亲。”但当他看到吴三桂有几分不信的神气,便又叹息说:“也难怪公子不信,落到这般田地,谁也不会信的。真是有辱家门啊!”说完就泪流满面了。 吴三桂吓一大跳,连忙对酒店老板说:“你错怪在下了,我不是不信。你也不用伤心!请问先生何方人士?贵姓?”酒店老板说:“我本姓杨,属杨志之后。” 吴三桂很诧异,问他:“你说你是宋朝嘉祐年间的英雄青面兽杨志的后代?” 酒店老板说:“正是!” 吴三桂说:“那你为何落到这般地步?” 酒店老板听到这话便又哭了。他说自己虽出身名门,但自祖父那一代起,便家道中落,一日不如一日。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努力,而实在是朝廷昏庸,自己空有一腔热血,无以报效国家。特别是他父亲长期因为郁郁寡欢而借酒消愁,最后含恨而去。这副对联也正是他父亲极悲愤之时写的。 吴三桂听后不觉满面凄然,黯然神伤。酒店老板见吴三桂虽然年轻,又是公子哥儿,却能够与己同喜同悲,便大受感动,非要与吴三桂对饮。吴三桂也不推辞,于是,两人你一杯来,我一杯去的敬个不完。 吴三桂喝得兴起,立起身就在酒店里耍了一趟自己从未在外人面前显过眼的拳脚。酒店老板见吴三桂年纪虽轻,但功夫娴熟,虎虎生气,便大加赞赏,忍不住当面喝起彩来。 等吴三桂收势之后,酒店老板连忙问他姓甚名谁?吴三桂以实相告,酒店老板大喜道:“难怪公子看起来不凡,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吴公子!”说完,就要跪拜下去,吓得吴三桂赶忙拦住他。吴三桂便请教他的名字,酒店老板告诉他自己叫杨天。 于是两人又继续坐下来喝酒。正喝得兴起之时,杨天又单腿跪在吴三桂面前说:“吴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公子务必答应我,否则,我绝不起来!” 吴三桂一听,怔住了。他没有想到杨天会来这一手。他想,我又不知道你有什么请求,你叫我如何答应你?如果你要我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的话,难道我也要听你的么?于是,他心里好后悔,怪自己一时贪杯,入人圈套。同时想到自己与杨天这厮刚刚认识,他竟然敢强人所难,于是对他的好感便打了个大大的折扣。杨天见吴三桂这么久不说话,知道他对自己有些怀疑,便又对吴三桂请求了一遍。 吴三桂见杨天说得诚恳,而且不像奸诈之人,于是便答应了他,但心里却依然惴惴不安。杨天见吴三桂答应了,便连忙起立,跑到里屋去了。吴三桂正不知所措时,杨天捧着一把刀送到吴三桂面前说:“请公子收下吧!” 吴三桂连忙退开,说:“鄙人无功岂能受禄?” 杨天说:“公子可听说先人杨志卖刀的故事?” 吴三桂说:“听说过。” 杨天说:“那把刀后来失落了。是我爷爷费了几十年工夫才找到它,然后倾家荡产地买来了。先人卖的那把刀便是此刀!” 吴三桂立即站立,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恭恭敬敬接过刀,仔细地端详起来,赞不绝口。杨天见宝有所属,也不算辱没先人了,心里自然高兴。 吴三桂心里非常高兴,心想,你如何不早说,让我虚惊一场。突然,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冒冒失失地收人家的东西,于是诚诚恳恳地问:“这刀卖多少钱?” 杨天神色一凛,然后轻笑道:“这刀是用钱能买来的么?” 二、吴三桂入军,承父荫成为一名千总 努尔哈赤自从一六二二年,利用了熊廷弼和王化贞之间的矛盾,一举攻克广宁,西平等四十余城以来,更加兵强马壮,已具有和明朝政府争夺全国统治权的力量和雄心。努尔哈赤为了便于进一步和明朝作战,又从辽阳迁都沈阳,还声称:“我金汗身行正道,上天眷爱,况南京、北京、汴京本非一人所居之地,乃女真、汉人轮流居住之地。” 广宁失守后,熊廷弼,王化贞下狱处死,明廷派王在晋经略辽东。但王在晋胆小怕事,主张放弃关外,退守山海关,在关门外八里铺修筑重关,设兵防守。袁崇焕等人坚决反对,袁崇焕认为若保关内,必守关外,若保关外,必守宁远。因为宁远在山海关之东,广宁之西,是要冲之地。而且附近大海中的觉华岛可以设水师,屯粮秣,作为犄角。在广宁失守之后,这里是山海关的屏障,不可轻易放弃。袁崇焕的主张得到了兵部尚书孙承宗的赞同与支持,明廷便起用孙承宗代替王在晋经略辽东。孙承宗采纳袁崇焕的建议,大力整顿山海关的防务,重点加强宁远的防御力量,派袁崇焕,祖大寿等驻守宁远,兴工修筑宁远城,又修建了锦州、大小凌河、松山、杏山及右屯诸要塞。这样就构成了以锦州、宁远为重点的关外防线,使得努尔哈赤无机可乘。 但在一六二五年九月,孙承宗因耀州之役战败,遭到阉党的攻击,便辞职不干了。明廷便以高第接替孙承宗。高第认为关外不可守,一反孙承宗的措施,撤锦州、右屯、大小凌河及松山、杏山、塔山守具,尽驱屯兵入关。袁崇焕极力劝说高第,高第不听,袁崇焕不肯服从高第的命令,只好坚守宁远孤城。一六二六年正月,努尔哈赤率大军西进,围攻宁远城,致书要袁崇焕投降。袁崇焕大怒,慷慨激昂地鼓励将士,要将士们一定誓死守住宁远城,而且他本人也身先士卒。这大大地鼓舞了士气,使宁远城固若金汤。后金虽然是兵强马壮,却是久攻不下。后来,努尔哈赤也亲临战线督战,城上以红衣大炮轰击,努尔哈赤仍然是久攻不下,只好撤退。 自从吴三桂亲眼所见舅舅他们与清兵的浴血奋战之后,他的精神更加旺盛,他的意志更加坚强,他的功夫练得更勤了,他的书也读得更多了。除了白发老人交给他的小册子之外,他还读了《孙子兵法》《戚继光兵法》。于是,吴三桂变得踌躇满志起来。他想入军,做一个真正的将士。因此,他打算把自己的想法跟父亲谈谈,如果不行,自己便亲自去找舅舅。 这天晚上,吴襄回家,刚一坐定,吴三桂便亲自沏了茶递给了父亲。吴襄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吴三桂一眼。吴襄有些奇怪,三桂这小子历来只是喜欢舞枪弄棍,今日怎么给我沏茶呢?一想,他肯定有事相求。这小子乳臭未干,就知道来这一套了。想到这里,吴襄暗暗觉得好笑。只是依然不露声色地等待着儿子如何向自己开口。 吴三桂毕恭毕敬地站立在吴襄一边。吴襄呷了几口茶,仍然不见吴三桂开口,他便有些按捺不住了。这小子鬼着呢!看来我不开口先说,他是不会开口的,别难为他了。想到这,吴襄清了清嗓子便说:“三桂,你对爹有话要说是不是?” 吴三桂赶忙恭敬地答道:“正是。” 吴襄浅浅地笑了笑,心想这小子果然鬼多。吴襄说:“那你便对爹说吧!” 吴三桂说:“我想入军。” 吴襄惊叫:“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他来说,吴三桂还只是个孩子! 吴三桂又说:“我想入军!” 吴襄坚决地说:“不行!”这一回他听清楚了,所以很及时地回绝了他。吴襄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又补充说:“以后再说吧!” 吴三桂一声不响地站着,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的心里打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意。 吴襄见儿子仍然不走,语气变得愠怒起来:“你难道还有话要说?” 吴三桂轻言细语地回敬说:“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大家都把我当大人看了,只有爹还把我当做孩子。” 吴襄从来没有被自己的下级顶撞过,今天却被自己的儿子顶撞了,因此,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恼怒地抬起头,本想责骂儿子几句,可是一看之下,他有些吃惊了。儿子的娃娃型脸蛋上却流露出满脸的坚毅。他不得不细细地打量起儿子来。 儿子似乎与自己一般高了,单薄的身子也变得厚实起来,肌肉结实有力。怪了,儿子怎么一下子便长成大人了?是的,可能是自己这几年一直忙于军务,顾不上观察儿子了。他联想到儿子出生时,那个疯和尚对自己谈起的那些奇谈怪论。那些话虽然不可全信,却也不可不信。俗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现在倒是让儿子历练历练的时候了。想到自己与清兵的短兵相接,血肉搏杀,吴襄不由地热血沸腾。于是他对儿子说:“我同意你入军。” 吴三桂立刻兴奋异常。 吴襄又说:“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得先和你舅舅说说再看。” 吴三桂说:“好吧,我等着爹爹的消息。” 第15节 第二天大早,吴襄便去找祖大寿。祖大寿把吴襄让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祖大寿一直对吴襄比较尊重,这倒不是因为吴襄是自己的妹夫,而是因为他敬重吴襄是一条血性汉子,做事敢作敢为,打仗拼死拼活,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吴襄把吴三桂的想法对祖大寿说了,祖大寿便沉思起来。之后,他说:“三桂可还只是个孩子啊!” 吴襄说:“我先也是认为他只是个孩子,后来,我观察他,却实实在在的是个大人了。”接着,吴襄把吴三桂平时的所作所为都对祖大寿说了。祖大寿是越听越惊讶,越听越高兴。他也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感叹:看来自己是老了,孩子都长大了。但他的心里却依然在犹豫。他在想:让他入军,容易。可是如果只让他当名小卒的话,就达不到锻炼的目的。但是,如果让他当将领的话,又怕他是个孩子担当不起。 吴襄在琢磨着祖大寿的心思,之后,他便说:“我看还是让他入军吧!让他当个小卒都行。” 祖大寿断然地拒绝:“不行!我是说当个小卒不行。”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又转过来了,“不过,真要让他当个将领的话,他还只是孩子啊!” 吴襄心中暗喜,连忙说:“难道你忘记那疯和尚说三桂将来定是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将的那些话了么?” 祖大寿依然在沉思。疯和尚的话放在平时的谈笑之中,信之未必不可。但是,如果放在军务之中来,便不可相信。祖大寿是个为人严谨一丝不苟的将军。他管辖的军队历来都是纪律严明战斗力强的。现在,让他安排自己的外甥,还仅仅是个毛孩子来当边将,他感到有些为难。然而,自己真要是不答应的话,驳了妹夫的面子事小,耽搁三桂的前程事大。所以,他一直犹豫不决。 吴襄见如此,知不能用强,便说:“就让三桂当个小小的边将兵吧!如果你为难,就只给他职务,不给他兵力如何?” 祖大寿一想,这倒是个好主意,便连忙点头答应了。 三、吴三桂向父亲请求招勇 父亲和舅父同意三桂入军,并封他为千总,这并没有给吴三桂带来多少快乐,相反,他还有些闷闷不乐。因为,他从舅舅只授了自己为千总这个空职,却不给一兵一卒这一举动得知,舅舅不信任自己,还把自己只当个孩子。因此,吴三桂虽然当了千总,却并不像其他兵卒一样去操练,而是依然我行我素地在外游荡。 吴襄知道三桂在向自己抗议,却也没有办法,只有听之任之看一段时间再说。 那天,他在家闲得无聊。想起几年前给自己赠刀的杨天,自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看他了,便想,干脆趁有空,到他酒店里去喝喝酒,解解闷。于是,他一路闲散地来到杨天的酒店。 杨天一见吴三桂光临,满心欢喜,连忙给吴三桂擦座端茶,并问吴三桂为何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来看自己了,是不是因为太忙? 吴三桂叹口气说,哪里是太忙?纯粹是没有心情!如果要是忙,那才叫好呢。人只有忙,才显得有能耐,越忙越有能耐。没有见过游手好闲之徒有过什么真本事。 杨天没有想到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的吴公子竟然会满腹牢骚。连忙问他何故如此?吴三桂便把自己入军,虽然当上千总,却是有名无实之事告诉了杨天。 杨天大喜,连忙向吴三桂祝贺。吴三桂便生气,怨杨天有意编派自己。杨天连忙解释说:“吴公子,你可别怨天尤人呢!你年纪轻轻的,便成了千总,可不简单呢。你想想看,有多少兵一生只当到小卒为止?有的人甚至连小卒也没当够就命归黄泉了,根本不可能做到千总,而你一上来就当上了千总。虽说没有实权,可它是个做官的梯子啊!你想想看,朝廷上的官好做么?都是靠这梯子一级一级爬上来的啊!” 吴三桂一听,觉得果有道理。自己仅仅十五岁,没拿枪没上过一天战场,更不用说杀敌了,就成了千总,比起那些贫寒之家的子弟来,自己不知要强多少倍了。于是,吴三桂的心情开朗起来,连忙叫杨天上菜斟酒,且叫杨天作陪。 杨天是三两酒下肚,话便多了。杨天说自从那天一见到他,便知他将来一定大有出息,所以才把传家之宝送给了他。图的是吴三桂将来出息了,自己也可以显亲扬名。 吴三桂被杨天的黄汤和米汤灌得昏昏然飘飘然起来,大有大丈夫拼命沙场封侯拜相封妻荫子的英雄气概。同时,他也觉得杨天非一般市井小民之徒可比,有着一些超人的见识,因此,内心对杨天又增加了几分好感和信任。于是,吴三桂问:“杨天兄,兄弟现在整天游手好闲也不是个办法,你看我该如何办?” 杨天便一本正经地思索起来。说真的,他的兴奋与吴三桂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把吴三桂看作自己发展的梯子,因此,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吴三桂身上了。现在吴三桂不仅没有看贱自己,甚至还向自己请求,你叫他如何不喜? 杨天问:“既然你舅舅不给你一兵一卒,难道你就不能自己招么?” 吴三桂拍案叫好,是啊!难道我就不能自己招么?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于是吴三桂便问杨天如何招兵,如何培训。杨天便侃侃而谈说了一通。杨天自小就有心于此,因此对于军中韬略自然知晓一些。而吴三桂也是熟读兵法,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对那些计谋却早已烂熟于心。所以,他俩谈得非常投机。 正当他们两人谈得起劲之时,酒店之外喧嚣起来。吴三桂因此十分恼怒,杨天更是气愤不已,骂道:“什么人物敢在此耍赖?扫了大爷喝酒的兴致。”说着,便立起身向酒店外走去。吴三桂也连忙尾随而来。 两人走到街心一看,原来是一些街上的泼皮正围着一个人在拳打脚踢。吴三桂看不过眼,立刻高叫住手。那些泼皮见是一个公子哥儿,便立刻抛弃那人向吴三桂围拢而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辱骂吴三桂。吴三桂昂起头,一副不睬不理的样子。吴三桂这种神气更加激怒了那些泼皮,他们挥拳便要向吴三桂砸去。 “住手!”杨天厉声喊叫。 泼皮见是杨天,知他有些本事,且又是熟人,便不好再发难,但因在大庭广众之下,泼皮们觉得丢不起这个脸,因此仍然虚张声势地朝吴三桂张牙舞爪。 杨天问:“你们知道他是谁么?” 泼皮们说,管他是谁?是谁也得教训教训他!谁叫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杨天说:“他便是吴将军的公子吴三桂少爷!” 众泼皮一听,吓得落荒而逃。街上便是一片嬉笑。 吴三桂向那蜷缩在地上的被打的人走去。杨天便尾随而来。杨天躬下身子去细看,惊叫着:“原来是你?”那人一见是杨天,起身跪在杨天面前作揖。杨天说:“不用谢我!你谢吴公子吧!”那人于是再向吴三桂作揖。 行完礼后,杨天将那人引到酒店,让他洗去脸上污垢,然后给吴三桂引荐。杨天告诉吴三桂这人叫陈三强,是他的旧识。自幼失去双亲,靠左邻右舍施舍度日。后杨天父亲见他可怜,便把他收留了一段时间。但终因他的家产都成了刀资,因此也无法供奉太久。于是陈三强只好又流浪街头。后来陈三强失踪了,不知今日怎么又回来了。 吴三桂听了杨天的介绍之后,便细细地打量起陈三强来。见陈三强虽然身体单薄,瘦骨嶙峋,但他的脸上却是一副强悍的样子。尤其那双眼睛目光炯炯寒气逼人,一点也不像落魄的样子。吴三桂心中一动,便对陈三强说:“你可否愿意跟随于我?” 陈三强满脸茫然地看着吴三桂。他不知吴三桂此话是何意思,但他从吴三桂的举止言谈和杨天对他的态度之中已经看出吴三桂非等闲之辈。然而,尽管如此,陈三强对吴三桂这种说话的语气感到很反感。因此,他装着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 杨天见如此,知道了吴三桂的心思,赶忙给陈三强介绍吴三桂,陈三强听了吴三桂那些传奇的经历之后,又惊又喜,二话没说,便跪在吴三桂面前说:“公子若肯收留,我便愿成为公子的牛马,誓为公子赴汤蹈火!” 吴三桂爽爽朗朗地大笑一阵之后说:“陈公子言重了!你我岂能有主仆之分?当只有兄弟之情!”说完,便要拉起陈三强。陈三强听完之后,更是感动得不得了,又在地上叩了几个头,顿时那额头便变得青一块紫一块了。 杨天大受感动,也跪在吴三桂面前说:“请求公子将我一并收留吧!”吓得吴三桂连忙去拉他,激动地说:“这样使不得!”杨天说:“公子若不答应,我便不起来。”吴三桂连忙说:“我岂有不答应之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吴三桂说到这里,语气一转:“不过,你也不可称我为公子,只要直呼其名即可。因为你年长于我,我得呼你兄长才对,岂可乱了规矩!” 杨天激动得站起来说:“只要公子将兄弟之情记于心间即可,在外人面前我们还得以主仆相称,免得外人看轻公子。” 吴三桂说:“如此一来,倒是亏了哥哥。”说过,便对杨天作了一揖。杨天连忙还礼。杨天说:“我明天就把酒店转让出去,随后便跟公子去。”吴三桂说:“此事从长计议,三强也在你酒店里打扰一下,我须把此事与父亲商量一下。” 杨天与陈三强连忙点头称是。 吴三桂回到家里,便把自己要招蓦勇士的想法告诉了吴襄,吴襄沉思了一会后说:“这可是没有先例啊!” 吴三桂说:“我是千总,我就以此名义招兵,且不要兵饷,想别人也不好多言。” 吴襄想了一会,说:“试试看吧!” 吴三桂立即跪下说:“孩儿其实已招了两名勇士,请父亲宽恕。” 吴襄一脸惊愕地看着儿子。 四、客栈老板与吴三桂谈论谁是真勇士 吴三桂见自己招蓦勇士的想法得到父亲首肯后,便迫不及待来到杨天酒店,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杨天和陈三强果然喜不自禁。 吴三桂问杨天、陈三强下一步怎么办? 杨天说:“当然去招啊!不过这人数既不能太多,多而不精无用;也不能太少,太小单薄无力。” 第16节 吴三桂说:“那你说到底要多少人?” 杨天默想了一阵,说:“我看就招六十二人吧?” 吴三桂问:“为何要招六十二人?” 杨天说:“再加上我们两人刚好是六十四人。”看了陈三强一眼之后继续说,“六十四人按八卦方阵排开,分八块。如能练成八卦方阵,进能攻万军之敌,退能拒千军之马。” 吴三桂没有想到杨天能把他自己也算到死士之列。他不知道杨天是在有意试探他还是决意如此。吴三桂并不点破此事,只是默然。 杨天说:“不过,我们到哪去寻找这六十二名勇士呢?” 陈三强说:“这倒不用愁!这几年我在外游荡,得知长白山一带多匪徒。我想匪徒之中虽多凶恶之徒,却必多忠勇之士,吴公子不如将之招来,据为己用。” 杨天沉吟一阵说:“只是那些匪徒却非良善之辈,只怕公子……” 吴三桂知道杨天的意思,立刻阻止他说:“这个不劳二位费心!你我同为人子,你们既然能去,我却为何不能去?再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杨天和陈三强两人大受感动。 吴三桂要杨天赶快把酒店盘出去,跟自己一同去寻访勇士。杨天告诉他,酒店已经盘出去了,并说他知道吴将军会同意此事,所以他昨晚便把酒店盘给了别人。陈三强也帮腔说是。吴三桂立刻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夸奖他两人说:“有你们二人相助我,何愁大事不成?”但他的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些不高兴。 于是,吴三桂从家里带了足够的银两,与杨天和陈三强三人出发了。吴三桂说:“即使踏遍辽东,也要找六十四勇士。” 然而他们并不顺利,在外游荡了半年,却几乎没有碰到一个与自己心目中的勇士相符的人。陈三强有些自责,他觉得不该带吴公子到长白山一带来,因为他也是听人说在长白山一带有土匪出没,可是到了长白山以后,却连一个土匪也没有碰到。吴三桂虽然有些心灰意冷,但外表上却没有丝毫表现。他总是对陈三强说没关系。而杨天却一连几天不言不语了。他倒不是在生气,他要想一些问题:谁是勇士?以什么标准来判断到底是不是勇士?勇士头上没有标签,我们又怎么能够随便找得到呢? 吴三桂见杨天一直沉默寡言,知道他心里正在琢磨一些事。吴三桂便问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杨天便把自己的疑惑对吴三桂说了。吴三桂一想,是呀!确实是这个道理。看来我们不能瞎撞了。要找到真正的勇士,首先要弄清一个问题:什么人才算得上勇士。 于是,三个人便对此展开了一番讨论。可是讨论来讨论去,三个人却没有讨论个结果出来。正当他们争得不可开交之时,他们所住的客栈的老板来了。客栈老板是一个五旬上下的老头,前额宽阔,五官端正,肌肤白里透红,身着长纱,给人一种不俗的感觉。 三人对客栈老板的到来感到很突然,因此一见到他便都缄默不言。客栈老板便问他们所争何事?陈三强不由自主地看向吴三桂,杨天轻笑道:“我们只是在争一些琐粹之事,何劳先生挂怀?” 客栈老板便随意地笑了笑说:“其实三位公子不告诉我,老朽也知道!因为我站在门口已有半个时辰了。” 陈三强霍地站立,便想发脾气。吴三桂一把拉住他,杨天也示意他不可生气。于是,三人便不再言语,等待客栈老板继续说话,客栈老板果然像没有看到一般继续说:“其实你们不能怪我!我要是你们便不会跑到客栈里来讨论这些事的。” 杨天说:“那先生在门外站了这么久的目的,只怕不是为了告诉我们不要到客栈来说话吧?” 客栈老板说:“当然不是!” 杨天便厉声说:“那先生到底所为何事?” 客栈老板一点也没有把杨天放在眼里,继续说:“我来告诉你们怎么才能找到真正的勇士。” 陈三强几乎按捺不住,要向客栈老板冲过去,去教训他一通。 吴三桂拽了拽陈三强的衣襟,陈三强便又坐了下来。吴三桂想起了白发老人告诉他的话。白发老人说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而真正的高人术士却也隐于野。看来这客栈老板并非一般人士,说不定对自己确有好处。于是,吴三桂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客栈老板行了一礼。客栈老板说:“其实,你们争来争去,并没有真正弄清楚什么是勇士。” 吴三桂说:“愿听先生教诲!” 客栈老板问:“春秋战国时期的椒邱沂是不是勇士?”据东周列国志记载,椒邱沂有好友死于吴国,到吴国奔丧,丧车经过滩安时,想让马在滩安饮水。滩安的官吏说,水中有神,看见马便要抢走,你不要让马饮水。椒邱沂不听,让从者解马饮水。马果然被拖入水中不见了。椒邱沂大怒,持剑跳入水中与神决战。三日三夜后,他从水中出来,被水神伤了一只眼睛。 吴三桂正在沉思,杨天代他回答道:“当然是勇士!神力超人,且敢与神斗而不丧命。” 客栈老板又问:“那要离算不算勇士呢?” 吴三桂说:“当然也算。”要离敢于当面折辱椒邱沂,说他与水神相斗,不能讨回自己的马,而且还被伤了一只眼睛,贪生怕死,是天地间最无用之物。后被伍子胥请去刺杀庆忌。 客栈老板又问:“椒邱沂与要离谁更算勇士?” 杨天与陈三强默然。吴三桂说:“当然是要离。”客栈老板又问为什么。吴三桂说:“椒邱沂虽然天生神力,敢与水神作战,但他却不能杀死水神,反而被水神所伤。而要离看似瘦弱,却敢当面折辱椒邱沂。这且不说,还能在戒备森严之中,单身刺杀庆忌,可见其勇气胜过椒邱沂许多。”吴三桂反问客栈老板是不是这样? 客栈老板笑了笑不作回答,反而问吴三桂:“你认为一个人是否是勇士,是看其表,还是看其心呢?” 吴三桂恍然大悟,立即对客栈老板说:“多谢先生指点,使我茅塞顿开!” 客栈老板却又问:“吴起算不算勇士?” 吴三桂说:“当然算。吴起能忍痛割爱杀妻求将,应该算勇士!” 客栈老板又问:“那介子推算不算勇士?” 吴三桂说:“那当然算。介子推能够割股啖君,是真正的勇士。” 客栈老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之后说:“如果吴起和介子推你只能要一个,你会要谁呢?” 吴三桂看了看杨天和陈三强一眼,然后说:“当然是要介子推。” 客栈老板又问:“为什么?” 吴三桂说:“吴起自然是勇士!但他只能杀其妻以求将,伤痛不在他身上,他自然敢!而介子推能自割股以啖君,以己之痛侍君之饥,是真勇!” 客栈老板脸上便再也没有了笑容。他认为,吴起杀妻是伤在妻身,痛在己心,是真痛。而介子推是伤在己身,痛在君心,是假痛,所以才有后来的重耳烧山求见介子推。而吴三桂竟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非常可怕。 所以他脸上再也没有笑容。 五、把朝廷这条小狗带出去给我宰了 吴三桂一行三人离开了那家客栈,又踏上了寻找勇士的征途。陈三强想,这茫茫人海,到哪里去寻找真正的勇士呢?所以,他忍不住地问吴三桂:“我们到哪里去呢?”杨天横他一眼说:“本是你说你知道哪里有勇士的,现在你反过来问我们了!”陈三强一脸羞愧。 吴三桂轻松一笑之后说:“没有关系。真正的勇士是可遇不可求的。凡事都要讲究一个机遇。” 这一天,他们来到辽西一边陲小镇。这镇虽然小,但房舍倒也齐整。且由于它是处在交界之处,所以显得有些繁荣。吴三桂突然来了兴致,要在这街上溜达溜达。于是三人便从北到南一路走过去。 走到街中心时,突然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叫叫嚷嚷的。陈三强最喜欢看热闹,他提出来要走拢去看看。吴三桂笑着答应了。 走拢一看,原来是一高头大马的汉子要一瘦弱的青年钻裤裆。陈三强连忙问周围的人是怎么回事?旁人说,那高头大马的汉子叫牛铁,凭着一身蛮力气经常欺侮左邻右舍,也不时到镇上来横行霸道。那瘦弱的青年叫郭云龙。因为郭云龙与牛铁打赌,两人坐在太阳下看谁坐得久,谁输了,就从对方的胯下钻过来。于是,两人从今天上午起一直坐到太阳底下。结果两个时辰过去了,牛铁有些熬不住了,便示意与自己要好的泼皮去骚扰郭云龙。郭云龙任凭那帮泼皮如何骚扰他,他就是一动不动。后来,这帮泼皮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只小猫塞进郭云龙的裤裆里。这一下郭云龙无论如何也熬不住了,只好站起来认输。这不,牛铁不正在要郭云龙钻裤裆么? 第17节 陈三强听到这里,早已满腔怒火,对吴三桂说:“爷们拼死也得教训教训这帮家伙!”说着,就要冲过去。吴三桂一把抓住他说:“看看再说。”陈三强说:“还看?还看不就让郭云龙从牛铁那厮的裤裆里钻过去了么?”杨天笑着说:“公子就是要看郭云龙有没有勇气从对方裤裆里钻过去呢。”陈三强不解地看着吴三桂,见吴三桂果然是笑而不答,陈三强越发不解了。 郭云龙并没有要对方过分催促,他整了整衣冠,脸上不见丝毫的羞愧和难过之色。然后爬下身子从牛铁的胯下钻了过去,众人一阵哄笑,而牛铁那一群泼皮更笑得前仰后合的。郭云龙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便从那人群之中走出去了。 吴三桂带着二人立刻尾随郭云龙而去。吴三桂边走边喊:“请壮士留步!”郭云龙回头一看,见是三个陌生人,猜想不是喊自己,于是不理他们,继续往前走。吴三桂又说:“请壮士等一下。”郭云龙又回头,吴三桂赶紧向他点点头。郭云龙确认他们是喊自己,便立住等他们。 吴三桂说:“请壮士随我到酒店一坐如何?”郭云龙不经意地向吴三桂三人打量了一下,便点点头。几人一同来到一家酒楼,吴三桂让郭云龙坐了,然后说:“请壮士受我一拜!”说完,便跪下拜起来了,吓得郭云龙连忙搀扶住吴三桂说:“公子不可再折辱我!这周围的人谁不知道我是个懦夫,刚才公子也看到我从人家胯下钻过去的。” 吴三桂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就是需要你这等能从人家胯下过去的壮士!”郭云龙愤怒地起立,斥责吴三桂说:“公子岂可一再折辱我?”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吴三桂一把抓住他说:“壮士不可冲动,且听我细细道来。韩信从人家胯下钻过,是懦夫么?可他用十面埋伏逼得以英雄自诩的项羽自刎于乌江。我称你为壮士,岂是折辱你?” 郭云龙见吴三桂一脸肃容,便知今日是遇到了知音。于是朝吴三桂跪下说:“但凭公子差遣,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吴三桂拉起他笑道:“你连我的姓名尚未知晓,便要以性命相报,岂不太轻率了么?” 郭云龙说:“人贵相知。姓名只不过是人身上的符号,可以随时改变。你说我是追随人还是追随符号呢?” 吴三桂见郭云龙如此豪爽,更是大喜。杨天也是兴奋异常地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郭云龙连忙问他为何发出这样的感慨?杨天便一五一十地对郭云龙把吴三桂的打算和他们此行的目的都说了出来。 郭云龙听完之后,又对吴三桂拜了一拜说:“恕我眼拙,不识公子面目。”然后语气一转,“要寻勇士,这有何难?” 杨天连忙问何出此言?郭云龙告诉他们自己有一结义弟弟孙文焕便是一个勇士,且他手下还有一批肝胆相照的兄弟。 吴三桂问:“他现在何处?” 郭云龙问:“公子可是真要结识他么?” 吴三桂笑说:“我千里迢迢而来,岂是为了一句玩笑?” 郭云龙说:“既然如此,我定带公子前去与他相识。”说到这里,沉吟一会说,“不过……”吴三桂见如此,便说:“郭兄有话但说无妨!”郭云龙又继续说:“我需安置家中老母,方可陪你前去。” 吴三桂笑道:“这是正事,岂可怠慢!”说完就摸出一锭银子给郭云龙,说是让他母亲作生活费用。郭云龙也不推辞,接过银子后说:“你们只需等待我半日,我去去家里就来。” 吴三桂说:“不可!你尽管去安置母亲大人就是,我得与他们先去见孙文焕兄。” 郭云龙说:“只怕我那义弟一时难以接受你,使你受罪,那我可担待不起!” 吴三桂说:“不怕!俗话说不打不相识,真要如此,只怕还要打出感情来呢!” 郭云龙见吴三桂如此说,便把孙文焕落草为寇的地方告诉他们,并吩咐他们遇事绝不可用强,只等自己到了之后再说。吴三桂便都答应了。郭云龙便匆匆忙忙离去。 孙文焕落草的山头虽是个小山,但山势险峻,树木茂盛,树林之中随处都可隐藏千军万马,因此易守难攻。 吴三桂一行三人一走到那山谷之中,便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三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吴三桂抬头一看,只见怪石林立,草木幽深,虽不见一兵一卒,却似已藏兵百万,这真是个打仗的好地方。正想得忘形之时,一群鸟从树林之中突然飞起。那鸟的翅膀划动着空气,发出一阵巨响。 吴三桂大叫不好。话音刚落,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向他们罩来,他们要逃已来不及,所以无一幸免地被大网兜着了。 陈三强开口大骂,说青天白日里还干强盗营生实在不是东西。杨天推了推他说,这时候骂也无用,只怕招来更大的灾祸。他便缩了口。 一群人从山中走出,嘻嘻哈哈地说笑。然后,他们用一根长树往网中穿过,便把他们像猪样地抬走了。 吴三桂三人被抬到一座破庙里之后,就被摔在地面上。周围是一群提刀扛枪的喽啰看守着他们。 不久,有一个满面胡须的大汉被一群人簇拥而来。大汉坐在了虎皮椅子上。吴三桂便猜知他可能就是郭云龙的义弟孙文焕了。于是,他打算不动声色,看他如何处置自己。 孙文焕大手一挥,手下人便把吴三桂三人从网中解脱出来,然后就搜他们的身。吴三桂三人身上的银两全被抛在地上。孙文焕见地上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知是非普通百姓之类的人,便问:“你们可是朝廷差役么?” 陈三强怒道:“瞎了你的眼!我家公子可是总兵大人祖大寿的外甥!岂是一般差役可比!”他见自己和吴公子被如此请来,心里便有气,所以一见孙文焕便发泄出来。 孙文焕一听,大怒道:“我还只当你们是一般差役,本打算放你们一马。现知你们是什么总兵大人的外甥,看来是放不得的了。来人啦,把朝廷这条小狗带出去给我宰了。”他指着吴三桂说。 六、陈三强装傻骂公子,吴三桂计赚孙文焕 吴三桂手一挥,喊道:“且慢!” 孙文焕见吴三桂一脸威严,心中一凛,知道今天碰上个硬主了,但他不甘示弱,厉声道:“有屁快放!我可没闲工夫陪你们玩!” 吴三桂问:“你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草菅人命,就不怕别人说是滥杀无辜么?” 孙文焕说:“既然是朝廷的孝子贤孙,哪里还会是什么无辜呢?” 吴三桂说:“你凭什么如此武断?” 孙文焕声色俱厉地说:“凭什么?就凭我大好河山一再被那后金夷民随意践踏,朝廷却无血性汉子出来杀敌驱寇便可知朝廷昏庸无能腐败透顶。总有一天,这大好河山会断送在朝廷这一班昏庸无道的官僚手中。” 吴三桂心想,果然是条血性汉子,心里对他满是敬仰之情,但他依然不露声色,他打算还要试探一试。于是,吴三桂又问:“按你所说,这朝廷就没有一个好官么?” 孙文焕说:“那倒不是。像袁崇焕大人就是轻生死重义气的汉子。谁不知道他在宁远与士兵一道浴血奋战,大挫不可一世的努尔哈赤,大长我汉人威风。” 杨天笑了笑说:“你可知袁大人手下有个叫祖大寿的总兵大人么?” 孙文焕舒眉笑道:“知道!他可是与袁大人一样铮铮好汉!谁会不知道呢?” 杨天问:“那祖大寿的外甥是不是也该杀呢?” 孙文焕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谁说该杀?如果哪个要杀他,我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杨天笑了笑道:“可是刚才就有人要杀他,我看你怎么处置这一事?” 孙文焕不解地问:“谁要杀祖大寿的外甥?” 杨天笑道:“你呀!” 孙文焕说:“我什么时候见过祖大人外甥了?” 杨天指着吴三桂说,他就是呀!孙文焕一看,原来是自己手下捉来的人。他审视着吴三桂,吴三桂满脸笑容。孙文焕心想,可能没错。于是朝吴三桂拜了拜,表示赔礼道歉。然后对杨天说,你为何不早说呢?杨天说,我早说过,可是你仍然要杀呢!孙文焕一想,是呀!他的确对我说过。于是对吴三桂说,请公子恕罪。只怪我一时心急,怠慢公子了。 吴三桂笑笑道没关系。 孙文焕便问吴三桂为何到这里来了。杨天便把他们如何与郭云龙相识,如何相约之事说了一遍。孙文焕听后大喜道:“我道公子怎么能到这处来呢?原来是我家大哥指引而来。”宾主之间又添了几分亲密。 第18节 于是,孙文焕吩咐摆上酒菜来。然后,孙文焕邀吴三桂上席。吴三桂稍稍推辞了一下,便在首席上坐了。 大家你敬我一碗我敬你一碗喝得正酣之时,吴三桂突然说:“我想请孙兄与我一同干大事!”孙文焕一怔,心想,你文不及孙明,武不及关羽,只不过是祖大寿的外甥而已,却在我面前妄论什么干大事?孙文焕心里虽然不悦,但表面却不动声色,装着没听到一般,依然高声大气邀请喝酒。 吴三桂便知他尚存鄙视自己之心,当下也不再论及此事,只顾喝酒。陈三强见孙文焕对吴公子有怠慢之意,便想发作。杨天连忙用眼色止住他。而孙文焕虽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孙文焕心想,我不知你有多少斤两,怎么可能随意抛开这份家业而去?且等我兄郭云龙怎么说再定。 原来吴三桂的心思也与孙文焕一般。他想,孙文焕与自己初识,怎可交浅言深呢?孙文焕可不像郭云龙一般爽快,自己需要花费些心思方可折服他。暂且什么都不说,只等郭云龙来。 天色已晚,孙文焕叫下人给他仨安排了住处,然后自己也歇息去了。 吴三桂三人来到住处,等孙文焕的手下走开之后,三人便议论开了。陈三强首先责怪杨天为何阻止自己发脾气。杨天却说陈三强你如此爱发脾气许多好事都会栽到你手里。陈三强问吴三桂是否真是这么回事?吴三桂点点头说,杨天的话确实有道理。陈三强便气道,难道我想为公子出口气还会有错?吴三桂连忙说不是这个意思。杨天问吴三桂明天怎么办?吴三桂说,等郭云龙来了再说。杨天说,要是郭云龙也劝不动他怎么办?吴三桂便默然了,按孙文焕的性格来说,杨天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 可是,一连等了两天,郭云龙却依然没来。这时,孙文焕有些怀疑他们了,甚至在陪吃之时露出了不屑之色。吴三桂和杨天心里焦急,而陈三强更是吃不消了,总想当面侮辱孙文焕一下。吴三桂灵机一动,便对杨陈二人说,明天郭云龙来了则可,不来的话,陈三强可大骂我一通。陈三强一错愕,骂你?我是想骂孙文焕那厮有眼不识泰山,怎么可能骂你呢?吴三桂便对陈三强和杨天二人如此这般说了。陈三强说,如果能帮公子骂来了孙文焕,我骂公子得了。 第二天,那郭云龙果然没来。又到吃中饭的时候。孙文焕的怠慢之心愈重,席上竟然没上酒。孙文焕像突然想起似的,责问手下为何没有上酒。吴三桂连忙说,不要酒也可。孙文焕便装着不再客气,不叫手下人上酒。 陈三强突然站起骂道:“哪有这等小气?连酒也不给我家公子喝了!”孙文焕陡然变色,几乎要发怒。吴三桂连忙责骂陈三强不可无礼。 陈三强像头怒不可遏的狮子,大声骂道:“吴公子,我不是尊你对我有收容之恩,我早就走了,免得与你在此一同受他的鸟气!我说此人心地狭窄,只知有山头,不知有国家。只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却不知封侯拜相,封妻荫子,这等废物有何大用?” 孙文焕的脸气得成紫黑色,他恨不得要生吞活剥了陈三强,可陈三强却像没有看到一般,继续骂道:可你吴公子却硬说他是什么雄才大略,自己受点委屈算什么?还说什么人家刘备请孔明还三顾茅庐呢,我请他等三天又有何妨?可是你想过没有,人家刘备请的是谁?是孔明。而你要请的是谁?我看连蒋干都不如! 吴三桂假意斥责陈三强说,陈三强你再要横,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我不认识你陈三强! 杨天连忙对吴三桂说,公子你千万别这么说,陈三强有千个不是万个不是,可凭他跟你风餐露宿的半年辛苦,你也不能踹了他! 陈三强像是越想越气地,发狠地说,杨天你快别说了!这世上喜新厌旧的人多的是!他吴公子是这等人的话,我不怨谁,只怪自己瞎了眼!可是让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公子竟然是为了此等势利小人而踹了我,这叫我死不瞑目! 吴三桂满脸戚然,一副不知怎么办的样子。 听到这里,孙文焕感到羞愧难当。因为他本以为吴三桂也像其他的公子哥儿一般中看不中用,所以虽然表面上尊重他,但心里却仍鄙视他。孙文焕没有想到吴三桂其实是雄才大略。于是,他再也不敢小看吴三桂。他朝吴三桂面前一跪说:“请公子宽恕我的怠慢之罪。” 吴三桂连忙扶起他说:“何罪之有?我正要借重兄长成就事业,岂可为些许小事而计较。”孙文焕说:“若为公子所用,万死不辞。” 正在这时候,郭云龙冒冒失失的来了。见到此幕,正诧然,杨天告诉了他原委。众人便一阵大笑。郭云龙请求吴三桂宽恕自己来迟之罪。说是因为自己被一些俗事缠住了,无法脱身。吴三桂说没事。 于是,孙文焕从队伍中挑选了六十名精壮汉子,要随吴三桂而去。 七、吴三桂考取武举人 正当大家商量着如何回到宁远之时,郭云龙一拍大腿说:“不好!差点忘了大事。”众人连忙问是何大事?郭云龙说:“朝廷要举行武科大考,招募良将,不知各位可有兴趣?”原来郭云龙心中存有一种想法:他觉得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跟吴三桂走了有欠考虑。如果吴三桂果然是个人才倒好,如果吴三桂仅仅是个纨绔子弟,自己的前程岂不完了。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自己怎可轻率地跟他走呢?可是自己已经答应他了,不走便会失信。正在他一筹莫展时,他看到了朝廷举行大考的消息。郭云龙心中一动,莫如鼓动吴公子前去一试,成了,便说明他是个人才,咱就跟定他。不成,也好有个借口推辞,免得别人说三道四。 众人一听,莫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杨天看着吴三桂,似乎在等他的主意,其实心中非常着急,他妈的真是好事多磨!没有想到即将成的好事又要黄了。于是他心里有些埋怨郭云龙多事了。 吴三桂沉吟着,他心里倒没有对郭云龙有任何想法。相反,他还有点感谢郭云龙。因为他太想去试试了。自从他跟白发老人与慧智和尚学了一些功夫以后,这些年他一直没放松过练习。因此他总觉得自己的功夫在长进。但是,到底长进到什么程度,自己心中也没个底。然而越是没底,他便越是想检验一下。这就正像一个读书人读了满肚子书,如果不借机展示一下,便怕它会在肚子里烂掉一样。 孙文焕想问郭云龙到底是什么意思。郭云龙连忙用眼色止住孙文焕。郭云龙在暗暗地观察着吴三桂的神色变化。他见吴三桂犹豫不决的样子,以为他是怕了。因为他的心里也产生了疑问:难道这吴公子真是个草包不成?于是他心里有些着急了。他急切地问:“难道吴公子不想去么?” 吴三桂依然没有说话。 郭云龙便用话挤对他说:“不管吴公子想不想去,我郭云龙倒是想去。” 吴三桂突然说:“恰恰相反,我实在是太想去了。”杨天吃惊地看着吴三桂,想说什么。吴三桂便摇摇头,示意他别说。然后继续说:“我只是在考虑一些俗事。” 郭云龙忙问:“什么俗事?” 吴三桂说:“一者,我刚答应要带孙兄及他的手下人回家去,现在突然改口,怕落个失约的口实。” 孙文焕哈哈大笑:“这个无妨,一切任凭公子裁决。” 吴三桂点点头说:“如此甚好!二者,我们不能去太多人马。而且,即使去了太多人马,我们却只推荐一人上场。如果诸位想上,我便不上,如果诸位不想上,那我便上。” 郭云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当然推荐公子上了。”他心里暗暗窃喜,吴三桂终于答应了,他心里当然明白吴三桂只让自己上而不让别人上的目的。吴三桂是怕别人如果也博取了功名的话,他便不好再驾驭别人。然而,即便如此,郭云龙心里还是高兴。吴公子到底是龙是蛇,到时一看便知。 杨天问:“公子,这一摊子事怎么办?” 吴三桂摇摇头说:“无妨。如此我便不讲客气了,各位请听我的吩咐。陈三强,你快马加鞭到我家去一趟,取些银子来。看是否还需要什么公文一并取来。” 陈三强点了点头,但他的心里却不高兴,因为怕错过看热闹的机会。 吴三桂继续说:“孙兄继续在此为王,只不过从此不可扰乱百姓。等我回来之后,与我一同到宁远去。” 孙文焕说:“吴公子请放心。”说实在话,他心里有些暗喜。就凭他说不可骚扰百姓,便知他的为人不差。 吴三桂又说:“郭兄和杨兄与我一同进京。”说到这里,用眼睛看着郭云龙。 郭云龙情不自禁地叫好。他没有想到吴三桂会把这些事安排得妥妥帖帖的。由此可知吴公子便是大将之才!所以他心里已经欢喜了一半,另一半便是等吴公子在考场上的表现。 于是众人都按吴三桂的吩咐各自办去做。 吴三桂带着杨天、郭云龙匆匆忙忙地向京城奔去。没用几天时间,他们便到了京城。此时的京城早已是一片繁华景致。原来这武科大考与文科大考相对应,同受天下人才所瞻仰。所以,京城里会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英雄好汉。 吴三桂他们就近找到了一家客栈,问了小二一些关于考试的事情。吴三桂见离考试还要一段时间,便要带着杨郭二人到京城里四处闲逛。杨天心里着急。时间这么紧迫,怎还不好好休整呢?可是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不好问。郭云龙心里也打鼓,他摸不着吴三桂心中的深浅了。如果说吴公子有真本领吧,一路与他同来,却未见他练过;如果说他无真本领吧,吴公子又是那种成竹在胸的样子。 吴三桂果然带着杨天和郭云龙把京城里好玩的地方逛了个遍,好吃的东西吃了个遍,好看的戏看了个遍。只差青楼妓院没去了,要不郭云龙一定会认为他是个花花公子。 正要开考的前一天,陈三强赶来了。吴三桂接过银子,眉开眼笑了。陈三强说:“老爷说,如需要银子去打通关节,公子尽去打通。老爷说,如果银子少了,可到他一老友家去取。这是他老人家写给他老友的信,你收着。” 吴三桂接过信,摇摇头说:“大可不必!如果要用银子去争个举人什么的,我这功名宁可不要!” 郭云龙点点头,心里赞叹道:好汉! 杨天一见,急了。杨天说:“公子千万不可任性,你想想如今是什么世道?俗话说跑官跑官,官是靠跑出来的,不跑哪有什么官?而只跑却不花银子也是没有用的。时下里京城有句民谣,不知各位听到否?” 郭云龙连忙问:“什么民谣?” 第19节 杨天说:“我本也不知,那天我陪公子看戏时,见有几个也要考试的武生在议论着什么,于是,我便留了个心眼。只听见他吟道:不跑不送,永远无用;只跑不送,一时难用;又跑又送,立刻有用。我看公子也托老爷的老友去疏通疏通。” 吴三桂执意不肯,且当面把老爷的信撕了。于是,众人不再说话。 第二天,几个人轰轰烈烈地进入了考场。一见人家都是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样子,他们心里便蔫了。倒是吴三桂仍然是沉沉稳稳的样子。考试开始,郭云龙与杨天一边评说比武人的优缺点,一边看着吴三桂。表面是无心的评说,其实是有心提示吴三桂。而吴三桂却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全没把郭云龙的话听到耳里。郭云龙甚感失望。 轮到吴三桂上场了。 吴三桂懒洋洋地走上去,与对手的身轻如燕一跃而上形成一个鲜明对比。郭云龙和杨天的心里便凉了半截。 考官问吴三桂姓甚名谁? 吴三桂答了。 考官再问:“是何名派?” 吴三桂说:“无名无派。”众人一阵哄笑,说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来争功名?吴三桂不理。 考官再问:“师从何人?” 吴三桂答:“无师自通!”因为白发老人没有收他为徒,他只能如此作答。众人更是一阵哄笑。考官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宣布开始。 吴三桂只是站着不动,任凭怎么攻击,他只用几个简单实用的动作应付一下。对方是个学八卦掌的,在吴三桂周围边游走,边寻找攻击的机会。转了几周之后,对方冷汗淋漓。正因为吴三桂的不动声色,使他无机可乘。 周围的人便起哄。对方无法,只好勉强去攻击吴三桂。 于是众人便都等待吴三桂败落。因为谁都认为吴三桂武功低劣。郭云龙和杨天更是闭上了眼睛,他们怕看到这悲惨的一幕。只有陈三强仍然傻乎乎地看着。 奇迹出现了。吴三桂依然站着没动,倒下去的是学八卦掌的对方。 陈三强喊道:“倒下去了。”郭云龙苦笑道:“当然会倒下去!”陈三强说:“错了!倒下去的是对方,吴公子胜了!” 郭云龙和杨天睁开眼,十分惊奇地看着站在场心的吴三桂向他们招手。 八、吴三桂戏言折服郭云龙 没有想到吴三桂竟然凭着自己无名无派无招无式的武功打败了许多名家名派有招有式的武林高手,最后取得武举人资格。 如果郭云龙不是亲眼看见,说什么他们也是不会相信的。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有较高的武功修为,对于南拳北脚太极八卦铁砂掌之类的所有名家武功,几乎无一不晓。然而最让他吃惊地是吴三桂的武功几乎不与任何名派雷同,而且没有招式没有套路,确实属于那种无名无派无招无式的功夫。 无论郭云龙怎么琢磨,也得不出个子丑寅卯。因为无论怎么说,吴三桂都没有打胜的理由。于是,他就想,可能是吴三桂暗中用金银收买了对手。可是又觉得不对,因为自己与吴三桂几乎是寸步不离。唯一的可能就是陈三强先已找到了吴三桂父亲的老友,让其父亲老友去疏通,然后做做样子给我看。 想来想去,郭云龙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够信任吴三桂。自从跟着吴三桂以后,自己的心中一直对他存着轻视心理。自己总觉得吴三桂是个最没有真才实学的花花公子。有时,他甚至为自己轻率地答应跟随他有些后悔。直到现在,吴三桂考取了武举人,自己仍然无法信服他! 吴三桂早就感觉到郭云龙对自己的轻视之心。他心里并不怪郭云龙,因为他知道,千军可夺其帅,匹夫难夺其志!要想云龙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自己一定得花费一些工夫。 其实,在那天刚见到郭云龙时,吴三桂就隐隐约约的觉察出郭云龙的不凡。然而他竟然答应自己,这使吴三桂多少有些吃惊!后一想,他可能是一时冲动,要降伏他须用些心计。当郭云龙一提出来要他参加武科大考,他便知道郭云龙的心思所在。于是,他故意装糊涂一口应承下来,而且也想借此机会折服郭云龙。所以在比武时,他尽量用简单有效的动作,没有想到这反而增加了云龙对他的误会。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陈三强提出来说,你们既然先已游过京城,这下可得让我游玩,你们作陪。吴三桂一想,也好!说不定有机会启发启发郭云龙,所以满口答应。 于是,大家又把能够玩耍的地方都逛了一遍。除了郭云龙以外,大家游得比上次更开心。吴三桂一直等待机会点拨云龙,可是总没有等到。吴三桂心想,干脆任其自然。 郭云龙觉得心里越来越难受,再不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他实在无法跟吴三桂他们在一起。明天就要离开京城跟吴三桂回宁远了,可是自己心里并没有信服他。郭云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柔柔的月光从窗口射进来,刚好罩着他的头部,使他更加兴奋。 于是,他起床向吴三桂的房间走去。他想,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他轻轻地敲响了吴三桂的门。吴三桂知道是他,也不问,便开了门。心想,你终于来了。 郭云龙坐好后,便开门见山地说:“吴公子,有些话我不问清楚,实在难以入睡。请公子切勿怪罪!” 吴三桂笑着说:“我绝不怪罪,你随便问吧。” 郭云龙说:“吴公子的功夫真是无名无派?” 吴三桂说:“真是无名无派。” 郭去龙说:“真是无师自通?” 吴三桂说:“那倒不是,只是那师傅不肯将我列为正式门徒。”于是,便把白发老人指点自己的内功心法说了一遍。 郭云龙说:“这么说来,吴公子的功夫大部分仍然是靠自悟而来?” 吴三桂说:“确实如此。” 郭云龙说:“就是一点无法使我明白。吴公子的无名无派无招无式的功夫怎么能胜得了对手的有招有式呢?” 吴三桂说:“说起来其实很简单。我的长处便在于无招无式,而对方的短处便在于有招有式。以我之长处攻对方的短处,我哪有不胜之理?” 郭云龙说:“我不明白无招无式倒成了你长处,有招有式倒成了短处这个道理所在。” 吴三桂说:“因为无招无式便是无形,无形才会无迹,无迹便会没有破绽,没有破绽对手怎么能攻击你?而有招有式是有形,有形便有迹,有迹便有破绽,因为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东西,所以便会败落。” 郭云龙说:“我还是不够明白。”其实他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只是他不肯过早承认罢了。 吴三桂站起来说:“这样跟你说明吧,这有招有式有名有派就等于一种光泽,大家对这种光泽下的人的一招一式都非常清楚,就难免不被人找出漏洞。而无招无式无名无派对于别人来说便是一种黑暗,黑暗之光的人的招式你能够看得清楚么?这就好比: 人站在月光之下便有身影,根据身影可判断他的高矮肥瘦;而人站在黑暗之中便无身影,没有身影你便无法探到他的底细。 这样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听到这里,郭云龙立即跪到吴三桂面前说:“真没想到公子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公子以后若有差遣,只管吩咐便是。” 吴三桂边摇头边笑说:“只怕云龙未必心服。” 郭云龙一愣,不得不点头说:“公子料事如神,在下仍然确有一事不明。既然有招有式有许多弱点,而无招无式有许多优点,而众人却为何要舍弃优点抱着缺点呢?” 吴三桂笑说:“这是国民数千年的陋习演变而成的。” 郭云龙说:“请公子细说!” 吴三桂说:“我国国民崇尚花哨不注重实际之病已深入骨髓矣。我问你功夫是有招有式好看些,还是无招无式好看些?” 第20节 郭云龙说:“当然是有招有式好看些!” 吴三桂说:“我再问你,这功夫有名有派惹人注目受人尊重些,还是无名无派惹人注目受人尊重些?” 郭云龙说:“当然是有名有派!” 吴三桂大笑起来说:“这不得了!这有名有派有招有式既好看又惹人注目受人尊重,谁还舍得放弃呢?” 郭云龙说:“可是,无招无式简单实用啊!” 吴三桂说:“简单实用有何用处?” 郭云龙大惑不解:“怎么会没有用处呢?” 吴三桂说:“因为国人从来不讲究真打!国人与国人不真打,因为都是温顺善良之民,谁也不忍自相残杀。国人对洋人却不敢真打,因为是礼仪之邦,怕落个侵略的口实。所以,与其要无招无式的简单实用,还不如要有招有式的眼花缭乱!” 郭云龙又跪到吴三桂面前说:“公子真神人也!郭云龙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月光刚好完完整整地罩住了郭云龙,郭云龙在月光之中的身影便成了一个黑色的龟形。 第四章 军营历练 一、新婚之夜,吴三桂对妻子讲起了老鼠嫁女的故事 吴三桂与郭云龙、孙文焕、杨天、陈三强等一行六十多人回到宁远时,不仅将父亲吴襄吓了一跳,而且将宁远人也吓了一大跳。守边将兵谁也不知吴三桂带这些人来要捣鼓什么名堂。他们知道吴三桂的千总是有其名无其实的,只不过是因为父亲庇护才无功而获的。所以大多数人仍然对他心存鄙视,但当人们得知吴三桂在京城武科大考中考了个武举人,却把他们折腾得云里雾里了。因为吴三桂从未拜师,不知他一身功夫从何而来。 吴三桂倒没有在乎这些,他首先教这些人识武。他的教法非同一般,既没有套路,也没有招式,就像拳击运动一样,动作简洁有力,引得来看吴三桂教识武功的人不断讪笑,甚至连那些老成持重的长者也常对吴襄叹息。 吴襄本来对吴三桂是极有信心的。现在见许多人都对吴三桂表示失望,他的信心也动摇了。难道桂儿真像他们所说是瞎折腾么?吴襄将心中的疑惑和忧虑对妻子祖氏说了。祖氏说她也正有这层担心。祖氏说桂儿这么大了,还跟着那帮穷小子瞎折腾,把家里的钱财折腾了不说,还没有干个正经事。 吴襄便问祖氏到底怎么办? 祖氏想了想说:“都说要收住男人的野心思的最好办法就是让男人结婚。” 吴襄问:“你的意思是让他和张氏完婚?”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对于用女人来拴住儿子的法子他确实难有几分相信。张氏也是吴襄的一个老朋友的女儿,长相一般,但她的尊老爱幼三从四德的风范倒是很让人称道。所以,无论是吴襄还是祖氏都对她挺满意。 祖氏说:“俗话说妻贤夫祸少,说不定桂儿与张氏结婚之后,真能够实实在在安安生生过日子呢?”说到这里,祖氏突然想起那和尚的话,又对吴襄说:“那和尚说桂儿不是有三坎么?而这第一坎就是情坎。我看就让他完婚!” 吴襄听了祖氏的话,也是心中一动,于是便答应给吴三桂与张氏完婚。 吴襄让祖氏请风水先生合了个黄道吉日,把新朋老友都请来给吴三桂与张氏完婚。唯一让吴襄觉得美中不足的是祖大寿不能亲自主持婚礼,因为军务繁忙。 倒是吴三桂并没有把完婚当回事。 当夕阳西沉,夜幕降临之时,吴三桂被众人推推搡搡地送进了洞房。然而,此时的吴三桂并没有激情,仿佛走进了别人的新房似的。除了因为对张氏的生疏所带来的些许不安之外,吴三桂几乎没有任何感觉。 张氏的头上盖着红纱巾,脸被完完整整地遮蔽着。张氏的衣服和裤子都是红色的,她端端正正地坐着。给人的感觉好像她不是一个鲜活的女人,而是一根红亮红亮的蜡烛! 吴三桂绕过张氏的身子躺到床上去,也不脱衣。头脑里全是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卦。他在考虑如何将自己的那帮穷兄弟变成八卦阵中不顾生死勇往直前的棋子,想着想着便睡了。 张氏就这样坐着,腰都酸了,可是不见吴三桂来揭头盖。她本来以为是吴三桂害羞,等一会儿会自动来。没有想到吴三桂竟然睡着了,而且轻轻地打起了呼噜。张氏没有想到自己在新婚之夜竟会受到如此冷落,联想到自己出身贫寒,便猜测可能是吴三桂瞧不起自己。于是,她便在心中推测,现在是新婚之夜,丈夫尚且这样冷落自己,以后岂不会变本加厉么?也不知自己这一生如何过去!如果真是这样,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 想到死,张氏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新婚之夜想到死。于是,她越想越伤心,最后竟抑制不住地哭泣起来了。 吴三桂正在梦乡之中,被张氏哭泣的声音吓醒来了。他睁开眼一看,见张氏仍然盖着红头巾坐着,只是身子在不停地抽着,他的心里一下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自己冷落了她。于是,他想安慰她几句,可是,又觉得自己与对面这女人没有感情,没有道理要安慰她。然而又觉得不安慰又说不过去。因此,他坐起,挨近张氏,双手生硬地搭在张氏的肩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任凭自己的双手感受着张氏双肩的颤动。 张氏边哭泣边说:“你是嫌我家穷么?” 吴三桂说:“不是。我家不缺银子。” 张氏又说:“那你嫌我长得丑么?” 吴三桂说:“不是。我不还没有看到你的长相吗。” 张氏说:“那你为何这般冷落我?” 吴三桂不好说什么,只任张氏哭泣。哭了好一阵,吴三桂真对她产生了一些同情,于是便安慰她几句。这女人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反而哭得更凶了。吴三桂便不知所措,张氏却投进了他的怀抱。吴三桂一阵激动,伸手掀开了张氏的红纱巾。见张氏虽然算不上漂亮,却也五官端正。尤其是张氏的哭样,正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吴三桂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把张氏扳倒在床上,便向她的身体压去。 两人风风火火办完正事之后,张氏又哭泣起来。张氏这一哭不打紧,可让吴三桂紧张起来了。吴三桂不知所措地问,你先前哭是因为我没理你,现在我理你了却为何还要哭? 张氏便苦笑道:“出嫁之时,娘对我说:‘娘给你找了个好人家,又有钱,又有势,尤其是你男人,厉害着呢!你将来有享不完的福!’可是,我到了你家以后,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呢?尤其是你,我只觉得你也是平平淡淡的。” 吴三桂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便问张氏,你娘告诉你老鼠嫁女的故事么?张氏说没有。吴三桂便问你想不想听,张氏说你愿意说我便愿意听。 于是,吴三桂对张氏说起了老鼠嫁女的故事。 有只老鼠女到了要出嫁的年龄,它便去问它的母亲,自己要找个什么样的丈夫才会幸福? 母老鼠说,你得找个最厉害的作丈夫才会幸福。 老鼠女听了母亲的话,便出外去寻找丈夫,可她不知道这世界上谁最厉害?便去问雨。 雨告诉它太阳最厉害,说太阳一出来,自己就得跑。 老鼠女便去找太阳。 太阳说,我不算最厉害的。比我厉害的是云;云可以挡住我的光辉。 老鼠女便去找云。 云说,我也不算最厉害的。比我厉害的是风,风可以把我吹走。 老鼠女便去找风。 风说,我也不算最厉害的。比我厉害的是墙,墙可以挡住风。 老鼠女便去找墙。 第21节 墙说,我也不算最厉害的,比我厉害的是老鼠,老鼠可在我身上打洞。 老鼠女便去找老鼠。 老鼠说,我也不算最厉害的。比我厉害的是猫,猫可以吃老鼠。 于是老鼠女就找了猫做丈夫。 张氏听完故事,便笑说:“你是骂我了?” 吴三桂正色地说:“我没有骂你!这是个故事,这是我们祖先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故事。” 张氏便不再说话,望着红红的蜡烛想心事。 二、在吴三桂受封的日子里 吴三桂招募的勇士骚扰了他的妻子吴三桂结婚以后,他的心思并没有像他母亲所预料像他父亲所期待的那样有所收敛,相反,吴三桂更把心思投入到训练自己的勇士中去了。因此,张氏被有意无意地冷落了。 于是,张氏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起初,张氏还只是待在家中,面对着镜子暗自流泪。周围是红纸剪成的双喜和好看的比翼双飞的蝴蝶。张氏便觉得那喜字和蝴蝶在讥笑着她。所以后来,张氏便跑到院里来歇息。 那时候正是夏日,太阳看起来傻愣愣的,混沌沌的,可热量够大。张氏坐在院落之中,坐在树叶茂盛树冠极大的樟树之下,那是一片夏日阳光之中的黑暗。可是张氏觉得极阴凉。 因此,张氏拿了些针线活在阴凉处,有一针没一针无心无思地缝着。树上的蝉声一阵高一阵低,此起彼伏,蝉像在互相卖弄着。而院外吴三桂带领勇士们练武的声音不时地传过来,那浑厚而有力的男人的声音一次一次地捣鼓着她的耳朵。 也许是合该有事。 祖大寿突然让人捎话来,要吴三桂立即赶去。吴三桂只好让勇士们休息,自己跑到舅舅那里去了。 男人们在一起如果无事可干便会觉得很无聊。因此,等吴三桂一走,那些勇士们便三三两两地到处玩了。其中有一个叫马斯林的青年汉子原是孙文焕手下的人,这人虽然已随吴三桂练习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然而身上的匪气却没有改变多少。再加上头脑不够清醒,所以,他一个人冒冒失失地来到了吴家大院。 马斯林看着树荫下的做针线活的女人光光鲜鲜,便怔住了。他想,妈的,咱多长时间没看过这么光鲜的女人了?别说去沾点什么光了。想到这里,马斯林不由自主地向那片树荫靠拢。 也许是张氏心事重重的缘故,有一个大男人悄悄地向自己身边靠拢来,她竟然不知晓。她依然有一针没一针地做着活,那水灵灵的眼睛里却流露着一种朦胧的哀怨的凄楚。 马斯林被张氏眼中惹人的遐思的哀怨和凄楚深深地打动了,就像看到一朵带露的粉红色郁金香一般,心中涌动着一种要采摘的欲望。于是马斯林又悄悄地绕过树蔸来到张氏的身后,绕过张氏身后的马斯林立即晕眩起来。 马斯林的目光从张氏的领口处往下看到了一片雪白的肌肤,雪白的肌肤深处是微微凸起的乳峰在轻微地颤动。马斯林尽力地咽了一下口水,然而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栗。 这是一块太令人想入非非的肌肤了!马斯林长期以来都是在自己的梦幻之中与那么一块迷人的性感的肌肤疯狂亲近。现在,竟然有这么一块肌肤裸露在自己眼前,你叫他如何不心动? 张氏仍然毫不知晓地做着针线。也许是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张氏手中的针尖竟然刺到了另一只手上的指头。张氏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一点红色的血从雪白的手指头上冒出来。张氏躬下身子便吮吸起来。 张氏的哆嗦突然使马斯林眼中那片迷人的性感的肌肤也颤动了一下。而张氏去吮吸手指时,马斯林眼中那隐隐约约的乳峰晃动了一下,像要跳出来一般。于是,马斯林忍不住突然地去拥抱张氏。 张氏潜意识地一弹,然后,头便酥软地靠着一片厚实的胸脯上了。马斯林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张氏那耸起的地方探去。张氏的身子条件反射似的动了动,便任凭那双粗壮有力的手肆意地搓揉了。 马斯林在与那片雪白的肌肤接触时得到了性感。他的灵魂像要升入天国般的在空中飘飘荡漾起来。突然像遭到某种意外的一击样,马斯林的头脑中出现了瞬间的清醒。于是手便像碰到了蛇蝎一般立刻缩了回来,人傻子似的站着。 张氏似乎也突然感觉到某种不对,因此兔子似的跳开,回头一看,吓得脸都变青了。突然尖叫一声,便向自己的新房中奔去。 马斯林被张氏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吓得没命地跑了。 等吴家的佣人跑出来看时,大院里连个人影也没有了。冷清的院落中只有那片昏昏暗暗的树荫还在。而贴着喜字和比翼双飞的蝴蝶的新房里却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抽泣声。佣人便莫名其妙地走了。 此时的吴三桂却正在祖大寿军营里欢天喜地的乐着。原来是朝廷钦派吴三桂出任锦州总兵祖大寿帐下的中军副将。此职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由于中军是总兵府中一种职小权大的官吏,它半文半武,负责统帅部的秘书事务和警卫统帅安全工作,是总兵统帅身边的机要军务员,最容易向上升迁,所以令人眼红心跳。 本来吴三桂并不太乐意此职,但见大家都真心实意地祝贺他,他心里便也充满了快感。正当大家乐得不可开交时,吴三桂家中的佣人匆匆忙忙地来了,要吴三桂即刻回家去。 走出军营,吴三桂便问佣人为何叫自己回去?佣人告诉他夫人在哭。吴三桂问因何而哭?佣人便说不知道。吴三桂本想回转去,但一联想到自己这一段时间忙于训练勇士,实在是冷落了自己的妻子,于是又不忍回头。 吴三桂跑到自己的新房时,张氏依然在抽抽泣泣地哭。吴三桂轻言细语地问她为何哭?张氏不说话,只管哭,而且是越哭越伤心了。 吴三桂便一筹莫展了。对付千军万马,他吴三桂有办法;可是对付女人的哭,他吴三桂毫无办法。吴三桂又好言好语地安慰张氏一会儿,并要张氏将心中的委屈告诉他,他会为她做主的。张氏依然不听,依然哭泣。 吴三桂突然烦躁起来,大声地斥责张氏说:“你哭,你哭个屁!今天是我升迁的日子你哭,那天你与我新婚的日子,你也是哭,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不哭呢?” 张氏立刻怔住了,她没有想到今天会是男人升迁的日子,又没有听人说过。所以她怔住了,甚至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因为,人们认为自己大喜的日子有人哭会冲了喜气。 张氏痴痴呆呆地坐在那里,她已经忘记了先前的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却令人难为情的那一幕。 吴三桂见张氏傻乎乎地坐着,一脸说不出的凄苦和难过,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可能太粗鲁,以至于吓了自己的妻子。所以,他又用好言温语的劝慰张氏一番。并说,你把自己心中的委屈告诉我,我会为你做主的。 张氏见吴三桂一再好言相劝,再说这事不对丈夫说出来,对她来说终究是块心病。于是便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吴三桂。 吴三桂是一脸惊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氏以为吴三桂气傻了,便对他说,如果你认为我有辱门第,那我便去死! 吴三桂突然惊醒过来,立即止住她说不可胡来,我自有主张。张氏便问他是何主张?问他如何处置那大胆的家伙? 吴三桂问张氏认不认识那人?吴三桂立刻觉得自己说漏了嘴,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张氏整天不出门,不可能认识那些人。 张氏说自己不认识。 吴三桂说,此事不可再声张! 张氏极不情愿地说,难道我就这么让他折辱不成? 吴三桂问,你还记得那个老鼠嫁女的故事么?张氏便默然。 三、吴三桂效法楚庄王,不追究骚扰自己妻子者的责任 郭云龙、孙文焕、杨天、陈三强他们知道吴三桂受封的消息后,都前来道贺。吴三桂高高兴兴地接洽了,让人看不出他心里有丝毫的不愉快。其实,他心中有些难受。他虽然不爱张氏,但张氏毕竟是他的妻子。然而自己的妻子却被自己招募并养起来的汉子欺侮了,无论是谁,都会觉得难以容忍,但吴三桂却打算容忍。 头两天风平浪静过去了,吴三桂依然无事一般的与勇士们一起识武练阵,但不知为什么却走漏了风声。勇士中那些头头们知道了自己主人的妻子受辱的消息,大家都义愤填膺,觉得不将那好色之徒找出来千刀万剐不足以雪主人之耻不足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尤其孙文焕,他不仅感到义愤,甚至感到无地自容。因为这些勇士都是他原来的手下,由于自己管教不严,他们总是要背着他干些偷鸡摸狗之事。那些都过去了,况且那时他们过的打家劫舍的日子,想想也就算了。而现在自己吃的是吴公子的,穿的是吴公子的,竟然还污辱公子的妻子,这实在是天理难容!孙文焕觉得自己难逃其责,打算负荆请罪。 第22节 张氏依然闷闷不乐,现在是新婚之际,吴三桂便可以放过侮辱自己的手下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竟然赶不上一个下人。自此以后,在他心目中,在这个家里,在他那些手下人的眼里,自己有何尊严可言。因此,张氏虽然当着吴三桂的面不敢怎么样,可是背地里哭哭泣泣没完没了。 吴三桂一见到张氏那兔子样的红眼睛,便知她仍然在哭泣。吴三桂便装着不知道一般,仍然不动声色地进进出出。 第三天晚上,吴三桂与张氏正要打算歇息,突然有人敲门。吴三桂问是谁,那人答了,吴三桂便知道他是孙文焕,于是他叫张氏去开门。 张氏连忙紧了紧衣冠,快步去开门。 孙文焕迈进门,反身将门关了,然后双腿跪在吴三桂夫妇前面,颤抖地说:“请公子恕罪!” 吴三桂非常吃惊,心中立即转过无数个念头。难道是他欺侮了张氏?不可能。那他是另有其事?也不对,要有其他事,他可以光天化日之下来找我,为何这般偷偷摸摸呢?吴三桂虽然想了很多,但仍然不得要领。 张氏却惊恐不已,几乎要昏倒过去。她的逻辑很简单:这厮肯定是那天欺侮过自己的人!他吃不过良心的谴责,便跑来赔礼道歉了。这厮实在是可恶!竟然要当着自己的面来陈述他欺侮自己的事,这叫我以后如何做人?想到这里,顿时头皮发麻,一阵昏眩,她赶忙扶着坐下了。 吴三桂装着若无其事地问:“孙兄何罪之有?” 孙文焕一愣,心里在急转,怎么?难道公子不知道此事?那样,自己岂不是在给公子家添乱子么?于是,他在考虑到底是说与不说。因此,他便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张氏。 而张氏此时也正好把目光投向孙文焕。因为张氏也想看看这人是否是那天欺侮过自己的人。这样一来,两人刚好照个正面。张氏一见不是那天那个人,紧张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因为不是那人而感到有些失望。 孙文焕见张氏并没有回避自己的目光,而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他心里直打鼓了。难道自己弄错了?难道那消息有误? 吴三桂见孙文焕一直昏昏乎乎地傻跪着,不知他到底所为何事。但他认为让自己心爱的将士当着自己的妻子的面对自己跪着不好,有损将士的脸面和自尊心,也有伤兄弟之间的情分。于是招呼孙文焕说:“你站起来吧!有话慢慢说。” 一见这种阵势,孙文焕真是傻了,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否定着,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如果公子的妻子真被自己的手下人欺侮了,就算公子男子汉大丈夫能泰然处之,难道他妻子作为一个妇道人家也能泰然处之么?孙文焕从心理上否认了这件事,便不知如何回答吴三桂了。事实是明摆着的,自己如果不能说出一桩天大的事来,便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乘夜前来负荆请罪一事,而如果真要依照原来的打算把自己心中的话说出来,那岂不要真的折辱公子和夫人了么?折辱了公子倒好办,公子是个大度之人,不会往心里去,如果要是折辱了夫人,那岂不叫夫人没有了活路? 孙文焕思前想后,还是认为不说的好!于是他的话便变得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语起来,叫吴三桂和张氏听了半天,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其实,此时的张氏已经明白孙文焕前来请罪的原因了。虽然她发现他不是那天侮辱过自己的那个人,但他显然是在代人受过前来负荆请罪的。由此可知,他们显然也已知道这回事。想到这里,张氏心中一阵悲戚! 而吴三桂此时的心中更是明镜似的了。因为只有孙文焕的手下人才会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而孙文焕前来负荆请罪是代人受过。他心里急转:自己所招募的勇士之中绝大多数是孙文焕的手下,现在虽然被自己招来,却仍然暗地里在以孙文焕为中心。这对自己来说是个威胁!这与农夫拿自家的粮食给别人养看家狗没有两样!这种局面必须改变。对,就利用这次机会。想到这里,他心里拿定了主意,决定不能再给孙文焕收买人心的机会。于是,他也便装疯卖傻的对孙文焕说:“既然你没有别的什么事,就请回去吧!” 孙文焕便满腹狐疑一腔心事地走了。 估摸着孙文焕走远了,张氏突然跪倒在吴三桂面前说:“你若不为我做主,我便死去!”吴三桂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然后问:“是他欺侮你?”张氏摇摇头说:“不是。”吴三桂释然地说:“既然不是他,你叫我找谁算账去?” 张氏说:“可是他们都知道了这回事,你叫我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吴三桂说:“他们怎么知道了?”张氏说:“他们不知道,怎么会来负荆请罪呢?”吴三桂说:“他们是估摸着瞎折腾呢。” 张氏见吴三桂始终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便对他撒娇说:“你若不把那人给找出来,要么我去死wen人$huwЦ,要么我回娘家去!” 吴三桂说:“你想过没有,我和你对这事装糊涂就算过去了。谁也没有抓到真凭实据,时间久了,大家自然会淡忘此事,到时有这事也便成了无这事。如果你一味要找他出来,折了我一名勇士不说,而你受辱的事便张扬出来了,我看那时你反而不好做人了。” 吴三桂一席话说得张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张氏实在觉得不可思议:她从没有听说过世上有丈夫因为自己的妻子受辱而无动于衷的男人。她想不明白这是因为吴三桂不爱她,还是因为吴三桂过分大度。总之,她觉得好受委屈,便不软不硬地顶撞了一句:“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么?” 吴三桂见张氏楚楚可怜的样子,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便想安慰她几句,可想来想去,又觉得无从安慰,便脱口而出:“你听说过楚庄王让将摘缨的故事么?” 张氏说:“没有听说过。” 吴三桂便把楚庄王如何与大将们饮酒作乐,而大将唐狡如何因为酒醉而乘黑暗之机侮辱了庄王的爱姬,爱姬却顺手扯下了唐狡帽子上的红缨并要庄王治侮辱者的罪。而楚庄王为了保全大将的名节,便要所有将领都趁黑将帽子上的红缨摘除,使人无法知道是谁侮辱了自己的爱姬。后来,楚庄王与敌作战差点丧命,是唐狡力拼死战才把他救了出来的故事说了一遍。 张氏叹口气说:“男人说女人的心思难琢磨,其实男人的心思比女人更难琢磨。” 吴三桂正色地说:“男人有男人的事业,自然非同一般的行事方法。” 四、吴三桂决定为每个勇士买个女人 事情虽然顺顺当当地过去了,然而吴三桂的心里却一时无法平静下来。他翻来覆去地在考虑:按说,自己招募来的汉子,吃自己的饭,穿自己的家,自己还送每个汉子的双亲养老费,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侮辱我的妻子啊!然而,他们之中竟然有人这么做了,这是为何?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食色,性也。” 这么一大帮男人整天厮混在一起,从没有挨过女人,男人身体里蕴含的邪火自然无处发泄!那么,怎样才能使这些出身贫寒的汉子为自己赴汤蹈火呢?吴三桂想起了自己喂养蚂蚁的法子,他觉得自己应该为每个汉子买个女人。 然而,这确实是个大胆的计划!要花费一大笔银子不说,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妥当。因为搞得不好,这些汉子不仅因为有了女人而产生恋家的情绪,而且也会因为女人而消磨男人的勇气和斗志。所以,他觉得有必要找自己的父亲商量一下。 吴襄听了吴三桂的打算以后,怔怔地看着吴三桂。其实,他也一时无法回答自己的儿子了。此事的有利有弊自不必说,然而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呢,怕只有等实践之后才知。然而,儿子现在正问自己,自己得有个说法。吴襄想了想,觉得先问问儿子的打算与想法。吴襄说:“你怎么有这种打算呢?” 吴三桂便把妻子张氏受辱的情况告诉了父亲。 吴襄听完,大吃一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不知道!他心里有些怪儿子太自做主张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而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问:“你如何处置了那汉子?” 吴三桂把自己的作法告诉了父亲。 吴襄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这哪里还是个毛头小子?这分明已经是个大将!看来儿子是真长大了。吴襄的心里因此充满了喜悦。吴襄问:“你怎么会想到这种办法呢?” 吴三桂便把白发老人要他调教蚂蚁的事对父亲说了。 吴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儿子给自己说的调教蚂蚁一事是不可思议的。冷静下来之后,他觉得自己得给儿子拿个主意。要不,儿子这一趟岂不白走了?他认真地思索一阵之后,对儿子说:“给每个汉子都买个女人这法子不妥!” 吴三桂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不知父亲为何反对自己。他问父亲:“那你说怎么办?” 吴襄说:“给表现好的买女人。” 吴三桂略一琢磨,大喜道:“还是父亲的法子高明!” 于是吴三桂打算实施自己的法子。 经过认真地考虑之后,他觉得首先得为自己的勇士之中的几个头头买女人。因为,万事都得靠他们在其中周旋。所谓擒贼先擒王,如果无法制住这些头目,这批勇士就无法为自己所用!于是他让人从外地购来了四个虽然不算漂亮,但却长得清秀的女子来,然后把郭云龙、孙文焕、杨天、陈三强找来,把自己的想法对他们一说。 没想到四人不仅没高兴,反而齐刷刷地跪在吴三桂面前说:“公子不需猜忌我们,我们定会为公子卖死力!” 吴三桂一怔,说:“我何时猜忌你们了?” 孙文焕说:“公子如不是猜忌我们,为何给我们买女人?”孙文焕说完,仍心有余悸。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此事与公子夫人受辱有关。 吴三桂轻轻松松笑过一阵之后再说:“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男人汉大丈夫在世为人,自然要成家立业成孝于双亲,方可成就大业将来封妻荫子。我是见各位尽心尽力,才破些钱财为各位消除后顾之忧的!” 听到这里,四人无不激动万分泪流满面。尤其是孙文焕,他一直因为那事而觉得有愧于公子,公子即使打骂责怪他,他也不会怨恨公子。虽说那事没经验证,但他凭直觉判断那事是真的。而现在公子不仅不怪罪自己,反而买女人来抚慰自己,这是何等的大恩大德啊!孙文焕激动得哪里还能说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朝吴三桂磕头。于是,另外三人也一齐朝吴三桂磕头。 吴三桂急忙将他们一一扶起。见孙文焕的额头都磕得乌青了,吴三桂也激动起来说:“兄弟们不必如此!你我没有主仆之分,只有兄弟之情。从今以后,凡我有的,兄弟们必有,我没有的,兄弟们也有!” 第23节 四人听后,又要跪下磕头,被吴三桂假装生气拦住了。 之后,吴三桂对四人说:“今后,不仅你们有女人,而且那些表现好的兄弟们也有女人!”就在这一天,吴家大院为四人举行了集体婚宴。而且在婚宴上,吴三桂宣布了要为那些表现好的买女人的消息。勇士们鱼欢雀跃大声叫好。 从此,吴三桂家养的队伍变得更加英武,整齐,精神旺兴,斗志昂扬。吴三桂见自己的调教蚂蚁之法取得如此大的成效,不由笑上眉头喜在心里。因此,他打算趁热打铁再给几个兵士买女人以鼓舞士气。 经小头目们推荐,又有四人可得到吴三桂给他们买的女人。除一个之外,其余的人自然都是喜气洋洋的。这个人就是侮辱过张氏的马斯林。自从那天以后,马斯林一直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他始终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他甚至产生了要逃跑的念头。后来,由于一直没见吴三桂追究此事,他的心里才稍稍平稳些。白天,他拼命地练功夫,以此来忘记那事,然而晚上却常常被噩梦惊醒。正因为如此,他才始终觉得事情不会这么轻易地过去。 直到吴三桂为小头目们买了女人,并宣布要为表现好的兵士也买女人时,马斯林才开始相信吴三桂真的不会追究此事了。为此,马斯林感激涕零,常常一个人暗地里落泪。他觉得自己能报答吴三桂的唯一方式便是刻苦练功,将来为吴三桂出力,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得到吴三桂奖赏的女人什么的。然而,命运偏偏给他开了个玩笑,自己竟然得到了吴公子的赏赐。 心情本来已趋平复的马斯林又变得激动难安起来。他无法像其他三人那样,因为得到女人而沾沾自喜。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总觉得有一双充满哀怨和凄楚的眼睛在盯着他看。这是一双曾经让他心动的眼睛;也是双让他犯罪的眼睛;更是一双令他无地自容的眼睛。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吴三桂为他们举行婚宴的日子。他既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好解脱自己心灵上的枷锁,又怕这一天早来,会使自己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然而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谁也没注意到马斯林魂不守舍的样子。事实上马斯林除了心里难受之外,表面并没有太大的表露。只是他一直在回避吴公子夫人的那双眼睛。然而,世界上的事偏偏有这么奇巧,你越是想回避,便越是回避不了。马斯林突然与张氏目光相对,张氏似乎不认识他了,因此像对所有客人一样点点头表示礼貌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表现,而马斯林心里是一阵慌乱。 婚宴结束了,其他三人都与自己的女人相拥而卧了。而马斯林无法使自己入睡,他觉得自己如果不向吴公子说明此事,自己无法安生过下去。 马斯林偷偷摸摸来到吴公子卧房窗前。吴三桂与张氏还没睡,灯光亮着,他俩在说着话。马斯林双腿一软地跪在窗前。吴三桂和张氏都感觉到有人跪在窗外了。张氏要去开门,被吴三桂一把拉住了。 马斯林哭泣着说:“我向公子和夫人赔罪来了!请公子处置我吧,不然我不会安心的!” 吴三桂轻缓地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回去吧!” 五、皇太极用心险恶,吴三桂率勇士救父 皇太极自即位以来,一面向朝廷和袁崇焕致书求和,一面暗地里向明朝和朝鲜侵略和掠夺,使自身实力不断壮大。 一六二九年,皇太极在连续七次向朝廷致书求和之后,于十二月突然亲率大军,避开袁崇焕防区,不进山海关,取道蒙古,以蒙古兵为先导,从喜峰口入关,攻陷遵化,直抵北京城下,明朝上下惊恐万状,袁崇焕、祖大寿从山海关外领兵入援。皇太极又用反间计,假崇祯皇帝之手,捕捉袁崇焕。祖大寿和吴襄不平于袁崇焕的莫名之罪,也不愿意受到新任辽东经略史满桂的辖制,又率部北返宁远自守。 崇祯皇帝着急,又令袁崇焕写信规劝祖大寿。祖大寿和吴襄只好率兵回关以解北京之围。之后,祖大寿和吴襄又率军北上,夺回了长城内外的四城:永平、迁安、滦州、遵化。 皇太极又率兵南下,企图夺回四城和北边的重镇大同。祖大寿又受命驻守大同。祖大寿刚进驻大同,尚未布防,皇太极已率领四万铁骑而来。 吴襄率领五百兵马正在城外巡察,刚好与皇太极遭遇。皇太极立即命令铁骑围住吴襄,并嘱咐不许交战,只能围而困之,不让人走脱。 大同城上守兵已发现吴总兵被围在阵中,急忙报告祖大寿。祖大寿非常惊慌,登上城墙一望,心里沮丧极了。因为他明白皇太极之所以围而不攻,其目的是想引蛇出洞,一举歼灭。 祖大寿站在城墙上束手无策,心里非常痛苦。出兵吧,城池空虚,大同立刻会被陷。虽说可以救吴襄一命,而那时清兵便可长驱直入了。不出兵吧,吴总兵还是自己的妹夫,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但他仔细地权衡利弊以后,含着眼泪命令士兵们紧守城门,坚守不出。 而站在祖大寿身边的吴三桂更是心如刀绞。他仔细分析,觉得舅舅的决定是对的。然而自己却做不到亲眼看着父亲牺牲而不去救。思前想后,他认为只有利用自己花了血本所训练的勇士了。因为这样既不违反军令,又可冒险一试。 于是,吴三桂向祖大寿请求:“请总兵大人允许我带领家兵救父!” 祖大寿摇摇头又点点头。见吴三桂走后,叹息道:“看来吴家今日难逃血腥之灾了。”说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吴三桂召齐六十四名勇士,逐一巡视一番之后,含着热泪对他们说:“现在老爷被皇太极用四万铁骑所围,军中却无人去救老爷,而我们以六十四人去对付四万铁骑,无疑是以卵击石。但是,我是吴总兵的儿子,我无法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被困被杀而不去救。所以,我请弟兄们与我一起去冒死救老爷。”说完,吴三桂双腿一软,便跪在众人面前。 四个小头目一齐跪下对吴三桂说:“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朝。我们吃的是公子的粮,穿的是公子的衣,连睡的女人也是公子给的,我们就是拼死在那里,也要把老爷救出来。” 其余的人也是齐刷刷地跪下说:“拼死也要救出老爷。” 吴三桂见众人如此,更加激动起来,手一挥:“兄弟们跟我走!” 祖大寿见吴三桂的勇士一个个都是满脸强悍慷慨赴死的英雄样,心里激动不已。尤其想到他们是以六十四人去对四万人,祖大寿心中立刻填满了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于是,他大声高呼:“打开城门,擂鼓助威!” 吴三桂率领勇士们在战鼓声中从城门鱼贯而出。出门之后,吴三桂便高呼:“保持阵形,急速前进。” 祖大寿在城门上一见吴三桂率领的勇士竟然是排着阴阳八卦阵,而且是虽然急速前进却一点也不混乱,心中大为惊服。吾儿三桂果然是大将之才! 皇太极见一将领只率区区数十骑而来,心中感叹,明廷势衰矣!然后大声喊道:“开阵延纳,围而歼之!” 勇士们在吴三桂的率领下,见敌势虽然强大而不心慌,毅然奔入敌阵。敌阵再度合拢,将吴三桂他们又围住了。 吴三桂战刀一挥,吼道:“往北直冲!”原来他发现皇太极正在北面督战。于是阴阳八卦阵便向北面卷地而去。 满洲兵在战将指挥下,立即向吴三桂包围过来。吴三桂大声吼道:“保持阵形不乱,见敌拼杀!” 那些跑在前面的满洲兵果然在接触阴阳八卦阵之时便身首异处。吴三桂所率小阵过处,地上便是如蝼蚁般的敌尸。 皇太极所率领的这四万余铁骑都是强悍之徒,身经百战英勇顽强。在他们眼中,明兵都是懦弱之极一击即溃,何曾见过如此勇猛强悍的将士。因此都被吴三桂的勇士们的气势所震慑。 皇太极在远处望见明兵的铁甲竟然会在自己军队的大阵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心里气极了,大声吼道:“能取敌军指挥者必重赏。” 于是,满洲兵又潮水般的向小阵涌去。吴三桂战刀连挥,所遇敌军非死即伤。敌人的血肉早已涂满了他的脸庞和铠甲。吴三桂在快要接近被围的父亲时,立即高呼:“父亲请随我来!” 吴襄正对敌阵为何会如此混乱感到不可思议,听见儿子的喊声,循声望去,只见儿子早已是血流满面,不禁热血盈眶,随即精神一振,对部下呼道:“众将士随我突围!”于是,吴襄率部逐渐向儿子靠拢。 皇太极见自己的盘算即将破产,心血又将白费,又气又急,大声吼道:“众将士听令,见敌便杀!”然而,由于自己的兵士早已被吴三桂所率领的勇士的气势所慑服,无论皇太极怎么打气,也无人敢冒死向前了。皇太极见大势已去,只好鸣金收兵,队伍徐徐后退。 而吴三桂已与父亲汇合一起,奔城门而来。 皇太极遥望着敌兵远去,问身边将士道:“不知那人是谁?”身边人答道:“吴襄总兵的儿子吴三桂。” 皇太极仰望天空,长叹道:“今后我军的强敌便是此人也!” 站在城头观战的祖大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事实又令他不得不信服!想起吴氏父子的生死在顷刻之间几易,不由感慨万千,对站在身边被崇祯皇帝派来督战的高起潜说:“昔日不信关羽能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之头,今日信之。” 高起潜说:“我平时听人说少将军勇冠三军,不太相信,今日见之,不得不信。”说完,亲自走下城墙,赶出城门迎接吴三桂父子入城。 此战之后,祖大寿为吴三桂邀功请赏,高起潜也为吴三桂从中周旋,吴三桂受到崇祯皇帝的嘉奖,钦命他任团练总兵。 吴襄对此次出巡始终心有余悸,同时也对吴三桂为何能凭数十骑与敌兵数万骑周旋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在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他与儿子对饮之时,便把心中的疑虑对儿子说了出来。 吴襄问:“那些勇士为何能为你卖死力?” 吴三桂说:“诱之以色,是色所驱也!” 第24节 吴襄又问:“敌军数万,而你只有数十骑,为何敢以卵击石?” 吴三桂说:“是因为勇气。”接着便把他当年用火烧散斗殴的两头牛的故事说出来了。 吴襄认真地听着。 六、祖大寿被迫举城投降,吴三桂守宁远一片孤城 皇太极称帝前后,数次入关侵扰,掠夺大批人畜财物,却不敢立足于内地,除了清兵所到之处受到明朝百姓的纷纷反抗外,其主要原因是明军仍然控制着山海关以及关外锦州之地。山海关是屏蔽北京的要塞,而锦州乃是山海关的门户。 为彻底摧垮明朝政府,皇太极打算拔除锦州这个钉子。一六四零年,清兵攻打锦州,锦州明军守将是祖大寿,祖大寿率军极力抵抗,杀死清军将领数人,歼灭清军半数。一六四一年一月,皇太极又派努尔哈赤之子多尔衮率兵攻打锦州,又失败。 皇太极大为震怒,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攻克锦州。一六四一年四月又派郑亲王济尔哈朗,武英郡王阿济格,贝勒多铎等往代多尔衮围攻锦州。他们带来了大批八旗兵和许多门攻城的大炮。他们用大炮猛烈攻击锦州,锦州因此变得摇摇欲坠。 祖大寿立即向明朝政府告急。明朝政府极为惊慌,最后派洪承畴率领八总兵步骑十三万救援锦州。洪承畴为人谨慎。因此他步步为营以守为战,不敢冒进,只在锦州城南十八里的松山西北立营。崇祯皇帝见洪承畴迟迟没有动作,又下密诏,命洪承畴速战前进,以解锦州之围。洪承畴不得不有所动作,便把粮草囤在锦州西南三十里的杏山和塔山的笔架山,然后自己率六万人开路先进,余军继之,骑兵环松山三面,步兵驻城北乳峰山。 皇太极见形势对己方极为不利,便亲率大军于九月十九日离开沈阳,二十三日到达锦州前线。皇太极根据先锋所探消息,当机立断决定把自己所有的兵力用来打击明朝援军。因为锦州当时依然被自己的军队围着,只要自己能够切断明军的援军,锦州将不攻自破。于是,皇太极陈兵于松山和杏山之间,首先切断明军粮道,击败塔山护粮明军,夺得明军笔架山的粮草。 吴三桂当时率部驻扎在乳峰山,见明军粮草被皇太极所夺,真是心急火燎。明军将士更是人心惶惶。吴三桂进退维谷不知所措,进攻清兵吧,此时人心不稳,军心不齐。况且自己并非大军统帅,一切行动得听洪承畴的。撤退吧更糟,士气低落的明军将会溃不成军! 吴三桂已经意识到这场战斗所带来的后果,便急招杨天、陈三强等人来商量。为了慎重起见,吴三桂并没有将自己的兵士倾巢而出,而大部分兵士仍然驻扎在宁远。 吴三桂问杨天怎么办?杨天说现在我军军心动摇人心不稳,其责在于洪承畴延误战机。我看是败局已定,公子得为自己保存实力!吴三桂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战局未定,形势尚未分明,我们只可见机而作。 正在此时,洪承畴命令乳峰山的明军撤到松山。吴三桂暗自叹气,此时撤退,无异自毁其巢。他对杨天、陈三强说,等下撤退,你们与我一道只管突围,能逃得性命便行。 可是,当他们的兵力刚到达乳峰山和松山的中间,便遇到清军的伏击。本来已经是军心动摇的明军此时见清兵铺天盖地而来,早已吓破了胆,溃不成军地往海边退缩。刚好碰上大海涨潮,明军淹死不计其数。 吴三桂率兵也在其中,见海滩上都是明军的尸体,悲痛欲绝。再环顾左右,却已不见杨天和陈三强。心里一急,眼泪就流出来了。他大声疾呼杨天和陈三强的名字,除了大海的潮水一阵一阵地拍打着海岸之外,四周再无人声。 吴三桂抑制住悲痛,率领数十名兵士奔往杏山。到达杏山之后,吴三桂仍无良策,如果战,自己兵力有限,且无法再与洪承畴汇合。不战,自己舅父又被围困在锦州之中。想起舅父平时对自己的爱护和教诲,吴三桂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吴三桂思前想后,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解救锦州。因为他明白,自己此时如果不能给锦州解围,让锦州沦陷的话,那宁远势必成为一座孤城,失去犄角之势,自己凭什么守城?于是他打算奔往宁远,再倾全部兵力而来作孤注一掷。 然而皇太极像早已估计到龟缩在杏山的吴三桂一定会逃往宁远,又在松山和杏山之间的高桥设下埋伏,等待明军。 吴三桂率部逃往宁远之时,在高桥中了清兵埋伏。明军接二连三的败退,早已如惊弓之鸟。现在又遭清兵伏击,更是闻风丧胆。吴三桂奋力杀敌,拼命突围,才只身逃回宁远。 吴三桂回到宁远后,想重整旗鼓,再救锦州,无奈伤亡太大。如果要解救锦州,宁远也很危险。 此后,洪承畴只剩下残兵败将一万多人,被清军围困在松山城内。洪承畴组织五次突围,皆未成功,明朝发来的救兵又逡巡不前,洪承畴见进无门,退无路,只好困守在松山城内。到一六四二年三月,松山城内粮尽援绝,副将夏承德降清为内应,引清兵入城,洪承畴被俘。 被围困已久的锦州城内更是人困马乏,城中早已无颗粮充饥,士兵们杀百姓煮熟填腹,搞得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祖大寿之所以苦苦支撑,是在等待朝廷的援军到来。但他见到松山杏山的明军失败之后,心中再无一丝希望。又见城中百姓面无人色,倒地不起,心中的斗志便再无半分。于是,祖大寿率众投降。 吴三桂得知舅父举城投降,知他是迫于无奈。吴三桂大哭三日,此后便闷闷不乐。郭云龙和孙文焕见吴三桂如此,知他因受打击太大,便竭力地帮他管理军队,以待他恢复元气。后来又得知是因为救援洪承畴的明军逡巡不前致使洪承畴被俘,而洪承畴的被俘致使自己舅舅投降,吴三桂心中便对朝廷有了些许失望。 皇太极降伏了祖大寿,便劝祖大寿去信劝吴三桂投降。祖大寿婉言拒绝,因为他知道自己外甥的性格,不想落个人鬼不是。皇太极便亲笔执书,令张存仁去招降吴三桂,吴三桂不肯。 吴三桂虽然对朝廷有些失望,但没有投降之意。何况此时的父亲还在北京,被崇祯皇帝抓捏在手中。他知道自己投降的后果,他不想做个不忠不孝之人。 而此时的农民起义军已成气候,在李自成有力的攻击下,明朝许多城镇沦陷。崇祯皇帝内外交困惊恐已极,暗使兵部尚书陈新甲、马绍前去与皇太极谈判。但事情败露,全朝哗然。崇祯皇帝为了推卸责任,处死了陈新甲。 皇太极见议和不成,又派贝勒阿巴泰率领清兵入关,攻陷蓟州,深入畿南,转至山东,连破八十余城,杀明宗室鲁王。 宁远便成了一座真正的孤城。 一六四三年皇太极因脑溢血突然死去,皇太极儿子福临即位,改元顺治。 而此时的福临只有六岁,由两个叔父多尔衮和济尔哈朗辅政。此时清朝主要是休养生息,疏理朝政。 这恰恰也给了吴三桂一个发展的机会。 吴三桂见明朝摇摇欲坠,农民军气势汹汹,而清军又虎视眈眈,便知来日之局不可逆料。因此,趁此机会迅速休整、扩充自己的队伍。 吴三桂踌躇满志地对郭云龙和孙文焕说:“休生养息,以待来日。” 第五章 惊闻艳名 一、出身于穷苦货郎家的陈圆圆被卖进了苏州梨园 奔牛镇是江苏武进的一个小镇。 镇虽小,却依山傍水,房舍错落有致,渔舟小巧,阁楼玲珑,如诗如画,更具东南水乡的风味和神韵。 陈圆圆就出生在这个小镇上。 陈圆圆父亲姓邢,是个走街串巷叫卖为生的小货郎。父亲见圆圆小小年纪生得聪明伶俐,人又长得目清眉秀的,心中大为欢喜。因此,在外出叫卖时,总要带着她一起去。 于是,奔牛镇石板铺就的街街巷巷里不时有个清脆动听的童声在流响。 “针线橡皮指甲红啰……” 随着圆圆的这一声软呼,老婆婆,小女孩,大姑娘,小媳妇便会从各色各样的门框里走出来,向圆圆爹的货担涌去。 大家一见圆圆长得清清秀秀人见人爱,忍不住用手在她的脸上轻轻一捏地说:“小姑娘的嘴真甜!” 圆圆睁着好看的眼迷惑不解地看着女人们又向各个方向离去之后,便问爹爹:“阿姨说我的嘴巴很甜,我怎么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啊?” 父亲笑了笑,看着一脸天真满脸稚气的女儿,他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快乐,忍不住弓下身把女儿搂在怀里拼命地亲了几下才说:“阿姨是说你的话好听呢!” 圆圆更加痴迷不解,傻乎乎地问:“说话好听就是嘴巴甜么?爹,那你嘴巴甜不甜?” 父亲哈哈大笑,然后说:“爹的嘴巴才不甜呢!爹说话粗声粗气的,难听死了!” 圆圆说:“那你就不会吃颗糖么?吃了糖,嘴就甜,嘴一甜,说话不就好听了么?” 第25节 父亲看着女儿,一股爱怜之情更浓,忍不住朝女儿亲了几下。圆圆说:“爹爹放下我,你还得卖东西呢。”父亲立刻放下圆圆说:“爹爹放下圆圆,多卖东西多赚钱,好买糖给我圆圆吃,圆圆吃了,说话就会更甜。” 圆圆说:“我不吃糖呢!我要爹赚了钱给妈买银簪子。” 父亲问:“为何要给妈妈买银簪子呢?” 圆圆说:“妈妈每次从河里洗完头来,都没有簪子拢头发。” 父亲听后一阵感动,连连说:“好,好,爹爹给圆圆妈买银簪子。”说完,又挑起担子走,圆圆跟在后面走着。 走着走着,圆圆看到许多女人又在河边洗头发,便问:“爹,她们为什么总要到河边来洗头发呢?妈妈也是这样!” 父亲反问:“你知道这河叫什么名字么?” 圆圆摇摇头,认真地想着,之后还是摇头。 父亲说:“它叫梳妆啊!” 圆圆说:“在梳妆河里洗头有什么好?” 父亲说:“传说女人在梳妆河里梳洗,越洗越漂亮!” 圆圆又问:“漂亮有什么?” 父亲说:“漂亮的女人就能嫁个好男人。” 圆圆像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关关节节,认真地思索一阵之后又问:“漂亮就是好看么?” 父亲说:“是的!” 圆圆便欢喜雀跃,拍着小巴掌说:“那我以后也天天来洗。” 圆圆后来天天到梳妆河里来梳洗。可是,就是在这个夏日里,圆圆正在梳妆河里梳洗之时,邻居慌慌张张来叫她。 圆圆随着邻居风风火火地来到家里,只见父亲已经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圆圆吓呆了,远远地站着,不敢向面色苍白的父亲靠拢。 父亲见圆圆来了,挣扎着要起来,圆圆妈立刻扶起他靠在墙上。父亲伸出露着青筋的手招圆圆过去,脸艰难地露着笑容。那是一种苍白的笑容,圆圆看到好害怕。邻居推着圆圆磨磨蹭蹭向父亲靠拢去。 父亲用冰凉的手抓住圆圆,圆圆下意识地挣了挣,没有挣脱。父亲说:“圆圆,我要走了。” 圆圆说:“爹,你别走!你不看圆圆梳洗了么?” 父亲说:“我是想看圆圆梳洗啊!我的圆圆肯定会越洗越漂亮的!” 妈妈悲恸地哭起来,圆圆六神无主起来,扑在妈妈怀里说:“妈,爹要到哪里去?你怎么不留住他!我要爹呢!” 父亲死了,圆圆家的生活陷入了困境。妈妈见自己无力抚养圆圆,便把圆圆寄养到圆圆姨父家里。圆圆妈改嫁了。 姨父姓陈,圆圆便改姓陈。 姨父见圆圆生得聪明伶俐,长得漂亮好看,也是满心欢喜,并不让她做事,还经常抽空教她一些唐诗宋词什么的。圆圆记性极好,几乎过目不忘。悟性又高,经常一点即通。尤其是当圆圆奶声奶气地读着孟郊的《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这时,她总是泪流满目不能自持。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由于战事频繁,天灾不断,江南大部分地区闹饥荒。圆圆姨父家自然也不能幸免。 姨父看着年幼体弱的圆圆不知怎么办才好。因为自己此时已经是无力再抚养她。如果硬要把她继续放在家里,那便只有饿死一途了。然而,她这么年幼,又能将她放到何处去呢?别说她还不能赚钱,就是连自理的能力也缺乏啊!思来想去,姨父觉得只有一个地方可试试,那就是戏班子。姨父认为圆圆是块演戏的好料。 姨父带着圆圆到处找戏班子。可是那些戏班子不是嫌她太小就是因为自己戏班子人太多难以容纳她。 姨父带圆圆东游西荡一圈,仍没有找到愿意收留圆圆的人,心中绝望极了。他想,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到苏州梨园去试试了。一想到苏州梨园这几个字,姨父心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因为苏州梨园可不是一般的江湖戏班子,而是当时闻名遐迩的大梨园。唐玄宗李隆基为皇室歌舞团体建成一座花园,广种梨树,并赐名梨园,从此天下便有把歌舞戏曲班子称之为梨园之说。唐朝末年,苏州梨园便成立了,距今已有数百年历史。梨园之内高手云集人才济济,就是一般熟手它也不一定会容纳,更何况一个黄毛丫头。 然而,姨父却有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念头,依然带着圆圆来了。 梨园里一个老师傅接待了他们。老师傅刚从戏台上下来,还没有卸妆,脸上尽是油彩。圆圆见老师傅的脸上涂涂抹抹的怪好看,不由得粲然一笑。 这一笑倒吸引住了老师傅。老师傅从那纯真的笑容之中仿佛看到了某种超人魅力。老师傅慈面慈脸地走到圆圆身边,亲切地问:“你喜欢唱戏么?” 圆圆点点头说:“喜欢。” 老师傅又问:“你会唱戏么?” 圆圆摇摇头说:“不会。” 老师傅说:“那你背首诗给我听好么?” 圆圆就把那首《游子吟》背了一遍。 老师傅大喜,对姨父说,这孩子我要了。 二、《西厢记》使陈圆圆成了声色甲天下的歌妓 老师傅见陈圆圆清纯可爱,便收了她做徒弟。也许是她父亲那字正腔圆如歌如吟的叫卖声从小就熏染了她;也许是苏州那吴侬软语款款柔情陶冶了她;也许是梨园氛围锻炼了她,总之,陈圆圆在苏州梨园里出落成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惹人喜欢的女孩。 陈圆圆相貌端庄清丽、超凡脱俗,让人一见之下,疑为天上仙女。因此,陈圆圆在梨园里自然成为众星捧月的对象。而陈圆圆却不因此而变得骄横,相反比一般女子更温柔淑慧善解人意,所以大家都喜欢她。 更重要的是陈圆圆成熟得早,知道自己出身贫寒,要想出人头地,必须靠自己努力。所以她总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闻鸡起舞引吭高歌地练功。加之她本人慧根好悟心高,自然很快在苏州梨园之中脱颖而出。 苏州梨园当时正要排练王实甫的《西厢记》,要选几个角色。戏中的一般角色,梨园里都有现成的,如张生、崔莺莺等。而戏中那个充当红娘的丫头却不好选。原来的那个已经老了,梨园里想培养出一个新的。梨园里选来选去,都觉得没有个合适的人选。老师傅便推荐了自己的徒弟陈圆圆。 可是梨园的领班却犯了愁。因为这红娘虽然只是个贴旦,但是戏中的中心人物之一。因为她是张生和崔莺莺之间爱情的牵线人。加之红娘是个丫头,因此演戏的人必须具有丫头的纯朴。而那丫头目不识丁却又颇多心计,这又要求演戏的人能够将戏中人物的动作和心态都惟妙惟肖地表演出来。大家见陈圆圆虽然聪明伶俐,但毕竟年纪不大,怕她不老到,表演难以到位。老师傅见大家仍心存怀疑,便以自己的一年工资作了担保。大家见如此,再没有什么话说。 于是,陈圆圆就参加了排练《西厢记》。 陈圆圆刚排练,就入了戏。大家见了非常高兴,都夸老师傅培养了个好人才。只是一些表演因为生活阅历不足而欠妥之外,其余表演都非常到位。于是,老师傅又言传身教地对她作了纠正。 第26节 戏排练得差不多了,苏州梨园就挂出了上演《西厢记》的招牌。 苏州城里的市民见苏州梨园又推出了《西厢记》,都非常高兴。一看演员名单,见那演红娘的竟是个新手,更来了兴趣。尤其是街上那些好事之徒,特别想一睹红娘芳容。 苏州梨园的班主没有想到会有这般热闹的局面,着急了。他怕陈圆圆是新手,见不得这种场面,会慌神,一慌神便会演砸锅。可是又不能临时更换,因为牌子已经挂出去了。班主无法,便找老师傅来商量。老师傅想了想说:“什么都别告诉圆圆,到时候让她上就是的。” 演戏的日子终于到了。 开场的锣鼓响了,人们渐渐安静下来,目光一下子凝视到戏台上来。 鼓声终止,老夫人缓缓走上台来,字正腔圆婉转流畅地道白: 老身姓郑,夫主姓崔,官拜前朝相国,不幸因病告殂。只生得小姐,小字莺莺,年一十九岁,针黹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 之后,便是陈圆圆演的红娘款款走上戏台。大家的目光便都聚集到她身上来了。一见之下,果然诧异。圆圆那身段,那眼神,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流露出千般姿态,万种风情。那些好事之徒立即高呼好。正当众人尚未从对陈圆圆的艳丽惊诧中挣脱出来,陈圆圆又伴着箫声唱起了清扬婉转的曲子: “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条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陈圆圆余音已绝,场中仍然安安静静。班主和老师傅的心都是提到嗓子眼上来了,老师傅还在奇怪,按说,圆圆唱得不错,怎么会没有反应呢?刚思虑到此处,场中爆发出雷鸣似的叫好声。原来大家还没有从惊诧中清醒过来。 有了第一折的成功,第二折戏时,陈圆圆更是演得老到淋漓。她一往情深地唱着: “可喜娘的宠儿浅淡妆,穿一套缟素衣裳,胡伶绿老不寻常,偷睛望,眼角里抹张郎……若共他多情的小姐同鸳帐,怎忍他叠被铺床。 我将小姐央。夫人央。他不令许放,我亲写与从良……” 《西厢记》演罢,陈圆圆成了苏州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那些青年公子,更是对陈圆圆倾慕相加。觉得能拥陈圆圆入怀,哪怕死去也是风流之鬼。 道员贡修龄的儿子贡若甫是个花花公子,见陈圆圆美貌如此,立即拿三百金去买陈圆圆。苏州梨园的班主见钱眼开,便把陈圆圆卖给了他。 贡若甫将圆圆带回家里时,贡修龄便叫来一观。原来贡修龄自诩善相人,他见儿子对此女如此痴迷,便想一观。 陈圆圆羞羞答答地往贡大人面前一站,立即将贡修龄震住了。尘世上哪有此等女子?这分明是天上仙子!但细观之后,不由自主地摇摇头。因为他认为陈圆圆是大富大贵之人,自己的儿子无法消受。如果硬要消受,恐招来血腥灾祸。贡修龄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儿子。 贡若甫虽然舍不得陈圆圆,但父亲既然如此说,他只好又将陈圆圆送回苏州梨园。 从此,陈圆圆不能安生。 街上好事之徒,见贡公子也不敢消受陈圆圆,自然不敢冒死起这个念头。但他们又不甘心让陈圆圆深埋园中,便请来一些文人来瞻仰陈圆圆的姿容,并要他们作曲描写陈圆圆。 那些文人果然不负众望,一挥而就写了一曲唱词: 浓点啼眉,低梳堕髻,声骤平康,苔翠氍毹。花红锦毯,趁拍舞霓裳,双文遗谱,风流谁解,卿能巧递温凉。香犀挽生绡淡束,几疑不是当场。星回斗转,芳筵已散,倦余娇凭牙床。玉版填词,琼箫和曲,粉脂尚殆纱。钿车催去,燕台程远,鼓颦进噪渔阳。风尘老,蛮烟远隔,信看渺茫。 此曲一传,陈圆圆便是艳名传天下。可是,也就给陈圆圆带来了无穷的闷恼。因为,许多慕名而来的花花公子经常跑到苏州梨园里要一睹芳容。班主怕得罪不起,只得叫陈圆圆出来应酬。 陈圆圆起初还温温顺顺出来,彬彬有礼地接待。可是,后来她见这些男人都是些粗俗不堪的好色之徒,便再也不肯出来相见。任凭班主怎么样求她,都是不肯。 陈圆圆心里失望极了,也伤心极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美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麻烦。她痴痴呆呆地望着夜空里的星星,似乎在问:为什么会这样呢? 三、陈圆圆成了苏州城里地痞恶霸你争我夺的宝贝 陈圆圆刚下戏台,便到了后台化妆室里卸妆。她坐在镜子前,用毛巾拭去浓浓的油彩之后,再用清水洗净。然后又坐到镜子前,刚要在脸上擦些干粉,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没有想到圆圆卸妆之后,更是清丽动人。真是天生丽质啊!” 圆圆梳妆台前的镜子里露出一张横面竖眼,满脸邪气的男人在说话,圆圆心里怦怦直跳,却装着没有看见一般。 那男人见圆圆不理睬自己,便自我介绍说:“我姓恶,人称恶少爷,今日来睹芳容,果然大悦我心,明天定来娶你!”那男人的话说得铿锵有力。然后,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便扬长而去。 恶少爷的鬼脸完完整整地在圆圆的梳妆台前的镜子里现了出来。陈圆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她琢磨出那恶少爷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打了个寒战。 突然,戏院里一阵骚乱,有几个青年男子冲到化妆室,不由分说地架起陈圆圆就走。陈圆圆吓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听见梨园里的老师傅和班主绝望的呼声。 陈圆圆被抛在地上,她头脑一阵昏眩,无法站立,一个小女子连忙过来扶了她。她定神一看,却发现自己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正在思虑这是不是那个恶少爷的家时,从过道里传来一声肆无忌惮地笑声。 “哈哈哈哈,让我来看看,陈圆圆到底是怎么样的天姿国色?”声到人到,陈圆圆一看,却是一个翩翩少年。圆圆心中一动,心里倒有阵好感,只是仍在埋怨他为何用这种方法对她。 那少年围着陈圆圆转了一圈,边看边啧啧称奇:“果然是天生丽质国色生香!珍品啊!” 陈圆圆从来没有被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么看过,那天贡修龄也只是略瞄几眼。因此,她变得惴惴不安起来,顿时粉脸绯红。 那少年见如此,更是神采飞扬地赞叹道:“粉脸飞霞,楚楚动人。” 陈圆圆被这少年一再赞美,心里愉悦起来,不由偷偷地打量起对方。见对方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心里便暗喜。 那少年见圆圆霁后初动,更胜先前,忍不住要扑过去,把她抱吻个够。然而他知道不可唐突佳人,只需动她心魄,才能真正拥有她,于是,他又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说:“鄙人姓汪名起光,人称我‘锦衣’。”说到这里,汪起光见陈圆圆在听自己的话,便更加得意洋洋地说:“我内人的姐姐便是当今皇上宠爱的田贵妃,也算是皇亲国戚吧!” 陈圆圆听了,心里便像打翻了醋瓶,酸得很。如今的男人怎么越来越变得没出息了,酸死人。你就是你,为何要抬七大姑八大姨来标榜自己的身价呢?陈圆圆对他先前的好感一下打了几分折扣。 汪起光说得眉飞色舞的,全然没看到陈圆圆的脸色已经起了些许变化。汪起光说完之后,便走了。原来他是张罗人去了,他想今晚便与陈圆圆同床共枕共度良宵。 陈圆圆坐在客厅里,身边站着两个慈眉善眼的丫头。她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先前以为汪起光便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种男人,可是刚才她又改变了这看法。她觉得汪起光的外表还数得上风流倜傥,其内心却是俗不可耐。于是她便暗自伤神。她想起了父亲告诉她的话,父亲说,漂亮的女人就能嫁个好男人。可是,男人们都说自己漂亮,却为何不能碰到一个好男人呢?如今的好男人都到哪里去了呢?然而,她又不得不安慰自己:比起那个恶少爷,这汪公子倒是强多了!看来自己就是这般命。 正想得入神之时,汪起光又来了,拉起陈圆圆就走。陈圆圆便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走。陈圆圆突然眼前一亮,原来,汪起光竟然为她布置了新房。于是,她心里有些感动。其实这并非汪起光为她准备的新房。只因他夫人回娘家探亲,空出了新房,他只是叫人稍加装点和修饰,便是这般景致了。 汪起光见陈圆圆脸上有些悦色,心里暗暗得意。然后示意丫头们摆上酒席来。汪起光与陈圆圆对面坐着,汪起光为陈圆圆斟了酒,且亲自送到陈圆圆手里。然后,便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地对陈圆圆说了一通。 陈圆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既心情激动,又不知所措。就这样,被汪起光稀里糊涂地灌了几盏酒,然后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汪起光大喜,连忙将陈圆圆抱到床上,为她解带宽衣,将她身上的衣服脱得干干净净。然后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仔细细又是看又是嗅,仿佛在观赏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直到看得自己欲火大炽通体焚烧之时,才爬上那鲜嫩娇艳的肉体折腾一番。 第二天,正当陈圆圆春梦未醒之时,那恶少爷带着一班人喊喊杀杀地打进汪家来了。陈圆圆惊恐失措,连忙穿衣服。尚未穿戴完整,那恶少爷已冲进了新房。恶少爷见此情景,大呼上当,让那汪起光捷足先登了,然后,不由分说地扛起陈圆圆就走。 陈圆圆被恶少爷扛回家中,心里还在咚咚咚的直打鼓。恶少爷便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起来。陈圆圆见恶少爷赤身裸体地露出一身横肉,又是羞又是怕,浑身瑟瑟索索蜷做一团。 恶少爷扑过去,一把抱着她,就把她扔到了床上。一边像剥笋似的将陈圆圆身上的衣服剥去,一边骂咧咧地说,你装什么蒜?汪起光是日,我也是日,同样是日,你怕什么?然后不由分说将陈圆圆侮辱一番。 等恶少爷精疲力竭地从陈圆圆身上爬起来时,陈圆圆早已是泪流满面。 第27节 汪起光见自己心爱的女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恶少爷那帮强盗抢走,他心里哪咽得下这口气?于是,他也想纠集一帮人去抢。可是,那恶少爷是苏州城里一霸,无人敢惹。自己虽说是皇亲国戚,出了事自然不怕。但自己也得想方设法,尽量减少损失。于是,他花钱去买通恶少爷手下那帮打手,同时又叫官府给他们施加压力,等他们答应不再帮恶少爷时,汪起光又纠集一帮人把陈圆圆从他家里抢来了。 陈圆圆被这般抢来抢去,心里早就没有那先前的幼稚与梦幻了,整日里只是以泪洗脸,暗暗悲伤。汪起光见陈圆圆没有几天,便被恶少爷折腾得这般样子,便大骂恶少爷不会怜香惜玉,又是好言温语地安慰陈圆圆。 陈圆圆当然无法相信汪起光了,但她想,落到汪起光手里比落到恶少爷手里强得多!于是,她的心便慢慢地平复下来。只是脸上虽然没有了眼泪,却终日都是愁眉苦脸的。 汪起光见忧忧郁郁的陈圆圆更有一番风情,又忍不住对她施淫一番。陈圆圆此时心中已无激情,对待汪起光,既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只是僵尸般任凭他折腾。 汪起光如鱼得水又过了一段风流日子,突然闻说夫人回来了,吓得不知所措了。汪起光平时虽然专横跋扈,但那是凭着夫人是田贵妃的妹妹,自己是皇亲国戚。要是失去了这个依托,他汪起光既没钱又没势,苏州城里穷书生一个,哪里耍得起这般威风?因此,无论如何他也是不敢得罪夫人的。 然而,他也喜欢陈圆圆。现在对他来说如果二者选一,他当然是选夫人了。可是,陈圆圆又放到哪里去?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夫人进来了。 四、吴三桂看了陈圆圆的画像之后 经过那段时间的折腾,吴三桂似乎懂得如何利用自己手中的军队。现在他算是明白了:正是因为有了军队,自己才拥有了实力。如果没有军队,自己便狗屎也不值。别说是我,崇祯皇帝也狗屎不值。 吴三桂舒舒服服躺着,想心事正想得有些得意之时,一个人走到他面前行起了大礼!他抬起眼皮一看,不由呆住了。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是陈三强跪在他面前。 陈三强见公子呆住了,又嘶哑着喉咙喊了一声:“小人给公子请安!”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吴三桂恍然大悟,一跃而起拉起陈三强,并将陈三强抱在怀里,又是说又是笑的。而陈三强早已是泣不成声了。 吴三桂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今日不同往日了,因此,轻轻地将陈三强推开了。然后亲切地问陈三强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陈三强说自己那天跟着公子撤退到海边,让一个巨浪把他掀到礁石上,因为撞得太厉害,他昏过去了,他说得感谢那巨浪和礁石,不然自己准会被海水呛死。然后,他便醒来了,一看,海滩上除了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具尸体之外,再无一个活人。他愣住了,他不知公子怎么样,也不知兄弟们怎么样,便只好到内地去流浪了。 吴三桂说:“兄弟你受苦了。” 陈三强说:“人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吴三桂笑着说:“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兄弟你说吧,你要干什么尽管开言!” 陈三强神秘兮兮地笑道:“我可不是向公子要官做来了,而是来给公子送礼。” 吴三桂一怔:“送礼?你有什么礼可送!” 陈三强哈哈大笑说:“公子,你可不能看扁人啊!我可真是给你送礼来了!你猜猜看是什么?” 吴三桂便装作认真地想了想的样子,然后摇摇头说我想不出。 陈三强说,我知道你想不出!也无人能想得出!然后得意洋洋地从背后拿出一幅画,慢慢地在吴三桂面前展开来。 原来是一幅仕女图。吴三桂一看之下,便惊呆了。我的天呀,世界上哪有这么漂亮的女子?吴三桂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然后劈头便问这是哪里来的? 陈三强说:“这便是苏州城里大名鼎鼎的歌妓陈圆圆!” 吴三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你说这是一歌妓的画像?”然后又自言自语道:“世上真有这么好看的女人么?” 陈三强点点头说:“这是千真万确的!”然后就把自己在苏州城里闲逛时怎么听到了陈圆圆的艳名,又怎么样跑到了苏州梨园去看陈圆圆的演戏,又怎么样用重金请人把陈圆圆的像画了下来,然后就匆匆忙忙赶来了这一路过程说给公子听。 吴三桂大为感动,然后又认真地观赏起画来。看着陈圆圆清丽高雅的面容,看着陈圆圆欲说还休的小嘴,看着陈圆圆似藏欲张的眼神,看着陈圆圆体态轻盈的风姿,吴三桂心中与生俱来的冷峻和凛冽销蚀了,有如一股暖人的春风在田野上弥漫开来,心中荡起了绿色的涟漪。这是一种生命激情的涌动。 尤其是陈圆圆的眼神,吴三桂仿佛从中看到了某种天然的纯洁和虔诚的佛缘。吴三桂激动起来,这不是一种男人见到漂亮女人时的性冲动,而是自己生命中一种放荡不羁的意识寻找到了一个既狭小又博大,既冷静又温柔的泊位。他想:自己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与张氏结婚虽然已经多年,可是从来没有过这种冲动。 吴三桂便问陈圆圆现在哪里? 陈三强便把陈圆圆如何被苏州城里那批地痞流氓抢来抢去的过程告诉了吴三桂。吴三桂听了又是扼腕又是叹息,大骂那些粗俗男人只懂得眠花睡柳,却不知怜花惜玉。吴三桂问现在还有何办法可以得到陈圆圆? 陈三强想了想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买。吴三桂本不想用此等粗俗之法,可想来想去,却只能用此法。于是便让陈三强带足金银奔苏州而来。 可是,等陈三强奔苏州来时,却又扑了个空。陈三强叹息不已,一打听,才听到些原委。 原来汪起光夫人回来后,一见丈夫竟在家里金屋藏娇养起小婊子来了,便寻死觅活大吵大闹直嚷道再也不想活了。搞得汪起光在夫人面前又是自打耳光又是自骂混账,全无半点男人味了。 陈圆圆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早已对汪起光鄙视三分。不禁暗自落泪,心想,怪只怪自己八字太苦命太酸。也不知今生今世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想到此处越发伤心落泪不已。 也许是急中生智吧!汪起光让夫人这一闹倒闹出灵感来了,拍了一下大腿说,妙!实在妙!夫人眼泪未干,见他如此说,便横他一眼,问,妙!你当然妙!家花不如野花香。汪起光连忙说,夫人别误会我的意思了! 夫人斜着眼睛问:“你不是这个意思,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汪起光便说:“与其把圆圆留在家里惹夫人生气,倒不如把圆圆送给别人!” 夫人讥笑他:“送给别人?你舍得?” 汪起光脸涩涩地说:“当然舍不得!不过为了你家的前途,也为了我们家发达,只好如此了!”说完,汪起光叹口气。 夫人揶揄他说:“你金屋藏娇卧花眠柳也是为了我们家的发达么?” 汪起光说:“夫人别怒,且听我把话说完了再作打算。”于是,汪起光对夫人说,要把陈圆圆送给岳父大人,也就是田贵妃的父亲田弘遇。再由田弘遇把她送给皇帝老儿,如果能够得到皇帝的宠幸,岂不会使皇帝大为感谢田家?那你田家岂不更加得宠,那我们家不也发达了么?夫人说,你想得倒美,万一皇帝只幸这婊子,而抛弃了我姐姐咋办? 汪起光说,夫人真是缺乏见识了。皇帝是谁?三宫六院都有!田贵妃哪挡得那么多呢?与其让皇帝去宠幸别人,还不如让皇帝宠幸圆圆。好说歹说,圆圆也是我们送她进宫的,以后能对我们没个好? 夫人一想,果然有理,便答应了。 于是,陈圆圆被汪起光夫人梳妆打扮一番,就叫人送到京城里去了。 陈三强听完之后,心里叹息不已,这天下就数皇帝老儿最大,他要消受,谁还敢说个不字?谁还敢跟皇帝老儿争女人?想到这里,陈三强犯愁了,自己这不是明摆着给公子添了桩烦心事么?联想到公子看陈圆圆画像的神态,心里暗暗叫苦了。 然而无法,事实已经这样,陈三强只好带着一帮人又往回奔。 吴三桂一见陈三强他们空手而回,惊问何故?陈三强详详细细地把汪起光与其夫人的谋划告诉了吴三桂。 吴三桂听完之后,便长长地沉默起来。 陈三强见公子这般模样,知道公子伤心了,却又不好安慰他,只有傻乎乎地看着他。 吴三桂突然说:“大厦将倾矣!” 第28节 陈三强不知公子的话是何意思,便去看吴三桂。只见吴三桂用空空洞洞的眼神仰望着天空下那一棵老樟树。 五、田弘遇要把陈圆圆先留给自己享用 然后再送给皇帝老儿田弘遇与陈圆圆一见之下,顿时魂落海外,魄飞九天。心中赞叹道:天地之间何能造出此等尤物? 来人说了女儿和女婿的意图之后,田弘遇打发他走了,心里的主意便来了。此等尤物,自己不享用几回,白来世上一遭了。 当天,田弘遇就吩咐手下人张灯结彩,要纳陈圆圆为妾。 等忙乎到了晚上,田弘遇进了洞房,早已按捺不住,直奔陈圆圆而来。陈圆圆被众人抢来夺去了几回,早已灭了非分之想,只求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因此,见田弘遇要折腾自己,也只好任其施为,不敢作半点抵抗。话说回来,陈圆圆即使有这个想法,也无这个胆。田弘遇是谁?是皇帝的岳父大人,谁惹得起? 田弘遇拖着陈圆圆往床边靠,然后便将她推倒在床上一阵狂吻。陈圆圆机械地应付着,心里的酸楚不言而喻了。 田弘遇抖抖索索地剥光了陈圆圆身上的衣服,然后再认认真真的观赏一遍。之后,就像老牛犁田一般在陈圆圆那冰清玉洁的肌肤上吻起来。陈圆圆只觉得自己的胸脯腹部湿漉漉的难受。 田弘遇越吻心里越像蕴着一肚子火,越吻性欲越强烈,爬在陈圆圆身上便是一阵胡搞乱为。不久,田弘遇就气喘吁吁像老牛出气的样子了。陈圆圆本像木偶似的被他捣鼓,刚刚在生理上有一丝兴奋的表现之时,田弘遇却从她身上撤下来了,于是那种哀怨又袭上心头。 田弘遇出着粗气看着满身秀色的陈圆圆想道:自己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也啃不动这等秀色了!这尤物为何不早生几年?也好让自己享受享受。这活路还是年轻人的活路,自己纵然有些艳福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然而田弘遇却又心有不甘,仍把陈圆圆留在府中给自己享用。陈圆圆除了白天独守空房外,夜晚一般也得寂寞到天亮。 陈圆圆头靠着窗口,看光光亮亮却又冷冷清清的月亮悬浮在空中时隐时现地游畅着,她的脸便也失去了青春的光泽时阴时晴变成了阴阳脸。月亮露出来时,她任如霜的月光在自己身上倾泻;月亮隐去时,她又凭冷寂的黑暗肆无忌惮地吞噬着自己。 陈圆圆又想起了遥远的小镇,那个留着她愉快的岁月的小镇。她还想起了父亲好听的叫卖声;弯弯曲曲穿镇而过的梳妆河;站在河里大声调笑的媳妇们。她又记起了那句话,于是她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别人都说自己长得很漂亮,自己为何不能找个好男人实实在在地过日子呢? 于是她拿过琵琶弹起,并随着如歌似泣的琵琶声唱起了《薄命曲》: 西风瑟瑟朔风寒,听说吴娘心转酸。自古红颜同一哭,琵琶新调客中弹。相传本是吴江女,待字年年金屋贮。娇养深闺二十春,秦楼愿结吹箫侣。多情枉说蔡中郎,张绪风流李盖狂。蝶使蜂媒频扰攘,郗鉴妙选在东床。芳姿摇落尽红色,洞口桃源渔父入。漏泄春光未几时,失身误嫁偷花贼。生成薄命已如斯,浪迹萍踪任所之。瞻望父兮瞻望母,泪珠湿面暂忍垢。诡托虹桥自有家,痴情肯信甘言诱。轻舟晓夜走珠江,独对菱花恨满腔。翠羽明珠挥霍尽,终风强暴世无双。王魁岭外今年死,又哭天涯轻薄子。郎自寡情妾自悲,落花无主随流水。他乡强作未亡人,魂梦依依了夙因。不惜波心拼一死,高堂尚有望儿亲。妆奁已典囊无物,斗室长斋唯绣佛。一日思亲十二时,身留只为双亲屈。同乡高谊感诸君,共得金钱赠练裙。十幅蒲帆归白下,不须惆怅怨行云。我闻此事常三叹,失路谁悲肠欲断。倾城倾国类如斯,柳丝莫漫因风乱。 唱完此曲,便满脸戚然地坐着,让满腹的心事在静谧而清冷的夜空中静静地流淌。想到田弘遇这七十多岁的老儿,一再力不从心地折辱自己,心里又平添许多恼恨,于是暗下决心,明早须折辱他一番。 第二天早上,圆圆也不梳洗打扮,只坐在门前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流水高山》。任凭佣人怎么叫喊,她只是不理。 后来佣人告诉了田弘遇。田弘遇便走来看是怎么回事。陈圆圆依然不理,只是仍然弹着。田弘遇只好别她而去。 陈圆圆见田弘遇走了,只觉无趣,便用力将琴弦拔断了,任一声爆响久久地在空中回荡。 冬去春来,陈圆圆待在田弘遇府上已有数月之久,她整日里愁眉苦脸,度日如年。这日,她仍然在无聊地坐着,佣人跑来叫她,说田贵妃要见她,要她去。陈圆圆本不想去,忽又突发奇想,想看看田贵妃是什么样子。 原来田贵妃不知怎么得知父亲在家里藏着这么个尤物,便打定主意要弄来献给皇帝。田贵妃找父亲一说,田弘遇哪里肯答应? 田贵妃便对父亲说,你经常在外巧取豪夺横行无忌的恶行不知被谁告到了皇帝那儿,皇帝昨儿还对我说要我劝你收敛收敛。你看看,你得罪了皇帝怎么办?那田家大大小小还不得跟你倒霉? 田弘遇听后便蔫了,骂了句娘,便答应了。 陈圆圆见到田贵妃,施礼之后便坐着。陈圆圆打量着田贵妃,田贵妃也打量着陈圆圆,心想,果然品貌非凡!要把这尤物给皇帝送去,不把皇帝乐死才怪呢。 于是,陈圆圆被田贵妃带进宫里去见皇帝。 陈圆圆想到田贵妃的心思之后,更是忧心忡忡。想我陈圆圆身入宦门已经不幸,如果真要被皇帝相中,我哪里还有出头之日啊?联想到宫门深似海,她更是恨死了田氏父女俩。 陈圆圆跟着田贵妃走在宫里长长的甬道上,心里像装了只兔子惴惴不安。 陈圆圆终于见到了皇帝。 皇帝软塌塌地斜躺在龙床上,田贵妃和陈圆圆行礼之后,皇帝软绵绵地应答着。陈圆圆便站到一边,偷偷地打量着皇帝。皇帝怎么会是这样子呢?软皮细耷地像个老头儿不算,怎么还是一脸愁容呢?陈圆圆联想到自己又要跟这么个人过日子,立刻忧郁起来。 原来皇帝这些天本来有些伤风,再加上这段时间,李自成的势力越来越大,进攻越来越猖獗,明朝失去的土地也越来越多,内外夹击,皇帝便病了。 皇帝虽然看到田贵妃带了个女人来了,猜知肯定是绝色女子,但他连看都未看。一是因为他病了,二是因为他没心情。 田贵妃把自己心中的意思说了一遍,皇帝听完之后摇摇头。田贵妃又软言细语地劝慰几句,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田贵妃只得又将陈圆圆送回父亲府上。 陈圆圆跟在田贵妃后面走着,心里只有阵阵酸楚。 第六章 相知相悦 一、清朝政府劝降吴三桂,崇祯皇帝封吴三桂为平西伯 一六四四年初春,深冬的酷寒尚未褪尽,初春的冷意又袭击过来笼罩着北京城。北京城里失去了帝都往日的庄重和繁荣。 李自成从西安起兵,向东攻打明朝城镇。其势勇不可当,有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连攻克了太原、宁武、大同等城,又分兵去破真定。 面对李自成的强大攻势,崇祯皇帝是旧病不去,新病又来。他坐在幽深而清冷的宫殿之中,忧虑重重。他苦苦地思索着:自己为了保住大明江山,自身勤政不说,连女色也不敢接近,为何还会落到日落西山的地步呢?如果让李贼得逞,祖宗的基业岂不会在我手中丢失干净?我朱氏皇族又岂有容身之地?想到此处,崇祯皇帝浑身抖索起来。 突然,他强自振作起来说(其实是自语自言,因为他身边无人,就连太监也因为他嫌心烦而被支使开了)绝不能让大明的江山在我手中丢失,使我无颜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可是,转念一想,凭谁去保大明江山呢?大明几乎是一片空虚,毫无兵力可抵抗强敌。 他想到了宁远总兵吴三桂。只有吴三桂还有五十万大军在守着一片孤城。可是,他会不会竭力保大明呢?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己能调动他吗?他思考了一会,觉得自己首先应该善待其父,方有可能调动他。于是,崇祯皇帝起用吴襄作京营提督,然后再下圣旨急召吴三桂入宫。 吴三桂依然是在那棵樟树下休闲。 突然圣旨来了,吴三桂听后,心里便急了起来。现在清朝、明朝、农民军的势力比较均衡,没有太大的差距。因此,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自己手握重兵,哪一方都不帮,才是上策。可是,现在崇祯皇帝来旨,自己怎么办?去吧,肯定是为打李自成之事,自己岂不要损兵折将?不去吧,自己可是食明朝俸禄。食君禄,分君忧,不去实在说不过去。 其实,皇太极早就利用吴三桂的上司洪承畴,舅父祖大寿这一关系招降他,他没有答应。后来,已经身在清朝政府的洪承畴、祖大寿、哥哥吴三凤、表弟祖可法等写信劝他投降,他还是没答应。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保住自己的实力。 吴三桂觉得两头为难,决定叫大将们一起来商量一下。郭云龙、孙文焕、胡守亮、方献廷等人听命来到他身边。 吴三桂把自己的意思一说,大家便沉默起来。因为它事关重大,谁也不能轻易开口。方献廷是原辽东巡抚的公子,不愿做官,却跑来为吴三桂参谋。胡守亮是军中谋士出身,足智多谋。 吴三桂见大家不说话,便知他们有些顾虑,便对他们说,你们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绝不会怪罪你们。 大家放了心,便七嘴八舌地说开了。综合起来两种意见:郭云龙、孙文焕二人认为不要去,现在最重要的要保住自己的势力,管他皇帝老儿的死活干吗?而方献廷、胡守亮却认为现在还没有到泾渭分明的时候,这样做会背个抗旨不遵的罪名,对于将来的发展不利。 吴三桂权衡了一下两方面的观点之后说:“不如干脆来个既不得罪皇帝又能保存自己的实力的做法。”大家问:“哪有此等好事?”吴三桂说:“去是要去的,但兵将仍留在宁远。”大家一听,便明白了总兵的意思,于是齐声叫好。 第29节 于是,吴三桂风风火火地赶到了京城。 他首先找到父亲。吴襄一见儿子,便知是皇帝召他。他想,难怪皇帝突然起用自己作为京营提督。吴襄把这些事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吴三桂。吴三桂一听,倒有些为难了。 吴襄见儿子面呈难色,便知儿子的打算,于是慷慨激昂地对儿子说,你不必有所顾忌!我反正也老朽了,只要你好便行。想起大儿子已经身陷清朝,自己的希望全寄托在三桂身上,不由自主地洒下几点热泪。 于是吴三桂奔皇宫而来。通过宽阔而透出几分幽深,冷清而透出几分威严的皇宫大殿时,吴三桂的心咚咚直跳,虽说自己早已筹划好了,可是现在要与皇帝面对面,难保自己不出漏洞。皇帝毕竟是九五之尊啊! 崇祯皇帝是在寝宫里接见吴三桂的。自从圣旨发出以后,他便在忐忑不安之中过日子,他没有把握能把吴三桂召来。因此,见许多天过去了,吴三桂没有来,他有些着急了。现在听说吴三桂来了,精神为之一振,哪里还顾得上更衣整貌?当即便宣吴三桂进见。 吴三桂见皇帝虽然是挺起身板坐着,但细瞧之下,不难看出皇帝脸上的倦容,给人的感觉除了缱绻之外,决无威严。吴三桂心中对皇帝的畏惧感没有了。他心中有点奇怪:令群臣视之如虎豹让百姓捧为九五之尊的皇帝老儿就是这样? 皇帝问:“现在李贼连陷我大明朝城池,直接威胁我京都,不知将军有何良策?” 吴三桂心中暗笑,现在已经是火烧眉头之势了,皇帝还要端这种架子。他装着毕恭毕敬地说:“当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皇帝叹口气说:“可是我京都兵力寡微,而贼军人多势众,拿何阻挡?” 吴三桂心想,你想引我出洞,我非要你求我不可,吴三桂说:“贼军虽然人多势众,但都是些乌合之众,明军虽寡,但根深叶茂,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也!” 皇帝见吴三桂耍滑,便知自己今日不能再过分顾及面子了,便开口说:“若李贼真的破了京城要杀朕头颅,你将怎么办?” 吴三桂吓得连忙跪下来说:“李贼若真要进攻京城,臣舍死以保皇上!” 皇帝稍稍展颜,轻笑道:“如果我现在就要你班师回京,保朕安全呢?” 吴三桂已骑虎难下,只得说:“臣万死不辞!” 皇帝老儿大声叫好。然后喊道:“来人啦!”太监闻声,连忙躬身答应。皇帝说:“赐吴将军蟒玉一条,尚方宝剑一把。” 太监立刻去了。吴三桂站在那里,心里激动起来!这可是殊荣啊!舅父祖大寿奋力抗清多年,未见皇帝赏赐过什么,袁崇焕出生入死多年,最后却落个身首异处!现在自己寸功未立,皇帝老儿却如此奖赏自己,吴三桂无法不激动。 太监来了,将蟒玉和尚方宝剑呈在他面前。吴三桂抖抖索索接了,连忙叩头谢道:“谢主隆恩!” 皇帝让吴三桂平身后,又仔细地打量他一阵,总觉得还缺少点什么。他沉思着,突然灵机一动,有了。 皇帝对吴三桂说:“吴爱卿听封。” 吴三桂吓得赶忙又跪下,心想,怎么又是赏又是封呢? 皇帝说:“朕封你为平西伯。” 吴三桂一听之下呆住了,等醒悟过来后连忙叩头谢恩。他的头碰在皇宫的石头地上,发出咚咚一阵山响。吴三桂高高兴兴地往父亲府上奔。 父亲见吴三桂气色很好,连忙问他怎么回事?吴三桂一五一十地说了。父亲听后,脸色变了,像打蔫的草一般。 吴三桂连忙问父亲何故如此? 父亲说皇帝老儿往你脖子上套绳子呢! 吴三桂先是一怔,然后大笑说,我不往皇帝老儿那绳套里钻,他咋办? 二、田弘遇要陈圆圆为吴三桂斟酒 陈圆圆听到吴三桂进京城的消息后,心里激动起来。她本来因为天天闷守在田府而觉得生活没有生趣了,可是由于听说吴三桂是当朝顶天立地的汉子,她竟然一厢情愿地将自己暗许给吴三桂。后来又听说吴三桂派人千里迢迢跑到苏州去,其目的是想用重金购买自己,她便越发对吴三桂倾慕起来。 而此时的田弘遇却整天长吁短叹,忧心忡忡。他见李自成贼大势重,攻城掠地势如破竹,便担心自己偌大的家业会落入贼手,自己的美妾艳姬会被贼人奸淫。所以,他变得惶惶不可终日。然而他又想,活人总不能给尿憋死,自己得想办法救自己!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想到了陈圆圆,他认为陈圆圆出身歌妓,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办法。 田弘遇来找陈圆圆商量。陈圆圆歪腻腻地坐着,见田弘遇也没有起身。田弘遇见她如此,本来有气,但今日是要与她商量求生的办法,便把自己的气压到肚子里,然后将心中的忧虑对她说了。陈圆圆见他如此低三下四,突然灵机一动,心想何不就此敲打敲打他。 于是,陈圆圆装出忧郁的样子说:“现在世道如此之乱,而田公你却没有什么依靠,将来一定会招致祸来。听说吴三桂是当今最有实力的人物,你何不与吴将军结交结交,等到危难之际,也好有个依靠。”说完之后,一边仍装出忧虑的样子,一边在偷偷地观察田弘遇的脸色。 田弘遇深深地叹口气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即使想结交他,也来不及了!” 陈圆圆装作思索了一阵之后说:“我听说吴将军很早以前就对田公家的歌舞很倾慕了。田公只是怕引来祸端,所以不让人看。你想想看,李贼攻进来的话,你连家业都保不住,还能保住这些歌妓吗?你就说请他来看歌舞,他一定会来。”田弘遇不敢相信陈圆圆的话,但又见她说得这么肯定,所以便半信半疑地观察她。陈圆圆知道老家伙起疑,便装出很泰然的样子。田弘遇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便点头答应了。 田弘遇亲自跑到吴襄府上来请吴三桂。吴三桂历来与国丈大人没有往来,如今他却亲自登门,不免感到奇怪,问田弘遇何事?田弘遇便把自己要请吴三桂看歌舞的想法说了出来。吴三桂听后,立即联想到仍然在他府上的陈圆圆,心中暗喜。然而他面上却是神色一端,严肃地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哪里还有这等闲情去看歌舞?要是皇帝怪罪下来,我哪里担当得起?” 田弘遇听后,吓破了胆,战战兢兢起来。心想,我说难办,圆圆硬说肯定能请到,这下倒好,让我进退两难。 吴三桂见田弘遇瑟瑟索索的样子,心里便好笑:今天可吓着你国丈大人了!然而一转念,知道不能吓他,怕他承受不起,反坏了自己的好事。于是,他语气松下来说:“不过,国丈大人非比别人!这个面子我不好不给。我看这样吧,若皇帝怪罪下来,请国丈大人多担待些。” 田弘遇见吴三桂语气松动下来,大喜道:“当然当然。” 于是,吴三桂乘坐马车与田弘遇一起奔往田府。 到了家里,田弘遇连忙请吴三桂坐了上座,然后将好酒好菜好果品全端上来,邀吴三桂吃。吴三桂一见,心里便骂开了,他妈的这国丈老儿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吴三桂过的是什么日子?真是打仗卖命的饿肚,无所事事的吃肉,这世道还有个公平吗? 吴三桂端端正正地坐着,不动口,也不说话,一身戎服透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田弘遇见如此,心里惴惴不安,只好一个劲地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然而,吴三桂仍然不苟言笑地一动不动。良久,吴三桂便要起身告辞。田弘遇见如此,连忙起身拦住说:“还刚刚开始呢,怎能让将军走?”吴三桂便又坐下。 吴三桂心里暗暗好笑。心想好戏开场了。 果然不久,田弘遇引着一群只着淡妆的姬妾走出来。吴三桂眼睛一亮,只见人人都是轻妆淡抹,头发疏松,体态轻盈,一副风情万种的样子。他心里在想:不知谁是陈圆圆? 田弘遇手一挥,室内丝竹之声轻漫,众姬妾随着音乐节奏翩翩起舞。吴三桂聚精会神地看着,总想从美艳如云的姬妾之中分辨出陈圆圆来。 突然,一个超凡脱俗,清丽异常,国色天香的女子从其他姬妾的拥戴之中钻出来,款款深情地向吴三桂走来。吴三桂正心摇神荡,那女人又姗姗而去。 吴三桂观察良久,才知晓这女人是领舞。看着这女子情态艳丽,楚楚动人,越看便越觉得她就是陈圆圆。那女人见吴三桂容光焕发地看着自己,便对他销魂蚀骨地一笑。吴三桂连魂也丢了,浑身燥热起来。然后脱除戎装,露出一身短装打扮,意味深长地对田弘遇说:“这个女人就是声色甲天下的陈圆圆么?她实在是太漂亮太迷人了!俗话说:‘女人祸水。’难道田国丈拥有这样艳丽动人的女子就不害怕吗?” 田弘遇一听,目瞪口呆地不知所措,然后故作轻松地哈哈大笑一阵,对吴三桂说:“吴将军真是笑话了!我拥有此等美人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感到害怕呢?”说完,又轻轻一笑地对陈圆圆说:“圆圆,给吴将军斟酒。” 吴三桂一听果然是陈圆圆,不由得浑身热血沸腾。没有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现在竟然到了自己眼前,而且还要亲自为自己斟酒。吴三桂再也无法让自己保持常态,不由自主地移了移屁股,耸了耸肩膀。 陈圆圆听到田弘遇要自己为吴三桂斟酒,更是心魂激荡,几乎把持不住自己。自己梦牵魂绕的男子就在眼前!自己倾慕已久的将军就在眼前!而且自己就要为他斟酒!陈圆圆迈着细足,款款深情地向吴三桂走去。 吴三桂见满面春色一身风情的陈圆圆向自己姗姗而来,哪里还顾得上酒,只是盯着她的脸看。等陈圆圆近了,并抖抖颤颤地为他斟酒时,吴三桂心情激越地问:“你很快乐吗?” 吴三桂问话的潜台词是:如果我带你走,你乐意吗?陈圆圆本是个聪明女子,又在风月场上滚打过一段时间,吴三桂的话对她来说,自然是心知肚明。 第30节 于是陈圆圆小声地对吴三桂说:“红拂不喜欢杨素,就与李靖私奔,难道你还赶不上李靖吗?”陈圆圆的意思是:我非常乐意跟你走! 吴三桂听后,满心欢悦。酒喝得正酣时,报警的人接踵而至,吴三桂装出不想走却又不得不走的样子。 田弘遇见吴三桂要走,自己的正事都还没有跟吴三桂说,怕自己的力气白费了,便立即走向前去对吴三桂说:“假如匪寇打进了京城,我将怎么办?” 吴三桂就笑着对田弘遇说:“假如你能将圆圆赠送给我,我便哪怕不保国家,也要先保你家!” 田弘遇沉思良久,觉得没有其他办法,便答应了吴三桂。吴三桂让陈圆圆向田弘遇拜别,然后收拾东西随自己而去。 田弘遇站在门口,看着陈圆圆坐着吴三桂的马车在夜色深处消失。 三、陈圆圆对吴三桂说 我面朝东北弹奏《流水高山》马车载着吴三桂和陈圆圆在北京城里的夜空下缓缓前行。清脆而响亮的马蹄声因为夜深人静而显得更加响亮。 四周有些昏暗,只有客栈的灯笼高悬着,在夜风的吹拂下,闪烁着摇曳不定的光晕。 吴三桂拥抱着陈圆圆,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任凭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颠簸,就像寄身于一片浩瀚无垠波涛翻滚的大海之中。 不过,这不是自然的大海,而是人生的大海。 两人的头脑里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就像一个人在苦苦寻觅着什么,经过风风雨雨千辛万苦终于得到了它,之后便是头脑之中出现了混杂和空白。 两人的头脑里又好像都在思绪翻滚无法抑制只能任其奔放。 吴三桂在想:陈圆圆为何对自己具有如此巨大的魅力?自己一看见她,就会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忘记自己!好像整个世界都只有她了,她是自己生命意义之中的唯一,没有她,自己便无法生存。这是因为陈圆圆太漂亮迷人了呢?还是因为自己贪色?好像都是,因为陈圆圆确实漂亮迷人,而自己也确实因为陈圆圆的姿色而昏眩。又好像都不是,因为自己见到她之后,在心中涌动的欲念不是如何去占有她去折辱她,而是去呵护她,去考虑如何将她变成自己生命之中的一部分。这种冲动在自己与妻子张氏之间是没有的。 因此,吴三桂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昏眩状态之中。 陈圆圆与其说是在思索,还不如说是在陶醉。她是凭一种直接的感觉认同吴三桂的。这种感觉只有女人会有,但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有。而拥有这种感觉的女人也不是随便对什么男人都可测试的。只有当男人能够感受到自己发出的信息并为之产生反馈,女人的这种感觉才会起作用。 陈圆圆与吴三桂一见之下便产生了这种感觉。陈圆圆一直觉得自己像一片飘荡的云,等待着一方天空容纳她;也觉得自己像四处游荡的风等待着导引和规范;更觉得自己像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却又寒冷异常的小小雪花,等待着一种蓄满爆发力的生命来爆炸她来融化她。现在,她找到了,所以,她变得异常激动起来。 马车终于到了吴襄府前。吴三桂让车夫离去,自己牵着圆圆的手在父亲的庭院之中走着。 吴襄一直隐秘地站在大门边等着。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因此,他提心吊胆地站在门口等儿子。等到马车敲碎京城的寂静地向自家门前靠拢来时,吴襄的心才渐渐地踏实起来。而当儿子从马车里扶出一个女人来时,他的心又慌乱起来。 他知道儿子从马车上扶下来的那个女人是谁。他早就听说国丈大人家里供养着这么一个女人。因此,他忧虑起来。然而他的忧虑并不是因为那女人太漂亮,而是因为那个疯和尚曾经对他说过儿子三桂的人生之中有一道情坎。他不知自己儿子是否能顺利地走过这一坎。 吴襄心情忧郁地从黑暗处消失。 吴三桂牵着陈圆圆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吴三桂把陈圆圆扶到床边坐下,然后转回身把门关好,把灯挑亮,又回到陈圆圆的身边,与她面对面地坐着。 吴三桂看着陈圆圆。 陈圆圆看着吴三桂。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说话。 吴三桂看着陈圆圆,就像沐浴在秋夜的月光之下。月光清清爽爽明明亮亮铺在天地之间万物身上,就像给万物披上了一件如霜如雪薄如蝉翼的纱巾。四周有清凉舒适的沁人心脾的轻风缠着人绕着人,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惬意,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畅。吴三桂就像随意地在秋夜下散步,一直朝着海的方向走去。 陈圆圆看着吴三桂,就像躺在夏夜的浅海滩上。海水清清亮亮潇潇洒洒地在天地之间铺开,像一匹无边无际光滑明亮的绸缎。陈圆圆仰起头躺在沙滩之上,抬头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让身体上所有的肌肤都尽情地接受着海水的抚摸和轻舔。 吴三桂渐渐地感觉到海了。海的气息在向他迎面扑来,海的声音已在空荡的天空中脆响,海的脉搏已经撼动了他站立的那一片土地,海的温情似乎要裹紧他使他窒息。 陈圆圆渐渐地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一种来自天空之外,世人无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因为那是一种生命的声音。那种声音起初是那么弱小,但是虽然弱小却很执着使人无法抗拒。后来,那种声音越来越强大起来,最后竟然到了震聋发聩的程度,但是虽然强大却让人很舒服使人不由自主地想在此中消融。 吴三桂终于走到了海边。海水打湿了他的脚板,海水的腥味刺激着他,使他心魂激荡起来,产生了想扑进大海的欲望。 陈圆圆终于触摸到了声音。声音的质感使她的头脑里产生了空灵的梦幻之感,使她的灵魂变得空荡起来。她的浑身都充满了一种需要填充的欲望。 吴三桂扑进了大海,让生命的肌肤与潮湿的海水充分接触。 陈圆圆的身体升华起来,让身体的每个部分在清凉的空气中放松。 吴三桂感触到了大海的汹涌和博大,他不由自主地搏击起来,怕被大海的波涛吞噬。 陈圆圆体验到了天空的无垠和浩瀚,她也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怕被天空的夜风撕得粉碎。 然后是月亮隐去了,星星熄灭了。风雨也没有翅膀,海也安静如处子。一切都悄无声息地沉默着,像死去一般。 只有天空中的腥气仍然那么弥漫着,像是一种无以言说的意蕴。 吴三桂和陈圆圆都清醒过来。两人都觉得刚才好像只是作了一场梦。 吴三桂眼里的陈圆圆完好无损地坐在吴三桂面前。陈圆圆眼里的吴三桂也完好无损地坐在陈圆圆面前。 吴三桂要为陈圆圆解衣,陈圆圆用手挡了挡,不让他解。说,这是女人的事。陈圆圆要为吴三桂解衣。吴三桂也挡了挡,不让她解。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于是两人相视,会心一笑。 陈圆圆为自己除去了衣服,露出一具丰满姣美艳丽非常的胴体。 吴三桂也为自己除去了衣服,露出一身强健结实粗犷有力的肌体。 陈圆圆扑进吴三桂的怀里,吴三桂抱着她。陈圆圆挣开吴三桂的拥抱,娇羞地一笑说:“不知为什么,我没有跟你做那事,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 吴三桂一愣,想了想,然后高兴地说:“对,对,我也有这种感觉。” 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感到很惊讶。 陈圆圆突然说:“自从听说你派人到苏州要用重金礼聘我之后,我在田府里天天都要弹奏一曲。” 吴三桂很有兴趣地问:“一曲什么?” 第31节 陈圆圆说:“《流水高山》。” 据《列子·汤问》记载,俞伯牙善于弹琴,钟子期对音乐的欣赏能力很强。有一次俞伯牙弹奏时心里想着高山,钟子期听了说:“善哉,峨峨兮若泰山!”伯牙又想着流水,钟子期听了说:“善哉,洋洋乎若江河!” 吴三桂便不再说话,手在陈圆圆的肉体上像弹琴一般抚摸起来。 四、吴三桂对陈圆圆说,我拥有你就像拥有一座神山 蜡烛依然流淌着灿烂的光泽,使整座房间一片绚丽。 吴三桂横躺在床上,头枕在陈圆圆裸露的胸脯上,觉得酥软极了,舒服极了,他的头仰着,看着画了各色各样图案的屋顶。他仍然很兴奋,头脑也很清醒,却似乎如在梦中! 陈圆圆伸出光滑丰满的手臂搂抱着吴三桂的脑袋,手掌轻柔地抚摸着吴三桂冒出胡茬的脸庞,掌心便有种麻酥酥的感觉。她感觉到自己从来没有现在这么踏实过。如果说原来的她是一片浮萍,那么现在的她就是一棵扎在土壤里的小树,而吴三桂便是她的土壤。 吴三桂是那么结实,身体那么沉。可是奇怪的是当吴三桂压在她身体上时,她一点也没有负重的感觉,而是觉得轻松舒畅。 吴三桂被抚摸着舒服极了,望着闪闪烁烁的烛光和烛光以外的黑夜,不由自言自语地说:“我真不希望天亮起来。” 陈圆圆感慨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吴三桂感慨地说:“这世界为什么要有战争?” 陈圆圆说:“我也不希望有战争!可是没有战争的话,我俩也许无缘相见。所以我得感谢战争了。” 吴三桂突然来了说话的兴致,一跃而起,问陈圆圆:“你刚才说你在田府时,便面对东北弹《流水高山》了是不是?” 陈圆圆眨着眼睛,好看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扇动着说:“是呀!” 吴三桂揶揄她:“你别哄我!你我那时还没有见面呢,你怎么就知我是你的知音呢?” 陈圆圆肯定地说:“我没有哄你!那是凭一种感觉。” 吴三桂问:“你何时知晓我的心意了?” 陈圆圆说:“我是久闻将军的大名了。在田府里,兵部侍郎与田大人谈起过吴将军,并把吴将军派人到苏州要用重金礼聘我的事当做笑柄说起来时,我听到了,心里好感动。” 吴三桂骂道:“此等俗物哪知怜香惜玉?” 陈圆圆说:“从此,我便天天面朝东北弹《流水高山》了。” 吴三桂笑道“你不怕我听不到么?” 陈圆圆说:“听是听不到的,只求使你心知,也求使我心安。所以即使明知你听不到,我却依然要弹!” 吴三桂听了,激动起来,又拥圆圆入怀一阵狂吻。松开之后,吴三桂便开玩笑说:“这么说来,侍郎大人倒是我俩的媒人了!” 陈圆圆便忸怩作态,不许吴三桂多话。 吴三桂见陈圆圆情态极妍,惹人想入非非,心中一动,便问:“人们都夸你声色甲天下。色甲天下,我已经领教过了,确实如此!声甲天下却没有见过,你能不能表演给我看看?” 陈圆圆深情地说:“将军如果喜爱,妾自然要献丑了。” 吴三桂想了想说:“那你就弹奏《流水高山》吧!” 陈圆圆说:“此曲不用再弹。” 吴三桂便奇怪了,问:“我们没有见面之前,你天天面朝东北方向弹奏,那时我听不到。现在我们相聚在一起,我能听到了,你却说不用弹了,这却是为何?” 陈圆圆浅浅一笑说:“我弹《流水高山》的目的是为寻觅知音。现在知音已在眼前,又何必再弹。再说相知贵知心,何必流于形式?” 吴三桂听后,感动极了。他没有想到一风尘女子见识竟然这般卓绝,看来自己并非错爱于她。于是,吴三桂说:“那你随便弹吧!” 陈圆圆披衣下床,想了想说:“我就弹曲《江儿水》吧!”然后便抱起琵琶,随手地拨弄一下琴弦,一串清音便直窜而出,消失在远方的夜空。 陈圆圆拨弄琴弦之后,便铮铮地弹奏起来,那清脆单纯而又幽雅深邃的音符在宁静的夜晚里流淌,显得格外动听悦耳。之后,陈圆圆便边弹边唱起来: “花容月艳,减尽了花容月艳,重门常是掩。正东风料峭,细雨连织,落红万千点。香串懒重添,针儿怕待拈。瘦体嵓嵓,鬼病恹恹,俺将这旧恩情重检点。愁压损,两眉翠尖,空惹的张郎憎厌,这些时对莺花不倦。” 吴三桂心中暗叹:果然是声色双绝!于是,不由细细地打量起圆圆来。见烛光之下的圆圆面容娇艳,越发对她产生爱怜之心。 陈圆圆似乎进入了境界,弹奏得更加清纯。 “槐阴庭院,静悄悄槐阴庭院,芭蕉心乍展。见莺黄对对,蝶纷翩翩,情人天样远。高柳噪新蝉,清波戏彩鸳,行过阑前,坐近池边,则听得是谁家唱采莲。急攘攘,愁怀万千,拈起柄香罗纨扇,上写阮郎归词半篇。” 吴三桂边听边摇头晃脑。当唱到“高柳噪新蝉,清波戏彩鸳”时,吴三桂脱口赞道:“好!” 受到吴三桂的鼓励,陈圆圆弹得更起劲了。 “炎蒸天气,挨过了炎蒸天气,祈凉入绣帏。怪灯花相照,月色相随,伶仃诉与谁。征雁向南飞,雁归人未归。想象腰围,做就寒衣,又不知他在那里贪恋着?并无个,真实信息。请一行人捎寄,只恐怕路迢遥衣到迟。” 陈圆圆唱得情真意切,声情并茂。吴三桂听得如痴如醉。 “梅花相问,几遍把梅花相问,新来瘦几个。笑香消容貌,玉减精神,比花枝先瘦损。翠被懒重温,炉香夜夜熏。着意温存,断梦劳魂,这些时睡不安眠不稳。枕儿冷,灯儿又昏。独自个向谁评论?百般的放不下心上的人。” 陈圆圆弹毕,抚弦的手指依然轻依在弦上,仿佛要留住那清音。 随着一声轻响,吴三桂仿佛梦中惊醒。 那清音似乎并没有离去,只是在黑色而安宁的夜空上久久回荡。 两人四目相对,寂然地坐着,各自守着各自的心事。 陈圆圆突然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吴三桂说:“我在看了你画像之后才知道的。” 陈圆圆奇怪地问:“画像?我什么时候给过你画像?” 吴三桂说:“不是你给我的画像,而是我的手下给我的。”接着就把陈三强如何请人为她画像,再送给自己看的过程说了一遍。 第32节 陈圆圆感到非常惊奇:“你就凭一幅画像就对我……”后面的话她实在无法说完。 吴三桂说:“是的!说实在话,当时看到你的画像,我的眼都直了。我根本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陈圆圆天真地问:“我真有这么漂亮么?” 吴三桂看得神魂一荡,激动说:“你比画像还要漂亮!你就是我心目中的神山,我拥有你就像拥有一座神山。” 陈圆圆奇怪地问:“什么神山?” 于是吴三桂将自己在千山所看到的神奇的雪峰告诉了她。陈圆圆专心专意地听着。 天慢慢亮了,曙色爬上了窗纸。 五、陈圆圆在释迦牟尼佛像前许了个心愿 吴三桂和陈圆圆在卧室里一连三天没有出门,连饮食都是送进去的。惹得吴襄府中的佣人暗中讪笑道:“皇帝老儿倒好,封公子为平西伯本想依赖他剿匪灭贼,没想到把公子封进了女人的怀抱。” 吴襄见儿子竟然如此迷恋陈圆圆,心中的忧愁更加重了。难道是天意要让桂儿过这个坎么?同时,他也怕皇帝老儿知道儿子并没有到宁远去搬兵,而是窝在家里玩歌妓,怕皇帝怪罪下来。于是第四天早晨时,他不得不朝窗口喊:“三桂,你几天没出门了,也得到外面来晒晒太阳了。” 吴三桂正与陈圆圆又是搂又是抱的在亲热,父亲一喊,便坏了他的兴致。他轻轻地推开陈圆圆,咧咧嘴说:“老头儿真是多事。”他知道爹的用意所在,然后,便大声答应道:“就出来。”说完,又滚到陈圆圆怀里,像小儿一般吮吸着陈圆圆的乳头。 陈圆圆想推开他,又不忍心,便对他说:“你爹叫你,肯定是有事!” 吴三桂说:“他哪是有事?”然后又补充说,“他也是你爹!”之后又砸到圆圆怀里。 陈圆圆粲然一笑,也不好再说,只任吴三桂在自己身体上胡搞乱为。 吴襄见吴三桂虽然答应了,却并没有出来,便知道吴三桂对陈圆圆迷恋太深,心里的忧虑又增加了一层。忍不住又喊道:“桂儿,你快点吧!” 陈圆圆一听,便用力地推开吴三桂说:“我正想到外面逛逛,你陪我去吧!”吴三桂说:“京城里有什么逛的?”其实吴三桂因军务缠身,也一直没逛过。不过他觉得与圆圆呆在一起,比出外逛要强些。陈圆圆知道他的心思,便说:“我可从来没有逛过呢。”吴三桂认真地问:“你真的没逛过?”陈圆圆点点头。吴三桂便来了兴致,从床上一跃而起。 于是,两人便梳洗打扮一番。吴三桂叫佣人赶辆马车来。吴襄忧郁地问儿子:“到哪里去?”吴三桂随便地答道:“到外面逛逛!”吴襄欲言还止,最后终于还是说了:“你带着一名歌妓这样去招摇过市,不怕皇帝知道么?”吴三桂有些生气说:“什么歌妓?她是我的妾!”好像觉得意犹未尽又补充道,“皇帝有什么好怕的!”吓得吴襄脸色都变了,不敢再开口说话。 吴三桂与陈圆圆同乘一辆马车出发了。陈圆圆问:“我们到哪里去呢?”吴三桂想了想说:“就到香山吧!”陈圆圆问:“听说香山是遍山遍野的红叶呢!”吴三桂说:“那要到秋天才有,现在没有!” 陈圆圆问:“为什么要到秋天才有红叶呢?” 吴三桂不知如何作答。心想,真的,为什么要到秋天才有红叶呢? 陈圆圆见吴三桂没有说话,便也不再说话。于是马车在静静地前进。 来到香山,陈圆圆的心突然变得异常开朗起来。沐浴着二月的春阳,吹拂着习习和风,浑身通泰起来。陈圆圆仰起头,看白云悠悠晃晃地从头顶飘过,陈圆圆有一种要引吭高喊的欲望,但是,她看人们都安安静静地虔虔诚诚地向寺庙里走去,令她不敢喊。其实,即使周边没有一个人,她也不敢喊。 吴三桂拉了拉陈圆圆,陈圆圆便尾随吴三桂走进了碧云寺。吴三桂对陈圆圆说:“碧云寺创建于元至顺二年,有三百多年历史了。”陈圆圆问:“听说寺内罗汉堂是仿照杭州净慈寺罗汉堂的罗汉的样子造的,可有此事?”吴三桂点点头。陈圆圆说:“那我们去看看。” 吴三桂便带着陈圆圆向罗汉堂走去。 走进罗汉堂后,陈圆圆心中暗赞。罗汉堂顶部正中耸立着象征西方净土的宝塔和楼阁。正门内有四大天王,中心为三世佛;四面通道上各立塑像一尊;东面为韦驮;西面为弥勒佛;南面为地藏菩萨,北面为疯僧。疯僧即是传说中的灵隐寺里嘲讽秦桧的疯和尚。 陈圆圆突然看到北面屋梁上还蹲着个和尚,便问吴三桂那和尚是谁?吴三桂说是济公。陈圆圆便觉得有趣,问:济公怎么会蹲在屋梁上? 吴三桂说,民间传说罗汉堂排位那天,济公很早就来到了碧云寺,可大门还没开。他见天还早,就到附近转转。适逢一个花花公子在强抢民女,济公打抱不平救了民女。可是,当济公再回到碧云寺时所有的座位都挤满了。没有办法,济公只好自己爬到屋梁上去了。 听完吴三桂的故事,陈圆圆笑了。她觉得这故事有趣极了,然后轻声地问吴三桂:“不知济公碰上了你我,会不会为我打抱不平?” 吴三桂笑道:“济公如果晓得我俩是知音,一定会做我们的媒人!” 陈圆圆听完,满脸绯红,恨不得地上开条缝,自己从地缝里钻进去。 不久,他们又来到了卧佛寺。陈圆圆见卧佛寺里那躺着的佛像极大,便问他是谁?吴三桂说是释迦牟尼。陈圆圆便问:他为何要卧着呢? 吴三桂便对陈圆圆说了个故事: 佛经记载,公元前四八七年,释迦牟尼已达七十九岁高龄,他在最后一次周游,到了拘尸那伽的跋提河边(今印度伽夏城)时,背疾复发,病情加重。路上铁匠纯陀供献食品,就成了他最后一次进食。释迦牟尼自知不起,对弟子们说:“别难过,人人有生必有死。我去世后你们应该以戒律为师。我一生所说的教法已经很多,只要你们依照着去实行,就是我的法身永远在人间了。”他的弟子阿难在两棵娑罗树的中间安置绳床,释迦牟尼用河水洗了澡,就枕着右手,头朝北,面向西方侧卧在绳床上。夜间,一个叫须跋陀罗的婆罗门学者要求见释迦牟尼。阿难表示拒绝。释迦牟尼听见后,讲:“不要违反来者的意愿,让他来吧。”释迦牟尼向他说了法。这样,须跋陀罗成了释迦牟尼的最后一名弟子。到了后半夜,释迦牟尼对弟子们说:“你们不要以为失去了我,就失去了依靠和保护。我说的法就是你们的保护和依靠。”又说:“你们要努力精进,自修身心。凡事要谨慎,千万不可放纵。”说完最后的教诲,就圆寂了。从此,就有了卧佛。 陈圆圆听了吴三桂讲的故事,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对于释迦牟尼教诲弟子的话她虽然不太明白,但她隐隐约约觉得释迦牟尼仿佛不是在指点他的弟子们,而在指点天下众人。尤其对自己都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但到底是暗示着什么呢?她又说不明白了。因此她便觉得释迦牟尼很神秘,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敬仰之情。 吴三桂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陈圆圆今天是什么日子? 陈圆圆说今天是二月十五。 吴三桂听后便呆住了,许久之后才自言自语道:“难道这里面暗示着什么天意?” 陈圆圆见吴三桂痴痴呆呆的,便问他为何会这样?怪吓人的。 吴三桂喃喃地说:“今天便是释迦牟尼圆寂的日子。” 陈圆圆听后也呆住了,许久许久没有说话,她心里在想:怎么会这样呢?突然,她跪在释迦牟尼身前,低头许了个愿。 吴三桂见陈圆圆如此,便想使自己和她轻松一下,问她,你许个什么愿? 陈圆圆扭着头,认真地看着他问:你一定要知道?吴三桂点点头。 陈圆圆说:我对释迦牟尼说,如果我和你不能白头偕老,我便要做他的弟子。 吴三桂一怔,不知说什么好! 六、吴襄跪着请求吴三桂别把陈圆圆带走 时间过得很快,不觉得便到了中午。吴三桂带着陈圆圆在寺院里吃了些斋饭。春阳正逐渐暖和起来,晒在身上有如蚂蚁在蠕动一般,浑身痒酥酥的。 吴三桂的兴致极高,还想到智化寺、法源寺等地方逛逛,便问陈圆圆还想不想去。陈圆圆说,不是不想去,而是身体有些疲倦了。吴三桂看着陈圆圆娇嫩的脸蛋上透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心里涌动着爱怜之心。 正打算乘车回去时,家里的佣人气喘喘吁吁跑来了。一见到吴三桂,赶紧走到他面前说:“公子,老爷叫你回去!”吴三桂问:“有何急事?”佣人说:“老爷没告诉我。不过,老爷要你立刻赶回去。” 吴三桂与陈圆圆立即同乘一车往回赶。 第33节 吴三桂坐在车里,心思便打开了。父亲有什么急事会让人来喊自己回去呢?他知道父亲的性格,如果不是有要紧事,是不会来打扰他的兴致的。由于想不到是什么原因,所以他显得闷闷不乐。 陈圆圆一见吴三桂如此模样,便猜知他心中有事,想安慰他几句,于是问:“将军何故闷闷不乐呢?” 吴三桂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了她。 陈圆圆也是与吴三桂一般心思,但为了安慰吴三桂,她便对吴三桂粲然一笑道:“既然不知,倒不如不去猜它,如果不是坏事,白着了些急,反坏了身子。” 吴三桂见圆圆对自己如此体贴入微,心中更对她多了些恩爱之情,烦闷随之而去,不由地多看了陈圆圆几眼。 吴三桂的马车驶到吴襄府第门前时,吴襄早已在大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他了。吴三桂携陈圆圆下了车向父亲走去。吴襄对吴三桂说:“我对你有话要说,你到我书房来一下。” 吴三桂便知父亲不愿当着陈圆圆说事,于是他悄悄地对陈圆圆说,你先回房去,我随后就来。陈圆圆答应了,先自离去。吴三桂便向父亲书房里走来。 吴三桂走进父亲的书房时,吴襄已经端坐在那里了。吴襄示意吴三桂坐下,然后对吴三桂说:“桂儿,皇帝已派人催了三次了,要你赶快到宁远去搬兵来救驾。” 吴三桂如释重负,轻松地说:“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风风火火地叫我回来。” 吴襄没有想到儿子竟然痴迷到这种程度。俗话说救兵如救火,搬兵救驾不是大事,他与歌妓寻欢作乐倒成了大事!他心里暗自叹息:难道这大明朝真的到了气数已尽的时候么?然后神色一端对吴三桂说:“行军打仗岂是儿戏?你想让我吴家落个满门抄斩之罪么?” 吴三桂一听,浑身打了个寒战。他知道父亲不是那种爱说耸人听闻之话的人,但局势真的有那么危急了么?他还是有些不相信。他试探地问:“局势到底怎么样?” 吴襄说:“李自成贼众势大,几乎要兵临城下了。”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吴三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道:“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呢?大明朝的那些官兵都吃饭去了么?” 吴襄觉得儿子这几句话说得有些刺耳,本想刺他一句:你不也是大明朝总兵么?现在你却正在玩歌妓!然而一想,这不是个事。现在最紧要的是让儿子赶快到宁远搬救兵来。于是,他说:“现在要救朝廷,唯有依靠你的大军了。” 吴三桂一想,确实如此,便对父亲说:“好吧!明日我便带圆圆到宁远去。” 吴襄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是去搬兵,不是去游玩。” 吴三桂反问:“我一人去是搬兵,我和圆圆一起去也是搬兵,有什么不行的呢?” 吴襄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心想:这大概真是那和尚所说的情坎了!联想到儿子这些天来只顾和那妖艳妇人厮混在一起,什么家国大事都丢到脑后了,心中竟然引起无法言说的悲哀。不行!自己一定得救救儿子,于是他便大义凛然地对吴三桂说:“你身为臣子,食君之禄,却不为君分忧,此为不忠;你身为儿子,却不听为父之言,此为不孝。此不忠不孝的恶名你背得起吗?再说,皇帝一再催促你去,你却泡在这里玩歌妓,这欺君之罪你担得起吗?如果再任你与那歌妓一同去宁远,你想想满朝文武会如何指责我?天下百姓会如何辱骂你?退一步讲,即使你担待得起,我吴家担待不起!” 说了这一通长篇大论,吴襄咳嗽起来。 吴三桂有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起来,他原来确实没有想过这么严重。吴三桂怔怔地看着父亲。他从来没有见父亲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因此他从父亲身上感受到一种威严。他对父亲说:“好吧,我听你的。” 吴襄见历来英武的儿子现在竟然被自己数落得软皮细耷的样子,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于是又安慰儿子说:“其实你将那歌妓留在我府上没关系,我会善待她的。只待你驻进城来与她团聚。” 吴三桂见父亲的语气好转了,心里便高兴些了。吴三桂别了父亲去见圆圆,陈圆圆正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等他。吴三桂一见陈圆圆那副忧郁的样子,不由充满怜爱之心。心想,现在可不能告诉她免得让她伤心。 陈圆圆见吴三桂来了,挺高兴,但高兴之中藏有几分焦急。她问:“父亲找你到底是何事?” 陈圆圆潜意识地称吴襄为父亲,使得吴三桂心中一动,对陈圆圆的感情又深了几分,吴三桂很轻松地说:“什么事也没有。”陈圆圆把心中的烦恼抛开了,变得高高兴兴起来。 到了晚上,两人照例要温存起来。 陈圆圆热烈地拥吻着吴三桂,好像觉得吴三桂从此要从自己身边飞走一般。吴三桂的激情慢慢被导引出来,然而不管他怎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都觉得自己有了心理障碍。 陈圆圆感觉到吴三桂的热烈有些生硬,便轻轻地推开吴三桂问:“你有事在瞒着我?”吴三桂心中一凛,连忙说:“没有!”陈圆圆说:“你不必再隐瞒,告诉我吧!” 吴三桂见实在到了不得不摊牌的时候,便说:“我明天得到宁远去了。” 陈圆圆急切地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吴三桂沉默,只是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陈圆圆心里便明白了。顿时她变得悲悲戚戚的。她想:自己好不容易碰到了意中之人,以为今生今世有了依靠,没有想到竟然是南柯一梦。自己的命竟然有这般苦! 吴三桂见陈圆圆如此悲切,于心不忍,安慰她说:“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伤心什么?我尽快回来与你团聚。” 陈圆圆才展颜一笑。其实内心依然是苦涩涩的。突然,她想到如果那李自成在吴三桂没有回城之前便攻进来了怎么办?联想到那些粗人会肆意侮辱自己,陈圆圆不寒而栗,脱口而出:“那时我只好以死殉情,保全自己的名节了。” 吴三桂一惊:“你说什么?” 陈圆圆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了吴三桂。吴三桂越听越心惊胆颤。是呀。如果李自成先于自己进城怎么办?那岂不是将圆圆往绝路上推么?不行,自己一定得将圆圆带走!吴三桂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陈圆圆。陈圆圆听了,异常高兴,尽心尽意地侍候着吴三桂。 第二天一早,吴三桂起了床,梳洗之后便对圆圆说:“你等我,我和父亲说说便来。”吴三桂奔书房见父亲。父亲有早读习惯,这时一般都在书房里。 吴三桂把自己要带圆圆走的想法告诉父亲。 吴襄听后,惊呆了。联想到此事后果,吴襄不由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吴三桂面前。 第七章 闯王进京 一、崇祯皇帝在煤山面朝东方在一棵松树上自缢 农历一六四四年三月十九日清晨,天尚未亮,北京仍然笼罩在一片暗淡而清冷的晨雾之中,给人一种扑朔迷离之感。 崇祯皇帝心力交瘁地来到景阳钟前,使出全身力气,尽量使钟声洪亮些地撞击。一声、二声、三声……震耳欲聋的钟声穿透皇宫的红墙碧瓦,穿透京城暗淡而清冷的淡雾,在有些灰色的天宇之中萦绕,久久不绝。 然而敲钟以后,文武百官却无一人早朝,面对空荡荡的宫殿,崇祯皇帝心里弥漫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朕的文武大臣都到哪里去了?他们为何不来为朕分忧? 崇祯皇帝昨晚一直没睡,他躺在龙床上,让嫔妃离开自己,让一切宫女都离开自己,自己孤零零地躺着,望着寝宫里那些纵横交错的房梁和梁上红红绿绿的图案发呆。 自从他催促吴三桂离开京城,并挤出三十万两银子给他之后,崇祯心中便松了口气。他一直就把宝押在吴三桂身上。联想到那天吴三桂在朝见自己时所表现出来的慷慨激昂的情绪,他心中便充满希望。三月十五日,李自成的大军攻克居庸关,明朝总兵唐通投降。刘宗敏布告京师,宣布将于三月十八日入京!三月十六日,李自成大军进占昌平,焚烧大明十二陵陵园;李自成大败京师三大营;李自成前锋队伍已抵达阜城门。三月十七日,李自成部队炮轰广安门,守城官兵无人抵抗……当这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传来时,崇祯帝心中的希望越来越渺小,直至绝望。 坐在宫中御座的崇祯皇帝联想到昔日那些文武百官向自己行跪拜大礼并高呼万岁的媚态,联想到嫔女妃子在自己面前翩翩起舞的娇态,联想到那些太监们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窘态,崇祯皇帝心里便出现了一种幻觉。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文武百官在向他朝拜的景观。他挥挥手,极威严地对臣子们说:“众爱卿平身。”然后便开始训话: “朕自登基以来,不敢忘记先父遗训,只知勤政,不敢近女色。其目的是为了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永固,为了我大明子民安居乐业。希望众爱卿以民为本,以国为家,齐心协力辅助朕治好我大明朝。有治国安民之善计请说出来。我真心希望众爱卿为朕分忧。” 崇祯皇帝正想入非非之时,有人在叫:“皇上!皇上!”崇祯定神一看,原来是太监王承恩。只见王承恩泪眼涟涟的看着自己,心中也一阵酸楚,同时也腾起怒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世界上没有不是朕的东西,既然朕不能完全拥有,又留它何用?心里突然就有了主意。 崇祯皇帝被太监扶回乾清宫休息一会之后,他提起朱笔写上最后一道谕旨: “谕:成国公朱能臣提督内外诸军事,来辅东宫。” 第34节 崇祯皇帝又提笔为自己写遗诏,他的手战战兢兢地抖着,字便在颤动之中流出: “朕登基十七年,致敌入内地四次,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披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写完之后,便命王承恩收藏好。然后便急急忙忙奔皇后寝宫而去。 谁知他到时,皇后早已梳妆整齐在等待着他。崇祯皇帝说:“现国将破,我已非皇帝,你也做不成皇后……”皇后止住他说:“你不必多说,我知道你的意思。”然后便悬梁自尽。 崇祯皇帝别开脸,冷凛地对王承恩说:“传朕旨意,田贵妃,袁贵妃,懿安后均须自尽。”然后稍停了停,又说,“凡是被朕宠幸过的嫔妃都要杀死!”王承恩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他像还没有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样愣在那里。崇祯帝便叱咤他,你还不快去!王承恩唯唯诺诺走了,崇祯帝对着空空荡荡的皇宫边笑边说:“凡是朕的东西,一件也不能留给逆贼!” 现在该安排皇子了,他想。然而京城如此混乱,哪里有皇子们的安身之所。想到历来在宫中享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皇子们却从此要过着流离失所的生活,他的心如刀绞一般。崇祯帝看着三个高矮不一的皇子,心想,现在只有让他们暂时到田弘遇家去避避了,至于将来会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呢?他非常沉重地对皇子们说:“国家不亡,你们贵为皇子,社稷倾覆,你们便是庶民。这已经是无可奈何的事了。你们从今往后都要过那种流浪的日子。希望你们不忘国仇,牢记家恨,去寻找忠义之士吧。”说到这里,崇祯便如骨鲠在喉,无声而泣了。 三位皇子离开他之后,崇祯帝匆匆忙忙地来到寿宁宫,唤出十五岁的长女长平公主。长平公主一见父皇,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崇祯帝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长平公主说:“你,何故生于帝王之家?”说毕便挥剑向长平公主砍去。长平公主的左臂被砍断掉到地上,鲜红的血从她的伤口处喷涌而出,染红了墙壁土地。 恰逢六岁幼女走来,看到自己父亲用剑砍姐姐,不知何故。她吓得抖抖索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崇祯皇帝看到满脸稚气的女儿如此惊恐,他的心也在流血了。他尽量使自己的表情变得平淡些,慈爱些,然后对女儿说“乖儿,到父皇身边来,别怕。”女儿果然慢慢地向崇祯帝靠拢。崇祯帝丢下手中的剑,张开双臂,装出要拥抱女儿的样子。女儿便跑起来,扑进崇祯帝怀里。 等女儿内心平复了,崇祯帝问:“你知道爹为何要砍姐姐吗?” 女儿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说:“我知道!” 崇祯帝一脸惶惑地看着女儿:“你知道?那你说说是什么原因?” 女儿侧着天真的脸,很神气地对父皇说:“姐姐肯定是犯了欺君之罪。” 崇祯帝奇怪地问女儿:“你为何猜测姐姐是犯了欺君之罪呢?” 女儿肯定地说:“因为只要犯欺君之罪,便要被杀头。父皇杀她不是因为她犯了欺君之罪又是什么?”女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再恐惧地看着父皇说,“父皇,我不会犯欺君之罪,你别杀我!”说完,头一偏,便靠在崇祯帝的胸脯上。 崇祯帝一阵颤动,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仿佛是在用全身的力气提起地上那把剑,然后猛地从背后刺穿女儿的胸脯。 女儿的笑容僵住了。眼睛望着父皇,里面是一些不相信和恐怖。 崇祯帝一阵抖索。之后,他放下女儿,站起来,面对着皇宫之外的天宇说:“你们都说犯了欺君之罪,便要杀头。可是李自成那贼造反犯上倾我大明江山,我却莫奈其何,这是为什么呀!” 崇祯向煤山而去。他想,现在一切都料理好了。我崇祯的东西,他李自成一件休想得到。既然自己没有后顾之忧了,就该走了。 后来,人们发现崇祯在煤山的一棵松树上自缢。死亡之后的他没有瞑目,而是用死去的眼睛眺望着东方。旁边挂着太监王承恩的尸体。人们都说太监王承恩是个忠臣,只可惜是个太监。 二、朱勋臣和魏藻德率文武百官穿素服向李自成祝贺 一六四四年三月十九日,就在崇祯帝自缢后的三个时辰,李自成率军进京城。 此时的阳光灿烂起来,但太阳却并非最亮。太阳的周围甚至还有一些暗圈。不过,这不是用肉眼能够看见的,因为人们根本不敢用肉眼去逼视太阳。除非他是个瞎子。 李自成身着青色长袍,头戴白毡斗笠,乘乌驳马,器宇轩昂,俨然帝王之相。看到北京城内处处都是列队欢迎的市民,李自成心中无比愉快。 李自成心想:想我李自成本是米脂一庶民,经过一阵搏杀,如今却能成就一番王业,与真龙天子有何差异?要不,那些官僚大户岂会为我鸣锣开道?而泱泱百姓又岂会对我点头?想到得意之处,李自成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丞相牛金星和权将军刘宗敏,不露痕迹地浅浅一笑。 李自成从身后拔出令箭,“嗤,嗤,嗤”的向后军发出三支令箭,然后高呼:“军兵入城,必须爱戴百姓,若有敢伤百姓者,斩!” 百姓早就听说过闯王的英名,如今见他果然是爱民之王,不由得狂呼万岁。 李自成在百姓的万岁声中进了北京城。 李自成进了皇宫之后,见到庄重繁华的皇宫里一片狼藉,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尤其是听说崇祯帝已于早晨自缢于煤山,他心里越发不舒服。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是不祥之兆。李自成历来对自己出身低微能否真正成为真龙天子感到有所怀疑。当年在商洛山起兵之时,他的心里根本谈不上有什么雄心壮志。因此他虽然为头,却并没有斗志。当宋献策对他说有谶语“十八子,主神器”之后,他才暗生野心。如今虽然说自己已经打垮了明朝政府,甚至脚已经实实在在地踏在皇宫的土地上,屁股也实实在在地坐到崇祯皇帝坐过的御座上了,然而他的心里依然不踏实。只觉心里是空空荡荡飘飘浮浮的,如同做梦一般。 坐在御座上的李自成向军师宋献策请教时下之策。宋献策想了想,说当务之急是恢复皇宫秩序,理顺君臣关系。 李自成于是发令:把皇宫里的太后皇后,嫔妃宫女都找出来,使皇宫恢复成往日一般。文武百官须在三日后上朝,与我共商治国大策。 李自成下令以后,原明朝文武百官不知所措。不去向李自成朝贺吧,性命自然难保,去吧,自己又会落个不忠之名。尤其是文臣范景文和勋戚刘文炳等人,他们自认为曾受皇恩甚隆,不能作负心之人,便都自杀了。 范景文和刘文炳的自杀,如同一根导火线,许多人都因想起崇祯皇帝对自己的种种好处,觉得忠仆不事二主,跟着自杀了。 而宫女们也想起自己在宫中生活时的种种好处,又怕自己遭到李自成部下的奸淫而投河自尽了。 李自成又气又怒,怕这些所谓的忠臣愈演愈烈,干出一些无法收拾的事情来,便将所有的文武百官都软禁起来。 三天终于熬过去了,李自成心情比先前愉悦多了,仿佛重新找回了那种帝王之尊的感觉。因此,他一心一意地等待着文武百官的朝贺。 成国公朱勋臣、大学士魏藻德率领文武百官姗姗而来。他们谁也不说话,脸上悲戚戚的,除了听似整齐实则混乱的脚步声在他们已经走过多年的皇宫响彻之外,竟然没有其他杂音。他们清一色地穿着素服,就像特意来对李自成作某种嘲讽似的。 李自成的美好心情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心里好恨这些伪君子。我攻打京城时,你们都到哪里去了?你们怎么不来保卫你们的皇帝?现在你们的皇帝死了,却装模作样的要为他披麻戴孝! 所以,任凭自己的部下怎么劝说,李自成就是不出去见他们。 在宫中担任警卫的李自成的士兵,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从来都没有见过大官。有些人见过最大的官也只是个县令,还吓得不敢拢去,只远远地看着。如要碰上兵士怒斥一声,会吓得打冷摆子似的发抖。现在他们见这些原来都是品位极高权力极隆说句话就会让人丢脑袋的大官,如今却灰头土脸的像死狗子样跪在自己面前,士兵们心里舒服极了,也惬意极了。心想,你们也有今日? 那些官虽见李自成不肯出来见他们,自己跪着难受,却不敢站起走掉,只得老老实实跪着。士兵们见他们这样规规矩矩地跪得久了,也觉得乏味,便用各种各样下流的手段逗他们乐。他们不敢乐,只是更加慎慎谨谨地跪着。士兵们见他们极难为情的窘态,越发乐了。 太监王德化见诸臣被李自成的部下如此折辱竟然还畏畏缩缩不敢怎么样,心里悲愤之极,他想:先帝在时你们是何等威风?而今却被此等野民折辱而不敢怒,你们的廉耻和尊严都到哪里去了?想到此处,不由怒叱诸臣说:“国家灭了,先帝也走了,如果不是因为要为先帝守灵,我才不会在此丢人现眼!” 太监王德化的话触动了这些官员们的痛处,他们情不自禁地轻轻抽泣起来。 而魏藻德哭得更加伤心。 部下告诉李自成说官员都在哭,李自成听后大怒,斥责道,难道他们真在为他们的先帝哭丧不成?他下达命令,让这些官员统统滚回去。转念一想,对部下说:让魏藻德留下来,我有话问他。 官员们便如释重负地回去了。 魏藻德被人领着来见李自成,心里直打鼓:我见到他之后,到底以何礼参见他呢?以君臣之礼么?不行!他非我君,我非他臣!如果不以君臣之礼相见,他怪罪了怎么办?正当魏藻德为这些琐碎之事烦恼时,他已经来到了李自成面前。他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李自成知道他心里所想,同时也最容纳不得他们心里的这种想法,只是挥挥手算是作答。然后极威严地说:“魏大人,身为前朝大学士,我问你话,你须得实话跟我说,否则……”李自成说到这里,不知如何往下说了。因为他实在不知如何处置对自己不说实话的人。也不能肯定对自己不说实话就是欺君之罪。 魏藻德一时半刻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想不到前些日子自己与皇上商量如何征讨的人现在竟然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还要问自己话。突然他灵机一动,以攻为守,“不知你要问我何话?”他不知该如何称呼李自成。 第35节 李自成一想,对呀!我现在问他何话呢?本来,关于治国安邦的话很多,自己却一时不知从哪里问起,而他也未必会一一作答,他倒觉得自己被魏藻德问住了,一时反而说不出话来。 魏藻德虽然恭恭敬敬地站着,但他的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了轻蔑的笑意。 魏藻德的笑意立刻激怒了李自成。他想,我作为统率千军万马驰骋沙场的大王难道还会怕这一介书生不成?他心中顿时涌起豪情万丈。李自成急中生智,便问:“为何百姓对我进城高呼万岁而你等官员却哭丧着脸?” 魏藻德想了想说:“那是因为你是百姓之王,而非臣子们之王!” 李自成一惊,又问:“依你说,我该如何治国?” 魏藻德说:“这看你要作什么君王!你若作官宦们的君王,你能作真君主,而国将亡!你若作百姓的君王,你便作假君王,而国将兴!” 李自成一时对此话弄不明白,便对魏藻德挥挥手,示意他离开。突然他心里冒出个念头:崇祯皇帝是真君王还是假君王呢? 魏藻德走出宫门时骂了一句:“土包子。” 三、刘宗敏将陈圆圆掠夺到了自己的将军府 刘宗敏住进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心里除了涌动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之外,便是一种深刻的失衡感了。他想: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人家在过着如此奢华的生活,而自己身为义军的权将军,竟然过着与普通百姓无异的生活。 他想起了当年与闯王出来闯天下的境况。那是一六三九年的事。李自成和他都被官军围困在巴西鱼复诸山之中多日,人困马乏,全军士气低落,毫无斗志,许多人竟然偷偷地投降了官军。李自成见局势变得如此恶劣,心中也没有了斗志,只想了断自己算了。经过其养子双喜的劝慰,才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说实话,那时他刘宗敏也有投降的打算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那天,李自成与刘宗敏到庙里去占卜,刚要走进祠庙之时,李自成回头对他说:别人都说我能当天子,现在我们去占卜一下,如果吉利,我们自当奋勇杀敌成就大业;如果不吉,你就取我的人头去投降。他吓得一跳,他不知李自成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心如此,他装着闷闷不乐的样子答应了。 然而三次占卜都是大吉。 刘宗敏见后精神大振,回去把自己两个妻子都杀了,对李自成说:“我誓与你同生死!”于是与李自成一道奋力杀敌,终于摆脱困境。事后他想,不知真是天意如此,还是李自成用计在算计自己!他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直到后来牛金星向李自成推荐宋献策,宋献策善于占卜,为李自成占了一卦,得到“十八子,主神器”的预言之后,刘宗敏才对此深信不疑。 现在,自己与闯王终于取得了天下,闯王住进了金銮殿,坐了皇帝老儿的御座,自己也住进了富丽堂皇的宫殿。本以为这一生也算没有白活了,谁知与这些老爷们差了一大截呢!人家早就过上了奢华的生活,而自己与那帮穷兄弟们还在瞎折腾。不行,得让这些官们的好日子结束了,得让自己和那帮穷兄弟也富裕富裕,乐乐。要不,我与兄弟们图个什么? 刘宗敏心想:俗话说,三年穷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些官儿都是比那知府大得多的官儿,弄个十万八万两银子不成问题,于是他想出了一个绝招儿,干脆按照他们的官品限定交赃银的数量。 第二天,他便下了个通告,通告指出,凡是原朝廷官员,必须在三日之内,将在任之时所获赃银自动上交,为了公平起见,上交赃银之数与其官职相对应。具体数字如下: 大学士上交赃银十万两。 部臣和锦衣卫帅交赃银七万两。 科道官员上交赃银五万两。 翰林学士上交赃银一万两。 一般朝官上交赃银一千两。 通知下达之后,原明朝官员哗然,有人便互相串通不交银子。三日虽然过去了,却无一人前来交银。刘宗敏见此情形,大怒,便将原明朝官吏八百余人抓起来,并限期交银放人。 然而限期过去了,上交银两之人并不多,而能按数交满之人尤其少,刘宗敏更加气愤,一怒之下,将原明朝皇室禁军五百余名武职官员交与牛金星处斩。 立马,上交银子的人数多了许多,且大多数都能如数交完。刘宗敏望着白花花的银子眉开眼笑,但有一个人却让刘宗敏极为不满,这便是大学士魏藻德,按规定他须交银十万两,然而直到此时,他却分毫未交,部下奈何他不得,便告诉了刘宗敏。刘宗敏决定亲自审问这个大学士。 魏藻德被押到了他面前,他故意不用正眼看姓魏的,只是斜着眼睛问:“你就是大学士魏藻德大人吗?” 魏藻德冷笑一声:“明知故问!” 刘宗敏本想发怒,但联想到自己确有明知故问之嫌,便不知这怒从何发起。看来这大学士名不虚传,果然有两下子,自己得小心应付才好!想到此处,刘宗敏便极其威严地说:“你为何不上交赃银?” 魏藻德说:“本人无赃银可交!” 刘宗敏便吓他说:“不交赃银,便要掉头!” 魏藻德说:“本人愿交脑袋不交银子!” 刘宗敏内心便奇怪了,他没有想到这世界上还真有爱银子胜过爱生命的人。他讽刺对方说:“没有想到你身为堂堂大学士,竟然会爱财胜命啊!” 魏藻德说:“本人没有爱财胜命!” 刘宗敏怒道:“那你为何不交赃银?” 魏藻德说:“本人无赃银可交!” 刘宗敏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魏藻德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问刘宗敏:“你为何发笑?” 刘宗敏好不容易才停住笑,正正经经地说:“要是有人告诉我某个妓院里有处女,我会相信;要是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清官,我不相信!这个世界如此污浊,还能容纳得了清官么?廉洁的人又能当上官么?” 魏藻德一言不发地站着。他没有想到一个山野之民竟然能够说出这等富有哲理的话来,让他这个大学士也不得不佩服。 刘宗敏笑完,厉声说:“你到底交不交赃银?” 魏藻德说:“我宁愿交脑袋。” 刘宗敏见他说得如此决断,一时也拿他无法,便挥挥手,让他去了。不过,他始终不相信魏藻德是没有银子。 面对着白花花的银子,刘宗敏心中的利欲满足了,但另一种空虚便出现了,而且愈来愈烈。尤其是晚上,虽说部下为他掠了几个漂亮的宫女让他享用,但他总觉得心里不平衡。 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真正漂亮的宫女!漂亮的女人或让别人得去了,或已经躲起来了。对,自己务必要想法得到漂亮的女人!皇帝能够享受,自己为何不能享受?人生在世图个什么?还不是图个安逸!要过安逸,就得有女人与金钱! 他让部下把宫中的太监叫来,问他漂亮的宫女都到哪去了?太监说,宫中再没有更漂亮的女人了,漂亮的宫女都送给将军你了。 刘宗敏不信,皇宫之中,佳丽三千,怎么会没有绝色女子呢? 刘宗敏又找来另外一些太监问,回答大都如此。刘宗敏不得不信了,然而他心中的心病却无法除掉! 那些天的正午,刘宗敏都没睡午觉,只是在庭院之中晒太阳,当暖洋洋的春阳透过衣服钻进他的肌肤时,他觉得浑身痒酥酥的极舒泰。同时,心中那欲望也被撩拨起来向身体四周钻,他便对灼人的春阳想入非非起来。 正当他想得入港时,一个声音在他耳朵边响起:“你可知道京城之中有位盖过皇宫佳丽的倾城女子?” 刘宗敏脱口而出:“是谁?”刘宗敏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一惊,抬头看去,见是自己的部下,才稍稍安稳些。 第36节 部下说:“便是那声色甲天下的陈圆圆。” 刘宗敏问:“你怎么知道她有倾城之貌?”他对陈圆圆的声音怎么样不感兴趣,因为他不喜欢女子那糊糊腻腻的声音。他只关心女人漂亮不漂亮,够不够味。 部下便把自己这些天从城里打听出来的过程告诉了刘宗敏。原来这部下善于揣摸人的心理,见刘将军闷闷不乐,知他是什么原因,便多了个心眼。 刘宗敏听后,精神为之一振,喊道:“备车!” 部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问:“为何?” 刘宗敏说:“这还用问吗?” 部下恍然大悟,赶忙备车去了。一个时辰之后,陈圆圆便被刘宗敏的部下送进了刘宗敏的将军府。 四、刘宗敏与陈圆圆论风情 马车在京城混乱而嘈杂的街道上颠颠簸簸地走着,车中的陈圆圆仍然如同梦中一般,没有恐惧,也没有紧张,头脑之中一片空白。因为她早已对恐怖感到麻木,也对紧张失去了感觉。 自从吴三桂离开京城到宁远去;她便天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起初,她怕在吴三桂进京之前,李自成部队攻进城来。结果,李自成的部队果然攻进城来。后来,她怕李自成或李自成的部下将自己掠去。因为京城中早就传闻李自成的那些大将军小官吏是如何奸淫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之类的事。尤其听说刘宗敏是如何对那些宫女群淫之时,她更是觉得不堪入耳心里恐惧而瑟瑟发抖。因此,她害怕李自成的部队,尤其害怕刘宗敏。 俗话说,越怕鬼,越遭鬼打!当掠她而来的人明目张胆地告诉她是把她送给刘宗敏时,她几乎要昏倒,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想了。 马车是在陈圆圆的混混沌沌之中走到刘宗敏将军府里。 刘宗敏竟然一直在等待着陈圆圆的到来。部下走后,他一直躺在那里,对陈圆圆的漂亮与迷人作种种臆想。也许是因为他出身贫寒,从未见过真正的天姿国色之类的女人的缘故,无论他怎么样去发挥自己的想象,他仍然无法使自己的想象丰满起来。 正当刘宗敏想入非非之时,陈圆圆从马车里走出来。刘宗敏一见之下,由衷地发出一声惊叹,啊,世界上哪里会有如此风骚迷人的女人?他不但觉得自己的眼睛亮了,甚至觉得这座庄重华贵富丽堂皇的将军府也因她而黯然失色。 他把陈圆圆直接带到自己的卧室。 陈圆圆便混混沌沌地坐在椅子上,思想非常混乱,脸上一片痴呆。 刘宗敏却像猴子一般围着陈圆圆身边又是跳,又是转,又是唏嘘,又是感叹。虽然知道陈圆圆现在是自己的,而且就在眼前,任凭自己如何施为都可以,但是自己就是不知道从何处下手。这就如同一个终年在外过着流浪日子吃的是粗菜淡饭的乞丐,突然被请进了皇宫,并在他面前摆上了一席色香味齐全的宫廷御食要他吃,他却不知从哪里入口才好了。 陈圆圆头脑中的麻木感渐渐消失,混沌也开始逃遁。她清醒了许多,也因此而恐惧。她警惕地一看,见自己身边有个粗壮男人在转来转去。她立刻就明白了,他就是刘宗敏!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然而,不久之后,陈圆圆便感到奇怪起来。他怎么老是围着自己转却不动手呢?一联想到动手的含义,她的脸突然绯红起来。奇怪,自己怎么会怪他没动手呢?难道自己是等着什么? 通过一阵观察之后,陈圆圆也渐渐地看出一些名堂。原来不是刘宗敏不想动手,而是他不知如何动手。见他那笨手笨脚茫然失措的样子,陈圆圆对刘宗敏的恐惧感和神秘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鄙视,甚至还有一些说不清来由的同情。陈圆圆不觉粲然一笑。 陈圆圆这一笑使刘宗敏幡然省悟:自己身为义军的权将军,统帅着千军万马,杀人放火都干过,怎么会在一个漂亮的歌妓面前丢人现眼呢?此举如果让外人得知,岂不会丢我权将军的脸?丢我权将军的脸事小,失我军的面子事大!自己决不能在女人面前束手无策。 刘宗敏变得异常激动起来,一股豪情自心中涌起。他走过去,一把抱起陈圆圆,走到床边,一抛。陈圆圆便被刘宗敏抛到了床上。 陈圆圆心中的鄙视和同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刘宗敏利索地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扑过去便要脱陈圆圆身上的衣服。陈圆圆潜意识地转动着身子反抗着刘宗敏。刘宗敏怒眼睁圆斥责道:“别动!你动,我便卡死你!”见刘宗敏凶神恶煞的样子,陈圆圆吓得再也不敢动了。 两行泪水从陈圆圆迷人的眼睛里滚落出来,向粉脸两侧流下。陈圆圆心想,完了,只能任其摆布了。 刘宗敏很快地将陈圆圆的外衣全脱干净了。五颜六色的衣服被他丢得满地都是,刘宗敏又脱去了陈圆圆身上最后一件里衣,放到鼻子边嗅了嗅,一股清幽的女人体香沁人心脾,刘宗敏便觉一阵晕眩。 刘宗敏定了定神,然后欣赏陈圆圆的裸体。但他却无法仔细观赏她身体上的每个细节,只觉得她浑身雪白光滑如玉的胴体好看! 刘宗敏再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是像饿狗扑食般的扑过去,压着陈圆圆的身体顿时山动地摇起来。 陈圆圆尚未有所感觉,刘宗敏便心满意足地下来了。陈圆圆在心中暗骂:粗鲁的匹夫! 一连几天,刘宗敏都是这般的将陈圆圆折腾一番。陈圆圆渐渐地感觉到了痛苦,如此让他折腾下去,自己岂不成了他的尿壶。她想,自己得教训他。 当刘宗敏再次这样折腾陈圆圆时,陈圆圆几乎一动也没有动,甚至连一丝表情,哪怕是痛苦的表情也没有。 刘宗敏动着动着,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睁眼一看,原来陈圆圆像僵尸般的躺着,他便泄了劲,从陈圆圆身体上下来。 刘宗敏怒道:“你为何不动?” 陈圆圆不说,眼泪珍珠般滚落。 刘宗敏一下子慌了神。他妈的,老子就是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尤其见不得漂亮女人的眼泪!刘宗敏又像猴子般在陈圆圆身边乱跳,一时是好语相劝,一时是恶言相加。 陈圆圆被他小孩子般的行为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陈圆圆一笑,刘宗敏的心便开了,又立即爬到她身上要胡搞。 陈圆圆用力推开他,他本想坚持,但一见陈圆圆一脸酸楚,他终于顺从地撤下来。 刘宗敏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圆圆反问说:“你觉得很快乐吧?” 刘宗敏点点头说:“当然!” 陈圆圆又问:“我问你,你做那事时,感到痛快吗?”陈圆圆说完,脸就红了。要不是已经与几个男人做过那种事,你便打死她也不会说。 刘宗敏毫不迟疑地答道:“痛快!” 陈圆圆咬咬牙,说:“与别人比有什么不同?” 刘宗敏一怔,然后摇摇头说:“都是女人,会有什么不同呢?这就好比吃肉,吃在口里时味道都一样!” 陈圆圆说:“如此说来,将军为何要把我从别人手中掠来?” 刘宗敏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突然像有了灵感,然后说:“虽然都是肉,却有做得好看不好看,咸淡是否适宜,口感是否很爽。” 陈圆圆说:“这就是了!将军既然不知乐趣之所在,而妾更如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刘宗敏呆立着,想仔细地品味一下陈圆圆的话,却觉得无从品起。于是,他只能细心地看着陈圆圆。 这一看,倒让刘宗敏看出了名堂。他眼前的陈圆圆竟然是如此艳丽娇媚,楚楚动人。既如雪山之上的松柏,又如晨雾之中的彩虹,有着说不尽的风情,有着道不完的意境。 第37节 刘宗敏看得自己心潮澎湃,血气翻滚,然后再爬到陈圆圆身上去。刘宗敏有了怜香惜玉之心,动作便要细腻得多。陈圆圆也不由自主地配合起来。 刘宗敏确实感觉到与先前有别,脱口而出:“味道果然不同。” 陈圆圆气喘吁吁地说:“菜料相同,但作菜的方法不同,味道便也不同。” 五、李自成从刘宗敏手中夺走陈圆圆,却并不把她送回吴府 李自成坐在御座之上,面对着良莠不齐的群臣和混乱不堪的皇宫,他心里美好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他在想,原来以为打下了京城,坐上了皇帝宝座,便成了真龙天子,心里便会无限快乐。 没有想到事情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首先是自己的部下全是些出身贫寒的粗人。你要他们打仗,他们会浴血奋战英勇杀人叫你无话可说。可是,你要他们做官治国安民,他们却干不了。因为做官是不能粗鲁和直道的,必须要有一些花花肠子才行。因此,首先是自己打下来的天下,自己的人却无法占据。迫不得已,只能从明朝的降官之中录用人才。一想到自己与弟兄拼死拼活打来的天下却照样安排明朝的人来做,他便不知这天下到底是他姓李的,还是姓朱的?他便联想到魏藻德的假君主与真君主之说了。起初,他还想不明白那话里蕴含着什么深刻的含义,现在却让他越来越觉得魏藻德的话有理。所以,他心里变得隐隐不安。 另一件令他烦心的是自己的部下进了京城之后,经受不住金钱与美女的诱惑,抢钱的抢钱,掠美人的掠美人,自己虽然有令,但有令不行。搞得皇宫之内乌七八糟,搞得京城之内混乱不堪。因此,不仅明官埋怨,连普通老百姓也怨气冲天。 他当时认为,弟兄们跟自己这些年来出生入死不容易,现在打进京城了,抢抢银子,睡睡女人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中国几千年来的官僚都是在金钱与女人堆里滚过来的,也没有见哪朝哪代因此而亡国的。难道让我那帮穷兄弟拿点银子,玩玩女人就会翻了天不成?但他没有想到他那帮穷兄弟都是些没见过金钱与女人的主儿,如今一翻身,有了点权儿,便扎在金钱与女人堆里不出来了。 现在,他面对如此局面忧心忡忡,不知如何应付。无奈,他问大臣们有何良策能治国安民一统天下。 刘宗敏与牛金星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们压根就还没有心思来考虑什么国家大事。他们的心思都用到如何从明朝官员手中多榨些赃款多弄些女人来。尤其是刘宗敏,恨不得早点散朝,回去搂抱那让他销魂蚀骨的陈圆圆。一想到陈圆圆的媚态,他的骨头便酥了,魂也早飞到了她的身边。 倒是李岩进城之后,见大将们贪图享受,士兵们胡作非为,他深深地忧虑起来。他在考虑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对官府腐败咬牙切齿痛恨的百姓,打起仗来能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而一见金钱就乱了方寸呢?为什么对士兵要求严格,自己也能以身作则的大将,一见女人就不知世上还有他物呢?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穷人富裕不得,富裕之后便会忘了本性;贱人当官不得,当官之后便会贪赃枉法。 因此,李岩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助闯王收拾局面,否则,兄弟们的血就会白流,江山又会落到别人手中去。他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慷慨激昂,拿起笔来一挥而就地写了些条呈给李自成。 李自成展开李岩的信,见李岩的信写得慷慨激昂,不由自主也热血沸腾起来。看完信后,他便仔细地考虑李岩信中的四大策略。 一、扫清六宫,修葺皇城,而后择日正式称帝典礼;制定礼法;禁止任意毁坏。 二、故明皇室除死难归降官员外,宜查清政行,分为三等:贪官追产入官,抗命为敌者死罪,清廉者免刑。 三、各营兵马应退守城外守塞之地,听命出征;借居民居,恐失民心。 四、应招抚吴三桂,许以父子封侯;应封大明太子为王爵,为明室守宗库,世代袭之。 李自成越琢磨越在理,不由自主地点起头来。 站在李自成身边的牛金星见李自成看李岩的信时如此痴迷,同时点头赞许,他心里便不是味道了。想我牛金星身为大顺丞相尚未给闯王献上治国安邦之策,你李岩凭什么越职而为,倒替闯王出起收拾局面的主意来了?我牛金星不是省油的灯,岂能容你胡作非为。 于是牛金星极神秘地对李自成说:“想那李岩为一普通将领,为何却对军国大事感兴趣呢?” 李自成一怔,一时弄不明白牛金星的话是何用意,因此不好回答,只是疑惑地看着牛金星。 牛金星知道李自成生性多疑,只要自己说些半明半暗的话就能使他上当。现在他见火候已到,便对李自成说:“听说李岩历来对国家大事关心,人前人后常是议论如何如何治国安邦,且很有见地,常令人赞叹不已。” 李自成笑道:“李岩确有治国之才!” 牛金星故意放低声调对李自成说:“此子其志不小呀!” 李自成一凛,心里凉了半截。想起李岩历来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生疑。于是,李自成对李岩的赞赏之情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李自成感觉到了来自李岩的威胁。 正在李自成闷闷不乐之时,宋献策来了。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牛金星一眼,两人用眼会意。宋献策是牛金星引荐给李自成的,所以两人一直暗中勾结狼狈为奸。宋献策是向李自成告密来了,因为他发现了刘宗敏金屋藏娇一事。刘宗敏素来看不起他,说他只会装神弄鬼。这使他怀恨在心,发誓一定要报复刘宗敏。如今机会来了,他岂能放过? 宋献策恭恭敬敬地对李自成说:“闯王,听说权将军府中正藏着一个绝世美人呢!” 李自成起初一怔,随即想:刘宗敏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功劳最大,养几个女人在家中又有何妨。因此他不以为然地说:“不足为奇!” 宋献策笑了笑说:“金屋藏娇是不足为奇,可是权将军养的那个女人非同一般。” 李自成神色一振,“有何非同一般?” 宋献策说:“那女子是明朝总兵吴三桂的妾,叫陈圆圆。” 李自成仍是无动于衷,心想,吴三桂怎么啦?他吴三桂是人,刘宗敏也是人!吴三桂睡的女人,刘宗敏怎么不能睡?与其说李自成此时是因为糊涂,倒不如说他是出于愤慨。因此,他轻描淡写地对宋献策说:“这没有什么。” 宋献策见自己的话难以打动闯王,便向牛金星示意。牛金星自然明白宋献策的用意,故作惊讶地说:“果真如此的话,便大事不好了!” 牛金星说:“想那吴三桂自任总兵以来,守着宁远一片孤城。那清朝皇太极能杀袁崇焕,降祖大寿,却唯独没奈何吴三桂,这说明吴三桂非同一般。如果权将军真抢了吴三桂的妾,吴三桂岂不会迁怒于我们?当然凭闯王威势,并不必怕他吴三桂,可是吴三桂现在拥兵数十万,要吃掉他不容易!再说吴三桂是个人才,我们岂可因为一个女人而与吴三桂不和!” 李自成觉得牛金星的话在理,联想到李岩给吴氏父子许以封侯的主意,便认为刘宗敏有所不该。 于是李自成怒气冲冲来到权将军府,把刘宗敏数落一通。刘宗敏本想抵赖,但见闯王愤怒,便把陈圆圆交了出来。 李自成却并没有把陈圆圆送回吴府,而是藏到自己的宫殿里去了。 六、在月光明媚的夜晚,李自成邀陈圆圆饮酒谈禅 原来,李自成与陈圆圆一见之下,心中之锁便突然打开,几天来的颓丧情绪也一扫而光。这就好比一个干渴难忍的村夫遇到了清澈甘甜的泉水;一个四处漂泊的旅者遇到了挡风遮雨的亭子。他想: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清纯典雅超凡脱俗的女子!他因此而嫉妒吴三桂,他小子竟然有如此艳福!同时也为崇祯皇帝抱屈,如能拥有此等佳丽,还要那三千宫女干什么?而最让他看不起的便是刘宗敏了。刘宗敏那家伙竟然将此尤物养在家中,量他一介武夫何尝懂得怜香惜玉,只是让他白白糟蹋罢了。因此,他打算善待陈圆圆。 陈圆圆又被李自成从刘宗敏府中掠来,心里已经没有先前的恐惧感。她知道这些男人把她抢来夺去的,无非都是因为贪恋她的美色罢了。真正令她动心,让她没有卑贱感,让她觉得对方不是被她的美色所惑的人只有吴三桂。在这些日子里,她非常留恋与吴三桂相处的时候。同时,又因为想起吴三桂而黯然神伤。现在,她的心境非常宁静。这种宁静不是因为自己有安全感,而是因为自己对未来的威胁早已在预料之中,她在等待着李自成的下一步行动。 李自成每天都要部下给她做好吃的,并要求部下不能打扰她,让她安心静养,他自己也是每日必来看陈圆圆一次,或静坐一会,或闲聊几句。有时陈圆圆与他搭讪,有时他像自言自语。李自成心想:自己能够每天看到她就心满意足了,自己绝不能像刘宗敏那样,只顾发泄自己的情欲,不管对方高兴与否,让陈圆圆小看了自己,把自己当做粗俗之士。 陈圆圆心里渐渐有些奇怪了。她想,难道自己看走了眼?李自成竟然不是为了贪恋自己的美色而将自己留在府中的么?然而,联想到李自成在自己面前或茫然失措或自言自语的神态时,她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她认为李自成对自己之所以尊敬有加,是因为他心里仍然有所顾忌。当然他不是顾忌别人!对于大明天子都敢威逼的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令他有所顾忌,包括吴三桂在内。他所顾忌的只是他自己。因此,她仍然有信心看到自己推测的那一幕。 李自成终于觉得自己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会不由自主地往陈圆圆的住处跑!同时也会为陈圆圆的愁眉苦脸而烦恼,为陈圆圆的展颜一笑而舒心。 陈圆圆见李自成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却又见他迟迟不敢对自己有所冒犯,便觉得好笑。心想:反正都是那么回事,你又何必如此伪善!不管你会怎么样做,我都是严整以待! 那是一个月光似水的夜晚。李自成信步走出屋子,见庭院之中月光铺地,有如霜雪一般,令人产生无穷遐思,李自成的心境便好了许多。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住进皇宫虽然已有多日,但他的心里竟然没有在京城之外攻打京城时那么踏实。他总觉得自己心里空虚虚的,脚有些发软! 然而今晚的月色确实非同一般。他虽然不是那种喜欢对月吟唱假装斯文的人,但今天他却有抑制不住的情思在涌动。他的头脑里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是怎么回事,他的脚步已经迈向了陈圆圆的住处。 快要走到时,他看到一个纤细女子面对着一池荷叶在沉思。那月光如布匹般的抖落下来,那房上,那庭院,那水上,那人身上到处都是,那景致美极了。他轻轻地走过去,像怕惊走那女子的情梦似的。他知道她就是陈圆圆。 陈圆圆听到脚步声,便回过头来,见是李自成,便会心一笑。 第38节 李自成被陈圆圆这月光之下的会心一笑惊呆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陈圆圆见李自成傻乎乎的,似乎觉得好笑。她轻言细语地说:“闯王今晚怎有兴致出来?” 李自成便觉如同天音入耳,立即附和说:“我见月色柔美,忍不住出来一观。”然后又反问:“你可也是在观赏月色么?” 陈圆圆点点头说:“正是!” 李自成见陈圆圆娇娇滴滴的,实有一股柔情油然而生。他轻声地问:“你愿意陪我饮几盏么?”说完,似乎怕陈圆圆不肯,又加上几句:“月光如此明媚,如不在月光之下饮几盏,似乎有负此等月色了!” 陈圆圆突然来了兴趣,兴奋地点点头。她没有想到李自成果然与刘宗敏有很大的区别。按照李自成的身份,根本用不着同自己商量什么。然而他竟然这样做了,这使陈圆圆从中找到了做人的自尊,所以她便愉快地答应了。 李自成见陈圆圆爽快答应,兴致极高地喊道:“上酒菜。”随后,便有一席精美的酒菜摆上席来,李自成邀陈圆圆入座。 李自成与陈圆圆面对面地坐了。李自成亲自给陈圆圆斟了杯酒,并向她敬酒。陈圆圆也不推辞,当即一饮而尽。 李自成当酒入肚中之后,话便来了:“我想与你说说话,你尽管直言相告得了,你能做得到吗?”陈圆圆连忙起身说:“小妾不敢!”李自成哈哈一笑说:“你大可不必如此惊慌。只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恕你无罪便是。”陈圆圆见他如此,便答应了。 李自成问:“我与那些穷兄弟为何在浴血奋战之时,大家快快乐乐的,如今进了京城反而不快乐了呢?” 陈圆圆说:“在浴血奋战之时,大家都有个共同的目标,那便是将来要过好日子,大家便快快乐乐的。” 李自成反问:“如今算是过上好日子了,大家为何反而不能快乐了呢?” 陈圆圆说:“我家乡流传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对夫妇靠卖豆腐为生。他们整日劳作,所得的钱财仅仅只够维持生活,所以他们很辛苦。但是他们却很快乐,他们同睡同起同劳作,相依为命乐在其中。便是在劳作最苦的时候,他们也是你唱歌我哼小调的。一对有钱夫妇对他们的生活很羡慕,认为他们如此贫穷,日子却过得如此快乐,如果要是有钱,那日子还不知要好过多少呢!于是他俩商量帮助那对穷夫妻,他们偷偷地丢了锭金子放在那个磨豆腐的人家里,便走了。谁知,这对夫妇有了金子之后,豆腐也不磨了,这个要用金子做这,那个要用金子做那,两个人为此天天吵得不亦乐乎。你说他俩是不是没钱时的日子过得比有钱时的日子要快乐些?” 李自成听后,便傻了。他没有想到一个风尘女子竟然能说出这种颇有禅机的话来,使自己一直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迎刃而解。他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快乐还是痛苦?但他在想,如此说来,我和我那帮穷兄弟难道当初便错了? 陈圆圆见李自成如此苦思,便有些于心不忍,想劝解他,但又一时无从劝起。就在她一筹莫展之时,突然觉得灵光划过脑际。她便深深地叹口气说:“世上并无所谓快乐与痛苦,这快乐与痛苦都是因人而生的。 就正如这月色,你与我认为它美艳;有人却认为它凄楚寒冷。然而,这月光却丝毫未变。 你如果想清楚了,这世界上的许多事都是这般。”说完,陈圆圆便不说话,只是痴痴呆呆地望着庭院之中的月光。 李自成听后,默然。 第八章 三桂惊魂 一、吴三桂率兵入京途中,惊闻北京陷落 吴三桂别了父亲与陈圆圆之后,立即奔往宁远。要不是他对陈圆圆有所担心,怕她陷入贼人手中,他也不会如此着急。然而,一见到自己整齐肃然的队伍,他心中那种男人与生俱来的豪情便油然而生。因此,对自己过分迷恋陈圆圆的行为就有些好笑了,但内心对她的感情却丝毫未变。 吴三桂回到宁远,立即将郭云龙、孙文焕、方献廷、胡守亮招来商量。当四人听说崇祯皇帝封吴三桂为平西伯,且拨来巨额军饷之后,四人不禁为之变色。一者说明崇祯皇帝对吴三桂高度重视,对吴三桂寄予厚望;二者说明大明朝气数已衰,没有其他力量可用,只有依靠吴三桂了。 吴三桂问:“我们下一步将如何办?” 郭云龙说:“现在我们仍然不能轻举妄动,因为形势尚未分明,所有的行动都只能给自己带来不利。” 孙文焕点头称是。 胡守亮坚决地说:“不行!将军本来就是食明朝俸禄的,保卫明朝政府是将军的职责。而今崇祯皇上刚刚厚待将军,是希望将军为之灭贼保朝。如果将军不听,那势必落个大逆不道的骂名。” 孙文焕说:“即使落个骂名也得这样!因为现在贼军势大,而大明朝气数已竭,我们勉强为之,无异于以卵击石。到时候,明朝尚未保住,而将军的势力却无存也。所以,我认为,与其损失实力,倒不如背个骂名。” 方献廷说:“是出兵救驾还是拥兵自重,我看得根据将军的意向而定。” 吴三桂极感兴趣地看着他们。他总是在自己难以决策之时,来听取众人意见。他喜欢广开言路,让众人各抒己见,以便从中汲取精华,同时也给部下一个开明形象。吴三桂浅笑着问方献廷:“此话怎讲?” 方献廷说:“若将军志向不大,将军可不出兵救君;若将军志向宏大,将军必要救君!” 吴三桂问:“何为志向大,又何为志向小?” 方献廷说:“如果不图发展,只想保住富贵,则将军不必出兵!” 吴三桂问:“这是为何?” 方献廷说:“现在清朝,明廷,起义军有鼎足之势,不管将来是个什么结果,将军只要拥有重兵,就拥有与谁都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那时,自然能够保住自身富贵。” 吴三桂问:“何为志向宏大?” 方献廷慷慨激昂起来:“那就是要封侯拜相,甚至要成就王业……” 吴三桂挥手止住他往下说,问:“就照你所说,我该怎么办?” 方献廷说:“那将军便应该立即起兵救驾!” 吴三桂说:“可是,我觉得孙文焕说得也有道理啊!” 方献廷说:“起兵救驾,自然会损兵折将,甚至损失惨重,可是能够换取天下民心。能使天下民心所归,何愁大业不成?反之,将军便会成为不忠不孝之人,那样,将军会失去天下民心,没有民心将军能够干什么?” 吴三桂被方献廷说得热血沸腾。然而,尽管他内心激动不已,但他表面却依然不露声色。他在冷静地思考着,因为一着不慎,便会有全军覆灭的可能。因此,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众人见吴三桂默不作声,便知他心里在考虑重大决策,因此尽管心里焦急,也依然只能耐心地等待着。 吴三桂突然说:“我看还是要起兵救驾!”郭云龙与孙文焕一惊,方献廷和胡守亮却暗喜。然而,吴三桂语气一转又说:“不过,我们不仅仅是起兵,我们得将全城百姓带走,不能把百姓扔给清兵。” 方献廷不解地问:“俗话说,救兵如救火。携带全城百姓而走,几时才能到达?那样能救驾吗?” 吴三桂说:“你不是说要收买人心么?” 方献廷说:“这与收买人心有何关系?” 吴三桂笑了笑说:“三国时,刘备驻兵樊城,曹操攻之。孔明要刘备弃城速取襄阳。刘备不肯,要携民而去。正因为携民而逃,速度太慢,民众死伤无数,而刘备有了爱民如子的美名,这样,刘备不就收买了人心么?” 众人立即明白吴三桂的意思,只是有一事不明,问:“这样,岂不会影响救驾么?” 吴三桂笑着说:“这就叫一石二鸟。既不会落个大逆不道的骂名,又可保存自己的实力。” 第39节 众人一想,果然是一石二鸟的好计。不过不无担心,便问:“要是皇上不准我们携民而行呢?那我们该怎么办?” 吴三桂笑着说:“刀柄在自己手中,岂会伤到自己?” 于是众人对吴三桂的决策心领神会。 吴三桂向朝廷要求只弃城不弃人回京城救驾,皇上果然答应了他的要求。 于是,吴三桂向自己的队伍发布迅速准备开拔救驾的命令。 一六四四年农历二月底,中国东北仍然酷寒难挡,吴三桂率领八万大军,六十万民众浩浩荡荡地蠕动在宁远到山海关的路途之上。 队伍如此庞大,又加之有些人家是举家内迁,队伍之中有不少老弱病残之人,所以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民众之所以愿意随同吴三桂内迁,是因为怕吴三桂的军队走后,自己会受到清兵的骚扰甚至蹂躏。然而,一旦真正离开自己生活过多年的热土,他们又有依依不舍之情,有些人甚至痛哭失声。因此,吴三桂带的这支队伍嘈嘈杂杂,哀鸿遍野,哭声震动天地,令人酸鼻。 一直到三月十七日,队伍才到山海关。到达之后,吴三桂组织官员将内迁人口全部安置在滦州,亲率骑兵八万向京城开拔。 吴三桂率军刚刚进入丰润城,先锋便向吴三桂报告:“李自成已经攻占北京,皇帝自缢!” 吴三桂一听,呆住了,虽然这事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但真正发生了,又让人难以接受。尤其令他难以相信的是,李自成怎么会有这么快?虽然自己不是以最快速度向京城靠拢的,但自己毕竟不敢在路上过分磨蹭,怕众人觉察出来,引起不满。 然而,现在仅仅只到了丰润城,贼军却已攻进了京城。丰润城离京城还有数百里路程。 面对此种局面,吴三桂有些茫然失措了。因为自己的队伍毕竟是大明朝的,军饷是由明廷供俸,职责也是保卫大明朝的江山,保卫崇祯皇帝的安全。现在明朝灭了,君主死了,自己的队伍岂不成了无奶的孩子!效忠国君,保卫皇帝历来是军队的天职,现在无人可保,自己的队伍岂不成了孤魂。而众将士便会失去自己心里的依托和支柱!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队伍便会变成无头马群,势必引起骚乱!想到此处,吴三桂不寒而栗。 于是,吴三桂当机立断地下令:“回师山海关,一切重新计议。” 二、李自成挟持吴襄作书信招降吴三桂 李自成虽然攻取了京城,但明朝总兵吴三桂拥兵数十万之众居守关外,对京城虎视眈眈,这对于自己来说,终究是个心腹大患!俗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因此,他采用了李岩招降吴三桂之计。然而,他也知要招降吴三桂并非易事!于是,问牛金星怎么办?牛金星说只要挟持吴襄,令其书信招降吴三桂便可以成功。李自成一想有理。因为吴三桂即使不想投降自己,却也不好违背父命。 李自成命吴襄给儿子写信。吴襄自然知道李自成的用意,所以他不肯。他是个忠君思想较强的人,他不想让自己背个大逆不道的罪名,更不想儿子背着这个罪名过完他一生,因为儿子的路还很长。恰在李自成与吴襄相持不下之际,吴三桂派人送来书信。吴襄展开书信一看,便不由老泪纵横。信上写道: 父亲大人在上: 听说大顺已经攻入京城,我心里非常担心。不知父亲作何打算?也不知陈圆圆现在安好? 请告知! 儿三桂拜! 吴襄看毕,心想:如不劝降儿子,他们必不会让我回信,倒不如假意劝之,一则可观我儿之心,二则可安我儿之心。因此,他便当着李自成部下的面提笔写道: 三桂吾儿: 大顺军攻进京城,深得民意,民众夹道欢迎,京城中平安无事,为父也像众臣一样,归顺了大顺,家中无事。陈圆圆也平安无事,儿可以准备投诚大顺,不过,你得稍稍等待一段时间,看大顺如何对待明朝的降官降将再说。 父字! 吴襄本还想将刘宗敏将陈圆圆掠去之事告诉他,但怕他凭血刚之勇意气用事,尤其是他想到关于儿子那情坎一事,便不敢了。 吴三桂接到父亲的信之后,心中不安。至于自己今后如何打算?他仍然请来了部下商量。吴三桂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可是,众部下却迟迟不肯开口。因为现在谈这个问题,谁也不好开口。说归顺大顺吧,吴三桂的本意绝非如此!况且还要他背个叛逆的罪名。说不归顺吧,吴三桂的父亲又在李自成手中,万一触怒了李自成,李自成将其杀了,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吴三桂略一琢磨,说,大家随便议议,我绝不计较。胡守亮便说:“当今之际,唯有等待。”众人一听,齐声叫好。 吴三桂见众人一起商量不出一个结果,便遣散了部下,独自思考起来,他在心里想道:按日下情形,自己的出路是:要么是自立为王。这条路肯定行不通!因为,从哪个角度来考虑,自己都不具备称王的条件。那么另一条路便是做人的臣子。那么,做谁的臣子呢?做大清的臣子?肯定不行!自己与清朝积怨多年不说,还会背个汉奸的罪名。那么就做大顺的臣子?表面上看来,可保父之命,妾之身,但毕竟也要背逆贼之名。即便要降,也只能假降。等待后来的局势发展再说。这样看来,确实只有等待为最上策。 于是,吴三桂仍然率军往山海关奔。 李自成见吴襄的信去了多日,而吴三桂却没有丝毫回音。而且从探子报得吴三桂继续撤军回归山海关这一战略重地拥兵自重,到时候自己要奈何他也很难。李自成看出了吴三桂的险恶用心,便要部下给吴襄施加压力。 部下拿吴襄这个不软不硬的老头子没有办法,便用了一些刑罚,这便使吴襄对李自成的积怨加深。他虽然答应给儿子继续去信,但其口气有所改变。吴襄在信上写道: 三桂吾儿: 父亲的事一切都很顺利,你不要替我担忧。你自己保重。陈圆圆已孤身一人骑马来寻你。 父字! 吴三桂看完信之后,心中便有了许多疑惑。一是父亲信中要求我自己保重,其意甚是晦涩。父亲的用意是要自己放心呢?还是告诉自己他已身陷贼手,不需要再顾虑他,顾虑他也没用,我只要自己保重自己便得了。其二是父亲信中所说陈圆圆孤身一人奔辽东来寻自己不知是什么意思?难道父亲家中之人全部失去自由,竟无法让人陪她前来?还是陈圆圆已有不测? 想到陈圆圆可能遭到不测,吴三桂的头脑便出现了陈圆圆那个楚楚可怜,悲痛欲绝的模样。想起陈圆圆的柔情蜜意,吴三桂恨不得即刻回到她身边。 虽然理智告诉他,陈圆圆已经凶多吉少,但他的情感无法接受这种情况。他的内心始终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占着上风。那就是陈圆圆肯定没事,李自成不会拿她怎么样,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吴三桂虽然自我安慰了一阵,但却无法令自己心里踏实,于是又提笔给父亲写信: 父亲大人在上: 您归顺大顺,是一种识大体顺大势的行为,儿子不仅不怪罪你,而且非常赞同。然而,父亲说圆圆前来寻我,怎么不见她的踪影?再问父亲,为何让圆圆孤身女子出来寻找我?我还没有见到圆圆,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请父亲再回信告知! 吴三桂给父亲去了这封信以后,一直处在一种焦灼不安的状态之中等待父亲的回音。李自成见吴三桂的意图越来越明确,便下命令让部下趁吴三桂尚未回到山海关,其内空虚之机,夺取山海关,以占据要地,截断吴三桂的退路。李自成的大兵压到山海关时,守城的团练不攻自破,举城投降。 就在呈三桂回撤到滦州时,吴三桂派去送信的人回来了,告诉吴三桂惊人的消息:父亲吴襄被刘宗敏严刑拷打!吴家族人被软禁!陈圆圆被刘宗敏抢走! 吴三桂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部下告诉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他仍然有些不相信。就在这时,吴家的佣人保护着吴三桂的妻子张氏从京城逃回来了,看到妻子张氏那张凄楚的脸,他不得不相信了。 而此时,恰有从山海关里逃出来的兵士又告诉吴三桂另一个惊人的消息:山海关陷落于贼兵之手。 吴三桂一听,惊呆了,这真是上天无梯,入地无门,身处绝境啊!要降大顺,已不可能!要回山海关,山海关已被贼兵所占,再加上吴家被毁,使吴三桂觉得自己在顷刻之间,什么也没有了。在内外夹击之下,吴三桂口吐鲜血,昏厥过去了。 三、面对苍苍茫茫的大地,吴三桂惊呼:我将栖身何处? 天空之下,暮色苍茫。吴三桂伫立在原野之上,朝四周望去,原野空空旷旷,无垠无际,十分浩瀚而阴森。加上大地的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狼嚎,吴三桂便觉得恐惧从周围袭来,摄住他的心神。 正当他一片惶恐之时,他觉得地在塌方!于是,他拼命地往前跑。可是,跑着跑着,他又发现前面也在塌方!于是,又只好扭转身子跑。可是,不久,他便发现,四周都在塌方,他便只好站着不动。 吴三桂所站立的那一片土地越来越小。吴三桂望了望塌方之处是深不可测的深渊,他便更加恐怖异常。 第40节 当他感觉到自己站立的地方也不住地抖动起来时,他吓得闭上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惊呼:我将栖身何处? 众人一见吴三桂昏厥过去,便吓得手忙脚乱地围着他。几个颇知医理的部下对他又是捏又是压。突然听见吴三桂的惊呼,才放下手来,知道吴三桂既然醒来,便已无大碍。 吴三桂悠悠醒转,睁眼一看,四周尽是眼里流露出关怀和焦急的人,才知自己刚才只是作了一个噩梦。可是一见妻子张氏,又猛然明白自己现在确实是无处栖身了。于是,又不由自主地黯然神伤。 大家见自己的主帅身患重病,精神萎靡不振,心里便像失去了依靠一般,内心乱糟糟,脸上悲戚戚。 吴三桂见众人满是悲戚,如丧考妣,心里一急,便明白了。自己是全军的灵魂,大家都依赖我生活,现在,如果我没有个主意了,叫他们怎么活呀!要想振奋军心,自己首先得振作起来!他示意众人退下,叫参将方献廷、胡守亮等人留下。 吴三桂说:“现在我们既无退路,也无进处,情况十分严峻,请大家与我群策群力,共渡难关!” 胡守亮说:“主帅不必着急!现在我们并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 吴三桂一听,精神为之一振,连忙说:“你有何计?速速说来!” 胡守亮说:“目前之计,最重要的是寻一栖身之处,然后再图发展。” 孙文焕斜了胡守亮一眼说:“这还用你说!可是困难恰恰就在无处栖身!” 吴三桂连忙制止孙文焕:“孙将军有话后说,让胡将军说完。”他素知胡守亮胸有城府,不到时候,绝不会胡乱开口的。 胡守亮说:“表面上看来,我们已无处可去!其实,只要稍加分析,便知去处就在眼前。” 郭云龙和方献廷同时惊问:“可是山海关?” 胡守亮点头说:“正是。” 方献廷还在沉思,郭云龙问:“可是山海关已被贼军占领了啊?” 胡守亮说:“山海关现虽已被贼军占领,可是,当时贼军只是趁我军入京之机入侵,虽然取了城池,而城中百姓与守军却未必心服。我估计守军当时之所以投降,只是迫于势力,不得不暂时屈服。只要我们及时反扑过去,山海关唾手可得!” 众人一听,认为有理,便都支持胡守亮的意见。吴三桂见众人没有异议了,便立即发令:赶快集合军兵,立即向山海关进发! 孙文焕不无忧虑地对吴三桂说:“可是你的身体?”话没说完,被吴三桂挡了回来。吴三桂说:“值此危急之时,岂可因我一人误了军机!” 于是,吴三桂被兵士抬着,率领部队连夜向山海关进发。 第二日早晨,吴三桂的骑兵又将山海关包围起来。李自成的部下见山海关之外突然又有大部队围困,便慌了神,急忙向外求援,被吴三桂截下。 吴三桂正要下令攻城,方献廷制止了他,说:“待会儿贼军自己混乱,一举攻城。”果然,不久之后,城内便骚乱起来。原来那守城团练果然是迫于压力而投降的。现在见吴三桂又大兵压境,便纷纷起来倒戈。团练们杀了李自成队伍中的头领,打开城门迎接吴三桂。 吴三桂又一举取得了山海关。 吴三桂攻取山海关后,要求队伍加紧休整,以待命令。然后又将军中大将们集中起来,讨论以后的出路。可是讨论来讨论去就是没有个结果。因为谁都明白现在与李自成势不两立,吴三桂也决心与李自成决战,以报仇雪恨。然而,李自成将多兵众,声势浩大,如与李自成拼杀,无异以卵击石。可是,不与李自成作战,李自成势必也会攻击他们,那时,要想自保也很难了。众人的内心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求助于清兵!可是,谁都明白,若真如此,获个汉奸的罪名不说,还有引狼入室的忧虑。因为,清朝对明朝早就是虎视眈眈了,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虽然大家心里有了这么一个念头,也只是刹那间的事,谁也不敢开口说出来。 李自成等了那么长的时间,见吴三桂仍然没有要投降自己的消息传来,心里有些急躁不安了,同时,由于他一直将陈圆圆扣在自己手中,并且经常与她一起饮酒谈心,甚至与她寻欢作乐,引起了部下的种种猜忌。并且认为吴三桂之所以不肯投降就是因为此种原因,搞得李自成心里怪不是味道。我现在是闯王,已经身入皇宫,即将成为真龙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芸芸众生,莫非王臣!天下的美女都是我李自成的,陈圆圆又岂能例外! 于是,李自成又与牛金星和宋献策两人商量。牛金星认为吴三桂不足为忧,只要招抚招抚便可!李自成也深以为然,指令牛金星办妥此事。 牛金星以吴襄的口气写了一封劝降书,然后叫吴襄抄了。再派明朝降将唐通到山海关来送信。 吴三桂心里在考虑如何讨伐李自成之事,见李自成竟然还派人来招降,一下子又不明白李自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他问众将如何处置?众将见如此,心里一下轻松起来。因为唐通的到来,可以改变会场上的那种憋闷的气氛。谁都怕吴三桂问起如何与李自成决战之事。大家都认为先要礼遇唐通,再看情况而定。 吴三桂觉得有礼,便命令打开城门,迎唐通入城。吴三桂在帅堂迎接唐通。唐通直奔帅堂而来。 唐通见吴三桂之时,行大礼。 吴三桂略抬了抬手,示意不必,然后向唐通问好! 唐通说:“吴将军不必客气。”便将李自成的只要吴三桂能归降大顺,便能封他为侯的意思说了出来。 吴三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唐通见吴三桂如此,以为他在看李自成的诚意,便连忙将李自成让自己带来犒赏吴三桂的几万两银子拿出来,然后说:“将军父亲要我带来家书一封。” 吴三桂边看信心里边发笑,对我父亲已经那样,又何来家书?但看字迹,又确实是父亲字迹。他想:要么是父亲已降,但这种可能性很小,或者说即便是,也非本意;要么是父亲现在处境很差。想到此处,他的内心不由热血沸腾! 但吴三桂尽力地控制住自己。一是因为父亲与陈圆圆在他们手中,投鼠忌器;二是目下自己处境也艰难,无力与李自成抗衡。于是,吴三桂好言抚慰了唐通,并表示愿意受封。 唐通便留下副将在外驻守,自己跑到北京报喜去了。 四、吴三桂打算联合清政府抗击李自成 唐通一走,吴三桂便又是召集众将商量。他感到现在是迫在眉睫不得不拿出切实可行的方针来的时候了。 吴三桂把自己如何处置唐通的事一说,众人称善。认为这样既可以稳住李自成,为自己赢得了时间,又可以为自己留条后路。 吴三桂说:后路是没有了!众人一惊,齐刷刷地看着吴三桂。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时刻终于要到来了。但尽管这样,自己却不能说。 吴三桂说:“我打算灭李复明!” 众将说:“好!我们与将军一起奋力抗李。” 吴三桂说:“仅有大家与我一起血战是不够的。大家都明白,李贼贼众势大,我们却兵微将寡,要抗李还得另寻良策。” 众人一下子便沉默起来。谁都知道吴三桂的言下之意,谁也知道吴三桂之所以不往下说的原因。 吴三桂希望一个人先提出来,自己便来个顺水推舟,自己也可以少几分罪责。然而,他见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依然是先前时的僵局,吴三桂有些按捺不住了,但他尽力克制着自己。他明白,谁先提出联清抗李的计策,谁便会成为千古罪人。这就是他之所以不好先说出来的原因,也是众人不好先说出来的原因。 虽然彼此心照不宣,却无人开口说话。 吴三桂在想:不与清兵联合,明摆着是死路一条。与清兵联合,虽然获罪,却能保持明朝一线生机,可以图将来发展。同时,不管是谁先提出来这方法,只要自己采纳,自己便都会成为罪人。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一人承担算了。于是,他的内心便有种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悲壮感。 吴三桂将众人巡视一遍之后,极其悲伤地说:“满清虽然是我们的敌国,而李自成既是国敌,又是我家敌。所以,我想与其无力抗李,还不如联清抗李。不知众将意下如何?” 众将一听,心里舒了一口气,然后纷纷称好。 第41节 吴三桂倒没有想到此计会受到众人赞同,他心中的罪孽感又减少了几分。吴三桂问:“现在请大家畅所欲言,拿出方案来。”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大家心中似乎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这就好比一个妓女面对一个嫖客,起先是扭扭捏捏的,但一旦说妥,便知是那么一回事了,干脆直奔主题。 胡守亮说:“我认为联清虽好,但要慎重!” 吴三桂连忙问:“如何慎重?” 胡守亮说:“我与清兵历来势不两立,现在也没有到可以同窠共穴的地步。因此,我主张我们仍然要留一手。” 孙文焕问:“你只管照直说,何必吞吞吐吐的,惹得我心里难受。” 胡守亮一笑,说:“我们只是联合清军,但不可向清军投降!这样既可以保持我们的名节,又可以给自己留条后路。” 众人一听,都齐声叫好。先前大家的顾虑就是怕被国人辱骂为卖国贼汉奸。现在我们只是向清朝借兵,而不向它投降,这样确实既可以达到抗李的目的,又无人敢骂我们为汉奸。 孙文焕听了,却不以为然,他说:“我觉得这事总不对劲儿!难道说公开卖淫的女人是妓女,而暗地里卖淫的女人便不是妓女了。” 众人听后,哄堂大笑,都骂孙文焕是死脑筋,该转换转换观念,其实卖淫与借兵不是一回事。 孙文焕一听不耐烦了,大叫:“我觉得它与它就是一回事嘛!你们却为何认为它不是一回事呢?” 吴三桂听后,心里不舒服了。他怕孙文焕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连忙制止他,然后转移话题说:“我倒有一个担心,我与清兵积怨太深,只怕他们不肯借兵给我!” 方献廷说:“我倒觉得清政府会答应借兵给我!” 郭云龙问:“我看未必!” 方献廷说:“现在我方,李贼加满清就好比三国时期的三国鼎立,任何两方团结起来可以击败第三方,而任何一方又都没有能力消灭另一方。因此,谁与谁联合去消灭另一方,这就得看哪两方有共同的利益驱使了。李自成与清廷联合来消灭我方的可能性是没有的,因为谁都想使自己的政权稳固,不受外力干扰。而我方与李贼结合的可能也没有。现在就看清朝与我方有没有可能结合?” 孙文焕骂道:“你怎么也学他们,变得酸溜溜的又啰嗦又烦人。你干脆直说吧!” 郭云龙说:“清政府早就有意逐鹿中原,然而,李自成若能站稳脚跟,便会成为他们的最大障碍;而我们也想将李自成赶出京城。这就是我们的共同利益所在。”说到这里,郭云龙一顿,转过语气说,“不过,我担心请佛容易送佛难!到时候清兵是请来了,倒成了引狼入室!” 郭云龙这句话一下触到了众人的痛处!大家心里都有这层顾虑,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现在郭云龙说出来了,众人便沉默下来,不再开口。吴三桂心中不是没有这层顾虑,只是觉得那事是后来之事,形势会怎样发展实在令人难以预料!而现在如果不联合清兵,自己就会有灭顶之灾,根本无法谈将来。权衡利弊,还是请清兵强些。至于是否是引狼入室,那便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但他没有想到郭云龙竟然提出来了,而且提出来后,还引起了众人的共鸣,他便有些急了。他觉得事情都开了头,不能这时候坏了大事。于是他决断地说:“此事不可过分忧虑!再说也是以后的事。而我们目前有无出路是大事。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我们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吴三桂话一出口,众人立觉肃然,都认为就这样办! 吴三桂让拟好书信,叫郭云龙和杨珅送往满洲。 等这一切都办好了,吴三桂像散了架一般没有力气了。天色也已晚,吴三桂信步走出房间,来到野外。 他之所以来到野外,是想一人独处一会儿,好好地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认真地思考自己的行为是对还是错。 虽然当着众将的面,他说得非常决断,但其内心也是忧郁甚至是痛苦的。他明白自己今天的选择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想:如果不是李自成欺人太甚,如果不是自己的力量不够,如果自己还有一条路可走,他都不会选择这条路! 走这条路,对他来说,虽然可以保存势力,可以给自己报仇。然而,自己会因此将原来的声誉毁于一旦,会成为历史的罪人。尤其是孙文焕那个比喻,深深地刺痛了他。他没有怪罪孙文焕的意思,孙文焕是自己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孙文焕只不过是直话直说罢了。其实许多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他们之所以没有说是因为不敢说。 突然一阵凉风袭来,使他清醒了许多。他想到虽然会遭人指责,却能保存自己的实力,便又振奋起来。他对自己说:能保住本钱比什么都强!大丈夫为人处世岂可患得患失? 他联想到那和尚称他的杀鸡取卵之法是帝王之态,心里更加充满了力量,心理负担也为之一轻。 做人岂能万事周全?能让自己得到实惠就是胜利! 五、吴三桂向一白发老者讨教什么是民心 吴三桂虽然作出了联清抗李的决断,而且以自我安慰的方式消解了自己心里的一些顾虑,然而他终究觉得心里有所不安。所以,他决定以微服私访的形式在山海关城内到处走走。 吴三桂要陈三强作自己的伴。他知道,像这种事,只有陈三强跟自己走,别人是不行的。陈三强在社会底层混的时间长,对社会上的那些三教九流的东西了解得很透彻。而且也具有那种品性,让人难以看出来。 吴三桂扮成一个落拓的秀才,而陈三强扮成他的朋友,两人出发向东门走去。 城东有一个大集贸市场,流动人员多。吴三桂选择城东,就是想多了解些情况。 那时候太阳才刚刚出来,他们走在阳光里,没有一点热的感觉。不一会,他们便来到了街东头。只见市场上人头攒动,一点也没有战争的痕迹。 吴三桂面对着人的海洋,不知从何着手了。他只好傻乎乎地看着。 陈三强见如此,便问吴三桂到城东来到底做什么?吴三桂说:“想看看民心。” 陈三强听后笑起来说:“公子想到这里来了解民心,错了!” 吴三桂不解地问:“怎么会错了呢?这不正是人员集中的地方么?” 陈三强说:“是人员集中的地方没错,却未必是能观察到民心的地方!” 吴三桂不解地问:“既然是人员集中的地方,为何却观察不到民心呢?” 陈三强说:“那是因为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做买卖,都在算计别人或怕被别人算计,其心思都用到一个利字上面去了,何况中国人历来有自保的习惯,在公共场合不会议论国事的。” 吴三桂一听,觉得有理,问:“那我们到哪里去呢?” 陈三强说:“只有到小巷里去转转。” 吴三桂随着陈三强就往小巷里钻。不久,他们来到一条窄窄的仅容一辆马车的小巷。小巷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活动,因此非常宁静。一走进小巷,就有一种与大市场截然不同的安宁之感,仿佛自己的灵魂也找到了一个休息的地方一般。 吴三桂与陈三强惬然地走着,突然听见前面有马车声嘀嘀哒哒的传来。不久,果然就有辆马车从自己对面行来! 吴三桂与陈三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因为他们与马车无法同时过去,小巷只能容一辆马车。吴三桂见赶车的是一位老人,车上满载着日用杂物。吴三桂便示意陈三强一起往回走。 吴三桂与陈三强刚走了一会,赶车人喊住了他俩。吴三桂便停下来,问赶车人何事? 赶车人问:“你们不是要过去么?为何回转呢?” 陈三强便有些气恼地说:“小巷只有那么宽,我们不回转,难道要你回转么?” 赶车人笑笑:“这不能怪二位,只怪我做事太绝,不给别人留有余地,所以会成这样!” 陈三强说:“既然如此,你还说什么?” 第42节 赶车人又说:“不妨!既然你能退一步,大家便都有路可走了,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陈三强问路在哪里? 赶车人说:“你俩从我车上过去,不就都过去了么?” 吴三桂觉得赶车人的话中有话,充满玄机,便问老者为什么要搬家?老者说:为了战祸。吴三桂问,现在正太平,哪有战祸? 赶车人哼一声说,战祸即来。 吴三桂问他如何得知?赶车人说以我刚才赶车之事得知,现在国势如同刚才我与公子,是公子回转,才使我愿意让你们从我车上过去。如果不这样,大家都会骑虎难下。 吴三桂从中得到启发不少,便问你怎么知道国事就不能像刚才那样呢?听说吴三桂就在想办法。赶车人笑道:“不是我说他们,其势已形同骑虎,恐怕难有善果。吴三桂那厮必当汉奸无疑!”陈三强听后,脸色突变,几乎要发作,吴三桂拽住他。吴三桂问:“你如何得知?” 赶车人说:“其实,他已经这样做了。” 吴三桂问:“你看到了?” 赶车人说:“不是看到的,而是猜到的。吴三桂回撤山海关,其出路只有联清抗李!所以我说他当汉奸无疑!” 吴三桂赶忙说:“原来你老是高人!” 赶车人说:“高人算不上!不过吴三桂那厮自以为聪明,可以蒙蔽天下却是错了。俗话说:民可压却不可欺。” 吴三桂目送赶车人远去。陈三强问吴三桂,你刚才为何阻止我教训那老头? 吴三桂问:“你能封他之嘴,但能封天下人之嘴么?” 陈三强默然。两人又信步往前走。走到小巷深处,突然开阔起来。远远看去,有一白发老者正在地上下棋。令人奇怪的是,老者没有对手,只是自己在跟自己下棋。 吴三桂心想,今日好笑,碰到一个怪人了,又碰到一个怪人。吴三桂赶忙走过去,问白发老头:“你可是在摆地摊?” 白发老头说:“不是!” 吴三桂问:“那你为何在这里摆上棋盘?” 白发老头说:“下呗!” 吴三桂问:“没有对手,怎么下棋?” 白发老者说:“自己跟自己下呗!” 吴三桂不解地问:“自己跟自己下棋?” 白发老头说:“怎么不能下?人人都时时在与自己下棋!” 吴三桂一愣,觉得白发老头的话太深奥,一时难以明白,又问:“即便这样,也没味道啊!” 白发老头说:“有味道!比与对手下棋的味道强多了!”白发老头兴高采烈起来。 吴三桂不解,为何比与对手下棋还有味道些? 白发老头说:“因为与对手下,势必讲究输赢。一讲究输赢,就会不择手段,这样一来便杀气太重。杀气太重,便会使下棋的味道失去了。倒不如自己与自己下,输了也是自己赢,赢了也是自己输,输输赢赢,赢赢输输,实在没有定数,也不会因此而产生功利之心。” 吴三桂似乎觉得这老人比那赶车的老人还厉害!难怪那老头说民可压而不可欺!吴三桂突然来了兴趣,想当面测试老头一番。吴三桂问:“请问你对目前形势有何看法?” 白发老头说:“没有看法!” 吴三桂奇怪。“为何会没有看法呢?” 白发老头说:“因为根本不由我们去想。” 吴三桂问:“怎么会不由你去想呢?不是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么?顺乎民心方能得天下!” 白发老头说:“那只是收买人心的话!百姓算什么?就像我现在手中的棋,要你进,你不能退,要你退,你便不能进! 生死都在人家手里捏着,胜败却与自己无关。 你说我们何必去操那份闲心?” 吴三桂问:“照你所说,谁胜谁负都与你无关么?”白发老头说:“正是。” 吴三桂问:“百姓大都是这么想么?” 白发老头说:“我觉得大都会这么想!” 陈三强说:“那我刚才为何看到一个老人搬家避祸呢?” 白发老头说:“那是个傻瓜!” 吴三桂问:“为何是傻瓜呢?” 白发老头说:“战,非一城之战;祸,非一人之祸。何处可以逃避战祸?” 吴三桂便与陈三强离开了下棋的老头,陈三强突然说:“公子既然做了,就不必问民心,问了民心,你便什么也干不成了!” 吴三桂惊异地看着陈三强,不知他是褒是贬。 第九章 清兵入关 一、多尔衮率兵直往山海关逼来 自一六四三年九月皇太极去世以后,由其子福临即位,改元顺治,顺治皇帝只有六岁,由他的两个叔父多尔衮和济尔哈朗辅政。通过一段时间的调节和休整,多尔衮又向小皇帝重提伐明之事。 顺治皇帝准奏,且封多尔衮为元帅,统领大军南进。 多尔衮便率领十四万铁骑浩浩荡荡向南席卷而来。不久,探子报:北京陷落,李自成已住进皇宫。多尔衮集将商量。少数人认为李自成兵多势众,不可与之力敌,恐损失过大,而多数人却认为李自成虽然兵多势众,但可以趁其根基未稳而攻击。 第43节 多尔衮偏重于后者,觉得李自成虽然兵多势众,但大多是乌合之众,且经多次战役,元气肯定已伤,此时正好是出击的时机。但苦于师出无名,恐遭到汉人的全力抵抗。因此,多尔衮虽然一路南进不歇,而心里却隐隐忧郁。 四月初十,多尔衮率军到达辽河。多尔衮让军队驻扎下来,又召众将商量,并把自己的隐忧说了出来。 明朝降将洪承畴说,这个容易。现李自成攻陷北京,逼死了崇祯帝。明朝人视李自成为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如今众人之所以仍依附于他,是因为逼于势力而敢怒不敢言。如果我们到时打着“复君父仇”的旗号,声称“义兵之来,为尔等复君父仇,所谋者唯闯贼”,到时候,便不怕明朝的旧官和群众不起来相帮我们! 多尔衮听后,心中好笑,李自成系汉人国贼没错,难道我们倒成了明朝家人么?明朝国破君亡是汉人的事,要报仇要雪恨,自然也是汉人的事,怎么会成为我们的事呢?既然如此,我们又怎可自称为义师?这分明是干涉他人朝政。然而,多尔衮虽然觉得这个主意出得有些牵强附会,但确实是一个好主意。也只有洪承畴这种人想得出!因为谁都明白这主意出得太厚颜无耻。想到这里多尔衮不由自主地用鄙视的目光斜了洪承畴一眼。 多尔衮率军继续南进,于四月十三日到达翁后。多尔衮命令队伍原地休息。其目的是准备打探汉人的虚实。 恰在这时,亲兵报吴三桂特使求见。 多尔衮心里一惊,因为他实在想不到吴三桂会派人来。在多尔衮心目中,吴三桂英勇善战狡计百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明朝要多几个这样的人才的话,别说李自成无法攻陷北京,就是我多尔衮也不敢轻易冒犯大明朝。 多尔衮思索一阵之后,认为吴三桂可能是向自己求和。他认为按吴三桂目前的势力,既无法与李自成抗衡,也无法与他多尔衮抗衡,所以他必须求得一方的庇护以保存自己的势力。而这正是自己利用他的机会到了,想到此处,多尔衮心里多了几分自信。于是,他便召见吴三桂的特使。 杨珅和郭云龙被带进了多尔衮的营帐内。郭云龙暗地里打量一下多尔衮,见他不苟言笑,不怒而威,心里便暗暗敬佩。 多尔衮问他俩的来意是什么? 郭云龙说:“贼寇李自成大逆不道冒犯天威,攻陷北京,逼死皇帝,奸淫宫女,致使我大明朝国破君亡!搞得我明朝是天怒人怨,恨不得吸其血啖其肉抽其筋剥其皮。我家将军本要与他决战到底,以雪国耻,以报家仇。无奈我们势单力薄,而贼寇势重,恐难以相抗衡。所以我家将军特遣我等前来向大王借兵。” 多尔衮听完,也不表示什么,而心里却暗暗惊喜!我本愁师出无名,现在倒让吴三桂成全了我。 杨珅见多尔衮不开口,以为他是对自己有疑虑,赶忙说:“这里有吴将军呈大王书信一封,请大王过目。” 多尔衮接过书信,展开来看,心想,吴三桂这厮会在信中说些什么? 大明国平西伯宁远总兵吴三桂顿首,谨启大清国摄政王: 三桂初蒙先帝拔擢,以蚊负之身,荷宁远总兵之任。王之威望,三桂素有深慕,但春秋之义,交不越境,所以未敢通名于王,人臣之谊,谅王必能知之。今我国以宁远偏孤,令三桂弃宁远而镇山海,思欲坚守东陲而巩固京师。不意流寇逆天犯阙,以彼狗偷乌合之众,何能成事?但京师人心不固,奸党开门纳降,致先帝不幸,九庙灰烬。今贼首僭称尊号,掳掠妇女财帛,罪恶已极,天人共愤,众志已离,其败不待数日。我国积德累仁,民心未失,远近已起义兵,羽檄交驰,山左江北,密如星布。三桂受国厚恩,怜民罹大难,拒守边门。欲兴师问罪,以慰人心。奈京东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于大清。我国与大清通好二百余年,今我无故而遭国难,大清理应助之。除暴剪恶乃大顺,拯危扶颠乃大义,出民水火乃大仁,兴灭继绝乃大名,取威定霸乃大功。况流寇敛聚金帛子女不可胜数,义兵一至,皆为王军所有,此又是大利。 王以盖世英雄,值此摧枯拉朽之机,诚难再得之时,念亡国孤臣忠义之言,选取精兵,灭流寇于宫廷,示大义于中国,则我朝酬报大清相助,岂唯财帛?将裂地以酬,不敢食言。 多尔衮边看信,边发笑。先前只知吴三桂英勇善战勇猛过人,如今才知他还有一项过人的本领,那就是拍马!一者,大清与明朝何来二百年交好?若不是有求于我,你我又岂能交好?二者,我大清在你眼里岂可算是仁义之师?若不是有求于我,你不骂我是强盗才怪呢?三者,我多尔衮也算不上盖世英雄!对付李自成也绝没有你吴三桂说的有如摧枯拉朽之势那么简单!如有这么简单,你吴三桂还用得着来请我? 杨珅和郭云龙见多尔衮看得很认真,看后又一言不发,便以为他是不肯答应,不由焦虑起来。郭云龙冲口而出:“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多尔衮一惊,才省悟过来。刚才自己只顾看吴三桂的笑话了,忘记了正经事。于是又拿起信来仔细琢磨,便觉得吴三桂的信多数是废话,只有两句实实在在。 一是“灭流寇于宫廷”。其用意是让自己与他到北京会合奋力杀敌。 二是“将裂地以酬”。其意思是事后要割地给自己! 多尔衮冷笑起来,你吴三桂的如意算盘打得倒好,向我借兵,帮你打败李自成。然后,又用几亩薄地打发我回盛京!我又不是夜壶,随便让你提出提进的。你吴三桂要玩,我就陪你玩!我叫你请佛容易送佛难! 多尔衮召集众将商量。众人对吴三桂的借兵之举多数不满,认为他可能要欺诈自己。只有洪承畴胸有成竹地冷笑。多尔衮觉得有趣,连忙问他因何发笑? 洪承畴说:“众人糊涂矣!” 多尔衮问他为何说众人糊涂? 洪承畴说:“请不请佛在他,佛走不走在我!” 多尔衮一惊,汉人果真厉害!如果汉人齐心协力,哪有我满人立足之地?难怪别人说:对付汉人的最好办法就是用汉人去对付汉人! 于是多尔衮接受了吴三桂的请求,但他不是奔向北京,而是直奔山海关而来。 众人问他何故如此? 多尔衮不说,只是笑笑。 二、吴三桂杀了李自成的部下,正式树起讨李复明的旗帜 自从派杨珅和郭云龙去给多尔衮送信之后,吴三桂便在焦急不安中度日。首先是担心多尔衮认为自己诚心不够,他们借不来兵。那样,自己没借来兵不说,反倒落个汉奸的罪名。他去问方献廷,方献廷决断地说:“一定能借来,作为一个有远见卓识的统帅,不应该放弃这次机会。”吴三桂信了。 吴三桂又担心多尔衮不奔北京,而奔山海关而来。按照自己的设计:多尔衮如果直接奔北京而去的话,自己便可推脱一些罪责,而且还可以保留自己的一块地盘。如果多尔衮直接奔山海关而来,那自己就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只能与清兵一同伐李。这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因为这样一来,使得师出无名的多尔衮因为自己而变成真正的义师,自己便成为真正的汉奸了。 就在此时,杨珅与郭云龙回来了。 吴三桂打开多尔衮的信看起来: 予闻流寇攻陷京师,明主惨亡,不胜发指。因此率仁义之师,沉舟破釜,誓不返旌。期必灭贼,出民于水火。及平西伯遣使致书,深为嘉悦,遂统兵前进。伯思报主恩,与流贼不共戴天,诚忠臣之义。伯虽昔守辽东与我为敌,今勿因前故,尚多疑虑。昔管仲射桓公中钩,后桓公用为仲父以成霸业。今伯若率众来归,必封以故土,晋为藩王,一则国仇得报,二则身家可保,世世子孙,长享富贵,如山河之永。 吴三桂仔细琢磨着多尔衮的回信,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暗叫多尔衮厉害!多尔衮既不讲愿意借兵给自己,反而劝我投降清朝,这一招反攻为守实在厉害!自己若能投降于他,他借兵是没有问题的,自己若不投降于他,他也未必不会去伐李,进退自如,真是难得!这样一来,岂不将自己推向了死路! 众人都将信看了,心中默然。见主将吴三桂不开口,大家心里便没有了主意。这事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他们总以为这清兵一请即来,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没有想到偏偏你这头热他那头不热。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大家都觉得这是不可思议之事。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探子报告,多尔衮不仅没有向北京靠拢反而向山海关逼近。众人一听,顿时慌了手脚。他们以为多尔衮不肯借兵给他们,反而要消灭他们,扫除自己进攻北京的通道。于是有人开始埋怨了,说不该去请什么清兵,这一请,人家认为你软弱,反倒找上门来。 吴三桂心里倒越来越清楚了。多尔衮这一招毒啊!他不向北京逼进,反而向山海关逼进,在外人看来,他便是我吴三桂请来的!而对于我来说,投降于他,自然是万事大吉,不投降于他,他又可以对我构成威胁。更重要的是他在防着我,怕我与李自成串通,将他引到北京一举消灭。他现在到山海关来了,即便是我与李自成串通了,他也可以攻守兼备进退自如。吴三桂想到这里,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自己实在是太低估了对方,现在是一着被动处处被动,尤其是看到众将心生怨气互相埋怨士气低落,他感到痛心了。 无奈,吴三桂只得振作精神铿锵有力地说:“大家不必惊慌,多尔衮逼近山海关的目的并不在于我们。”接着把自己刚才所想说了出来,大家深以为然,所以情绪也逐渐好转。吴三桂见大家情绪好了些,便抓住时机说:“多尔衮的目的是逼我们就范,我看不如我们先举起反李复明的大旗。这样一来,我们先可以顺天意得民心,成为真正的仁义之师。如果落到让多尔衮逼我们就范之后再举义旗,别人会以为我们是欺世盗名,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听后,略一思索,便齐心叫好。暗称吴三桂不愧是此道高手,本是投敌卖国的罪恶一下又变成了反李复明的义举。 吴三桂见众人称好,便立即再写书信一封让郭云龙和孙文焕给多尔衮送去。其意不外乎自己将贼军引来,到时与他合击之类的话。 然后派人马将唐通的三千人马包围。 吴三桂决定正式树起讨李复明的旗帜。 那是一个乌云密布的上午,吴三桂让全军将士集合在一起。吴三桂慷慨激昂地对众人说:“想那流贼李自成作乱犯上,攻陷我京都,逼死我君主,奸淫我姐妹,使我国破家亡,成为无家可归的游魂!而我吴三桂更是集国仇家恨于一身。因此我发誓要消灭李贼复我大明,洗雪国耻报尽家仇……” 吴三桂说得慷慨激昂,众将士听得热血沸腾。 接着就由方献廷宣读讨李檄文: 钦差镇守辽东等处地方团练总兵官平西伯吴,为兴兵灭贼,光复神京,奠安宗社事:闯贼李自成,以幺魔小丑,纠集草寇,长驱犯阙,荡秽神京,弑我帝后,禁我太子,刑我缙绅,污我子女,掠我财物,戮我士庶。豺狼突于宗社,犬豕踞我朝廷。赤县丘墟,黔黎涂炭,妖氛吐焰,日月无光。成祖列宗之阴恨,天寿凄风;无勋懿戚之尽锄,鬼门泣日。图之不早,病已成于养痈;局尚可为,涉必穷乎灭顶。 第44节 悲夫!悲夫!虏尘未灭,寇焰旋腾,血溅天潢,烽传陵寝。秦称天府,谁能封以一丸;晋有霸图,岂无追其三驾。乃者驾马横驰夫畿辅,羽书不绝于殿廷。南北之耗莫通,河山之险尽失。天威不测,极知汉天子自有神灵;兵势无常,岂得谢太傅但凭歌啸。义不共戴天,但凭指日。可襄大举,实赖同仇。请无分宦游,无分家食,或世贵如王、谢,或最胜如金、张,或子虚之赀起,或挽辂之所谈兴。乃至射策孝廉,明经文学,也往往名班国士,橐为里雄,各施壮谋取,共图义旅。仗不需于武库,糗无壅于庖厨,飞附大军,力争一决。凡为臣子,谁无忠义之心?汉德可思,周命未改,忠诚所向,一以当千。请观今日之域中,仍是朱家之天下。谨檄。 方献廷读完檄文,众将士哭倒一片,哭声震动天下。 吴三桂见时机已到,高呼祭祀。 站立在李自成队伍中小头目身边的刀斧手,挥起大刀,大顺军的头便骨碌碌地滚落一地,一根根血柱冲天而起。 就在这时,奇迹出现了。 本来乌云密布的天空霎时便变得天开云散,阳光灿烂起来。 有人说这是崇祯皇帝显灵,预示着灭李大业成功,恢复明朝有望。 人们因此欢欣鼓舞。 只有吴三桂仍然绷紧着脸,看着东方仍不够清爽的太阳,心里在想:这天下还能否成为朱家的天下? 三、李自成执陈圆圆于军中,率军包围山海关 李自成自从唐通告诉他吴三桂愿意投降,且接受了犒银以后,李自成的神经便松弛了许多,觉得可以稳坐天下了。然而,他却并不愿意将陈圆圆送还,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或陪他饮酒,或陪他看歌舞。 一日,李自成要陈圆圆唱一曲给自己听,陈圆圆便唱了一曲《江儿水》。陈圆圆唱得凄情婉转,楚楚动人。李自成说:“圆圆的相貌确实是天姿国色无与伦比,而唱歌却不怎么样!”其实是李自成不喜欢陈圆圆那种软声软气的声音。李自成命群姬唱西北调。群姬便操起古筝,边弹边唱,声音激昂,触人情怀,令人耳热心酸。李自成也是一边听一边打着节拍,陶醉其中,之后便问陈圆圆怎么样?陈圆圆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不是南方的靡靡之音可以比的。”李自成更加宠爱陈圆圆了。且又命人送四万两银犒劳吴三桂。 时隔不久,山海关传来消息:吴三桂杀了他的部下,并树起了讨李复明的旗帜。李自成耐着性子将吴三桂的《讨闯贼李自成檄》看完,之后,几乎要昏厥过去,他实在没有想到吴三桂会跟自己玩两面手段。 京城里也因此人心惶惶,一片混乱。许多人都像世界的末日要来了一般难受。只有原明朝的一些官员在窃喜,而吴襄一家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知道自己随时都有杀身之祸。 最烦的依然要算李自成。因为他已经没有要打硬仗的打算,同时,无论是勇气还是信心都不可能与当日相比。因此,他虽然没有对外人表示出什么,其内心已生惧意。他想:能够不打仗,尽量不打。然而,他也明白此仗非打不可,否则无法安稳地待在北京。他心中是打与不打两种思想作斗争。打,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打,自己又无法安身。 正是由于这种疑惑无法消除,他想到了天意。天意要我如此,我便如此! 那天天气晴朗,李自成早起,与几个贴身侍卫偷偷摸摸地出了皇宫,奔白云观而来。因为他们听说白云观里近来有一个测字先生非常厉害,想去讨教。 白云观位于北京西便门外,始建于唐玄宗开元二十七年(即七三九年),供奉玄元大圣祖,即民间所说的太上老君。金代末年,王重阳创立全真道派,有嫡传弟子七人最出名。他们是马钰,谭处端、刘处玄、丘处机、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世称“北七真”。白云观里的老律堂供奉着这些真人,也叫七真殿。 李自成到了白云观之后便到处寻找那个测字先生。他们来到老律堂前时,看到一个瞎子老人摆着测字算卦的摊。李自成一看,觉得那瞎子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想转身而去。谁知那瞎子却叫了起来,喊道:“施主休走,我等你已多时!” 李自成不信,你知道我是谁,为何要等我?但他不好开口说出来,便向侍卫示意。侍卫明白其意,问瞎子说:“道长,你等的是何人?” 道长说:“我等的自然不是你,而是十八子!” 李自成一愣,但他依然不开口,继续示意侍卫问:“你等他干什么?” 道长说:“教他脱困之法!” 李自成大惊,再也不敢怀疑丝毫,对着道长便行大礼,边行礼边说:“请道长受我一拜!”道长连忙侧过身子,颤声说:“施主的大礼我受不起!” 众人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李自成此时已为闯王,即日便要称帝。真龙天子的拜礼,谁受得起?至少是中国境内无人受得起。 李自成说:“不知道道长如何教我脱困之法?” 道长说:“其实,真正的方法在你自己身上,我只不过指点一下而已。” 李自成说:“那你说怎么办吧!” 道长说:“你是喜欢测字,抽签,还是占卦?” 李自成说:“我看就测字吧!” 道长说:“好!你就报上个字来!” 李自成脱口而出:“困。” 道长便默想起来,一边想一边屈着手指,就像农夫算数一般。李自成和侍卫也不敢说话,认认真真地等待着。 道长心算完毕,才缓缓地对李自成说:“困字左边加手,为‘捆’,意即你的左臣陷你于困境。” 李自成一惊,不正是刘宗敏抢了吴三桂的妾使自己陷入困境的么?但他不开口,只听道长说。 道长说:“对于你来说,出门为空,进门为阃。”有人说,李自成后来遁入空门便应了此话。 李自成不解,对道长说:“请多加指点!” 道长说:“出门为空,此乃天机,不可泄漏,到时自有应验!进门为阃,阃者,一为门槛,意即对你来说,这是一道门槛,是退是进全在你,是成是败却在天!二为内室,此指你幽禁别人家眷,对你极为不利。” 李自成越听越惊心,这瞎子道长真如亲眼目睹一般,但他却仍然不知到底是出战还是不出战。于是他问:“请问道长,那我到底是退还是进?” 道长依然是那句话:“是退是进全在你,是成是败却在天!” 李自成别了道长,一路都在琢磨着道长那句话,但却无法弄明白,所以,李自成不仅没有找到摆脱困境的办法,而且是越搞越糊涂,越搞越惊疑。 他只好召集文武大臣商议。面对着衣冠楚楚,肥头大耳的臣子们,李自成忧心忡忡地说:“现在逆贼吴三桂公然树起讨李复明的大旗,威胁我大顺政府,是战是和,或有其他出路,请众人拿个主意吧!” 李岩说:“本来能招降吴三桂为上策,现在既然不能招降,便只有一战!” 李自成问:“这是为何?” 李岩说:“山海关是保护京城的门户,也是卡住清兵入关的咽喉,如此重要战略基地,落在吴三桂手中,对我们极为不利。” 宋献策也对李岩的意见表示赞同。 李自成便问:“既然要与吴三桂作战,哪位将领能出征?” 一听到这话,众将领便低下了头。自从入京以来,大家都分了艳妃美妾,天天在温柔之乡里过日子,那勇气和斗志早已消磨干净!再说,带兵打仗本不是好玩的,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冤枉?这好日子还刚开了个头呢! 李自成见众人不开口,便蕴了一肚子火,又问道:“难道我大顺就没有人可以出征了么?” 第45节 众将领一听,便纷纷开口说话,只不过尽是些互相推诿之词。 李自成真火了,气愤地说:“既然无人愿为我出征,我便自己出征好了!” 刘宗敏和李岩一听,赶忙说:“我愿意随大王出征。” 李自成怕自己出征之后,明朝故吏会兴风作浪,便命令将那些明廷忠贞的官吏杀了。于是,大学士陈演、定国公徐允贞、新建伯王光通,博平侯郭明振等六十余人被斩于西华门外,其他愚忠之士无一幸免。 四月十三日,李自成率军二十万,浩浩荡荡地向山海关进发。 由于要慑迫吴三桂,李自成将吴襄等一家人全部随军押走。 李自成本想将陈圆圆留在京城之中,但怕自己离开之后,她会成为祸水,于是也将她押来了。不过没有将她与吴襄他们押在一起,而是跟随在自己身边。 四、吴三桂对李自成设下了诱军深入之计 多尔衮率大军行到锦西之时,郭云龙和孙文焕又带上吴三桂的亲笔信前来相见。 多尔衮拆开信来看,信上写着: 大清国和硕亲王阁下,接王来书,知大军已至宁远,吊民伐暴,扶弱去强,义声震天地。王所以相助,实为我先帝,而三桂之感戴尤其大也。三桂承王谕,即发精锐于山海以西诸要地,诱贼速来。今三桂已悉简精锐,以图相机剿灭。恳王速整虎旅,直入山海,首尾夹击,逆贼可擒。 大明平西伯吴三桂顿首! 多尔衮看完吴三桂的信之后,心里骂道,好个狡猾的吴三桂!本王什么时候答应你要助你灭李了?我提出的条件你不肯答应,谁知你是不是与李自成串通一气搞我的鬼?多尔衮半信半疑。他心里拿定了主意:以静制动,相机行事!却对郭云龙说同意吴三桂之计。 吴三桂见郭云龙和孙文焕仍没回来,不知多尔衮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所以迟迟不敢有所行动。后来听说李自成已亲率二十万大军并将父亲等人押在军中,他有些慌乱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太被动,一定要争取主动。凭直觉他判断多尔衮不是不答应与自己一同灭李,而只是因为对自己仍有所怀疑。所以,他打算继续按原计行事,对李自成设下诱军深入之计,到时候与清兵合力击之。 吴三桂将众将召集起来,商讨对付李自成的办法。众将领对吴三桂的诱军深入之计表示赞同。正要商量如何设计诱军深入之计时,郭云龙和孙文焕回来了。郭云龙告诉吴三桂,说多尔衮同意吴三桂的诱贼深入合力击之的策略。 吴三桂听后大喜,众将士的士气也得到了鼓舞。吴三桂说:“请众将说说,如何才能诱军深入?” 方献廷说:“我料定李贼部下虽然势大,实则心虚,我们可以先骄其志,然后再击之。” 吴三桂问:“请详细说来。” 方献廷说:“永平是李贼进山海关的必经之地,我们可以在此处设虚营数处,使李贼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营。李贼必将大喜,以为我等惧他,然后会率军直奔山海关。” 吴三桂认为此计甚妙,依计而行。 李自成率军出来之后,心里便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轻率出征,让刘宗敏李过他们来便行了。因为此时他心中并无打胜吴三桂的把握。这也并非全在于他缺乏斗志,而是他看到了自己的将士都已缺乏斗志。他想:能够打胜当然好!一劳永逸,我李自成的江山便坐定了。可是,如果失败了,不仅我军士气会大挫,连我也会失去天威! 四月十七日,李自成的大军到达永平。 李自成见军营遍布,旌旗招展,似有千军万马驻扎之状。心里便有些发虚。他问众将谁可去拔除此营,好让自己安营扎寨。 李过年轻气盛,想立头功,便说:“末将愿意领兵前去!” 李自成的眉头皱了皱,因为他的本意并不想让他去打头阵。李过是他的侄儿,因此对李过有些私心,但现在李过既然提出来了,李自成却不好阻止,只得同意他。 李过率领两万骑兵进去,守营之兵一击即溃,李过杀得性起,便马不停蹄地连扫敌军十三座大营。原来,吴三桂安排此营之中的守兵都是些老弱病残的团练。 李过大获全胜,趾高气扬。 李自成见首战告捷,心里的阴影便一扫而空,也高兴地说:“吴三桂再厉害,遇到我大顺铁骑也溃不成军!” 大顺军里众将士便士气高昂起来。 第二日,李自成又挥军逼进山海关。不费一日工夫,李自成的大军便来到山海关附近。 李自成叫宋献策手写招降书一封,让弓箭手射入城阁。 吴三桂展开李自成的招降书一看,心里的疙瘩便慢慢扭紧了。原来李自成劝吴三桂投降,若答应,李自成便不追究吴三桂的背盟之举,且同样封他为侯,并把陈圆圆归还于他。 吴三桂现在是有口难言。他何尝不想投诚李自成算了!既可以封侯拜相,又可以重新得到陈圆圆。可是,现在不容他有回旋的余地。因为一旦自己答应了他,多尔衮势必对自己重兵压境,以消灭自己为后快!那自己便真的成了死无葬身之地。然而,如果自己不答应他,自己的父亲和一家大小便会凶多吉少,陈圆圆也会在劫难逃。 吴三桂在帅堂之中徘徊不已。 胡守亮恰在此时走进帅堂,见吴三桂来回不停地走,便知他心中有重大事情难以决断,正想溜出去。吴三桂却招他进去,他只得进了帅堂。 吴三桂将李自成的招降书拿给胡守亮看。胡守亮看过之后,心里便清楚了,然而胡守亮也不敢给他拿主意,这不但关系到吴三桂家人的生死交关的大事,也关系到吴三桂的爱妾的生死,自己还是什么也不说为妙。 没有想到吴三桂却偏偏问他:“你说我该如何处置此事?” 胡守亮明白,其实吴三桂心里早有主意了。他现在问自己的目的,并不是想向自己请教,而是想向自己验证而已。然而,吴三桂心中的主意是什么呢?自己却无从得知!看来,自己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胡守亮试探地对吴三桂说:“其实,我觉得李自成并没有招降大人的诚意。” 吴三桂问:“你如何得知?” 吴三桂的提问其实是对自己认同,胡守亮心里有底了,便说:“因为李自成若真心招降大人,便不该扣押老爷,更不该一直将大人之妾留在自己身边!” 吴三桂说:“我也正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我对他们的安全有些不放心啊!” 胡守亮心里说:岂止是放心与不放心的问题?分明是绝路一条!然而,不这样的话,多尔衮又会令我们死无葬身之地!胡守亮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他说:“作为明智的统帅,我想李自成不应该那样做!” 吴三桂点点头,然后叹着气。 胡守亮见吴三桂如此优柔寡断,心里急了,对吴三桂说:“大人必须立断!当断不断,必生祸乱!” 吴三桂一惊,是啊!自己怎么如此儿女情长起来?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和尚对他说的杀鸡取卵是帝王之态那句话来。虽然自己不一定要当帝王,但具有帝王的气魄也好。 于是,吴三桂将招降书撕了,叫自己的弓箭手将讨伐李自成的檄文射了出去。 李自成见了,大怒,然后下令包围山海关,打算与吴三桂决战。 李自成将二十万大军分成三路分别从东罗、西罗、北翼三座护城包围山海关,同时又调二万骑兵由李双喜率领,切到北翼城下,截断吴三桂北方的退路。 这样一来,吴三桂便成了真正的瓮中之鳖了。 五、看到吴三桂与李自成决战,多尔衮心中充满了快感。 第46节 吴三桂决意反李,本来已经预料到会遭到李自成的围攻,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李自成速度如此之快! 吴三桂因此而心惊,看来李自成的部队并非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只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的。然而,他已经是势成骑虎,形势的发展已经不容许他再犹豫。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清兵能守约,合力抗击李自成还是能成功的。 然而,山海关的兵士却没有吴三桂那样能泰然处之,他们一见李自成采取如此的包围之势,心里早就慌了。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慌过,即使是清兵攻击他们时,也没有慌到这种程度,因为他们知道清兵讨不到多少好处。但现在要与李自成兵戎相见,他们心里没有底。 因此,士气低落也影响到吴三桂的情绪。他觉得自己这场赌博的胜算太小,因为筹码被押在多尔衮手里,所以,他暗暗地骂自己做了一次蠢事。现在李自成已经包围了自己,自己却不知清兵在哪里?派郭云龙与孙文焕去送信,也没有回音。 多尔衮率军一路南下,到达距山海关不远的一片石处附近隐藏起来。接到军报说李自成已团团包围了吴三桂,多尔衮会心一笑。 天刚刚昏暗下来,多尔衮与洪承畴等人化装成乡民,悄悄地来到野外一高处视察军情。只见山海关外,到处是点燃的篝火和宿营的帐篷。多尔衮观察到一切战略重地都已被李自成占据,若是没有外援,吴三桂便死路一条。多尔衮在心里不得不对李自成表示赞叹。同时,也对吴三桂表示佩服。因为,若自己与吴三桂合力夹击李自成,李自成必败无疑。这样一来,吴三桂与李自成的生死都操纵在自己手里了,因此,他心里充满了对汉人的鄙视: 总想把别人当做自己手中的棋子,没有想到自己倒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这便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恶果。想到这里,他心里充满了快意。 多尔衮向山海关城墙上看去,只见城墙上的灯闪闪烁烁,像在暗示着吴三桂的前途也是扑朔迷离的。说实在话,多尔衮是忌恨吴三桂的。因为数十年来,清军的铁骑可以在大明朝的土地上任意纵横和践踏,却唯独对吴三桂守着的一片孤城没有办法。所以,从心理上来讲,他恨不得吴三桂即刻死去。然而,现实不容许他这么做!因为自己现在还有一个更强劲的敌人,那就是李自成!自己必须要依靠吴三桂将李自成消灭以后再对付吴三桂。 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多尔衮心中溜出个想法:要是吴三桂与李自成串通一气了,反过来引诱自己深入敌腹,自己岂不会反而成为吴三桂与李自成手中的俘虏。想到此处,多尔衮不寒而栗。如果吴三桂和李自成真有这么一招的话,才叫厉害呢! 于是,多尔衮心中默默地想好了下一步怎么做。突然,他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洪承畴,心中一动,便有了要戏耍洪承畴的念头。因此,他既像自言自语又像特意地对洪承畴说:“不知明天,我们何时出击,与吴三桂合力夹击李自成才好?” 洪承畴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可!” 多尔衮心中暗笑,问:“为何不可?” 洪承畴说:“若吴三桂是真心与我联合,那打败李自成并不难。只怕……”洪欲言又止。 多尔衮连忙问:“只怕什么?” 洪承畴说:“只怕吴三桂与我联合是假,而与李自成联合是真。那我们就要糟了。” 多尔衮故作大惊:“果真是这样,明日如何是好?”而他心里却在想:贼知贼心。 洪承畴胸有成竹地说:“大王不必惊慌,明日只是观看得了,不必出一兵一卒。” 多尔衮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对洪承畴大加赞赏。洪承畴自然是自鸣得意起来。多尔衮看着洪承畴沾沾自喜的神态,心里觉得非常滑稽。他总结出一条经验,那就是:贼人还须贼人治。 多尔衮视察回来,多铎、阿济格两位亲王早就在多尔衮帐篷里等了。多铎和阿济格问明日怎么行动?多尔衮说不用行动,两位亲王非常吃惊,问多尔衮,这样岂不会失信于吴三桂么? 多尔衮说:“失信与否只是对君子而言,对于小人无所谓失信!” 两位亲王听后一惊,一时半刻没有明白过来,只莫名其妙地看着多尔衮。 多尔衮见两位亲王没有理解,便认真地对他们说:“吴三桂与李自成都非等闲之辈,他二人若联手,我们还有活路吗?所以,明天只可观战,不可出战!” 两位立刻明白,齐心称善。 吴三桂见郭云龙与孙文焕仍没有回音,而如今兵临城下,大战在即,自己不得不有所部署了。因此,他立即召集众将商量。 商量之时,众将产生两种意见:一种认为明日一战,必须杀开一条血路,不可让李自成将自己全部围困在此。到时候包围太久,城内会不攻自破。第二种认为明日一战,只可死守,不可出战,只等清兵来了以后才可夹击。否则,怕势力太弱,还没有等到清兵来就瓦解了。 吴三桂考虑了许久,觉得目前采取第二种方案较为妥当。因为自己与多尔衮有盟在先,贸然出战,不仅会损兵折将,而且对时局不利。 第二天天一亮,李自成便向吴三桂发起了猛烈攻击。 李自成命令队伍同时向山海关的东面、西面、北面三面攻击。 顿时,山海关城内城外都是炮声轰轰,喊杀连天,天空之中硝烟弥漫,再也见不到清洁的白云。 面对猛烈的攻击,山海关震撼了,仿佛一切都是摇晃着。城内百姓四处乱窜,小孩大人哭声一片,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吴三桂爬上城墙观战,见在李自成的督促之下,一批又一批的农民军如蚂蚁般的涌向城墙,被自己的士兵用箭射死。偶尔一两个爬上城墙的,也没有逃脱挨刀之祸。 吴三桂看得心惊神摇,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湿润了。也不知是为了自己的将士奋力拼杀的精神所感动,还是为了一批批有血有肉之人身首异处而伤心。 这时,他心里在想:此时若多尔衮能率兵夹击李自成,其军将不击而溃,普通士兵可少遭灭顶之灾。 然而,此时的多尔衮正与多铎和阿洛格两位亲王在一隐蔽处观看着李自成的大军与吴三桂的大军互相残杀。 多尔衮看着李自成的队伍与吴三桂的队伍殊死的搏杀,一批又一批人倒下去,李自成和吴三桂的力量也在一分一分地减弱,多尔衮心里充满了渔翁得利的快感。 可是,看着,看着,多尔衮的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壮之感。他从来没有看到权力之争会带来如此苦难深重的血腥拼杀。其实,权力之争历来都是充满血腥之气的。 站在多尔衮身边的多铎更是看得触目惊心,他颤栗地问:“吴三桂与李自成看来是在真杀!” 多尔衮摇摇头说:“未必!他们历来都喜欢以这种游戏来勾引别人上当!” 多铎喃喃自语地说:“如果这是游戏的话,这便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游戏。” 六、阴阳八卦阵又一次帮了吴三桂的大忙 战斗持续了几个时辰,吴三桂的部下已拼杀得精疲力竭,而农民军依然像潮水般的涌来。吴三桂站在城墙上看着,心里着急了,如此下去,山海关即便是一座钢铁,也会被农民军的热血熔化的。联想到此事所带来的后果,吴三桂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太阳已经渐渐地向西坠落,喷射而出的光芒染红了整个天宇,也染红了山海关以北的大海。于是,在吴三桂的眼里,天空在流血,大海在流血,山海关也在流血。 只是山海关的上空依然是一片浓烈的烟雾和厚重的尘土混合而成的阴霾,让人无法感觉到天空的清洁和明朗。 多尔衮的兵依然没有出现。 吴三桂的心里像被油锅煎熬一般的难受。他在想:如果清兵一直不出现,最后自己岂不会被李自成吞掉?不行,自己一定得想法谋条生路。但是,生路在哪里? 吴三桂考虑了许久,觉得面对强大的李自成的军队,要想活命,只有让清兵与自己联合。那么现在唯一办法就是要冲出去,向多尔衮求援。可是,在这千军万马中,谁能够冲出去呢? 吴三桂想到了自己所招募的勇士,虽然在与清兵的作战时,为了解锦州之围而牺牲得差不多了,可是,从此吴三桂也看到阴阳八卦阵的厉害和勇士舍生忘死的义气。吴三桂事后又将阴阳八卦阵中的勇士补充满,而且更加强化了训练。因为从历次经验之中,他得到了一个与人不同的看法,那就是: 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都挺邪乎,说有用却无用,说无用却有用,总之,是丢不得的。 第47节 想到这里,吴三桂心中又充满了希望。他想再一次试试阴阳八卦阵的力量看看。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吴三桂奔下城墙,来到府上,召集闲散在家的勇士,然后慷慨激昂地对众人说:“现在我军势单力薄,而贼军人多势众,如果我们再无法冲出去搬来救兵,山海关危矣!山海关一旦失守,我们便会如丧家之犬,天下将没有我们立足的地方,而大明朝也几乎没有恢复的希望。因此,为了山海关仍然属于我们,为了我们的孩子不做亡国奴,为了大明朝的光复,我们只好拼死一试了。” 众勇士齐声说:“我们听主人的!” 吴三桂见众勇士个个肃然,心里很高兴!勇士的雄风仍在,阴阳八卦阵的锐利不减。他又对众勇士说:“等下我们陷入敌群当中之后,不管敌人如何拼杀冲撞,我们都不能乱了队形。队形一乱,我们便会被敌军乱刀杀死,队伍不乱,我们便会战无不胜。听到没有?” 众勇士点点头说:“我们明白了。” 于是,吴三桂身藏阴阳八卦阵之中。随着吴三桂一身令下,阴阳八卦阵徐徐向城门靠拢。 吴三桂命令把城门打开。 吴三桂率领勇士鱼贯而出。过了城池,他们立刻又恢复阴阳八卦阵的阵形来,不急不缓地向敌群冲去。 农民军见之大喜,认为吴三桂是个大傻瓜。心想:你们如此来拼杀,无异于以孤羊投狼群。农民军个个奋力向前,潮水般的向阴阳八卦阵拢去。农民军恨不得即刻将这数十人砍为肉酱。 然而奇迹出现了。触及阴阳八卦阵的农民军纷纷倒下来,魂归西天,无力再起。而阴阳八卦阵不仅丝毫未乱,而且秋毫无损!农民军骇然,立刻视之如妖魔一般纷纷后退,生怕触及到阴阳八卦阵上。 站在远处观战的李自成,看到了如此阵势,大吃一惊!敌人之中怎么会有这么个怪物?当他仔细看清之后,才发现原来它不是什么怪物,而只是种阵形。于是他问身边的宋献策:“你看敌军之中是何阵形?” 宋献策依言看去,大吃一惊:“敌军之中难道会有高人相助么?” 李自成问宋献策为何惊慌? 宋献策说:“此阵名为阴阳八卦阵,为当年诸葛孔明所创立,你看它虽然只有数十人,却可以抵万军之敌。听说只要阵形不乱,便会立于不败之地。只是此阵失传已久,吴三桂怎么会识得此阵呢?” 李自成见宋献策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便踏实了许多。他想:既然你知道它,说明你有办法对付它。李自成便对宋献策说:“你说如何破除敌阵吧!我来指挥!” 没有想到宋献策并不知道如何破之。宋献策摇摇头说:“我虽知其名,但不知如何破之。听人说此阵无人能破!即便是孔明自己也无法破。所以孔明视其为不祥之物,且自行毁去,不容它流传下来,却没有想到此阵竟流传下来了。” 李自成不信邪,坚定地说:“世界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既生此物,必有克此物之法。”说到这里,李自成向士兵高呼:“吴三桂就在敌阵之中,谁要能冲入敌阵,杀了吴三桂,我便封他为大将军!” 众军士被李自成这一鼓动,又纷纷奋勇向前,然而局面仍没有改变,倒下的仍是农民军。宋献策见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李自成仰天长叹说:“老祖宗为何将此阵传给大逆不道的吴三桂,而不传给我等受苦受难的兄弟们?”说完便老泪纵横。 李自成的部下便纷纷后退,竟然给阴阳八卦阵让出一条路来。 站在远处观战的多尔衮也见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起初,他以为吴三桂同李自成在玩什么花样,后来见李自成的部下身首异处,纷纷倒下,才知是真的。 多尔衮在想:这是个什么怪物?怎么从来没有听人说过?他问身边的人说:“那是什么?” 有个当年随皇太极打过仗,见识过这阵的士兵说:“那是一种我说不上名称的阵!” 多尔衮自信地说:“那绝对不会是阵!如果只是一种阵形,便会有破解之法。为何李自成的部下视之如虎狼一般纷纷后退呢?” 那士兵说:“那就是一种阵!当年我随太祖打仗之时,也见过吴三桂用过此阵。”那士兵便把当年清兵如何围攻吴襄,吴三桂如何凭这个阵从千军万马之中将其父亲吴襄救走的过程叙述了一遍。 多尔衮非常震惊地听着,突然,他也想起了皇太极确实提起过这事。然而,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相信。现在亲眼见了,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他问身边的洪承畴:“那是什么阵?” 洪承畴略一思索,便说:“不知道!”他本想告诉他叫阴阳八卦阵,但他怕多尔衮追问破解之法,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破解之法,而多尔衮未必会相信他,那样反而会引起多尔衮的怀疑,所以,他干脆说不知道。 多尔衮自言自语地说:“大明朝真是个神奇的国家!”然后对洪承畴又说:“你们的祖宗真是了不起!”言下之意,到了你们这些人手里就不行了。 洪承畴只有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多尔衮突然像发现什么真理似的说:“吴三桂知道,李自成不知道,难道你们的祖先只传给官僚而不传给百姓么?” 洪承畴暗吃一惊,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他却能一语道破天机? 七、吴三桂与多尔衮当面斗法 吴三桂率领阴阳八卦阵冲出了李自成的包围之后,队伍便散了。阴阳八卦阵随之消失。 吴三桂不久便发现了清兵军营。吴三桂于是挥挥手,率领勇士往清兵营里冲。清兵见之,连忙搭了射弓,几支箭呼啸而过,差点伤着了吴三桂。吴三桂连忙喊道:“别射箭,我是吴三桂。”清兵一听,便停止了射箭。 多尔衮见吴三桂冲出了李自成的包围,向自己军营跑来,便知他是向自己求援来了,于是匆匆忙忙地回到了军营。心想:看你吴三桂对我如何说? 吴三桂到了多尔衮的帐篷之前,便尽量地使自己安静下来,梳理梳理好自己的情绪,才对多尔衮的卫兵说:“吴三桂求见摄政王,请转告。”卫兵依言去了。 不久,帐篷里传来一声高呼:“吴将军进见!” 吴三桂走进去,向多尔衮行了礼,但多尔衮却没有回礼,像理所当然一般。吴三桂见之,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想我吴三桂并没有投降于你清兵,你有何理由受我之礼而不还礼?然而联想到自己是来搬兵而非赴宴的,他又不得不将心中的不舒服压回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多尔衮一直在打量着吴三桂。他早就听皇太极说吴三桂是一个杰出人才。当初听说之时,他还有些不信。后来,见大明朝的名将祖大寿也无力守住锦州,而他却能守住宁远一片孤城,他才相信。也是从那时候起,多尔衮心里有了愿望,那就是要与吴三桂较量一番。 多尔衮认真地看着吴三桂。只见吴三桂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脸额棱角分明,透出一股英武之气。且身板挺直,双手搭膝,具有泰山之势。多尔衮心中暗暗赞叹,好一副将军姿态。 然而,不管你吴三桂多么厉害,你今日却是来有求于我。想到此处,多尔衮心里很舒畅。他想以施主的姿态等待吴三桂开口。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吴三桂,却不开口说话。 在多尔衮观察吴三桂的同时,吴三桂也用余光在观察着多尔衮。吴三桂也早就听说多尔衮是清朝里的杰出人物,而且与其嫂有染。甚至有人说顺治皇帝是他的儿子,所以他才尽心尽力地辅助顺治。吴三桂心中早就认定多尔衮是个大英雄,同时也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对手。因此,他总是以与多尔衮作对为乐。 吴三桂认真地观察着多尔衮。只见多尔衮身材高大,一脸强悍,眼神炯炯有光,吴三桂在心里暗自喝彩。他想:在这个人面前,可不能丢志,否则,以后永无出头之日。虽然吴三桂觉得自己来搬兵,应该先开口求他,但他却并不开口,只静静地坐着。 两人就这么相持了一段时间,多尔衮觉得沉不住气了,便对吴三桂说:“不知吴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吴三桂见多尔衮一开口便是明知故问装糊涂,觉得不能让多尔衮耍滑头。他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前来请清兵共灭李贼。” 多尔衮一怔,他没有想到吴三桂会开门见山单刀直入。随即一想:你即便如此,我仍然要跟你捉几圈迷藏。多尔衮故意转开话题暗藏杀机地说:“吴将军能杀过千军万马来到我军营中实属不易。”说到这里,故意高声对部下说:“请上好酒好菜,我与将军要共饮几杯!” 吴三桂听出他话中有话,知道多尔衮觉得自己率领勇士冲出李自成的包围这事有诈,干脆针锋相对地说:“当然不容易!不说别的,就在贵军营前也差点把脑袋丢了。” 多尔衮故作沉吟,说:“真有这事?”然后对部下说:“你去查查,看谁如此胆大妄为?”多尔衮见吴三桂并不回避他冲杀李自成的包围圈之事,便对吴三桂说:“不过,凭吴将军区区数十人竟然能冲过敌营,足证吴将军雄勇!要不是亲眼所见,令人实在难以相信。” 吴三桂知道多尔衮的言下之意是并不相信他吴三桂真的能凭几十人的力量冲出敌人的封锁。而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自己与李自成有所勾结,而凶杀场面只是掩人耳目而已。想到这些,吴三桂心中便涌出一股无名之火。心想:你本来已与我结成联盟,为何见我与李贼厮杀,却不见你出一兵一卒,难道你想坐收渔翁之利么?我没有怪罪你,你反倒怪罪我来了。于是,他便不客气地冲撞多尔衮说:“末将当年不也是凭区区数十人把吾父从皇太极的四万铁骑的包围圈中救出来了么?” 多尔衮一怔,他没有想到吴三桂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赶忙打圆场地哈哈大笑几声,然后故作轻松地对吴三桂说:“只是不知道吴将军摆的什么阵?” 第48节 吴三桂一惊,赶忙谨慎起来。难道他想探听自己的虚实?于是,他反问多尔衮说:“大王探听此事意欲何为?” 多尔衮暗叫一声厉害!然后轻松自如地说:“吴将军不用多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对此感兴趣而已。” 吴三桂一想,既然你想探听虚实,便干脆吓吓你,使你以后也不敢轻视了大汉民族,便故作轻松地对多尔衮说:“若大王真有兴致,本将告诉大王又有何妨?” 多尔衮颇难为情地说:“本王确有兴趣!” 吴三桂笑了笑说:“此阵叫阴阳八卦阵!” 多尔衮吃惊地问:“阴阳八卦阵?依照何理而布?” 吴三桂说:“这是依据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自然变化天理设计而成的。表看非常简单,实则万分复杂。此阵根据八卦方位编排,环环相扣,息息相生。外人见之松散,内行才知精华。” 多尔衮越听越觉得玄乎,吃惊地问:“照你所说,这阵无法破解么?” 吴三桂说:“外力实在无法破解!” 多尔衮问:“这是为何?” 吴三桂说:“阴阳八卦阵对于敌人来说,它就像一个完整的圆。任何地方都是光滑的弧,没有漏洞可钻,所以敌人无法破解!” 多尔衮不相信地摇摇头说:“这不可能!这个阵怎么会没有破解之法呢?” 吴三桂说:“这个阵同样有破解之法,不过破解之法不可能会操纵在敌人手中!” 多尔衮觉得不可思议,认真地问:“那是什么方法呢?”说完之后,非常认真地看着吴三桂,生怕吴三桂不回答。 吴三桂见多尔衮那副蠢相,心里好笑。他说:“这个阵的唯一破解之法是掌握在布阵人的自己手里。” 多尔衮问:“什么意思?” 吴三桂说:“只要布阵人的意志瓦解了,队形乱了,这阵便不攻自破!” 多尔衮说:“我觉得这有些耸人听闻!” 吴三桂坚决地说:“这并非耸人听闻!只要你认真地观察过天理,你便会发现此阵与天理相近。其实,万物都是此理:堡垒都首先从自身内部攻破!一个阵也好,一个集团也好,外人看他非常强大,其实只要它里面有了毛病,便会纷纷瓦解!” 多尔衮似乎摸到了一些门道,因此对阴阳八卦阵的恐惧感便消失了,甚至在心里骂吴三桂:你这个傻瓜!谁叫你告诉我破解之法?我看你以后凭什么与我作对! 吴三桂见多尔衮轻松自如的样子,便刺激他说:“可是,大王你得明白,此阵只有它自己才可能攻破自己!” 多尔衮一惊,明白了吴三桂的意思,心里又沮丧起来,他问:“这是谁创造的?” 吴三桂说:“我们的祖先孔明先生创造的!” 多尔衮笑着说:“你们的祖先虽然为你们创造了这么一个宝贝,可是你们却为何没有因此而战无不胜呢?” 吴三桂听后,惊呆了。多尔衮的话实在触及到了他的痛处。 八、一片石大战,清兵突然从天而降 吴三桂与多尔衮你来我往斗了几番口舌,谁也没有占到便宜,所以相互都有些倾慕之情了。然而,倾慕归倾慕,那只是个人好恶问题。但是当吴三桂提到请多尔衮出兵,与自己一同灭李之时,多尔衮依然是顾左右而言他。 吴三桂有些坐不住了。心里也因此对多尔衮心生愤慨:你在这里与我天文地理乱聊一通不要紧,可是我的部下在流血啊!吴三桂干脆质问多尔衮:“大王到底出不出兵?” 多尔衮故作惊讶地说:“吴将军何出此言?” 吴三桂愤愤然地说:“末将本与大王议好,我将李贼引诱出来,然后你我共同灭李。没有想到李贼已被我引诱到山海关,且我与李自成作战多日,我方损失惨重,而大王却不出一兵一卒是何意?难道在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么?” 多尔衮被吴三桂言中了心病,连忙对吴三桂说:“吴将军言重了,本王哪有此意。”不过,多尔衮此时仍不想出兵,一则是为了李自成与吴三桂并没有大伤元气;二则是自己仍然怀疑吴三桂与李自成暗中有鬼。猜测的依据依然是他不相信吴三桂仅凭区区数十骑能出入敌营的千军万马之中,且秋毫无伤。因此,说到这里,多尔衮的语气又变过来说:“不过,至于出兵一事,我仍要考虑。” 吴三桂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冲口而出地说:“那么大王是不想出兵了么?” 多尔衮说:“不是不想出兵,而是要根据你的诚意而定!” 吴三桂一怔,心想:你多尔衮竟如此多疑?然而,他实在又拿不出什么能证明自己的诚心。他几乎要喊起来说:“难道你是想在我吴三桂手无一卒之时才相信么?” 多尔衮一惊,认真地审视着吴三桂,见吴三桂一脸悲戚,不似有诈,心里便滋生了一点内疚。然而为了稳妥起见,他将目光投向了洪承畴。因为他认为,只有汉人与汉人之间才能真正互相了解对方的奸诈。他见洪承畴肯定地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才放下来。他问吴三桂:“你说我们如何夹击李自成吧!” 吴三桂心里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多尔衮又故意说:“现在让我出兵相救将军容易,只是事后如何收场?” 吴三桂一听,便知多尔衮仍存有招降自己之心。他本想一口回绝,但又怕因此而伤和气,使得多尔衮不出兵,那自己便死无葬身之地了。然而如果不回绝,又怕落个把柄在多尔衮手中,使多尔衮将来可以以此要挟自己。因此,他含糊其辞地说:“吴三桂现在是国难当头。只有拼死作战,杀了李自成,报了国仇家恨之后,三桂才有心考虑自己将来的去处。现在我没有心思想这些。” 多尔衮明白吴三桂在敷衍自己,然而,他也知物极必反,不能逼吴三桂太厉害。所以他对吴三桂说:“你还是说说我们如何联合吧!” 吴三桂说:“今夜我再回营去,明日我将率兵与敌人死战,等我拖住了敌军,大王便可突发奇兵,一举消灭李贼。” 多尔衮见吴三桂以自身为诱饵,已知其诚心不假,便问:“到时你军与李贼混战,我如何分辨得清?” 吴三桂见多尔衮答应了,心里也为之一轻,说:“这个容易!我军本是为君报仇,替君戴孝也是一片孝心吧!明日我军出战之时,全部戴孝。这样一来,大王是一目了然。” 于是,两人将其他具体的事一并谈好,然后结成联盟。 吴三桂又催动自己的阴阳八卦阵,趁天黑回到了山海关,依计又对自己的队伍作了一番布置。 李自成被今日白天的吴三桂所率的阴阳八卦阵冲得头昏脑涨,直到现在仍心有余悸。他想:自己的兵士虽然大多出身贫寒,能吃苦耐劳,但经过在京城里一段时间的消磨,他们已经没有原来的斗志。再加上自己远道而来,而敌人是以逸待劳。所以,他觉得只可速战速决,不可拖得太久。 然而,吴三桂死守山海关不出的话,自己便拿他没有办法。 李自成决定召集众将商量明日如何引蛇出洞一网打尽之法。 大家说来说去,虽然都有办法,却无一个办法切实可行,后来大家一致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吴三桂自己出城。 李自成望着自己身边的谋士们思穷计尽的酸态,心中涌出一股悲哀。他挥挥手,让众人回去。李自成自己便坐在帅座上,身子靠着案几,不久就进入了一种糊糊涂涂的状态之中。 第二天,天气格外晴朗,从大海里跳出来的太阳像在大海之中洗过一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照得天空之中也不存一缕尘埃。 第49节 李自成又令大军在山海关外面列好阵,同时依然准备部署人员攻击山海关。李自成坐镇在指挥台上,看着山海关,山海关一片宁静。他想:也许是经历昨日的苦战,吴三桂的士兵已经劳累,山海关内才会如此宁静。 正在李自成想着心事之时,山海关城门大开,吴三桂率领着大军铺天盖地地卷来。 李自成心中一惊,先是没有回过神来,后来头脑一清醒,心中大喜,骂道:这才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行!吴三桂,你的死期到了。昨天我还在与众将领商量如何引蛇出洞,没有想到今日不需引,你却出来了。李自成神情亢奋,来不及细想,便对众将领说:“传我命令,将吴三桂包抄,一举歼灭。” 李自成传令下去后,农民军便在地势较为开阔的一片石处布阵,就像做好了一个口袋等待吴三桂来钻。 没有想到吴三桂却偏偏往口袋里钻!李自成见之,高呼:“给我拼死杀敌!能杀吴三桂者,我封他为大将!” 农民军向吴三桂蜂拥而去。立即,农民军和关宁铁骑短兵相接,哭杀声顿起。 多尔衮率军掩蔽在一片石外观战,洪承畴说:“大王,出战吧!”多尔衮笑了笑说:“时候还早着呢?”洪承畴心中骂道:这个老奸巨猾的清鬼! 战斗立时陷入白热化的阶段,关宁铁骑与农民军都死伤惨重,吴三桂见自己的兄弟一批批倒下,心里急得要吐血,他心想:多尔衮在哪里?怎么还不见出来!如果他不出来的话,我关宁铁骑岂不会灭亡?想到此处,他心里有了后怕!自己一定得杀出一条血路来,不能让兄弟们都屈死在这里。于是,吴三桂引吭高呼:“兄弟们跟我冲,冲出包围便是生路。”关宁铁骑在吴三桂高呼之下,都向吴三桂涌来。吴三桂带领着数万铁骑在冲。 洪承畴见吴三桂的官兵死亡惨重,他心里隐隐作痛。说实在话,他虽然投降了多尔衮,但他的内心一直对吴三桂这个老部下抱有一份感情,因此,面对此情此景,他的内心非常复杂。他忍不住又说:“大王,该出兵了!” 多尔衮看他一眼,洪承畴被多尔衮锋利的目光逼得低下了头。多尔衮依然没有要出兵的意思,他想让战局发展到对自己更加有利的时候才出兵。 突然,太阳躲进了云层,天空昏暗起来,大地上卷起一股烈风,将地上的尘土都卷到了天空,并在天空中弥漫开来,风沙遮天蔽日,使短兵相接的兵士无法辨认对方,战场上一片混乱。 这时,多尔衮大旗一挥。十多万清兵如同神兵天降,向一片石卷地而来。 当李自成看到清兵突然杀至,惊得几乎要昏过去。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清兵会来。 李自成的农民军本来已极疲劳,如今哪经得起清兵的冲撞,一触之下便溃不成军。 李自成见势不好,率军向永平方向退去。 第十章 左右为难 一、李自成向吴三桂求和,两人在永平达成联盟 从山海关撤到永平时,夜已深。李自成疲乏极了,可是一见众将士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就无法平静下来。想到从自己率兵乘兴而来到败兴而归,就是那么短短的几天,形势发生了深刻变化,对自己已经极为不利,李自成心里非常沮丧。 仅仅是吴三桂那几万兵力,我李自成还不放在心上,完全可以将它消灭。但是,现在又有清兵十多万,而且清兵也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自己要与他们决战的话,肯定会是两败俱伤的局势,两败俱伤,谁会得利呢?那肯定是清朝!如果自己逞一时之勇,与吴三桂血战到底的话,那自己便等于把大明的江山拱手送给了清朝。那样,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么?想到此处,李自成内心打了个寒战。但是,如果自己向吴三桂求和的话,吴三桂会不会认为自己示弱,然后猛力攻击我们,反而加速双方的自相残杀? 李自成想来想去,心里依然没有个结果,他只好把众将领召集起来商量。当李自成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众将领时,众将领之中立时产生了两种对立的意见。 一种认为:我军新败,士气不振,而吴三桂有清兵援助,自己如与吴三桂决战,那势必是两败俱伤,所以,不宜战只宜和。 一种认为:今日之局之所以败,并不是因为大顺军不行,而是因为清兵的出其不意。大顺军应该趁机将吴三桂消灭,将清兵击溃,那么便一劳永逸,对大顺政权的巩固极为有利。 李自成见请众将来商量,依然没有个结果,便选择了求和这条路。李自成问谁可担当出使重任?李自成的打算是,万一求和不成,再战不迟。 张若麒毛遂自荐地说:“我去!” 李自成见是有勇有谋能说会道的兵部尚书张若麒,便点头答应了。要他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出使吴三桂军营。 此时吴三桂已率兵将永平包围。 吴三桂心里并不比李自成好过!虽说今日大败李自成,但无论他怎么安慰自己,都觉得这胜利与自己无关,因此,他丝毫没有欢愉之感!相反,他甚至觉得有些耻辱,是清兵参与进来所带来的耻辱!虽说清兵是自己请来的。唯一可让自己觉得安慰的是大明朝的力量保存了。 现在自己与清兵将李自成包围了,吴三桂心里反而矛盾极了。打,还是不打,他心里难以决断。打吧,李自成与自己都会没有好结果,捡便宜的是多尔衮。同时,他还总有种自己兄弟打仗,让外人看热闹捡便宜的感觉。不打吧,已是骑虎之势不说,更不知李自成那边的态度。 无奈之下,吴三桂也只好召集众将来商量。然而,吴三桂的部下也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 一种是主战:认为机会难得,时不我待!现在既将李自成引出来了,又有清兵援助,而李自成新败,正好一鼓作气将李自成灭了,自己再找出太子,光复明室。 一种是求和:认为李自成虽然新败,但其主要实力仍在。清兵虽然会援助自己,但清兵先会观望,待到两败俱伤之时才会出手,前次就是证明。如果硬要战,那只有多尔衮是胜者,而明朝将无力与他抗衡,后果不堪设想。 吴三桂综合两种意见,比较倾向第二种意见。当然,这其中还包含着吴三桂的一些私心:那就是父亲和陈圆圆还在李自成的手中。他虽然主张和,但并不愿意主动提出来,他想先看看李自成那边的动静再说。 第二日,吴三桂正在军营之中思量着,部下报告:“李自成使者求见。” 吴三桂一听,猜知可能是李自成派人求和来了。因为在他看来,李自成比他更有理由要求和。他让李自成使者进来,并思索如何与他应付。 张若麒走进帐篷,对吴三桂施礼。 吴三桂问:“来人是谁?” 张若麒说:“大顺兵部尚书张若麒!” 吴三桂问:“李自成派你前来何事?” 张若麒见吴三桂态度傲慢,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对吴三桂说:“来给吴三桂出主意来了。” 吴三桂知其心意,便故意斥责道:“大胆狂徒,敢在本大人面前妄言,拉出去给我斩了!” 张若麒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着。 吴三桂见之,暗暗吃惊。李自成手下竟有这等部下,难怪他能形成大势。然而,正是张若麒的不动声色给吴三桂出了个难题,当自己的部下真要拉张若麒去斩首时,吴三桂不得不阻止他们。难道自己真能杀张若麒么?吴三桂问:“刚才你为何不求饶?” 张若麒说:“将军要杀,求饶又有何用?” 吴三桂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然后问:“李自成派你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张若麒说:“派我前来与将军议和!” 吴三桂故作不解地说:“我军新胜,贵军新败,且我有清兵援助,打败贵军指日可待,我为何要与你们议和?” 张若麒说:“将军自欺太深了。” 吴三桂惊讶地问:“大人何故言我自欺?”他心里在想,看张若麒的洞察力如何。 张若麒说:“我军新败,没错,但我军的主力仍存!且上次与贵军交锋,其败不在于实力,而在清兵的出其不意。而贵军势单力薄不说,且多尔衮未必真心帮助你。” 吴三桂故意斥责张若麒:“你想挑拨我与多尔衮的关系么?” 第50节 张若麒说:“是否是挑拨,将军心里自知,不必我明说。况且,我军与贵军作战,贵军却请外人来援助,实在有失光明磊落。” 吴三桂心中默然,然而,他却故意避开张若麒谈话的锋芒,问:“按张大人所说,贵军似乎胜利在握,又何必前来议和?” 张若麒知吴三桂心里已认准,便对他说:“我军虽然可胜贵军,可清兵却能胜我军。那么最后的胜者便是多尔衮!这是我大王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想必将军你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吴三桂只能点头。心里在想:这张大人果然厉害。虽然如此,他却不得不装出一点样子来。吴三桂对张若麒说:“请大人去休息,我与众将商量以后,明日再答复你!” 张若麒便随吴三桂的部下走了。 吴三桂把众人召集起来,把李自成的意图告诉了众人,众人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所以,纷纷称善。 第二日,吴三桂对张若麒说:“我们初步同意议和,但最后结果要看你家大王的诚意而定!” 张若麒知道吴三桂在利用自己求和心理以加大有利的筹码,心里暗暗好笑,嘴上却不点破他。张若麒回去跟李自成一说,李自成大喜,称张若麒不辱使命。 然后,牛金星草拟了议和协议,由张若麒面呈吴三桂。吴三桂看后,基本满意。 李自成与吴三桂会晤面谈,最后达成一致协议: 1、各守疆土,互不侵犯; 2、大顺须将北京交还大明; 3、如清兵侵略,合力攻击。 二、多尔衮率军包围吴三桂,吴三桂不得不假意背盟 多尔衮出兵帮吴三桂击败了李自成,并派兵帮他把李自成围在永平,其目的希望吴三桂消灭李自成,为自己进驻北京扫除障碍。多尔衮见自己的计划正按步骤一步一步走向成功之时,多尔衮满心喜悦地等待着李自成灭亡的消息传来。 然而,给多尔衮带来的恰恰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坏消息:吴三桂竟与李自成结成联盟!多尔衮暴跳如雷,连忙查问吴三桂与李自成结盟的具体内容。当他得知:吴三桂与李自成共复明室,尤其是当清兵入侵时,他们共同御敌,多尔衮气得几乎要昏过去。大骂吴三桂是势利小人变化无常不可深交。当想到如果让吴三桂与李自成结成稳固的联盟关系的话,那自己逐鹿中原进驻北京的梦想就无法实现,多尔衮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心即刻破坏吴三桂与李自成的联盟,不管花费多大的代价。 多尔衮立即率兵将吴三桂团团围住,不让吴三桂的人有一人能出去给李自成报信。 吴三桂见多尔衮率兵包围自己,便知多尔衮用心险恶!但自己的队伍被多尔衮围得水泄不通,自己无法与李自成取得联系。再说,自己即使能够与李自成取得联系,他心里也对李自成能否前来帮助自己没有把握!因此,吴三桂认为:现在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吴三桂正要与众将商量如何对付多尔衮之策,多尔衮却已派人来请他了。他来不及准备,只有匆匆的随多尔衮的部下而去。 吴三桂走进多尔衮的帐篷,直接坐下来。他知道今日决无善果,所以干脆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多尔衮见之一怔,他没有想到吴三桂会如此有恃无恐!他心想:难道吴三桂真有什么对付我的法子么?但他随即认为不可能。一是因为自己并不曾放走吴三桂一兵一卒。退一步讲,即使放走了,并给李自成报了信,李自成也未必会前来!因为吴三桂与李自成目前的联盟并不牢靠,还在互相猜忌阶段。所以,他推知吴三桂的内心是虚弱的。想到此处,多尔衮心里有了底,他沉声地对吴三桂说:“吴三桂将军,你明里请我清兵,击败李自成后,暗地里却又与李自成勾结,结为联盟,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三桂想抵赖,说:“本人并没有干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事!当初向你借兵之时便说妥了,等我复仇之后,恢复明廷,再割地感谢贵国。现在,我与李自成议和,自动放弃报仇。因此,首要任务是恢复明室,之后才可能割地给你。然而,现在我们只是议议恢复明室,大王你何必横加干涉?再说,你不是已经可以得到山海关了么?” 多尔衮没有想到吴三桂来这一手。多尔衮心想:看来不撕破脸皮,难得降伏吴三桂。他厉声地对吴三桂说:“难道说你与李自成结成共同对付我多尔衮的盟约也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么?” 吴三桂一怔,心想,多尔衮口齿锋利,自己得小心应付才行。于是,他略一思索,便说:“那只是一种口头协约,并没有付诸现实,不过是我用来敷衍李自成的一种策略。”说到这里,吴三桂觉得有必要刺激一下多尔衮,他接着说:“大王何必对此感到恐惧呢?” 多尔衮沉着脸质问吴三桂:“既然你能敷衍李自成,为何不能敷衍我多尔衮呢?”说到这里,语气更加严厉,“我实话告诉你:我有实力消灭李自成,也有实力消灭你吴三桂!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我想看着你与李自成斗,最好能弄个两败俱伤,我好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形势变化了,我不打算再看你们斗!我要先消灭你吴三桂,再消灭李自成!你吴三桂和你部下的生死全在你一念之间,你看着办吧!” 吴三桂心想,如果自己与李自成没有作战之前,多尔衮说这种话,吴三桂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现在,李自成与自己都元气大伤,他不得不相信多尔衮的话!何况自己与李自成的结盟基础确实不牢靠,目前不可能做到唇齿相依。吴三桂觉得要自保,必须向多尔衮妥协。吴三桂极不情愿地问:“大王是什么意思呢?” 多尔衮见吴三桂屈服了,知道不能逼人太甚,于是恩威并施地对吴三桂说:“我要你撕毁与李自成的永平之约,我再派兵帮你消灭李自成!你听我的,你便会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多尔衮说到此处打住,他知道吴三桂能明白自己的言下之意。 吴三桂见事已至此,知道没有退路,便惴惴不安地对多尔衮说:“能否容许我与众将领商量一下?” 多尔衮稍一思索,便答应了。他认为吴三桂要与众将领商量,只不过是为自己寻一个台阶。 吴三桂召集众将来,把多尔衮的意图对大家说了。 众将领大多数愤慨不已,说多尔衮欺人太甚!恢复明室本是我大明朝自己的事,多尔衮无权干涉我们的内政!而我与李自成结成共同对付清兵的盟约也是无可厚非的,一致对外嘛!世界上没有人会蠢到请外人来打自家兄弟的道理!吴三桂见他们把李自成当做自家兄弟,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倒好!多尔衮不插手进来,我与李自成势不两立!多尔衮插手进来,我与李自成倒成了自家兄弟!这难道就是我们汉人的本性? 众将领是越说越激动,一致认为若要被多尔衮所慑迫,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还是历来稳重的方献廷提出了异议。他说此法不可取,无异于自灭! 众将领说,即使自灭,也比长期被多尔衮慑迫强些。 方献廷说:“此懦夫之勇也!” 孙文焕便问他:“我们连死都不怕,还称是懦夫之勇?” 方献廷说:“是死容易?还是报仇雪恨,驱逐清狗,恢复明室容易?” 孙文焕不假思索地说:“是死容易!” 方献延便笑道:“这就对了,我们选择容易的做了,却将报仇雪恨,驱逐清狗,光复明室这等难事推给人家,你说这不是懦夫之勇又是什么?” 孙文焕一时语塞,不知所措。 胡守亮一直在思索方献廷的用意所在。郭云龙问方献廷:“你的意思是让大家苟且偷生不成?” 方献廷决断地说:“为了大义,苟且偷生又有何妨?” 胡守亮说:“其实,为了大义,苟且偷生未必不可!古人就有此类做法。” 孙文焕说:“谁这样做了?” 胡守亮说:“三国时,蜀国军师姜维为了保存蜀国的实力,就全军投降钟会以图东山再起光复蜀国!” 众人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便纷纷表示赞同。 吴三桂见如今的形势之下,这确实不失为最好的一条路了。他默许了。 第二天,吴三桂告诉多尔衮,自己愿意撕毁同李自成的盟约,与他一起共灭李自成! 多尔衮听后,大为惊喜,哈哈大笑,然后放低声音对吴三桂说:“阿洛格和多铎对我说你和李自成是自家兄弟,要我多防着点。你猜我对他们怎么说?”多尔衮的本意并不是让吴三桂猜,所以他接着说,“我对他们说,汉人心中只知有己,不知有他,所以,汉人的兄弟不是兄弟也!” 第51节 三、多尔衮派人牵制吴三桂,李自成城头灭吴门 吴三桂见多尔衮当面如此辱折他,恨不得立时与他翻脸!然而,吴三桂拼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心想:现在让你又有何妨,只待将来我吴三桂来收拾你这个狂妄自大的摄政王!想到此处,吴三桂心里便平静了许多,任多尔衮奚落。 让吴三桂聊以自慰的是,他打算与李自成并不真打,看你多尔衮能把我怎么样? 谁知多尔衮像看透了吴三桂的心思一般,竟然采取措施牵制了吴三桂。倒不是多尔衮猜透了吴三桂的心思,而是多尔衮从自身来考虑的。他觉得李自成必须被消灭,不然终究是他大清朝的心腹之患。而仅仅让吴三桂消灭李自成,其力量显然不够。因此,他派英王阿济格率兵数万与吴三桂一同灭李。名义上是配合吴三桂,其实是牵制吴三桂。多尔衮认为从吴三桂的为人处世方式可看出吴三桂的变化无常纯属小人,所以要派人牵制他。 吴三桂见多尔衮如此而为,便知自己的咽喉被多尔衮掐住了。对于多尔衮的这番善意,吴三桂没有推辞的理由,只得与阿济格一起率军奔京城而来灭李。 吴三桂此时心里烦恼极了。他极不愿意与阿济格一同进京灭李。怕遭到大明朝官僚和百姓的辱骂,且这样去灭李,容易让人产生自己在为大清朝灭李的错觉,使得自己师出无名。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采用了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法,对外声称:自己将保驾太子入京,凡是大明朝官民,一律得为先帝身着孝服,迎太子入宫。同时,以太子名义将帖子直接传入京城。 李自成自从与吴三桂签订永平盟约之后,心里踏实多了,以为安置了吴三桂这个大魔头,其他一切都好办了,因此打算回京后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政权!他虽然明白吴三桂要他光复明室是为了牵制他也为了换取人心,但他李自成不怕,他会让那些姓朱的在皇宫享清福,做一个傀儡皇帝。像当年曹操挟持汉献帝一般,实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皇帝让人家来当又有何妨? 李自成回到京城之后,便打算继续梳理朝政,清除祸患。 然而,他的屁股尚没坐热,就有吴三桂送东宫太子入京的消息传来。 李自成吃了一惊!吴三桂的行动怎么这么快?他转念一想:东宫太子终究要进宫称帝,是早是晚不是一回事么?我又何必去计较这些呢?李自成心里虽然有种失落感,但还没有引起高度警惕。 然而当亲兵来报,吴三桂与英王阿济格一起率兵十多万奔京城而来时,李自成惊恐万分。高声大骂吴三桂是变化无常的小人。然而骂归骂,同时不得不采取一些应急措施了。 李自成心想:既然你吴三桂背约弃盟,再与清兵勾结在一起,我李自成便要称帝!他觉得自己拼死拼命与明朝官兵杀了那么多年,其目的就是为了取得大明朝的江山,登基做皇帝,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至于“迎闯王,不纳粮”,那是骗人的鬼话。你们不纳粮,我吃什么?难道让我喝西北风去? 李自成将文官武将都召集起来商量。李自成惴惴不安地将自己要称帝的想法告诉了众人。李自成心里怕众人认为他贪图荣华,践踏明朝,在此种情况还要称帝而埋怨他反对他。谁知李自成提出以后,众人竟然是一片拥护之声!其实,李自成只知自己有着做皇帝的瘾,却没有想到手下的文官武将要高官厚禄封侯拜相的官瘾比他还要大呢!他们想:自己出生入死跟着闯王干什么?不就是想图个出息么?平民百姓想得个官做做,大明朝所有的职业当中,就数做官好!朝朝代代都数做官好!小官想换个大官做做,大官便想封侯拜相,封妻荫子,世世代代享清闲之福。李自成到底是身居高位,不察民心。如果他知道那些追随自己打天下的人全都是为了做官享福,而且官瘾远远比他大,他便不会自责,反而会堂而皇之号令天下!办法很简单:谁最听话,我便给谁官做!谁听话的时间越长,谁做官的就越大!中国的朝朝代代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我李自成何必独出心裁另搞一套? 李自成见众人完全拥护,心里自然愉悦。他安排牛金星等文官赶快去筹办自己登基的一切事项。又命刘宗敏率兵出城迎击吴三桂。 刘宗敏遵命率领李过、李岩在京城外设兵营十八处,打算将吴三桂和清兵在京城外便击溃。 谁知这次吴三桂与清兵结合起来的势力比上次还要大!虽说数量上较之以前有所减少,且吴三桂不是全心全意要灭李。但是,英王阿济格在灭李这一点上却是全心全意配合吴三桂的,而且极力督促着吴三桂加快进程。吴三桂不敢不听阿济格的。虽然吴三桂表面上是统帅,而实际上阿济格是统帅。吴三桂不是怕阿济格,而是怕多尔衮,多尔衮率领近十万大军在后面跟着。吴三桂不得不心有顾忌。 一战之后的局势对李自成大大不利!吴三桂率兵连拔敌营数处,直奔北京城下。 李自成闻报,心急如焚,不知如何应付这种局面是好,便与众将领商量。众将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目前对大顺来说,几乎除了撤出北京城一途,再无路可走。战,分明已经不是吴三桂的对手;和,吴三桂被多尔衮所挟持,也不可能。然而,虽然大家都知道唯有撤走一途,但谁也不肯开口说出来。因为,谁都留恋帝都里的荣华富贵的生活。 倒是刘宗敏提出了一个别出心裁的主意。刘宗敏说将吴襄全家人都押上京城城头,以他们的性命来威胁吴三桂,想必吴三桂会念及父母性命而自动放弃攻城。 所在的文武百官,有大部分对刘宗敏心生不满,认为大顺之所以会遭到吴三桂的一再攻击,完全是因为刘宗敏强抢吴三桂之妾陈圆圆所致。然而,出于对刘宗敏权势的畏惧而敢怒不敢言!现在见刘宗敏出了这么个歪主意,便不软不硬地顶他:要是吴三桂不妥协怎么办? 刘宗敏恶狠狠地说:那便将吴家大小全部杀掉。 众人一听,激灵灵地打个寒战!他们没有想到刘宗敏会如此恶毒。 李岩站出来说:“不可。” 刘宗敏问他为何不可? 李岩说:“吴三桂已受多尔衮挟持,行事大多是身不由己,我们就是以吴家人的性命去威胁吴三桂,吴三桂未必会屈从。相反还可能会加剧矛盾,促使吴三桂攻击大顺之心愈坚。” 众人纷纷称善。一是因为李岩说的本来在理,二是想以此打击刘宗敏。 谁知李自成因为牛金星的谗言,对李岩产生了成见,这时自然不听李岩而听了刘宗敏的。 第二日,刘宗敏将吴家大大小小三十余口押上了城头。刘宗敏对着城下喊道:“吴三桂,你听着:你如果放弃攻城,与我重修永平之好,我主保你高官厚禄!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便将你父母及吴家大小所有人口全部斩首于此,你思量着吧!” 吴三桂不听还可,一听顿时怒火万丈!想你刘宗敏是什么东西?掠我小妾,掳我父亲,现在又以老弱之人的性命威胁我,这是英雄行径么?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吴三桂命令士兵向城头刘宗敏射箭。顿时,几支箭“嗤”的破空而去,差点射中刘宗敏,刘宗敏吓得躲起来。 刘宗敏因此怒火填胸,一声令下,农民军挥起大刀,向吴家人的头上砍去。 吴三桂见了,顿时昏了过去。 四、李自成心生异念,陈圆圆妙语解围 陈圆圆被押上城墙之时,抬头看了看太阳。但她却没有看到真实的太阳,只看到东方有一团不规则的亮光。她便知道太阳被挡住了。 她又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要看太阳?她说不明白,然后便踏着吴家其他人的影子走,一直走到城头。 吴家人齐齐整整地跪在城墙上,她便跪在最后面,她心里本来一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与吴家扯上了关系?不就是吴三桂喜欢自己么?刘宗敏不是也喜欢自己么?李自成不是也喜欢自己么?那么,李自成与刘宗敏为何要将自己与吴家人绑在一起,并以此来威胁吴三桂?虽说自己喜欢吴三桂而不喜欢他们,但他们却没有理由如此做!按照他们的逻辑,吴三桂同样可以以我陈圆圆来威胁你李自成与刘宗敏了。由此可见,李自成与刘宗敏不是真英雄,吴三桂才是真英雄!想到此处,陈圆圆心中一阵冷笑,想不到我陈圆圆还有这种用处! 然而她立刻便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已经感觉出自己并不是李自成与刘宗敏用来威胁吴三桂的重要筹码,重要筹码是吴三桂之父。她只不过是其中的附庸,无足轻重,于是她心中便产生了悲哀。难道我的命真的这么苦么?连作为人质都分量不足么? 尽管陈圆圆跪在三十多人之中的角落处,尽管陈圆圆低着头,将一脸令人遐思的姿色埋着,李自成还是一眼看见了她。 看着陈圆圆勾头勾脑地跪着,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无法将她与吴三桂联系到一起来。他觉得陈圆圆就是他的。陈圆圆跪在吴家几十口人之中,又像在努力提示着他:陈圆圆也是吴三桂的。他的头脑膨胀起来。有一个问题始终在他的头脑中打转,那就是杀与不杀陈圆圆。杀她,有道理,因为她是吴三桂的;不杀她,也有道理,因为她也是我李自成的。然而,他始终没有考虑到或杀她或不杀她到底有何作用?唯一让他考虑得较多的是怕人说他之所以不杀陈圆圆是因为他贪恋女色。 李自成觉得要判陈圆圆的生与死,只得凭天意而定。他要将铜钱往地上抛,如果是正面朝上,他就要让陈圆圆活,如果是正面朝下,他就要让陈圆圆死。然而,他心里虽然拿定了主意,却无法实现。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杀人与打仗这个庄严的时刻,他觉得自己作为大顺的大王抛钱来定人的生死是草菅人命,至少是让人觉得他李自成不够慎重。 李自成陷入了困境,然而他又不得不以此来判断。因为他觉得自己既没有要杀陈圆圆的足够理由,也没有不杀陈圆圆的足够理由。于是,他便在头脑里想象着自己将一面铜钱抛下,铜钱空中晃了晃落到地面,不停地打转,然后停下,是正面,应该留下陈圆圆。然而,他觉得不对,按天意不应该将陈圆圆留下来。于是他又重新想象着自己抛下了铜钱,铜钱也在空中晃了晃落到了地面,也不停地打转,然后落下,是反面,应该杀掉陈圆圆。然而,他也觉得不对,按天意不应该将陈圆圆杀死。 李自成陷入了自我设计的困境。 刘宗敏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陈圆圆那张脸。面对着陈圆圆跪在吴家人之中,他的心情也是非常复杂的!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希望陈圆圆能活下来,还是希望陈圆圆死去。他觉得如果陈圆圆能够活下来也好,只要一看到她,他的心里便会充满一团温情。同时,他觉得如果陈圆圆死去也好,因为自己无法再拥抱她,而看着别人占有她是一件痛苦的事! 对于陈圆圆到底是死是活,刘宗敏虽然知道自己无权决定,但是,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在自己心里判决着陈圆圆的生与死,就像许多人并没有掌握着某种权力,却臆想之中行使着某种权力! 陈圆圆依然在对自己是否是有分量的人质这个问题纠缠不休。她觉得自己既然可以作为要挟吴三桂的筹码,就应该跪到前面去,而不应该跪在后面! 在埋怨命运不公的同时,她又哀叹自己的不幸!她觉得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一直过着被动的生活。首先是被自己父母生出来,接下来是被母亲送到姨父家,接下来又是被姨父卖到戏院,再接下来是被男人们抢来抢去,再后来被当做吴三桂的妾,成为要挟吴三桂的人质,再后来……她便不敢想了。 陈圆圆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做一回主了。一个人无法对自己的生做主,但愿自己能为自己的死做一回主。她突然觉得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实在不值得!自己应该抗争一回。正想到此处,刘宗敏一声令下,吴家人一个个做了刀下之鬼。 看到吴家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砍去脑袋,只剩下一股股冲天的血柱。陈圆圆几乎麻木了,头脑之中一片空白。 陈圆圆在几乎感觉着刽子手的大刀的寒光摸着自己的脖子时,突然尖叫起来:“且慢!” 李自成心中的铜钱此时刚好抛了个正面!他想,也许天意让陈圆圆活,自己不能违背天意。李自成问:“你有何话要说?” 陈圆圆说:“奴妾不知大王为何要杀妾?” 第52节 李自成说:“这还不简单!你是吴三桂的妾,吴三桂与我大顺过不去,你只有死!” 陈圆圆说:“可是,我并非吴三桂的妾!” 李自成和刘宗敏听后,均是一怔,此话是什么意思?随即明白过来,我也占有过她!她是暗示我要顾及私情,还是责问我做事无理呢?她的言下之意是:你们可以用我来威胁吴三桂,难道吴三桂不可以用我来威胁你们么? 李自成说:“你既然想活,你得说出要活下来的理由。”李自成想起了那铜钱是正面朝上,他不想过分为难她。 陈圆圆说:“我听说吴三桂本来打算来投诚大王。只是因为我的原因,又再兴兵的。杀了我不足惜,只怕吴三桂真要把你当做死敌而对你不利呢。” 李自成说:“照你所说,吴三桂对你是一往情深的。既然如此,你还是跟我走吧!也许,我随时都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李自成心中又涌起了那种埋藏已久的欲望。他想:有如此美人作伴,做什么事都有劲! 陈圆圆心中一惊,他虽然答应让我活下来,却要我终日陪伴他,这样的活与死又有何异?自己一定得想法摆脱他!想到此处,陈圆圆心中立即转过了几个念头,然后对李自成说:“我既然决定做大王的人,岂有不听从大王安排的道理?怕只怕吴三桂知道我在大王你身边,而对大王你穷追不舍呢!大王你考虑一下,如果认为自己有把握战胜吴三桂,我便追随大王一同出征!” 李自成见陈圆圆一脸坚毅之色,推测她不是作假,心中非常感动。既然她有心跟我,这就足够了,我又何必要连累于她。然而,让自己开口答应陈圆圆离开自己,李自成实在有些舍不得。 陈圆圆见他沉思默想,知道李自成心中已经松动,连忙趁热打铁地说:“我从大王的角度考虑,大王应该将我留下来,我会劝吴三桂不要追究大王你。” 李自成问:“你为何要这样做呢?” 陈圆圆说:“为了报大王的知遇之恩。” 李自成心想:我本来就不打算杀你,不如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到西天,也好为自己将来留条后路!李自成答应她走。 陈圆圆抬起头又看了看太阳,依然没见着太阳,只看见一团不规则的光雾。 陈圆圆踉踉跄跄地走下城墙,向街市深处走去。 五、李自成称帝之时,宫殿里爬出一只小乌龟 看着陈圆圆渐渐消失在街市深处的身影,李自成心里像丢了件东西一般,空空落落的。他再也无心看吴三桂的兵士和清兵如何攻城,看刘宗敏指挥兵士阻止他们攻城。因为他突然觉得那不是在战争,而是在游戏。而游戏的原因似乎是为了争一个绝色女子,像陈圆圆之类的。然而,陈圆圆却走了。因此,使得战争在李自成眼里变成了游戏。 李自成沿着陈圆圆的足迹走下城墙,如果问他为什么想踏着陈圆圆的足迹走下城墙,他肯定说不出来。其实,他也并非真的在踏着她的足迹,只是存有这种感觉罢了。 李自成心里存有这种感觉一直走到了皇宫。见到皇宫的富丽堂皇,见到御座上镶满了珠宝,失去陈圆圆所带来的惆怅与失落感便烟消云散,他一下子又觉得自己拥有了大明朝。他又变得亢奋起来。他觉得自己只要称帝,便能拥有大明的江山,不管姓朱的人家肯不肯,不管京城的百姓肯不肯。 他招来牛金星和宋献策,问他们登基的事项准备得怎么样了?牛金星说,除了在赶制黄袍外,其他的事已基本上筹备好! 李自成一听便不高兴了,怎么连黄袍也没有准备好?没有黄袍称什么帝?黄袍是尊贵和权力的象征!没有黄袍加身自己与吴三桂刘宗敏之流有什么区别?李自成问他们为何现在还没有准备好? 牛金星说,黄袍的工艺太复杂,还要镶进许多珠宝,因此要做成一件黄袍需要费许多时间的。宋献策也在旁边称是。 李自成便不耐烦了,说:“有没有现成的黄袍?” 牛金星迟迟疑疑地说:“有倒是有!只是那是崇祯皇帝的。”他本来想说穿崇祯皇帝的黄袍登基兆头不好,一改口说成了,“那黄袍小了,大王穿了怕不中身!” 李自成不耐烦地说:“什么中身不中身,只要能穿就行!” 牛金星吞吞吐吐地说:“可那是明朝皇帝的黄袍啊?” 李自成说:“管它是哪个的,穿到我身上,就是我的黄袍,我就是皇帝!天下的皇帝不一样,难道天下的黄袍也不一样吗?我看就行。”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牛金星和宋献策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是觉得大顺皇帝穿明朝皇帝的黄袍,心里很别扭,就像看到太监充男人一般别扭。 李自成又突然问:“你看什么日子好?给我选个黄道吉日登基,只是要在近两天。” 宋献策知道了李自成的心思,便屈指一算,大叫道:“恭喜皇上,明日就是个好日子!” 李自成便满心高兴地说:“你们快去准备吧,明日朕就登基。”一想到登基,李自成便将本王改为朕。 牛金星与宋献策领旨走了。 李自成联想到明日就能登基,就能做堂堂正正的皇帝,便觉得胸也挺了,腰也直了,满心愉快起来。 他坐在御座上,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想着大殿之上齐齐整整地跪着一大片文武官员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自己轻呼众爱卿平身,并做个平身的手势。李自成从这种默想之中获得了快感,他觉得自己是普天之下最有权力的人。 突然,他觉得自己应该效法祖先的与民同乐,应该将自己的快乐分一些给平民百姓。他认为皇帝登基不仅是他一人的快乐,也是天下黎民百姓的快乐。他想微服私访,看平民百姓如何个乐法。 于是,他将自己装扮成个太监。至于为什么要扮成个太监,他没有太多的考虑。他只是觉得扮成太监有趣,又容易引起人们的同情,很安全。 李自成不仅将自己扮成太监,而且要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卫也扮成太监。于是,三个太监一起走出皇宫。两个侍卫觉得大王扮成太监很别扭,而李自成却自得其乐。 李自成一行三人走出皇宫,来到人来人往的集市。虽然吴三桂在城外喊杀连天,而北京城内的百姓却一如既往。李自成想,也许是他们经历过太多的朝代,看到过太多的荣辱兴衰,所以,他们把战争也看淡了许多。李自成心中暗叹:真不愧是京都百姓! 突然,侍卫看到了墙上的布告,把李自成拉过去看。李自成一看,心里便乐了。原来是告诉市民明日他李自成要称帝的布告。布告明示百姓,明日是大顺皇帝登基的日子,家家户户必须张灯结彩燃放爆竹以示庆贺!李自成在心里称赞牛金星就是会办事,这么快就将布告贴出来了。 李自成觉得心里愉快,劲也足了,领着两个侍卫在京城之中一路闲逛。可是,逛着逛着,李自成便觉得不对劲了,怎么京城的老百姓对自己称帝都无动于衷似的?这样不行!这样叫我如何与民同乐? 李自成觉得自己应该问问,弄清楚老百姓无动于衷的原因。正有此念之时,突然听到争吵声,看到两个男青年在为买鸡蛋讨价还价而争吵起来。李自成心里不舒服了,大顺皇帝就要登基,新纪元就要开始,作为大顺臣民不思报国,却在为些许小事而争吵,这成何体统? 李自成领着两个侍卫走过去,然后故意问买鸡蛋的青年是怎么回事?买鸡蛋的说:“先已经说好价的,要买时又涨了。”卖鸡蛋的说:“这算什么怪事!你不知道明日李自成要称帝登基么?我刚好看到,自然要涨价的!” 李自成听了,觉得卖鸡蛋的会抓住商机,称赞他说:“你做得好!” 买鸡蛋的说:“李自成登不登基,关我们什么事?谁登基我们都得吃饭穿衣!” 李自成听了,觉得买鸡蛋的说得好无道理,便质问他:“怎么不关你的事?皇帝登基是普天之下的大好事,应该要普天同庆,万民皆乐。” 买鸡蛋的说:“李自成登基只是李自成的好事,与我等平民百姓有何相干?” 李自成便怒道:“你怎么如此说话?”两侍卫见势便要上去扯住买鸡蛋的,李自成连忙示意侍卫别动,两个侍卫只得松了手。 买鸡蛋的斜眼睛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说:“你们是太监,难怪!俗话说,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说完扬长而去。 李自成因此而再没有微服私访的兴致了,只得怏怏不快的回到宫里。 第二天,也就是农历四月二十九日,清晨,北京紫禁城武英殿内举行了重大的登基仪式。 第53节 随着司礼大臣一声高呼:“大顺天子登基!”李自成便姗姗而来。他穿着崇祯皇帝留下来的黄袍,因为崇祯皇帝的身材比他矮小些,所以,他穿时,绷得紧紧的。 文武百官都在大殿里跪着,不敢抬头仰望天子。 司礼大臣又喊:“文武百官朝拜!” 文武百官便抬起头要叩拜下去,一见李自成穿着绷紧的黄袍与帽子不配套,显得不伦不类。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众人便跟着轻笑起来。 本来极庄严的气氛被破坏得乱糟糟的。 李自成一声轻咳。似有要发怒的意思。 突然一只乌龟从百官之中爬出来,向李自成身边爬去。 文武百官一片唏嘘,猜想要大祸临头了。 宋献策一见,赶忙朝李自成作揖说:“恭喜皇上,千年老龟给皇上道喜,预示着大顺江山千秋万代世世相传。” 文武百官见机,立刻齐声喊道:“大顺江山千秋万代世世相传。” 六、宋献策诠释王气,李自成焚宫西遁 面对乱七八糟的朝拜场面,李自成因登基而带来的短暂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他自己的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场闹剧。所以,他手一挥,便喊:“散朝!” 司仪大臣也大喊散朝。文武百官尚未完全回过神来,李自成便气冲冲而去。等李自成的身影消失了,文武百官便知道是散朝了,然后也懒懒散散地走出武英殿。 李自成回到寝宫之时,心里的气还没有消。他原以为大家对自己登基这回事都很看重,一定会搞得轰轰烈烈认认真真庄庄重重严严肃肃的。因为,自古以来,国人都是崇尚君权的。除了天与地,就数君主大了。他想:自己登上这至尊之位后,便能号令天下!谁知无论是明朝老臣也好,还是大顺新贵也好,全都没有把自己的登基当做正经事,而是如同儿戏一般!你道我李自成心里恼不恼火?尤其是有人竟胆大包天,在我李自成的登基之时,藏着乌龟进朝!并让其爬出来,好像向我示威似的!李自成不但认为自己的天威被人冒犯,而且认为有人暗藏杀机,对自己图谋不轨! 想到此处,李自成朝着空空荡荡的宫殿喊道:“来人啦!”之后,便有一老年太监和两个姿色平庸的宫女走出来。李自成问:“其他嫔妃呢?”李自成进京城后,将宫女按职务大小分给自己的臣子,自己也仅留了几十人。李自成将比较漂亮一些宫女称之为嫔妃。宫女说:“都悄悄地走了!” 李自成一听,大怒:“难道你们想反了么?”吓得两个宫女和老太监赶快跪到李自成面前瑟瑟发抖。 老太监便吞吞吐吐地将那些宫女趁义军忙于抵抗吴三桂而疏忽了警卫之时,便偷偷摸摸地窃了些宫里用品逃走了。 李自成听了以后,长吁短叹起来。 恰在此时,宋献策来了。见左右无人,只得自喊道:“宋献策参见皇上。”李自成一听,便说:“宣宋献策进见!”老太监看了看左右,便捏着嗓子喊道:“宣宋献策进见!” 宋献策便冒冒失失地进来了,双腿一屈,跪在李自成面前说:“臣宋献策参见皇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自成一见,刚才登基时的阴影便跑了好些,心中的感觉也好多了。心想:毕竟有宋献策这样的臣子在衷心拥戴自己称帝。于是,李自成尽量地使自己的语气温和些地对宋献策说:“不知宋爱卿参见寡人,有何事相奏?”李自成一说,便觉得自己完全找到做皇帝的感觉了,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宋献策看了看左右,然后说:“臣有要事要奏!”李自成知其心意,便挥了挥手,示意左右全退下。 宋献策说:“昨日臣夜观天象,见王者之气发端于西,隆于北,而奔于西。” 李自成对宋献策说:“宋献策但说无妨!”自从宋献策对李自成献上谶言“十八子,主神器”以来,李自成对宋献策的占卜观测之术已是深信不疑! 宋献策说:“从臣观天象得知,皇上的王者之气是在西安发端,在北京成气候,而再回到西安之后才能得以巩固!” 李自成心想:确实如此!自己在没有进京之前是节节胜利所向披靡,而进京之后便处处被动!由此可知宋献策所言非虚。于是李自成对宋献策说:“依爱卿之意,朕何时离开京城为好?” 宋献策不假思索地说:“明日即可!” 李自成大吃一惊:“明日?” 宋献策不容置疑地再强调了一句:“明日。” 李自成便沉默起来了。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京城!这是他率领农民兄弟拼死拼活浴血奋战换来的果实,自己的屁股还没坐热,做皇帝的味道尚没尝到,又要离京而去,他实在是心有不甘!然而,他心里也明白,即便宋献策不劝他离京,他也得离京!面对吴三桂与清兵的强大攻势,他的义军几乎无还击之力。自己总不能在摇摇欲坠的皇宫里做皇帝吧!李自成一时难以决断,变得犹豫起来。 宋献策知道李自成的心理,所以他不敢直言不讳地说。但是,又怕不说而耽误战机,因此,他换了一种说法:“皇上,大顺政权移至西安以后便能找到它土长土生的根,就会千秋万代永不衰竭!” 李自成一怔,联想到自己称帝时,百官之中走出的那只乌龟,便说:“不知朕刚才登基之时,跑出一只乌龟是主凶还是主吉?” 宋献策知道那是明朝故官的大胆之徒以此讽刺李自成做缩头乌龟不敢与吴三桂交战之意。而且宋献策知道其实李自成也明白那是何意,只是心里不愿相信罢了。宋献策赶忙叩头说:“恭喜皇上,这是大吉。” 李自成心里一轻,语气也飘起来:“宋爱卿细说给朕听!” 宋献策说:“龟为长寿之物,皇上登基之日,有乌龟出现,那自然是昭示皇上的江山千秋万代永固!”为了让李自成彻底消除疑虑,早日从京城撤走,宋献策不得不如此说。 李自成一听,大喜!自登基以来,心里的灰色情绪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踌躇满志。李自成说:“朕就尊爱卿之意,明日就撤出北京城,你即刻去传旨吧!” 宋献策一听,赶快走了,生怕李自成又回心转意改变主意。 宋献策一走,李自成立刻又陷入孤寂之中。没有艳姬美妾,没有轻歌曼舞,没有张灯结彩,没有锦衣玉食……李自成心中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当上了皇帝。从宫中之布置和宫女之多,他已经可以猜想到皇帝是过着一种怎样的奢华的生活了。然而,自己这个皇帝为何当得如此凄凉而辛酸?他一次又一次地默默地问自己:这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皇位么?这就是自己以无数兄弟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皇位么?这就是至高无上万人敬仰的皇位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想到此处,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与凄凉弥漫在李自成的心田。李自成不由自主地踱出寝宫,来到庭院。 又是一个月色明媚的夜晚!他抬头看了看天,不由自主地叹道,李自成的目光朝庭院四周寻去,见庭院四周都是空荡荡的。他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失落来。他突然想起自己原来是在寻找陈圆圆。 他觉得自己真傻!不该放陈圆圆走,即使是丢了江山,也要携带陈圆圆隐居山林!实实在在的陈圆圆与虚虚幻幻的皇位来比,不是更加令人心悸么? 又是这么个月色明媚的夜晚!又是这么个空空荡荡的庭院!又是这么个失魂落魄之人在游荡!而那个美艳绝伦善解人意的陈圆圆却不见了!李自成的心中生出无限的悲凉来。难道这就是陈圆圆所说的月光依然未变,只是因人而变得凄楚寒冷了么? 第二天,李自成坐上了马车。心想,我就要离开京城了,让我再看一眼至高无上而又稀松平常,富丽堂皇而又形同废墟的皇宫吧!它令我拥有梦幻,又让我希望破灭;它令我幸福快乐,又让我辛酸痛苦;它令我君临天下,又让我落荒而逃……望着皇宫,李自成心中是太多的无法叙说的情绪与感慨。 突然,他对皇宫充满仇恨,是一种铭心刻骨的仇恨!不论是因为仇恨而要毁去它,还是怕它落入别人之手而要毁去它,总之,李自成下了个焚烧皇宫的命令。 然后,率领着他大顺的官僚与臣民们一同依依不舍地离京而去。 第十一章 争夺京城 一、多尔衮闻风设计,吴三桂望城兴叹 多尔衮听说李自成弃城而去,心中大喜。欢喜之余,有些失望。就像一个观众在看戏,眼看高潮即将出现,谁知一阵锣鼓声之后,戏却散场了。 李自成弃城而去是出乎多尔衮的意料的。根据双方力量对比,他估计李自成至少还要坚持一段时间。尤其听说李自成登基称帝了,他心里越发是这么想的。谁知李自成虚晃一枪便走了。 多尔衮凭政治家的敏感觉察到清政府的机会到了,自己可以不再大动干戈便可推翻明廷。然而让他有所顾忌的是吴三桂。当初吴三桂向他借兵之时,其目的就是为了恢复明廷,而自己当时出兵之理由也是复君父仇。现在如果真让吴三桂复明廷的话,自己失去了绝好的机会不说,一旦明廷恢复元气,那清人便只有永远居住在关外了。不过自己不让吴三桂进城的话,又实在是没有理由。 第54节 正当多尔衮苦苦思索之际,洪承畴进来了。多尔衮一怔,我怎么把他给忘记了。对付吴三桂,洪承畴可能比自己更有办法些,于是多尔衮对洪承畴说:“现在李贼弃城而去,你认为我该作何打算?”多尔衮之所以如此问洪承畴,是因为洪承畴是明廷故臣,对明廷多多少少还存有感情,所以他对洪承畴说话时,不能太直。 洪承畴一怔,摄政王此话是何用意?他不知多尔衮的真正意图,所以他只得投石问路:“大王是想进驻京城么?” 多尔衮脸色一端,严肃地说:“你是说我不能么?”他知洪承畴对自己有所猜忌,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洪承畴吓了一跳,立刻说:“小人不敢!”此时,洪承畴已经窥视到多尔衮的野心,觉得自己不抵抗一下,心里不舒服,而自己如果抵抗的话,又怕惹来祸端。于是他不软不硬地说:“只是大王当初已与吴三桂约好,帮助他恢复明廷,而如今……”洪承畴故意不说。 多尔衮说:“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 洪承畴从多尔衮的话中感受到一股杀气,他战战兢兢地说:“只怕吴三桂也想进城。” 多尔衮说:“我不想让他进城!” 洪承畴说:“只怕他心有不甘。” 多尔衮说:“这就是我与你商量的原因。” 洪承畴说:“我不明白大王的意思。” 多尔衮不经意地笑了笑,你怎么不明白本王的意思?你只是不愿意说罢了。你想装糊涂,本王偏不让你装糊涂!多尔衮说:“我要制止吴三桂进城,但要做得不露痕迹,让外人无法指责本王,而让吴三桂不得不放弃京城!” 洪承畴心里打个寒战,此计甚毒!他说:“只怕难以做到!” 多尔衮不假思索地对洪承畴说:“别人也许做不到,但你洪大人做得到!” 洪承畴说:“不知大王为何认为我能?” 多尔衮说:“因为吴三桂是汉人中的英雄,你也是汉人中的英雄,只有汉人才能对付汉人!” 洪承畴没有想到多尔衮这么赤裸裸地说,他心里不好受,便说:“只怕为臣难以做到!” 多尔衮说:“我说你能做到,你便能做到!” 洪承畴说:“大王为何如此决断?” 多尔衮目光锋利语气严厉地说:“如果洪大人连此事也无法做到,我看你未必有什么大用!” 洪承畴听后,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说:“小人勉力为之便是。”然后头脑里急速旋转,额头上生出粒大的冷汗,身子瑟瑟发抖。片刻之后,洪承畴说:“可派一万骑兵前去,让他们身披孝衣,头戴白帽,持书写‘报吴门血仇’之条幅,说是为了给吴三桂报仇而增援他的。” 多尔衮故作不解地问:“此举用意何在?” 洪承畴解释说:“吴三桂新近遭灭门之灾,仇恨在心,此举可提醒吴三桂报仇雪恨,同时,因为声势已经造出来了,使吴三桂不能放弃报仇,否则会落个不孝之名!此举的另一妙处在于:此一万骑兵到了阿济格手中,使我方拥有兵力六万,这强于吴三桂四万兵力。因此,在实力上又可强压住他。这样一来,吴三桂别无选择,只有放弃京城去追击李自成。” 多尔衮听后哈哈大笑,连声称赞妙计!并说:“此计只有洪大人才能想得出,别人无法办到!” 洪承畴不知多尔衮对自己是褒是贬,身子只是不停地抖动。 吴三桂自从亲眼看到自己父亲与其他家人在城头遭李自成的残杀以后,心里便充满着仇恨,恨不得啖其肉,吸其血。他万没有想到李自成刘宗敏会用这些人来威胁自己,并且在没达到目的之后便杀了他们。吴三桂醒来以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报此仇誓不罢休。 可是正当吴三桂在积极准备攻城之时,李自成却悄然离去。按理,吴三桂实在想追击李自成,以报国仇家恨,但他不得不另有考虑。他想到自己是以光复明室为理由请清兵入关的,如果说自己因此而蒙受了耻辱的话,此时是洗刷耻辱的最佳时机。自己只要进驻京城,扶持东宫,光复明廷,既可拒外敌清兵,又可抗内贼李自成。同时,因为自己凭着血气之勇而追击李自成,多尔衮便可趁虚而进入北京城。多尔衮的野心他是知道,到那时,自己恐怕无力回天。吴三桂想到这些,觉得自己的当务之急是进城。 于是,吴三桂便要集结兵力,准备进城。阿济格见吴三桂心有此意,便极力阻止他。然而吴三桂心意已决,阿济格觉得非常为难。 正在不可开交之时,远处传来喇叭长鸣、锣鼓喧天之声。众人望去,只见远处人多如蚁,都是身着孝衣,头戴白帽,缓缓朝这边行来。 吴三桂见之一怔,不知是清兵,以为是谁家发丧。等走到近处,才发现是清兵,手执“报吴门血仇”的条幅而来,头脑顿时一阵嗡响。立刻联想到自己的父母与其他亲人在李自成屠刀之下身首异处的惨相。 吴三桂因此而变得热血沸腾,心里气闷,头脑发涨,恨不得一泄心中仇恨而后快。众将领见吴三桂如此,知道其内心仇恨太甚无法理智,可又不敢劝慰。 正当吴三桂快要失去理智之时,那些清兵慷慨激昂地喊:“为吴将军效力,报吴门血仇。”吴三桂听后,再也把持不住,当时昏过去了。 众将领见吴三桂此时病倒,心急如焚。大家一起商量对策,却又感到六神无主。于是有人来找阿济格。 阿济格看着这些群龙无首的将领,心里发笑,问他们何事?众人说,吴将军病倒,我们心急,不知何去何从? 阿济格觉得非常滑稽,也不说话,随后将多尔衮的信丢给他们看。多尔衮在信中说要阿济格协助吴三桂报仇雪恨,不得有误。如吴三桂之部下有异议,坚决制止。众人一见,心里默然,这岂不是强奸他人意志么?因此,虽然知道多尔衮此举过于霸道,却也不敢有异议,心想只等吴将军醒来再说。 见过阿济格的将领回来告诉众人,众人均觉得多尔衮别有用心,但由于担心与多尔衮反目成仇又不敢多言。 吴三桂好转之后,便提出要为父报仇。并问众将领意见,众将领一片默然。吴三桂问何故如此?胡守亮将多尔衮的意思告诉他。吴三桂听后,心里凄然,然后便发令追击李自成。 吴三桂骑上战马之后,便向西而去。突然他心生不祥之感,猛一回头,心想:我何时再进京城? 二、吴三桂追击至固关,李自成负伤逃山西 李自成虽然对陈圆圆能否劝阻得了吴三桂没有把握,但他料定吴三桂必先入京,而清兵也必与吴三桂一同入京,再也无暇追击自己。因此在撤出北京城时,只顾向西而去,并不曾在路上设防。 由于农民军从京城之中掠抢了大批财物,所以他们的行军速度极为缓慢。当李自成撤到定州时,吴三桂追上来了。殿后队伍见吴三桂追来,顿时慌了手脚。一面派人去通知李自成,一面慌忙组织抵抗。然而农民军的阵脚未稳,吴三桂却率兵杀过来。 农民军见吴三桂勇猛异常,不敢硬战。因为经不起吴三桂猛烈攻击而纷纷败退。 吴三桂见农民军逃遁,却并不追击。只在原地驻扎休息,等待集合大部队,与李自成决一死战。 李自成接到吴三桂已追至定州的消息,也是慌了手脚,立即召集众将商量。李自成问计于众将,众将面面相觑,不说话。其实不是众将领不肯说话,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吴三桂会追上来,自然没考虑这方面的策略。现在李自成问起,自然是无话可说。而李自成却以为众将已生惧意,忍不住长叹起来。 众将领见李自成长吁短叹的,知他是对众人失望,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主意。 刘宗敏说:“我们干脆在此与吴三桂大战一场,杀杀吴三桂锐气,不然我们便没有安生日子过!”刘宗敏自从与吴三桂作战之后便是节节败退,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总想打败吴三桂,好让自己扬眉吐气。 牛金星与众文武臣觉得被吴三桂穷追不舍,还是因为刘宗敏抢了吴三桂的妾陈圆圆的缘故,因此对刘宗敏心生不满。虽然表面上不说,但内心却在与他较着劲。牛金星见刘宗敏提出打仗,便不软不硬地顶撞刘宗敏说:“我们又不是没有与吴三桂打过,可就是没有杀掉吴三桂的锐气,吴三桂依然在穷追不舍。” 刘宗敏没有想到牛金星一点也不顾及他的面子,心里自然恼恨牛金星,不免出言戗他:“牛丞相若是比本将厉害,不妨带兵试试!” 牛金星被刘宗敏噎得说不出话来。 李自成见自己的左臣右相也是这么不团结,心里烦躁,怒火暗生,对他俩说:“今日情况危急,两位不思报君,却在此斗嘴,不知二位欲将朕置于何地?” 第55节 刘宗敏和牛金星吓得赶忙向皇上叩头赔罪。 李自成见二位已有知错之意,却也不敢蛮逼,便对众人说:“对吴三桂是战还是不战,请大家说说,不必有所保留。” 众人开始是七嘴八舌,后来的看法基本趋向一致,认为有必要对吴三桂作战,以保能安全撤退。 李自成听了众人的意见,觉得可行,便在定州布阵,严阵以待吴三桂。 吴三桂等自己的队伍和清兵到齐,便与众将商讨进击之策。 众将领一直对自己受到多尔衮的牵制而不得不来追击李自成心有不满,只是碍于吴三桂报仇心切而不敢说。同时认为吴军进京比追李自成更重要,所以,当吴三桂问起时,众人并不像先时那般活跃。 吴三桂一见如此,便知众将心意。他对众将领说:“难道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进京城比追击李自成更重要?难道我不懂国仇大于家恨?我不是不肯进京城,扶持东宫,光复明室,而是不能!因为阿济格率着六万大军牵制着我们,一着不慎,我们便有灭顶之灾!到那时,别说扶持东宫了,我们连吃饭的本钱也会输掉。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消灭李自成,越早越好!因为只有消灭李自成,多尔衮才没有理由拦阻我们进京,我们才有可能光复明室!” 众人一听,觉得吴三桂的话在理,便纷纷表示要与李自成拼死一战。 吴三桂见众人的思想通了,便将如何与李自成决战部署了一番。 第二日,吴三桂率领大军直奔定州。 刚刚到了一平原之口,前锋来报,李自成在前面严阵以待。吴三桂听后一怔,他原以为李自成的农民军已吓破了胆,会一味逃命,不可能还会有心思打仗,谁知却出乎他意料! 吴三桂略一思索,便命令队伍缓行,等大部队到齐再说。 不久,大部队到齐。吴三桂率领众将官前去观察。只见平原开阔之处,李自成的队伍列着方阵。少数人马在移动着位置,但进退有序,一点也不见慌乱的样子,显然是早有决战的打算。 郭云龙问是否用铁骑冲击敌军,趁乱歼敌? 吴三桂摇摇头说:“敌军似乎早有预谋。”然后指着一望无际的平原说:“平原四周看似宁静,实则有伏兵数万,如果我们的铁骑去冲击,只会尽数而灭。” 郭云龙见平原虽然宁静,果有伏兵之象,便问吴三桂:“现在怎么办?” 吴三桂坚定地说:“后退十里?” 郭云龙惊问:“后退十里?难道我们不打李自成了么?” 吴三桂说:“不是不打,而是得另设良策!” 郭云龙说:“末将愚拙,请将军明示!” 吴三桂说:“先时以为李贼新败胆虚,尽可断而歼之。如今见李贼进退有序,想必是早已做好口袋等着我们去钻。” 郭云龙听后觉得有理,只是有些不解,因此问:“将军命令后退,不怕敌军趁机追击我军么?” 吴三桂说:“正要李贼如此!” 郭云龙问:“那又是何意?” 吴三桂说:“现在敌军是以逸待劳,以静制动,而我军如果进击的话,刚好中敌之计。因此,我命令大军后退。如果敌军趁机追击,是失彼之长而用彼之短,他所设伏兵无用不说,扎设阵形也失去作用。敌军的布置是长于防御,却短于攻击,因而只要我军退而乱,敌军若追击,必败无疑!” 郭云龙大喜而道:“谢将军指教!” 李自成见吴三桂率兵前来,正满心欢喜。谁知吴三桂却即时后撤,并不钻自己的口袋,又好生失望。 刘宗敏要率军追击,李自成拦阻了他。刘宗敏问为何不追击?李自成说,敌军并非因败而退,而是想诱我出击。 刘宗敏便说,好不容易等到个机会,现在错过了,以后怎么办? 李自成说,以后再说。 吴三桂率兵后撤,见李自成并不追来,也好生失望。 郭云龙问吴三桂怎么办? 吴三桂说,我料定敌军今夜劫我军营,到时,只要我军依计而行,必大败李贼。 当夜,吴三桂让众兵士隐藏在军营之外。 到了后半夜,李自成果然率兵前来劫营。吴三桂一声令下,吴军与清兵从四面八方围住了农民军。农民军只好与敌人展开血战。 战至天亮,农民军损失惨重,李自成也负了伤。眼看着农民军再无退路,李自成只得率兵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奔固关方向而去。 吴三桂立即率兵,穷追不舍。 李自成不敢停留,又往山西方向逃去。 吴三桂率兵追至固关,见敌军已远去,只得在此驻扎下来,暂时休整。 三、多尔衮趁机率兵占领了京城 自从依洪承畴之计,派一万骑兵增援阿济格,慑迫吴三桂放弃进京而去追杀李自成以来,多尔衮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之中。因为,按照他对吴三桂的理解,他觉得吴三桂不会轻易屈服阿济格的慑迫而放弃恢复明廷的大业。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吴三桂确实奔西追李自成去了。这令多尔衮兴奋不已,他觉得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只要自己此时能占据北京城,何愁明廷不灭,又何愁清朝占领中原之梦不成? 多尔衮兴奋之余,又有些沮丧。因为他觉得北京城既为明廷故都,有数百年根基,自己即便占有了京城,也未必能够使汉人依附于清朝,但他绝不想因此而影响自己进京的计划,于是他召集众人来商量。 多尔衮将众人毕集于自己的军营之中,然后认真地巡视一圈,轻言细语地说:“吴三桂已率兵追李自成去了,我想问各位,我们的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洪承畴听了,心里暗惊:完了,大明廷彻底完了。虽说他已归降清朝多年,但他毕竟是明廷的故臣,多多少少对明廷尚有一些依恋之情。那日为多尔衮设计,他只是因为屈服于多尔衮之淫威,之后,他便心存侥幸心理,总认为吴三桂不会因为家仇而放弃国恨,忘记恢复明廷之大业。不想事情恰恰如此!这不能不让洪承畴惊惧。 坐于帅位之上的多尔衮早就注意到了洪承畴的失态,知道他心里还存有一丝恋旧之情,本来他觉得可以理解,但联想到此计又是洪承畴出的,多尔衮心里对洪承畴充满了鄙视。因此,他故意对洪承畴说:“洪大人历来都是心怀韬略,我想问你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洪承畴没有想到多尔衮竟然会指名道姓地要自己说,他的头脑本来还因为先前听到的消息而出现空白,现在由多尔衮问及此事,他一时无法回旋,脱口而出:“进京!”说完之后,他便后悔了。这样一来,岂不将大明廷推入真正的深渊么? 多尔衮见洪承畴那种诚惶诚恐无所适从的样子,心里有一些快感,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既喜欢利用又非常鄙视洪承畴之类的人。从洪承畴的表情上,多尔衮可以判断出他是处于一种痛苦与恐惧交合的混沌之中。他进一步以极威严的语气问:“进京之后怎么办?” 洪承畴没有料到多尔衮穷追不舍,又见他满脸严肃,便有些慌乱了,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臣子说不上来。” 多尔衮知道洪承畴心机狡诈,没有不知道的可能,便满脸杀气地继续恐吓他:“洪大人历来都是满腹心机一肚韬略之人,今日怎么会说出此言?难道洪大人心里有什么顾忌不成?” 洪承畴听了后,以为多尔衮怀疑自己心怀异志,便赶忙跪下来说:“小人虽肝脑涂地,亦难报大王恩德。” 第56节 多尔衮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洪大人不必惊慌,我只想问我们进京之后怎么办?” 洪承畴战战兢兢地说:“进京之时,必须要名正言顺,否则激起汉人怨恨,事情便难办些!” 多尔衮说:“怎么才能做到名正言顺?” 洪承畴说:“汉族人将大明江山看得很重,都以为大明朝就是他们自己的。只要我们说是为了保护明廷而来,汉人必然会欢迎的。” 多尔衮觉得奇怪,问:“那李自成后来却为何没有受到京城人们的拥戴呢?” 洪承畴说:“那只是因为李贼进城的宗旨是为了推翻明廷。” 多尔衮想了想说:“我没有觉察出我们与李自成有何区别!”在他心里,他认为自己也是想推翻明廷。因此,他觉得如果汉人欢迎自己而不欢迎李自成是不可理喻的。 洪承畴说:“这其中有很大的不同!” 多尔衮来了兴趣,问:“有何不同?” 洪承畴说:“当然,区别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在于说的方式。对于我们与李自成进京的目的,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区别在于李自成进京时,宣扬自己的目的是为了推翻明廷,而我们宣扬自己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明廷。” 多尔衮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奇怪地问:“洪大人的意思莫非是指汉人只注重形式而不注重内容么?” 洪承畴逢迎他说:“大王的悟性极高,一点即透。汉人真是这样!就好比你对待一个汉人,打他一记耳光时,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必会奋力反抗,甚至以死抗争;如果在私下里打他,他不会反抗,甚至不会感到受到了侮辱!” 多尔衮问:“他不同样都是受到了侮辱么?” 洪承畴说:“这其中便有大大的不同。无人在时,你打他耳光,他只会觉得你打了他,却不会认为你侮辱了他;有人在时,你打他耳光,他不会觉得你打了他,而是认为你侮辱了他。其关键在于:有没有人知道你打了他。” 多尔衮问:“怎么会这样呢?” 洪承畴说:“因为人在多数情况下并非为自己活着,而为别人活着。” 多尔衮赞叹说:“汉文化真是博大精深!”然后语气一转,继续说:“按洪大人的意思,只要我们继续打着保明廷的旗号便够了么?” 洪承畴说:“基本如此!” 多尔衮问:“洪大人能否说得更明白些?” 洪承畴说:“进京之前,我们发布一布告,告知明众,我们进京之目的是为了复君父仇保护明廷,等待太子,光复明廷。进京之后,我们守好明廷宗室即可!” 多尔衮会心一笑,心想:我非为明廷的孝子贤孙,却为何帮明廷守好宗室?从这里也可看出洪承畴尚存一丝私心。我只管先进了京城再说!多尔衮忍不住又看了洪承畴一眼。洪承畴惶恐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多尔衮心里沾沾自喜,任你洪承畴奸似鬼,也要吃本大王的洗脚水。 根据洪承畴的意思,多尔衮打出了保护明廷光复明廷的旗号,并率兵于一六四四年六月六日进京。 那是极晴朗的日子,天空之中已没有春日朦朦胧胧缠缠腻腻的情绪,已呈现出夏日时的清清爽爽利利索索的氤氲。多尔衮坐在极为华丽的马车之上,眺望着四周目光各异的汉人,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快感。他认真地观察着欢迎自己的人们,想从中寻找出一些特别的地方来。果然,他发现了一个独特之处:那就是欢迎的队伍之中,没有普普通通的百姓,只有明廷故官或者高贾大户。那些百姓只是站在离欢迎队伍很远的地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多尔衮和多尔衮所率领的清兵。不知为什么,多尔衮心里划过一丝恐慌。 见到富丽堂皇的皇宫之后,多尔衮所有的杂绪都消失了,完全沉浸于汉族文化的氛围之中,为明廷皇帝所享受的荣华富贵而惊叹!多尔衮率众人走进英武殿,情不自禁地朝皇帝的御座走去,然后便坐了上去。 洪承畴说:“这就是皇帝的御座!” 多尔衮故作吃惊地连忙站立起来。其实他知道这是明廷皇帝坐的地方。因此,在心里他有些怨恨洪承畴!同时,也不得不为洪承畴的缜密心思而赞叹。他知道洪承畴在提示着他!突然他想到上午进城时的奇异现象,便问洪承畴:“本大王进京之时,为何只见明廷故官和一些商贾之人在欢迎,却不见百姓呢?” 洪承畴笑了笑说:“这不用奇怪!” 多尔衮问:“我只是不明其中道理。” 洪承畴说:“在百姓看来,兴,是兴皇帝之明廷;灭,也是灭皇帝之明廷。是兴是灭又与己何干?” 多尔衮一脸惊诧地看着洪承畴,心想:原来汉文化如此精深,自己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四、吴三桂恐怕再失时机而班师回朝 在固关休整的吴三桂见李自成逃入山西,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再无穷追李自成的兴致,经过仔细的考虑,他觉得自己中了多尔衮的恶计。虽说自己应该为吴家报仇雪恨而追杀李自成,但多尔衮怂恿自己去报仇所表现出来的“义气”却未必是出于好意。他只是为了阻止自己进京!然而自己在血仇蒙住了眼睛的情况下竟然忘记了国事,失去了进京恢复明室的大好时机。 他认为自己不能够一错再错落个千古遗恨。自己必须尽快回京,一者可监视多尔衮的行动,二者可筹划恢复明室之计。然而,令他心里有所顾忌的是阿济格及六万清兵。阿济格本来就是来牵制自己的。现在自己如果提出来要返京,阿济格想必不会同意。如果自己与阿济格发生冲突,阿济格的力量又优于自己,自己势必要吃亏。所以,他不得不慎重起来。为此,他召集自己的将领开了个绝密会议。 吴三桂将自己的意图与忧虑都对众将领说了,然后要众将领帮他出个主意。 胡守亮说:“只要我们仍然按兵不动一段时间,阿济格便会同意我们班师回京的。” 吴三桂问:“这却是为何?” 胡守亮说:“因为这样,阿济格便会生疑,一生疑,他就不敢随我军深入山西去追杀李自成。到那时,他便只能放弃自己的意见而同意我们回京!” 吴三桂想了想,虽然觉得胡守亮的主意可行,但怕时间紧迫,误了大事,正要说出自己的顾虑时,方献廷说话了。 方献廷说:“此计虽好,却不可施行!” 吴三桂故作不解地问:“为何不能施行?” 方献廷说:“因为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再等待,若再失时机,必将铸成千古大错。” 吴三桂没有作任何表示,只是问:“请问你有何妙计?” 方献廷说:“其实谈不上妙计!只是对胡兄之计有些更改罢了。胡兄认为等待阿济格生疑,这是被动的。我认为倒不如变被动为主动,设计使阿济格生疑。” 吴三桂略表赞许,然后说:“你将自己的计谋说出来吧!” 方献廷便将自己的计策说出来了。 自从随吴三桂追杀李自成至固关以来,阿济格心里已隐隐不安。他的内心是矛盾的。如果随吴三桂继续追杀李自成,怕自己控制不住吴三桂,自己一逼,反令吴与李结盟。到那时,自己便反被吴三桂控制,甚至围杀!如果不逼吴三桂继续追杀李自成,又怕放虎归山,让李自成逃了。 现在,他见吴三桂驻在固关已休整多日,丝毫没有要继续去追李自成的迹象,他认为这其中有阴谋,但到底会是什么阴谋呢?他没有根据,也说不上来。因此他打定主意派人严密注视吴三桂的动向。 但经过两日观察,除了吴三桂按兵不动之外,仍然没有其他迹象。阿济格便有些急了,亲自跑到吴三桂的帐篷里来了。 阿济格直接奔入帐篷,却未见吴三桂坐于军帐之中,心里一愣,便问兵士。兵士告诉他说吴三桂已不进军账多日。阿济格心里更多了些疑惑,问吴三桂现在何处?兵士告诉他说吴三桂在自己的房里。 第57节 阿济格又奔入吴三桂的住房。吴三桂正和衣而卧,听说阿济格来了,便装作挣扎着起来。阿济格连忙奔过去,问他何故如此?吴三桂说只因连日来过分劳累,又加上前日偶染风寒才病倒的。说到这里,吴三桂正色地说:“只是耽搁消灭李贼的大事,心里难有片刻的安宁!” 阿济格连忙安慰他说:“先安心养病,其他以后再说。” 吴三桂感激涕零地说:“李自成灭我吴门,吴三桂不报此血仇,死不瞑目!” 阿济格见吴三桂动了真情,又无法分辩其真伪,只好温言好语地安慰吴三桂一阵,然后怏怏不乐地走了。 阿济格回到军营之后,继续思索吴三桂是真病还是装病,是真要继续灭李还是假意之际,部下进来报告说有情况。阿济格连忙打起精神,问是什么情况?部下说根据自己安插在吴三桂内部的眼线发现昨日夜间有两个神秘人物进入了吴三桂的帐篷。阿济格问是什么人?部下说现在还不知道!阿济格心里一凛,严厉地说,必须想方设法将其捉拿。部下说他已经派人跟踪而去,趁机捉拿那两人。 当夜,阿济格还没有休息,部下来报说捉拿到那进入吴三桂军营中的人。阿济格连忙招呼带进来。 阿济格一看,见只有一人,便问:“还有一人呢?” 部下有些不好意思,说让那人走脱了。 阿济格一听,心里紧张起来。看来情况有些不妙!现在只有先问明情况再说。于是,阿济格虎眼一瞪,吼道:“你是何人?” 那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既不看阿济格,也不说话。 阿济格又严厉地问:“你是李自成的部下吗?” 那人依然是不说话。阿济格见之大怒,令部下严刑伺候。然而,尽管如此,那人依然没有开口说话。阿济格无法,叫部下将他看押,以候再审。 部下将那人押走之后,阿济格便沉思起来。这人是李自成的部下已经无疑,但他到吴三桂的军营里来干什么?与吴三桂说了些什么?如果李自成与吴三桂串通一气,再引自己深入腹地,自己岂不有灭顶之灾么?想到此处,阿济格不寒而栗。他决定再问审那人。 就在这当口,部下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那人已经逃脱。阿济格听后大怒,叫人将看押之人斩了。他的内心又恐慌起来。因为他不知道李自成与吴三桂之间到底有何勾结。他思考一阵之后,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明日去试探吴三桂。按照常理,吴三桂本不会太热衷于追杀李自成而应该有意回京。如果他执意要去追杀李自成,便说明其中有诈;如果他不想去追杀李自成,便说明他还没有异心。阿济格打定主意明日到吴三桂军营中一探虚实。 此时,吴三桂在自己的卧室里与那个神秘人说着话。吴三桂问:“三强,你是否依计而行了?” 陈三强说:“只有一事没按方兄的要求办!”原来,方献廷叫陈三强与另外一人假扮李自成的部下与吴三桂深夜密谈,以造成李自成与吴三桂勾搭的假象。 吴三桂听后,连忙问:“是何事?”他恐怕陈三强有什么不慎,坏了连环之计。 陈三强见吴三桂有些惊慌,连忙对吴三桂说:“公子不必惊慌!只是我对阿济格没有按方兄的要求说话。” 吴三桂问:“那你如何说了?” 陈三强说:“什么也没有说!” 吴三桂问:“怎么会什么也不说呢?” 陈三强说:“我觉得什么也不说比说好些!” 吴三桂问:“那是为何?” 陈三强说:“因为若说了话,阿济格便可依据它去判断真伪,而什么都不说,令阿济格只能自我猜度,越猜越乱,越乱才越会生疑。” 吴三桂听后大笑说:“没想到三强也聪明了。” 第二天,阿济格来看望吴三桂。吴三桂已经坐到军营之中,对阿济格说:“英王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了。”阿济格问何事?吴三桂便把自己要进入山西追杀李自成的意图说了出来。阿济格一边听着一边察言观色,内心暗惊:吴三桂与李自成果然勾搭上了!幸亏自己发现得早,否则非被吴三桂吃了不可。于是,他装出极其疲劳的样子说只因劳顿太久实在想回京休息了之类的话以拒绝了吴三桂的请求。 吴三桂听后,心里暗喜。 五、多尔衮对汉人推行恩威并施的政策 多尔衮进驻京城之后,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行动,不能被动地等待,但又不知从何处入手,才能够得到好的效果。他便召集众人商量,集思广益。 多尔衮问众人:“今本朝定鼎燕京,天下罹难军民,皆吾赤子。然本王面对如此纷乱混杂的局面,一时难以决断从何处入手治理。所以,请你们来畅述己见。”说完之后便看看众人。 明廷投诚过来的故官一时不知多尔衮话中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所以不敢乱说,只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而清朝的郡王们自然知道多尔衮的意图,只想观察明廷故官的动向以后再说。 多尔衮见众人都不说话,便知明廷故官的心里多多少少存在一些怀旧的情绪,知道自己不明言点将,僵持的局面便一时难以打开。多尔衮看了看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三人,心想这三人受大清皇恩厚重,对明廷的感情淡薄些,就从他们身上打破缺口吧!于是他问:“不知三位王爷有何见解?”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像在进行着某种信息交流。之后齐声道:“任凭大王做主!” 多尔衮心中骂道,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然而他却不能对他们生气,因为这些王爷们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表现。因此,多尔衮感到有些为难!在他看来,要让汉人明白自己占了京城是得乎天意顺应民心的义举,首先得让明廷故官中的重要人物承认这回事。目前看来从这三位王爷身上打破缺口是较难的,多尔衮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众人。当他看到洪承畴时,心中一喜:虽然他知道洪承畴并非什么举足轻重之人物,但他善于见风使舵,倒是极容易驾驭的人物。所以他觉得还是应该在洪承畴身上打开缺口。多尔衮对洪承畴说:“不知洪大人有何高见?” 洪承畴看见多尔衮的脸色非常难看,吓得赶忙回答:“臣觉得应该恩威并举!” 多尔衮问:“为什么要采取恩威并举的策略?” 洪承畴说:“据臣观察,对待我们汉人,既不能以严相待,那样容易激起汉人对我朝的仇恨,于将来治理不利。同时,也不能仅施恩惠,那样容易让汉人认为我朝软弱可欺。所以,臣认为要恩威并施!” 多尔衮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然后对洪承畴说:“这恩威并施之举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还是请你拿出个具体方案来吧!” 洪承畴一听,心里急了,这下自己给自己捅了个马蜂窝,将来汉人不骂死自己才怪呢!然而,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自己已无法收回了,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在洪承畴等人的策划之下,多尔衮推行了一系列所谓恩威并施的政策。 第一、收拾汉族人心。 对于一般民众,则蠲免明季所行的额外征收。为了防止官吏暗中敛财,还明文规定: 自顺治之年为始,凡正额之外,一切加派如辽饷剿饷练饷及召买米石,尽行蠲免…… 如有官吏朦胧,混征暗派者,察实纠察,必杀无赦。倘纵容不举,即与同座。各巡按御吏应速去各地,亲自问民疾苦。凡境内贪官污吏加耗受贿等事,朝离夕奏,毋得少稽。 对于明廷故官,在京内的,准进级录用;在各地的,准照级录用;对于地主阶级之清廉高蹈者,亦遣人征聘,委以重任。对于明朝贵族,亦照旧予以恩养。 第二,严防汉、满混杂。 根据满人之中有人将汉族中的贫民作为奴仆或充兵役的等种种行为,发布如下告示: 凡我黎民,无论新旧,同属朝廷赤子。近闻有将归顺人民给与“满”字背贴,径充役使。 或给资本,令其贸易,同于家人。或擅发告示,占据市行,与民争利;亏损国税,乱政坏法,莫此为甚。除已往姑不追究外,自今传谕以后,宜亟改正。若仍怙势不悛,定置重典,绝不宽宥。其新附军民若能自赡者宜各安本业,不许投充势要,甘为奴仆。如有奸棍士豪,自知积恶畏惧有司,因而委曲钻营,结交权贵,希图掩饰前非,仍欲肆志害民者,定行加等重治。 第三、限令汉人剃发。 第58节 本来在一六四四年四月,就已经颁布剃发令,布文如下: 今本朝定鼎燕京;天下罹难军民皆吾赤子,出之水火而安全之。各处城堡苔遣人持檄招抚。 檄文到日,剃发归顺者,地方官各升一级,军民免其迁徙。其为首文武官员即将钱粮册籍兵马数目亲赍来京朝见,有虽称归顺而不剃发者,是有狐疑观望之意。宜地方远近,定为限期;届期至京,著量加恩。如过限不至,显属抗拒,定行问罪,发兵征剿。 由于汉人非常看重此事,认为士可杀而不可辱,故一直没效果,洪承畴根据此情,请求多尔衮变通其办法。多尔衮问为何要变通?洪承畴告诉多尔衮,说对于汉人必须用特殊的办法,因为汉人非常看重面子。比如说,你暗地里屈服于他,而表面上却打他一记耳光,他会觉得你侮辱了他,他死也不会接受;如果你暗地里致他于死命,而表面上却屈服于他,他会认为你尊重他敬畏他而接受你。 多尔衮想不清其中是何道理,但还是接受了洪承畴的建议,变通了其办法,意思如下: 予前因归顺之民无所分别,故令其剃发,以别顺递。今闻甚拂民意,反非予以父教定民之本心矣。自兹以后,天下臣民照旧束发,悉从其便。予之不欲以兵甲相加者,恐兵到之处,民必不堪;或死或逃,失其生理故耳。 但洪承畴所提出的变通之法遭到了豫亲王多铎等满人贵族的强烈反对。认为这样一来,满人过分示弱于汉人,不利于将来的统治。因此,多尔衮又在京城内外颁布了极严厉的剃发令,内容如下: 向来剃发之制,不即令画一,姑听自便者;欲俟天下大定始行此制耳。今中外一家,……自今布告之后,京城内外限旬日,直隶各省地方自部文到日亦限旬日,尽令剃发。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若规避惜发,巧辞争辩,绝不轻贷。该地方文武各官皆当严行察验。若有复为此事渎进章奏,欲将已定地方人民仍存民制,不朝本朝制度者杀无赦。其衣帽装束许从容更易,悉从本朝制度,不得违异。该部即行传谕京城内外,并直隶各省府州县卫所城堡等处,俾文武衙吏师生一应军民人等一体遵行。 此剃发令一颁布,汉人惶恐不已,私下里大骂吴三桂引贼入关。 六、吴三桂拒绝剃发,张氏一语释怀 吴三桂在班师回京途中,心里非常快乐。因为阿济格这次不仅没有阻止他,反而极力支持他回京,所以他有一种突出重围之感。虽然他知道阿济格同意他回京,并非是出自善意,但毕竟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的心里在作种种美好的设想:他觉得自己进城之后便要邀集明朝故臣恢复明廷大业,然后扶助东宫即位,再然后自己便成为了与开天辟地有建国之功无异的大臣。他的内心是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恨不得早点回京。 然而,就在他到达京城西郊时,一件事将他从梦中击醒,心里的美梦也随之被击碎。那日他骑着高头大马夹在队伍之中行进,突然,他看到前面有些骚乱,便驻马询问。部下便跑过来告诉他说有一小孩在前面捣蛋。吴三桂问那小孩为何捣蛋?部下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名堂。 吴三桂气极,却不得不满腹狐疑地下了马向队伍前走去。吴三桂的部下见他走来,都纷纷退到一边让出一条路来,吴三桂走近小孩,看见他身边放着被踏扁的草人,便饶有兴趣地问:“孩子,这草人是谁?” 小孩毫不畏惧地说:“吴三桂。” 吴三桂脸色稍异,继续问:“是你扎的么?” 小孩脸上稍有一丝自得地说:“是的。” 吴三桂问:“你为何要扎这么个人?” 小孩气愤地说:“是为了唾他打他折腾他!” 吴三桂从小孩稚气的语气中感觉到一种铭心刻骨的怨恨,他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吴三桂的身边响起一片唏嘘之声。吴三桂在想:这小孩为何会对自己有这般刻骨仇恨呢?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啊!他并不看别人,而是继续问小孩:“你恨吴三桂么?” 小孩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他!” 吴三桂问:“你不怕他么?” 小孩一脸凛然地说:“我恨不得杀了他。” 吴三桂说:“听说他今天要从这里经过,你不怕遇到他而被他杀了你么?” 小孩说:“我就是专程在此等他的。” 吴三桂听到此处,心里更加迷惑,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查清此事,不然,自己受了冤枉还不知道。因此,他轻言细语地试探地问:“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小孩看了看他,问他:“你是不是吴三桂部下?” 吴三桂说:“你怎么问这回事?你怕了么?” 小孩说:“不是。如果你是他的部下,我正想让你告诉他呢!” 吴三桂想了想说:“我确实是他的部下。” 于是那小孩便一边流着泪一边叙述着告诉吴三桂自己为何要恨他。吴三桂从小孩断断续续的叙说之中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小孩的父亲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秀才,靠教书为生,因为他从不喜欢过问政治,所以他一直过着安宁的日子。即使是李自成造反最凶之时,他也没有遭受什么战乱之苦。然而,自从多尔衮颁布命令明朝百姓剃发以来,地方官吏强迫普遍剃发,并将这看成是否愿意归降大清的标志。小孩子的父亲一直抵制着这件事,但胳膊如何扭得过大腿?后来,终究让官吏压制着剃了头。小孩父亲认为士可杀而不可辱,回家之后便上吊了。小孩母亲见丈夫去了,自己再无生趣,也跟着寻了短见。于是,便留下了他一个孤儿。 小孩成了孤儿之后,便一心要报仇。可是,找不到自己真正的仇人。他去问别人。别人告诉他,如果没有吴三桂引清兵入关,那多尔衮就无法进京,无法对明朝百姓发号施令,那你父亲就不会被剃头,你也不会成为孤儿,所以你真正的仇人是吴三桂。 因此他特意在这路上等待着向吴三桂报仇。 吴三桂听后,心里恨极了多尔衮!虽说他一直对多尔衮阻止自己进京存在怀疑,但他万没有想到他的手段会如此快捷。四月份时,多尔衮曾经颁布过一个剃发令,他听后,有些不相信。因为后来并无汉人为之剃发。现在看来这事是千真万确的了。由此可以猜测到多尔衮的心思,吴三桂恨不得立即飞到京城。 吴三桂不再与小孩纠缠,马不停蹄地回到了京城。然后便直奔多尔衮住处。他是想向多尔衮讨个说法。他想到自己借兵之初,就与多尔衮讲明了,要多尔衮帮助他消灭李贼,恢复明廷,然后割地相谢。现在多尔衮君临天下,吴三桂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再说,多尔衮这不是置自己于无仁无义不忠不孝之死地么?自己纵有千张嘴也难分辩啊! 虽说这个结果早已在吴三桂的预料之中,但他仍然不肯相信这就是事实。他倒并不是怕接受这事实的本身,而是怕接受此事所带来的受人欺骗被人玩弄的感觉。 当吴三桂到了多尔衮的寝宫时,多尔衮却称病拒绝会他。吴三桂不肯就此罢休,一连几天都来求见多尔衮,多尔衮依然托病拒绝。吴三桂就像个鼓足气的气球,冲撞了几回,气泄了,球也瘪了。 最后,多尔衮在宫里接见了吴三桂。 多尔衮一见吴三桂便劈头盖脸地先问吴三桂为何不剃发? 吴三桂先是一愣,他实没想到多尔衮会先发制人。之后,他反问多尔衮为何让自己剃发? 多尔衮说,凡是愿意归顺我大清朝的汉人都要剃发,不剃发便是不愿意归顺。当然,不愿意归顺就会被杀头的话,多尔衮是不会当着吴三桂的面说出来的。 吴三桂说,我本是大明子民,为何要归降你大清? 多尔衮还没有开口说话,吴三桂的身边已经是一片冷哼之声。吴三桂从这片冷哼之声感觉到了不信任甚至是鄙视。 多尔衮说,这话别人有资格问我,你却无资格问我。 吴三桂气极,反问:大王背信弃约不算,怎么反而说出这等话来? 多尔衮说,我并没有背信弃约,全是按照先前约好的办事,难道你忘了么? 吴三桂见自己一时难以与多尔衮争辩,便对多尔衮说,只怕大王即便如此,明廷故官未必肯如此。 多尔衮笑了笑说,这个倒不用吴将军忧虑,你只要看看你身边的文武百官便明白了。 第59节 吴三桂依言朝身边看去,见大明朝的故官都已剃发,与吴三桂相视,并无愧色,相反,有人却在怒视着他。他心里一叹,心想一切都晚了。 吴三桂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吴府的。 家里有着妻子张氏在迎着他。吴三桂见偌大的吴府不似先时那般繁华,泪水便抑制不住地流出来。 张氏将吴三桂迎到卧室,叫丫头送来热汤热水,周周到到地服侍着。于是吴三桂心里便好受些,然后便在张氏面前长吁短叹起来。 张氏连忙问他何故如此。 吴三桂知道张氏没读多少书,道理说多了怕她反而不明白,只对她说,是多尔衮逼自己剃发。 张氏一听便乐了,说这有何难?你便剃发不就得了? 吴三桂以为张氏不知其中利害,便告诉了她。谁知张氏听后仍然笑吟吟地对吴三桂说:“连人都是大清朝的了,还留着明朝那一撮头发又有何用?” 吴三桂听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心里便释然了。正在此时,佣人告诉吴三桂说有人找他。吴三桂满腹狐疑: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自己呢? 第十二章 再度重逢 一、陈圆圆为逃生女扮男装 陈圆圆颤颤巍巍地离开那堵沾满了吴家血腥之气的城墙之后,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虽然如此,她仍然觉得刘宗敏那双凶恶的眼睛与李自成那双忧郁的眼睛在注视着她的背后。 陈圆圆舒了口气:总算从死人堆中逃出来了。然而接下来的是因为茫然失措而带来的更深的恐怖。因为对她来说,世界虽然大,她却无寄身之处。 她还没有来得及作更多的思索,便被一群无赖少年包围起来。 那群少年围着陈圆圆转圈,并不时伸出手或在她的脸上或在她胸部捞一把,陈圆圆声色俱厉叱责他们。他们不仅不感到羞耻,反而以耻为乐。陈圆圆便威胁他们说:“难道你们不怕吴将军了么?” 那群无赖便故意戏弄她:“是大明朝的吴将军,还是大清朝的吴将军?” 陈圆圆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耻辱感袭上心头。那时她被人抢来夺去之时,她的心里只是感到恐惧。后来被刘宗敏之流蹂躏,她的心里仍然只有恐惧。只有此处,她感到了耻辱。但她却不知是因为自己耻辱还是因吴三桂而耻辱。因此,她的泪水像珍珠般的从那双迷人的眼睛里滚落出来。 那群无赖见陈圆圆的哭相有如梨花带雨,更多了几分劲头,手更加肆无忌惮地伸向陈圆圆身体的敏感之处。 正在此时,有人吼道:“住手。” 陈圆圆看见一个男子与那几个无赖动起手来。片刻之间,那几个无赖便倒在地上了。陈圆圆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拽住她的手往偏僻处拖。那人将她拖到了一处故宅边,然后双腿一屈便跪在陈圆圆面前。 陈圆圆本来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又见一个陌生的男人跪在自己面前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她期期艾艾地问:“请问壮士,你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有谢你,你怎么反而谢起我来了?” 那人朝陈圆圆叩几下头,然后说:“请夫人宽恕我来迟之罪!” 陈圆圆说:“我连你是谁也没有搞清楚,我怎么宽恕你?再说你有何义务要救我?” 那人说:“夫人是不认识我,可我家公子却认识我!我叫杨天。” 陈圆圆问:“你家公子是谁?” 杨天说:“我家公子就是吴三桂将军啊!” 听到这里,陈圆圆终于舒了口气。虽然她并不认识杨天,但听说是吴三桂的人,陈圆圆心里再也没有什么防范之意。陈圆圆甚至有些惊喜地问:“是你家公子派你来接我的么?” 杨天尴尬地说:“不是。其实我离开公子也已有多年了。” 陈圆圆听了,赶忙离杨天远点,然后诧异地问:“什么?你离开他已多年?” 杨天见陈圆圆眼睛满是惊惧之色,连忙抚慰她说:“夫人不必担心!虽然说我与公子多年未见了,但对公子的感情却一丝也没有改变。”接着杨天便把自己如何与吴三桂结识,又如何在那次战争中失踪的事说了出来。原来,杨天从那次战争之后便心灰意冷,隐名埋姓在京城里重操旧业。只是因这些日子京城里一片混乱,他才关了店门,在外面溜达溜达。谁知今日竟有这等巧事,碰上了陈圆圆被无赖之人折辱,因此一怒之下便救下了她。 陈圆圆听着杨天的故事,几乎不敢相信他的话,但见杨天又不似奸诈之人,所以又不得不相信了几分。于是她用试探的语气问:“那你后来为何不追随公子而去呢?” 杨天叹了口气说:“其实不是我不想追随公子而去,而是我觉得已不能再追随公子。” 陈圆圆问:“那却是为何?” 杨天说:“我当年追随公子的目的是为了给国家做些大事,也好让自己建功立业扬名天下。谁想后来……唉,也许公子是身不由己罢。” 听到这里,陈圆圆便知道了杨天的心思。杨天肯定是因为吴三桂后来引清兵入关而认为吴三桂不再是同道之人,所以不敢再追随他怕玷污了自己的名声。说实在话,她的心中也不时有这种念头,只是她拼命地压住着那念头罢了。 杨天见陈圆圆不说话,怕自己的话伤了她,又赶忙转换语气说:“不过,不管怎样!他终究是我家公子!从私人感情来讲,我不会做对他不义的事。” 陈圆圆知道杨天的意思是怕她误认为他不会保护自己,便不经意地笑了一下。她这一笑不打紧,竟将杨天的魂魄都笑到九天云外去了。哪里有如此美丽的女人?起初,因为他一心只想救她,所以没有顾得上细看。现在,他看着陈圆圆,越看越觉得陈圆圆漂亮,越看越觉得自己把持不住自己。 陈圆圆见杨天傻傻乎乎的样子,便知他是因自己的姿色所惑,赶忙以轻咳提示杨天。杨天恍然大悟。见陈圆圆浅笑地看着自己,杨天立刻觉得脸上发烧。他在心里骂自己:看你多没有出息?见了她,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 杨天问:“不知夫人可有去处?” 陈圆圆一听,心里颤动,眼就红了。虽说京城那么大,她曾经在宽敞舒适的吴府住过,也在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呆过,但是如今自己确实如丧家之犬无处藏身了。她不禁悲悲戚戚地说:“这世界哪里有我的容身之所啊!” 杨天见她说得如此凄绝,便说:“要是夫人不嫌弃的话,我那里尚可暂时容身啊!” 陈圆圆说:“这都到什么时候了,我岂能嫌弃?”说到这里,她转换了语气:“不过,倒是给兄弟添麻烦了。” 杨天见她心无芥蒂,便生了几分敬佩,然后对陈圆圆说:“只要夫人宽容,我现在便带你去。只是……”说到这里,杨天觉得有些难以开口了,所以吞吞吐吐起来。 陈圆圆说:“兄弟有什么难言之处尽管说出来,我照你的意思办就是!” 杨天说:“如此甚好!夫人到我那里去,得换一下装束。” 陈圆圆以为是什么难办之事,没有想到这么简单。她答道:“可以。”不过她觉得挺奇怪的,便问,“为何要换装束呢?” 杨天不好意思地说:“小人居住的地方都是些贫穷人家,且都是些光棍。像夫人这般人物到我那里去会引人注目不算,还会惹些不必要的麻烦。”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为难陈圆圆了,便对她说:“如果你觉得不便,我便另想办法。” 陈圆圆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我女扮男装!这没有关系。女人就是女人,不管穿男人衣服,还是穿女人衣服都还是女人。” 杨天笑着说:“夫人真是明智之人。”然而说完之后,脸上又是呈现一片忧郁之色。 陈圆圆又问:“兄弟怎么又愁了?” 第60节 杨天说:“我不担心别的,听人说,清兵入关之后,便发了让汉人剃头的命令。到时,如果让那清兵捉住夫人,强迫夫人剃头,那小人如何担当得起?” 陈圆圆笑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陈圆圆什么苦楚没有吃过,还怕被人剃头么?再说,我只躲在兄弟家中不出来,又有何妨?” 杨天听后,再无顾虑,就近买了几身男人衣服,让陈圆圆换上。 陈圆圆穿着宽松的男人衣服,跟随在杨天后面,向杨天家走去。 二、杨天神秘失踪,陈圆圆孤身寻夫 陈圆圆到了杨天家里,心里完全踏实了。虽说杨天的家不似富豪人家那么豪华舒适,却更能给她安全感。所以,陈圆圆在杨天家生活了一段时间,渐渐地随便起来。 自从将陈圆圆领进自己家里,杨天每日都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亏待了夫人。见夫人生活得越来越称心如意,他心里也非常高兴。 转眼间到了夏天,杨天与陈圆圆相处了一段时日。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与陈圆圆相处时不似先前那么随便。在她面前不是心不在焉就是诚惶诚恐。仔细想来也许是自己与陈圆圆相处时,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冒出个奇怪念头:他觉得陈圆圆好像是自己的夫人,而他是她的丈夫。他知道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要不得,但他却无法抑制。尤其当陈圆圆对他谈笑时,那吹气如兰的芬芳和娓娓动听的声音就像一种迷魂药折腾着他。他为了使自己清醒,经常躲在偏僻处咬自己的手指头。然后,再以道德和责任强迫着自己。 陈圆圆也感觉得到杨天的异样,尤其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异样,杨天的眼睛在陈圆圆看来有如两个幽灵,时时刻刻都在洞悉着自己,想把自己拉入他的心灵世界里去。因此,陈圆圆时时都注意躲避着他。然而,在这个屋子里,毕竟只有她与他这一对孤男寡女,她必须要与他一起吃饭,说话,甚至在一间屋子睡觉。因为当初来到杨天家时,她心里非常害怕,所以她要求杨天跟她睡在一间屋子里。现在,她心里涌起的是另一种害怕了,却不知是否应该不让他再睡在自己房里。 杨天与陈圆圆在一起时便越来越觉得愉悦,同时也越来越觉得不安。他时刻觉得这就是一个完整的家,而他与陈圆圆便是这个家的组成部分,时刻又觉得自己乘人之危,好卑鄙。杨天就是在这种矛盾之中过着,尤其是夜晚,夜深人静之时,他与她共处一室。朦胧的夜色之下,他睁着眼睛看着她:她平躺在那里,身上的曲线一览无遗。随着她均匀的呼吸,她的胸脯一起一伏。他的脑子里一次又一次生出要走过去,将她拥在怀里的念头,而他身体却像木头样僵硬着,一动也没有动。 要是没有第二日发生的那件事,杨天也许还要在这种似是而非的矛盾之中折腾一段时间。那天傍晚回得较早。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早点回来,也许是因为回来得早,心里便踏实,也许不是。他走进屋里,没见陈圆圆,他心里急了,便四处寻找。突然他听到一阵哗哗水声,他明白了,陈圆圆在冲凉。 杨天鬼使神差地走向那哗哗水声。他透过门板缝隙,看到了令人昏眩的一幕: 猩红得有些暗淡的夕阳穿过天窗投落在房里,一具娇美迷人的胴体刚好被那血红的光雾所笼罩。那雪白如玉的胴体被夕阳涂得像一个血淋淋的生命,那耸立的双乳像是对生命的一种诠释,那颤动的肌肉就像被抚着的琴弦。突然,她端起一盆水从她头上倾倒下来,她的身体四周立刻被珍珠般的水雾所笼罩,生发出耀眼的光芒。 杨天看得热血沸腾神游天外不能自已。 陈圆圆洗完后,身体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服。然后穿好衣服,转过身来要走出来。 杨天通过门隙与陈圆圆打了个照面,吓得赶快转过身子便逃出了家门。 杨天踯躅在大街上,心里有一种犯罪感。虽说自己并没有做出对不起公子与夫人的事,但他觉得自己的念头已经侮辱了他们。因此他觉得自己不能原谅自己。 杨天思来想去,认为自己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要离开陈圆圆。尽管他知道离开她以后,她也许不会安全,然而他明白别无选择。因为如果他不离开她,他觉得自己无法再把持自己,也许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 杨天心里打定了主意,便买了纸和笔在一茶馆里写信。他觉得自己应该告诉陈圆圆自己为什么不辞而别,否则怕她担心。 陈圆圆天黑时仍没有见杨天回来,心里便有些急了。她潜意识地在屋里屋外寻了一遍,没有杨天的影子,却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封信。陈圆圆拆开一看,正是杨天留下的。杨天在信中写道: 夫人: 请宽恕我的不辞而别! 也许你会问我为什么不辞而别?然而我虽然知道这种做法是对夫人的无礼,也是对公子的不仁,但我却不得不这么做!要问理由,与其说我是说不出来,倒不如说我是不好说出来。 总之,我是不敢再与夫人相处片刻,我怕自己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来。这里并没有夫人的错!只是小人修养太差,面对夫人无法自制! 现在李贼已走,清兵已进京城,想必公子不久也会回京,夫人只要再稍待时日,便可与公子会面团聚。 我有一事请求夫人:别告诉公子我与你会面之事,如果告诉了,公子势必会追问我为何没有送你回去?到那时,你我便难以说清。 杨天顿首! 陈圆圆看完杨天的信,心里便知道个大概了。她猜想杨天肯定做出了什么越轨之事。然而她又觉得没有这可能,联想到今日的不辞而别,她猛然省悟:可能是他偷看了自己洗澡。她在心里责怪自己太不谨慎。要不是自己冒冒失失那样洗澡,兄弟也不会不辞而别。让她想不清的是,杨天为何让自己不要告诉吴三桂关于杨天见过自己这回事呢?不过,她觉得倘若吴三桂问起细节来,自己确实不好回答。看来与其引起吴三桂的猜忌倒不如不说出来的好了。 转眼间陈圆圆又在杨天的家里过了几天,她觉得有些沉闷和无聊。杨天在时,她是没有这种感觉的。现在杨天仅仅离开几天,她就感到受不了。可见,人是怕孤独的。所以她想出去走走,一者可以出去透口气,二者也可以趁机打听一下外面的形势,寻找吴三桂。 于是,陈圆圆将自己装扮成男人,匆匆忙忙地出了门。陈圆圆穿过了几条小巷,便向王府井走去。那是人们集居的地方,也是消息灵通的地方。陈圆圆知道,要探听到真消息就得到那种地方去。 陈圆圆走进王府井大街,远远地看到有一群人在围着干什么。她饶有兴趣地走拢去。还没有走到那群人的身边,她听到了人们在议论吴三桂的声音。她不由自主地驻足而望,原来是两个老头在说着话。 两个老头手中均提着一个鸟笼,笼子里均装着一只八哥。两个老头一胖一瘦,胖老头对瘦老头说:“也不知造什么孽,他们硬要将汉人剃头?”瘦老头说:“造什么孽?还不是因为吴三桂那厮!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受满人的气?” 胖老头说:“我倒并不觉得吴三桂坏!” 瘦老头说:“我认为吴三桂坏透顶了。” 正在这时,瘦老头笼中的八哥接上了嘴:“吴三桂是个大汉奸大坏蛋。” 两个老头相视而笑。胖老头问:“你的八哥为何能说得这等清楚?” 瘦老头说:“我一日要讥骂吴三桂几十次,你想那八哥不会也不行了。” 陈圆圆听到此时,心里打了个寒战。她不知人们为何如此憎恨吴三桂?她联想到自己与吴三桂的关系如果被人知道,人们肯定会用尽手段折腾她。陈圆圆不由自主地朝四周看看,然后朝前走去。 三、陈圆圆与吴三桂相逢却没有相认 陈圆圆惴惴不安地朝那人群走去。虽然她知道吴三桂做不做汉奸其实并不是由她来决定的,但是她的心里却因此而产生了一种犯罪感。所以,她走时显得很慌张,先怕别人注意到她。 俗话说,越是怕鬼,越会遭鬼打。陈圆圆如同小贼一般地走路反而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她正小心翼翼地走着时,突然有两个男人拢近了她,并将她夹在中间。她见势不妙,便退后几步,从男人的夹持之中摆脱出来。 那两男人见她想逃脱,便拽住她。陈圆圆吓得尖叫起来。两个男人一愣:怎么像个女人的声音?他俩还没有反应过来,陈圆圆便从两个男人的腋下溜了出去。 陈圆圆远远地站着,双眼盯着那两个男人随时准备逃走。其实她对那两个男人误会了,他们并没有要侮辱她的意思,他们根本不知道她是女子。 那两男人见陈圆圆如同见到仇敌一般地看着自己,再联想到她那个娇小的样子,心里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滑稽之感。于是用调侃的口吻说:“你如此怕我们两个男人,难道你是个雌的不成?” 陈圆圆以为他们已知道,便不由粉脸绯红。只是不说话,仍然用眼瞪视着他们。 那两个男人一高一矮,矮男人见她真像个女人那样害羞,便来了兴致,一边走拢一边说:“看来你真是个女人,不然便是个太监。” 高男人接口说:“是不是女人,一摸便知,你过去摸摸看。” 矮个子果然做出要过来摸的样子。 陈圆圆吓得瑟瑟缩缩的退着,嘴巴上说:“你再过来,我便去死!” 第61节 矮个子见她一脸认真,心里一怔。他本来只想开开玩笑而已,却不敢出人命案,所以不由自主地站住了,但一见街上四处都是人,附近又没有水井什么的,便知她此话只是威吓人的,所以又继续调侃她:“这大街上,你怎么去死?你别拿话吓住大爷!” 没想到矮个子这话倒提醒了陈圆圆,她连忙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对准自己的胸部说:“你再过来,我便扎死给你看!” 矮个子见她较认真,吓得魂也没有了,赶忙对她说:“小兄弟,你别这样!小人可担当不起。” 没想到一声小兄弟倒提醒了陈圆圆。原来他们是把自己当做男人,可见他们并没有要侮辱自己的意思。她的情绪松弛下来,持剪刀的手随之放下,然后就要离开。 没有想到她刚走了几步,那高男人又叫住了她。她迷惑地看着高个子,问为什么? 高个子说:“你不能走!你走了,不仅你的命不能保,连我们也不好交差呢!” 陈圆圆便感到奇怪了,问他:“我走不走与你有何相干?” 高个子说:“你走不走确实与我没有关系!不过,你剃不剃头却与我有大关系!” 陈圆圆一怔,我剃不剃头怎么会与他有关系呢?她正要怒斥高个子,突然想起了杨天告诉她近来京城之中强迫男人们剃头一事,心里顿时明白了:原来这两个男人是专抓没剃头的男人剃头的。她心里便释然多了。 高个子男人见她脸上没有了迷惑与紧张,知道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一边用好言好语对她说,一边向她走来。 当高个子快要走到她身边时,她才陡然明白自己不能让他们抓去剃头,因为自己是个女子!自己被剃头之后会变得不伦不类不说,还会使自己的女扮男装露馅。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我就是陈圆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于是她又用力吼住高个子,不让他接近。高个子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仍然朝前走。 陈圆圆又拔出剪刀对准着自己的胸口说:“你再过来,我便死给你看!” 两个男人便感到奇怪了。他们还从来没有碰到将头发看得如此珍重的男人,他们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办。走,显然不行,任务没完成,不好交差;不走,更不行,总不能逼死那小子吧! 陈圆圆心里更是紧张极了,她睁着眼睛死盯着他俩,随时准备将那剪刀扎进自己胸口。 正在三人相持不下之时,一个声音喊道:“你两个无赖之徒,为何欺侮这个小兄弟?”两个男人一看,原来也是个没剃头的男人,便揶揄他:“我们不仅要欺侮那个小兄弟,而且还要欺侮你大爷!” 陈圆圆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便回过头来看。我的天呀!原来是吴将军。她在心里喊道,几乎把持不住要扑进吴三桂的怀中去。然而,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如果这样做了,那会让吴将军多尴尬啊! 原来吴三桂回到京城后,这几天一直想见到多尔衮,质问他为何背约弃信,不仅不帮助自己恢复明廷,反而强迫汉人剃头。然而多尔衮却避而不见。吴三桂没法,只好等着。心里因此也烦闷起来,便出来散心,正好碰着这档子事。 吴三桂见这两个男人如此有恃无恐,本想治他们一下。然而转念一想,现在京城如此混乱,关系非常复杂,还是小心一点为好。于是他问:“你们说你们还要欺侮大爷我,这却是为何?我又没有干犯你们。” 高个子说:“摄政王多尔衮早就有令,凡是京城百姓,都应该剃头。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那是杀头的死罪。” 吴三桂见两个男人也是汉人,心里越发如同火烧油煎。若是满人强迫汉人如此做不可理喻,两个汉人竟也如此为虎作伥,吴三桂对两个男人鄙视极了。他用轻蔑的口气说:“若是我不肯依从你呢?” 高个男人见吴三桂仪表非凡,不是一般人物,心里早打退堂鼓了。现在又见他如此对自己说话,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奈何不了你,自有能奈何你的人。于是便对吴三桂说:“你不肯剃头,自会有人找你算账!”然后转过身对矮个子说:“走,将那小兄弟带去。” 陈圆圆情不自禁地用求援的目光看着吴三桂。她的心里在呼唤着救助。如果吴三桂不救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吴三桂从那双充满惊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但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来不及思索了。他快步走到陈圆圆之前面拦着高个子男人,然后说:“如果我不允许你将这小兄弟带走呢?” 高个子吼道:“那你是找死!” 矮个子见势不妙,赶忙对吴三桂说:“爷,你行行好吧!我们也是秉公办事,没有办法啊!” 吴三桂问:“那你们为何不捉我去,而要捉这小兄弟去呢?” 高个子心想:这汉子是犯哪门子傻?不抓你并不就是畏惧你,你却为何要往刀口上碰呢?他不阴不阳地对吴三桂说:“你以为爷们怕你不成?” 吴三桂说:“不怕最好!我最敬重真英雄,也最恨欺软怕硬的假汉子。”然后对陈圆圆说:“小兄弟,你走吧!他们绝不敢为难你!” 高个男人也对陈圆圆说:“你走吧!我们是不会为难你!我们只找这爷算账。” 陈圆圆再看了吴三桂一眼,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转过身,匆匆忙忙地向一小巷走去。她明白那两个男人对付不了吴三桂,她心里只是在祈祷再别碰到这类强迫别人剃头的男人。 她一直往前走,没再回过头。 四、吴三桂与陈圆圆再度相逢 吴三桂正打算休息,佣人来报有人找他。他心里在琢磨着是谁这么晚来找他?佣人见吴三桂没有明示,便一直立在旁边。 张氏见如此,便对吴三桂说:“你怎么不给人家句话,弄得人家老在外面等!” 吴三桂便问佣人:“来人是个什么样子?” 佣人说:“是个青年男子!” 吴三桂说:“那你叫他回去吧!明日再来找。” 佣人领了吴三桂的旨意便走了。 吴三桂觉得乏了,要张氏服侍自己休息。张氏依言为吴三桂洗脸洗脚。要在平时,这些事都是丫头做的,但由于京城尚处于混乱之中,一时难以买到合适的丫头,所以,张氏只有自己动手了。 佣人又走来了,对吴三桂说:“那人不肯走,说非要见到老爷不可!并让我将这块小玉佩带给老爷,说老爷认识它。” 吴三桂听了佣人的话,心里很诧异: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赖在吴府里不走呢?他决定先看看玉佩再说,于是他从佣人手中接过玉佩一看,心中一惊!原来这是他赠给自己的爱妾陈圆圆的信物。他再也坐不住了,连忙问佣人送玉佩的人现在在哪里? 佣人告诉他那人正在客厅里等着。 吴三桂叫佣人立刻叫他来。声刚落音,他又制止了佣人。然后下床,趿着鞋奔客厅而来。为了陈圆圆,他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自从那日在京城里分别之后,他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她想着她。许多人认为他是因为陈圆圆被刘宗敏抢去而与李自成闹翻脸的,然后再请清兵入关来消灭李。此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因为他确实把陈圆圆看得很重,甚至重过他自己的生命。他本来不是那种重色轻义的人,他曾经宽恕过侮辱了自己妻子张氏的手下,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陈圆圆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这并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爱妾,而是因为她是陈圆圆。 吴三桂走到客厅时,那人正背朝着他。吴三桂觉得这个纤细的身影很熟悉,但到底是谁,他却说不清楚。那人转过身来,吴三桂一看,惊叫着奔过去。“小兄弟,怎么是你?”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点头。 吴三桂抓住他的手掌,那人缩了缩手,然后任由吴三桂捏着。吴三桂觉得奇怪:男人的手掌怎么会如此柔弱细腻?他惊诧地看着来人,只见来人的眼里泪光盈盈,像要哭的样子,他想: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如此矫情?他不免正色地问:“小兄弟,你怎么能找到我这里来呢?” 那人哽咽着喉咙,依然说不出话来。 吴三桂说:“小兄弟,你别急,有话慢慢说。” 那人木头似的听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非常专注地看着吴三桂。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将自己头上的头发打散,将自己脸上的化妆抹去,然后脱去外套。 吴三桂惊呆了,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兄弟竟然是陈圆圆!是他牵肠挂肚日夜思念的陈圆圆!他一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傻子似的看着她。 第62节 陈圆圆也傻子似的看着吴三桂,似乎在认真地分辨着他到底是不是吴三桂。 吴三桂与陈圆圆对立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动也不动。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命都停止了呼吸,只有她与他的心脏在搏动着,他们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突然,陈圆圆开始挪动脚步向吴三桂靠拢,而吴三桂也开始挪动脚步向陈圆圆靠拢。接着,两人同时加快了步伐。陈圆圆几乎是跑着扑进了吴三桂的怀里。 吴三桂拥抱着她站立着,就像拥抱着一种生命的意义,一种精神的寄托,一种情感的依附。他搂抱着她,既不敢用力,恐怕用力过度而抱坏了她;也不敢不用力,恐怕她再次从自己怀抱里飞走。他用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柔软的青发,就像在抚摸着自己受伤的心灵。 陈圆圆紧紧地搂着吴三桂,就像风缠着一片云,像雨恋着一块土,像阳光爱着一方天空。她让自己的耳朵贴着吴三桂的胸部,认真地聆听着吴三桂的心跳,一次又一次地感受着吴三桂真实的生命和沸腾的热血。 令人奇怪的是,两人搂抱了这么久,竟然都没有产生性冲动。仿佛两人都没有产生那种欲望,只是觉得能够拥有对方就心满意足了。 吴三桂搂着陈圆圆的手慢慢地松了,他牵引着她坐在灯光之下,然后认真地看着陈圆圆的脸,就像在检查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是否有什么损伤。 陈圆圆依然将自己的头靠在吴三桂的胸部。她仿佛一刻也离不开吴三桂那有力的心跳。她用自己细而柔软的手掌以女人特有的细腻抚摸着吴三桂。她也在检查着现在的吴三桂与自己以前爱的吴三桂有什么不同。 吴三桂觉得自己的心理平伏了,便轻轻地将陈圆圆推开,关切地问:“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来的?” 陈圆圆也问:“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来的?” 吴三桂就把自己那惊心动魄的经历告诉了陈圆圆。如果不是与吴三桂在面对面地说着,她无法相信吴三桂竟然经历了这么多曲折与艰难。吴三桂说完自己的事以后,又反问陈圆圆。 陈圆圆话还没有说,眼一热,泪却要先流出来了。吴三桂一见之下,顿生爱怜之心,于是又将她搂到自己的怀里。说实在话,他无法想象一个弱女子在这兵慌马乱的年代能够幸存。要不是实实在在地搂着她在自己怀里,他还真以为这就是梦! 陈圆圆将李自成进京以后,自己如何被刘宗敏掠去,如何受到刘宗敏的折辱与欺侮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流着泪。吴三桂听得满腔怒火,恨不得立即将刘宗敏杀了。接着陈圆圆又将李自成如何释放自己说了出来,吴三桂听了只是默不作声。 许久之后,吴三桂问:“后来呢?你从李自成手里逃出来以后,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 陈圆圆默不作声,她在考虑是否将真实情况告诉他。因为杨天曾经嘱咐过她,让她不要将自己与她会面的事告诉吴三桂。 吴三桂见陈圆圆不开口,又说了一遍:“这么长的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 陈圆圆脱口而出:“是杨天救了我!” 吴三桂惊叫着:“杨天?他还活着?”自从那次在海滩上失踪以后,吴三桂便一直以为杨天死了。因此,陈圆圆告诉他是杨天救了她,这太令他吃惊了。 于是陈圆圆就将自己如何在街上遇险时碰到了杨天,如何女扮男装,如何躲在杨天家度日的过程全说了出来。 吴三桂听到此处,心里划过一道阴影:陈圆圆与杨天孤男寡女单独相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难道就没有其他什么事发生么?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陈圆圆如仅被刘宗敏强奸,她还是干净的,而如果与杨天有染,他便觉得令人难以容忍了。于是,他情不自禁地用审视的目光看陈圆圆。 陈圆圆被吴三桂看得不安起来,便干脆告诉他说:“杨天不许我告诉你,是我自做主张告诉你的!” 吴三桂听后一怔,转过话题问:“杨天脱险之后,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陈圆圆说:“他不愿意见你。” 吴三桂听后,心里明白了。杨天对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感到耻辱,觉得他当了汉奸卖了国。按照杨天的性格,他自然会如此了,而自己刚才竟然还在猜忌他。 想到此处,吴三桂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闪烁不定的灯光。 五、陈圆圆与吴三桂谈起了李自成 陈圆圆看着吴三桂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他心里有很重的心事。她又悄悄地靠拢了吴三桂,然后站在吴三桂的身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吴三桂。 吴三桂身子一颤,有一种酥麻的感觉立刻传遍全身。他在心里赞叹着: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接着,他感觉到陈圆圆柔软而性感的手掌在他的脸上滑动起来,有如一缕温馨而和谐的春风拂过湖面,他的心里荡起圈圈涟漪。 他很舒服地承受着陈圆圆这种充满爱意的抚摸,甚至稍动着身体暗示着陈圆圆的爱抚再深入些。 陈圆圆明白了吴三桂意思,她将自己的手掌探到了吴三桂那宽厚结实的胸部。一触及到他的胸部,陈圆圆也感受到情不自禁地战栗。这块胸脯对她来说是太熟悉了。它曾经令她感动过,令她销魂过,甚至令她昏厥过。她是从那片厚实的土壤上获得了力量。这片胸脯令她永世难忘。 吴三桂感觉到一股热流化作涓涓的柔情,款款流入了自己的心田。他心中的烦恼渐渐远去,他仿佛来到一片高原之上。 他的四周没有高山与沟壑,没有什么东西能挡住他的视野,他的视野远处是大地的边缘与天空相接,就像一条绚丽的蓝飘带。他仰起头,看朵朵白云从头顶晃过,看见只只小鸟从头顶飞过,任习习的暖风拂过脸面,拂过胸脯,拂过心田。他尽量让自己产生一种快要飞起来的轻盈感觉。 陈圆圆也渐渐地感觉到自己进了某种混沌状态。她的思路不再清晰,她的情感不再清纯,她的意志像要脱离她的灵魂。于是,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她抚摸着吴三桂的手也随之加快了速度甚至放荡起来。 吴三桂终于感觉到埋藏在自己心田底层的某种意念被搅动起来,他的身体有一种即将燃烧的燥热。他开始无法理智,他的身体因为思想的紊乱而变得肆无忌惮。他扛起陈圆圆,将她抛到床上,然后像剥笋似的将她身上的所有衣服都剥得一干二净,让一具娇美而艳丽的胴体横陈于自己眼前。 奇怪的是,陈圆圆并没有从吴三桂粗鲁的动作之中感觉到粗鲁,她只是有一种被折腾的快感一次又一次传遍全身。她的身体因此而空泛起来,就像一种因经历太久的渴望所呈现出来的疲软与无奈。 吴三桂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思想,更不用说行为。他像一个贪婪的赌徒面对一堆自己赢得的筹码一般,向陈圆圆的裸体扑过去,用力吮吸着她洁白光滑的身体。他甚至用牙齿轻轻地咬,他想让陈圆圆在痛楚之中感到快乐,他也想让自己在此之中感到真实。 两人经历了一阵动物的搏杀之后,身体都疲乏了,思想也空白了。两人都静静地躺着,不再说话,仿佛这世界上的一切都远离自己而去。唯一让他们感到真实的是对方的身体。 许久之后,吴三桂觉得自己的体力恢复了,他有了说话的欲望。他觉得与陈圆圆分别这么久,有许多话想说。而先前他们之所以没说过痛快,是因为他们发现他们之间已经有层看不见的隔膜。这层隔膜的形成是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它其实是人与人之间一种因自私而形成的某种物质。现在,他觉得那种隔膜暂时消失了。那是因为他与她经历了这场死去活来的爱之后而消失的。 所以,吴三桂用力推了推陈圆圆。 陈圆圆本来仍然沉浸在那种搏斗所带来的满足感之中。见吴三桂推她,抬起头,迷惑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吴三桂问:“你在干什么?” 陈圆圆说:“我什么也没有干。” 吴三桂说:“我想与你说说话!” 陈圆圆说:“说什么呢?”突然,陈圆圆觉得自己这句话回得非常愚蠢,因此,她赶快缄口不语。只是用温情四溢的目光看着吴三桂。 吴三桂被陈圆圆看到心动,突然说:“就说你对李自成的感觉吧!”吴三桂立刻也感到自己问了一句蠢话。要圆圆对自己谈李自成,岂不是在揭她的伤疤么? 陈圆圆倒似乎没有在意那么多,只是很认真地问:“你真的很想了解李自成那个人么?” 吴三桂不假思索地肯定说:“是的。” 陈圆圆感到非常奇怪了,便问:“你为什么想了解他呢?”在陈圆圆看来,在吴三桂面前提起李自成会惹他不高兴的。而吴三桂现在执意想了解李自成,难道对自己有什么猜忌?想到此处,她心里有些不痛快了。然而,她并不露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吴三桂以真诚的口吻说:“李自成出身贫贱,既无经天之才,又无纬地之德,何以能够统率万军号令天下,将我大明朝摧毁于顷刻之间?所以,我很想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63节 陈圆圆见他说得诚恳,不似藏奸,心里也释然了。她对吴三桂说:“其实臣妾对他了解也不并不多,只怕说了出来,有污将军耳目。” 吴三桂说:“这个无妨!” 陈圆圆说:“我觉得李自成是个大英雄!” 吴三桂说:“这个自然。只是你为何有这种感觉?说出来听听。” 陈圆圆说:“与他相处多日,且周围并无外人,他却能够坐怀不乱,所以我说他是英雄。” 吴三桂没有想到她是根据这些得出这结论的。他想这不太可能!一个男人,面对圆圆这等绝色女人能够坐怀不乱是不可思议的事!除非他不是个男人,要么他真是个英雄。他不想怀疑陈圆圆,要不他肯定会以为陈圆圆是借此言明自己是清白之身了。他心情复杂地问:“你说来听听!” 陈圆圆便将自己与李自成单独相处的过程全告诉了吴三桂。 吴三桂听后,心里暗叹。然后问:“他喜欢不喜欢音乐?”在他看来,能够喜欢音乐之人,就绝非草莽之徒。 陈圆圆说:“喜欢!” 吴三桂立刻来了兴趣,“喜欢什么音乐?” 陈圆圆说:“他只喜欢让人情绪激昂催人奋进的音乐。” 吴三桂问:“这么说,他不会喜欢你唱的那些婉转清丽的曲调了。” 陈圆圆说:“正是!” 吴三桂便陷入了沉思:李自成毕竟出身低微,没有受过什么熏陶,所以才会只懂那些低劣粗俗的音乐,而不喜欢高雅的音乐。由此看来,他不喜欢陈圆圆倒是情理之中的事了。想到此处,吴三桂心里舒坦了许多。他也知道自己会因此而舒坦。他带着毫无芥蒂的语气说:“这样看来,他是成不了气候的。” 陈圆圆说:“将军为何如此看呢?” 吴三桂说:“大凡成就大事的人,都绝不会像李自成这般粗鲁而缺乏心计的。” 陈圆圆听了,反驳说:“可是,根据我与他的交往,我倒觉得他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 吴三桂感到奇怪,“真有这事?” 陈圆圆便把李自成与自己单独饮酒时所表现出来的思想与情怀告诉了吴三桂。 吴三桂听了,无法相信。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太复杂了么?于是他说:“照你所说,李自成绝不会凭你的三言两语便放了你。” 陈圆圆说:“事后我也这么想过,可是事实上他确实如此做了。” 吴三桂心想:莫非其中另有原因?但是是什么原因呢?难道他是恋着圆圆之色?那他为何不将其占有呢?如果不是恋着女色,他又为何舍不得杀她呢? 吴三桂百思不得其解,心想,看来只有李自成自己知道了。 六、吴三桂与陈圆圆秉烛长谈 微曳的烛光依然焕发出灼人的温馨,酒的飘香如春风一般使人沉醉。 在桔黄色的烛光之下,陈圆圆与吴三桂面对面地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时光在悄悄地流逝着。然而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惋惜。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吴三桂与陈圆圆一直就这样厮守着,就像当初相爱时一般。然而,两人并没有丝毫的厌倦。他们两人依然是那么一往情深,仿佛要将离别的日日夜夜都夺回来似的。 吴三桂面对如花似玉的美人,联想到自己那些时日的杀伐,便觉得自己有如屠夫。陈圆圆是这么圣洁,根本不容许自己的手沾满血污。仿佛沾满了血污的手去抚摸她,便是对神灵的一种亵渎。他面对着陈圆圆,就像面对着圣洁的观音菩萨,越来越感到恐慌,越来越不敢正视着她。 陈圆圆面对吴三桂,在享受这种宁静而幸福的温馨的同时,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她那段四处流浪无家可归的日子。她渴望着有这么一个宁静而温馨的窝,让自己与吴将军厮守。她希望过一种平静的生活,不再有战乱,然而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吴三桂是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而大明的江山又是流贼四窜,明廷尚未恢复。这一切的一切都需仰仗着吴三桂,而自己竟然独占着他,这岂不是误国么?想到此处,她不由谴责起自己来。不行,自己再不能如此占有他! 于是,陈圆圆充满温情地问:“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吴三桂叹口气说:“国破家灭,头绪纷杂,纵有志向,一时也难以知道从何做起。” 陈圆圆没有想到吴三桂会变得如此消沉。她的心目中的吴三桂可不是这样子!可能是他经历了太多的磨难的缘故。想到吴三桂所经历的磨难是任谁也会被击垮的灾难,陈圆圆激动起来。她在心里告诫自己:我有责任使他重新振作起来。陈圆圆用试探的语气问:“听说你当初引清兵入关的条件便是要恢复明廷,是么?” 吴三桂答道:“正是。”然后叹口气说,“可是……” 陈圆圆不等他说完,立刻打断他:“可是,现在将军已将李贼赶出京城,而你的恢复明廷的举动没有任何迹象,相反多尔衮已住进了金碧辉煌的皇殿。你知道外人怎么看这个问题?” 吴三桂问:“外人怎么说?” 陈圆圆说:“外人认为将军说的是假话,说将军之所以引清兵入关完全是为了报私仇,没有将国家利益放在眼里。” 吴三桂叹口气说:“事实上并不是这么回事!” 陈圆圆说:“既然不是如此,你怎么不证明给人们看呢?” 吴三桂说:“我这次之所以不继续追击李自成,其目的就是为了恢复明廷之大业。” 陈圆圆在认真地听。 吴三桂说:“但是,我现在也是无能为力!” 陈圆圆感到奇怪了,“你怎么会无能为力呢?” 吴三桂说:“多尔衮起先用威逼的手段将我调去追击李自成,而自己却先住进了京城,这样,他便抢到了先手。而我率兵回京时,我的兵力又被他截留在京城郊外,根本不让进城。我想这是多尔衮为了斩断我的羽翼,而大明朝的故官不是被多尔衮所收买,便是对我充满仇恨。孤掌难鸣,我一人又能成什么大事?”吴三桂将自己在见多尔衮时,明朝故官是如何对待自己的事告诉了她。 陈圆圆听了感叹不已。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些享君权食君禄的大臣们竟然会如此轻易地变节!难怪人们说:国家兴旺,官僚发达;国家破灭,百姓遭难。她仔细考虑了一下吴三桂的处境,觉得吴三桂的话有道理。她不无忧虑地说:“看来你是无法恢复明廷了。” 吴三桂叹口气说:“这就要等待时机,看局势如何发展了。” 陈圆圆说:“可是,将军不能老是这样等下去啊!” 吴三桂调侃地说:“若是能让我这么等下去,倒是我吴三桂的福分了,只怕我吴三桂无法消受这福分。” 陈圆圆说:“将军的意思是要去打李自成么?” 吴三桂说:“不是我的意图,而是我将要被迫去攻打李自成。” 陈圆圆说:“此话怎讲?” 第64节 吴三桂说:“李自成蜗居西安,终究是多尔衮一块心病。” 陈圆圆问:“你就不能反抗么?” 吴三桂怒道:“你以为我要去打李自成?我与李自成作战,时时都有同室操戈的感觉。要不是李自成灭我吴门,要不是刘宗敏霸你为妾,我岂会将李自成看作死敌?” 陈圆圆见他如此说话,一时语塞。虽然被刘宗敏掠去,并与刘宗敏有染,责不在她,但她毕竟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男人来辩解这回事。她只能用温柔的目光抚慰着吴三桂。 吴三桂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也不开言。只是扭转头,撇开陈圆圆的目光,看着房间里的暗处,那里有自己与圆圆在烛光之下摇曳的身影。 陈圆圆想起李自成在放自己时,自己对他许下的诺言,心里痛苦极了。对吴三桂说吧,吴三桂与李自成有深仇大恨,要吴三桂放弃报仇,岂不是陷吴三桂于不忠不孝之境地?但如果不对吴三桂说,自己又将失信于李自成。李自成虽然是个流贼,自己失信于他谈不上是什么罪过,但对于她自己来说,这会令她一生难安。经过考虑再三,她觉得自己应该对吴三桂说。自己说不说,责在己,吴三桂办不办,权在人。 陈圆圆小心翼翼地对吴三桂说:“我有一个请求,不知将军能否答应?” 吴三桂突见陈圆圆郑重其事地请求自己,心里吃惊。联想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他觉得自己不可再伤她的心,于是满口应承下来说:“任凭夫人差遣,末将无不从命,还说什么请求不请求!” 陈圆圆笑道:“将军先不要答应我,思索之后再说。” 吴三桂一愣,但他随即想,一个女人家会有什么难办之事呢?于是他一脸坚毅地说:“夫人说吧!” 陈圆圆见他说得如此决断,心里非常感动,再也无所顾忌地说:“我请求将军不再追杀李自成!” 吴三桂一惊,他万没有想到陈圆圆会提出这么个请求。他因此而陷入矛盾之中:答应她吧,自己的血仇不能再报;不答应她吧,自己岂不让她难堪?对于这回事,他实在是难以决断。 陈圆圆见吴三桂果然不好答应自己,心里便惶恐起来,连忙跪在吴三桂跟前说:“小女子出言唐突,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吴三桂扶起陈圆圆,看着她满脸娇态,楚楚动人,哪里还有什么顾虑,脱口而出:“我答应夫人。” 陈圆圆听后,既不惊,也不喜,只是觉得难以相信,便说:“要是多尔衮逼你呢?” 吴三桂想了想说:“多尔衮逼我,我也不杀李自成,只杀刘宗敏。” 陈圆圆听后,再无半点疑虑,扑进吴三桂怀中。吴三桂趁势拥抱了她。陈圆圆心里很感动,喃喃自语道:“吴将军如此坦荡,世上只怕难有几人理解。” 吴三桂被陈圆圆的语言所激,充满豪气地说:“大丈夫为人处世,何患无人理解。普天之下,有几人能理解别人,又有几人能让别人理解?” 陈圆圆听了吴三桂的话,心里想了很多。 第十三章 弘光政权 一、马士英与阮大铖密谋拥立明朝福王朱由崧 一六四四年四月底,崇祯皇帝殉难,李自成进京的消息传到明朝陪都南京。 陪都南京本来设有宗人府以下六个衙门,是明朝的文武大臣又一个集居之地,因此,这个消息就像枚炸弹投进了南京城。城内的文武官员如丧考妣般的号啕大哭。陪都衙门里一片悲声。 然而,作为凤阳总督的马士英倒没有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他清醒地认识到:李自成猖獗,明廷气衰,也许改朝换代的时候到了,自己得想法寻找一条退路。但是,投降李贼,即使可保富贵,也会失宠,这条路非上策,不到迫不得已之时不能走。可是除了这条路之外,还有什么路呢? 突然,他想到了福王朱由崧。朱由崧是明神宗的孙子,完全可以掌管明朝江山。如果自己能拥立他做皇帝,自己便是有功之臣,何愁没有荣华富贵。再说朱由崧生性懦弱,便于操纵,这样一来,自己岂不可挟天子以令诸侯?想到此处,他得意洋洋起来。 接下来,他便筹划找谁促成此事。史可法的声誉极高,但是人太梗直,即使要借重他,也只能是暂时利用。那么,谁是最佳人选呢? 由此,他想到了阮大铖。阮大铖是魏忠贤的旧党。与他素来交好,且能力过人,若与他共谋此事,准成。 于是,他坐着马车直奔阮大铖府上。 阮大铖见马士英亲临府上,知他必有要事相商,便直接将马士英迎到密室。 进入密室之后,阮大铖向马士英行礼道:“马总督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马士英浅浅地笑了笑说:“敝人亲临,阮大人真的不知所为何事么?” 阮大铖没有想到他反有此问,便不甘示弱地答道:“难道为北京发生的事?” 马士英哈哈大笑:“所谓英雄所见相同!”然后正色地问:“时局如此,不知阮大人有何打算?” 阮大铖尚不知马士英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只是唯唯诺诺,不敢以直言相告。他说:“国家新亡,时局不稳,能有何打算?” 马士英知他藏奸,也不计较,便直言道:“难道阮大人死等不成?” 阮大铖一怔,已猜到马士英的心思,反问:“不死等又有何办法?” 马士英说:“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何不拥立新君,自己便能为有功之臣,何愁来日衣食?” 阮大铖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我们拥立谁呢?太子现在何处我们不知道。” 马士英说:“何必舍近求远!福王朱由崧是明神宗的孙子,将明朝天下送给他,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既可绝李贼之望,又可伏民众之心,阮大人意下如何?” 阮大铖认为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朱由崧懦弱无能,将其立为新君,既有拥立之功,又可操纵其人,但他不知道马士英的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所以,他反问道:“只是福王忠厚宽仁,怕难以担负此重任吧?” 马士英笑了笑说:“阮大人怎地如此糊涂?若没有汉献帝的软弱无能,又哪有曹操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阮大铖故作吃惊道:“马大人的意思是要拥立如此软弱无能的新君好让自己操纵么?” 马士英突然严肃地说:“这可是你阮大人的意思,我马某可不敢有此想法!”说得阮大铖神色一凛,不知如何办才好,马士英又哈哈大笑起来:“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又何必多此一问?想我泱泱中华,数千年历史,经历那么多的朝代,有几个作官的会喜欢捧胜过自己的人掌权的?之所以这样做,还不是为了自己方便?既能随心所欲,又能永坐江山。” 阮大铖此时心里的顾虑才全部消除,先向马士英行大礼,然后恭敬地说:“听马大人之言,小人有茅塞顿开之感。只是如何才能拥立福王呢?” 马士英说:“这正是我来找阮大人的原因。” 阮大铖说:“既然如此,想必马大人已是腹案在胸。请马大人详细道来。” 马士英说:“你与我合起来虽然势重,但拥立新君此举尚难以完成!” 阮大铖问:“这却是为何?”不过他立刻明白了马士英的意思:因为自己是魏忠贤的旧党,口碑历来不好,由自己出头办此事,必然招致非议。于是他问马士英:“马大人的意思,莫非还要借重别人?” 马士英说:“正是,你想想,陪都之内,何人可用?” 阮大铖一惊道:“马大人说的可是史可法?” 第65节 马士英点点头说:“正是!” 阮大铖说:“可是,史可法为人正直,恐怕难以为我们所用!再说,即使用了,以后也会难以相处,有碍我们的手脚。” 马士英笑笑说:“阮大人的担忧有理。不过,对于史可法,我们可以用其可用之处,摒弃其无用之处,这样,岂不为我们所用了么?” 阮大铖赞叹道:“马大人真是高见!”然后,他又问,“到时,我们用何法排挤他呢?” 马士英说:“史可法是刚直之人,有如精钢,你强,他愈钢,排挤之法只能给我们带来更大的不利。岂可用这种办法对待他?” 阮大铖心中暗惊:马士英果然是老奸巨猾之徒!以后与其相处,自己得小心。想到此处,阮大铖故意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请教道:“小人愚拙,请大人明示!” 马士英便有些洋洋自得:“史可法喜带兵打仗,到时我们借福王之口,让他在外镇守即可,这也算是投其所好吧!” 阮大铖由衷地赞叹道:“马大人实在是高见。”然后作出一副真诚的样子说,“此事若能成功,小人唯马大人马首是瞻。” 马士英开怀大笑,然后对阮大铖说:“阮大人不可自谦!现在,我们是同舟共济之人,岂有高下优劣之分?只有同心同德,方可成其大事。再说,现今便有一事须阮大人出马。” 阮大铖一惊,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道他马士英为何亲临敝府,原来是有事相求,好个老奸巨猾的马总督!但他面上神色不动,他问:“不知是何事?” 马士英说:“阮大人不必惊慌!此事对于别人来说,也许较难,而对于你阮大人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 阮大铖问:“马大人说的可是对付东林党?” 马士英说:“正是。东林党人多势众,据称有七百余人,分散在江、浙一带。他们自诩为有节操之人。”东林党此时已变成复社,但他们仍习惯于称东林党。 阮大铖说:“据说他们的纲领是:‘毋从匪彝,毋非圣书,毋违老成人,毋矜己长,毋形彼短,毋巧言乱政,毋干进辱身。’他们且以此为荣。” 马士英说:“正是如此!这些自命不凡的高雅之徒,将来必为我等祸患。所以,我请阮大人出面,想你有制服他们之良策,必能抑制他们,不让他们出来捣乱。” 阮大铖笑道:“马大人此言差矣!其实,对付这些自命的高雅之徒,从来就没有什么良策!最佳的策略就是不理不睬,任其自然。” 马士英问:“你是说,随他们怎么鼓噪,只是不理么?” 阮大铖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任你怒骂冲天,我行我素得了。我从来就没有看到哪个当权者被人骂下了台的。” 马士英恍然大悟,大叫:“高论高论!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二、马士英借史可法之力拥立福王为新君 马士英与阮大铖密谋之后,便伙同阮大铖一起来寻史可法。 史可法此时正忧心忡忡地蜗居在家。在他看来,国家新灭,京城沦陷,各种政治势力纷纷抬头,国家不日就要陷入混乱的战争之中。再加上早就对大明虎视眈眈的清朝,随时都可能入主中原。因此,史可法痛心疾首,他终日思索,想寻到救国之良策,然而没有结果。 史可法在客厅接见了马士英与阮大铖。史可法历来就有点看不惯马士英与阮大铖二人,尤其是阮大铖,但是今日情况不同,他们二人来是与自己商量救国救民之计的,史可法看到他们,不仅不鄙视他们,甚至对自己以前的行为自责起来。 马士英问:“国家已灭,时局纷乱,不知史大人有何打算?” 史可法说:“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现君不存,但大明的江山还在,我得守住大明疆土,直到自己命归黄泉。” 阮大铖赞叹道:“史大人果然非同凡响!其勇可嘉,其志可彰,令人仰慕。” 马士英试探地问:“史大人除了有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之外,是否另有良策?” 史可法说:“本人尚无良策!” 马士英说:“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史大人纵有热血,也是师出无名。到时候史大人保谁之江山?若没有君王,便没有凝聚力,没有凝聚力,其势不能长久矣!” 史可法赞叹道:“马大人所言极是。只是,太子现在何处,我们尚未得知,又如何拥立新君?” 马士英说:“大明是朱家之天下,只要是朱家子孙,我们臣子便可拥他为王!” 史可法说:“大人的意思可是拥立福王?” 阮大铖说:“正是。” 史可法陷入了沉思。他与福王交往甚厚,知福王虽然宽厚,但非为君主之人。于是他说:“福王仁慈,恐难胜任。” 马士英说:“我们拥立福王为新君,非为新君之威,只借新君之德,树起一杆旗帜,对内可剿李贼,对外可拒外夷入侵。到时候,只要我等竭力辅佐他,不愁李贼不灭,国家不宁。” 史可法被马士英说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立刻赞同道:“马大人的计策可行。” 马士英见火候已到,便示意阮大铖。阮大铖立即对史可法说:“到时候我们举荐史大人为首辅,一者可让能者尽其能,再者可令百姓对新君生敬仰之心。”史可法连忙推辞,马士英立刻表态,说阮大人所言极是。史可法本不是扭捏作态之人,见二人如此真诚,再也不好推辞。他哪里知道,这其中埋着他二人的勾当。 于是,在一六四四年六月十九日,即阴历五月十五日,在马士英,阮大铖与史可法等人的操纵之下,平庸无能的明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称帝,年号弘光。后来被称为弘光政权。 五月十五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自从当年朱元璋在南京建都以来,南京便成了明朝政府除北京之外的又一个政治文化中心。然而,今日虽是福王登基的大喜日子,但南京城内却并不见喜气洋洋的祥和之气。 当登基的钟声敲响以后,整个南京城里就飘荡着悠悠扬扬的钟声。 福王颤颤巍巍地登上了御座,他并非老态龙钟,而是心情激动所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当上皇帝。如果不是崇祯皇帝被逼死,他就无法作这个皇帝。说实话,他的心里也并不认为作皇帝就是件好事。 然后就举行了懒懒散散的登基仪式。 福王登基以后,就封马士英为大学士,封史可法为兵部尚书。然后又宣读了一份马士英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圣旨。圣旨的内容大概如下: “朕凉德弗胜,遗弓抱痛,敢辞薪胆之瘁,誓图俘馘之功,尚赖亲贤戮力劻勷,助予适度忾。” 透过旨意,便知其宗旨是:今日宗社大计,莫过于讨贼复仇。 史可法既为弘光皇帝的首辅,自然是竭力为之。他深知福王资浅德薄,难以号令天下,又加上政府之中缺乏能人,因此,他劝福王召集天下名士,收买人心。 马士英没有想到史可法还真干上了。尤其是他那召集名流的动议,令他感到惶恐不已。在他看来,所谓天下名流,便是东林党那些自以为有节操的自命不凡之徒。如果真让他们入主政府,自己岂不会遭受排挤么?想到此处,他又去找阮大铖商量。 阮大铖正在为自己没成为新宠而气恼,见马士英要排斥史可法,自然快意不过。一则可以泄其愤怒;二则可趁机升迁。阮大铖对马士英说:“马大人只要对皇帝说现在局势混乱,要保江山社稷,必须以有用之人去镇守边陲。” 马士英一想,此计甚妙,于是立刻跑到皇宫觐见皇上。 马士英对皇上说:“陛下新近登基,人心不稳,政权不固,边疆纷乱,不知皇上有何良策?” 第66节 福王一听,吓得身子也软了,立刻对马士英说:“朕历来不过问国事,如今让朕操持,实在是勉为其难!朕也知道人心不稳,政权不固,可我哪里有什么良策?马爱卿若有,只管道来。” 马士英听后,心里暗喜。看来自己拥立福王为新君这着棋实在走得好,只要自己步步为营地挟持福王,何愁天下之人不听命于我。马士英对福王说:“臣自陛下登基以来,日夜思念。觉得国无兵不保,兵不力无宁。要想使陛下江山固若金汤,代代相传,须用精明强干懂得行军打仗之将领镇守外沿。” 福王一听,认为有理,同时也为马士英的忠心报国的精神所感动。于是,他对马士英说:“马爱卿精忠报国,替朕分忧,实为大臣们的楷模。只是朕有所不知,我朝上下,有谁能担当此重任?” 马士英说:“我朝兵部尚书史大人久于行营,精通兵法,战功赫赫,史册可彰。若得此人镇守外沿,陛下何愁江山不保?” 福王一听大喜。“若非马爱卿提及,朕几乎要忘记史爱卿乃可用之人!不过,史爱卿得以重用,全在于马爱卿荐贤之功。由此可见马爱卿实是统帅群臣,辅佐察人的良才。从今天起,马爱卿便作朕的首辅吧!” 马士英没有想到事情会办得如此顺利。他一面暗自高兴,因为这样一来,便可将史可法排斥于外,自己大权在握了;一面又暗骂福王,好个昏君,连个轻重缓急也不分。联想到这好处的得来全靠阮大铖的好主意,俗话说,饮水思源,自己可不能忘记阮大铖的功德了。于是,他赶忙跪下叩头,高声道:“谢主隆恩。”然后继续说:“臣既得陛下隆恩,必思报之。今臣升迁为首辅,臣之职便已空缺,若臣一并为之,恐力所不能及,耽误国事,请陛下另择良才接之。” 福王赞叹道:“马爱卿居功不傲,举贤又不遗余力,实在令朕感动。只是朕不知何人能担此重任?” 马士英说:“臣思阮大铖德才兼备,可担当此重任!” 福王说:“就依了马爱卿的意思吧。” 于是,史可法便离开南京,出镇扬州。而马士英升为首辅,大权在握。 三、弘光皇帝晋封吴三桂为蓟国公 马士英作了弘光皇帝的首辅以后,借弘光皇帝之名在军事上作了一系列部署,提出“江北与贼接壤,遂为中枢,议设四镇,分辖其他”。命史可法以督师地位坐镇扬州。命高杰驻守泗州,管辖徐州等十四州县,经理河北、河南、开封、归德一带。刘泽清驻守淮安,管辖淮海等十一州县,经理山东一带。刘良佐驻守淮海,管辖凤阳等九县,经理河南陈、杞一带。黄得功驻守庐州,管辖徐、和等十一州县,经理光固一带。 马士英设此四镇作为军事据点的目的是,作为南京的保护屏障。如果李自成在河北,则各镇合力协防淮徐;若李自成在河南,则各镇协守泗凤两县;若李自成在河北、河南并犯,则各镇严兵固守。 一句话,马士英作首辅的弘光政权认为威胁自身存在的力量来自农民军。因此,将军事战略重点放到了扑灭农民军的中兴大业之中。 弘光皇帝从登基以后,大兴土木,修建兴宁宫,建慈禧殿。终日沉湎酒色,以演杂剧,饮火酒,淫幼女为乐。对于国事一概不问,任凭马士英而为。 一六四四年七月初,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击败李自成的消息传到了南京,马士英立刻慌了手脚。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清兵的力量。现在清兵入关,自然破坏他心中的战略部署。 于是,马士英与阮大铖商量对策。 马士英说:“现在北京的情况,不知阮大人知道否?” 阮大铖说:“知道!” 马士英问:“阮大人认为目前该如何作为?” 阮大铖默想了一会,然后认真地说:“首要之举要让皇帝晋封吴三桂。” 马士英感到吃惊:“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在国人眼里看来是引狼入室,而大明天子为何反而要晋封他呢?这岂不是置民意于不顾么?” 阮大铖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是引狼入室这不假,但他却击败了李贼,从根本上扫除了大明的后患。至于是否合乎民意。这个可暂且不管!即使我们竭力地投民所好,那李贼会自动缴械么?” 马士英由衷地赞道:“阮大人说得有理!” 阮大铖说:“第二步便是乞求清兵不要南下攻打我们,承认我们政府的合法权利。” 马士英不解地问:“清朝对我们大明虎视眈眈数十年,现在进了关,其野心岂能自灭。听说多尔衮在北京扬言‘且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还不是想入主中原!现在阮大人却叫我们去乞求清兵,岂不是与虎谋皮么?” 阮大铖说:“非也。我们有句话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好端端地求和,那清兵虽然野蛮,却也不好意思作难我们。再说,我大明这么大,就让他们吃,他们也未必吃得下。” 马士英听了,觉得有理,便去找皇帝。皇帝正在饮酒作乐,不肯见他,说有什么事要他看着办就得了。但马士英觉得事关重大,自己不敢擅自作主,非得见皇帝不可。弘光帝无法,只得别了群臣,懒懒散散地出来了。 弘光帝说:“马爱卿见驾有何要事?快快道来。” 马士英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击败了贼寇李自成。”马士英说后便观察他的态度。 弘光帝说:“这倒是值得庆贺的事!” 马士英见弘光帝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威胁,只得点拨他,“现在清兵入关,对我大明构成威胁,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弘光帝一听,吓得身体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说:“我能有什么旨意呢?” 马士英心里觉得好笑,说:“若能拉拢吴三桂,我们与清兵抗衡之时,就不会显得力量单薄了。” 弘光帝说:“可是,吴三桂是汉奸,我们怎去拉拢?再说我们去拉拢他,他未必会肯!” 马士英暗叹,皇帝还没有糊涂透顶。马士英说:“吴三桂现在成了没娘的鬼,而皇上您是大明天子,你给他一个封号,他未必就不想接受。” 弘光帝想了想说:“那你说给他一个什么封号呢?” 马士英心想:“什么封号都可以,反正他又不可能跑到南京来。”他说:“臣看皇上就晋封吴三桂为蓟国公吧!” 弘光帝说:“就依马爱卿之意吧!”然后,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对马士英说:“仅仅封他个空号也不好,我看还得给他十万石米,也表表朕的心意。” 马士英心里骂道:好个大方的皇帝!你一开口就是十万,现在兵荒马乱的,我到哪调拢十万石粮食给他吴三桂?但他嘴里却说:“臣遵旨。” 弘光帝见事办完,就要起身离去。 马士英心里一惊,自己差点忘了大事。于是立刻对弘光帝说:“臣还有一件大事要奏请皇上。” 弘光帝心想,这马老头怎如此啰嗦?什么事你都给办了不就得了,不然要你这个首辅干什么?弘光帝不耐烦地说:“马爱卿有事快奏上来。”他的心里还在记挂着那群风骚迷人的姬妾。 马士英说:“现在我朝兵力全都部署去对付李贼了,倘若清兵南犯,我朝如何应付?请皇上明示。” 弘光帝吓得一呆,战战兢兢地说:“若清兵南犯我朝,你道如何是好?” 马士英心里好笑,我本要问你,你倒反问起我来了。马士英说:“臣以为,对于清兵,只可交,不可战,因为我们的力量要用来对付李贼。” 弘光帝问:“我们的兵力既可对付李贼,为何却不能对付清兵?” 马士英说:“李贼毁我大明社稷,逼死崇祯帝,我朝与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因此,我们的兵力自然要用来对付李贼了。” 弘光帝问:“可是清兵入关,也未必不想灭我明朝啊?” 第67节 马士英说:“皇上英明。然臣以为:李贼,内贼也;清兵,外贼也。内贼对于外贼而言,对我们危害更大些。所以臣主张结清兵而抗李贼!” 弘光帝想了想,说:“马爱卿言之有理,就依你言去办吧!” 马士英说:“可是,皇上,俗话说‘空手不进门’,我们跑到北京去求和,怎好空手去呢?” 弘光帝问:“那依马爱卿之意,应该如何?” 马士英说:“臣以为须派一使臣前去,携带黄金一千两,白银十万两。” 弘光帝摇摇头说:“这样未免使我大明被那清妖小看!你告诉那使臣,若清兵不答应,可发纳白银十万两,还可以割地给他。” 马士英一听,倒抽一口凉气,但事已至此,却无法更改。于是他向皇上辞别,走出宫来安排事项。 马士英回到府上之后,为派谁去做这个使节伤痛了脑筋。因为在他看来:携这么多黄金白银前去北京,事情成与不成都无所谓,但如果丢掉了金银便实在可惜。 思前想后,他觉得派自己的心腹前去还是好些。他把自己的世侄马虎叫来,然后将一切事宜招呼妥切。 弘光政府的侍郎左懋弟、都督陈洪范、马大人世侄马虎携金带银,率领使节团前去北京了。只是弘光帝让马士英捎给吴三桂十万石粮,马士英嫌麻烦,就不让带了。 四、吴三桂拒受弘光皇帝的晋封 吴三桂回京后,几次向多尔衮试探关于拥立太子恢复明廷之事,多尔衮都婉言拒绝。吴三桂从此更加守在家里,只与陈圆圆寻欢作乐。陈圆圆知他心里苦闷,不但不劝他别沉湎声色,反而尽心尽力地侍奉他,让他从中得到快乐。 多尔衮见吴三桂几次向自己提起恢复明廷之事,便知他心不死。在想方设法笼络他的同时,还派人监视了他。 虽然如此,吴三桂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南京弘光政府的动态。他本来是对弘光皇帝心存希望的。在他看来,弘光皇帝虽然不是崇祯皇帝的嫡系子孙,但他毕竟属于大明一脉。他内心希望弘光皇帝能号召宇内,担起恢复明室,抗击李贼与清兵的大任,他随时都准备追随弘光政权。然而,不久他便听到了关于弘光政府的种种不是。比如说弘光皇帝昏庸无道,马士英、阮大铖之流操纵朝廷作奸犯科等。他因此而深感失望。 左懋弟、陈洪范、马虎率领的弘光政府的使节们于十月初进入京城。马虎一到京城,便甩开左陈二人,求见于多尔衮。多尔衮听说是这么一个政府,开始便回避。他不希望再有一个明朝天子出现,因为如果散沙似的中原在大明天子的号召之下又团结起来,那么自己的问鼎中原之梦便永远只能成为梦幻了。虽说自己已经住进了皇宫,但随时都可能有与李自成逃离京城一样的命运。然而,现在毕竟有了这么一个政府,而且已找上门来。经过再三考虑,觉得还是先见了再说。 马虎将马士英以弘光皇帝的口吻写给多尔衮的书信交给了多尔衮,多尔衮认真地将书信看了一遍,心中便有了底。信中所言无非就是愿意与大清结为盟友,互不侵犯骚扰。若能答应,愿意向清朝发纳白银十万两,并愿意割地。多尔衮看着马虎呈上的黄金千两,白银十万两,心里便琢磨开了,从来还没有这种不战而降的政府!从他的书信看来,他是唯恐自己不答应他求和。由此可见,这是一个多么无能的政府! 多尔衮心里的阴霾消失了,他笑着对马虎说:“想你家福王也自诩为大明天子,哪里有半点皇帝气派?出手是如此小气,他以为我大清是乞丐么?我大清岂能为些许财物所动?只要我大清敢为,这大明的江山焉能不是我大清的,我何要你家福王相送?”多尔衮言下之意,是不承认福王为大明的天子。 马虎见多尔衮的胃口如此大,说话又如此气势,早已吓得懵了。心想:早知如此,我才不愿意做这劳什子使节呢!他本想说若大王你真心与我家皇帝讲和,我们愿意割更多的地。可是由于这话他叔没有交待,他便也不敢随便说。 多尔衮见马虎如此脓包,心里好笑。本要将其逐出宫门,但转念一想:他既来求和于我,又岂不会去寻找吴三桂?如果自己驱逐了他,那不正好将他推到吴三桂身边去了?于是他转过语气对马虎说:“本王念你劳苦之功,又见你家福王一片诚心,且容许本王思量之后再答复你!你先在宫里歇息一些时日再说。” 马虎万没有想到多尔衮的语气又会松动下来,见他如此说,马虎高兴万分,立刻答应,哪里有半分疑虑。 多尔衮叫人将马虎等人安置好,立刻嘱咐部下,要他们加强对吴三桂的戒备,并注意吴府之中的一切动态。 马虎在宫中住了几天,但多尔衮一直没有个明确的答复,想见多尔衮又不可能,马虎心里便急了。因为他还有另一个任务没完成。他得想方设法见见吴三桂,但多尔衮的清兵却不让他离开。 正当马虎一筹莫展之时,清兵突然同意他去见吴三桂了。原来多尔衮觉得老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倒不如让他与吴三桂一见。一则可以松马虎的心,二则可窥吴三桂之态。对于他来说,吴三桂终究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马虎又甩开左陈二人跑到了吴三桂府上。 吴三桂早就听说了弘光皇帝晋封自己的事,他对此晋封实在感到好笑:自己并非他福王之臣,且无寸功于福王,他何故要加封自己?岂不是一厢情愿么?在他心里,他不仅没承认弘光皇帝,而且他已经很鄙视弘光政府了。 吴三桂在客厅里会见马虎。吴三桂一副懒洋洋的神态。吴三桂的神态并非完全做给多尔衮的探子看的,而且他确实也轻视弘光皇帝。 马虎告诉吴三桂,说弘光皇帝念他杀寇有功,晋封他为蓟国公。然后将弘光皇帝晋封他的圣旨给他看。 吴三桂打开圣旨,极有兴趣地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吴三桂倡义讨贼,雪耻除凶,功在社稷,着晋封蓟国公,子孙世袭。加赐坐蟒滚龙伫丝八表里,银二百两。户部拨银五万两,糟米十万石,着督师辅臣责成沈廷扬等,并差适当官员,赍送三桂有功将士,令该镇开列前来,以凭升赏,此乃奖励忠勇之意。 x年x月x日! 吴三桂看完之后,坐下来,一言不发。马虎见吴三桂这样,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急得要死。虽然吴三桂不说话,但他却不能不开口啊。马虎问:“不知蓟国公意下如何?” 吴三桂一怔,随即明白马虎之意,然后故意问:“蓟国公是谁?谁是蓟国公?” 马虎知吴三桂是拒受弘光皇帝的晋封,心里非常焦急,却又不好说什么,只有诚惶诚恐地站在旁边。 突然一声冷笑自窗外响起。 吴三桂知是多尔衮的耳目在见到刚才的情形后发出来的,吴三桂心里一凛,这样一来,岂不是太便宜多尔衮了么?这样做不行,自己得给多尔衮一点颜色看看,否则他会看轻我吴三桂的。于是他又故意转变语气问马虎:“你家皇帝是否有意一统天下?” 马虎期期艾艾不知作何回答。因为这话题他叔没有告诉他回答。 吴三桂又问:“你家皇帝是否仍然有意只保半壁江山?” 马虎仍然唯唯诺诺。 吴三桂突然提高声音问:“你家皇帝遣你前来,是向清兵求和么?” 马虎觉得这一句好答,赶快答道:“是的。” 吴三桂便慷慨激昂地说:“你家皇帝既不能御外匪,又不能抗内贼,我受他之封又有何用?”说完之后,便拂袖而去。 马虎被吴三桂冷落在客厅里。 吴三桂走进卧室,不久,便传来他与陈圆圆相狎的荡笑声。 马虎觉得再呆下去已经没味,只好悻悻地离开了吴府。 多尔衮得到耳目对吴三桂接见马虎的情况报告之后,陷入了沉思。他懂得吴三桂心中苦闷的原因。他仿佛看到了吴三桂内心汹涌澎湃的心潮。他觉得自己对吴三桂得另想办法。 马虎又来到宫里求见多尔衮。 多尔衮由于知道了吴三桂的心态,便对弘光皇帝完全失去了兴趣,他将马虎等人驱逐出宫。 左懋弟与陈洪范不明就里,只得随马虎率众人灰溜溜地回到了南京。 五、史可法身殉社稷,朱由崧芜湖被擒 第68节 一六四四年,顺治皇帝迁居北京之后,大明江山便成了大清的天下。多尔衮自从将福王使臣遣送回去之后,并没有将弘光政权放在眼里。但现在大清国在北京立都,一国不容二君,所以他便思量着征讨弘光政权了。 令多尔衮感到惊奇的是,弘光政府虽然腐败透顶,但其兵部尚书史可法却是有口皆碑的忠义之士,多尔衮心里顿生惜才之心。为了劝史可法归降,多尔衮挖空心思写了一封信给史可法。信中称: 比闻道途纷纷,多谓金陵有自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所以防乱臣贼子,法至严也。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失。平西王吴三桂介在乐陲,独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义,念累世之宿好,弃近日之小嫌;爱整貔貅,驱除狗鼠。……国家之抚定燕都,乃得之于闯贼,非取之于明朝也。……今若拥号称尊,便是天有二日,俨为劲敌。予将简西行之锐,转旝东征。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诸君子果识时知命,笃念故主,厚爱贤王,宜劝令削号归藩。……南州群彦,翩然来仪,则尔公尔侯,列爵分土,有平西之典例在。……先生领袖名流,主持至计;必能深惟终始,宁忍随俗浮沈。取舍从违,应早审定。兵行在即,可西可东,南国安危,在此一举。愿诸君子同以讨贼为心,毋贪一身瞬息之荣,而重故国无穷之祸,为乱臣贼子所笑,予实有厚望焉。 史可法看多尔衮的信中有“国家之抚定燕都,乃得之于闯贼,而非取之于明朝也”不禁莞尔。心想:李贼从何处得燕都?然而,史可法毕竟是个方正之人,他虽然拒绝投降多尔衮,却仍然给多尔衮回了封很客气的信。信中称: 大明国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可法顿首谨启,大清国摄政王殿下。……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爱民,真尧舜之主也。以庸臣误国,致有三月十九日之事。法待罪南枢,求援无及。师次淮上,凶问逐来。……国破君亡,宗社为重;相与迎立今上,以系中外之心。……今上悲不自胜,仅允监国。……忽传我大将军吴三桂借兵贵国,破走逆成,为我先皇帝后发丧成礼;扫清宫阙,抚辑群黎。且罢剃头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举动,震古铄今;凡为大明臣子者,莫不长跪北向。……乃辱明谕,特引《春秋》大义来相诘责。……然此文为列国君薨,世子应立。有贼未讨,不忍死其君者立说耳。若失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宫皇子,惨变非常;而犹拘牵不即位之文,坐昧大一统之义。……将何以维系人心,号召忠义?……贵国笃念世好,兵以义动;万代瞻仰,在此一举。若乃乘我蒙难,良好崇仇;窥此幅员,为德不卒;是以义始,而以利终;为贼人所窃笑也。贵国岂其然? 多尔衮看完史可法的信之后,内心对史可法的敬重又增加了一层。虽然如此,然而又不得不征讨弘光政府,所以其内心顿生一种悲哀。 然而,就在清军打到淮、徐,江北快要保不住的时候,守备在江北四镇的弘光政权的官兵还在抢占地盘,相互火并。 四月十三日,清兵兵临扬州城下,包围了扬州城。驻守在扬州的史可法见势危急,便咬破手指,以血书信告急急送朝廷。 四月十四日,弘光帝召见群臣。 大臣之中有人提出“淮、扬最急”,应赶紧调兵防御增援。但马士英为了把持朝政,压制东林党,欲撤二镇江防兵去对付左良玉。马士英认为:宁可使君臣一同死于清兵之手,也不能死于左良玉之手。 众大臣见马士英如此败坏,便将史可法的“血书告急”示与皇帝。朝廷上下顿时议论纷纷。 马士英见众口一词,自己的主意要被推翻,便眦目大呼:“有议守淮者斩。”众大臣自然不敢再开声,连弘光皇帝也被吓懵了。 于是,史可法断了援兵,只有死守。 四月十八日,清军又招降史可法。史可法置之不理。 四月二十日,清兵对扬州城猛烈攻击,史可法虽然身先士卒誓死抵抗,但不久之后,扬州城便沦陷,史可法被俘。 多铎按照多尔衮的旨意,又一次劝降史可法。史可法慷慨回答:“城存与存,城亡与亡,我头可断,而志不可屈!”多铎见其心意甚坚,知无法招降,便于四月二十五日将其杀了。 扬州沦陷以后,清兵便如入无人之境。六月二日,清兵乘势渡过长江,占领南京的屏障镇江。南京城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而此时的弘光皇帝依然沉湎于声色之中。 马士英等大臣见势不妙,趁夜将弘光皇帝从昏醉之中拉出,准备奔向芜湖,想得到总兵黄得功的庇护。 六月八日,多铎率兵进入了南京城。 那天,普天普地都笼罩在一片滂沱大雨之中。多铎坐在有篷布的马车上,见南京城门口是一个挨一个地跪着的南明官僚,大雨劈头盖脸地淋下,他们一个个都成了落荡鸡似的。然而,谁也不敢用手擦去水珠,身子抖抖索索的,毕恭毕敬地迎着自己。多铎的心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悲哀。他只是仰起头,看着被雨帘掩遮的已经看不明了的天空,一言不发。 弘光皇帝被大臣们拉出南京城之后,才回过神来,他问马士英:“马爱卿,你将朕拉到何处去?难道哪里有什么宴会么?” 众人一听,想笑而又笑不出来。都到什么时候了,他还记得去喝酒!众人因此而默然,内心的酸楚是不言而喻了。 马士英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然后对弘光皇帝说:“皇上,清兵打进南京城了。” 弘光皇帝吓得哭起来了。“啊!清兵打进南京城了?那他们会不会杀了朕?朕可没有做对不起他们的事啊!” 众大臣听了,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心想,我们怎么糊涂到这种地步,竟然拥戴这种人做大明天子?试想想,这种人能够担负起消灭李贼,驱逐清兵,振我大明的重任么?想到此处,众大臣无人再理弘光皇帝,只是沉默寡言地坐在马车里,任凭马车将自己拉向何处。 弘光皇帝见众人不理自己,以为清兵追来,自己死到临头了,心里越发慌了。又战战兢兢地问马士英:“马爱卿,你说清兵会不会追我?我会不会被清兵杀头?” 马士英见皇上如此,只好安慰他说:“我们是投奔芜湖的,那里有总兵黄得功驻守。只要能得到黄总兵的庇护,我们就不用担心会丧命。” 弘光皇帝见马士英如此说,心里虽然紧张,却也不好再开口询问。 然而,天不从人愿。就在弘光皇帝奔到芜湖之时,投降清军的明朝将领田雄追上来了。 田雄率兵拦住了弘光皇帝的马车。 弘光皇帝见是田雄,以为他接驾来了,连忙对田雄说:“田爱卿,你救驾有功,朕封你为大将军。” 众人已知田雄已降清军,自然知道他拦皇帝的马车是何用意,因此都默不作声。 田雄说:“皇上,你既有此意,为何不早封臣为大将军?” 弘光皇帝说:“现在也不迟啊!” 田雄说:“现在已经迟了。即使皇上有此心意,臣也无法消受了。” 弘光皇帝顿时明白田雄话中之意,昏厥过去。 第十四章 英雄末路 一、顺治定鼎燕京,部署灭李战略 一六四四年九月,距多尔衮驻进北京已有五个月之久。经过多尔衮数月的治理和整顿,北京的局势已比较平稳。多尔衮认为福临迁入北京的日子到了。多尔衮派人给福临送去书信,劝其抓住时机,即时定都北京,以成大业。 年幼的福临在清朝的王公贵族的呵护之下,从沈阳出发,经过一个多月的颠簸到达北京。 福临一到达北京,多尔衮就积极操办福临在北京登基的大事。多尔衮将明朝故官与清朝贵族集中一起,商量具体事宜。 十月三十日,即阴历十月初十,清朝在明朝的京都北京举行了隆重的登基仪式。顺治皇帝坐上了崇祯皇帝曾经坐过的御座。 许多原明朝的大臣,现在成了清朝的新贵,他们以祝福崇祯皇帝同样的口吻祝福着顺治皇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多尔衮操办了福临登基的事宜以后,便筹划着如何稳固政权。他觉得当务之急依然是要稳住明廷官员中最有实力的代表人物吴三桂。吴三桂虽然被自己的连环计一步一步地向清朝靠拢,但吴三桂毕竟不是完全出于自愿,所以多尔衮总觉得有些不可靠。他认为要想将吴三桂牢牢地抓在手中,不能单靠挟制,还得给他一些想头。于是,他向顺治皇帝进言。 多尔衮说:“吾大清入关以来,之所以能节节胜利,是仰仗陛下之威。然原明将吴三桂也实在是功不可没。现在李自成窝住西安,纠集民众,兴风作乱,其势不可轻视。虽然不能撼动我大清国基,但要灭它,亦须耗费国力。臣以为不如晋封吴三桂,一则可彰其功,二则可激其志。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顺治皇帝说:“一切任凭摄政王做主。” 多尔衮借皇帝之名,授吴三桂平西王封号、册印,并赐银一万两,御马三匹。 吴三桂在接受封号之时,正在与陈圆圆作乐。听到封号之后,他的兴致立即跑到九霄云外去了,由此而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第69节 陈圆圆问吴三桂:“他们没有晋封你之时,你却快快乐乐的。而晋封你之后,你反而不快乐了,这是为何?” 吴三桂说:“这不是晋封,这是捆绑我的绳索!” 陈圆圆问:“夫君为何如此说呢?” 吴三桂说:“他们不晋封我,本是想让我自生自灭。我拥有你足矣,岂不可快快乐乐过一生?现在他们晋封我,必是要我出征,我不得再享清闲矣!” 陈圆圆说:“男子汉大丈夫本应驰骋沙场,岂可老死家中?你又何必为此烦恼?” 吴三桂抚摸着陈圆圆的脸蛋说:“爱妾真是幼稚得可爱!你道他们要我同谁去打仗?” 陈圆圆问:“同谁?” 吴三桂说:“李自成!” 陈圆圆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 吴三桂反问:“他们晋封我为什么?” 陈圆圆说:“平西王啊!” 吴三桂笑道:“这不得了!谁在西边?他李自成啊!李自成在西安呆着,顺治在北京能睡得安稳么?不过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陈圆圆问:“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吴三桂笑着说:“原来崇祯皇帝让我打李自成,而现在的顺治皇帝也让我打李自成,一个封我为平西伯,一个封我为平西王,我和李自成都没有变,而朝代变了,皇帝也变了,我觉得这就很有意思!圆圆,你说说看:是平西伯大还是平西王大?” 陈圆圆说:“我可不管你是平西伯还是平西王,你还是吴三桂我的夫君!” 吴三桂笑着说:“对!对!不管是平西伯还是平西王,我依然是我,吴三桂依然是吴三桂!” 陈圆圆问:“你会不会去打李自成?” 吴三桂问:“你说呢?” 陈圆圆说:“你可是答应我的,你不打李自成。” 吴三桂说:“这回怕不行了。” 陈圆圆说:“你不会拒绝么?” 吴三桂说:“皇上又不是让我去灭贼,而是帮我去报仇。你说我与李自成有深仇大恨,不报的话,我还能在世上立足么?” 陈圆圆默然了。她心想:男人们之间为何会有那么多恩恩怨怨奇奇巧巧的事? 果然,几天之后,顺治皇帝宣吴三桂进见,吴三桂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后,皇帝用稚气的口吻问:“吴爱卿,听说你与李自成有不共戴天之仇,是否属实?” 吴三桂知道皇上是明知故问,也知道他明知故问的用意所在,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佩服皇帝的机灵。因为他只能说:“李自成灭我吴门,我与李自成不共戴天!” 皇帝又问:“既然如此,吴爱卿可想报仇?” 吴三桂心里好笑,我能说我不想报仇么?他慷慨激昂地说:“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皇帝用稚气的口吻赞叹说:“好!有志气。男子汉大丈夫有恩不能谢有仇不能报,以何立足于天地之间?” 吴三桂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而嘴里只得说:“吾皇英明。” 皇帝说:“既然如此,朕将派兵相帮你,使你能报得家仇,洗雪国耻。” 吴三桂说:“谢主隆恩!” 接着,皇帝宣阿济格与多铎进见。 等众人都在宫殿之上跪着时,皇帝说:“为了平定西乱,确保我大清之安宁,朕决定即日起兵征讨李贼,不知众爱卿意下如何?” 阿济格与多铎齐声说:“皇上英明。” 皇帝说:“英亲王阿济格听令!” 阿济格连忙说:“喳。” 皇帝说:“朕封你为靖远大将军,率领平西王吴三桂,将军尚可喜统领兵马二十万由大同经榆林、延安向西安逼进。” 阿济格说:“遵旨。” 皇帝又说:“豫亲王多铎听令。” 多铎忙称:“喳。” 皇帝说:“朕命你率领孔有德,耿仲明统领兵马二十万由河南怀庆直攻潼关。你们两军务必会师于西安,将李自成消灭在西安城内。” 皇帝部署完毕,让阿济格与多铎分头去准备。吴三桂抽空回了家,他想与陈圆圆话别。自从经历了那次依依不舍的离别,之后又大难不死的相逢,吴三桂与陈圆圆都特别珍惜自己与对方相处的时候。这次又要出门远征,不知何日归来,吴三桂心里想起来就心酸。 陈圆圆见吴三桂回来,便连忙问:“皇上宣你进见是什么事?” 吴三桂说:“哪能有别事?” 陈圆圆说:“去打李自成么?” 吴三桂说:“正是。” 陈圆圆说:“什么时候出发?” 吴三桂说:“两天之后就要出发!” 陈圆圆立即扑进吴三桂的怀里,撒娇地说:“这么说,你我又要分别了?” 吴三桂不开言,因为这是不需要回答的问题。男人与女人相处时,有许多问题是不需要回答的。不回答会意味深长,回答了便会索然无味! 第70节 陈圆圆说:“那我要跟你去!” 吴三桂说:“其实我心里也想带你去!” 二、李自成退出陕西西安,占据湖北武昌 李自成从北京撤出,直接回到西安。 西安是李自成的发祥之地,因此,他与周边百姓的关系融洽,占人和之利。加之,太原有陈永福率重兵镇守,延安、绥德有李过、郝摇旗率雄师占据,而黄河与潼关又是天然屏障。于是,李自成似乎又找到了自信的感觉,兴致勃勃地筹划起如何抗清的大业来。 李自成召集众将,问计于他们。 李岩说:“臣以为大顺军这段时间以来之所以节节败退在于我们无根基。我们每在一处取胜之后,不能在那里建立自己的政权和巩固自己的政权。因此,敌兵前来,如果我战败,便会如秋风扫落叶般的溃败。” 李自成见李岩一再提到败退,心里有些不舒服,便用不客气的语气问:“李爱卿既知我们败退的要源,想必已有对策?” 李岩似乎并未在意李自成的语气,坦诚地说:“当务之急,臣认为应该是南取汉中,西征甘肃,攻克兰州,确保关中,以关中作为我们的抗清基地。” 宋献策闻之,觉得李岩此计很有理,便大加赞赏。 牛金星本对李岩有嫉妒之心,借此想奚落李岩几句,见宋献策如此说法,便不好再说什么。 李自成便依李岩之言,定下如此战略,并下令权将军刘体纯率领十万大军过黄河北上。 正如李岩所说,农民军虽然占领了大片土地,但对原占领区内建立的农民政权没有大力巩固,清军纠合原明朝官僚纷纷反攻倒算,李自成所建立的农民军又相继被摧毁。尤其是离北京较近的河南更甚。 李自成接到军报,忧心忡忡,又问计于众将。 李岩主动请缨,慷慨地说:“请陛下给我二万精兵,我将率兵前往河南镇压暴乱,保护大顺政权。” 李自成见李岩历来如此,今日又主动请求率兵,心里好生不快。李岩虽然慷慨,但他却哼哼哈哈,不予答复。 这一切都让牛金星看在眼里,他心里于是有了倒李岩的念头。牛金星虽然身为丞相,但除了一些鸡鸣狗盗之术以外,心里并无多少韬略。因此,对李岩每每能够在大殿之上纵论国事,根本不把他牛金星放在眼里而嫉恨在心。牛金星恨不得即刻将李岩置于死地,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今日见此良机,岂能错过。因此在散朝之后,来进见李自成。 李自成此时本已对李岩心生不满。李岩一再指出我李自成失败之原因,仿佛他李岩还要胜过我李自成似的!这是李自成心生不满的原因。今日在大殿之上,李自成之所以没有立即答应让李岩率兵去河南,是因为他对李岩此举有些不解。他尤其觉得李岩急于请求率兵令人生疑。李自成正在琢磨此事之际,牛金星来了。 李自成问牛金星何事? 牛金星说:“李岩确有过人之处!”因为他还吃不准李自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他的语气充满试探味。 李自成一怔,反问:“牛爱卿何出此言?”他也不知道牛金星打的是什么主意。 牛金星说:“陛下进京之时,李岩才越众人,上疏定国安邦之计;那日退守西安之时,他又洞察秋毫。指出我大顺军失败原因。由此说明李岩确实有雄才大略!” 李自成听了牛金星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将心中之虑说了出来:“李岩自请率兵去河南,牛爱卿是如何看待此举的?” 牛金星见火候已到,便装出十分忧虑的样子说:“李岩是雄才大略之人。陛下见过几个有雄才大略之人能够久居人下的?而河南又是李岩的故乡,如果陛下给他重兵,后果可能难以逆料!我估计这也是李岩要自请率兵去河南的原因!” 李自成听后,心里一凛。他虽然对李岩此举有所猜忌,但还没有想到这上面来。如今听牛金星之言,有如梦中惊醒一般。他在心里琢磨李岩的举止言谈,越琢磨越觉得牛金星说的对,越琢磨心里越有了后怕。李自成说:“传朕旨意,将李岩就地捕杀!” 牛金星听后一喜,看你李岩猖狂到几时?然而又一忧,赶紧说:“陛下只杀李岩,那其弟李牟呢?” 李自成一惊,又传旨意:“将李岩与李牟一并捕杀。” 李自成杀害李岩与李牟兄弟二人之事,震动了朝野。许多文武大臣对李自成心生不满,对牛金星更是痛恨有加。连素来与牛金星交好的宋献策也扼腕愤叹。而刘宗敏更是按剑切齿骂道:“他牛金星身无寸箭之功,敢以谗言诛杀两员大将,我应该挥剑斩了他。”继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文臣与武将不和,将军与士兵不能团结一心,我看我大顺再不可能克敌制胜了。” 一六四四年八、九月间,清兵已沿太行山南下,并从大同入代州、忻州,直逼太原,占领偏关,威胁陕西边境。 十一月间,阿济格率领吴三桂、尚可喜一路大军攻陷太原、平阳等城。山西全部失守,大顺军退守潼关。 而多铎率领的一路大军在顺治皇帝的多次斥责下,于一六四五年一月渡河到孟津,与大顺军大战于洛阳、陕州、灵宝一带,一直进逼至潼关东三十里处。 李自成见大顺军节节败退,心里忧愤交加。他没有想到自己苦心经营数月之久的防线被清军一击即溃。他想:我大顺军如果再失去潼关这道天然屏障,这陕西哪里会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住潼关。 李自成亲自跑到潼关,指挥作战。 多铎受顺治皇帝所逼,不敢再有所怠慢,只顾命令清兵死攻;而大顺军受李自成所激励,也打算背水一战,也是拼命死守。两军打得异常惨烈。 两军相持了一个多月,时至一六四五年二月八日,多铎觉得不能再这样与大顺军相持下去,否则,将对己方不利。因为大顺军大多出身于此,而自己是远道而来。所以,他下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取潼关。 蚂蚁似的清兵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之下,向潼关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也不知炮火之下倒下的是大顺军,还是清兵,多铎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心只想攻陷潼关。 李自成终觉力不从心,率领侍卫撤出潼关奔西安而去。潼关失守。 就在此时,阿济格与吴三桂率领的清兵自保德渡河进入绥德,投降于李自成的明朝降将唐通又叛变投清。李过、郝摇旗率领大顺军与吴三桂所率领清兵遭遇。经过激烈战斗,李过与郝摇旗寡不敌众,被迫从陕北南撤。延安、鄜州相继失陷。 于是,西安便变成了清兵攻击的主要目标。 二月九日,刚刚退入西安的李自成顾不上休息,携着文武官员匆匆忙忙地从西安撤出来。 望着自己在此称王的古都西安,想起自己当年率领农民军从此出发,一路风卷残云般的攻进了京城,不知为什么,李自成心中顿生一种不祥之兆,眼眶一热,泪水就流了下来。 李自成率领大军经蓝田下陕南,由商州龙驹寨走武关,退守在商洛山区休息一段时日。然后走出武关,到达湖北,进入襄阳,占据了武昌城。 三、刘宗敏痛斥吴三桂 一六四五年五月,李自成率领农民军进入湖北地区以后,将部队进行整编。将几十万人马整编为四十八部,分为两大集团。由李过、高一功、郝摇旗等率领的队伍驻扎在荆州、襄阳一带。由李自成、刘宗敏率领的队伍,屯兵于承天(现在湖北钟祥县)。 农民军在武昌期间,将江夏县改为瑞符县,建立了政府机构,设置官员,铸造永昌钱币。 李自成认为:“西北虽不定,东南岂再失之?”所以,他提出了夺舟东下,占领宣、歙一带,在东南地区建立基地,继续与清军对抗的主张。 一六四五年五月底,就在农民军作出发的准备时,清军分水陆两路突然袭来。李自成率领农民军仓皇弃武昌南走。 而刘宗敏率部在黄州阻击清兵,掩护李自成大军南撤。 当时,率领部队追击李自成的是吴三桂。刘宗敏阻击敌人的阵形尚未布好,吴三桂已率领自己的关宁铁骑掩杀过来,并随之将刘宗敏的队伍包围。 第71节 刘宗敏见势如此,只得退守到一山坡之上,想借地势之利突围。 吴三桂在得知自己包围的是刘宗敏的部队,且刘宗敏也在包围之中后,便下了死命令,必须将刘宗敏活捉,并困死其队伍。 刘宗敏率兵突围,几次都不成,伤亡越来越惨重,自己的队伍也所剩无几。 那天艳阳高照,然而,山地的氤氲战争的烟尘将大地笼罩得严严实实。望着疲乏不堪伤痕累累的部下,刘宗敏心里腾起一种不祥之兆。由此他又想起了一六三九年,自己与李自成被明朝官兵包围在巴西渔腹诸山中时的情景。所不同的是,那次包围自己的是明朝官兵,这次包围自己的是清兵。其实包围他的依然是原明朝官兵,只是他有所不知罢了。那次是自己和李自成在一起,而这一次是自己一人。他在心里呼唤着:皇上,你在哪里? 想起那次脱险的办法,刘宗敏又想以占卜方式预测一下吉凶。那次就是因为占卜之吉才使自己脱困的。然而,周围没有祠庙,抽签算卦是不成了。只有另想办法。他想到用铜钱来占卜。他在心里默想:正面朝上便是吉,反面朝上便是凶。他将铜钱在手掌心中摇了摇,然后高高地抛起让其落下,一看,是反面朝上。刘宗敏心里一沉,随即以这只是第一次安慰自己,又依法将铜钱抛起,落下,再看依然是反面朝上。刘宗敏心里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只能以还有一次来安慰自己。他想,如果下一次依然是反面朝上的话,那就是真凶了。他又惴惴不安地将铜钱抛起,落下,再看,依然是反面朝上。 刘宗敏心里便懵懂了。他觉得老天不公,竟然不让自己走出困境!他想:为什么那次能走出困境,这次却为何走不出困境呢?突然他想起了这次与那次的不同之处,是没有和李自成在一起。难道李自成真是真龙天子能助人脱离困境么?他在心里祈祷让皇上保佑我吧!然而,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世界没有人会天生就是什么真龙天子的!因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想到此处,刘宗敏又振作起来。他在心里暗下决心:即使明知是死,也要拼命一试,或许活命的机会就在这一次拼杀之中。他嘱咐部下好好的休息,他想让部下积累他们生命之中的最后一点力量作最后冲刺。 夜幕降临,天色已昏暗下来。 刘宗敏看了看北方,看北斗星是否已经出来。在他的记忆中,北斗星此时应该出来了。然而他没有看到北斗星。他觉得不能再等了。他向部下发出突围的命令。 刘宗敏率领部下向山下冲去,与清兵展开一场短兵相接的血肉相搏之战。他们将铁桶一般的包围撕破了一个口子,刘宗敏率部向缺口处冲去。 刘宗敏率领部下整整奔跑了一夜,快到天明时,刘宗敏看天,依然没有看到北斗星。刘宗敏便觉得奇怪:怎么还不见北斗星呢?今日应该是个能够看到北斗星的日子啊! 刘宗敏与部下都累了,只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天亮了,令刘宗敏不相信的事发生了。清兵漫山遍野地围过来。他心里一惊:难道自己一直没有突出清兵的包围? 吴三桂听说活捉了刘宗敏,立刻升帐审判。 刘宗敏器宇轩昂地走进大帐。吴三桂见之,心里暗惊:我以为刘宗敏既是草寇,必是野蛮刁钻之徒,怎么会是这般人物。然而想到他就是杀自己父亲,奸淫自己爱妾的仇人,他的心里立刻腾起一腔怒火。于是他吼道:“刘宗敏,你杀我父亲,淫我爱妾,今日被捉,有何话说?” 刘宗敏大义凛然地说:“吴三桂,你勾引鞑子,为虎作伥。我灭你吴门,本是为民伸张正义,何错之有?” 吴三桂见刘宗敏如此英雄,心里竟然产生一种征服的欲望。他也不再计较刘宗敏的语气。他想,刘宗敏反正已落我手中,是死是活,全凭我一句话,倒不如玩玩他。吴三桂说:“你们落草为寇,杀人越货,做尽丧失天良之事,难道也是伸张正义么?” 刘宗敏说:“你们生下来就是主子,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你们并不耕作,却食山珍海味;你们并不织布,却穿绫罗绸缎。这是为什么?你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而能享受这等奢华,还要教育我们说这是应该的!而我们一旦觉察到这种不平等,起来反抗的目的只是想讨个公道,却被你们认为是强盗、是草寇、是凶恶之徒!你们天生就能享受这种不公平,反而是礼义之徒,儒雅之士,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公理存在?” 吴三桂没有想到刘宗敏的口齿竟会如此伶俐,便又反问他:“难道你强抢我的爱妾陈圆圆也是为了夺个平等么?” 刘宗敏反唇相讥:“吴三桂,请问陈圆圆到底是谁的妾?又怎么到了你的手里?难道你从别人手中夺过来是合情合理的,而我从你手里夺过来便是强抢么?” 吴三桂大怒道:“你奸淫别人妻妾,本是罪该万死之徒,为何如此强辩?想让本王赦免你么?” 刘宗敏哈哈大笑道:“我迈进这个门槛,就没有准备竖着出去。只是你平西王歪理,我不驳斥便不痛快!请问:什么叫奸人妻女?有钱有势之人,三妻四妾不算,碰上个漂亮的女子,也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先弄过来奸淫之后再说。当事者软弱无能自是不敢声张,趋炎附势者还得美其名曰某大人风流倜傥懂得怜香惜玉。而无钱无势之人,连一妻也难娶到,更不用谈妻子是美是丑了。倘若碰到个满意的,既无钱去娶,又无势相逼,实在急了,便只能强行。这便成了万劫不复的奸淫之徒!吴大人,你说这公平么?” 吴三桂没有想到刘宗敏竟然能够说出这等实是荒谬却又令人无从驳起的话来!吴三桂再与刘宗敏论长短,已是无益,便下令将其处死。 刘宗敏被处死之后,吴三桂再来看了看刘宗敏尸体。他心想:这就是帮助李自成将大明朝搅得天翻地覆的刘宗敏;这就是强抢我爱妾陈圆圆的刘宗敏;这就是灭我吴门的刘宗敏;这也是刚才还在与我论长论短的刘宗敏。可是,现在他却死了,而且是永远地死去了。 然而,吴三桂却对刘宗敏再没有恨意,更没有因为家仇得报而带来的快意。他仰望着茫茫天空,在想:这是为什么? 四、李自成魂归佛门 李自成率兵从武昌仓皇向南奔跑一段时间后,见给自己断后的刘宗敏并没有追上来,心里有些急了。想起刘宗敏是自己共患难同生死的患难之交,李自成下令回撤。他推想刘宗敏肯定是被清兵包围了。他回撤的目的是想救援刘宗敏。 谁知到达半路就遇到阿济格的伏击。李自成见救援刘宗敏已经无望,只好命令突围。要不,自己也会战死在这里。 由于阿济格的兵势强劲,再加上是以逸待劳。所以,李自成经过殊死搏杀之后才脱出阿济格的包围。 李自成率兵突围之后,一路马不停蹄地奔跑,于一六四五年六月到达通山九宫山麓时,李自成的兵力只剩下了二十余轻骑。 李自成看着精疲力竭的二十几个部下,立刻为之心酸:想当年自己与各部大会于荥阳,议决进取,是何等威风? 一六三五年,也是崇祯八年。老回回、曹操、革里眼、左金王、改世王、射塌天、横天王、混十万、过天星、九条龙、顺天王及迎祥、献忠共十三家,七十二营大会于荥阳。当时众人在一起议论拒敌,未决,他走进去说:“一夫犹奋,况十万众乎?官兵无能为也,宜分兵定所向,利钝听之天。”众人称善。之后,众人按其意将兵力分为几路,各自拒敌,然后事成。 一六三九年,被官兵围困在巴西渔腹诸山中,虽然很艰辛,但有刘宗敏可依,且手下有兵数万,所以,奋力一击,也逃出了厄运。 而如今,自己只有区区二十余人,却要面对数万敌兵之众,且不知自己的外援在何处?想到此处,李自成有种不祥之兆爬上心头。他觉得自己该对后事有所安排了。他将众人集合在一起,含着眼泪说:“各位弟兄随我出生入死经战多年,从未享受一天的荣华富贵。而今却要撒手人寰,我实在是有愧于众弟兄!若有来世,我只能在来世报答各位了。” 众侍卫见皇上如此说,知他已是心灰意冷,纵观局势,也确实是难已回天。于是,便策划如何救出皇上。 一侍卫说:“我们追随闯王经战多年,并非全为荣华富贵,也是为泄自己心里之不平。今日即使战死,也无悔意。只是觉得闯王若这样登山,会令众人大失所望的。因此,我觉得只有救出你,才能让我们心有所托。” 李自成苦笑道:“敌人如此追击我们,岂有逃命的机会?”他知道侍卫习惯称他为闯王。 这侍卫说:“我有助闯王脱险之法。” 李自成问:“什么办法?” 这侍卫说:“只要闯王扮成我的模样,我扮成闯王的模样即可!” 李自成一惊,怒道:“岂能这样?你我同为父母所生,怎能轻你生死,重我活命?” 这侍卫向众侍卫一使眼色,众侍卫明白其意,将李自成捺倒在地,脱下他身上的衣服,然后将侍卫的衣服让他穿上,并将他绑在马匹之上,然后用力刺进马腿,马负痛向东疾奔而去。 这侍卫见李自成已向东奔去,连忙装扮停当,率众人向西离去。后来,就有了李自成在九宫山麓遭敌人伏击不幸牺牲的说法。 李自成昏昏沉沉地被马不知驮到了何处。只见一栋古旧的寺庙呈现在眼前时,他已完全休克了。 李自成仿佛作了一个极长的梦。梦见自己依然坐在北京城里的皇宫之中,周围是如云的姬妾在嬉戏玩耍,身边是瑟瑟而跪的大臣。而他自己只顾饮酒,头脑之中完全乏乏的,没有痛楚,也没有其他感觉,只是一种混混沌沌的空白。 他只是这样的自斟自饮着,从太阳东起,到夕阳西沉;又从暮色苍茫,到苍天明亮。 直到他手中的杯子无缘无故地飞起来,在他身旁旋转几圈,然后倏然离去。 于是他悠悠醒来了。 然而令他惊异的是周围没有美艳的姬妾,也没有跪着的大臣,只有穿着灰色僧衣,满脸既肃然又慈祥的和尚。 一位年长的和尚问他:“你从哪里来?” 他摇摇头。 第72节 老和尚又问他:“那你到哪里去呢?” 他又摇摇头。 老和尚便说:“你既不知来处,又不知去处,可见你与佛门有缘,你就在此安身吧!” 李自成脱口而出地问:“这是哪里?” 老和尚说:“既然是出家,就不必问此处是何处,因为何处都是出家。既然是佛门,天下佛门都一般,你又何必管它是何处?” 李自成虽然听不清老和尚话中禅意,却也茫茫然然地点了点头。 后来,李自成的侄儿李过得知他在此处出家,便寻来了。李过想将李自成找去,重振军威,继续抗清大业。 李过向李自成行参拜之礼,口称:“微臣参见皇上!” 李自成侧过身子回避了,然后说:“此处无皇上,只有贫仙无尘。” 李过说:“叔父随侄儿出去吧!” 李自成问:“我已皈依佛门,与你出去为哪端?” 李过说:“我们还有抗清大业没完成呢。” 李自成反问:“抗清又为哪端?” 李过一怔,他没有想到李自成会有此一问。李过只有直言相告:“是为了我李家天下。” 李自成又问:“争得李家天下又为哪端?” 李过说:“让李家子孙世代享受荣华富贵。” 李自成说:“那就不必出去了。” 李过问:“这是为何?” 李自成说:“大明是朱家之天下,我们反之,朱家后人并不能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反倒落个身首异处。李家若是夺了天下,难道就无人反抗了么?” 李过默然,但他不甘心如此失败。他又说:“众将领若知你还在,必将盼你归去,你不能令众人失望啊!” 李自成问:“众将领心中的李自成已怎么样?” 李过说:“已死!” 李自成问:“怎么死的?” 李过说:“被敌人所杀!” 李自成问:“死得怎么样?” 李过说:“死得壮烈,死得英勇。” 李自成说:“这么说,众将领心中的李自成是英勇无比,最后壮烈牺牲的么?” 李过说:“确实如此。” 李自成说:“既然这样,李自成也不能出去!” 李过说:“这是为何?” 李自成说:“众将领心中的李自成虽死,却是英雄的化身,众人崇拜的偶像,将士精神力量的源泉。如果得知自己尊敬的英雄,崇拜的偶像仍然苟且地活在世上,且躲在佛门之中,那众人心中的英雄岂不会真正死去?那众人崇拜的偶像岂不会因此而破碎?那众人精神力量的源泉岂不会为此枯竭?” 李过说:“这么说来,叔父是决意不会出去了么?” 李自成说:“你叔父已经死去。” 李过说:“难道你真的能耐住佛门清冷,而不愿与我们一同杀敌么?” 李自成说:“李自成仍然跟你们在一起!” 李过见自己已无法说服李自成,便打算回去了,但他想到以后要再来看叔父,却又不知此处是哪里,便问:“这是哪家寺庙?” 李自成说:“天下处处是佛门。” 五、吴三桂受封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聋子和一个瞎子 李自成的农民军除了一些游兵散勇之外,大部分已被阿济格与吴三桂他们消灭。而这些散兵游勇除了会对社会构成不安外,根本无法动摇大清的根基。所以阿济格他们准备收兵回朝。 回朝前夕,阿济格邀吴三桂饮酒。 饮酒正酣之时,阿济格突然说:“平西王此次随本王出征,扫荡李贼,大获全胜,为我大清立下了不朽之功。本王回去,定要为平西王邀赏请功!” 吴三桂听后一怔。他虽与阿济格相处很久,但鉴于阿济格和自己的地位差异,吴三桂对他历来尊敬有加。即便像上次自己想班师回京,却也不敢用强,只是用计使阿济格同意之后才回京的。这倒并不是他吴三桂很怕阿济格,而实在是因为自己的力量不足与他抗衡。吴三桂与他一直有着某种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得到的隔膜。现在,阿济格当面向自己提及邀功请赏之事,吴三桂确实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然而他又不能不对此有所表示。 他默想了一会之后,才对阿济格说:“其实本次扫荡李贼得以成功,全在于英亲王战略部署得当!要论及功劳,当然得首推英亲王了!” 阿济格说:“唉!平西王不可自谦,论功行赏是合情合理的,你又何必如此呢?要论及本王的功劳是有的,但却不必邀功请赏,因为本王与你有所不同。” 吴三桂听到这里,顿时一惊!难道阿济格怀疑自己有异心?还是阿济格以主人自居,而将自己排斥在外?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吴三桂都觉得不舒服。他倒不是怕阿济格对自己有所怀疑,也不是在乎阿济格是否以主人身份对自己说话。他在乎的是:阿济格的行为是否会有对自己的发展不利的因素在里面。 他对阿济格说:“如果这样的话,臣未必敢领受封赏!” 阿济格立刻对吴三桂说:“平西王不必太在意,本王刚才之语只是因酒酣所致,并无他意。”结果不欢而散,吴三桂回到自己的军营之中。 吴三桂的部下也正在军营之中饮庆功酒。见吴三桂走来,立刻邀之入席。 郭云龙给吴三桂斟满了酒,然后向他敬酒道:“恭贺平西王得报家仇,特敬平西王一杯酒。”众人跟着恭贺。 第73节 吴三桂接过了酒,轻声说:“还是不叫平西王的好!”然后,仰起脖子一干二净。 郭云龙听后,眼泪立刻涌了出来。看来公子尚没有忘记自己是个汉人。他悄悄地退到后面去了。 吴三桂陪同众人饮了一阵酒,始终有些闷闷不乐。孙文焕见之,心里有些不舒服,以为吴三桂作色给大家看。他站起来说:“公子得报家仇,又可得顺治皇帝的赏赐,本是天大的喜事,公子怎么一直闷闷不乐呢?” 众人为之一惊!他们本来有与孙文焕一样的想法,却没有孙文焕这么爽直,所以只在心里纳闷。如今见孙文焕如此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大家觉得孙文焕的言语太过,便直直地看着吴三桂。 吴三桂并不介意孙文焕的言语。一是他知道孙文焕的性格,二是孙文焕确实是他的心腹之人。于是,他撇开家仇之事不谈,直言不讳地对大家说:“古人说,历来的王侯将相都是以百姓的血肉与生命换来的。若果如此,这样的功名不要也可!” 众人一听,均默然。 一六四五年八月,吴三桂随阿济格进京之后,阿济格果然不食前言,向顺治皇帝进言为他请功。 顺治皇帝召他进宫,并诏命吴三桂晋亲王称号,赐绣朝衣一袭,御马二匹。 吴三桂知道这是顺治皇帝能给自己的最高奖赏了。然而,吴三桂的心中确实没有丝毫快乐! 吴三桂坐着马车在北京城中穿行,心里是惴惴不安的。他总觉得北京城里的老百姓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虽然他没有直接看到,但他却可以感觉得到。 他不由自主地掀开车帘往天上看,看到的是扎人的茫乎乎的光团。他心想,这是老天在赐我呢还是惩罚我? 正在走着的车马突然停下来。原来有一个老人始终走在马车的前面却没有让路。吴三桂的马车夫走上去,到那老人面前,见他好端端的,便以为他是有意如此,所以斥责他说:“你是聋子不成!平西王的马车来了,你竟然不让道。” 那老头像没有听到一般,依然往前走。 马车夫便要用马鞭抽那老头,吴三桂立刻制止他。 路旁有人说:“他本是聋子,自然不能听到马车之声。难道平西王的马车声音之响能让聋子听到么?” 吴三桂一惊,循声看去,却并不见人影。吴三桂让马车夫将老人引至一边,然后越聋老头而过。吴三桂因此而思索起那人的话来,越琢磨越有味。是啊,对于聋子来说,再响的声音也是无声。 正在走着的马车突然又停下来。吴三桂正要探个究竟,只听见马车夫已骂了起来,“今天真是撞见鬼了!碰了一个拦路的,又是一个拦路的!” 马车夫走下车去,对那挡路的老头吼道:“你是瞎了眼么?这么大的马车走来,你竟然会不看见么?” 那老头吓得瑟瑟索索地赶快说:“老夫确实是个瞎子,并不曾见到什么马车。要不,老夫早走开了,何必要惹你的怒斥!” 马车夫一听,不是个味儿,立即怒道:“你挡人家的马车还有理了么?你知道这是谁的马车?这是平西王的马车!” 那老头听说是平西王的马车,吓得哪里还有个魂儿在,立刻跑到马车夫前面,就是一阵叩头。 马车夫的脸上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色。 吴三桂觉得先前那个声音又在耳边响彻起来:“他本来就是个瞎子,当然看不到什么马车。即使是平西王或平东王的马车也是如此。难道平西王的马车威风之盛能让瞎子看到吗?” 吴三桂是循声看去,又不见人影。他心里惊愕起来,难道是什么神灵在提示着自己么? 吴三桂就这样闷闷不乐地乘着马车回到了家。 陈圆圆在门口接他。 陈圆圆将他邀请到自己的房里,招呼佣人端些酒水果品来,她要陪吴三桂喝几盏,以示庆贺。 佣人很快地在他们面前布置好了果品与酒杯之类的东西。 陈圆圆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吴三桂,一杯留给自己,然后给吴三桂敬酒。 吴三桂端起了酒杯,长叹了口气,又放下了酒杯。 陈圆圆连忙问何故如此? 吴三桂说:“我真不知自己是智者,还是愚者。” 陈圆圆惊道:“夫君为何有此一问?” 吴三桂便将自己在路上碰到聋子与瞎子时,亲耳听到的那个神秘声音所说的话告诉了陈圆圆。 陈圆圆听后,一脸诧异地看着吴三桂。心想:你是不是碰到了神灵? 第二部 欲坎 第一章 逐出京城 一、中秋之夜,吴三桂要陈圆圆弹奏《明月几时有》 八月的天空显得宁静而高远。 吴三桂与陈圆圆躺在吴府花园的葡萄架下,身上布满了被密密匝匝葱葱绿绿树叶筛成的大小不一的光斑。 吴三桂乜斜着眼,让目光越过葡萄藤架,望着远处的天空。 天空之中除了些悠悠荡荡的白云之外,别无他物。 吴三桂心中突然冒出这个怪念头:要是有几只鸟从那天边飞过多好啊! 因为没有飞鸟掠过天空,吴三桂因此而烦躁起来。 自从他平西受到顺治皇帝的晋封以来,他的心情就没有再好过。按理,到了这种功成名就的时候,自己的心里应该充满快乐才对。然而,吴三桂心里除了惶惑之外,还有些许不安,却决没有常人认为应有的那种快乐。 吴三桂又埋下目光,乜视着陈圆圆。幻觉出现了:吴三桂的视觉之中出现了两个陈圆圆。一个清楚明了,有血有肉,生动形象,触之生情,呼之欲出,让吴三桂顿生情欲;另一个虚虚幻幻,影影绰绰,有头无躯,表情肃然,视之即近,触之即远,让吴三桂顿生肃穆之感。 吴三桂沉沉思索为什么会这样。 陈圆圆见吴三桂不言不语,且以异样眼光斜视着自己,心里顿生惧意,连忙问:“夫君何故如此看妾?莫非贱妾有什么碍视之处么?” 吴三桂一惊,顿时恍然。幻觉随之消失,神情为之清爽。吴三桂笑道:“爱妾如此貌美,岂会有碍视之处?” 陈圆圆说:“既然如此,夫君何故如此看我?” 第74节 吴三桂笑道:“只因我看到了两个圆圆。” 陈圆圆一惊,随即坦然笑道:“夫君开什么玩笑?明明只有爱妾一个在此,怎么会生出两个圆圆呢?” 吴三桂便调笑她:“爱妾无须惊慌,更不要吃醋!我想那只是我的幻觉而已。” 陈圆圆听后,神情为之一轻,然后也调笑吴三桂说:“夫君莫非有纳妾之心么?” 吴三桂笑道:“本人已因圆圆而应接不暇,哪有闲情逸致纳妾呢?” 陈圆圆便笑骂吴三桂:“夫君不必过谦!” 两人调笑了一阵之后,陈圆圆突然问吴三桂:“不知夫君眼中所见的两个圆圆各是什么样子?” 吴三桂说:“一个如真实的你。一身娇态,满脸风情,使人油然而生爱怜之心。”说完,吴三桂忍不住向陈圆圆伸过手臂,将陈圆圆的红酥之手抓过来,放在自己宽大厚实的掌心之中一阵把捏。 陈圆圆心里顿生一种柔情蜜意。她娇滴滴地又问:“那么另一个是什么样呢?” 吴三桂说:“另一个如梦中之你。有头无躯,虚虚幻幻,让人顿生肃穆之心。”吴三桂说完,不由自主地审视着陈圆圆来,仿佛想从眼前的陈圆圆身上找一些梦幻之中的陈圆圆的影子来。 陈圆圆娇嗔道:“贱妾在夫君眼中如此令人害怕么?” 吴三桂道:“不是因为爱妾不美,这只是我的幻觉而已!” 陈圆圆问:“夫君想没想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幻觉呢?” 吴三桂说:“我虽然没细想,但心里却能想出个大概来。” 陈圆圆问:“是什么呢?” 吴三桂说:“我想,第一个圆圆是我情感之中的圆圆;第二个圆圆是我精神之中的圆圆。” 陈圆圆问:“怎么会这样呢?” 吴三桂说:“因为第一个有血有肉,真真实实的,让我产生爱恋之心;而第二个如梦似幻,虚无缥缈,令我生产肃穆之感。发乎于情,愉悦于体,自然是因为情感所致,所以说,第一个圆圆是我情感之中的圆圆。清醒于目。警醒于心,自然是因为精神所致,所以说,第二个圆圆是我精神之中的圆圆。” 陈圆圆没有想到吴三桂竟然能有如此多的说道,心里对吴三桂的敬慕之情又增添了几分。因为在她看来,吴三桂并非那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徒,能有此看法,全在于他的悟性奇高。 吴三桂说完话之后,并没有看陈圆圆,也没有看远处的天空,也许他什么也没有看,只是在沉思默想着什么。 陈圆圆见吴三桂没再说话,知他心有所思,便不打扰他,也一门心思地想自己的心事。 吴三桂突然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陈圆圆答道:“八月中秋。” 吴三桂惊呼道:“八月中秋?”然后便叹了一口气。 陈圆圆本想问他何故叹气,但见吴三桂并没有告诉她的意思,便不再开口询问。她认为: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该问的便问,不该问的不要问。该说的才说,不该说的不要说。 吴三桂说:“今天晚上,大家都到这葡萄架下饮酒赏月吧!” 陈圆圆感到奇怪:按说赏月应该到空旷之处去,怎么能够在葡萄架下赏月呢?然而,她话到嘴边,并没有说出来。她只是答应道:“我等下告诉大姐他们。”她所称的大姐便是吴三桂的结发妻子张氏。陈圆圆一向都很敬重她,所以,张氏也对陈圆圆很爱怜,有如亲姐妹一般。 晚饭之后,吴三桂及他的妻妾儿女们都来到了葡萄架下。佣人们早已在葡萄架下摆好了桌子椅凳,新鲜果品。桌上中央摆着一盒大月饼,旁边还摆着一瓶女儿红。 女佣为吴三桂、张氏、陈圆圆分别斟了一杯女儿红。陈圆圆见机,端起酒杯向吴三桂和张氏敬酒。 张氏虽不喝酒,也抿了一口以示感谢。吴三桂从来没有这么礼待过她,何况还有圆圆的殷切服侍,所以张氏特别高兴。 儿女们在葡萄架下吃了些月饼水果之类的东西,便到花园之中玩耍去了。张氏与陈圆圆说着贴己的家常话。陈圆圆在与张氏拉家常时,不时用目光瞟着吴三桂。 吴三桂躺着,在看远处的夜空。 夜空深邃而幽远,月光皎洁而明亮。他看着夜空,突有一奇异发现:离月亮越近的星星越暗淡,离月亮越远的星星越明亮。 他在想:是因为月亮使得星星暗淡了,还是因为星星自己暗淡了? 月亮已高高地爬到了天空。 儿女们已回家歇息去了。张氏也生倦意,起身离去,只有陈圆圆仍在陪着吴三桂。 月光透过葡萄叶,漏下点点清凉的光斑。 吴三桂突然对陈圆圆说:“月光如此迷人!爱妾弹奏一曲如何?” 陈圆圆手抱琵琶,手指在弦上轻拂一下,一串清音便从弦上飞出,直向暗淡而又深邃的夜空飞去。 陈圆圆问:“不知夫君要听什么?” 吴三桂说:“爱妾弹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来听吧?” 于是,陈圆圆便边弹边唱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弹完之后,陈圆圆仍抚着弦,仿佛沉湎于此曲的情境之中。 二、吴三桂与陈圆圆月下谈禅 月亮已空空荡荡悬至中天,普天之地便都笼罩在皎洁而清寒的月光之下了。 吴三桂听完陈圆圆演奏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之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没有再说话。他仿佛在看着浩瀚夜空里的繁星,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 陈圆圆自从上午与吴三桂在这葡萄架下闲聊之时起,便已观察到吴三桂有着满腹心事。只是她对吴三桂为何会有那么多的心事无从猜起。按理说,家仇得报,封侯拜相都是人生极乐之事。吴三桂即使不乐,也无理由生出许多烦忧来的。因此,她一直想问吴三桂何故如此?然而,她却一直拼命地压制着自己这种念头。 第75节 吴三桂突然轻叹一声:“天如此,人亦如此!” 陈圆圆不知吴三桂所发的感叹是何意思,连忙问:“夫君何故发此感叹?” 吴三桂便招呼陈圆圆过去,并让她躺在他的怀中。吴三桂对陈圆圆说:“你看这月亮有何变化?” 陈圆圆一时摸不清吴三桂的用意所在,又不好胡乱答之,便又问:“夫君是指哪方面呢?” 吴三桂问:“我们刚来时,月亮在哪边?” 陈圆圆说:“在东边。” 吴三桂问:“月亮现在在哪里?” 陈圆圆说:“在中天。” 吴三桂问:“等一下呢?” 陈圆圆不以为然地说:“等下自然到西边去了!”陈圆圆没有想到吴三桂问这些简单得连小孩也明白的问题是何道理。 吴三桂轻笑道:“这不得了!太阳也好,月亮也好,都是天空之过客,谁也难久悬于中天,都是起之于东,落之于西。”笑意中夹杂着凄伧。 陈圆圆答道:“此是自然之理也!” 吴三桂却肃然道:“虽是自然之理,而人却未必知道!” 陈圆圆说:“我便没有从中看出什么门道。” 吴三桂说:“以太阳之炽热,却难以盘踞在天空之中太久,只能匿迹于夜中,以待再出,更不用说占据中天了;而以月亮之皎洁,也难以处于夜空之中太久,只能藏身于昼中,以待复明,也更不用说占据中天了。” 陈圆圆笑道:“此本是自然之理,绝非夫君所言那样!夫君之所以认为那样,是因为你已将个人情感与意愿掺杂其中。陈圆圆已揣测到吴三桂闷闷不乐的原因,所以在说话之时,留了几分心眼。” 吴三桂却没有将陈圆圆的话往深处揣摸,只顾沿自己的思路往下说:“炽热之太阳,皎洁之月亮尚且如此,何况你我这等凡胎俗子呢?” 陈圆圆见中秋之夜的吴三桂一再忧郁,起初本以为他是发远古之幽思,现在才知他是内心忧郁所致,再不好不问,便说:“夫君,家仇得报,封侯拜相本是人生极乐之事,你却为何反而闷闷不乐呢?” 吴三桂说:“我即刻便如天空中的太阳月亮了,所以我才闷闷不乐。” 陈圆圆惊道:“夫君正如日中天,何故出此不吉之言?” 吴三桂心里藏有几分惆怅说:“中天之后,便是偏西。” 陈圆圆没想到吴三桂会借自己的比喻来反击自己,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然而却无法补救,只好关切地问:“夫君何出此言?” 吴三桂说:“俗话说,战乱思良将,国宁盼贤臣。皇上与多尔衮原本尽管对我心生疑惑,却仍然宠爱有加,是因为他们有借重本将之处呢!” 陈圆圆知道吴三桂所说的“借重之处”是指借他之力去灭李自成之势。 吴三桂长叹一声,又说:“现在,本将再无大用,只怕来日不再有如此好过了。” 陈圆圆明知吴三桂所说在理,却仍然不得不安慰他说:“即便国家安宁,也得有将领到时能抵御外敌啊!” 吴三桂轻叹道:“爱妾所言自然在理。本将之意也未必就是穷途末日。本将的意思是,自己将来虽无遭受冷遇之时,却也难有再受宠爱之机了。” 陈圆圆问:“难道夫君很在意皇上是否宠爱你么?” 吴三桂笑道:“本将非为自己将来不受宠爱而叹气,而是……”吴三桂说到这里打住了,目光凝视着陈圆圆。 陈圆圆知他对自己仍心存疑虑,也不动声色,只是平平淡淡地任他看着。 吴三桂接着说:“只是大业未竟,不能不谋求一些明哲保身之法。” 陈圆圆的表面虽然仍不动声色,而其内心却仿佛于无声处听惊雷。她装着思索的样子,好一会才抚平自己的情绪,然后对吴三桂说:“夫君若求明哲保身之法还不容易!”她故意不说大业未竟之事,是想消除他心中的疑虑。 吴三桂轻笑反问:“难道爱妾有什么办法么?” 陈圆圆说:“俗话说,远生亲,近生疏。人与人相处真怪,天天相见,难免不生出什么矛盾来。若是相距甚远,你难窥我的不是,我也不知你的薄情,自然还会生一些亲情来。” 吴三桂问:“爱妾的意思是要我设法远离京城么?” 陈圆圆说:“正是。” 吴三桂说:“如果这样,只怕不需你我用心了!” 陈圆圆问:“夫君此话何意?” 吴三桂说:“据我猜测,皇上就在这两日要派我离京!” 陈圆圆惊道:“夫君怎么知道?” 吴三桂笑道:“只是仅凭感觉得知而已。” 陈圆圆轻吁口气:“我以为夫君听到了什么风声了。” 吴三桂正色地说:“虽然没有什么风声,但据我的经验,让我离京将会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陈圆圆问:“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吴三桂说:“你别问我为什么!你对我说,你愿不愿意随我而去?” 陈圆圆笑道:“我虽然难如贞节之女子所做到的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那样,但我追随夫君,却是求之不得的了。” 吴三桂笑道:“这可是去受苦呀!” 陈圆圆决断地说:“纵然受苦,也是心甘情愿。” 吴三桂见她一脸坚毅之色,顿生爱意,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一阵狂吻。陈圆圆被他拥吻得娇喘吁吁,娇声道:“外面有寒露,只恐伤了夫君的身体!” 陈圆圆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见到陈圆圆的娇艳之态,吴三桂哪里还有魂在?他对她说:“莫说只是寒露,便是冰窟,本将也得厮杀一阵。” 第76节 两人在寒光弥漫的葡萄架下爱恋了一番。 等两人都心平气吁了,吴三桂说:“我想明日带你再到京城里去逛游一番。” 陈圆圆问:“夫君何故心生此念?” 吴三桂说:“上次与爱妾相逛之时,因事中断而未尽兴,我一直抱憾在心。” 陈圆圆似乎被吴三桂勾起了对某事的回忆,急切地问:“若要去,就得到卧佛寺去一下。” 吴三桂奇怪地问:“这是为何?你不是去过了么?” 陈圆圆说:“再去许一个心愿!” 吴三桂说:“上次你不是许了个什么要出家的心愿了么?” 陈圆圆赶忙止住他说:“不可胡说!” 吴三桂笑着问:“这次又许什么心愿呢?” 陈圆圆娇嗔道:“我对佛都还没有说,怎么能先告诉你呢?” 三、多尔衮向顺治皇帝进言 天地已浸没于一片黑暗之中,京城里只有皇宫仍是灯火辉煌。 多尔衮借助烛光仍在吃力地阅读着《明史》。也许是年老眼花的缘故,多尔衮费尽眼力才能依稀看见史书的文字。他在看明初之时,明太祖朱元璋如何开国的: “太祖既定宇内。惩元季姑息之弊,为政尚严。果于戮辱,视士大夫若仆隶,且集政柄于一身。 废宰辅不设,君权高涨,此前未有…… 达天下粗定,帝虑诸功臣跋扈难制,为后世子孙患。乃罗织其罪,大事诛戮,胡蓝两狱,株连元勋宿将,得免者盖寡,惨核寡恩,从古未有之也。” 多尔衮看完这里便掩卷深思:朱元璋借李善长、徐达、李文忠、冯胜、邓愈、常遇春等人之力建国,然后又将有功之臣以各种借口捕杀,手段是毒辣了些,却是行之有效的治国方略。现在我大清定都燕京,与明初有相似之处:都是开国之初,国家不宁,政权难稳。然而也有不同之处:明初是汉人统治汉人,而我大清是满人统治汉人。根据汉人的秉性可知:汉人自恃强大,宁受族人之死罪,不愿受外人之折辱。从自己强迫他们剃头而引起的抗清情绪高涨一事可知。 多尔衮觉得朱元璋治国之方略不可不学,也不可全学。像他对那些能征善战的将领采取先以高位尊爵笼络后又以各种借口捕杀的欲擒故纵的手法是用不得的,因为如果那样,易激起汉人对满人之仇恨。但对汉人之中的一些强悍之徒不能不加以抑制。 多尔衮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吴三桂。吴三桂除了那次请我们入关的行为是主动的外,其余均是被动的。由此可知吴三桂心里对大清的仇恨有多么深!多尔衮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多尔衮觉得自己作为皇叔,有责任将皇帝行政之中的钉子拔掉。他陷入苦思之中。然而,却不得其法。 对于吴三桂,废除他肯定是不行的。吴三桂对于大清国,不管他的主观愿望如何,也是功高盖世的有功之臣。废了他,明朝故官便会对大清心存疑虑甚至会心生异念,更不用说吴三桂本人已拥兵自重,若要废除他,须要费些周折。现在国家初立,局势不稳,经不起大折腾。但是,如果让吴三桂发展下去,终会成为大清的祸患,所以,必须对他有所抑制。 但是,怎么才能抑制他呢? 让其留在京都?显然不行,吴三桂权倾朝野,汉人自然会攀附于他。久而久之,便能结成一股与朝廷抗衡的力量。俗话说,己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帝年盛,肯定容不得吴三桂坐大,到时冲突起来于大清国不利。 不让其留在京都?好像也不行。吴三桂之党羽本来甚多,而汉人未必不对大清心生忌恨,因此自然会对吴三桂趋之若鹜。而吴三桂远离朝廷,皇帝无法控制他,久而久之也会酿成祸端。 多尔衮苦思良久,仍然不得善策,心里便烦躁起来。他信步走出书房,来到庭院。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多尔衮走进月光铺设的庭院,抬头一看,果然如此。只见月亮晶莹剔透浑身无瑕,就像一个鲜亮鲜活的大玉盘。月光从那只大玉盘上流淌下来,飘飘洒洒地飞向四方。 多尔衮看着在天空之中飘荡的月亮,突然神游心荡,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在这明亮之下,自己定会与小伙伴们捉迷藏。除了喜欢捉迷藏之外,他还是一个玩陀螺的好手! 想到玩陀螺,他心里一怔,仿佛福至心灵,突然来了灵感。对,就像玩陀螺一样去玩吴三桂! 只要挥鞭的手不停,旋转的陀螺就无法不旋转。 只要我们不停地将吴三桂调动,让他无暇休养生息,吴三桂便难以形成大气候。 想到这里,多尔衮满心喜悦起来。他自言自语地说:明日早朝之后,定要对皇帝说。 第二天早朝之后,顺治皇帝单独接见了多尔衮。 顺治让太监给多尔衮搬来凳子,多尔衮也不推辞便坐下了。顺治对多尔衮是敬重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自己这个皇位并非自己创立的,而是多尔衮送给他的。正因为如此,顺治脑中时时刻刻会冒出一种奇怪的念头:他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后来满人之中有一种谣言传入他耳中,说他是多尔衮之子。他有好几次都起了问母后的念头,但他怕母后因此而感到羞辱,所以才没有问。不过从此以后,他心里竟然慢慢认同了此事。 顺治皇帝温和地对多尔衮说:“摄政王有何事要奏知朕,就直说吧!” 多尔衮说:“现在李贼新灭,国家初立,料无大动荡,陛下可对那些将领有所安置?” 顺治说:“朕也在思索此事,却未得良策,不知摄政王可有?” 多尔衮说:“其他诸将倒是好办,只有一人需要提防。” 顺治反问:“摄政王说的可是吴三桂么?” 多尔衮说:“正是!” 顺治问:“摄政王怎么会如此认为呢?” 多尔衮说:“大将之中,有满汉之分。对于满将,皇帝不必担忧,只需论功行赏得了。而对汉将,须区别对待。像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人,投降我大清之日已久,且都已封王,料他们也没有异心,只是平西王吴三桂从没有向我大清表示其投降之诚心,且其性情剽悍,绝非久居他人之下之徒,因此得慎重待之。” 顺治说:“摄政王说得有理,只是不知如何待他?” 多尔衮说:“微臣思虑良久,偶得一法,不知可行?” 顺治说:“摄政王尽管道来。” 多尔衮说:“臣想吴三桂权倾朝野,是汉人之巨枭,绝不可让其久待京都!否则必能结成党羽,与朝廷抗衡。” 顺治反问:“可是如果让其外放,不更怕放虎归山么?” 多尔衮说:“皇上所虑极是。对于吴三桂既不可让其久居京都,亦不可任其在外拥兵自重,唯一之法,就是要不停地调动吴三桂,让其无法休养生息。” 第77节 顺治说:“摄政王说得有理。只是现在国家新定,吴三桂平乱之后尚没有休息,我们并无借口调动他啊!如果硬要强迫他离京,只怕他对大清心生怨恨,对我国将来不利啊!” 多尔衮心想,何须等到今日?吴三桂早就对大清心生怨恨了。多尔衮却不敢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话告诉顺治皇帝,他怕皇帝年轻识浅,不但不能对他起警示作用,反让他心生忧虑。多尔衮说:“对于吴三桂,当然不能用强迫之法!” 顺治问:“那么,用什么办法呢?” 多尔衮心里急了,是啊!用什么办法呢?只怪自己一时性急,问题还没有想周全,便跑来对皇帝说,惹得皇帝心急。 多尔衮因此而沮丧极了。 四、顺治皇帝给吴三桂送来一盒大月饼 顺治皇帝见摄政王多尔衮忧虑之色溢于言表,顿时心生感动。想大清之天下本被我们拥有,他还如此劳心伤神!这不是父子之情又是什么? 顺治皇帝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多尔衮来,他想从多尔衮身上寻出些与自己相似的东西。由此他果然发现自己的性格与多尔衮有相似之处,因此,他更加激动起来,几乎忍不住要喊叫起来。 多尔衮虽然用尽心力去思索,却没有得到答案,便不由自主地抬头看皇上。见皇上面色泛潮,情绪激昂,欲言又止的样子,多尔衮大吃一惊,他想:莫非皇上突然得了什么急难之症不成?若真如此,如何得了?然而他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可能,因为皇帝刚才还好好地跟自己说着话呢! 想到这里,多尔衮心里平伏了许多。他推测皇上可能是因什么心急之事而一时忘情。他认为只要用话语惊醒皇上便会无事。他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只好随口问道:“皇上,今日是什么日子?” 顺治果然一惊,从糊涂之中清醒过来,随口答道:“八月十七。不知摄政王问日子干什么?” 多尔衮见皇上问他为什么问日子?他却无从回答,心里又急了。也许是急中生智吧,他又脱口而出:“这与调动吴三桂有关!” 顺治觉得这真是匪夷所思!日子与调动吴三桂有何相关呢?他问道:“有何关系?” 多尔衮一时找不到答案,只好随口又说:“早两天不正好过了中秋节么?” 顺治觉得好笑了。“正是!”他答道。幸亏是他多尔衮如此与朕说话,要是别人,他早生气了。 多尔衮又说:“中秋节是汉人团聚的日子!” 顺治答道:“是的。” 多尔衮好像是福至心灵,叫道:“有了!调动吴三桂之法有了!” 顺治惊问:“什么办法?” 多尔衮说:“汉人于中秋之夜赏月,有共同品尝月饼之风俗。其意是象征举家团圆。我们明日只要送一盒月饼给他即可!” 顺治问:“中秋已过,送一盒月饼给他干什么?” 多尔衮说:“其深意正在此处!” 顺治说:“请摄政王明言。” 多尔衮说:“其意是告诉吴三桂中秋已过,团圆之日不再,暗示他须离京。” 顺治说:“吴三桂未必能明其意。” 多尔衮决断地说:“以吴三桂聪明,定能揣测皇上之意。” 顺治问:“若吴三桂明知朕意而不动呢?” 多尔衮说:“吴三桂若不动,必是将自己之真心昭示于人。臣想吴三桂绝不会这样做!若真这样做,皇上也可进可退。进可公开废之,退可笑言掩之。” 顺治一想:果然是妙计。他对多尔衮说:“就依摄政王之言,明日送一盒月饼给吴三桂,看他如何待之。” 吴三桂与陈圆圆本来打算十六日游游京城的名胜古迹。可是,吴三桂转念一想,又说不去了,两人又在葡萄架下休憩。 陈圆圆问他何故如此? 吴三桂说:我推想皇上这两日必有圣旨召我! 陈圆圆见吴三桂如此,便不敢蛮缠,只好伴着吴三桂在家中待着。 可是,一连等了两天,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到现在仍没有动静。陈圆圆忍不住嘟哝着嘴对吴三桂说:“你总是念着皇上,可是皇上却没有念着你呢?” 吴三桂正色地道:“不可胡说!”然后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才吁了口气。 陈圆圆本觉自己说漏了嘴,但遭吴三桂的斥责,又心生娇嗔,对吴三桂说:“你说皇上这两日必有圣旨召你,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却为何没见圣旨来?” 正在两人争论之时,突然听见有不男不女的太监之声响起:“吴三桂接旨!” 吴三桂向陈圆圆做了个鬼脸,然后立即奔去。见到太监之后,便跪在太监面前。 太监说:“皇上念平西王平贼有功,特送一盒月饼给平西王品尝。” 吴三桂一听,头皮发麻,皇帝在中秋之后送一盒月饼给我干什么?难道皇帝已有废我之心?或在月饼馅中放毒弄死我? 吴三桂抖抖索索将月饼接了。 但太监并没有让吴三桂当面品尝月饼之意,只是将月饼送给吴三桂之后,便扬长而去。 吴三桂心里便犯嘀咕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太监消失了,他赶忙站起来,端着月饼便往葡萄架下奔。 陈圆圆从吴三桂离开自己去接圣旨便感到忐忑不安。见吴三桂急急地向自己奔来,更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忙站立起来,着急地问:“什么意思?” 吴三桂见陈圆圆满脸关切之情,便不由心中一荡,生出许多柔情蜜意来。吴三桂将一盒月饼递到陈圆圆面前说:“皇上给我送来这个。” 陈圆圆非常诧异:“中秋节已过,皇上给你送来月饼是何意图?皇上莫非已有废你之心?”说到这里,陈圆圆战栗起来。 吴三桂见她如此,赶忙说:“皇上决没有此意!” 陈圆圆疑惑地反问:“你如何得知?” 吴三桂说:“皇上若有废我之心,必在月饼馅中放毒。然而,太监送我月饼之后,却并没有要我当面食之,可见皇上并没有害我之心。” 陈圆圆见他说得有理,便有几分相信了他,只是心中有了另一个疑惑。她想:今天已是八月十八,中秋节已经过去三天!皇上却给吴三桂送来月饼。其意恐怕不仅仅是让他品尝,而是另有深意。于是她说:“可是,中秋节已过,皇上还送月饼给你干什么?” 第78节 吴三桂说:“这也正是我的疑惑所在。按理,自然没有在中秋节之后送人月饼之理。按我们汉人习俗,中秋节之前的月饼,可以作为礼品相送,祝贺人家团圆。月饼的价值也高。而中秋节之后的月饼,却不能作为礼品相送,月饼也大大贬值。难道皇上是满人,不知汉人之习俗么?” 陈圆圆断然否决说:“即使皇上不知此习俗,难道他身边的大臣也不知此习俗么?我猜测皇上是另有深意!” 吴三桂觉得陈圆圆说得有理,只有朝另外方向考虑。难道皇上是向自己暗示:自己已无大用,有如此月饼,当知激流勇退么?于是,吴三桂便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陈圆圆。 陈圆圆说:“你想的不无道理,不过我觉得皇上即使有这种念头,现在也未必会明示于你!” 吴三桂心中一动,说:“如此说来,便仅此一途了!” 陈圆圆问:“哪一途?” 吴三桂说:“汉人中秋之夜品尝月饼,其意是举家团圆。而皇上在中秋之后送我月饼是告诉我中秋已过,当思出征了。” 陈圆圆说:“此话果然有理!” 吴三桂沉默一会后说:“只是不知皇上想将我派往何处?” 陈圆圆说:“明日你去试试便知。” 吴三桂想,看来,也只有这个笨办法了。 五、陈圆圆又在释迦牟尼的像前许了一个心愿 吴三桂第二天来朝见皇上,皇上在自己的书房之中接见吴三桂。之所以在书房而非正式宫殿之中接见吴三桂,是多尔衮的主意,多尔衮认为这给吴三桂一种错觉,皇上并不太注重这事。 吴三桂说:“臣吴三桂给皇上请安。”然后,跪下来,朝着皇上毕恭毕敬地叩了几个响头。 顺治说:“吴爱卿平身。”等吴三桂起立之后,他又招呼赐座。 太监搬张凳子放到了吴三桂面前。 吴三桂说:“微臣不敢。” 顺治笑道:“朕赦你无罪,你有什么敢不敢的?” 吴三桂见皇上这样说,便只好坐下,但他只坐了半边屁股。他似乎用余光察觉到皇上注意了他的坐态。 顺治等吴三桂坐好之后,便笑问吴三桂:“朕赐一盒月饼给吴爱卿,不知爱卿是否尝过?” 吴三桂赶忙站立说:“谢主隆恩!” 顺治赶忙说:“你别太拘谨,搞得我也不舒服的。” 吴三桂又坐下来说:“回皇上,微臣不敢食!” 顺治神色一怔,问:“朕赐你月饼,本是给你品尝的,你为何不敢品尝?难道有什么人阻止你么?” 吴三桂答道:“没有人阻止我。只是我自己不敢食。” 顺治笑道:“爱卿难道担心里面有毒么?” 吴三桂赶忙跪下说:“微臣不敢这样想!如皇上以为微臣是这样想的话,那微臣便是死罪。” 顺治见吴三桂惶惶恐恐的样子,便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对吴三桂说:“你也不必如此张惶!你且说说你不敢食的道理在哪?” 吴三桂起身答道:“国家新立,政局不稳,微臣本应思虑报效国家。然微臣并无大功,受主恩宠日盛,已感汗颜。如今主又赐月饼,臣感主恩太深,不敢食之,当以此时时激励微臣。” 顺治便笑道:“你不担心月饼存放太久而坏了么?” 吴三桂肃然答道:“月饼虽然会坏,但皇上对微臣之隆恩让臣铭记在心,永世难忘。” 顺治故意赞道:“难得你一片诚心,令朕也好生感动。”继而,语气转柔,轻声问道:“爱卿要何时才食之呢?” 吴三桂答道:“除非皇上派我出镇边疆。” 顺治问:“爱卿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 吴三桂道:“微臣自平西以来,蜗居在家,心里难安。臣认为现在并非自己享受荣华富贵之时,而是为国出力之日。因此,臣等皇上派遣我之时,再品尝月饼。” 顺治心里骂道:好个聪明的吴三桂,果然能将朕的心意揣摸出来。看来摄政王对他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顺治又问:“那你想去哪里?”他想进一步试探吴三桂。 吴三桂答道:“微臣之命是为陛下所生,皇上要臣去哪里,微臣便去哪里!” 顺治暗自恨道:狡猾的吴三桂竟然滴水不漏。顺治故作沉吟一段时间后才说:“我看爱卿对关外熟悉,你去镇守锦州如何?” 吴三桂听后一惊:难道皇上与多尔衮早就有什么预谋在里面么?在大明之时,我受崇祯帝之托出镇关外,是为了防清兵入侵中原。如今清兵已夺大明江山,驻守关外防守谁呢?与其说是镇守锦州,倒不如说是被制于锦州。因为周围都是清兵势力,哪里还有我吴三桂发展的余地?看来多尔衮与皇上对自己确实已有防患之心。幸亏自己虽然居于京城,却疏于与汉臣接触。不然,这次真是死罪难逃了!想到此处,吴三桂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顺治见吴三桂沉默这么长久不说话,以为他想抗旨,便用不悦的语气说:“吴爱卿不愿意去?” 吴三桂吓得一惊。知道自己刚才的失态已引起皇上怀疑,心里不禁焦急起来。可一急,他反而有了主意,他说:“不是微臣不愿意,而是微臣有所担心。” 顺治问:“你担心什么?” 吴三桂答:“臣担心自己本来自关外,关外之风土人情较为熟悉,如果自己与朋友来往过多,恐遭人非议。” 顺治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朕心中自有主见。” 吴三桂这才吁了口气,恭敬地答道:“若如此,臣就没有什么忧虑的了!臣请问皇上,微臣何日出发?” 顺治笑道:“你大可不必着急!在京城之中多玩几日再说。” 吴三桂别了皇帝之后,便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吴三桂尚没进门,就已发现陈圆圆焦急不安地等待着自己,心里颇感动情。 其实,陈圆圆比吴三桂本人还要焦急,自从吴三桂别她之后去见皇上,她便一直处于一种卧立不安的状态。对她来说:她总觉得此中福祸难料!如今见吴三桂安然归来,她心里才踏实了。 陈圆圆迎上去问:“皇上用意何在?” 第79节 吴三桂说:“果然是要我离京!” 陈圆圆问:“派往何处?” 吴三桂说:“锦州!” 陈圆圆大吃一惊:“锦州?” 吴三桂说:“正是!爱妾为何惊慌?” 陈圆圆说:“今日之锦州,已非昔日之锦州,皇上派你出镇锦州,不是因为怀疑你而采取的牵制你的措施么?” 吴三桂答道:“正是!” 陈圆圆忧虑之色溢于言表,不由自主地问:“你答应皇上了么?”说完之后,她便察觉自己说了一句蠢话。 吴三桂几乎没有在意陈圆圆在说什么,只是招呼佣人道:“快备马车!”陈圆圆问他备马车何用?吴三桂说游京城的名胜古迹啊!你不是说想在释迦牟尼面前许一个心愿么? 不久,马车来了。吴三桂拥着陈圆圆上了马车。陈圆圆依然是郁郁寡欢的样子,而吴三桂却是兴高采烈的。陈圆圆见吴三桂如此高兴便有些奇怪地问:“早两天,你就闷闷不乐了,而今天你知道要外放,怎么反而高兴了呢?” 吴三桂答道:“早几天疑心皇上会对我有所举动却又不知是何举动,所以闷闷不乐。” 陈圆圆问:“按你的意思,如今知道要外放锦州了却反而高兴了?” 吴三桂答道:“正是。” 陈圆圆说:“可是,皇上让你出镇锦州是为抑制你啊?” 吴三桂答:“可是也给我一个休息养生的机会!”接着他把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告诉了陈圆圆。陈圆圆听后,也满心欢喜起来。 吴三桂携着陈圆圆一连游了北京东城区的东四清真寺,牛街清真寺,智化寺,法源寺等多处名胜。 等他俩再次来到卧佛寺时,天已经昏暗下来。 陈圆圆随吴三桂走进去,一眼望见了卧佛之上的横匾上写着:得大自在。陈圆圆便问吴三桂:“得大自在是什么意思?” 吴三桂说:“我对佛教了解不多,也无暇去参透佛经,所以说不出所以然来。” 陈圆圆说:“你就按你所理解的说说吧!” 吴三桂说:“这大概是指佛教徒修炼到的最高境界吧!” 陈圆圆站在释迦牟尼的卧像前默想了一会,然后便牵吴三桂出来。 吴三桂问:“你刚才许了个什么愿?” 陈圆圆说:“祈求皇上不要再在中秋之后送你盒月饼!” 吴三桂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因为她的心愿产生于此事发生之前。 第二章 休养生息 一、吴三桂携家带口入锦州 八月下旬的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吴三桂在京城郊外集合了自己的队伍准备出发。 吴三桂望着屹立高耸的楼房,望着红墙碧瓦的宫殿,想起自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顿时生出许多感慨。 吴三桂虽然权倾朝野,势大于人,但是来给他送行的除了一些例行公事的官员之外,为友情而来的寥寥无几。这一是因为吴三桂恐惹是生非一直疏于与京城官员交往,再者一些势利之徒也知吴三桂此次外放于锦州意味着什么。 吴三桂对于这一点倒没有什么世态炎凉之感。他神情潇洒地正要与众人道别时,突见骑一快马奔他而来,那骑马者一路高呼:请平西王接旨。 吴三桂一怔:难道皇上回心转意了不成?一想不可能,便笑自己太自作多情。 那骑马者是宫中太监。太监下马之后,便对跪着的吴三桂说:“皇上念平西王北去锦州,路途遥远,特赐御酒一坛,以示慰劳。” 吴三桂听后,心里不以为然。心想:为一坛酒,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然而一转念,心里又暗喜:皇上此举固然想消除自己对其派自己出镇锦州的一些误会,然而也给了朝中文武大臣一个信息,即我吴三桂并未失势!想到此处,吴三桂激动万分,眼里冒着泪花,口中称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三桂命令出发,然后便与陈圆圆同坐了一辆马车,陈圆圆问皇上又给他送什么了?吴三桂说是酒。 陈圆圆问:“皇上给你送酒是什么意思?” 吴三桂说:“恐怕是想消除我心里对他的一些不满吧!” 陈圆圆说:“如果皇上的目的是你所说的那样,只要私下里赐酒给你即可!何必这么张扬呢?” 吴三桂问:“那你认为皇上的意思是什么?” 陈圆圆说:“皇上的主要意思是告诉文武大臣,他还是对你宠爱的。你出镇锦州并非是遭贬!” 吴三桂说:“皇上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陈圆圆说:“皇上是怕汉臣对他淡心!你想想看,你引兵入关,驱贼出京,奋力平西,却落个出镇锦州之结局!这会让那些汉臣们怎么想?所以皇上要赐酒给你以示宠爱。” 吴三桂认为陈圆圆说得有理,不由自主地叹息道:“也真难为皇上了!” 陈圆圆问:“你对离京去锦州有何想法?” 吴三桂说:“我不知自己是聪明人还是傻子?” 陈圆圆问:“此话是何用意?” 吴三桂说:“关外本是我出生之地,亦是我发祥之地。我从关外杀到关内,从山海关杀到北京,又从北京杀到西安,然后班师回朝,最后仍回到锦州。可以说我是画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地。所不同的是我由平西伯变成了平西王,名分变了,人未变,身价也没变。而清兵却由我从关外引到了关内,我却被清人从关内请到了关外。回想起来,实在是有趣啊!” 陈圆圆从吴三桂的语言之中已经感觉到他有满腹辛酸。本想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陈圆圆突然想起前几日吴三桂是那么愉快,便对吴三桂说:“那日你对去锦州还是豪情满志,今日却为何变得如此忧伤了?” 吴三桂说:“那日是憧憬未来,今日是缅怀过去。想未来,自然会充满希望,有希望便有好心情;而缅怀过去,自然会产生缺陷,有缺陷便有种种遗憾。” 陈圆圆说:“没有想到你倒成了诗人!” 第80节 吴三桂开玩笑说:“世界上本无天生的诗人,谁能捡到世上有诗意的东西,谁就能成为诗人。” 吴三桂携家带口,率领队伍就这样颠颠簸簸地奔锦州而去。有陈圆圆与自己厮守,吴三桂感到旅途愉快。 不知不觉之中,便到了锦州地界。 当吴三桂的人马到达锦州城外之时,突然停滞不前了。吴三桂问是何缘故?部下立即前去探察。不久,来报说是锦州部分百姓不肯离城,正与先前驻扎在锦州城内的官兵相持不下。吴三桂听了,便下了马车,骑马前去。 吴三桂骑马到人群之前停下来。部下向驻扎在锦州城内的清兵介绍了吴三桂的身份,官兵们立刻向吴三桂行礼! 吴三桂问:“你们为何与百姓争执?” 那官员说:“只因我们接到命令说平西王即日到锦州,要我们将锦州城里的一些官宅空出来,让给平西王及将领们住。可是这些百姓执意不肯离开,所以才将他们驱逐出来。” 吴三桂又问百姓:“他们说的可是实情?” 百姓中一老者说:“是实情。” 吴三桂问:“既是实情,你们为何不肯搬出?” 老者说:“只因我们根本不相信。” 吴三桂问:“你们不相信什么?” 老者说:“平西王引清兵入关,驱贼出京,平定西北,于大清国有天大之功,况且我们听说皇上对你又是晋封又是赏赐,所以我们推测:无论如何,平西王也不可能再到锦州这个偏壤之处来,肯定是待在京城之中享清福了。再说,平西王是行伍出身,打仗是将军的天职,平西王又怎么会跑到锦州来呢?因为锦州这地界上,除了我们百姓之外,便只有清兵,再没有贼寇什么的,用得着平西王这样英勇善战的王爵来么?所以我们不相信。” 吴三桂听了老者那些带刺的话,心里不是个味道,可是又不好说他。再说,他知道百姓对自己的行为有些看法,一般之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现在到了锦州,这里都是他的父老乡亲,说不定其中就有人是舅父祖大寿的朋友,自己怎么能对他们发怒呢。 何况,自己打算在此休养生息,便得与百姓相处好。否则自己将来凭什么发展呢?想到此处,吴三桂对那官员说:“你们将这些百姓放了,是去是留任其自然。” 那官员依言放了百姓。百姓便三三两两出了城,并不见回去的。 吴三桂便感到奇怪了:刚才这些百姓还在与清兵争执,要赖在城里的一些官宅里不走,现在自己让他们任意舍取,他们怎么反而走了呢?他有些不解,便骑马赶过去问那老者:“我让你们自由,你们怎么反而离去呢?” 老者说:“先前是以为平西王不会来,所以想赖在官宅里不走。现在明明见平西王来了,我们怎好赖着不走呢?” 吴三桂说:“没有关系,你老如果想继续留在官宅,尽可自便,我们可以同居一处嘛!” 老者说:“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说过有官能与百姓同居一处的!你不要骗我了。”说完之后,便扬长而去。 吴三桂怔在哪里,一时回不过神来。 吴三桂觉得这老者话中有满含机锋,绝非等闲之辈,遂有将他纳入自己门下的念头。于是,他如此这般的招呼部下而去。 吴三桂又跑过去问那官员:“锦州城里的官宅怎么会让百姓占了呢?” 那官员说:“只因为那年被大清攻取之后,再未设重兵把持。所以其中有许多空房,百姓趁隙而占之。”说到这里,官员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不知平西王想下榻何处?我好叫人前去整理。” 吴三桂想了想说:“就住在原总兵大人祖大寿的府中吧!你叫人去整理可以,可别动了祖大人府中的东西。” 二、吴三桂与老者密谈休息养生之道 吴三桂携家带口进入原总兵大人祖大寿的府第,便抛下众人,独自到府第四周巡视起来。发现昔年闻名关外的总兵府,今日却呈一派破败之相:屋宇破损,庭院荒凉,杂草丛生,哪里像一个总兵府,倒好像是断了香火已久的寺庙。吴三桂见之,心里抑制不住而产生一种凄凉之感来。他想:要是大明强盛,要是舅父当年有人增援,舅父肯定不会投清!而总兵府又肯定会是另一番景致来。顿时,他的情绪复杂起来。 正当吴三桂面对总兵府抒发幽思之情时,部下匆匆忙忙找来了。吴三桂见他一人回来,而没有那个怪异的老者,便问何故? 部下说:“那老者不肯来!只让我捎封信给平西王,并说平西王见信之后,便知如何办。” 吴三桂立刻接过部下手中的信,拆开一看,却怔住了。这哪里是一封信?它只是一张白纸!吴三桂心想,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想起部下的话,便问:“那老者说我见信之后便会知如何办么?” 部下肯定地点点头。 吴三桂沉思起来:一张白纸是什么意思呢?白纸上什么也没有,能告诉我什么呢?什么都没有的白纸什么都可以写!对了,老者是在问我心中之打算,而后才可与我谋划!这真是个怪异却又高明的老人。想到此处,吴三桂激动起来,连忙问那老者在何处? 部下说:“平西王要找他,我可带你去。” 吴三桂说声好,便让部下带路,骑着马奔城外而来。 部下将吴三桂带到一处简陋却十分干净的农舍前,指着农舍说那老者就在此处。 吴三桂迷惑了,那老者刚才从总兵府搬出来,哪能这么快就在此处安身了?莫非此处原是他的房舍不成?吴三桂顾不了许多,下了马,将马交给部下,然后奔门前而来。 吴三桂轻叩几下门,门开了,是一满脸狡黠的孩童,稚气地说:“你找我师傅吧?”吴三桂答道:“正是!”孩童让开,吴三桂便进去了。 那老者正面壁而立。 吴三桂见之,赶忙跪下说:“晚辈吴三桂拜见长者。” 那老者转身,只是礼节性地说:“不可行此大礼!平西伯能光临寒舍,本是拙夫之荣幸,若再行大礼,岂不折杀老夫。” 吴三桂一怔:他称自己为平西伯,这是崇祯给自己的封号,若不是他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封号,那他便是大有深意了!吴三桂恭敬地说:“先生让晚辈部下捎信一封给晚辈,晚辈不知其意,特来请教。” 老者笑道:“你已知其意,何来请教?” 吴三桂说:“晚辈愚钝,请老者指点。” 老者说:“你不知其意,又怎么会跑来呢?” 吴三桂说:“虽知其意,却不知如何为之,还是请长者赐教!” 老者说:“这么说,你对我称呼你为平西伯没有意见了。” 吴三桂说:“晚辈并没有意见,只是心存不安!” 老者问:“你为何不安?” 吴三桂说:“晚辈虽蒙先帝所宠,却没有完成先帝所托,反而引鞑子进来!”吴三桂已知老者是反清复明之忠贞义士,故敢如此说话。再者,他知不如此说话,老者便无法相信他。 第81节 老者闻言,神色肃然。然后恭恭敬敬地向吴三桂鞠了一躬,说:“平西伯若心存此念,乃是天下汉人之福,我代汉人先向你行礼!” 吴三桂赶忙避开身子说:“晚辈是大明罪臣,怎敢受先生大礼?” 老者说:“大明既灭,清兵入京,非你之过,而是大势所迫。以你一人之力,岂能举擎天之柱!你不必自责太深,只可以待来日。” 自从清兵入关以来,吴三桂何曾听到过有一人对自己说过这等肺腑之言?吴三桂顿觉知音,对老者大行叩头之礼,声称:“我原以为普天之下,再无人知晓晚辈委屈,看来是我罪怪先生等人了。” 老者笑道:“你不能再叩头了,再叩,非把我的腰折断不可!” 吴三桂依言站立,对老者说:“晚辈虽有此心,却不知从何做起。加上此次遭遣,心里更是难安。只觉离大业之成更遥遥无期,心生悲凉之意,望先生指点。” 老者说:“你上次之败,在于对大势估计不足,而对自己又估计有余,以为凭你之力可以周旋于李贼与清兵之间,叫清兵唯你的马首是瞻,所以才有此大错!” 吴三桂问:“那晚辈现在该如何处之?” 老者说:“休息养生,蓄势以待!” 吴三桂问:“具体而言,如何为之?” 老者说:“一是善用锦州,积蓄力量。” 吴三桂说:“据晚辈看来,皇上此次让我出镇锦州,一则是抑制我,二则是观我志向,岂可贸然行之?” 老者笑道:“只需用外紧内松之策即可!” 吴三桂问:“何为外紧内松之策?”他只听说过内紧外松之策,从没有听过有外紧内松之策。 老者说:“皇上所惧,非你的千军万马,而仅你一人而已!你让你的部下整编队伍,充实力量,而你却可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给人以平庸颓丧之感即可!” 吴三桂顿觉耳目一新。他从没有听到过这等怪异却极具哲理的理论。他的内心对之叹服。于是,他又问:“那么第二呢?” 老者说:“疏乞赐恤,改变形象。” 吴三桂说:“请先生详细说来。” 老者说:“自古以来,我们受孔孟之道教化,为人之本,在忠孝仁义廉耻。而忠孝之举尤为本也。现今大明既灭,清朝已立,对先皇以示忠贞已不可为,只有记在心中。而你的父母及弟三辅为李自成所杀,你可向皇上乞请体恤,选其忌日祭之。众人本以为你是不忠不孝之人,如此一举,必会对你的看法有所改变!” 吴三桂觉得老者的话实在有理,便连忙答应,然后再问:“是否有第三?” 老者答道:“把握时机,造成大势。” 吴三桂问:“此策如何努力?” 老者说:“此策最难。难就难在天意、地势、人心均在一线之上。” 吴三桂问:“先辈可否详言告之?” 老者说:“现在告之,还为时过早。将来我自会遣人前去助你!” 吴三桂惊喜地说:“那真是太感谢先辈了。”然后又问,“先辈派谁前去呢?” 老者说:“就派你刚才所见的那个书童。” 吴三桂一听,心里凉了半截:这书童还只是个小小孩童,将来能否担此重任不说,要想等他成材,岂不要望眼欲穿? 老者说:“你切不可小看于他,其中的玄妙将来自知!” 吴三桂赶忙说:“不敢。”然后抬头看那书童,那书童正好朝他做鬼脸。吴三桂见他满脸机灵,便问他叫何名字? 书童说:“名字乃身外之物,不必记在心上。” 吴三桂一惊,没想到小小孩童,说话竟然有此玄机,他本想向老者请教姓名,现在他打消了此念头。 吴三桂看了看天色,说:“我想请先生与我前去,与我同衣共食,可好?” 老者说:“实不相瞒,我本是总兵府中之人。” 吴三桂惊喜道:“原来先生是舅父大人的幕僚?” 老者微笑点首。 吴三桂便说:“那先生更应前去!” 老者摇摇头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吴三桂听了,心里若有所失。 三、吴三桂为诸将请皇上赐以世职 吴三桂在锦州城内巡察几次,了解了一些具体情况。不久,被吴三桂分派到宁远、中右、中后、中前、前屯等所的将领都前来向他汇报了一些具体困难。综合而言,不外乎这几条:一、卫所房屋损坏严重,无法居住;二、土地浇薄,请增供给;三、士兵思乡情绪严重。 为此,吴三桂将杨珅、郭云龙、孙文焕、方献廷、胡守亮、吴国贵、高得捷等人叫来,商量如何治理之策。 杨珅说:“当务之急,是要改善卫所条件,安稳士兵之心,方可不至于让队伍散了。” 郭云龙说:“条件当然要改善,但我认为主要使众将士归心!” 方献廷:“郭将军认为如何才能使众将士归心呢?” 郭云龙说:“有许多士兵已随我们征战多年,如继续留下来,已无战斗力,如让其归去,又无家可归,因此我认为应对那些老兵送以丰厚的钱物,让其回家赡养天年,一者可安老兵之心,二者可振新兵之气。” 胡守亮说:“郭将军说得有道理,但我觉得仅让老兵归乡,而不补充新兵,会使我们队伍的力量大大削弱,倒不如趁遣回老兵之际,再暗征新兵。” 吴国贵说:“这样一来,岂不会让人认为我们是私自征兵,扩充实力吗?” 胡守亮说:“无妨。我们不要一时将老兵换下,加倍换上新兵,而是要化整为零。比如说换下一个老兵,补上两个新兵。这样,谁也不觉得我们在私自征兵,扩充实力了。” 杨珅赞道:“这果然是个好办法!” 第82节 孙文焕说:“兵多了,负担便重。可不能加重百姓的负担啊!这里住的可都是我们的父老乡亲啊!如果弄得天怨人怒的,那便适得其反了。” 郭云龙说:“孙兄说的话确有道理,不过不用为此担心。据我看,我们待在锦州,绝非一年半载的事,倒不如边操练边耕种,既可不生疏武艺,又能补充军营生活需要。” 胡守亮赞道:“这个主意绝妙!” 方献廷说:“妙是妙,可我们哪里有土地呢?” 吴三桂见众人说得在理,便即时插上话说:“我可以请皇上划地给我们。” 孙文焕担心地问:“皇上会同意么?” 吴三桂肯定地答道:“我想皇上会同意的!” 孙文焕说:“为何?” 吴三桂说:“因为我们要地不是作为别用,而是为了耕种。这样,既可转移士兵志趣,使他们不至于太恋行伍,而又能有所收获,减轻朝廷负担,皇上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众人一致称是。 吴三桂见众人仍然是那么忠心耿耿,心里非常高兴,于是,他直言自己的忧虑所在:“我们这样轰轰烈烈地干,难免不被一些高明之士看出来,奏知朝廷,恐惹祸端。” 胡守亮说:“大人所虑极是,但也不必过分担心,我们做得尽量让人觉得是顺其自然,而非有所图谋便是。” 郭云龙说:“胡兄说得太过简单!即使我们小心谨慎而为之,亦可能惹人注目的。” 孙文焕说:“照郭兄所言,还是什么都不做的好么?” 郭云龙笑了笑,他知道孙文焕的脾气,不会与他计较。然后说:“郭某绝非孙兄所说的那层意思。郭某认为,只要主公不过分操劳即可!” 吴三桂赞赏地点了点头。 方献廷和胡守亮也暗自赞叹郭云龙的坦荡襟怀。他们都知道这是唯一之法,但谁也不好说出来,遭被人猜忌有夺权之嫌。 孙文焕不明就里,怒道:“公子就是主人,主人不操劳,难道还让我们去操劳?大权旁落,公子将来如何驾驭三军?” 吴三桂笑着制止了孙文焕,然后说:“主人未必一定要管家,管家也未必是主人。再说,我与众人只有兄弟之谊,没有主仆之分。若能得你们操持,我可独享清闲,何乐而不为啊?” 方献廷与胡守亮见吴三桂这样说,都暗自地松了口气,且在心里称赞吴三桂的坦荡襟怀。 孙文焕见吴三桂如此说,便生气道:“既然公子自己不怕败家,我还咸吃萝卜淡操心干什么?” 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 吴三桂见火候到了,便说:“只是我觉得众人要推出个人物来替我操心,众人认为谁最合适呢?” 众人说:“公子指派一人得了。” 吴三桂摇摇头说:“我还是觉得众人推荐人来管理好些!” 杨珅说:“我认为文的方面就由方献廷兄操持,武的方面让郭云龙兄操持,众人以为如何?” 众人一致称好。大家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杨珅与郭云龙的资历在伯仲之间,所以,谁也不好提出让郭云龙来。然而,现在杨珅自己提出来了,众人当然叫好。 郭云龙待要推辞,让吴三桂用眼色止住了。在吴三桂眼中,郭云龙要更可靠些。而二人又比一人好,因为二人可互相牵制。便顺水推舟说:“既然众人推举他二人,从此以后,就得如同服从我一般的服从他们。” 众人都说:“那是自然。” 吴三桂见众人如此齐心协力地紧跟自己,心里也激动起来,慷慨激昂地说:“众人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都为我出过死力,我还有一个想法是:为众人请赏!对于方献廷,胡守亮等人,因为历来都在后面出谋划策,都立过赫赫战功,我一定要为你们向皇上请赐世职,让你们的子孙后代都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众人听了,心里激动,便一齐跪在吴三桂面前说:“公子待我等恩重如山,我们誓死也要报答公子。” 吴三桂连忙扶起他们说:“我说过,我们没有主仆之分,只有兄弟之谊。众人齐心协力操持这份家业,我感谢大家。然而,大家如果认为这是为我操持,那便错了,因为这份家业是我们大家的。” 众人一听,更是感动。 商议之后,各人回到自己的卫所,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吴三桂让胡守亮写了份奏折给顺治皇帝,大意是:锦州、宁远、中右、中后、中前、前屯诸地因历久无人驻守,所用设施破坏极重,房屋无法居住;百姓收成不好,队伍给输不足;将士思乡情重,再无战斗力等等。故特请皇上拨给银两,以供修缮之用;划分土地,以供耕种之用;请为杨珅、郭云龙、吴国贵、高捷等人赐以世职、令将士归心。 顺治皇帝见之,问多尔衮如何办?多尔衮将奏折详详细细地看了。觉得吴三桂所奏都是实情,且并无异举,便请求皇上准奏。但是,他要顺治皇帝注意吴三桂的行为。 顺治皇帝依言准奏,并暗中买通内线观察吴三桂。 所有将领与有功之臣,均有嘉奖,所以众将领精神振奋。卫所的设备都得到了改善,士兵也因此安心。 方献廷与郭云龙在悄悄地实施着计划,而吴三桂却把精力放到了女人身上。 四、吴三桂对陈圆圆坦言纳妾之事 吴三桂忙完事务之后,突然记起好久没与陈圆圆厮守了,便打定主意天黑之后到她房里去,于是派人通知了她。 吴三桂踏进陈圆圆的卧室,精神为之一振。因为,房里透出一股淡雅而别致的幽香。原来陈圆圆听说吴三桂要来,便将身体用香草所煮的水浸泡,然后在房里焚起檀香来。 吴三桂环顾四周,见本来略显简陋的房屋经过陈圆圆的精心布置,显出几分典雅来。 陈圆圆一见吴三桂,便娇嗔道:“我以为夫君忘记了我,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 吴三桂说:“我倒是想忘记圆圆,可是又做不到!”说完,就揽着她的腰往里走。吴三桂只觉她身体上有一股异香直冲脑门,心神为之一荡,问:“你的身上怎么如此香呢?” 陈圆圆说:“是因夫君到来而香呢!”然后朝他抛个媚眼。 吴三桂见之,哪里还有魂在,就要解衣行事。陈圆圆娇嗔地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 吴三桂便问:“你不是说身体因夫君而香么?现在怎么又拒绝我呢?” 陈圆圆说:“妾非拒绝夫君,而是要夫君不可心急。再不能像以前那样风风火火地把事办了,没有余味。” 第83节 吴三桂耍赖说:“我要是等不及呢?” 陈圆圆装出发怒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等不得也得等。” 吴三桂见她这些娇态,哪还有心思与她较劲,赶忙对她说:“好,都依你!” 陈圆圆便从吴三桂的拥抱之中挣脱出来,然后招呼佣人摆上精美的菜食与酒。等佣人出去以后,陈圆圆便将门关了。再把摆着酒菜的小桌搬到了炕上。 陈圆圆叫吴三桂上炕。吴三桂依言而上。陈圆圆将四周的帐帷放下,两人便笼罩在洁白而透明的纱巾之中了。 接着两人你给我斟酒,我向你敬杯地喝起来。 几杯酒下肚,两人都喝得耳热心跳,身体有如炙烤一般,便都脱出外套,只着内衣而坐。 吴三桂见陈圆圆粉脸绯红,手臂似玉,一抹胸肌有如一片迷人的雪地,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妖艳的风情。吴三桂按捺不住,要扑向圆圆。陈圆圆怒眼娇嗔地止住他。 吴三桂只觉陈圆圆之怒容无令人生畏之效,却能让人生怜惜之情。因此,吴三桂只得强迫自己坐下。 于是两人又继续饮酒。 两人都饮得身体酣热之时,便都脱去内衣。 吴三桂怔怔地看着陈圆圆粉嫩洁白的身体。随着她抖动身体,她胸前那对活泼的乳房就像两只调皮的白兔颤动着。吴三桂见之,伸出手,战战栗栗去摸它们。 陈圆圆睁了下眼,吴三桂又把手缩了回去。 陈圆圆依然乜斜着醉眼,满脸风情地给吴三桂敬酒。吴三桂也不推辞,接过酒,如同饮着圆圆的乳汁一般一干而尽。 吴三桂觉得身体绷紧起来,充满着一种力量。有股气流在身体各处流荡,仿佛要找到一处突破口。吴三桂觉得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伸出手向陈圆圆胸前那对白兔搂去。 陈圆圆的身体立刻酥软在吴三桂怀中。 两人经过一场死去活来的做爱之后,吴三桂反而清醒了许多。而陈圆圆却像意犹未尽,用充满风情的眼睛看着吴三桂问:“圆圆算不算得上个荡妇?” 枕着陈圆圆胸脯的吴三桂说:“爱妾果然是风情毕露,仪态万千。不过,算不上妖荡!” 陈圆圆奇怪地问:“我如此放荡,还算不上荡妇?这却是为何?” 吴三桂反问:“爱妾要变荡妇作什么?” 陈圆圆说:“我听人说只有荡妇才能勾住男人的心。” 吴三桂说:“可我觉得爱妾虽然不是荡妇,而我的心早就被你勾引了。” 陈圆圆说:“那你说我是凭什么勾引住你的?” 吴三桂说:“凭你怎么去装荡妇也不像个荡妇!” 陈圆圆听了,心里不知是喜是忧,怔怔地看着吴三桂。 吴三桂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陈圆圆说:“我有一事想与爱妾商量一下,你看如何?” 陈圆圆说:“男子汉大丈夫,作事得当机立断,岂有与贱妾商量之理!” 吴三桂说:“可是此事非得与爱妾商量!不然会令我寝食难安!” 陈圆圆调侃他:“什么事有这么严重?难道是讨妻纳妾之事?” 吴三桂尴尬地说:“还真让爱妾给说中了。” 陈圆圆神色一怔,随即宽慰自己:普通男人都讨个三妻四妾,像吴三桂这等人,再讨个小妾又算得了什么?聪明的女人是不能与丈夫计较此等事的!如果张氏计较,那自己便进不了这个屋了。只是她的心里产生一种悲哀之情:难道自己人老珠黄了么?她心中一动,对吴三桂说:“此事应与张大姐去商量,怎可与我商量呢?” 吴三桂知道她是想借张氏推脱自己。殊不知张氏比她更怯弱!他心想:再聪明的女人,一遇到情爱之事,都会变得糊涂起来!吴三桂说:“此事我不与爱妾商量,便觉心里不安。而与不与张氏商量,我心里都没有感觉。” 陈圆圆说:“夫君要讨小纳妾是夫君的自由,张大姐不说什么,我做妾的更是无话可说!” 吴三桂见陈圆圆的语气之中有些不快,便对她说:“若爱妾不同意,我便断了此念!” 陈圆圆说:“不是不同意,只是有一事想问夫君,你是否早已物色好人物在那等着了?” 吴三桂连忙否认说:“没有!我虽喜女色,然拥有爱妾胜过拥有天下女子!” 陈圆圆说:“你别惹我花心了!若如夫君所说,夫君何必再讨小妾?我忖道可能是我年老色衰了。” 吴三桂说:“爱妾说哪里话?爱妾才是风华绝代呢!天下人谁不知圆圆是声色甲天下之女子?”说到这里,他故用调侃的语气说,“要不,我才不会引清兵入关,灭李自成那贼呢。” 陈圆圆正色地说:“夫君真是为了爱妾才引清兵入关,与李自成死战的么?” 吴三桂笑道:“天下人都这么认为的!” 陈圆圆说:“我问的是夫君你,你是怎么做的?” 吴三桂便默然,看看房屋远处的暗淡之处。 陈圆圆说:“我知夫君绝非好色之徒,不会干出此等荒唐之事。我推知夫君此次有纳妾的念头,也并非为女色所动。” 吴三桂长叹一声,说:“爱妾果然是聪明之人!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陈圆圆奇怪地问:“此话怎讲?” 吴三桂问:“你知皇上让我出镇锦州的真实意图么?” 陈圆圆说:“夫君不是说正可趁此休养生息么?” 吴三桂说:“那是夫君调笑之言。其实皇上让我出镇锦州之目的一是抑制我二是观察我,若我对大清无威胁,那这一世的荣华富贵自是享受不尽,若是相反,其结果可想而知!” 陈圆圆说:“我明白夫君的意思了!夫君是想让皇上认为你是个好色之徒,心无大志,更谈不上对大清有威胁!” 吴三桂说:“正是!” 第84节 陈圆圆笑道:“那不是纳妾的事!” 吴三桂问:“爱妾是什么意思?” 陈圆圆说:“夫君须在锦州地界里浪荡!” 吴三桂问:“这样做,爱妾不会生气么?” 陈圆圆坚决地点点头。 吴三桂为之心动,忍不住又将她搂在怀中拥吻把玩一阵。 五、吴三桂在锦州城里访妓女 吴三桂得到陈圆圆的首肯之后,便进一步思量着在锦州城里如何弄出个喜欢狎妓的名声出来。他知道,名声越响,自己就越有益。 他思量再三,觉得还是要向陈三强请教。陈三强本出身于下三流之中,对其中门道非常熟悉。他让人把陈三强叫来了。 吴三桂问:“锦州城里可有什么妓院?” 陈三强一怔,心想:公子屋里藏着绝色女子,却为何对妓女发生了兴趣?便说:“公子如有兴致,小弟可带公子去逛!” 吴三桂说:“若没兴趣,我问干吗?” 陈三强心里吃惊:没有想到他还真对妓女感兴趣?他说:“难怪公子唤我前来。” 吴三桂笑道:“这叫物尽其用吧!” 陈三强赶忙道:“公子快别羞辱我了!请问公子是选色?还是选风情?抑或其他?” 吴三桂问:“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陈三强说:“公子若不明言,我如何给公子引路?” 吴三桂说:“要论色,可能无人及圆圆了!”吴三桂突觉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说:“我要能弄出大名声的。” 陈三强问:“公子到底要弄出名声,还是得到实惠啊?” 吴三桂说:“名声!当然,如果名声与实惠双收更好!” 陈三强说:“我明白了,公子是想让锦州城里的人都知道公子好声色犬马。那公子得找名声大的,名声越大,公子狎妓的名声也大!” 吴三桂说:“好,就照你所说,弄个名声大的。可是,这锦州城里,哪个妓女名声最大呢?” 陈三强说:“这不要紧,我带公子去访呀!” 吴三桂说:“我倒奇怪你了!连你都不知这锦州城中谁的名声最大?” 陈三强说:“公子快别取笑我了。自从跟随公子以来,我是再没踏进勾栏之门。” 吴三桂说:“那你带我进勾栏之门吧!” 于是,吴三桂将自己装扮成公子哥儿的样子,随陈三强出来。陈三强暗自要了几个便衣侍卫。陈三强带着吴三桂在锦州城里逛,吴三桂见人便问谁是锦州城里最出名的妓女?路人一见他那身公子哥儿的打扮,吓得逃也逃不及,哪里还敢与他答话? 陈三强说:“公子不可这样问!这样问,公子永远问不出个结果。” 吴三桂问:“为何?” 陈三强说:“并非平常之人都会知道那事。只有那些有闲钱的,没事干的,又长帅的,还要有身份地位的人才会知道。” 吴三桂问:“这一时到哪去找啊?” 陈三强说:“不知公子愿不愿意亮招牌?” 吴三桂说:“愿意啊!我不就是要出名么?” 陈三强说:“那好办!”陈三强说完,刚好有一个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朝他们走来。陈三强拦住他。那公子拿着斜眼看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仿佛在质问陈三强为何拦住自己的意思,陈三强说:“我向哥们打听谁是这地界里的头号窑姐?” 那公子横他一眼:“你打听她干什么?” 陈三强说:“想玩呗!” 那公子说:“就凭你?” 陈三强说:“是我家公子。” 那公子朝吴三桂看去,只见他器宇轩昂,知是非凡之人,便长叹道:“即便如此,恐怕也来不及了!” 陈三强说:“公子若肯给我们带路,便来得及!” 那公子轻蔑地看他一眼说:“你以为你家公子是谁啊?” 陈三强说:“难道有什么厉害角色占了先么?” 那公子说:“我看你与我有缘,给你说说也无妨!” 吴三桂见如此,赶忙说:“如此甚好,请随我进茶馆一坐!” 那公子便随吴三桂、陈三强进了一家茶馆。 陈三强问:“请问公子贵姓?” 那公子傲慢地说:“本公子姓刘,是前朝锦州知府大人之子!” 吴三桂见他那副神气,心中便觉好笑。 陈三强恭维地说:“难怪公子器宇非凡!只是我想请教这锦州城里谁是最出色的窑姐?刚才公子说我们只怕迟了是什么意思?” 第85节 刘公子轻抿了口茶之后,慢条斯理地说:“要说这锦州城里的妓女出色的真不少,有色相出众的,有丝竹盖人的,有色艺双绝的。可是,要说真正出名的应算玉春堂里的白蔷薇了!” 陈三强问:“那白蔷薇为何这般出名?” 刘公子说:“那白蔷薇的真实面目,本公子福浅,没有见过。便是现在的锦州知府大人的外甥李公子也不过与她有一面之缘!” 陈三强问:“白蔷薇凭什么赚钱呢?” 刘公子说:“就凭让众人隔着帘子看她在里面做几个风情姿态,也不知倾倒了多少痴情公子,还怕赚不到钱!” 陈三强说:“这白蔷薇很漂亮么?” 刘公子说:“白蔷薇自诩能与天下名妓陈圆圆媲美!而与她有一面之缘的李公子说他从未见过这等姣艳的女子。也正是如此,李公子被她迷上了!”说到这里,刘公子心里似乎很气恼。 吴三桂听了,心中一震,从没听说有女人自诩与陈圆圆媲美的。 陈三强说:“既然无人见她之面,她又怎么出名的呢?” 刘公子说:“据说此女是李自成的宫里的。因为李自成从西安撤走时,来不及带她走而被留下来。玉春堂的老板花了一万两银子从西安将她买来。之后,便将她藏在玉春堂里,不让外人得见。声称只有能出资万金又身为王爵之人才可与她同床共枕。舍此以外,只可隔帘窥其身姿。” 陈三强问:“那李公子为何能见其相貌呢?” 刘公子说:“那是因为李公子花重金买通了白蔷薇隔壁的一妓女,用钉子钻一小孔窥了。这事被老板知晓后,那妓女被罚作下人,白蔷薇因此被藏得更紧了。” 陈三强说:“这么说,依然没有占有她的身体?” 刘公子说:“连面都没有见,怎能与她共枕?” 陈三强问:“可是刘公子刚才为何说我们可能要晚了呢?” 刘公子说:“事情还得从白蔷薇说起。白蔷薇待价而沽这么长的时间,虽有不少公子哥儿前来问津,却不见王侯将相前来,心里未免有些失望。加之李公子以威势与金钱两样一逼一诱,竟然让白蔷薇有所松动。据说今天上午双方讨价还价,我去看看动静,没有想被李公子的家人驱逐出来。” 陈三强想:难怪他刚才是一副倒霉相。陈三强问:“若是我家公子要你带我们前去,你可否愿意?” 刘公子说:“若是以前你说这话,我准要数落你!我堂堂刘公子,也算是出身于高贵名第,岂是替人跑腿拉皮条的主儿?今日你这般说,我也不骂你,但你要我带你家公子前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陈三强说:“我家公子可是非寻常人可比,刘公子可不要失之交臂啊!” 刘公子便讥笑他:“难道你家公子是锦州城里的平西王吴三桂不成?” 陈三强惊道:“刘公子怎么知道?” 刘公子更是惊诧莫名,仍然不相信地问:“你家公子真是平西王么?” 陈三强点点头。 刘公子跑到吴三桂面前,跪下,说:“恕在下眼拙,不识平西王威仪!”然后对陈三强说:“既然是给平西王带路,我刘某何乐而不为!” 当下几人随刘公子奔玉春堂来。 六、吴三桂在玉春堂里卧花眠柳 吴三桂跟随陈三强刘公子身后风风火火地来到了玉春堂。 玉春堂里正闹哄哄的站满着人。 刘公子分开众人,将吴三桂往大堂里面引。 李公子的家人见刘公子去而复返,以为他是带着家人前来闹事的,赶忙告诉正要与玉春堂老板签订白蔷薇的卖身之契的李公子。李公子一闻,大怒,他忘记了签约,恶狠狠地对刘公子说:“姓刘的!你想搅烂本公子好事?本公子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刘公子说:“刘某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搅混李公子的水?正主儿在那里。”说完,用手指点着已坐在那里的吴三桂。刘公子本想告诉李公子关于吴三桂的身份,是吴三桂用眼色止住了他。 李公子顺着刘公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正见吴三桂架起二郎腿,一副不可侵犯的神气,心里哪里还忍受得了?他气愤地吼道:“不管是谁,都别想搅了本公子的好事!奴才们,给我将这几个小狗轰出去。”随着李公子令下,他的家人如狼似虎的扑向了吴三桂等人。 吴三桂的侍卫立刻围在吴三桂身边,并与李公子的家人动起手来。李公子的家人虽然凶恶,但哪是吴三桂的训练有素的侍卫的对手?几个回合之后,李公子的家人便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叫起苦来。 李公子的脸往哪儿搁啊!他对玉春堂老板说:“先签了白蔷薇的卖身契再说,等下我再叫人来找这群王八蛋算账!” 玉春堂老板唯唯诺诺答应了,正要签字,被一直没开口的吴三桂突然喝住了。吴三桂说:“此字慢签,本公子还没有答应呢!”老板见这阵势,只好又退到一边。 李公子见好事即将化成泡影,恶狠狠地对吴三桂说:“你是诚心要与本公子捣乱吗?” 吴三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李公子恶狠狠地说:“好!你既然有此胆量,就该报个名来,好让本公子找你算账!” 陈三强说:“他就是皇上御封的平西王吴大人!” 李公子讪笑起来:“你想哄谁呀?平西王会到这种地方来?你是想用平西王的威名吓唬吓唬我李某么?” 吴三桂说:“本人就是吴三桂!” 李公子一听,怔住了。他想:别说在这锦州地界里,就是在大清国里,谁敢冒充平西王吴三桂的大名?一想到这不会有假,李公子吓得哪有魂在,转过身子便往外跑!李公子的家人先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哄哄哼哼的,突见李公子跑了,哪里还记得痛,跟着便一溜烟地跑了。 正在这时,白蔷薇的房里传来白蔷薇的声音:“请平西王吴大人进来吧!” 众人一听,有如仙音,顿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了。 吴三桂听见之后,心神也为之一荡。于是起身而去。一女子赶忙前来引路,将他带至白蔷薇房门前。 吴三桂推门进去。突见一女子跑到他面前说:“不知平西王驾到,请恕奴婢不迎之罪!” 吴三桂哈哈大笑道:“姑娘好大架子,比见皇帝还难呢!” 白蔷薇说:“平西王说笑话了!” 吴三桂说:“姑娘既然有这么大的架子,必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了!”说到这里,便走过去说,“请姑娘抬起头来,让本王一饱眼福。”然后,并不等白蔷薇抬头,便用手掌托住她的下巴,稍稍往上一抬,吴三桂便能看清白蔷薇的容貌了。 吴三桂一见之下,顿时忘神! 第86节 白蔷薇轻言相问:“奴婢与平西王爱妾相比如何?” 吴三桂一惊,立时清醒过来,问:“姑娘见过本王爱妾么?” 白蔷薇说:“没见!但奴婢想她既是声色甲天下之名妓,必有仙女般的姿容!” 吴三桂说:“你既然没见圆圆,又怎么自诩能与圆圆媲美呢?” 白蔷薇说:“平西王觉得奴婢与她相去甚远么?” 吴三桂说:“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白蔷薇问:“在平西王看来,奴婢与她相差多少?” 吴三桂说:“其实两人根本不能比!” 白蔷薇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么?” 吴三桂说:“两人都美,只是不同罢了!” 白蔷薇说:“平西王觉得奴婢与她相比,不同之处在什么地方?” 吴三桂说:“本王也一时难以用语言描述出来的!” 白蔷薇说:“能不能用其他办法描述?” 吴三桂说:“我尽力而为吧!如果把圆圆比作高贵典雅的紫丁香,那么姑娘便是艳丽娇美的红牡丹。圆圆给人的感觉是艳丽却不妖荡,如淡紫的丁香静静地开放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已经融入她的肌肤里,嗅之,有着春的神韵;抚之,有着神的魅力。而姑娘给人的感觉是娇媚迷人,如天香国色的牡丹,倾国倾城,朵朵娇媚,枝枝艳丽。姑娘的身上处处透着诱人的成熟之香,惹人抑制不住地想去攀摘。吴三桂出身行伍,为人粗鲁,不知话中是否有冲撞姑娘之处?若有,只盼姑娘海涵了。” 白蔷薇说:“有平西王如此赞誉,奴婢死也心甘了。” 吴三桂问:“若本王有与姑娘相拥之念,不知姑娘会以为本王唐突否?” 白蔷薇一怔,她从没见过如此坦白要与自己相拥而卧的男人!今日见平西王如此,只认为他是王者之气概英雄之行径,哪里还会认为他唐突呢?于是她娇滴滴地说:“若平西王愿意宠爱奴婢,奴婢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得相报于平西王。” 吴三桂听了,心中大喜:这姑娘实在合本王口味!他立马说:“本王今夜就宿于此!” 白蔷薇一听,也是惊喜异常!想自己日夜所盼,不正是为了得个高贵的公子么?今日能得平西王这等英雄所宠爱,自己还有何遗憾? 当天晚上,白蔷薇果然使出浑身解数迎合吴三桂,让吴三桂觉得她与自己配合得浑然天成,有如鱼得水之感。 吴三桂的筋骨得淋漓尽致的舒展以后,便问:“姑娘出生何处?” 白蔷薇说:“米脂人!” 吴三桂说:“那姑娘与李自成同乡了!可我听说姑娘是有人从李自成宫中买来的,是否属实?” 白蔷薇说:“确实如此!” 吴三桂说:“那姑娘是如何到李自成宫中的?” 白蔷薇说:“只因牛金星见李自成终日郁郁寡欢,想买奴婢以悦李自成之心。” 吴三桂说:“李自成可与姑娘有染?” 白蔷薇没有想到他会问这问题。说实话,她没有见过李自成,然而她的心里确实盼望见到李自成。白蔷薇说:“奴婢敬重他是个英雄,但无缘与他相见!” 吴三桂也没想到她竟然在自己面前称赞李自成来!他本想生气,但转念一想:也许她根本不知我与李自成有仇呢?于是又气消了,问她:“可你怎么没被李自成带走呢?”可是突然想到这话不对,若被他带走了,此时这姑娘哪里还在这里?然而,话说出来了,又无法收回,只好怔地看着她。 白蔷薇倒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感叹地说:“奴婢出身寒微,流落成风尘女子,一生再无奢求,只盼能得王公贵族一时之爱便足矣!” 吴三桂听了,顿时生出几分感慨。 七、吴三桂在锦州城外搭台祭祀父母弟弟 吴三桂自从与白蔷薇有鱼水之欢后,便将自己的爱分配了一些给她。吴三桂从从容容地跟陈圆圆、白蔷薇过上了正常的夫妻生活。 陈圆圆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推,倒将吴三桂推到了不拔之地,心里有些后悔,同时也不乏酸意,便问吴三桂:“她有什么迷人之处,竟把夫君迷住了?” 吴三桂笑眯眯地说:“自有绝妙之处!” 陈圆圆心里便有些紧张,问他:“妾与她相比,谁更美些?” 吴三桂说:“爱妾当然比她更美些!” 陈圆圆问:“那夫君为何这般痴迷?” 吴三桂说:“这是两种不同的境界!” 陈圆圆撒娇道:“夫君能否用话描述出来?” 吴三桂想起自己对白蔷薇的话,便脱口而出:“你是紫丁香,她是红牡丹。” 陈圆圆想了想吴三桂的比喻是什么意思,然后问:“夫君是认为妾典雅,而她娇艳么?” 吴三桂说:“你说得有些像又不完全像!” 陈圆圆说:“你干脆把你的感觉描述出来吧!” 吴三桂想起了那晚与圆圆的销魂之夜,便说:“爱妾是怎么扮演荡妇都不像荡妇,而她却不扮演,身体的处处都充分展示着荡妇般的诱惑力!” 陈圆圆想了想说:“你跟她在一起快乐么?” 吴三桂说:“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能主宰一切的男人,是一个对女人而言的真正男人。” 陈圆圆问:“那你与我在一起呢?” 吴三桂说:“当然也很快乐!但我总觉得有如与神仙在一起一般,即使产生淫荡的念头,也不能尽兴而为!” 第87节 陈圆圆问:“是妾做得不好么?” 吴三桂说:“是因为爱妾身上天生就有一种让人不敢亵渎的光辉。” 陈圆圆说:“既然如此,你何不将她接到家里来?” 吴三桂说:“现在我明白了,不接来比接来好!” 陈圆圆问:“为什么?” 吴三桂说:“因为更容易让人知晓我沉湎于女色!” 陈圆圆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然后说:“夫君不可忘了我!” 吴三桂说:“白蔷薇固然迷人,但我更愿意与神仙待在一起!” 吴三桂隔三差五地呼朋引伴浩浩荡荡去玉春堂与白蔷薇厮混。而白蔷薇因被吴三桂所宠,再也不肯接待任何客人。不久,锦州城里无人不知吴三桂与白蔷薇的风流事。 吴三桂不知自己做得怎么样,加上父母弟弟的忌日在即,吴三桂便想去问问那老者。 那天下午,吴三桂单骑奔郊外而来。 老者一见吴三桂,便当面称贺。 吴三桂便知自己做得不错。吴三桂说:“感谢先生指点迷津!现在我父母忌日在即,我想奏请皇上,为我父母、弟弟疏乞赐恤。不知先生认为是时候了么?” 老者说:“本应如此!” 吴三桂说:“那晚辈回去便写奏折!” 老者说:“还有一事,不知……”老者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吴三桂知他心有顾忌,便说:“先生有话尽管道来,晚辈无不遵从!” 老者说:“只怕公子到时又有些舍不得!” 吴三桂一惊,不知他指什么,但联想到既然是舅舅的幕僚,绝不会做对自己有危害的事,便毅然说:“先生只管差遣,晚辈无不从命!” 老者说:“自古君主都怕臣子功高盖主,恐怕臣生叛逆之心。现在公子已属此类。虽然公子经过此段装扮,让人减少了对你怀疑之心,但对朝廷之中那些精明之士来说,他们未必相信,也未必心服。所以,我请公子自辞亲王,以示谦卑,这样既可抚众臣之心,又可懈皇上之意。不知你肯否?” 吴三桂说:“晚辈本来尚没将这些放在心上,何况现在对己有利,晚辈从命便是。” 老者说:“如此甚好!我已为公子拟就奏折,公子看看如何!” 吴三桂接过一看,大意是: 自从出镇锦州以来,我常思之,觉得自己有负皇上圣恩,因此,坚辞亲王以服众臣之心,敬请皇上准许。另外,我父母兄弟忌日在即,我奏请皇上恩准臣子设坛祭祀,一则表达自己纪念之意,二则可使自己不忘李贼灭门之仇…… 吴三桂见老者文章如行云流水,潇洒自如却又滴水不漏,便大加赞赏。 吴三桂回来之后,便将先生所书奏折上呈皇上,不久就被御批下来,同意他所有的请求。 吴三桂安排部下,在锦州城外搭一祭祀台。 锦州城里的百姓见吴三桂的兵士在城外搭台,不知作为何用,便问这些兵士。兵士告诉百姓,此乃平西王为了祭祀他父母弟弟所用。 不久锦州城里的人都知平西王在城外搭台要祭祀其父母弟弟一事。同时也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赞许他有孝心,不忘血肉之情;有人骂他只有小孝,却无大忠,只记家仇,却忘国恨;更多的人是蔑视他,说他已是无用之物,只知声色犬马,不知忠孝廉耻。 吴三桂让家人到街头巷尾去搜集百姓意见。因此,百姓对他的心态他无不知晓。吴三桂听了家人的汇报,心里非常高兴。他想:这比当初大家都暗地里恨他强多了。 吴三桂决定利用这次祭祀活动来感动百姓,让他们彻底改变对自己的印象。 父母弟弟的祭日到了,吴三桂携家带口出了城门。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与当初吴门被灭的时候有些相似。锦州城里的百姓早就倾城而出在城外等候了。当然,他们大多数人是为了看吴家的祭祀活动的,但是,也有不少人,尤其是那些公子王孙来此的目的,是为了一睹陈圆圆的芳容。他们对声色甲天下的陈圆圆心仪已久,只是无缘识得。听说吴三桂要携家带口来祭祀父母,都想趁此机会看看陈圆圆到底是什么样子。 祭祀活动开始了,吴三桂携着儿子吴应熊、吴应麒上了祭祀台。 吴三桂焚了三支香,向北鞠了三下躬,然后插入香炉,再取酒少许,淋在台面上。 之后,携着儿子同跪在香案之前,吴三桂仰望着长天,在心里在默默地祈祷:父亲吴襄、母亲祖氏、弟三辅:你们若有在天之灵,就宽恕儿子和兄长吧!想我当时虽然握有重兵,却不能保全双亲与兄弟,令你们命归九泉,魂无寄处。为儿不孝,为兄不尊,三桂因此而设祭台,将自己内疚之心告慰你们,一则为了慰藉你们,二则为了减我罪孽等等。 吴三桂默想之时,突然联想到那日刘宗敏灭他吴门的情景,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哭声惊天动地。 百姓本多为来看闹剧的,却见吴三桂如此恸哭,知他是因悲痛所致,心里顿时也伤感起来,有些妇人竟然以哭声相和。 从此,锦州城里的百姓对吴三桂的看法大大改观,认为吴三桂是天下难得的孝子,甚至认为吴三桂为了报仇而引清兵入关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不过那些为了目睹陈圆圆芳容的人却大失所望,因为吴三桂根本没让陈圆圆出门。因此,那些少年子弟大骂吴三桂。 但年老者却驳斥少年说,陈圆圆再迷人,也只是吴三桂的妾。按照祖例,她死后是不能进吴家祠堂的,怎么能让她去祭祀呢? 八、顺治皇帝诏见吴三桂 顺治皇帝自从将吴三桂出镇锦州以来,一直没有放松对他的监视,根据监视人报告,说吴三桂沉湎酒色,顺治很放心并将此情转告多尔衮。 多尔衮不信。他熟悉吴三桂的为人,觉得吴三桂不可能在短短的两年内,便会变成这样的人物。顺治皇帝见多尔衮不相信,自己也便有了怀疑,因此打算诏见吴三桂。 吴三桂接到皇帝诏见的圣旨,心里一时也不知所措,因为他不知皇上诏见他的意图是什么?吴三桂打算问问舅父的幕僚,那个神秘的老者。 吴三桂将皇帝的圣旨让老者看了,老者略思片刻,便向吴三桂道喜。吴三桂问喜从何来?老者说:“必是皇上得知公子沉湎酒色,不事军务,对大清国已无威胁之事,有些不信,故召去以详察。” 吴三桂问:“若如此,晚辈如何应付?” 老者说:“公子只需与那白蔷薇厮混几日即可!” 吴三桂说:“先生说笑话了!” 老者肃然道:“并非老夫说笑,此事确需这样!你想想,多尔衮是何等样的人物,岂可被你假扮之相而蒙蔽?因此,你尽可去与白蔷薇寻欢作乐,越过度越好!到时,让多尔衮见到你那副虚脱的样子,胜过任何逼真的装扮!” 第88节 吴三桂认为老者说得有理,便问:“先生可有别的嘱咐?” 老者说:“舍此以外,别无他法!” 吴三桂得此法宝,便回来告诉圆圆。圆圆笑骂先生不正经,但仔细思之,却别无他法,便笑着对吴三桂说:“夫君尽可去浪荡一回,只是别让我叫人抬着你回来即可。” 吴三桂回敬道:“我看还是让人抬着回来更好些!” 吴三桂别了陈圆圆,直奔玉春堂。 白蔷薇从被吴三桂占有后,虽然没有被吴三桂纳为妾,但事实上已为吴三桂所专用。别的浪荡公子根本不敢问津,这样一来,反倒使白蔷薇时刻感到寂寞难耐!因此,她时时刻刻都盼着吴三桂来。 现在见吴三桂来了,真是如获至宝,立刻将其引至自己的卧室。 吴三桂说:“不知姑娘能否有法让我近日变成神削骨瘦弱不经风的样子来?” 白蔷薇轻笑一声:“平西王不是骂我吧?” 吴三桂说:“本王不是骂你,只想还平生所愿,痛痛快快地玩弄几日!便是死,也可作个风流之鬼!” 白蔷薇嬉笑道:“奴婢没别的能耐,若让我侍候平西王,准叫平西王舒舒服服。” 吴三桂赞叹道:“如此甚好!” 白蔷薇得了吴三桂的允诺,便离开吴三桂,要求吴三桂只可观看,若非自己去拉他,必须坐着不动。吴三桂依之。 白蔷薇在房里轻舞起来,将丰满性感的身体挥舞得如轻盈的燕子,让吴三桂有飘飘欲仙之感。 白蔷薇渐渐地脱除身上的外套,只露出如薄翼般的内衣,娇美而艳丽的胴体在梦幻似薄纱里时隐时现,让吴三桂有蠢蠢欲动之望。 之后,白蔷薇干脆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了,将身体上能充分显示女人性感的地方夸张地展现吴三桂面前。 吴三桂见之,仿佛觉得白蔷薇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向他展示着情感,倾诉着欲望。吴三桂哪里按捺得住,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如同油熬火烧一般。 白蔷薇走近吴三桂,将其身上的衣服也脱了,然后与他相拥而舞,吴三桂的内心在膨胀,如同要炸裂一般。 吴三桂再也忍耐不住,地动山摇地向白蔷薇捣鼓起来,之后,便虚脱于地。 而白蔷薇却并不放过他,依然翕动着嘴诱惑着他,手不停地在他身体的敏感地方抚摸,直到吴三桂再次冲动…… 吴三桂呆在白蔷薇房里三天三夜没出来,与白蔷薇寻欢作乐不计其数,最后连白蔷薇自己也疲倦不堪才罢休。而此时的吴三桂已是无力起身。白蔷薇只得叫人将吴三桂从玉春堂里抬回去。 陈圆圆见之,又是伤心又是好笑,骂道:“你也不必如此贪恋!现在倒好,差点要做花下之鬼了!” 吴三桂轻笑道:“若能做花下之鬼,倒也不枉来人世一遭!遗憾的是自己没有死在圆圆这朵花下!” 陈圆圆气道:“你人都快死了,还拿妾开这种玩笑!妾也没有那妖妇这种本领,将强壮如牛的平西王折腾得如瘟鸡一般。” 吴三桂说:“爱妾也不用吃醋,回来之后,我将那妖妇之法,传授于你,再折腾我!” 陈圆圆便粉脸绯红,不敢再开口说话。 吴三桂携着圆圆进京。由于纵欲过度,身体虚弱,再加上路上受了风寒,吴三桂病倒了,虽有陈圆圆精心伺候,但到了京城之后,吴三桂依然骨瘦如柴! 吴三桂对陈圆圆开玩笑说:“早知有此一病,根本不需与那妖妇纵欲,只可与爱妾和风细雨地过上几天便得了。” 陈圆圆骂他:“若非那妖妇,谁能征服得了平西王?” 顺治皇帝得知吴三桂进了京城,且知其病了,赶忙派人去探视,并嘱咐其休息好了才去见皇上。 吴三桂哪里肯依!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自己吃了千辛万苦才变成这样子,怎么又能变回去呢?那自己的苦不是白吃了么?吴三桂执意要见皇上,使来探视的太监也感动了!太监见他病成这样,还要急于见皇上,以为他是思念皇上心切。 太监回去后便将吴三桂的要求转告给皇上,皇上听了,也大为感动,于是宣吴三桂进见。 吴三桂被人抬到了宫殿门口,然后让太监搀扶过去。 吴三桂一见皇上,便用力推开身边的太监,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然后有气无力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治皇帝一见,哪里肯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难道是朕的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的平西王?顺治因为内疚而有些伤心,因为伤心而有些责备摄政王多尔衮之意。若不是多尔衮出此主意,平西王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他想,不知躲在暗处观看吴三桂的多尔衮会作何感想? 顺治哽咽着喉咙说:“仅两年不见,爱卿怎会变成如此模样呢?” 吴三桂知道顺治皇帝已为自己所感动,便说:“皇上让臣久居关外,臣以为皇上有弃臣之意,故自暴自弃,一味沉湎于声色之中,所以才使身体怯弱致此!加之,臣思皇上日盛而久不得见,也已成疾。双疾夹击,臣便是铁打之躯,也得坍塌。何况臣本是凡人,以血肉之躯承之,自然会有些厄运!”说着,仿佛触到自己的痛心之处,大声号哭起来。 躲在暗处的多尔衮也不禁感怀:吴三桂已非比原来了。只是他有点不明白,吴三桂怎么倒得这么快? 顺治伤感地说:“朕思爱卿亦甚!爱卿回去养病,什么时候恢复了,什么时候调你进关!”顺治又赐给吴三桂白银二万两以作养病之资。 吴三桂见过顺治后,便立即携着陈圆圆回到了锦州。 第三章 神州激荡 一、刘宗周绝食而亡,明廷故官拥立鲁王 一六四五年六月八日,多铎率兵攻陷南京,之后,又命令队伍进兵于江苏南部,并占有浙江北部,且以杭州为其进攻之目的地。 六月十三日,清兵攻陷杭州。 杭州城中的明廷故官纷纷投降于多铎,但有一个例外,他便是明廷左都御史刘宗周。 刘宗周,字启东,号念台,当时已七十多岁,生性耿直,对大明皇帝忠贞不渝。见大清攻明,势如破竹,便觉大明无望,打算以死相报。六月二十三日开始绝食,二十五日乘小船入凤林,投向西洋港,被人发现,救了他。 刘宗周便暂时躲避在灵峰寺。 多铎派人拿着他的手书以及金钱来招降他,刘宗周拒绝了,把自己的话写成信让使者捎给多铎。刘宗周口授的书信是: “大明孤臣某启:国破君亡,为人臣子,惟有一死。七十余生业已绝食经旬,正在弥留之际,其敢尚事迁延,遗讥名教,取玷将来?某虽不肖,窃尝奉教于君子矣。若遂与之死,固某之幸也。或加之以斧铖焉而死,尤某之所以心甘也。谨守以正俟。口授荒迷,终言不再。原书不启,投还。” 第89节 刘宗周自授书给多铎的使者以后,便粒米不沾,滴水不入,只等待死。后又觉得自己的死应该警醒后人,便写下绝命词: “信国不可为,偷生岂能久?止水与叠山,只争死先后。若云袁奉高,时地皆非偶。得正而毙矣,庶几全所受。” 刘宗周的学生见先生饿得奄奄一息了,便哭着问他:“先生可有未了之事?” 刘宗周说:“他无所事,孤忠耿耿。”然后又命令学生说,“汝停我于山,当于三年后葬。” 学生问他为什么这样? 刘宗周说:“先帝梓宫尚未落土,示致丧三年之义。” 闰六月初六,刘宗周命令全家人扶起他,并穿戴一新,肃容端坐。过一会儿向北叩头,以示君主之义。 初七日,刘宗周命令学生取来笔墨,书写“鲁”字。 初八,刘宗周气绝身亡,但人虽死,双目却炯炯有神,到了入殓之时,也没闭上。 刘宗周因为不与满人并立而绝食致死的事顿时传遍了江浙一带。众人猜想到刘宗周所书“鲁”字肯定是指要大家拥立鲁王,共抗清兵。 鲁王朱以海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十世孙,世封兖州。北京沦陷后,移居于浙江的台州。南京沦陷后,鲁王又由台州迁到绍兴。 刘宗周的义举激起了兵部尚书张国维、朱大典,吏部员外郎钱肃乐,行人张煌言,诸生王羽等心中的愤慨,他们立志要举起反清的大旗。听说刘宗周临死之前书写“鲁”字,便一致拥立鲁王。鲁王即监国位,改年号为鲁监国元年。 鲁王被拥立之后,宁波,定海总兵王之仁、右浦游击张名振等以海军响应,并以钱塘江东岸为防线坚守。 由于鲁王为人颇孚众望,加之当时群龙无首,所以各地的反清复明的仁人志士均投到了鲁王的旗帜之下。 一六四五年七月,睿亲王多尔衮再次宣布剃发易服的命令之后,激起了神州大地上的汉人心中的愤慨。汉人认为这是让他们忘记祖先,是奇耻大辱,处处升起反清情绪,起而抗清之人纷纷: 给事中陈子龙,吏部主事夏允彝等起兵松江。 兵部主事吴易,举人孙兆奎起兵吴江。 行人卢象观则奉宗室之子瑞昌王起兵宜兴。 中书葛麟,主事王朝升奉宗室之子通成王起兵太湖。 主事荆本彻,员外郎沈廷扬起兵崇明岛。 副总兵王佐才起兵昆山,典吏阎应元、陈明遇起兵江阴。 佥都御吏金声与邱祖德、尹民兴、吴应箕起兵徽州宁国。 清朝顺治皇帝见处处都是兴兵反清复明的浪潮,便慌了手脚。顺治皇帝问计于多尔衮,多尔衮历来奉行的是高压政策。可如今反清队伍此起彼伏,压不胜压,多尔衮心里也没有了主意。 顺治皇帝在心中有些怪多尔衮,心想,如不是听了多尔衮的主意让吴三桂出镇锦州,此时调动起来也极方便。然而,此时肯定不行,自己刚让吴三桂去锦州,立刻又调他回来,岂不会助长他的骄横之气?顺治皇帝心里除了调拨吴三桂前去镇压之法,便再无主意。 多尔衮也在苦苦思索。他知道调动吴三桂去镇压是最佳选择,但此路不通。 多尔衮脑中划过一道灵光,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对!对付汉人,最有办法的莫过于洪承畴。多尔衮向顺治皇帝举荐洪承畴。 顺治皇帝半信半疑,因为他并未与洪承畴打过太多的交道,但多尔衮既然举荐他,便打算姑且一试。 顺治皇帝便下旨召见洪承畴。 洪承畴走进殿门,见多尔衮也在场,知是有军国大事相商。心里琢磨一下,便有了主意。 顺治皇帝将形势告诉了洪承畴,并问计于他。 洪承畴用余光看了看多尔衮,见多尔衮微微点点头,才侃侃而谈起来:“现在各处抗清虽然形势严重,实则外强中干。” 顺治问:“为何外强中干?” 洪承畴说:“除了几个主要人物之外,其余大多是处于怀疑与观望之中。” 顺治问:“照爱卿所说,是不能派兵去镇压么?” 洪承畴说:“正是。众人本在观望之中,若去镇压,恰恰将他们推到了敌对立场,这于大清国不利!” 顺治问:“依洪爱卿之意,该如何处置?” 洪承畴说:“依臣之见,我以皇上的名义去招抚江南各省地方、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同时,调遣满洲大兵前去约束。一打一拉,保准能将其平息。” 多尔衮听了,心里不得不叹服。 顺治皇帝问多尔衮意下如何,多尔衮认为可行。 于是,顺治皇帝授予洪承畴尚方宝剑。 洪承畴领了皇上的尚方宝剑游说于大江南北。果然不出他所料:各地反抗清朝的情绪虽然很高涨,但愿意真刀真枪地干的却很少。经过洪承畴的劝说,各地的抗清运动便纷纷土崩瓦解。 一六四六年,鲁王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在张名振的保护下,离开绍兴。 鲁王在登上驶往厦门的轮船时,仰天长叹道:“汉人之情绪,为何沸也匆匆,冷也匆匆?” 二、父亲郑芝龙投降清廷,儿子郑成功效忠明室 一六四五年六月,多铎瓦解了南京的福王朝廷,即弘光政权。其朝廷之中的官员苏观生、郑鸿达等人保护着唐王聿键进入福建,依附在郑鸿达的哥哥郑芝龙之下,并于一六四五年闰六月,也就是鲁王监国的同一时刻,称帝于福州。建元隆武。 郑芝龙是福建人,父亲做过泉州库吏。蔡善继做泉州太守时,府治后衙与州库仅隔一街,相距很近。郑芝龙十岁时,戏投石子,误中了蔡善继的额头。蔡善继把他抓住,本想治治他,但见他的姿容秀丽,认为他将来必成大富大贵之人,便笑着对郑芝龙说:“俗话说刑不上大夫,法不治贵人。”然后将他放了。 几年之后,郑芝龙与其弟芝虎流入海岛颜振泉党中为盗。由于郑芝龙聪明伶俐,对海盗之事立刻了如指掌,其见识也常常超过一般海盗。后来颜振泉死了,海盗群龙无首,郑芝龙便被海盗推为头领。 郑芝龙做了盗首之后,使海盗的力量迅速加强。纵横海上,所向披靡,官兵也拿他没有办法。 福建巡抚熊文灿便设法招仪,后来,郑芝龙便降到熊文灿门下。崇祯年间,郑芝龙管领东南海上商船。凡商船非得郑氏令旗,不能在海上来往。而要取得令旗,每船须交纳三千金。于是,郑芝龙成为富盖一方的大富豪。 郑鸿达将唐王聿键引至他的门下,本是想靠他的财力做成反清复明的大业。郑芝龙起初也是这么想,觉得如果能帮助隆武帝收复大明江山,自己便是有功之臣,功名利禄自然不愁。 第90节 然而,就在一六四六年八月,洪承畴奉旨招抚各地官员时,来到了福州。洪承畴约郑芝龙密谈,郑芝龙依言而去。 洪承畴问郑芝龙:“你不惜花费钱财助唐王反清复明,是为了什么?” 郑芝龙说:“自然是为了功名利禄!” 洪承畴说:“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老朱家气数已尽,你若勉强为之,是逆天意而行。你一事无成不说,还会血本无归。” 郑芝龙想这一年来,自己花钱确实不少,但响应唐王反清复明之士并不多,大多数人都投到鲁王门下了。因此觉得洪承畴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却又不甘心如此放弃,便对洪承畴说:“你所说的话确实没错!但如果我继续扶持反清复明大业,还可望有成。然而我若现在放弃,那我以前的钱全白花了。” 洪承畴一听,便知郑芝龙在与自己讨价还价。心里一合计,便有了主意,笑对他说:“你若投诚于我,我有皇上的尚方宝剑,可保你既不亏血本,还能得功名!” 郑芝龙一听,心想:助唐王反清复明是为了功名,投降洪承畴也是为了功名,权衡二者,还是投降洪承畴容易些,而且自己不吃什么亏,郑芝龙便答应了。 郑芝龙答应降清之事,被其子郑成功得知。郑成功觉得父亲为一己之私利,而置国家民族大业于不顾,是大逆不道。他当时便去质问父亲,问他为何投降清兵?父子俩进行了针锋相对的谈话。 郑成功说:“父亲若为财富与功名而投降洪承畴,必落千古骂名!” 郑芝龙说:“若为了不背骂名,而让我损失财富与功名,我是死也不干!” 郑成功说:“父亲,你怎么如此糊涂?” 郑芝龙骂道:“逆子!到底是谁糊涂?背不背个骂名有何关系?从来没有听说有人被骂死的!现在有人骂我,我可以装作没听见,将来有人骂我,我更听不见!” 郑成功说:“父亲是会听不见的,可你的子孙会听见的。” 郑芝龙说:“天下非朱家一人之天下!朱家能得之,别人也能得之!现在朱家的气数已尽,别人取而代之,为何不可?” 郑成功说:“父亲既有现在,又何必当初?” 郑芝龙说:“为父当初助唐王帝业是为了保住郑家之家业,现在降清也是为了保住郑家之家业,为父没有错!” 郑成功见无法劝父亲回心转意,心里极为悲伤,只得闷闷不乐离开父亲。想起自己即将与父亲分道扬镳,心里更加不是个滋味。然而,他实在不能舍弃隆武帝。这不仅是因为他有反清复明的志向,更是因为隆武帝对自己有知遇之恩。 原来郑成功本名郑森材,生于日本平户,母亲是平户土人之女田川氏。郑成功十五岁时,其父郑芝龙召他回国,到南京补弟子员。而当唐王聿键在福州称帝,建元隆武之时,郑芝龙便遣郑成功入见隆武帝。 郑成功依父亲之言前去拜见隆武帝。 隆武帝一见郑成功,便为成功相貌之伟岸,气质之轩昂,头脑之灵巧所折服,认为他是天下奇才,便赐郑成功姓朱,改森材为成功,并拜为中军都督。 郑成功感激涕零,表示要誓死帮隆武帝完成反清复明之大业。 现在,父亲劝他降清,他如何能够背弃信义,做苟且之人?郑成功自幼刚强信义,他宁愿背个不孝之名,也不愿负个不忠之罪。 郑成功想到此处,便又找到父亲郑芝龙,向其陈述其中利害关系。郑芝龙听不进郑成功的意见,反骂郑成功是不孝逆子。 郑成功见他回转无望,便对父亲说:“我若听你之言而降清妖,是对君主不忠;我若效忠明室保卫君主势必与你对立是不孝,如今对我来说,忠孝难两全。我思之,忠君为大,孝父次之,与其两者难全,不如弃其一而为之。我将与父断绝父子关系,一则可解我不孝之罪,二则可洗父以后有逆子之名。”说着,便跪下去,向父亲行了叩头之礼,然后起身离父郑芝龙而去。 郑芝龙见儿子郑成功与自己断绝父子关系,心里再无后顾之忧,便下令撤除对大清兵的一切防御。即使像福建与浙江境上的要道,称作仙霞关的地方,也无一人驻守。 隆武帝得知郑芝龙降清之后,心里乱了方寸。他是倚仗郑芝龙之力才称帝的。如今郑芝龙降清,他便失去了倚仗。作为一个光杆皇帝,他觉得来日无多,终日以泪洗面。 郑成功得知此事,便朝见皇上,并安慰他。 皇上难以相信,说:“你父已降清,你岂能负不孝之名而为朕?” 郑成功便哭着将自己如何与父亲断绝父子关系的过程说了出来。 皇上听了,大受感动,认为郑成功是普天之下最难得的忠义之士。虽与父断绝关系,是为不孝,实则是大孝。皇上感其忠义,便封他为忠孝伯。 后来,清朝贝勒博洛率军前去进攻福州,清兵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一路攻到福州。 隆武帝得知此消息,便由众大臣护逃到建宁,本打算进入湖南倚仗当时已举起反清复明之旗的何腾蛟。但是,天不遂人愿,一六四六年秋,隆武帝在延平被清兵所捉,回到福州被害。 郑成功得知此消息,悲痛欲绝。此后,他与其友陈辉、张进、施显、陈羁、洪旭等以及九十余部下乘船入海,至南澳募兵,得数千人。 一六四七年,即顺治四年,归到鼓浪屿,设高皇帝之位于岛上,与大家一起对着高皇帝的神位发誓,要誓死效忠明室。 三、大明朝廷出现的两个皇帝 一六四六年秋,隆武帝被清兵所执之时,苏观生等大臣护着唐王的弟弟聿粤从福建逃出,一路马不停蹄地奔到了广州。 隆武帝被害的消息传到广州之时,苏观生等人自是悲痛欲绝。聿粤却因此打起称帝的主意来,他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过了这个村,便没了那个店。然而,隆武帝的尸骨未寒,自己也不好意思启这个口。同时,他也不知苏观生等大臣心里是如何想的,他便因此而苦恼,便派一心腹前往苏观生处打探。 而苏观生在悲痛之余,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想替隆武帝报仇,重新举起反清复明的大旗,必须拥立新君,因此,他想到了聿粤。 恰在此时,聿粤心腹来到苏观生处,一见苏观生悲痛欲望的样子,便也假哭起来。 苏观生见之,觉得奇怪,便问道:“我悲皇帝新亡,你哭什么?” 他说:“我悲我等如无头之鸟,已迷路径,再无出头之日。” 苏观生说:“反清复明大业未竟,我们只有继之,怎么会迷失路径呢?” 他说:“人无头不聚,鸟无头不飞!隆武帝已亡,我们成了无头之鸟群,怎么去完成大业?” 苏观生冲口而出:“难道我们不能另立新君么?” 他说:“立谁呢?” 苏观生说:“拥立唐王弟聿粤。” 聿粤心腹找个借口辞了苏观生,将此事告知聿粤,并嘱咐聿粤到时候该如何应付苏观生。 苏观生想在拥立聿粤之前,再试探他一次。按照苏观生所想,聿粤绝非能够拥立之人。只是因为他是隆武帝之弟,且周围再无别的朱家之人可立,所以不得不考虑他。 苏观生来探视聿粤,聿粤却装病在床。苏观生问他为何病了?聿粤说是因哥新亡悲痛所致。苏观生见他也因此悲伤,心中已有几分好感,他却没有想到,聿粤即便悲伤,也是兄弟之情所牵,是情理之中的事。 第91节 苏观生说:“你安心养病吧!” 聿粤说:“国君新亡,我等如无头之雁,无法报君之仇,兴反清复明之大业,我如何能安心?” 苏观生为之心动:“我等若拥你为新君,不知你能否做反清复明之头雁?” 聿粤从床上一跃而起,拉着苏观生的手说:“我若被立新君,纵为反清复明之大业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苏观生大为感动,便说服其他众臣,于一六四六年十二月拥立聿粤,在广州称帝,年号为绍武。 然而,聿粤在称帝之后,并不积极筹措反清复明之事。他考虑的是如何尽量使自己政权保持下来,根本不想去与清兵作战,这让苏观生等人大失所望。 隆武帝在福州被害的消息传到肇庆之时,两广总督西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也有感于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想举起反清复明之大旗,必须拥立新君!于是,他们二人牵头,率领两广的明廷故官拥立永明王朱由榔称帝。此时是一六四六年十一月,第二年称为永历元年。 永明王称帝之时,势单力薄。广州已拥立聿粤称帝,自然不肯受永历帝的制约。永历帝派使者去与聿粤周旋:聿粤死也不肯归顺永历。 永历帝使者姓陈,陈使者对聿粤说:“天无二日,廷无二君!你若不归顺永历帝,大明臣民听谁的?” 聿粤说:“我也知天无二日的道理,只是不懂为何要我归顺永明王,而永明王却不能归顺于我的道理。” 陈使者说:“永历帝是桂王之子,神宗之孙也,自然可为皇帝!” 聿粤说:“永明王是神宗之孙,我也并非不是朱家之后!都是太祖之后,谁可以做皇帝?谁不可以做皇帝?” 陈使者说:“你虽为朱家之后,却并没有封王,而永明王已具王爵之身,自然优先于你!” 这话触到聿粤之痛处,怒道:“你不可再说!否则,我即取你的性命!” 两个皇帝谁也不肯相让,尤其是绍武帝,根本就无心抗清,弄得众大臣离心离德。然而,绍武帝虽然不想抗清,而清廷却并不想放过他。 清将李成栋率兵由潮州向惠州进发,再攻击广州。一六四七年一月,李成栋攻陷广州时,绍武政权便如同儿戏般的散伙了。绍武帝也从此失踪了。 苏观生叹息道:“越想自保者,越不能保护自己!” 清兵攻陷广州,绍武政权不欢而散之消息传到肇庆,永历朝廷为之震动。永历帝召集众臣来商量。瞿式耜认为,广东已成危地,离开广东为上策。永历帝问到哪里去?瞿式耜说到偏僻之处去,只有偏僻之处,清兵才鞭长莫及。 于是永历帝率众臣从肇庆奔向梧州。梧州不久又失陷,永历帝又率众臣从梧州奔到广西桂林。 然而,永历帝在桂林之足尚未立稳,清兵又气势汹汹追随而来,形势非常危急。永历帝束手无策,众大臣心慌意乱。瞿式耜请求永历帝在桂林停留下来,永历帝不同意。瞿式耜无法,便请求让自己留下来,为永历帝断后,永历帝同意了。 于是,瞿式耜将妻子儿女全留在桂林城内,表示誓与桂林共存亡之决心。然后,命令士兵加强修筑防御工事。但是,他们尚未准备完毕,清兵已接近桂林。清将领命令清骑兵前往城内打探消息,几十个清朝骑兵突然进入文昌门,登上城楼遥望着瞿式耜的公署,并且肆无忌惮地仰天大笑。 接到清朝骑兵突入文昌门的消息,瞿式耜心里急得浑无主见。后见援将焦琏来了,立即命令他拒敌。 瞿式耜之所以不假思索地命焦琏拒敌,是焦琏有着一段辉煌的历史。有一次,永明王被清兵所擒,焦琏率众,冲破清兵的刀山箭阵去救永明王。永明王当时身负重伤,不能行走。焦琏不由分说,背起永明王就冲,终于将永明王救出。从此,焦琏英勇善战之精神,效忠明室之大义令人赞叹不已。永明王因此而感动,并封他为参将。 焦琏受命之后,率兵力拒敌军,死守城池。 瞿式耜得此援手,亲自登上城墙与众士卒一同抗敌。 战争相持三个多月,清兵虽然持续不断地进攻,然而无法攻下城池。 恰在此时,连下大雨,桂林城墙被损坏。瞿式耜见势危急,又亲自与士卒一同守城,并立身于敌人的矢石之中,而无惧色。众将士见他视死如归,心为所感,都誓死拒敌。 焦琏带来的援兵因见久无军饷,便聚众闹事。而矍式耜的库银不足,无法发饷。瞿式耜的妻子见了,将自己的金银首饰全部捐出来,凑给丈夫发饷。众将士见之,无不激动。 清兵见矍式耜与众士卒立在城墙之上,虽面无人色,却不见畏缩恐惧之态,有如天神降临,心里反生惧意,悄然而退。 四、神州大地掀起反清复明的浪潮 一六四八年。 由潮州而惠州,进而攻陷广州,摧毁了绍武政权的清朝将领李成栋突然宣布要反清复明,并自动投到永历帝名下,由永历帝节制。 清朝将领金声桓在攻陷江西赣州之后,也突然宣布要反清复明,并投到永历帝门下。 清朝政府得知此消息后,顿时朝野震动,人心惶惶,许多明廷故官因此而蠢蠢欲动,暗中来往,以待复明之时。 顺治皇帝更是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应付,便召多尔衮来商量。 多尔衮认为汉人反清复明的声势虽然浩大,但并不足虑。因为他们大多在南方,于北方并无多大危害。可虑的是山西大同的总兵姜瓖,若他也举起反清复明的大旗,那局面将难以收拾。 顺治问他怎么办? 多尔衮说,只要派英亲王阿济格,端重亲王博洛前往大同牵制姜瓖即可。 姜瓖是陕西榆林人,在明朝崇祯年代,做过宣化镇总兵。李自成攻占三边之时,姜瓖投降了李自成。后李自成向北京进攻,姜瓖并未前去。当李自成与吴三桂大战于山海关,并以失败告终之时,姜瓖意识到李自成成不了气候,便突然攻取了大同。 一六四四年,阿济格率兵西征之时姜瓖在大同投降清军,并随阿济格进征山西与陕西。姜瓖因征讨李自成有功,而被封为统领宣化、大同诸镇兵马的将军。 因此,多尔衮派阿济格去牵制姜瓖是别有用心的。 然而,顺治皇帝认为汉人生性多疑,怕这样做反而会激起姜瓖心中之不满。但觉多尔衮话已出口,也不好驳回,便说:“总得有个理由吧!这样莽莽撞撞出兵,恐令姜瓖怀疑。” 多尔衮一生奉行的都是以武力征服一切,而且也是这样实行的。根据屡试屡灵之结果,他认为对于汉人,只有用武力解决。因此多尔衮说:“就以喀尔喀蒙古扰边为借口吧!” 于是,清朝就以喀尔喀蒙古扰边为借口,派英亲王阿济格、端重亲王博洛等统兵驻防大同。 姜瓖驻守大同,本对南方此起彼伏风起云涌的反清复明活动早有耳闻。尤其是李成栋与金声桓先后举起反清复明之义旗一事,对他震动很大。姜瓖认为李成栋与金声桓之所以要反清复明,是因为他们身为汉人,且是明廷故官,不想与满人并立。而自己也是汉人,且也是明廷故官。李成栋与金声桓能反清复明,自己也可以响应之。 恰在姜瓖内心不安之时,得知阿济格与博洛将领兵前来大同防守,心里更是吃惊。他想:自己尚没有对他们有任何不义之举,他们却已经对自己生疑!说是为了边境骚扰之事而来,实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于是,他决定:与其事后受制,倒不如事前谋划。从此,他开始筹划反清复明之事。他派心腹之人在明廷旧将中去串联。没有想到明廷旧将早就心怀异志,见姜瓖有些心意,众人立即响应。姜瓖得知,心里很高兴。但同时又认为不可轻举妄动,只待时机一到,立刻举起反清复明的义旗。 恰在此时,清兵进攻桂林失利,瞿式耜已转危为安,反败为胜;而暂居于桂林的明廷旧将何腾蛟由于部下的一再相逼,也由桂林突出湖南,要反清复明,何腾蛟的部下一半为明廷大臣左良玉的部下,一半为农民军领袖李自成的部下,因此,他们反清复明的意志甚坚。 顺治皇帝本对只派阿济格与博洛去牵制姜瓖,而置南方之乱于不顾的办法不敢相信,现在又听说南方局势加剧,他心里越发没有底了。他开始对多尔衮以武力镇压有所怀疑。他想:这也许不是因为多尔衮的策略错了,若错了,自己今日便不可坐到汉人皇帝的御座之上了。这也许是时局变了,而多尔衮的脑筋没变,思考问题的方法没有变所形成的。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多尔衮自己也有措手不及之时,便找洪承畴来议事。看来,对付汉人,汉人比满人更有办法些!他联想到一六四六年,洪承畴用一打一拉之法,将闹得沸沸扬扬的反清复明之暴动顷刻之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事,顺治皇帝对洪承畴充满信心。 第92节 顺治皇帝在自己的寝宫之中召见洪承畴。顺治皇帝忧形于色地对洪承畴说:“现在南方各地暴动四起,北方也蠢蠢欲动,比起当年洪爱卿去招抚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朕心里忧虑,不知如何解救?洪爱卿可有解救之法?” 洪承畴见顺治皇帝不似做作,心下感动,立刻冲动地说:“皇上不必忧虑,保护龙体要紧。您的身体就是国家的本钱,您身体安康便是万民之福!” 顺治皇帝说:“国无宁日,君无宁时,哪里还敢考虑身体?” 洪承畴说:“皇上不必着急!我想事情总有办法能解决的!” 顺治皇帝高兴地问:“就是你那一打一拉之法么?” 洪承畴默默地摇了摇头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举国之众,都人心浮动,岂能用一言二语所能解之。” 顺治皇帝一听,心里凉了半截,急切地问:“照爱卿所说,岂非无办法么?”他想:连你这老奸巨猾的洪承畴也没办法的话,普天之下,谁还会有办法呢? 洪承畴想了想说:“办法不是没有!” 顺治皇帝问:“什么办法?” 洪承畴说:“汉人有句话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洪承畴说:“臣的意思是:对付汉人,他若凶,你得比他更凶!否则,你便会让他吃掉!” 顺治皇帝说:“那些暴乱之徒,都是些亡命之徒,有谁会比他们更凶呢?” 洪承畴说:“皇上忘记一个人了。” 顺治皇帝心里一怔,问道:“你说的可是平西王么?” 洪承畴说:“正是!” 顺治皇帝说:“可是,朕上次召见他之时,见他病恹恹的,已是不堪重负的样子,哪里还能担起此重任?” 洪承畴笑说:“无妨。” 顺治皇帝说:“为何无妨?” 洪承畴笑说:“虎因笼而困,因闲而病。然而让他出笼,他终究是只老虎。平西王因为对皇上有所顾忌,故不敢有所僭越。而皇上又让他闲居在锦州,岂有不病之理!我可保证,若让平西王出山,局势马上便会改变。” 顺治皇帝问:“平西王有那么大的能耐?” 洪承畴不答反问:“李自成厉害不厉害?” 顺治皇帝想了想说:“李自成能动摇明廷数百年根基,逼死崇祯皇帝,李自成自然是人中枭雄。” 洪承畴说:“可以李自成却被平西王追得四处逃窜,最后落个身首异处。” 顺治皇帝说:“好!朕就依你言,传旨平西王,让其出镇汉中!” 洪承畴说:“皇上只怕还得派人同去方可!” 顺治皇帝一听,心里顿时明白。平西王既是一只猛虎,就不可放虎归山,须得用一条链牵着。于是他又补充说:“命定西将墨尔根、侍卫李国翰与平西王同镇汉中。”在他认为,牵制吴三桂之举不能太显眼,故只派汉将同往。 第四章 猛虎出山 一、吴三桂心中矛盾,问计于老者 吴三桂自从顺治皇帝三年即一六四六年朝见皇帝,并得皇上二万两银子以作养病之资以来,依然暗中让方献廷与郭云龙加紧扩充力量。而他自己依然浸泡在陈圆圆与白蔷薇的温柔的怀抱之中。 但是,吴三桂这几年来,一时一刻也没有放弃对各地义举的观察。尤其是当他听说左都御史刘宗周誓死不与满人并立,最后绝食而死的义举时,他非常激动,恨不得也与满人大刀阔斧地大干一场。然而,现实使他不得不冷静下来。在这种形势下去碰撞,无异于以卵击石,因为,大明之臣的反清复明之情绪虽然激烈,却苦于群龙无首。人无首不聚。不聚,便没有力量,没有力量,自然是不堪一击。 起初,当他得知鲁王朱以海于顺治二年称监国绍兴,唐王聿粤称帝于福州,他心里确实也激动过一阵子,但随之而来的是鲁王被迫逃出所带来的忧郁。 当顺治三年,桂王之子永明王朱由榔由两广总督西魁楚,广西巡抚矍式耜拥立在肇庆称帝;而唐王之弟聿粤由苏观生拥立在广州称帝之时,吴三桂听后,非常愤慨,觉得这是一场闹剧。因此,吴三桂觉得大明气数已尽,再无回天之力而郁郁寡欢。 吴三桂又完全进入那种休养生息之境界,对外界之事一概不闻不问。 一六四八年秋,北方的秋季已呈凉意,但吴三桂依然怕热,照例要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纳凉。陈圆圆陪着他,并为他不时用蒲扇扇几下,以驱赶周围的热气。 而吴三桂却躺着闭目养神。 吴三桂觉得自己闭着眼睛在对着强烈的太阳光时,会生出许多瑰丽的光环来。他的心里为此而疑惑:自己是闭目的,怎么会生出光环来呢? 就在吴三桂想着一些无聊之事时,方献廷来了。吴三桂问他何事?方献廷告诉吴三桂说,矍式耜与清兵对垒已反败为胜;李成栋在广东起义,金声桓在广西起义;何腾蛟突出湖南;姜瓖在大同亦蠢蠢欲动。 吴三桂听到这些消息后,几乎要按捺不住而叫好。然而,突然之间,他又冷静下来。他知汉人之特性,凡事都喜欢轰轰烈烈,声势大于事实,起得快、收得更快。一六四六年的事便是例证。 方献廷问吴三桂可有什么要准备么? 吴三桂想了想说:“不可不动,不可大动。” 方献廷走后,陈圆圆问吴三桂:“夫君可是也要反清复明么?”陈圆圆想过安静日子,对战争仍然心有余悸。 吴三桂说:“爱妾勿忧,本将并非想附众!” 陈圆圆问:“那将军为何让队伍有所准备?” 吴三桂说:“不是本人不想休闲,而是皇上不会让我休闲。” 陈圆圆奇道:“夫君并没有接到皇上圣旨,怎知皇上不想让夫君休闲?” 吴三桂说:“现在举国都是反清复明的声音,我猜想皇上是寝食难安!皇上寝食难安了,还会让平西王独享清闲么?” 陈圆圆见吴三桂有些得意,便问道:“难道夫君想出去打仗了么?” 吴三桂说:“一半喜之,一半忧之。” 陈圆圆问:“何谓一半喜之,一半忧之?” 第93节 吴三桂说:“自为男儿,又是统率千军万马之将领,心里自然对战争心向神往,所以喜也;然而,自己所战之对手,并非自己心中的敌人,所以忧也。” 陈圆圆听了,不再说话。 果然在第二日,吴三桂便接到了皇上的圣旨。 圣旨之意大约是:汉中地区动荡不安,逆贼暴动此起彼伏。虽不危及社稷之安,但也必须谨防之。故特令平西王与定西将军墨尔根、侍卫李国翰同镇汉中,即日出发。 吴三桂接旨之后,心里想笑。既然暴动不会危及社稷之安,又何必即日出发呢?然而他却笑不出来,他在考虑圣旨以外的含义。皇上采用惯用之手法,既启用我又牵制我,疑我之心,昭然若揭。吴三桂不知自己出镇汉中之后,面对错综复杂的局势如何为之,心里因此而苦恼。 吴三桂召集众人商量。众人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最后也没有个结果。 陈圆圆对吴三桂说:“夫君既然有为难之事,为何不去问你舅父的幕僚,那个神秘的老者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骂自己心粗:怎么会忘记他呢?于是顾不得装扮,立刻骑马奔锦州城外而来。 吴三桂将马绳递给老者的徒弟,那徒弟当年只是个孩童,如今已长成大人了。 吴三桂奔进那老者之屋,便怔住了。原来老者早已席地而坐,茶几上放着两杯热茶,一杯是老者的,一杯不知是何人的。 吴三桂问:“先生刚才来过客人么?” 老者摇摇头。 吴三桂问:“那先生是置茶以等晚辈了?” 老者点点头。 吴三桂问:“那先生为何知道晚辈必来呢?” 老者说:“我见天下动荡,猜知清廷皇帝必让平西王出山,而现在并非平西王出山之时,平西王心里必多痛苦而来问我!” 吴三桂惊问:“先生怎么会知道我现在来呢?”吴三桂看着热气腾腾的茶,心里很惊讶。 老者说:“心念系之,自能感之。”然后邀吴三桂就座。 吴三桂依言坐下了,但他的心里依然在琢磨着老者那句“心念系之,自能感之”是什么意思。正想得痴迷之时,老者问:“平西王匆匆赶来,为何又一言不发了?” 吴三桂恍悟,立刻觉得自己应该心无杂念。他问道:“先生刚才说,皇上让晚辈出马,而现在并非晚辈出马之时,晚辈心里必生痛苦是何意思?” 老者说:“天下动荡,国家难安,本是将军杀敌立功之时。然而皇上让你杀大明子民,你于心不忍,故知你心中必生痛苦。” 吴三桂赞叹道:“先生真神人也!”然后问:“清皇帝已命晚辈出镇汉中,不知是何意?” 老者说:“既让你出马,又不让人直接参与平乱,是对你仍然心存疑虑。” 吴三桂说:“先生一语中的。只是晚辈出还是不出?” 老者说:“既要出,又不可全出!” 吴三桂问:“先生此话是何意?” 老者说:“皇上让你出马,你不出,必是抗旨不遵之罪。按目前形势,对你不利。天下之人虽然都举起反清复明的义旗,然而愿意与平西王同路者寡!” 吴三桂知他之言是指汉人恨自己引清兵入关之举是汉奸行径,不屑与自己为伍之意。他心存反感,但并不驳斥老者。 老者只是看他一眼,继续说:“然而如果你倾巢而出,必失窝住之地。到时候便会形成天下虽大,却无平西王立足之地的局面。” 吴三桂听了,大受启发,然而他心里仍有一事不明,便问:“如果让我与反清复明之士搏杀,我如何为之?” 老者长叹道:“我观抗清之势虽众,然必是虎头蛇尾之局!平西王审时度势为之即可!” 吴三桂惊道:“那自己岂不又要增加一重罪孽?” 老者说:“古往今来,凡成大器者,谁不罪孽深重?你若无虎豹之心,虽有虎豹之志,也难成虎豹也!” 二、吴三桂纵论收发之术 吴三桂率兵到汉中之时,得知英亲王阿济格与端重王博洛已统兵驻守大同,吴三桂便对杨珅断言说:“姜瓖近日必反!” 杨珅惊问其故。 吴三桂说:“我观姜瓖是善变之人,本为明将,先降李自成,后降清军。其人无忠义可言,只以利益为准。现在见举国上下都是反清复明之声,必生异志,但尚在观望阶段。如今阿济格与博洛已驻守大同,朝廷本想牵制他,实则是反逼他于敌对之中去!” 杨珅见吴三桂分析精辟,甚为叹服,问他估计什么时候会发生此事? 吴三桂说:“必在不远。” 杨珅说:“到时候我军如何办?” 吴三桂说:“静观其变。” 杨珅问:“只是静观其变?”杨珅不太相信。 吴三桂说:“确实如此!不管姜瓖是否反清,都有阿济格与博洛在此管制,我若强行出头,自己损兵折将不说,必让阿济格与博洛认为僭越他们。如果他们不在近边,我若不出头必有怠慢之罪。因此,战争之法,在于该收即收,该发即发,不可强为,不可怠慢。” 杨珅明白吴三桂的心意,其宗旨是保存实力,谋求发展。因此对其静观其变之法叹服。 果然,一个月之后,姜瓖树起了wen人$huwЦ反清复明之旗帜。 本来局势发展得不可能有这么快,是因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引发了此事。阿济格率兵驻守大同之后,因为没有军事行动而闲着。清兵之中有不少农民军投降过来的,其中不乏无德之徒。加之清军忙于征战,缺少教化,故这些人的性格没有改变。 一天,几个清兵在街上溜达,见一回族女人生得威猛壮实,与汉人有异,便前去猥狎那女子。那女子气愤不过,便对其中一人打了几记耳光。几个清兵便将其拖到一偏僻处,强奸了她。 那女人回去之后,哭诉于族人。此地本是回族人集居之地,听到女人哭诉之后,自然是义愤填膺。然而清兵势大,他们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姜瓖知道此消息后,对回民策反,激发回族人与清兵的矛盾,使得阿济格忙于周旋在回族与清兵的矛盾之中,无暇顾及他。 姜瓖于是乘隙起兵,回教徒也趋附之。姜瓖起兵声势浩大,很快地占领了姚安、偏关、雁门关、代州、繁峙、五台山等地,黄河流域为之震动。 第94节 杨珅与众将问吴三桂是否要行动? 吴三桂说:“不行!”吴三桂见众将不解,又继续说:“出兵平乱非己之责,休养生息保存实力是我之本,我们暂不能出击。” 此时,姜瓖率兵向北进攻陕西;明朝旧将李占春、谭洪、谭文、谭谊,及农民军将领杨大展、于大海、袁韬、袁大定等,各统兵数万,分踞川南川东;郑成功,张名振出没于闽、浙。清兵力量周旋在各地的平乱之中,只有吴三桂仍然没有大动干戈之意。 李国翰本是受皇上之命来牵制吴三桂的。他也知道实力是将军的灵魂这道理。因此,当吴三桂不奋力平乱之时,他也不过问,只当不知此事一般。 一六四九年,明朝宗室朱森滏以反清复明之名义,率众攻阶州。 吴三桂准备出兵击之。杨珅问:“朱森滏虽反,其势不众,平西王为何要全力伐之?” 吴三桂说:“朱森滏虽然势小,但如果击败他,却是大功一件!” 杨珅说:“这是为何?” 吴三桂说:“因为他姓朱!” 杨珅默然,他虽不明白,却不好再问。 于是,吴三桂与李国翰一同出兵,一举击败了朱森滏。 后来王永强在陕西起兵,一连攻破延安、榆林等十九个州县。延绥的清朝巡抚王正志,靖远道夏时芳被杀死。接着,王永强之兵又攻陷同官、定边、花马池。其势汹汹,足以吓人。 吴三桂得知此事,断然下令出击,要将王永强消灭。 杨珅心里便有些不明白了。去年,四处都是反清复明的动乱,我们本可以大显身手,建立奇功,却按兵不动。而现在王永强起兵,连破城池,其势正盛,按照平西王的理论,应该极力回避他以保存实力,为何却反而要出击呢?杨珅问吴三桂:“敌兵势大,我们为何要出击呢?” 吴三桂说:“这正是建立奇功之时,为何不出击?” 杨珅说:“敌兵人多势众,我们虽然可胜之以建立奇功,然而只怕折兵损将得不偿失。” 吴三桂摇摇头说:“我料定王永强之徒,虽然人多势众,却是不堪一击!” 杨珅说:“末将不明其中道理!” 吴三桂说:“古往今来之战争,都讲究师出是否有名。有名,便是正义之战,附和者众,且能胜之;无名,便是邪恶之战,必将先众后寡,最后以败告终。王永强之徒,既非明朝重将,又非明朝宗室,虽以反清复明之名举起义旗,但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而附和者之所以众多,皆是追逐一时之利者,并无死心塌地为之效命之徒!所以我们如果击之必有奇效。” 吴三桂率兵出击,分兵向宜君、同官进攻,并一举攻克。 战斗之中,俘敌数百,杨珅问吴三桂如何处置?吴三桂亲临现场,见俘虏多是强悍之徒,便下令杀之。 杨珅问为何杀之? 吴三桂说:“他们是些强暴之徒,并非良民!” 杨珅说:“那不正好收服他们,作为己用么?” 吴三桂摇摇头说:“若是良民,倒可以收服利用,然是强暴之徒,绝不可收为己用。” 杨珅说:“这是为何?” 吴三桂说:“若是良民,只要以义诱之,必能为我等效死力;若是暴民,便会唯利是图,只为利益所驱使,于我毫无作用!” 杨珅听后,便默不作声。他心想:平西王的理论多么高深,让人能窥其豹斑。 吴三桂在攻克宜君、同官时,共击斩敌首七百多级。吴三桂此举使得王永强手下的兵卒心惊胆战。 吴三桂于是又一举攻克蒲城、宜川、安塞、清涧等县,最后终于将王永强之乱平息。 杨珅先前本对吴三桂说王永强不堪一击之话半信半疑,现在对吴三桂深为佩服。吴三桂这一收一发,一静一动之法,对他来说,实在太深奥,一时难以明白,也不想弄得太明白,因为他觉得自己只要会打仗就行。但有一事,他觉得自己不问明白,心里难安,他问吴三桂:“平西王,我认为我们以重兵击王永强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王永强势众。但朱森滏并非人多势众,我们却以重拳击之,我不理解。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同?” 吴三桂说:“汉人忠诚君主胜过孝敬父母,在汉人心中,除了天与地,便是君主至上,所以有九五之尊的说话。朱森滏虽然势弱,但他是明廷宗室,必有燎原之势。三国时,刘备本为汉室之远亲,然而打着宗室之名,却能闹个与曹操三分天下之名。可见朱森滏虽然势弱,却不可轻视。反之,王永强出身低微,虽然势大,反不及势弱的朱森滏。” 杨珅问道:“这么说来,汉人是非常看重出身的么?” 吴三桂说:“自古皆然,如果不信此道,那定是蠢人!” 三、大西军与永历帝合师北拒 一六五一年吴三桂因为击斩朱森滏、消灭王永强有功而被顺治皇帝召见,并赐给吴三桂金册印以示奖赏。 吴三桂回到汉中,本想休整一段时间,以待后图。谁知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得到刘文秀率领步、骑、象队六万多人,要由滇东出四川叙州,下重庆,取成都,直逼汉中而来的情报。吴三桂不知其虚实,立即派人去进一步探实。 原来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人都是张献忠的养子。张献忠面色蜡黄、身材修长,脸形如虎,所以人们称他为黄虎。张献忠起义之后,进攻过湖南、江西、广东、广西,并于一六四四年在四川称秦王。然而,一六四六年在四川凤凰坡被清兵所困,最后逼死。 张献忠死后,大西军的余部由他的养子即这四人率领。一六四七年二月,大西军由綦江出发,进入贵州,破遵义,渡乌江,陷定番,在少数民族的帮助之下一举攻占贵阳。四月,大西军挥师直驱云南,五月占领昆明,势力由贵州扩大到云南境内。 大西军占领昆明之后,随即分兵向滇西、滇南、滇中、滇东进击。然后又分兵占据四川,湖南,广西的部分地区,形成以云、贵两省为中心的包括四川西南部,湖南西部和广西部分地区的势力范围。 不久,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将军在云贵同时称王,并尊孙可望为首领。设六卿,以干支纪年,以兴朝为年号,建立政权机构。严保甲,定丁赋,榷盐税,造兵器。 四人虽然称王,但只觉出身低微,有根不深,苗不正之感。在这块国土上,他们知道是否出身于皇亲宗室,王侯将相之家是关系到自己的大业是否成功的大事。李自成就是一例,轰轰烈烈地打到北京,连皇帝老儿的御座也坐上了,但由于不是出身皇室宗亲,所以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人赶下来了。 然而,他们苦思不得其计,因为自己的出身自己无法选择。 四王之中,刘文秀最为机灵,他突然想出一妙法。他对众人说:“我们虽然不是出身皇亲宗室,但我们的养父先前已称王,我们便是大王之后!” 众人一想,虽然有些牵强附会,却也是道理,便议定尊称张献忠为老万岁,建成一座雄伟壮观的太庙祀张献忠。同时约定,如果有大事要定,必须先在太庙之中焚香请示老万岁之后,方可决定。 诸事办完之后,四将心中才觉踏实,也有出身高贵之感,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清朝之中的亲王将相。 然而好景不长。虽然他们能够将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治理得井井有条,人民生活安定,社会生产也得到发展,但他们始终觉得自己底气不足。就像虽然有奶吃,却无一个名分上的娘一般,心里闹得慌。 恰在此时,永历帝朱由榔移居南宁。四人得知消息之后,便有投到永历帝名下的打算。 李定国说:“永历帝是神宗之孙桂王之子,是大明朝的宗室。我们依附在他之下,比起现在更能号召民众起来反清复明。这样有助于我们的大业完成。” 第95节 孙可望说:“我听人说永历帝平庸无能,只怕我们受他节制后,不仅不能得其相助,反而被其制约,那就适得其反了。” 刘文秀知孙可望心中忧虑的除此之外,还怕自己的为尊地位因此动摇,便说:“我们既想投到永历帝的名下,又想不受其节制,这事恐怕难办!” 历来沉默寡言的艾能奇却突然说:“我倒有一个想法,不知行不行?” 众人都说:“说来听听。” 艾奇能说:“我们承认永历帝的皇帝之位,但要永历帝保证我等王爵之尊!” 孙可望与刘文秀都称好,李定国却觉得不行。李定国说:“永历帝手里虽然既无土地,又无诸侯,是个假皇帝,但他毕竟是大明朝的宗室,自视甚高,不一定会认可我们。” 孙可望说:“我倒觉得,经过多年的准备,我们不仅有广阔的土地,还有丰富的物资,对于过着行踪无定,漂泊无常的流亡生活的永历帝来说是应该有吸引力的。” 经过四人的反复商量一致认为对永历朝廷实行联合恢剿的策略。并于一六四九年五月派人带着二十四两金子,四块琥珀,四匹马去南宁与永历朝廷谈判。 为了显示自己的实力,坚持平等的地位与永历帝谈判,大西军写给永历帝的书信是用方幅黄纸,不奉朔也不建朔,以示平等。信中明确表示:“今之奏请,为联合恢剿之意,原非有意以求封爵也。”并指出:“先秦王荡平中土,扫除污吏,王绳父爵,国继先秦。”综合起来,大西军提出联合抗清的条件有二:一是大西军继续保持“秦王”称号;二是:大西军的军权必须仍然掌握在四王之手。 永历朝廷在看了书信之后,朝廷上下一片哗然,且为此而引起了强烈的争议。一派认为:大西军名为投永历帝而来,却又要与永历帝平等,其军权不受永历帝节制。天下哪有君主与大臣平等的道理?若如此,皇帝以何君临天下?要联合可以,大西军的军权必由朝廷掌握。而一派则认为:大西军的军权不管在谁手中,都是在抗清。既然大西军在四王手中之时,也在奋力抗清,又何必一定要这军权呢?再说自己的朝廷虽然是名正言顺的,然而既无土地,又无诸侯。没有人供奉还不说,连个立足之地也没有。与其这样,倒不如答应大西军,大西军得了名分,我们得了实惠,双方都不吃亏。 然而,永历朝廷中的反对派占了上风,谈判没有成功,消息传到大西军之中后,四王均感愤愤不平。 尤其是孙可望,觉得此气难忍便气愤地说:“秦王没有依附朝廷,举兵之时,一举攻陷湖南、江西、广东、广西,于四川称王。我等没依附朝廷,却建立了以云贵为中心的势力范围。对于我们来说,有没有皇帝,都是一个样!倒是他永历帝,虽然贵为皇帝,却无立足之地,过着流亡生活,已与乞丐无异,反倒翘起了尾巴。” 孙可望的一番话使众人一致认可,觉得自己只要按照秦王张献忠当年的政策去做就是的,不必理睬那鸟皇帝。 然而,时间过了一年后,众人那种虽然有奶可吃却无亲娘之感又袭上心来。众人由怨生怒,觉得永历帝朝廷不识好歹,非得给些颜色给他们看看。 刘文秀提议:“与其这样受气,不如将永历帝朝廷之中的反对派抓来杀了。看谁还敢反对我们的联合恢剿,合师北拒?” 刘文秀的提议得到众人的一致同意。在一六五一年五月,大西军派些力量潜入南宁,将凡是反对与大西军联合的朝廷官员都抓起来杀了。 而恰在此时,清兵已进攻广西,永历朝廷再无立足之地,便不得不答应与大西军联合,同意大西军的“联合恢剿,合师北抗”。 大西军的四王见永历朝廷让了步,便同意接受永历的年号,奉永历正朔,并把永历帝从南宁接到了贵州的安隆。 大西军四王心中的那种自卑感觉消失了,就像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到了亲娘。于是,兴致勃勃决定北伐抗清,兵分两路。一路由李定国率领,有步、骑、象队共八万多人,取道贵州,出湖广,由武冈直趋桂林;一路由刘文秀率领,有步、骑、象队共六万人,由滇东出四川叙州,下重庆,取成都,直逼汉中。 四、刘文秀说:吴三桂是只病狗 吴三桂探到大西军刘文秀确实准备从滇东出四川叙州,下重庆,取成都时,吴三桂决定抢占先机,先行入川。 吴三桂率领清军由嘉定出叙州进攻川南。没有想到吴三桂快,而刘文秀比他更快,刘文秀率领大西军突然进入四川境内,势如破竹地攻取了叙州、泸州、重庆,然后挥师川西,占领成都,把吴三桂率领的清军压缩在川北保宁一带。 吴三桂一步失了先机,步步都受人制约。本想乘刘文秀在叙州等地立足未稳,下力攻取以图驻扎之地。谁知吴三桂率领的清兵疲于奔跑,又对平乱心生怨恨,所以在进攻叙州等地之时,吴三桂的队伍屡战屡败。因此战斗力已大打折扣。 吴三桂的队伍被困保宁一带时,他开始并不着急,并想趁机休整一会,提高战斗力之后再作打算。尽管刘文秀与部下王复臣率兵围困了保宁城,将巡按御史郝浴也围困在其中,且郝浴多次向他求援,他也置之不理。 谁知刘文秀却并不让吴三桂所率清兵借机休整。刘文秀的大西军自从与吴三桂所率清兵相遇以来,屡战屡胜。刘文秀早对这个天下闻名的平西王心生怀疑。他想:也不知李自成怎么会败在吴三桂手中? 刘文秀下令队伍将吴三桂团团围住步步紧逼。副将王复臣立即提出不同看法,认为这样围困吴三桂不可取。 刘文秀问王复臣为何不可取? 王复臣说:“我军势力并不比吴三桂的清兵强多少。我军之所以节节胜利,并非势强,而取决于彼军立足末稳,疲于奔命。而现在彼军已休整数日,已非来时可比。若围困之,恐我军兵力不够!” 刘文秀说:“王将军过虑了。我军与吴三桂遭遇以来,并不见吴三桂军的强劲之处。我觉得吴三桂的盛名必有虚幻之处。想吴三桂的清兵与我军作战是屡战屡败,早已对我军闻风丧胆了,怎么还会有反扑的力气呢?” 王复臣说:“俗话说,狗急还得咬人呢!我们不能把吴三桂逼得太甚,只需将其围困,慢慢消磨其锐气,断其粮草,使其不战而败才是上策。” 刘文秀身为四王之一,见王复臣不听自己的命令,还反复与自己纠缠,心里早已不满。所以,他有些盛气凌人地说:“可是吴三桂不仅是只狗,而是一只病狗!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哪里还会有力气咬人?” 王复臣见刘文秀心意已决,知道难以劝说,只得任其下命。 吴三桂的军队被刘文秀的队伍步步紧逼,被围在一山岭之中,如困兽一只。 吴三桂的部下因与刘文秀作战以来,从未胜过,对刘文秀确实已生惧意,对自己也不敢过分相信。如今见刘文秀率兵如铁桶一般围困着自己,以为再无出路,因此更为气馁。 吴三桂本想让队伍休整数日,以提高战斗力。没有想到被刘文秀这一围,战斗力不仅没有提高,反而下降了,甚至连起码的自信心也没有了。吴三桂看着没精打采,唉声叹气的兵卒,心里着急了,如此下去,非灭亡不可!他决定给兵卒们打打气。 那时虽是仲春,但川北与西藏高原相邻,受高原寒流影响,仍然是冷风凛冽,寒气袭人。 吴三桂下令集合队伍。士兵们在军官的催促之下,懒懒散散的立着,横不成行,竖不成列,不像支正规队伍,倒像是伙乌合之众。 那日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太阳高悬天空,发出炽热的光芒。 然而,由于他们身处峡谷,太阳无法照到他们身上。他们感受不到太阳的温暖,只觉得太阳就像在梦幻之中一样,虽然可见它在高处晃荡,却无人能触摸到阳光。 吴三桂见队伍这个懒懒散散的样子,心里也凉了半截,怎么会是这样呢?这样的队伍还用刘文秀打吗?他们早已自己打垮了自己!不行,自己得让他们鼓起劲来。不然,自己也得陪他们葬身川北了。由于他听了老者的劝告,吴三桂将自己的力量的大部分仍留在锦州,而以一些老弱之兵来滥竽充数。谁知这次竟要自食恶果!吴三桂心里现在有些后悔了,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想到此处,吴三桂吊了吊嗓子说:“我军自入川以来,与刘文秀相攻数次,均为失利。此并非我军势力弱于彼军,只是因我军疲于奔路,无暇休息。” 说到此处,吴三桂听到下面有人议论了。吴三桂干脆停下来,静静地听他说什么。 那人说:“我跟平西王征战多年,从未打过如此窝囊的仗!”原来他是一老兵。他本以老资历在士卒之中声誉极高。现在见平西王也安静下来听他说话,便有些自得。他无意之中,提高了声音:“如果此次不突围出去,看来会尸骨无还了。” 吴三桂特意问他:“你认为我们为何会节节败退呢?” 老兵说:“只因刘文秀的大西军厉害!” 吴三桂说:“我问你,是大西军厉害,还是李自成厉害?” 老兵说:“李自成能席卷中原、攻陷北京,逼死崇祯,身登帝位,当然比大西军厉害些!” 吴三桂说:“可是,我记得我军当年与李自成遭遇之时,我军屡战屡胜,最后令李自成怕我们到闻风丧胆,望风而逃的地步,这是为何?” 老兵说:“我看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第96节 吴三桂问:“那你认为我军现在为何会失利?” 老兵摇头晃脑地说:“老夫不知!” 吴三桂说:“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老兵问:“平西王以为是何道理?” 吴三桂说:“只因军中有了你这样的人。” 老兵见势不妙,赶快下跪求饶。 吴三桂下令处斩。老兵赶忙说:“请平西王念我跟你征战多年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吴三桂说:“正因为你跟我征战多年,我才要杀你。” 老兵见无力挽救,只得说:“老夫死不足惜,平西王能让老夫明白为何处死自己么?” 吴三桂一字一顿地说:“你随本王征战多年,何曾见过本王失败?现你一再认为本王会败,分明是对本王没有信心!因你对本王无信心,才使我军一败再败。你既然对我没有信心,我留你又有何用?” 老兵听后,吓得瘫软了,像一条死狗样被人拖出去杀了。 吴三桂的队伍因此而军心大振。 吴三桂率兵冲在前头,与刘文秀的大西军血战在一起。 吴三桂手下的兵卒见主帅与刘文秀的大将短兵相接,却威风凛凛,面色英武,有如天神,哪里还有惧意?只是拼死地往前冲杀! 刘文秀的队伍自与吴三桂的队伍相遇以来,所见到的清兵都是疲乏不堪,软弱无力的,哪里见到今日的个个勇猛似虎的兵卒?所以,一触之下,大西军即为溃散。 经此一战,刘文秀不仅没有困死吴三桂,自己的元气反为吴三桂大伤。 杨珅事后问吴三桂:“起初之时,我军屡屡失利,真与那老兵有关么?” 吴三桂说:“那是因为我军已失先,穷于应付,无力对抗!” 杨珅说:“这么说,那老兵不该杀么?” 吴三桂说:“该杀!” 杨珅说:“为何?” 吴三桂说:“老兵之言已惑军心,不杀他不足以振军心!” 杨珅听后,心里默然。 五、吴三桂反劾郝浴 吴三桂见自己的将士在大伤刘文秀的元气之后,士气为之大振,便想乘胜追敌。总结上次因孤兵深入致使自己陷入困境的失误之后,吴三桂决定与李国翰兵分两路进发,但两军相距并不很远,恐互相之间失去照应。 一六五二年七月起,吴三桂与李国翰率兵将漳腊、松藩夺回手,然后向东出发,进攻重庆。重庆的大西军经不住大军压境的压力,纷纷向吴三桂投降。 根据以往的教训,吴三桂只是改编俘虏过来的大西军的幡号,并不撤换其将领。吴三桂用手段笼络投降的将领,对于不能笼络的令其归队,然后再命心腹死士将其在外杀死,不留痕迹。一般说来,他都是派陈三强去做这事。陈三强对于吴三桂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些不解,便问吴三桂:“公子,对于那些不肯投降的将领,为何不让我们当着众人之面杀了他?也好起到杀一儆百之用!”事隔多年,陈三强仍以“公子”称呼他。 吴三桂说:“在众人面前放他,是让众人知我善待俘虏之行为。俗话说,只有仁义之师方可胜利!” 陈三强又问:“既然如此,公子为何又让我带人在外面结果他们呢?” 吴三桂说:“那是为了不放虎归山,害了自己!” 陈三强说:“公子的言论行为前后矛盾,实在令人不解。” 吴三桂说:“这有何难以理解的呢?义释俘虏那是做给众人看的,让众人得知我之善行,方可如海纳百川招神州贤士。同时还可得义师之名。仁义之师,得民众之拥戴。如有此力量源泉,必然百战不殆。而暗地杀他,是为自己打算的。你想想看,放一个兵卒是无所谓的,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而放一个敌军将领,是不是等于多了个强敌?” 陈三强说:“曹操当年义释关公,还得华容放生一报呢,怎么放了对方,倒会多了个强敌?” 吴三桂说:“你真是妇人之见!难道不知此一时彼一时?” 陈三强说:“此一时与彼一时区别何在?” 吴三桂说:“古人受孔孟之道毒害太深,必多温顺恭良之辈,亦多义气为先之士。所以才有关羽义释曹公之壮举!然而,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关羽?而如今,国人大多受方孔钱兄之毒害,眼睛多被钱毒所瞎,哪里还看得见什么仁义心孝?如果我们硬要放虎归山以示仁义,终将被虎所伤!其实,古人也未必都是仁义之士!如果这样,就不会有宋襄公流传下来的千古笑柄!何况今人呢?” 陈三强不无担忧地问:“公子难道不怕外人得知么?” 吴三桂厉声说:“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外人又怎么会得知呢?” 陈三强没有想到吴三桂会有此一问,吓得赶忙噤声,不再开口。 此后,吴三桂再率兵进攻成都,刘文秀弃城而去。吴三桂又率兵攻克了嘉定,然后驻军绵州。吴三桂准备在绵州休整一段时间。然而不久便得到军报,说刘文秀又攻陷了重庆,在围攻叙州。吴三桂只得率军前往。 原来刘文秀与王复臣从贵州向四川进军之中,招来了许多彝族人相助。由于彝族人没有受到文明的教化,大多是奋不顾身的死士。因此,正好成了吴三桂的关宁铁骑的克星。关宁铁骑虽然以勇猛著称,然而碰到这些不怕死的彝族人,却毫无办法。 刘文秀让彝族人与吴三桂在重庆相搏,而他与王复臣却又率兵围住了保宁。巡按御史郝浴再次被大西军围困在保宁城内,心里万分着急,便向吴三桂发出求援之信。 吴三桂与李国翰正在跟彝族人作着殊死搏斗,哪里还分得出精力去救郝浴呢?再说,吴三桂本来就看不起郝浴这等只凭口舌之强而得高官之徒,莫说没有余力去救他,就是有余力,吴三桂也未必会去救他! 郝浴本在保宁城中等待吴三桂来求援,谁知苦等数日,仍无消息。郝浴因此而失望,只得亲自率兵奋力杀敌。经过几阵搏杀,清兵杀了王复臣,刘文秀只得引兵逃走。 吴三桂仍在与彝族人苦斗,保宁城里已经解围。郝浴想起吴三桂在自己前后两次身陷重围之时都不来解救,便不但不发兵去救助吴三桂,反而对吴三桂心生怨恨。他想,若不是自己杀退强敌,自己此时哪里还有人在? 想到此处,郝浴觉得自己不狠狠地参他吴三桂一本,心里实在难安。但他知道吴三桂已是根深叶茂,绝非平常之事能够劾得倒的,自己必须慎重起见。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郝浴给皇帝写了弹劾吴三桂的奏章,大意如下: 吴三桂居功自傲,利己心重。在我身陷保宁,被强敌围困之时,他为了保全自己实力,或是因为贪生怕死,竟然不前去救援我等,致使我们伤亡惨重! 为了保全保宁,我率领将士,登上城墙,亲冒矢石与强敌搏杀,终将强敌逼退,保住保宁。 第97节 事后,我思考着:吴三桂为了自己的安全,竟然置保宁之安危于不顾!置我御封的巡按御史的生命于不顾!实在是有违大义,侮辱圣上。故觉得不惩治吴三桂不足以振军心,不处罚吴三桂不足以平民愤! 所以,我特呈上此折,恭敬圣上裁决! 顺治皇帝接到此折,命人将此折送给吴三桂看,并要钦差查明事情真相。顺治皇帝心想:吴三桂若有此事,此举可警三桂之心;若吴三桂没有此事,此举可报三桂之意,以示君臣互信之心。 钦差见到吴三桂,将郝浴参劾吴三桂的奏折呈给吴三桂看。 吴三桂看了,冷汗淋漓。因为郝浴参劾吴三桂这奏折,除了言论有些过激之外,事实却是基本相符的。吴三桂没有想到郝浴会有此举,郝浴哪里仅是想参我一本?他分明是想要我的性命!吴三桂因此而对郝浴生了怨恨之心,觉得不参倒郝浴,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吴三桂琢磨着皇上之意。他想:若皇上不信郝浴之言,又为何派钦差来查询此事?若说完全相信郝浴之言,又为何将奏折拿给我看呢?经过一阵思索,他觉得皇上仍处在狐疑未决之中,其关键在于钦差身上。 因此,吴三桂善待钦差,用好酒好菜招待他,并从妓院之中选一漂亮女子日夜侍奉他。妓院得了吴三桂的钱财,自然将钦差伺候得舒舒服服。 然后,吴三桂抓住郝浴“亲冒矢石”一语大肆攻击郝浴,说郝浴自始至终都当缩头乌龟,哪里敢亲冒矢石与敌搏斗?接着,又将自己如何身陷保宁一带,郝浴如何不增援自己,自己如何突围,如何抚漳腊,拔重庆,攻成都,克嘉定等过程详细告诉钦差。 钦差一感吴三桂善待自己之恩,另感吴三桂英勇杀敌之举,便对吴三桂说,我保证对皇上陈明事实真相,消除皇上对平西王的误会。 吴三桂见自己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仅仅只是陈明事实真相,心里已是不悦,但是因为要治郝浴,必要借助钦差。于是又送些金锭给钦差。钦差接了金锭,便问吴三桂:“平西王不满意么?” 吴三桂说:“我觉得平白受郝浴的冤枉,心里有些难过。” 第五章 三桂教子 一、吴三桂考问儿子取梨之法 吴三桂通过收买钦差,不仅参倒了郝浴,而且使自己的功劳让皇上得知。顺治皇帝为了嘉奖他,给他每年增加俸银千两。 连续征战,军中将士大多疲乏,吴三桂令大家休整。 吴三桂闲居在家,无所事事,便出外走走,恰遇儿子吴应熊与吴应麒在院中。吴应熊在低头看书,吴应麒在舞枪弄棒。吴三桂心中一动,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与哥哥三凤在院中玩耍的影子,只是现今的两兄弟比当年的他与三凤要高大得多,年纪也大些。于是心生感慨:岁月不饶人啊! 突然,他觉得自己应该查问一下儿子的长进。自己这两年,忙于征战,疏于教子,心里有内疚之感。他想:当年白发老人教自己之时,自己还没有儿子这么大呢,他有了个念头:干脆趁自己空闲,教教儿子。 他认为:一个人再厉害,也只能风光数十年!只有让子子孙孙都厉害,才可能代代风光。就好比皇帝之位,代代相传,一传便是数百年!但是,教儿子也并非容易之事,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略一思索,便得灵感:干脆先试试儿子,再作打算。 吴三桂将两个儿子叫到面前来。吴三桂问:“先生都教了你们些什么书啊!” 吴应熊答道:“都是些四书五经之类的书!” 吴三桂问:“先生没教别的书么?” 吴应麒说:“没有!先生说,古人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美谈呢!只要能读好这些书,就不愁没有经天纬地治国安邦之才了。” 吴三桂笑骂道:“真是迂腐之见!” 吴应熊问吴三桂:“父亲怎么说先生是迂腐之见呢” 吴三桂问:“你先生读的书比父亲多么?” 吴应麒说:“先生博览群书,诗书礼乐无所不精!” 吴三桂知道儿子的意思是先生读的书比父亲多。吴三桂见儿子如此委婉说出这种话来,心里非常高兴。他又问:“可是,如果让你先生来带兵,你们认为先生会比爹厉害么?” 吴应熊说:“肯定不会有爹厉害的!” 吴三桂笑着问:“为什么呢?” 吴应熊摇摇头说:“儿子说不上是何道理!” 吴三桂见吴应熊能不懂便说不懂,心里便赞赏他,只是面上仍不露声色。吴三桂说:“父亲以后会告诉你们道理的。”两兄弟见父亲如此说,很是高兴。吴三桂又问:“你们自己可曾偷偷摸摸看过别的书?” 两兄弟突然紧张起来,不知父亲的话是何意思,恐惧地看着父亲。 吴三桂见一脸稚气的两个儿子都恐惧地看着自己,便笑了,然后说:“别怕!父亲小时候也躲着看别的书呢!” 吴应熊红着脸说:“我看了《史记》与《孙子兵法》。” 吴三桂大为吃惊,想不到儿子竟然会看这类书。他又问吴应麒。吴应麒说:“我没有看别的书!剩余时间我练功去了。”然后,他怕父亲不信,又说:“你若不信,便问哥哥。” 吴三桂哈哈大笑起来,并充满爱意地抚摸着儿子的头。然后,吴三桂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对儿子说:“你们听说过孔融让梨的故事么?” 两个儿子齐声答道:“听说过。”吴应麒又补充说:“先生都教了好几遍了。” 吴三桂笑着问:“如果你们是孔融,该如何取梨呢?” 吴应麒立即答道:“当然取最小的!” 吴应熊认真地思索,并没有回答。 吴三桂问:“应熊,你怎么不回答?” 吴应熊说:“孔融让梨的故事,路人皆知。我想父亲问儿之意绝非让儿也学孔融!如果如此,父亲此问又有何用?只是儿子也并不知道如何做,所以没有回答。” 吴三桂说:“你能用心思索,足见你心思缜密,将来可做大事!”吴应熊脸上很平淡,仿佛没有听到父亲的话一般。吴三桂大为惊喜,忍不住赞叹说:“得意不快心,失意不快语。我儿应熊果然有惊人之才!” 吴应麒见父亲一再称赞哥哥,早已嘟起嘴巴生暗气了。 吴三桂看见小儿子吴应麒嘟着嘴的脸,忍不住大笑起来,然后说:“我儿应麒忠厚有加,前途也未可限量。” 吴应麒见父亲表扬了自己,才慢慢地舒开了脸,露出了笑容。 吴应熊突然问父亲:“照父亲之意,儿子该如何取梨呢?” 吴三桂反问:“你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么?” 吴应熊答道:“是的!” 吴三桂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之后才说:“照为父看来,儿子须要三思而后行!” 第98节 吴应麒说:“哪里有那么复杂?” 吴应熊问:“为何要三思而行?” 吴三桂说:“因为儿子须根据不同的情况,作出不同的选择!” 吴应熊说:“会碰到些什么情况呢?又该如何选择?” 吴三桂说:“比如说,在家人之中,碰到这类情况,你该如何办?” 吴应熊问:“父亲认为该如何办呢?” 吴三桂没有想到儿子有此一问!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地说儿子可取大梨,但他略一定神,然后在心里暗自叹气地说:“儿子须学孔融!” 吴应熊答道:“儿子谨记!只是儿想父亲为何让儿子取小梨?” 吴三桂说:“在家人之中,父母既为尊长,你须有孝敬长辈之心。因此,你不能与父母争大梨!除了父母之外,还有兄弟姐妹,既是兄弟姐妹,你须顾置兄弟姐妹之情,所以你也不能与兄弟姐妹争之!” 吴应熊说:“儿子谨记。”然后又疑惑地问:“若兄弟姐妹要取大梨,怎么办?” 吴三桂声色俱厉地斥责道:“你只需记住自己该如何办就行了!” 吴应熊吓得赶紧答道:“儿子谨记!” 吴应麒却问:“你叫我们都取小的,那么谁该拿大的呢?” 吴三桂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儿子。 吴应熊问:“除此之外,父亲认为还有几种情况呢?” 吴三桂说:“还有三种情况。” 吴应熊问:“哪三种情况?” 吴三桂说:“第一种情况是儿子处在众世俗之人当中。” 吴应熊问:“那儿子应该怎么办呢?” 吴三桂说:“儿子应该先取,必得大梨!” 吴应熊又问:“第二种情况呢?” 吴三桂说:“第二种情况是儿子处于众圣贤之士当中。” 吴应熊问:“那儿子应该怎么办呢?” 吴三桂说:“儿子应该最后才取。” 吴应熊又问:“第三种情况呢?” 吴三桂说:“第三种情况是你们当中既有圣贤之人,又有世俗之民时。” 吴应熊问:“儿子如何办?” 吴三桂说:“儿子应该在世俗之民后圣贤之人前取梨。” 吴应熊说:“父亲教儿子此三种取梨之法,儿子觉得其道理太过深奥,不知父亲能否给我解释?” 吴三桂说:“此中道理,你先去参详,然后为父再告诉你!” 二、吴三桂纵论取梨之法 吴三桂陡然想起好久没与白蔷薇纵情欢乐了,便抽身去了白蔷薇的房中。 从锦州出来之时,吴三桂考虑的首要问题便是要把陈圆圆与白蔷薇带在身边。在吴三桂看来,陈圆圆与白蔷薇就像两道不同的菜。与陈圆圆作乐时,就像吃着原汁原味的素菜。味道虽然清淡些,但不伤身体。而与白蔷薇作乐时,就像吃着辛辣刺激的卤菜。味道浓厚,越吃越想吃,但吃多了会伤脾胃。因此,对吴三桂来说,二者既保持独立性,又互相帮衬,缺一不可。 譬如说如今,吴三桂虽然天天与陈圆圆厮守,但他还是觉得有找白蔷薇的必要。于是他去了。 只是他这一走,倒把要告诉儿子为什么对于取梨要依据情况而定的承诺丢到了脑后,而泡在白蔷薇房里出不来了。 吴应麒也没有将父亲的话放在心上。他原本就觉得父亲的取梨之法要分三种情况就多此一举。在他看来,在家人之中,他取小梨;在外人之中时,他取大梨。他认为:如今之社会,还管其他什么虚名,只要能得实惠便行。局内之人,自然会认为我贪婪自私,甚至会因此而生怨恨,而局外之人,不仅会羡慕我得了实惠,甚至会认为我有本领。 而吴应熊就苦了。他对任何事都非要琢磨出个子丑寅卯不可!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无道理可言的!坏就坏在先生身上,自从读书那日起,先生便要他知道理,说道理,懂道理,凡事都要说出个道理来。可是,他父亲给他提出的问题对他来说又实在太深奥。因此,他虽然苦苦思索,却不得其解。 吴应熊对此事因妄生痴,因痴生乱。他有些病急乱投医了。他没见父亲之面,便问弟弟。其实他见了父亲,也未必敢问父亲。 吴应熊问:“应麒,你说父亲为何要将那取梨之法分成三种情况呢?” 吴应麒说:“我才不管什么三种情况呢。在我看来,只有一种情况,也只有一种方法!” 吴应熊说:“只有哪一种情况?” 吴应麒说:“在我看来,不管是世俗之人也好,还是圣贤之人也好,都是外人。因此,对我来说,就是在外人之中时,如何取梨。” 吴应熊说:“那你怎么取呢?” 吴应麒说:“当然取最大的梨。” 吴应熊说:“为何?” 吴应麒说:“不就是图个实惠么?” 吴应熊问:“父亲要我们参详此事,你便这般参详的么?” 吴应麒说:“正是!” 吴应熊便生气了,骂道:“你头脑怎么如此简单?此中必有大学问,你为何不想去弄懂它?” 第99节 吴应麒便顶撞其兄:“你头脑复杂,怎么也没弄清楚其中的关节?” 吴应熊被弟弟的话噎得要死,便伸手想打弟弟,恰被一支粗壮有力的手架住,回头一看,见是父亲,赶忙缩回手。 原来吴三桂早就到了兄弟二人身边。兄弟二人正争得有味,自然没留心周围。而吴三桂见他们争得有趣,也不说破。他见应麒头脑简单,只得在心中苦笑。他想:将来此儿倒可以成为一员大将。但是,吴应熊一直在思索此事,让他心里多了些安慰。 于是,他在心里谴责自己:自己作为父亲,怎么能因为玩女人而忘记教子呢?他将两个儿子都招到身边,然后问吴应熊:“你对此事还没有想清楚么?” 吴应熊说:“为儿愚钝,想不清其中道理。” 吴三桂说:“你不可自责。不是你愚钝,而是这些道理有些特殊,非书本之中可以学到的。” 吴应熊奇怪说:“父亲说此道理不来自书本么?”他实在没料到这世界上还有些道理不是来自书本。其实,有许多道理都并非来自书本,但实际有用,而来自书本的道理却反而无用。 吴三桂问:“你想知道么?” 吴应熊说:“想。”他心想:怎么不想?做梦都想呢! 吴三桂说:“那父亲讲给你听!”吴三桂稍一思索,便接着说:“为父要你在世俗之人当中时,要径取大梨,是因为世俗之人,往往图一时之实惠者较多,而顾及其他者较少。你若置身于世俗之人当中,不能专取大梨,没有得到实惠事小,失去生存能力事大。” 吴应熊奇道:“丧失生存能力?” 吴三桂点点头说:“正是。因为在世俗之人中,一切教化都属附庸,唯生存才是根本。你若不懂此理,别说取不到大梨,连小梨你也无法得到!久而久之,你岂不会丧失生存能力么?” 吴应熊说:“这样一来,儿子岂不会因此而有辱斯文么?” 吴三桂说:“宁愿有辱斯文,也不可丧失生存能力!你想想看,是生存事大?还是斯文事大?” 吴应熊点点头,然后问:“那父亲为何让儿子处于众圣贤之士当中时,要专取小梨呢?” 吴三桂说:“因为圣贤之士往往多虚伪狡诈之辈。他们心中明明有着得到实惠的欲望,也不敢表现出来。因此,你若礼让,在最后取梨,既能得到圣贤之名声,又能得大梨之实惠,何乐而不为?而你若专门先取大梨,虽可得此实惠,必能引起圣贤之士的公愤。” 吴应熊问:“既然是圣贤之士,怎么会因为取梨小事而对人生怨呢?” 吴三桂说:“我儿有所不知!古往今来,尚没有圣贤之士能脱离人间烟火。也就是说,圣贤虽为圣贤,但毕竟是人,是人就得有欲望。圣贤之士图圣贤也是一种欲望。圣贤之士之所以能得圣贤之名,是因为他们的此欲望已压过彼欲望。但是,仅仅是被压着而已,而非消灭,所以,圣贤之人的食欲却仍然存在的。而众人推崇他们为圣贤,是因为他们善于掩饰自己的食欲。 因此,如果你处于圣贤之士当中时,你最后取梨,必然既得大梨之实惠,又能得圣贤之大名。反之,如果你专先取大梨,圣贤之士必然不屑与你为伍,觉得与你为伍会有损其圣贤之名的。这么一来,你必成世俗之人,而世俗之人,自古以来,少有成大器者。如你执意要置身圣贤之中,那圣贤之士必能以唾液淹死你!” 吴应熊问:“若圣贤之士都以有损圣贤之名而最后取梨怎么办?” 吴三桂没有想到儿子有此一问,他思索一会,便说:“那时儿子须看准筐中大梨,然后闭目伸手而取之。” 吴应熊问:“这是为何?” 吴三桂说:“因为在众人看来,你虽有取大梨之实,却非有心而取之也。你的圣贤之名不会因此而受损伤。我们为官者便常常以此法得其实惠又保其廉名。” 吴应熊问:“那父亲为何要儿子在第三种情况先圣贤之士取之,而不等圣贤之士取后再取之呢?” 吴三桂说:“因为圣贤之士虽将圣贤之名看得很重,但若置身于世俗之人当中时,必因生机遇到威胁而看轻圣贤之名。倘若他们仍然看重圣贤之名,必会因此而饿死。所以,当世俗之人取梨之后,他们早已将怨恨置于其身,自然不会注意他人。同时,也因为有世俗之人取大梨在先,必会激起圣贤之人的贪欲,而置圣贤之名于不顾。” 吴应熊问:“既为圣贤之士,怎会置圣贤之名于不顾呢?” 吴三桂说:“圣贤之士只可生圣贤之众中,世俗之民中,决无圣贤之辈!若有,也早已饿死!你若不信,这时,你最后取梨,必得小梨。只有按父亲之法取梨,仍然既可得大梨之实惠,又能保圣贤之名声。” 吴应熊觉得对于父亲的道理,自己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三、吴三桂设计困境考验儿子 通过一段时间的调教,吴三桂觉得儿子在思维方面已有进展。但他心中有种忧虑,儿子出生在他这样的家庭,养尊处优惯了,其生活能力必差。加之众人对他们总是呵护备至,他们的心理素质也必然差。然而,人生变化无常,谁知他们会不会落到平民百姓之位?若如此,他们哪里能生存下去? 于是吴三桂觉得应该培养儿子的生存能力。可是,到底怎样培养他们的生存能力呢?吴三桂思索着:这是个大问题,一时半刻确实不知如何下手!突然,他的头脑中划过一道灵光,他想起了白发老人让自己养蚂蚁的故事。那时,他利用蚂蚁的饥饿将蚂蚁调教得如千军万马。蚂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它想生存下来。在那种情况之下,生存下来的便是强者。 蚂蚁如此,人亦如此!在这个芸芸众生的大千世界里,强食弱肉历来是生存竞争之中的唯一法则。若要生存,就须做强者。 想到此处,吴三桂心中越来越明亮了,但是,如何使他们变得更加适应社会呢?仅仅用训练蚂蚁之法,肯定不好。因为儿子是人不是蚂蚁。然而,训练蚂蚁之法又确实可以借鉴过来。人虽然不是蚂蚁,但也是与蚂蚁一般的生命。他心中经过仔细揣摸,觉得唯一途径,就是让儿子脱离这个环境,将他们放到一定的困境中去,方可货真价实地锻炼他们的生存能力。 吴三桂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心中确定了一种具体可行的方案。然后,他将陈三强招来,做这种事,陈三强是再合适不过。吴三桂如此这般的交待了陈三强。陈三强拍着胸部说:“公子,我陈三强做别的事不行,但这事我还行。” 陈三强别了吴三桂,就找到吴应熊和吴应麒,对他们说:“我明天要到川东去,我想带你们去见识一番,不知你们愿意与否?” 吴应麒立即高兴地说:“我早就想出去见识见识了!”然后又落下脸来说:“只怕父亲不肯让我们去。” 陈三强说:“你们放心,我已经请示公子了。” 吴氏兄弟见他如此说,心中再无顾忌。因为他们知道三强叔与父亲的关系非同一般。 陈三强带着吴氏兄弟,还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兵卒就出发了。 一日,他们到了三峡附近。 周围都是崇山峻岭,他们置身于深壑峡谷之中,根本看不到山外之天地。那时正初夏,阳光已经很灿烂,但却没有丝毫能透过山中茂密的树林。因此,他们身上仍然感到些许凉意。 吴氏兄弟见之,心中不由抽了口凉气。吴应熊说:“此处必有土匪出没!” 陈三强紧张地说:“我猜也是这样!” 正说着,突然听见一声呼哨,陈三强顿时脸色突变,拽住吴氏兄弟就一阵疯跑。吴应麒问:“是强盗来了么?”陈三强点点头。吴应麒突然站立对陈三强说:“既是强盗来了,我们还躲干什么?与他们一战便得了。”陈三强吓他说:“你以为强盗是些什么人?我们能躲开尽量躲开!” 陈三强将他们送入一山洞中,然后对吴氏兄弟说:“你们躲在里面千万别动!等我们料理了强盗之后再来接你们。”然后,没等吴氏兄弟答应便走了。 山洞里非常寒冷。 吴氏兄弟刚跑进洞内没觉得出来,但歇息了一会之后,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吴应熊体质较弱,早已觉得寒气入侵,浑身抖索不已。吴应熊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这么冷呢?”吴应麒没听之前,还不觉得,一听之后,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然后应道:“确实冷。” 山洞里黑漆漆的,吴应麒沿着洞壁往里走,不一会,洞内豁然明朗。吴应麒立刻叫吴应熊去。吴应熊见了。也甚惊奇:洞外本已黑暗,洞内怎么反而明亮了呢?吴应熊用手向墙壁探了一下,立刻惊叫起来,原来墙壁上都是冰!吴应熊观察一阵之后,才发现,洞穴之顶有一豁口,阳光从外透射进来,经过冰壁反射,洞内便变得亮堂起来。 吴应熊知道这是一处冰洞时,便更加觉得寒冷起来。于是,他盘腿而坐,闭目养神,有如老僧入定。然后才觉得身上寒意尽去。 吴应麒觉得寒气太盛,令人难以抵御,便不由自主地奔跑起来。身上的寒气也尽去,身子顿觉暖和起来。吴应麒心中奇怪,哥哥坐着未动,为何没看见他怕冷? 第100节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吴应麒觉得身子乏了,肚子也饿了,便跑到吴应熊身边问:“哥,三强叔怎么还没有回来?这又冷又饿实在难受!” 吴应熊抬起眼皮看了弟一眼,说:“想必是三强叔他们遇敌太强,难以一时打发,所以才没有来!”说完之后,又如老僧入定一般。 吴应麒觉得寒冷还可以用运动来抵御,但饥饿比寒冷更折磨人。他觉得没法,便让自己尽量什么都不去想!到后来,什么都不想也做不到了,便只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反正都是些与饮食不搭界的事。 突然,吴应麒听到远处传来脚步之声,很高兴地对哥哥说:“哥,三叔肯定来了。”他想,肯定有东西吃了。 吴应熊却示意他别开口,并对他说:“来人未必就是三叔!”然后,他们便敛声敛气地听,过一会,他们果然听到来人说:“那兔崽子交待,吴三桂的儿子就躲在山洞之中!若能抓住他俩,肯定是奇功一件。” 吴氏兄弟听到这儿,吓得魂飞天外!他们想:这肯定是父亲的敌人,他们抓我们的目的是要吓父亲,想到这里,吴氏兄弟拼命地往洞内深处跑。没想到,跑了一阵之后,山洞竟然还有个出口。吴氏兄弟见之,心中大喜,然后飞一般的跑出山洞。 见后面并没有人追来,吴氏兄弟才松口气,可是饥饿感越来越强。吴应熊对弟弟说:“肚子真饿了,到哪里搞些吃的才好!”吴应麒说:“三叔不在身边,我们身上又没有钱,到哪去搞吃的?” 吴应熊说:“既然如此,我们只得自己想办法。不然,非饿死不可!”吴应麒说:“哥,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吴应熊见弟弟这样说,只好携着弟弟去觅食。虽然他的体质历来都比弟弟差,但吴应麒总是将他当做哥,他自己也把自己看成哥,所以,他觉得自己应比弟弟更有办法些。 吴氏兄弟艰难地来到一小镇。小镇上到处是流浪的难民。他们大多是因为战争而变得无家可归才四处流浪的。吴氏兄弟见之,便远远地避开他们。突然,吴应熊发现他们似乎在朝同一方向走去,便朝前一看,看到了前面有施粥的人。于是,吴应熊拉着弟弟的手,钻进了难民中。 吴氏兄弟好不容易蹭到了最前面。施粥人看了看他们一身光鲜的打扮,便恶声恶气地对他们说:“你们好鱼好肉吃多了,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么?” 吴应熊知道施粥人误会了他们,便只得说:“我们确实想换换口味!听说这野菜粥营养着呢!”施粥人敲着缸子说:“屁话,只有有钱人家的人才会说野菜营养,没钱人说过这种混账话吗?” 吴应麒说:“其实,野菜粥确实营养呢!” 施粥人骂道:“狗屁!如果这样,怎没有见到有钱人愿意与无钱人换着过的?” 吴氏兄弟哑口无言,然而,他们实在觉得太饥饿了。尤其是吴应熊,他觉得自己饥饿事小,弟弟饥饿事大。于是又哭丧着脸求施粥人。施粥人怒道:“想要给你粥,没门!我还不知你们这些少年们的心思,无非是找我们穷人的乐子。”说到这里,施粥人又转了语气:“除非你跪下,向爷叩三个响头!” 吴应麒一脸气愤,拉着哥便要走。 吴应熊挣脱弟弟,一下跪到施粥人前。施粥人没有想到他来这一手,吓得懵了。 四、吴三桂阐述人与困境的关系 吴应熊跪下当儿,突然听见陈三强喊道:“公子别急,愚叔来了。”吴应熊被人搀扶起来,抬头一看,果然是陈三强。吴应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一热,泪就要流下来。 陈三强对吴氏兄弟说:“恭喜你们顺利过关!” 吴氏兄弟一怔,迷惑地问:“过关?” 陈三强便把吴三桂要他如何设计困境,如何考验他们的事说了出来。吴应麒听了,对陈三强说:“三叔为何不早告诉我们,吓得我们心惊肉跳的!”陈三强笑道:“这又不是官场上的过堂,能够作得假的。” 吴氏兄弟相视一笑,然后便随陈三强回家。陈三强回到吴府之后,便将此过程一五一十地的告诉了吴三桂,吴三桂越听越惊奇,他实在没想到儿子们竟然能够克服这些非常人可以克服的困境。他不知道两个儿子,一巧一拙,是如何同时克服这些困境的。于是,他将儿子叫到跟前来问:“你们是如何克服洞中寒冷的呢?” 吴应麒说:“这个容易,我怕冷,便不停地运动,使身体热起来,就不怕冷了。” 吴三桂惊奇地说:“你就这样三天三夜地跑着么?” 吴氏兄弟齐问:“三天三夜?” 吴三桂说:“是的!难道你们不知道么?”想了想,吴三桂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然后又问吴应熊:“你是怎么过来的呢?” 吴应熊说:“我是通过想象来克服寒冷的。” 吴三桂饶有兴趣地说:“你是怎么凭想象来克服寒冷的呢?你能将过程说出来么?” 吴应熊想了想说:“开始我并不觉得冷,也许是没意识到冷,当我得知是冰洞时才觉寒冷。” 吴三桂点点头说:“人往往如此,不知其境,不觉其困。” 吴应熊说:“后来,我想象着自己穿着厚厚的棉袄,身上的寒意便消除了。” 吴三桂心想,佛家讲究人只要有不相信自己无法克服一切困境的勇气,便能克服一切困境。看来,应熊与佛有缘,但令他奇怪的是:应熊怎么会与佛有缘呢? 吴三桂问吴应麒:“你是什么都没有想么?” 吴应麒点点头说:“是的,而且我也只是先跑了跑,后来就没跑了。” 吴应熊便觉奇怪,问父亲:“我是凭着想象来克服寒冷的,而弟弟什么也没有想却也能克服寒冷,这是为何?” 吴三桂说:“你们俩一巧一拙,真是奇妙!” 吴应熊说:“父亲是什么意思?” 吴三桂说:“你身体单薄,虽处寒境,却能以想象而克现实之境,为父认为这是巧;应麒在身处寒境之时,凭什么都不想克服寒冷,这便是拙。” 吴应熊说:“为何什么也不想时,也不会怕冷呢?” 吴三桂说:“须知寒自心生而非身生,如果心里茫然,不知外境,其心自然不能感其寒。不能感其寒,便无寒冷之意。这便是你弟弟能抵御寒冷的道理所在!” 吴应麒问:“那我后来饥饿了,为何用这笨法子就没有用呢?” 吴三桂问:“那你是什么法子熬过来的呢?” 吴应麒说:“儿子只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绝不与吃字沾边!” 吴三桂觉得有趣,又问吴应熊:“这么说来,你肯定是总想着在吃东西而熬过来的罗!” 吴应熊惊奇地说:“是的!父亲怎么知道?” 吴三桂说:“父亲只是猜猜而已。” 吴应熊说:“我与弟弟虽然都是凭想象熬过了饥饿这一关,其实此中大有不同,为何我们都能用此法呢?” 吴三桂说:“你若思索,便会发现此理与你们前面御寒之理相同。” 第101节 吴应熊说:“父亲意思是说,弟弟虽是凭着想象,而想象这事却不与吃沾边,故如同御寒之理,心不感其寒而无寒意,心不感其饥而无饥意是么?” 吴三桂笑道:“正是此理,我儿能举一反三确实不错。” 吴应熊又说:“如同御寒一般,为儿以画饼充饥之法而感觉已饱的么?” 吴三桂说:“正是此理。” 吴应麒说:“父亲,你与哥哥说的道理,我还是不懂!” 吴三桂说:“不懂也有不懂的好处,不要急。” 吴应麒说:“不懂怎么还会有好处呢?” 吴三桂说:“不知其理,不生其惑。无惑才会无忧,无忧才会无畏!” 吴应麒说:“父亲说的不对!” 吴三桂笑着问:“为父哪里说错了!” 吴应麒说:“那当哥哥向施粥人下跪时,我为何能知羞耻而要拉哥哥走呢?” 吴三桂说:“这并非错在为父的理论,而实在是你有一关未过!” 吴应麒问:“哪一关未过?” 吴三桂说:“为父认为:人生有四大困境,即寒境、饥境、心境、色境。要脱出这些困境,必要过寒冷关,饥饿关,脸皮关,美人关,为父这次考验你们的正是前三关!寒境,饥境是因身体无法抵御而生,并非因为心而生,所以,你们只要心志坚韧,不难渡过此两关。对于这三关而言,最难莫过于脸皮关!” 吴应麒奇道:“怎么最难的会是脸皮关呢?” 吴应熊说:“我想,这可能与我们所受的教育有关!先生经常教导我们:人必须有廉耻之心,才可立足于天地之间。” 吴三桂长叹道:“误人子弟也!” 吴应麒说:“先生所教没错,怎么是误人子弟?” 吴三桂反问:“若你兄弟当时所处困境是真,而你哥也与你一般死爱面子,会有怎样的结果?” 吴应麒说:“当然会饿死!”接着他又说,“可是先生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男子汉大丈夫岂可为口中之食下跪?” 吴三桂骂道:“屁话!古往今来,你听到过有几个教人要脸皮的人愿意饿死而不失节的了?他们之所以这样说,是想愚弄别人也!我问你:你若真这样饿死了,有什么值得的?” 吴应麒说:“起码别人会认为我有骨气!” 吴三桂说:“屁话!连人都死了,还要骨气干什么?” 吴应熊问:“父亲为何认为这一关难过呢?” 吴三桂说:“因为脸皮关是因心而生。人之所以会嫉妒、愁苦、忧闷、失望、愤怒、痛恨等一切情绪都是缘生于心而伤于身。人之自杀、夭折等情况又大多是因为这些情绪所逼。俗话说,人若死脸,百事可为。只有过了脸皮关,才可能干什么都会脸不变色心不跳,才会没有嫉妒、忧闷、失望、愤怒等乱七八糟的情况,才会无往而不胜。” 吴应麒说:“父亲虽然说得如此透彻,但为儿仍然有些不相信。” 吴三桂问:“你为何不相信?” 吴应麒说:“为儿没有亲身经历,自然难以相信。” 吴三桂说:“屁话!为父已经身体力行数十年,且无往而不胜,难道还会有错么?” 吴应熊说:“父亲并没有告诉我这一关为何难过?” 吴三桂说:“这一关难就难在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因为你是人,又生活在人之中,若想别人不把你当人看,本已经难!若想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那是难上加难!” 五、吴三桂帮助儿子渡过美女关 一日,吴三桂正与陈圆圆在房中调笑,恰有陈三强来报,说吴应熊近段时间心气浮躁,而吴应麒更是魂不守舍。 吴三桂觉得奇怪,便问:“以爱妾之意,我儿为何会这般模样?” 陈圆圆不答反问:“两位公子青春几何?” 吴三桂说:“应熊十七有余,应麒十六不足。” 陈圆圆笑道:“此非公子心浮,而是性骚扰之故也!” 陈三强插进来说:“少爷们都这般年纪了,该为他们说门亲事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吴三桂摇摇头说:“三强别打岔,让我与圆圆商量此事!” 陈三强说:“既嫌我多嘴,我走便是!”说完便要走。 吴三桂说:“你不能走!”然后又转过头来问陈圆圆:“爱妾认为以何法助公子们渡过此关?” 陈圆圆知道吴三桂的心思,吴三桂不会轻易给儿子说亲事的。一是因为吴三桂要将儿子的亲事作门资本;二是世界虽大,要找到门合适的亲事确实难。陈圆圆说:“依贱妾之意,夫君当勉励他们心怀大志,不可因色乱性。” 吴三桂摇摇头说:“湖水已满,不能强加盖子,只能疏导其流,方可不酿成灾难。” 陈圆圆说:“这么说,夫君是想让人送两位公子几个美女么?” 吴三桂点点头说:“正是此意!”然后对陈三强说:“你多带些银子出去,买几十个美女回来。” 陈三强反问:“几十个?”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三桂答道:“是的。” 陈三强便走了。 陈圆圆笑道问吴三桂:“夫君,难道你不怕公子哥沉湎于声色之中,不能自拔么?” 吴三桂笑道:“世人都以为我是天下第一号贪色好欲之人,其实我比起那些拥有数名姬妾还要在外拈花惹草之人要好得多,这是为什么?” 第102节 陈圆圆笑着说:“夫君心坚如铁,自然非常人可比。”她本想说:“你有段时间不也是泡在我房中不肯出来么?”但话到嘴边,她又强迫自己把话缩了回去。 吴三桂摇摇头说:“这并非因为我的意志坚强,而是因为我拥有两个绝代女子。论姿色与品位,当今之世,无人能及爱妾你的。而论床上术,当今之世,恐怕也无人能及白蔷薇的。古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既然有此佳丽,何必要染指别的女人呢?” 陈圆圆见吴三桂将自己与白蔷薇相提并论心中已充满醋意,笑着对吴三桂说:“夫君之所以如此,我看主要还是因为白蔷薇床上功夫过硬,夫君再无余力应付其他女人,而非贱妾之色过人!” 吴三桂已知其意,跳过去,将陈圆圆搬倒在床,然后便是一阵胡搞乱为。陈圆圆忍不住娇笑,一边笑一边求饶。吴三桂本只想治她一治,因此,一边胡搞时,一边威胁她说:“看你还吃不吃醋?”但见她笑得花枝乱颤,一脸风情,吴三桂突觉欲火上升,因此,手更加不停地骚扰起来。 陈圆圆笑得娇喘吁吁,面色娇红,有如桃花盛开。吴三桂见了,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疯狂地将陈圆圆身上的衣服,像剥笋似的剥个精光。陈圆圆娇美的躯体就横陈于他眼前。吴三桂再也控制不住而胡乱捣鼓起来。 一阵暴风骤雨之后,吴三桂因为力竭而归于宁静。陈圆圆意犹未尽而仍然抚摸着他。过了一会儿,陈圆圆突然问:“你真的不怕两位公子沉湎于声色之中不可自拔么?” 吴三桂肯定地说:“不怕!” 陈圆圆说:“你为何对儿子这么有信心?” 吴三桂说:“这并非因我对儿子有信心,而是因为我对自己有信心!” 陈圆圆奇怪地说:“这我就不懂了。” 吴三桂说:“在我看来,与女人睡觉有如吃饭。” 陈圆圆立刻打断他的话说:“难道我们女人真的这般下贱么?你竟然将我们与那饭菜相提并论?” 吴三桂说:“这非我之言,古人云,食色,性也。古人早就把你们与饭菜等同起来了。” 陈圆圆娇嗔道:“一派胡言,真拿你没办法。” 吴三桂接着说:“当人吃过天下所有的美味佳肴之后,便不会再对女人有太多的兴趣的。” 陈圆圆笑着说:“夫君还想吃遍天下么?” 吴三桂笑着说:“这只是个比喻!仅仅是个比喻!一个人如果还没有吃到某一道菜,就会对此耿耿于怀,甚至挖空心思竭尽全力而要得到它。反过来,他如果吃了,而且吃得很多,自然不会再生贪婪之心的。” 陈圆圆说:“皇帝有着三宫六院,为何还想勾栏女子?”说到这里,陈圆圆心中一怔,赶忙缩口,不再言语。因为她觉得自己触及到他的隐处,怕他生气。 没想到吴三桂根本没往那方面想,依然高谈阔论的:“男人对于女人,也是此理!如果一个男人与太多的女人做过爱,他的激情便会越来越少,他的胃口便会越来越差。如果一个男人没有女人,或没有绝色女子与他爱过,他必生贪色之心。这也正是官场之中,许多官员无法过美女关的原因。” 陈圆圆说:“笑话!照你所说,皇帝非得给每个官员配些绝色女子不可!否则便会令官员因贪女色而犯错误的。同时,皇帝还得为百姓多配妻子,否则他们也会因贪色之心而乱天下!我觉得你这话令人难信!若如此,皇帝之中为何沉湎于女色之中的人也不少呢?” 吴三桂似乎没有听到陈圆圆的话一般,依然我行我素地说:“与其使我儿子将来因贪色之心而栽倒,如那些贪色之官僚栽倒一样,还不如我现在就将其浸泡在女人之中,练成钢铁不坏之躯,练成坐怀不乱之心,那将来便可战无不胜了。” 陈圆圆说:“只怕二位公子泡在其中不肯出来。” 吴三桂决断地说:“绝不会出现此情况!” 陈圆圆见争不过吴三桂,便对他说:“夫君若有兴致,我俩不如打个赌如何?” 吴三桂高兴地说:“好啊!打什么赌呢?” 陈圆圆说:“如果二位公子泡在其中不肯出来,便算你输;如果二位公子不久之后便觉腻味,便算我输如何?” 吴三桂说:“可以。赌注是什么呢?” 陈圆圆说:“如我胜,夫君必要与我恩爱一生!” 吴三桂立刻答道:“可以!”他想,即便没打这个赌,我也不会对你这绝色女子薄情的!自古英雄爱美人,我为英雄,你为美人,我何乐而不为?然后他又问:“若你输了呢?” 陈圆圆说:“若是我输了,再让陈三强找个漂亮女人给你!不过,我是绝不会输的!” 吴三桂奇道:“你为何对自己这般有信心?” 陈圆圆笑着说:“我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你有信心!” 吴三桂不解其意,笑着问:“爱妾是何意思?” 陈圆圆笑道:“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夫君如此爱好女色,生的儿子又怎么会对女色无动于衷呢?” 吴三桂恍然大悟,跳起来又要捣鼓她,且笑骂道:“原来你在编派我?” 陈圆圆吓得赶忙求饶。 吴三桂停住手,突然正色地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要不,那些官僚怎会因色而栽呢?他们谁没有个三妻四妾的?” 陈圆圆怔怔地看着吴三桂,因为她不知道吴三桂说的这句话是真话还是假话。 六、吴应熊尚主进京,吴三桂离别赠言 果然没出吴三桂所料。他的二位公子在陈三强为他们精心挑选的美女中滚打一段时间后,自觉无味,便出来了,且重新沉醉在各自的爱好中。吴应熊照样看书,吴应麒照样舞枪。 消息是陈三强告诉吴三桂的。吴三桂听后,心里非常高兴。在他看来,二位公子能闯过美女之关,将来必成大器。尤其是吴应熊,人生四关已全部闯过,可委以重任了。 陈圆圆当时正与吴三桂在闲聊,听到陈三强的话后,心里说什么也不相信!两个少年男子,怎么会对女人失去兴趣呢?只能是越来越有味!除非他俩在这方面有什么毛病!当然,她不敢将自己所想直截了当地告诉吴三桂,她转了个弯说:“这么说来,夫君赢了,我得为夫君物色一个绝色女子了!”然后,极其妩媚地朝吴三桂一笑。 吴三桂看了,心荡神摇,戏言道:“我拥有爱妾胜过皇帝的三宫六院。若再为我物色一俗女子,岂不会倒了我的胃口?” 陈圆圆说:“只怕夫君高兴得太早。” 吴三桂怔了一怔,问道:“爱妾是何意思?” 陈圆圆说:“二位公子青春年少,又得夫君血统,必是情种无疑,怎么会这么快就对女人腻味呢?” 吴三桂听出她话中有话,便说:“爱妾有话,直说无妨!” 陈圆圆说:“二位公子若非钢筋铁骨,便是不懂男女之情!” 吴三桂说:“这么说来,爱妾是不相信了。”说到这里,便又说:“好!我将他们招来,细细问之,便得知。” 第103节 吴三桂于是要陈圆圆隐藏起来,然后传来二位公子。吴三桂问:“你三叔给你俩选的女人漂亮否?” 二位公子齐答:“漂亮!” 吴三桂又问:“迷人否?” 二位公子又答:“迷人。” 听到这里,陈圆圆心里笑了。我说吧,这世上,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 吴三桂问:“我听你三叔说,你们好像已经对女人失去了兴趣?” 二位公子说:“不是失去兴趣,而是不想浸泡其中。” 吴三桂说:“既然那女子们漂亮迷人,你们为何不想泡在其中呢?难道你们没听说过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话么?” 二位公子的脸顿时绯红起来,不知如何回答父亲的话。躲在暗处的陈圆圆也骂道:世上哪有你这样的父亲,竟会怂恿儿子做这种事! 吴三桂见二位公子羞涩,便说:“应熊,你便说说你的感觉吧!” 吴应熊说:“女人就好像酒与饭菜,漂亮迷人的女人就好比美丽佳肴。酒虽美,菜虽好,但人的肠胃有限,一天只能吃那么多!若多吃,不仅没味,反伤肠胃。” 陈圆圆在心里骂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连对女人的比喻也一模一样。 吴三桂由衷地赞叹道:“我儿有此种见解,足见我儿有远见卓识,将来必可办大事!” 吴应熊说:“父亲谬奖,为儿心里有愧!因为儿子并非从此以后不近女色,只是不想被女色所左右罢了。” 吴三桂越发赞叹道:“好个不被女色所左右!须知天下无数英雄就因为被女色所左右而功亏一篑。为父也并非要你不近女色,若如此,不如将你送去当和尚。” 陈圆圆轻声骂道:该死的夫君,竟然对儿子说这种话! 吴应熊被父亲的话羞得满脸绯红。 吴三桂突然问吴应麒:“应麒,你的感觉呢?” 吴应麒本在思索父亲与哥哥的话,见父亲突然问及自己,慌忙答道:“我没有感觉!” 陈圆圆在暗处骂道:真是个活宝!怎么会对女人没感觉呢? 吴应麒说:“我只是觉得与女人做那事,跟我练枪是一回事!虽然有味,却也累人。所以不能没黑没白地练下去!若那样,人非给累垮不可!” 吴三桂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实在没有想到历来像拙人一般的儿子突然能够说出这等妙喻来。陈圆圆听后,粉脸一红,便骂道:一个不正经的父亲生了一个不正经的儿子。 吴三桂笑过之后,觉得该打发儿子回去了,便说:“你们各自歇息去吧!” 二位公子刚要转身离去,外面有“圣旨到”的声音传来。 吴三桂父子三人赶忙跪下接旨。 太监用不男不女的声音念完之后,吴三桂心里先是一喜,再是忧喜参半。 圣旨上说,皇上听说平西王之子吴应熊聪明伶俐,品德超人,特将和硕公主下嫁给他,并授三等精奇尼哈番,加少保兼太子太保。 原来,多尔衮突然病重,觉得来日无多。他想起自己率兵从沈阳打到北京,并帮顺治在北京定都,完成大业,此生已再无憾。只是觉得有一块心病未除,恐对清朝将来不利。那就是他认为吴三桂终为清朝的心腹大患。因为从自己率兵入关之日起,吴三桂虽然多次帮助清朝消灭各种敌对实力,但他从来没有向清朝坦诚地言说投降一事。依多尔衮揣测,按照吴三桂的性格,其心必有异志,只是时势不佳,吴三桂不敢妄动罢了。他思前想后,觉得目下唯一之策,便是进一步安抚吴三桂,以待来日有机再图。多尔衮把自己心中的忧虑告诉顺治皇帝。顺治皇帝心中本来也有此念,现在见多尔衮提起此事,他便更加重视起来。顺治皇帝想了想,别无他法,只有将和硕公主嫁给吴三桂的儿子。顺治皇帝把心中的想法告诉多尔衮。没想到多尔衮连声说好!多尔衮的意思是:此举既可示恩于吴三桂,又可以其子为人质要挟吴三桂。 于是,便有了那道圣旨。 吴三桂接了圣旨之后,便示意二位公子出去。吴氏兄弟依言走了。吴三桂便喊陈圆圆出来。陈圆圆一见吴三桂,便行礼祝贺。 但陈圆圆见吴三桂脸上并无喜色,心中便觉奇怪:“夫君碰到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会不高兴呢?” 吴三桂轻声叹道:“本王并非为儿子尚主不高兴,而是因皇上对本王仍存疑心而忧虑。” 陈圆圆奇道:“应熊尚主,应该说是皇上对夫君宠爱有加才会如此,怎么反而说皇上怀疑夫君呢?” 吴三桂叹道:“爱妾有所不知,皇上此举确有示恩于我意,但其要却在于套住我,让我不敢负不忠之名而动,同时还可以我儿为人质!” 陈圆圆惊道:“怎么会有这么复杂?难道皇上连妹妹的幸福也不顾,只将她变成斗争之中的砝码么?” 吴三桂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古往今来,哪个朝代的官僚不是这样做的?” 陈圆圆听后,心中黯然,突然忧虑地说:“夫君可否会因权力之争而将贱妾变成牺牲品?” 吴三桂一见陈圆圆之娇态,满心都是爱怜,无比决断地说:“我便是出卖自己,也绝不会做有愧于爱妾之事!” 之后,吴三桂招来吴应熊,嘱咐他说:“我儿虽幼,却不久要离父而去,将来大事只能由儿自己做主,为父无法帮助你了。”说到这里,眼一红,泪就要滚落下来。然后定了定神,再说:“我儿须记住父亲的一句话:一个人,只有让所有的人觉得你没有对他构成威胁,你才会没有威胁!” 吴应熊说:“为儿记住了。” 第二天,吴应熊便进京了。 第六章 永历之讧 一、杨畏知劝孙可望称帝 大西军自从接受永历的年号,奉永历正朔并实行“联合恢剿”,“合师北拒”以来,孙可望一直坐镇云贵指挥着大西军。 由刘文秀率领的大西军与吴三桂相遇遭到重创,而由李定国率领的大西军与定南王孔有德所率领的清军遭遇,却节节胜利。 当时,孔有德督师桂林,企图与四川南下的吴三桂军钳击大西军于滇黔。 李定国却率大西军于当年六月攻下靖州、武冈、宝庆,七月出祁阳、夺回进入广西的门户全州,然后率精兵沿便道直趋严关。在全州严关之战中,清兵大败,横尸遍野,孔有德又挑选精锐力量,沿着榕江逆流而上,想与大西军死战。但尚未到大西军的象阵之前,突然,大西军从山林之中跃出。顿时,尘沙蔽日,象声如吼。孔有德的战马闻象鸣之后转头而逃。大西军奋力拼杀,孔有德仅以只身逃命,躲进桂林城中。李定国跟踪追敌,将孔有德紧紧围住在城中。孔有德无路可遁,只有闭门自焚。 李定国在桂林大捷的消息传到孙可望耳中之后,孙可望顿生骄横之心:永历皇帝算什么?没有我大西军奋力杀敌,他连个安稳觉也睡不成。 永历朝廷的一些官员见大西军确实能打仗且其势兴旺,都暗自为自己思想着退路。因为他们已跟从永历帝多年,知道永历帝虽然贵为皇帝,实则只是一傀儡而已,他既无诸侯,又无土地,一切都得仰仗着大西军。所以,他们认为,在永历朝廷之中,永历帝远没有孙可望有实力。他们暗地里大多已倾向孙可望。尤其是杨畏知与方于宣二人,甚至已暗中策划此事。 杨畏知特意跑到孙可望府上以探虚实。 第104节 孙可望见杨畏知来访,心里一愣,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然后转念一想,不管怎么样,他杨畏知能光临敝府,自然是有攀附之意,且先接见他再说。他略抬抬手,示意杨畏知坐下,然后让佣人看茶。 杨畏知见孙可望表面上对自己很客气,其内心却极骄横,心中本已不满。但想到孙可望是永历帝也得敬畏几分的人物,那么对自己骄横一些也不为过。于是,杨畏知心中平衡了。 杨畏知一边品着茶,一边琢磨着与孙可望如何将话引到那方面去。正要开口说话,孙可望已先开口了。 孙可望说:“不知杨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杨畏知说:“听说李定国将军在桂林歼灭清兵,逼死孔有德,特来向大王祝贺!”杨畏知特意只称本与孙可望一起称王的李定国为将军,而称孙可望为大王,是想让孙可望听到舒服些。 孙可望听后,果然舒服极了。在他听来,杨畏知不仅没有把李定国当做能与他相提并论的王爷,而且把李定国只当做他手下的大将,李定国的胜利,全是因为他孙可望指挥有方,所以,孙可望特别高兴。孙可望笑着说:“杨大人客气了。”然后,他忘不了谦虚一句,又说:“这完全是托皇帝之福。” 杨畏知见初步生效,心里暗喜,接着又道:“皇帝之福固然要托,而大王之运筹帷幄更加重要!” 孙可望不知杨畏知此话来意何在,只得说:“杨大人言重了!我等是大明臣子,享吾皇隆恩,才得有今日,一切福源皆来自皇上。” 杨畏知知道孙可望此举是对自己存着疑惑,为了博得孙可望的信任,杨畏知打算豁出去了。于是杨畏知笑着对孙可望说:“我随皇上多年,从未见到如今吉星高照的时候,只怕这福星之中也有大王之福呢!” 孙可望心中一惊,已知杨畏知话中之意,但却不知其心中所想。本想斥责他几句,以表对皇上之忠心,但又怕因此而断了来路。然而,不斥责几句,便分明表示自己也有此意。如果杨畏知仅仅是来试探自己,自己岂不上了圈套?孙可望狐疑不定,一时难以决断,便只是以默然待之。 杨畏知见孙可望并不斥责自己,猜知他心中已生压主之心。但孙可望的默不作声又使他有些把握不定。他赶忙说:“杨某并无他意,只是对大王推崇备至罢了。” 孙可望见杨畏知畏头畏尾,心中暗笑。他想让杨畏知轻松些,便笑着说:“杨大人不必自责,我亦没有责怪大人之意。我只是在想,杨大人刚才之言实在不虚。想永历帝自称帝以来,都是过着漂泊流浪的日子,只是与本王联合之后,才能安居安隆。我猜知其中只怕仅以皇上一人之福分还是不够的,恐怕还有众人之福分隐在其中!” 杨畏知一听,心里一乐,便眉开眼笑地对孙可望说:“大王言笑了!皇上是天子,除了天与地,就算皇上大了。天子能君临天下,自然其光辉灼灼压过众人。平常之人的福分都是微少浅薄的,即使有,也必掩于皇上之福中,岂有与天子共分福气之人?倒是大王你出身王侯,自幼有帝王之气临身,才可铸成能与皇帝之福共同的气势。” 孙可望见杨畏知之心昭然若揭,虽然不知他是真心推崇自己,还是曲意逢迎自己,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听了杨畏知的话,让人舒服!古来圣贤之人都说忠言逆耳,劝人能听不顺之言!可是我孙可望长了这么大,也见过不少人,可就从来没见过不喜欢听好话的人!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管如何,我先受用一番再说。 于是,孙可望笑着对杨畏知说:“杨大人真是说笑话了!我孙可望虽然是秦王张献忠之养子,且是四王之尊,但毕竟不是皇帝,其光再耀,也无法与皇帝齐辉;其福再隆,也无法与皇帝并存。我想,本王之福,可能是托先王余荫而得之。” 经过一阵真真假假的试探,杨畏知心中越来越有底了。他心想:若能助孙可望称帝成功,自己便可成为开国元勋,今生今世便可能封侯拜相,封妻荫子,子子孙孙都会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当然,如果孙可望没有此意,且死忠皇上,那么自己便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但是,不管成败与否,自己都得以此一博,否则白来人世一遭了。想到此处,杨畏知把心一横,胆气顿生,立刻跪到孙可望面前。 孙可望见之,大惊,急忙说:“杨大人此举,何意?岂不要折杀本王么?”说着,便要将杨畏知扶起来。 杨畏知肃然道:“大王若恕本人言之无罪,小人才起来说话。” 孙可望看着杨畏知,在琢磨着杨畏知要说的是什么话。但见杨畏知一本正经,知他绝非游戏之言,便也肃然说:“我准许杨大人言而无罪!”然后一边扶他起来,一边说,“这回杨大人总可以起来说话了吧!” 杨畏知慷慨激昂地说:“王与三将军比肩而起,不借虚名,无以笼众。昔曹孟德奉迎许都,挟天子以令诸侯,由是得志;今桂藩在肇庆,王无其意乎?” 孙可望一听,心中一惊:这不是要自己也学曹操先挟天子以令诸侯然后再称帝么?难怪他要自己恕他无罪之后他才肯说!只是不知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如何?想到此处,孙可望觉得不可轻易将心交付于此人,得有所保留。孙可望装作没有听见刚才的话,客客气气地对杨畏知说:“杨大人,请喝茶!” 杨畏知只得尴尬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股清凉之气直沁肺腑。 原来茶水冷了。 二、孙可望在贵州省内大造宫殿 杨畏知从孙可望的王府出来后,心里仍存不甘。因为他根据自己的观察得知孙可望肯定是同意自己的意见的。但是,孙可望为何直到自己跪到他面前,掏心掏肺地说了那一番话后,仍然表现很冷淡呢?是自己过于唐突,还是因为他本来对此缺乏热情呢?杨畏知变得更加闷闷不乐起来。 正当他闷闷不乐地走着时,恰遇与他同在永历朝廷为官的好友方于宣走来。方于宣见他勾头耷脑地走着,便拽住他说:“杨兄为何如此沮丧?是官场受阻还是情场失意?” 杨畏知一惊,一看,是方于宣,心里才踏实起来,笑着问:“方兄为何有此戏言?” 方于宣说:“方某哪里是戏言?纯是一片关切之情嘛!” 杨畏知问:“怎见得你是关切之情呢?” 方于宣说:“综观当今官场,凡为官者无不为此两件事操心,没有例外!如今见杨兄勾头耷脑的样子,自然往此方向猜测了。” 杨畏知说:“只怕方兄言过其实,国家值此存亡之秋,杨某哪里还能存此私念?” 方于宣说:“国家虽亡,官却照样可以做的。杨兄不见清朝之官,从大明到现在,朝廷已换其三,官员却基本未变!由此可知,国家亡与不亡,其实对官员无害,不利的只是百姓!杨兄何必沮丧?” 杨畏知对方于宣说:“此处并非说话之处,方兄请到杨某家一坐,我们详细谈谈。” 杨畏知与方于宣携手来到杨府。两人分宾主坐后,杨畏知吩咐佣人送来果脯酒食,嘱咐他们若不叫唤,不可进来。佣人依言去了。杨畏知先给方于宣斟了杯酒,然后再给自己斟酒。 杨畏知说:“方兄若念旧情,请满饮此杯,杨某再说。” 方于宣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杨畏知笑道:“方兄果然是性情中人!实不相瞒,杨兄并非担心大清灭亡,而是担心永历灭亡,你想想,大清灭与不灭,与我们有多大关系?而永历帝的存亡我们倒要考虑一下!” 方于宣说:“李定国刚在桂林大捷,其势叫清兵闻风丧胆,永历怎么会灭呢?” 杨畏知说:“杨兄担心其灭,非你所想之灭。方兄想想,现在刘文秀与李定国驰骋沙场,非永历帝之功,而是孙可望之力也!久而久之,孙可望焉能顺从永历帝?” 方于宣想了想说:“杨兄所虑不是没有道理。” 杨畏知说:“我正是因为此而联想到前途暗淡,于是变得闷闷不乐的。” 方于宣正色地说:“那杨兄还不是在为官场之事操心么?” 杨畏知哑然失笑,“纵观古往今来,横观神州大地,凡为官者,哪一人不是在为此两事操心?方兄何必笑我?” 方于宣笑笑说:“不知杨兄可有什么好计?” 杨畏知道:“我今日已去孙可望府试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以才闷闷不乐!” 方于宣问:“你去试探了孙可望?你将详情告知于我!” 杨畏知于是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告之于方于宣。方于宣听后,大笑道:“杨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 杨畏知问:“方兄何必笑杨某?” 方于宣说:“杨兄与孙可望并非深交,你却如此坦言相告,孙可望即使有心,也未必会认可!这有如为官者受贿,你若直接给为官者送去,他必拒之,还谴责你!” 第105节 杨畏知恍然大悟,拍着后脑说:“对!我怎么如此糊涂?若孙可望无此心,我岂不是已经丢了脑袋!” 方于宣说:“其实,此事也并不能就断定孙可望认可了!也许他是怕断了杨兄这等朋友,故意装此糊涂。” 杨畏知急道:“如此说来,如何是好?” 方于宣说:“杨兄不必着急,此事再一试便知!” 杨畏知说:“如何试之?” 方于宣说:“我还是认为此事像官员受贿。官员拒收,并非说明官员不想,只是碍于面子也。若暗地里送予其家人,收与不收,一看便知。” 杨畏知说:“方兄的意思是,先去试探其子?” 方于宣笑道:“杨兄能举一反三,才智过人。” 杨畏知说:“方兄快别丑化我了!”两人商量着让方于宣去试探孙可望的儿子孙微琪。 方于宣即刻去孙微琪府上求见他。 孙微琪得知方于宣前来,心中一惊:此人来此何干?他与方于宣虽交往多年,但他总觉方于宣身上有一种令人害怕的东西。然而是什么东西,自己又说不上来。因此,孙微琪平时不多理他。 方于宣一见孙微琪之面,便笑道:“孙兄殿王之气逼人!” 孙微琪心里一惊,此话何意?莫非真如父亲所说,他们要来策反不成。孙微琪心中转过无数念头,而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笑着说:“方兄说笑话了。” 方于宣更进一步地说:“方兄之言并非笑话!试想想,若非大王之威临驾天下,又怎么会有李将军桂林大捷?” 孙微琪一听,这不是明目张胆地策反自己么?但他仍想装糊涂,说:“此乃皇帝之福!” 方于宣见他并不斥责自己,已知他心中所想已同自己心中之念,便说:“若皇帝有福,怎不见原来有此大捷?” 孙微琪见他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便不能再装糊涂了,正色地说:“此事切不可胡乱声张,只待来日商量。” 方于宣见他如此说,知他心中已认可,只是碍于形势而不能操之过急罢了,就笑着对孙微琪说:“异日进登大宝,吾乃顾命元勋也!” 孙微琪看着方于宣,笑而不答。 杨畏知听了方于宣的消息,心中也大喜。想起以后自己能成为开国元勋,自己的子子孙孙都会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杨畏知心中已有些飘飘然。 方于宣对杨畏知说:“孙可望既有此意,我们可以竭力帮助微琪大行其事!” 杨畏知问:“如何操办?” 方于宣说:“贵州是大王的天下,我们可以先帮他在贵州地界树起绝对威信!” 杨畏知问:“如何树立呢?” 方于宣说:“首先为大王定仪立制,规定太庙庙享只有明太祖、张献忠、大王祖父这三王。这样一来,民众心中便只有大王而不知有永历帝也!” 杨畏知说:“此法可行!” 方于宣说:“其次要大造宫殿,以待大王登基之用!” 杨畏知说:“确该如此。” 方于宣说:“然后再造新印,立文武百官,设宰相,六部九卿科道,组织驾前军。” 杨畏知吃惊道:“这样一来,大王岂不成了正儿八经的皇帝了?这样不怕别人生疑反对么?” 方于宣说:“只要没正式称帝,便会无人反对!” 杨畏知问:“方兄为何这般有把握?” 方于宣说:“这有何奇怪的!为官者贪,这是路人皆知的事实,可是又有几人被查办?不是官者没贪,而是没有东窗事发!你说说看,是你不贪,还是我没贪?” 杨畏知没有想到方于宣有此一问,便哑然。 方于宣与杨畏知将心中所谋全告诉孙微琪,孙微琪一一依了。 于是,贵州省内大造宫殿,铸新印,立文武百官、设宰相、六部九卿科道,组织驾前军。搞得轰轰烈烈的,全是一派帝王景象。 三、李定国致书孙可望 李定国在桂林大败清军之后,随即进军湖南。一六五二年九月,李定国率部取永州,十日攻克衡阳。在衡阳进行一番休整与补充后,又挥师东取阳山、连州,北取长沙,攻克常德、岳州,东进江西,连下永新、安福、永宁、龙泉,围攻赣西重镇吉安。 清朝政府得知此消息,朝野震动,一片惊慌,当即派敬谨亲王尼堪率兵十多万反扑长沙,企图将李定国围歼在长沙城内。 李定国得其消息,知清兵人多势众,且有备而来,便打算避开其锋芒。于是从长沙撤出,退到衡阳,并在衡阳张网以待。 尼堪不知是计,以为李定国是胆虚而溃退,直奔衡阳,刚好钻进李定国为他设计好的埋伏圈。李定国大获全胜,清军死伤无数,亲王尼堪也被大西军斩于阵前。 消息传到北京,清廷为此恐慌失措,甚至准备放弃川、滇、黔、粤、桂、赣、湘七省。 然而消息传到贵州时,孙可望心中不仅不高兴,反而极为恐慌,原来孙可望在李定国桂林大捷后,内心已生不安。在他看来,李定国逼死定南王孔有德,大歼清兵既是好事,因为重创清兵能长大西军的威风;又是坏事,因为更加让李定国扬名天下了。他担心有朝一日,李定国功高盖主,滋生骄横之心,使自己无法驾驭。所以在李定国在衡阳之时,孙可望密令部将冯双礼违反预先议定的战略部署,擅自调动部队,企图使李定国在衡阳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让李定国在此战中失败而名誉遭损。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定国不仅没陷入困境,反而击败清军,刀斩尼堪,名声更振。 孙可望自从默许其子与杨畏知、方于宣等人大兴土木修筑宫殿,并为其登基作其他准备以来,其心里一直没有轻松过。在他看来,永历帝虽昏庸无能,但毕竟是朱姓后代,称帝是情理之中的事,因而人多会拥护。而自己虽然拥兵数万,且是秦王之义子,但毕竟姓孙,若称帝便是大逆不道,必遭国人反对。让他心有所惧的是李定国。李定国足智多谋英勇善战,虽说与其他两王奉自己为尊,但他毕竟更尊敬皇帝。所以,孙可望认为自己将来的威胁必将来自李定国。 孙可望想到这里,不病而倒,躺在床上,整日里闷闷不乐。 杨畏知与方于宣得知此消息,心里非常着急,两人一合计,干脆对症下药,给孙可望出个好主意。 于是,杨畏知来探视孙可望。 孙可望心里正烦着,得知杨畏知来探视,也懒得答理,便对下人说:“你告诉杨大人,说本王已病,不想见人,请他回去吧!” 下人见了杨畏知,告诉了孙可望的意思。杨畏知听了,也不见怪,只是笑了笑说:“请你转告大王,说我就是给大王送药方的!”下人听完要走,杨畏知又突然补充说:“若大王说他此病非药可治,你便说杨大人自称能治此病!”下人依言走了。 孙可望一见下人,便问:“杨大人走了么?” 第106节 下人说:“杨大人没走,他说他是来给大王送药方的。” 孙可望叹口气说:“若有药能治,本王早就看医生去了,还用得着躺在床上么?” 下人说:“杨大人说他就是为治大王此病来的。” 孙可望一听,心里暗惊,然后对下人说:“传杨大人来这里见我!”下人依言走了。 杨畏知走进孙可望寝宫,孙可望已披衣而坐了。杨畏知遥遥挥手致意,口称:“得知大王小恙,特来探视!” 孙可望说:“还小恙呢,你不是说能治本王之病么?” 杨畏知说:“正是。” 孙可望笑道:“你可知本王之病?” 杨畏知说:“不知其病,怎么下药?” 孙可望肃然一问:“何病?” 杨畏知不言,只在孙可望手心上书写“心病”二字。孙可望见了,会心地一笑,问杨畏知:“怎么医治?” 杨畏知说:“大王之病如当年霸王项羽之病!” 孙可望一听,心里大惊,脱口而出:“有这么严重?” 杨畏知说:“只是大王知道自己得此疾病,而当年的霸王却不知自己得此疾病,故有乌江之悲剧!” 孙可望问:“如何治之?” 杨畏知说:“其实古人已告知大王!” 孙可望问:“你的意思设鸿门宴么?” 杨畏知说:“正是!” 孙可望精神为之一振,急切地问:“杨大人可是已有定法?” 杨畏知轻笑道:“本人就是为此事而来的。” 孙可望说:“杨大人就直言吧。” 杨畏知说:“我观李将军快功高盖主了,其心必生骄横。如果民心向之,对大王便大大不利,若不设鸿门宴除之,必有乌江之败!” 孙可望见他一再提到乌江之败,心里已有些不耐烦,便说:“其中利弊,我已自知,不需多言!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办就得了!” 杨畏知说:“大王可约李定国到沆州议事,其他事让我们去做便得了。” 孙可望说:“如果李定国不来呢?” 杨畏知说:“大王只称商议反清大事,李定国必来!” 孙可望说:“好!就依你所说,传信给他。” 杨畏知以孙可望的口气写信一封,捎给了李定国。 李定国虽在前方与清兵作战,但对孙可望想称帝也早有耳闻,因为他身边也有一批这么样的人!所以他们自然也要探听孙可望的隐私。同时,孙可望在贵州的一些举动也确实可以证明他有此野心。 因此,李定国虽然在与清兵作战之时屡战屡胜,而其心里一点也没有轻松过。他不仅没有愉悦之感,而且心里涌出一种悲哀之情。他知孙可望对自己接二连三的取胜,不仅不会嘉奖,而且会因功高盖主产生被威胁之感。他在心中哀叹道:他和我为何只能共患难,却不能分享胜利呢?难道他真的想称帝么? 正在李定国准备休整,以图再进之时,孙可望的书信到了。刚见到信,他心里还激动了一阵。他以为孙可望尚没有忘记反清复明之大计,已约自己商量此事,但略一思索,便觉察出其中漏洞甚多:一是上次几大王在一起时,已有反清的战略部署,此部署尚未完成,还用不着商量下一步。二是上次的部署,孙可望已令冯双礼擅自调动部队,使自己陷入孤独。这次又有什么商量的必要呢?想到此处,一股凉意直透李定国心间。他隐隐感到大西军分裂在即!若如此,永历政府岂不真正成了光棍政府? 李定国思索再三,觉得唯今之计,既不可前去赴约,以防不测。也不可再图新进,恐孙可望对自己的恐惧更甚,促使大西军分裂加剧。自己只有率军退出湖南,到广西去,然后再转向广东。 李定国怕自己的失约使孙可望疑心加重,特致书给孙可望。信中称:“今虽大局稍有转机,而敌势方张,成败尚没逆睹,正吾侪同心协力,共策兴复之秋,不宜妄听谗言,自相残害,以败国家。” 四、孙可望想袭击柳州城内的李定国 孙可望见自己不仅没有请到李定国,反招致李定国在书信之中的名为劝说实为教训之言,心中更加对李定国怨恨。加之,杨畏知见自己失算于李定国,使自己在孙可望面前失了面子,也恼羞成怒对李定国大肆诬陷,让孙可望觉得唯有斩了李定国而后快。 李定国退出湖南,其意是将城池让给孙可望,以抚其心。没有想到李定国退出之后,孙可望的部下并不领其情而去占领,反而让清军占了先。李定国前脚离开湖南,清军后脚就踏进了湖南。大西军流血牺牲换来的城池与土地又沦陷到了清军手中。 在李定国撤往广西,清军趁机反攻之时,孙可望的驾前军与清兵在宝庆遭遇,然而不敌清军,逃回了贵州。 李定国退出广西、进入广东,联合二广境内的反清复明之师进兵围攻肇庆。之后,再率兵二万复进广西,进攻桂林。但久攻不下,李定国便驻军柳州,以图后进。 李定国在柳州驻扎的消息传到了方于宣与杨畏知的耳中,他们大喜,觉得这是除去李定国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便迅速进见孙可望。 孙可望在书房接见了他们。孙可望怕明朝旧官认为他是农民军领袖没文化,所以在自己府中也设置一书房。虽然他很少看书,但书房之中从各地搜刮而来的珍贵藏本却不少。 杨畏知与方于宣一见孙可望,便拱手道贺,说:“大王大喜!” 李定国失约,致使自己鸿门宴之计失败,驾前军兵败,致使自己脸上无光,孙可望心中真是烦透了!他哪里还有什么喜悦之情?他只当方杨二人对自己开玩笑,难免神色一整,肃然地道:“喜从何来?” 杨畏知见孙可望如此语气,心中也为之一惊,知道今日孙可望的性情反复无定。于是,他悄悄地撞了方于宣,示意方于宣先讲。方于宣自然知道杨畏知将皮球踢给自己,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方于宣大着胆子说:“方某得闻李定国现驻军柳州,正是除去他的好机会!” 孙可望说:“李定国虽然驻军柳州,但他拥有重兵,要除去他,只怕不易!” 方于宣说:“我听说李定国身边只有两万兵马,且于先前进攻桂林,必是疲惫之师。若出兵击之,必获全胜!” 孙可望为之心动,急切地问:“何人可出兵击之?” 杨畏知说:“冯双礼将军可率兵出击!” 孙可望听后,心里认为可以。因为冯双礼是自己的心腹大将,对自己历来都是言听计从的。前次自己让他调兵,陷李定国于孤立之势,他也依言办了,足见其可以委以重任。 孙可望想到这里,又看了看方杨二人,然后说:“此事后议。”孙可望心里虽然认为方杨二人可靠,但他仍然不想让方杨得知自己派谁去,恐走漏消息。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而我孙可望既要有害人之心,又要有防人之心,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第107节 方杨二人闷闷不乐走出王府。他们均知孙可望的“此事后议”是害怕自己泄密,所以对自己有所保留。一到外面,二人便埋怨起来。 方于宣说:“我们送去好心,人家却当成驴肝肺!” 杨畏知也感叹说:“越是位高权隆之人,越是不可深交啊!” 方于宣与杨畏知分手之后,心里的疙瘩仍然没解开,便唠唠叨叨与其爱妾提起此事。没想到隔墙有耳,让他家中一个下人听去,而李定国又恰恰有恩于这下人。方家下人听后,觉得自己不报知李定国将军,便是知恩不报之小人。他趁夜深人静之时,溜出城来,然后快马加鞭直奔柳州城来。 李定国得此消息,心中大惊!想起前次之约,他只是心生疑虑,没想到这次倒是千真万确之事实!李定国因此觉得与孙可望手分是势在必行之事!一联想到大西军从此要四分五裂,李定国不由悲从中来! 李定国仰天长叹:“大明之灭,难道是天意不成?!”他联想到自己在前阵与清兵浴血奋战,而孙可望等人却在后边拖他的脚,甚至要置他于死地,李定国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禁不住一声长哭泪流满面,心中哀叹道:“国人若都如此,何能成其大事?” 李定国悲痛之余,感到自己必须避开孙可望,否则自己的力量必会让他吞食干净。他决定退出柳州,以防不测。 李定国率领大西军撤出柳州城之后,便向广东进发。李定国所率大西军士气高昂,克敌制胜,势如破竹,连破广东的高州、廉州、雷州三府。两广顿时为之震动,两广反清复明的义师趋之若鹜。如王兴、陈奇策、朱盛浓等将领自动率兵来投诚李定国,并接受李定国的指挥。甚至连清将郝尚久也因之而倒戈响应,投降李定国。李定国的军队立时扩充至二十万人。 李定国又仿佛看到了曙光。李定国找众将领来商量进击大计。众人决定围攻新会。因为新会地处珠江三角州,是广州的海上门户。如果能将新会攻下,必能截断广州城内的给需,从而扯动株守在广州城内的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起到赶蛇出洞的作用,然后围而歼之。 于是,大西军围攻新会。 广州城内的尚可喜和耿继茂得到军报,心里非常着急,却又一筹莫展。出兵击之不是,怕敌军乘虚而入,一举攻克广州城,那自己便失去了窝住之地;不出兵击之亦不是,因为新会是广州的海上门户,若失陷,广州也会成为一座废城。两王无法可想,只得向清廷告急。 然而,形势难以尽如人意。 驻守在新会城中的清兵也知新会城的重要,不管大西军如何攻击,他们都是死守不动。 李定国觉得没法,便想围困之。没有想到清军利用水师从海道向围城中提供援兵和粮食。李定国所率的士兵,擅长陆战,缺少船只与水上作战经验,因此,虽然拼死攻城,却始终无法攻克。 李定国一筹莫展,便召集众将商量。众将认为:唯今之计,只有求助于郑成功。希望郑成功率强大水师与他一起攻城。为此,李定国给郑成功写去一封信,信中称: “会城两酋(指尚可喜与耿继茂)恃海撄城,尚稽戎索。兹不谷已驻兴邑,刻日直捣五羊,然逆虏以新会为锁钥枢牖,贮粮攸资,是用悉所精神,援饷不绝。不谷之意,欲就其地以芟除,庶省城可不劳而下,故亦合力于斯。在彼望风屏息,遵陆知难,遂恃长舸舰,堵我舟师,非借贵爵星夜发兵,其谁收此一捷也。” 郑成功接到李定国的信后,即派水师来援助李定国。 然而,郑成功派出的水师在途中故障不断,没有定期到达,致使李定国的进攻计划未能实现。 恰在此时,大西军中流行瘟疫,士兵病死无数,损失惨重,士气也为之低落。 而清廷派的靖南将军朱玛喇率领满汉大军从江西兼程赶赴新会。 大西军因力量相差悬殊而大败。 李定国不得不率大西军退回广西南宁。广东的高州、廉州、雷州三府,肇庆、罗定属三州十八里县和广西的二州四县,重新被清军占领。 五、永历帝给李定国送去血诏 孙可望见袭击李定国之计败露,而自己的队伍在湖南又接连败退,因此,他觉得要以功绩方面压过李定国,或者除去李定国都已经不可能。然而,他的称帝之心却越来越强烈。 经过仔细考虑,孙可望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逼永历帝退位,自己便可名正言顺地禅位。但他知道此法并非没有困难,因为按照几千年来的传统,国人会认为大明的天下是朱家的,自己如果想得到皇位,便是造反。这样一来,就有可能激起百姓心中的愤慨。至少会令朝中大臣们不满。所以,他认为采取对永历帝软硬兼施,对朝中大臣威逼利诱的措施是比较切实可行的。 同时,他觉得自己不便出面,必须找个代言人去劝说永历帝。他想到了杨畏知,他将杨畏知召来,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杨畏知领着孙可望的旨意前来朝见永历帝。永历帝接见了他。 永历帝其实并没有生病,而是因为忧虑太深。永历帝早就耳闻孙可望有变异之心,尤其令他反感的是孙可望竟然将其祖父与明太祖一起供奉在太庙之中,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向自己示威么?然而,永历帝除了忧虑之外,已别无他法。因为此时的他虽然贵为皇帝,却无诸侯驱使,也无土地可居,更无军队可用,完完全全是一个傀儡皇帝。不过,他心中的反清复明之火无法泯灭,他认为自己是朱家的子孙,大明是朱家的天下,自己必须将鞑子赶出去,才有脸去见到列祖列宗。正因为如此,他才忧郁成病。 杨畏知说:“大王要我来探视皇上,并祝皇上贵体安康!” 永历帝知道杨与孙之关系,也知他之来意,便说:“请你转告孙可望,朕并没有病,他不必挂怀!”言下之意,他不要打什么主意。 杨畏知笑道:“大王说皇帝虽无体病,却有心病,心病甚于体病,大王所以忧虑。” 永历帝说:“孙可望怎知我有心病?” 杨畏知说:“大王认为皇上虽为皇上,却无保驾之军,又无寄居之地,更无诸侯驱使,所以必生忧虑!” 永历帝已隐知其来意,但又不敢相信,便问:“孙可望还说了些什么?” 杨畏知说:“大王说皇上与其这样生病,损坏龙体,倒不如少操些心,多些阳寿!” 永历帝冷笑道:“朕如何才能多些阳寿呢?” 杨畏知说:“大王说只要你禅位于他,大王保证你继续过安稳日子,并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 永历帝听到这里,气得浑身发抖,怒道:“朕虽然欠佳,但死也不会禅位于他!”然后,就倒在椅子里起不来。 杨畏知是鼓足勇气说完最后的话的,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会对永历帝有这么大的冲击,因此,他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永历帝见杨畏知仍站在那里,便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杨畏知将实情告诉了孙可望。孙可望大骂永历帝,然后与杨畏知商量,商量的结果是认为永历帝之所以敢这样斥责杨畏知,拒绝自己的要求,是因为永历帝身边还有一些愚忠之臣,所以,他认为必须剪除永历帝身边的这些大臣。 永历帝也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忠于他的大臣,大臣们见孙可望敢明目张胆地逼皇上退位,都非常气愤。觉得不剪除孙可望,永历帝就难稳坐皇位,大明就会不灭于清朝,反灭于孙可望之手。然而,令大臣们伤心的是,皇上却没有一支可以用来除贼的队伍!他们想来想来去,便想到了李定国。在他们看来,李定国虽然也是张献忠之义子,是大西军的四王之一,但从他的行为来看,他对大明朝是忠贞不渝的。虽然起用他来对付孙可望有一定的危险,但他们舍此以外,别无他法。 大臣们来朝见皇上,并将他们密谋的结果告知皇上。 皇上听后,思索了一阵,便说:“李定国与孙可望结盟于先,投诚我于后,众爱卿劝朕诏李定国打孙可望,岂不是以其之矛攻其之盾么?” 众大臣将他们对李定国的分析告诉皇上,皇上听了,心里仍然拿不定主意,便说:“此事容朕再思索一下,众爱卿暂且退下。” 孙可望接到众大臣密谋除他的报告,认为必须先下手为强。于是他便密令驾前军将那些参与密谋的大臣一一除去,然后再令杨畏知去见永历帝。 永历帝得知支持自己的大臣全被孙可望派人杀了,当时便昏厥过去。醒来之后,便终日以泪洗面。他总是自责,认为是自己害死了这些大臣。 杨畏知又来到永历帝面前,永历帝一见他,便斥责道:“你还来干什么?” 杨畏知说:“大王要我来看看皇上!” 永历帝怒道:“你回去,要孙可望来!孙可望为什么不来见朕?难道他是无脸见朕么?” 第108节 杨畏知说:“大王之所以不来,是怕自己冲撞皇上。大王让我转告皇上:要皇上别指望有人能帮皇上,这样会害人害己!” 永历帝怒道:“你给朕滚,你这条狗!” 杨畏知冷笑道:“大王还让我转告皇上:禅位之事,皇上须早作决断,他等不及了!” 永历帝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任两行热泪沿着脸颊往下流。 没想到杨畏知一再相逼永历帝的行为激怒了永历帝身边的一年轻太监。他觉得孙可望欺上太甚,自己身受皇恩,必须以身报君。当杨畏知走后,他便跪到皇上面前说:“皇上,奴才之躯虽微,但任凭皇上差遣,奴才绝不惜皮囊之躯!” 永历帝泪流满面地说:“朕无一兵一卒可使,你虽有死志,又有何用?” 小太监说:“我听说李将军有忠君之心,皇上可派奴才传旨于他。” 永历帝说:“李定国虽有忠君之心,然而,他与孙可望同属张献忠养子,怎知他会反孙可望而帮朕呢?” 小太监说:“虽然尚未可知,但比一味等死强些,皇上为何不试一试?” 永历帝听后,觉得有理,便从身上撕白帛一片,咬破手指,草书血诏,其意大概是:贼孙可望肆意杀戮大臣,威逼朕禅位于他,是大逆不道之举。望李定国将军念天下苍生之性命,前来救驾,剪除逆贼,维系朝廷,救万民于灾难之中。 永历帝写完之后,问小太监:“孙贼党羽甚多,你小小年纪,如何出去?” 小太监接过血诏,藏在贴身处。然后,自破脸面,披散头发说:“奴才装成被皇上逼走的太监,必能出去。” 永历帝看着血流满面的小太监说:“朕若脱出此难,必封你为大夫!” 小太监说:“奴才非为名利所动,而是见孙可望欺君太甚才拔刀相助的。” 永历帝听后,心想自己身为皇帝,却要小太监帮助,顿时羞愧不已。他不忍心再看到小太监的样子,便转过身。等小太监走后,他才叹气道:“皇帝强乎?皇帝弱乎?” 六、李定国奉诏除贼 李定国接到小太监送来的血诏之时,其处境也非常艰难。 清朝政府得知尚可喜、耿继茂和朱玛喇在广东大败李定国之后,顿时振奋起来。顺治皇帝觉得推翻明廷的机会到了,便召洪承畴议事。自从多尔衮死后,顺治帝多问于洪承畴。在他心目中,洪承畴虽然名为汉人,其实早已成了满人。所以,他对洪承畴非常相信。顺治皇帝问洪承畴:“洪爱卿,对于剿贼之事,你有何看法?” 洪承畴说:“对于汉人,臣历来喜欢利用其矛盾。” 顺治皇帝说:“永明之军,都是逆贼张献忠之部下,何来矛盾?” 洪承畴说:“据臣所知,孙可望称帝心切,而李定国又誓死效忠,其势必产生矛盾!” 顺治帝说:“朕观此事虽有隙可乘,但并非易事!若无雄才大略之人,恐难胜任。不知洪爱卿能否替朕出征?” 洪承畴说:“若圣上要洪某出征,洪某力死不辞。” 顺治帝说:“如此甚好!”于是让洪承畴经略湖广、江西、广西、云南、贵州等处地方,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到长沙来指挥与大西军作战之全局。 洪承畴到长沙后,立即提出“两粤合剿”之策,其意是集中兵力压到南宁,企图将李定国消灭在南宁城内,从根本上瓦解大西军。 然而,孙可望为了防患李定国阻止自己称帝,已派关有才率四万人驻于广西田州,阻拒李定国的后路。 李定国于此困境,本已心急如焚,恰又接到永历帝的血诏,内外交困,李定国立刻昏倒过去。醒来之后,便哭曰:“我主苦矣!”然后召集众人商量对策。 众人一致认为:孙可望僭逼帝位,乱杀大臣,罪不可赦!现有永历帝血诏在此,正好奉诏讨贼,以保朝廷。 李定国见众将义愤填膺,也非常激动。于是对太监表示自己要“先除逆贼,后议恢复”,并让皇上安心。 小太监走后,李定国便冷静思索起来。按理,自己目前只有与孙可望联合抗清,或许还可一搏。若再经内耗,前途实在难料。因为自己手下仅六千余人!拿六千人与数十万之众去搏,无异于以卵击石。然而,皇帝血诏已下,自己再没退步余地,只有以死一搏。成败与否,只有看天意而定了! 李定国退至四川,与关有才部相遇。李定国思之,若能全师而过,尚有一线希望,否则便再无胜机。他决定劝说关有才。 李定国对关有才及其部下说:“逆贼孙可望僭逼皇位,滥杀大臣,我们奉诏讨贼,望关将军放我们进去。” 关有才说:“我们只是奉命守关,无上峰之令,不敢放行,请李将军体谅。” 李定国说:“请问关将军,我们都是大明臣子对不对?” 关有才说:“对!” 李定国说:“那么我们是否要听命于皇上?” 关有才说:“唯圣命是从!” 李定国将永历帝的血诏出示。关有才及部下见之,无不流泪。 李定国见之,又说:“现圣上蒙屈,我等身为臣子,若不能护君,有违天意!”李定国此意是想劝降关有才。 果然,关有才听后,羞愧难当,率众投到李定国之下。这样一来,李定国不仅顺利过关,而且还充实了力量。 兵贵神速!李定国率兵抢先于一六五六年三月奔至贵州安隆,将永历帝接到昆明。驻守在昆明的大西军,得知实情,纷纷投到李定国名下。 永历帝感李定国之忠义,封李定国为晋王。为抚刘文秀之心,又封刘文秀为蜀王。 李定国与刘文秀商量对付孙可望之策。刘文秀认为他们与孙可望同为张献忠之养子,念此之情,宜和不宜战。一则可保兄弟情谊。二可存军实力。 李定国深以为然,他认为孙可望的矛头是冲向自己的,若自己出面求和,不仅不能和解,反而会加剧其矛盾。于是他劝刘文秀出面促成此事。刘文秀心想有理,便以自己的名义写血书一封给孙可望。 李定国便派白文选拿着刘文秀的血书到贵州去进行调解。 孙可望得知李定国从广西进入贵州,并将永历帝从安隆接到昆明,知道自己称帝无望,对李定国之恨又增加了一层。 白文选到达贵州后,便将刘文秀的血书面呈给孙可望,并苦口婆心劝说他。但不管白文选怎样劝说,孙可望都无法接受。后来,白文选说得孙可望火起,便将白文选也扣留下来。 孙可望扣留白文选之后,便打算与李定国决一死战。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划,孙可望调集兵力十几万,准备与李定国作最后一击。然而,他怕师出无名,便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 一六五七年九月,孙可望率兵十几万渡过盘江,进攻昆明。 第109节 永历帝得知消息,立刻削去孙可望秦王号,命李定国、刘文秀迎敌,双方对峙于曲靖的交水。 李定国虽然通过收编孙可望一部分投降过来的队伍,加上刘文秀队伍,力量大大加强,但与孙可望来比,众寡仍然悬殊。因此,李定国认为此仗不可硬拼,只能计取。他召集众将商量。 刘文秀认为孙可望出兵,虽以“清君侧”为名,实则师出无名!其势虽众,但众将士必多异心不能死战。 李定国听取了刘文秀的意见,并采取分化瓦解的策略,派兵潜入孙可望的队伍,将孙可望僭逼帝位,乱杀忠臣之真相告知对方,以达到分化瓦解的目的。 孙可望亦知己军虽众,但敬重李定国的将士不少,此仗宜早打。于是,命军进攻。 双方交战之初,孙可望部下比较卖力,但后来,便越来越怠慢。孙可望得知是李定国派人策反之后,便杀了怠慢的将士,以逼将士进攻。 孙可望的部将马世忠、马惟兴、马宝、冯双礼等人本已对孙可望发动的这次反明之战不满,加之白文选在其中周旋,并道明事实真相,使他们明白错在孙可望。 这些部将都与李定国暗通,约定时间在阵前倒戈。 只有孙可望一人蒙在鼓里,仍然发出进攻命令。恰到两军交锋之时,马进忠等人突然倒戈相向。 孙可望见了,大吃一惊,知道大事不好,立即骑马向东逃命。 于是,孙可望的“清君侧”之举大败。 孙可望逃出之后,便投靠了清朝,并将大西军的军事秘密全部告知清朝。顺治皇帝便封他为王爵。后来,在猎狩之时,又以错射为名将他射死。 人问顺治帝,“孙可望有功于大清,为何射杀他?” 顺治帝说:“此等小人,既能反明,便会反清,留他何用?” 第七章 永历之竭 一、吴三桂智破石壶关 大清朝本来害怕勇猛的大西军,再加上大西军盘踞的云贵一带地形复杂,所以,大清政府虽然对大西军痛恨入骨,但鉴于这些原因,大清政府不得不克制自己,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现在大西军内讧,实力消耗极大,孙可望投降清朝后,又将大西军的全部军事秘密告诉清朝,甚至连云南的地理详图也作了邀赏的礼品献给了清朝。 所以,清朝政府觉得消灭永历政府的时机到了。 一六五八年,顺治下旨,令各路清军齐向贵州进攻。 中路军以靖寇大将军罗托和洪承畴为首,从湖南向西推进; 西路军以平西王吴三桂和定西将军李国翰为首,从四川向南推进。 东路军以征南大将军卓布泰为首,从广西向北推进,这三路兵马统一由信郡王多尼指挥。 吴三桂接到圣旨后,立刻召集众将商量。吴三桂将形势与圣旨都告诉众人,问他们怎么办? 方献廷说:“南明经此内讧,实力必将衰竭,我若不破之,别人亦必破之。倒不如抢先一步,建立奇功异勋,到时再作打算!” 胡守亮说:“我担心我们若灭南明,必失民心于天下,将来行事必然艰难!” 杨珅说:“而我们如不遵旨,必令皇上生疑!” 吴三桂沉吟着:不遵旨行事必失先机,遵旨行事必得骂名。衡量其中利弊,与其失去先机,倒不如留下骂名!一切都得看是否有发展。吴三桂毅然决定:“即日出发!” 吴三桂之所以决定得如此坚决,是因为他心中另有一层原因。他看到南明虽弱少,但盘踞于此,清朝却迟迟不敢进攻,为什么呢?是因为云贵之地易守不易攻,他心想:若得此地盘踞,将来起事必成。 吴三桂即日率兵从汉中出发,途经保宁、顺庆,到达合州。 孙可望虽然失败投清,但大西军仍有孙可望的残部不时骚乱,因此,清兵虽然已是大兵压境,但李定国却不得不退留在滇西永昌,弹压孙可望的残部叛乱。 守在合州的明兵还没从内乱的噩梦中醒来,便发现吴三桂所率的清兵已到跟前,来不及反抗,便纷纷缴械了。 吴三桂不战而胜,得到江中战舰无数,还有不少降兵。 吴三桂率兵继续向南挺进。 一日,吴三桂率兵到达石壶关。石壶关处于深山峡谷之中,山势险峻,山高入云,树林茂密,山谷之中可藏雄兵百万而不见其首尾。从西向南,只有数处隘口可通。 三桂见之,倒抽一口凉气,若有明廷陈兵于处,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威。然而,他环视数遍,并不见旌旗官兵,心中叹气说:“我素闻李定国会用兵,怎么不陈兵于此?若让重兵把持于此,他可无忧也!”于是,他命令继续南进。 突然,队伍前面发出一阵求救之声。吴三桂抬头一看,只见自己队伍中的几个兵卒因为中箭而栽入了峡谷之中,久久没有听到落地之声,只有兵卒凄厉的叫声在山谷之中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吴三桂仔细搜索峡谷四周,却不见箭发何处。 吴三桂心里便焦虑起来:看来我低估了李定国!可我们的队伍如何过去呢?若要硬冲,只能徒损兵力!想到此处,吴三桂急令:队伍停止前进!然后依次向后撤出峡谷。 原来,李定国看准这是由四川进入贵州的必经之路!李定国虽然见此处是天然关隘,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利,但他还是派得力之将刘正国、杨武驻守在此!在李定国看来,其余清兵不足忧虑,只有吴三桂令人胆寒。自己虽未与之交战,但从李自成败于他手便知他是自己的对头!所以,李定国虽对其他清兵疏于防患,却在此处进行了一番精心布置。 队伍受阻,无法南进,吴三桂心中焦急,又召集众将商量。 胡守亮说:“此关地势险峻,易守不易攻,所以,我认为只宜巧取,不宜硬攻!” 吴三桂说:“我在明处,彼在暗处,彼能射我之头颅,我却不知其箭发何处!如何巧取!” 胡守亮说:“我有一计,不知行与不行!” 吴三桂说:“你且先说来听听!” 胡守亮说:“明兵是躲藏在树林之中,我们只要放火烧之,立刻便将其裸露于外,我军然后攻之。” 方献廷说:“此计不行!一是因为我军也驻扎在其中,若烧山,我军亦无藏身之处;二是此山庞大,山深林密,若烧之,时日太久,而我军又不能耽搁太久!” 吴三桂自言自语地说:“进攻不行,烧山也不行,如何过关?”之后,他突然问:“能否用炮火袭击?” 方献廷想了想说:“用炮火攻击,亦非上策!” 吴三桂问:“为何?” 方献廷说:“此谷狭窄,若用炮火攻击,恐引起山崩,山石滚落下来,我军亦无处躲避。” 第110节 吴三桂说:“若让我军步兵攀上山顶,还会被山石所伤么?” 方献廷说:“即便让步兵爬上山巅,也是不行的!” 吴三桂问:“为何?” 方献廷说:“如果战马受惊,我军会不战自乱!” 吴三桂说:“若让战马绕到山麓之后呢?” 方献廷想了想说:“果然是好计!” 于是,吴三桂命令战马绕到山麓之后,步兵爬到山巅,然后让炮兵猛烈轰击峡谷。 躲藏在树木山洞之中的明兵,在炮火的攻击之下,惊慌失措,纷纷从隐蔽之处逃出来,或投降吴三桂,或被杀死。 吴三桂攻下石壶关之后,便又率兵继续南进,一举攻下遵义、开州两城。 李定国得知吴三桂突破天险石壶关,并攻下遵义、开州等城,心中大惊,急令回师贵州。 而此时,从湖南而进的罗托已经攻陷贵阳,驻守城中。 李定国得知贵阳被陷,无处安身,心里更是惊慌失措,与众将商量应付之策。部分将领认为此时罗托虽攻陷贵阳,但其仍是孤军之势,若集中力量攻之,罗托即会溃败,贵阳也可失而复得。而另一部分将领却认为:罗托虽处孤军之势,但吴三桂却已攻克遵义、开州,正奔贵阳而来,我军若是贸然进攻,必处于吴三桂与罗托的夹击之下,那时我军必败。 李定国见两种意见都有道理,一时难以决断,仔细思索之后,觉得在盘江一带部署防线截断清兵的会合为好。 在此时,还有卓布泰率领的东路军也从都匀、宁远进入贵州。 清朝的三路大军已齐入贵州,准备围击李定国。 令信郡王多尼感到不安的是李国翰还师遵义之后不久便死了。 虽然清军取得节节胜利,但多尼认为这是不祥之兆。 二、吴三桂与罗托等人在杨老堡商议分道进兵 李国翰死后,吴三桂心中的顾忌便没有了。朝廷派李国翰与吴三桂在一起,名为协助他,其实是牵制。 李国翰死后,其队伍自然归到吴三桂名下,吴三桂的实力又得到大大加强。 这时,吴三桂突然接信郡王多尼之信,要他火速赶到平越杨老堡去。吴三桂立刻意识到这是商量如何进攻李定国之事。吴三桂认为在此情况之下,最重要是保存实力,避免损耗。然而,如何才能保存实力?吴三桂却不得而知。他召集方献廷、胡守亮等人来商量。 吴三桂对方献廷和胡守亮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胡守亮沉思片刻,便说:“若寻求自保之策,必须搞清楚明主力是如何分布的。” 吴三桂说:“据报,李定国所率主力驻扎在罗平,其他几人动向不明。” 胡守亮说:“知此一点足够矣!” 方献廷说:“胡兄怎能如此说话?” 胡守亮说:“明军之中,数李定国足计多谋,如今又统领着主力,因此,我们要尽量避免与之冲突!” 吴三桂点头说:“胡兄言之有理!” 方献廷却说:“虽然有理,却并不一定准确!” 吴三桂问:“那是为何?” 方献廷说:“因为其他之人并非像胡兄所说那样不足忧虑。像刘文秀、白文选等人,我们也必须慎重对待。只不过没必要像对待李定国那样对待这些人罢了。” 吴三桂点点头说:“我觉得尽量避开这些人为妙,等他们之间相战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吴三桂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只是不知如何避开他们?” 胡守亮说:“这个容易!我们只要避免与他们正面交锋即可!” 吴三桂心中有了主意,随即向杨老堡奔来。 吴三桂到达杨老堡时,多尼、罗托等人早已在等待着他。 杨老堡是个只有数百人的小城堡,房舍大多傍山而筑,层层叠叠,非常壮观。房舍的墙壁都是青石头砌成,由于山里常年细雨绵绵,空气湿润,墙壁之上大多长出潮湿的青苔,让人一望之下,能产生世事沧桑之感。 吴三桂走进一幢低矮的民房,只见众人已在等他。吴三桂向众人行了行礼,然后坐到空位上。 多尼是统领,见众人到齐,便说:“现在,我们三路军马都会师于贵州,今日请众将来,其目的就是商量如何分兵进击明军。请大家畅所欲言吧!” 吴三桂会心一笑,然后静观他人动态。 罗托说:“明军之主力驻扎在罗平,由李定国统领,须由一毫无损伤之军与其周旋,方可有取胜把握!”罗托之所以特别指出毫无损伤,是暗指让卓布泰出战李定国。还有一层意思是告诉多尼,自己在攻克贵阳之时已损兵折将。 吴三桂自然知其用意。因为要论损失,他们的损失谁也没有自己那么大,罗托此语,自然想保护他自己,然而连同吴三桂也一起保护了。所以,他心里暗暗感谢罗托了。 卓布泰没有想到罗托会开头便将难啃的骨头踢给自己,他反感地说:“我认为,与李定国作战,须要由一精通战术之人与他周旋才可能取胜,因为李定国以勇猛善战著称!” 吴三桂感到此语对己不利,赶快说:“我以为与李定国作战,战术固然重要,但必须要有实力。像我的队伍进攻石壶关之时遭受极大的损失,后又连续攻下遵义、开州,兵卒们早已疲倦,哪里还有精力再打硬仗?” 卓布泰历来就看不惯吴三桂的奸猾,一听他之言,便知是冲着自己来的,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我军刚进贵州,与明军几乎没交过锋!虽说兵卒精力充沛,以逸待劳,但毕竟没有实践经验。对这一带的地势也不熟,这仗如何打?” 吴三桂见卓布泰竟然公开挤对自己,便也不再顾忌,直截了当地说:“卓布泰将军既然不知打仗,为何还要食皇上俸禄?” 卓布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多尼见如此,立刻说:“众人不必争执!谁都说得有道理,不过,事实摆在这里;仗却不可能不打!我看这样吧,谁也别闲着。” 吴三桂见多尼如此说,立刻接口说:“若如此,我率军从遵义出发攻下天生桥,抄袭大西军的后路!” 多尼说:“好!” 第111节 罗托不言不语。 多尼说:“我看卓布泰将军率兵进攻罗平吧。”说到这里,多尼歇息一下,然后说:“我与罗托率兵进攻曲靖。曲靖是白文选驻守,白文选也是大西军的名将啊!” 卓布泰见事已如此,心里骂道:好个奸猾之徒!然而他表面上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答应了。 于是,北路由吴三桂率军从遵义出发,进攻天生桥,然后再抄大西军后路。 中路由多尼统兵直趋水西,进攻曲靖。 南路由卓布泰率军进攻罗平的李定国。 吴三桂回去之后,将军事计划告诉众将军,众将军认为吴三桂此举甚高,既可立功,又不需折损。 吴三桂回来后,并不急于出兵。杨珅问:“不是说兵贵神速么?我们为何不早出兵?” 吴三桂说:“若要取胜,自然是兵贵神速,若要保住实力,还是晚些出发的好!” 过了几天,吴三桂才率兵从遵义出发。天生桥虽然也是重要关隘之一,但李定国并没有派重兵把守,因此,吴三桂并没有什么损耗,便将天生桥攻下了。 吴三桂过了天生桥,本准备继续北上,突然听到报告,说白文选的部队据守在七星关。吴三桂立即下令改道,绕出乌撒土司境,向沾益进发。吴三桂绕道的目的是避免与白文选的部队相遇。因为如果与白文选的部队相遇的话,难免又有场大战! 多尼率兵进攻曲靖时,也没有花多大力气,便将白文选打得大败。因为主要兵力都由李定国统领,白文选手中兵力不足。 唯有卓布泰率领的南路军与李定国作战非常艰难。 李定国在战前,已于罗炎、凉水井一路伏兵设防,陈兵数十万,本来便打算与清兵决一死战的。 李定国为表死志,将自己的妻子儿女也接到大营之中。许多将领为其所感,也将家属接入军营之中,表示誓与清兵作战到底。 卓布泰所率清兵,多数是满兵,历来以剽悍著称,但他们进攻之初,便遇到了李定国的队伍的强烈抵抗,士兵的手便软下来了,心也怯了。 连攻数日,没有进展,卓布泰焦急起来,他命令士兵拼死进攻,但进攻的士兵纷纷倒在李定国军阵前。卓布泰再怎么命令,也无人贸然进攻。 卓布泰此时此际,仿佛听到了吴三桂的讥笑之声:“卓布泰将军既然不知打仗,为何还要食皇上俸禄?”卓布泰再也不顾后果,挥起大刀,便将身边一畏缩不前的兵士杀死,然后喊道:“若有畏缩不前者,格杀勿论!不怕死的跟我来!” 卓布泰奋起神威,向大西军冲了过去。 大西军从未见过如此剽悍的清兵,因此吓得转身便逃,大西军全线崩溃,大营陷落。李定国的妻子亲属,以及其他将领的妻子亲属都倒在血泊之中。 李定国看了看倒在血泊之中的家人最后一眼,然后率领残兵败将逃向昆明。 三、永历帝问计于小太监 一六五九年一月五日,李定国率领残兵败将退回昆明。 李定国到了昆明,便直奔皇宫! 永历帝听说李定国败回昆明,便慌慌张张来接见他,急得连鞋也没穿上。 永历帝一见李定国那副蓬头垢面,满脸血污,衣服不整的样子,吓得愣住了!这哪里是以前的叱咤风云,名震宇宙的李将军? 李定国见永历帝那种慌张神态,本已于心不安,再见他突然怔住了,李定国更是内疚万分。于是,他双腿一软,便跪到永历帝面前,哽咽着喉咙说:“臣子无能,惊动圣驾,臣罪该万死!” 永历帝立刻奔到李定国身边,将他扶起来说:“爱卿何罪之有?是朕无能,连累爱卿了!”李定国与永历帝抱头痛哭。 李定国突然觉得这样下去,势必使永历帝失去信心。他对永历帝说:“皇上不必伤心,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们可以重集兵马与清兵一战!” 永历帝心中没有主意,疑虑地说:“还能战么?” 李定国见永历帝信心不足,便说:“圣上若有疑虑,不如召集众大臣商量一下,是战是退,或者怎么样,自然有个结果!” 永历帝便答应了,下圣旨召集朝廷的所有文武大臣于殿中。 文武百官听到李定国从罗平败回,早已是惊慌失措。他们虽说是永历帝的臣子,但他们心中真正依靠的却是李定国。他们认为李定国英勇善战,是永历政权的顶梁柱。可是,如今他也被清兵打败了,他们心中的精神支柱便被击垮了,他们变得六神无主。现在听说永历帝要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大事,猜到是关于今后的去向,都变得惴惴不安。 永历帝看了看虽然站得很整齐,却有些慌里慌张的大臣,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然后沉着声音问:“现在,晋王新败,清兵又穷追不舍,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望众爱卿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沐天波说:“晋王之败,并非其他原因,而是因为清军人多势众。所以,臣以为,我们应放弃昆明,向滇西方向撤退!” 永历帝问:“为何要向滇西撤退呢?” 沐天波说:“滇西地处边界,地势复杂,若守,有屏障可依,若攻,也能即时出击。万一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时,我们还可以撤到缅甸去!缅甸非大清之地,我们若居于此,大清必无法干扰!” 李定国大声叫道:“皇上,此计不可!” 永历帝问:“为何不可?” 李定国说:“如果退到滇西,必陷入绝境也!因为,缅甸虽非大清之地,但缅甸国小,大清势大,若以强势压之,缅甸必不会得罪大清而保圣上!” 永历帝一听,觉得有理,便问李定国:“依晋王之意呢?” 李定国说:“退守滇南!” 永历帝说:“为何如此?” 李定国说:“我军虽败,但并没有到山穷水尽之地步。若将各路兵马召集起来,仍然可与清兵决一死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马吉翔说:“不可!” 永历帝问:“为何不可?” 马吉翔说:“俗话说,兵败如山倒!晋王新败,其势必衰,若勉强纠集兵力与清兵作战,只能徒增新败。若再败,便无处逃遁也!” 永历帝问:“国家偌大,岂无我等容身之处?” 马吉翔说:“国家虽大,但一天难容二日,清兵必穷追不舍,我军无喘气之机会,必败无疑!” 李定国说:“圣上勿虑,臣之所以主张退守滇南,是因为在万不得已之时,我们可撤到广东沿海,与台湾的郑成功会合。” 第112节 永历帝问:“郑成功是否会接受我们?” 李定国说:“臣在攻打广州新会之时,曾与郑成功有书信来往。虽然合作没成功,但郑成功的襟怀和力量却因此可知。我们若与郑成功结为依靠,必能与清军抗衡!” 沐天波说:“圣上,此计不可!郑成功是何样人,我等并不知道,怎知他可以依靠?” 李定国说:“沐大人是疑心本王说谎,还是担心本王有诈?” 沐天波立即改口说:“即便如晋王所说,退守滇南之计也未必行!” 李定国问:“为何?” 沐天波说:“此去沿海路途遥远,若向这方向撤退,只怕尚未与郑成功相会,便已败于清兵之下。” 李定国说:“沐大人何故如此胆怯?我军虽弱,若纠集起来,定可与清兵纠缠一段时日。我想,至少在郑成功相会之前绝不会有大难的。” 沐天波冷笑道:“只怕未必!” 李定国肃然道:“沐大人是何意思?” 沐天波说:“前次我军尚有数十万兵力,战将无数,但在清军的夹击之下,几乎损失干净。现在我军只剩下些残兵弱将,即使要纠集各路兵马,也需一段时日。到时候,我们凭什么去与清兵抗衡?只怕要败得更快!” 李定国正待驳斥,让永历帝制止了。永历帝说:“众爱卿说得均有道理,容朕思索之后,再作决断!” 文武百官都懒懒散散地退朝了,只留下永历帝孤孤独独地坐着。 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宫殿,永历帝突然有种怪异之感,觉得自己被皇宫大殿吞噬了。他想:若不是西魁楚与瞿式耜二人将自己推上帝位,自己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他当初真是盼望着当皇帝呀!他以为皇帝是九五之尊,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和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他想,自己一旦当上皇帝便能号令天下了,自己即便再懦弱,天下人也得听我的。 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完完全全错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听皇帝的。首先,清朝不认我这个皇帝,派兵将我追得四处逃窜。次之,孙可望不认我这个皇帝,总想把我这个皇帝推下马!再说,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并非好事!一是会令所有的臣民都懒惰起来。他们什么事都不想,都推给皇帝。以为推给皇帝就能解决了!久而久之,所有人的头脑都会变得愚蠢起来。二是会令自己时时犯错误。因为,皇帝的脑袋再够使,也不可能将天下之事考虑得周周到到滴水不漏,所以皇帝总是在犯错误。 犯错误也不要紧,问题在于人们仍然在逼着皇帝犯错误。因为人们依然在将所有的问题塞给皇帝处理。 想到此处,永历帝的头皮都快炸了。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醒来之后,永历帝突然看到那个替自己送血诏给李定国将军的小太监孤零零地站在身边。自己怎么会把他给忘记呢?永历帝自责起来。自己能封李定国为晋王,封刘文秀为蜀王,唯独忘记了这个冒死为自己送血诏的小太监,实在不应该! 他想,若小太监有能力的话,也要给他封个大将军做做!虽说,自己在奔逃不息,但毕竟是大明的朝廷啊!永历帝问小太监是退守滇南还是退守滇西? 小太监说:“照我说,应奔向滇西。” 永历帝吃惊地问:“为何?” 小太监说:“非常简单,这里到缅甸的距离近,而到台湾的距离远!” 永历帝大喜道:“还是你行!快刀斩乱麻,朕封你为大将军。不过,你这个大将军可不是去打仗,而是守在我身边给我护驾的!” 小太监跪倒称谢。 四、永历帝狼狈西逃,吴三桂率兵穷追 李定国得知皇上下旨西撤之后,扼腕叹息不已。然而,君命难违,李定国只得率军护送永历帝西撤。 永历帝携带着文武百官、太后皇后、爱妃嫔娥仓皇地向滇西奔逃,不久便来到永昌,永历帝本想直奔缅甸,但太后皇后等人认为旅途劳累,须休整之后再走。 永历帝下旨驻扎永昌。 一六五九年三月,吴三桂、尚善、卓布泰率各路兵马在昆明会师。他们本想将永历政权消灭于昆明,没有想到永历帝已率众逃走,只留下一座空城。 于是,吴三桂、尚善、卓布泰等集中起来商量灭明之策。 吴三桂此时心中已另有算计。永历朝廷已属强弩之末,其势衰竭,若要灭它,已不成问题。因为清兵众多,永历兵微,多寡悬殊,灭明之事,只在顷刻之间。 但是,他吴三桂却不能让永历帝如此灭了。他深深地知道,顺治皇帝之所以倚重着他,是因为大明尚有一息存在。顺治皇帝要靠他吴三桂将永历灭了。若永历真灭了,他便失去了作用,顺治皇帝可能不会再借重自己。 很显然,永历帝又不能不死!永历帝一天不死,顺治皇帝便一天不安。自己虽然想有番作为,但到目前为止,连块安身立命之地也没有!他早瞄准了云贵这一块宝地。若能在此安身,何愁大事不成?因此,自己必须趁顺治皇帝要借重自己之时,早作打算。 想到这里,吴三桂心中便有了主意。 吴三桂对尚善和卓布泰说:“贼兵暂居永昌,目的在于休整,我们必须乘机将其消灭!” 尚善说:“平西王说得有理。只是我率的队伍长途奔跑,劳累已极,恐难再战!” 卓布泰说:“我率的队伍伤亡过重,恐怕也无力再战!”卓布泰对吴三桂仍有怨恨。他想:若不是吴三桂挤他去与李定国对敌,自己的队伍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伤亡呢? 吴三桂心中好笑,他需要的正是他们这样!在他看来,若让自己作为主力去追击永历帝,永历帝的死活就捏在自己手中。按他的打算是,不能让永历帝死,而要把永历帝赶到缅甸去。如果这样,自己便可长居云贵,以图发展。所以,他对二人说:“我军虽累,但敌军更疲,若让其喘息,恐怕死灰复燃。到时要想灭它,更加困难。” 卓布泰说:“平西王言之有理。只要平西王愿打头阵,我们愿意协助。”他先怕吴三桂又设计让他打硬仗。卓布泰是位勇猛异常却缺乏心计的将领,他没有弄清楚吴三桂心中的花花肠子,便急忙推卸责任,以为自己占到便宜,没想到反为吴三桂所算计。 吴三桂说:“如此甚好。” 他们商量由吴三桂率军正面进攻,尚善与卓布泰率兵随后。 吴三桂回到军营之后,立即整军出发,开向永昌。 到达永昌之时,吴三桂让军队暂居永昌郊外,然后带着众将勘察。吴三桂发现永昌城里西去有一小路,心中一动,便对众将说:“等下各路人马分别将永昌城的东面、南面、北面围住,只让出西面不围。” 杨珅不解地问:“围而不紧,岂不是要留一脉生机予敌军么?” 吴三桂说:“若紧紧围之,恐令敌人生背水一战之心,到那时反对我军不利。” 杨珅说:“那是对力量相差不远的敌军而言的。眼下明兵如强弩之末,只需紧紧围住他们,不出数日,明兵不战自乱。若能俘虏永历帝,岂不是大功一件?” 吴三桂说:“俗话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别说是一支军队。如紧紧围之,必对我军不利!” 杨珅还想反驳,被吴三桂挥手止住。吴三桂心中骂道:你这个书呆子!若在平时,吴三桂必会将心中所想告诉杨珅等人。但如今不能了,因为,众将之中,有投降过的明将与大西军,所以,他不能不多个心眼。吴三桂说:“这是命令。” 当晚,吴三桂率兵将永昌城东、南、北三面围住。 第113节 第二天天亮。永昌城里的守兵见一夜之间,城外便是遍山遍野的清兵,吓得慌了手脚,即刻回去报告。 李定国得报,登城一望,见东南北三面被吴三桂的兵力围住,而西面却不围,他心中疑惑起来。他实在不知吴三桂此举何意。按说,彼军势众,我军力薄,若团团围住,我军必会自乱!吴三桂是身经百战之将,自然不会不知此理。吴三桂此举必有深意。想到此处,李定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到目前为止,并不见卓布泰等人一兵一卒,难道他们已率兵埋伏于西,然后留此缺口,故意引我西进,若如此,我军怎还有生路? 李定国仰望长天,见天空明朗,万里无云,李定国却悲哀起来。难道真是我大明气数已尽,必灭于此么?李定国朝天喊道:“苍天啊!你若有眼,请你睁开眼看看!看我大明数百年基业该不该葬于此地?看我大明子民该不该受那鞑子欺压?你若心有所感,便褪尽阳光,露出阴云,以示哀痛;你若认为大明无救,你便仍然不变吧!” 李定国静观良久,但见天空依然晴朗,哪里有半缕愁绪?李定国不由心中悲痛,泪涌而出,眼珠上顿时蒙上一层水雾,使他眼中的世界变得汤汤水水朦朦胧胧起来。 李定国沉默一会,心中渐渐安静下来。他想:即便清兵埋伏于西,自己也应护送永历帝向西而逃。因为,困守城中是死,出城奔逃是死。城中等死,别无生路;出城逃命尚有一线生机!李定国毅然决定向西逃命。 李定国回到永历帝身边。永历帝抖抖索索地问:“清兵势大否?我军是否还有生机?” 李定国看到永历帝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又一阵难过起来,但他此时分不清是为永历帝难过,还是为自己难过。 李定国安慰永历帝说:“皇上勿惊!四周虽被清兵包围,但西去之路尚未堵死。他人可护皇上从西路出逃,我为圣上殿后。” 永历帝问:“不怕敌军埋伏么?” 李定国只能安慰他说:“我军已经侦察过,西去路上,并无伏兵。” 永历帝问:“奔出永昌地界后,朕到何处去等爱卿?” 李定国叹口气说:“你们往缅甸方向逃吧!” 永历帝便沉默起来,心中黯然:想我堂堂的大明皇帝,九五之尊,如今却在自己国中无立足之地,须逃到他国方可避难,此事叫人如何不悲哀? 李定国知道永历帝心里所想,但他也无法安慰,只得吓吓他,让他快走,便说:“此事不能迟疑,皇上早作裁决!” 永历帝一听有理,赶忙收拾心中悲哀,急忙下旨:命文武百官,不须再携带重物,只能轻装简行,立刻护驾出城。 永历帝率领文武大臣出了永昌,向西逃去。 李定国殿后,亦向西退去。 然而李定国奇怪的是:吴三桂虽然也率兵穷追,却并不紧逼,且西去之路也并无伏兵。 李定国心想:也不知清兵演的是一出什么戏? 五、杨天被情所感,向吴三桂告密 永历帝出了永昌,率文武百官渡过潞江后,直接向缅甸方向奔去。 李定国率领队伍殿后,且走且停。吴三桂的队伍也尾随其后。 李定国率军渡过潞江后,来到磨盘山。李定国见磨盘山山势险峻,山高谷深,森林茂密且只有一途通过。李定国心中一动:何不在此山设计埋伏,将清兵消灭于此?于是,他骑马上山,登高而望,发现此山山势延绵,有三处峡谷可设伏兵。 李定国便在山中设计三层埋伏圈。如果吴三桂不知此事,贸然进入,必败无疑。李定国对此次伏击,寄予厚望。认为只要伏击成功,一可缓敌军追击之势,二者可保永历暂不入缅甸之地。在他心中,总认为永历帝若亡命他国,是不祥之兆。 李定国刚在此处安排好埋伏,吴三桂便率兵而至。 吴三桂一见盘磨山之山势,便潜意识地令队伍停止前进。然后登高而望,认为此山山高谷深,森林茂密,是能设计埋伏的好地方。吴三桂想到此处,便更加留神起来。可是,他眼中的峡谷之中,唯有随风而动的草木与阵阵轰鸣的松涛,看不到一个人影。 吴三桂心中便疑惑了,若论此处山势,以及李定国之用兵策略,李定国必在此处设伏兵。但根据自己观看的结果来看,山中似乎又没设计伏兵。是进是停,吴三桂心中一时难决。 杨珅见吴三桂到达此山时,便疑神疑鬼地停止不前,担心耽误时间,却见吴三桂登高而望,便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现在见山中平静,毫无埋伏之迹象,吴三桂依然疑神疑鬼,杨珅便有些忍不住了,着急地问:“此处并无埋伏,我军为何不进?” 吴三桂问:“杨大人怎知没有埋伏?” 杨珅说:“山中如此宁静,哪里像有伏兵的样子?” 吴三桂心中一惊,陡然有所醒悟说:“我却认为此山中必有埋伏!” 杨珅问:“为什么?” 吴三桂说:“因为,山中太静!” 杨珅问:“为何山中太静,便是有埋伏呢?” 吴三桂说:“若是山中无埋伏,应有百姓过往,野兽出没无异,绝不会像这般宁静!” 杨珅说:“主公之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如此疑神疑鬼,我们要何时才能追到敌军?” 吴三桂反问:“若是真有敌军伏击,我们贸然而进,岂不会损兵折将?”吴三桂认为宁愿延误战机,也不可损失自己的实力。自己能熬到这步田地,已属非常不易。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自己绝不想损一兵一卒。 杨珅说:“有没有埋伏,用大炮一轰便知!” 吴三桂惊喜赞道:“好办法!”他心中暗道:真是笨人笨法。不过此法虽笨,却能奏效。他认为,普通兵卒,绝对经不住这般炮轰,必会出来。在石壶关之时,自己便是用此法破了石壶关的伏兵的。 吴三桂下令向峡谷周围,凡是树林茂密之处以炮火攻击。然而,几声炮响之后,山中除了腾起滚滚浓烟之外,别无他物。吴三桂在心中问自己:难道真无埋伏? 原来,李定国早就料到吴三桂会有此着,便要求兵卒们尽量躲入山洞之中。且规定,若无命令,即使被炸死,也绝不能出来。 杨珅说:“我说无伏兵嘛!主公不信,偏偏耽搁了这许多时间!” 吴三桂正要发令前进,突然又沉默起来。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而是他不由自主地总感觉到此中有文章!按照他的估计,李定国必在此处设伏兵,若不如此,李定国便非李定国。 杨珅说:“主公本想下令,为何又改变主意?” 吴三桂说:“我想今日在山外扎寨,休整一夜,明日再进!” 夜幕降临之后,吴三桂出营巡察,见各处兵营都是井然有序,他心里顿时欢喜。也许是因为他心中早有待在云贵的想法,他自从来到这片土地,便有了如虎归山之感。他仰望了一下天空,天空暗淡,没有星辰。他心中有了一些失望。若是今夜有月亮多好啊! 吴三桂正在各处溜达之时,突有卫士来报,说抓到一名奸细。吴三桂心中一怔,既然没有伏兵,又怎么会有奸细?难道情况有变? 想到此处,吴三桂急问:“奸细在何处?” 卫士说:“在平西王营中押着,只等大王前去审视。” 吴三桂不再疑虑,急忙向营中奔去。 第114节 吴三桂刚进军营,那被捆绑的奸细突然快步走来,跪在他面前说:“公子救我!” 吴三桂感到奇怪,称自己为公子的只有几个共过生死的兄弟,此奸细怎么会称自己为公子呢?吴三桂叫挂亮灯光,欲看究竟是谁。可是,吴三桂对来人看是看清了,却不知他是谁?那人说:“公子真不认识我了?”吴三桂茫然地点点头。 那人说:“我是杨天啊!” 吴三桂猛然一惊,然后认真地审视他,果然发现杨天的影子!但他心中仍不敢相信:“你便是赠刀给我的杨天?” 杨天说:“正是!” 吴三桂问:“你救圆圆之后,为何不与我见面?” 杨天羞愧地低下头。 吴三桂问他为何当了奸细?杨天便告诉吴三桂,他本想去找吴三桂,一是怕他对自己与陈圆圆独处之事生疑,二是对他引清兵入关心生不满。所以,他四处漂泊。后来,他到了南方,看到了轰轰烈烈的反清复明的场面,他心为所感,便参加了。他知道自己参加反清,希望不要与吴三桂相遇。然而,命运偏偏作弄他,让他在此处与吴三桂相遇。他心中矛盾了。他知道此埋伏对吴三桂来说意味着什么,而自己告密,对李定国又意味着什么,然而,他实在熬不住了。他根本无法容忍吴三桂会兵败此处的事实,于是他便出来了。 吴三桂听完之后,满脸寂然,泪流满面。他还能够说什么呢?一个人一生,若有朋友如杨天,便可死而无憾矣! 吴三桂看着杨天仍然被绑着,猛然醒悟,叫卫士给杨天松绑。卫士给杨天松绑之后,杨天却仍然跪着。 吴三桂问:“杨兄为何还跪着?” 杨天说:“杨某还有话对公子说。” 吴三桂说:“即使有话,你也可以站起来说呀!” 杨天说:“除非公子能答应我的要求!” 吴三桂想也没想,便说:“我答应你的任何要求,你总可以站起来说了吧!” 杨天站起来,问:“公子不知我心中所想,为何便答应我了?” 吴三桂动情地说:“杨兄如此待我,我还有什么不能答应杨兄的?”其实吴三桂心中也明白,像杨天这种情深义重之人,绝不会提出什么荒谬之要求。 杨天动情地说:“我只求公子不要赶尽杀绝!” 吴三桂立即答道:“我答应杨兄!”吴三桂心想:其实你不求我,我也不会赶尽杀绝的!因为这是我与顺治皇帝相峙的筹码。 杨天没有想到吴三桂如此爽快地答应,感其真诚,便与吴三桂抱头痛哭。 第二天,杨天又失踪了,并没有给吴三桂留下只言片语。 吴三桂心想:杨天为何要不辞而别呢? 六、马宝将军来投靠吴三桂 杨天已去,吴三桂心中虽生许多惆怅,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他立即又全身心投入破敌之中。根据杨天所提供的情报,结合那次攻取石壶关的经验,吴三桂下令用炮火猛烈攻击山谷四周。 在吴三桂密集而猛烈的炮火攻击之下,躲在暗处的明兵再也经受不住,纷纷从隐藏之处出来。李定国精心设计的埋伏宣告失败。 李定国此时再无他法,只有令各军将士趁炮火空隙脱离隐藏处,向吴三桂发起攻击。 明军将士与吴三桂之兵短兵相接,吴三桂的炮火失去作用,便命令各路兵马依次出击,与明军战在一处。 由于明军在山谷之中已潜伏多日,精锐之气已失。加之吴三桂的炮火猛烈攻击,明军大多成为了惊弓之鸟。所以,明兵与清军势力相差不多,却都一触即溃。 吴三桂的手下将士越战越勇,明军死伤过半。明军四处逃散,吴三桂令各路兵马分头追击,并暗中嘱咐:对于明军,能招降便招降,若不能招降,只能将其驱散,不可赶尽杀绝。 李定国见败局已定,率领残兵败将向南甸方向奔去。 李定国脱出吴三桂的追击,来到腾越,本想安营休整一段时日。没想到,脚未站稳,吴三桂又率军追来。李定国只能弃城而去。吴三桂率兵直追至南甸。 李定国得知永历帝已入缅甸,暂无危险,心里渐安,但随即而生悲哀之情:一国之君,竟然只能寄居他国! 李定国见自己的兵力大多被驱散,要想再纠集起来已经很难。看来自己无力再与清兵作战,李定国于是率兵撤往孟艮,等待来日整军再战。 吴三桂命将士安营扎寨,休整一段时间,再往回撤。恰在此时,各路追击明军的兵马已分别从永昌、大理、姚安回来。 吴三桂问追敌回来的将领:“是否已追至边境?” 答曰:“是的!” 吴三桂于是微笑点头。 休整一段时间,杨珅等人前来问吴三桂:“怎么还不整军还师?” 吴三桂笑道:“等人呢!” 杨珅奇怪地问:“等谁呢?” 吴三桂笑道:“等我需要的大将!” 杨珅问:“他们是谁?现在在哪里?” 吴三桂说:“他们是谁?我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胡守亮说:“我知主公要等的是谁。” 杨珅笑道:“主公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这不是耸人听闻么?” 胡守亮说:“主公等的是明军将士!” 杨珅问吴三桂说:“胡兄说的对么?” 吴三桂笑而不答。 胡守亮说:“只是我不知主公为何会如此有把握?” 第115节 吴三桂说:“俗话说,君是兵之主,将是军之魂。现在明军已失君主,无主可保。他们再有力,也是无处可使。何况他们又没有了主帅,人人都成了无头苍蝇,不知飞向何处!所以我预测明军为此军心涣散,无力再聚。而明将为求出路,必投我而来!” 众人都称吴三桂高见。只是杨珅心中仍有疑惑,便说:“主公只知明将要来投,却不知明将何时来投,我们要等到几时去?” 吴三桂笑道:“不出意外,只在这两日。” 众人虽然嘴上称奇,心里却没全信。 且说明将马宝为人忠厚,英勇善战,却缺乏心计。平时都是听凭李定国调遣,自然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而如今被清兵追至边界,既无法朝见君主,又无君帅可依,心里便像失去屏障一般。正如吴三桂所说,马宝率兵游荡几日,便知这不是办法,只能谋求出路。 他想:永历帝已不知去向,自己无法找到他,晋王李定国也失去踪迹。自己若再游荡无归,军心必散,然而,自己实在是无人可投!要投,便只能投靠吴三桂。想到此处,马宝不由疑虑起来:自己与吴三桂对敌多年,已结血仇。吴三桂肯收留自己么?然而,舍去此路,别无他法!马宝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先来投石问路。若吴三桂稍稍假以辞色,我马宝自绝于他前,以示英雄气概。 马宝有了打算,便寻吴三桂而来。 吴三桂与众人说笑之后,第二日便邀胡守亮在军中下棋。胡守亮见吴三桂有如此闲情逸致,猜知他对明将来投有十足的把握,心中越发惊奇。因此,他在下棋之时,往往心猿意马。倒是吴三桂沉得住气,所以,吴三桂是屡战屡胜。这在平时是不可能的,两人必是互有胜负,吴三桂因此而问胡守亮:“胡兄何故魂不守舍?” 胡守亮笑道:“只是心中挂念明将投靠之事。” 吴三桂笑道:“勿忧,必来。”说完,吴三桂用自己的车,去将胡守亮一军。 正在此时,外面报告:“马宝将军来投。” 吴三桂一听此言,喜出望外,起身便跑。出了帐篷,果见马宝将军骑马于帐外。 吴三桂见之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马宝之意是对我有疑虑矣。于是,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边跑边喊:“我等将军久矣!” 军中之将见吴三桂独自跑向前去,恐有意外,便要趋身而跟,让胡守亮制止住了。 马宝正在想:若吴三桂敢讥笑我,我便勒马横刀,自绝于军帐之前。突然见吴三桂身着便装跑来,衣冠不整,连鞋都没穿,有当年曹操见许攸之态,这分明是对自己心无芥蒂。马宝心下感动,立即抛刀下马,下跪迎接。 吴三桂见之,便张开手臂要去拥抱马宝。 马宝正在激动,突见吴三桂手中飞出一物,马宝心中大惊:难道吴三桂有诈?正待变色而起。 吴三桂也意识到手中飞出一物,心下恐慌。随即明白是自己抓起要将胡守亮的军的车尚未放下,他怕马宝怀疑,立时哈哈大笑起来。 马宝见吴三桂神无异态,便不再动,只与吴三桂相拥而坐于地。只是心下仍在怀疑:他手中飞出的是何物? 吴三桂对马宝说:“我等将军久矣!” 马宝听了此言,疑惑起来,我并未与你相约,你何故等我? 恰在此时,胡守亮捡起吴三桂手中掉下的“车”,顿时大笑。然后说:“我道主公何故失态,原来已有大将到来。” 马宝正在迷惑,胡守亮手中之棋呈给马宝看,马宝更加迷惑。 胡守亮便将自己与吴三桂下棋时,吴三桂得知马宝到来,便手执棋子而出的经过说了出来。马宝听了,大为感动,重又跪倒于吴三桂之前:“我得明主,至死不渝!” 吴三桂扶起马宝说:“将军言重。我们都是兄弟,并无主仆之分。”然后两人携手共进帐中。进帐之后,马宝问:“主公说等我久矣是何意思?”胡守亮便将经过告知,马宝听后赞道:“主公真神人也!”然后对吴三桂说:“主公若有海量,我必引众将来投!” 吴三桂大喜道:“若能如此,将军立大功一件。” 马宝听后,立起身说:“末将现在就去。”说后,转身便走。 胡守亮示意卫士拦之,让吴三桂用目止住了。胡守亮问:“主公不怕他是来刺探军情的么?”吴三桂说:“马宝将军绝非此等小人。” 众将领眼看着马宝进而复出,吴三桂又不让阻拦,心中猜想,主公此次只怕错了。 第八章 镇守云南 一、吴三桂与众大将商量去留之计 马宝来而复去,数日未归。胡守亮心中担忧起来,众将之心与日俱增忐忑不安。他们都担心马宝是前来打探虚实的,然后再率兵袭击。 唯有吴三桂对马宝深信不疑。在他看来,勇猛少计之人,往往忠贞不渝;心灵慧质之人,暗中多有奇巧。像马宝之类的人,他们一般不会改变志向,如果一旦改变,便再无变过去之理。所以,尽管众人将心中疑惑对他诉说,他依然对马宝深信不疑。 胡守亮见主公仍然不信,便叫众将军暗中布置,以防不测,众将军觉得有备无患,便依了胡守亮。数日之后,马宝率兵再次到来,马宝让兵马等候在外,自己解甲进帐。 马宝在吴三桂之下而坐,吴三桂令人看茶,然后对马宝说:“将军辛苦了!” 马宝点头示意,并不答话。 胡守亮问:“马将军说劝众将前来,为何还是独来?” 马宝说:“众将均已等候在外。” 吴三桂奇怪地问:“为何不带进来?” 马宝说:“只因怕主公生疑,所以,我让他们等候在外!” 吴三桂问:“将军何出此言?” 马宝说:“我等率众前来,突见主公军营戒备森严,猜知主公疑心于我,故我只身前来!” 吴三桂惊奇道:“真有此事?” 马宝见吴三桂之态不似作伪,便点头说:“是的!” 吴三桂声色俱厉地问:“此事是谁所为?” 胡守亮见主公发怒,心中暗惊。因为他从未看吴三桂发这么大的脾气,所以,他立即跪于地上,颤声说:“此事是末将所为,请主公恕罪!” 吴三桂说:“你身为参将,妄动三军,该治何罪?” 胡守亮说:“死罪!” 吴三桂说:“好,给我拉出去斩了!” 众将一听,大惊,便齐跪于军帐之中。杨珅说:“我等因为胡参将此举有备无患,才依言而行的。若要治罪,须将我等一同治罪。” 第116节 吴三桂说:“你身为副将,临事无主,虽无死罪,活罪难逃,给我重杖四十。” 马宝起初以为他们在演苦肉之计,如今却见吴三桂要动真格的了,对吴三桂哪里还有半分疑心?立即跪下说:“末将刚来,便已开罪众将,马某于心不安!故马某请主公网开一面,饶恕众将。” 吴三桂走过去,对马宝说:“此事与你无关!”说完,便要将马宝扶起。 马宝不肯起来,并说:“主公若不宽恕众将,我即率兵离去!” 吴三桂一声长叹,然后对众将说:“念马将军心慈之份,赦免你等无罪。” 杨珅等将称谢道:“谢主公赦罪之恩!” 吴三桂怒道:“此事与我何干?你们要谢须谢马将军活命之恩!” 于是众将齐声道:“谢马将军活命之恩。” 马宝站起,奔到众将面前,将众将一一扶起,并颤声说:“兄弟言重了。” 于是,众人又重归于座。 吴三桂看着马宝解甲之装,心中一动,便问:“将军是怕我生疑心而解甲的么?” 马宝点点头说:“确实如此!” 吴三桂感慨道:“幸亏马将军对我深信不疑,否则,岂不坏了大事!” 胡守亮听了此言,满脸羞愧。 吴三桂问:“其他将军在何处,我等前去迎接!” 马宝说:“不用。我只要吹声口哨,众将即来。”于是,马宝吹起口哨。 立即,军营四周响起马蹄之声。片刻之后,众将齐立于军中。吴三桂看见是李如碧、高启隆、刘之复等人,心中大喜,亲自出帐,将他们迎入帐中。 于是,众将又重归于座。吴三桂心中欢喜,叫给众将赐酒。胡守亮等人一惊一喜,生死悬于一线,感慨自然良多。马宝等人见心有所属,心里自然也是高兴。所以,你斟我喝,不一会儿,众英雄心中芥蒂全消,喝得酣畅起来。 吴三桂问马宝:“将军出去只数日,怎能将众将召集而来呢?” 马宝说:“并非末将召集,而是他们自愿前来的。” 吴三桂惊奇地问:“真有此事?” 众将齐声称是。吴三桂问为故如此?众将说了。均如马宝所想一般。吴三桂手下之将听了,均大笑起来。投降之将问他们为何发笑,杨珅说:“与我家主公猜想一样也!”马宝等人越发惊奇! 吴三桂见众将齐心,心里也再无防患之意,便说:“按大清之律,大战已完,兵将须要分离。众人议议,用何办法,才可保大家相聚不散?” 胡守亮一听,心知主公之意,便说:“云贵之地险要,是养军练兵之佳处,我们何故要离去?” 众人听后,轰然叫道:“对!我们便随主公安置在云贵以度余生!” 方献廷说:“此计虽好!却有人未必会肯?” 马宝问:“谁敢不肯?” 方献廷说:“我猜测皇上是不能让我们拥兵自重的,必下诏解散我等。” 马宝怒道:“顺治是鞑子之帝,非我汉人之君,他若急逼,我等反他!” 众将军本已喝得耳酣面热,听到此言,不仅没心生惊恐,反而轰然叫好! 吴三桂心中暗喜,但嘴上却说:“此是大逆不道之事,我等不可随意言之。”言下之意,虽可反清,但现在不是时候。 众人一听此言,顿时沉默无语。是啊!清兵势大,自己势寡,且是刚刚纠集起来,人心也不稳定,何能言反清大事?但吴三桂之言,无疑给众人一个信息:即他吴三桂虽然灭明,但他并非不反清。吴三桂之下的原将领,自然早知其意,所以不把吴三桂的话放在心上。而刚刚投诚过来的明将,听了此言,精神倍受鼓舞,觉得自己将来仍有用武之地了。 方献廷历来稳重,见势已至此,正是安众将之心的良机,便说:“南朝虽破,然永历帝却在缅甸,李定国将军亦在孟艮。依本将愚见,永历帝不亡,李将军不灭,顺治皇帝不会下诏解散我等!若能如此,我们便可安居云贵,众将归心,何愁大事不成?” 众将一听,轰然叫好。 马宝说:“永历帝此时在缅甸,我们正好以借口不去灭他,好给自己延时之机会,待到一定时机,我们便可拥兵自重!” 吴三桂说:“众将之心,我已经知道,但此事并非像众将想象那么容易,须有一段过程。众将军若无他想,紧跟吴三桂便是。我还是老话一句:我们只论兄弟情谊,并非主仆之分。我吴三桂有饭吃,大家便有饭吃!” 吴三桂一番肺腑之言,说得众将热泪盈眶。 正在此时,外面一阵骚乱。卫士报告说:“王会、刘偁、马惟兴、杨武、高应凤、狄三品将来投。” 吴三桂听了此言,率领众将走出帐篷,因为帐篷之中已经无法容纳众将。 二、洪承畴来到吴三桂军中视察 正当吴三桂与众将商量以何办法使朝廷让他们不分散,且让他们驻在云贵一带时,朝廷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满人大臣纷纷向顺治皇帝进言,说吴三桂既然已将永历帝驱逐出境,李定国也无力再反清,应当命吴三桂立即驱兵击之。若他不愿,也应将吴三桂召回,不可让其久驻于云贵,恐其结党营私。 顺治皇帝不是没有这种担心,多尔衮之话言犹在耳。但是,他觉得这样贸然下诏,恐反逼吴三桂生出抗清之心。所以他觉得要慎重些好,在他看来,先派一人去探察吴三桂之虚实,若吴三桂其意在于拥兵自重,那就不管花多大代价,也必下诏解散其军。若吴三桂其势已衰,边关又乱,倒不如先让其休养生息,然后再命其出击。 顺治帝经过仔细考虑,认为自己这种策略对头。下一步考虑的就是派谁去视察了。很显然,必须派忠于朝廷之人前去。若派满人,自然忠实可靠,但其缺点有二:一是恐吴生疑;二是满人不似汉人奸诈。若派汉人,自然很好,只是难找其人。想来想去,顺治帝便只想到了洪承畴一人。在顺治帝眼中,洪承畴虽是汉人,但与满人无异。从清兵入关之日起,洪承畴对大清的胜利立下了不朽的功劳,让汉人视之如狼。洪承畴又本是吴三桂之上司,与吴三桂关系非同一般。让洪承畴去视察,既可去吴三桂之虑,又可得吴三桂之虚实。 顺治帝命令洪承畴视察吴三桂之军营。 洪承畴此时在湖南,接旨之后即刻出发,不日便到了云南境内。 不过,顺治帝此次却有失算之处。原来,洪承畴虽然忠于朝廷,但他同时深知,朝廷对于自己是一半相信一半怀疑。所以才对自己虽是武将出身,却始终只给文职。洪承畴由此亦得知:国家有乱,朝廷必有借重自己之处;国家若宁,朝廷必弃自己如草芥。令人觉得有趣的是,此想法竟与吴三桂不谋而合。也许是名师出高徒吧! 在洪承畴看来:吴三桂有拥兵自重之意,是情理之中的事,也正合自己之意,怎么能反参他一本呢?倒是吴三桂若没有拥兵自重之举,便会令他大大失望,同时也会使他失去与顺治讲话的砝码。 吴三桂正班师回昆明,得知洪承畴前来,便与众将商量。吴三桂对众将说:“洪大人此来,必探我军虚实,大家议议如何应付?” 第117节 马宝是血性汉子,直言道:“洪承畴也是汉人,干吗老帮着他们满人?我看不必作伪,只让他来看便得了。” 方献廷说:“这样不妥!洪承畴虽是汉人,但与我离心离德久矣!我们对他须有防患之心。” 吴三桂笑着问:“如何防患?” 方献廷说:“顺治帝所虑,必是担心我军拥兵自重。若让洪承畴看到我军军乏将少,无力再及时灭明,洪承畴便会帮我们说话。” 吴三桂点点头。 马宝却高声道:“我们本来就是将多兵众的,如何让洪承畴得出相反的结论呢?” 众人哄笑起来,说:“难道我们不会隐藏一些么?” 马宝说:“虽是隐藏,却难免不让人发现。” 众人又笑他,吴三桂止住众人,正色道:“马宝虽然憨厚,但此言却是千真万确!试想想,我军接连得胜,又得众将士,朝廷难道没有耳闻?否则,也不会派人来打探虚实了。” 众人一听此言,觉得有理,不再开声。 吴三桂又说:“我倒觉得马宝说洪承畴也是汉人这点是大有文章可作!洪承畴原是我上司,我与他相处多年,我知他老奸巨猾,其奸诈异常。因此,凭我的经验猜知,洪承畴必有借重我们之处!” 众人一听,顿时愕然。洪承畴怎么会有借重我们之处呢? 吴三桂看了看众人说:“洪承畴之所以得宠于皇上,是因为国家未宁。国家安宁,洪承畴必然失势。所以,我认为洪承畴的想法也与我们一样,并不想我们立刻灭明,甚至还会认为我们如果拥兵自重,他才好呢?” 众人听到这里,心里顿时明朗。同时,也被吴三桂过人的才智所折服。 吴三桂话锋一转,沉声说:“不过,分析归分析,事实归事实。因此,我们应采取一些措施,将兵力分散,才可有备无患。” 马宝问:“如何分散呢?” 吴三桂说:“首先,我们要将马宝你,李如碧、高启隆等将军分散开来,让洪觉得外人传言你们已投诚我是假的。再者,没有被分散的将士必须呈疲劳之状方可。” 众人一听,明白吴三桂之意,顿时叫好! 吴三桂依计将众将领与兵卒分散于昆明郊外,然后安心等待洪承畴到来。 吴三桂觉得一切安排妥当,无所事事,便命胡守亮与自己下棋。下到正酣之时,卫士报告,洪大人已来。 吴三桂立即奔出室外,对洪承畴行跪拜之礼,口中高呼:“学生欢迎老师前来。” 洪承畴浅浅一笑,便扶吴三桂站起。随后,迈步朝里走去。 洪承畴走进屋内,一眼瞥见胡守亮正手托棋盘慌忙离去。洪承畴又是会心一笑,对吴三桂说:“平西王军务可忙?” 吴三桂赶忙说:“老师快别这样称呼学生!否则会折学生的阳寿的。老师直呼三桂得了。” 洪承畴微微颔首,也不再客气,直呼其名道:“三桂,你军灭明为何不彻底?” 吴三桂苦笑着脸说:“老师有所不知。学生尽力灭明,打败李定国已属不易,哪里还有余力一举消灭他们呀?” 洪承畴说:“若真如此,你倒应该让将士休整一段时间,等到兵强马壮之日,才可出击。” 吴三桂说:“老师所言极是!学生正在让将士们休整,老师可要前去视察?”吴三桂见洪心存疑虑,故提出要他视察。 洪承畴微笑道:“如此甚好!”说完,便起身。吴三桂连忙在前带路。 洪承畴跟在后面走着。吴三桂将洪带入军营之中,军营之中的兵卒,许多都是憔悴之态。吴三桂没想到兵卒能装得这么像,心中顿时高兴。 洪承畴躬着身子与一士兵搭讪,突然提起士兵的手看了看,然后放下,站起,与吴三桂并肩而行。 吴三桂问:“老师,你看士兵面呈病态,是不是应该休整?” 洪承畴连忙说:“应该,应该。”然后率先离去。 吴三桂又随着洪承畴回到屋内,洪承畴说:“三桂,你让左右退下。”吴三桂虽然不知其意,但仍依言办了。 洪承畴见左右离开之后,突然厉声地说:“吴三桂,你欺骗本钦差,该当何罪?” 吴三桂哈哈大笑,之后说:“老师,你何必跟学生开这等玩笑?” 洪承畴脸色越发严厉,怒道:“我是钦差大臣,受命于皇上,怎么跟你开这等玩笑?” 吴三桂认为洪承畴是诈他,所以,他依然镇定自若地说:“老师若这样想,学生真是冤枉死了!” 洪承畴厉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然后,他张开手掌,将掌中之物呈给吴三桂看。 吴三桂初见之下,一时无语。 三、洪承畴对吴三桂面授机宜 原来洪承畴手掌之中是一枚棋子。 吴三桂别开洪承畴透射过来的犀利的目光,脑中在高速运转。他手中握着一枚棋子是什么意思?他在暗示我只不过是他手掌之中的一枚棋子?抑或是暗示他明白我手执棋子迎接马宝一事?还是我刚才下棋之事被他发现?吴三桂觉得都像都不像。他认为:不管怎样,洪承畴手掌之中有枚棋子并不能说明什么。于是,他镇定自若地说:“老师的手掌之中执枚棋子说明什么呢?” 洪承畴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肃然地说:“说明平西王在欺骗我!” 吴三桂故作惶恐地说:“老师可不能恐吓学生啊!” 洪承畴轻轻一笑,心想:哪个老师能吓得了你这个学生?嘴上说:“我刚进来之时,在你案几之上拾得这枚棋子。心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刚好看到有人端着棋盘离开。我想:敢在你房中下棋之人,舍你其谁?” 吴三桂笑道:“老师精明!学生在你来之前确实在下棋。” 洪承畴笑道:“据我看来,平西王若不是军中无事,岂会下棋?这说明你军之中士兵疲累急需休整是假象!” 吴三桂反问道:“老师就凭这点判断学生欺骗老师?” 洪承畴说:“非也!其实我一进门,你已经告诉我了。” 第118节 吴三桂说:“学生并无异常举动啊?” 洪承畴说:“你我虽有师生之名,但实无尊贱之分,而且以平西王为人,应该自视甚高才对,为何我一进门,你便对我行跪拜之礼?这说明你有事求我!正是因此而使我生疑惑之心,进门之后我才认真观察拾得这枚棋子!” 吴三桂说:“难道学生对老师执礼甚恭也错了么?” 洪承畴说:“所以,我在视察之中特意多了个心眼!我特意察看了一病态兵卒,发现其手指精血旺盛,并非得病之人。由此可知平西王骗我也!” 吴三桂听到这里,哪里还敢分辩半句,立刻跪在洪承畴面前说:“老师真是神人也!望老师念你我之旧情,救学生一码!” 洪承畴故作不解地说:“平西王如日中天又没有过错,要我救你什么?” 吴三桂说:“学生只是不想解散队伍。” 洪承畴说:“大明虽灭,但有永历帝躲在缅甸,李定国窝住孟艮,你军自然不会解散!” 吴三桂说:“可是,皇上要我立即擒住永历帝,摧毁李定国呢?” 洪承畴说:“食君禄,替君分忧,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平西王何故想推辞呢?” 吴三桂心里骂道: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逼得我非说出心中之隐不可。我即便说出来,看你老家伙又怎么能奈何我?他打算豁出去了,所以他说:“老师,实不相瞒,学生之意是想不解散队伍,长期居于云贵。” 洪承畴故作吃惊道:“平西王这不是拥兵自重么?” 吴三桂故作轻松地说:“就算是吧!” 洪承畴大笑道:“平西王何故不早说?” 吴三桂不解其意,问:“早说又怎么啦?” 洪承畴说:“早说,就免得我大费周折。” 吴三桂不知洪承畴心中所想,故意试探地问:“依老师之意,学生如何处之?” 洪承畴故作不解地反问:“洪某学疏才浅,能知如何办?” 吴三桂知道洪承畴怪自己没将他放在眼中想卖个人情给自己,将来也好倚仗自己。于是,他跪在洪承畴面前说:“望老师不吝赐教,学生当铭心刻骨,至死不忘。” 洪承畴见火侯已到,赶忙扶起吴三桂说:“平西王言重了!你我本无师生之名,平西王如此看重洪某,纯粹是抬举洪某。洪某哪有不知之理?只是以后,洪某若有不顺,望平西王也多担待些。” 吴三桂知道洪承畴在讨价还价了,立即说:“三桂若得恩师相助,必然厚报恩师也!”吴三桂故意将老师一词换作恩师一词。 洪承畴自然觉得此中微妙变化。洪承畴老气横秋地说:“圣上要臣此次视察平西王军营,看平西王是否有力再战。若有,便命平西王立即发兵,扫荡明兵,将其消灭干净;若无,便命平西王休整一段时间,再行进攻!” 吴三桂说:“依恩师之意,学生该如何为之呢?” 洪承畴笑道:“洪某观平西王军中尽是疲乏之士,实无力再战,岂可强命平西王勉为其难?” 吴三桂听后,先是一惊,后才明白洪承畴此语大有深意。洪承畴故意以平西王将士疲惫为由来对平西王言说休整一事,一则可证自己对吴三桂假扮之事不知,推卸责任;二则暗示吴三桂仍可以此为理由搪塞圣上。吴三桂顿时不得不佩服洪承畴。吴三桂说:“学生自会将此事呈报圣上,但还望恩师从中周旋。” 洪承畴说:“军士疲惫,终有恢复之日。” 吴三桂问:“恩师之意,是告诉学生即使以此搪塞也非长久之计么?” 洪承畴说:“洪某没有用意。” 吴三桂并不因为洪承畴此语而生不悦之感。他知道像洪承畴这类身经两个朝代,侍奉数个君主的官僚,必会圆通之术,所以不必为此感到稀奇。倒是如果洪承畴不会运用此术,才是令人稀奇之事! 吴三桂说:“学生认为,边境一日不宁,队伍便可一日不解散!” 洪承畴说:“永历不除,圣上难安,若平西王久不能擒之,必让圣上生警惕之心。” 吴三桂明白洪承畴之意告诉自己:虽可以故意拖着不灭南明而拥兵自重,但终非长久之计。所以,吴三桂说:“恩师之言甚是!只是不知如何应付?” 洪承畴说:“倒是本地土司中不安定之徒甚多,洪某猜知其必然生事。” 吴三桂一听,心中大喜!洪承畴分明告诉自己:土司是本地人,自己可使其不时有动乱之假象,使圣上无法命自己撤兵!吴三桂叩头谢道:“谢恩师指点。” 洪承畴依然不动声色地说:“平西王不必过早谢我!土司虽可作乱,平西王亦可平之,但其戏不能长作!” 吴三桂心想:是啊!任何戏都不能长演下去的呀!自己到底如何才能在云贵站稳脚跟呢?吴三桂说:“恩师明鉴,学生愚钝,无法想出万全之策。” 洪承畴说:“洪某今日累了,须休息片刻再说。” 吴三桂听后,赶忙引他到早为他准备好的房舍中去休息。然后,又回到自己房中。 吴三桂又坐到自己平时坐的,刚才却被洪承畴坐的位置上。吴三桂在思考着洪承畴为何不告诉我妥善之法?是他也不知如何办?还是他故意有所保留? 吴三桂望着房宇上那纵横交错结构复杂的房梁,心中想道:这些房梁看似复杂,其功能极其简单,只不过为了托起房顶。 吴三桂胡思乱想了一阵,依然没有结果,便想起身离去。他刚站起,头一偏,发现案几之上有字!案几之上有一层薄尘,写字之人是用手指在案几上写成。此案几平时都是自己所用,只有刚才洪承畴在此呆过。难道他故意在案几上写字提示自己么?于是他认真地看,发现是“开藩”二字。 吴三桂心中一惊,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此法呢?洪承畴之所以在此灰尘上写字,是不想留下什么把柄在自己手中。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四、洪承畴竭力促成吴三桂开藩云贵 吴三桂得到洪承畴之机宜,便思考如何办成开藩之事。他明白:此事若成,大业有望! 吴三桂思来想去,要想办成此事,必借洪承畴之力。自己身为武将,朝廷素无内应,加之清廷历来对自己都有防范之心。若没有洪承畴想助,要办成此事只怕是天方夜谭。 然而,自己虽然口口声声称他为老师,但是自己与他之间确实没有师生之谊。洪承畴不一定会帮自己。如果他不想帮助自己,那便是为了试探自己而来。若真如此,那就大事不好了!想到此处,吴三桂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但是,通过仔细琢磨,吴三桂又觉得洪承畴绝不是为了瓦解自己而来,从他对自己的言论来分析,洪承畴分明也有仰仗自己之处,而且也是冲着想与自己结成唇齿相依的关系来的。站在洪承畴的角度来想:他表面上虽受朝廷宠爱,其实,朝廷对他亦有防范之心。他本出身武将,朝廷一直不让他单独带兵便是例证。这么说来,洪承畴之地位并不稳固,他也像我要凭借边境不宁而不失势一样,要凭我之力,使其在朝廷中的地位不变。想到这里,吴三桂心中又有几分把握了。 因为,在他看来: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以利益作为纽带结成的联盟关系最为可靠,舍此以外,任何关系都不会牢不可破! 虽然如此,吴三桂觉得自己仍然应该慎重些!对于洪承畴,吴三桂总觉得他城府太深,就像人雾中看山,实在看不明白雾中之山的高峻,险要,棱角,给人总是如梦似幻非常美妙的感觉!所以,自己若想倚仗洪承畴,势必会有危险。 第119节 吴三桂在摇摆不定之中,终于作出决定。他认为为了大业,自己即使输个精光,也要赌这一把。 第二天,吴三桂亲自到洪承畴房中去探视他。两人见面之后,彼此依旧客客气气,都绝口不提昨日之事。 吴三桂问:“恩师来此僻壤之处不容易,是否要外出观光一番?”吴三桂言下之意是:你是否还要视察军中虚实。 洪承畴说:“不必!圣命要紧,我得赶快回复皇上!”洪承畴此意是:视察不视察都是那么回事!我只是去回复皇上得了。 吴三桂见他言语之中,滴水不漏,自己无法得知其心中真实想法,心中便有些着急。吴三桂见藏藏匿匿不是个办法,便说:“皇上面前,请恩师多为学生担待些!” 洪承畴浅浅一笑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此为天经地义之事!不过,你我既为师生,存有师生情谊,亦是人之常情。” 吴三桂从洪承畴的反复无常的话中无法猜知其真实意图,心中更是焦急。于是,他打算豁出来了,跪下,动情地说:“恩师若不救学生,学生必然死无葬身之地也!” 洪承畴也不禁为之动容。不过,他的表情稍纵即逝,然后又恢复了那种平板的,让人永远看不到内容的脸。洪承畴说:“平西王言重了。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救不了谁!然而又是谁也离不开谁!” 吴三桂听到这里,心里明朗了。洪承畴之意是:他会尽力去办此事,成与不成,全在天意。但你吴三桂也得记着我,若我将来有仰仗你之时,也绝不可推卸。 于是,吴三桂决断地说:“恩师教导,学生铭记在心。学生若有负恩师,当天诛地灭。” 洪承畴见吴三桂对天盟誓,心中再无忧虑,便对吴三桂说:“我拟奏折,本待给皇上看,现你已来,便先给你看。”说着,掏出奏折。 吴三桂接过,认真地看: “臣受任经略,目击云贵凋敝景象及土司讳卒观望情节,不可谋返,须先安内,乃可剿外。 臣屡闻李定国等勾连土司,觊由景东、元江复入广西。各土司私授托印。歃血为盟,伺隙起衅。 若一闻大兵进军缅甸,势必暗中串联,思逞其谋,避实就虚。大兵相去已远,不能回顾,而留省城之兵难以抵御,臣审时度势,权衡轻重,认为今年秋冬宜停止进兵。” 吴三桂看完,立刻跪到洪承畴面前说:“感谢恩师栽培!” 洪承畴扶起吴三桂说:“其他之事,非一份奏折所能办到,洪某必极力周旋!” 吴三桂知他所言是指开藩一事,于是说:“如此说来,学生先谢了。” 第二天,洪承畴便离开了,吴三桂送他黄金万两。洪承畴虽然身为大学士,但仍然为此重礼所惊!他战栗地说:“洪某无功,岂可得此厚报?” 吴三桂笑道:“如今朝廷,岂有无钱能办成事的?” 洪承畴听后,笑纳之。 不久,洪承畴回京,朝见圣上。顺治皇帝得知洪承畴回来,也立刻召见他。因为他心中也极想知道吴三桂之虚实。 顺治问:“洪爱卿南来,可有收获?” 洪承畴说:“臣此次受命南巡,感慨良多!” 顺治帝一惊,问:“为何?” 洪承畴说:“臣观平西王经战太多,将士疲惫,此一慨也;永历贼虽在缅甸,李定国虽驻孟艮,平西王想战而无力战之,此二慨也;土司骚乱,边境难安,此三慨也。” 顺治听后,大惊道:“难道那些人报告平西王收编明师,军势大振,故意不剿灭永历贼是别有用心等等都是假的么?” 洪承畴说:“奴才受君隆恩,不敢怠慢,特潜入军营之中数日。平西王军中除了疲乏之清兵外,哪里有什么明将?且臣观其兵卒之脸色,多呈病态,非久养不能恢复也!” 顺治帝问:“如此说来,永历贼不仅难灭,平西王军恢复也无望了!” 洪承畴见好便收,若再顺水推舟,让皇上派兵协助吴三桂,那岂不会露馅?于是,他说:“这个倒请圣上不必忧虑!臣观平西王事必躬亲,治军有条不紊,是我大清顶天立地之材,必能灭此祸患!” 顺治听后心安,但另一层忧虑又来了,便问:“永历之乱好说,因为其元气大伤,一时半刻绝无生机,对我大清构不成威胁!只是那土司之乱如何治之?”说到这里,他突然问:“能否出兵击之?” 洪承畴说:“不可!” 顺治帝问:“为何不可?” 洪承畴说:“土司都系本地人,根源很深,派兵击之,不仅不能一时生效,反惹土司对我大清心生怨恨,恐怕会成永久之患。我大清定都北京,与其相去甚远,到时候,战亦不行,罢亦不能。再说,朝廷出兵击之,恐逼其与李定国勾结,反为不妙!” 顺治帝听后,觉得在理,便问:“依爱卿之意,该如何处置?” 洪承畴说:“依臣之意,大清须驻军于此,外以兵势压之,使其不敢生乱心;内可以诚招之,令其感圣上之恩,不想生乱心。” 顺治帝说:“洪爱卿所言极是!只是派谁去呢?” 洪承畴说:“皇上何必舍近求远?” 顺治说:“依爱卿之意,就是让平西王开藩云贵么?” 洪承畴说:“臣认为圣上此举甚当!” 顺治帝问:“不怕平西王包藏祸心么?” 洪承畴肃然答道:“平西王若有乱心,何必等到今日?” 顺治帝听了,不再言语。他在考虑洪承畴之语的对与错。 五、吴三桂收元江土司那嵩地为元江府 顺治皇帝听了洪承畴之话后,思之再三,觉得现在让吴三桂开藩云贵之举过于唐突。因为:一是由于国家实力尚弱,如让其开藩云贵,消耗太大,于国不利;二是由于吴三桂变化无常,不能相信。加之顺治帝本来就对洪承畴有防范之心,所以,他没有采纳洪承畴这点意思。 但是,顺治帝觉得让吴三桂休整一段时日是应该的。既然吴三桂无力再战,而边境又不得安宁,就让吴三桂镇守云南。为了奖赏吴三桂之功,还得拿实权给他。 顺治帝经过周密考虑,特写谕旨给吴三桂。其意归纳起来大致如下: 一是:若形势对你不利,你不要勉强出战。如要出战,须深思熟虑三思而行。 二是:加紧休养,以等来日。若土司生乱,小而抚之,大而灭之。 三是:命你镇守云南,总管军民之事,吏、兵二部,云南将吏听任你黜陟。 第120节 吴三桂接到此诏,心中大喜。知道此事成功,全在于洪承畴周旋。因此,内心不由对洪承畴生出几分感激之情。虽然开藩不成,心中有着几分遗憾,但他知道此事太难,绝不能怪洪承畴。 吴三桂将此诏告诉心腹大将,众人自是欢喜异常,觉得从此可施展拳脚大显身手了。 且说李定国自从驻军孟艮以来,一直就在谋划出路。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而吴三桂却不趁势灭他,并不是因为吴三桂心善,而仅仅是把他当做与顺治帝讲价的砝码。如果自己一旦失去这种作用,吴三桂一定会率兵来犯。因此,李定国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养精蓄锐,联盟各路人马,趁机反击。 他本来想将自己的部下,像马宝、李如碧、高启隆、刘之复等将领组成一支抗清队伍。但自从听到他们已归降吴三桂,便大失所望。 因此,他想要重振军威,必须另谋他路。突然,他想到了土人。他知道土人生性愚劣,缺少教化,难以驾驭,行军打仗也没有汉人好使。但他们有一个极大优点,正因为他们忠厚耿直,缺少花花肠肠,一旦收为己用,便会至死不渝,不像受过教化的汉人,口口声声喊要忠君护主,暗地里却早生异心,最会见风使舵。他在心里问自己:为何愚昧之人会忠厚耿直,而文明之人反而品德低劣呢?是愚昧之人的劣性未开发还是文明之人的劣性本多? 于是,李定国派人前去与元江土司那嵩联系。他之所以要与那嵩联系,是因为吴三桂在上次大捷之后,顿时威震云南。甚至连景东、蒙化、丽江、东川、镇雄等各路土司都投降了吴三桂。而元江土司不为所动,没有向吴三桂屈膝,可见他有着与人不同之品质。 果然不出李定国所料。李定国所派人将那嵩吹捧一通,那嵩便昏昏乎乎地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忠义之士,决心与李定国一起担起反清复明之大业,并表示随时受李定国差遣。 正在此时,已经投降吴三桂的明将高应凤前来找李定国,想再投其门下。原来,高应凤之所以要投降吴三桂,是想得到高官厚禄。没想到吴三桂见他能力平庸,自然没让他如愿。高应凤因此而生怨恨,便来找李定国。 李定国不知其真心如何,便问:“你为何先前要弃我而投清军?如今又弃清军而投我呢?” 高应凤跪下说:“晋王错怪高某了!高某岂敢有弃晋王之心?” 李定国问:“那你为何要投清呢?” 高应凤说:“只因我不知晋王去向,便如无娘之子一般,四处流浪。终觉此非长久之计,便投清兵之下,以求有暂时栖身之处。” 李定国问:“那你现在为何又来投我呢?” 高应凤说:“只因得知晋王下落,便来投靠。” 李定国问:“有这么简单?” 高应凤说:“正是。” 李定国说:“你先回去,如同没事一般。我若起事,必予信给你,到时内外相应,必成大事。”李定国心里仍对高应凤有些怀疑,所以并不与他商量具体事宜。 高应凤便闷闷不乐回去了。高应凤来投李定国,本想获得高位。没有想到李定国也并不似先前那么信任他。 高应凤想到自己在两边恐怕都难得大意,心里变得不好受,便独自在家喝闷酒,天天都喝得酩酊大醉。俗话说,酒醉吐真言。一天,高应凤将心中之想自言自语地全都吐出来了,恰给他手下一员小将听去。 那小将得知高应凤已与李定国相约起事,心里大惊。回去之后,便向首领请假,说自己家中父亲死了,须回去奔丧,然后直奔昆明而来。 小将到了昆明,求见吴三桂。侍卫见他并不像显贵之人,哪里敢让他去见!只是对他说:“你有事,可以转告我!” 小将知此关系重大,绝不敢轻泄,所以不肯告诉侍卫。于是两人就相峙起来。 小将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心生一计,从衬衣上撕上一片白布,然后咬破手指,在白布上涂上一团血迹,接着,将白布包好对侍卫说:“你将此布送给平西王吧!” 侍卫接过白布,打开一看,不解其意。本想扔掉,但怕此人确有机密之事,扔掉不妥,便持布进去了。 吴三桂接过侍卫手中的布,张开一看,便沉思起来:白布染血,不正是有流血事件发生之意么?于是对侍卫说:“你赶快传那小将来!” 小将进了平西王书房,便战战兢兢起来。他平生没见过平西王这么大的官!没有见平西王之前,他想:平西王又怎么啦?还不是两条腿,一双手,有什么可怕的?见到平西王之后,虽然看到平西王确实是两条腿,一双手,但是却情不自禁地害怕起来。他在心中鼓励自己:只有天生是奴才的人,见到官才会怕!我不是奴才,我怕谁? 吴三桂问小将要报告什么紧急情报? 小将便将自己如何听到高应凤酒后吐真言,如何撒谎请假,如何来到昆明,如何要进王府而不得进,如何急中生智以布传信等过程一一说了出来。 吴三桂听了,大惊。他想:若不是他来报,岂不要坏了大事?吴三桂觉得此子机灵,便想留他在自己身边。吴三桂问他什么名字?小将说我无名字,别人都叫我小六。 吴三桂问:“小六,你怎么知道用此办法告知我那事呢?” 小六说:“打仗不是要流血么?”说完,又反问:“平西王又是怎么猜知出来的呢?” 吴三桂笑道:“流血之事便是打仗。”然后又说,“你就留在平府吧。” 小六听了,大喜,顿时忘记了自己刚才认为自己不是奴才之事。 小六走后,吴三桂沉思起来:此事尚未败露,不可打草惊蛇。只有率兵从石屏包抄过去,围住元江,将其歼灭。 吴三桂亲自率军从石屏进发元江,然后突然以兵围之。高应凤与那嵩本想同李定国联系,但由于吴三桂切断了所有通道,无法与李联系上,于是只有死战。 吴三桂将元江围住一个多月,城中不攻自乱。高应凤率兵出战,被吴三桂的大将所杀,那嵩见大势已去,便点火自焚。 吴三桂没收土司那嵩的土地,并在此设元江府。 第九章 永历入缅 一、猎户说,在我眼里,皇上与兔子一样 永历帝率领皇后皇妃、太子皇子,以及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从永昌城中奔出来以后,疯跑了几日,便甩掉了追兵。 然而也与李定国失去了联系。 在永历帝心目中,李定国就是自己的武器,若有外敌入侵,只需招呼一声,李定国便会奋不顾身地与外敌搏杀,可是,如今自己与李定国失去了联系,自己便失去了自卫和进攻的武器,失去了精神支柱,所以永历帝焦急起来。 永历帝召马吉祥、李国泰等人来商量。 马吉祥见永历帝一脸焦虑,便急忙地安慰道:“我们只需在此等待数日,晋王定会前来救驾!”他自然不知李定国为了在磨盘山伏击吴三桂,已在那里磨蹭了几日,否则也不会出这守株待兔之主意。 李国泰连忙说:“此计不可!” 马吉祥问:“为何不可?” 李国泰说:“一是吴三桂与晋王都在附近,这样等了几日,谁知是等来吴三桂,还是等来晋王。若是等来吴三桂,皇上危矣!二是此处已是缅甸与大明的边界,到处都是茂密的森林,外人眼里看起来都是一样。晋王即使想找我们,也没有办法。” 永历帝和马吉祥便向四周看去,心中为之一惊。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热带丛林的深处。近处是古木参天,枝藤缠绕,植被厚密。无路之处,让人寸步难行。远处是云遮雾罩,丛林延绵,山道隐约,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此时已临近中午,林外虽然是朔风声声,林内却是沉闷异常。若不是初春季节,林中必然会非常闷热,让人难以忍受。 第121节 永历帝心中更加没有主意了,便问:“依李爱卿之意,朕该如何办?” 李国泰说:“我们必须走,不能在此死等!” 马吉祥说:“到哪里去?” 李国泰说:“按照原计划,到缅甸去!” 马吉祥说:“就这样沿着大路到缅甸去?” 李国泰说:“不行!” 马吉祥说:“难道还要从这林中穿过去不成?” 李国泰说:“正是!” 马吉祥说:“这我就有所不解了!有路之处不走,偏要走无路之处!” 李国泰说:“所谓路,既是你能走之路,便也是别人能走之路。所以,我们必须朝无路之处走,敌人便无法跟踪我们!” 马吉祥说:“可是,晋王也会无法寻找我们!” 李国泰说:“宁愿让晋王无法找到我们,也不能让吴三桂有法找到我们。” 永历帝挥挥手,止住他们的争执。沉思了片刻,然后又决断地说:“就依李爱卿之意走吧!” 于是,永历帝一行数百人专择偏僻小路,甚至无路之处而走,却不敢走大路。 这帮人本都是些四肢不勤,身体虚弱之人。先前在大路上走,或许还可以骑马坐车,但也颠簸得腰酸腿痛。如今让他们下车下马而走,加之路边时有荆棘藤蔓相阻,他们更是显得狼狈不堪。他们身上的绫罗绸缎也被刮得千疮百孔。 所以,这帮人边走边唠叨,感慨良多。心想:皇上为九五之尊,其尊贵自不必说,就是我们这帮臣子,终日也是锦衣玉食,何时要自己动过手脚?几曾想到会有今日之狼狈?若是普通百姓,虽会受官吏欺压之苦,却不必如此四处漂泊,流离失所。也不知当初选择为官这条路是对是错?由此看来,人生际遇,实在难以逆料! 感慨更多的是那些皇妃嫔娥。她们平日只知抹脂涂粉,梳妆打扮,若得皇上宠幸,便是人生之幸福!哪知今日会不仅无法抹脂涂粉,梳妆打扮,连洗把脸都不可能!连穿件干净衣服也无法做到!心中不免凄苦,恰恰不时还有虎狼之嗥吓人,所以忍不住便哭哭泣泣起来。 永历帝本来就为无法与晋王联系而心烦意乱,此时听到这些女人哭泣,更是烦得难以忍受,便呵斥道:“哭冤!”女人们便噤若寒蝉。 但令人难以想到的是,永历帝这一喊,喊得尿意出来了。永历帝连忙叫停车,并对小太监说:“大将军,随我出去撒泡尿!”自从那日封小太监为大将军之后,永历帝私下里都称他为大将军。 小太监便喊一帮人围个圈,让永历帝躲进圈中撒尿。奇怪的是,永历帝的尿意虽然很浓,但走进圈之后,却无法撒出来。永历帝急得汗都流出来了,但尿却没有撒出来。永历帝问小太监:“大将军!我怎么撒不出尿?” 小太监说:“莫非因为皇后皇妃在周围不成?” 永历帝说:“不对!平时在宫中,不都是女人侍候自己吃喝拉撒么?” 小太监说:“那便是因为你不习惯走进人圈去撒尿!” 永历帝说:“也不对,朕又不是第一次这样拉尿了!”说到这里,永历帝尿意更急,便说:“大将军,赶快给朕想想办法!不然,朕会让尿给憋死去!” 小太监脑中急转,急切地说:“我明白了!皇上肯定是因为周围人多而撒不出尿,须寻一偏僻处去。” 永历帝听后,觉得有理,立即提起裤子就往林子里奔。小太监紧追其后跟来。 永历帝快跑到了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时,突觉脚下一沉,脚一痛,便再动弹不得。尿也急得沿着大腿根流了下来。永历帝急得口不择言地说:“出来了,出来了。”他本指尿出来了。 小太监说:“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永历帝怒道:“出不来了!出不来了!”他是指自己脚被夹住,出不来了。 小太监一听,更急:“怎么还不出来呢?”说着,便向永历帝奔去。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皇上被猎户用来夹动物的夹子给夹住了。他想扶皇上出来,永历帝将腿一抽,夹子夹得更紧,永历帝便拼命地喊痛。 小太监吓得束手无策,只得大声喊道:“快来救皇上呀!皇上出不来了!” 那帮臣子立即冒冒失失向永历帝奔来,然后围在皇上周围。大家心里虽然很急,却都是束手无策!因为他们都是些官僚,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说过有这等怪物!有些人虽然听说过有这种东西,却从未见过,更不知道如何开启。所以,众人都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毫无办法。 小太监见这帮高官厚禄的臣子没办法了,他心中反而有了办法。他沉声对众人说:“大家听着,大家三五成群,分头到附近去找本地人!” 马吉祥说:“你怎知附近会有人?” 小太监说:“既有夹子在此,说明附近必有人居!”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便分头去找。 众人走了,皇后皇妃都围着皇帝哭哭泣泣得更凶了,永历帝心烦,吼道:“朕只是出不来,你们哭什么?” 众女人因此而不敢再哭泣。 不久,黔国公沐天波,绥沐伯蒲缨相拥着一猎户而来。 猎户来到永历帝身边,见到永历帝的狼狈相,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小太监厉声说:“这夹子是你下的么?” 猎户停住笑说:“是的!” 小太监再高声问:“你知道你的夹子夹住的是谁么?” 猎户说:“我的夹子夹兔子的!谁叫他撞上呢?” 小太监说:“你的夹子夹住的是皇上!” 猎户说:“在我眼里,皇帝与兔子一样!” 二、土著女人要与永历帝睡觉 黔国公沐天波大声叱咤道:“你咒骂皇帝,该当何罪?” 小太监也跟着叱咤道:“你怎么将皇帝与野兽相提并论呢?这是死罪呢!” 猎户虽然是一土人,但对于皇帝是什么人,心里有个大概印象。至少,他是汉人中至高无上的人物这一点还是知道的。他刚才之所以将皇帝与兔子相提并论,并非出于歹心,而是句实在话。对于他来说,夹子夹住了皇帝与夹住兔子一样,都得为之取夹子。但他一急,便说出了让汉人认为大逆不道的话来。现在经黔国公与小太监一提醒,才知自己犯的是死罪。他再也不敢犹豫,立刻跪到被夹住了脚的皇上面前说:“请皇上饶我一命!” 第122节 被夹住了脚的永历帝心里觉得非常滑稽。心想:我本要他为我松夹,救我一难,没想到他反过来要我救他!他气道:“你先给我松夹再说!” 没想到猎户是个实在人,心想:如果我先给你松夹,之后,你却不愿宽恕我咋办?猎户说:“还是请皇上先饶我一命!” 永历帝说:“你先给我松夹!” 猎户说:“你先饶我性命!” 永历帝说:“你不先给我松夹,我哪能饶你性命?” 猎户说:“你不先饶我性命,我哪里有命为你松夹?” 沐天波见猎户竟然敢跟皇帝讨价还价,气得浑身发抖,颤抖地说:“你如此戏弄我君真是死罪难逃!” 小太监也气愤不过地说:“你休要再与皇上争论,否则谁也救你性命不得。” 永历帝听到这里,怒道:“你俩休要啰嗦!我还在人家手里呢?”然后又对猎户道:“你赶快为朕松夹。” 猎户说:“你先得饶我性命。” 永历帝说:“我身为一国之君,岂有与你讨价还价之理?” 猎户说:“你只是汉人的皇帝,并非我们的皇帝!对于我来说,你现在只是我的猎物!” 永历帝听到这里,泪流满面,满心凄苦,仰天长叹道:“想朕身为天子,尊贵异常,没有想到今日会落到如此地步!”然后低下头说:“也罢,我答应饶你一命!你给朕松夹吧。” 猎户不再犹豫,躬下身子就为永历帝松夹。他们土人,做人讲究信誉,说话算数。 永历帝从夹子里脱出来,便厉声说:“大胆猎户,你戏弄朕,问罪当斩,给我拉出去杀了。” 猎户听到这里,吓得怔住了,他没有想到一国之君会出尔反尔。他不知如何与永历帝辩解了,只得提着刀,准备与众人拼个鱼死网破。 小太监见此情形,灵机一动,说:“圣上息怒,此事万万不可。一是君主之言,再难更改;二是我们身迷丛林,若杀之,便失去向导;三是恐激起土司之怒,对我们不利。” 永历帝听了,觉得有理,然后称赞说:“大将军说得有理!你去对猎户说吧,让他给我们带路,先到土司人那里吃足喝饱了再说。我要去换裤子了。”永历帝觉得尿湿了的裤子裹在身上,实在难过的很,心想:我要去换裤子了。没想到,他这一急,倒把心里想的话也说出来了。 小太监听了,心里想笑,却又不敢笑出来。他怕自己忍不住,当面讥笑皇上是要杀头的。所以,他立刻将猎户拉到一边商量去了。 沐天波倒没有听清皇上后一句话,因为他对皇上称小太监为大将军感到迷糊了。小太监什么时候被封作了大将军?小太监又怎么能够当大将军? 经过一番劝说,猎户不仅对他们消去了误解,而且还将他们当做朋友。尤其是对小太监,猎户已把他当做生死兄弟一般。 于是,猎户带着这帮子人穿山过林,到了他们的寨子里。 一见到土人的寨子,这帮人便叽叽喳喳说开了,尤其是那些女人。他们都是汉人,本没有见过土人,更不用说见过他们的寨子了。他们见土人的寨子都单门独户地依山而筑,与其是说房子,倒不如说是鸟窝,心里既是好奇,又是兴奋。 倒是小太监心里愁了,我们来到土司寨中,不就是想饱餐一顿么?而我们这么多人,他们怎么能够给我们供上那么多饭?想到这里,他将心里的顾虑对猎户说了。 猎户听后,说没关系。然后,他要小太监叫这帮人全部找到能躺下的地方来休息。之后,他便走了。 过了不久,寨子里响起一阵钟声。其实,那不是钟,只是打仗时,将士戴的盔甲。声音也不像钟声,嗡嗡的,就像从哪里钻出来一般。 接着,便见穿着一色的花裙子,戴着一色的帽子和头饰的女人从各个房子里,像鸟一样飞出来。皇后皇妃以及其他女人见之,极为稀奇,突然之间忘记了目前的处境,说个不休地议论起来。 原来,土著女人手里都端着各色各样的干粮,糍粑、米饭,甚至还有红薯酿制的酒等一干能吃的东西。 这帮人见之,早已像饿得不行的狗,扑过去,从土著女人手里抢过食物,就狼吞虎咽地吃。土著女人见之,哈哈大笑起来。 小太监接过食物,便给永历帝送去。 永历帝接过食物后,泪就流出来了。动情地说:“还是大将军记得朕!”他顾忌君主身份,自然不敢去与众人争吃!没想到众大臣都饿极了,谁也没有顾得上皇上。永历帝于是在心中感叹道:官僚之徒,只能与朕共享荣华富贵,却不能与朕共患难同生死!可见,他们不是冲着朕之尊贵而来,而是冲着朕之富有而来。 傍晚,土人从家里拿出能挡寒的东西来,让这帮人晚上御寒用。 夜幕完全落下了,山之外的天空依然夕阳如血。也许是山高谷深的缘故,山中的夜色降临得更早些。 猎户帮助他们点起了一堆堆篝火。 土人的房中也点起盏盏灯火。漫山遍野都是红红点点的灯光,就像沉沉的夜空之中,亮起了闪闪烁烁的星星一般,让人一见之下,会充满无限的遐想。 不久,山谷之中便响起了咿咿呀呀的歌声,如山中清泉滴响,如林中翠鸟鸣唱;如田野昆虫啾吟。虽然听不懂,但其声色美极了,让人听了,情绪会不由自主地激荡。 小太监问猎户:“她们在唱些什么?” 猎户说:“在唱情歌!你若有兴趣,我也教你唱!” 小太监听了,内心沮丧极了。自己身为太监,即使想女人,也无能为力,他岔开话题问:“是青年男女唱么?” 猎户说:“男人女人都唱!” 小太监神往地说:“唱完之后作什么?” 猎户说:“在唱歌之时,找到自己中意的情人,然后同居一处。” 小太监觉得奇怪:“若是有个男人,找你的女人,你也同意?” 猎户说:“我们都没有固定的女人,女人都没有固定的男人!” 小太监说:“那你们要家做什么?” 猎户说:“那不是家!那只是女人居住的地方!” 小太监问:“那你们住在哪里?” 猎户说:“我们当然也住在里面,不过居无定所。”说到这里,猎户突然说,“有个女人在唱着要跟你们的皇帝睡觉呢,你快去问问你们的皇帝同意不同意?” 小太监目瞪口呆地看着猎户。 第123节 三、土著女人说她在强奸皇帝 猎户见小太监没有反应,又急忙推了推他说:“你赶快去问问你们皇帝,问他同意不同意?” 小太监惊醒过来,说:“我们皇上有皇后皇妃,怎么还会同意跟你们女人睡觉呢?” 猎户着急地说:“你是说你们的皇帝不同意么?”小太监点点头。猎户更加着急地说:“如果这样,大事不好了!” 小太监不解其意,反问:“我们皇帝不愿意跟你们女人睡觉,有什么大事不好的?” 猎户说:“你们皇帝不愿意陪她睡,并没有关系,关系在于你们皇帝不会唱!” 小太监越听越糊涂了,反问:“到底是不肯与她睡觉才有关系?还是不会唱歌才有关系呢?” 猎户说:“都有关系!”猎户突然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妥切,又急忙改口说:“都没有关系!” 小太监见他如此慌不择言,不得要领,反倒沉住气,安慰他说:“你别急,慢慢把话说清楚。” 于是,猎户定了定神,慢慢地说。 原来此地的土人风俗异于常地。男人与女人之间,并没有固定的婚姻关系,家庭之中也无固定的男人。女人是家庭的唯一。她们都筑窝而居。所有家务,还有耕作之事都是女人做。男人在外打猎。打得的猎物可以送给自己情人。男女小孩未成年之前,都与母亲住在一起。成年之后,男人便要四处游荡,女人便要筑窝而居了。 男人和女人一到夜晚,便用歌声传递情话,若双方有意,男人便可到女人的房子里来住。第二天早晨便得离开,第二天晚上又得重新择偶。如果女人有意让男人继续来,便会暗示男人。女人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挑男人的,直到怀孕之后,女人将孩子生下来,重新再过性生活。所以,生下的孩子往往只知道母亲是谁,却不知道父亲是谁。 这样一来,女人可能同时拥有几个男性伙伴,而男人也许有几个女性伙伴,也许一个也没有。 如果女人向某男人唱挑逗的情歌,男人不愿意,可以唱歌以回绝!但是,如果男人不同意,又不唱歌回绝,便会激起女人心中的怨恨。女人便以歌声教唆自己的性伙伴对那男人报复,如果报复不了,那全族人便会群起而攻之。 小太监听猎户说了这么多才开始明白个大概,他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皇帝既不唱歌回绝,又不同意睡觉,会激起你们对我们的仇恨么?” 猎户说:“是的!” 小太监说:“我们皇帝不会唱歌,能不能请你代替?” 猎户说:“不行!那更加会激化的。” 小太监说:“如此说来,便只有让我们皇上与你们女人睡觉了?” 猎户说:“看来只有如此。” 小太监问:“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猎户说:“叫茶花。她是我们这一带最漂亮的女人。平常男人连她的衣角也碰不到。”说到这里,猎户吞了口唾液。 小太监嘻嘻笑道:“这么说来,我们皇帝的艳福不浅!”说着,站起身又说:“随我去跟皇上说说,问他同意不同意。” 猎户便随小太监来找永历帝。 永历帝今日受惊,便要皇妃给他抚摸压惊。没有想到让皇妃摸来摸去,倒摸出了永历帝的兴致。正要与皇妃在帐篷之中风流一番时,突然听到小太监说有紧急军情要报。永历帝顿时吓得兴致没了,急忙将皇妃推开。 小太监领着猎户走进帐篷,猎户一眼看到微露酥胸,蓬头乱发的皇妃,便眼直了,心也乱了,只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 小太监说:“茶花要跟你睡觉呢。” 永历帝听说是紧急军情,才吓得没兴致的。如今听说是什么茶花要跟他睡觉,便大发雷霆。吼道:“谁是茶花?你告诉她,我没性致!” 小太监说:“茶花是个女人,她要跟你睡觉!” 永历帝说:“我知道她是个女人,你没听清我说没兴致么?” 小太监说:“皇上非跟她睡不可呢!” 永历帝说:“朕是皇帝,谁敢强奸朕?” 小太监见永历帝越听越糊涂了,便耐着性子将猎户告诉自己的话再告诉永历帝。永历帝听了,便像打蔫的草一般,不敢再开声。 但他也不答应去陪茶花睡觉。在他心中,世上只有男人向女人要求做爱的,哪有女人向男人要求做爱的?何况自己是皇上!三宫六院之中的女人都比着梳妆打扮,向自己施展媚力,希望自己宠幸她。虽然如此,却没有人敢强迫自己与她做爱的。如果哪个女人敢这样,他不仅不会施露给她,反而会责骂她。因为,在汉人眼中,这样的女人没有廉耻。 小太监见永历帝沉默不语,知道他心存顾忌。因为他不知道茶花女到底怎么样?皇上的恩露不能随便宠幸给哪个女人的。小太监说:“听猎户说,茶花是这一带最漂亮的女人,从未有哪个男人接触过她。”他故意说没男人与茶花睡过,为的是让皇上心中产生圣洁之感。 永历帝听了,果然心中为之一动。 小太监见有所松动,赶忙又说:“再说,皇上若不肯宠幸她,恐怕明日我们无法走出这片山寨。” 经小太监这一诱一吓,永历帝终于说:“好吧!我就牺牲这一回吧!下不为例!” 听说皇上要抛弃自己,而去宠幸叫茶花的土著女人,皇妃便大声哭闹起来。 永历帝听了,心烦,吼道:“你哭什么?难道我想去?还不是为了你们!”永历帝心里腾起一种慷慨就义的悲壮之感随猎户而去。 猎户牵着永历帝经过一番攀登,终于来到茶花房中。茶花早已装扮一番在等待皇帝。在她心中,什么味道都不难尝到,就是皇帝的味道难以尝到。所以,她才发出这种邀请。 永历帝一见茶花,顿时魂飞天外!果然是一绝色女子!天下的皇帝那么多,不会理政的很多,不会观赏女人的却很少。永历帝见茶花清丽脱俗,娴静之中又充满野性的活力,浑身上下女性的线条毕露。该凸的凸起,该凹的凹下,是一朵名副其实的茶花。要知,在那年头,女人都是尽量掩藏自己的性别特征的。即便是皇宫之皇妃嫔娥,也无茶花这么大胆地展示女性特征的。 因此,永历帝见之,便神魂激荡,心血沸腾,忍不住地走过去,要将茶花拥抱在怀中。 茶花突然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句话,吓得永历帝赶忙缩回手,原来茶花说的是土语,永历帝听不懂。猎户见了,连忙为他翻译说:“茶花问你为何没以歌声回答?”然后又告诉茶花实情。 永历帝突然便没有胃口了。他想一个大男人在这里看着自己与女人做那事,心里总不是个滋味。自己在宫中与皇妃做爱时,连太监也得离开,何况他并不是太监。于是,他便与茶花说话,想冲淡心中不适的感觉,他问:“听说,你们可以有几个男人?”猎户充当着他们的翻译。 茶花听了,笑得花枝乱颤。然后问:“你们不是这样么?” 永历帝说:“我们的男人可拥有三妻四妾,而女人只能有一个男人!” 茶花说:“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永历帝说:“区别在于我们男人可以有多个女人,你们的女人可以有多个男人。”永历帝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全面,又补充道,“我们的主动权在男人手中,你们的主动权在女人手中。” 茶花觉得汉人不可思议,男人怎么可以不顾女人的意愿呢?于是,她问:“如果女人不同意,而男人也做那事呢?” 第124节 永历帝说:“那便叫强奸!” 茶花听后哈哈大笑,然后正色地说:“那我不是强奸皇帝么?” 四、茶花对永历帝说,我们是同病相怜 永历帝笑着问茶花:“你为何说你在强奸朕呢?” 茶花咯咯笑了一阵之后说:“你们汉人是男尊女卑对不对?” 永历帝说:“是的!” 茶花说:“你们汉人有钱有势的男人以拥有三妻四妾为荣,不管女人愿意不愿意,都得随你们男人戏弄?” 永历帝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女人会问这些问题。俗话说,漂亮的女人往往思想浅薄,丑陋的女人往往思想深刻。永历帝说:“确实如此!” 茶花说:“所以你们男人便以为自己强奸了女人,在女人面前有着自尊,在别的男人面前自豪?” 永历帝不得不承认说:“你说得很对!” 茶花说:“可是,在我看来,恰恰不是你皇帝强奸了女人,而是女人强奸了你!” 永历帝说:“我不太明白!” 茶花说:“你一个男人要应付那么多女人,不就是被女人们强奸么?”然后,她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浅显,又补充道,“就像你们男人以占有了漂亮的女人自豪一样,我们女人也以占有了高贵的男人而自豪!” 永历帝开始有些明白了,但他感到有些奇怪:作为一个偏僻之处的土著女人,几乎没有受到教育的可能,却一语道破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辩证关系。而我们汉人,自以为拥有数千年文明史,出了那么多出类拔萃的人物,却无人窥探到其中奥秘。是历朝历代的男人知道这么回事而故意不说呢?还是本来就无人觉察到此中玄妙?如果是前者,便说明我们男人虚伪,特别是有权有势的男人虚伪!虚伪到连自己被女人强奸了还要反过来说自己强奸了女人。如果是后者,便说明我们男人愚昧。特别是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愚昧!愚昧到自己被强奸了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连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想到这里,永历帝似乎发现了什么真理: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谁强奸着谁? 永历帝变得有些忧伤地说:“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茶花说:“你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又生活在你那种环境之中,对此事是难以相信。如果你是女人,又生活在我们这里,你便会认识到这一点了!譬如说我,我便是这里有权有势的女人!我要强奸哪个男人,哪个男人都不会也不敢违背我的意志。”茶花停顿了一下,又转换了语气,“不过,我与你那些官僚比,我便光明正大的多!” 永历帝奇怪地问:“这不是一回事么?为何你要比我们光明正大些呢?” 茶花说:“因为,我的权势来自于我的美貌,而美貌是与生俱来,是偷盗不来也伪装不了的。而你们那些官僚的权势都是靠出卖良心与道德,靠摧毁别人来完善自己而达到的。” 永历帝听到这里,虽然觉得茶花的话极其荒谬,却感到无从反驳,只好沉默起来。 也许是看到永历帝的痴呆面相而觉得好笑,茶花忍不住又大笑起来。永历帝被她笑得有些不知所措,而猎户却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突然,茶花叽哩咕噜地对猎户说了几句什么,猎户便走了。 猎户一走,房里便沉默起来!永历帝因为无法与茶花说话,便怔怔地看着她。这一看,倒使永历帝无法再收回目光,原来在闪闪烁烁的松香灯光下,茶花粉红光鲜的脸蛋更加显出几分艳荡的光泽,使他把持不住而心猿意马起来。 茶花也怔怔地看着他。那目光像流荡的溪水,清澈之中蕴含着一种快乐的内涵,使人忍不住要去吻她。茶花的心中也在流淌着一种欲望。 永历帝突然看到茶花脸上有着羞涩。这真是不可思议!永历帝情不自禁地说:“你真漂亮!” 茶花突然回答:“我真的漂亮么?” 永历帝吓得像见了怪物似的跳开,惊诧地问:“你是汉人?” 茶花说:“是的!” 永历帝说:“你在他们之中,一直装着不会说汉语,是想让他们不知道你是汉人?” 茶花说:“是的!” 永历帝说:“你为什么要装土人?” 茶花厉声说:“你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好不好?”然后,她觉得自己的话可能冲撞了永历帝,又改变语气说:“我不想生活在汉人之中!” 永历帝问:“为什么?” 茶花刻毒地说:“汉人,没一个是好人!他们阴险、毒辣、贪婪、自私、虚伪、狂妄、唯利是图……,总之,没有优点!” 永历帝问:“你为何这么痛恨汉人?你是吃过汉人的亏么?” 茶花说:“我没有痛恨汉人!我是觉得汉人那个世界根本不适宜人生存,至少不适宜我生存!他们自诩是文明之国,可教化出来的大多是些欺诈伪善之徒!你生活在那中间,就得小心说话,小心办事,注意看人眼色!你没有自我,你也不敢有自我!汉人看起来众多,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便会发现他们如同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一般!” 永历帝奇怪地问:“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 茶花说:“你是皇帝,是汉人的天子,谁敢向你施颜色?所以你没有这种感觉!” 永历帝心想,你说的并不对,孙可望当年就向朕施过颜色!但他这句话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永历帝问:“于是,你便躲到土人中来了?” 茶花说:“是的!” 永历帝说:“可是,土人缺乏教育,没有文明,你生活于其中怎么会愉快?” 茶花说:“你恰恰错了!我生活在他们当中很愉快,他们的头脑虽然简单,又缺乏教育,但他们诚实,真诚,友好,不欺诈别人,更不会挖空心思算计别人!我生活在他们之中没有心理负担。” 永历帝问:“这就是你要逃离汉人的原因?” 茶花说:“是的!但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你们男人们自以为是,以自我为中心,没把我们女人放在眼里,我听说土著有以女人为中心的风俗,便跑过来了。” 永历帝问:“你生活在他们之中很好么?”永历帝自己都感到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别人来! 茶花说:“你都看到了,我如鱼得水呢!”然后指着永历帝说,“你看我不是在强奸你么?” 永历帝被茶花的话臊得满脸通红,然后肃然地对茶花说:“女人须守妇道,岂可胡言乱语!” 茶花讥笑他说:“收起你那一套吧!你是汉人皇帝,我可不是汉人!” 永历帝奇怪地问:“你刚才不是说自己是汉人么?” 茶花说:“我是汉人么?你去对土人说,他们谁会相信你?” 第125节 永历帝说:“他们虽然不相信我,但你也不能侮辱我啊!” 茶花说:“我为何不能侮辱你?你们做皇帝的,天下人难道还没有被你们侮辱够?你仅仅听我几句戏言就受不了了?” 永历帝说:“你若不侮辱我,我便按你说的去要求我的臣子人民,努力开创个新世界!” 茶花说:“晚了!可惜你已是个假皇帝了。” 永历帝问:“我为何是个假皇帝?我有皇后皇妃,有文武大臣,怎么会是假皇帝?” 茶花说:“可是,你连最重要的东西也没有,那就是土地。没有土地,你何来立足之地?你说说,你打算到哪里去?” 永历帝说:“到缅甸去。” 茶花说:“缅甸非你之国,你到那里去是逃避。这么说来,我们是同病相怜!” 五、缅甸人要永历帝自己画地为牢 永历帝别了茶花,别了土人山寨,在猎户的带领下,穿过茂密而幽深的原始森林,向缅甸进发。 经过一晚的折腾,永历帝除了被茶花奚落了一顿之外,一无所获。他起初看到茶花如此性感迷人,以为自己又可以风流一夜,没想到自己竟然连茶花的身体也没有过实际性的接触。其过程说起来挺有意义:他与茶花先是互相吸引,后来便是茶花鄙视他,他对茶花感到恐怖。他不知道茶花为何鄙视他?他猜测也许是因为他是个皇帝却要四处流浪,也许是因为他面对女人束手无策。 但他自己为何会对茶花感到恐怖,他心里还是比较明白的!因为他见不得茶花这样的女人!他曾经面对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温顺得像小羊羔,除了尽力满足皇帝的性欲外,其他一切都不敢稍有越轨。可是茶花不仅对他横加指责,甚至是曲意侮辱,所以,他感到害怕! 不过,现在想起来,觉得茶花说的有些话是挺有道理的,像她说的汉人生活的这个世界,便是像她描述的一样,充满了欺诈与伪善,使人人都在算计别人,又使人人都在防备着别人的算计。如果没有这种争权夺利,互相倾轧,像土人那样过原始的生活,自己便不会落到今日之地步。 但更有道理的是她说的男人在强奸女人的同时,又反被女人强奸了。想想自己与皇后、皇妃以及嫔娥宫女便是这么一回事。她们为了争宠,用尽各种心计和手段来互相对付,也在对付我。表面上看来主动权在我手里,其实,我被她们玩弄得团团转。所以,事实上不仅是她们在强奸我,而且是在轮奸我! 正因为如此,当我面对着像茶花这样的不愿竭力讨好我的女人,我便如丧失了进攻的能力一般束手无策了!我的意识和身体被太多的女人强奸,所以,当我需要强奸别的女人时,即便我的身体极力在怂恿着自己,然而由于我的意志萎缩退化而不得逞。 想到此处,永历帝心里越发生出一种悲哀来!由此,他推论到自己身边的这帮大臣们,与其说他们在竭力为我护驾,还不如说他们在竭力利用着自己!他们依靠自己,利用自己为他们获得高官厚禄,获得地位尊严。他们表面上奉自己为至高无上,实际上在蒙蔽着自己,玩弄自己。可以说,不是自己在把玩操纵着这帮人,而是这帮人在强奸着自己。 意识上的觉醒让他觉得自己有力起来,而现实的落差又使他自己感到枯萎起来。他唯一的考虑,就是看抵达缅甸之后是一种什么局面,如有可能,他一定要按照茶花所说的去设计一个世界!虽然那里并不是他的国土,而是别人的国土。 他怀着这种忐忑不安之心不知不觉地随猎户进入了缅甸。当猎户告诉他这是缅甸后,他特意立住脚,尽情地呼吸一下空气,又聚精会神地凝视片刻。他发现,除了猎户告诉他这是缅甸之后而产生的这是缅甸的土地的意念之外,其余竟然与自己的国土毫无区别,由此他产生一种奇妙的想法:这里不是缅甸,这里依然是我的国土!于是,永历帝心中的忐忑不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畅快与舒服。好像他不是在流浪,而是在观光旅游。 猎户将他们带到缅甸的一个小村庄里。 缅甸人听说有汉人皇帝从中原来,还带了一帮各色各样的大臣,便都来看热闹,并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缅甸对这些如天外来客之汉民来到自己的土地上感到兴奋。永历朝廷的成员们为亲自跑到缅甸的国土上看到缅甸人而兴奋。 兴奋的人群与兴奋的人群在一起,便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话题要说,猎户既懂缅语,又懂汉语,便充当了他们之间的翻译。由于要说话的人太多,猎户无法翻译,经过一段磋商,双方只派出一人作代表谈话,就像两个国家的外交使节在一起谈判一样。有所不同的是:缅甸的规格低了点,仅仅是个村中长老;而大明的规格高了点,是汉人至高无上的皇帝。 村中长老自我介绍说他叫塔吉克。 永历帝一听,心里就有底了。缅甸人的名字与汉人的名字还是不同的。 塔吉克见永历帝点了点头,便问:“皇帝是什么人?比我这个村中长老的权大还是权小?” 永历帝听了,哭笑不得。为了显示自己的气派,他对塔吉克说:“皇帝大得很呢!我有一万个村中长老那么大!” 塔吉克摇摇头说:“皇帝与长老差不多。一万个长老加起来也还是个长老嘛!” 永历帝见缅甸人对事物缺乏抽象方面的考虑,便用更加形象的语言说:“我管着一万个你这么大的村庄,一万个村庄那么多人。我要哪些人死,哪些人就不能生!” 塔吉克说:“吹牛!你即便管着一万个村庄,也不可能要人死便死嘛!我是长老,我可没有要人死的权利!” 永历帝见这种说话与他说不通,突然灵机一动,便换成另一种说法。他问:“你们这里有国王么?” 塔吉克说:“有!他是我们国家权利最大的人!” 永历帝高兴起来,仿佛终于找到了理解问题的共同点,便说:“我便像你们的国王一样,我是汉人的国王,不过管的人比你们的国王还要多!” 塔吉克说:“你和我们的国王不一样!” 永历帝反问:“为何为一样呢?” 塔吉克说:“我们的国王住在王宫里,从未出来,我们从来没见过。你这个皇帝倒是到处跑跑,你们汉人有福气,坐在家中也能看到皇帝。我们便是跑到王宫去,也是无法见到国王的!” 众人听了,哭笑不得,永历帝觉得应对他解释解释,不然会对皇帝有个错误的认识。他说:“其实,我和你们的国王一样,住在皇宫之中不出来的。普通人即使到了皇宫也无法见到我!” 塔吉克便问:“那你为何出来了呢?” 永历帝说:“是与人打仗才出来的。”猎户翻成了:“是被人赶出来的。”因为,在猎户看来,与人打仗,皇帝更不能出来,否则就更不安全了。所以他认为永历帝肯定是被人赶出来的。 塔吉克说:“那你与我们国王还是不一样嘛!” 永历帝问:“为何不一样?” 塔吉克说:“我们的国王在我们国家的权力是最大的,地位是最崇高的。在我们的心中有如神一般神圣,谁敢去赶他呀!” 永历帝立刻解释道:“那是因为外人进来了,做了我们汉人的皇帝,所以我便出来了。” 塔吉克还是不解,便说:“你们的土地不是很广么?” 永历帝不知他此问何意,便说:“长老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塔吉克说:“不然,你也用不着跑出来呀!” 永历帝真是不知如何向他解释了,急道:“俗话说,天无二日。” 塔吉克说:“天上是没有两个太阳!” 永历帝说:“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皇帝!” 塔吉克像终于明白了,然后说:“你的意思是等外人皇帝走了,你便回去。” 永历帝觉得他能理解到这一层,很不错了,便点点头。 第126节 塔吉克非常友好地说:“那你们就在这片地里待着吧!”说完,便把手挥一下,像画圈。 永历帝心想,这不是画地为牢么?他问:“为何要这样?” 六、小女孩对永历帝说,皇帝就是白王 太阳坠落了。 太阳恋爱过的天空盈满了血红的淋漓的夕阳。亚热带的气流里挟带着潮湿而凝重的水意,让人一见之下,世界仿佛是湿漉漉的。 缅甸的村长走了,成年的男男女女也都随长老而去,而小孩们却像见到童话般的世界一样,围着他们唱着,跳着,不肯离去。 永历帝站在血色黄昏里,一种愁绪顿时袭向心来。世界虽大,哪里有我的立足之地?他想到茶花对他说的话:“你是个假皇帝,连块立足之地也没有!”没想到,自己的处境,竟让茶花不幸而言中了。 没到缅甸之前,永历帝以为只要到了缅甸,便一切都会有的。他又可以重新构筑自己的王国。他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按照茶花所设想的构筑一个世界。人往往都是这样:以为能在未知的领域里,有一个更加辉煌的世界在等待着他。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幻想,使人有勇气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不能想象一个明知等待了的未来世界是什么,他还有勇气活下去! 然而,永历帝现在才觉得自己犯了个实际性的错误。那就是:自己怎么能将幻想的王国建立在别人的土地上呢? 他想:自己身为皇帝,本应封土地给臣子,然而,自己不仅没有土地可封给别人,连自己的立足之地也没有。于是,他便对缅甸的一个小小长老竟然画地为牢而充满悲剧性的滑稽感。 永历帝在思考:长老要他画地为牢是什么意思?是怕自己的臣子去骚扰他们?我们是受数千年文明教化的礼仪之邦,别人不来骚扰我们已是万幸!我们怎么可能去骚扰别人?何况我们已经是住在别人的土地上。那么,是怕他们来骚扰我们?我们住在你们的土地上,已毫无主权可言,怎么还谈得上骚扰不骚扰? 那么唯一的答案,便是为了阻止满人入侵了!如果仅仅以画地为牢,让一个看不到的圈,就能阻止清兵入侵,那自己还用得着躲到缅甸来吗?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礼仪之盾能够阻止武力之矛的进攻!若有,那便是仁的胜利!但是,从唯一想以仁战胜暴力的宋襄公失败以后,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少有人敢以仁之盾来防御敌人入侵。若有,那便是傻子。 想到此处,永历帝心里流淌着酸楚。因为,他意识到那可能是缅甸长老对自己的一个讽刺。 突然一个小女孩来到永历帝身边,怯生生地问:“你就是汉人皇帝么?” 永历帝低下头一看,是一个身着缅甸装的小女孩长得挺漂亮的。永历帝便点点头,然后反问:“你是缅甸人?” 小女孩点点头。 永历帝问:“那你为何会说汉语?” 小女孩便凑近永历帝的耳朵说:“我只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我爷爷是汉人。他怕我们忘记自己的祖宗一直偷偷地教我们说汉语。” 永历帝一阵冲动。没有想到在异国他乡还能见到汉人子孙!他急切地问:“你爷爷为什么来到这里?” 小女孩说:“不是他要来的,而是被人赶来的!” 永历帝问:“为何被人赶来了呢?” 小女孩说:“爷爷说他是朝中大臣,因为直言犯谏,而让皇帝发配。他到了边界后,又受到追杀,他便来到了缅甸。” 永历帝略算一下,推知女孩所说之事,应该是自己的爷爷神宗皇帝执政时候的事了。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出女孩的爷爷是谁了。其实,也不能怪永历帝。作为一个皇帝,有多少人因为他的一时之怒而遭殃?又有多少人会因为他的一时之喜而得意?皇帝一生,主过太多的人一生沉浮,他连算也算不过来,哪里还顾忌得谁对谁错! 永历帝问:“那你爷爷恨那个皇帝么?” 小女孩说:“我爷爷不恨他!但我知道他是个坏人。” 永历帝反问:“那个皇帝为什么会是坏人呢?” 小女孩说:“因为我爷爷是好人!” 永历帝因此默然。是的,在人们眼中,不能善待好人的人便是坏人! 即便如此,永历帝心中依然很感动。他想:小女孩的爷爷虽然遭贬,但他不记恨皇帝,还教子女不要忘记自己的祖先,这便让他感动!当然,现在无法知道:小女孩爷爷到底因为忠于皇帝而要孩子不忘祖先,还是因为自己是汉人而要孩子不忘祖先。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毕竟教育孩子要不忘祖先! 他便联想到茶花。茶花可以说并没有在汉人世界里遭受到什么不公正的待遇,然而她的心中却对汉人充满铭心刻骨的仇恨!她不仅要忘记自己的祖先,而且还恶毒的攻击。 永历帝在心中评判着小女孩的爷爷与茶花这两个人。从情感上来讲,他容易接受小女孩爷爷,从道义上来讲,他又对茶花能够认同。令他感到惊奇的是:他们同是汉人,同生活在大明朝,为什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和感情呢?永历帝百思不得其解。 小女孩见永历帝这么长的时间没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便怯生生地问:“难道我说错了么?” 永历帝一怔,随即说:“你没说错。我问你,是你爷爷要你来看我的么?” 小女孩说:“不是!” 永历帝问:“那你为何要来看我?” 小女孩说:“因为皇帝是坏人,所以我想来看看坏人是什么样子!” 永历帝因此又沉默起来。他看着西方的天空,太阳几乎沉入了海底。天空之中只有些黯灰色的云彩。 小女孩说:“但我看你却不像坏人!” 永历帝又有了兴致,反问:“我为什么不像坏人呢?” 小女孩说:“坏人的脸像狼脸!你的脸白白的,像在笑。” 永历帝被小女孩充满稚气的话逗得兴致好了些,便亲切地对小女孩说:“我能请你爷爷来见我么?” 小女孩决断地说:“我爷爷不肯来见你!” 永历帝反问:“为什么?” 小女孩说:“我爷爷说他是罪臣,无脸见皇帝。” 永历帝听了,哭笑不得。小女孩爷爷得罪了神宗皇帝,是罪臣,被发配边疆。我是皇帝,我得罪了谁?不是同样流落他乡么?他想:这是老天在惩罚朱姓子孙么? 永历帝由此更加有种要见小女孩爷爷的欲望,他对小女孩说:“如果我想见你爷爷,你能告诉他么?” 小女孩歪着脑想了想说:“行!不过,你得教我个字!” 永历帝问:“什么字?” 小女孩说:“皇帝的‘皇’字。” 第127节 永历帝便躬下身子,用手指在积着一层灰尘的地上写着“皇”字。于是,“皇”字便出现在灰尘之中。 小女孩说:“我知道啦!皇帝就是白王。” 永历帝脱口而出:“为什么称为白王呢?” 小女孩说:“‘皇’字拆开,不就是‘白’‘王’二字么?” 永历帝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要将‘皇’字拆开来认呢?” 小女孩说:“因为我不认识‘皇’字,只认识‘白’‘王’二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永历帝觉得小女孩的话中藏着玄机,于是再不开声,只是静静地想着心事。 第十章 朝野相争 一、郝浴公私兼备奏劾吴三桂 夜已经很深了。 繁华的京城复归于宁静。只有皇宫和一些将相之府中仍然是灯火通明。于是,偌大的京城,是富是穷,是贵是卑便一目了然。 此时已官复原职的御史郝浴,望着这一明一暗的夜景生出几多感慨!人生就是这样,一沉一浮,沉沉浮浮,浮浮沉沉,变化无常,譬如说自己,本为御史,却因吴三桂反劾而沦为罪犯,又因皇上念己忠贞又将自己官复原职便是一例。 郝浴当年驻守保宁之时,被王复臣、刘文秀率领大西军将其包围在保宁城内。身为御史的郝浴屡次向吴三桂求援,吴三桂置之不理。郝浴因此怀恨,在皇上面前奏他一本,说他拥兵观望,不救助自己,没想到让吴三桂抓住其文中“亲冒矢石”一语反将他落个罪名流放。 郝浴虽然官复原职已有几年,但他对吴三桂的仇恨却有增无减。他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寻机报仇,但见吴三桂青云直上,权大势重,郝浴几乎要绝望了,他在心里疾呼:难道老天无眼,叫我郝浴今生今世报仇无门? 然而,机会终于来了。 今日早朝,部臣奏计:云南省俸饷每年为九百万两银子。这九百万两再加其他两位藩王的开销,几乎占了天下财富的三分之一。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数字!凭着对政治的特有敏感,他觉得自己奏劾吴三桂的机会到了。你叫他如何不激动? 郝浴望着沉沉的夜色思索着,他在努力寻找着吴三桂与朝廷的缝隙。然后想法使之裂开,方可奏倒他。 郝浴心想:吴三桂虽然身为平西王,地位异常尊贵,但他毕竟是汉人。满族的亲贵本来就仇视汉人,朝廷又对汉人有猜忌之心,由此可见,吴三桂与朝廷之间必定有隙可乘。进而言之吴三桂之所以能得如此尊贵的地位,也是被朝廷利用的结果。朝廷对吴三桂引兵入关本是十分感怀,后又利用他驱逐李自成,消灭大明之统治,自然会给他高官厚爵之位。如今永历帝窝住缅甸,李定国躲在丛林,大明已成强弩之末,对大清构不成威胁。由此可知吴三桂已失去利用价值。若趁此机参奏一本,圣上准会准奏。自己的仇恨便能因此而报,岂不快哉我心? 考虑了有利因素,郝浴又考虑不利因素:吴三桂身为平西王,已经叶茂根深,岂能轻易撼动?加之其子尚主,与皇上已成姻亲,此非一般汉人可比!再说,自己与吴三桂有怨,朝廷大臣均知。若奏他一本,会不会让人认为是公报私仇呢? 思前想后,郝浴认为:必须奏劾吴三桂,否则,机会不再来,但又必须依靠他人之力。郝浴在头脑中仔细琢磨自己在京城的社交圈中的朋友,从中找出一位当做炮手的人。这样一来,既可免人闲言,又可保自己无虞。但是,谁是最佳人选呢? 郝浴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便是同为御史的杨素蕴。此人忠厚耿直,圣上对其印象极佳,朝中大臣对其称誉也高。加之,自己也经常听到他对吴三桂之微词。由此可知,杨御史是最佳人选。但他同时又提醒自己,杨素蕴虽然耿直,但是,俗话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那些微词是真情的流露,还是故意试探自己的呢?因此,自己必须慎重,先只能试探一下。否则,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就是个大大的悲剧了! 第二天早朝之后,在回部之路上,郝浴特意紧走几步,尾随杨素蕴之后,让人觉得他与杨素蕴只是偶然相逢。 郝浴对杨素蕴说:“杨兄可有空否?” 杨素蕴说:“郝兄有话,但请直说。” 郝浴一听,心道:表面看来,仍是个直爽之人!郝浴说:“无事,只是想与杨兄小饮几盅!” 杨素蕴爱喝酒,听后,自然是喜出望外,响应道:“好啊!我也正想借酒浇愁。” 郝浴颜色一整,说:“杨兄说笑话么?杨兄何愁之有?” 杨素蕴轻叹一声,说:“一言难尽。” 郝浴说:“如此正好!咱兄弟俩一吐为快。”郝浴携着杨素蕴的手,就往附近的一家酒楼而去。 上了酒楼,郝浴很快地点了一些下酒之菜,又让温了一些酒,然后对店小二说:“有事自会叫你,无事不可进来!”接着,郝浴亲自为杨素蕴斟了满满的一盅酒,站起向杨素蕴敬酒。 就这样,你敬我一盅,我敬你一盅,几杯酒下肚,话便多了。郝浴总是暗暗地为自己提个醒:绝不可喝醉! 郝浴以抛砖引玉之法试探杨素蕴说:“据部奏计,云南省俸饷已达九百万两,这如何得了?我们这些京官到时吃什么?” 杨素蕴酒气醺人地说:“我正是为此事犯愁呢!” 郝浴一喜,立即问:“杨兄何故为此事犯愁?” 杨素蕴说:“郝兄有所不知,你刚才之言,仅是平西王耗损钱财一事,我所见之事,才叫人气愤呢?” 郝浴立即问:“什么事?” 杨素蕴说:“我见平西王请升方面一疏,以副使胡允等十员俱拟升云南各道;并奏差部曹亦在其内,不禁骇然。你想想,他平西王如此弄权,你我岂还有活路?” 郝浴一惊,故意反问:“真有此事?” 杨素蕴说:“千真万确!” 郝浴说:“你我何不奏他一本?” 杨素蕴说:“杨某正有此意!若有郝兄同道,杨某胆气更壮了。” 郝浴故作沉默不语状。杨素蕴素来见不得这种畏畏缩缩之人,便问:“郝兄莫非心有苦衷。” 郝浴故意叹口气说:“实不相瞒,我与平西王有隙。”于是,便把过去结怨之事说出来了。然后,又接着说,“我并不怕圣上说我是公报私仇,只怕对我们奏劾之举不利!” 杨素蕴沉吟有顷,觉得郝浴之言有理,便慷慨激昂地说:“如此说来,郝兄自应避之,我当奋力奏劾!” 郝浴心中已喜,但却面色沉郁地说:“郝某岂能做如此不仁不义之人?杨兄上疏,郝浴必私下里为你摇旗呐喊!” 杨素蕴说:“如此甚好!” 郝浴故意问:“只是不知杨兄奏折如何写?” 杨素蕴说:“杨某早有腹稿。”杨素蕴酒意正浓,又说,“你叫小二备好纸墨便是。” 郝浴大喜,依言办了,然后亲自为杨素蕴铺纸研墨。 杨素蕴于是奋笔挥毫。郝浴故意赞叹道:“杨兄书法老到,足见功底!”杨素蕴于是一挥而就。郝浴仔细看去,只见杨素蕴写道: 第128节 “臣阅邸报,见平西王请升补方面一疏,以副使胡允等十员俱拟升云南各道;并奏差部曹亦在其内!臣不胜骇异。夫用人国家之大权,唯朝廷得主人。从古至今,未有易也。……” 即云、贵新经开辟,料理乏人;诸臣才品为该藩所知;亦宜先行具奏,奉旨俞允后,令吏部照缺签补,犹不失权宜之中计。乃径行拟用,无异铨曹!不亦轻名器而亵国体乎?夫古来人臣忠邪之分,其初莫不起于一念之敬肆。在该藩扬历有年,应知大体。即从封疆之见,未必别有深心。然防微杜渐,当慎于机先。体乞天语申饬,令该藩嗣后惟力图进取,加意绥辑。一切威福大权,俱宜禀命朝廷。则君恩臣谊,两得之矣。 二、顺治帝对吴三桂的投石问路之计 顺治皇帝近来神思恍惚,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做起事来也感到力不从心。他私下里哀叹着:人老得为何这般快? 尤其是近日,烦心事多,他更加忧心忡忡。昨日得部臣奏计:云南省的俸饷每年达九百多万两银子。加上闽、粤二藩运饷,每年需要开销二千万两银子。这笔数是大清朝全年总收入的一半。难怪自己总觉得捉襟见肘,收不敷出。 得到此报之后,他心里的感受自然不必言说。而朝中大臣纷纷进言,说天下之财富都让三藩占了。 顺治帝觉得自己痛下决心的时候到了!先前仰仗三位藩王,是因为想借他们之力消灭大明。如今,大明势衰,永历贼窝住缅甸,吴三桂先前以兵衰之由推诿进攻之事。如今,他休整近一年,却不见他有所行动!是进,便该进攻缅甸,是退,便该撤出云南。而吴三桂不动,可见其用心险恶。自己应该在此时以负担过重委婉地削去吴三桂之力量。 但是,令顺治有所担心的是,自己体弱,心有余而力不足,儿子年幼,若有什么动荡,恐大清朝经受不起。然而,自己又不得不对吴三桂有所限制。于是,他召集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四人一起来商量。 这四个人都是他掌握的上三旗的功臣贵戚,更是他的心腹。多尔衮死后,顺治帝遇到重大难决之事,一般都找这四人一起来商量。顺治帝心目中,满人总比汉人可靠些,尤其是从洪承畴劝自己开藩吴三桂以来,顺治帝对汉人的疑心又多了一层。所以,尽管表面上对洪承畴宠爱有加,其实,若有重大事情,顺治帝必然避开他而议之。 顺治帝将自己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四人立刻有了反应。苏克萨哈为人耿直,喜欢直言,顺治帝话一落音,他便说:“我早对此事心有异议!军队须是朝廷之军!如此庞大的力量落入旁人之手,必生不测!” 索尼历来老练,便说:“吴三桂等人是因为驱逐李贼立功,扫荡大明建勋,才被封王赐爵的。若贸然削之,恐为天下人所不服!” 遏必隆说:“这个无妨!我们只以开支庞大,朝廷不支为由让其削军,并非收其王爵之位,又有何妨?” 鳌拜心有私念,便说:“众人所言,既有理,又无理。” 众人一听,均惊诧地问:“鳌公怎么玩起花招来了?” 鳌拜说:“此绝非某花招之言。说它有理,开支庞大自是一理。俗话说:己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说它无理,平西王并不一定全如我等所言,已生异心。若贸然触之,恐反推他变异。” 众人一听,果然觉得有理,便沉思起来。 顺治帝历来对鳌拜另眼相看,因为他头脑敏捷,为人机灵,且办起事来有老辣沉稳之风格,所以,他问鳌拜:“依爱卿之意,该如何处置?” 鳌拜躬身答道:“依愚臣之见,只宜投石问路,不可打草惊蛇!” 顺治问:“何为投石问路?” 鳌拜说:“一则问群臣之心,防群臣认为朝廷有负平西王之意;一则问平西王之心,看他是否真有异志!” 苏克萨哈忍不住了,高呼:“你能否直话直说?” 鳌拜笑了笑说:“若让群臣议三藩耗财之事,必知群臣之心。若下旨令平西王削兵,便知平西王之意!” 众人一听,顿觉此计甚高。顺治帝说:“明日早朝,便依爱卿之意测之。” 第二日早朝,顺治帝问众大臣:“朕听部臣奏计:云南省俸饷达九百余万两,闽、粤二藩之和又达千余万两。三藩之和已近二千万两,是我大清朝的财富的一半!我朝开国不久,朝中尚无厚存,倘若长此下去,恐国力难支。朕问计于众爱卿,有何计可解此困?” 顺治帝之言,犹如巨石入湖,激起千重巨浪。众大臣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顺治帝见之,心里暗暗高兴。 郝浴表面不动声色,其内心在高度运作。他见众大臣如此踊跃,如同一辙,心中暗喜。心想:看来机会来了。按照他所想,杨素蕴必上昨日所写之奏折。 果然不出郝浴所料!只见杨素蕴越众人而出,躬身而道:“臣杨素蕴有一疏上奏圣上。” 顺治帝让人拿过来,本想接过来阅过之后再收起。突然他灵机一动,觉得此举不妥。因为,他素知杨素蕴为人耿直,不言则罢,要言必有惊人之语。如果不出自己所料,杨素蕴之奏必能煽动群臣之情绪,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于是,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接过奏折,只让侍从当朝念诵。 果然不出顺治帝所料。杨素蕴将那日与郝浴喝酒之时草成的奏折呈上了。众人听了杨素蕴之奏折,满朝哗然,都觉得有同感。 顺治帝便问:“杨爱卿所奏,众人已知,你等有何想法,可告知于朕!” 郝浴越众而出说:“臣有一言,恐有不当,不敢乱说。” 顺治帝问:“有何不当?” 郝浴说:“我素与平西王有隙,恐人疑我有公报私仇之心,所以不敢说!” 顺治帝笑道:“朕赦你无罪,郝爱卿只管直言便是!”心里暗骂郝浴狡猾。 郝浴说:“臣见平西王去年婉拒进军缅甸,灭绝永历帝之由是兵士疲惫,待休整之后再发兵。如今休整有年,却既不见平西王发兵缅甸,又不见平西王自动裁军,其用心不为人知!” 郝浴之言,真是一语中的,击中要害。群臣听之,沸沸扬扬。 洪承畴听了,心里更是大惊!他没想到群臣会对吴三桂积怨如此之深!郝浴自是公报私仇,他一见之下自知,但其他人为何也如此恨平西王呢?他却不得而知。想起平西王之所以开藩云南,皇上是听他之言而为的。如有意外,自己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他心中暗暗筹划一阵,才开口说话:“臣视察云南之时,见军中之士确实疲惫,才向皇上进言让其休整。如今已经有一年,郝御史所言有理,其兵必已恢复,但即便如此,依臣之意,平西王未必有其他之心。也许平西王有出兵之意,只是尚未奏请朝廷罢了。如果朝廷对平西王心生疑虑,反为不利。” 顺治帝在心中骂洪承畴老奸巨猾。洪承畴之言,既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又于不动声色之中为平西王开脱罪责。自己虽然恼恨他,却无从挑出毛病。他只得说:“郝爱卿所言并无私心,亦无他意,是忠直之言。洪爱卿所言亦并非没有道理。此时此际,朝廷上下,应齐心协力,方能使国家安定,万民幸福。众爱卿所奏之事,朕当思之,再作决议。”说到这里,顺治帝突然宣布散朝。 顺治帝在散朝之后,又召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四人来商量。顺治帝说:“今日早朝,已见群臣对吴三桂心生怨埋,如果对吴三桂有所行动,也不再怕有违众人!现在朕要众爱卿来,看下一步如何为之?”顺治帝说完,便看着鳌拜。 鳌拜答道:“平西王之患,满洲兵为甚。皇上只需将满洲兵全部召还,另裁绿营兵五分之二,看他如何处置,便知其用意所在!” 众皆称善。 顺治帝于是依鳌拜之言,草拟诏书给吴三桂。 三、吴三桂决定以丢帅保车之策搪塞朝廷 自从平定元江土司之乱后,吴三桂又致力于改编队伍,收降明兵,将其变为己用。 吴三桂所率清兵之中,嫡系的关宁铁骑已所剩不多,大多是满洲兵。还有清军的八旗之兵。吴三桂心中明白,自己的军队虽然是兵多势众,但由于他们不是汉人,便不能为自己作为反清之用。若让他们反明,自然会出死力,若想倚仗他们反清,那便是幻想。因此,自己必须拥有汉人军队。所以,他对投降过来的明将一般加以重用。按照吴三桂所想:应该在皇上准许自己休整的日子里,尽量将队伍改编好! 然而,正在此时,吴三桂接到皇上让其召还满洲兵,并将绿营裁减五分之二的圣旨。吴三桂见了,心中大惊:此计甚毒! 若依圣旨裁军,自己的军营便会名存实亡,自己即便想收编明军,亦无藏匿之处。自己若不依旨裁军,分明会惹人怀疑自己有拥兵自重之心。真是进亦难,退亦难,两头为难,吴三桂不知如何办了。 他赶紧召集众人相商。 第129节 吴三桂将圣旨传于众人看了,然后问众人该如何处置? 郭云龙说:“依照圣旨裁军是显然不行的。若如此,我们数年之心血付之东流。” 胡守亮说:“我觉得朝廷之意,其要害并非完全在于裁军与否。三藩之耗,占天下财富一半,朝廷自然不堪重负!然而,永历帝窥伺在外,李定国与白文选又窝住在内,朝廷自然对此心有顾忌,绝不敢轻易裁军而养虎为患。据我猜测,朝廷之举在于投石问路。因为我军休整已有几年,既不进兵,又不退兵,朝廷自然会有所猜忌,所以才用此投石问路之法。我们若依之,自然可证明我等无异心。然而我们便从此成了光杆司令。如果我们不依,又恐朝廷对我猜忌更甚!” 方献廷说:“胡兄所言在理!我们既不能裁军,使我们无所依托,也不能不裁军,让朝廷生出疑虑之心。唯一的办法,要找到不能裁军的理由。” 马宝说:“我看此事好办!” 众人一听,便齐齐地看着他。因为在这种谋划之时,马宝本来尚无策略,今日却出语惊人,自然引起众人的注意。 马宝见众人都注意起自己来,心里便有些得意。他特意慢条斯理地说:“边疆不宁,便是不宜裁军的理由!” 众人听完,哈哈大笑。 马宝便问众人何故发笑? 方献廷说:“众人之意是:朝廷亦知边疆不宁,却仍然要我们裁军,且言之凿凿,让人无从驳斥,若再依将军之言以边疆不宁而搪塞朝廷,恐怕朝廷难以答应。” 马宝听了,满脸羞红。 马宝英勇善战,吴三桂素来喜爱他。今日见马宝受挫,立即接过方献廷的话说:“马将军之言,并非全无道理。不论我们想出何种理由,只怕也是万变不离其宗。” 杨珅说:“依杨某之意,朝廷之所以如此而为,是对我们存有猜忌之心,而猜忌的原因却来自缅甸。” 胡守亮问:“来自缅甸?” 众人见杨珅如此说话,本有与胡守亮一样的想法。但见胡守亮问了,便不再问,只是怔怔地看着杨珅。因为在他们看来:杨珅虽然身为副都统,但也多勇少谋。 杨珅说:“永历帝寄居缅甸,朝廷恐我有拥永历之心。若我等拥立永历帝,起兵反清,天下趋之者必众,朝廷所以猜忌我等。我想:永历帝一日不除,朝廷猜我之心便一日不灭。若想灭绝朝廷之疑虑,我们只有擒了永历帝。” 众人一听觉得杨珅之言确有道理。然而,令他们有所顾忌的是,永历帝毕竟是大明一脉。来年若要起兵,拥立永历帝便是最佳之选择。如果灭了永历帝,朝廷自然再无猜忌之心。然而,我们自己也绝了一望。 吴三桂听了,心中一怔!吴三桂之所以处心积虑地将永历帝驱逐出境,将李定国与永历帝分裂开来,其用心在于:既不让永历帝灭了,也不让永历帝能起来,好等来年为己所用。依杨珅分析,朝廷之意确实在此!但是,若要保全自己的实力,便必须铲除永历帝,以绝人望。 然而,吴三桂觉得这种丢帅保车之策恐怕会为自己留下后遗症,对自己将来的大业不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可用!唯今之计,只有先依杨珅之意,采用此法搪塞朝廷一阵再说。 其实,吴三桂心里一直在等待着另一个消息。自从他儿子吴应熊尚主之后,吴三桂便交给了儿子一个任务,即买通朝中大臣,及时获得朝廷动态,以便自己能采用相应对策,处于不败之地。 所以,吴三桂说:“杨珅之言在理,我们先采用此法,上奏朝廷,看朝廷的反应如何!” 众人一致叫好。 吴三桂便命胡守亮拟奏。其意大概如下: “前者密陈进兵缅甸,奉谕:‘若势有不可,慎勿强,务详审斟酌而行。’臣筹划再三,窃谓渠魁不灭,有三患二难:李定国、白文选等分住三宣六慰,以拥戴为名,引溃众肆扰,此其患在门户;土司反覆,唯利是趋,一被煽惑,遍地蜂起,其患在肘腋;投诚将士,尚未革心,万一边关有警,若辈乘隙而起,其患在腠理。且兵粮取之民间,无论各地省饷动愆期,即到滇召买,民方悬磬,米价日增,公私交困,措粮之难如此;年年召买,岁岁输将,民力既尽,势必逃亡,培养之难又如此。唯及时进兵,早收全局,乃救时之计。” 吴三桂特意暂时不将永历帝作为重点来讲,是有其用心的。他想将朝廷之目光引到李定国、白文选和土司身上去,好让自己尽量不用丢帅保车之策。所以,在奏折之中,只用“早收全局”一语带过。他心想:等朝廷执意要将灭永历之事提出来时再说。 正在此时,其子吴应熊派来的特使已到,说有重要情况报告。吴三桂想也未想,便叫儿子特使进来一起商量。 特使走进之后,见有许多人同在,便欲言又止。吴三桂说:“你尽管直言便是。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之士。你不必有所疑虑。” 特使听了此言,便说:“公子有书信一封,是写给平西王的。平西王看后再说。”特使说完,并不立即取出信来,只是一件一件地脱衣服。 众人见之,均感奇怪,却又不好言语。吴三桂也不知特使卖弄什么玄虚,便怔怔地看着。但他素知儿子沉稳,有异常人,特使此举虽然怪异,然而定是出于儿子之意。 特使将身上之衣全部脱下,然后只将贴身衬衣呈给吴三桂说:“公子之信便在此上面!” 众人一听,大惊:公子难道被人软禁不成?若非如此,其特使为何如此谨慎? 吴三桂见之,心中也极为激动,但他却面无表情地问:“难道公子有什么不测不成?” 特使笑笑说:“平西王勿虑,公子安好!” 吴三桂问:“那你为何如此送信?” 特使说:“公子怕万一失手,让外人得知他与平西王来往之密,恐对他在京城行事不利!” 众人听了,不禁赞叹,吴公子真是奇人也! 吴三桂听了,心里也极为高兴。儿子的心思如此缜密,何愁他会出事? 四、吴三桂给儿子送去一百万两银票 吴三桂将特使的衬衣接过来看,却见衬衣上干干净净,并无字迹,正感奇怪,突然听见特使说:“须端一盆水来!” 众人一听,又感到摸不着头脑,齐用目光注视着特使。 吴三桂忍不住问了:“衬衣上并不见字迹呀!” 特使说:“字迹便在衬衣之上,等下便知!”只见特使从佣人手中接过一盆水,然后从裤袋之中掏出一小瓶药汁,并朝水里滴下几滴,便从吴三桂手中接过衬衣,将衣浸入水中,再捞出来。只见衬衣之上果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字迹来。 众人见之,越发称奇。 吴三桂看衬衣上的字,正是儿子手迹。信上写道: 父亲大人安好! 儿向大臣打听皇上要父削兵之事时得知,皇上之举,确实意在投石问路。朝廷之忧,在于父亲拥兵自重! 然而,朝中大臣固嫉于父亲权重势大,又有巨额之俸,故对父亲有落井下石之意。 儿子特去信告知父亲,让父亲教我应变之法,帮父亲渡过此厄! 儿应熊拜上! 吴三桂看了书信,默默无语。然后将衬衣递给众人。众人传递一遍之后,字迹便渐渐退去。 第130节 吴三桂说:“如今形势既明,请各位各抒己见,不必顾忌。” 胡守亮说:“我觉得我们的大方向不应改变,仍须以边疆不宁为由推辞!只是在对朝中大臣方面须下一番功夫了!” 方献廷说:“依公子之信,确如胡兄之言。平西王虽然权重势大,但毕竟身处偏僻之地,无力应付京中局面。而朝中之官虽少,却日日与君为伴,如进听谗言,恐对平西王不利。以汉武帝之明,当年仍中奸人之计,误杀自己的亲生儿子。何况满人本来便与汉人有隙,皇上对平西王也不乏猜忌之心!” 众人皆以为然,然而对于如何去对付朝中那帮大臣,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也不能怪这帮人想不出主意,只是因为他们对公子缺乏了解,而要办成此事,须借公子之手。所以,他们谁也不敢轻易出主意,怕坏了平西王的大事。 吴三桂见众人虽然言之凿凿,却并无击中要害之言,便知再议论下去,也无个结果。于是叫众人回去了,留下特使问细节。 众人去后,特使又从怀中摸出一信,对吴三桂说:“平西王请阅此信!” 吴三桂便疑惑地说:“刚才不是看过一信了么?” 特使说:“公子知平西王素对部下相信过分,却从无防范之心,故以彼信取众部下之心,而此信告知平西王之实情。” 吴三桂听了,心中大慰。当年曹操狡诈,也不过如此也!由此可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吴三桂急忙将信展开看了,才知削兵之意缘由圣上疑虑之心。而郝浴与杨素蕴奏劾成了推波逐澜之举。圣上本怕众大臣对自己薄待平西王之举而生非议,才问计于众臣的,没有想到让郝、杨之奏激起了朝中大臣之同感。 吴三桂看了信,皇上确实在投石问路。然而,现在众大臣心意一致,大势所趋,要想逆转,恐怕难了。 于是,他在心中骂道:郝浴、杨素蕴这两个该死的御史!尤其是杨素蕴该死!在他看来,自己当年反劾郝浴,致使郝浴削职为民,发配边疆,他要怨恨自己,也是人之常情。而杨素蕴这个老东西,自己并不惹他,他为何要算计自己?! 特使见吴三桂长久的沉默不语,知他心中着急,便将公子临别之言告诉吴三桂:“公子说,若平西王心中无计之时,便要我告诉平西王一言,不知此时当说不当说?” 吴三桂说:“此时不说,更待何时?”他心中在想:公子为何如此多的奇巧? 特使说:“公子得知,那日早朝,大学士洪承畴倒是为平西王说了话!” 吴三桂暗骂自己糊涂。真是!我怎么会把他忘记呢?他急忙问:“洪大人说些什么?” 特使说:“洪大人说他去年视察云南之时,确见军中多是疲惫之士!” 吴三桂迫不及待地说:“好!既可推脱自己的责任,又向他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洪大人果然老到。” 特使还说:“洪大人还说,平西王未必有其他之心,如果朝廷硬要对平西王生疑,恐怕反而对朝廷不利!” 吴三桂急切地问:“此语果然是我恩师所言?” 特使说:“千真万确!” 吴三桂心中异常高兴起来,叫道:“如此说来,恩师已为我所用!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确实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吴三桂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儿子的特使面前,如此得意忘形,有失检点,便赶忙缄口不言,整肃面容,然后扯开话题说:“公子写密信之药是何处得来?” 特使说:“有天,一洋人邀公子打猎。洋人与公子挺投缘。洋人一高兴,便将此物交给了公子。公子让我将此物带来给平西王用!” 吴三桂心想:他妈的洋人就喜欢弄些妖术。然而,他却高兴异常地接了。然后再对特使说:“你先去休息!明日即回去报告公子。” 特使依言走了。吴三桂沉思起来:自己对朝中情况本不清楚,要想出万全之策,恐怕难以办到。然而,自己若不改变此种局面,将来欲办大事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会猎犬不成,反为犬伤。 儿子虽然老练,却非内臣,无议事之机会。再说,即使有,也不能如此,让人产生朝廷内外勾结,父子狼狈为奸的印象。如此看来,唯有借助洪承畴之力了。 但对洪承畴行事之可靠性,吴三桂不得不仔细推敲起来。想洪承畴朝上之言,分明是为他自己推卸责任。但同时确实又帮了自己,由此看来,洪承畴将自己与我吴三桂绑在一起了。如果给他钱,估计会出死力气的。 想到这里,吴三桂心中豁然开朗。然后提笔写信给吴应熊。 “应熊吾儿: 朝中之事,为父尽知,为父思之,要解此困,唯有用钱!现为父为你寄去银票百万两,你尽可大手去花,必能助父脱困。 为父为官多年,素知朝中之人虽然道貌岸然,但莫不是钱财之奴,女色之婢。吾儿不可观其外表拒之便不送,到时必误吾事! 为父认为:吾儿首要之举,是送十万两银子给洪承畴,他必有妙计助我父子二人。 父字” 吴三桂将信用蜡封好。儿子虽送妙药给他,但他习惯于用此古法。 第二日,吴三桂将书信交给儿子特使,又将奏折交给小六,并嘱咐特使说,要公子必须等奏折送到圣上之手后,方可付诸实际性的行动。 五、鳌拜以缓兵之计为吴三桂解困 自从下达要平西王裁军的圣旨以来,顺治帝的心里便一直处于忐忑不安之中。因为他明白这道圣旨对吴三桂来说,意味着什么。而如果吴三桂抗旨不遵,对他顺治帝又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是自己已经衰弱,如果不是自己宠爱的儿子玄烨年幼,如果不是多尔衮已去世,他便不怕吴三桂抗旨不遵。 然而,这些假设都不成立,相反,吴三桂倒越来越强盛。自己若贸然与他翻脸,肯定会弄得两败俱伤。加上有永历贼窥伺在外,朝廷之中亦有人在等待机会,这样一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如果朝好的方面去想,即便一切都料理得非常顺利,大清朝经过这一番折腾,也会元气大伤! 但是,大清朝实在再经不起折腾了!由于这些年,朝廷用于平乱的经费开支实在过于庞大,国库几乎空空如也! 想到这些,顺治帝的心不由往下沉。因为,他在想:如果吴三桂抗旨不遵,自己该怎么办? 俗话说,越是怕鬼,越遭鬼打! 这时,侍从送来了吴三桂的奏折。顺治帝一看,心里便凉了半截。因为吴三桂果然拒绝裁军,且理由堂而皇之。 顺治帝于是更加烦躁不安起来,不停地在宫中来回地走!他的头脑之中始终只有一个念头:这如何是好? 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我调整,顺治帝的心也慢慢地平复下来。事情已经这样,再急也没有用。他心中生出许多感慨来。世人都道皇帝是九五之尊,至高无上,对任何人都有生杀大权。然而,谁能知道皇帝也有自己的烦恼?皇帝的烦恼在于要保护自己的政权!如果他不想保护自己的政权的话,尽可以为所欲为。 顺治帝不得不又安下心来,重新阅读吴三桂的奏折,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好加以对付。 顺治帝发现:吴三桂拒绝之理由是三患二难,道理说得冠冕堂皇,事理也剖析得深刻透彻,让外人一见之下,无可挑剔。就是他顺治帝也不得不心悦诚服!作为臣子,我吴三桂为你分忧,你还有何话可说?但是,如果仔细去琢磨,便会发现另一奥妙,即吴三桂采用避重就轻之法,只提到李定国与白文选拥兵观望;土司反复,唯利是趋;投诚将士,尚未革心等三患。却未提朕心中最大之患,即永历贼窥伺在外,吴三桂想起兵去平乱,灭李定国、白文选之贼兵,却只字未提起兵去讨伐永历贼。由此可见其居心叵测。 仔细想来,吴三桂不想灭永历贼,是因为:一是以此作为与我大清相峙的砝码;二是以此作为将来起兵的理由;三是想保住自己的忠义之名。此计果然毒辣! 第131节 想到此处,顺治帝心潮滚动,血气翻涌,头脑一阵昏眩,差点昏倒过去。 等他清醒过来,便立即找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四人来商量。 不一会儿,四人均来到宫中。顺治帝将吴三桂的奏折递给索尼,然后依次传给每一个人看。看完之后,除鳌拜之外,其他人的脸色都沉郁着。 鳌拜心中不仅不忧,反而暗喜!他早就看出顺治帝的气色一天不如一天,而吴三桂此举无疑是将顺治帝推向更可怕的深渊。如果天遂人愿的话,顺治帝便没有好长时间活了。到那时,朝廷之中,再无巨人,自己便可大展身手。鳌拜一生,只怕过两个人:一是多尔衮,一是顺治帝。现在,一个已死,一个已快死,你叫他如何不踌躇满志? 顺治帝问:“朕请四人来商量此军机大事,一是因为你们均是八旗子弟。天下虽为我一人所管,其实是我们共享!二是我实在是有仰仗众位之处。吴三桂为何能够违旨不遵?不就是因为有着队伍吗?所以我请大家,希望大家齐心协力想出个好主意来!” 索尼说:“圣上如此信任我等,我们自然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我瞧吴三桂推脱之理由却堂而皇之,让人无从驳起啊!” 苏克萨哈说:“谁说他的理由堂而皇之,无懈可击了?我觉得吴三桂在玩着避重就轻的花招!” 鳌拜心中好笑。索尼老练却胆小,凡事怕担风险。他想起人越老练便越胆小的古训来,就像乌龟,越年纪大,便越喜欢缩头!苏克萨哈虽然头脑敏捷,也耿直大胆,却缺乏沉稳。这两人一说话,便对上劲了。 遏必隆见势不妙,赶忙说:“索尼所言不虚,吴三桂老奸巨猾,将其拒旨不遵之理由写得堂而皇之的,让人一见之下,确实觉得无懈可击。然而,凡事都得靠琢磨!越琢磨就会越有名堂。正如苏克萨哈所说,吴三桂是采用避重就轻之法,故意不提灭永历之事。由此可见,吴三桂此举包藏祸心!” 顺治帝见三人都说了,且说得让他心中觉得不够愉快,唯有自己心中非常看中的鳌拜却依然一言不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忍不住地问:“鳌拜,你说吧?” 鳌拜立即躬身答曰:“臣还没想好,不敢妄言!” 顺治见鳌拜不说,便自己说:“依朕看来,不管吴三桂采用何法,他抗旨不遵总是事实。当初朕下旨裁军,是依鳌拜之策去投石问路的,如今石也投了,路也问了,吴三桂之心昭然若揭。我问大家,如何抑制吴三桂?” 苏克萨哈说:“既然圣上看出吴三桂包藏祸心,为何不出兵围之,强行解除其兵权!” 索尼说:“苏克萨哈此话不当。我们说吴三桂包藏祸心,是通过猜测和分析得出的结论,并非抓住到吴三桂什么证据了。如果强令他裁军,岂不是反逼其反朝廷了么?这样,朝廷本来有理,也会落个没理,遭天下人耻笑!” 遏必隆说:“臣认为:吴三桂以三患二难为由拒绝裁军,实在让朝廷无空子可钻。唯一之法便是对症下药:既然吴三桂避重就轻,故意不提灭永历之事。我们便哪壶不开便要提哪壶,提醒吴三桂入缅甸擒拿永历!这样既可以消灭隐患,让大清永固,亦可以此遏制吴三桂的欲望,收到一箭双雕之效!” 顺治帝正要点头称是。 鳌拜开口说话了。原来他听到遏必隆之策后,心中大惊!遏必隆此计甚妙,皇上若依此计,吴三桂便难成气候也!自己想看龙虎相斗之戏的打算便泡汤了。想法泡汤事小,乘机有番发展的机会失去了事大。他实在没有想到一直并不显眼的遏必隆能出此妙计!他原来从没把目光放到遏必隆身上来,但自此以后,自己必须对遏必隆要另眼相看了。鳌拜说:“臣觉得遏必隆之计不妥!” 顺治帝问:“为何不妥?” 其实为何不妥,鳌拜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之言是他冲口而出。现在顺治帝既然问起,他又不得不有所解释。幸亏鳌拜头脑敏捷,略一思索,便有了理由。他说:“其实,说吴三桂包藏祸心也是我们的推测之言。如我们令其去灭永历贼,恐令他生疑。况且永历帝已如死狗,倒是李定国拥兵数万实在可虑。臣觉得,即使要如遏必隆所说,令吴三桂灭永历贼,也要让众大臣,户兵二部一起来商量此事才好!” 鳌拜怕自己的理由一时说服不了皇上,便用主张让大臣,户兵二部之众人来商量的缓兵之计来搪塞皇帝。 没有想到顺治帝因为近来身体欠佳而变得优柔寡断,竟然依了鳌拜之计。 第十一章 初试牛刀 一、吴应熊以十万两银子买洪承畴一计 自从进京与和硕公主结婚以来,吴应熊便暗中结识朝中权贵。这不,这次皇上想以裁军之法削去父亲的势力时,自己的那些关系便派上了用场。 吴应熊知道:在如今这个世界上,没有关系,休想办成事! 吴应熊派人送信给父亲后,一边等待着父亲的回信,一边暗中注视着朝廷之动向,他据内线得知:朝廷自从下旨裁军之后,也再无动静,似乎在等待他父亲的反应。他的心里渐渐踏实了些。因为,由此可知,朝廷确实是在试探父亲。 于是,他便不再轻举妄动,只是安心地等待着父亲的回信。 吴应熊的特使是在他得知父亲写给皇上的奏折已到时才回来的。吴应熊二话没说便拆开父亲的信,令他吃惊的是:信中有一张一百万两银子的银票!自己虽然生活在京城之中,开销极大,但自己贵为驸马,手头并不拮据,父亲给自己寄来这么一大笔银子干什么?这可是相当巨大的一笔银子啊! 吴应熊在疑虑之中,展开了父亲的信看。看完之后,他才知道父亲之所以给自己寄来这么大的一笔银子,是想让自己花银子买通权贵。他认为父亲此举甚当!他特别觉得父亲在信中说的朝中之人虽然道貌岸然,但莫不是钱财之奴,女色之婢是金科玉律。 但也有让他感到困惑的一点是:父亲特意提出让自己首先以十万两银子买洪承畴之计。由内线得知:身为大学士的洪承畴已经是外宠内贱,圣上对他已不感兴趣。他洪承畴还能值得这么多钱么?依父亲之意,仿佛不是叫自己去买洪承畴的关系,而是买洪承畴之计,这更叫吴应熊有所不解了!难道他洪承畴便长着与别人不同的脑袋,出的主意竟然这么值钱? 正是因为这些,吴应熊并没有按照父亲的意愿去拜见洪承畴。他在等待观望着,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容许他再等待观望下去。因为他由内线得知:对于如何对待父亲之事,权贵的意见大多对父亲不利!对于父亲所奏之事也已交议政王,众大臣和户、兵二部议论。 这样一来,吴应熊觉得盘子太大,自己无法应付这种局面!正在吴应熊感到一筹莫展之时,他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父亲那封信。既然父亲对其他人均不提,只是特意提出要我贿赂洪承畴,自有父亲的道理。我且依父亲之计行事看看。 吴应熊在天暗之后,坐着一辆京城里极为平常的马车奔洪府而来。 洪府虽然豪华无比,但与昔年之繁华来比,已经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至少朝中显赫的权贵不必攀附洪门。即使有些攀附的,也都是些失势之徒,或出于留条后路,或出于同病相怜。 吴应熊的马车停在洪府门前。洪府的守门兵卒见马车极为平常,猜是普通小吏之车,便走过来要呵斥一通。吴应熊连头也没伸出来,只用手递出拜帖。兵卒本来想耍耍威风,但见吴应熊如此派头,只得接了拜帖。一见是驸马爷,吓得舌头都伸出来了。幸亏自己没贸然行事,否则,便坏了大事。 洪承畴见了吴应熊的拜帖略思片刻,便亲自出门迎接。 洪承畴将吴应熊迎到了书房。他之所以直接将他迎到书房而非客厅,是因为他知道吴应熊心中所求之事。 其实,洪承畴也知道吴应熊此时拜见自己意味着什么!那日在朝中议事,他为吴三桂开脱之词虽然多是出于保护自己的缘故,但却因此更引起了满族权贵们的嫉恨!因此,他想离吴家远一点,以保自己,但他没有想到吴应熊会亲自登上门来。洪承畴不得不亲自出门迎接了。因为以吴三桂之势,以吴应熊之尊,无论怎么说,他也是不敢得罪的。 洪承畴请吴应熊入座之后,才坐下来。洪承畴因此有些不舒服。吴应熊竟然不礼让一下,便坐下来了,可见他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洪承畴觉得自己应该治一治吴应熊,否则,他这副老脸便无地自容。 洪承畴轻咳一声之后,便说:“驸马爷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老夫荣幸之至。” 吴应熊说:“大学士过奖。吴某拜见大学士,实受吾父所托而前来。”言下之意,若父亲不要我来,我还不来呢! 洪承畴知道对付这等狂妄之徒,心急不得,须慢慢消遣他。他故意不说正话,只讲闲言:“尊父没有忘记老夫,倒让老夫汗颜。” 吴应熊说:“吾父念及大学士之恩,每每难忘呢!” 洪承畴笑道:“老夫已朽木一具,有何能何德,能令平西王念念不忘。” 吴应熊说:“那日朝议之时,是大学士一语为吾父释疑,便是大义之举。” 洪承畴说:“驸马爷言重了。老夫此语虽可为平西王释然,但更要的是也为自己开脱了责任,老夫何乐而不为!” 吴应熊听了此话,心中高兴了许多,他心想:你洪承畴既然有此自知之明,也是难能可贵的。于是他又说:“只是听说朝中对吾父的奏折议论颇多,不知大学士可有耳闻?”吴应熊意在试探洪承畴,看自己将花费的十万两银子值不值。 洪承畴说:“老夫虽为大学士,但朝廷之事已不过问,岂有知此之理!”洪承畴心想: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终于将心中所求说出来了。我且装装糊涂。 吴应熊知他是搪塞之词,但他吴应熊却不想让洪承畴搪塞,便说:“听说圣上已让议政王,众大臣与户、兵二部共议此事,大学士岂有不知之理?” 洪承畴说:“虽有耳闻,却不知其实。” 第132节 吴应熊说:“吴某听说朝中权贵之论对于吾父极为不利。” 洪承畴仍然装糊涂地说:“老夫耳聋,并不曾耳闻。”他心想:是你驸马爷求我,非我大学士求你。你不直言求我,反想我直言相问,甭想! 吴应熊见洪承畴言语之间极为冷淡,心中又是怒又是气。自己虽然亲临洪府,却无法完成父亲使命。他沉默起来,思考着应变之法。 洪承畴见吴应熊不语,知他是在思考如何左右自己,便想以送客法逼他,便说:“驸马爷光临寒舍,难道仅为告知老夫此事么?” 吴应熊一听,心里更急了。洪承畴这不是在逼我么?父命没完成,如何是好?他心中一急,便乱了方寸,脱口而出:“吾父让吴某拜会大学士,是想请大学士赐我一计,以渡吾父过去此厄!” 洪承畴心中暗笑:你终于忍耐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但是,不管你心急如焚,我且再逗你再说。他装作无能为力的样子说:“我亦正为平西王之境担忧,只是老朽无能,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吴应熊听了,心里更急。如此下去,岂不砸锅?吴应熊正毫无主意之时,想起了父亲的金科玉律,心想:先试试他再说。他掏出十万两银票递给洪承畴说:“这是家父写给大学士的信!” 洪承畴接过一看,惊呆了。十万两银子,这可是个不小的数字!洪承畴尽量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问:“平西王此举何意?” 吴应熊说:“只求洪大学士一计。” 二、洪承畴教吴应熊助父脱困之法 洪承畴看到吴应熊以十万两银子仅买自己一计,纵使他在官场滚打多年,什么场面都见过,也免不了大吃一惊!是吴家人出手大方,还是自己的主意确实物有所值呢? 洪承畴不由想起吴三桂第一次送给自己黄金万两的事来。那次的数字虽然巨大,但吴三桂所求之事也实在难办!自己虽然为他办成了一半,但也远远不止值万两黄金,何况自己也因此而失宠于皇上了。然而,这一次吴应熊以十万两银子仅买自己一主意。说起来,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不知吴应熊是调侃自己,而他心中另有算计,还是事实确实如此。 于是,洪承畴哈哈大笑:“天下哪有一计能值万两银子的!”洪承畴此语意在试探。 吴应熊肃然道:“也许其他人之计狗屁不值,但大学士之计确实值十万两银子。” 洪承畴听了,也不禁为之动容,但洪承畴仍然担心他另有条件,便问:“驸马爷当真只求一计么?” 吴应熊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洪承畴这才彻底放心,痛快地说:“既然公子痛快,老夫也痛快!”洪承畴改变对吴应熊的称呼,大有深意。先前称他为驸马爷,是以朝廷而尊之,如今称他为公子,是以平西王而尊之。接着又问:“公子所求何计?” 吴应熊自然注意到洪承畴的称呼变化。他心里在暗赞洪承畴老奸巨猾之时,又不得不佩服其思维敏捷。接着又佩服父亲要自己首要之举来找洪承畴是何等的英明。但他想来想去,觉得最厉害的是钱。要说父亲英明,唯有他总结出来的朝中之人虽然道貌岸然,但莫不是钱财之奴,女色之婢的金科玉律最英明。 吴应熊恭敬地说:“家父身处危境,欲求大学士赐解脱之法。” 洪承畴听了,便沉思起来。其实他心中早已猜知吴应熊是为此事而来。但他见吴应熊空手来见,又态度傲慢,自然不打算为他家多费心思。然而见到吴应熊以十万两银子仅买他一计之时,他不得不慎重起来。 洪承畴心中有了主意,便对吴应熊说:“平西王之困生于圣上之疑,盛于朝中大臣之嫉。圣上之疑,是因为他年老体弱所致。俗话说,人老多疑。圣上近来只信满人,不信汉人便是例证。大臣之嫉在于平西王权重势大。大臣们虽为京官,但无人能及平西王之势也,故他们对平西王生嫉妒之心。” 吴应熊听了此语,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大学士果然学识渊博,一语中的。” 洪承畴听了吴应熊褒奖之语,不以为然,继续说:“若要助平西王解脱之困,便必须对内释皇上之疑,对外解大臣之嫉!” 吴应熊问:“大学士能否详言?” 洪承畴点点头说:“先说解大臣之嫉!朝中大臣虽然嫉妒平西王权重势力,但因平西王素被圣上宠爱,加上驸马爷之贵,却只能将心中之嫉妒埋在心中,不敢表露出来。如今,即使见圣上有疏远平西王之心,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在旁边鼓噪而已。所以不必因他们所忧。但是,据我所知,御史郝浴因与平西王有仇,而御史杨素蕴虽然与平西王无仇,却生性耿直,自诩疾恶如仇。所以,他们二人却不会将心中之怨埋于心中,而要寻机发泄出来。而此次对他们来说,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吴应熊说:“家父此次之困正与郝、杨二人奏劾有关,但不知如何解之?” 洪承畴说:“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吴应熊说:“大学士是让我去找郝杨二人?” 洪承畴说:“正是!” 吴应熊沉吟一阵之后说:“杨御史倒没什么,吴某估计能劝他放弃!倒是郝御史与家父有仇在先,恐怕一时难以办到!” 洪承畴说:“公子恰恰反了!” 吴应熊问:“你是说杨御史比郝御史更难对付?” 洪承畴说:“正是!” 吴应熊说:“为什么?” 洪承畴说:“据我观之,郝浴是势利小人。他之所以对平西王嫉恨在心,确实是因为他不忘前仇。但是,正因为如此,若公子亲往赔罪,以公子之尊,不怕他郝浴不肯低头!何况,平西王与朝廷之争,是势均力敌,谁也离不开谁的时候,洪某想郝浴绝不会因此而与吴家结为死仇。” 吴应熊又问:“那杨御史为何难以对付呢?” 洪承畴说:“杨素蕴出身书香之家,中书中之毒太深,所以才会耿直忠诚,疾恶如仇,不事权贵,不知变通!俗话说,无私才能无畏!杨素蕴心中既无私欲,公子若以私欲降之,不仅不能收到效果,反而会为自己之举动所伤。所以,我估计公子很难说服杨素蕴!” 吴应熊默思片刻,觉得洪承畴之论确实入木三分,无人能及,心中完全失去骄横之念,恭恭敬敬地向洪承畴请教说:“请大学士教我降杨之法!” 洪承畴轻笑道:“说起来,其实亦简单。公子只需以其之矛攻其之盾即可!” 吴应熊说:“吴某不明白,请大学士明言!” 洪承畴说:“据洪某所知,杨素蕴之所以会奏劾平西王,是因为受到郝浴的怂恿。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杨素蕴没有私欲,确实可以无畏。然而,他生性耿直,疾恶如仇正是他的弱点。凡是像杨素蕴等人,均以为自己为大义而生,亦准备为大义而死,所以,只要他认为是正义之事,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公子若要破之,便可以从此入手,让杨素蕴明白是郝浴利用了他,他所坚持的事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高尚即可。” 吴应熊听了,顿时茅塞顿开,对洪承畴大加称赞地说:“与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 洪承畴依然不动声色地说:“现在再说破释皇上之疑的办法。我先已说过,皇上之疑,是因体弱猜忌而生。人到了这种时候,往往心中已无主见,喜欢猜忌外人。然而,要释其之疑,又须借旁人之力!据我所知,皇上猜忌外臣胜过猜忌京臣;猜忌汉人胜过猜忌满人;猜忌一般满人胜过猜忌八旗子弟。而八旗子弟之中,又以出身于正黄旗的索尼,出身于镶黄旗的遏必隆,出身于正白旗的苏克萨哈和出身于镶黄旗的鳌拜四人最受圣上宠幸。尤其是近段时间来,圣上有难决之事时,便找去这四人商量,因此,要想圣上释疑,须从这四人身上入手!” 吴应熊说:“可是,这四人都是皇太极的亲信旧臣,对清朝忠实可靠,而他们自身的得失与朝廷都是紧密相连的,岂能轻易得手?” 洪承畴说:“一人只有一条心,自是无懈可击。四人是四条心,捆得再紧也是四条心,其中必有缝隙!” 吴应熊点头赞道:“大学士所言极是!” 洪承畴继续说:“据洪某观察:索尼老练而胆小,但他对朝廷忠贞不渝,其人无懈可击;遏必隆为人圆滑亦无懈可击;苏克萨哈为人耿直,但对朝廷愚忠,亦无懈可击。唯有鳌拜虽然老奸巨猾,其智力非常人可比,公子可以一试。” 吴应熊大惑不解,便问:“大学士言鳌拜老奸巨猾智力超常,为何反而有懈可击?” 洪承畴说:“洪某认为人愚便少欲,人智便多心。多心之人,往往有常人难以想到的欲望,故公子可以一试!” 第133节 吴应熊还是不解,问:“大学士说鳌拜心有私欲,可以击之么?” 洪承畴笑道:“这只是老夫之笑说,是与不是,公子一试便知!” 吴应熊心里骂道: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三、吴应熊以五万两银子买到郝浴一张字据 吴应熊从洪府出来时,见左右无人,便立即钻进那辆平常的马车。 马车吱吱呀呀地在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上穿行,马蹄声如清脆的铃声击打着稠密而宁静的夜空。 吴应熊坐在马车里沉思着:洪承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假的呢?要判断其真伪,首先得弄清楚洪承畴与吴家是否有共同的利益!如果有,洪承畴的话自然是真的。如没有,洪承畴的话自然是真假难辨。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其分析确实透彻入木三分。 根据内线的消息,也可知洪承畴与吴家有着共同的利益。至少可判断洪承畴不希望吴家因此而栽倒。再说,如果家父与洪承畴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家父也不会叫自己以十万两银子买其一计。而洪承畴即使有天胆,也不敢笑纳之,想到此处,吴应熊心中又多了几分把握。 他甚至暗自责怪自己心中多疑。如果延误时机,岂不坏了父亲的大事?他认为自己必须立即行动,不能再有所耽搁。 那么第一步,应该找谁呢?按照洪承畴的分析,最容易攻破的应该是郝浴,而最难攻破的是应该是鳌拜。而攻破杨素蕴的法宝在于使其认识到自己并非在捍卫高尚的大业,那么就从最容易的地方下手吧! 于是,吴应熊便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郝府去。马车夫其实就是吴应熊派往云南给吴三桂送信的特使。是吴应熊在京城中物色到的侠士,名叫刘之奇。 刘之奇见吴应熊叫他赶马去郝府,自然知道其用意所在。只是他有所担心,如此夜深人静了,公子贸然前去,只怕效果不佳。于是他问:“天太晚,公子是否考虑明日再去?” 吴应熊说:“兵贵神速,迟则生乱!”接着,他又嘱咐刘之奇道:“到了郝府之前,你去接洽,我与郝浴洽谈之时,你须趁机以笔记下郝浴的话。” 刘之奇问:“记下他的话?” 吴应熊说:“你别多问,到时自知!” 不久,马车夫便到了郝浴府前。刘之奇下车叩门。门响了一阵之后,才打开一条缝,有人问是谁?刘之奇附着那人的耳朵说:“你告诉你家主人,驸马爷来看望他!” 那人走了,不久院中便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院中又亮起了灯笼。 坐在马车里的吴应熊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奸笑。吴应熊在心中想:此人必是郝浴。果然,接着便听见他说:“敝人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然后,话音刚落,人便到了。 吴应熊从车中出来,郝浴立刻将手伸过去携起吴应熊的手,拉着他便往里走。吴应熊心中在默想着:根据目前情况,可知他确实是势利小人,但到底能否成功,只有看下一步了。 吴应熊跟着郝浴进了客厅,彼此客套了一阵之后,吴应熊便想谈论正题,而郝浴却顾左右而言他。吴应熊见他故意如此,便直言不讳地说:“请郝御史命左右退下,我有话想单独与御史谈谈!” 郝浴听了,一惊!他虽然知道吴应熊是为其父之事而来,但没想到他这么快便想谈论此话题。郝浴看着吴应熊,见吴应熊并无怒意,只是一脸笑容,心里踏实了些,便依言喝退了左右。然而他发现吴应熊身边的人却并不离开,心里又有些不安,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吴应熊。 吴应熊知道他心中疑虑,便说:“此人是我的心腹。” 郝浴见吴应熊既然这样说,也不好再说别的,便问:“驸马爷有话尽管吩咐,郝某照办便是!” 吴应熊拱手说:“御史大人言重了!吴某本从宫中来,路过此处,特来看望大人。”吴应熊故意含糊其辞,以圣上之名恐吓郝浴。 郝浴一听,果然脸色大变,试探地问:“皇上安好?” 吴应熊说:“皇上只有微恙,只是体弱而已。”吴应熊话外有音。 郝浴连忙问:“皇上康复只怕在近日吧!” 吴应熊立即换过话题说:“我听人说,御史大人近来奏劾了家父,可有此事?” 郝浴立刻怔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吴应熊并不等他回答,又说:“吴某有些不信,特来贵府询问此事。不过,是否真有其事,大人都不必担心。我是不会计较的。这是御史大人的权利嘛!” 郝浴听了吴应熊这些闪烁其词的话,心里更没有准了,七上八下地折腾着,不知如何应付,只能尴尬地说:“驸马爷说笑话了!” 吴应熊见郝浴的丑态,心中便有了底,突然大声问:“请问御史大人,是否真有其事?” 郝浴吓得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说:“请驸马爷恕奴才不恭之罪吧!我虽然没奏劾平西王,但在杨御史奏劾平西王之时,我多嘴说了几句。” 吴应熊见之,心里更加鄙视他。同时,不得不为洪承畴的洞察幽微所佩服。吴应熊说:“我并没有追究郝御史的意思!况且我也无权追究御史大人。只是我听人说,是郝大人劝杨大人奏劾家父的,有些不信,便问起此事!” 郝浴突然理直气壮地说:“这纯属造谣!本是杨素蕴唆使我奏劾平西王的,怎么反过来说是我劝他的呢?” 吴应熊心中笑了。他说:“我自然相信郝大人的话!只是家父有些不相信,外人更不相信!请问郝大人能否与杨大人当面对质?” 郝浴一听此言,便皮软下来,吞吞吐吐地说:“驸马爷知道郝某与杨大人是朋友,怎可与朋友当面对质伤了朋友的和气呢?” 吴应熊又故意紧逼一步,“郝大人既然怕伤了朋友的和气,难道就不怕伤了我父子二人的心么?” 郝浴听了,立刻跪下说:“请驸马爷不要逼郝某!如果这样,郝某还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 吴应熊心想:你早就没有脸面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吴应熊见火候已到,便退一步说:“我体谅郝大人的难处!换上是我,也无法与朋友当面对质啊!我就退一步吧!御史大人能否为此立据?” 郝浴警觉地问:“立字据干什么?” 吴应熊说:“郝大人之言,我句句相信,所以我打算去找杨大人。如果杨大人也如郝大人一般说法,你叫我如何是好?但是,有了郝大人的字据,我便不怕杨大人强词夺理。” 郝浴听后,又吞吞吐吐起来说:“这个,只怕不好吧?” 吴应熊知道郝浴心中的防线基本被突破了,只差引诱了。于是说:“当然,我不会让郝大人白操心的。”说着,便将一万两银子的银票送到了郝浴手中。 郝浴见了数字,眼也直了,但稍后又像视而不见地将银票放到一边。 吴应熊也不开言,又将一张一万两银子的银票送到了郝浴手中。 郝浴只是看了看,有些依依不舍地将银票又放到一边。 吴应熊见其语气有些松动,一连拿了三张同样数额的银票放到了郝浴面前。 郝浴接过看了,再将先前放到一边的两张银票叠到一起,藏进怀中说:“我即刻为驸马立据!” 第134节 吴应熊笑道:“不用郝大人动笔,郝大人只需签个名字得了。”说着,示意刘之奇将笔录拿来。 刘之奇将笔录递到郝浴面前。 郝浴一见,心想:这不是审讯么?然而,事到如今,他打算豁出去了。接过笔,颤颤巍巍地在笔录上签上“郝浴”二字。 四、吴应熊以郝浴的字据糊弄杨素蕴 吴应熊从郝浴手中接过字据,收好藏于怀中。然后不再理睬郝浴,便奔出门外。 郝浴还想说什么,见吴应熊如此,有话也说不出来了。 吴应熊与刘之奇出了郝府,便驱车回去。刚离开郝府不远,刘之奇便称赞道:“公子真是奇才!旗开得胜,不愁下一步了。” 吴应熊心中虽喜,却仍然斥责刘之奇说:“你懂什么?艰难的在后面呢。”然后又嘱咐刘之奇说,“今日回去,赶快休息,明天还要出车!” 刘之奇说:“明白。”然后无话。 吴应熊心中又琢磨开了:是的,有了郝浴这一字据,杨素蕴那一关就应该好攻多了。只是不知杨素蕴是否真如洪承畴所说的那样。然而,不管是否真是那样,自己都得一试。 但是,是自己亲自出马呢,还是请人代劳呢?对付杨素蕴这人,自己亲自出马,只怕不行。到时候,不仅不能劝其放弃,甚至会更激起他心中的愤慨。然而,请人去,亦有不利的一面,万一那人临阵变卦,销毁字据,自己岂不会落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局? 吴应熊思前想后,最终觉得要想击垮杨素蕴,就得请别人出马,而且越是与杨素蕴亲近的人越好!当然,风险也因此而越大。如果这样,冒点风险也值得。 吴应熊对刘之奇说:“你明日出去,打听一下杨素蕴有哪些他认为可以肝胆相照的朋友,然后将他最好的朋友给我找来,我要找他喝酒!注意,别泄露我的身份。” 第二天,刘之奇出外打听,得知杨素蕴与一个叫李忠诚的人交好。李忠诚是个老秀才,虽然薄于功名,但对忠直之事看得挺重,就像他的名字。刘之奇对他说:“李先生,我家主人想请你喝酒,不知先生肯否动步?” 李忠诚摇头说:“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况且我不认识你家主人,怎能喝你家主人的酒呢?” 刘之奇说:“其实是有话要说!” 李忠诚说:“你家主人是谁?有何话要说?” 刘之奇说:“先生见面自知!” 李忠诚说:“你家主人连名字也不肯相告,我何必要与他见面。” 刘之奇说:“只怕先生不去不行。” 李忠诚怒道:“难道你将绑架老夫去不成?” 刘之奇笑着说:“不是奴才绑架先生,而是先生会自动前去。” 李忠诚问:“却是为何?” 刘之奇说:“因为我家主人要谈之事正与你的好友杨素蕴有关。” 李忠诚说:“他在好好的做官,又没什么麻烦,有什么好谈的。” 刘之奇说:“岂止是麻烦,你好友受蒙蔽深矣!” 李忠诚惊问:“真有此事?”然后也不等刘之奇回答,便说,“你带我去见你家主人!” 李忠诚随刘之奇进了一家酒店,见自己并不认识他的主人,便要转身而去。 吴应熊说:“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听人说先生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交一朋友么?” 李忠诚见他如此说,便坐下来问:“请问公子姓名?” 吴应熊说:“先生俗气矣!交友便交友,何必管他姓甚名谁?” 李忠诚见他穿着华丽,举止高贵,便想不说名也好,免得知其尊贵而跌我身价。于是便爽快地说:“公子既是性情中人,老夫也便不再客气。” 吴应熊点点头说:“正该如此!” 宾主彼此相敬,举盅而饮,几杯酒下肚后,气便顺了,话也多了。 李忠诚说:“公子叫老夫来,说要告诉我关于我友杨素蕴受蒙蔽一事,不知是何事?” 吴应熊便故意骂道:“该死的奴才,事情并未弄清真相,谁要他多嘴!” 李忠诚问:“公子何出此言?” 吴应熊说:“在下听人说起杨大人受郝浴怂恿而奏劾吴三桂之事,心中对郝大人与杨大人充满敬佩之情,像吴三桂此等奸贼,正要将其劾倒才大快人心。” 李忠诚说:“老夫亦有此心。” 吴应熊又说:“然而,昨夜有一友登我门,说郝浴是势利小人,不仅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反说是杨大人唆使他奏劾吴三桂的。我有些不信。像杨大人这等刚直不阿之人怎会交上此等小人呢?朋友见我不信,便将其证据拿来给我看。我一看,心中大惊:若真如此,杨大人受小人之骗岂不深矣?但我一琢磨,顿觉此事不可能。因为,我素知郝大人与杨大人交厚,且在奏劾吴三桂之事上,郝大人也出了力。按理说,他俩应该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怎么可能反水呢?然而,证据又摆在这里,令我不得不相信。为了弄清真伪,特让奴才找先生来。” 李忠诚听到这里,大惊说:“公子所言是实?” 吴应熊说:“句句是实。” 李忠诚说:“公子可将证据拿来了?” 吴应熊点头,然后掏出字据,递给李忠诚看。李忠诚越看越气,大声骂道:“阴险小人,阴险小人!” 吴应熊故意问:“先生仔细看看,那签名可是郝大人的字迹?” 李忠诚说:“何用公子提醒,我已细看多遍,确是那小人之字!其实,我与那小人也相熟,其字化成灰,我亦认识!” 吴应熊反问:“如此说来,此事不假?” 李忠诚说:“哪能有假!” 吴应熊于是长叹一声说:“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像杨大人此等人的朋友亦掘坟埋他,实在是令人愤慨啊!” 第135节 李忠诚说:“此等小人,我定叫杨素蕴与他绝交!” 吴应熊问:“听说杨素蕴奏劾之事,是受郝浴怂恿,可是真的么?” 李忠诚说:“确实这样!” 吴应熊说:“既是这样,先生不必劝杨御史了!” 李忠诚问:“公子此言何意?” 吴应熊说:“杨御史既然因郝大人之言而奏劾权重势大的平西王,可见其交情颇深。先生与杨大人之交,本人不敢妄言,但即使很深,也恐怕难动其心。” 李忠诚笑着说:“公子虽然聪慧过人,但此念却差矣!杨大人与郝大人之交虽好,却是均以权势交之。俗话说,官场无朋友。即使深,也深不到哪里去!我与杨大人之交,均是以心交之,虽无利益关系,其交却深!” 吴应熊却说:“不是本人泼先生冷水。如今这世道,真情真谊是有,但从没有见过能击败利益的。杨大人既然与郝大人结成同盟,岂能为你一言二语所动?” 李忠诚想了想说:“公子之言确有道理。” 吴应熊故意摇摇头。 李忠诚突然说:“若公子肯借我一物,便不怕杨大人不信。” 吴应熊说:“先生要借何物?” 李忠诚说:“郝浴的字据!” 吴应熊摇摇头说:“不行。此是我朋友怕你不相信,才让我带给你看的,怎能再将此物给你呢?岂不让我失信朋友?” 李忠诚说:“我见公子也是个爽快人,怎么事到临头反而扭扭捏捏了呢?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到西天。你就不要推辞了。” 吴应熊装作思索的样子,之后便作痛下决心状地说:“先生拿去吧!朋友那边,我再去负荆请罪。” 李忠诚收了字据,与吴应熊告别。 刘之奇问:“公子为何让他去完成此事?” 吴应熊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五、吴应熊对付杨素蕴的连环之计 刘之奇考虑了一阵,仍然觉得有些不放心,便问:“如果杨素蕴不相信李忠诚呢?或者说虽然相信,却仍然不愿放弃参劾老爷一事呢?” 吴应熊说:“你说得有理。利用李忠诚,其作用在于让杨素蕴明白自己被郝浴当枪使了的事实。只能使他感到与郝浴之交并非以诚相待。这样做的目的,在于打击杨素蕴奏劾的热情。要完全使他放弃,还得另用一法!” 刘之奇问:“什么办法?” 吴应熊说:“必须让他明白奏劾之举是错误的!” 刘之奇问:“杨御史是何等样的人?他岂会轻易否定自己的做法?” 吴应熊说:“当然,这得靠我们想办法。” 刘之奇见吴应熊将自己与他扯在一起,心中便有些激动。然后,动情地说:“公子有事尽管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吴应熊也装作极为动情的样子说:“刘兄若能助我办成此事,便是奇功一件。”停顿片刻,吴应熊又分析说:“据吴某得知:杨素蕴大人之所以痛恨家父,是因为家父的引清兵入关。在杨素蕴看来,家父此举,无疑是卖国。所以,他见不得自己心中的卖国之徒日渐显贵,飞黄腾达。杨素蕴参劾的动机与郝浴参劾的动机有本质的不同。” 刘之奇问:“公子的意思是:如果杨素蕴得知老爷并非他想象之中的那种人,便会自动放弃奏劾之举么?” 吴应熊说:“不仅会自动放弃奏劾之举,甚至于暗中会帮父脱困!” 刘之奇说:“可是,杨素蕴又怎么会改变自己头脑之中根深蒂固的看法呢?” 吴应熊说:“以常理推之,杨素蕴实在无法改变这种看法。因为对于常人来说,他们一般只相信所谓的事实,至于当时是什么环境,出于什么目的,便不会再考虑的。家父正因为此而被天下人所误解,但有一法,可以使他改变!” 刘之奇问:“什么办法?” 吴应熊说:“让他得知家父有反清复明之意!” 刘之奇大吃一惊,喊道:“公子,你疯了!这可是诛灭九族之罪啊!” 吴应熊笑说:“你不用吃惊!我只是让他知道家父有反清复明之意,而并非是让他抓到家父反清复明的把柄!” 刘之奇问:“以杨素蕴之精,怎么会轻易相信此事呢?” 吴应熊说:“这正是我要刘兄帮忙的地方。” 刘之奇说:“公子吩咐吧!” 吴应熊说:“刘兄以家父的语气,并模仿家父的笔迹写一封信给我。” 刘之奇说:“这个容易!只是你无老爷的印鉴,他即使看了,也未必相信。” 刘之奇思考了一阵,问:“如果杨素蕴将此信上交,岂不会给老爷带来麻烦么?” 吴应熊说:“据我所知,杨素蕴得到此信,高兴还会来不及呢,怎么会将信上交,绝了他心中反清复明之希望呢?” 刘之奇问:“万一他要这样做呢?” 吴应熊说:“即使这样,也无妨!因为,不管你模仿的水平多高,模仿毕竟是模仿!到时候我有法指出其真伪来。”其实,吴应熊此时心中已打下埋伏。若万一信被交出来,他只有将刘之奇作替罪羊,说他与杨素蕴内外勾结,想陷吴家父子于死地。到那时,皇帝即使相信杨刘二人,也不会因此而激怒吴家父子而引起兵变的。权衡利弊,皇帝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了。 刘之奇倒没有朝深处想,赞叹道:“此计果然甚妙!你说我写,公子口述吧!” 于是,由吴应熊口述,由刘之奇执笔,一封家书便出来了。 刘之奇写完之后,又再看一遍,便问:“信中反清复明之意并不太明显啊?” 吴应熊说:“太明显了,便无人相信。只有含糊其辞,让人觉得有其意,又无其实才有味道。只要能引起人琢磨就行。俗话说:名堂都是琢磨出来的。” 刘之奇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公子实在是高见!”接着,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只是此信如何送去?” 第136节 吴应熊说:“刘兄送去便可!” 刘之奇大惊:“如此送去,只怕杨素蕴心中生疑呢?” 吴应熊说:“不是叫你送给杨大人,而是叫你送给李先生!” 刘之奇说:“公子不怕李秀才认为我们以连环之计骗他么?” 吴应熊说:“恰恰相反,更能说明我们一片真心!” 刘之奇说:“我不明其意。” 吴应熊说:“我猜测杨素蕴自然不会怀疑李忠诚其人。要怀疑,也只是怀疑其字据来源。若他拿字据与郝浴当面对质,郝浴便可能供出是我所为,那么事情便砸锅了。杨素蕴自然知道我们以字据挑拨他们的关系。这时,如果刘兄再将此信送去。杨素蕴便会认为这字据是你从吴府偷去的,而你绝非吴家之人,这样一来,杨素蕴便会断定:将字据和信给他的人,绝非是想帮吴家的人,而是想害吴家的人。这样一来,杨素蕴便会对此事深信不疑!” 刘之奇赞叹道:“好一个连环计!” 吴应熊轻笑道:“刘兄即刻去找李忠诚,事不宜迟,晚了,怕误事!” 刘之奇来到李忠诚家门口时,突然听到有人说话,他便立住脚,不敢进去。因为李忠诚单门独户,那人与李忠诚说话便少了些顾忌。 那人说:“李兄,你给我的字据,是驸马爷逼郝兄写的!” 李忠诚大吃一惊:“有这等事!” 刘之奇心中暗叹:公子真是料事如神! 那人说:“我自然不会怀疑你李兄,但你的字据只怕是吴家之人送来欺骗我们的。” 李忠诚说:“不可能!虽然那人不肯吐露姓名,但他更不肯将字据给我带来。是我激他,他才不得不给了我!” 那人说:“即便如你所说,难道他不会故意这样做么?” 李忠诚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刘之奇见自己应该进去了,便故意踏出声音来,并喊:“李先生在家吗?”好像是一边走一边喊。 李忠诚出门一看,见是刘之奇,便连忙迎进家中,并对那人耳语一阵。那人听后,便十分专注地看着他。刘之奇早知他便是杨素蕴了,但他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李忠诚问:“兄弟何故又光临寒舍?” 刘之奇故意看了看杨素蕴。 李忠诚说:“兄弟但说无妨!” 刘之奇说:“我家公子特叫我来收回字据,同时对李先生赔理道歉。” 李忠诚问:“你家公子为何要道歉?” 刘之奇说:“只因那字据坏我大事,它会让杨郝二人从此不和,并放弃奏劾吴三桂之举!” 杨素蕴问:“你家公子想奏劾吴三桂么?” 刘之奇说:“不是想不想,而是因为吴三桂那厮该死!” 杨素蕴问:“此话怎讲?” 刘之奇便慢慢地拿出那封假书信给杨素蕴。 杨素蕴见之,大惊。然后,突然问:“你家公子是谁?” 刘之奇笑而不答。 杨素蕴说:“既然你家公子恨他,为何不亲自去告发他?” 刘之奇苦笑道:“我家公子与那厮有极深的渊源,告之,不仁。不告之,又不义。” 杨素蕴问:“那你为何给李先生?就不怕李先生告么?” 刘之奇说:“告之,他罪有应得。不告,他气数未尽,告与不告,全在先生。”说完,便扬长而去。 六、吴应熊对鳌拜开空头支票 吴应熊以连环计瓦解郝浴与杨素蕴之后,又以数十万银广施户、兵二部的大臣,余下之事便是如何让鳌拜为己所用了。 前面两步虽然做得很顺利,但吴应熊心中丝毫没有轻松之感。因为他知道,最难对付的是鳌拜了。 鳌拜身为满人贵族,家人自然富足无比,不会为钱财之事所折服。所以用贿赂之法,难以奏效。另外,鳌拜高贵,我吴应熊虽然贵为驸马,但仍然与他接触较少。所以,既使有通天之计,也无法用上。 吴应熊仔细思索,觉得依洪承畴之意,其突破之处,应在于其身,而非自己是否努力,如此说来,鳌拜若不是自己自破,别人是无法攻破他的了。 想到此处,吴应熊心中便焦虑起来。因为,他觉得自己唯一的办法是走一步,看一步,这样一来,自己无法主动,只有被动应付,他吴应熊不习惯于这种做法。 经过再三思索,他觉得还是应该给鳌拜送点东西才好,虽然像鳌拜之类的人,不会看重东西,但送总比不送的好,而且吴应熊觉得送有点品位的字画和文物比送银子好。送明朝以前的比送明朝的好! 吴应熊从自己库存的字画中挑来挑去,选了陶渊明的书法一副。吴应熊之所以选择陶渊明的书法,其意在于隐含着自己效法陶渊明而隐居之意! 然后,便直奔鳌拜府上而来。 鳌拜在书房接见了吴应熊。因为他知道吴应熊来见他之目的必在于其父之事。而他自己从皇帝下旨裁军之后,便在等待着一场好戏,而且鳌拜的内心深处比较倾向于吴三桂。这倒不是鳌拜支持吴三桂反清复明,而出于权力平衡,自己好从中渔利的角度来考虑的。 吴应熊说:“吴某拜见大人,实在无物能孝敬你,只有字画一副,略表寸心,请大人笑纳!” 鳌拜接过字画,一边展开,一边说:“驸马爷不是外人,何必客气。”当他见到是陶渊明的真迹时,顿时眉飞色舞地念出声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真是好字!人说陶公之草书,是得羲之之逸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老夫真是大饱眼福!有此珍品相赠,驸马还说无物,令老夫惭愧也。”说着,便一边收拾字画,一边叫看茶。 吴应熊略视一周,见鳌拜的书房之中挂有横幅:“慎终如始。”此语出自《老子》道德篇。其意是谨慎从事而始终不渝。吴应熊心中便有些往下沉。若如此幅所言,鳌拜身上是无懈可击也!而洪承畴为何说攻击之点在鳌拜身上呢?想到此处,吴应熊灵机一动,问:“此条幅是鳌公所书?” 鳌拜笑着反问:“以驸马之见呢?”鳌拜以攻为守。 第137节 吴应熊说:“此字工工整整,字如其文,必是鳌公所书!”吴应熊意在试探。 鳌拜笑道:“驸马爷慧眼,令老夫折服!” 吴应熊说:“鳌公为何以此为铭?吴某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吴应熊见鳌拜滴水不漏,只有开门见山地打探虚实了。 鳌拜哈哈大笑:“此是老夫之游戏,驸马爷何必较真!”鳌拜本意便想与吴三桂相互依存,但他碍于满汉之分,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见吴应熊亲自登门,并一再试探,他便不好再拒之,恐怕失之交臂。 吴应熊听了,心里便踏实了。同时,也深深地佩服洪承畴,他笑着问:“此段时间,不知鳌公是否繁忙?” 鳌拜知道他在刺探实质性的问题了,于是说:“忙是忙了些,不过没忙出头绪。”鳌拜之意是,他们虽然正在研究吴三桂之事,但还没有个结果。 吴应熊自然知道鳌拜话中之意,心中大喜。同时再问:“不知可否有吴某帮得上忙的地方?” 鳌拜笑道:“不用驸马爷费神!”同时,他心中在骂道:你小子乳臭未干,怎么插得上手?即使你插得上手,我也不能让你插手! 吴应熊见鳌拜不许他在其中周旋,心中对此事无底,便说:“吴某若帮不上鳌公的忙,心中闷得慌!” 鳌拜说:“如果驸马爷闷得慌,便出外骑骑马,打打猎!”鳌拜之意是:你若真想做事,便在外面疏通疏通即可! 吴应熊说:“这段时间,吴某一直在外面骑马打猎,早已觉得无味。”吴应熊告诉鳌拜外面的阻力已经排除。 鳌拜便笑骂道:“驸马爷真是个精灵鬼!” 吴应熊亦笑道:“鳌公过奖!” 鳌拜心想:你已经刺探于我的虚实,下一步该轮到我刺探你吴家的虚实了。于是,鳌拜问:“不知驸马爷近来可拜会过平西王?”鳌拜之意在于问吴应熊与父亲吴三桂是否已经商量。 吴应熊初听之下,没明白过来。因为自己身居北京,根本无法与父亲会面的。那鳌拜为何还要问这等糊涂之话呢?但他突然之间明白了鳌拜此话的真实意图,便说:“我已拜会过家父,只是家父不肯开言!”吴应熊的意思是:我已给父亲去信,但父亲并没有告诉自己什么。吴应熊知道自己与鳌拜打交道的后盾是父亲。若没有父亲,鳌拜绝不会把他这个驸马爷放在眼中。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是不想将父亲牵扯进来。 鳌拜听了吴应熊的话后,心里便有些不高兴,笑着对吴应熊说:“平西王不开言,你我瞎忙乎个啥?” 吴应熊见他出语不善,赶忙说:“家父虽然不言,但其意我心中自知!”吴应熊告诉鳌拜之意是:家父同不同意,都没有关系,一切我都可以做主。 鳌拜却说:“话虽如此说,但却教人难以放心。俗话说,不见真佛不烧香!我不求见真佛,但起码要知道佛能不能保佑我。” 吴应熊明白鳌拜的意思是:见没见到平西王不要紧!但我得知道:我有敬平西王之意,平西王是否有佑我之心?吴应熊听了鳌拜的话心里急了。因为自己来找鳌拜是受洪承畴指使,而父亲根本不知道此事,而现在鳌拜却跟自己谈起条件来了,这如何是好? 他本想一口回绝鳌拜,但怕因此而坏事,如果应承下来,自己将来怎么向父亲与鳌拜交代? 吴应熊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自己现在可以答应他。至于将来他找起来怎么办?只有等将来再说。如今这年头,承诺许愿的人不少,干实事的人不多。大家都能开空头支票,我吴应熊为何不能开空头支票? 于是,吴应熊说:“家父早知鳌公是信义之人,命吴应熊深交。吴某只是忙于闲事,故一直没登门拜访。此次登门之前,我与家父商量,家父要我与鳌公论交,只看结果,不计代价!” 鳌拜听了,惊喜道:“平西王真是如此看重鳌拜么?”其实鳌拜心中有疑。心想:既然你与你父早就有念要结交我,为何等到今日?既然你父要你不计代价,你为何迟迟不答应自己? 吴应熊答道:“鳌公不需疑虑。家父虽然贵为平西王,在外人看来又是权重势大,但他再大,也得在圣上之下。所以,家父有仰仗鳌公之处。只是没有早交,其责在吴某。” 鳌公笑道:“驸马爷言重了。” 吴应熊知道大事成功,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但他不知此事有何结果,便问:“家父想问鳌公意图如何?” 鳌拜笑道:“就依平西王之意如何?” 吴应熊听了,大喜。鳌拜是告诉他,将按吴三桂之奏折满足吴三桂。能做到这样,实在是幸之又幸。所以,吴应熊立刻跪在鳌拜面前说:“吴某与家父先谢为敬!” 鳌拜扶起吴应熊,哈哈大笑起来。 七、吴应熊要和硕公主以兄妹之情溶化皇上 鳌拜虽然答应吴应熊了,但吴应熊心中一点也没有轻松的感觉,这是因为:一是鳌拜虽然答应,但会不会临时变卦不得而知;二是鳌拜即使有心这样做,是否有这种能力左右顺治帝。 想到这里,吴应熊立即意识到顺治帝绝不是好糊弄的。根据以往的经验,顺治帝之精明老到是在鳌拜之上。然而,鳌拜为何变得如此的胜券在握呢?由此可以断定:要么是鳌拜言过其实,想以空手套白狼之招来玩弄我吴氏父子;要么是顺治帝体弱多病,已无法折腾,故有此谦让之意。 要弄清鳌拜的话是否是言过其实,唯一之法,是弄清楚皇上的身体如何。可是,皇上住在深宫,上朝之时已经是通过装扮一番的,平常大臣见到的最多只是其倦意,而不知其病态。况且,顺治喜爱之子玄烨年幼,而他又想传位于玄烨,他怕禅位之前引起恐慌,故意不以病态示人也是有可能的。 经过一阵沉思,吴应熊觉得要知道皇上身体状况的真相,必须让自己之妻和硕公主前去观察,便可得知。 与和硕公主结婚以来,吴应熊并不敢以丈夫自居。在和硕公主面前,吴应熊表现得恭敬而温顺,以博取和硕公主的好感。因为他知道大臣再尊贵,也不过是皇家一奴才。而自己虽为驸马,却不过是皇室女儿取乐的一条狗儿。作为狗儿,主人家对它再好,也不过是主人家的宠物,而不可升到与主人同等的地位。况且,既是宠物,便有遭弃的一天。 正因为吴应熊知道这层道理,所以,他总能将和硕公主侍候得舒舒服服的。和硕公主对他也是宠爱有加。在外人看来,他与和硕公主可以称得上是一对恩爱夫妻了。 还有一点令和硕公主称心的是,吴应熊从不利用她与皇上的关系来谋取私利。 可是,今天,吴应熊打算利用妻子前去探察皇上的虚实。 吴应熊刚回到家,和硕公主便迎上来问:“驸马到哪去了?”吴应熊说:“和几个公子哥喝茶去了。”和硕公主便用充满爱意的语气埋怨:“驸马爷喝茶时,得顾虑身体,别回来得太晚。”吴应熊口头上连忙称是,心里头却觉得好笑:我哪有闲工夫去喝茶呵!他是刚从鳌拜府上回来的。 吴应熊突然问:“公主怕有好长时间没有去宫中看望皇上了吧?” 和硕公主答道:“是的。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事?” 吴应熊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 和硕公主为人机警,一眼便看出吴应熊话中有话。其实这是吴应熊故意装给和硕公主看的。和硕公主说:“不对!平白无故地你问这事干什么?” 吴应熊于是故意叹口气说:“我是心里有话不好说出来!” 和硕公主娇嗔道:“都是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呢?” 吴应熊说:“我是怕万一事实不是这样,你会怪罪我在咒骂皇上!” 和硕公主大惊道:“皇上怎么啦?”然后停顿片刻,轻言细语地说,“你照实说来,我不怪你。” 吴应熊说:“我听人说,皇上的气色近来不太好。” 和硕公主问:“真有其事?” 吴应熊摇摇头说:“不知道。” 第138节 和硕公主说:“你听谁说的?” 吴应熊说:“今日喝茶之时,几个大臣的公子都是这么说的。” 和硕公主便说:“我明日便去看皇上!” 吴应熊故意说:“若是圣上没病,你这样匆匆忙忙地去见皇上怎么好?” 和硕公主说:“没关系。我又不说因皇上病了才去看皇上的。” 吴应熊问:“那你以什么理由去呢?” 和硕公主笑道:“笑话!天下哪有妹妹去看哥哥还得找理由的?” 吴应熊故作恍然大悟地骂自己糊涂。 第二日,和硕公主便要去宫中,问吴应熊:“驸马去不去?”吴应熊答道:“公主与皇上叙兄妹之情,我若在旁边,恐怕你们说话不方便!”吴应熊之真实意图在于:自己若在,皇上必不会以真相示人。而和硕公主听了,满心欢悦,骂道:“你这个贫嘴!哪里是怕妨碍别人?分明是又想喝茶去!”吴应熊连忙说:“如此说来,公主倒罪怪我了!如果不信,我陪公主去就是的。”和硕公主赶忙止道:“算了,你忙你的。”心想:这家伙在旁边,还真弄得我们兄妹之间说话会有所不便。 然后,和硕公主坐着马车直奔宫中而来。 顺治帝是在寝宫接见她的。顺治帝历来对和硕公主宠爱有加,听说仅是和硕公主一人前来探视,便没有顾忌。 和硕公主得到允许,便奔进寝宫。和硕公主看到顺治帝之后,大吃一惊。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射进来,寝宫之中便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皇上躺在床上,半边身子在阳光之中,半边身子在阳光之外,让人一见之下,以为是一阴阳之人。 皇上今日又没早朝,蓬松的头发毛草般的掩在头上,将本来已有病容的顺治帝衬托得更加可怕! 和硕公主奔过去,跪在皇帝身边,轻轻地哭泣起来,并一边哭一边说:“皇兄怎么啦?怎么几日不见,便变成这样子啦?” 顺治帝笑笑说:“皇兄老了,自然会变成这样子!” 和硕公主说:“皇兄又没有七老八十,老什么老?” 顺治帝说:“再说,你也不是几日没来,而是几个月没来了呀!” 和硕公主说:“只怪妹妹薄情,这么长的时间没来看皇兄了,弄得皇兄都变成这样子了!” 顺治帝笑骂道:“说什么傻话!难道你天天来看我,我便不会变成这样子么?” 和硕公主固执地说:“当然!我若天天来看皇兄,皇兄绝不会变成这样子的!” 顺治帝说:“好啦!好啦!就依你!怪你!若是你天天来看皇兄,皇兄便不会变成这样子的!你还是那么傻!都要生孩子了,还是那么傻!” 和硕公主娇嗔道:“在皇兄眼中,妹妹总是傻的!” 顺治帝突然问:“你开口这样子,闭口也是这样子,难道皇兄变得很可怕么?” 和硕公主说:“皇兄不可怕!皇兄在妹妹面前永远是心慈面善的!”顺治帝说:“不对!别人都说伴君如伴虎!那些人都把皇兄比作老虎呢,怎么不可怕?” 和硕公主说:“别人把你当做皇帝,你自然可怕!而我只知你是哥哥,所以总觉得你面善。这又错在哪里?” 顺治听了,怔住了。妹妹之言虽然简单,却道出了一个鲜为人知的道理。想到此处,顺治帝突然联想到驸马爷是平西王之子,心里便战栗了一下。他突然问:“驸马对你好么?” 和硕公主灿烂地笑道:“好啊!” 顺治帝见公主不似作假,便长叹一声。 和硕公主连忙问:“皇兄为何叹气?” 顺治帝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笑道:“我是因为自己身体欠佳而叹息的。如果身体好,我便可和妹妹、驸马出外打猎了!” 和硕公主说:“皇兄肯定会好的!我们等你。” 然后,和硕公主便回来了。一到家,见吴应熊在,便说:“驸马没出去?”吴应熊说:“只是回来得早,怕你一人孤独!”其实他是没出去。 和硕公主将皇上的病哭着告诉了吴应熊。他听了,面上悲戚,心里却踏实了。 第十二章 智编降兵 一、顺治帝同意吴三桂出兵平乱 顺治帝召见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四人,想问他们与户、兵二部商议关于如何处置吴三桂拒绝裁军的结果。 说实在话,顺治帝心中已隐隐不安。未议之前,他虽然怕因此而使局势变得复杂化,让自己难以收拾,但他的心思仍然倾向于裁军。现在,由于昨日和硕公主探视他之后,他便变得更加儿女情长,优柔寡断起来。事实是明摆着:如果与吴三桂发生冲突,那么和硕公主与吴应熊的婚姻便宣告结束。因为,自己当初便是为了笼络吴三桂而让妹妹嫁给吴应熊的,所以,一旦对立,婚姻便失去存在的价值。 顺治帝还不能做到像那些为了政权的稳固而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到了兄弟相戮,父子相残的地步。他宠爱自己的皇妹和硕公主,因此,他在尽力维护政权的同时,要保证公主的幸福。 顺治帝问:“那日朕命议政王,各大臣与户、兵二部共议平西王之奏折,结果怎样?” 索尼说:“归纳起来有两种意见:一是同意平西王请求出兵,认为大清国当前确实存在有三患二难,宜出兵平乱为上策;二是认为不能同意平西王出兵。认为平西王出兵只是个借口,拥兵自重才是目的。此时若不及时裁军,只怕会养虎为患。” 鳌拜见索尼如此说,怕他将皇上的思路引到两种意见平分秋色上来,便急忙说:“其实,众大臣之意,主要是第一种。” 顺治帝问:“为何?” 鳌拜说:“他们认为不及时裁军,确是养虎为患,但那只是将来之事。其结果如何,谁也难以逆料。倒是平西王所说的三患二难却是目下之忧,若不及时清除,恐危及江山社稷。” 苏克萨哈说:“其实第二种意见也不容忽视。” 顺治帝问:“为何?” 苏克萨哈说:“众大臣中有人认为,平西王之奏折,不言灭永历帝,便可见其用心险恶。” 顺治帝说:“这不正是朕所忧虑的么?” 遏必隆说:“依臣看来,还是第一种意见较之第二种意见更有说服力些!” 第139节 听遏必隆之言,鳌拜心中暗喜。 顺治帝问:“你说说为何?” 遏必隆说:“臣认为从社稷安全出发来考虑:不管平西王是否有异心,那都是一种猜测。然而,平西王拥有重兵却是事实!再加上那些尚没入编的降兵,平西王所拥之兵,恐怕要出乎我等意料之外!” 顺治帝惊问:“有这么严重?” 遏必隆继续说:“这只是臣的看法。如按第二种意见办,而平西王拒绝裁军,便有激化朝廷与平西王的矛盾,到那时,只怕擒虎不成,反被虎伤!” 苏克萨哈不服说:“我不同意遏必隆之说法。明知其拥兵自重,而不采取措施加以抑制,岂不会更加被虎所灭!” 鳌拜见机而上,说:“苏克萨哈之说法欠妥,平西王拥有重兵是真,但他会拥兵自重与朝廷抗衡,那只是一种猜测。猜测便是一种猜测,岂可与事实等同?” 索尼说:“即使苏克萨哈的说法只是一种猜测,我们却不能任其自然,必须加以抑制。” 遏必隆说:“这也正是臣要论及的。” 顺治帝说:“那你便说吧!” 遏必隆说:“以朝廷之力与吴三桂去抗衡,确实有擒虎不成,反被虎伤之虑。然而,如果让吴三桂出兵平乱,让其与敌兵互相消耗,既可达到平乱之效,又有裁军之实。所以,臣认为依平西王所奏是上策。” 索尼说:“遏必隆所论有欠妥之处。平西王之奏,是出兵去平李定国和土司之乱,而并非去消灭永历贼,永历帝是本,李定国是末,吴三桂舍本求末之举,其目的在于想留下埋伏。” 鳌拜说:“臣认为永历帝虽然是本,然而是朽木之本,不用吹灰之力便可收拾,而李定国白文选之流虽然是末,却是生机盎然之末。只有让吴三桂舍本求末,其实力才会大受损耗。” 苏克萨哈说:“鳌拜此论大谬!永历帝虽是丧家之犬,然而他仍然是汉人心中的皇帝,只要登高一呼,拥者必众。到那时,我大清恐难收拾大局。” 鳌拜说:“臣认为,永历贼虽是汉人之皇帝,亦有登高一呼,拥者必众之忧。然而,皇帝之所以为皇帝,必有土地以养之,必有诸侯供其驱之。永历贼既无国土,又无诸侯,只有几个只会吃饭的大臣,已是离水之鱼,断翅之鸟,何必忧之。倒是李定国、白文选之流不灭,让其成势,又借永历帝之名,必为大清之患。” 顺治帝见众大臣争论不休,依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心里已经烦了。他止住众人,默想一阵后,说:“朕认为,不管是本是末,都以消灭为当!” 鳌拜听了大喜,依皇上之意,是不裁军。因为既然要平乱,便得用兵。于是,他立刻说:“皇上圣明!” 顺治帝说:“鳌拜暂且别说朕圣不圣明,让朕先说来听听。”停顿片刻,扫视众人,见众人敛声屏气地听着,又说:“只是关键不在于让不让平西王去灭,而是平西王会不会去灭?” 索尼说:“依皇上之意,准许平西王出兵么?” 顺治帝说:“是的!” 索尼沉思一会说:“准许平西王出兵,既可平乱,又可削军,确实有理!” 鳌拜几乎要笑出声来。苏克萨哈讥笑道:“此话还用得着大人说么?我们早已明了在心。” 顺治帝止住苏克萨哈,继续说:“那么,如何才能使平西王不以名为出兵,实则养兵之计蒙蔽朕呢?” 鳌拜说:“这个容易!只需派人去监视平西王即可!”鳌拜心里也并不希望吴三桂过分强大,使自己与吴三桂之间失去均衡。 顺治帝问:“依爱卿之意,派谁去呢?” 鳌拜说:“臣认为此人既有敏捷之头脑,能洞察幽微,又要有超人之胆气,不至于被吴三桂所慑服!” 遏必隆说:“臣认为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顺治帝问:“是什么呢?” 遏必隆说:“此人必须忠于皇上。” 顺治帝笑道:“朕如何知晓其人忠于不忠于朕呢?” 索尼说:“确实难以知晓?” 鳌拜说:“臣有一论,不知当说不当说。” 顺治帝说:“但说无妨!” 鳌拜说:“依臣看来,人之忠贞与否,在于其心,非于其表。若要知之,实在比登天还难。因此,臣认为,既然无法得知其里,便只有依据其表。” 顺治帝问:“依据其表怎么说?” 鳌拜说:“汉人百姓与汉人官员来比,官员比百姓更忠于圣上;汉人与满人相比,满人比汉人更忠于圣上;满人百姓与满人贵族来比,满人贵族比满人百姓更忠于皇上;而贵族之中,又以皇亲国戚最忠于皇上。” 顺治帝笑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鳌拜说:“因为利益所驱使。” 顺治帝想了想,觉得有理,便问:“依爱卿之意,派谁去最合适?” 鳌拜说:“派学士麻勒吉,侍郎石图二人前去最合适。” 二、石图请求顺治帝赐给他与麻勒吉尚方宝剑 顺治帝等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四人离去之后,又独自沉思起来。他在考虑自己不削吴三桂之兵力,反让吴三桂出兵之举是否妥当。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举就目前形势来说,是最为妥当的了。下一步是如何监视吴三桂,使吴三桂必须依旨出兵,令其不敢有妄想! 他想到鳌拜举荐的麻勒吉、石图二人。按鳌拜之理论,学士麻勒吉、侍郎石图确实是监视吴三桂的最佳人选。然而,令顺治帝有所不安的是,他感觉鳌拜今日与往日有所不同。他觉得鳌拜似乎对吴三桂出兵之事热情得有些过了头。如果鳌拜没有私人目的,自己倒是多心了。如果鳌拜确有私人目的,那自己便得忧虑了。然而,鳌拜会有什么目的呢?想来想去,顺治帝又否定了自己。 正因为顺治帝觉得鳌拜没有私人目的,所以他决定召见麻勒吉和石图二人。 麻石二人依旨来见。 顺治见了二人,心里又不似以前踏实了。他觉得自己应先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为上策。于是,他说:“朕要二位爱卿来,想问二位爱卿一事!” 麻石二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顺治帝说:“朕想依平西王之奏,让其出兵平乱,不知二位爱卿意下如何?” 麻勒吉说:“皇上此举英明!” 第140节 顺治帝问:“此话怎讲?” 麻勒吉说:“皇上所虑在于平西王是否拥兵自重对抗朝廷。皇上依平西王所奏,既可以不给其生乱之口实,又可削弱其力量。” 顺治帝见石图不开口,便问:“依石图之意呢?” 石图说:“臣认为,对于目下来说,这不失为上策!” 顺治帝说:“此话怎讲?” 石图说:“平西王所虑在于认为圣上对其有猜忌之心,故不愿裁军,而以出兵为由试探圣上。圣上不依,其必生异心。圣上依了,其可拥兵。权衡其中利弊,不使其反,而令其弱是上上之策!” 顺治帝心中的忧虑便彻底消了。又问:“依二位爱卿之意,永历贼与李定国,应先除谁?” 麻勒吉说:“先除李定国、白文选。” 顺治帝问:“为何?” 麻勒吉说:“鹏之鸟,抽其羽毛,便有翅难飞。” 顺治帝见石图又没开言,便问:“依侍郎之意呢?” 石图说:“其关键不在于先除谁后除谁。” 顺治帝问:“此话怎讲?” 石图说:“若除李定国,而不除永历贼,永历贼虽然会成无羽之鸟,有翅难飞。但只要待到其羽毛丰满,它便会照飞不误。若除永历贼而不除李定国,李定国等人虽然会成为无头之群,但依汉人规矩:大明之天下,是朱家之天下,永历帝朱由榔已灭,他们可以抬出另一个皇帝来!” 顺治帝听了,心中大为赞赏!顺治帝观察着二人,一个机智,一个沉稳,确实是监视吴三桂的最佳人选。虽然如此,顺治帝觉得还是应该再对他们考查一下。 顺治帝突然满脸忧虑地说:“朕之所想,与二位爱卿同也。朕之担心在于:朕虽依平西王所奏,而平西王却只是以出兵为名,行养兵之实。到那时,朕如之奈何?” 麻勒吉说:“吴三桂受皇恩甚宠,岂敢抗旨?” 顺治帝说:“如果他硬抗旨呢?” 麻勒吉说:“抗旨不遵,是杀头之罪!” 顺治帝问:“侍郎认为如何?” 石图说:“依臣看来,皇上应使其不生乱心为上策!” 顺治帝问:“如何做到?” 石图说:“臣以为,地再高,也高不过天,权再大,也压不了心。所谓天心高,人心更高便是此理。所以,若想所有臣民对皇上忠贞不渝,不能靠压服,只能靠贤德和明察。圣上贤德,臣民敬仰,不敢生乱心。圣上明察,臣民即使想生乱心,亦无机会矣。这正如朝朝代代之官僚:若想让其凭着良心与道德来自我约束,不贪污受贿是不可能的。只有时时监督其行为,才能使其即使有贪婪之心,也无贪污之机会。” 顺治帝大加赞赏道:“侍郎此论甚高。”然后,顺治帝又叹气说:“然而,朕身边,有谁能担此重任呢?” 麻勒吉说:“臣愿往云南,为圣上行使监督之责!” 顺治帝看看石图。 石图说:“若圣上差遣,臣万死不辞。” 顺治帝说:“两位爱卿若帮朕,朕可无忧矣!” 石图却说:“臣倒认为,皇上不可无忧!” 顺治帝一惊,反问:“此话怎讲?” 石图说:“臣等虽受钦命,然而与平西王相比,却是位卑人微,无法约束其行为。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我等并非强龙!若平西王硬行其事,臣等无法可为!” 麻勒吉说:“侍郎所虑不当!我等受钦命而去,有如圣上亲临。我等只遵圣上旨意行事,若有不从,只管严惩!” 石图说:“即使我们有严惩之心,亦无严惩之力!” 麻勒吉问:“侍郎此话何意?” 石图说:“你我手中并无一兵一卒,平西王手中拥兵数十万,你我势微,平西王势盛,此一弊也;你我权轻位卑,平西王权重位尊,你我胆怯,平西王胆壮,此二弊也;你我虽受圣命,然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平西王却有人和之利,你我力寡,平西王力大,此三弊也!有此三弊,平西王若有异举,你我即使有心为圣上效力,亦无力为之!” 麻勒吉说:“侍郎之意,莫非要皇上令你我率兵前去不成?” 石图说:“学士笑谈也!若真如此,不叫你我去监督平西王,而是率兵去征讨平西王了。” 顺治帝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而哈哈大笑起来。 麻勒吉被皇上笑得有些不知所措。 石图也跟着笑起来。 顺治帝好不容易停住笑,突然问石图:“依爱卿之意,朕如何为之,才可助爱卿监督成功?” 石图立即跪下说:“皇上若赐臣子一物,臣必不辱使命!” 顺治帝见石图满脸庄重,也肃然起敬地说:“侍郎所索何物,尽管道来!” 石图说:“请皇上赐臣尚方宝剑一柄!” 顺治帝听了,心中一惊。石图索取尚方宝剑,分明是想借此以震慑平西王。只是如果因此而引起异动,却如何是好?但是,不给尚方宝剑给石图,石图二人又确实有震慑不住平西王之忧。思之再三,顺治帝决定赐给石图尚方宝剑。 顺治帝叫人取宝剑一柄,然后亲自将剑赐给石图。 石图跪着接了剑。 顺治帝突觉不妥,便问:“朕既给侍郎以宝剑,侍郎于千军万马之中如何为之?”顺治帝之意是:平西王拥有众兵良将,我即使给了你宝剑,你也无用啊! 石图慷慨地说:“石图非借圣剑之利,而借圣剑之威!平西王若有异举,此剑必先斩吴三桂之首,后刎石图之颈!” 第141节 顺治帝见他说得如此慷慨激昂,心中大为感动,连忙将其扶起,并说:“此剑不可轻视于人!你们此去也只能称去与平西王商量,不可称之为监督。” 麻勒吉与石图二人连忙称是。 三、吴三桂用苦肉计获取麻石二人的好感 吴应熊得知顺治帝同意父亲所奏,并派学士麻勒吉、侍郎石图二人前去云南商量具体事宜,便命刘之奇火速赶到云南,告诉父亲。 吴三桂得到此报,心中大喜,同时对儿子应熊也暗加赞赏。因为他知道:顺治帝能同意自己的主张,且不裁自己的军队,其中有着应熊不可磨灭的功劳。 吴三桂觉得对自己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得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将自己的力量壮大些。于是,他将众将领召集起来,商量大计。 吴三桂对众人说:“圣上已同意我的奏折,说是派学士麻勒吉,侍郎石图二人前来与我商量具体事宜。请大家针对此事谈谈看法。” 胡守亮说:“我觉得首要问题是必须揣摩透顺治帝的心理,探明他为何要同意平西王的奏折,方可商量出具体办法。” 方献廷说:“我倒觉得这事不用太费心思。据方某看来,圣上之举不外乎两个意图:一是怕平西王拥兵自重,故让平西王出兵以削其力;二是怕裁军之举,激起平西王之怨而与朝廷对抗!所以,圣上同意平西王所奏,但他又担心平西王以出兵之名换养兵之实,故派麻勒吉学士,石侍郎前来云南,名为商量,实为督军行动!” 众人一听,均觉方献廷分析有理。 吴三桂的心中其实也是这般想的,如今见众人没有异议,便对众人说:“那么,我们如何对待麻石二人呢?” 杨珅说:“将其囚禁,免得他俩碍手碍脚的!” 马宝说:“何必这样麻烦?只需将此二人杀了便可!” 方献廷立即说:“此事鲁蛮不得!依方某看来,朝廷既然允许我出兵平乱,就在近期内不会再削我兵力。我们只有依照圣上之意。诚心去平乱,使麻石二人督军有功,同时令圣上消除猜忌之心,我们才有机会发展自己!” 胡守亮说:“方兄说得极有道理!依胡某看来,此时与朝廷对抗,胜败实在是难以逆料!” 方献廷说:“不是难以逆料,而是根本不可能有胜机!一是国家人心涣散,无凝聚之理由。况且我们起事更会令人生疑,因为我们一直帮着朝廷在打大明。二是大清朝兵力强盛,我等虽可拼死一战,但独木难支大厦。而李定国等人又是强弩之末,即使有心帮助,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依方某看来,不久,我们会有更好的机会!” 吴三桂惊叫:“方兄何出此言?” 方献廷说:“依方某看来,顺治帝绝非软弱易欺之辈,而此次为何竟然同意公子所奏呢?其原因自然有外界的压力。但方某认为,还有顺治帝自身原因!” 吴三桂问:“什么原因?” 方献廷说:“据方某推测,圣上必不想再引战乱,其因在于他已体弱,而其爱子玄烨又年幼,圣上怕因此而诱发出不可收拾之局面。自己不仅不能收拾,且会危及后代!” 吴三桂思索一阵,觉得有理,只是由于此时对这些问题不能谈得太深,便说:“依方兄之意,我们必须善待麻石二人么?” 方献廷说:“是的!我们必须善待此二人,让他们二人认为我们忠于朝廷,并告之于圣上,使圣上消除猜忌之心,我们才能有机会发展。” 吴三桂说:“方兄说得有理。但我们如何待之,才叫善待呢?” 杨珅说:“这个容易!以美食养之,以金钱贿之,以美色事之即可!” 吴三桂摇摇头说:“这些都只是辅助之用!” 胡守亮说:“依胡某看来,麻石二人与平西王相比,权寡位卑,平西王若能礼遇他,而我等不敢假以辞色,必得二人好感。” 方献廷说:“胡兄言之有理。但方某认为要使麻石二人心悦诚服,我们必须表现出诚心诚意的出兵平乱的态度!” 吴三桂听到这里,心里有了底,便对众人说:“就依各人所言,麻石二人若来时,你我必须善待之,若有谁不听,我必惩罚他。另外,由于降将尚没有得到朝廷认可,麻石二人来之后,众将领注意些,不可让麻石二人看出破绽。一切等我奏请圣上,收编之后再作计较。” 于是,众人散了。 吴三桂特将郭云龙留下来。吴三桂对郭云龙说:“今日之事,有借重郭兄之处。只因我兄弟情重,苦于开口!” 郭云龙立即跪在吴三桂面前说:“郭某之身生于父母,荣于公子!公子若取郭某性命,郭某绝不皱眉头!公子何虑之有?” 吴三桂说:“正因为如此,吴三桂不好开口。” 郭云龙说:“公子是想取我性命?还是要折辱我?” 吴三桂说:“若是取你性命,我也不会不好开口!” 郭云龙说:“这么说来,公子是想折辱我给人看了?” 吴三桂流着眼泪点头称是。 郭云龙笑道:“我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的荣耀本是公子所赐,没有公子,我郭云龙何能出人头地?如今公子要以折辱郭某以行大义,你只管做便是的。” 吴三桂亦跪下,与郭云龙相拥而泣。然后对着郭云龙耳语一阵。郭云龙点头称是。 几天过后,麻勒吉,石图来到云南。 吴三桂于数里之外设筵迎接。吴三桂见了麻石二人,便各携一手,同归藩王之府。 一路之上,不论是军官还是士兵,不论是官吏还是百姓,皆向吴三桂三人点头致意。 麻勒吉、石图二人虽为京官,但京城之中,像他们这等品位之官多如牛毛,几曾受到过这种礼遇,所以,心里极为受用。 到了藩王府,众将领亦是列队相迎。麻石二人更是感怀。 吴三桂与麻石二人分宾主坐了,然后便向麻石二人敬酒。接着命众将领向麻石二人敬酒。 麻石二人正被众将领敬得昏昏乎乎,飘飘然然,突然听到一些不敬的声音。 郭云龙说:“平西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竟然于数里之外迎接他二人!他二人算什么东西?一个只是个学士,一个只是个侍郎,论其尊贵还不及我们,为何敢心安理得受平西王礼遇?” 方献廷连忙扯扯他,轻声地说:“麻石二人虽然尊贵不及平西王,但他们是受钦命而来,有如圣上光临!受此礼遇,也是理所当然的。”方献廷心想:郭兄平日也算是个明白人,今日为何这么糊涂? 众人一听他二人说话,便都安静下来。 郭云龙见众人均看着自己,便装着酒醉一般,越发大声说话:“麻石二人虽受钦命,但毕竟不是圣上亲来!凭他二位,权小位卑,凭什么要我们亲自给他敬酒?” 吴三桂听了,勃然大怒:“郭云龙,你蔑视钦差大臣,有如犯君,论罪该斩!你若再不住口,我便秉公执法!” 第142节 郭云龙冷笑道:“你吴三桂怕他们,是因为圣上疑心你!我郭云龙怕他们干啥?” 吴三桂怒道:“将郭云龙拖出去斩了!” 众将领一听此言,顿时吓懵了,倒是杨珅见机得快,赶忙跪下替郭云龙求情。众人跟着跪下求情。 麻勒吉、石图二人本来见郭云龙如此蔑视自己,已经不舒服,恨不得揍他一顿出口气。但见吴三桂却要因此而杀郭云龙,又怕杀了郭云龙而引起众人怨恨自己。于是赶快替郭云龙向吴三桂求情。 吴三桂说:“既然是二位大人替你求情,今日便免你一死。但活罪难逃,给我拖出去重打四十军杖!” 然后,吴三桂继续邀请麻石二人喝酒。 四、吴三桂提出收编降兵之请 酒宴散后,吴三桂便直奔郭府。 吴三桂与麻勒吉,石图二人相互敬酒之时,一直牵挂着郭云龙。虽然表面上他始终都是谈笑风生的,然而其心却惴惴不安。不为别的,因为郭云龙是因为想帮他吴三桂而挨的打! 吴三桂本来不想用此下策,因为,这毕竟是自己与部下合伙欺骗钦差大臣!无论效果怎样,在感觉上总是假的。然而,吴三桂又不得不用此下策。 因为,当今世界,不做假事发不了大财,不说假话当不了大官。譬如做生意的,以次充好,以假冒真才能发财;而在官场上,就必须说假话。尤其是那种由上至下,朝里朝外都在说的那种假话。其实聪明人都知道那是假话,但如果不跟着说,便有可能被排斥在官场之外。所以聪明人总是跟着说假话,只有愚蠢人才会将那假象揭穿! 吴三桂用了此法之后,并没有对自己采用欺骗手段哄了钦差大臣而感到羞愧和不安。令他不安的只是让自己的部下挨了打。 吴三桂就是冲着这一点来探视郭云龙的。 谁知他见到郭云龙时,郭云龙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在痛苦地呻吟,而是在与家人谈笑风生。吴三桂感到奇怪,便将郭云龙拽出来问他为何没受伤?郭云龙说自己在受刑之时告诉了执刑人真相。大家素知我与平西王交厚自然不敢用力了。 吴三桂听了,哭笑不得。早已准备好安慰郭云龙的话也因此而堵塞在心中,难以淌出来。 吴三桂匆匆忙忙地告别了郭云龙,又匆匆忙忙地来到麻石二人的住处。 石图问:“平西王匆匆忙忙地从哪里来?” 吴三桂说:“探视郭云龙来!” 石图说:“平西王执法如山,爱兵如子,实在是令人敬佩。” 吴三桂说:“侍郎过奖,吴某受之有愧!” 麻勒吉说:“不知郭将军的伤是否重?” 吴三桂的眼中冒出泪花说:“郭将军受此重刑,痛卧在床,无法起身!” 麻勒吉说:“都是因为我二人之故,令平西王重杖宠将!” 吴三桂说:“这与二位无关!” 石图说:“但我们毕竟已惹平西王伤心!” 吴三桂说:“二位大人错矣!郭云龙冒犯二位钦差,本是死罪。若不是二位保他,我吴三桂绝不敢留他,这是法!但我念及与郭云龙情深似海,便去探视,却见他伤痛太重,才忍不住流下泪来,这是情!法是法,情是情,二者岂可混为一谈!” 麻勒吉拱手称赞道:“平西王有理有法名不虚传!” 吴三桂笑道:“学士过奖!” 石图说:“因我二人之故,让郭兄受此重刑,令我实在难安!我想去探视郭兄。”石图几乎感觉到吴三桂在欺骗自己,便试探他。 吴三桂笑道:“若得侍郎亲往,郭兄弟自然会喜不自禁。只是我刚从他那出来时,郭云龙特意嘱咐我,让我千万别让二位大人前去。我问他何故?他哭泣说,他是因折辱二位大人才受此重杖的,若伤不好,无颜见二位大人。” 石图听了,觉得郭云龙此举确实在情理之中。尽管他心中有些疑惑,但也找不到根据,只得作罢。 倒是麻勒吉对吴三桂已是深信不疑。麻勒吉问:“平西王到此,有何见教?” 吴三桂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都是郭云龙那小子把我闹糊涂了,差点忘了大事!” 石图问:“平西王有何大事?” 吴三桂说:“吴某自那日向皇上请求出兵之日起,便一直在等待着圣命!如今见二位钦差驾到,特来请教如何出兵之策。” 石图笑道:“出兵之请,出自平西王。想必平西王必有善策于心,何用请教我二人?” 吴三桂心中暗惊:厉害!自己必须小心应付,否则翻了船还不知道。他说:“我们在奏请之前,确有善策。只因近来边境不宁,明兵之散勇时常生乱,已打乱我的部署。现见钦差大人前来,自然得请示二位钦差为先。” 麻勒吉说:“我与石侍郎虽受皇命差遣,但于行军打仗一途,确实知晓不多!平西王若有部署,只管行事便是!” 吴三桂一听,心里便十分明了了。麻石二人确实只是监视督促自己而来。吴三桂说:“学士不要说笑话了!皇上派二位前来与我商量出兵之事,想必二位对行军打仗之事非常精通,否则,皇上派二位千里迢迢来云南干什么?” 麻勒吉被吴三桂将了一军,不知如何作答。 石图说:“平西王言之有理!然而我与麻学士确实不知行军打仗之事。我猜圣上派我二人前来之意是:若有平西王不好决断之事,可找我二人商量!” 吴三桂听后,心想此人厉害!他既不回避自己不会打仗,却又将皇上授之权威显示于己,让自己对他不敢有丝毫轻视!吴三桂只得说:“吴某有一事相问于二位。前日得知:李定国与白文选已和土司勾结,势力陡增,而明朝降兵又大多未归心,恐与敌内外夹击。所以我虽有出兵之意,却不敢轻决。” 石图说:“平西王之意,石某已知。只是不知平西王有何事相问?” 吴三桂说:“我想收编降兵,以安其心,再出兵平乱。不知可否?” 石图说:“此事容我与麻学士商量之后,再作答复。” 吴三桂说:“如此甚好!明日再来相商。” 吴三桂走后,麻勒吉迫不及待地问石图:“侍郎大人,你认为吴三桂可有出兵之意?” 石图说:“现在尚未知道!” 麻勒吉说:“怎么不知呢?我瞧吴三桂并无出兵之意。” 第143节 石图说:“吴三桂虽然没有出兵之意,却不敢不出兵!” 麻勒吉说:“那他为何以各种理由搪塞呢?” 石图说:“只因他另有意图!” 麻勒吉说:“什么意图?” 石图说:“收编明兵!” 麻勒吉说:“可否同意?” 石图说:“这得根据情况而定!” 麻勒吉说:“此话怎讲?” 石图说:“我估计吴三桂收编明兵之意,在于扩充自己的实力。” 麻勒吉说:“此话有理!那我们应该阻止啊!” 石图说:“不能!” 麻勒吉说:“为何?” 石图说:“依吴三桂实力,出兵不成问题。若明朝降兵安心,吴三桂无后顾之忧,我们确实可阻止其收编明兵。但是,如果明兵确实还未归心,而趁吴三桂出兵之机生乱,岂不会坏平乱大事?如果这样,我们只得同意其收编明兵。” 麻勒吉说:“侍郎言之有理!只是我们如何知晓明兵之动态呢?” 石图说:“明日你我二人突然提出视察兵营,要吴三桂带我们去看降兵,探听虚实再说。” 麻勒吉说:“侍郎言之有理!只是如果他们从中弄虚作假呢?” 石图说:“我们今日并没有通知,他们必想不到我们会突然视察兵营的。” 突然,二人的侍从来报:皇上命令大臣爱星阿为定西将军,率兵南征。 麻勒吉问:“皇上此意图何在?” 石图说:“皇上怕你我二人孤军深入,难以控制平西王。所以令爱星阿将军南征,作为你我与平西王抗衡的筹码!” 五、马宝率降兵包围了藩王府 吴三桂别了麻石二人,来到藩王府,便得到密报,说皇上又令大臣爱星阿为定西将军,率兵南征。 吴三桂为之一惊。皇上此举的意图再明白不过了。他是怕自己不顺从麻石二人,故以出兵南征为借口,实则是为了警醒自己,让自己不敢轻举妄动。由此看来,皇上对自己的疑心很重了。想到此处,吴三桂请方献廷来商量对策。麻石二人在此,吴三桂自然不便请众将全来,怕惊动麻石二人,故只请了方献廷来。 吴三桂将自己今日向麻石二人请求收编降兵的经过说了一遍,且告诉他爱星阿已率兵南征。然后问方献廷对于收编降兵之举有何看法。 方献廷沉思一会后说:“虽然如此,但收编降兵之事不能耽搁。” 吴三桂问:“为何?” 方献廷说:“因为我若出兵,则驻守之地兵力寡微,给人以可趁之机。所以,我们必须收编降兵以扩充实力。” 吴三桂说:“降兵是否收编,只是个名分问题。其实降兵早已为我所用,收与不收都是一回事!” 方献廷说:“公子此言差矣!降兵不收编,其心难安,久而久之,必生祸乱,此其一。降兵不收编,我们拥有他们,便名不正言不顺,给人以口实,此其二。所以,方某认为降兵必收!” 吴三桂说:“我观石图此人对我疑心甚重。我提出收编降兵必然引起他的高度重视。他既然对此有所防范,我们更难办此事了。” 方献廷说:“这个无妨!” 吴三桂问:“为何无妨?” 方献廷说:“我们要收编降兵,麻石二人自然会从中作梗。如果能让麻石二人认为必须收编降兵,此事便会好办得多!” 吴三桂笑道:“麻石二人心中必反对收编之事,怎么可能认为必须收编呢?” 方献廷说:“麻石二人是受钦命而行。圣上之忧:永历帝为甚,李定国次之,降兵再次之。降兵之忧虽不及前二忧,但这毕竟是一忧!降兵不伏,圣上之心亦难安也!” 吴三桂说:“降兵本已被我所伏,为何会不伏而乱呢?”其实,吴三桂心中早有主意。他之所以装着不知而问方献廷,一是想看方献廷的主意是否与自己相同;二是为了给部下一个表现的机会。 方献廷笑着说:“公子既然可以令其服,为何不能令其不服?” 吴三桂笑道:“方兄之见甚高。方兄速去筹办此事,越快越好!越真越好!” 麻勒吉与石图经历了长途劳累,又加上穷于应付吴三桂,便觉得非常疲劳,吴三桂走后不久,便浑然入睡。 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石图一挺而起,打开门一看,只见胡守亮慌里慌张对石图说:“钦差大人快起!闹兵变了!平西王要我速来保卫二位大人。请二位大人赶快起身!” 麻勒吉也惊慌而起。麻石二人一看门外,顿时吓呆了。原来门外是密密麻麻的士兵,或拿着火把,或挥着刀枪。更有甚者,不时朝房里放射冷箭。 麻勒吉吓得抖抖索索地说:“外面如此混乱,我们如何才能到安全之地去?” 胡守亮说:“整个藩王府,已无安全之所。平西王命我带二位大人到他那里去,是因为他那里尚有侍卫把守,恐怕比此处好些。” 麻勒吉问:“可是,我们如何才能过去呢?” 胡守亮说:“无妨!这里有条密道通往藩王府正殿,我带你们进去,即刻便可到达平西王身边。” 说毕,胡守亮和麻勒吉与石图二人钻进了地道。 麻石二人出了地道口,听到吴三桂正与降将在说着话。麻勒吉要走过去,石图一把拽住他。麻石二人便站在远处听吴三桂与降将说话。胡守亮只好站在他们身边,不敢离开。 吴三桂喊道:“马宝,你听着!你带头闹兵变,是死路一条!” 马宝说:“即使是条死路,我也得走!总比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好过些。” 第144节 吴三桂说:“马宝,你不能铤而走险!我今夜已找钦差大人谈过收编你们之事,钦差大人说明早答复我。” 马宝说:“吴三桂,你别骗人了!当初我与众将投降你时,你便说已向皇上奏请要收编我们。可是,到了如今,为何仍不见收编我们?到底是大清皇帝在骗我们,还是你吴三桂在骗我们?” 吴三桂说:“谁也没骗你们!” 马宝说:“那为何不见收编我们?” 吴三桂说:“我已奏请皇上是实。皇上事物繁忙,所以没立即准奏,但他派来麻勒吉、石图二位大人来,便是来收编众位将军的。” 马宝冷笑道:“吴三桂,别骗人,再骗我,必取你狗头!” 吴三桂问:“马宝,我何时骗你?” 马宝说:“麻石二人明明是为督军而来,你却为何说是为收编我们而来?”马宝说完,手一挥,一冷箭射过去。 冷箭射在吴三桂身边的木柱上,与吴三桂的头只距尺余。吴三桂在心中赞道:好家伙!然而,他表面上却装着瑟瑟缩缩地说:“马将军,你千万不可乱来!我已派胡参将请二位钦差大人去了。到时,钦差大人自然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马宝哈哈大笑起来,然后骂道:“吴三桂,放你娘的狗屁!你先前也说已派胡参将请钦差大人去了,为何到了现在,还不见他们来呢?难道他们没有住在藩王府?而是住在西天外国?你再胡说八道,我必取你狗头。”说完,身子一拧,手一扬,一柄飞刀越众而出,扎在吴三桂的脑袋与箭矢之间,离吴三桂的脑袋仅距数寸。 吴三桂一半因吓着,一半是装着,战战栗栗地说:“马将军,我答应你们便是!” 马宝冷笑道:“你答应没用,只有钦差大人答应了,才可算数!” 石图之所以拽住麻勒吉,是因为他怀疑吴三桂与明军降将在唱双簧。他想静观一会,判断出真伪再说。如今见马宝又是冷箭,又是飞刀的,吴三桂之命差点因此而丧,石图心中哪里还有半点怀疑?生怕马宝取了吴三桂的性命,自己无法在皇上面前交差,便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一边走,一边喊:“马将军先别伤人,且听我一言!” 马宝冷笑道:“你是何人?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吴三桂一见石图,装作喜出望外的样子说:“马将军有所不知,这便是我所说的钦差大人侍郎石图大人。马将军有话尽管对钦差大人说。” 石图说:“马将军为何带头闹起兵变?” 马宝说:“吴三桂那厮欺人太甚!当初我们投降之时,他便说已奏请皇上收编我们。可是事隔一年仍没回音,使我们一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今日他又骗我们,说已向钦差大人请示收编一事。但经我们打听,二位钦差是为出兵之事而来,并非为收编我们而来。所以,我才要来取他狗头!” 石图说:“平西王所言非虚!他确实已向我等提起此事!我亦答复明日再说!” 马宝笑道:“这么说,钦差大人答应了!” 石图说:“我只是答复明日再说。” 马宝冷笑道:“明日再说是什么意思?你们这些做官的总喜欢以此等胡话糊弄人!我可不上你的当!你再不答复,我可要放火烧屋了!” 石图立即说:“马将军且慢,我答复你们便是。” 六、石图觉得自己吃了只苍蝇 吴三桂见石图答应马宝收编降兵,心中暗喜,便故意轻言提醒石图说:“侍郎之言,有欠思考!是否斟酌之后再定夺?” 石图说:“平西王所虑甚是!我答应马宝只是权宜之计。你我现在贼兵手中,岂能对他们用强?” 吴三桂听了,心里往下沉,骂道:好个毒辣的石侍郎!然而,他心中虽然忧虑,却无法阻止他。他沉思一会儿,便反问:“这样一来,如果马宝怪罪我们言而无信咋办?” 石图沉吟不语,麻勒吉也故作旁观者。 马宝突然问:“钦差大人之话可否算数?” 石图说:“马将军多虑了!我既是钦差大臣,受命圣上,所出之言与君命无异,岂能言而无信?” 马宝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天下的皇帝说话不算数的也大有人在!何况石侍郎仅仅是一钦差大臣?” 麻勒吉问:“依马将军之意,要我们如何,你才能相信?” 马宝说:“除非二位钦差大臣愿意被我们所押,直到奏请圣上收编我们为止!” 吴三桂装出激怒的样子谴责马宝说:“马将军,你做得太过分了!麻学士、石侍郎是钦差大臣,你今日率众来围攻已是死罪!岂有提出以二位大人为人质的荒唐要求?我吴三桂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让你的阴谋得逞!” 马宝说:“吴三桂,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我与钦差大人商量之时,你若再从中作梗,我便将藩王府夷为平地!”说完,便对身边卫士下令射箭。 箭呼啸而出,击中吴三桂帽上的顶戴花翎。 吴三桂心中暗惊:马宝手下竟然有如此能人!吃惊之余,他装作吓得话也说不出来了的样子。 石图与麻勒吉见马宝如此强悍,知今日之事,自己若不主动些,马宝绝不会善罢甘休!心中不免焦急如焚。 尤其是石图,他想起自己在皇帝面前誓言旦旦,如今却无力驾驭此种局面,心里极为沮丧。他想:如果因为自己没处理好此事,引起兵变,让吴三桂和自己没有死在李定国的马剑之下,却死在降将之手,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于是,石图对麻勒吉说:“麻学士,为了不让马宝铤而走险,我看只有依照马宝,我们暂作他的人质。你看如何?” 麻勒吉一听,心中大惊!如此一来,这与以羊羔投入群狼之中又有何异?心中便痛恨起石图来。他心想:你石图凭什么在皇帝面前誓言旦旦?如今遇到麻烦来了,却为何要将我老麻拉下水?你有本事,你一人去便得了。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想让我为你垫背?没门!麻勒吉对石图说:“我看马宝只是相信侍郎大人的话,对本学士却不放在心上。若论给他去作人质,一人去倒比两人去强些。” 石图知他贪生怕死,却也不好戳破他,只是问:“为何一人去比两人去强些?” 麻勒吉说:“若二人同去,无人去敦促吴三桂,谁知他会不会去救我们?再说,也得一个人给皇帝通风报信啊!” 石图见麻勒吉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知多说也是无用!心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死是活,自己都没法再挑拣,只好豁出去了。石图只好说:“麻学士言之有理!就让我石图前去。石图此去,但有一事相求。” 麻勒吉见石图答应一人去,心中自然对石图充满了感激之情。同时,因为联想到石图此去,可能会英雄无归,所以,麻勒吉心里便弥漫着一种悲壮之感。他激昂地说:“侍郎大人有话尽管吩咐,我麻勒吉即使赴汤蹈火也定会完成侍郎大人之托!” 石图见他故作慷慨,心中立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说句心里话,他明白麻勒吉是做样子给自己看的。同时,他也明白自己此去的凶险。所以,他本来是恨麻勒吉的。但是,现在他却无法对麻勒吉心生怨恨,相反,他可怜麻勒吉,就像他平时可怜官场之中与他类似的一般人物一样。他认为这不是满人的悲哀,而是大清的悲哀。当然他心中对满人的悲哀与大清的悲哀有何不同是不清楚的。 于是,石图只能对麻勒吉说:“如此,我得先谢过学士了。”然后,语气一转:“我此去与马宝谈论收编一事,事成,皆大欢喜。事若不成,你得想法告诉皇上,吴三桂不能依赖了。” 麻勒吉庄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石图高声地对马宝说:“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石图给你作人质,你意下如何?” 马宝与众人商量一下,然后对石图说:“也好!只要钦差大人有诚意,我们愿意合作。” 第145节 石图见马宝答应,又用目光示意麻勒吉,叫他不可忘记刚才之言。然后带着一种慷慨赴义的心情向乱军走去。 马宝见石图真的走来了,便连忙出去迎接他。然后携着他的手将他引到自己的队伍之中。马宝的部下见钦差大人和马宝走来,便自动地腾出一块空地来。 马宝和石图就在夜空之下的空地蹲着。 石图问:“如今我既到将军手中,你可否命令退兵?” 马宝说:“钦差大人重大义而轻生死,令人敬佩。若能给我立下字据,马某立即命令退兵!” 石图心中一怔,心想:他又要玩出什么花样?但事已至此,他实在再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得说:“不知马将军要我立下什么字据?” 马宝说:“就是立下同意收编我们的字据。” 石图说:“立下字据可以,只是真正收编要等请示圣命之后才行!” 马宝说:“行!只是得委屈石图大人多与我们待些日子!” 石图见马宝滴水不漏,只得说:“马将军信我不过,便先收编你们再说,容我事后再奏知圣上!” 马宝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称赞石图说:“侍郎大人真是爽快人。” 于是,石图便给马宝立下了字据。 马宝又携着石图的手向吴三桂走去,到了吴三桂面前,马宝晃了晃手中的字据对吴三桂说:“平西王,现有钦差大人的字据在此,你是否肯立即收编我们?” 吴三桂故作不知所措状。 石图见了,心中大为着急。心想:此时已是生死悬于一线之时,你何故还要犹豫? 吴三桂自然已看到石图的脸色,但他想:若不趁此时制服石图的傲气,以后难与其共事。他故意装作不知石图的意图,认真地问石图:“侍郎大人真是此意?” 石图只得点点头。 吴三桂于是高声道:“既有钦差大人之命,我同意收编你们,并立即实行。” 然后,吴三桂宣布将降兵分置十营,每营千二百人,并且都以降将为总兵。马宝、李如碧、高启隆、刘之复、塔新策统帅忠勇五营;王会、刘偁、马惟兴、杨威、吴子圣统帅义勇五营。 众降兵听后,欢喜雀跃,纷纷自动撤出藩王府。 于是,藩王府里又重归于宁静之中。 石图见吴三桂与马宝脸上均有欢愉之色,已不见先前的焦虑与凶恶,心中便隐约感到自己上了当。他觉得自己如吃了只苍蝇似的恶心起来。 尽管如此,石图仍装着毫不知晓的样子,其实,他也只能装着毫不知晓的样子! 第十三章 敲山震虎 一、石图向麻勒吉讨计 降兵收编以后,并不见吴三桂有出兵平乱之动向,石图便更加闷闷不乐了。尤其联想到吴三桂与马宝演双簧戏来戏弄自己,且使得自己有苦难言,石图心中甚至有了沮丧。 想起当日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到如今不仅没有督促吴三桂,反被吴三桂折辱,石图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之悲壮。 但是,石图的性格决定石图不能这样认输。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没玩赢吴三桂,不是自己的能力不行,而实在是因为对手太强大。虽然输得合情合理,但他仍然不甘心。所以,他决心要想方设法左右吴三桂,以完成圣命。 然而,石图思索多日却没有结果。首先,对于吴三桂拒绝出兵的理由,他便无法反驳。吴三桂认为此时不宜出兵,是因为降兵初编,军心未定。若让降兵出去平乱,恐怕平乱不成,反让其与乱兵串通。若不让降兵出去平乱,又恐怕后院起火。 于是,石图想到了麻勒吉。原来,他总有些看不起麻勒吉这个文化人。认为麻勒吉没有真才实学,只凭嘴巴皮混着。这不仅是因为他身边只有麻勒吉可以相信,更因为麻勒吉是文化人,多读了些书。多读书的人,除了有些酸味外,其头脑还是灵活的。 石图便来到麻勒吉房中。麻勒吉正在读庄子的《内篇》。也许是麻勒吉觉得有味,所以,他摇头晃脑地读着。石图认真地听,只听见麻勒吉念念有词地唱着: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石图见麻勒吉并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便向他搭讪道:“学士可是在读《庄子》的内篇么?” 麻勒吉便讽刺石图说:“侍郎大人能知庄子,实在是难得!” 若在往日,即使不当面将麻勒吉折辱一番,石图也会立即转身而去。可是今日不同往日,自己有求于他,不得不委屈一下自己。于是,石图轻咳两声,以平息心中的怒气,换取宁静的心态,然后恭维地说:“学士过奖了!我虽知其文,却不知其意,请学士赐教。” 麻勒吉也不客气,像老师教导学生一般地解释说:“此文之意是:小智不能了解大智,寿命短者不能了解寿命长者。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朝生暮死之虫子,不知道一个月之月光,春生夏死,夏生秋死之寒蝉,不知道一年之时光,这就是小年。楚国南边有一只灵龟,以五百年为一个春季,五百年为一个秋季;上古年代有一棵大椿树,更以八千年为一个春季,八千年为一个秋季,这就是大年。彭祖到现在还以长寿而传闻于世,众人都想比附他,岂不是可悲吗?” 石图听了麻勒吉的解释,意识到麻勒吉是在讽刺自己,但又说不上来是讽刺自己什么?石图心中虽然有气,但也没法。他想:此时此际,要想使麻勒吉觉得索然无味,让自己在精神上取得胜利,唯有索性将糊涂装到底!因为,对于聪明人来说,只有耍弄聪明人才能得到快感;而耍弄糊涂人便如对牛弹琴。于是,石图装作什么也没有听懂的样子对麻勒吉说:“庄子之论,太过深奥,石图为浅薄之徒,实在难以弄明白,今后还得请学士指教一二。” 麻勒吉不知石图是装糊涂,见到石图如此模样,麻勒吉心中果然没有激发出丝毫快感。他是读圣贤之书者,本不屑以取笑他人而乐。但他因见石图与自己面见圣上时,有邀宠之意,后又见石图在吴三桂面前逞能,所以心中有了怨意,便想以此折辱石图。没有想到石图全然不懂,麻勒吉不仅觉得自己没味,而且认为自己未免有些残忍了。于是,他长叹一声。 石图问:“难道先生不肯赐教么?” 麻勒吉说:“哪里。麻勒吉本事再大,也不敢教侍郎大人这个学生啊!” 石图知他话中有话,便说:“先生是嫌这个学生架子大么?” 麻勒吉笑着说:“岂敢!岂敢!” 石图认真地说:“这么说,学士是愿收我这个学生了?” 麻勒吉笑而不答。 石图知道麻勒吉的意图,只得咬咬牙,狠心地将腿一软,便跪到在麻勒吉面前说:“请先生赐教。” 麻勒吉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吓得赶快去扶他,并说:“侍郎大人如此,岂不是折杀老夫?” 石图较劲地说:“先生若不答应,学生便不起来。” 麻勒吉见他如此,心里欢喜,面上羞愧地说:“只怕本人能力不及,会误了大人。” 石图知道他已答应,便面上虔诚,心里怨恨地说:“如今有一事,便得求教先生。” 麻勒吉问:“何事?” 第146节 石图说:“圣上之命是让我们督促吴三桂出兵平乱。如今,降兵已休,他却并无出兵之意,如之奈何?” 麻勒吉笑道:“此事本人亦有责任,何劳侍郎大人相询。” 石图问:“这么说来,学士已有腹案?” 麻勒吉笑而不答,似是而非地看着石图。 石图便问:“如何督促吴三桂出兵?” 麻勒吉说:“吴三桂拒绝出兵之理由是:恐怕降兵之心未稳,平乱不成,反取其祸。而其心中所想是怕损兵折将消耗实力。我们若依其心意,必能让其出兵。” 石图问:“如何办?” 麻勒吉说:“让其擒永历贼而非攻李定国。” 石图说:“岂非避重就轻么?” 麻勒吉说:“永历帝之重在位,之轻在力;而李定国之重在力,之轻在位。若让吴三桂出兵击李定国,吴三桂必损兵折将,是他心中不愿之事。若要吴三桂出兵擒拿永历帝,吴三桂不会损兵折将,也许他会愿意。再说,即使他不愿意,他也无法反驳!” 石图将麻勒吉的话琢磨一遍,觉得甚合情理,暗暗佩服麻勒吉。他由衷地请教:“学士为何能想到此计?” 麻勒吉笑而不答。 石图见他不说,也没再让他说,心想:你摆什么谱?难道还真让我侍郎大人做你的学生不成? 二、吴三桂与众将定下敲山震虎之计 吴三桂从用智迫使石图同意收编降兵以来,心里并没有轻松过。因为他知道石图与麻勒吉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麻勒吉!在他看来,石图有勇无谋,麻勒吉有谋无勇,皇上之所以派他二人前来监视自己,就是因为这一点。皇上认为他二人可以互相弥补,但皇上没想到二人面和心不和,让自己钻了空子。 吴三桂认为,像石图这等有勇无谋之士无虑,倒是麻勒吉这等有谋无勇之人堪忧。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玩刀枪的玩过了玩笔杆子的。岳飞被秦桧所杀便是显著一例。所以吴三桂在心里暗暗地提防着麻勒吉。 果然不出吴三桂所料,石图依照麻勒吉之计找上门来了。 石图对吴三桂说:“本人同意平西王收编降兵已多日,而平西王却为何迟迟不按自己所奏而有所行动?” 吴三桂说:“恐降兵人心未稳!” 石图说:“平西王若出兵击李定国,确有此之忧!因为李定国势众,弄不好反为其害!但平西王可率少量兵力入缅甸擒拿永历贼啊!缅甸怕我势重,必不敢以兵拒我,而擒永历贼献于平西王,平西王既不动众,又能得功,何乐而不为?” 吴三桂没想到石图会出此计,心里顿时有点慌乱。石图此计甚毒,让自己无从反驳。因此,吴三桂两头为难。若依石图之计,自然可以不劳师动众,也能擒拿永历帝,但自己从此便无退路。若不依石图之计,自己便是抗旨不遵,与朝廷对抗。麻石二人如何暂且不说,爱星阿虎视在外,岂能容自己为所欲为? 吴三桂对石图说:“侍郎大人勿急,此事容我三思。” 石图依言而去,没再为难吴三桂。因为他知道吴三桂不可能以此为由耽搁太久。 吴三桂将胡守亮、方献廷、杨珅、马宝等人召来商量。吴三桂将石图的话告诉众人。众人沉思起来。 胡守亮说:“石图此言,意不在擒拿永历帝,而在于逼迫公子出兵。” 方献廷说:“石图来此已久,见我并无出兵动向,自己无法完成圣命,所以心里急了。” 胡守亮说:“但我认为此计非出自石图,而出自麻勒吉!” 方献廷说:“此话怎讲?” 马宝见他二人说来说去,不着边际,心里烦躁起来,说:“二位不要再猜测到底是谁出此主意!蛋已经送来了,我们只管吃下它,何必管它是哪只母鸡生的呢?” 众人一听马宝之言,均大笑起来。 马宝问众人何故发笑? 吴三桂说:“众人笑马将军行伍之人,今日为何能有此妙喻。” 马宝被吴三桂说得嗨嗨地笑两声,然后便不好意思起来。 杨珅说:“马将军之言实在,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马宝说:“石图既然要我们出兵,我们便出兵好了。反正打与不打在于我,而非在于人,他们管不着我们。” 众人又笑。马宝问众人笑什么? 吴三桂说:“笑将军憨厚呢!” 马宝问:“我为何憨厚了?” 吴三桂说:“石图麻勒吉都非等闲之辈,岂能容忍你我玩花招?” 马宝便沉默不语。 胡守亮说:“依胡某看来,就按石图之言行事!” 方献廷问:“依他之言出兵么?” 胡守亮说:“只依他之言出兵,却不依之言打仗!” 马宝笑道:“此计不正是我的计谋么?” 吴三桂笑道:“马将军别急,让胡参将慢慢道来。” 胡守亮说:“麻石二人之意虽然在于让我们出兵,然而,其根本是在于好向皇上交差。若我们能将永历帝控制在自己手中,便可让麻石二人完成使命。我想他们也绝不会从中作梗。” 杨珅说:“胡参将言之有理!” 马宝说:“我们将永历帝控制在自己手中,岂不是犯上么?” 方献廷说:“永历帝早就是名存实亡的皇帝了!与其让其漂泊在外,倒不如控制在我们之手,或是保护,或是囚之,都按照自己的意愿。” 第147节 吴三桂担忧地说:“只怕那样一来,反令朝廷疑心呢。” 马宝说:“怕他个鸟!朝廷若要用强,与他大战一场又有何妨?” 杨珅说:“主公为何有此担忧?” 吴三桂说:“杨珅糊涂!此虑本出自于你,为何反而问我?” 杨珅想了想,便明白了。吴三桂之意在于:朝廷本对吴三桂迟迟不灭永历帝而猜测他有异心,如果将永历帝控制在自己之手,岂不是与朝廷公开作对么? 方献廷说:“我倒认为公子之忧不必太甚!我们可将永历帝表面囚了,暗地里对他好坏是另一回事。若实在无法,便只丢帅保车。” 吴三桂说:“岂可丢帅保车?”吴三桂心中其实已认同方献廷之计,但他怕自己轻易同意,会伤投降过来的明将之心,所以有此一问。 方献廷说:“我指的是万不得已之时。” 吴三桂便默不作声。 马宝说:“此事以后再议!现在商量毫无意义,因为永历帝还在缅甸,并没有控制到我们手中来。” 杨珅说:“马将军言之有理!请问胡参将说依石图之意出兵,而不依石图之意打仗是何意思?” 胡守亮说:“就是说不打仗,却要将永历帝控制在手!” 马宝说:“哪里有这种好事?” 吴三桂问:“胡兄认为要采用何计?” 胡守亮说:“采用敲山震虎之计!” 吴三桂问:“胡兄能否说得更详尽些?” 胡守亮说:“我们只是大造声势向缅甸进军,言之是因为永历帝躲在缅甸。但我们并不作实际性的进攻,只是恐吓缅甸国王,让其交出永历帝即可!” 杨珅问:“此计虽好,但是否可行呢?” 胡守亮说:“胡某认为行!” 杨珅问:“为何?” 胡守亮说:“我国势大,缅甸势小,我若以势压之,缅甸必然惧势,而将永历帝交给我们。” 杨珅问:“若他们不屈服呢?” 胡守亮说:“那我们便出兵进击!” 吴三桂问:“那不会与缅甸交恶么?”吴三桂担心出现此种局面。因为他要利用这里图发展,所以,他不愿意与缅甸把关系搞僵。 胡守亮说:“我们并不真打。” 吴三桂问:“胡兄的意思是说,只造声势吓吓缅甸国王,但并不与缅甸真刀实枪的干么?” 胡守亮说:“正是此意!要不,为何叫敲山震虎呢?” 方献廷突然说:“我有一计可助胡兄计成!” 吴三桂问:“何计?” 方献廷说:“使人告知李定国、白文选,说缅甸国王已囚禁永历帝!” 吴三桂问:“此计用意何在?” 方献廷说:“此计在于使李定国去缅甸抢夺永历帝,缅甸国王怕让李定国夺去永历帝而无法向我们交差,必会将永历帝擒之送来。” 众人一听,均觉大妙! 三、吴三桂祭天发兵 吴三桂沉思了一会儿,觉得方献廷之计与胡守亮之计配合,确实是天衣无缝,心中便充满了喜悦之情。 然而令他忧虑的是,怕那些土司趁自己的队伍入缅平乱之机而与李定国、白文选串通造反。如果那样,局势将变得不可收拾。思前想后,吴三桂觉得应该安抚土司在先,出兵平乱在后。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大家一致拥护。 吴三桂便决定派人带些金银器皿,财物珠宝分别奔南甸、陇川、千崖、盏达、车里等地,用物品贿赂土司头目,并给他们颁发敕印。然后让胡守亮选个黄道吉日,准备发兵。 吴三桂派小六子告诉石图,他准备发兵。石图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非常高兴。心想:自己总算不辱圣命!他原以为吴三桂还会拖下去。因为这是官场中人惯用的伎俩。如果那样,他再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面奏皇上了。但那样一来,自己既无法完成圣命,还会使吴三桂与朝廷之间的关系紧张起来。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石图高兴之余,首先想到的是此功应归于麻勒吉。虽然麻勒吉和自己同是钦差大臣,完成圣命是理所当然之事,不应该谈论归功于谁。但人家麻勒吉毕竟没在皇上面前誓言旦旦啊!此事若成,麻勒吉自然有一半功劳,此事若败,麻勒吉却不会有自己这么大的责任。石图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麻勒吉。 石图便直奔麻勒吉的住处而来。 麻勒吉依然在读着《庄子》,见石图走来,并不放下书,而是继续看。 石图对麻勒吉那副做出来的处乱不惊的神态看不惯,走过去便夺了麻勒吉手中的书说:“学士,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麻勒吉问:“是不是吴三桂答应发兵了?” 石图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麻勒吉说:“猜猜而已!” 石图高兴地说:“吴三桂答应发兵,我们便可完成圣命。看来,我们离回京的日子不远了!” 麻勒吉冷冷淡淡地说:“只怕未必!” 石图心中立刻像丢进块冰,情绪顿时冷落下来!他心想:真叫人扫兴。世界上最没劲的事莫过于你热情,而你伙伴冷了。石图心中虽然不好受,但他却不得不请教麻勒吉,因为麻勒吉往往能提出一些行之有效的建议。于是石图问:“学士何故有此一言?” 麻勒吉说:“只怕其中有诈。” 第148节 石图一惊:“何诈之有?” 麻勒吉说:“如果吴三桂虽然答应出兵,但出兵之后,并不出击呢?” 石图一听,顿时傻了。因为他知道麻勒吉此言绝非耸人听闻。吴三桂是官场之中滚打多年的人物,什么鸟没见过?什么把戏没玩过?难道还怕玩不出空手道!石图焦急地问:“如果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麻勒吉说:“没有办法!” 石图更急地问:“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麻勒吉说:“吴三桂是何等样的人,他若不从,谁敢强迫他?” 石图说:“虽然不能强迫他,但监督他总可以吧?” 麻勒吉故意沉吟片刻,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若说监督之法,倒有一些作用。只是这作用是大是小,得看监督之人而定了。若是无权无势之人去监督,只怕于事无补!若是有权有势之人去监督,或许会有些作用。” 石图说:“我若追随他出征,你看如何?” 麻勒吉大喜说:“若得侍郎大人监督,吴三桂绝不会轻举妄动!” 石图不解地问:“学士何出此言?” 麻勒吉说:“侍郎大人难道忘记自己的身份了么?” 石图说:“学士的意思是说我是钦差大臣么?可你也是钦差大臣啊!” 麻勒吉说:“虽然同为钦差,但钦差之间又有所不同!” 石图问:“此话怎讲?” 麻勒吉说:“侍郎大人有皇上亲赐尚方宝剑一把,可以先斩后奏!” 石图沉默良久,之后说:“学士之言果有道理。” 麻勒吉见石图完全认可此事,心里充满了愉悦之情。其实他心中也想完成圣命,好早日回京交差。况且事若成功,他亦有一半功劳。只是他生性贪生怕死,所以他用尽心机挤对石图,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石图去督战。现在石图终于中了他的计,你叫他如何不高兴? 麻勒吉说:“侍郎出征之日,麻勒吉必为侍郎大人斟酒送行!” 石图说:“如此,我在这里先谢了!” 胡守亮为吴三桂选的发兵日子是一个艳阳天。 士兵们扛着刀枪,一脸肃容地站着。将领们威武地凝视着前方,仿佛在看着变幻的云风。战马一声接一声地嘶鸣,好像已听到了某种召唤。 整个场面让人一见之下,有沙场秋点兵之感。 石图与麻勒吉也站在其中。只是石图站在出征的队伍之中,而麻勒吉是站在送行的行列之中。 石图意味深长地看麻勒吉一眼,其意是:我看平西王是真要打仗呢! 麻勒吉不以为然地回敬石图一眼,你的看法未必对! 石图自然看懂了麻勒吉的眼神了,他的心开始往下沉。因为他知道麻勒吉的怀疑不无道理,在如今的官场之中,普遍存在着一种陋习。即越是大张其鼓轰轰烈烈地开了头的事,往往是会悄无声息虎头蛇尾般的结了尾。此风何时盛行,已无从考证,但若追究此风何以能够盛行,石图还是能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在石图看来,因为此举既有鼓舞民心之用,又有蒙蔽长官之功。老百姓见到这轰轰烈烈的场面,自然会受其感染,认为当政者又在为民办事,而长官见之场面,自然会认为下级有能力有魄力,可以委以重用。 正当石图胡思乱想之际,吴三桂已开始祭天地。只见吴三桂大步迈上祭台,来至香案前。然后点燃三支香火,手执香火朝天作三个揖,再朝地作三个揖,接着将香火插入香炉之中。 之后,吴三桂便仰望着天空,一副对天空顶礼膜拜的神态。 石图顺着吴三桂的目光望去,只见天空之中依然如往日一般的明亮。风,依然是悠悠荡荡地吹,云,依然是悠悠荡荡地飘,与平常并无二致。自己见了,心中并无丝毫激越之感。 于是石图心中便冒出个念头:吴三桂为何会以一副庄重而神圣的面孔去仰视天空呢?是他心中真的蕴藏着一般常人所没有的激情?还是故作高深让人看呢? 吴三桂凝思片刻,低下头,端起放在祭桌上的一碗酒,然后,爽爽快快地在地上淋了一圈。接着,便说些食君俸禄为君分忧的废话。 将士们的激情仿佛被吴三桂的话煽动起来,一个个变得像要去赴汤蹈火一般,心中激荡着悲壮的激情。 石图见之,心中也激动起来,立即用目光向麻勒吉示意:平西王出兵之心甚诚。 麻勒吉也用目光告诉他:越像真的,越有可能是假的。 四、何进忠巧遇瘴气 林外阳光明媚,林内云遮雾障。 吴三桂抬头望去,只见沿着延绵山势连续不断的森林之中,除了白白森森的雾气之外,看不到任何飞禽走兽,甚至听不到鸟从天空中滑过的声音。 吴三桂唯一能看到的是远处隐隐约约弯弯曲曲的山道。也许是出于对森林的无知,吴三桂心中竟然生出一种恐惧。吴三桂问身边的向导:“这该不是瘴气吧!” 向导说:“是瘴气,但并非毒瘴!” 吴三桂问:“缅甸还有多远?” 向导说:“穿过这原始森林,便到了缅甸。” 于是,吴三桂下令继续前进。 与别人行军有所不同的是,吴三桂要队伍在途中搞得轰轰烈烈,唯恐外人不知。马宝问他何故如此?他只笑而不答。 在行军途中,吴三桂总是忘不了安抚一下当地的土司头目。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行军恐怕以后不会再有,所以他想借此机会稳定民心,拉拢土司。为了自己将来的发展,他认为完全有必要。 由于有向导的指点,他们在森林中没走弯路,天黑之时,便已走出那片森林。 吴三桂他们走出了朦胧,却走向了黑暗。吴三桂命令士兵在原地休息。士兵们一些架帐篷,一些生火做饭。 空旷的野地里便漫山遍野地冒出片片白影和点点红火。 吴三桂将众将集中起来,商量下一步行动。石图自然也在其中。石图见吴三桂率师浩浩荡荡地入缅,心中实在喜悦,他觉得吴三桂并没有像麻勒吉所说那样是虎头蛇尾,而是实实在在地进攻。 第149节 吴三桂问众将下一步怎么办? 胡守亮知道吴三桂本知道下步部署,却故意有此一问的意图是碍于石图在此,便抢先说:“我觉得云南与缅甸毗邻,唯有搞好关系为上策,否则,边境不宁对双方均不利。所以,我认为暂缓进攻。” 石图一惊问:“不进攻,怎么能擒拿永历帝啊!” 胡守亮说:“我们以朝廷的口气给缅甸国王下一道檄文,要他将永历帝交给我们!” 石图说:“怎么会有如此轻而易举之事?” 胡守亮说:“缅甸国王若不同意,再打不迟。” 众人一致通过。其实,这已经是众将商量过的,如今只是演示一遍给石图看的。石图见众人意见一致,他也不好反对。 吴三桂见石图也无话可说,便要胡守亮草拟一道檄文。 胡守亮沉思片刻,便提笔而写,内容大致如下: 尊敬的国王陛下: 我大清之逆贼,明朝之余孽永历帝朱由榔因被我大军追击,躲入贵国已经有年。为了将其擒拿,以绝人贼之望,现我大清率师入缅,特以此书信告知。我大清雄师入缅之目的,非在与贵国为敌,而在于擒逆绝患。故请贵国将朱由榔擒拿,送给我大清。如贵国难以做到,我大清雄师必纵横其中,恐怕引起贵国国民之惊慌。 大清国平西王吴三桂上! 吴三桂将书信看了一遍,默不作声,又将书信传给石图。石图看完,问吴三桂:“这样行吗?”吴三桂点点头。 石图见吴三桂认同,不敢再提出异议。 吴三桂命人送去。 可是,过了数日,却无消息。石图心中焦急,总在吴三桂身边唠唠叨叨。吴三桂也不理睬他。 之后,信使回来,将缅甸国王的回信交给吴三桂。吴三桂看了,再交给石图。 石图认真地看。缅甸国王说他并不知晓朱由榔已进入自己的国土,接到吴三桂的信之后才知有此事。并说他已经派军队四处搜查去了,若能擒到他,必送来。 石图看完之后,并不言语。他心中却对此信有所怀疑。因为朱由榔率领那么一大帮子人进入了他的国土,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之所以说不知道,是想以此为借口拖下去。 吴三桂见石图不语,便问:“钦差大臣有何指教?” 石图说:“只怕缅甸国王有诈。” 吴三桂说:“愿听其详。” 石图说:“我虑缅甸国王已与朱由榔交好,不想将他交出来。所以,以此信来糊弄我们。” 吴三桂问:“依钦差大臣之意,该如何办?” 石图说:“我认为我们不能这样死等!” 吴三桂说:“不死等又能怎么样?” 石图说:“平西王可再派人到缅甸去,限定日期要缅甸国王发兵擒拿朱由榔,使他无法拖下去。同时可起兵进发,敲敲缅甸国王,使他不敢搪塞我们。” 吴三桂沉思片刻,说:“钦差此计甚高。”然后,便派人再去缅甸王宫,要缅甸国王限定出兵日期。同时告诉缅甸国王,自己已经发兵,要他们在猛卯迎接。 信使走后数日,吴三桂便命令副都统何进忠,大将沈应时,马宁等率领队伍由腾越出发经过陇川,到达猛卯。 何进忠是在顺治十八年三月率军到达猛卯的。可是,他们到达之后,并不见缅甸军队来接。何进忠便命人前去打探,得知缅甸军在路上与李定国遭遇,打得难分难解,无法前来与他们会师。 何进忠心中急了。他将沈应时、马宁叫来,一起商量对策。 何进忠问:“我们可否与缅甸军夹击李定国?” 马宁说:“不可!我军本已是孤军深入,极其危险,若李定国与缅甸串通,后果将不堪设想!” 沈应时说:“那我们干脆撤回去!” 马宁说:“也不可!我们尚未与缅军会师,不知缅甸国王的意图是什么。这样回去,是无功而返,于事无补。” 何进忠说:“进也不能,退也不能,如何是好!” 马宁说:“何都统勿忧,我有一计。” 何进忠问:“何计?” 马宁说:“我们只需造出与缅甸军夹击李定国的声势,却并不真正进军。若缅甸军与李定国没有勾结,李定国必惧我与缅甸夹击而逃去。若缅甸军与李定国勾结,李定国必不会离去。但我们不去,也不会上当。” 何进忠听了,说:“此计甚妙!” 于是,何进忠令人造出要与缅甸军会合,夹击李定国之军的声势。 不久,李定国的军队便退了,而缅甸军来到猛卯。 何进忠与缅甸军统领商量好进军计划,正待发兵,丛林之中突然出现白白森森的雾气。 缅甸军见之大惊,说是毒瘴。 清兵不信,因为他们在那森林之中,已经遇到过这种雾气,并没有毒。他们认为缅甸军之所以说有毒,是不肯与他们去擒拿永历帝。 几个胆大的清兵要到瘴气中去试试,结果死在瘴气之中没再出来。 年老的清兵说:“永历帝气数未尽,这样贸然来擒拿他,已得罪了天神,所以降此毒瘴来惩罚我们。” 众清军听了此言,纷纷要求撤退。 何进忠见军心涣散,只得下命回撤。 五、吴三桂巧计稳军心 第150节 何进忠率军回撤,无功而返。吴三桂见之,心中大喜。连忙问何进忠何故如此?何进忠以实情相告。 吴三桂听了,一言不发,内心在猜测:这到底是一种自然现象?还是真有神灵在显灵呢?难道说永历帝的气数真的未尽? 吴三桂命令军队继续休息,原地待命。 可是,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吴三桂所率军队,来源十分复杂,人心并不齐整,只是迫于势力而不敢妄动。但长时间地待在此地,既不见进,也不见退,心里本已生怨气。而何进忠之军遇瘴气回撤之事,被何进忠的部下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使得士兵们大多认为永历帝气数未尽,吴三桂不该来擒拿永历帝。 于是,军中士气低落,人心涣散,怨声载道。众将领见此情形,心中焦急,纷纷将此情况呈报给吴三桂。 吴三桂让众将领来商量对策。吴三桂问:“兄弟们真的相信气数之说么?” 众人均不开言。 吴三桂又说:“难道你们都相信永历帝气数未尽?”然后语气一转说,“那么说永历帝还有东山再起之时?” 马宝说:“我不相信气数之说!” 吴三桂问:“那为何人一旦进入瘴气之中,便会死去?” 胡守亮说:“那是因为瘴气中有毒!” 吴三桂说:“既然是瘴气中有毒,为何众人偏偏会认为那是天神在显灵呢?” 胡守亮说:“据胡某看来,必是因为众人对瘴气的性情不了解,加之对皇权的崇拜,才会有此传说!” 方献廷说:“胡兄言之有理!人一旦对某事物知之甚少,或完全不知之时,便会对它作出种种猜测,甚至会产生荒谬的联想。” 吴三桂说:“这么说来,众兄弟均认为这不是天神在显灵么?” 众人均点点头。 石图一直在注视着事态发展。他见吴三桂并不急于整顿军纪本来就奇怪,再见吴三桂始终围绕着永历帝是否气数已尽,瘴气有毒是否是天神显灵之事纠缠不休,更是觉得不可理解。但他没有轻易表态,因为他觉得吴三桂此举必定大有深意。 吴三桂突然改变语气说:“可是,我却觉得这确实证明永历帝气数未尽!”然后,意味深长地瞄了石图一眼。 石图陡然明白了吴三桂的意图,问他:“这么说来,平西王准备回撤了么?” 吴三桂摇摇头说:“不!” 石图说:“既然永历帝气数未尽,平西王为何不撤军呢?” 吴三桂说:“我们要等他的气数尽!” 石图说:“此时士气低落,军心涣散,何以能够等下去呢?” 吴三桂说:“我自有治军之法!”说着,招呼众人随他而去。 石图心中充满着迷惑随吴三桂走出营帐。 吴三桂率领众将来到士兵当中,将刚才对众将说的话又对士兵们说了一遍。当士兵们听到吴三桂说他也觉得永历帝气数未尽之时,士兵之中顿时骚动起来。因为在士兵们看,即使吴三桂心中真的认为永历帝如此,也不应该当众说出来。 吴三桂巡视一遍后,又说:“不过,我并非认为这一定是天神显灵!不知众人之中,有谁同意永历帝气数未尽之说,请站出来。” 众人心想:既然平西王自己也认为这是永历帝气数未尽,自己站出来,不正是与平西王保持一致么?怕什么? 士兵之中走出几个老兵。 吴三桂问老兵们:“你们认为永历帝气数未尽,所以天神在显灵么?” 老兵们连忙点头。 吴三桂又说:“如果真如你们所说,那天神一定会因为你们有此心意而保佑你们,你们认为是么?” 老兵们不知吴三桂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只是茫然地点点头。 吴三桂说:“既然如此,那毒瘴便只会毒死那些想擒拿永历帝的人,而对心中仍对永历帝有感情的人会无用。”说完,不容老兵再分辩,令人将他们赶入毒瘴之中。 从此,那几个老兵再没有从毒瘴之中走出来。 几个时辰之后,毒瘴后退,老兵的遗体横陈于地。吴三桂叫人拖过来示众。从此军营之中再无议论永历帝是否气数已尽之说法。 后来,爱星阿率军与吴三桂会师。 顺治十八年九月,瘴气终于退去。丛林之中除了让人觉得沉沉闷闷之外,再无不适之感。 吴三桂眼中的丛林变得透明起来。 吴三桂与爱星阿及前锋统领白尔赫图,都统果尔钦、逊塔等人一同督兵进攻大理,再出腾越,经过南甸、陇川到达猛卯。 石图心想:吴三桂这次肯定要与李定国大战一场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是,吴三桂依然只是大造声势。 按照吴三桂的部署:马宁、王辅臣率兵二万取道姚关、镇康、孟定。同时因为考虑到恐怕蛮暮、猛密二土司帮助李定国阻止他们,便留下总兵张国柱率兵三千屯在南甸备用。 吴三桂部署完毕,又是命胡守亮再拟檄文一篇,胡守亮依言写了。内容大概如下: 尊敬的国王陛下: 前次去信,已经数日,尚不见贵国将我大清之逆贼擒拿送回,不知何故? 莫非是贵国有意藏匿我大清之逆贼,以此要挟我大清么?若果如此,贵国之举实在不义! 试想:若贵国之君逃入我大清,我大清也不将其擒拿送归贵国,贵国国王能安心寝食么? 第151节 我军入缅之日已久,却并不挥戈直进,其意在于不想骚扰贵国民众!但我军之忍耐有限,若再不见贵国送回我大清逆贼朱由榔,必立即挥师而进! 大清国平西王呈上! 吴三桂看了书信,觉得甚合自己的口味,便多看了两遍。然后,摇首自慰。 胡守亮见吴三桂非常满意,心里也十分高兴,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马宝见之,不知他二人何故如此高兴,便将信接过来看。看完之后,仍然不知他们何故高兴,便问:“就这么一封信,值得高兴么?” 吴三桂说:“马将军不懂,自然不理解!” 马宝说:“那平西王高兴什么呢?” 吴三桂说:“我对胡兄的假设很妙感到高兴!” 马宝奇怪地问:“假设?” 吴三桂指着信给马宝看。马宝一看,原来是这么一句话:“若贵国之君逃入我大清,我大清不将其擒拿送归贵国,贵国国王能安寝食么?” 马宝说:“人家国王做得好好的,为何要逃入我大清呢?” 吴三桂叹口气说:“人生实在难以逆料啊!” 第十四章 由榔被执 一、百岁老人笑论帝王之威 自从被缅甸长老画地为牢以来,永历帝的日子虽然过得很宁静,但却没有了滋味。就像对一种事物的神秘感消失之后,不会再有热情,缅甸人也不再常来看汉人皇帝是个什么样子。永历帝的生活从此没有了热闹。 倒是那个小女孩经常来看他,并告诉他关于她爷爷的一些话题。但是,永历帝却有些不相信。根据推测,小女孩爷爷的寿命应在百岁开外了。在永历帝看来,小女孩的爷爷在此打击之下,不可能活得这么长久。 由于永历帝不相信小女孩的话,所以,他对小女孩的言行只是敷衍一下,并不过分去想。 永历帝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当年在广西梧州,便有一帮子游手好闲之徒陪他玩。他本以为做了皇帝之后,能过上更舒心更热闹的日子。然而,事实证明,永历帝自从做了皇帝后,便再没过上一天舒心日子。先是到处颠簸,后是受孙可望的挟持,现在是流落异乡。 令永历帝更难忍受的是身边这帮子大臣们。他们历来都过着食君俸禄养尊处优的日子,如今,永历帝手中再无钱财可赏赐,也再无土地可封赠,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杆皇帝。可是,他们却依然伸着手向永历帝要。 永历帝先是将宫中之珍藏分赠给众大臣,以博得众大臣一乐。后来,珍藏没了,永历帝又从皇后王妃手中讨来金银首饰来分赠给众大臣以博得一乐。再后来,什么都没有了,众大臣依然来向永历帝要俸禄。 永历帝问:“你们为何总向我要俸禄?” 马吉翔说:“俗话说,食君俸禄,为君分忧。不食君俸禄,又怎么能为君分忧呢?” 永历帝说:“你们不用说为我分忧,我的忧愁全来自于你们。” 马吉翔说:“谁叫你是皇上呢?” 永历帝说:“我也不想再做这个皇帝了!”说完,便将金印抛出去,并大声骂道:“你们以后别再来烦我!我不想再见你们。” 从此,永历帝身边的大臣果然不再来打扰他。皇后,皇妃和太子见他心情不好,也不敢来打扰他。他除了例行公事般的每日去看一下皇太后,便将自己关在屋中。 于是永历帝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孤独之中。 小女孩今日依然来看他,但永历帝却不再开门。 小女孩便从窗口往里看。看到永历帝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女孩问:“皇上,你为何不开门见我?” 永历帝说:“我不想见任何人!” 小女孩说:“只有小鸟被人捉了,才会关在笼子里,你为何要将自己关在笼子里呢?” 永历帝听了,浑身一颤,泪就流下来了。是呀!我为何要将自己关在屋里呢?可是,我不将自己关在屋里,我没处去呀!于是,他说:“不关在屋里又能怎样?” 小女孩说:“我可以带你去见我爷爷呀!” 永历帝问:“你爷爷真的还活在世上么?” 小女孩说:“当然!他每天都得给我讲故事呢!” 永历帝突然来了精神,心想:与其坐在这里乏味,倒不如去看看她爷爷到底是什么样子。 小女孩将永历帝带到一处丛林之中,然后用手一指说:“那便是我爷爷的房子。”永历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一间简易低矮的小木房。小女孩快步往前跑,一边跑,一边说:“爷爷,皇上来了。” 小木房的门陡然打开,房里钻出一个人来。 永历帝怔住了,细细地打量着那人。那人背已弯曲,面部干瘦,一张脸毫无生气。只有他下巴之下飘动的胡须尚可证明他仍然活着。 那人一见永历帝,双腿颤了颤,想跪下去,却未能跪下去。也许是因为年纪太大,骨头已硬的缘故。永历帝立即奔过去,扶着他。 那人问:“你就是皇上?” 永历帝点头,反问:“你也是汉人么?” 那人点点头。然后一脸黯然。 永历帝说:“我听你孙女说你是因为直言犯谏才被发配到边疆来的。你能说说么?” 那人不答反问:“你是谁之后?” 永历帝说:“我是神宗之孙,桂王之子!” 那人听后,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直到差点为此窒息才止。永历帝被他笑得不知所措。那人然后叹息道:“这是讽刺我,还是报应他啊!” 永历帝问他何故? 那人便将自己的故事全部告知永历帝。原来他是神宗皇帝朱翊钧的臣子,即是永历帝爷爷的臣子。他在神宗手下为臣距今已有六十多年!当年吴建兄弟在福建举兵起事,神宗皇帝让众臣议朝,朝中大臣均认为要发兵镇压,只有他一人主张安抚为主。神宗皇帝根据众臣意见,决定发兵镇压,他便极力阻止,并直抒己见说,民为官本,民为朝纲。若朝廷不能安抚民心,天子必失根本!并说,年年有民造反,年年镇压,为何没有尽头?若再这样下去,必激化矛盾。那么,朝廷之灭不远矣!也许是他的话犯了忌,神宗皇帝一怒之下便将他发配到边疆。 永历帝听了他的故事,一时不知如何说话。仔细想想:确有老天在报应朱家之意。当年他因直言犯谏而被神宗皇帝发配边疆,最后被赶到缅甸。六十年后,自己作为神宗皇帝的孙子却因为国破而流落到缅甸。你说这不是报应,谁能相信? 第152节 永历帝问:“你姓甚名谁?” 那人说:“无名无姓!” 永历帝说:“你既为朝中大臣,怎么会无名无姓呢?” 那人说:“寄居山野太久,姓与名都已忘记!” 永历帝便沉默起来,那人也跟着沉默起来。只有风吹着树叶在沙沙的响。 永历帝突然问:“你说皇威大不大?” 那人点点头说:“大,大得很呢!” 永历帝说:“你为什么这样说?” 那人说:“老夫因皇上一言,不仅丢官失爵,而且连寄居之地也无,只得流落异地,客死他乡。世界上还有谁一言能置老夫于此地步的?” 永历帝叹口气说:“可是,我却觉得皇威小得很呢!” 那人说:“皇权至高无上,怎么会小呢?” 永历帝说:“我虽贵为皇帝,却为何天天被大臣们折腾得死去活来?” 那人大笑,久而不住。 永历帝问:“你何故发笑?” 那人说:“我笑你名为皇上,实为奴才。” 永历帝说:“我不懂其意!” 那人说:“皇上是什么?是一国之君,既有辽阔之土地分赠诸侯,又有泱泱大众可供己驱使,所以说,土地是皇上的本钱,民众是皇上的胆子,有此二宝,皇威便极盛!现在,你名为皇上,脚下却无一寸之土,手下却无一民可用,有如鱼儿离开了水,连活路也没有了,还会有威么?” 永历帝觉得那人的话虽然有理,却未必全对,他说:“那些文武大臣不是人么?他们见到我为何称我为皇上?” 那人问:“他们来找你干什么?” 永历帝说:“来要钱使!” 那人说:“这不就得了!他们并没有把你当皇帝,而是把你当钱桶。” 永历帝问:“他们为何找我要钱?” 那人说:“他们的日子一直便是这么过着,称之为食君俸禄,为君分忧。他们认为天下财富都是皇上的,所以都来向你要!却不知天下财富并非皇上的,而是民众的。” 永历帝喃喃自语:“确实如此!” 那人说:“所以我说你名为皇上,实为奴才嘛!” 永历帝不解地问:“实为奴才?” 那人说:“你非百姓之奴,而是皇帝之奴!” 二、永历帝又找回了做皇帝的感觉 永历帝别了那人,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本来是为了解开心中的疙瘩才去找那人的,没想到心中原有的疙瘩没解开,反而还多了些疙瘩。 他心里在思考着那人的话。他觉得那人说他是个名义上的皇帝还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自己虽然是皇帝,但是既没有土地,也没有诸侯,连队伍也在云南,无法来保护自己。 但他觉得那人说他是皇帝之奴是难以理解的。自己已经是皇帝,怎么还说自己是皇帝之奴呢?难道说我自己会是自己的奴隶? 想到这里,永历帝浑身战栗了一下。因为他认为这个世界上,自己成为自己的奴隶的人是大有人在的。譬如说,人为自己的名所累,为自己的利而活等。 他便由此想到那人说自己是皇帝之奴也是有些道理的。自己不正是为皇帝之名所累、所困,甚至在为此流血么?如果不是被人抬着做了皇帝,自己用得着东跑西奔流离失所么?那些大臣谁又敢以食君俸禄为君分忧为借口向自己要钱财?由此看来,自己并非在为自己做皇帝,而是在为别人做皇帝!也不知自己想的对不对,等下得去问那人! 正想到此处,屋外响起了乱哄哄的人声。永历帝听见李国泰在说:“皇上在呢!皇上在呢!” 永历帝还没有回过神来,马吉翔与李国泰率领文武百官过来了。永历帝正要斥责他们,文武百官们却屋里屋外跪倒一大片,高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其中还有两个缅甸人。 永历帝怒道:“谁是你们的皇帝?我不做皇帝了!你们另外找人来做皇帝。” 文武百官一听此言,顿时吓得懵懂了。自古以来,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不愿意做皇帝的!况且,皇帝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做的,怎么能让我们另外找人来做皇帝呢?文武百官的头脑首先冒出的念头是:皇帝不正常,至于为什么会突然不正常,却无从知道。 你道文武百官已有很长时间没来向永历帝问安了,今日却为何齐齐整整地来向永历帝问好呢? 原来是缅甸国王由吴三桂的信中得知大明皇帝已避祸于自己国内,根据他的经验:不管如何得先善待大明皇帝。大明皇帝现在虽说得寄居在自己国内以避灾祸,却不知哪日他又得回去做皇帝!汉人的事总是没定准的,再说,汉人的皇帝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所以,吴三桂信中的口气尽管很强硬,而缅甸国王却并不惊慌失措。他首先派人出来打听大明皇帝的下落,然后打算接他们入宫。 永历帝手下的文武百官得知此事,真是喜从天降,赶忙想法与缅甸国的官吏联系上,并将他们引到永历帝的住处。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借皇帝之光得些余荫。谁知皇帝一见面便称自己不是他们的皇帝,要他们另外找人来做皇帝,他们心里怎能不急? 还是马吉翔的脑子转得快,他立刻凑近永历帝的耳朵说:“皇上是一国之君,岂能在外国使节面前失了威仪?” 永历帝一听,顿时警醒。是啊!自己毕竟还是皇帝!还是大明的皇帝!我大明是泱泱大国,我作为一国之君,岂能在此小国使节面前失了威严?虽然如此,但他在情感上还不能完全原谅这帮大臣,所以他说:“我不做皇帝,岂不会不失你们的面子么?” 马吉翔说:“皇帝号称天子,是万民之主,一国之君,平常之人岂能做得了皇帝?皇上赶快再莫推辞!” 永历帝说:“你们几时把我当做你们的皇帝了?” 马吉翔说:“从今日始,我保证文武百官都会善待皇上!” 永历帝说:“你们如今想讨好我,无非是因为缅甸国王要善待我们,想从中得到一些好处罢了!” 马吉翔心中一惊,皇上心中不糊涂嘛!于是他赶快说:“皇上快别这么说了!你这样说,岂不是折杀我们这些做臣子的?” 第153节 永历帝一听,也吓了一跳。是呀!自己虽然恨他们,却也不能全把他们杀了!若如此,我这个皇帝还成什么皇帝?自古以来,皇帝都是那些官僚抬出来的!从没见过普通百姓愿意抬出那个皇帝来压在自己头上。 于是,永历帝的语气便软了下来说:“众爱卿来见朕,有何事要奏?”永历帝对做皇帝的举止言行已经感到生疏,可是如今又用起来,感觉便来了。他心想:还是做皇帝的感觉好! 马吉翔说:“奏知皇上,缅甸国王派两个使节来见皇上。” 永历帝说:“朕已居此多日,为何今日才见他派使节前来问候?”大明是泱泱大国,像缅甸等周边小国历年都得向大明进贡。永历帝对这些是非常清楚的。如今,虽说大明快灭,他也避祸异乡,但他那种做大国皇帝的威风却不想丢。 马吉翔见永历帝说话的语气不好,便示意翻译不要直译给缅甸人听。心想:都到了这份上了,还摆什么皇帝的臭架子?便代他们说:“他们只是近日才知皇上已驾到缅甸的!” 永历帝问:“他们今日来,所为何事?” 马吉翔说:“缅甸国王想接皇上入宫。” 永历帝断然拒绝说:“不可!” 马吉翔心中大惊,若永历帝拒绝了,自己从哪里得到好处?于是他轻言细语地说:“缅甸国王也是一国之君,皇上不可轻易驳他的面子。” 永历帝说:“朕正是不想驳他的面子才不敢前去的。” 马吉翔说:“奴才不知皇上的意思!” 永历帝说:“俗话说,天无二日,民无二君,自己岂可随便入宫,乱了别国的朝政?” 马吉翔心中好笑,好个糊涂的皇帝!人家又不是请你去做国王的,只是请你去做客的。再说,即使是请你去做皇帝,你也不能去呀!岂有大明皇帝做不了时,便跑到人家缅甸来做国王的? 马吉翔心中虽然好笑,但他的表情丝毫不敢松懈,仍然严严谨谨地说:“皇上仁德圣明,若让缅甸国王知晓,必感皇上恩义。” 永历帝轻笑道:“马爱卿不可以甜言蜜语惑君。” 马吉翔立刻骂道:“奴才该死!” 永历帝的心情彻底好了。因为他完全找到了做皇帝时的那种美好的感觉。他看到屋内屋外除了两个缅甸使者没跪外,其余都是战战兢兢地跪着,永历帝心中有些不忍。于是喊道:“众爱卿都平身吧!” 文武百官一听此言,口呼:“谢皇上。”然后又齐齐地站起。 马吉翔说:“既然皇上不肯入缅甸王宫,缅甸国王还有一个请求。” 永历帝说:“什么请求?” 马吉翔说:“缅甸国王想在首府附近修座宫殿让皇上住!” 永历帝说:“骚扰人家已属不该,岂可还要让人破费?” 马吉翔说:“臣也是这样回使节的,可使节执意不肯。”他可没有拒绝使节。 永历帝说:“这如何是好?” 马吉翔见皇上有些松动,立即说:“再说,皇上作为一国之君,住在这简陋之处,也显得太寒酸了一点。” 永历帝一想也是。自己虽是流落在外,但毕竟是一国之君,岂可因此而失了做皇帝的面子?于是他便答应。 文武百官见皇上答应,自然是喜出望外。 三、永历帝给使节送金簪子 文武百官散去,两个缅甸使者却还没有走。马吉翔说:“皇上为一国之君,应施舍些钱财给两个使节。国家再穷,也不能穷了气节。” 永历帝一想,也是。自己身为泱泱大国的皇帝,占有天下财富。如今外国使节与自己初次见面,怎能够不给些馈赠,让他们小瞧我这个大明皇帝呢?可是,他虽然有心,却是无力。因为他身边的财富早已被文武百官洗劫一空,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可赐予给使节的呢? 于是他变得悻悻然。 马吉翔一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是囊中羞涩,便提示他说:“能否从皇后、皇太后身上打些主意?” 永历帝一听,顿时恍然大悟。然而,片刻之后,他心中便是满腔酸楚了。因为他知道皇后身边贵重的东西也是早已让他拿来满足文武大臣的私欲了。要说有,皇太后身边可能还有一点。可是,自己作为一国之君,怎么能够向自己的母亲伸手要馈赠给使节的财物呢?即使是母亲大人不在意,自己也不好开口呀! 永历帝说:“皇太后只怕没有了!”言下之意,皇太后身上即使有,自己也不好开言。 马吉翔自然懂得他的心思,便说:“即便是这样,皇上也不得不去求皇太后了!皇上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而在外国使节面前失了风度吧!” 永历帝咬咬牙说:“我去试试吧!”永历帝来到皇太后身边,并将自己的难处结结巴巴地说了出来。 皇太后一听,便唉声叹气。 永历帝以为皇太后不肯,便说:“母后若有难处,就算了。” 皇太后说:“并非做母亲的不同意,而实在是自己也无他物!” 永历帝吃惊地问:“怎么会这样呢?”因为他即使在最困难时,也没伸手向母亲要过东西。按理说,母亲身边应该有些值钱之物。 皇太后说:“孩儿有所不知!我身边的值钱之物也由皇后转送给你了。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向我要!” 永历帝便什么都明白了,沉默着,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母亲。静坐了片刻,他不语,母亲也不言,他觉得受不了,起身向母亲告辞。他刚走到门边,便被母亲喊住了。 永历帝又回到皇太后身边。 皇太后不由分说地从头上拔下两根金簪子送给永历帝。 永因帝僵在那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皇太后说:“自家人苦点没关系,反正无人看到。千万不可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 永历帝只得伸手接了,然后奔回住处。 缅甸使者正等得不耐烦,马吉翔一个劲在随他二人说话。 永历帝说:“朕将这两根金簪子分赠给二位使节吧!” 二位使节满脸狐疑地接过簪子,走出门后便问马吉翔:“这是什么东西?” 第154节 马吉翔说:“金簪子。” 使节问:“金簪子作什么用的?” 马吉翔说:“给女人装饰头发的。” 使节更加迷惑了,惊奇地说:“你们皇帝是个男人,怎么给我们的女人送礼物?”在他们看来,陌生男人给自己的女人送礼物,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 马吉翔想了想,解释说:“我们汉人男子都怕老婆,所以,给男人送礼时,一般都是送男人妻子用的东西以示尊重。” 二位使节啧啧称奇道:“大明真是神秘,神秘得不可思议。” 马吉翔心里好笑:你们缅甸才神秘得不可思议呢!我们皇上是没钱了!要不,他会舍得将女人用的东西送给你?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还当什么使节? 缅甸使节走了,文武百官又不再来看永历帝。仿佛他们当时不是来看永历帝的,而是来陪使节的,想以此获得使节的好感。 永历帝又陷入孤独之中。 所以,他又将自己关在房中,透过窗口看外面的天,天空依旧是碧蓝碧蓝的,与早日没有什么两样。永历帝心中便琢磨开了。他在想:天这么大,天天都碧蓝碧蓝的,难得变来变去。要说变化,一年就是那么四季。可是,人这么小,却一天一个脸,变来变去让人琢磨不透,这是为何啊! 永历帝正在冥思苦想之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向他奔来,并跪倒在他面前,口中高呼:“万岁爷,我总算找到你了!” 永历帝睁开眼睛一看,见是小太监,惊喜地说:“大将军,你这些日子都到哪里去了?没你陪我,我好孤独啊!” 小太监立即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原来他在丛林之中走散了,经过千辛万苦才找回来。小太监一听皇上之言,心中顿时酸楚起来,哽咽着喉咙说:“这么说来,皇上一直还念着我?” 永历帝一听,立时怔住了。是啊!自己这么长的时间里为何一下也没有想到大将军呢?按说,大将军既救过自己的性命,又将自己服侍得周周到到,自己不应该忘记他呀!那么,自己为何偏偏又忘记他了呢?是人本身健忘,容易忘记别人对自己的好处,还是因为自己是皇帝容易忘记别人呢? 小太监说:“皇上在想什么?” 永历帝说:“朕在想着大将军的好处呢。” 小太监便感激涕零地对永历帝说:“奴才积了什么德?让圣上这龙体时时记挂着小奴才!”说完,环顾一周,见屋内十分简陋,哪里像是皇帝的住处?便伤心地说:“圣上一直住在这破屋子里?” 永历帝一听,心里便感动起来。还是小太监对自己好!自己给了小太监什么?还不是奴才一个!可是他时时刻刻都在记挂着朕。而那些文武百官不是向自己要高官,便是向自己索厚禄!当年朕有权有势之时,一个个都像狗一样围着自己身边转。如今,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可给他们了,便不再将朕放在眼中,甚至以取笑朕为乐。由此看来,这个世界上,越是围着自己转的人越是坏人,越是不围自己转的人越是好人! 永历帝安慰小太监说:“大将军,你别忧心!朕不久便要住到宫中去了!” 小太监迷惑地问:“住到宫中去?” 永历帝说:“缅甸国王念我是大明之君,怕我住在这里有失国体,特意在都城建座宫殿,名为理草殿,建好之后,便要朕搬去住。” 小太监立刻激动地说:“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 永历帝却没有像小太监那么高兴,他不无忧心地说:“朕却有些担心?” 小太监问:“皇上担心什么?” 永历帝说:“朕担心缅甸国王为朕建造的宫殿不够华丽,不够气派。” 小太监说:“即便如此,总比住在这里好!” 永历帝说:“大将军此言甚谬!想朕身为泱泱大明之君,住在此处,虽然简陋,却无人知晓,自然不失大国之威。若与缅甸国王同住一城,缅甸王宫胜过我理草殿,叫朕这张脸往哪儿搁呀?” 小太监一听,觉得皇上之言有理,便安慰永历帝说:“奴才想,缅甸国王若能识大体,必将理草殿修得比他的王宫还要华丽气派!” 永历帝问:“为何?” 小太监说:“因为圣上是大国之君,而他是小国之王啊!” 永历帝觉得小太监的话在理,心中荡漾起骄傲的涟漪。 四、缅人请文武百官吃咒水 天上的太阳晃荡荡的,地上的风颤悠悠。 永历帝随缅甸使节到了理草殿门前,却并不进去,而是让小太监搀扶着围着理草殿转了一圈。其实,他并不需要搀扶。他之所以让小太监搀扶,是想多显示出一些皇帝气派来。 永历帝看完理草殿之后,便叹气说:“缅甸国王大小也是个国王,怎么做起事来,如此小家子气?” 小太监一时没弄明白永历帝所说的小家子气是指哪一方面,便问:“皇上为何说缅甸国王小家子气呢?” 永历帝说:“朕为泱泱大明之皇帝,他为朕修的皇宫就这么小?不用说赶不上京城里的皇宫连比朕在梧州的桂王府也差上一大截!你说这是不是小家子气?” 小太监说:“确实是小家子气!” 永历帝见自己的话得到小太监的认同,更加得意地说:“若是他缅甸国王住到我大明去,我为他修的宫殿保证比他现在的王宫要大!” 小太监说:“天下国家虽多,但无国能大过我大明,自然没有哪个帝王能与圣上相比了!” 小太监的谀词说得永历帝昏昏乎乎飘飘然然起来。永历帝说:“其实也并不能责怪缅甸国王小家子气!因为他没见过我大明的皇宫,自然以为已经为朕修建了一座很不错的宫殿了!” 小太监说:“皇上贤明,有容人之德,实在是我大明之福气!” 永历帝叹口气说:“可惜还有人竟然不理解我这个皇帝呢!” 小太监惊诧地问:“真有这等怪事?” 永历帝说:“确实如此!” 小太监涎着脸说:“皇上能不能告诉奴才?” 永历帝说:“你若愿听,朕自然肯告诉你!”然后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小太监。 原来,永历帝因为自己的爷爷神宗皇帝将小女孩的爷爷发配到边疆而一直心怀内疚,而从自己与那人见面之后,这种感觉愈甚。所以他一直想找机会去对那人说明白,并顺便问他姓什么叫什么。 因此,在缅甸国王修好理草殿后,来接他去时,他第一件事便是去与小女孩及她爷爷告别。因为他知道!如果此次不去,以后恐怕会再无机会! 第155节 于是,他急急忙忙地跑到那人的小木房来。 小女孩正在外面玩耍,见永历帝走过。心里非常高兴,问他何事?永历帝说想见见她爷爷。小女孩说这恐怕很难!爷爷现在还为她带永历帝来而生气。永历帝知道那人的脾气倔,便对小女孩说,只要她想法让自己知道她爷爷的姓名也行。小女孩答应了,说自己现在就进去问,并让永历帝躲在屋外听。 小女孩问:“爷爷,你真的无名无姓么?” 那人说:“傻瓜!世界上哪里有无名无姓的人呢?只要是人,便都有名字。不然的话,人家怎么叫他呢?” 小女孩说:“那爷爷为何不将自己的名字告诉那个皇上呢?” 永历帝的心提到嗓子眼上来了。 那人说:“我虽有名有姓,但在皇上的眼里却是无名无姓了!不仅是我,天下的百姓在皇上眼里都是无名无姓的!” 永历帝在心中骂道:这叫什么混账话!一个做爷爷的,怎么能这样教育孙女呢? 小女孩说:“爷爷,你恨皇帝么?” 那人说:“恨!” 小女孩说:“你既然恨皇帝,那你为何要我不要忘记自己是汉人?” 那人说:“孩子,你错了。皇帝虽然尊贵,但他并不能代表所有的汉人!我要你不要忘记自己是汉人,但并没有要你不要忘记皇帝!” 小女孩说:“这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人说:“我要你不要忘记的是祖宗,而要你忘记的恰恰是皇帝!” 永历帝暗骂道:这叫什么屁话!听到这里,永历帝再也无心听下去,灰溜溜地回来。 小太监听着永历帝说完,心中对小女孩爷爷的话有些不明白,便问:“不要忘记的是祖宗,而要忘记的恰恰是皇帝是什么意思?” 永历帝说:“谁知道他的鬼话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说:“不过,我可以肯定那人是坏人!” 永历帝问:“你为何说得如此决断?” 小太监说:“一个人若忘记了自己的皇帝了,岂不是想犯上作乱么?” 永历帝说:“你说的有道理!” 小太监说:“皇上,应该治那人的死罪!” 永历帝叹口气说:“可惜他已经不是大明的臣民了!” 小太监说:“可他仍是汉人啊!” 永历帝说:“虽然是汉人,但他已是缅甸的国民了!” 小太监说:“皇上真的没办法了?” 永历帝说:“除非不怕国际舆论!” 小太监说:“汉人皇帝惩罚汉人还会引起国际舆论?假洋鬼子真的这么厉害?” 永历帝叹口气说:“洋鬼子虽假,但他毕竟已是洋鬼子!” 两人正说得起劲时,马吉翔与李国泰气喘吁吁地奔来,很远就朝永历帝喊道:“皇上在这里!让我二人一顿好找!” 永历帝不悦地说:“二位爱卿如此急急忙忙地跑来,不怕有失大国之臣的风范么?” 李国泰说:“情况紧急,奴才顾不得那么多。” 永历帝说:“什么紧急情况,会使得二位爱卿同时急急忙忙地奔来?” 马吉翔说:“缅甸国王派人来请我们吃咒水呢!” 永历帝一惊:“咒水,什么咒水?” 马吉翔说:“就是为了表示与他们结盟的咒水!” 小太监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同他们吃了咒水,就表示同意结盟,否则,便是不同意么?” 李国泰说:“还是你机灵。正是此意!” 永历帝说:“好端端的,吃什么咒水?” 李国泰说:“我们若不吃咒水,人家不肯放我们进理草殿住呢!” 小太监惊诧地问:“他们连皇上也不准住么?” 马吉翔和李国泰同时说:“这倒没说。” 小太监说:“想必他们也不敢冒犯君威!” 永历帝于是又洋洋自得起来,郑重地说:“先回去再说,在此议论朝政,有失体统!” 马吉翔与李国泰均觉有理,便左右携着永历帝直奔理草殿大门口来,刚到门口,侍卫告诉永历帝,说缅甸使节已到殿里去等他了。他们又直奔殿里而去。 缅甸使节一见永历帝便行礼。永历帝挥挥手,表示免了。然后正色地说:“贵使节是请我们前去吃咒水么?” 使节说:“正是!” 永历帝问:“为何要这样?” 使节说:“按我们缅人的规矩,只有吃了咒水之后,才表示共结同心。” 永历帝说:“可我们是汉人!汉人没有这一套规矩的!” 第156节 小太监脱口而出:“汉人即使喝了咒水,也未必会与人共结同心!” 李国泰用眼瞄了小太监一眼,其意是你怎么说话的。然后极委婉地说:“我们若不同意吃咒水,人家便不准我们进殿呢!” 永历帝怒道:“难道朕不吃咒水,也不准进殿么?” 使节连忙说:“我们国王没有这个意思!” 永历帝听了,顿时高兴起来。既然没让朕喝咒水,你们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反正没驳朕的面子。他说:“既然这样,马爱卿与李爱卿听着,你们二人明日带领百官去喝咒水吧!” 五、永历帝想上吊而死 马吉翔和李国泰率领文武官员跟随缅甸使节去喝咒水。文武官员见是缅甸国王请吃,便以为一定在皇宫。联想到可以看看缅甸王宫是什么样子,大家心里非常高兴。心想:能够看到皇宫开开眼界,便是不虚此行。此次出国虽说是落难,但也有值得骄傲的地方。至少比起那些虽然做着高官但从没出过国更不用说见过皇宫的人强多了。 然而,大家发现不对头了。因为使节并没有带他们往皇宫方向走。最初发现不对的是马吉翔,马吉翔然后悄悄告诉众人,众人一看,果不其然,便有些慌了手脚。 马吉翔问:“怎么没到皇宫去?” 使节说:“为何要到皇宫去?” 马吉翔说:“不是说国王请吃咒水么?” 使节说:“是国王请吃咒水没错,不到皇宫去更没错。” 马吉翔问:“此话怎讲?” 使节说:“吃咒水的仪式都是在郊外的祭祀台举行的。从没有请人到皇宫去吃咒水的。” 大家心理稍稍安宁些,然而却失望极了wen人$huwЦ。为不能见到皇宫而失望!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使他们更惊惧。使节竟然将他们引到戒备森严站满了看热闹的缅人的地方。李国泰立刻有种不祥之预感,轻声说:“怎么不像请我们来吃咒水,却像请我们上刑场?” 李国泰一语如惊雷,将众人轰得清醒过来。大家立刻都有了一种上刑场的感觉。他们惊惧之余,充满了疑惑:在我们大明,人们历来都是对我们尊敬有加的。为了升官发财,许多人都要给我们送礼。也有我们吃喝玩乐的。那时在我们心中荡起的感觉是何等的惬意啊!原以为缅甸国王请我们吃咒水,肯定要让我们吃点缅甸特产。再说缅甸国王与我们初次见面,他怎么好不送点见面之礼呢?作为一国之王,出手肯定不能太小气,所以,自己肯定能得到珍贵的纪念品。 正是因为这一点,大家都争着要来,永历帝考虑到让这么一帮大臣到王宫去实在是丢人现眼,有失大国威仪,才叫马吉翔和李国泰将朝中重臣和王爵带来,即黔国公沐天波,绥沐伯蒲缨,吏部尚书邓大廉等四十二人。没有来的自然是面上沮丧心理骂娘。 大家有了上刑场的感觉后,便都变成了打蔫的草,软软耷耷的打不起精神。有人甚至想走,可是一见使节身边怒目相视的武士,又吓得打消了念头。 于是,文武官员在使节的看押下磨磨蹭蹭地来到了祭祀台。 马吉翔问:“你们的国王在哪里?” 使节说:“谁说让你们见国王了?国王这么尊贵,岂能让你等混账随便见到?” 马吉翔不服说:“我们可是天天可见到大明皇帝的人!” 使节说:“你们的大明皇帝是个什么皇帝,只有你们自己清楚!” 马吉翔绝望地说:“难道我们无望得见你们的国王了么?” 使节说:“虽然不能见到我们国王,却可以见到另外一王!” 马吉翔等人听说能见到另外一王,心里也变得高兴起来,急切地问:“见到什么王?” 使节说:“阎王!” 没有明白使节的话之前,大家还是笑逐颜开的。认为能见到阎王也是不虚此行。等明白使节的话是什么意思时,大家便都傻了眼。 还是李国泰比较沉稳,紧张地问:“你们为何要杀我们?” 使节问:“李定国是不是你朝的大将?” 李国泰说:“是啊!” 使节说:“那便杀你们没错!” 李国泰问:“这是为何?” 使节说:“因为他一直在骚扰我们,我们不少人被他们杀了!” 众人便大骂李定国,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仅不能给皇帝与自己保驾,相反还要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使节见众人吵吵嚷嚷的,几乎又忘记了自己要被处死的事实,便觉得他们很好笑!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怎么还有心思去责怪别人?使节气不过,便挥手止住他们,然后命令刀斧手动手。 于是,大明几十个王公大臣的头就骨碌碌地从头上滚落下来,他们的头仍然是张着口睁着眼,仿佛还想与使节辩说清楚为什么要杀他们?或者是对缅甸国王请他们吃咒水却杀了他们感到不相信。甚至在为没进皇宫没见国王而遗憾! 永历帝听到这个消息时,根本不相信此事会是真的。一个劲地对报告人否认着,说朕的王公大臣是去吃请的,怎么会被杀头呢?缅甸国王不给他们纪念品也罢了,怎么会杀了他们呢?若是朕请他们吃,一定还有丰厚的馈赠。 但是,当报信人出示铁的证据,让他不得不相信了时,他便昏厥过去了。 等他悠悠醒过之时,他觉得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意思,也滋生了寻死的念头。他想:自己虽然身为皇帝,但身边却并没有子民,有的只是一些王公大臣。正是这些王公大臣,才使他有着做皇帝的感觉。这些王公大臣们虽然多数时候对他并不恭敬,但他们一口一个皇帝却让永历帝无法认为自己不是皇帝。所以,永历帝觉得正因为此,自己的皇帝依然做得有滋有味令人神往的。 可是,如今这些人都走了,谁还来奉自己为皇帝呢?我这个皇帝又做得有什么滋味呢? 于是,他站在桌子上,把一条白布从屋梁上穿上,再打个疙瘩。然后,便脖子往白布圈里一挂,脚踢开了桌子。 永历帝的身体便悬在半空,是白布将他的身体与屋梁联系在一起的。 立时,他的眼睛便昏花起来。他的头脑里出现了幻觉。他看到自己坐着大轿,轿子周围是些长得极漂亮的宫女。路两边是跪着的民众。茶花与他同坐在轿子里。前面是白文选的队伍开路,后面是李定国的队伍护驾。 茶花说:“没想到你窝窝囊囊的,这回还能做个真皇帝?” 永历帝便笑起来。 突然,永历帝听到一声哭泣,然后便完全昏迷过去。许久之后,永历帝仿佛到一个极其黑暗的世界里转了一遭,又回来了。他听到一个人在身边哭着。 小太监一边哭一边说:“皇上,你就这样走了,叫我们怎么活啊?” 第157节 永历帝说:“没有朕,你们不照样可以活么?” 小太监说:“没有你,我们便没有了皇帝。我们的日子一直因为有皇帝而过得实实在在的,如果没有了皇帝,我们的日子怎么过?” 永历帝叹口气说:“其实朕也不想死!” 小太监说:“皇上既然不想死,为何要上吊?” 永历帝说:“只因马吉翔李国泰他们都走了,我这个皇帝做得还有什么意思?谁还来拥我做皇帝?” 小太监说:“还有我呢,我们也会拥你做皇帝的。皇上不用愁,我看这世上,只要有汉人存在,便会有人拥你做皇帝。” 永历帝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小太监说:“因为汉人离不开皇帝啊!” 永历帝一想,是啊!我怎么就忒糊涂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永历帝心情一好,就想起了刚才的幻觉。他对小太监说:“你猜我刚才和谁在一起?” 小太监迷惑地问:“和谁呀?” 永历帝得意地说:“茶花!” 小太监更加迷惑了:他怎么会和茶花在一起呢? 六、永历帝被押回云南 小太监见永历帝说他和茶花在一起,便以为他气糊涂了,心里着急起来。因为根据他的推测,缅甸人一定还会派人到理草殿来,将他们一网打尽。而现在皇上是这么糊涂,谁带他走出困境呢? 小太监对永历帝说:“皇上,这里非久留之地!” 永历帝问:“为何?” 小太监说:“我猜测缅甸人不久便会来这里的!” 永历帝一听,慌了手脚,紧张地说:“这如何是好?” 小太监见永历帝并不糊涂,心里反而高兴起来。便说:“皇上带着大家赶快逃!” 永历帝问:“逃到哪里去呢?这里本来就是缅甸!总不能回大明去吧?” 小太监一听,也是。但他头脑一转,有了主意说:“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倒不如在外面奔跑,他们要捕着我们,也得费些神!” 永历帝心想:这倒是个办法!只是皇太后皇后王妃宫女们怎么办?他问:“女人呢?” 小太监心想: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女人?但他不敢将此话说出来,怕皇上回他:你不是男人,当然不想要女人啰!小太监只得说:“带着她们一起走吧!” 永历帝带着皇太后皇后王妃宫女以及太子和一些太监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理草殿,奔荒郊野外而去。除了皇上与太子外,这个队伍中,可以称得上男人的已寥寥无几。而让永历帝宠爱的男人只有邓凯了,其余都是些无用人物,至少在这种情况下毫无作用! 他们在逃离理草殿不远的郊外,便遇到了缅甸追兵。缅甸数千兵力将永历帝他们围得水泄不通。顿时,他们一行人慌了手脚,男人们惊慌失措,女人们哭喊震天! 永历帝颤栗地问邓凯:“怎么办?” 邓凯想了想说:“第一件大事是处理女人要紧!” 永历帝问:“为什么?” 邓凯说:“这些女人大多有些姿色,缅甸男人见之,必起歹心。她们大多是皇上的女人,若被缅甸男人玷污了,岂不是丢皇上的脸?再说,还会留下历史后遗症的。” 永历帝对丢脸一说认同,但对会留下后遗症却有所不解。便问:“会有什么后遗症?” 邓凯说:“经此一劫,我们是否与缅甸人结成死仇了?” 永历帝说:“当然!不报此仇我死不瞑目!” 邓凯说:“可是,如果让缅甸男人把种子留在了这些女人身上,生下既有汉人血统又有缅人血统来,岂不是难事?碍于这层姻亲关系,我们到时候怎么好对他们下狠手呢?” 永历帝赞叹说:“还是邓爱卿高瞻远瞩!”他命令宫女们自缢而死。不肯自缢的,让太监们帮助勒死她们。 这些太监们因为自己的无能,早就对这些爱在皇帝面前卖弄风骚的女人们恨透了。如今听到皇上的命令,一个个如猛虎下山向女人们扑去。于是,宫女们鬼哭狼嚎起来。 缅甸士兵见汉人们女逃男追,以为是在玩什么游戏,便都饶有兴趣地看着热闹。突然见一个个长得漂亮风骚的女人被勒死横陈于地,都感到非常惋惜。同时觉得不可思议! 永历帝与一帮大臣和皇太后皇后以及没有被勒死的宫女就这样悲悲戚戚地熬过了两天。 第三日,也是永历十五年七月二十一日,缅甸使节又来了,说理草殿已修复,要接永历帝回去住。永历帝不肯,他说自己即便是死,也没自投罗网的理!让自己去送死,他实在难以接受。 小太监见永历帝执意不从,便开导说:“皇上,奴才问你,若缅甸人想杀我们,我们能逃脱么?” 永历帝只得点点头说:“不能!” 小太监说:“既然在这里是死,回去也是死,倒不如回去的好!” 永历帝问:“为何?” 小太监说:“回去还可以过几天舒服日子,死在宫中比抛尸野外强!虽说是别国的宫殿。” 永历帝听了,觉得有理,心里默认了,但他死要面子,觉得还要缅甸人检讨一番,便质问使节:“你们为何杀我的大臣们?” 使节说:“此事非关吾国,因你的部下李定国、白文选在外骚扰我民众,杀害我百姓,犯了众怒!” 永历帝听了,心里高兴了许多。他想:李定国、白文选还没有忘记朕,这比什么都强! 原来,缅甸国王觉得大清势大,便准备将永历帝的大臣们杀了,然后押他送回大清。没想到李定国他们得了消息,便猛攻缅甸,并向他们索要皇帝。缅甸国王害怕了,权衡利弊,觉得还是应该将永历帝扣在自己手中好些,可以作为与大清或李定国谈判的筹码。 于是,永历帝又带众人回到了理草殿。 一晃就是数月过去了。皇太后经过几番折腾病倒了。永历帝因此而忧心忡忡,整天长吁短叹的。 小太监见永历帝总是愁眉苦脸的,心中不忍,便安慰他说:“皇上勿忧。俗话说,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皇上好好保护龙体,不愁来日没有东山再起之时!” 第158节 永历帝听了,情绪不仅没好转,反而更忧郁了。他对小太监说:“传都督同知邓凯入宫。”小太监依言办了。 邓凯急急忙忙地赶来,跪倒在皇上面前说:“臣邓凯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永历帝不耐烦地挥挥手。要在往日,听到大臣高呼吾皇万岁时,他的精神会为之一振。但今日,他却感到这声音非常刺耳。他尽量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然后叹口气说:“皇太后已病多日,也不知她老人家的尸骨能否回归故里?” 邓凯立即安慰说:“吉人自有天相!我猜皇上不久便可回到中土,复我大明!” 永历帝便不开言。他并没有心情再去揣摩邓凯的话有几分真实性。他预感到这已经难以成为现实。 邓凯见永历帝不说话,便只好默默地陪着。他在想:皇上现在在想些什么?当官多年,琢磨皇帝的心思已成了习惯。因此,即使在这种情况之下,也忘不了琢磨一下。 永历帝突然说:“白文选未封亲王,马宝未封郡王,是朕之过错矣!” 邓凯一怔,心想:皇上这时倒知悔过了,可是一切都晚了!你身为皇帝,岂止这些错误?但他不得不装作安慰皇上说:“皇上不可自责太深!” 永历帝似乎没听到邓凯的话,又说:“朕当年在云南贵州时,给黎民百姓带来了灾难。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邓凯心里暗笑:“失去之后才知其珍贵!百姓如此,皇帝也是如此!若是做皇帝的没有忘记百姓,又哪有做百姓的抛弃皇帝的理!对于皇上此言,邓凯无从安慰,只得默默相伴。 永历帝十五年十二月十三日,即公元一六六一年。 缅甸使节又来到理草殿。使节对精神萎靡不振的永历帝说:“我们国王念大明皇帝住在这里不舒服,特在一风水宝地建造行宫一座,命我们前来接你去住!” 永历帝问:“那风水宝地在哪里?” 使节说:“皇上去了,便自然知道。” 于是,永历帝、皇太后、皇后、太子一行被缅人押着送往云南。 第十五章 丢帅保车 一、永历帝给吴三桂写信 经历了近两个月的颠簸,仍然没有到缅甸使节所说的风水宝地,永历帝心中开始疑惑了。永历帝问:“缅甸国王为朕所建的宫殿到底在哪里?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到?” 小太监说:“也许那确实是个好地方,要不怎么还没有到呢?” 其实小太监已经知道皇上是被押到云南的,其他人也都知道这回事,但所有的人都不忍心告诉永历帝。虽然他们在离开永历帝时都变得悲悲戚戚的,但一旦与永历帝相处,大家便又变得欢欢喜喜的。仿佛永历帝真是要到那快乐的老家去一般。 所以,受蒙蔽的便只有永历帝一人。 永历帝说:“早知道如此,倒不如不离开理草殿的好!免得这样颠来颠去的,皇太后怎么受得了。” 小太监说:“理草殿虽然好,但毕竟是异国他乡!”小太监是脱口而出的,但说完之后,他便后悔了。 永历帝似乎没有觉察到小太监的弦外之音,抱怨地说:“这样颠来颠去,不照样是到异国他乡去么?” 小太监突然来了感情,战栗地说:“皇上,奴才想问你一句话,不知行不行?” 永历帝有些奇怪地看着小太监。他今日是怎么啦?平日说话都是直来直去的,今日怎么变得畏畏缩缩了?永历帝说:“你什么时候说话请示过朕,你说吧!” 小太监怔怔地看着永历帝,欲言又止,然后又怔怔地看着永历帝。 永历帝见小太监吞吞吐吐的,不知他心中有鬼,以为他突然变得啰嗦了,便怒道:“你有话快说!别让朕难受!”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说:“皇上愿意回到大明去么?” 永历帝哈哈笑道:“废话!朕怎么不愿意回大明呢?朕做梦都想回大明来!” 小太监说:“如果皇上回来不是来做皇帝的,皇上还愿意回来么?” 永历帝笑道:“蠢话!朕本来就是皇帝。朕回大明来不做皇帝做什么?” 小太监突然不忍心再看到永历帝那种毫无城府的神态,便别开眼睛看到一边。 永历帝突然预感到什么,人惊呆了,笑容僵在脸上,永历帝的脸于是变成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怪脸。 小太监与永历帝都不开声。 天沉默着,地沉默着,风沉默着,雨沉默着,一切都沉默得凝固起来。 唯有永历帝坐着的马车碾压在凸凹不平的山路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声。 小太监突然觉得这种气氛压抑得人难受,他想说话打破这种沉默,但他努力了几次,终于没有说出口。 永历帝似乎在对某种东西进行思索。突然他发出阵阵刺耳的笑声。 小太监实在忍不住了,心不在焉地说:“要是天能下场雨该多好啊!” 永历帝依然没有理睬他。 小太监从没有见过皇帝这样地笑,所以他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他朝车外看,想向别人求援。可是,他突然发现一种奇怪的现象,路上的行人虽然很多,但是却像没有人听到皇帝的笑声一样仍无动于衷地走着。 永历帝突然止住笑,问小太监:“你们都知道了这事?” 小太监只得点点头。 永历帝又说:“唯独没有告诉朕?” 小太监仍然只得点点头。 永历帝说:“你们是怕朕受不了?还是想多给几天快乐?” 小太监不知所措地摇摇头。 永历帝戏弄自己说:“这么说来,你们是怕失去我这个皇帝!你们比朕更怕朕不当皇帝!”然后又是一阵震动天地的笑。 第159节 永历帝又归于宁静,小太监小心地陪着。 队伍终于到达一个驿站时,天已经黑了。他们一行人得在这里住宿一夜。 小太监服侍完皇帝后,便陪坐他身边,安慰说:“皇上别太过忧虑!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永历帝对小太监说:“给我研墨。” 小太监依言研了。 永历帝铺开纸,用毛笔蘸了浓墨,然后在锦帛上颤颤巍巍地写起来。 “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甚厚。 讵意国遭不造,闯贼肆恶,突入我京城,殄灭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杀戮我民众。将军态兴楚国,饮泣秦廷,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当日之本衷,原未泯也。奈何凭借大国,狐假虎威,外施复仇之虚名,阴作新朝之佐命,逆贼授首之后,而南方一带土宇,非复先朝有先。南方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迎立南阳。何图枕席未安,干戈猝至,弘光殄祀,隆武就诛,仆于此时,几不欲生,犹暇为宗社计乎?诸臣强之再三,谬臣先绪。自是以来,一战而楚地失,再战而东粤亡,流离惊窜,不可胜数。幸李定国迎仆于贵州,接仆于南安,自谓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矣。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立之丰功,督师入滇,覆我巢穴。仆由是渡沙漠,聊借以固吾圉。山遥水远,言笑谁欢?只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苟全微命于蛮服,变自幸矣。乃将军不避艰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旅之身,何视天下之不广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独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赐爵之后,犹欲歼仆以邀功乎?第思高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犹不能贻留片地,以为将军建功之所,将军既毁我室,又欲取我子,读鸱饕文章,能不惨然必恻乎?将军犹是世禄之裔,既不为仆怜,独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己之祖若父乎?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军,仆又何仇何怨于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而适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奕而后,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仆今者兵微力弱,茕茕孑立,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矣。如必欲仆首领,则虽粉身碎骨,血溅草莱,所不敢辞,若其转祸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之恪,更非敢望。倘得与太平草木,同雨露于圣朝,仆纵有亿万之众,亦付于将军,惟将军是命。将军臣事大清,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之大德也。惟冀裁之。” 永历帝一气呵成写完此信,已感到疲倦,内心的激情也倾泻一空,如同朽木一般。 小太监怔怔地看着永历帝和风中摇曳不定的灯光,一言不发。 二、吴三桂捧了个热山芋 吴三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当初,他采取敲山震虎之计目的在于想使缅甸将永历帝擒来,所以,他一直等待着这一天到来。现在,永历帝确实被缅甸人送回来,他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尤其是当他看完永历帝写给他的信以后,他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崇祯皇帝那双焦虑又无奈,且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眼睛,也仿佛看到了永历帝那忧郁而哀伤的目光。 吴三桂一遍又一遍地品味着永历帝信中的话。尤其是:“将军犹是世禄之裔,即不为仆怜,独不念先帝呼?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己之祖若父乎?”这些句子一次又一次地撞击他的心灵,令他难安。 现在,永历帝已成为自己的阶下之囚,但是,自己却不知如何处置他!很显然,让永历帝长期待在自己这里肯定不行。一是自己没有理由这样做;二是会使朝廷对自己猜忌。然而,将永历帝送回朝廷更不行,一是因为这会成为大明最大的耻辱;二是因为自己不能忍受这种结局,怕永历帝遭受朝廷非人般的折磨。 正因为这样,吴三桂像手捧着热山芋,吃了也不是,丢掉也不是,不知如何办才好! 其实,吴三桂对永历帝存有怜悯之心,并不是因为永历帝在信中说:“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军,仆又何仇何怨于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奕而后,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对于自己是智是愚,他历来都挺有信心,对于自己是好人坏人,他从来都不想去计较,他只问成功与否,不计较过程与手段。 那么,他的怜悯之心源自何处呢?细细推敲,不是源自明廷的懦弱,而是源自清廷的霸道,不用说永历帝,吴三桂自己一直也处于一种被迫之中。 吴三桂思前想后,还是难以决断此事,便派人叫心腹之人来商量。众人来齐后,吴三桂首先将信递给众人看。大家便一个接一个地将信看了。看完之后,谁也不说话,各人思考着各人的问题。 吴三桂说:“大家说说吧!” 马宝说:“让永历帝留在云南!”马宝对永历帝的感情仍在,所以他不想将永历帝推出去送死! 杨珅问:“为何要这样?” 马宝说:“有了永历帝,我们便有了与朝廷抗衡的筹码!” 杨珅说:“可是,这样会激化我们与朝廷的矛盾。我们势单力薄,朝廷势重力大,我们与之抗衡,不利的是我们!” 马宝觉得杨珅所说的有理,便不知如何办了,反问杨珅说:“那你说怎么办?” 杨珅说:“杀了!” 随着杨珅说完,众人的目光立即凝聚到杨珅身上来了。 马宝问:“为何要除?” 杨珅说:“朝廷对我们的猜忌之心来源于我们对永历帝的态度。我们若名为囚之,实为保之的话,朝廷不可能不知。若知道,便等于我们树起了反旗。权衡利弊,只有杀之方为上策!” 胡守亮说:“我倒与杨珅兄的看法有些不同!” 马宝以为胡守亮支持自己的看法,立刻问:“为什么不同?” 胡守亮问:“现在还不能杀!” 杨珅说:“为何不能杀?” 胡守亮说:“我们引清兵入关,灭李弱明,已冷天下人之心,若要成事,已失势于先。永历帝虽弱,但他却可系万民反清复明之心。我们若杀之,便是绝天下义士反清复明之望!那么我们将会成为天下义士的仇敌。不用说我们将来能否成其大事,我看到时候我们会无处藏身。” 杨珅说:“我觉得胡兄之言有失偏颇!很显然,大明历经数百年,其势已衰,有如朽木,否则,绝不会因李自成振臂一呼而灭。我们若勉强支撑大明,与清廷对抗,就目前来说,是逆天意之举,恐难有成。倒不如杀之,以绝人望,众人必择贤主而事,我们倒可以趁机以成大事!” 方献廷说:“我觉得胡兄与杨兄之言都有道理!” 众人一听,立即将目光投到方献廷身上。因为他们素知方献廷为人稳重,不轻易发言,若发言便能击中要害,所以,大家都看着他。 马宝却说:“方兄讨什么好!哪里有两人都有道理的事?” 方献廷笑了笑,又说:“同时,我又觉得两人都没有道理!” 马宝说:“这倒奇了!先是说两人有理,让我一吓,又说两人都没有理!” 众人一听,顿时大笑起来。 马宝以为众人是赞叹他的意思,便越发得意地说:“说话切不可自相矛盾!” 众人笑得更欢。 吴三桂即时制止他说:“马将军切不可再打岔,请方兄说下去!” 马宝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方献廷笑着说:“没关系!我倒觉得马将军人如其言,快语快人,甚合人意。”然后话锋一转,便归了正题说:“胡兄之理在于恐失人心,杨兄之理在于要绝人望,仔细思之,确实都有道理,且并不矛盾。只是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但我为何又觉得二位又都错了呢?原因在于众人忽略了一个重要方面。” 众人齐声问:“什么方面?” 方献廷说:“就是永历帝。” 众人不解其意,怔怔地看着他。马宝问:“你能否说得更明白些?” 第160节 方献廷说:“对于永历帝之人,我们没有见过,不知其人如何?唯有马宝兄弟见过,你能说出永历帝之人如何么?” 马宝憨笑道:“我只知行军打仗,哪管永历帝是什么人呢?” 众人见其憨厚可笑,心里越发喜爱他。 方献廷说:“我们既不知永历帝之人,却在妄论其生死,岂不是在草菅人命么?” 吴三桂问:“依方兄之意,该如何决断?” 方献廷说:“杀与不杀,决定于永历帝本人,而不是决定于我们!” 吴三桂问:“此话怎讲?” 方献廷说:“依方某看来,若永历帝宽厚仁德,机敏过人,既有帝王之态,又有帝王之资的话,我们便不能杀他!因为杀之,一是可惜,二是确实会犯众怒。所以,不如拥其为君而招呼天下,必成大事。即使会有不可逆料之灾,也在所不惜!” 马宝赞同说:“方兄此言确有道理!” 方献廷又说:“若永历帝昏庸无能,德不能服人,智不能过人,我们救他又有何用?拥立此人有如拥立枯木,难有生发壮大之机,不如连根拔掉,以绝人望。同时还可让平西王立奇功一件,宠信于朝廷,不愁将来不成大事!” 众人见方献廷分析精辟,见解深刻,大为折服。 吴三桂说:“我能否立功不要紧,关键在于能否成其大事!” 胡守亮说:“我倒有一忧!” 众人问:“何忧?” 胡守亮说:“如何得知永历帝之人品?” 方献廷说:“让人去试他再说。” 胡守亮说:“俗话说,人心隔肚皮,岂能在一时之间窥人之德?” 吴三桂说:“我亲自去看看永历帝,再依天意而定。” 三、吴三桂与马宝探视永历帝 其实,吴三桂在看永历帝的信时,既对他有怜悯之情,又对他有鄙视之心。尤其是永历帝信中的“仆今者兵衰力弱,茕茕孑立,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矣”和“倘得与太平草木,同雨露圣朝,仆纵有亿万之众,亦付于将军,惟将军是命”等语令吴三桂不堪忍受。 吴三桂心想,你身为大君皇帝,本是万民之君,怎么可以一口一个“仆”。再说,你怎么能够唯我是命?你若不是想置我于绝境,便是一个十足的奴才。如果真是这样,留你又有何用?吴三桂本有除他之心,但此心仅仅是一时之念头。他怕此念头会伤了马宝等明将之心,故不敢轻泄。现在,经众人商量,大家取得共识之后,他决心认真地与永历帝谈一下,若行,自然得保留他条性命,若不行,只得杀了。 吴三桂独自一个来到大牢中探视永历帝。狱卒指着一个满脸倦容的中年人对他说:“那就是永历帝!” 吴三桂见之,心头大颤。只见永历帝蜷缩着身子躲在屋角处,哪里像一个皇帝?分明是一个乞丐!地牢里昏暗暗的,吴三桂眼中的永历帝更显得有几分可怜和邋遢。 吴三桂喊道:“掌灯!”他想看看永历帝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灯光来了,地牢里一片明亮。 地牢里虽然明亮,但给人没有生气的感觉。狱卒轻声说:“永历帝,平西王看你来了!” 永历帝睁开了眼,看了看,又闭上了眼。因为他根本不相信吴三桂会来看他。狱卒又说了一句,他又睁开眼看,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穿着华丽,且有富贵之气,才知站在自己面前的果真是吴三桂。于是,他立刻向吴三桂扑来,抱住吴三桂的脚说:“将军救我!” 不知为什么,吴三桂对永历帝的怜悯之情立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作为堂堂的大明皇帝怎么能这样呢?皇帝应有皇帝的威严与气魄,岂能如此的向自己求救? 想到此处,吴三桂痛楚之余,又有了另外一个念头:皇帝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皇帝至高无上,自古以来,无人敢仰视皇帝。人们把皇帝比作老虎,所以有伴君如伴虎之说。可是,如今的永历帝在自己面前怎么像一条狗?吴三桂心中有了更深一层的想法:皇帝之所以为皇帝,并非由于皇帝自身本来是皇帝,而在于人们抬他为皇帝。人们敬畏皇帝,是敬畏人们自心的偶像。也就是说:人们只是敬畏自心,而非敬畏他人。若皇帝之威已失,便如丧家之狗无异。因此,吴三桂心中无由地生出一种悲哀:做着这样一个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呢? 吴三桂冷冷地说:“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并非他人!” 永历帝说:“我兵衰力弱,无依无靠,何以能够救自己?” 吴三桂说:“能够救你的不在于力而在于心!” 永历帝哭泣道:“请将军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吴三桂说:“一个人可以失力,却不能失心。因为失力之后,可以等待体力恢复,也可以借助他人之力;一个人若失心,便无为人之精神,也无为人之灵魂。你身为大明皇帝,是大明臣子之所盼,岂可失心?” 永历帝茫然无知地说:“我并没失心啊!” 吴三桂说:“你身为皇帝,却求救于人,是失其气;你身为皇帝,却无帝王之威,是失其神;你身为皇帝,却不求进取,是失其锐。你已失去雄浑的气魄,不灭精神,坚强的锐气,不是失心是什么?” 永历帝说:“我写给将军的信,将军看过了么?” 吴三桂点点头。 永历帝说:“将军既然看过我的信,自然应该知道我的心。将军若是能助我完成反清复明之大业,让我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哪怕让我把皇帝之位让给你,我也心甘情愿。” 吴三桂听了,大笑起来,笑声振动屋宇。 永历帝让吴三桂笑得浑身的不自在,但他并不知道吴三桂笑什么。因此,等他笑完之后,永历帝问:“将军何故发笑?难道是我说错了么?” 吴三桂说:“你已成我阶下之囚,怎么还以你的假皇位诱我?” 永历帝说:“我虽已成阶下之囚,但我毕竟贵为皇帝啊!” 吴三桂问:“你是哪国皇帝?” 永历帝说:“大明皇帝。” 吴三桂问:“大明的土地在哪里?” 永历帝无言回答。 吴三桂又问:“皇帝的御林军又在哪里?” 永历帝更是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地勾着头。 第161节 不知为何,吴三桂见自己的锋言利语击垮了永历帝,心里并无快感,相反填满了酸楚。 永历帝突然说:“朕虽然是个假皇帝,但将军若要反清复明,必须以朕的名义,因为大明的江山是我朱姓人家的。” 听到这里,吴三桂更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情绪,讪笑道:“好个江山是朱姓人家的!俗话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宋朝赵家天下取之于唐朝之李家,你大明之天下取之于谁不用我说,为何能说这天下便你朱家的呢?即便是你朱家的天下,你能拿过去么?” 永历帝一听,头更低了。 吴三桂心里彻底绝望,他觉得没有再与永历帝谈下去的必要。出于同情,他再问永历帝:“你若有什么要求,告诉我吧!我尽量满足。” 永历帝说:“你让大将军来陪我几天吧!” 吴三桂一怔,他身边还有什么大将军?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吴三桂问身边的狱卒,狱卒告诉了他。吴三桂得知永历帝最后的要求竟然是要一个小太监陪着他自己,吴三桂心里实在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他不再看着永历帝,扭身走出潮湿阴暗的地牢。 吴三桂回来之后,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众人。众人听了,心情异常沉痛起来,同时对李定国又增加一份敬佩之情。因为他们无法想象李定国竟然为拥戴这样一个皇帝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且仍在为之孤身奋战!不知李定国是为朱家的江山而战,还是为自己的幻想而战? 马宝突然说:“平西王,我想去看看他!” 大家都知道马宝所说的是指谁,便齐齐整整地地看着吴三桂。 吴三桂点点头。 马宝便走了。吴三桂对众人说:“马宝真是义士也!” 马宝走进地牢,当狱卒告诉他谁是永历帝之后,便扑过去跪在永历帝面前,颤抖地喊道:“臣马宝参见皇上!” 永历帝正在想吴三桂怎么还没有让小太监来陪自己,突然听到马宝的声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傻傻地坐着。 马宝又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句。 永历帝迷惑地问:“是马爱卿么?” 马宝说:“正是奴才!” 永历帝哭泣着说:“我以为今生今世难见马爱卿的面了!谁知还能在此相见?看来我福分非浅!” 马宝哭道:“奴才没有保护好圣上,真是死罪!” 永历帝笑道:“马爱卿何罪之有?”然后再问:“你为何还来看我?不怕吴三桂怪罪么?” 马宝说:“马宝与皇上有君臣之义,前来探视是人之常情,怎能管人怪罪不怪罪呢?” 永历帝沉默片刻,突然说:“昔日我与邓凯谈起过马将军,你猜朕说过什么?” 马宝问:“说过什么?” 永历帝说:“马宝没有封为郡王,我对不起他!” 马宝看看永历帝,又看看昏暗潮湿的地牢,心中感慨很多! 四、吴三桂密杀永历帝 二月的昆明虽然已有春意,但冬的韵致仍然执着地裹着大地。 苍苍茫茫的夜空之中,细小而黯淡的星星显得越发高远而渺茫,细密而浓重的天帷越发低重而令人难于呼吸。 永历帝与小太监被吴三桂的部下从地牢里押着出来,向城外走去。 永历帝和小太监都知道这是意味着什么,但他们不愿意朝这方面多想。只想说说话排除寂寞。永历帝问押着他的兵:“你们押朕到哪里去?” 兵说:“到草萍驿去!” 永历帝问:“远不远?” 兵说:“不远!就在郊外。” 小太监问:“那是个很美的地方么?” 永历帝说:“大将军真傻!” 小太监说:“皇上为何说我傻?” 永历帝说:“再美的地方沾了血污也不美了。” 兵说:“美与不美都不要紧!只要那里人烟稀少便行!” 小太监说:“为何要选择人烟称少的地方呢?” 永历帝说:“还不是因为怕人看到!” 兵说:“你说得对!” 小太监说:“这么说,平西王怕皇上么?” 兵不解地问:“平西王为何要怕他?” 小太监说:“不怕他,为何不敢在白天?为何不敢在热闹的地方?” 永历帝说:“平西王不是怕朕!” 小太监不解地问:“那他怕谁?” 永历帝说:“平西王怕天,又怕民,就是不怕朕!” 小太监和兵同时说:“不懂!” 永历帝说:“平西王弑君,是弥天大罪,因此他怕天!” 小太监说:“所以他选择天老爷在睡觉之时杀皇上么?” 第162节 兵说:“这还用问!” 永历帝说:“平西王弑君,是见不得人的事,因此他怕民!” 小太监说:“所以他选择人烟稀少之处么!” 兵说:“这还用问!” 永历帝说:“其实平西王想错了!” 小太监问:“为何想错了?” 永历帝说:“天老爷虽然睡觉了,但他的眼睛却仍然睁着!” 小太监说:“皇上是说星星么?” 永历帝赞叹道:“大将军越来越聪明了!” 小太监说:“可是,我觉得天老爷的眼睛并不亮啊!” 永历帝说:“天老爷的眼睛是不亮,可毕竟是睁着!睁着的眼,不可能看不到人间的事,即使是天昏地暗的夜晚!再说,还有人呢!” 小太监问:“人又怎么啦?” 永历帝说:“平西王总以为夜深人静之时,人们都睡觉了,不会看到人间的事!” 小太监说:“难道不是这样么?” 永历帝说:“人是睡觉了,看不到人间的悲剧!可是人的心仍在跳着!心的律动总能感受到刀的寒气!” 兵突然说:“到了!” 永历帝与小太监同时问:“就到了?” 兵说:“怎么,嫌近么?” 永历帝说:“是近了点!” 兵说:“再远的路也有尽头!” 永历帝听后,身子颤动起来。是啊!再远的路也有尽头。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呢?却让一介武夫道破天机!永历帝不再说话,仿佛在思索一个极难思索的问题! 小太监问:“就在这里?” 兵说:“就在这里!” 小太监看了看青草铺就的大地,空中仍流淌着青草清香的草萍驿,再看了看夜幕之中仍有闪闪烁烁的星星,他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杀人的地方!而且是杀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说:“不对!” 兵说:“什么不对?” 小太监说:“这或许是杀人的地方,却不会是杀皇帝的地方!” 兵说:“对的!” 小太监说:“为何对了呢?” 兵说:“皇帝也是人嘛!” 永历帝的身子又颤动了一下。对!皇帝也是人。可是,自己为何总是不把自己当人看呢?而那些文武百官为何也不把自己当人看呢?是自己害了自己?还是那些文武百官害了自己?他突然想起小女孩的爷爷,他爷爷的臣子说的那句话来!那人说自己并非百姓之奴,而是皇帝之奴!今天看来,这句话真深刻!他觉得自己要堂堂正正地做回自己。 永历帝说:“就在这里,挺好!” 小太监不解地问:“什么挺好?” 永历帝说:“我说这地方挺好!” 小太监说:“这地方怎么好?” 永历帝说:“这地方杀人好!” 小太监说:“这地方杀我挺好,可不能杀皇上啊!” 永历帝说:“既然能杀你,为何不能杀我?” 小太监说:“我是奴才,而你是皇上!是天子!” 永历帝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不能告诉人。” 小太监说:“遵旨!” 永历帝说:“其实我并不是什么天子!” 小太监问:“那他们为何说你是天子呢?” 永历帝说:“那是他们恐吓人的!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吓下来的。” 小太监说:“那皇上为何不准我告诉别人呢?” 永历帝说:“因为世世代代还要恐吓下去的。” 小太监说:“其实大家都知道是这么回事!” 永历帝说:“大家都知道这回事,你也不能说!” 小太监问:“这是为何?” 永历帝说:“那些文武百官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第163节 小太监说:“我看知道!” 永历帝说:“这不得了!他们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奉我为天子呢?” 小太监说:“不知道!” 永历帝说:“想必你也不知道!因为他们要构筑一种虚幻的东西来恐吓民众!” 小太监说:“这我就不懂了!既然大家都知道这回事,又怎么能以此吓人呢?” 永历帝笑道:“此道高深,我也是刚才悟到的。” 小太监说:“皇上能不能说给奴才听听?” 永历帝说:“其实说起来非常简单!这就好比有一个王国,能走进去的人就能够享受荣华富贵,但走进去的人必须认为国王是神灵。所以,那些为了荣华富贵的人都说国王是神灵。即使大家都知道是假的,也都愿意这么说。王国之外的人凭着这样说而进入王国之内,王国之内的人凭着这样说而世居其中。谁不这样说,谁就得遭受贫穷与宰割。所以能吓住人。” 兵突然说:“你俩还有没有完!天都快亮了。” 永历帝看看天,见天空中果然透出些亮色,便说:“是时候了!” 小太监说:“皇上,那星星真的能看到吗?” 永历帝说:“不看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太监说:“那沉睡的人心能感觉到吗?” 永历帝说:“不感觉得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兵说:“尽是些胡话!”然后挥起刀砍下了永历帝的脑袋。然后问小太监:“你想活么?如果想活,我放你一条生路!” 小太监说:“不想活了。” 兵问:“为什么?” 小太监说:“皇帝都没有了,还要太监干什么?” 兵挥起一刀又砍下了小太监的脑袋。于是,皇帝的脑袋与太监的脑袋睁着眼对视着。 五、吴三桂哭帝,李定国殉主 吴三桂焦急不安地在房中踱着步。 摇曳的灯光将他的身影一忽儿夸大,一忽儿缩小,就像在奏着梦幻般的变奏曲。 吴三桂在等着一个人。即让他派去密杀永历帝的李佐领。本来,永历帝已是身无缚鸡之力,要李佐领率兵二百余去杀他,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但吴三桂心中仍是着急。因为他知道这毕竟不是杀一个一般的人,而是大明的皇帝。所以,随时都可能有意外情况出现。尽管他一再强调不要走漏风声,免得惹麻烦,然而,他还是惴惴不安。 其实,吴三桂此时并不想杀死永历帝。他知道永历帝已难成大器,自己无法借重他。但他仍然想留着永历帝以作急时之需。若不是儿子吴应熊的那封信,他是绝不会断然处决永历帝的。 原来,在吴三桂与马宝探视永历帝的第二日,吴应熊来信说:顺治皇帝在驾崩之时曾对康熙帝特别嘱咐过要特别注意吴三桂,并要求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四个辅政大臣在危急之中要协助康熙帝除去吴三桂。 本来,顺治帝新亡,康熙帝即位,对吴三桂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由于顺治帝在生前已有周密的安排,所以,康熙帝虽然年幼,吴三桂却无懈可击。四个辅政大臣一个个都很老练,他即使想有番作为,也不敢轻举妄动。权衡其中的利弊之后,吴三桂觉得自己应该先求稳。而要想稳,便必须得到朝廷的充分信任。而得到朝廷充分信任的最好办法,就是将永历帝杀了! 于是,吴三桂反其道而行之,采取了丢帅保车之策。 让他觉得惶恐的是,怕自己此举引起明朝降将的非议甚至兵变,所以他焦急不安。 突然小六匆匆进来,告诉吴三桂说李佐领来了。吴三桂便急忙坐下,整肃面容,等待李佐领的到来。 李佐领朝吴三桂行礼之后说:“参见平西王。”李佐领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若不是吴三桂要他密杀永历帝,也许他这一生都不可能与平西王打上交道。他一个小小佐领算得了什么!所以,他觉得自己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尽管他极力抑制自己的激动心情,但还是忍不住而在吴三桂面前有些失态! 吴三桂问:“事情办完了么?” 李佐领说:“办完了!” 吴三桂说:“那你把令牌交给我!”为了使李佐领办事顺利,吴三桂把自己的令牌交给了他。 李佐领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掏出来了。 吴三桂展颜一笑说:“你办事得力,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然后,手一挥,佣人便一拥而上,用刀砍向李佐领。 李佐领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魂归西天了。 吴三桂对小六说:“你将众大将叫来,我与他们有要事相商。” 小六匆匆忙忙去传言了。吴三桂让佣人将场面伪装一下。然后,便坐在那里哭。 先是假哭,因为是他要李佐领将永历帝杀的,现在又来哭永历帝,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那份感情都是假的。 后是真哭。后来他觉得自己若不是被朝廷一再相逼,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同时,若不是明朝腐败无能,永历帝昏庸懦弱,自己也不会被清朝所逼,永历帝也不会死于自己之手。他既悲自己,又悲明朝,悲从中来,便哭得悲悲戚戚起来。 正哭得起劲之时,马宝、李如碧、高启隆、刘之复等明朝降将与杨珅、方献廷、胡守亮等人先后到来。一见平西王在伤心地哭泣,不知何故,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因为,在他们心目中,平西王历来都是刚强勇猛,何曾见他皱过一下眉头,更不用说伤心落泪了。吴三桂今日之哭,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倒是方献廷沉得住气,轻言细语地安慰着吴三桂。吴三桂好不容易止住哭,沉着脸对众将说:“永历帝已登仙了!” 马宝明知有这一天,还是忍不住问:“那天去看他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吴三桂说:“是那贼子杀害的。我本是让他带人去加强紧戒,谁知他却暗地里将永历帝杀了!” 马宝问:“那贼子是谁?” 吴三桂说:“我将人抓来了,现在让我的侍卫看着。”接着,吴三桂便准备带众人去看。 突然,小六匆匆忙忙地走来说:“那厮自杀了!” 吴三桂大惊说:“他为何自杀?” 小六说:“那厮说他自己本来恨永历帝昏庸懦弱,所以将他杀了,免得丢人现眼。但他因此觉得自己无颜再见明廷将军,所以自刎了。” 吴三桂带着众人匆匆忙忙去看,果见李佐领自刎于地,便长叹一声说:“死无对证,我吴三桂有口莫辩矣!” 第164节 方献廷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立即说:“公子勿忧!我们都已随公子多年,难道还会信不过公子?再说,永历帝是无用之人,留之无益。” 众人纷纷表态,说自己相信平西王。 平西王说:“那厮已处决,再无话说!只是永历帝之死的消息暂时不可外泄!” 众人称是,然后离他而去。 且说李定国自从得知吴三桂要入缅擒拿永历帝以来,便多次率兵入缅,向缅甸国王索要永历帝。缅甸国王总是以各种借口加以搪塞,令李定国大为恼火。 于是李定国率兵大举进犯缅甸,遭到吴三桂与缅甸兵的狙击而失败。后来,李定国屯兵安龙,打算休整一段时间再进攻。 突然听说永历帝已被缅人所执送给吴三桂,是死是活尚未可知。李定国闻之大惊,心想,吴三桂那贼本就想灭永历帝而后快,现在落入他手,岂还有活路?联想到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局面,是因为缅甸人不将永历帝还给自己而送给吴三桂,所以,他的心里对缅甸充满了刻骨仇恨。他决心要报此仇。 他与白文选率领精骑一万,昼夜奔袭,侵入缅甸,见人就杀。 缅甸人见李定国与白文选的兵如此杀人,以为见到了一群疯子,纷纷避之。 李定国在将所到之处的缅甸人几乎杀尽时,心里的仇恨才缓缓有所减轻。 李定国望着遍地的缅甸人的尸首说:“我恨不得将缅甸夷为平地!” 白文选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沉默着。 李定国又重复说了一遍,见白文选没有反应,便问:“白将军为何不开言?” 白文选说:“即使将缅甸夷为平地,也不可能救出永历帝了!” 李定国闻之一怔,心想,白文选之言有理,便也沉默起来。 白文选说:“我在想:我们是做得对,还是做错了?” 李定国看着天! 白文选说:“若说我们做对了,为何我们屡战屡败,最后连皇帝也丢了?” 李定国仰天大笑起来。 白文选看着李定国。 李定国望着苍天喊道:“是苍天负我,非我负苍天!”说完,挥剑自刎。 白文选赶忙扶着李定国即将倒下的身躯,慢慢地放下来,然后守候在李定国的身边。 白文选非常平静,仿佛李定国不是死了,而只是睡着了。白文选一遍又一遍地说:“是苍天负我么?” 白文选既像问自己,又像问别人。 第十六章 开藩云贵 一、顺治帝的遗言 顺治帝越来越觉得自己衰弱了。头昏、眼花、力不从心困扰着他。他的心为此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慌乱。 他总觉得自己离那个日子不远了。 虽然他知道:即使是皇帝,也会有那一天的,但他内心却不愿意相信这会成为事实。 令他忧虑的是自己的儿子小玄烨。他年纪那么小,国家却并不太平。自己如果撒手,把国家交给他,他能治理得了吗? 顺治帝想到了让人辅政。为了让权力顺利交接到玄烨手中去,顺治帝可谓煞费苦心,他在早几年前就从出身八旗的满人贵族中选拔了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加以重用。他的目的就在于有一天能倚仗他们。如今,看来这个日子就到了。 顺治帝密召四人进见。 顺治帝想坐起来,使出浑身力气都没有做到。他示意太监帮他。太监立刻将他扶起靠着。顺治帝咳了几下,等心慢慢平伏了,才虚弱地说:“众爱卿知朕召你们来所为何事么?” 四人都摇摇头。其实他们即使猜到顺治帝召他们来的目的,也是不敢说出口的。因为怕人认为自己在盼着皇帝死。 顺治帝说:“我估摸着我来日无多。” 鳌拜立刻机警地说:“皇上安心养病,不要担心国事。” 顺治帝说:“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 四人立时便勾着头。索尼与苏克萨哈甚至轻轻地哭泣起来。 顺治帝不耐烦地抬抬手说:“我还没死,你们哭什么?我叫你们来,本想让你们替我分忧,难道你们想让我更加烦恼么?” 于是,他们不敢再哭泣,恭恭敬敬地站着。 顺治帝说:“你们四人均出身于八旗,是我满人的贵族,大清的昌盛与否跟你们荣辱是息息相关的。所以我才要借重你们。我现在就封你们为辅政大臣,在我死后辅助幼主治理大清,你们必须同心同德,竭尽全力辅之!” 四人齐声称:“喳。” 顺治帝因为说话太多,气喘得厉害。休息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然后又继续说:“我当年为了巩固我大清政权,借重了原明朝将领之力。后因要嘉奖他们,我不得不将数省地盘分给他们。所以才有了靖南王耿仲明,平南王尚可喜,平西王吴三桂。当日封之未错,今日却已生害。首害在于耗资太多,造成国力空虚。其次在于他们都拥有重兵,若与朝廷对抗,必生祸乱。” 顺治帝说到这里,休息了一会。太监给他喝了点仙汤以润喉咙。然后,顺治帝又说:“三藩之中,最让我忧心的又是平西王吴三桂。当年摄政王曾特意告诉我,说三王之中唯有吴三桂从未明确表示过要投降大清。当年让我们入关也只说是请兵。后来,由于多尔衮一再相迫,吴三桂才委曲求全没生异心。而他恰恰又是三藩之中兵力最强者。他若生乱,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才设法一再试他。上次与众爱卿商讨的试他之计,现在正在实施,只是未得结果。今日特叫四位来,便是要提醒众位,我走之后,你们可凭平西王对永历贼的态度可知他是否忠心。若他处死永历贼,便说明他对大清忠心不二,不可怀疑,只宜重奖。若他秘藏永历贼,便说明他存有异心,你们须当机立断,不惜耗尽国力,也要将其灭了。如果让他与其他二藩联手,那便国无宁日了!” 说到这里,顺治帝再也支持不住了。他用力吐出四字:“切记切记!”然后挥手让他们回去。 躺了一会,顺治帝觉得好些了,便召玄烨进见。 玄烨此时只有八岁,让宫女牵着而来。 顺治帝示意宫女退下,然后招手要玄烨到身边来。玄烨迟疑了一下,然后径直向顺治帝走去。 顺治帝看着一脸稚气的儿子,心里立即填满了酸楚。他想:若不是生在帝王之家,儿子应该是无忧无虑的,怎会如此年少便承担起一个国家!国家那么大,儿子却那么小,儿子能承担得了么? 第165节 玄烨看着父亲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以为他在睡觉,稚气地问:“父皇没睡够么?” 顺治帝说:“父皇病了!” 玄烨说:“父皇病得很重么?” 顺治帝说:“是的!” 玄烨问:“父皇会不会好?” 顺治帝哽咽着喉咙说:“看来父皇不会好了!” 玄烨问:“不会好么?那父皇怎么办?” 顺治帝说:“父皇便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 玄烨问:“那地方能骑马么?” 顺治帝反问:“你怎么只想到骑马?” 玄烨问:“骑马多威风啊!” 顺治帝说:“那地方能骑马!” 玄烨问:“那地方很美么?” 顺治帝说:“我猜是很美的!” 玄烨说:“那我也要跟父皇去!” 顺治帝说:“你不能去!” 玄烨问:“父皇能去,我却为何不能去?” 顺治帝说:“你还小,所以不能去!” 玄烨说:“小便不能去,那什么时候才能去?” 顺治帝说:“要等你老了才能去!” 玄烨便哭起来,且越哭越凶。顺治帝问他为何哭? 玄烨说:“我不想离开父亲!” 顺治帝动情地说:“我也不想离开你呀!” 玄烨说:“那你为何要离我而去?” 顺治帝哽咽着喉咙,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说:“父皇也是不得不离开你呀!” 玄烨侧着脑袋在思索什么,然后突然说:“我明白了啦!父皇会死么?” 顺治帝身子颤动了一下,说:“父皇是要死了!” 玄烨说:“父皇在撒谎!” 顺治帝问:“玄儿为何说父皇撒谎?” 玄烨说:“父皇不是皇帝么?” 顺治帝说:“父皇是皇帝呀!” 玄烨说:“父皇是皇帝便不会死!” 顺治帝见儿子说得很坚决,心里又觉得好笑。他问:“是皇帝为什么不会死?” 玄烨说:“那些大臣不是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么?” 顺治帝叹口气说:“其实皇帝也会死。” 玄烨说:“这是为何?” 顺治帝说:“因为皇帝也是人,是人便会死!” 玄烨便说:“那么说父皇的大臣都是坏人了。” 顺治帝说:“这从何谈起?” 玄烨说:“因为他们欺骗父皇呀!” 顺治帝说:“他们欺骗父皇什么?” 玄烨说:“父皇明明没有万岁,他们偏这样说,这不是欺骗人么?” 顺治帝说:“他们没有欺骗父皇!” 玄烨问:“父皇袒护他们!” 顺治帝说:“父皇没有袒护他们,因为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说的。” 玄烨说:“那只说明世世代代的大臣们都在欺骗皇帝!怎么能证明他们没欺骗父皇呢?” 顺治帝觉得这个问题太高深,一时难以和儿子说清楚。同时也因为觉得累了,便示意人把儿子带走。 玄烨问:“玄儿还能来看父皇么?” 顺治帝说:“能!” 玄烨说:“这么说,父皇便不会死了!” 第166节 顺治帝看着稚气未脱,一脸认真的儿子哭笑不得。 二、吴三桂请赏 顺治帝驾崩,康熙帝即位。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四大臣辅政幼皇。 吴三桂立即感到机会来了。 自从当年请清兵入关之时起,吴三桂便一直没过上舒心的日子。先是生活在多尔衮的慑迫之中,后是生活在顺治帝的阴影之中。现在令自己有所顾忌的人物死了,自己出头的日子到了。 他将胡守亮与方献廷召来商量。 胡守亮说:“当今之时,是最好举兵起事的时机,平西王若登高一呼,响应者必众。” 方献廷却说:“此时只宜趁机休养生息,绝不能轻举妄动!” 吴三桂问他:“为何?” 方献廷说:“此时举兵,不利者有三。一是公子新杀永历帝,已负不义之名;二是顺治新亡,幼主即位,若举兵,必负不仁之罪;三是顺治老练,必有后算,若举兵,恐为其所陷。” 吴三桂觉得方献廷之言有理,便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方献廷说:“方某认为,公子灭了永历帝,既绝了众人之望,又定了朝廷之心。若以此事邀功,朝廷必不敢辞!” 吴三桂问:“为何不敢辞?” 方献廷说:“幼主即位,朝政刚开,必以奖罚分明树起朝纲,否则,何以服众?再说,公子灭明,是奇功一件,朝廷不奖赏是说不过去的!所以,方某认为,若向朝廷请赏,朝廷必不敢辞!事若成功,公子可趁机扩大势力,再图发展。” 吴三桂思之再三,觉得方献廷之计可行。再说,自己确实也是势单力薄,不宜轻举妄动。不说别的,连爱星阿环伺在侧也对自己带来极大不利。只有彻底取得朝廷的信任,方可有发展有机会! 对自己来说,要取得朝廷的信任的唯一办法便是要彻底灭明!现在自己已将永历帝及太子杀了,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照方献廷所说,将皇太后、皇后押送京城,便可向朝廷一表忠心,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 然而,他的心中还有一层顾虑是:明朝降将的感情问题。因为大多数明朝降将对大明是有感情的,自己秘杀皇帝与太子,他们心中必已多疑,若再送皇太后、皇后进京,他们能否接受?会不会引起骚乱? 于是,吴三桂问:“如何让马宝他们接受这种现实呢?” 胡守亮说:“依胡某看,藏藏匿匿不是个办法,倒不如开诚布公地告诉他们。” 方献廷说:“我同意胡兄的意见,不过得将朝廷的强硬态度告诉他们,以便取得他们的谅解!” 吴三桂认为此法可行,便叫人将马宝、李如碧、高启隆、刘之复、塔新策、王会、刘偁、马惟兴、杨武等人找来。 当晚,众将从各地赶来。吴三桂对他们说:“我以为永历帝被李佐领杀了之后,朝廷必对我们再无猜忌之心,却没想到朝廷对我们依然如故!我本想愤而起之,但迫于势单力薄,不敢有所作为。今日请众人来商量如何办?” 众将一听,自然明白平西王所说的依然如故是:大明既灭,清廷却仍不将爱星阿诏还,足见朝廷对平西王尚有猜忌之心。 马宝怒道:“与其这样窝窝囊囊,倒不如与他们痛痛快快干一场!” 方献廷说:“马将军之言谬矣!古来成大事者必能忍辱负重!泄一时之愤易也,树一世之威难也!仅争血气之勇,是懦夫之勇!” 马宝问:“依参将之言,怎么办?” 方献廷说:“朝廷之所以对我们仍存猜忌之心,是嫌我们对大明的态度不够坚决!我们只要舍一时之痛,方可免去长期之忧!” 马宝问:“永历帝和太子都杀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方献廷说:“永历帝与太子之死,是李佐领所为,非为我等所愿,朝廷焉能不知?” 马宝问:“依你看来,应该怎么办?” 方献廷说:“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将太后、皇后献之朝廷,令他们再无忧心,才能让朝廷诏回爱星阿,我们才能放开手脚干!” 众将都默不作声。果然不出吴三桂所料,他们心里确实难以接受这种事。 吴三桂也非常焦虑地等待着。他觉得心里如履薄冰非常紧张。他希望能早破坏这种僵持的沉默。但等了许久,仍不见任何人说话,他忍受不了了,只得自己说:“我知众将之心难以接受,我吴三桂也难以接受,但要获得发展的机会,舍此以外,别无良策。” 马宝咬咬牙说:“只要平西王说行,我们听你的!” 众将领便纷纷表示同意。吴三桂舒了口气。 吴三桂选了个黄道吉日送皇太后、皇后上路。 那天,吴三桂率众将出城为皇太后、皇后送行。昆明城内的百姓得知平西王要押皇太后、皇后进京,心里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兴奋,纷纷出来观望。在他们看来,自己生于此穷乡僻壤,连一个大官也难以见到,何况皇太后、皇后呢!能看到皇太后、皇后,就不枉此生了! 也有百姓有着这样一种想法,皇太后、皇后都是皇帝的老婆,肯定是天姿国色!平时她们都是居于深宫,平常人根本看不到!今日倒是难得的机会,自己何不来看看皇帝的老婆到底是什么样子? 皇太后年老眼花,自然不知这纷纷杂杂的人吵吵嚷嚷地干什么,便问身边的皇后:“这是哪里?” 皇后说:“这是昆明城外!” 皇太后问:“为何到了昆明城外?” 皇后说:“听说是要送我们走。” 皇太后便紧张起来,急忙问:“送我们到哪里去?” 皇后自然知道要送到京城去,但她不敢对皇太后说。所以,她只得说:“听说要换一个地方住!” 皇太后说:“为何要换一个地方住呢?我已是要死的人了,死在哪里不一样是死?” 皇后听了,心里难受极了,她不知如何答太后的话,只有沉默不语。 皇太后努力地睁着眼朝四周看去,但她的视力实在太差,看不到一个有头有面实实在在的人物。在她的眼里,所有的人都变成了晃晃荡荡的影子。她以为是天气不好,问皇后:“今日是阴天么?” 皇后说:“太阳大着呢?” 皇太后问:“太阳在哪里?” 第167节 皇后便捉着皇太后的头,让她的眼睛对着太阳,然后说:“就在这方向呢!” 皇太后眨动眼皮,仍然没看到太阳,只感觉到有一片光晕浮于空中。她又以为是天空混浊。便问:“天是蓝的么?” 皇后说:“蓝晶晶的呢。” 皇太后便不解地说:“天蓝晶晶的,我怎么就没有看到太阳呢?” 马车在皇太后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出发了。马车因不堪重负而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刺激着皇太后的耳膜。 皇太后像突然明白了什么,说:“是进京么?” 皇后只得说:“是的!” 皇太后颤抖着身子说:“那逆贼是想用我们邀功!” 皇后无语。 马车依然前进着,一直驶向京城。不过,京城的百姓却没见到皇太后和皇后。听人说,皇太后和皇后在路上自杀了。 三、吴应熊请洪承畴出山 暮霭降临,天地昏暗。 一辆极普通的马车在洪府面前停下来。从车里走出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那青年向门人递了拜帖。门人见之,立即邀青年进府。 那青年便是吴应熊,他见门人并不去通报而是立即邀自己进府,心中一惊,问道:“你为何不向你家老爷通报?” 门人说:“老爷在府中恭候驸马多时了。” 吴应熊更觉奇怪,问:“难道他算准我会来么?” 门人说:“老爷确实是这么交待我的,至于他是否算准驸马会来,我却不知道。” 吴应熊不再与门人多费口舌,直奔洪府客厅。他老远便听到洪承畴的声音。 洪承畴打着哈哈说:“我道今日为何喜鹊叫枝头,原来是有贵客迎门!” 吴应熊对洪承畴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说:“晚生拜见大学士!” 洪承畴微笑着受了吴应熊的拜礼,一点也不谦让。吴应熊见之,心中暗喜。因为他知道若洪承畴对某人不讲客气了,便说明他心中已不把此人当外人。 吴应熊便问:“听门人之言,大学士好像早已预知晚生要来拜会似的,可否有此事?” 洪承畴笑而不答。 吴应熊说:“大学士如何得知?” 洪承畴说:“今日早朝,得知平西王诛杀了永历帝与太子,又执皇太后、皇后进京。京城之内,已是朝野倾动。老夫虽然年迈,对此等大事岂有不知之理?” 吴应熊笑道:“此事人人皆知,但您老为何能凭此得知晚生会来造访大学士呢?” 洪承畴说:“平西王虽然平乱有功,但多出于非愿。如今既杀永历帝与太子,又执皇太后、皇后,其意在于邀功请赏!” 吴应熊笑道:“大学士果然明智过人!” 洪承畴继续说:“先帝新灭,新皇年幼,朝中大事都由四个辅政大臣掌管,辅政大臣出身于八旗,是满人贵族,平常之人自然无法在他们面前说上话,故我猜知驸马爷必来寒舍,与老朽商谈!” 吴应熊不得不心服口服地赞叹道:“大学士才智超人,令人佩服!” 洪承畴说:“但老朽不知驸马爷是出于自愿而来,还是受平西王之托而来?” 吴应熊说:“说来惭愧!晚生是受父王之托而来拜会大学士的。” 原来,吴三桂在押皇太后、皇后进京之先,已派小六快马加鞭地给吴应熊送信。要他在皇太后、皇后进京之后观察一下动向。若朝中没有异常,便要去找洪承畴,商量大计,但至于大计是什么?却并没在信中言明。吴应熊自然也无法得知。 洪承畴笑着说:“平西王不肯放过老夫矣。” 吴应熊惊道:“大学士何出此言?” 洪承畴展颜一笑说:“驸马爷不必惊慌,老夫只是戏言一句。” 吴应熊说:“家父在信中要晚生来找大学士,共商大计,只是不知大计是指什么?请大学士明示。” 洪承畴问:“平西王没有告诉驸马么?” 吴应熊点头称是。 洪承畴笑道:“平西王善解人意也!” 吴应熊问:“大学士何出此言?” 洪承畴说:“平西王这举在于:若我答应,自会与驸马商量,若我不答应,也没有强求我之意。故不告诉驸马,让驸马心中先有成见。” 吴应熊便问:“如今大学士是否答应家父?” 洪承畴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岂有推脱的道理?” 吴应熊说:“那晚生可以问大计是指什么了?” 洪承畴说:“开藩云贵一事。” 吴应熊说:“大学士又怎么说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呢?” 洪承畴说:“驸马有所不知。当年老夫巡视云南之时,与平西王有约。老夫答应让皇上把云贵封给平西王,但因当年顺治帝多猜忌之心,老夫无法将此事办周全。” 吴应熊说:“大学士过谦!大学士不是让家父实现了镇守云南的目的么?” 洪承畴说:“虽然如此,但未尽如人意!” 第168节 吴应熊问:“依大学士之见,今日之局又会如何?” 洪承畴说:“依老夫看来,今日之局胜算在握!” 吴应熊说:“愿知其详。” 洪承畴说:“驸马知道,昔年以平西王之功,晋封亲王,开藩云贵,本不成问题。之所以未成,不在于平西王功之薄,而在顺治帝心中有所疑虑。而其根源又在于,永历帝不灭,李定国拥兵,先帝疑平西王有异心也!如今,平西王诛杀永历帝及太子是绝人望于先,又执皇太后、皇后进京表忠心于后,朝廷能有何话可说?再说现在是新朝刚立,新政刚开,虽然是幼主即位,却是四大辅臣执政。若不能做到奖罚分明,将来以何治天下?” 吴应熊闻之,大喜说:“听学士之剖析,真是如闻仙音,句句珍珠。由此看来,家父开藩云贵已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洪承畴说:“话虽可以如此说,事却不能如此做。” 吴应熊深以为然,点头说:“大学士之言甚对!”然后又请教问:“只是不知事该如何去做?” 洪承畴说:“依老夫看来,索尼拘泥,苏克萨哈正直,对于此二人来说,论功行赏之事,应在情理之中,绝不会反对。” 吴应熊问:“依大学士之意,问题会出在遏必隆与鳌拜身上么?” 洪承畴说:“关键在于鳌拜!” 吴应熊问:“此话怎讲?” 洪承畴说:“遏必隆虽然为人圆滑,但他见有索尼和苏克萨哈同意,便不会从中作梗,何况此事本是合理合法的!” 吴应熊问:“鳌拜怎么作难呢?”一想起鳌拜那双眼睛,吴应熊心中暗生怵意。他与许多人打过交道,从没有怵意,包括与老谋深算的洪承畴和至高无上的顺治帝。唯有与鳌拜在一起时产生了怵意。 洪承畴说:“鳌拜为人机警,又懂法度,自然知道奖赏平西王是情理之中的事。要不顺治帝也不会将他与其他三人同时封为辅政大臣的。” 吴应熊问:“那他从何处着手呢?” 洪承畴说:“他无处着手。” 吴应熊迷惑了,问:“既然如此,他为何要难呢?” 洪承畴说:“其根源应追溯到他的私心。他明知平西王受封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他绝对会从中作梗。因为他想以此作为与平西王交易的筹码,让你们知道之所以受封,是得益于他鳌拜!” 吴应熊说:“这厮好没来由!” 洪承畴笑着说:“驸马经历太浅,自然不知官场之奥妙。凡为官者,总喜欢示恩于人,让人对他感恩。有时并不是他的恩惠,也总是要据为己有。这样一来,既有与人交换的筹码,又可换得人心,何乐而不为?” 吴应熊骂道:“这厮可恶。”然后又问,“如何才能让鳌拜同意呢?” 洪承畴说:“很简单。只要驸马肯屈尊拜会他,并表示自己知道非他之能,平西王不能受封也!” 吴应熊觉得洪承畴言之有理,便与他道别,直奔鳌拜府上而去。 四、康熙帝加封吴三桂为亲王 八岁的康熙帝坐在御座上,显得忐忑不安。 康熙帝单薄的身体与宽大豪华富气十足的龙椅显得极不相称,给人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 然而,正是这八岁的幼童统治着庞大的大清帝国。大清帝国的八千万人,无论老少,见到他都得向他跪拜,并高呼万岁。 其实,康熙帝并非真正的统治者。统治康熙帝的是他的母后,即皇太后。而统治着大清帝国的是四个辅政大臣。 康熙帝用稚气的眼睛扫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臣们,然后问皇太后:“母后,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玩?” 皇太后轻言相责道:“玄儿不可胡言!你现已为君,岂可随便贪玩!” 康熙帝说:“什么是君?” 皇太后说:“你是君,天下人都是臣!” 康熙帝说:“所以他们才向我跪拜么?” 皇太后说:“正是!” 康熙帝轻声说:“母后,我不想做这个皇帝!” 皇太后问:“为何?” 康熙帝说:“我看着这些人都呆头呆脑地向自己跪拜,心中有些怕。” 皇太后轻斥道:“不可胡言!”然后扬声地对众大臣说:“平西王诛杀永历贼,灭了大明,该如何行赏,群臣议议!” 索尼说:“平西王本已御封为王,又镇守云南,难以再给奖赏,但平西王诛杀永历贼,剿灭大明,其功甚殊,不封赏确实难以服众!” 皇太后让索尼的话给说糊涂了,便说:“依你之意,到底是该赏,还是不该赏!” 索尼连连说:“该赏,当然该赏!” 皇太后问:“该如何行赏呢?” 索尼说:“依照旧制……”可是,索尼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大清立朝至此,虽经努尔哈赤、皇太极、顺治帝、康熙四朝,但从没碰到过有吴三桂这样立下了赫赫战功的汉人!自然没有奖赏的先例,又如何按照旧制呢?索尼自然说不上来。按照大清的惯例,亲王是最高爵王,一般都是封赐给满族的贵族的。而王次之,汉人可以封之,像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便属此列。 苏克萨哈见索尼说话吞吞吐吐,早已按捺不住,急道:“臣认为平西王诛杀永历贼,剿灭大明,足见其对大清之忠心,论功,应加封为亲王!” 众人闻之一惊。因为从没有将亲王爵位赐给汉人的先例。 遏必隆说:“平西王虽有殊功,但他身为汉人,加封亲王一事,是否暂缓议之?” 皇太后轻言责备道:“先帝在时,便告诫我等不要妄论汉人与满人。不论是汉人还是满人,都是我大清臣民,岂可分别对待?” 遏必隆赶忙告罪。 洪承畴闻之,心中暗笑。你们满人何时将汉人放在眼中了?现在却说不能贵此贱彼!洪承畴在静观动向,等待时机。 第169节 苏克萨哈见皇太后出言相责遏必隆,便说:“皇上新立,朝政刚开,须论功行赏,奖罚有度,不可乱了法度,才能激励众人!若妄论汉人与满人之区别,不以功劳而行赏,却因出身而加封,将来谁愿意为朝廷卖命!” 皇太后问:“依你之意,该如何?” 苏克萨哈说:“加封亲王!” 皇太后见鳌拜一直沉默不语,似有深意,心下里留了神。顺治帝在时,曾对她说过:“朝中之事不能决时,便问鳌拜;朝外之事不能决时,便问洪承畴。”当时,她因为悲痛,没将此言放在心上。如今碰到难决之时,正该问问这二人。 于是,她喊散朝,然后再命鳌拜与洪承畴留下。 皇太后问:“早朝之议已闻,洪爱卿有何高论?” 洪承畴看了看鳌拜一眼,然后说:“臣为汉人,不敢言论!” 皇太后说:“以后在我面前休提汉人与满人,洪爱卿只管直说!” 洪承畴说:“论功,朝廷上下无人能及平西王也!”洪承畴说着,看了皇太后一眼,见皇太后点头,接着说,“然而,朝中之人加封为亲王者不乏其人,而平西王为何不能?” 皇太后问:“依爱卿之意呢?” 洪承畴并不直言,而是采取欲擒故纵之策略说:“昔年先帝并非不愿加封平西王,而是因为平西王没有诛杀永历贼,让先帝不敢相信其忠心也!如今,平西王诛杀了永历贼及其子,又执其母其妻入京,由此可见平西王对朝廷忠心不二,若仍然不加封赐赏,恐冷群臣之心也!” 皇太后说:“洪爱卿所言极是。那么依爱卿之意,该如何加封赐赏?” 洪承畴说:“臣认为,不仅要加封平西王为亲王,还应让其兼辖贵州!” 皇太后问:“这是为何?” 洪承畴说:“永历贼已诛,大明已灭是实,然而李定国之部下仍在,土司又素与李定国有往来,恐其趁机骚乱边境,不利于长治久安。平西王居于云贵已久,自然熟悉其环境,还有丰富的剿贼平乱的经验,所以,臣认为应该让平西王兼管云贵!” 皇太后见洪承畴之意甚明,便问鳌拜:“依爱卿之意如何?” 鳌拜看了看洪承畴一眼。皇太后自然明白其意,说:“爱卿若没有成熟之看法,先回去思考。今日我也累了,明日再议!” 洪承畴何等机灵!他见太后如此说话,便赶忙向皇太后告辞,先奔了出来。 鳌拜见洪承畴走了,便说:“当年先帝命吴三桂出兵平乱之意,主要是因为对吴三桂有所怀疑,所以前派石图与麻勒吉二人去监督,后又派爱星阿去牵制。先帝临去之时,特嘱咐我四人说,若吴三桂将永历贼擒了,不杀,便说明他异心仍存,我们要不惜代价将吴三桂诛杀;若吴三桂将永历帝杀了,便说明他对朝廷忠心不二,应该加以重赏。如今,吴三桂不仅诛杀永历贼及其子,还将其母与其妻押送京城,由此可知吴三桂对朝廷已是一片忠心。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加封吴三桂,并重赏之。否则,恐冷汉臣之心,不利满汉团结!” 皇太后听后,点头称是。然后问:“依你之意,如何封赏?” 鳌拜说:“就依洪承畴之意,加封平西王为亲王,并命其兼辖贵州!” 皇太后问:“为何要依洪承畴之意呢?” 鳌拜说:“一是因为洪承畴是三朝元老,在汉臣之中威信极高,他之意便是多数汉臣之意;二是因为洪承畴之言确实在理,没有什么偏颇之处。” 皇太后说:“好!就按照你的意见办!” 于是,鳌拜便以康熙帝的口气拟圣旨一道,然后让太后加印康熙帝的印鉴。办完这一切,鳌拜便出去了。 康熙帝看完这一切,心里糊糊涂涂的,便问太后:“母后,为何要加上我的印鉴?” 太后说:“因为你是一国之君呀!” 康熙帝说:“加上我的印鉴说明什么?” 太后说:“说明它是你颁发的圣旨呀!” 康熙帝说:“可是,我一句话也没说,全是母后与他们在说,怎么说是我的圣旨呢?” 太后说:“虽然你没说,但不加上你的印鉴却不行!” 康熙帝问:“那是为何?” 太后说:“因为没人会听!” 康熙帝说:“可是,这样不是糊弄人么?” 太后听后,无言以对。 五、吴三桂请杨天共享富贵 吴三桂躺在院落里的大树荫下乘凉。眯起眼,瞄着在身前身后晃来荡去的女佣人。这些女人或在为他扇风,或在为他推拿。他觉得自己是躺在温柔的梦境之中。 自从朝廷加封他为亲王,并命他兼辖贵州,又召爱星阿率师还北之后,吴三桂一直就这样尽情地享受着安宁与温柔。因为吴三桂从朝廷的一系列的行为中,推测到朝廷对自己的高度信任。由此看来,丢帅保车之策确实不错! 吴三桂觉得今日得享受这份宁静与温柔实在是不容易。在官场之中倾轧了几十年,终日都是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不是担心被别人算计,就是要处心积虑地算计别人。因此,吴三桂认为自己先得好好地享受一阵再说。 望着这些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女佣们的身影,吴三桂突发奇想:若是她们都是自己的宫女多好!之后,吴三桂立即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出格了。若她们都是宫女,自己岂不是成了皇帝?想到此处,吴三桂心中不禁有些后怕!这可是诛灭九族之罪。 其实,朝廷让吴三桂进爵为平西亲王,开府治事,文武百官自选,兼管贵州,云南与贵州两省总督都受吴三桂节制,吴三桂已成为云贵两省的小皇帝。 但吴三桂觉得不过瘾,总认为康熙帝虽小,但其身影却像幽灵一般的摄住他的心神,令他的心神无法进入一种自由自在的状态之中。 所以,吴三桂才会突然冒出那种念头来。 陈圆圆陪躺在他身边。她在尽情地享受着这份温馨,一直不开口说话。她怕自己一说话,便会将这种温情赶走。 跟随着吴三桂这些年,陈圆圆觉得自己心神不宁的日子实在是过够了!跟随他转战南北,驰骋疆场,陈圆圆总是像生活在空中楼阁之中,心里飘飘荡荡的,既怕落下,又想落下。 陈圆圆心中唯一的企望就是永远过着这种宁静的日子。 但是,陈圆圆却发现吴三桂的心中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愉快,他的心中仿佛有着某种疑惑未解,这令陈圆圆心中有些不安。所以,陈圆圆问:“夫君可有什么心事么?” 吴三桂矢口否认说:“没有什么心事。”然而,他立刻觉得自己不应该否认,便反问:“爱妾怎么知道?” 陈圆圆说:“我见夫君不言不语闷闷不乐而猜到的。” 吴三桂说:“我在想着一个人!”他觉得自己不能将刚才的幻觉告诉她,所以,只好撒了个谎! 第170节 陈圆圆问:“想着谁呢?”心想:他该不是在想着白蔷薇吧? 吴三桂刚才的话只是搪塞之言,没想到陈圆圆会追根到底,让他一时无话可说。是呀,我在想着谁呢?我谁也没想呀!但是,我该想着谁呢?吴三桂在心中暗问自己,因为他不得不回答陈圆圆的问题,他便在心中琢磨开了。 突然,他想起了杨天。他似乎觉得自己今天的成功,应有杨天的一份功劳!若不是杨天,自己也许早就成了李定国的刀下之鬼了!想到这里,吴三桂激动起来。自己怎么能将他忘记了呢?吴三桂心中充满了自责。在自责的同时,吴三桂似乎又悟到了某层道理,一个人,要想自己不忘记别人很难! 他觉得自己应该与杨天分享着今日的成功! 吴三桂说:“我在想杨天!” 陈圆圆说:“你在想杨天?想杨天干什么?” 吴三桂说:“没有杨天分享我们的成功与快乐,我心里空荡荡的。” 陈圆圆想起了那段令她揪心的日子,若没有杨天的鼎力相助,自己是无法过那段时光的。是呀!自己怎么把杨天给忘了呢?陈圆圆情不自禁地说:“杨天是个好人呀!” 吴三桂附和道:“杨天确实是个好人。”然后,语气一转,反问陈圆圆:“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么?” 陈圆圆反问:“怎么,你不知道么?” 吴三桂摇摇头。 陈圆圆说:“我听陈三强说他已出家了。” 吴三桂惊诧地问:“他出家干什么?”吴三桂突然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唐突,因为杨天为何出家,陈圆圆不可能知道其原因。吴三桂又说:“他在哪里出家?” 陈圆圆说:“天罡寺。” 吴三桂反问:“哪个天罡寺?” 陈圆圆说:“玉屏的天罡寺。”天罡寺地处现在的贵州省玉屏侗族自治县内。 吴三桂陷入了沉思,像在回忆着些什么事情。突然,他说:“我得去看看他!” 陈圆圆似乎毫不犹豫地说:“是应该去看他!” 吴三桂与陈圆圆经过爬山涉水,终于来到了天罡寺。天罡寺坐落在峰峦起伏绿波澎湃的山峰之中,虽然没有五岳宗庙之气派,但由于地处偏僻,极少人烟,所以显得特别宁静,有着一股极别致的情趣。 陈圆圆情不自禁地说:“好个仙家住处!” 吴三桂心中一动:杨天寄身庙宇,我吴三桂纵横官场,谁清谁浊谁沉谁浮谁苦谁乐,谁又说得清楚? 吴三桂说:“他日有缘,必来此处!” 陈圆圆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他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假意。 吴三桂领着陈圆圆向寺内迈去。 吴三桂与陈圆圆焚香跪拜之后,便问一老僧:“杨天在哪里?” 老僧说:“敝寺没有杨天!” 吴三桂心中一怔,但随即明白老僧之言其意是指没有俗世中的杨天,便说:“我有一兄长,出家之前叫杨天,现出家贵寺,特来看望!” 老僧对旁边的小僧说:“你去叫欲空来!” 不久,那小僧引着一老僧来。 吴三桂与那老僧面对面地立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那老僧从吴三桂眼中看到了激情与冲动,吴三桂从老僧眼中看到了安宁与静谧。吴三桂心里惊叫道:这不是杨兄是谁?于是向杨天奔过去。 杨天立刻竖起手掌,挡在胸前,口中称:“阿弥陀佛。” 吴三桂立刻感觉到像碰到了一堵墙,怔怔地站住了,一时半刻不知说什么好! 杨天说:“老僧欲空,不知施主唤老僧前来,所为何事?” 吴三桂哽咽着说:“我得知杨兄出家于此,特来接你去与我共享富贵快乐!” 杨天不答反问:“施主觉得欲空贫穷么?” 吴三桂说:“食仅果腹衣仅蔽体还不穷么?” 杨天说:“食能果腹便不饿,衣能蔽体便不寒,施主为何认为老僧贫穷呢?” 吴三桂说:“你不觉得苦么?” 杨天说:“何苦之有?” 吴三桂说:“青灯相伴不苦么?” 杨天说:“有灯相伴,其心不昧,何苦之有?” 吴三桂突然觉得杨天话中藏禅,只是一时半刻无法弄清,但他觉得自己千辛万苦地赶来,却没有将杨天接走,心有不甘,便说:“难道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回去么?” 杨天说:“欲空既不贫穷,也不苦恼,为何要去享什么富贵快乐?” 吴三桂听了,不知如何与他对答,只能傻愣愣地站着。 杨天见吴三桂再无话说,便转身而去。陈圆圆欲言又止,任凭他离去。 吴三桂面对空空荡荡的山谷与飘飘缈缈的云雾,觉得实在是无话可说。 第三部 势坎 第一章 说天谈地 一、风水先生说五华山下有条暗龙 第171节 吴三桂选择永历旧宫为藩王府纯属偶然,但风水先生暗地里对人说过,吴三桂选择永历旧宫作为藩王府就注定选择了失败。 由此看来,一个人刻意的追求往往会因偶然的事物而失败。 吴三桂举家住在昆明城中的藩王府已有多年。这个官邸本是前朝一府吏的旧宅,因有钱,修得倒也富丽堂皇。这些年,吴三桂忙于奔波,无暇建府,只是在旧府之上作了些修整。 一日,吴三桂突然觉得城中的王府不够气派,至少与自己目前的藩王身份有所不符,便决定择址建府。他不想先惊动众人,便携着陈圆圆出外采址。 那日,太阳穿梭于云端,阳光粘乎乎的一点也不明朗。天空之中浮起的云雾缥缥缈缈的,缠绕着尘世间的万物。 陈圆圆看了看天说:“今日雾大,只怕难以如愿!” 吴三桂笑道:“此事可遇不可求,与天气并无大关系,一切随机遇而定。” 吴三桂的马车在他与陈圆圆的说说笑笑之间便出了城区,来到郊外。吴三桂想把自己的王府修建得壮观气派些,城内是没有这么宽阔的地域可用,只能选择城郊。 吴三桂出了车门,陈圆圆尾随而出。 吴三桂站立于空旷之处,极目远望。只见城外是一片翠绿,吴三桂初见之下,心中涌动着激情。陈圆圆见了,更是忍不住地赞叹起来。 原来,五华山上山峰起伏,层峦叠嶂,树木葱郁,清新碧绿,有如大地之上镶嵌着一方碧玉。 吴三桂说:“好一处风水宝地!” 陈圆圆说:“要不,当年黔国公也不会建府其中了!” 吴三桂一惊,随即叹道:“只可惜了一方风水宝地!” 陈圆圆连忙问:“夫君为何说可惜了呢?” 吴三桂笑道:“前朝黔国公建府其中倒也罢了,只是不该让永历帝住过!” 陈圆圆不解其意,便问:“永历帝为一国之君,黔国公岂能相比?夫君怎么反说不该让永历帝住过呢?” 吴三桂说:“永历帝虽为国君,但其势已颓;黔国公虽为大臣,但其势极盛。若论其位,黔国公自有不及永历帝处,若论其势,倒是永历帝不及黔国公也!” 陈圆圆听得有些迷糊,便问:“即便如夫君所说,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吴三桂笑着说:“我观此宫建于五华山腰,有如盘踞在巨龙之中躯,其势极盛,占尽风水之利,故有想以此为宫之意。但想到永历帝曾居此处,心中之意渐消!” 陈圆圆笑着说:“夫君此言差矣!俗话说,人杰地灵。人非地灵而来,地因人杰而灵!夫君此时如日中天,其势自不必说,其威已濒临四海,怎么能因此而妄生不愉呢?” 吴三桂笑道:“爱妾有所不知!自古以来,人杰地灵之语都是哄人之说!” 陈圆圆问:“怎么会是哄人之说呢?” 吴三桂说:“地若有灵,岂能让人所左右?地若无灵,又岂能让人所左右?可见,地灵与不灵,非在于人杰,而在于其风水之势如何。” 陈圆圆仍是不解,问:“既然如此,五华山这片风水宝地又岂会因永历帝居过而颓废?” 吴三桂说:“我的不悦之情,并非怕这片宝地因永历帝居过便会显得颓废之势,而是因为永历帝之灭已在我心中留下阴影。” 陈圆圆听后不语。是呀!谁做事都希望有个好的开头。若因此而在自己心中留下阴影,此后做事又怎么会痛快呢? 正在吴三桂与陈圆圆都沉默不语之际,突有人对吴三桂说,“平西王之言谬矣!” 吴三桂回头一看,见是一风水先生正向自己走来。吴三桂问:“先生因何而断本王之言谬矣?” 风水先生说:“永历之灭,非在于永历帝之势已颓,而在于风水之势未用!” 吴三桂闻之一怔。他与大明作战这么多年,从来还没有听到此论的。不知风水先生是否别有用心?若是暗藏不轨,自己倒得小心了。但不管如何,自己总得先探个究竟再说。于是,吴三桂装作惶恐的样子说:“本王愿听其详。” 风水先生说:“吾观五华山已有多年,深知其风水之妙!然而却有一事令我生疑。” 吴三桂问:“不知何事令先生生疑?” 风水先生说:“我观之多年,从未见其有王者之气。” 吴三桂一惊,心想,我看它分明是真龙之地,怎么会不呈王者之气呢?莫非风水先生真的有诈,想引我上当?吴三桂不动声色地:“我听人说此处甚妙,怎会无王者之气呢?” 风水先生不以为然地说:“先前,我也是与平西王一般想法,但后来,我却从中看出了门道!” 吴三桂问:“你看出了什么门道?” 风水先生说:“我虽在日出之初,从未在此看到王者之气,却在月出之时,看到了五华山上有白圈一轮。” 吴三桂问:“此相主凶主吉?” 风水先生说:“自然主吉。” 吴三桂问:“此相呈阴幽之态,吉从何来?” 风水先生说:“因为此相说明五华山下有暗龙一条。” 吴三桂心里暗惊,连忙问:“先生何以有此论断?” 风水先生说:“因为此龙长藏于地,从未见到天日,自是无法不怯光畏阳。所以,只有等到日隐月现之时出来吐口气,那白色之圈便是那龙之舒气!” 吴三桂细观风水先生之态,见其无伪善之态,心里已有几分相信。然而,他因见风水先生来之突然,似乎对自己之心洞悉已久,心里不由产生了戒备之心。他突然问:“先生是偶然路过,还是特意前来?” 风水先生神态自然地说:“自然是特意而来。” 风水先生的开诚布公,倒让吴三桂吃了一惊,一时不知如何转弯。吴三桂略一沉吟,便道:“你我既不相识,先生为何特意赐教?” 风水先生笑道:“平西王不识在下,但在下对平西王心仪已久。” 吴三桂心道:自己身为藩王,又有灭明之举,天下之人识我者必众!看来,倒是自己多心了,但吴三桂仍然觉得还是小心些好,便说:“先生有何要求,提出来吧!” 风水先生勃然变色道:“在下虽然贫贱,却非为求贵而来,若平西王有看贱在下之意,在下这就离开!”说完,转身就走。 第172节 吴三桂心里顿时释然,立刻喊道:“先生止步!本王尚有一事求教。” 风水先生依言止步,却并不回头。 吴三桂说:“本王想移居此宫,先生以为如何?” 风水先生说:“甚妙!” 吴三桂反问:“既无王者之气,为何甚妙?” 风水先生说:“山崩地裂之日,暗龙飞腾之时,若老天有眼,平西王必成大事!”说完,便逶迤而去,消失在山雾弥漫之处。 二、吴三桂要将永历故宫改为藩王府 吴三桂目送着风水先生离去后,仍久久地注视着风水先生消失之处,仿佛没有回过神来。 陈圆圆说:“夫君会适居五华山么?” 吴三桂反问:“爱妾何有此问?” 陈圆圆笑说:“我观夫君凝目远送风水先生,分明是已被风水先生的话打动。” 吴三桂高兴地揽住陈圆圆的细腰,亲昵地赞叹道:“我有如此聪明的爱妾,一生何求?” 陈圆圆嬉戏道:“夫君切不可再取笑妾!” 吴三桂正色说:“并非本王取笑爱妾,而实是因爱妾惹人喜爱也!” 陈圆圆听后不作声,面上端庄,毫无轻浮之态,其内心却有抑制不住的愉悦之情。也难怪陈圆圆心里愉悦,自从与吴三桂相会以来,吴三桂便把她当做掌上明珠一般的爱惜。原来她以为吴三桂只是贪恋自己的美色,到自己人老珠黄之时,吴三桂对自己必会生厌烦之心。谁知他对自己竟然是历时愈久,爱之愈深! 吴三桂似乎感觉到陈圆圆的异态,回过头来看她。谁知这一看,倒把吴三桂的魂都引到天外去了。 这哪里是人间尤物?分明是天上仙子! 原来陈圆圆临风而立,脚下是飘飘荡荡的雾霭,身上的羽裳随风摇曳,身后是连绵不断各呈异态的云山,给人的感觉是陈圆圆仿佛乘风而去。 所以,吴三桂忍不住地赞叹道:“圆圆真美!” 陈圆圆一听,脸上立刻泛起彩云的羞红,娇嗔地回敬吴三桂一眼。 吴三桂见她娇态可掬,风采迷人,心中顿时涌出一种久违的激情!走过去,又将陈圆圆揽入怀中,手指在陈圆圆纤细却柔软的腰部上像弹琴样的跳动起来。 陈圆圆顿时感到一阵酥软袭透全身。 吴三桂轻声地对陈圆圆说:“我恨不得与爱妾在这里作鱼水之欢,尝尝神仙眷侣的滋味!” 陈圆圆越发娇羞起来,粉脸绯红,身子细颤,仿佛要弱不禁风地倒下去一般。 吴三桂将陈圆圆的细腰搂得更紧了。 许久之后,两人才从那情山欲海里摆脱出来。陈圆圆说:“夫君是要将永历故宫改为藩王府么?”永历故宫其实原来是黔国公沐天波的府第。 吴三桂说:“当然!要不我们怎么能过上那神仙日子?” 陈圆圆娇嗔道:“我与夫君说正事,夫君却总爱拿愚妾调侃!” 吴三桂说:“我可是作古正经地说!” 陈圆圆便说:“这我便有些不解了!先前夫君认为它不宜作藩王府,如今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吴三桂说:“凡人做事都讲究彩头。我担心永历帝的晦气坏了我的大事,所以不肯。现在风水先生告诉我那五华山下有条暗龙,若能将其掘出,必然助我成大事,所以我又想去住了。” 陈圆圆笑道:“夫君真的信那风水先生的胡说八道么?” 吴三桂说:“当然!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陈圆圆说:“若是那风水先生在摆弄你呢?” 吴三桂说:“即便是摆弄我,也得这样!” 陈圆圆知道吴三桂的牛脾气来了,自己再劝也无用。吴三桂行事的准则是:不看准不做,一看准必做,且一做到底。陈圆圆轻声叹息道:“只是不知夫君为何就信了那风水先生?” 吴三桂说:“其实我并非心中真的就相信那风水先生了。” 陈圆圆说:“既然如此,夫君为何听他的呢?” 吴三桂说:“我只是从中找到了精神力量的源泉。” 陈圆圆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吴三桂说:“世间有佛还是无佛?” 陈圆圆说:“当然有佛!” 吴三桂说:“非也!你看到过佛么?” 陈圆圆说:“虽然没过佛,但佛却是存在的。” 吴三桂反问:“你为何说得这般肯定?” 陈圆圆说:“如果不是这样,普天之下为何有那么多人供奉着佛呢?” 吴三桂笑道:“原因并不在于有佛!” 陈圆圆笑道:“夫君能否给我解释么?”她的心里早已萌发向佛之态,只是由于心气浮躁,没有如愿,但她的心中一直对佛都是很崇敬的。因为她认为自己之所以能从一个沦落风尘的歌妓变成平西王的爱妾,是因为有佛从中保佑着自己。 吴三桂反问:“什么人才信佛?” 第173节 陈圆圆想了想说:“心里有了解释不了的疙瘩时,往往喜欢信佛!” 吴三桂笑道:“这就对了!” 陈圆圆说:“什么对了不对了?” 吴三桂笑道:“信佛之人之所以信佛是因为心中有疙瘩,他们认为信能够解开自己心中的疙瘩。所以,不管佛是否存在,他都得相信佛是存在的。” 陈圆圆问:“此话怎讲?” 吴三桂说:“否则,这佛不是白信了么?” 陈圆圆听了,一时半刻不知说什么好。她虽然知道吴三桂之言有些霸道,但却道出了几分真谛。即使你认为他是谬论,也是无从反驳的。陈圆圆沉思片刻反问:“这么说来,夫君相信风水先生的话是为自己找到借口么?” 吴三桂毫不犹豫地说:“正是!” 陈圆圆便无语,吴三桂也无语,两人默默地看着五华山上巍峨壮观的永历故宫。 且说那风水先生离开吴三桂之后,直奔郊外一农舍而去。 原来这风水先生并不是以给人看风水为生的真风水先生,而是大明之军的一位参将,姓李。因为吴三桂将大明灭了,他们的队伍也被打得四零五落,纷纷寻觅偏僻之处隐藏起来,以图后事。但李参将却觉得不报此仇,实在难安。然而现在的吴三桂是势大权重,朝廷也敬畏他三分,他作为一个不会舞枪弄棍,只知出谋划策的参将怎么能够将吴三桂扳倒呢?正在他苦于无计之时,一风水先生寻上门来,说他有一计能将吴三桂扳倒。李参将问他何计?风水先生说只要将吴三桂引到永历故宫去住便算完事。李参将问他何故?风水先生说此相暂不能泄漏,须动了吴三桂之心后才能告诉他。李参将只得依风水先生之计而行。 李参将进了农舍,那风水先生连忙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 李参将说:“估计差不多了!”接着,将事情经过告诉风水先生。 风水先生沉思片刻,然后点点头说:“事实应该成功了!” 李参将便说:“先生此时应该告诉我其中缘故了吧?” 风水先生说:“五华山下确有暗龙一条,而永历故宫却凌驾暗龙之上。吴三桂虽然贵为藩王,但终究仍为人臣。吴三桂若居永历故宫,必是以臣压君,只要暗龙翻身,吴三桂便有覆灭之忧!” 李参将听后,心中不解,又问:“永历帝身为皇帝,是真龙天子。以真龙压暗龙,应该不会有事,为何没见成功,反败于吴三桂之手?” 风水先生叹息道:“只因永历帝是假龙也。” 李参将急问:“永历帝怎么会是假龙呢?” 风水先生说:“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既然顺治帝是真龙天子,那永历帝自然是假龙也。” 李参将听了风水先生的解释哭笑不得,他觉得自己被风水先生玩弄了。但他的内心却仍然希望这是真的,那样,他们便可以毫不费力地扳倒吴三桂了。 三、迁居之日,李参将送来美女 吴三桂与陈圆圆打道回府后,立即将陈三强找来。吴三桂认为既然选择了永历故宫作为藩王府,就得好好地将它修整一番。陈三强是他的管家,让他去管理修缮,吴三桂放心。 吴三桂说:“我想将藩王府迁到永历故宫去。” 陈三强说:“好啊!” 吴三桂说:“但我想在迁居之前将永历宫好好地修整一番。” 陈三强说:“我明白公子的意思。” 吴三桂笑道:“我还没说,你怎么便知道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什么?” 陈三强说:“公子的意思是必须将永历故宫装修得富丽堂皇,与皇宫无异!” 吴三桂问:“你怎么知道的呢?” 陈三强说:“俗话说,人活脸,树活皮。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不是为了在人前人后显出人模狗样而出来忙碌。有些人成了,自然得装扮一番;有些人不成,打肿脸充胖子。公子贵为藩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处早已不适合你居住。永历故宫虽大,也不能将他的晦气留在那里,所以得好好修整一番。这是人之常情,岂有不知之理?” 吴三桂让陈三强这番既不像褒,也不像贬的话说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好在陈三强是自己的贴心人,绝不会对自己有什么看法。他是因为没读多少书才说出这番话的,自己不能与他计较。吴三桂说:“你去操办吧!记住,装修得越豪华越好!” 陈三强领着数百民工在永历故宫里敲敲打打起来。首先是砌墙修院,该补的补,该修的修;然后是粉刷一新,该红的红,该绿的绿;最后是栽花种草,该剪的剪,该留的留。经过一番精心布置,永历故宫果然显出几分皇家气派来。 吴三桂与陈圆圆在装修之后,特意来查看了一遍。陈圆圆见永历故宫一改常态,竟然让陈三强装潢得真与皇宫无异,心中大为叹服。吴三桂也不得不赞叹道:“人尽其能,物尽其用,此话果有些道理。” 陈圆圆不解,问:“此话怎讲?” 吴三桂说:“若让三强领兵打仗,他不行,若让他出谋划策,他更不行,但若让他管家理财,他行,让他铺张浪费,他行,让他偷鸡摸狗,他更行!” 陈圆圆反问:“你怎么这样说他?” 吴三桂笑道:“你忘了白蔷薇之事了?” 陈圆圆想起陈三强协助吴三桂嫖淫白蔷薇一事,不禁哑然失笑。 吴三桂说:“我明白君主为什么既喜欢贤臣也喜欢小人的道理了!” 陈圆圆说:“什么道理?” 吴三桂说:“贤臣能帮自己安邦治国,而小人能让自己心情舒畅。这也可以说是人尽其能吧!”说完之后,便哈哈大笑。 吴三桂对永历故宫的装修很满意,便让人择了个黄道吉日准备搬迁。 那日,太阳出奇的亮,像个身上没着一根材的浑浑圆圆的娃娃,清清爽爽的,透透亮亮的。吴三桂看了一下天说:“果然是个黄道吉日!” 于是,沉寂而荒凉数年的永历故宫因突然变成了藩王府而热闹起来。 云贵两省的大小官员都前来道贺,或送金银财宝,或送玛瑙玉器,或送字画极品,应有尽有。 吴三桂望着满脸谀笑的官员和堆积如山的财物,心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愉悦之感。他的心里便有了一个念头:人生如此,死而无憾矣!然而,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仅存片刻,便消失了。他暗骂自己:怎么如此没有出息? 正当吴三桂沉思默想之际,陈三强走过来告诉吴三桂:“府外有人说为公子送来一稀世珍宝,我见他陌生,不敢放进来,故将其挡在门外。” 吴三桂一怔,问:“什么稀世珍宝?” 陈三强说:“他不肯示人。” 第174节 吴三桂说:“你不认识他吗?” 陈三强说:“可他说他认识公子,公子也认识他。” 吴三桂反问:“真有此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多此一问,便对陈三强说,“你叫他进来吧!” 陈三强将那人引来了。 吴三桂一见,心中欢喜起来。原来来人就是李参将。在吴三桂眼里,李参将乃是风水先生。 李参将说:“平西王乔迁之喜,在下特来祝贺!” 吴三桂说:“先生客气了!本王本应该先谢先生才是!” 李参将说:“平西王过奖,在下难安。” 吴三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陈三强以为这人见到吴三桂,必会将那稀世珍宝献出来。谁知他与吴三桂笑谈多时,却并无献出珍宝的意思,便忍不住地问:“先生说要送给平西王稀世珍宝,不知先生带来否?” 吴三桂连忙制止陈三强说:“三强不可在先生面前无礼!” 陈三强不以为然地退到一边。 李参将笑道:“珍宝已经带来,只是不知平西王肯要否?” 吴三桂笑道:“既是珍宝,本王岂有不收之理?只是让先生费心了。” 李参将说:“平西王先慢言谢!只因我这珍宝有些异常,平西王未必肯要!” 吴三桂一愣,反问:“不知是何珍宝?” 李参将说:“我这珍宝是因人而异,对喜爱之人来说是珍宝,对不喜之人来说是废物!” 吴三桂问:“世间哪有此物,先生可否先让众人看看再说?” 众官员早已对这人要送平西王稀世珍宝充满好奇,心里纷纷猜着。现在见平西王提议让他们见识见识,便轰然叫好! 李参将却漫不经心地说:“平西王须先答应收,我才叫人送进来。” 众人的目光立即凝到吴三桂身上来了。吴三桂想了想说:“好吧,我答应你!” 李参将把手一挥,只见四人抬进来一顶封得严严实实的轿子,轿子在大厅中央停了。李参将走过,将轿帘揭了。 轿子里走出一位盖着头巾的姑娘。 众人在心中幻想着姑娘的容貌。 李参将轻轻地将姑娘的头巾揭了。众人一看大惊,顿时咋呼起来,原来是一个长得极其标致迷人的姑娘。而且,这姑娘还有一奇特之处是,她竟然长得与陈圆圆十分相像,仿佛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般。 吴三桂怔怔地看着那姑娘,心里一个劲地说:世上还真有与圆圆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那日与圆圆在葡萄架下休闲时,自己便看到了两个圆圆。但那是自己的幻觉,然而现在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原来,李参将对风水先生之计甚是怀疑,他觉得如日中天的吴三桂不可能轻易就会栽的。他思前想后,觉得唯一办法,便是美人计。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今多少男人都是栽在女人身上。而威震四海的平西王也时刻被陈圆圆所左右。于是,他四处物色绝色女子。因为他知道,对于拥有陈圆圆此等佳丽的吴三桂来说,必须用绝色美女才能生效。至于这女人像陈圆圆,他是一点不知道,只是一种巧合罢了。 李参将见吴三桂一直没开口说话,以为他不喜欢,便问:“平西王不想收么?” 吴三桂一惊,连说:“收!收!此等珍宝,谁不想要。”说到这里,然后巡视一遍说:“你问问众人,在座各位,谁不喜欢这种珍宝?”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众官员一听,脸上便涩涩的。他们不知平西王是真话还是戏言。 四、李参将要银杏做陈圆圆的影子 夜幕降临,倦鸟归巢。五华山已完全浸淫在昏暗的暮色之中。暗灰色的天空里,不时有鸟在围着树梢盘旋的身影。 也许,这是飞鸟在回窝之前,与天空道别。 热闹了一天的藩王府,完全静寂下来,一日之前它还被称为永历故宫,如今却成为藩王府。此时它虽与平时无异常,但王府之中的灯笼却异常明亮起来,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意思。 吴三桂目送着自己管辖之下的官员们一个个离去,直到最后一个离开时,他已经感到累了,但他的心里却依然兴奋着。他暗想着风水先生送来的女人的娇态,心里抑制不住要激动起来。他许久没有这种纯生理性的冲动了,他觉得今晚得好好珍惜。 吴三桂正要起身离去时,却发现风水先生仍站在身边,其实是李参将。吴三桂觉得奇怪,便问:“先生还有事么?” 李参将说:“我得将她的名字告诉平西王!” 吴三桂问:“难道她自己不知道么?” 李参将说:“她岂止不知自己的名字!关于她自己,她一无所知!” 吴三桂诧异地问:“有这等怪事?” 李参将说:“千真万确!” 吴三桂问:“那她叫什么名字?” 李参将说:“圆影。” 吴三桂说:“她怎么会叫这名字?让人听了,觉得阴森森的!”然后又问:“她是哪里人氏?” 李参将说:“成都人氏。” 吴三桂问:“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么?” 李参将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便说:“没什么了!”然后便离去。 吴三桂便起身去自己的寝宫。寝宫里更是张灯结彩,他知这是陈三强为了给寝宫增加些新房气氛而设计的。 吴三桂走进去,圆影连忙迎上来服侍他。吴三桂心中立刻涌起一股温情。心想:她倒善解人意。 吴三桂与圆影相携上床,然后都端坐着,互相凝视着对方。圆影的眼睛有种渴望与激情,吴三桂心中又涌起那冲动。他仿佛又回到当年与陈圆圆初识的那个夜晚。 第175节 那个夜晚,在红红的烛光之下,他与圆圆就是这么凝视着,相互凝视着,仿佛都把对方当做一本看不透的书! 如今,他与圆影也是这么凝视着。令他惊奇的是他越看越觉得她像陈圆圆。 于是,他将圆影拉入怀中,然后,将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去。圆影娇美的胴体便横陈在他面前。吴三桂变得更加激动起来,笨手笨脚地褪去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将自己的肉体与圆影的肉体紧贴在一起。 吴三桂觉得有股火自心底焚烧,浑身燥热起来,关节也随之发出呐喊。他又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的年龄,于是,他不顾一切将圆影捣鼓起来。 吴三桂的头脑之中出现的幻觉:身边的女人已经不是圆影而是圆圆,他也不是现在的平西王,而是当年的平西伯。 他一边摆动着身体,一边低声喊着圆圆的名字。圆影仿佛对他的低声呼唤毫无反应一般,仍是机械的配合着。吴三桂仿佛觉察到这一点,用尽力气作完最后的搏击之后,便将圆影推到一边。 圆影似乎没有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惊恐地看着吴三桂。 吴三桂觉得自己失败了。虽然他想尽力找回当年的自己,然而,他却没有找到当年的感觉。他在心中喟叹起来,同时也对圆影充满了不满。 吴三桂厉声地问:“你怎么像木头似的?” 圆影被吴三桂的凶相吓坏了,哭泣起来。 吴三桂被她哭得越发不耐烦,便凶她:“你再哭,我让人砍了你!” 圆影果然吓得不敢再哭,只是身子在不停地发抖。 吴三桂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又起怜爱之意。同时自责:难道自己真的越来越具备王者之霸气了么?于是,他装作温和地问:“我喊你名字,你怎么没反应?” 圆影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痛苦地说:“我不习惯!” 吴三桂吃惊地问:“什么?你不习惯?我叫你的名字,你有何不习惯的?” 圆影说:“平西王叫的圆影,不是我的名字!” 吴三桂问:“你不是叫圆影么?” 圆影说:“不是!” 吴三桂说:“那送你来的先生为何说你叫圆影?” 圆影说:“我的真名不叫圆影!” 吴三桂问:“你的真名叫什么?” 圆影说:“我叫银杏。” 吴三桂说:“那你就仍叫银杏吧!” 银杏点点头,有些感激地看着吴三桂。 吴三桂说:“那你说说为何改成了圆影?” 银杏便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吴三桂关于此事的来龙去脉。原来银杏出身贫寒,父母早逝,她被人卖给了成都城中一妓院。 一天,来了个奇特的嫖客,交了钱之后,并不要求与她亲欢,只是一个劲地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这个人就是李参将。银杏看了,心里挺纳闷,却又不敢问。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李参将却开口说话了。 李参将问,你愿意从良么? 银杏说,做梦都想。 李参将说,我想将你赎出去。 银杏立刻跪到李参将面前说,如果这样,奴婢愿变牛作马侍候老爷。 李参将说,不是要你侍候我。 银杏咬咬牙说,是谁都行。 李参将说,你先别忙着答应了!只怕我的条件你难以接受。 银杏说,什么条件我都能够接受。 李参将说,我要你取得一个男人的宠爱。 银杏说,这有何难? 李参将说,可是这个男人将全部心思都放到一个女人身上了,你想夺过宠爱,比登天还难! 银杏说,你说的是谁? 李参将说,平西王吴三桂,你听说过吴三桂与陈圆圆的故事么? 银杏说,听过。 李参将,那你有法从陈圆圆身上夺过吴三桂么? 银杏只得摇摇头。 李参将说,姑娘若能吃苦,本人倒有一法助你成功! 银杏问,何法? 李参将说,姑娘必须忘记自己的一切,只是想方设法做好陈圆圆的影子,才可能实现目的。当然,银杏与陈圆圆相像是他始料不及的。 谁知,事到临头,银杏撑不住了。因为她一见吴三桂那双充满炽热的爱的眼睛,便把李参将的话全忘了。 吴三桂听了,叹口气说:“什么人不好做,偏偏要做圆圆的影子?其实,影子便是影子,又怎么能与真人相比呢?” 银杏咬着嘴唇不开声。 吴三桂突然觉得风水先生此举大有深意,只是不知是什么。从此他心里便对银杏充满了戒备之意。 第176节 吴三桂起身离去,将银杏抛弃在空落落的寝宫之中。 五、吴三桂纵论男人对女人的心态 吴三桂穿过昏暗的,静寂的过道来到陈圆圆的住处。 陈圆圆一见吴三桂,便开玩笑说:“夫君不与佳丽欢度良宵,怎么跑到愚妾这里来了?” 吴三桂笑道:“那是因为你缠着我呗!” 陈圆圆惊诧地问:“我何时缠过你了?” 吴三桂见陈圆圆一脸纯情,越发逗她说:“不是你缠着我,而是你的影子缠着我呢!” 陈圆圆说:“奇怪,我的影子怎么会离开我而去缠着你呢?” 吴三桂见将陈圆圆逗够了,便一把抱起她疯狂起来,一边转一边哈哈大笑。 陈圆圆便娇嗔道:“都这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娃似的!” 吴三桂心中一荡,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心中奇怪,自己与银杏在一起时,想尽力找到年轻的感觉,却无法做到。而与圆圆在一起时,自己不用找,年轻的感觉却时刻相伴。这到底是为什么? 吴三桂说:“我就是要像个小娃!” 陈圆圆便戏弄他说:“那你怎么不去与那小姑娘颠欢?” 吴三桂说:“我无法与她乐下去。” 陈圆圆吃惊地问:“为什么?” 吴三桂说:“她是你的影子!” 陈圆圆更是惊异,“她怎么会是我的影子呢?” 吴三桂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陈圆圆。陈圆圆听后,一言不发。她心里想: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竟然还会有人愿意做别人的影子?可是,自己便是自己,她便是她,就像自己无法做她的影子一样,她也做不了自己的影子。 吴三桂见陈圆圆沉默不语,便问:“你在想什么呢?” 陈圆圆说:“一个人怎么会变成另一个人的影子?” 吴三桂说:“那是不可能的!” 陈圆圆说:“她明知是不可能,为何还要这样做呢?” 吴三桂像个哲人似的说:“其实,这也并不能怪她!人总是在自愿与不自愿成为别人的影子!自愿的人是傻子,不自愿的人是疯子。” 陈圆圆说:“夫君既然不怪她,为何不与她共度良宵呢?” 吴三桂说:“因为她令我找不到年轻的感觉。” 陈圆圆问:“夫君为何一定要找到年轻的感觉呢?” 吴三桂叹口气说:“也许是自己已经年老的缘故!” 陈圆圆说:“你知道自己为何找不到么?” 吴三桂摇摇头说:“不知!” 陈圆圆笑着说:“我知!” 吴三桂吃惊地问:“你知?” 陈圆圆点点头说:“是的。” 吴三桂问:“什么缘故?” 陈圆圆说:“因为我们已经不年轻!” 吴三桂闻之一怔,心灵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是呀,五十岁的人了,已经不年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生命就是老化,这是不可抗拒的规律!当然,权力与地位也无法将之挽留,然而自己能这样服从命运么? 陈圆圆见吴三桂沉默不语,以为自己说错了,便问:“难道愚妾说错了么?” 吴三桂说:“爱妾没错,只是我心有不甘!” 陈圆圆惊异地问:“你如今开藩云贵,加封亲王,为人之臣,其宠莫过如此,夫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吴三桂连忙岔开话题说:“我只是对自己这么快老去感到不安!” 陈圆圆便沉默起来。她的心思何尝不是如此,想起与吴三桂初会之时,自己的绝代风华,在转眼间就变得人黄珠老,怎叫人不心生感慨呢?其实,对于她来说,她比吴三桂更渴望年轻。因为,女人的漂亮是短暂的。 吴三桂以为自己的话伤到了陈圆圆,连忙说:“可是爱妾却一点也未老!” 陈圆圆笑道:“世上哪有不老的女人?” 吴三桂正色地道:“真的,你一点也未老!而且,当我与你在一起时,浑身便会充满青春的活力!” 陈圆圆笑道:“夫君无需安慰我!你既然与银杏在一起时会找不到年轻的感觉,而与我在一起时怎么会充满青春的活力呢?” 吴三桂发誓说:“我决没有骗你!” 陈圆圆便沉思起来,之后问:“你能说清楚其中的缘故么?” 吴三桂说:“我猜可能是因为她要做你的影子!” 陈圆圆问:“这是为何?” 吴三桂说:“一个人成了别人的影子便失去了自我!失去自我的人自然不再会有青春的活力。” 第177节 陈圆圆觉得吴三桂的话有理,便点点头,但她突然想起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夫君说说自己的心态来听听!” 吴三桂问:“对于什么?” 陈圆圆说:“对于女人!” 吴三桂简捷地说:“无奈!” 陈圆圆问:“就这么简单?” 吴三桂说:“就这么简单!” 陈圆圆问:“为何会这样呢?” 吴三桂说:“男人年轻时,有生理上的本钱,却无物质上的本钱,即使想得到漂亮女人,也无法得到。因为世界上没有漂亮的女人会欢喜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身蛮力却又不名一文的穷小子!所以,男人年轻时感到无奈!于是,男人处心积虑挖空心思地追求地位与权力,追求财富与金钱。一旦有了,漂亮的女人便会自动送上门来。然而,这时的男人有了地位与权力、财富与金钱,却没有了青春活力,因此,有了女人也无力享受。因为世界上没有漂亮的女人会欢喜拥有地位与权利,财富与金钱,却无青春活力的男人!所以,这时的男人依然是无奈。” 陈圆圆仔细揣摩吴三桂的话,觉得吴三桂话虽然有几分俗气,却击中要害,不免暗暗赞叹他的洞察力。 吴三桂问:“我说得不对吗?” 陈圆圆说:“夫君的话很对。” 吴三桂说:“那爱妾听后,为何不开言?” 陈圆圆说:“我想问你,你对银杏的心态如何?” 吴三桂说:“既有无奈,也有不满。” 陈圆圆问:“为何会有不满呢?” 吴三桂说:“因为银杏缺乏个性。” 陈圆圆问:“夫君不是说她是风水先生送来的么?” 吴三桂说:“正是!你为何问起这事?” 陈圆圆说:“愚妾觉得其中有诈,夫君还是小心为好。” 吴三桂说:“我也正有如此想法。” 陈圆圆问:“那你打算如何?” 吴三桂说:“让风水先生领去。” 陈圆圆说:“夫君不觉得可惜么?” 吴三桂说:“可惜什么?我已拥有你,何必还要你的影子。” 陈圆圆初时没弄明白吴三桂的意思,等明白了,便心魂激荡起来,撒娇地栽进吴三桂的怀里。 第二天清早,吴三桂叫李参将将银杏领走。李参将问他为何? 吴三桂正色地说:“本王已拥有圆圆,何必还要她的影子?” 李参将听了,心知此事败露,灰头灰脑地走了。 但银杏仍留在藩王府。 第二章 鳌拜专权 一、鳌拜宴请洪承畴 月光随随便便地一抖,像张开的网,将昏暗下的大地全笼罩起来。夜已深,人已静,四周都静寂寂的,唯有鳌拜府上不时透出阵阵放肆的笑声。 鳌拜府上明灯高照,人声不息。原来是鳌拜与洪承畴正在庭院之中对月饮酒。 鳌拜本来素不与汉人贵族来往,更不喜欢与洪承畴这种人物来往。但从康熙帝即位以来,他心中的禁忌便渐渐地少了。虽说自己只是四个辅政大臣之一,但根据他的判断,他认为自己的出头之日到了。 他认为,自己虽说是位居四大臣之末,资历又浅,但索尼年老、遏必隆软弱,而苏克萨哈即使有心与自己周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同时明白,若要有所发展,必须借洪承畴之力。因为洪承畴不仅仅是汉人之中的贵族,而且深知汉文化。请教他,对自己必有禆益。所以,他邀请洪承畴前来喝酒。 两人谈古论今,对月饮酒,甚是痛快。鳌拜有相见恨晚之感,洪承畴亦有所动。虽然如此,洪承畴却暗暗留神,因为他觉得此酒宴虽无鸿门宴之险,也必有其缘故。 当然,鳌拜不仅仅是请洪承涛喝酒,他还想让洪承畴助他除去一块心病。顺治在时,他对顺治有所畏惧,顺治死后,他对朝中文武百官都不怕,唯独对一女人还心有余悸!这个女人便是皇太极的妻子,顺治帝的母亲,康熙帝的奶奶孝庄皇太后。因为孝庄皇太后精明能干,在入关之初,曾帮助顺治帝周旋于多尔衮与济尔哈朗等权势集团之间,使顺治帝历经数险而无恙,最后顺利地取得政权。根据鳌拜得到的消息,孝庄皇太后正在暗中调教康熙帝,并极力保护他。这让鳌拜不得不有所担心。他今日请洪承畴来,便是想除去这块心病。只是因为这块心病太硬,让他无从开口。 洪承畴喝酒正酣,见鳌拜面有忧色,不禁一惊,关切地问:“大人难道有什么不适么?” 鳌拜连忙说:“没有!”可心里在想:我如何与他开口啊? 洪承畴说:“大人若看得起洪某,便直言不讳,不需如此躲躲闪闪!”他素来善于察言观色,从鳌拜的神态之中,他得知鳌拜必有心病。本来他并不想如此相问,就让它烂在鳌拜肚中好了,但联想到鳌拜的好处,加之自己以后也得依靠他,便慷慨激昂地说了。 鳌拜知洪承畴素来狡诈,所以,虽见他慷慨,却不敢直言,只是问:“如今之朝廷,若乱,学士认为会因何而起?” 洪承畴说:“必乱于宦官!” 鳌拜问:“学士为何如此认为?” 洪承畴说:“幼主即位,国虽有主却无中心。四个辅政大臣难免不各有其志,所以,会让奸宦之人有机可乘!” 鳌拜问:“太监手中无权,以何乱政?” 洪承畴说:“若有明主,宦官弄权必不得逞。如今主幼,宦官可借女人之力乱政!” 鳌拜心中一惊,急问:“学士所论的女人莫非是指皇后皇妃之类的人么?” 洪承畴叹口气说:“纵观历史,确实如此!” 鳌拜心中有了主意,似漫不经心地问:“依学士之见,怎样才能预防此乱?” 第178节 洪承畴说:“废除内官十三衙门!” 鳌拜一听,心中暗惊,这真是个大胆的主意!所谓内官十三衙门是指司礼监、尚方司、御用监、御马监、内官监、尚衣监、尚膳监、尚宝监、司设监、兵仗监、惜薪司、钟鼓司、织染局。这十三衙门所用的都是太监,但鳌拜心中有所担心,因为这些太监势力权大,且与内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弄不好,杀虎不成,反为虎伤。他有点疑惑的问:“怎么才能除十三衙门呢?” 洪承畴说:“只要大人能论透太监乱政之根源,必能得到其他大臣的拥护!” 鳌拜问:“大学士认为太监乱政的根源是什么呢?” 洪承畴说:“太监乱政在于其欲望。” 鳌拜说:“学士之论令人费解。凡人都有欲望,为何太监之欲便会乱政呢?” 洪承畴说:“凡人是有欲望,但只要是正常之人,其欲望不在此实现,便可在彼得到。男人的欲望,一般说来想拥有金钱、地位、权力与女人。一旦在金钱或权力等方面得不到满足之时,便可在女人身上发泄。女人的欲望,一般说来也想拥有金钱、地位与男人,一旦在金钱或地位方面得不到满足之时,却可以通过男人得到。所以,正常的男人与女人在欲望得不到满足之时,可以自我调节,以达到平衡。 但是,作为不男不女的太监,便没有这种能力了!因为他们既缺乏与女人作乐的器具,又缺乏吸引女人的外表,所以,他们的色欲无法在女人身上完成。因此,太监在其他方面的欲便表现得更强烈些!” 鳌拜说:“学士此论甚高,但据我看来,相信者必寥寥无几!” 洪承畴摇头晃脑地说:“大人之所以这样想来,是因为大人尚未吃透历史。” 鳌拜说:“这与历史有何关系?” 洪承畴说:“纵观历史,凡是怕老婆者必乱政!要不,便不会有商纣王,隋炀帝、唐明皇等国君的笑话了。如果再深入一些,你便会发现,往往是怕老婆者特别嗜好权利。究其原因,洪某认为,必是因这些男人性功能欠缺,即阳痿也。” 鳌拜问:“大学士为何说得这么决断?” 洪承畴说:“大人想想,男人需要女人,女人也需要男人,二者各有所需,各得其利,两不相欠,他又为何要怕女人呢?之所以怕女人是因为他无法满足女人而生愧疚之心。正由于他在女人面前软弱,所以才想在其他方面强大起来以显其雄健。我认为这也是当今官场的官员普遍怕老婆的原因之一。” 鳌拜笑道:“洪大人此论闻所未闻,令人耳目一新。只是大人之论与太监联系不多。” 洪承畴说:“大人此言谬矣!” 鳌拜问:“为何?” 洪承畴说:“太监既为男人,有男人之欲,却无男人之具,其欲不能发泄,久之,必乱其性。再之,太监是内宫之物,每日所见都是些绝色女子。身处女色之中,却无缘得享,其心之苦不言而喻!尤其是那些侍奉皇帝性生活的太监,每日都眼看着皇帝与女人纵欢作乐,自己却无法染指,都是男人,却有天壤之别。可知其心中之苦更是无与伦比! 太监既然无法在女人身上满足,便只有另觅出路。然而不幸的是,太监因为不是男人,又不能正正当当地做官,以做官来显示其雄健,那么太监便只能乱政了!” 鳌拜大喜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某人今日得知宦官之弊端,必然革旧立新。但我觉得此论虽高,却不太雅。在朝廷之上,此论必惹人非议,如何是好?” 洪承畴笑道:“此论只是洪某酒后戏言,岂可在朝廷之上论之。那些怕老婆的官员若知此论出自洪某,不派人割了洪某的舌头才怪呢?” 鳌拜问:“朝廷之上,如何论之?” 洪承畴说:“只能论及奸宦乱政,以古今之史实论证即可!” 鳌拜问:“如此一来,岂不是只论皮毛,不及骨髓么?” 洪承畴笑道:“不必奇怪,古今亦然。数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大人何必操之过急?” 鳌拜一愣,然后与洪承畴相视大笑。 二、洪承畴纵论八股文之害 洪承畴走了,鳌拜却依然坐在席上。 鳌拜独坐着,望着一片狼藉的桌面,沉思起来。洪承畴刚才之言,虽属戏言,却给他以极大的启示。若要隔断孝庄皇太后的视听,令她无法将手伸到朝政中来,必须废除十三衙门! 但是,仅仅废除十三衙门还不够,那样会惹人注意,必须革除其他陋习,如八股文等。那么,以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鳌拜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以保持满族的旧传统,旧制度为借口,方能得到满人贵族与其他辅政大臣的支持。 鳌拜心中有了主意,便欢愉起来,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小调。 第二日早朝,鳌拜越众而出,侃侃而谈:“先帝新灭,幼主即位。鳌拜与其他三位大人同为辅政大臣。臣以为若不协力辅主革除旧习,建立新政,实在是有负先皇!” 康熙帝傻乎乎地看着鳌拜,在他看来,鳌拜的嘴虽在一张一合,却无只言片语吐出来。坐在康熙帝身边的皇太后问:“鳌拜所指的革除旧习,建立新政是什么?” 鳌拜说:“臣认为历代汉族朝政之乱,皆源于宦官乱政!首要之举应废除十三衙门,只设内务府,减轻宦官干政的弊害!” 索尼抖抖索索接过话说:“臣认为鳌拜此言欠妥!十三衙门是沿旧制而设,事关宫中的生活起居,岂可随便更改!再说,十三衙门人员众多,关系复杂,若擅自废除,恐生其乱!” 鳌拜说:“索尼大人此言差矣!你说十三衙门是沿旧制而设,请问是沿汉人之旧制,还是满人之旧制?既是汉人之旧制,为何废除不得?你认为十三衙门人员众多,关系复杂而不能废除,请问,若如君言,旧制如何除之?新政如何立之?臣以为,正是因为人员众多,关系复杂,才要废除!” 索尼一时无言相对。苏克萨哈说:“鳌拜之言有理,本人只想请问是否有具体方案?” 鳌拜一怔,暗叫厉害!苏克萨哈之举倒是他始料不及。鳌拜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说:“先皇命你我四人为辅政大臣,鳌拜怎么可私下而为?” 洪承畴心中好笑。心想,想不到鳌拜倒是个可造之才! 皇太后见四个大臣已开言的有三,唯有遏必隆不声不响,便问:“遏必隆,你有何话说?” 遏必隆看看苏克萨哈,再看看鳌拜说:“鳌拜之言有理。不过,苏克萨哈所提方案之事必须现在着手!” 皇太后心中一乐。这叫什么话啊?她正要挥手散朝,却见鳌拜又说话了! 鳌拜说:“臣认为还有一旧制需要革除!” 皇太后问:“什么旧制?” 鳌拜说:“八股文!” 皇太后问:“为何要废除八股文?”皇太后心中迷惑了,因为自科举盛行以来,朝廷便开始以人之八股文的好坏而论其材,然后从中选拔状元举人之类的贤才治国。而今,鳌拜却为何要提出废除八股文呢?废除了八股文,朝廷还凭什么去判断人才的优劣? 鳌拜说:“八股文有思想僵化,语言陈旧,内容空洞之弊。以八股文来选拔人才实是汉族科举之不幸!” 皇太后问:“依你之见,凭什么选拔人才?” 第179节 鳌拜说:“朝廷照样举行殿试,只是不要求写八股文。” 皇太后问:“那写什么文?” 鳌拜说:“只用策论。” 皇太后想不清其中的优劣,便问其他辅政大臣可有异议?由于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等人没有想到有人会在此时提出此议,所以心中没有击中要害之言,故不敢轻易表态,只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洪承畴一直在寻找机会要帮助鳌拜。他认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于是越众而出说:“臣有言要奏!” 皇太后说:“你说吧!” 洪承畴说:“臣认为八股文有三害,策论有三利!” 皇太后说:“八股文有哪三害?” 洪承畴说:“一是以八股文论才,所选之才不乏庸才!因为写八股文时,必须舍弃自我之见,一味只求符合八股文之体裁与章法。所以看不到人才的真实面。这是其害之一!” 皇太后点点头。 洪承畴又说:“当今之官员,多以八股文汇报其政绩,可谓八股盛行。然而八股文多是论调陈旧,却语言油滑,思想活跃却内容空洞者为多,使朝廷受蒙蔽极深,而作八股文者却能因此而得高官。这样一来,实事求是者无路,浮报虚夸者有门。这是其害之二!” 鳌拜暗暗欢喜,心想:昨日之酒没浪费矣! 洪承畴又说:“大清民众,若久写八股文,必会语言乏味,思想呆板,格调老化,甚至失去自我!臣观朝廷上下,目光呆滞之徒,多是文书之类的人也!这是其害之三!” 皇太后问:“用策论有哪三利?” 洪承畴说:“用策论之利在于:一利于国家;因为可以广开言路,便于举贤纳谏。二利于民众;因为可以锻炼民众之能力。三利于个人。凡喜欢用策论之人,必然思想活跃。” 皇太后问:“大学士三利之论为何没有三害之论那么深刻?” 洪承畴笑道:“因为尚未实施,不见其效果,不敢妄论!” 突然,康熙帝喊道:“母后,我要尿尿!” 皇太后连忙示意噤声,可康熙帝还是把持不住说了出来。殿中大臣连忙勾头而笑。皇太后见众人如此,便说:“四大辅臣商量一下,其余官员散朝!” 于是,文武百官鱼贯而出,落荡荡的大殿只有了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鳌拜四人。索尼有病在身,似乎对此事不太放在心上;遏必隆心无主见,对此无所适从;苏克萨哈虽觉得被鳌拜所把持,却感觉无能为力;唯有鳌拜是踌躇满志的样子。 鳌拜问:“本人之论,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索尼轻咳两声,然后说:“就依你之论吧!” 鳌拜暗笑,不无得意地问苏克萨哈:“大人以为呢?” 苏克萨哈觉得这样未免太让鳌拜占尽上风了,便说:“我认为,蒙古与满族素来交好,应该提高理藩院的职权,使之与六部并立。” 四大臣商量的结果是:废除十三衙门,设内务府,提高理藩院的职权,降低御史的地位,撤销明朝沿袭下来的内阁制度与翰林院,恢复满族旧制中的秘书院、国史院、弘文院。废除八股文,只用策论。 三、鳌拜因庄廷私修明史而兴大狱 鳌拜初战告捷,便踌躇满志起来。 自从皇宫回来,他的心里一直在琢磨着。按汉族朝廷旧制、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等六部无疑是重要权力机关,而管监察的御史台也不可轻视。如今朝廷必依我们四大辅臣之意而降低御史地位,但六部之地位却无法撼动。要想增强自己的势力,培植亲信,必须另觅出路。 他想到了要撤销下来的内阁制度与翰林院,取而代之的内三院。如果自己能将班布尔善、玛尔赛、阿思哈、济世等人挤进内三院或六部之中,自己的势力将大大加强。 这几个人虽然对自己十分尊敬,但他们并不想投靠自己,若乘机示恩以他们,不愁他们不为自己卖命。然而,必须让他们知道能盘踞要津非自己之能,而是我鳌拜之功! 想到此处,鳌拜激动起来,急忙吩咐家人将这四人找来。 不久,四人依次来到。鳌拜在客厅设酒宴等待他们。四人不知鳌拜叫唤他们来所为何事,但知鳌拜既为四大辅臣之一,必非为一般之事而兴师动众,必有要事,心里都隐隐不安。 谁知当他们战战兢兢的坐下来以后,鳌拜却对他们说:“今日请四位来,目的在于想与各位共饮美酒,别无他意。”然后挥手示意让女仆为他们斟酒。 斟酒完毕,鳌拜便向四位敬酒。四人先是不安,后渐渐自然起来,酒也喝出兴致来了。班布尔善素来善于察言观色,他知鳌拜今日请自己来喝酒,目的绝不仅仅是喝酒,便暗暗地留下了神。 果然,酒喝到正酣之时,鳌拜突然凝杯不动,十分神秘地问四人:“你们知道朝廷立即会有重大举措么?” 四人茫然地摇摇头,但也不相询。因为他们知道鳌拜若是能告诉自己,便会主动说出来。 不出他们所料,鳌拜自言自语地说:“朝廷打算撤销翰林院,恢复我们在关外时期的内三院。” 阿思哈说:“那朝廷重权岂不会向内三院倾斜?” 班布尔善说:“那是自然!” 鳌拜看了看众人,然后问:“各位是否有意在其中占一席之地?” 这还用问,谁不想呀!如今有句口头禅是:男人怕入错行,女人怕嫁错郎!若能得到一官半职,这一生还用愁吃穿二字么?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出来。因为他们知道此时不能说出来。若说出来,岂不是在向上司要官做么?那多没风度!然而,他们心里实在又想说出来,四人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开声。 鳌拜不经意地笑了笑说:“各位若有意,我便想法帮各位在此中各谋一职。” 班布尔善连忙跪在鳌拜面前说:“若得大人栽培,愿侍奉在大人的鞍前马后!” 其他三人见班布尔善跪下了,便跟着跪下。其实,济世并不太想跪下,但见众人都跪下了,他便不敢不跪下了。若如此,岂不是公开与鳌拜对抗么?他也不愿意做这种人。俗话说斗民不斗官,历朝历代与官斗之人,都没得到好下场。 鳌拜说:“其实并非某人栽培,实在是因为各位能力出众。” 班布尔善说:“话不能这么说!纵观历史,贤能之人未必能做官,做官之人未必贤能,原因何在?只因能否做到官比是否有能力做官更重要!屈原负屈投江,陶潜隐居山林,东坡放逐南方便是例证!” 班布尔善之言说得鳌拜心花怒放。他说:“众位若有此心,某必鼎力相助,也不枉彼此结识一场!” 众人见鳌拜说得如此慷慨,也纷纷激动起来,恭恭敬敬地向鳌拜敬酒。 事后鳌拜果然将他们都安置到重要位置上了。 但在鳌拜正一步步地废除汉族旧制,恢复满族旧制之时,汉人之反满情绪却因此有所回升。汉人认为这是鳌拜等人企图想自己忘记祖宗,成为彻头彻尾的满人奴隶,他们忍不下这口气!他们忍不下这口气的根本原因在于:想我堂堂大汉民族岂能为外夷所折辱?尤其是那些有文化的汉人,他们认为自己有负先人。 第180节 然而,他们并没有将反满情绪公开化。其实是不敢公开化!因为他们知道:如今这年头与朝廷对着干是没好果子吃的。但是,他们又不甘心如此任人宰割,便苦思报复办法。俗话说,急中生智,于是,他们果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修明史。 顺治十六年,在翰林院掌院学士折库讷等奉请之后,修辑崇祯年间的明史。但他们认为这毕竟是满人修的明史,而不是汉人自己修的明史。再说明史应追加十五年,而非崇祯年间。 当然,也许在满人眼里,或者在没读书的汉人眼里,私修明史算不得什么。但作为参与私修明史的人来说,其激情的澎湃,其热之沸腾不亚于拿起真刀真枪与满人干! 他们认为,就目前之情形,私修明史是对满人的最佳报复方法。一是可以与满人所修史针锋相对,揭穿其不实之处;二是可以寄托汉人对明廷的情怀,使汉人不至于全被满人奴化;三是可以以此教育后代,让他们不要忘记自己是汉人,不要忘记这段屈辱的历史。 然而,鳌拜在接到这报告时却不以为然。告诉鳌拜的是他自己的弟弟靖西将军穆里玛。 鳌拜笑着说:“汉人有句俗语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观汉人之历史,没有哪个朝代是读书人推翻的!只有那些农夫起来,才真正可怕!因为他们一无所有,同时因为愚昧而无所畏惧。至于几个汉人躲在一起私修明史,我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江山从来都不是靠修历史能修出来!” 穆里玛说:“哥哥之言有失偏颇。从汉人私修明史,可知汉人已有情绪!” 鳌拜说:“什么情绪?” 穆里玛说:“反满情绪!” 鳌拜问:“为什么说是反满情绪?” 穆里玛说:“从汉人私修明史可见汉人心系大明!” 鳌拜说:“大明是汉人之天下,他们念想大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穆里玛说:“可是,这并不仅仅说明他们只在念想大明,而是排满。因为我们也为他们修过明史,他们为何不承认呢?” 鳌拜一想,觉得有理。但他认为即便如此,也不见有大的危害,便说:“如果真像你所说那样,会有什么后果呢?” 穆里玛说:“汉人众多,又多对满人不满,若被他们将汉人的情绪煽动起来,必对朝廷不利!” 鳌拜沉思不语。他主要在思考若此事真的发生,是否对自己有利,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样影响等事。 穆里玛见哥哥不开言,便继续说:“我观你有意废除汉族旧制,恢复满族旧族,猜想私修明史之人是冲着你来的。若任其自流,恐被他们将汉人的情绪煽动,到那时只怕对你不利!” 鳌拜听到这里,心里大惊。是呀!我怎么如此糊涂?他急切地问:“谁为主笔之人?” 穆里玛说:“庄廷。” 鳌拜说:“你将主笔之人捉来,交往刑部!”说完,又觉不妥,便说:“你协助刑部将凡是参与私修明史之人全部抓来下狱。” 四、无法之下,只能无奈 鳌拜知道自己为庄廷私修明史一事而兴大狱必引起朝廷汉人官员不满,同时也怕遭到其他三个辅臣的反对。所以,弟弟穆里玛走后,他心里并没有轻松起来,相反,还变得更加沉重了。 因为他明白,自己能够在四大辅臣之中把握实权不容易。若稍有不慎,恐引起他们共同对付自己,那样一来,自己便前功尽弃,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他必须有反对私修明史的理由,让所有的人都不认为自己此举是小题大作。 这就是他变得异常沉重的原因。 然而,他苦思冥想,却不得要领,心里越发焦急起来。明日早朝,自己若无应诉之言,岂不苦也。 突然,他想到了洪承畴。洪承畴学识渊博,想他必有办法。然而,洪承畴虽然有心与自己相交,但他毕竟是汉人,会不会因此而对自己有所保留呢? 想到此处,鳌拜又有所担心起来。 但即便如此,除此以外,他再无别的办法。所以他想,干脆学瞎子过河,边摸边过。 于是他又以邀请洪承畴喝酒的名义将其请来。洪承畴一见鳌拜便戏言道:“大人请洪某喝酒,不怕洪某酒后戏言么?” 鳌拜闻之一怔,立刻明白洪承畴是暗指自己借喝酒之机向他讨教一事,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联想到事实本来如此,心里又释然,坦然笑道:“若得大学士戏言点拨,某人愿陪大学士烂醉三天!” 洪承畴笑道:“戏言,戏言。” 鳌拜连忙邀请洪承畴入座。洪承畴也不客气,拣了主席坐了。要在平时,洪承畴也不敢这么放肆。但他知鳌拜相请,必是有事相求,自己不坐主席,倒是便宜他了,于是不让。 洪承畴与鳌拜对饮了几杯,话慢慢多起来了。鳌拜一见,知道时机已到,便故作神秘地说:“我今日得报,有人在私修明史,不知大学士知道否?” 洪承畴一惊,问:“会有此事?” 鳌拜说:“千真万确!” 洪承畴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心想:有没有此事与自己何干?自己失态,岂不说明自己与此有关而让鳌拜有恃无恐么?所以,他马上定了定神,毫不在意地看着鳌拜。 鳌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然后诚恳地说:“难道大学士不觉得奇怪么?” 洪承畴问:“有何奇怪?” 鳌拜说:“大明已灭多年,他们私修明史图个什么?” 洪承畴笑道:“你是满人,自然不知汉人之心态!” 鳌拜问:“什么心态?” 洪承畴说:“念旧。” 鳌拜说:“什么是念旧?” 洪承畴说:“在汉人看来,什么东西都是原来的好。譬如说,死人比活人好,明朝比大清好等等。” 鳌拜说:“只怕不仅仅如此!” 洪承畴说:“当然!” 鳌拜说:“还有什么?” 洪承畴说:“还有情绪。” 鳌拜问:“什么情绪?” 第181节 洪承畴说:“反满情绪!” 鳌拜问:“他们心里既然反满,为何不拿起真刀真枪与我们对着干,而只是暗地里修修历史,这有什么用呢?” 洪承畴说:“你是满人,自然不明白!作为汉人,对于自己的江山被满人占了,心里自然难安!可是,若真刀真枪地干,又怕掉脑袋,若自认倒霉,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就选了这种折中的办法。既可发泄心中之不满情绪,又可确保自己之无恙。” 鳌拜说:“这算什么事啊?” 洪承畴说:“这就是无法之下,只能无奈。” 鳌拜说:“你们汉人真是高深,令人难懂。” 洪承畴说:“好懂!你知道我们心中的英雄岳飞么?” 鳌拜说:“知道,可他据说是被秦桧害死的。” 洪承畴说:“对了!可是仅仅凭秦桧之力是害不死的,其中必有皇帝之责。然而,人们不敢追究皇帝之责,却将心中之怒迁于秦桧之身!这还罢了。秦桧在时,人们不敢骂,而秦桧死后,却让他的铜像跪在岳飞墓前,还得将他妻子王氏也押跪在那里,且脱去王氏的衣服。这叫个什么事?奈何不了皇帝,便找秦桧出气。奈何不了活秦桧,便找死秦桧出气。找死秦桧出不了气,又将其妻找上。让其妻陪跪,觉得不过瘾,还要脱掉她的衣服!然后让世世代代的人朝赤身裸体的王氏吐唾才解恨。至于与事是否有补,我们汉人是不管的!我们只求能发泄心中的情绪!这叫什么?这就叫无法之下,只能无奈!” 鳌拜听洪承畴说了一通,还是不解!他是满人,不是汉人,当然不解。但鳌拜也不想弄懂,他只想如何处置此事,便问:“大学士认为该如何处置此事?” 洪承畴说:“其实修修明史是翻不了船的,谈不上处置不处置。大人您不也是这样认为的么?” 鳌拜说:“我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但让他们将反满的情绪煽动起来,只怕也不是好事!” 洪承畴只得说:“这倒也是!” 鳌拜问:“大学士认为如何处置才是上策呢?” 洪承畴说:“唯有兴狱!将反满情绪激烈分子都抓起来下大狱。” 鳌拜心中暗喜,问:“如何说服朝廷呢?” 洪承畴想了想说:“就说不能丢了祖制,不能让私修明史之人乱了朝纲!” 第二日早朝,鳌拜将庄廷私修明史之事告知其他三大臣,并把自己已令人将他与其他参与者都下了大狱之事也告诉了他们。不出鳌拜所料,三大臣果然觉得他此举有些小题大做,尤其是苏克萨哈。 苏克萨哈说:“几个秀才私修明史坏不了大事的,何必要将他们下狱呢?” 鳌拜说:“虽然坏不了大事,但却表达了反满情绪。绝不能让这情绪泛滥起来!” 苏克萨哈笑道:“人的情绪能用监狱囚得了么?你没情绪?我没情绪?谁没情绪?我看是人都有情绪!世界上还没有哪个政权能管得了人的情绪!” 鳌拜决断地说:“我就是要将这种反满情绪囚禁起来!” 苏克萨哈说:“你难道不怕更多的汉人有这情绪么?” 鳌拜说:“我最怕的是丢了自己的祖宗!大清的天下是谁的?是我们满人的,不是汉人的!我干吗要为了照顾他们的情绪而不顾自己的天下?我看他们私修明史是没安好心!” 苏克萨哈说:“我猜测汉人是针对我们废除汉族政权旧制,恢复满族旧制来的。” 鳌拜说:“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的,我们恢复祖制有什么错?祖宗做错了什么?他们为我们创下这么大的一份家业,难道我们要拱手送人?我看祖宗就是好!没有祖宗就没有今天,我们可不能翻身忘本!” 苏克萨哈让鳌拜抢白一顿,气得不得了。 索尼觉得鳌拜一口一个祖宗,很受听,便说:“鳌拜之言也有道理。我们总不能为了照顾汉人之情绪而丢了自己的祖宗吧!” 遏必隆看了看苏克萨哈说:“鳌拜之言确实有理。” 苏克萨哈再无话说,怔怔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堆怪物。 五、鳌拜强行圈地 鳌拜越来越不将其他三位辅政大臣放在眼里了。 经过这几年的较量,他已经有足够的经验来对付三大臣,可以不费力地把三大臣玩于股掌之中。 当然,这得归功于他这几年的经营。他利用索尼的年老,遏必隆的软弱,苏克萨哈的势弱广植党羽,排除异己。凡是与他关系好的,他必尽力举荐,委以重用。凡是不买他的账的,他便想法加以陷害,直到成功为止。这样一来,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等六部,秘书院、国史院、弘文院等内三院,还有理藩院和御史台等重要机关,都是他的心腹把持。而地方上的重要官员也多为鳌拜的门人。 鳌拜依仗权势,更加专权横行,经常在康熙皇帝面前施威震众,而且多次背着康熙皇帝出矫旨,事事凌驾于其他辅政大臣之上。凡有奏章,必先呈他批阅。甚至把其他官员写给康熙皇帝的奏疏私自带回家里同自己的心腹亲信商议,仿佛他的家就是朝廷,他就是大清的太上皇。 可以说此时的鳌拜是势如中天,权倾朝野,然而,他心中却仍有隐忧! 原来,他与索尼、遏必隆同属于两黄族,顺治年间,贵为摄政王的多尔衮出身正白旗。多尔衮在圈地时偏袒所属的正白旗,将正白旗安置在北京东北永平府一带,而将他鳌拜所属的镶黄旗移往保定、河间、涿州。这在鳌拜心中埋下了怨恨。 当年因为自己人微言轻,势单力薄,鳌拜不敢有所妄言,但他却暗暗下决心要报此仇。现在,他已大权在握,想报当年之仇,但此时多尔衮已归天多年,他心中充满惆怅,就好像一个拳击手当年输在对方手下,便苦练本领,等他有击败对方的把握,对方已死,自己空有一身本领。 但鳌拜觉得不报此仇,枉为男子汉大丈夫。于是,他想方设法要找到对手。突然,他联想到自己多年的老对手苏克萨哈正是出身正白旗,如果将当年多尔衮所圈之地更改过来,岂不是既可报多尔衮之仇,又可泄自己对苏克萨哈之恨么? 想到这里,鳌拜心中充满了激情。他觉得自己此举可以灭正白旗之志气,长镶黄旗之威风。于是,他将自己的亲信贝子温齐等人找来商量了一番。 第二日早朝之时,鳌拜奏道:“当年多尔衮在圈地之时,偏袒正白旗,将正白旗安置在北京东北永平府一带,而将镶黄旗移往保定、河间、涿州,此举有失公正,臣奏请皇上给予更改。” 鳌拜此言一出,朝廷之上立刻沸沸扬扬。因为鳌拜要求将镶黄旗之地与正白黄之地相换,是打击正白旗之举,会在上三旗内挑起争端。同时,鳌拜此举可能有以换地为名,掀起大规模的圈地高潮,所以各阶层纷纷反对,而正白旗尤甚。 鳌拜见众人反应如此强烈,心中立刻有了报复的快感。他目中无人地巡视众人,仿佛他已经不是戏中主角,而是一看客。 苏克萨哈自然深知其阴谋,越众而出,对鳌拜说:“我记得鳌拜当年废翰林院之时,口口声声称是为了祖制,可时至今日,鳌拜却为何不捍卫祖制,而改将先人圈定之地更换呢?” 鳌拜早知苏克萨哈必有此问,便胸有成竹地说:“按照祖宗规矩,八旗自有定序。然而,多尔衮之圈地已违背此序,故得更改。” 苏克萨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苏纳海奏道:“旗人安业已久,民地曾奉谕不许再圈。” 鳌拜说:“多尔衮之错,我们不即时更正,难道要任其下去么?” 两派势力各执一词,争质不下。朝议不欢而散。 鳌拜此后,并不就此罢休。他派自己的亲信贝子温齐等人到京畿一带踏勘旗地,要他们论证一下能否换地。 第182节 贝子温齐等人自然知道鳌拜的意图,出外转一圈,得出这些旗地“沙压水淹,不堪耕种,镶黄旗地尤不堪”等结论。 鳌拜将结论奏知朝廷,坚持要求换地,并强令苏纳海会同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前往镶黄、正白两旗所在地,办理圈换旗地事务。 鳌拜此令一出,当地满汉民众均十分惊慌。镶黄、正白二旗内的人民也不愿换地。 朱昌祚、王登联看到这种情况后,奏称:“旗地待换,民地待圈,皆抛荒不耕,荒凉极目,如此下去,旗民交困,必生祸乱!臣等认为必须停止圈换土地。” 鳌拜一听,大怒。要以抗旨不遵之罪处斩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三人。 索尼认为鳌拜虽有些强横,但圈地之举未错。苏、朱、王三人确有抗旨不遵之罪,应该处斩。 遏必隆见鳌拜之势汹汹,早已吓得要死,也战战兢兢同意处斩。 苏克萨哈极为反对,认为鳌拜这是独断专行,草菅人命。 康熙见他们一个个都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便不知道谁对谁错了。只能依照最简单之法,即多数人总是对的。 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联三人被绞,家产被没收。 鳌拜报了此仇,心中大快,便在家中大摆宴席,与心腹亲信共享其乐。 在苏、朱、王三家悲惨之时,正是鳌拜与亲信欢乐之际。 这天晚上,鳌拜府上红灯高挂,酒肉飘香,人声喧哗,热闹非凡。 鳌拜的亲信频频举杯敬鳌拜的酒。 鳌拜喝得头重了,脚轻了,身子飘飘然起来。心里便少了顾忌,语言也多起来。 看到众人如此欢愉,却有一人心中不悦,那便是济世,他倒不是觉得鳌拜有什么错,也不是认为自己应该反对此事。他只是觉得众人不应该如此快乐,更觉得鳌拜不应有此乐。 济世问:“鳌公是因为圈地快乐么?” 鳌拜说:“其乐不在于圈地!” 济世又问:“那鳌公是因为杀了苏朱等人而快乐么?” 鳌拜说:“其乐也不在于杀人!” 济世便有些迷惑不解了,轻言相问:“那鳌公之乐来源何处?” 鳌拜笑道:“其乐在于报复!” 济世一惊,问:“报复谁?” 鳌拜说:“当年多尔衮大权在握之时,根本没将我镶黄旗放在眼中,但他没想到多年之后,会有我鳌拜这号人物出来,且给他一刀,这是一报也!” 济世又问:“除此之外,还报复谁?” 鳌拜说:“这些年苏克萨哈总是与我作对,今日借圈地一事,既辱其先人,又杀其党羽,这是二报也!” 济世心里有些不舒服了,尴尬地说:“我想象不出报复人会有什么快乐!” 鳌拜笑道:“竖子愚不可及!俗话说,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知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复不丈夫。你没有仇,自然没有恨!没有恨,自然没有要报复之心。所以,你无法得到此乐矣!” 众人被鳌拜一番高论说得目瞪口呆起来。 第三章 康熙亲政 一、鳌拜不肯交出政权 一六六七年,康熙帝已有十四岁。按照祖制,康熙亲政。 但是,举行亲政仪式之后,康熙帝仍没得到实权,仅是鳌拜手中的一个傀儡而已。 苏克萨哈见鳌拜在康熙帝亲政以后,仍然横行无忌,心有不安,想方设法助康熙一臂之力,并杀杀鳌拜之气焰。他仔细分析目前的局势:能够抑制鳌拜的索尼已死,遏必隆又软弱无能,自己的势力被鳌拜消除得差不多了,无法与鳌拜抗衡。因此,虽说是四大辅政,实则是鳌拜大权独揽。他想:与其让鳌拜独揽大权,倒不如将大权交给年幼的康熙帝。 然而,如何助成这种权力交接呢? 苏克萨哈冥思苦想之后,认为唯有用康熙亲政之事做文章。按照祖制,康熙亲政,辅政大臣自然要将权力交给皇帝。如果自己主动提出辞职,鳌拜和遏必隆便没理由不仿效自己。到那时,权力交接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但苏克萨哈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那日早朝,苏克萨哈奏道:“先帝当年要我等辅助皇上,是因为皇上年幼。如今皇上已成年,按照祖制已经亲政。臣认为辅政大臣之职已完,故臣特请圣上收回臣的权力,以示臣对皇上亲政之举的赞同。” 鳌拜一听,心里急了。苏克萨哈这家伙是想借康熙亲政之机,削弱自己的权力。鳌拜在心里骂着苏克萨哈:你苏克萨哈有什么权力可交?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道我鳌拜还不知道?你以为你提出辞职,我鳌拜便会跟着你辞职么?我才不会有这么傻呢? 正在鳌拜暗骂苏克萨哈之时,遏必隆也表态说:“臣也认为自己的使命已完,皇上已成年,可以亲政。臣也愿意交出权力。” 鳌拜一听,顿时傻了眼,他们这不是逼自己下水么?鳌拜把心一横,暗想,我偏不!他也侃侃而谈起来:“臣认为皇上虽已成年,但毕竟没治国安邦之经验,若我们擅自撒手不管,会令皇上感到重责压身,于皇上的身体不利。臣等都是老臣、世受皇恩。本是受先帝之托而辅助皇上的。如今,我们岂能有负先帝,不助皇上反而撒手呢?臣认为,自己一定要尽心尽力帮助皇上,直到皇上能完全自立为止!” 苏克萨哈一听,便知鳌拜在耍赖!自己之所以提出辞职,其目的主要想逼你鳌拜下台,怎可轻易放脱你?苏克萨哈说:“鳌拜历来都主张遵从祖制,并常以维护祖制自居,今日事关自己,却为何不以祖制为戒呢?是祖制有缺陷,还是鳌拜想藐视祖制呢?” 鳌拜一听,急忙回道:“祖制自然要维护,但却不能有负皇恩。苏克萨哈想以祖制为借口辞职,表面上是为了将权交给皇上,其实是为了逃避责任!我们既食君之禄,就必须为君分忧!岂能为了贪图安逸而逃避职责呢?我们是受先帝所托,逃避职责有负先帝。皇上刚刚亲政,苏克萨哈便提出辞职,这是藐视皇上。望皇上圣裁。” 苏克萨哈一听,便暗骂鳌拜卑鄙。明明是自己想握着权力不放,却把它说成是为了辅助皇上,不负先帝所托。竟然还厚颜无耻地指责我是逃避责任!但骂归骂,说归说。苏克萨哈认为不能让鳌拜得逞,必须找出理由来反驳他。他又说:“皇上自幼聪明,机警过人,且受孝庄皇太后教育多年(苏克萨哈故意将孝庄皇太后抬出来,其意在于警告鳌拜),早已具备治国安邦之才。臣认为辅政大臣应交权给皇上,给皇上一展鸿图!若不想交权,臣便有些想不明白了。到底是贪恋权力,还是怕皇上力不能及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鳌拜实在是无话可说了。他想,事到如今,我也不必与他们论什么理了,干脆给他硬顶!不管你如何说,我也是不答应。鳌拜横蛮地说:“你苏克萨哈要逃避责任是你的事,我鳌拜可不能食君之禄不分君之忧!” 康熙帝听到这里,心里也渐渐明白了。苏克萨哈想制止鳌拜的独裁,所以借自己亲政之说而提出辞职。而鳌拜的意图是,不管如何,他都是不能交出权力的。康熙帝想:若鳌拜不肯交权,苏克萨哈之目的便无法实现。如果自己同意苏克萨哈与遏必隆之请了,不仅自己得不到权,反助鳌拜的独裁了! 想到这里,康熙帝心里便有主意了。与其反助鳌拜的独裁,倒不如先不收权,让苏克萨哈与鳌拜抗衡。于是,康熙帝说:“二位爱卿别再争了!苏克萨哈之举忠心可嘉,鳌拜所为也是情理之中。朕认为,朕虽已成年,实无治国安邦之经验,仍需各位爱卿竭力扶持,所以,朕不准你们的任何人辞职,仍然做朕的辅政大臣!” 苏克萨哈听康熙这样说,自然知道其苦心。本想还说几句,却让康熙帝挥手止住了! 鳌拜见康熙帝也得让自己三分,心里更是得意。 第183节 鳌拜回到府上,心中得意之情仍没消失,且溢于言表。他的小妾一见,便笑着问:“大人何乐之?” 鳌拜说:“笑苏克萨哈与皇上也!” 小妾素知鳌拜与苏克萨哈有矛盾,便猜鳌拜今日肯定在与苏克萨哈的较量中又胜了一场。但她不知鳌拜何故会笑皇上,便问:“大人为何笑皇上?” 鳌拜说:“爱妾不知,皇上实在可笑矣。”接着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小妾。 小妾听了,仍没觉得皇上有什么值得可笑的,便问:“皇上不让你辞职也就罢了,却为何不让苏克萨哈辞职呢?” 鳌拜说:“皇上怕权力全落到我手中呢。” 小妾想不清其中奥秘,觉得这没有意思,又突然想起另一个话题,她问鳌拜:“皇上真的成年了么?” 鳌拜说:“成年了!” 小妾说:“皇上懂得治国了么?” 鳌拜说:“自然是懂了!” 小妾便有些不解了,她问:“那大人为何不辞职呢?” 鳌拜骂道:“你真是个傻瓜!有权有什么不好?人家削尖脑袋钻权呢,我何故还要将权拱手相让?” 小妾说:“有权有什么好?还难操心!” 鳌拜笑道:“你不为官,自然难知其妙。那些小官小吏总结出做官的好处,要不要听?” 小妾连忙点头说:“要听!” 鳌拜说:“一是可以对下属耍威风;二是不必担心柴米油盐贵;三是可以吃饭喝酒不付钱;四是讨妻纳妾合理又合法;五是可以指鹿为马;六是可以奋笔成大师;七是可以到处为人师;八是可以贱名留青史。” 小妾问:“奋笔成大师是什么意思?” 鳌拜说:“就是指当官的不必练字,只要愿意挥毫,便可成为书法大师!” 小妾说:“世上哪有这等事?他的字不行,难道也会有人愿尊他为大师么?” 鳌拜说:“你不捧他为大师不要紧,他有他的下属捧他呀!” 小妾一想也是。但她还有一点不懂,便问:“什么是贱名留青史?” 鳌拜说:“就是说不管他是清正廉明,还是贪赃枉法,都可以在历史上留名!” 小妾问:“贪赃枉法也能留名?” 鳌拜说:“臭名!” 小妾说:“臭名有什么好?” 鳌拜说:“总比无名强呀!” 小妾陷入了沉思,因为她想不出鳌拜的道理所在。 二、鳌拜逼迫康熙处决苏克萨哈 鳌拜正与小妾谈笑之时,突见弟弟穆里玛走来,且神色有些慌,便知弟弟必有要事。于是让小妾退下,然后问穆里玛:“弟有何事?” 穆里玛说:“兄有性命之忧矣!” 鳌拜笑道:“我今日还看了皇上与苏克萨哈一场笑话,如今怎么会有性命之忧呢?” 穆里玛说:“兄长有所不知。我刚从宫中来,得知苏克萨哈呈上一折,其意是要请求为先皇帝守陵寝。兄长你看,苏克萨哈之举不是逼兄长下台么?若得逞,岂不有性命之忧?” 鳌拜听了,心里暗惊:苏克萨哈该死!怎么老是阴魂不散地缠着我?苏克萨哈此举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他是以退为进,以自己辞职逼我鳌拜辞职!我绝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鳌拜心里虽惊,但外表却若无其事一般的说:“弟弟勿忧!此举今日在早朝之时已与苏克萨哈急论过,皇上已驳回他的奏请。” 穆里玛说:“早晨之事我已耳闻。然而愚弟认为苏克萨哈既写此奏折,必有不拉兄长下台而不罢休之意。” 鳌拜认为弟弟说得在理,便问:“弟弟有何高见?” 穆里玛说:“愚弟认为不如趁此将苏克萨哈除去,免得阴魂不散。兄长想想,如今皇上年幼,我们尚可以凶色厉言吓之。一旦皇上成了气候,我们就难有活路!所以,愚弟认为此时除去苏克萨哈,可免将来一忧。” 鳌拜想了想,觉得穆里玛此话有理。但他认为苏克萨哈与自己同为辅政大臣,又从无劣迹可觅,要杀之实在不易,于是他对穆里玛说:“此事只怕有些难。” 穆里玛说:“我是来给兄长提个醒,并非想兄长立即杀他。只要兄长有此想法,不愁找不到机会。” 原来苏克萨哈见自己以退为进之计失效,不但没有逼退鳌拜,反受鳌拜一顿奚落,心里实在难受。 回到家后,他苦思良策。他觉得不将鳌拜扳倒,自己没有生路不说,皇上亲政也会成为一句空话。他自然知道皇上不准他辞职的良苦用心,但他认为皇上之所以不逼鳌拜交权是皇上对鳌拜心存幻想,如果自己再逼一逼,便可能成功。 于是,他苦思良久,写就一奏折,大意如下: “臣以菲材,蒙先帝不次之擢,厕入辅臣之列,七载以来,毫无报称,罪状实多。兹遇皇上躬亲大政,伏祈令臣往守先皇帝陵寝,如线余息,得以生全,则臣仰报皇上豢育之恩,亦得稍尽。 谨此奏闻。” 苏克萨哈写好以后,就亲自送去。 谁知康熙帝今日心里也不愉快!他本以为自己亲政,必可图鸿展志。没想到鳌拜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如此霸道,根本不将自己这个皇上放在眼里!所以他也闷闷不乐。 就在此时,康熙帝接到苏克萨哈的奏折,康熙一见之下,心里大怒。他大骂苏克萨哈不识时务。若不是他提出辞职,自己也不用看鳌拜之傲态。如今此事刚调摆好,你又来个这样的奏折!你苏克萨哈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尤其当康熙帝看到苏克萨哈的奏折之中有言是“伏祈令臣往守先皇帝陵寝,如线余息,得以生全”,更是大愤。你苏克萨哈竟然宁愿去为先皇帝守陵寝,也不想做朕的辅政大臣,你苏克萨哈到底是什么意思? 康熙帝一气之下,当即写就朱谕如下: “尔辅政大臣等,奉皇考遗诏,辅朕七载,朕正欲酬尔等勤劳。兹苏克萨哈奏请守陵,如线余息,得以生全,不识有何逼迫之处?在此何以不得生?守陵可以得生?着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具奏。” 第184节 康熙帝此谕一下,鳌拜便得风声。他将皇上朱谕阅览多遍,心里欣喜若狂。心想:苏克萨哈,你死期至矣! 鳌拜认为:要想将苏克萨哈置于死地,必须让议政王中有人说话。鳌拜将议政王逐个在自己头脑之中筛过一遍,心里便选定了康亲王杰书。 原来康亲王杰书位望较高,在议政王中有较大威信,一般亲王是不敢驳他的面子的,而杰书又恰恰惧怕鳌拜。 于是,他让人将康亲王杰书找来。 康亲王一见鳌拜,笑着问:“鳌公让我来,可是请我喝酒?” 鳌拜说:“正是!不过不在此时,却在办完事之后。” 康亲王问:“办完何事?” 鳌拜说:“诛杀苏克萨哈之后!” 康亲王大惊,急忙问:“苏克萨哈何来死罪?” 鳌拜说:“苏克萨哈背负先帝,藐视冲主,心怀异志,难道不是杀头之罪么?” 康亲王问:“此话怎讲?” 鳌拜便将苏克萨哈所奏及皇上朱谕全告诉了康亲王杰书。杰书听了,作声不得。 鳌拜见杰书不开言,便让杰书按照自己的意思写下复陈如下: “苏克萨哈系辅政大臣,不知仰体遗诏,竭尽忠诚,反饰词欺藐主上,怀抱奸诈,存蓄异心,本朝从无犯此等罪名,应将苏克萨哈官职尽行革去,即凌迟处死,所有子孙,俱着正法。” 康熙帝一见此复陈,心中大惊。查清朝律例,凌迟处死,乃是大逆不道的处分。苏克萨哈只不过语言过于激烈,怎么能加以凌迟?还要灭族?康熙帝召康亲王杰书及遏必隆和鳌拜说他们的复奏谬误。 鳌拜当即反驳说:“宁愿为先帝守陵,也不愿为皇上辅政,不是欺藐主上,存蓄异心又是什么?” 康熙帝见鳌拜之言激烈,知此复奏出自他之意,便问:“你与苏克萨哈,不知有什么仇隙,定要斩草除根?朕意恰是不准。” 鳌拜说:“臣与苏克萨哈并无嫌隙,只是秉公处斩。” 康熙帝说:“只怕未必!” 鳌拜说:“若不如此办法,将来臣子都要欺君罔上了。” 康熙帝说:“欺君罔上的人,眼前何曾没有?朕看苏克萨哈倒还是有些规矩。” 鳌拜再次坚持,康熙依然不答应。鳌拜大怒,挥臂向前,仿佛要揍康熙帝。 康熙帝见鳌拜如此凶恶,早已吓坏了,支吾道:“就要办他,亦不应凌迟处死?” 鳌拜抗议地说:“即使不凌迟处死,也应斩首!” 康熙帝死不答应。杰书和遏必隆便劝鳌拜,说:“只要能处死就行,何必计较形式?”鳌拜见他二人说得有理,便答应只处以绞刑。 苏克萨哈上法场之时,鳌拜来了。 鳌拜对脖子上已套了绳子的苏克萨哈说:“人生在世,最快乐的事莫过于看着自己的仇人死在自己手里了!” 苏克萨哈怒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鳌拜说:“我即使要死,也是死在你后面了!你没看到我死不遗憾么?” 苏克萨哈便不说话,只是仰起头望着苍天,天空里没有一丝阴云,苏克萨哈叹了口气,那绳子便把他的身体往上吊。 苏克萨哈的身体便悬于半空,像个巨大的惊叹号! 三、孝庄皇太后给康熙讲小鹰与老鸡的故事 康熙帝哭哭泣泣来见孝庄皇太后。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出现鳌拜在自己面前的凶相,心里觉得委屈极了,他决心要惩治一下鳌拜。然而,他知道鳌拜连他这个皇帝也不怕了,他便只有来找孝庄皇太后。因为他知道鳌拜对孝庄皇太后还是有些顾忌的。 孝庄皇太后让康熙帝哭哭泣泣地站着,也不安慰,也不赐坐。 康熙帝边哭边说:“奶奶,您一定得为我出这口气!” 孝庄皇太后不声不语地坐着,仿佛没听到康熙帝的哭泣一般。 康熙帝渐渐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止住哭,羞着涩涩地站着。 孝庄皇太后问:“玄儿,你哭够了?” 康熙帝看了看一脸慈祥的祖母,然后便勾下头。 孝庄皇太后又说:“你以为皇帝是好当么?你还年轻,自然要受些委屈!” 康熙帝说:“奶奶,我能不当这个皇帝么?” 孝庄皇太后骂道:“你这个傻孩子!你不当这个皇帝,谁当这个皇帝?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这大清的天下是爱新觉罗家族的。难道你想做个不肖子孙,拱手将这天下让给别人?” 康熙帝说:“我当这个皇帝可以,可奶奶得治治鳌拜那混蛋。” 孝庄皇太后笑了笑说:“治鳌拜是你自己的事,谁也不能帮你!” 康熙帝说:“奶奶如果不帮我,我怎么当这个皇帝?” 孝庄皇太后说:“你听说过我们满洲人驯鹰的故事么?” 康熙帝说:“没有!” 孝庄皇太后说:“那我说给你听听,想听么?” 康熙帝点点头说:“可以。” 第185节 孝庄皇太后说:“我们满洲人喜欢驯鹰,而且能够将鹰训练成勇猛的猎手。” 康熙帝问:“鹰在天上飞,人怎么能抓到呢?” 孝庄皇太后说:“傻孩子,你以为鹰一生下来就会飞么?” 康熙帝说:“那是人在鹰不会飞时抓到的么?” 孝庄皇太后说:“正是!我们满洲人在抓到鹰之后,便把不会飞的雏鹰与老鸡放在一起。” 康熙帝惊奇地问:“与鸡放在一起?” 孝庄皇太后说:“正是!” 康熙帝说:“那鸡不会欺侮鹰么?” 孝庄皇太后说:“雏鹰确实会被老鸡欺侮的!” 康熙帝问:“那鹰不会怕鸡么?” 孝庄皇太后说:“不会!” 康熙帝说:“为什么?” 孝庄皇太后说:“因为鸡毕竟是鸡,鹰毕竟是鹰!” 康熙帝在心里仔细琢磨着祖母这句话,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康熙帝又问:“让鹰与鸡天天同吃同住,就不怕鹰也会变成鸡么?” 孝庄皇太后说:“不会!” 康熙帝问:“为什么?” 孝庄皇太后又说:“鸡毕竟是鸡,鹰毕竟是鹰!” 康熙帝说:“就算鹰不会变成鸡,但终日被鸡所欺侮,鹰总会失去信心的,或者说鹰最终会变得懦弱起来的。” 孝庄皇太后说:“恰如相反,鹰不仅不会失去信心,而是信心越来越强!” 康熙帝问:“为什么?” 孝庄皇太后说:“因为鹰一天天强大起来,而老鸡却一天天衰弱下去。” 康熙帝说:“那鹰也不再会有鹰的勇猛性格,而会学会像鸡一般温柔的呀!” 孝庄皇太后说:“绝不会这样!” 康熙帝问:“那是为什么?” 孝庄皇太后说:“因为鹰心里从小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康熙帝问:“仇恨的种子?仇恨的种子从哪里来呢?” 孝庄皇太后说:“是的!难道鸡欺侮它,折磨它,它不会仇恨鸡么?” 康熙帝沉思默想,是呀!它怎么能够不仇恨鸡呢?可是,即使它仇恨鸡,它也不一定有本领报复呀!因为它天天与鸡在一起,又从哪里学到鹰的本领呢? 于是,康熙帝问:“鹰天天与鸡在一起,怎么能学到本领呢?” 孝庄皇太后说:“只要心里有仇恨,就不愁学不到本领!” 康熙帝说:“请奶奶指点。” 孝庄皇太后说:“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何况一只鸡呢?” 康熙帝一听,心里颤动起来。是呀,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何况一只鸡呢?自己既然是只鹰,就不应该怕鸡。康熙虽然觉得信心被祖母帮助树立起来了,但仍对如何惩治鳌拜心里没底! 康熙帝问:“鹰什么时候才能抓到鸡呢?” 孝庄皇太后说:“等鹰会飞的时候。” 康熙帝说:“等鹰会飞的时候?” 孝庄皇太后说:“你等不及了么?” 康熙帝说:“不是等不及,而是等不起!” 孝庄皇太后问:“为什么?” 康熙帝说:“我的头脑中时时刻刻都是苏克萨哈全家抄斩的惨相!” 孝庄皇太后说:“你是皇帝,得熬得住。” 康熙帝问:“为什么我是皇上就得能熬?” 孝庄皇太后说:“满洲人驯鹰还有一个绝招,我还没有告诉你。” 康熙帝问:“是什么?” 孝庄皇太后说:“暗地里给鹰喂生动物肉。” 康熙帝问:“就那样血淋淋的喂给鹰吃?” 孝庄皇太后说:“是的。” 康熙帝听后,愣住了。他的心里在问:怎么会这样呢?要为练一只鹰出来那得牺牲多少动物啊? 孝庄皇太后见康熙懵懵懂懂不说,便猜知他是犯傻了,也不管他,只让他这样傻乎乎地呆着。 康熙帝突然说:“我明白了!” 第186节 孝庄皇太后问:“你明白了什么?” 康熙帝不答反问:“鹰能斗过鸡么?” 孝庄皇太后坚决地说:“能!只要鹰总是鹰,而不变成鸡!” 康熙帝听到这里,向孝庄皇太后辞别,舒心地笑了。 康熙帝出了祖母的寝宫便对索额图说:“我们到天坛去!” 索额图点点头。索额图是索尼的儿子,索额图受孝庄皇太后之托,常年侍卫着康熙帝。 康熙帝与索额图出了正阳门,进入永定门,径直来到圜丘。 圜丘是皇帝祭天的地方。 但康熙帝今天来,却不是为了祭天。他站在圜丘中央仰望着天,神色肃然,一脸崇敬。 索额图问:“皇上在看什么?” 康熙帝说:“看鹰。” 索额图问:“天上哪里有鹰?” 康熙帝说:“朕看到鹰在空中盘旋呢!” 索额图问:“鹰在哪里?” 康熙帝说:“鹰在朕心里。” 四、鳌拜身着黄袍,床下置刀 索尼既死,苏克萨哈已灭,四大辅臣只余其二。而遏必隆生性软弱,鳌拜本来就未把他放在心上。加之,经历杀苏纳海与苏克萨哈,鳌拜把康熙帝当孩子一般愚弄了。 所以,鳌拜以为天下再无人敢与之斗而变得更加专横跋扈。 朝廷上下本来对康熙帝存着希望,暗地里与鳌拜较量的官员如今已见风使舵,纷纷倒向鳌拜。而鳌拜的亲信如班布尔善、玛尔赛、阿思哈、济世、贝子温齐以及鳌拜的弟弟穆里玛都加紧扩充势力,仿佛这大清的天下已是他们的。 鳌拜见无论自己怎样专横,康熙帝都是不声不响的,便以为他真是软弱无能,心中更是肆无忌惮。 鳌拜的势力虽然一日比一日扩大,鳌拜的日子虽然一天比一天过得舒坦,但是,鳌拜的心头始终有一片阴影。 这阴影就是康熙帝。 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显赫,如何位尊,但也只是一臣,康熙帝才是君。无论是在汉人的眼里,还是在满人的眼中,这都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康熙帝一天不死,他鳌拜心中的阴影便存在一天。除非鳌拜自己当皇帝。 想到当皇帝,鳌拜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虽然鳌拜心中一直不敢正视这个问题,但他明白自己一直在苦心经营着自己势力并且一步一步地走向它。 鳌拜心里明白:不管自己的势力如何发展,总有坍塌的一天。因为年幼的皇帝总是要大长的。于是,他将自己在京城之中的亲信都召集起来,彼此交流感情,让这个集团的纽带拉得更紧。 然后,他又留下几个最值得信赖的心腹留在府上,商量对策。鳌拜环视身边的班布尔善,玛尔赛、阿思哈、济世、贝子温齐之后,沉沉地叹口气说:“岁月不饶人啊!老夫近来觉得身体有所不适!” 在场的人为之一颤:鳌拜并不老,怎么会身体不适呢?再说,并不见他有丝毫病态啊?众人在心里琢磨此言是何意,都未开口接言。因为他们还没弄懂鳌拜的真实意图。 穆里玛却开口说:“哥哥不必忧心,有我们大家呢!” 众人连忙点头称是。 鳌拜却说:“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谁能保证大家都这样平平安安地下去呢?” 众人闻之,更是大惊。难道鳌拜心中有什么预感么?若真如他所说,自己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么?众人虽有此想,却无一人有所表露。因为他们不知鳌拜是否是试探之言。 穆里玛说:“怎么会这样呢?” 鳌拜说:“因为他还年轻呀!总有一天会成熟起来的。” 众人一听,顿时明白了鳌拜是担心康熙帝成长起来,对自己不利。众人的一块心头之石放下了,另一块石头又压上了心头。是啊!康熙帝虽然年轻,但终究会长大的。 穆里玛说:“只要哥哥有心,我随时听哥哥的调遣。” 鳌拜沉默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众人。 班布尔善说:“只要主公有心,我们愿在您的鞍前马后服侍。”班布尔善说后,众人纷纷表态愿意效忠。 鳌拜见火候已到,便说:“我倒觉得此事不宜性急,须摸准实情再下手,这样才万无一失。” 穆里玛说:“总之,我们听你的。” 鳌拜说:“我们以投石问路之法去试探他,他若强硬,我们便铤而走险地杀之。他若懦弱,我们倒可以慢慢用之,确保成功。” 班布尔善问:“不知主公如何试之?” 鳌拜说:“再过些日子便是新年了。我让人私下里缝制黄袍一件,到给他朝贺之时,我打算穿着去试他。他若惊露,我们便设法除之,他若不敢开言,我们便从长计议。” 众人纷纷称善。他们心想:这真是个大胆的计划! 那日到了贺新年之时,康熙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受群臣的朝贺。 鳌拜身着黄袍,大模大样地走来了。 群臣一见,为之震惊。尤其是那些心中仍存忠烈之念的老臣,更是眼中喷火。 鳌拜故作不知地向康熙帝朝贺。 康熙帝自然从群臣的骚动感觉到异常,便朝鳌拜身上看去。一见之下,康熙帝浑身的血液顿时凝固起来。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而拂袖而去,但他突然想起了祖母孝庄皇太后的话。于是,他的脸色只是落了落,然后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般。 第187节 鳌拜见康熙帝没有丝毫表示,便猜知他是没看到。因为在他看来,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不可能有这么深的城府。 于是,他索性向康熙帝走去。满朝文武官员哗然,鳌拜故作不知地走去。 康熙帝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鳌拜来到康熙帝的身边,手捏着自己的黄袍对康熙帝说:“皇上看看,臣的衣服是否比皇上的衣服成色新些?” 康熙帝神态自若地扯起鳌拜的衣服看了看说:“还是爱卿的衣服成色新些!” 众大臣见如此,才慢慢平伏下来。 鳌拜回到府上后,便问各位亲信的想法。有人说康熙帝确实是个软蛋,不值得大动干戈。有人说康熙帝城府极深,其懵然无知是装出来的,主张立即将其杀了。 鳌拜想了想说:“老夫倒还有一计能试探真伪。” 班布尔善问:“什么计?” 鳌拜说:“从明日开始,我托病不上朝。他若对我无疑,必前来探视。他若对我生疑,必不敢来!” 班布尔善说:“主公之计妙!” 第二天开始,鳌拜果然不上朝。康熙帝问之,才知其病。其实,康熙帝知道鳌拜此举与那回着黄袍进宫都是在试探自己。 康熙帝对侍卫明珠说:“随驾去探视鳌拜。” 明珠闻之大惊,着急地说:“皇上此举欠妥!鳌拜居心叵测,路人皆知。皇上此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康熙帝说:“朕若不去,必立招杀身之祸。”接着,将自己心中的猜想告诉明珠。 明珠听后呆了,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就这样让皇上去。他说:“皇上真要去,那就让奴才多带些人马去。” 康熙帝笑道:“多带些人马去干什么?告诉鳌拜朕已对他怀疑?与其这样,倒不如不去。再说,鳌拜若有心,你多带人去又有何用?鳌拜若无心,你多带人去更是无用!” 明珠见康熙帝执意如此,也没办法,只得单枪匹马地随皇上奔鳌拜府上而去。 康熙帝与明珠尚没进府,鳌拜便得到了消息。鳌拜问仆人康熙帝带多少人来?仆人说一人。鳌拜便迷惑了,他怎么只会带一人来呢?难道他真是软蛋一个?鳌拜有些不相信,又问带着谁呢?仆人说是明珠。对于明珠,鳌拜是知道的。明珠是康熙帝身边武功最好的侍卫。 鳌拜藏把匕首在席下,以备急时之需。 鳌拜刚刚藏好,康熙帝与明珠便进来了。 鳌拜观明珠神态,显然对自己没有防范之意,心里不得不相信康熙帝确实是个无用之君。 康熙帝情真意切地问候了鳌拜的病情,嘱咐他康复之后,便去上朝。 然后,康熙帝与明珠便走了。 女仆给康熙泡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 五、康熙智擒鳌拜 康熙帝回到宫中,便劈头对明珠说:“你是否真心想帮朕?” 明珠说:“天心可鉴!” 康熙帝说:“既然如此,我即刻封你为刑部尚书,弘文院学士。” 明珠跪下说:“奴才誓死保驾,并非想得到高官厚禄。若如此,奴才心里难安。” 康熙帝说:“朕擢升你,正是为了护驾。” 明珠说:“奴才不明白。” 康熙帝说:“朕今日观鳌拜脸色,并无病态。由此可知鳌拜心急,已不能久耐,形势危急矣!” 明珠说:“皇上勿忧!明珠粉身碎骨也得保护皇上的安全。” 康熙帝说:“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擢升你,以扩大我们的势力。” 明珠便跪谢。 康熙帝说:“你派人叫索额图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下。” 明珠点点头,他的心里从此踏实多了,因为他不再觉得皇上只是个小孩,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皇上。 此时的索额图是康熙帝的皇后的叔父,被提升为吏部右侍郎。不久,索额图来了。 索额图说:“皇上应加紧除去鳌拜。” 康熙帝说:“朕明白,所以把你找来,想问问你的主意。” 索额图说:“臣认为,要除鳌拜,首要之举应掌握京师的卫戍权!” 明珠说:“臣也是这么想的。” 康熙帝点点头,然后说:“当然。但朕认为我们还得训练自己的力量,否则,事到临头无人可用。” 索额图说:“只怕会引起鳌拜的警觉。” 康熙帝摇摇头说:“不怕,我已经想清楚了!你们帮我找一批少年来,只说要与我做布库游戏。”布库游戏是满族的摔跤游戏。 索额图与明珠一听,又看看脸上稚气未脱的皇上,心里惊叹道:“这真是个大胆而有用的计划。” 索额图与明珠为康熙帝招来了一批少年。康熙帝天天与他们在一起练习布库游戏,练了一段时间,康熙帝发现他们在与自己摔跤时不敢用力,康熙帝便说:“你们别把我当做皇上,也和与别人一样往死里摔。” 他们说:“不敢!” 康熙帝说:“为何不敢?” 第188节 他们说:“你是皇上!” 康熙帝说:“你们别把我当做皇上。” 他们说:“别把你当做皇上也是皇上!” 康熙帝说:“我恕你们无罪。” 他们说:“我们不是怕有罪,而是怕损伤皇上的龙体!” 康熙帝问:“你们知道朕招你们来的目的么?” 他们说:“练布库游戏呀!” 康熙帝说:“没错!还有什么呀?” 他们说:“保护皇上。” 康熙帝说:“可是有只老鸡要伤害朕,鸡的本领比你我都大得多!” 他们迷惑了,“有只鸡?本领很大?” 康熙帝点点头说:“是的!你们要保护朕,就得练就抓鸡的本领。” 他们大笑,于是与康熙帝摔跤时用了真力。康熙帝便舒心地笑了。 康熙帝与他们玩布库游戏从不回避外人。鳌拜见之,起初以为是皇上故意做给他看的。后来久了,鳌拜猜测皇上昏庸无能,贪玩好动,心里越发瞧不起康熙帝。 鳌拜对自己的亲信说:“你我今后再无忧虑了。” 班布尔善说:“主公何出此言?” 鳌拜说:“皇上天天与一帮少年人玩布库游戏,沉湎于玩乐之中深矣!所以我们不必再担心。” 班布尔善说:“只怕皇上练布库游戏是冲着您来的呢?” 鳌拜狂妄地说:“鳌拜老矣,但还不把这帮少年放在眼里!就算是冲着我来的,又有何用?由此可知皇上确实是小孩一个!” 班布尔善忧虑地说:“主公不可轻视,只怕他们真有其心。” 鳌拜笑道:“不必担忧。明日我与他们玩玩,自然知道其真假。即便是真,也让他们知难而退。” 第二天,鳌拜要奏请皇上,太监告诉他说皇上还在玩布库游戏。鳌拜便不请自去。鳌拜到了,便故意装作饶有兴趣地看。 康熙见之,心中一动,便说:“鳌拜,你也来与他们玩玩如何?” 鳌拜点点头,极傲慢走过去,然后轻蔑地向他们招手。他们被鳌拜的态度激怒了,一个个都与鳌拜较上了真。然而,终究因力量太小而被鳌拜摔得鼻青脸肿的。 然后,鳌拜便扬长而去。 他们一个个沮丧着脸,勾下了头。 康熙帝轻松自如地笑了。 他们说:“我们没摔胜,皇上为何还发笑?” 康熙帝笑道:“未与鳌拜较真,以为鳌拜非常人可比,今日才知他是常人一个!” 他们问:“皇上何意?” 康熙帝说:“他与你们单个较量,你们必败!但你们若齐上,他必败!” 他们听了,便笑逐颜开。 康熙帝从此经常让鳌拜与他们摔跤,且让他们只能败,不能胜。 从此,鳌拜骄横之心更盛。 康熙帝突然觉得老鹰抓鸡的时候到了,便对他们说:“明日,该是抓鸡的日子了。”他们一听,心里乐了。 那是一六六九年六月的一天。那天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康熙帝站着,心里惴惴不安。他一忽儿看天,仿佛在向天祈祷;一忽儿又看地,仿佛是向地乞求。 鳌拜神情自若而来,他远远地看见皇上孑孑而立的身影,不觉粲然一笑。 康熙帝紧张地注视着鳌拜,害怕鳌拜不走进自己与索额图为他设计好的埋伏。 鳌拜依然神情自若地走。他感觉不到周围有什么异样。 其实周围确实没有什么异常。 鳌拜终于走进了少年侍卫的埋伏圈,少年侍卫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跃出,扑向鳌拜。 鳌拜初见之下,大惊,然后便猜想可能是皇上要与他玩布库游戏,便大笑道:“皇上,你要与臣玩布库游戏,也用不着这样,把臣吓坏了。” 片刻之间,他们便把鳌拜擒拿了。 康熙帝质问鳌拜:“你知罪么?” 鳌拜此时才知皇上并非与他玩游戏。虽然如此,但他坦然不惧地说:“臣有何罪?” 康熙帝说:“你结党树私,妨功害能,罪不胜举,还说无罪?” 鳌拜傲然挺立,根本不将康熙帝放在眼里。他想:你即便拿了我,还有我那帮亲信你能奈何么? 然而,康熙帝在筹划擒拿鳌拜的同时,也布置了捣毁鳌拜的其他力量。 第189节 与鳌拜斗争胜了,康熙帝认为自己首先应该告诉祖母。他急急忙忙地奔后宫而来。 康熙帝走进祖母的寝宫时,孝庄皇太后正在焚香祈祷。康熙帝一见,眼睛便湿润了。 孝庄皇太后转过身,安详地问:“鹰会飞了?” 康熙帝激动地说:“鹰会飞了!” 孝庄皇太后问:“鸡抓住了?” 康熙帝说:“鸡抓到了!” 孝庄皇太后笑道:“我说过,鸡便是鸡,鹰便是鹰!” 第四章 栽官捞钱 一、吴三桂的发家之术 吴三桂与陈圆圆坐在藩王府的花园之中赏月。 没有灯光,没有音律,没有酒,也没有仆人。只有吴三桂与陈圆圆,以及地上的花园和天上的明月。 花前月下本是极佳的情爱场所。 但吴三桂却没有情爱的冲动。他在想:原来是永历帝与皇后坐在这里赏月,现在是我吴三桂与陈圆圆坐在这里赏月。月亮未变,主人已易,世事变幻真是令人难测! 陈圆圆感觉到了吴三桂的心不在焉,本想问他,但见他神思恍惚的样子,便欲言又止。 吴三桂望着高高远远清清淡淡的月亮,在问自己:我过得舒服么?我就这样舒舒服服地过下去么?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偶然的有感而发,也许是因为长期的落寞之所驱使。住进五华山上的永历故宫以来,吴三桂时时刻刻都有种落寞之感。也不知是此宫的故主给他带来的,还是他心中本来就潜藏着这种感觉。 也许,是他心里潜藏着这种感觉! 按理,他现在如日中天,势倾云贵,不该有这种落寞之感。然而,他却实实在在地时刻感觉到它的存在与困扰。 人就是这样,永远没有心满意足的时刻!自己没有碗与筷时,便幻想着有碗与筷,以为有了碗与筷时,自己会心满意足。可是,当他真正拥有碗与筷时,便又幻想着碗中有饭与菜! 吴三桂不知自己应该感到幸运还是应该感到悲哀。 陈圆圆再次感觉到吴三桂的心不在焉,忍不住问:“夫君,你在想什么?” 吴三桂说:“我想天上的月亮若能跌到自己怀中来便好了!” 陈圆圆笑道:“你真会异想天开!” 吴三桂说:“许多事未成现实之前,都好像是异想天开!可是变成现实之后,却让人发现莫过如此!” 陈圆圆便默然。她在琢磨着吴三桂的心事,她不知吴三桂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妙的想法!陈圆圆问:“夫君对自己不满意么?” 吴三桂反问:“难道我对自己应该满意么?” 陈圆圆在昏暗之中感觉到了吴三桂目光的犀利,身体不由自主地抖瑟了一下。 吴三桂似乎没在意陈圆圆的失态,问:“爱妾,你说人什么时候才会满足?” 陈圆圆脱口而出:“人不会满足!除非他当了皇帝。” 吴三桂在心里默默地念道:“除非他当了皇帝。”吴三桂突然感到精神为之一振,兴奋地对陈圆圆说:“爱妾,我们回去吧!” 陈圆圆疑惑地问:“不赏月了么?” 吴三桂笑道:“月亮虽好,就是太高!” 第二日,吴三桂将自己的心腹之将全集中到藩王府来。他们感觉到吴三桂似乎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心里也暗暗地振奋。他们原以为吴三桂会这样下去,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变了。 吴三桂问大家:“当今之世,发家的捷径是什么?” 众人一愣,不知如何回答。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平西王把自己召来,竟然是为了问这么一个问题! 吴三桂见众人发愣,便笑道:“大家为何不说话?” 马宝问:“平西王要我们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吴三桂说:“当然是真话!” 马宝便说:“当官!没有比当官更容易发家了!” 吴三桂笑着问:“为什么?” 马宝说:“这不容易!手中有权,便有人相求。有人相求,便有行贿。有人行贿,便能发家!” 吴三桂心中暗赞马宝的直爽。心想:在座之人,除了马宝之外,谁还会说这种荒谬而又实在之言?吴三桂又问:“就这么简单么?” 马宝说:“就这么简单。” 吴三桂说:“我倒觉得当官能发家的秘诀不在受贿,而在于化公为私!试想想,职权有大小,贿赂有轻重,凭此发家的绝不是什么捷径!” 马宝便问:“为官者如何化公为私?” 吴三桂笑道:“俗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王者,所辖之内便是他的私产。取之自由,用之自由,岂非在顷刻之间暴富?依此说来,若为总督,所辖之省,归其所有;若为知县,所辖之县,归其所有。为官者,岂有不发家之理?所谓上行下效,正是此理。” 众人见吴三桂发了一通宏论,却不知其用意所在,依然不好插嘴。 吴三桂又问:“众人说说,我若发家,捷径何在?” 马宝说:“化公为私。” 吴三桂说:“为什么?” 第190节 马宝说:“云贵两省归平西王所辖,若化公为私,岂能不富?” 吴三桂笑道:“马宝之言,固然有理,然而,本王却认为我若发家,却依然是当官。” 马宝笑道:“平西王当什么官?你的官已经够大了!” 吴三桂说:“我所说的当官,并非是指自己,而是指别人!其实,也是栽官。” 杨珅忍不住问:“栽官?什么栽官?” 吴三桂说:“将一人栽培成官便是栽官!大家想想,若是攻城略地,一是要耗费心血与生命,二是引人注目。若是一地栽官,此地岂不成了己家之天下么?” 众人听到这里,方知吴三桂所言之宗旨所在,纷纷表示赞同。 马宝对栽官之法,仍不明白,便问:“如何栽官?朝廷不干预么?” 吴三桂说:“昔日康熙帝加封我为亲王,开府治,文武官员自选,兵部与吏部不得干预,这不是栽官的好条件么?” 马宝说:“在云贵二省之内,平西王确实可以随便栽官了!” 吴三桂说:“不!我不仅仅要在云贵两省之内栽官,还要在全国之内栽官!” 吴三桂不容置疑的语气令众人为之一震!他们实在一时难以摸透平西王说话的含义所在。他们感觉得平西王变了,没有原来那么坦然和直爽,而是有些闪闪烁烁,给人以城府极深的感觉。 马宝问:“平西王如何在全国之内栽官?” 吴三桂说:“我便直接向全国选派官员如何?” 众人闻之,非常诧异。这真是个大胆的计划! 胡守亮闻之,说:“只怕朝廷会干预。” 吴三桂摇摇头说:“康熙年轻,又忙于与鳌拜周旋,根本顾不上我吴三桂。再说,栽官之举,非一日可成,而是慢慢渗透。若不是细心之人,难以察觉。等到察觉之时,栽官之举已成,积重难返矣!” 众人不得不为之叹服。 从此,吴三桂不仅在自己控制的云贵地区,收招人才,树立党羽,笼络旧部,倚为心腹,将知县以上的官吏全部收为己用,而且大量地向全国选派官员,时人称之为西官,且以“西选之官满天下”来形容吴三桂的栽官之多。 二、吴三桂敛税养兵 灭明之后,吴三桂依然拥有重兵。 在吴三桂看来,军队就是他的胆量与气魄。所以,他以边疆未靖为借口继续拥有重兵,并以此向朝廷要挟军需。 然而,由于吴三桂拥兵过多,即使是天下之财,半耗于三藩,三藩之资,半耗于三桂,吴三桂依然常常捉襟见肘。 当时,三藩各拥有重兵,耿精忠、尚可喜二人各有兵力十五佐领及绿旗兵各六七千。而吴三桂上报朝廷的为拥有五十三佐领和绿旗兵一万二千,已经超过耿、尚二人兵力的总和。然而事实上,吴三桂拥有的兵力还不止这些。吴三桂所统之兵分为三部分:一为嫡系部队一万人,多为精锐力量,且由儿子吴应麒及其他心腹统领;一为绿旗兵四万八千人;一为招抚过来的降兵一万二千人,总共七万有余。 吴三桂向来只会领兵打仗,不知钱如何来如何去的。现在得知钱物吃紧,心里虽急,却是没有主意。他知其他将领也必是只会打仗,不知理财,没法与他们商量,所以心里越发苦恼。 陈圆圆见吴三桂愁眉苦脸,便问他何事? 吴三桂说是钱物吃紧。 陈圆圆一怔,心想:怎么会钱物吃紧呢?便说:“朝廷俸饷已逾千万两,还不计其他收入,怎么吃紧呢?” 吴三桂叹道:“不用说爱妾不相信,天下谁人会相信,平西王府会缺钱花?俗话说,大家有大家的难处,小家有小家的难处。我们缺钱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陈圆圆问:“该不会有漏洞吧?” 吴三桂笑道:“漏洞总是会有的!除非管钱的不是人,或者人脸上没长嘴!不过,我吴家的钱财,历来都是三强管着,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漏洞。” 陈圆圆问:“那你怎么不叫三强想想办法?” 吴三桂恍然大悟说:“是呀!我怎么把他给忘记了?他陈三强行军打仗不行,赚钱玩钱却是有一套的,怎么不向他请教呢?” 陈三强被请来了。 吴三桂问:“三强,你那日说钱物吃紧,现在可有何办法?” 陈三强说:“办法是有,可我不敢说。” 吴三桂问:“为何不敢说?” 陈三强说:“怕公子责怪我呗!” 吴三桂说:“我恕你无罪,你说吧!” 陈三强说:“我们做管家的有句行话是:死钱用一分少三分,活钱用三分少一分!” 吴三桂说:“什么是死钱?” 陈三强说:“当然是躺在银库里未动的钱!” 吴三桂说:“什么是活钱呢?” 陈三强说:“当然是来源不断的钱!” 吴三桂问:“什么会来源不断呢?” 陈三强说:“利税!俗话说,一人用数人之钱,穷也会富;数人用一人之钱,富也会穷。这也是做官者能富为民者会穷之原因。做官者必有众人供俸,何愁不富?为民者必受众官的盘剥,岂能不穷?” 吴三桂笑道:“想不到你行军打仗不行,做这事倒挺有一套!” 陈三强说:“这就叫蛇有蛇路,鼠有鼠路!” 吴三桂问:“如何多得利税?” 第191节 陈三强说:“办法很多!” 吴三桂说:“具体说来听听。” 陈三强说:“首先是广征关市之税。云南与缅甸等国邻近,有许多关卡,若都收税,自然是一笔不少的收入。云贵之地广博,物产又丰富,贸易活跃,若增集市税收,亦会不少。” 吴三桂听后,微微点头。但他觉得此举虽有利可图,但毕竟是杯水车薪,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又问:“还有何法?” 陈三强说:“云贵之地多盐井、金矿、铜山,若放手让人开采,并征收利税,必得厚报。” 吴三桂听了,心想,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然而,离支出的缺口仍大。又问:“还有何法?” 陈三强说:“招商引资,发展边贸倒是一法。” 吴三桂问:“说来听听!” 陈三强说:“征收利税,以加重税收是增加收入之法,然而,得考虑百姓与商贾的承受能力。所以,不如招来商人,发展旅游,搞活边贸。这样一来,纳税之人急增,税收总收入必在大幅度提高。” 吴三桂由衷赞叹道:“确实是好办法!” 陈三强见得到公子的赞扬,心中非常高兴。然而,吴三桂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是,云贵地域广阔,要收这多种利税,非常之难。于是,吴三桂心中又多了层忧虑。他问:“税种如此繁杂,如何征收?” 陈三强说:“办法是有,只是不好开口。” 吴三桂笑道:“你尽管说便是!” 陈三强说:“云贵之地虽广,然而公子手下有兵七万,若令他们外出收税,何愁不成?” 吴三桂立即反对说:“不成!” 陈三强问:“为何不成?” 吴三桂说:“部队是用来保卫边疆的,若令他们外出收税,岂不荒废武力?” 陈三强说:“可让他们轮流外出征收,做到收税与练兵两不误!” 吴三桂赞叹道:“三强的思路真新!只是人员如此庞杂,怎么管理?” 陈三强说:“我们只要按人头计税收即可。至于他们在外收多少税是他们的事!” 吴三桂说:“这样,不怕他们横征暴敛而引起民众怨恨么?” 陈三强说:“不怕!一是给他们的定额不要太多!反正收税之目的也是养兵,就算他们私藏几个钱也不为过!二是令他们不可用武力,这样,民众即使恨他们,也不会发展暴乱!” 吴三桂听了陈三强的话,心里依然没有底。况且,让队伍这么大大咧咧地去收税,民众会怎么想?朝廷会怎么看? 陈三强以为是自己的办法不行,便说:“若不同意便算了,公子何必费神!” 吴三桂说:“不是此办法不行,而是怕让部队去收税,会引起非议!” 陈三强一听,大笑起来,然后说:“公子何必忧虑?” 吴三桂问:“三强可有妙法?” 陈三强说:“以服役之兵去征敛税收,民众自然会非议!若让他们冒充商人到各个津口之地去建立总店以敛收利税,民众何能知道?” 吴三桂听了,大喜道:“此法真妙!”然后,又对陈三强大加赞扬说:“三强的头脑真灵!” 陈三强羞愧地低下头说:“三强的头脑虽灵,但此法却不是我想出来的。” 吴三桂一惊,急忙问道:“始作俑者是谁?” 陈三强说:“平南王。” 吴三桂不信,疑惑地问:“平南王?” 陈三强说:“正是。” 吴三桂说:“说来听听!” 陈三强说:“平南王早就令其部下私充盐商,占据津口建立总店!” 吴三桂说:“平南王怎么会这样做?” 陈三强说:“其实,只有公子在捧着金饭碗讨饭呢!” 吴三桂问:“此话怎讲?” 陈三强说:“公子贵为平西王,开藩云贵,却无发财之道。” 吴三桂问:“难道靖南王也有此招?” 陈三强说:“靖南王暗地里也与荷兰等国私通贸易呢!” 吴三桂听了,心里感慨良多,突然问:“这就是你不敢开口说的办法么?” 陈三强说:“这不是我的办法!我说的办法比这强百倍!” 三、陈三强劝吴三桂开妓院 吴三桂见陈三强说他的办法比平南王与靖南王的办法强百倍,不禁为之愕然。然后问陈三强是什么办法? 陈三强笑而不答。 吴三桂问他何故不答? 陈三强说:“恐怕被公子骂也!” 陈圆圆忍不住插嘴道:“三强,你左一个怕公子骂,右一个怕公子骂,你何时怕公子骂来着?” 第192节 吴三桂笑道:“你说吧,我不骂你。” 陈三强不答反问:“天下之民众最好之事是什么?” 吴三桂脱口而出:“麻将!” 陈圆圆点头赞同说:“确实如此!” 陈三强问:“国民为何喜爱麻将呢?” 吴三桂说:“本王认为国民喜欢麻将是基于三个方面的原因。” 陈圆圆听过吴三桂论过行军打仗,却没听他论过玩麻将。现在见吴三桂如此说,便急忙问:“哪三个方面的原因?” 吴三桂说:“一是麻将看似简单,玩起来却复杂,且无规律可循,与玩人生极为相似。所以,无论是生活的赢家还是输家,都愿玩麻将,前者是从麻将之中找到同感,后者是从麻将之中找到平衡。” 陈三强由衷赞道:“公子此论甚高!” 陈圆圆问:“第二个方面的原因呢?” 吴三桂说:“二是玩麻将有利可图。由于玩麻将之人大多认为自己技高一筹,能战胜别人使自己不劳而获。而一旦输,又都能从中找出些理由安慰自己,比如说是手气问题。所以,凡玩麻将者,无人不认为自己能从中获利。于是乎,民众自然喜之!” 陈三强仍然沉湎在吴三桂精辟的分析之中。 陈圆圆迫不及待地问:“第三个方面的原因呢?” 吴三桂说:“三是玩麻将的规则简单,而且公平。由于生活之中多有不平之事,人是否会有出息,也并非全靠能力与运气。往往与其出身有关。这样一来,世上便有许多怀才不遇之人。然而,由于麻将规则公平,所以,人们能从中寻找到某些慰藉。” 陈三强说:“公子果然非凡人可比!虽不嗜好麻将,却对麻将研究得很透彻!” 陈圆圆说:“你也别夸你公子了,你只说说你的好办法吧!” 陈三强说:“国人好麻将如此,我们若号召国人玩麻将,只从中征收利税,此收入必来!” 吴三桂骂道:“亏你想得出!不过,此法确实甚高!” 陈圆圆却说:“只怕未必!” 陈三强问:“为何?” 陈圆圆说:“赢家自然无话可说,输家岂肯交税?” 吴三桂说:“爱妾之虑甚是。我们只可向赢家收税,但可收重些。” 陈三强说:“赢家未必会肯。” 吴三桂说:“会肯!大凡赢家都有如此想法,认为此钱来之甚易,索性将利税交了,也好落个大度。哪里还会管它重不重呢?” 陈三强见吴三桂认可,便有些彰功地问:“公子认为此法可好?” 吴三桂笑道:“好是好,只是有些歪门!” 陈三强说:“歪门不歪门,有何关系呢?只要能来钱!” 陈圆圆说:“有钱便不管人家倾家荡产了?” 吴三桂挥手制止住陈圆圆,并说:“爱妾不用担心,为赌博而倾家荡产的毕竟不多!” 陈三强见进一步得到吴三桂的认可,心里更来劲了,神秘地说:“比这歪门的还有呢!” 吴三桂一怔,问:“还有?是什么?” 陈三强看了看陈圆圆说:“我不敢说。” 吴三桂看了陈三强的神态,便已知他的心思,便示意陈圆圆走开。 陈圆圆嘟起嘴走了。吴三桂便说:“你说吧!” 陈三强说:“开妓院!” 吴三桂不以为然地说:“现在到处都是妓院,怎见得开妓院能发财?” 陈三强说:“此妓院不是彼妓院也!” 吴三桂问:“什么意思?” 陈三强说:“现在的妓院大多属城中商人所开,这大头之利已由老板得去,我们只是从中得了些利税,自然不知这开妓院的好处。” 吴三桂说:“依你看开妓院有什么好处?” 陈三强说:“我若胡说八道了,公子可别骂我?” 吴三桂笑道:“你又来了!你说吧。” 陈三强说:“一是可以富国强民。” 吴三桂忍不住骂道:“屁话!还没听说过开妓院可以富国强民的!” 陈三强涩着脸说:“公子答应不骂我的。” 吴三桂恍然大悟说:“好!我再不骂你!” 陈三强说:“俗话说,无娼不富。有了娼妓,男人身上的钱就有了用处!男人花钱之后就得想法再赚钱。这样一来,岂不可启动生产,刺激消费么?” 吴三桂问:“怎么会启动生产,刺激消费呢?” 陈三强说:“男人要想嫖女人,就得有钱。所以,男人因此而挖空心思去赚钱自不必说。且说妓女为了吸引男人,就得穿红戴绿,涂脂抹粉,这样一来,岂不可启动服装行业和化妆品行业么?随之而来,服务性行业也会得到发展。男人为了讨好女人,还得为女人买金银首饰等,岂不可刺激生产么?” 第193节 吴三桂笑道:“富国已知,怎见得强民呢?” 陈三强说:“男人争夺女人需要竞争,女人争夺男人需要竞争,国人经此锻炼,岂不会强健么?” 吴三桂笑道:“亏你想得出。那第二呢?” 陈三强说:“二是可以培养人们的奉献精神。” 吴三桂很吃惊!“怎么会与奉献精神挂上钩呢?” 陈三强说:“首先说男人的奉献精神。对于男人来说,若没有妓院,他只对自己的妻子负责。负责便是奉献!也就是说,这时的男人只对自己的妻子奉献!若有了妓院,他便要对其他女人也要负责了。这样一来,男人岂不是比以前更需要奉献精神么?” 吴三桂说:“那女人呢?” 陈三强说:“女人在此过程中,更需要奉献精神!” 吴三桂问:“此话怎讲?” 陈三强说:“女人在生理上承受了男人的爱之时,在心理上还要担心自己的爱被别的女人夺去!这便是一种锻炼。再说,一个女人同时与多个男人做爱便是一种奉献!我们是讲礼仪的国度,女人素来都是深居简出的,如今要她们走进性服务行业,这本身就需要女人有奉献精神!” 吴三桂连忙制止住陈三强说:“好啦!你还有什么好处要说?” 陈三强说:“还有!三是可以维护社会治安。” 吴三桂更加吃惊了!“怎么会维护社会治安?” 陈三强说:“古人云,食色,性也!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但是,如果没有妓院,男人的爱便可能找不到角落,女人的爱便可能无处寄存。男人没有女人的爱抚,便会变得粗暴无礼,便会随便对人行使暴力!女人没有男人的爱抚,生活便会没着落!这些都是影响社会安定的因素!” 吴三桂说:“这就是开妓院的三大好处?” 陈三强说:“而如果是我们自己开妓院,还有一大好处!” 吴三桂问:“什么好处?” 陈三强说:“利于货币的回收利用!” 吴三桂听了,不禁愕然!心想:听他之言,唯有广开妓院才是最好的出路了! 四、吴三桂笑论为官之三关 陈三强走后,陈圆圆就出来了。 其实,陈圆圆一直在偷听着陈三强与吴三桂的对话。本来,她不想偷听男人之间的谈话,她认为这是小人之举。但由于担心陈三强会给吴三桂出什么损人缺德的主意,所以,她只好偷听了。 她知道陈三强对吴三桂忠心耿耿,不愿出对吴三桂有什么损害的主意。但他出身低微,下流之气未脱,无意之间也会出伤害吴三桂的主意。 果然不出她所料!听了陈三强与吴三桂的一席话,便坐不住了,只等陈三强一走,她便赶紧出来。 陈圆圆问:“夫君真的按三强之意去做吗?” 吴三桂反问:“为什么不呢?” 陈圆圆气道:“这可是断子绝孙的馊主意啊!” 吴三桂笑道:“夫人之言,未免太耸人听闻!” 陈圆圆急道:“怎么是耸人听闻?横征暴敛,纵娼卖淫不是害人害己之主意么?” 吴三桂谑笑着说:“害人是实,害己未必!” 陈圆圆辩道:“这样做会让人骂我们丧尽天良的!” 吴三桂微笑道:“让人骂骂有什么关系呢?人是骂得死的么?我们官场之中有句行话,爱妾知道么?” 陈圆圆问:“什么行话?” 吴三桂说:“要想为官,先过三关!” 陈圆圆讪笑着问:“哪三关?” 吴三桂说:“一是心黑关!” 陈圆圆不解,问:“为何要心黑?不是提倡为官须正么?” 吴三桂说:“那是骗人之言!真正为官者,须是心黑之徒!” 陈圆圆说:“贱妾愚昧,不知其奥妙。” 吴三桂说:“说起来非常简单。普天之下,总是为民者众,为官者寡,民若想为官,必须把别人拼杀下来才可。否则,休想有官可做!你说说看,不过心黑关能做得了官么?” 陈圆圆闻之,心里默认,低声问:“那第二关是什么?” 吴三桂说:“心贪关!” 陈圆圆再问:“别人都提倡为官清廉,你倒提倡为官要心贪,是何道理?” 吴三桂说:“为官不贪者,其官运必不能久,其官位必不能大!” 陈圆圆说:“这是为何?” 吴三桂说:“为官者均贪。你若不要,必无敛聚财物之道,那你便无可喂上司之财物。既然无物送给上司,上司又怎么会喜欢你呢?” 陈圆圆问:“若是上司为官清廉呢?” 吴三桂说:“即便上司为官清廉,其上司必无财物贿赂上司的上司。上司的上司怪罪下来,其官运还能久么?” 陈圆圆问:“其官位为何不能大呢?” 吴三桂说:“为官者均贪,你若不贪,众官必视你为刺猬,不敢接近你,怕被你所伤!既然如此,你的官位能大得了么?” 第194节 陈圆圆说:“可是,凡为官清廉者必得民心,民心所向,你的上司岂敢轻易贬你?” 吴三桂浪笑道:“爱妾之愚,愚不可及!纵观古今官场,为官者有几人是升之于民心或贬之于民心的。为官者之迁升不在于民心之所向,而是在官者之好恶!” 陈圆圆觉得吴三桂的话有理,心中虽然难以接受,却也不好反驳,只得别开此话再问:“那第三关呢?” 吴三桂说:“心死关!” 陈圆圆感到奇怪,惊奇地问:“为何要心死呢?” 吴三桂浅笑道:“这不用奇怪!为官者心黑,必置善良之辈的生死于不顾,由此必招致天怒人怨!为官者心贪,必放肆刮民脂民膏,由此必招致民众之怨,所以,凡为官者,必常遭受众人唾骂。你若不心死,便必被气死!其官岂能久做?” 陈圆圆听了吴三桂这套为官之论,心下黯然。她原以为自己的夫君虽是嗜好权利之徒,但是善良之辈,心里不会有什么坏主意。所以,才怕陈三强的坏主意引他变坏。谁知吴三桂竟然比自己认为下流的陈三强还要下流,她的心怎能不为此颤抖? 自从那次与吴三桂到天罡寺探视杨天以来,陈圆圆便暗地里在自己房中摆了一尊佛像,设了一台香案,每日都要朝佛像跪拜,为的就是求佛宽恕吴三桂的杀孽之过。谁知吴三桂之心已顽固不化到如此地步! 陈圆圆暗暗下定决心,想点化一下吴三桂。陈圆圆立改神态,满脸笑容地说:“夫君刚才之言,只怕是对一般为官者而言吧?像夫君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藩王,天下仰慕者众,必然不需向外敛资聚物的!” 吴三桂问:“爱妾何出此言?” 陈圆圆笑道:“夫君既为藩王,所受财物已丰,又不必向上司贿赂,当然不需向外敛资聚物了!” 吴三桂苦笑道:“爱妾之言谬矣!我虽为万人之上,已不怕万人之众,却在一人之下,而为这一人所把持!我便不得不费些心思。昔日开藩之时,你知我是花了多少银两才叫皇上让我开藩的么?” 陈圆圆问:“那不是皇上的论功行赏么?” 吴三桂说:“论功行赏是真,花费银两亦不假!” 陈圆圆不解,迷惑地问:“此话怎讲?” 吴三桂说:“皇上论功行赏得有尺度,如何论功,如何行赏,均问之于身边大臣!所以,他人可以将你的功劳缩小,亦可以夸大。要想得个好结果,你自然得贿赂皇上身边之人!” 陈圆圆低声问:“那你花了多少两银子?” 吴三桂说:“一百万两银子加一万两黄金!” 陈圆圆吓坏了,惊惧道:“这么多呀?” 吴三桂见陈圆圆这副少见多怪的样子,开心地笑了。然后说:“爱妾以为那些王公大臣都是些谦谦君子么?你哪里知道他们其实都是些豺狼虎豹!” 陈圆圆听了,心里不好受起来。她心里原本有把握制止吴三桂以苛捐杂税之行来敛资聚物的。现在看来,自己是难以做到了,但她的心中却有些不甘,便问:“这么说来,夫君是一心一意要听从三强之计了?” 吴三桂叹口气说:“我也没有办法!” 陈圆圆薄怒道:“你为何会没有办法呢?你只是不愿损失自己的利益罢了!” 吴三桂便沉默不语。 陈圆圆联想到自己身为歌妓之时的悲惨遭遇,立刻为那些将要被自己的夫君用来换钱的女人感到痛心,虽然她无法得知这些女子会是谁。她心里顿时涌出一种悲壮感与责任心,觉得自己必须拯救这些女人! 陈圆圆愁眉紧皱,低声相问:“夫君可是要开妓院发财么?” 吴三桂初闻之下一怔,一时没回过神来,匆忙答道:“是又何妨?” 陈圆圆咬咬牙说:“若是,愚妾立死于夫君面前!” 吴三桂大惊!他见圆圆平时都是慈言善语的,想不清她今天却为何突然说出此等语来,所以心里非常吃惊,立刻拉住陈圆圆的双手,仿佛真怕她立刻在自己面前消失一般。吴三桂端详陈圆圆良久,等心中确认陈圆圆仍在面前时才说:“爱妾何出此言?” 陈圆圆决断地说:“夫君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吴三桂盯着陈圆圆绷紧的脸,立刻说:“答应!答应!” 陈圆圆神情一松,身子酥软起来,仿佛已将那些风尘女子救了出来而充满幸福之感。 五、陈三强设计欺骗陈圆圆 吴三桂思索了几日,便再找陈三强来商量。 陈三强一见吴三桂便问:“公子可是全同意了?” 吴三桂说:“其他照你所说的办。只是办妓院一事暂缓。” 陈三强急道:“这是为何?这可是赚钱的好门路,缺少这项收入,恐怕会收不敷出!” 吴三桂决断地说:“此事不可再说,就这么办!” 陈三强立刻明白了是什么原因:“可是圆圆夫人阻止么?” 吴三桂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然后又转变语气,叹气道,“其实,圆圆也是出于一片善心。” 陈三强灵机一动,然后装作心有所感地说:“圆圆夫人出于一片爱心没错,可是,也因此而害了那些女人!” 吴三桂觉得奇怪,急忙问道:“圆圆本是保护她们,怎么会是害了她们呢?” 陈三强笑道:“公子想想,这些操皮肉生涯的女子,终日泡在温柔之乡中,哪里还有什么自食其力的本领?若让她们失去这种职业,她们到哪里去寻找生路?” 吴三桂说:“三强此话好没有道理!让她们自食其力,只是受些皮骨之苦;若让她们操皮肉生涯,那可是心灵之痛,不管怎么说,皮肉之苦总比心灵之痛强些!” 陈三强笑道:“这便是公子有所不知了!凡是风尘女子,只是初夜之关难过。闯过此关之人,便会轻车熟路,有如鱼得水之感,怎么还会有心灵之痛呢?倒是突然让她们失业,并令她们从事劳动反会使她们感到痛苦。” 吴三桂觉得陈三强的话有些让人觉得可笑,“让她们自食其力,怎么会使她们感到痛苦呢?” 陈三强说:“不是我故作耸人之言!让她们从操皮肉生涯到自食其力,其痛苦有二:一是心态调整之痛苦,由享乐型的心态过渡到受苦型心态,其痛苦自不必说;二是方式过渡之痛苦,由情感型方式过渡到体力型方式,使愉快的游戏变成了机械运动,岂有不苦之理?” 吴三桂怒道:“照你所说,那些女子倒乐意做妓女?” 陈三强肯定地说:“确实如此!” 第195节 吴三桂用目光逼视着陈三强,陈三强斜过脸,别开吴三桂的目光,吴三桂立刻明白了。原来陈三强仍然在想方设法使自己同意他开办妓院。吴三桂意念一转,心里立刻有了主意,既然如此,倒不如让陈三强去胡搞乱为,自己只要装作不知就是。俗话说,不知者不为过。当官之人都知道以这个法宝怂恿下属犯法,而自己又能逃避责任。自己纵横官场数十年,怎么反而技不如人了呢? 想到此处,吴三桂心里再无罪孽之感,并装作真的不知真相的样子说:“若如你所说,你倒是为这些女人解决了失业问题,我已经理解你的苦心了!只是圆圆对此的误解很深。” 陈三强听到这里,什么都明白了。吴三桂的意思是同意自己办了,只是得想法让圆圆夫人承认即可!陈三强知道,吴三桂绝不是自己可以糊弄的人,吴三桂是装糊涂。那么,若想让陈圆圆认可此事,自己得费番苦心了。 陈三强便来到秋草堂妓院。 老鸨一见陈三强,便拿陈三强开玩笑说:“陈老板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有劲干这事?说说看,喜欢什么样的?老身替你物色一个,叫你心满意足!” 陈三强便嬉笑道:“若要人陪,我就找你!”说完之后在老鸨厚实的肉上捏了一把。 老鸨便假装怒骂道:“身子埋进土里一截的人了,还拿老身开玩笑!说吧,要什么样的人?” 陈三强说:“要个口齿伶俐的女子。” 老鸨便觉得奇怪:是陪你睡觉,不是陪你说话,要个口齿伶俐的做什么?她心里虽有疑虑,但没有把疑虑说出来。只是说:“随我来吧。” 老鸨将陈三强带到一厢房里,对妓女说:“陈老板有的是钱,你好生侍候便是。”说完走了。 陈三强刚坐下,便抛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妓女一见,赶忙跑过来说:“爷要我怎么侍候,只管说!” 陈三强逗她:“你是冲钱来的,还是冲爷来的?” 妓女说:“冲爷和钱来的!” 陈三强赞叹道:“果然是个伶俐的女子!”然后又问,“你干这行挺乐吧!” 妓女的脸一沉,准备发作,但瞟了桌上的钱一眼,又眉开脸笑地说:“做这事是挺乐!” 陈三强将面前的银子推到妓女跟前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这银子你收下吧。” 妓女愕然,吃惊地问:“还没有为你服务呢,咋能收你的银子呢?” 陈三强说:“我只要你说这句话!” 妓女吃惊地问:“真是这样?” 陈三强说:“真是这样!” 妓女的脸色便完全落下来,再将银子推给陈三强,一言不发。 陈三强便说:“这倒奇了!只让你说说话你倒不干了!这是为何?” 妓女说:“没有为何!就是不干。” 陈三强又从怀里抠出一锭银子放到妓女面前。 妓女依然是不闻不问地神态。 陈三强又从怀里抠出一锭银子放到妓女面前去。眼睛盯着妓女看。妓女的脸变得松散起来,并不时用目光瞟银子。 妓女疑惑地问:“真就是这句话?” 陈三强说:“真的!不过不是对我说。” 妓女故作轻松地说:“对谁说都一样,我答应啦!” 陈三强便问:“姑娘刚才为何不答应?” 妓女说:“你知道这是什么话么?这是叫卖自己的话,不是人话是鬼话!”说完,眼一红,脸便扭到一边。良久之后,轻松地对陈三强说:“走吧!那人在哪里?” 陈三强见妓女答应了,便详详细细地交待了一番,才将她带回去见陈圆圆。 陈三强将妓女的心思告诉陈圆圆,陈圆圆便暗自吃惊。世界上还真有这等怪事?竟然有以卖身为乐的女人?陈圆圆细细地打量妓女一番之后,便问:“你觉得操皮肉生涯好还是自食其力好?” 妓女一见陈圆圆一身华贵的打扮,心中便对陈圆圆充满了刻骨仇恨。心想:同样是女人,怎么她活得这么好?自己会活得这么差?她决心将陈三强教的话更加完美地表现出来,好好的报复一下这个女人。 妓女粲然一笑道:“当然是操皮肉生涯好呗!” 陈圆圆皱皱眉,心里厌恶妓女的丑态,但又不得不问:“为什么呢?” 妓女涎着脸说:“操皮肉生涯乐呗!自食其力苦呗!” 陈圆圆说:“自食其力苦是苦些,但钱来得干净,人活得也自尊些!” 妓女突然怒道:“如今这世道哪有几个干净的钱?不是黑心钱,就是卖身钱!不说变臭,连油垢总有一层的!要说自尊,那更没有了!你觉得我们卖肉就没有自尊么?可有些人在卖着良心还在教育别人要自尊!” 陈圆圆拼命抑制住心中的怒气问:“总不至于是乐吧?” 妓女大笑道:“就是乐!一生一世跟那么多男人睡过,怎能不乐?” 陈圆圆像吃了只苍蝇,似乎要将胃都呕出来。她抚着自己的胸部,向陈三强挥挥手。 陈三强心中暗笑,将妓女带走了。 第五章 初敲警钟 一、杨素蕴再次上疏参劾吴三桂 得到吴三桂的允许,陈三强自然要施展手脚大干一场了。 陈三强在云贵两省之内任意把持和掠夺资源,广征关市,榷税盐井、金矿、铜山之利。同时招徕商旅,资以藩本,使广通贸易殖货财。 更有甚者,陈三强以偷梁换柱之法,或将云贵二地的赌馆和妓院据为己有,或横加查封,否则便得交极重的税利。 再者,陈三强在吴三桂的默许下,在把明朝黔国公沐氏的田庄全部据为己有之后,又圈占已归各族农民所有的明代卫所军用,把耕种这些土地的各族农民都变成吴三桂的官佃户。恢复明朝末年的各种苛捐杂税,强迫农民纳税纳租。 第196节 吴三桂之种种劣迹都传到了京城,朝野内外为之震动! 然而,更为震动的当属御吏杨素蕴。当年,受郝浴怂恿,他本已参劾过吴三桂,但由于吴应熊设连环计骗之,使他以为吴三桂会反清复明,所以他又自动放弃了参劾之举。谁知,事隔多年,不仅没见吴三桂有反清复明之举,相反,却见他盘剥云贵民众,使云贵民众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叫杨素蕴如何不气愤? 杨素蕴决定再次参劾吴三桂! 杨素蕴伫立于窗前,窗户未关。窗外之风摇曳着杨素蕴的胡须,给人以风雨飘飘摇摇之感。窗外正下着雨。雨淅淅沥沥的,连连绵绵的。杨素蕴面对潺潺之雨已生愁绪,而寒风裹着雨星砸在他脸上,不时令他有不寒而栗之感。 是呀!今日之平西王已不同于往日之平西王。如今之平西王如日中天,势倾朝野,别说自己仅为御史无法撼动他,就是当今皇上还得礼让他三分!自己参劾他,无异于选择了一条绝路! 但按他杨素蕴的性格,这条绝路又不得不走!他觉得吴三桂之所以能够横征乡里,愚弄百姓,有他的一份罪孽!所以,即便碰得头破血流,他也得走。 他面对昏天黑地的世界,面对飞飞扬扬的淫雨,心里凭增几分愁绪和悲壮,满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情。 杨素蕴满怀激情地写出了参劾吴三桂的奏章。大意如下: “臣观平西王吴三桂不善用圣上所赐其开藩云贵之职权,却以此权压迫民众,愚弄百姓,横征暴敛,巧取豪夺,聚天下之财为己有,致使云贵两地之民众哀鸿遍野怨声载道! 臣以为平西王吴三桂此举已动圣朝之基业,望圣上早作决断,严加查处,防微杜渐,消灾祸于无形。” 第二天,杨素蕴便将此疏上呈朝廷。 然而,令杨素蕴始料不及的是,此疏在传到鳌拜之手里,却是另一种反应。 此时,康熙帝年幼,四大臣辅政,鳌拜专权正达顶峰时期。凡给皇上的奏章,必先让鳌拜览阅,然后再交给皇上。 鳌拜见到杨素蕴之奏章,心中一时难以决断。吴三桂虽然与自己没有直接的相依关系,但暗里却互通过往来。此疏上奏,必对吴三桂不利!但如不上奏,自己又该如何处理呢? 鳌拜思前想后不得要领,便将班布尔善找来商量。等班布尔善坐定之后,鳌拜将杨素蕴参劾吴三桂的奏折给他看。 班布尔善逐字逐句认真地看完之后,又将奏折双手捧还给鳌拜,然后却一言不发。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他不能说话。他知道鳌拜将此折让给自己看,其心中必有所想。但鳌拜没有开口说话,他便不能轻易说话。因为尚不知道鳌拜的真正意图是什么,自己便不能说。否则,怕领悟错了鳌拜的意思,便会给自己带来不利。这是做官的诀窍! 鳌拜终于慢条斯理地说话了。他仿佛在看着班布尔善又仿佛没看着他说:“此疏上呈,必对吴三桂不利!” 班布尔善不开言,心里在琢磨鳌拜之意。鳌拜之意分明对吴三桂有些感情。令他不解的是,吴三桂怎么会与鳌拜牵上关系!经过仔细揣摩,班布尔善认为鳌拜是因为吴三桂牵制了朝廷而使他从中得利才对吴三桂有所关注的。 鳌拜仿佛又自言自语地说:“若不上呈,恐令众人生疑!” 听到这里,班布尔善心里便明白了。鳌拜之意,分明是想将此疏扣下,只是怕皇上知晓,到时候落个欺君罔上之罪。班布尔善说:“依奴才看来,如此上呈,自然不行!” 鳌拜不动声色地问:“为何?” 班布尔善说:“吴三桂与主公虽无唇齿相依之关系,却可以彼此利用对方与朝廷抗衡之机寻隙以图发展。” 鳌拜点点头,以表示赞同。 班布尔善见得到肯定,心中的把握便更大了,又说:“然而,如果扣下,也对主公不利!” 鳌拜问:“有何不利?” 班布尔善说:“不利者有二。其一在于授人把柄,以欺君罔上之罪相加;其二在于主公此举无益。” 鳌拜问:“怎么会无益呢?” 班布尔善说:“主公此举自然能使吴三桂得惠,却没有让吴三桂知晓,所以无益。” 鳌拜点点头说:“言之有理,有恩不图报,施恩何用!” 班布尔善只是听着,既不摇头,也不点头。他知道,现在只是听话的时候,没有插嘴的权利。 鳌拜漫不经心地问:“依你之见,该如何办?” 班布尔善说:“可用釜底抽薪之法。” 鳌拜饶有兴趣问:“怎么个釜底抽薪?” 班布尔善说:“此疏正本上呈,奴才再录一副本留下。” 鳌拜问:“录一副本作何用?” 班布尔善说:“主公可将副本令人送与驸马爷吴应熊即可!” 鳌拜听后,由衷赞叹道:“此法甚妙!” 此法确实很好!将正本上交,可免欺君罔上之患。副本送给吴应熊,可示恩于吴家。至于吴三桂能否斗赢杨素蕴,那是他吴家的事,不用我鳌拜再关心。 班布尔善被鳌拜大加赞赏,却越发显得惶恐起来,他知自己若有得意之态,恐招鳌拜不满。班布尔善心中不仅没因此而愉悦,相反却有感叹于心:世人都说阿谀拍马之事容易,哪里知道什么事都有什么事的难处? 鳌拜突然回过神来,见班布尔善仍然傻乎乎地坐着,便说:“你怎么不去抄录一份?” 班布尔善立即恭敬地答应,起身而去。 鳌拜看班布尔善慌里慌张地离去的身影,无声地笑起来,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惬意。鳌拜心想:人生在世,身边有如此奴才,还会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片刻之后,班布尔善将副本录了,一并交于鳌拜。 鳌拜接过看了,一边赞叹班布尔善书法之妙,一边叹气说可惜。 班布尔善问他为何觉得可惜? 鳌拜说:“此书虽佳,却只能送与那吴驸马,岂不可惜?” 班布尔善立即答道:“主公即使要将奴才之身送与人,奴才也不会觉得可惜,主公何必为这字而惋惜?” 鳌拜一听此言,顿时开怀大笑。 二、洪承畴论君势,官势与民势 第197节 吴应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的夜空,夜空的深处是闪烁的星光和无边的黑暗。 自从接到鳌拜派人送来的杨素蕴参劾父亲的手抄稿后,吴应熊便一直站在窗口。倒不是因为杨素蕴的参劾给他带来了不安,他也是经过风波的麻雀。同时父亲已不是当年的父亲,自己也不是当年的自己。吴家已是树大根深,平常之人休想撼动半分。 令他深思的是杨素蕴的参劾奏章怎么会落到鳌拜之手?而鳌拜为何又派人送给自己? 若是鳌拜在览阅奏章之时,发现了杨素蕴的奏章而特意抽出来的话,吴应熊觉得可以理解。因为,按照鳌拜目前在朝廷之上一手遮天的势力,鳌拜取杨素蕴之奏章如囊中探物。若真是如此,自己倒应庆幸。因为这说明鳌拜对于吴家没有坏心,只是想示恩于己。 若是杨素蕴直接将奏章交于鳌拜的,便说明杨素蕴与鳌拜暗中有勾结,鳌拜将此手稿送给自己看是想示威于己。若是这样,自己便得小心应付了。因为鳌拜之势力绝不可轻视。 根据自己与鳌拜的交往,前一种可能性要大些,后一种可能性少些。因为自己虽然没有与鳌拜有过深的交往,但对于井水不犯河水的想法与做法,彼此却是心照不宣的。更何况彼此对对方都有过暗中帮助。 如果自己的推测对,那么自己只要告诉家父,或许亲自设法为家父解脱即可! 但吴应熊想来想去,心里总觉得没有什么把握,他觉得还是去请问一下洪承畴才好!自从与洪承畴拉上关系后,吴应熊凡遇重大事情都愿与洪承畴商量。虽说自己并不一定完全采纳他的意见,但用他的意见来给自己作参考,那是再好不过。想到此处,吴应熊心里便踏实了,睡意也随之而来。 第二日傍晚,吴应熊驱车来到洪承畴府上。 洪承畴自然知道吴应熊必是有事相求。因为按照吴应熊的性格,绝不会轻易踏进别人家的门。等吴应熊坐定后,洪承畴轻言相询:“驸马爷有什么事?” 吴应熊也不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杨素蕴参劾父亲的手抄稿递给洪承畴。 洪承畴接过,认真地览读一遍,然后说:“这并非杨御史手笔,而是别人之手抄稿。” 吴应熊闻之一惊,暗叫厉害,然后问:“大学士怎么知道?” 洪承畴说:“杨御史为人方正,不善周旋。其字也如其人,笔法刚劲而少变化。此稿看似刚劲有力,但其字端却透出股媚谀之气。” 吴应熊听了,更加叹服。人精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呢?不过对于他自己来说,是祸是福却难以逆料了!三国之杨修便是一例! 吴应熊小心地问:“大学士认为是鳌拜录自宫中,还是录自家中?” 洪承畴说:“自然是录自家中!按字迹判断,此字绝非出自鳌拜之手。而根据鳌拜之性格,是绝不会在宫中将此奏章轻易示人的。所以,我猜测他必是带入家中,令人手抄之后送给你的。” 吴应熊问:“依你看来,鳌拜有何用意?” 洪承畴说:“鳌拜是示恩于驸马爷。” 吴应熊问:“何以见得?” 洪承畴说:“依目前形势看来,鳌拜必不愿意吴家有什么灾祸!” 吴应熊说:“愿听其详。” 洪承畴沉思一会后说:“洪某观鳌拜之欲已极度膨胀,索尼等人均不是他的对手。他唯一有所顾忌的必是孝庄皇太后!若能让吴家势力壮大,必能分散朝廷的注意力,给他自己的发展创造条件!” 吴应熊赞叹道:“大学士分析得精辟。只是我有所不知,鳌拜为何要示恩于己?” 洪承畴说:“鳌拜虽然未必肯与吴家形成犄角之势,但据其所愿,必不想开罪于吴家。因为事情发展难以逆料,能留条后路方是善策。” 吴应熊问:“依大学士看来,此事该如何处置?” 洪承畴说:“此事无忧。” 吴应熊问:“何以见得?” 洪承畴说:“与鳌拜想法一样,朝廷之精力已经耗费在应付鳌拜之上,亦不愿再触及吴家,给自己与鳌拜的抗衡之中增加不利因素!” 吴应熊说:“事情只怕未必像大学士想象的这么简单!” 洪承畴说:“即使往最坏方向想,也不必忧虑。” 吴应熊问:“大学士为何说得这么肯定?” 洪承畴说:“洪某认为杨素蕴所奏不仅于吴家无害,反而有益!” 吴应熊觉得非常奇怪,急忙问:“哪里会有这等好事?” 洪承畴说:“杨素蕴所奏,驸马爷认为要害在何处?” 吴应熊说:“杨御史所奏之要害在于他指证家父欺压民众,愚弄百姓,横征暴敛,巧取豪夺,致使民众怨声载道等语。” 洪承畴摇摇头说:“非也!” 吴应熊觉得不解,疑惑地问:“杨御史这些言语之意分明在告诉皇上家父已经致使民众积怨,于朝廷之基业不利,怎么会不是要害之处呢?” 洪承畴说:“驸马爷分析的未错,但此处确实并非要害。” 吴应熊说:“古人云: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大学士若不认可在下之言,总得说出一番道理来吧!” 洪承畴笑笑,然后胸有成竹地说:“此话自然没错,但得分别待之。其实现实之中既有官重民轻之时,亦有官轻民重之时!” 吴应熊觉得此语新鲜,便问:“何时是官重民轻之时?何时又是官轻民重之时?” 洪承畴说:“官势盛,民势弱时,谓之官重民轻;官势弱,民势盛时,谓之官轻民重。” 吴应熊问:“官势弱,民势盛时怎样?” 洪承畴说:“那便是可用民可载舟亦可覆舟之语。这时的当权者必然对民众有所顾忌,唯恐民众积怨太深,对朝廷基业有所危及。所以,朝廷这时往往会比较注意民心之向背。” 吴应熊说:“那官势盛,民势弱时又怎样?” 洪承畴说:“此时朝廷必不会注重民心之向背。因为民心之向背已不是重要问题,不管民心如何怨怒,都不会危及政权的!” 吴应熊说:“朝廷怎敢不顾忌民心呢?” 洪承畴说:“民势弱,官势盛,民奈何不了官,又怎么能推翻朝廷?” 吴应熊顿时默然,然后说:“此时之朝廷不畏民众,难道会畏官不成?” 第198节 洪承畴说:“正是如此!” 吴应熊笑着否定说:“大学士此论,未免有些耸人听闻了!” 洪承畴亦笑笑道:“事实便是如此!” 吴应熊问:“大学士能否说得清楚些?” 洪承畴说:“因为官势与君势之间亦有些微妙关系!君势盛时,官势必弱,此时的君主必不怕官而只怕民。但若君势弱时,官势必盛,以臣压君,君主必危,此时的君主必畏官。所以,君主此时只畏官强,不畏官贪。因为贪官必不得民心,不得民心之官必不得大势,不得大势者必不会危及朝廷。同时,贪官之嗜好若重于钱财,便会轻于权力。” 吴应熊点点头说:“大学士此论甚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洪承畴问:“驸马爷以为此时之朝廷是君势弱还是官势强?” 吴应熊答道:“官势强也!” 洪承畴得意忘形地说:“竖子可教也!” 三、洪承畴代吴三桂捉刀 吴应熊自然听懂了洪承畴的君势之弱时,君主只畏官强,不畏官贪之论。想起来,确实如此,历朝历代,凡是君主强时,官势必弱,此时必少贪官污吏;而君主弱时,官势必盛,此时必多贪官污吏。所以,历史上凡是鼎盛时期,必是君主强官势弱,凡是衰败时期,必是君主弱而官势强。 由此看来,只有懦弱之君才畏官强而不畏官贪! 吴应熊在心里琢磨了一阵,便有了主意,诚心相问:“按大学士之意,家父是不必惧怕杨御史告他横征暴敛搜刮民财了么?” 洪承畴说:“正是此意。” 吴三熊说:“这么说来,家父可以置之不理了?” 洪承畴说:“岂止可以置之不理?” 吴应熊一怔,问:“难道可以反击不成?” 洪承畴说:“确实如此。只要驸马爷有些心意。” 吴应熊心里便琢磨开了。杨素蕴这老头,我吴家又没有开罪于他,他三番几次地参劾家父,虽说不用怕他,但也确实讨嫌。既然如此,倒不如趁机教训他一下,免得他老是给我吴家找麻烦。 吴应熊问:“如何反击呢?” 洪承畴问:“驸马爷观此奏折有何漏洞?” 吴应熊说:“我看不出有何漏洞。相反,我认为杨御史此疏有一语能伤家父。” 洪承畴问:“哪一言?” 吴应熊说:“杨御史提醒皇上防微杜渐!” 洪承畴说:“驸马爷为何有此担心呢?” 吴应熊说:“杨御史此语分明是告诉皇上,说我吴家父子有策反之心,要皇上严加防范,以收防微杜渐之效。” 洪承畴笑道:“驸马爷分析有理。不过洪某认为这恰恰是我们可以用来反击之处。” 吴应熊大惊说:“大学士此语谬矣!” 洪承畴问:“何谬之有?” 吴应熊说:“此语触及家父极深,我们避之还来不及,岂可自己提起,让人当靶子攻击我们?” 洪承畴说:“驸马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吴应熊问:“何谓其一?何谓其二?” 洪承畴说:“此语会伤及平西王为其一,此语会伤及杨御史为其二。” 吴应熊不敢相信地问:“此语怎么会伤及杨御史呢?这可是他自己写的呀!” 洪承畴笑道:“正是此理!” 吴应熊说:“大学士能否说得更清楚些?” 洪承畴说:“这就好比一个人手持凶器要伤害别人,可没想到别人有坚盾相挡,他伤不了别人,反被别人伤了。” 吴应熊问:“我们有何物能挡?” 洪承畴笑道:“其矛在于杨御吏之手,其盾亦在于杨御史之手!” 吴应熊说:“其盾在杨御史之手,怎能为我所用?” 洪承畴说:“我们要用其自身之矛盾!” 吴应熊笑着问:“其自身矛盾何在?” 洪承畴说:“杨御吏暗示皇上要防微杜渐,其意在于告诉皇上说平西王有策反之心,这便是杨御史手中之矛,这是能伤平西王的真正利器!而杨御史列举平西王横征暴敛,愚弄百姓、巧取豪夺等,正是杨御史手中之盾。” 吴应熊赶忙截断洪承畴的话问:“这本来也会伤及家父,应该同样是杨御史手中之矛,为何突然变成盾呢?” 洪承畴笑着说:“驸马爷难道忘记了君势强,必不畏官强只畏官贪,而君势弱,必不畏官贪只畏官强之语了么?现在正处君势弱官势强之时,朝廷不畏官贪只畏官强!官越贪越好!越贪越说明他心无大志,无意与自己争天下,何虑之有?” 洪承畴歇了口气,继续说:“而杨御史状告平西王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之言恰恰说明平西王是贪官而非强官,或者说即便是强官,也已将兴趣转到财物上去了。这正是朝廷求之不得的,怎么还会反对呢?再说,杨御史此言已说明平西王有志于钱财而非有志于君权,恰恰与他自己所谓的防微杜渐之语所透出来的信息是一对矛盾。这不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么?我们便是利用此中矛盾反击杨御史。” 吴应熊听到这里,心里哪里还有半分疑虑?立即跪在洪承畴面前说:“大学士之言,有如天音!在下在此代父先谢过大学士了。” 洪承畴立即扶起吴应熊说:“驸马爷岂能如此?你这不是折杀老夫么?老夫还想多活几年呢!”说完,便大笑起来。 吴应熊也只得赔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吴应熊的心中便凝重起来。不知为什么,吴应熊看着洪承畴老谋深算一脸奸诈的面孔,心中便有些恐怖。他仿佛从洪承畴脸上那纵横交错的皱纹看到了透人肺腑的犀利目光,伤人于无形的阴险计谋,置人于死地的无解毒计。这是一种只有在官场上滚打多年才能练就的本领。一个人若练就到这种地步,什么人的奸计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小儿科!也不知这是洪承畴的幸运,还是洪承畴的悲哀? 第199节 吴应熊心中又暗自庆幸吴家没有与他有什么冤仇,若有的话,也不知咱吴家父子是不是他的对手?我看此事以不试为妙,否则,必然会落个两败俱伤。想到这里,吴应熊在心里便暗暗佩服父亲。若不是父亲早就与洪承畴相交,今日之局恐怕没有善势! 洪承畴见吴应熊这么长的时间内不开口说话,便问:“驸马爷在想什么?” 吴应熊一惊,暗地里责备自己:怎么能在他面前失态呢?他急中生智地说:“我在考虑以何种方式反击杨素蕴!” 洪承畴说:“只需上疏质问杨素蕴即可!” 吴应熊说:“大学士之意,在下已明了。只是家父尚在云南,且对于京中之事知之甚少,恐怕不能领悟大学士计谋之妙处,反误大事。” 洪承畴沉思着:吴应熊言其父亲对京中之事知之甚少必是谎言,有他作耳目在此,朝中动静,吴三桂岂能不知?但他说他父亲不能理解我计之妙处,恐误大事,倒是实话,想平常之人岂能明白我洪承畴之意? 于是,洪承畴心里有了得意之感。洪承畴看了看诚心相求的吴应熊一眼后说:“若是驸马爷不嫌弃老夫眼花力衰,老夫倒可以代平西王捉刀。” 吴应熊闻之,大喜!再次跪倒在洪承畴之面前说:“若得大学士之墨宝,何愁此事不成?在下代父拜谢大学士。” 洪承畴扶起吴应熊后,微微地笑了笑,然后说:“驸马爷在此稍等片刻,老夫立刻回来。” 吴应熊点点头,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片刻之后,洪承畴便回来了,且手中执有一奏折。 吴应熊接过,见纸上字迹未干,墨香飘逸,由衷赞叹:“大学士宝刀未老!” 洪承畴笑道:“驸马爷过奖!” 吴应熊认真地看起来。洪承畴所写之奏折大意如下: “臣闻御史杨大人参劾吴某横征暴敛,巧取豪夺,欺压百姓等,此言虽有失察之处,臣愿引咎自责。 然御史杨大人奏折之中有‘防微杜渐’之言,不知杨大人所指何意?请圣上明察!若不得其意,臣难安矣!” 吴应熊看完,连声赞叹:“大学士果然是大手笔,一言中的。” 洪承畴捋捋胡须说:“驸马爷过奖。” 四、孝庄说吴三桂捞钱是件好事 康熙帝端坐在御座之上,俯视殿下大臣,看到的不是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而是千篇一律的顶戴花翎。 康熙帝的心情于是烦躁起来。 说实在话,他名义上是皇帝,可以决策天下之事,而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只是个听人说话的傀儡。而四大辅臣名义上是辅佐自己,但由于鳌拜的专权,早已失去辅助之意义。 索尼老化,遏必隆软弱,苏克萨哈虽刚直但势弱,唯有鳌拜能在朝廷之上任意纵横,根本不将他这个幼皇帝放在眼里。 这一切使康熙帝都感到非常难受,但康熙帝又不得不继续容忍着这种难受。 康熙帝稚气未脱地喊道:“众爱卿平身。” 康熙帝首先看到的是鳌拜那张骄气横溢的脸,随后才是众大臣一张张死气呆板的脸。 康熙帝心里又涌出一阵莫名其妙的悲哀。 随后便是议朝。康熙帝让身边太监将杨素蕴奏折当众读一遍,之后,康熙帝令大众们议议。 索尼说:“臣认为杨御史所奏如果属实,朝廷对平西王必须有所警戒令其收敛,否则,恐怕引起天怒人怨,只怕对大清基业不利。当然,若是杨御史所奏不实,朝廷对杨御史得有所惩治,否则,让此等诬告之风盛行的话,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 康熙帝心想:索尼,你什么时候能改变一下自己? 苏克萨哈说:“臣认为对于敢进言者不可惩治,否则,腐败之风盛行,也会无人敢问!对于平西王欺压民众,横征暴敛之事,臣亦有所耳闻。臣虽不敢妄断平西王必有此等劣迹,但可肯定这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当然,事实真相如何,臣以为只有调查,才可能有准确结论。” 洪承畴勾着头,把自己的脸藏到暗处,尽量不让皇上看到。他知道此时出来说话,对与不对,都将于自己不利! 鳌拜却一脸冷笑,唯恐康熙帝看不到。因为他见索尼与苏克萨哈之论都对吴三桂不利,所以,忍不住要表示自己的看法了。 康熙帝一见鳌拜的冷笑,浑身便起一层鸡皮疙瘩,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不舒服。康熙帝问:“鳌拜,你有何话要说?” 鳌拜说:“臣只想问问苏克萨哈,此事该如何调查?” 苏克萨哈说:“此事该如何调查,这还用问么?皇上派出钦差大臣前往调查便是!” 鳌拜说:“向谁调查?” 苏克萨哈说:“当然向云贵之民众!” 鳌拜说:“苏克萨哈认为此结论便会可靠么?” 苏克萨哈说:“当然!” 鳌拜便冷着脸问:“苏克萨哈是否自认为自己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苏克萨哈说:“我苏克萨哈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不可有辱祖宗愧对天地!” 鳌拜便冷笑起来,然后说:“那好!若是鳌拜派人调查你苏克萨哈,有人列举出你种种罪行时,你说该如何处置?” 苏克萨哈怒道:“鳌拜,你是何居心?” 鳌拜狂笑道:“没有居心,只是想让苏克萨哈明白一个道理。” 康熙帝忍不住问:“什么道理?” 鳌拜说:“皇上即使派人去调查,未必就能得到事实之真相。” 康熙帝问:“这是为何?” 鳌拜说:“凡为官者,没有不得罪几个人的。若以几人之言论便断定官员的好坏优劣,臣认为不妥。” 康熙帝问:“依你看来,该如何办?” 第200节 鳌拜说:“在调查结论上加以分析,在分析上再得出结论!” 洪承畴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他心中暗道:鳌拜真叫可以!先是霸道,接着是油滑。 康熙帝说:“如何分析?” 鳌拜没想到康熙帝会有此问,因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洪承畴见之,知道救鳌拜的时机到了,便越众而出说:“臣有一言要奏知皇上。” 康熙帝说:“说吧!” 洪承畴说:“臣认为鳌拜言之有理!” 康熙帝说:“道理何在?” 洪承畴说:“俗话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康熙帝说:“好个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洪承畴不知康熙帝是在表扬自己,还是在奚落自己,立刻躬身退下。 康熙帝突然说:“遏必隆,你既为四大辅臣之一,为何不发一言?” 遏必隆战战兢兢地说:“臣愚钝,不知谁对谁错。” 康熙帝叹口气说:“谁要你判断谁对谁错了?” 遏必隆更是战战兢兢不发一言。 康熙帝便生气说:“此事等你四人商量出结果再来告知我!”说完,便抽身走了。 康熙帝直奔孝庄皇太后处。一路上,他的心里像蒙着一层灰,拂之愈勤,陷之愈深。他不知如何办,只得来求助于孝庄皇太后。 孝庄皇太后见康熙帝沮丧着脸,知道他是遇到不愉快的事了,心里立刻酸楚起来,心痛地问:“玄儿可是碰到不顺心之事么?” 康熙帝说:“要么我不再做皇帝!要么让我亲政!” 孝庄皇太后问:“这是为何?” 康熙帝说:“我虽说是皇帝,可他们谁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我坐在御座上也不过是件摆设!他们也只把我当做只会听话不能说话的机器!” 孝庄皇太后笑着说:“谁敢不让你皇上说话?” 康熙帝气道:“只让说,却不听,这叫说什么话呀!” 孝庄皇太后问:“所以你要亲政?” 康熙帝说:“不亲政,我说话便无人会听!” 孝庄皇太后叹口气说:“事情得慢慢来,你才多大啊?”想到伤心之处,她的眼便红了,泪也要流下来。 康熙帝立刻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羞涩地说:“奶奶别哭,我不再闹着亲政了。” 孝庄皇太后说:“你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烦心了?” 康熙帝便把杨素蕴所奏告知孝庄皇太后。 孝庄皇太后听后,微笑着对康熙帝说:“这是件好事儿!玄儿伤心作什么?” 康熙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奶奶说它是件好事?” 孝庄皇太后点点头看着康熙帝。 康熙帝说:“平西王横征暴敛,巧取豪夺弄得怨声载道的,怎么会变成好事呢?” 孝庄皇太后说:“还记得昔年你父皇之遗诏么?你父皇当年最不放心的就是平西王吴三桂。最不放心他什么?最不放心他能否忠于朝廷!所以才有逼吴三桂灭明之举!如今看来,玄儿对此事可放心了!” 康熙帝越发不解了。奇怪地问:“平西王搞得天怒人怨的,就不会动我大清之基业么?怎么反而说是好事呢?” 孝庄皇太后说:“俗话说,兵无帅不聚,帅无卒不强!平西王此举弄得自己与百姓离心离德的,天下之百姓必不会拥护他!所以玄儿不必再担心平西王的反清。再说,由此可以断定平西王已无志于帝王,而沉湎于酒色。” 康熙帝说:“玄儿不能明白。” 孝庄皇太后说:“你以后便会明白的。” 五、杨御史说:“防微杜渐,古今通义。” 鳌拜不停地徘徊在自己的书房里。 他在心里大骂吴三桂不识趣。无论在朝上,还是在朝下,他都一直在为吴三桂或明或暗地辩解。没想到吴三桂自己在奏折中竟然公开承认自己横征暴敛巧取豪夺等事,这不是打我鳌拜的耳光么?叫我以后如何说话? 正在鳌拜焦灼不安之时,班布尔善来了。 班布尔善进来后,见鳌拜一脸焦虑,心里便紧张起来,以为是自己什么事没办妥,惹得鳌拜生气了,只好忐忑不安地站立着,等待鳌拜的发话。 鳌拜却没有说话,只是塞给他一份奏折。 班布尔善展开一看,原来是吴三桂针对杨素蕴参劾他而写的奏折。 班布尔善在琢磨完吴三桂的奏折中的每一句话之后,便在心里问自己:吴三桂为何要对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之事供认不讳呢?难道是吴三桂有恃无恐么?不可能!那么他的供认不讳必有深意!那深意是什么呢? 还有吴三桂抓住杨素蕴的奏折中的“防微杜渐”一词不放的意图何在?杨素蕴的意思自然再明白不过了,可是,作为平常之人,对于此词躲还来不及呢,而吴三桂却为何要偏偏提起呢? 经过一阵思索,班布尔善心里渐渐有了底,他变得泰若自然地等待鳌拜发话。 鳌拜见班布尔善看完了,便问:“你有何想法?” 第201节 班布尔善说:“好事!” 鳌拜心中一惊,心想:我急得不行了,怎么还说是好事呢?但他却不动声色地问:“为何?” 班布尔善说:“一是吴三桂对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之事供认不讳,倒免除了调查之苦。” 鳌拜说:“可是他的承认不等于在回击我么?” 班布尔善说:“主公勿忧!依奴才看,吴三桂此举正是要告诉皇上他无叛逆之心!” 鳌拜问:“这是为何?” 班布尔善说:“吴三桂此举失去民心,他倚仗什么叛逆呢?” 鳌拜想了想,认为确实是这样。然后又问:“还有何好处?” 班布尔善说:“二是吴三桂抓住杨御史的奏折之中的‘防微杜渐’一词的目的,依奴才看来,是想借此反击!” 鳌拜问:“如何反击?” 班布尔善说:“此词之意是告诉皇上说吴三桂的叛逆之心,而吴三桂所奏又恰恰否认自己有叛逆之心,故意在反击!” 鳌拜心里渐渐明白了,便问:“我们是要帮助吴三桂反击杨素蕴吗?” 班布尔善说:“臣认为应该是这样。” 第二日早朝,当皇上要众大臣议议吴三桂的奏折之时,鳌拜便越众而出说:“昔日朝议之时,臣对平西王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之事似乎不太相信。今日才知这是臣的失察之处,不过由此可观知,平西王有敛财聚物之举是真,有叛逆犯上之心是假。然而,杨御史却在奏折之中提醒皇上要防微杜渐,其意不言而喻。臣认为,像平西王这等镇守边疆之重臣,朝廷本应以诚相待,如今却被杨御史言有叛逆之意!臣请求皇上明察,以诘杨御史之意,好给平西王个说法。否则,只怕冷了平西王之心,对社稷不利!” 康熙帝一听,心里犯嘀咕了。怎么鳌拜与孝庄皇太后都因为吴三桂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便判断他无叛逆之心呢?他们判断的根据何在?但是,如果说鳌拜之言不足以相信,而孝庄皇太后之言,他却不得不相信了。 于是,康熙帝只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也许是自己真的还没到懂事的年龄! 但是,康熙帝觉得鳌拜说得诘问一下杨御史否则会冷吴三桂之心是言过其实了。像杨御史这人能参劾如日中天的平西王,不说别的,单说勇气,便是平常之人难及!自己不表彰他也罢了,怎么可以非难他呢?何况他所奏与事实甚本相符。然而,康熙帝知道自己怎么想也无用,因为他尚未亲政,只有让四大辅臣裁决。他将目光投向了苏克萨哈了。他知道,此时只有苏克萨哈会站出来说话。 苏克萨哈没有看到康熙帝的目光,但他也站出来了。苏克萨哈说:“臣认为,杨御史参劾平西王之言论与事实基本相符,只在个别地方,存在用词欠妥的问题。按理,皇上应对他给予嘉奖。至少不能给予非难。自古以来,凡贤君明主都知广开言路。若对杨御史非难,将来还有谁敢大胆揭露王公大臣之劣迹?” 鳌拜说:“苏克萨哈此话欠妥!平西王之行为并非什么大逆不道之举,不值得上纲上线去折腾一番。否则,于国不利。试想想:像平西王这等功高盖世之臣,我们若不相信他,谁还会精忠报国呢?所以,臣认为,虽然可以不究杨素蕴间离君臣关系之责任,至少是应让他说明白其奏折之中的‘防微杜渐’一词用意何在?” 康熙帝见鳌拜坚持,便问索尼:“你认为该如何处置?”康熙帝以为,依索尼之老练,必会赞同苏克萨哈的观点的。 索尼说:“依臣之见,鳌拜言之有理。” 康熙帝一听,傻了眼。他没有想到索尼会这样说。他又问遏必隆:“遏必隆,你说呢?” 遏必隆说:“臣认为索尼之言有理!” 康熙帝在心里骂道:你干脆直接说鳌拜之言有理便得,何必转弯抹角的?康熙帝略有怒意地说:“就依你们之意拟旨吧!” 又是一个阴雨之天。 窗外的冷雨依然像那天那样肆无忌惮,窗外的世界因冷雨的弥漫而变得苍茫而凄迷起来。雨,已非那日的雨。 人,更非那日的人。 杨素蕴站立于窗前,心里痛苦极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片诚心却换来了猜忌与怀疑!平西王是老虎?老虎屁股就摸不得?平民百姓是羊羔?宰了吃了都应该? 这是个什么样的朝廷? 说它昏庸无能,说它腐败堕落,说它暗无天日,说它……,即使将它骂个狗血淋头,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自己依然得解释“防微杜渐”是什么意思。 杨素蕴便觉得好笑起来。先是笑自己,竟然希望朝廷明察!其实,朝廷何需明察?他们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了,即使他们人人都知这回事,也不会有人指出来的!自己竟然这样傻,非要朝廷查个明白! 然后是笑别人,竟然要求自己解释一下“防微杜渐”是什么意思!满朝文武官员,谁没有读过几本书?谁说话不是出口成章?谁写文章不是滴水不漏?到今日倒连个“防微杜渐”也弄不明白了么? “防微杜渐”能有什么别的意思?“防微杜渐”就是防微杜渐的意思嘛!我知道你们不是弄不明白,你们是希望我说出来!左可以攻击吴三桂,右可以攻击我杨素蕴,自己倒落个自在! 想到此处,杨素蕴心里极其凄苦!他没有想到自己不仅没参倒吴三桂,反而被自己的奏折所伤! 既然你们想看我的戏,我偏要扫了你们的兴头! 于是,杨素蕴提起笔,蘸了一满笔浓墨,然后颤颤巍巍的复奏,大意如下: “臣所参劾平西王之奏折中‘防微杜渐’一词并无他意,只是古今通义矣。” 杨素蕴写完,将毛笔投入窗外的风雨之中。 第六章 蓦然惊魂 一、康熙帝在宫柱上刻着“三藩、河务、漕运”六个字 康熙帝的身子往鲜花中一沉,便与花园之中灿烂的鲜花融为一体了,分辨不出哪是人哪是花。 于是,康熙帝身边的蝴蝶便从一朵鲜花上翩翩起舞到另一朵鲜花上。 宫女们以为皇上在看蝶恋花,便抿着嘴,偷偷地笑了笑,然后悄悄地走开了。 其实,康熙帝虽然匿藏在鲜花之中,但他的心情却没有因为鲜花的艳丽而变好,他的心一直在记挂着杨御史参劾吴三桂的那件事!此事虽然已经过去,但他却无法不记挂此事。孝庄皇太后的话并没有改变他心中的想法,他无法承认欺压百姓、横征暴敛、巧取豪夺、怨声载道等竟然会对大清的基业没有影响反而是件好事的说法。若如此,作为君主岂不可以胡作非为? 然而,他也明白,鳌拜或许有欺骗他的意图,但孝庄皇太后绝不会欺骗自己,自己的奶奶怎么会欺骗自己呢? 这也正是他困惑的原因。 康熙帝依然看着花丛之中的蝴蝶飞来飞去而痴想。 “皇上在看蝴蝶么?”一个声音在问。 康熙帝一惊,抬头看去,见是索额图,心里便踏实起来。于是点点头,他突然意识错了,又茫然地摇摇头。 第202节 索额图问:“皇上为何事苦恼?” 康熙帝说:“朕总觉得对杨素蕴参劾吴三桂之事处理得太草率。”索额图是他目前最值得信任的侍卫,所以他对索额图,不想隐瞒什么。 索额图说:“皇上为何有这感觉呢?” 康熙帝说:“朕觉得杨素蕴没错!可鳌拜他们偏偏不问事实真相!不治吴三桂之罪也罢了,为何还要反诘杨素蕴呢?” 索额图叹口气说:“也许是因为平西王的势力太大了吧!” 康熙帝说:“他势力再大,也是臣。朕是君,朕用得着怕他么?” 索额图一时不知如何向康熙帝解释了,便故意岔开话题问:“那孝庄皇太后是怎么说的呢?” 康熙帝说:“皇太后也说吴三桂捞钱是件好事呢。” 索额图想不出皇太后此话的用意何在,于是也陷入了沉思。索额图从小跟着父亲,后来入宫当了康熙帝的侍卫,宫中之事他见过不少,且常常是些让人想不明白的事。 康熙帝说:“要是朕亲政就好了!” 索额图望着稚气未脱的皇上,心里涌动着酸楚,突然联想到皇上终究要长大,终究要亲政,心里便好受起来。于是,极有兴趣地问:“皇上若亲政,首要之事做什么?” 康熙帝斩钉截铁地说:“撤藩!” 索额图闻之一惊,急忙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无人,心里才踏实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问:“皇上为何要撤藩?” 康熙帝作古正经地说:“三藩耗资巨大,弄得宫中也捉襟见肘。不撤藩,朕这个皇上没法当。” 索额图心里笑了,又问:“还有其他原因么?” 康熙帝想了想说:“藩王在自己所辖地内,愚弄民众,欺压百姓,横征暴敛,巧取豪夺,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若不撤藩,天下不安。” 索额图的眼里涌出了泪花。若不是亲耳听到,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说的话。 康熙帝见索额图不开言,以为自己说错了,便小心翼翼地问索额图:“朕说错了么?” 索额图连忙点头说:“没错!没错!” 康熙帝便舒心地笑起来。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认真地说:“你别总是问朕怎么治国,你也得给朕出出主意,你说吧,你认为朕当皇上后,还应该做什么?” 索额图羞涩地说:“我能有什么主意呢?” 康熙帝便像个大人似的说:“没关系,你随便说,朕恕你无罪便是!” 索额图便认真地思索起来,然后郑重其事地说:“奴才认为,撤除三藩,统一国家,确实为第一件大事。” 康熙帝问:“说说你的理由。” 索额图说:“三藩不撤除,国家的钱财就会被耗费尽,皇上便无钱来办其他大事。” 康熙帝问:“你认为朕还应该办哪些大事?” 索额图说:“治河!” 康熙帝问:“什么河?” 索额图说:“黄河与淮河!” 康熙帝说:“说说你的理由。” 索额图想了想说:“先说黄河吧。黄河之水,裹沙而行。水合则流急而沙随水去,水分则流缓沙停。于是,河底日高。等到暴雨时节,必然泛滥成灾。首当其冲的是黄河两岸的黎民百姓。多年来都是这样,只要洪水一来,黄河水便越堤而过,破坏着百姓的家园,冲毁了百姓的庄稼,使百姓无粮可食无家可归!” 康熙帝见索额图说得动情,自己听得也非常感动,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索额图似乎没顾着康熙帝的情态,仍然往下说:“加之黄河与淮河,运河交织于苏北一隅,黄淮泛滥,倒灌入运,使运河阻塞,南北的交通运输便会断绝。” 康熙帝点点头称赞索额图说:“你说得有理!朕亲政后,一定要治理黄河与淮河。” 索额图见康熙帝作古正经地向自己表态,虽说没看到现实,但他仍然受到极大的鼓舞!于是他又说:“臣认为皇上如果亲政,还应整理漕运!” 康熙帝问:“你说的是漕运?” 索额图点点头说:“是的。” 康熙帝不知漕运之中的奇巧,便问:“为何?” 索额图说:“因为漕运是我大清的命脉!” 康熙帝问:“有这么重要?” 索额图说:“正是!” 康熙帝说:“你能说得具体些么?” 索额图说:“我大清的政治文化中心在北京,因此,北京是机构集中、人员集中的地方。但是,北京物资匮乏,需要南方接济。而漕运便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比如说,朝廷每年要从南方各省运输四百万石漕粮到北京,以解决粮食方面的缺口。如果漕运方面出现问题,粮食等物资运不到北京,就立即会引起混乱和恐慌,严重的话,甚至会动摇大清的基业!” 康熙帝听到这里,心里急了,问:“怎样才能搞好漕运呢?” 索额图说:“分两个方面来治理整顿,一是天灾,二是人祸。” 康熙帝问:“什么是天灾?” 索额图说:“臣刚才所说的黄淮泛滥也会殃及漕运。因为供漕运用的运河与黄河、淮河有交集之处,若黄淮两河涨水,便会倒流到运河中,致使漕运瘫痪。” 康熙帝说:“那治理黄淮还有利于漕运了?” 索额图说:“正是。” 第203节 康熙帝说:“什么是人祸呢?” 索额图说:“从历史看来,漕运历来都是滋生腐败的温床。整顿漕运就必须惩治腐败。” 康熙帝说:“这么说来,朕亲政后须要做好三藩、河务、漕运这三件大事么?” 索额图说:“正是。” 康熙帝说:“朕要你帮个忙,朕想把这三件事刻在木柱之上。” 索额图听后,一阵激动。 康熙帝将“三藩、河务、漕运”六个字刻到了宫中的木柱之上。 二、吴三桂说康熙帝乳臭未干 康熙帝将“三藩、河务、漕运”六个字刻于木柱之上的事让吴应熊在宫中买通的内线知道,内线设法告诉了刘之奇。 刘之奇得到情报后,觉得这是件大事,应该先告诉公子要紧。刘之奇急忙跑回家。 吴应熊见刘之奇气喘吁吁慌里慌张的,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心里紧张起来。但他却抑制着自己的紧张情绪,平淡地对刘之奇说:“有话慢慢说。” 刘之奇气刚平,立刻说:“大事不好!” 吴应熊心中一紧,但嘴巴上却骂刘之奇:“什么大事不好?一点也沉不住气。” 刘之奇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等气平心静之后才说:“皇上在宫中的木柱上刻着六个字。” 吴应熊紧张地神经松弛下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于是,他在心里骂刘之奇小事大作。吴应熊问:“什么字?” 刘之奇说:“三藩、河务、漕运。” 吴应熊完全松了口气,然后正色地对刘之奇说:“你怎么这样沉不住气,一点小事也闹得慌里慌张的!” 刘之奇说:“公子可千万别以为这是件小事!” 吴应熊笑道:“难道还得把它当作件大事不成?” 刘之奇说:“当然。” 吴应熊问:“为什么?” 刘之奇说:“这说明皇上心中记挂着这件事!” 吴应熊说:“记挂着又怎么样?皇上离亲政还远着呢!” 刘之奇说:“话可不能这么说!皇上将这三件事刻在木柱之上,说明他重视着这三件事。而三藩刻在首位,便说明他尤其重视三藩。” 吴应熊不以为然问:“重视三藩是什么意思?三藩又不仅指吴家!” 刘之奇一想,也是!看来真是自己神经过敏了。刘之奇感到不好意思起来,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其实,吴应熊刚才不以为然的神态是特意做给刘之奇看的。而他的心中早已是惊涛拍岸!刘之奇一走,吴应熊心中便对此事琢磨开了。 皇上将三藩与河务、漕运同刻在木柱之上,确实说明皇上对三藩已高度重视。而三藩刻在首位,便说明皇上对三藩尤其重视。重视什么呢?充实三藩?壮大三藩?显然不可能!唯一可能是撤除三藩!因为三藩成为朝廷之重负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皇上这么小,怎么知道注重三藩、河务、漕运这三件大事呢?看来皇上身边有能人!这个能人是谁呢?显然不可能是四大辅臣。若是,会早已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当年郝浴与杨素蕴参劾父亲之时,主要矛盾是针对家父来的而非三藩。那么说来皇上身边隐藏着能人! 想到此处,吴应熊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虽说皇上还少,离亲政的日子还远,离撤藩之日更远,但皇上终究要长大的,皇上终究要亲政的,这事终究要落到皇上手上的。 吴应熊觉得此事确实不可小看,须引起高度重视,至少得给父亲去个信,让他有所准备。 吴应熊将此事一清二楚地写在信上,再让刘之奇为父亲送去。 刘之奇接过吴应熊的信时,心里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刘之奇心里说:还说这事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何还要写信告诉老爷?刘之奇心里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吴三桂接到此信后,初看之下也是大吃一惊。他连忙将此事向刘之奇详详细细地打听,刘之奇也尽量将自己所知告诉吴三桂。 吴三桂沉思一阵后,问:“那字可是皇上写的?” 刘之奇说:“是的!” 吴三桂又问:“可是皇上亲手写的?” 刘之奇心里奇怪:是皇上写的便是皇上写的,怎么还会有亲手之分? 刘之奇答道:“是的。” 吴三桂便不说话了,挥挥手,示意刘之奇去休息。然后继续沉思。吴三桂心想:皇上能亲手在宫柱上刻上这六字,说明他对此三件事用心极深。而三藩列在其首,说明他对撤藩之事用心更深。撤藩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手中权力的削弱!意味着手中的兵力削弱甚至解除!自己一直是因为拥有重兵才能与朝廷抗衡的。若失去兵力,自己便失去了与朝廷抗衡的筹码,自己便失去了实现终生梦想的基础。想到此处,吴三桂不寒而栗。 吴三桂再也不敢想下去。 独坐一段时间后,吴三桂冷静了许多。他知道一味着急是徒劳无益的,唯一的办法是主动想法应付。 他想到了他身边的那些人,正是他们帮助他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的。 吴三桂又浑身充满了力量。 当杨珅、胡守亮、方献廷、马宝等人到齐后,吴三桂将儿子的信递给他们看。他们一个挨一个地看去,一言不发。 吴三桂等众人都看完了,便说:“各位有什么看法,尽管说来!” 马宝说:“有什么看法?他若撤藩,跟他打就是的。” 吴三桂知道马宝最沉不住气,也不以为然,只是仍笑着看众人。 胡守亮说:“依胡某看来,马宝将军出言虽欠考虑,却是一语中的!” 吴三桂问:“何以见得?” 第204节 胡守亮说:“据说皇上虽然年幼,却是少年老成之人。按理说,皇上是不会轻易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外人的。而如今他竟然将自己心中所想之事刻于木柱之上,虽然是偏僻之处,但毕竟是外人可视的地方,由此可知,皇上对此事用心极深。” 众人均不言语,杨珅点头说:“胡兄所言极是。” 胡守亮继续说:“虽说皇上年幼,离亲政之日还远,但是,这一天毕竟会来到!所以,胡某认为,虽说不能太急,却也不能不急!” 吴三桂问:“依你之见,该如何决断?” 胡守亮决断地说:“有备无患。” 吴三桂问:“如何有备无患?” 胡守亮说:“撤藩,我等无容身之地,不撤,朝廷寝食难安!是迟是早,这一日终究会来。既然如此,我们倒不如早作安排。” 杨珅、郭云龙、马宝等将领一致称善。他们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似的。 唯有方献廷一人一直是沉默不语。 吴三桂自然注意到了。他知道方献廷足智多谋,且为人沉稳。他问方献廷:“方兄有何看法呢?” 方献廷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此字仅是皇上所为,方某认为不足为虑。只是……”方献廷欲言又止。 吴三桂说:“方兄有话直说!” 方献廷说:“方某认为皇上身边有能人!” 众人闻之,一惊,随后都沉思起来。 方献廷继续说:“大家想想,皇上才多大?他能知当今天下须治好这三件事?所以方某认为皇上身边必有能人!” 此言正是说到吴三桂的心坎上了。他一直就在为着此事忧虑。然而,现在他见众人因此而显得有些沮丧,就立刻大笑起来,以缓解众人的情绪。 马宝问:“平西王为何发笑?” 吴三桂说:“康熙帝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我们何必怕他?” 三、吴三桂投石问路 康熙帝六年,即公元一六六七年,康熙帝终于亲政。 此时索尼已死,苏克萨哈本想以辞职助康熙得到实权,但鳌拜执意不肯放权,致使大权让鳌拜独揽。 所以,康熙帝虽然已亲政,但并无实权。 但是,埋在康熙帝心里的撤三藩的愿望却被撩拨出来,康熙帝认为,此时鳌拜虽然不肯放权,但自己若提出撤三藩,想必他是会同意的。因为撤三藩并不伤害鳌拜的利益。 于是,康熙帝告诉索额图关于自己要撤藩的想法。索额图说不妥,康熙帝问为什么? 索额图说:“此时提出撤藩有几害。一是因为鳌拜专权,皇上并无实权,若贸然提出撤藩而达不到,便有失君威;二是鳌拜正暗中与皇上较劲,而吴三桂是平衡在二者之间的力量,提出撤藩,势必将吴三桂推入鳌拜之怀中,皇上便会多一个劲敌;三是皇上刚亲政,政局未稳,若提出撤藩,更会令全国动荡。” 康熙帝点头赞叹道:“你的分析精辟!朕因此知道了此时提出撤藩的弊端所在。”康熙帝停顿片刻,语气一转说:“不过,朕认为三藩终究是大清的心腹之患,若不撤之,朕寝食难安!” 索额图安慰康熙帝说:“皇上的心情,臣能理解。但是,俗话说,欲速则不达。时机没到,不宜动之时动之,只能是打草惊蛇,于事无补。” 康熙帝问:“那你认为什么时机才合适呢?” 索额图说:“臣认为:短期之内,吴三桂必会有所举动!” 康熙帝问:“你为何如此肯定?” 索额图说:“据臣所知,皇上在宫中木柱之上刻三藩、河务、漕运六字之事,吴三桂已经知晓!” 康熙帝还不能弄清楚其中有什么玄妙,便问:“吴三桂知道又怎么样?” 索额图说:“臣认为吴三桂依据它必能推知皇上之心思,故必有防范之心。如今,皇上既然亲政,臣推测吴三桂必然有所举动!” 康熙帝问:“什么举动?” 索额图说:“时候未到,尚未可知。” 康熙帝说:“依你看来,朕只有等么?” 索额图笑着说:“唯有如此!” 果然不出索额图所料,康熙帝亲政在很大程度上促动了吴三桂。 吴三桂自然知道,康熙帝亲政之后,必然提出撤藩,当初吴三桂虽然焦虑,却并不惊慌。因为他知道康熙帝未亲政之前,此事必不会提出来。所以他在等待着康熙帝亲政。 如今,康熙帝亲政了,吴三桂便不安起来。虽然并没有听到关于撤藩的什么风声,但吴三桂知道这一难是在所难免的。吴三桂在忐忑不安中熬过了一段时日,便觉得这样熬下去不是办法,心理承受不了。他决定与其这样耗下去,倒不如主动出击。 吴三桂将心腹之人召集起来商量。 吴三桂问:“各位还记得昔年皇上在木柱之上刻字之事么?” 众人答道:“当然记得!” 吴三桂说:“当年众人所议,康熙帝刻字之行为说明其心中有撤藩之念头。时间又过了几年,皇上之所以未提出撤藩之事,想必是在等待亲政。如今,皇上亲政了。皇上会不会还提出撤藩之事?针对此事,我们该如何处置?请大家议议。” 马宝说:“我认为皇上必然会在近期内提出撤藩之事。” 方献廷问:“马将军为何有此认为?” 马宝说:“一个人将自己的念头在心里憋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有机会了,怎能不提出来呢?我在心里就佩服皇上。” 方献廷笑着说:“为何佩服?” 马宝说:“皇上年轻,竟然有如此度量!憋了这么长的时间,竟然没有一点反应。若是我,早已将心中的屎尿也憋出来了。” 第205节 众人便哄笑起来,都骂马宝粗鄙。 马宝笑道:“马某粗鄙,可是都是实在话。” 方献廷却说:“我的看法倒与马将军不同。” 马宝问:“什么不同?” 方献廷说:“我认为皇上此时不会提出撤藩之事。” 吴三桂急忙说:“说说你的理由!” 方献廷说:“现在的环境不利于皇上提出撤藩之事。” 杨珅忍不住说:“这是为何?” 方献廷说:“此时朝廷不和,鳌拜与皇上之争,朝中之人有目共睹。而我们正是在二者之间的力量,谁若得到我们的支持,力量的天平就会倾向于那一方。皇上身边有能人,是不会在此情况下提出撤藩的!” 吴三桂赞叹道:“方兄的分析果然有道理。但是,我心中终究不踏实!因为分析毕竟只是分析,不能代表事实。我想问大家,如何才能使我们变被动为主动!” 胡守亮说:“只需用投石问路之计即可!” 吴三桂问:“如何投石问路?” 胡守亮说:“皇上心中到底是真想撤藩,还是假想撤藩,谁也不知!若想知道,只有去试探了。” 吴三桂说:“你的意思是要我假言自愿撤藩么?” 胡守亮说:“还不能到这一步!如果让皇上顺水推舟,反而对我们不利!” 吴三桂问:“那么,应该怎样做呢?” 胡守亮说:“公子只需假言年迈体弱,自请提出辞去总管云、贵两省之事即可。若皇上对公子信任,必不会应允;若皇上对公子已有疑虑之心,必会应允!到时候,公子该如何打算?再行定夺!” 方献廷说:“方某认为此计有欠妥之处。” 吴三桂问:“有何不妥?” 方献廷说:“方某尚未考虑周全,不敢言说。” 吴三桂说:“方兄但说无妨。” 方献廷说:“方某担心此举不慎,反会授人把柄!” 吴三桂说:“方兄之言有理。” 杨珅说:“我倒觉得此言虽然有理,却不能依之。” 吴三桂问:“那是为何?” 杨珅说:“如今之局势,我们已处被动。即使不用投石问路之法,想必皇上也会对我们的心思能猜出一二。与其让皇上琢磨来琢磨去,倒不如开诚布公地一试。虽然可能会授人把柄,但总胜过闪闪躲躲的过日子。” 胡守亮说:“杨将军之言有理!” 马宝说:“马某是个粗人,总喜欢痛痛快快地真刀真枪的杀,不喜欢软软绵绵地假言假语地驳。” 吴三桂见众人如此,恐伤了方献廷的心,便问方献廷:“方兄认为该怎样?” 方献廷笑了笑,有些难为情地说:“既然大家都是这般认为,公子依计行事便是。” 吴三桂想了想说:“好!就这么办!”说完,吩咐胡守亮执笔。 于是,胡守亮挥笔拟就奏章,内容如下: 臣受皇上所托,开藩云贵,开府治事多年。本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臣近年来两目昏瞀,精力日减,故请旨辞去总管云、贵两省事。特此上奏皇上。 吴三桂接过一看,说了声:“好。” 四、康熙帝将计就计 看完吴三桂的奏章,康熙帝暗自吃惊。他的头脑之中立刻转过几个念头,是平西王已得风声?还是偶然巧合?是平西王在投石问路?还是真心实意? 若在平时,康熙帝只有将此奏章给四大辅政大臣去商议。但是,自索尼死后,康熙帝越来越觉得不能借重他们了。因为四大臣虽存其三,实余其一。 于是,康熙帝又将索额图召来商量。 康熙帝说:“我们还没打草,蛇倒先惊起来了!”说后,将吴三桂的奏章递给索额图。 索额图看了,一言不发。 康熙帝问:“你认为怎么处置才好?” 索额图不答反问:“皇上认为该怎么处置呢?”索额图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诚心想考验一下皇上。 康熙帝笑了笑,然后说:“朕想将计就计!” 索额图心里暗赞:好个将计就计!有气魄。但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问:“如何将计就计?” 康熙帝说:“平西王不是要提出辞去总管云贵之事么?朕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他。” 索额图心里感到欣慰:皇上一天天的在成熟。索额图问:“皇上想过有什么阻力吗?” 康熙帝说:“要说阻力,必然来自于平西王自身!但既然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他们心中即使不同意,也无法对抗!” 索额图问:“鳌拜会不会从中作梗?” 康熙帝说:“不会!因为,鳌拜与吴三桂虽然可以互相依存,却并不希望对方强大!” 索额图心想:皇上真是越来越长大了。索额图想再试试康熙帝,便问:“这么说来,皇上是想下旨免去吴三桂总管云贵两省的权力了?” 第206节 康熙帝立刻反应过来,觉得索额图话中有话,便反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索额图说:“若是让下部议议,再根据所议结果来定,皇上是不是会觉得更好些?” 康熙帝说:“朕不知其中有何差别!” 索额图心中叹气:皇上毕竟年轻了点,他说:“以皇上谕旨定夺此事,平西王必会对皇上有猜忌之心;若以大臣所议定夺此事,平西王必无话可说。” 康熙帝说:“此论甚高!只是若群臣所议与朕心意不合,如之奈何?” 索额图笑道:“皇上憨厚矣!” 康熙帝不解,问:“你何出此言?” 索额图缓缓而说:“古往今来,只有君驱臣动,岂可有臣违君心?皇上以为朝廷之中,群臣所议必是群臣之言么?其实无一不是君主之言。皇上只要透出些信息给他们,所议结果必合皇上的心意!” 康熙帝问:“这岂不是君在愚弄臣么?” 索额图说:“这是皇上自责之言!古往今来,一直如此,有哪个君主认为自己在愚弄臣子呢?” 康熙帝默然,不知如何与索额图对答。 于是,康熙帝下旨让下部议议。索额图自然得到其中去周旋一番。 下部所议的结果是:同意平西王所请,其权下交。依照各省之例规,武官归督抚管理,文官由吏部任命。 康熙帝根据所议结果拟旨下达。 吴三桂见旨之后,顿时气得要昏倒过去。真是打蛇不成,反被蛇伤!自己本想投石问路去吓吓皇上,没想到皇上来个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地剥夺了自己的权利!悔不该没听方献廷之言,否则也不会授人把柄。 吴三桂思来想去,越想越气。自己辛辛苦苦出生入死搏来的权利就这么让小皇帝剥夺了,说什么也不甘心!想当年,自己驰骋沙场浴血奋战之时,他康熙帝还不知在哪里,如今倒骑到我吴三桂头上作威作福了! 吴三桂气了一阵,只得打住。他知道: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再气也无作用!只有想法补救了。于是,他又将众心腹召集起来。 众将领早已听到了风声,所以来到藩王府后,都勾头勾脑的傻坐着。尤其是胡守亮,他在深深地自责。他认为:若不是自己极力主张以投石问路之法试之,也不会有今日之恶果。 吴三桂见众人都勾头勾脑的,顿觉气氛不对。虽然他心中也很气,但他知道若如此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吴三桂便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尚未短刀相接,大家便如此气馁。若是与敌真刀真枪的干时,大家岂不要逃跑,剩下我孤王一个?” 吴三桂一句戏言将大家逗笑了。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胡守亮自我检讨地说:“此事怪我!若听方兄之言,也不会有今日之局。” 方献廷赶快说:“胡兄快别如此说!你若这样说,方某便无地自容了!其实方某也有责任!若是方某执意坚持,可能也不会出现此局面。” 吴三桂笑道:“二位把责任都揽到了,将我这位主帅抬到一边去了。” 众人一听,便轰笑起来。 吴三桂见气氛完全活跃了,便虔诚地说:“其实,要说责任,数我吴三桂最大。但是,现在不是追究责任之时,因为追来追去,于事无补!各位若有诚心帮我,须再为我献计献策。” 马宝喊道:“马某倒有一计,不知行与不行?” 吴三桂笑着说:“你有何计?先说来听听。先别管它行与不行!” 马宝说:“平西王可向皇上再将此权要来便是!” 众人一听,他出的竟是这种主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马宝问:“各位何故发笑?” 吴三桂说:“权利怎么能要来要去的呢?再说,此权是我自己提出不要的,现在又怎么好出尔反尔呢?” 马宝笑道:“平西王之言不对!如今这年头要官要职的又不是你一人!许多官员明明想要权,却偏偏扭捏作态地说不想要权。平西王为何不能也试一次?” 众人又被马宝的话逗乐了。 吴三桂正色地道:“别人能够这样,我吴三桂却不能这样!” 马宝心里却不以为然。他心想:你平西王也不必矫情!你明明是怕失去权力,才向皇上请旨以投石问路的,与那些人有何区别?当然马宝这只是在心里想,面上却丝毫不敢有所表露。 一直默不作声的方献廷突然说:“方某倒觉得马将军之计可行!” 众人闻之,本要大笑。一见是方参将说的,便只是认真地听着。因为他们都知道方献廷不是胡言乱语之人。 吴三桂奇怪地问:“方兄可是说马将军之计可行?” 方献廷说:“正是!” 吴三桂问:“方兄何出此言?” 方献廷说:“公子勿急。方某所言与马将军之计略有不同!” 吴三桂问:“不同在何处?” 方献廷说:“马将军要公子去要,方某却要别人帮公子去要。” 吴三桂更迷惑了,问:“谁帮我去要?” 方献廷说:“云贵两省总督卞三元、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提督李本深帮公子去要!” 众人一听此言,皆齐声称妙。 马宝说:“还是方参将有办法!” 方献廷说:“方某也是跟马将军学的。” 马宝说:“不同呢,大有不同。” 杨珅问:“何处不同?” 第207节 马宝说:“方参将的主意比马某的主意有脸面些!” 众人一听,更是大笑。 五、吴三桂请人求官 众人走后,吴三桂独思起来。 方献廷此计虽说不上是良策,但作为补救之计,尚可一试。只是自己贵为亲王,历来又是卞三元、张国柱、李本深三人的上司,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去求他们三人向皇上去为自己说好话的。方献廷、胡守亮等人,虽说是足智多谋之辈,但他们是读书人,且中书毒太深,看来也是不愿去帮自己去求情的。那么,到底让谁去呢? 吴三桂正想到此处,陈三强风风火火地来了。吴三桂问他何事?陈三强说为盐税之事而来。吴三桂心中一动,也不管什么盐税不盐税了,一古脑儿将自己心中的难处告诉了陈三强。 陈三强“嗤”了一声,便说道:“公子,也不是我说你,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越混越不像话了!” 吴三桂知道陈三强要说混账话了,只好睁着笑眼看着他。吴三桂可以对所有人严厉,唯独不肯对陈三强过分,是因为他帮助自己得到了陈圆圆。 陈三强说:“如今这官场上的人,看起来都是人模人样的,可谁没干过不要脸的事?你请人求官又怎么啦?如今的官儿有几人不是求来的?不是自己去求,便是请人去求!无论是自己求,还是请别人求,都是一回事!要说不要脸的事,比这多着呢?公子若是不好意思去说,我陈三强去说!你们要顾这面子,我陈三强可是没面子可顾!” 吴三桂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他连忙示意陈三强打住,然后问:“你真的愿意帮我去求人?” 陈三强说:“当然!其实,也算不上求。只要你开个口,还怕他们不答应么?” 吴三桂心想,确实如此,但他认为不以权势压人更好些,便问:“你能否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陈三强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钱能通神呗!” 吴三桂听后,心中一喜,说:“那么你去算了!” 陈三强提着钱往卞三元、张国柱、李本深三人家转了一圈,便回来了。 吴三桂问他结果怎样? 陈三强笑眯眯地说,这还用问?如今这世道没有钱办不了的事! 果然,不久之后,康熙帝便接到了一道奏折。奏折是云贵总督卞三元写的,其意大约是:平西王吴三桂在总管云贵期间,平定边乱、治理整顿、清正严明、事必躬亲、爱民如子、忠于朝廷等等,凡是用得上的好话全用上了!给康熙帝的感觉这不是给皇上的奏章,倒是为平西王吴三桂歌功颂德的八股文。当然,最后全文的重心便落到了一点上:即请皇上同意吴三桂仍然总管云贵。 康熙帝心里便纳闷了。世界上怎么还有人会离开婆婆便过不惯,非要让婆婆管着自己?是卞三元心甘情愿如此,还是出于吴三桂的压力呢! 康熙帝想不明白了,便将索额图召来。 索额图将卞三元的奏章看过之后,便笑了。 康熙帝便问索额图何故发笑? 索额图说:“请官之人已来。” 康熙帝问:“何为请官之人?” 索额图说:“官场之中常常会有这种人,他们或以钱财贿赂自己的上司,或以权势压着自己的部下,为自己对上级唱赞歌,其目的无非是想请人求官。” 康熙帝问:“你的意思是说卞三元是受平西王吴三桂所托而来?” 索额图说:“正是!” 康熙帝叹口气说:“既有现在,何必当初?” 索额图笑道:“皇上之言欠妥。平西王当初请求辞职,其用意并非在辞职,而在于试探皇上。他根本没想到皇上会准许他辞职,弄得像哑巴吃黄莲一般,有苦说不出来!为了弥补过失,吴三桂只能请人求官!” 康熙帝问:“这么说,这些早在你意料之中?” 索额图笑而不答。 康熙帝问:“依你看来,吴三桂是以钱财贿赂之,还是以权势压之呢?” 索额图说:“二者兼而有之。” 康熙帝又问:“何以见得?” 索额图说:“吴三桂为人狡诈,处事圆滑,凡事都想料理得天衣无缝。所以,臣猜知吴三桂是以钱财贿赂之在明处,以权势压之在暗处。” 康熙帝问:“何为明处?何为暗处?” 索额图说:“直截了当送钱是明,旁敲侧击是暗。” 康熙帝对索额图的话琢磨了一阵,觉得挺有意思。他想,人本来就怪,当了官的人便更怪,本来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非要弄得神神秘秘混混浊浊,其目的无非是想从中浑水摸鱼! 想到此处,康熙帝突然联想到另一个有趣的问题。康熙帝问索额图:“你觉得卞三元是真心实意想吴三桂仍管着他,还是迫于势力才这样做?” 索额图说:“这很难说。” 康熙帝说:“这是为何?” 索额图说:“这得看卞三元是真奴还是假奴。” 康熙帝觉得极为有趣,急切地问:“此话怎讲?” 索额图说:“所谓真奴,便是此人从皮肉到骨髓都是奴隶的料!他必须做奴隶,必须让人管着,卡着,压着,否则,他便会不舒服!” 康熙帝觉得奇怪,问:“世上还会有这种人?” 索额图说:“当然有。因为皇上只看到当奴才的坏处,所以觉得恐怖。其实当奴才亦有好处!作为奴才,不用思索,不用拼搏,一切有主子安排,一切听从主子的指挥,奴才完全可以依靠主子!这便是作奴才的好处。” 康熙帝觉得不可思议!他实在难以认同世界上还真有人只愿做奴隶的观点。但他见索额图说得如此决断,便又不得不相信。 康熙帝又问:“那么,假奴是怎么回事?” 索额图说:“所谓假奴,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其实,他的心灵深处不是想做奴才而是想做主人!正是为了做主人,他才装着虔诚的样子去做别人的奴隶!一旦到了他翻身做主时,他一定比主人还表现得像主人。” 康熙帝饶有兴趣地问:“你觉得卞三元是真奴还是假奴呢?” 第208节 索额图说:“恕臣不知,不敢妄言。不过,据臣观察,官场中人,大多为假奴!” 康熙帝问:“何以见得?” 索额图说:“臣从他们夹起尾巴做人这一点便可得知。皇上想想,他们本来也是人,为何非要装着在比自己位高权重的权贵们面前像个仆人呢?其目的无非是想别人也在他面前表现像奴才,由此可知他们是假奴才占多。” 康熙帝问:“此事该如何处置?” 索额图说:“别急。依臣看来,此类奏章还会有来!” 果然不出索额图所料,后来便有张国柱与李本深的奏章,其内容与卞三元如同一辙。康熙帝阅之,大笑,然后问计于索额图。 索额图说:“皇上并不见平西王之奏章,仍依平西王之所请便是。” 于是,康熙帝下旨: “王以精力日减奏辞,若仍令总管,恐其过劳。如边疆遇有军事,王自应经理。” 与此同时,康熙帝命吴应熊赴云南探视吴三桂,以示关怀。 六、吴三桂设计揽权 吴三桂坐在书房里,既没看书,也不会客,独自一人呆着,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权力这东西真怪!有它,觉得很烦琐,也很累。没有它,却又觉得很空虚,也失落。 吴三桂此时的心境正是这样。自从让陈三强去请卞三元、张国柱、李本深三人奏请皇上让他继续总管云贵之后,他的心一直没安过。因为他担心皇上会继续以自己的身体不好而拒绝。事情果不其然!皇上几乎以同样的口吻拒绝他们三人的请求,其实也是拒绝了吴三桂的请求。于是,吴三桂便陷入了这种失落之中。 吴三桂的目光似看非看地对着窗外,窗外是嘈杂的蝉声和混乱的花影。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自己到底是做了桩愚蠢事,还是做了桩聪明事? 正是此时,小六过来了,轻声地告诉吴三桂说少爷来了。吴三桂闻之一惊,随后便情绪激昂起来。是啊!近二十年未见面了!儿子已是个什么样子呢? 吴三桂醒悟过来之后,急忙问:“少爷在哪里?”正问着,门外一个声音答应了。 “父王,孩儿应熊看您来了!”吴应熊声到人到,立刻跪在吴三桂面前。 吴三桂仔细地端详着吴应熊,心里发声阵阵惊呼:变了!一切都变了,吴三桂想从儿子身上找出当年的影子,可是他一无所得。 吴应熊告诉吴三桂说是皇上要自己来看父亲的。吴三桂听了,不知是忧还是喜,眼里闪动着泪花。 吴三桂说:“父王哪里有什么病?” 吴应熊说:“我知道!” 吴三桂说:“我本想投石问路看看,谁知竟然让皇上套住了。” 吴应熊看着父亲凄苦的脸,一言不发。等父亲将心中的苦楚倾诉完了,才漫不经心地说:“父王太小看康熙帝了!”于是,将康熙帝与鳌拜的明争暗斗全告诉了吴三桂。 吴三桂越听越惊心,急切地问:“小皇上真有这么厉害么?” 吴应熊点点头说:“据孩儿看来,皇上可能还要厉害些!” 吴三桂问:“这么说来,皇上与鳌拜之斗势在必行了么?” 吴应熊说:“是的。” 吴三桂问:“依你看,谁会是胜家?” 吴应熊答道:“自然是皇上?” 吴三桂惊奇地问:“怎么会是皇上呢?” 吴应熊说:“鳌拜貌似强大,但缺乏韧性,也沉不住气!皇上看似弱小,却能以柔克刚。” 吴三桂问:“皇上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吴应熊说:“目前,皇上身边最有用的是吏部右侍郎索额图,内务府总管明珠。他们都是侍卫出身,是皇上的心腹。” 吴三桂问:“依你看,皇上所用计谋出自何人?” 吴应熊说:“出自索额图。” 吴三桂便沉默不语了。他自然知道索额图是索尼之子!这正是让他最担心的地方。因为,像这等出身高贵的新官僚,必有令人生畏的一面,皇上身边有了这种人物,自己将来恐怕是难以应付了。吴三桂不由自主地叹起气来。 吴应熊见之,问:“父王何故消沉?” 吴三桂说:“不是父王消沉,而是皇上身边的人太厉害了!” 吴应熊笑道:“父王何必如此?孩儿倒认为此时正是父王发展的好机会。” 吴三桂闻之精神一振,急切地问:“孩儿何出此言?” 吴应熊说:“依孩儿看来,皇上之精力如今主要放在与鳌拜的周旋上。父王正可趁此机会发展壮大自己,以图后事。” 吴三桂叹口气说:“如今连权力也丢了,还谈什么发展?” 吴应熊笑道:“父王忧虑过甚,局势并不像父王想象的那么复杂。” 吴三桂闻之一惊。他素来知道儿子是个不乱言语的人,现在又经历了这么多事,肯定更是如此。由此看来,儿子既然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吴三桂说:“孩儿说来听听!” 吴应熊说:“依孩儿看来,卞、张、李三人既然能为您所遣,父王便可以继续控制他们。父王控制了他们,其实也等于控制云贵二省,与父王原来掌权时并无区别!” 儿子此论确实准确独到,吴三桂不得不点头称赞。 吴应熊见父亲的神情有些好转,心情也渐渐激动起来,继续说:“再说,父王即使要权,仍可将权力弄到手!” 吴三桂闻之,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急切地问:“如何弄到手?” 第209节 吴应熊说:“皇上给他们三人的圣旨上不是说‘如边疆遇有军事,王自应经理么’?” 吴三桂说:“可是,现在并无战事啊!” 吴应熊说:“云贵系边陲之地,又多苗人与蛮人,父王难道就不能令其互相争斗么?” 吴三桂闻之,心中大喜,连连赞叹道:“此计甚妙!”然后,便默默地注视着儿子,心里问自己:这就是当年聆听自己教诲的儿子么?如今练就得竟然比父亲还强三分了,吴三桂心里就有了说不出的欣慰。 吴应熊走后,吴三桂立即叫陈三强设法在苗人与蛮人之间挑起事端。然后以平息事端,保卫边境为名,吴三桂率兵去平息。之后,吴三桂在中甸交界处占据土地,供三藩屯牧之用,并通商互市。 后来,卞三元请求回乡养老。康熙帝怕自己好不容易夺回的权力又完全落入吴三桂之手,便令素与吴三桂不和的甘文焜为总督。甘文焜果然不负皇命,不肯依附于吴三桂。 吴三桂再次失去了权力。 吴三桂又命人谎报军情,说边界之处出现贼寇,然后发兵去围剿。等队伍到了边界,又谎称贼寇已退。经过一番折腾,三藩所属将吏士卒耗资巨大,然后向朝廷请求给输。同时,也借此打击了甘文焜。 但甘文焜仍然不归附他,吴三桂见此计不成,别生一计。 吴三桂将张国柱与李本深召来,先是命人盛情款待他们,却并不与他二人见面。二人不知吴三桂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吃得不舒服,玩得不痛快。二人提出要见吴三桂。 吴三桂在书房里接见了二人,二人向吴三桂问了好。可是吴三桂却并不开口说话,只是一个地长吁短叹。 张李二人见吴如此,便一齐跪在吴三桂面前说:“平西王但有差遣,只管吩咐!” 吴三桂连忙扶起二人说:“二人言重了!你二人虽然仍是提督,但我已非原来的平西王!” 张李二人说:“在奴才心中,平西王仍是原来的平西王。” 吴三桂见时机已到,便将甘文焜不买自己的账的话告知张李二人。 张李二人闻之,便说:“奴才心中只知有平西王,不知甘文焜!” 吴三桂见张李二人说得如此决断,便给二人各十万两银子。二人接了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于是,吴三桂手中之权失而复得。 第七章 暗中造势 一、藩王府里来了不速之客 康熙八年的七月。 烈日当空,夏热炎炎,酷暑难当,神州大地已完全沉浸在盛暑当中。 而五华山上树木蓊郁的藩王府内却透出阵阵阴凉。只有热烈而混杂的蝉鸣在提醒着人们现在正是炎热的夏天。 吴三桂迈着健步向自己的寝宫走去。 近段时间来,吴三桂变得异常烦躁。种种事情纠缠在一起,令他不堪忍受。首先是陈圆圆的烧香拜佛。虽说她只是在自己房中供着个菩萨,但她因要净身对待菩萨而不时拒绝吴三桂那方面的要求,弄得吴三桂欲火难熬,也因此随意发脾气。另一件事是康熙帝擒了鳌拜,捣毁了鳌拜的政治团体。虽说鳌拜与自己并没有直接关系,但吴三桂却从这事上看到了潜在的威胁,并因此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正是因为有着这些心情,吴三桂总想发泄一下,但是,若不是有那天的巧遇,他或许至今还没有找到发泄的地方。 那日,他刚好从陈圆圆处碰壁而来。当他怀着烦躁的心情走进自己的寝宫时,突然被一种奇异的场面所吸引了。 只见轻纱幔帷之中,一女子穿着透明的长裳,正背朝着自己,仰望窗外的天空。那女人的窕窈身材,身态极富情感,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仿佛在倾诉着一种情绪。 那女人乌黑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身子的颤动使得头发也颤动起来,像一种抑制不住的蠢动。 阳光穿过窗帷,变成了轻柔的光雾,笼罩着她的身体,使她的身体焕发出诱人的光泽。 吴三桂望着那身影,觉得非常熟悉,心中便涌出一种久违的冲动。他轻轻地向那身影走过去。等他快要接近那身影时,他听到了那女人在喃喃细语,那仿佛是对春的絮叨。 吴三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抱起那女人就往床上抛。等他发现那女人竟是刚才让他碰壁的陈圆圆时,不由惊愕了。她怎么一下子到了自己房里?难道她会飞? 随后,惊愕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激情与冲动。 吴三桂在女人身上仿佛寻找到了那种久违的感觉,心中像浪潮一般涌动着激情。他觉得自己身体已不接受思想的控制,只是一个劲地在折腾之中得到解脱。 吴三桂一边拼命地运动,一边饱含深情地喊道:“圆圆,圆圆,我想你!” 那女人也呢喃地答道:“夫君,我也想你!” 等两人完全将自己心中的激情消耗完以后,便以一种闲散的心情躺着,静静地梳理着自己的情绪。 吴三桂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拧过头来细看,却发现那女人并非陈圆圆,便惊奇地问:“你是谁?” 那女人说:“我是圆圆呀!” 吴三桂抽她一记耳光,怒道:“你到底是谁?” 那女人赶忙跪在吴三桂面前说:“我是银杏,请平西王恕罪!” 吴三桂一怔,问:“你是银杏?圆圆的影子?” 银杏连忙点头,眼睛里涌动着泪花。 吴三桂问:“你怎么在这里?” 银杏说:“奴婢一直在这里!” 原来,李参将走时,要带她走。她不肯走,因为自从那日见到平西王后,她便不想再离开平西王。因为她认为平西王是个不平常的男人。 她仍偷偷地留在藩王府中,留在平西王身边,一直在侍候着吴三桂的生活。但是,她不甘心做陈圆圆的影子,于是,她将自己尽量装扮得不像陈圆圆。她想以自己本身的魅力来吸引吴三桂。然而,她失败了!不管她装扮得如何艳丽,吴三桂也没拿正眼看过她!这令她心痛,也有些心灰意冷!当她感到女人的青春正逐渐从自己身上消失时,她感到了惶惑和不安,甚至感到了悲哀。 所以,她决定要想方设法得到平西王的爱,哪怕是重新做陈圆圆的影子也可以。虽然她觉得这是一种令人非常悲哀的事,但她认为总比在寂寞之中度过好些。 她设法将自己扮成陈圆圆的样子,然后悄悄地待在吴三桂的寝宫之中。没想到这一试便成功了。只是有一点令她不明白:这到底是陈圆圆成功了?还是我银杏成功了? 当然,这一切的故事都无法向吴三桂叙说,银杏能够说的,只是自己对吴三桂的倾慕之情。 第210节 吴三桂听了银杏的叙说,也不禁为银杏的真情而动情。他赶忙将身子挪过去,将赤身裸体的银杏拥在自己的怀中,就像抱着一只受伤的鸟。 吴三桂问:“这么说,你真的愿意做圆圆的影子了?” 银杏说:“是的。只要平西王不抛弃我!” 吴三桂叹口气说:“你这样做,不觉得悲哀么?” 银杏说:“先是觉得悲哀,现在没有这感觉了。” 吴三桂问:“此话怎讲?” 银杏说:“原先,我想:我也是个人,是个实实在在的女人!我干吗要做别人的影子呢?即使是为了得到爱情,也是不值得的呀!因为毕竟总是生活在别人的阴影里。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生活就是这样:一些人原本就是做主体的,一些人原本就是做影子的。就像做主体的人想逃避做主体是不可能的一样,做影子的人也逃避不了做影子的命!” 吴三桂见银杏讲的事情是令人沮丧的,但见她脸上却无半分沮丧之态,心里明白银杏说的都是真话。他的心中也不知是应该感到快乐还是应该感到悲哀了。 于是,吴三桂与银杏商量,每日中午都在吴三桂的寝宫之中见一次面。 联想到银杏在寝宫之中等自己的娇态,吴三桂的脚步便急促起来。 吴三桂迈入寝宫时,银杏走过来,向他行了一礼。吴三桂一见,心中大喜。这那里是什么银杏?分明是活脱脱的陈圆圆! 原来,银杏经过与吴三桂的几日雨露云欢,心情越发欢畅了,仿佛找到了生活的真正乐处一般。她每日只是想方设法将自己打扮得更像陈圆圆些。今日,她无意之中,寻找到陈圆圆年轻时候穿的几套衣服,在镜子前一试,发现自己完全变了,已完全彻底不是银杏了,而是活灵活现的陈圆圆。 吴三桂快步走过去,将银杏拥入怀中,动情地说:“让我爱妾久等了!” 银杏娇滴滴地说:“奴婢愿意。” 吴三桂便说:“圆圆想我么?” 银杏说:“正是!” 吴三桂抱起银杏向床边走去。 银杏说:“干吗非得到床上去呢?” 吴三桂便把银杏抛于地上,傻站着。 银杏一惊,慌忙地问:“夫君怎么啦?” 吴三桂叹口气说:“你知道吗?圆圆从来不会和我在地上干那事的。” 银杏闻之,沮丧极了。 正在此时,小六在门外喊道:“平西王,有一个人来找您!” 吴三桂正没好气,便怒道:“本王在休息,不见!” 小六说:“奴才也是这么说的!可那人说与平西王相约已有二十多年,平西王肯定想见他。” 吴三桂一惊:相约二十多年!这个人会是谁呢?吴三桂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赶快穿好衣服出来,直奔客厅而去。 二、汪士荣纵论天下大势 那人穿着玄色长衫,束着头发,背向而立。 吴三桂匆匆忙忙地走进客厅之时,首先看到的是那人修长而瘦削的背影。 吴三桂立刻站住,凝目而视,仿佛想从那背影之中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然而,他立即感到失望了。 那背影是那样的生疏,生疏得令吴三桂有一种不适之感。 那人似乎听到了人声,转过身来,与吴三桂对视着。 那人眼中看似平静却闪烁着一丝激情。不过只是片刻之间的事,却让吴三桂捕捉到了。然而,吴三桂眼里流露出来的先是惊惧,随之是陌生。 吴三桂问:“先生是……”吴三桂故意留下半截话不说,其意在试探。 那人像在回忆着什么说:“名字乃身外之物,不必记在心上。” 吴三桂闻之一怔。他觉得这话似乎在哪里听过!吴三桂不得不认真地打量起那人来。然而,吴三桂很快就失望了,他没有捕捉到一丝熟悉的东西。相反,他觉得更陌生了。据他推测,这人顶多三十多岁,不可能与自己相约于二十多年前。 那人见吴三桂仍没想起自己是谁,又自言自语地说:“把握时机,造成大势。” 吴三桂觉得灵光击顶,突然想到他是谁了,惊喜地说:“你是小书童?”然后,他立即觉得自己的称呼不妥,因为这人分明是三十多岁的成人了,怎么还可以称之为小书童呢? 那人点点头,眼里闪烁一下被认出的惊喜。 吴三桂连忙给那人赐坐,并招呼上茶。 那人依言坐下,仍然不发一言,只是认真地注视着吴三桂,仿佛想从吴三桂身上看出些什么似的。 吴三桂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这是吴三桂从来没有过的事。吴三桂觉得那人的目光是如此执着而宁静,令人捉摸不透。 正在此时,佣人来送茶水,暂时打破了这种僵局。 佣人走了,吴三桂示意那人喝茶,那人点点头,却并不举杯。于是,那种僵局又恢复如初。 吴三桂被这种气氛弄得不知所措,便说了句蠢话:“先生来干什么?” 那人摇摇头说:“为平西王治病而来!” 吴三桂一惊,茶水从杯中溢出来,略带惊惧地问:“为我治病?我吴三桂何病之有?”说完,哈哈大笑,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所以立即恢复到平日稳沉的神态。 那人不以为然地说:“平西王的病在这里!”说着指指心脏。 吴三桂急忙问:“难道先生真是小书童?” 第211节 那人说:“正是!不过现在却有名有姓了!” 吴三桂一愣,问:“请教先生大名?” 那人说:“汪士荣。” 吴三桂在心中将汪士荣三字陌念了一遍。与此同时,他联想起另一个有趣的问题。当年他与那老者相聚于锦州城外之时,他曾问那书童叫什么名字,小书童说姓名乃身外之物,何必记在心上。如今,他却特意提醒自己说他已有名字!这是为何?是生活的磨练使他不得不看重名字?还是他现在才有名字? 吴三桂又想到了那老人,问:“你师傅呢?” 汪士荣说:“家师已仙逝多年了!” 吴三桂便唏嘘起来。汪士荣神态自然地陪坐着。吴三桂突然记起与那老人的相约,心中一动,难道现在正是老人所说的大势已成之时么?他的心中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激情,激动地问:“先生可是来助我成大事的?” 汪士荣说:“正是!” 吴三桂问:“先生认为此时正是大势已成之时么?” 汪士荣说:“不是!” 吴三桂问:“那先生怎么此时出现了呢?”言下之意,按他与那老者相约,必须等到大势将成之时才来。所以,吴三桂有此一问。 汪士荣说:“若不来,恐大势难成!” 吴三桂惊诧地问:“先生何出此言?” 汪士荣说:“汪某绝非在耸人听闻!” 吴三桂平静下来,诚恳地问:“先生能否详细告知?” 汪士荣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说:“有人说,水满则溢。其实,此话有失偏颇,对于一杯满水来说,如果不动杯子,水是不会溢出来的。” 吴三桂觉得汪士荣的话说得挺玄乎,不知是何意,但他只得认真地听,因为他知道正题在后面。 果然,汪士荣将手中之杯慢慢倾斜,让水从杯口低处流出来,然后说:“当今之势,本已有如此杯,茶杯已倾,茶水外泻。然而,平西王却在暗暗地将茶杯扶正,不使杯子继续倾斜,阻止了大势的形成!” 吴三桂急切地说:“先生何出此言?” 汪士荣说:“清兵入关之初,本呈清强明弱之势。那时,汉族民众虽有反清复明之念,但由于多数人已对大明失望而未成大势。之后,由于清兵对汉人推行愚民之策,令汉人剃头,尊满人为贵族,本已激起汉人之愤慨,但终究稍纵即逝了。” 吴三桂觉得汪士荣分析得有理,又问:“如今之势呢?” 汪士荣说:“如今之势,君权微弱,奸臣当道,朝廷昏庸,政府腐败,势利小人无忌,贪官污吏横行!苛捐杂税繁多,民众生活无靠,天下之民众均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若有人振臂一呼,拥护者必众!” 吴三桂觉得汪士荣此论有言过其实之处,便问:“民众当真在等待振臂一呼么?纵观历史,民众处于水深火热之时,并非就是起兵造反之机。我认为,其关键之处不在于民众之生活状态,而在于民众是否对当权者失去信心。如今之民众对清廷失去信心了么?” 汪士荣说:“平西王之论固然有理,但却有失偏颇。汪某刚才之论只是针对当局者而言。当局者将民众推入水深火热之中,而无人将他们救出的话,大势仍然难成。” 吴三桂说:“吴三桂不知其中之玄妙,望先生明言。” 汪士荣说:“这就好比水满杯倾,茶水外溢,若任其自然,茶水虽多,却不能成势,只是朝着四方流去。若能挖渠掘沟,将茶水引之,久而久之,外溢之茶水必能成势!” 吴三桂渐渐明白了汪士荣话中之意,便问:“难道吴某不是这样做的么?” 汪士荣说:“恕我直言,平西王适得其反。正如我先前所言,杯子已倾,平西王却在慢慢将其扶正!” 吴三桂又不解了,问:“我又怎么是在扶正杯子呢?” 汪士荣说:“清廷之施政,重于满人而轻于汉人,而天下之汉人多于满人。所以,天下之众,拥满者日寡,思明者日众。然而,平西王却也如满人一般,虐待于民众,拒民众于千里之外,不因势利导而成大势,岂不是在扶正茶杯么?” 吴三桂听到此处,恍然大悟,执汪士荣之手说:“谢先生良言!” 汪士荣说:“平西王不用客气!” 吴三桂说:“先生先去休息!我们改日再谈。” 汪士荣微笑着点点头。 三、汪士荣纵论吴三桂的势坎所在 汪士荣随小六去了,吴三桂独坐于客厅之中思索起来。 吴三桂在认真考虑着汪士荣的话的可信程度。按理说,他是那老者之高徒,而那老者是自己舅父祖大寿之幕僚,他不可能千里迢迢地赶来骗自己!但是,他所说令人难以信服,是否有实用价值,也尚未可知!然而,汪士荣如果是真才实学之辈,自己可算得上如虎添翼了。 想到此处,吴三桂觉得不管如何,自己都得进一步试探一下,若汪士荣真有才学,便委以重用。吴三桂打算当夜与汪士荣秉烛长谈。 当夜,吴三桂让人在庭院之中摆酒置食。 等汪士荣在自己对面坐定之后,吴三桂亲自为汪士荣斟酒,并说:“先生不负前约,远道而来,令吴三桂敬仰,故置酒相待先生,以表情意。” 汪士荣笑道:“其实有清风明月相伴,有人生知己相谈便足矣!何需以酒促兴?” 吴三桂先是一怔,继而大笑:“先生之论甚合吾心!” 于是,两人均大笑起来。 吴三桂说:“本王想请教先生几个问题,不知先生肯赐教否?” 汪士荣说:“汪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三桂赞声好,便说:“依先生之意,本王如何才能成其大事?” 汪士荣说:“凡成大事者,必然顺乎天意,得乎民心,有大势相助,才可能成之。依汪某观来,平西王如今之局,其坎在势!” 吴三桂问:“何为势?” 汪士荣说:“所谓势,看起来非常简单,说起来非常复杂!譬如说,一人为单,二人为双,三人称众,已有小势,万民方成大势,这可称之为人势;又譬如说,滴水下落,其势不在落,而在于未落,这叫力势;又譬如说:国之将成,君之将立,其势不在成与立,而在于未成与未立,这叫国势。除此以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势。” 吴三桂点点头说:“听君之言,茅塞顿开!”然后语气一转,又问,“势对人的成败很重要么?” 第212节 汪士荣说:“确实重要!” 吴三桂说:“先生能否说得更详细些?” 汪士荣说:“一个人有聪明之天资,有勤奋之习性,若没有势,便不能成器。譬如说,一个人从文,既有过人之智慧,又有专心致志之品性,若不得国家大势,便不能成为大器。又如一个人从文,既有过人之悟性,又有勤奋之品性,若不得乾坤大势,亦不能成大器。这便是为什么有些人成功了,有些人失败了的原因。” 吴三桂说:“如此说来,成与不成均不在于人而在于天了!” 汪士荣说:“正是如此!” 吴三桂说:“既然如此,我等何必枉费力气?” 汪士荣说:“平西王之言谬矣!天势虽不可求却可以遇!人若因此而放弃努力,纵有天势相助,亦不成大事。人若忠贞不渝,纵使没遇天势相助,亦无大憾。” 吴三桂说:“依先生看来,本王之势坎是天成还是人为?” 汪士荣说:“一半是天成,一半是人为?” 吴三桂问:“何为一半天成?” 汪士荣说:“大明气数将尽,大清趁势而成,这本是天成之数,其因并非在于平西王引不引清兵入关!即使平西王不去请,清兵在当时之下,亦会不请自来。” 吴三桂听了此言,觉得非常受用,连连点头。然后说:“大明既没,大清既成,本王若有反清复明之心,这便是天成之势坎么?” 汪士荣说:“正是如此!” 吴三桂问:“那人为之势坎何在?” 汪士荣说:“人为之势坎有三:一是自断气脉;二是自斩其根;三是自灭其势。” 吴三桂问:“何谓自断气脉?” 汪士荣问:“平西王可知自己气脉之所在?” 吴三桂摇摇头说:“不知。” 汪士荣苦笑一下,说:“如此说来,平西王可是冥冥之中自断气脉的了!平西王是汉人,明廷是你的气脉所在!若无此气脉,你便有心不平,气不顺,心绪混乱之忧!” 吴三桂觉得有理,自己确实时时刻刻在把自己与大明联系起来,且有心气浮躁之感。于是问:“那本王又是怎么自断气脉的呢?” 汪士荣说:“平西王斩了永历帝之羽翼,并将其赶到缅甸,便是自断气脉。” 吴三桂问:“先生能否说得详细些?” 汪士荣说:“清廷进京之初,大明气脉衰,但仍未灭。所以,明廷方能与清廷抗争!此平西王之气脉在于大明一样,大明之气脉亦在于汉人身上。平西王将大明皇上赶到缅甸,让其远离国土与汉人,其气能久么?这便是平西王自断气脉之所在!” 吴三桂问:“本王又是怎么自断其根的呢?” 汪士荣说:“孔子云,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平西王既为大明臣子,自然以明廷之君为君,若失明廷之君,便有如树木失其根须,人命失去血脉。所以平西王之根非在于清廷,清廷是满人之根,而非汉人之根。平西王之根在于明廷,具体来说是在于永历帝身上。” 吴三桂听到此处,不寒而栗。难怪自己在处决永历帝之时,身体有不适之感。处决之后,自己总是会不时地想起永历帝那双优柔寡断而又无可奈何的眼睛。自己是如此强悍!永历帝是如此怯弱!自己的根怎么会在永历帝身上呢?难道汉人之根均在帝王身上么?若如此,自己的生命深处是否存在着与永历帝一般的怯弱? 想到此处,吴三桂忍不住说:“本王对此有所疑惑!” 汪士荣点点头说:“我猜测平西王也不会相信,但如果我指出平西王的症结所在,平西王便不得不相信了!” 吴三桂说:“你说吧!” 汪士荣说:“平西王貌似强悍,实则懦弱;貌似坦荡,实则猥琐;貌似沉稳,实则轻浮;貌似勇敢,实则胆小。” 吴三桂听到此处,心中大怒,但见汪士荣神态自若,又将心中之怒气压住,以狂笑掩饰自己的失态。之后,再说:“从未有人敢在本王面前如此议论本王!” 汪士荣笑道:“汪某并非议论平西王一人。” 吴三桂说:“此话怎讲?” 汪士荣说:“汪某所论是汉人之品性!平西王既是汉人,便有此品性!这也正是汪某说平西王之根在于永历帝身上的原因。” 吴三桂心想:照他所说,永历帝是自己所杀,我当然是自断其根了。吴三桂不想再讨论此事,又问:“本王自灭其势又是怎么回事?” 汪士荣说:“平西王将永历帝赶出大明,已令汉人气愤,而杀了永历帝,更使汉人绝望。但是,由于汉人心中已知大明之气数已尽,故并没有太多的人怨恨你!尤其当平西王将明军收编,保存大明之力量时,汉人暗中赞叹你的人很多,这便是你的得势之举。” 汪士荣缓口气,继续说:“然而,平西王在云贵之地愚弄民众,欺压百姓,横征暴敛,巧取豪夺,将民众推入水深火热之中,这不正是平西王在自灭其势么?” 吴三桂听到这里,心里默然。汪士荣出言中肯,分析透彻,立论有独到之论,令他不得不信服。 吴三桂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庭院之中徘徊起来。 汪士荣望着吴三桂的身影,一言不发。 四、汪士荣教吴三桂造势之法 夜已深,人已静,皓月已当空。 明月之下的吴三桂踯躅已久,心中的浮躁与激动早已消逝干净。现在,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想问问汪士荣:自己如何造成大势! 吴三桂用余光瞥了瞥闲坐在月光下,一直没挪动过的汪士荣,他见汪士荣仍然如大海般的深沉,他对汪士荣的信心陡增。 吴三桂问:“请问先生,本王是否还有解救之法?” 汪士荣说:“平西王可是问造势之法?” 吴三桂说:“正是!” 汪士荣说:“有!” 吴三桂诚心相请:“能否赐教?” 第213节 汪士荣说:“若平西王愿听,汪某自然是尽心竭力!” 吴三桂立即表态说:“若得先生教诲,吴某言听计从!” 汪士荣说:“如此甚好。请问府上之人可知汪某已来之事?” 吴三桂说:“大多不知。” 汪士荣说:“如此便好!我们可以暗中造势!” 吴三桂问:“如何暗中造势?” 汪士荣说:“医生治病讲究对症下药。汪某为平西王造势也得对症下药。针对平西王自断气脉,自斩其根,自灭其势三种情况,汪某认为,造势之法,也得分三步走:一是植根续脉;二是聚心敛气;三是因势利导。” 吴三桂问:“何为植根续脉?” 汪士荣说:“既然汉人之根在大明的永历帝身上,我们便想方设法在永历帝身上再将根培植起来。” 吴三桂说:“你不是说我已自断其根了么,如何还能再植?” 汪士荣说:“汉人之根在永历帝身上,并不意味着,永历帝既死,其根便灭。汉人之根是自大汉民族崛起之日起,经历数千年血雨腥风的洗礼和大汉文化的积淀,已形成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斩不断的气脉。此气脉生命旺盛渊源流长,绝非一人能灭之!而永历帝正是这气脉的寄存之处。平西王灭了永历帝,并非将气脉扫荡干净,只是令气脉如幽灵一般四处漂泊无处寄存!” 吴三桂说:“先生能否说得具体明白一些?” 汪士荣说:“若具体而论,当汉人之气脉无处寄存之时,便表现为浮躁、浅薄、猥琐、刻薄、无聊、急功近利等等。” 吴三桂点点头说:“如此说来,本王倒明白了一些。只是如何植根续脉呢?” 汪士荣说:“使汉人气脉有寄存之处,便是植根。” 吴三桂说:“可是永历帝已死,我们如何找到寄存之处?” 汪士荣说:“永历帝虽死,但汉人心中之大明未灭,我们只能将永历帝陵修筑起来,使其在汉人之心中树起丰碑之形象,让所有的汉人重新对它肃然起敬,并把它作为精神寄托之处便是。” 吴三桂说:“当今之天下,汉人虽众,却如散沙一般,风吹必散。已无凝聚力,怎能构成大势?” 汪士荣说:“汉人之气脉无处寄存,汉人之心灵便无处寄存。心灵无所寄托之人,有如行尸走肉之人,虽有躯体,却无灵魂。此类人再多,也无作用!若我们能筑好汉人气脉的寄存之所,汉人之心灵必有归属之处!有如信佛之人能找到庙堂,漂泊之人能找到家舍,这样一来,人众必成大势!” 吴三桂说:“如此说来,本王倒明白了一些。只要我们修好永历帝之陵,便是植根续脉么?” 汪士荣说:“正是!” 吴三桂心想:你开门见山地说了不就得了,何必转弯抹角弄得我云里雾里的。吴三桂又问:“如何聚心敛气呢?” 汪士荣说:“如果使汉人之气脉有了寄存之处,便有会聚心敛气之法。” 吴三桂问:“这是怎么回事呢?” 汪士荣说:“正如佛家之人以寺庙为聚心敛气之所,道家之人以道观为聚心敛气之所一般,汉人既将永历帝之陵当做气脉的寄存之处,其聚心敛气之所必在此处!” 吴三桂说:“本王还是有些不够明白!” 汪士荣说:“请问平西王,信佛之人须到哪里去烧香?” 吴三桂笑道:“当然是寺庙!” 汪士荣说:“与此一般,汉人若想念先祖,都是跑到先祖之坟墓处祭祀对不对?” 吴三桂说:“正是这样!” 汪士荣说:“这不就得了!汉人若将永历帝陵当做心灵的寄存之处,必会自动前去顶礼膜拜!让志趣相同之人在此处相聚,久而久之,必成大势!” 吴三桂问:“先生之意是把永历帝陵当做聚心敛气造成大势之处么?” 汪士荣说:“正是!” 吴三桂惊喜地问:“如此说来,只要修好永历帝之陵,必能成大势为我所用么?” 汪士荣摇摇头说:“能成大势或许有可能,为平西王所用却未必可能!” 吴三桂问:“这又是为何?” 汪士荣说:“永历帝之陵是汉人气脉寄存之处未错,能造就大势亦未错!但是,此大势之宗旨必是反清复明,而平西王之所为却是拥清反明,如何能为平西王所用?” 吴三桂闻之默然。汪士荣之言虽然不中听,却是肺腑之言!吴三桂心中有些后悔起来;若不是自己当年对永历帝赶尽杀绝,何来今日之局面。然而,这又能完全怪我吴三桂么?我吴三桂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因为顺治帝架把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么?所以,吴三桂心里对清廷充满了更深的仇恨。 吴三桂说:“我若出资修永历帝陵,此大势能否为我所用?” 汪士荣说:“那只能说你有悔过之心,并无统帅之威望!” 吴三桂说:“我若亲到永历帝陵去忏悔呢?” 汪士荣说:“那只能说明你已有与汉人一般之反清复明的想法,并不能证明你可以成为汉人之领袖。” 吴三桂急了,问道:“吴某到底要如何为之,才能将此大势为己所用?” 汪士荣说:“这就是汪某要说的第三步!” 吴三桂问:“因势利导?” 汪士荣说:“正是。” 吴三桂问:“如何才能做到因势利导呢?” 汪士荣说:“平西王必须自我根除那种欺压百姓,愚弄民众,横征暴敛,巧取豪夺,不顾民心向背的做法!要树立起亲民形象。” 吴三桂问:“如何才能树立起亲民形象?” 汪士荣说:“亲临永历帝陵,并向永历帝行跪拜之礼,意在恢复与永历帝之间的君臣关系,能使自己与民众之间的心理距离拉近!减租免税,拥民爱民,惩罚罪恶,能使民众相信自己可成为他们的领袖人物。如此一来,大势方能为你所用!” 第214节 听到这里,吴三桂对汪士荣的能力哪里还有半点怀疑?他单腿跪于汪士荣面前说:“谢先生赐教。” 汪士荣没想到他会前倨后恭,吓得慌忙拉起他说:“平西王行此大礼,汪某如何敢受?” 吴三桂笑道:“刘备三顾茅庐,方请到孔明,我吴三桂何福何能?让先生不请自来!吴三桂行此大礼应该!先生受此大礼无愧!” 两人执手相对,开怀大笑。 五、永历帝墓中飞出一只白鸟 吴三桂事后将汪士荣之进言细细琢磨了几日,觉得切实可行之时,又来找汪士荣。 吴三桂说:“我给先生白银万两,让先生为永历帝修坟。先生尽管将坟墓修得豪华气派便是,若钱少了,我再追加!” 汪士荣说:“此做法不妥!” 吴三桂说:“有何不妥?” 汪士荣说:“此事不能让平西王独资!” 吴三桂说:“我对不起永历帝,不出资修坟,良心上过不去啊!” 汪士荣说:“即使如此,也不行!” 吴三桂问:“为何?” 汪士荣说:“永历帝是大明之皇帝,是千千万万汉人的皇帝!而非你一人的皇帝!我们千千万万的汉人早已将自己的根植于皇帝之身上,永历帝是我们的气脉的根源所在。若只让平西王独资,我们这些成千上万的民众心里会难受的。” 吴三桂问:“依先生之见,我该怎么做?” 汪士荣说:“你捐多少钱都可以,但你得允许其他汉人捐资修坟!” 吴三桂奇怪地问道:“先生不是说云贵之民众早已对苛捐杂税深恶痛绝了么?” 汪士荣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吴三桂问:“这其中有什么不同?” 汪士荣说:“平西王以苛捐杂税盘剥民众,其钱财是落入平西王私人之囊。恕我直言,民众大多对平西王有怨恨之心,又怎么会愿意让你盘剥呢?而捐资修坟便不同了!一是因为民众的感情寄托于此,自己不出些钱物便于心不安;二是因为民众大多对大清之统治心有怨恨,自己捐资修永历帝之坟,在心理上能找到一些平衡。” 吴三桂问:“怎么能找到平衡呢?” 汪士荣说:“因为永历帝是他们的希望所在呀!也是清廷的对手呀!” 吴三桂觉得这些东西实在难以理解,同时也认为没有弄懂的必要,便问:“一切依先生,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汪士荣说:“一是让我成立一家民间机构,专管捐资修坟之事;二是平西王带头捐一定数量的资,不可太多,亦不可太少。” 吴三桂觉得奇怪,便问:“为何不可太多,亦不可太少呢?” 汪士荣说:“太多了,其他人无法跟随,会拉开平西王与民众之距离;太少了,民众又会认为平西王对于修坟之事不够诚心。” 吴三桂说:“一切照先生意见办,便是!” 汪士荣说:“你暂捐白银百两看看,若修坟资金有缺口,平西王再捐。” 吴三桂点点头。 于是,汪士荣离开藩王府,到民间访人。经过数日之奔波,汪士荣找到几个德高望重之人担任修坟委员会理事。几个老人一听为永历帝修坟都异常高兴,但他们又担心平西王会为难他们。当得知汪士荣也是受命于平西王时,大家对平西王的怨恨便都没有了,心里只是莫名其妙的激动。他们仿佛觉得某一种日子又要到来,对前途又有了美妙的憧憬。 通过商议,大家一致推选赵老为理事长,而钱老、孙老、李老均为副理事长,汪士荣只管钱。然后,由汪士荣起草,大家一起抄录,写出了几张内容一样的安民告示: 汉人们: 大明之皇帝永历帝已长眠于荒草野外之中数载,至今仍是黄土一抔,令我等汉人子孙无颜于天下。我等为了让永历帝之灵位有定所,让我汉人子孙情感有寄托之处,精神有景仰之所,故倡议为永历帝修坟。望有钱者出钱,有力者出力。献出你的爱心,使我们的情感拥有栖息之地。 永历帝修坟委员会。 此告示在昆明城内贴出之后,昆明城内立即为之轰动。平民百姓更是奔走相告,仿佛又看到了什么希望。 但也有人惴惴不安,他们不是不想捐资修坟。为永历帝修坟不是一人得到好处的事,而是千千万万的汉人都能得到好处的,谁会不愿出钱呢?他们感到害怕的是不知平西王吴三桂抱什么态度。因为他们知道,若是吴三桂反对的话,他们纵使有极大的热情也是无用。 于是,修坟委员会又将平西王吴三桂捐资百两之事透露出来,民众之心顿时放下,昆明城内顿时出现捐资修坟的高潮。 短短的几天之内,修坟委员会竟收到白银四万两,还有各种祭品,香、线钱等财物。同时,还有数百名精壮劳力来到修坟委员会请求为修坟之事出把力。 看到堆积如山的钱物,看到慷慨激昂的人们,修坟委员会几个老人顿时激动万分,老泪纵横。 接下来之事便是找坟。 当地人告诉他们:当年是在草萍驿将永历帝处决的,现在要找到处决永历帝的地方并不难。难就难在永历帝之坟不是埋着一个而是两人。 原因在于当年处决永历帝之时,是将小太监大将军与永历帝一同处决的。据说当时处决之后,人们虽知是永历帝与小太监的尸体,却无人敢去收尸。倒是草萍驿附近乡村里,有几个胆大的百姓偷偷去为永历帝收尸砌坟。但是,当他们挖好坑,正要将永历帝下葬之时,突然犯难了。原来永历帝的尸体与小太监的尸体在一起,都是无头尸体,两只头颅滚落在一边,他们一时无法分清哪是小太监的尸体,哪是永历帝的尸体。 对于永历帝与小太监的头颅倒是好分辨,因为永历帝有胡须,而小太监无胡须,一目了然一看便知。 难就难在分辨他二人的躯体,小太监虽说小,但身体也有那么大了。而永历帝经历那么多磨难之后,身体早就瘦削得与小太监的身体一般大了。突然有一人想到分辨之法,说小太监没有男人的东西,而皇上有,且强壮着呢!只要脱下他们的裤子一看便知。众人一想有理,便立即动手为小太监和永历帝脱裤子。可是,刚动手,把风的人喊有人来了,要他们快点。他们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将小太监与永历帝的尸体一同埋了。 赵钱孙李几位长老听得这里便傻了眼:这如何是好? 倒是汪士荣的头转得快,说没有关系,只是将永历帝与小太监合葬之坟修好便是。 赵老说:“不行!这样一来,以后我们来祭祖之时,到底是向皇上烧香呢,还是在向太监烧香呢?” 汪士荣说:“只能这样!大家想想,永历帝与小太监的尸体都只剩下一把骷髅,早已都没有男人的肉坨坨了。谁还能分辨得清哪时永历帝哪是小太监呢?” 赵钱孙李几位长老一听,便默然。事实确实如此,他们即使有心,也无法做到。 第215节 汪士荣见大家情绪低落,只得安慰说:“其实,永历帝与小太监感情好,我们权当把小太监当永历帝的伴吧!” 赵老说:“当伴是可以,只可惜是个太监。” 正当他们有些闷闷不乐之时,永历帝与小太监合葬的土坟之中飞出一只白色的鸟。这种鸟他们谁也没有见过,所以不知鸟的名字。 鸟向天空飞去,消失在天际处。 汪士荣说:“这白鸟是永历帝的灵魂所在。” 众人的情绪又高涨起来。 六、吴三桂哭祭永历帝 永历帝坟中飞出一只白鸟的消息不胫而走,昆明城内的百姓竟然鱼欢雀跃一般高兴。他们互相传颂着永历帝化作白鸟升天的故事,且越传越玄乎,越传越兴奋。 他们早已忘记了与永历帝合葬的还有小太监,他们谁都认为白鸟肯定是永历帝所化,而忘记了或者是不愿想到白鸟也可能是小太监所化。 永历帝的坟墓在修坟委员会的领导下,很快便修得富丽堂皇,与其他皇陵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由于人们相信白鸟是永历帝所化,永历帝已羽化登仙的传说,人们便把永历帝与小太监当做神灵一般供奉。 尤其是当那事发生以后,人们对此坟有如信佛之人敬于寺庙,道家之人恭于道观。 据说昆明城内有一对夫妇,年过半百,却依然无子,心里极为着急。他们面对着偌大的家业,联想到无人继承之时,更是老泪纵横。有人告诉他们,只要诚心烧香拜佛,便可以身怀六甲,早生贵子。以前,他们每年都要到附近的寺庙里烧香拜佛,求观音娘娘赐子。谁知他们烧了多年的香,拜了多年的佛,妻子的肚子依然没有凸起来。眼看着年华将逝,老之将来,夫妻俩真是欲哭无泪。 也许是病急乱投医的缘故吧,一天,老婆婆竟然提出来不给菩萨烧香了,而要去给永历帝烧香!老头一听,傻了眼,说:“那哪行?皇上虽说是天子,但毕竟没有神仙那么厉害!既然连神仙也帮不了我们的忙,那皇上即使爱民如子,我看也是爱莫能助。” 老婆婆说:“谁说皇上比神仙差?不是说皇上化成一只白鸟登天去了么?我看皇上不是凡人是神仙!凡人能做得了皇帝么?要不怎么叫天子呢?再说,皇上即使是凡人,也比一般男人强些!” 老婆婆的话暗伤了老头的自尊,老头反驳说:“那不见得!” 老婆婆说:“怎么不见得?皇上三宫六院的讨那么多老婆还应付得过来,且让女人们都怀上皇子皇女的!” 老头说:“皇上即使行,也是个死皇上了。给他烧香又有何用?” 老婆婆说:“皇上死了,也比你强!皇上能让那么多女人怀上,你只有一个老婆,也无法叫老婆怀上,我看皇上的灵魂也比你强呢。要是我没想错的话,只要通通皇上的气脉,我老婆子也能怀上儿子!” 老头说:“就算你说的对,可与皇上合葬的还有个小太监呢!谁知你在烧香之时,会通皇上之气脉呢,还是会通太监之气脉?” 老婆婆骂道:“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太监算什么?太监只不过是伺候皇上的奴才!不男不女的,连男人的东西也没有,又哪来的气脉?再说,即使太监有争夺之心,皇上会把这等好事让与他人?” 老头听了老婆婆如此说,便无话可说,只得随老婆一起到皇上陵前去烧香。老头去是去了,可他的心里却一点也不好受!老头仿佛真的觉得皇上之气脉在老婆跪拜之时已进入了老婆的身体之内。老头心想:我宁愿绝后,也不愿皇上的气脉进入老婆的身体里。 然而事情出乎意料!俗话说,越怕鬼,越遭鬼打!老婆婆与老头在永历帝坟上只烧了三次香,老婆婆便怀上了。于是,老婆婆便异常的高兴!而老头却像打蔫的草一般。 老婆婆见老头如此,便说:“如今怀上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老头说:“我宁愿绝后,也不愿你怀上!” 老婆婆说:“你这叫什么话呀!” 老头说:“该死的皇上,死后还要强奸我老婆!” 老婆婆便一脸涩涩的,仿佛真被皇上强奸了一般而不好意思。 老婆婆怀孕之事在昆明城传开了。人们都认为老婆婆是通了皇上的气脉之后才怀上孕的。大家觉得皇上便是皇上,与一般凡人是不同的。所以,才只要通点皇上的气脉也能怀孕。 于是,云贵两地的人,凡是没有怀上孩子的,都到永历帝坟前烧香,烧香之后,便能怀上孩子。真是屡试不爽。 所以,大家都记住了永历帝的气脉使自己能传宗接代的好处,却忘记了永历帝的气脉强奸自己的女人的不愉快。 于是,永历帝坟前的香火胜过大寺庙里的香火。人们宁愿相信永历帝与小太监,也不愿相信菩萨。 汪士荣见永历帝坟墓前的香火如此旺盛,便觉得时机到了,汪士荣对吴三桂说:“平西王可否愿意去拜永历帝之陵?” 吴三桂说:“本王早就想去,只是怕百姓耻笑和永历帝唾弃。” 汪士荣说:“其实,只要平西王斋戒三日以示拜帝陵之诚心,百姓必不会耻笑平西王!” 吴三桂说:“百姓之心好哄!只怕永历帝的灵魂不肯接受我的跪拜呢!” 汪士荣说:“笑话!古往今来,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还从来没有见过不愿接受别人跪拜的!” 吴三桂自然不知神灵也如凡人一般,见汪士荣如此说,便决定亲自到永历帝陵前去祭祀。 于是,吴三桂一连斋戒三日,且不沾女人之边,然后便轰轰烈烈出发了。 昆明城内的百姓听说平西王吴三桂斋戒三日,要到永历帝陵前去祭祀,都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 昆明城内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局面。 那日的阳光真好!温暖却不炙人,缠绵却不腻味,铺洒在人的身上,如女人之手在轻抚。 吴三桂徒步走在通往草萍驿永历帝与小太监合葬的坟墓之路上。 能令吴三桂徒步而走,可是破天荒的大事。数十年来,吴三桂出巡之时,都是八抬大轿抬着,且前呼后拥之众不计其数。不说别的,光那气派便吓得普通百姓退避三舍。 今日,百姓趋之若鹜,一是想看看平西王吴三桂的面目;二是想看看平西王祭祀的场面。他们见平西王素布缠头,披麻戴孝,完全是孝子模样,心里早已忘记了吴三桂是杀害永历帝的元凶,有的只是激动与幸福。觉得永历帝有此臣民,可以安眠于地下,自己有此父母官,可以高枕无忧了。 吴三桂在万民簇拥之下,终于来到永历帝陵前。 吴三桂伫立于陵前,头微仰,看着天空远处。远处是一片在悠悠荡荡的云。 汪士荣点燃香,递到吴三桂手中。 吴三桂接过香,朝永历帝与小太监陵前作三个揖,然后跪了下去,高声喊道: “永历帝之灵在上: 第216节 罪臣吴三桂看你来了!你虽屈死于地下,但有万民前来瞻仰,你可死而无悔!我虽苟活于世,但遭万民之唾骂,我虽生却不如死! 现在,我来祭祀你,不图来日之发达,只求今日之安心。” 吴三桂说完,突然联想到自己也是被迫灭明,如今却要背着叛逆之骂名而遗臭万年,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周围之百姓见他哭得伤心,只道他是真心悔过,也一同流下了眼泪。 第八章 三藩联合 一、汪士荣提出要联谊二藩 由于听从了汪士荣的造势之计,吴三桂在云贵两省民众心目中的形象有所改变。吴三桂成了民众心目中反清复明的英雄,是他们反清复明的希望所在。 虽然民众于此时并没见吴三桂有任何反清复明之行为,但是,在民众看来,吴三桂捐资修永历帝之陵,亲临永历帝陵祭祀永历帝就是实实在在的反清复明。所以,云贵之内的民众对吴三桂此举有口皆碑。 吴三桂当然知道民众在说他什么,也知道这会给他带来不良的影响,因为朝廷可以凭此而闻到他身上的异味,但是,他什么也不在乎!他觉得能赢得民众之心比什么都强。 现在,吴三桂对汪士荣是言听计从。 汪士荣见自己的造势之法竟然有如此之奇效,心里也异常高兴,同时也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他决定实施第二步策略。 汪士荣来到吴三桂书房。吴三桂见汪士荣驾到,赶忙放下手中的书,对汪士荣说:“多谢先生指点,本王才有今日。” 汪士荣说:“平西王不必客气!这仅仅是开头,好戏还在后头呢。” 吴三桂见汪士荣话中有话,立即问:“难道汪先生又有什么善策?” 汪士荣笑而不答。 吴三桂见如此,立即表态说:“先生有话尽管直言,本王无不言听计从!” 汪士荣问:“请问平西王是想得一隅之天下,还是得全部之之天下?” 吴三桂豪气顿生,立刻说:“当然想得全部之天下!” 汪士荣说:“若只得一隅之天下,平西王只须拥兵自重便是。若想得全部之天下,事情便只是开了个头。” 吴三桂说:“那就请先生替我出谋划策!” 汪士荣说:“平西王现已具备得天下之势!” 吴三桂闻之一怔,问:“本王并未费力,何来得天下之势?” 汪士荣说:“大清之天下,本取之于大明,是我汉人之天下,非满人之天下,满人取之,即为不义!行不义之事,必惹天下之怨。平西王若言取之,本是失之于汉人,得之于汉人,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便是势。” 吴三桂说:“可是,本王在汉人眼中已成卖国之贼,他们恨不得啖我之肉,吸我之髓,岂会拥护我?” 汪士荣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吴三桂问:“此一时与彼一时有何不同?” 汪士荣说:“此时,由于平西王修永历帝之陵在先,拜永历帝之陵在后,分明已向天下之人昭示自己之心!谁还会站出来反对平西王呢?除非他非汉人而是满人。” 吴三桂疑惑地说:“如此说来,本王取大清之天下,并非不义之行为了?” 汪士荣说:“正是。” 吴三桂便踌躇满志起来。 汪士荣见之,立刻说:“平西王虽有取大清之天下之势,若无取大清之天下之力,亦是枉然!” 吴三桂闻之一惊,随即收敛骄态,问:“本王已有大将数百,精兵逾万,难道还不具备取天下之力么?” 汪士荣说:“平西王之兵虽强,但只够取一隅之天下用!若要取全天下,平西王必得有相助之人!” 吴三桂问:“谁能助我?” 汪士荣说:“这本应问平西王,为何问我?” 吴三桂便沉思起来。其实,他心中已有神兵百万,但他怕汪士荣是刺探自己的虚实,所以不敢轻泄,只是装作沉思的样子。 汪士荣笑了笑说:“若将平西王视为猛虎,西安之王辅臣便可作平西王之左翼;而广东之平南王尚可喜,福建之靖南王耿精忠可作平西王右翼。” 吴三桂闻之一惊,心想:此子好大的胃口。其实,吴三桂心中所想,还不如汪士荣所说,他只是将王辅臣当做一支力量,而尚可喜与耿精忠等人,他心中实在无半点把握。虽然自己与他们之间有些来往,但对于这等反清复明之事,他们会不会拥护,自己无法断定。 汪士荣只是凝视着吴三桂,笑着。 吴三桂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整身肃目,与汪士荣对视。 汪士荣问:“难道汪某说得不对吗?” 吴三桂说:“先生之言固然有理,只是本王心中对此事并无把握。” 汪士荣笑道:“平西王已心有经纬,何必要说并无把握?” 吴三桂大惊,急忙问:“先生何出此言?” 汪士荣说:“据汪某所知,王辅臣初为盗,后谋反,降于英亲王阿济格。寻以侍卫跟从洪承畴南征,由于洪承畴提携,才拜官为总兵。后来又跟从平西王进入缅甸破永历帝,才提升为提督的。由此看来,平西王于王辅臣有提携之恩,他岂能不跟平西王?再说,王辅臣出于强盗,岂能久居满人之下?” 吴三桂听到这里,更加觉得汪士荣深不可测。自己与王辅臣有着深交,但一直在暗处进行,其意便是以防外泄!谁知汪士荣能一语道破!吴三桂觉得此点不能再与汪士荣深论,便说:“即便如先生言,尚、耿二人,与本王同为藩王,岂会听命于我?” 汪士荣摇摇头说:“平西王此言甚妙!俗话说:鸡从凤飞!尚、耿二人各有兵力十五佐领及绿旗兵各六七千。而平西王拥有五十三佐领和绿旗兵一万二千,已是尚耿二人的总和。再加之平西王招抚所得的万余兵力,尚耿二人岂能与平西王抗衡?” 吴三桂听到这里,越发惊奇!原来汪士荣并非轻浮之辈,而是作了一番考察的。他连本王之军营中的力量也知了个大概,可见其用功之深。因为自己招抚过来的降将,自己一直对外有所保留的。 吴三桂越来越觉得自己可以倚重汪士荣。不过,他还是决定要进一步试探汪士荣。吴三桂对汪士荣说:“即便如先生所说,尚耿二人不会与本王分庭抗礼,但先生又何以见得他二人会肯臣服于本王而反大清呢?” 第217节 汪士荣说:“平南王尚可喜与靖南王耿精忠之祖父耿仲明都是降清之明将。当时之所以降清,非出自于自愿,而是迫于形势!如今,平西王若揭竿而起,树起反清复明之大旗,尚耿二人岂有不从的?” 吴三桂问:“先生何必说得这样决断?” 汪士荣说:“并非汪某说话决断,而是事实便是如此!试想想,尚耿二人与你我同为汉人子孙,岂肯将自己之天下让于人?除非他们忘记了自己的祖宗!” 吴三桂见汪士荣说得如此慷慨激昂,心里也不禁为之感怀! 吴三桂问:“如何才能使尚耿二人与本王同心?” 汪士荣说:“汪某愿学昔年苏秦,游说天下!” 吴三桂大声说好! 二、汪士荣劝说尚可喜无功 汪士荣看到平南王府的第一个感觉是:平南王府虽然比不上平西王府的气派与高贵,却也显得威武与庄严。 他搞不清自己为何一见到平南王府便将它与平西王府比较。 之后,汪士荣心中有些激动起来。他想:这是自己劝说的第一站,只能成不能败!否则,自己下一步是寸步难行! 汪士荣定了定神,便奔进了王府。 兵士将他带到一幢已略显破败的楼房前。汪士荣有些迷惑了,堂堂的平南王怎么会住在这幢旧楼里呢?他对兵士说:“汪某要见的是平南王尚可喜王爷!”兵士说:“知道,这就是他老人家的住处!” 汪士荣半信半疑地走进楼房,恰有一老仆走来,汪士荣告诉老仆说自己是来看平南王的,老仆看了看汪士荣,很惊讶,说:“是哪个混蛋将你带进来的?” 汪士荣一听,便知话中有音,说:“我是受平西王所遣来看望平南王的!” 老仆仔细地打量着汪士荣,然后说:“不是老仆多事,而实在是因为平南王已多年未见生客了!我见先生面生,故有此一说。不过,平南王是否愿意见先生,还很难说。” 汪士荣听了,心里挺急,恳求说:“请老人家想法让我见上平南王一面。” 老仆点头走了,汪士荣只得等着,不久老仆便回来了,告诉汪士荣说:“平南王不愿再见生人!有什么事可去找他儿子!” 汪士荣一听傻了眼!怎么能去找他儿子呢?他才是平南王啊!汪士荣以为尚可喜不愿见他,是因为平南王不识他的深浅,故以此法在试探他。于是,汪士荣便蹲在楼外等。 可是,老仆人却像视而未见一般,根本没将他看在眼里。汪士荣更急了,再次恳求老仆人。老仆人见他态度诚恳,便说自己再去试试看,之后老仆人来了,问汪士荣:“先生找平南王有什么事?”汪士荣说:“只是看看平南王!”汪士荣知道此事不能随便对仆人说。老仆人怒道:“先生若只为探视平南王,就请回吧!”汪士荣闻之,更急了,连忙从怀中掏出吴三桂的信物给老仆人说:“这是我家平西王的信物,我是受平西王所托要与平南王见面的。”汪士荣心想:你平南王架子再大,只怕也不敢驳平西王的面子吧! 果然,老仆人匆匆赶回来说:“平南王让先生进去呢。”说完,便在前面带路。 汪士荣跟老仆人走进一间宽大的客厅,汪士荣用目光四处搜索平南王的身影,好不容易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里发现了平南王蜷缩的身子。汪士荣在心里问自己:这就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平南王么? 老仆人对那老人说:“王爷!汪先生来了。” 汪士荣心里莫名地激动起来,他果然就是平南王!汪士荣恭恭敬敬地向平南王行了一礼。 平南王只略抬了抬手,表示起身。 汪士荣在平南王面前坐下,然后认真地打量着平南王。只见衰老的平南王除了仍保持一副宽大的骨架之外,已不见王爷的任何风采。 平南王问:“平西王可好?” 汪士荣说:“平西王很好!” 平南王叹口气说:“尚某倒是老朽了!” 汪士荣闻之一惊:一个人自称老了,还会有什么雄心壮志呢?他赶忙说:“平南王不老!” 平南王笑了笑说:“你别骗我!我知道自己老了!”平南王的笑让汪士荣感到难受,除了看到几条皱纹往一起挤了挤之外,让人再找不出其他表示笑的内容。 汪士荣的心在往下沉:要说动这样一个老朽反清复明,看来是比登天还难了。他的目光往四周搜,突然发现客厅的墙壁上挂有一横匾,上面写着:“常惭愧僧”四字。汪士荣知道这是常以惭愧庄严的意思。汪士荣心中一动,看是否能从此入手与平南王商谈下去,否则必是无功而返了。汪士荣定了定神说:“平南王在信佛么?” 平南王笑道:“本王虽信佛,但佛却不容我。” 汪士荣说:“不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 平南王说“屠刀虽可放下,成佛却未必。” 汪士荣心中暗喜,说:“平南王之心可是常挂念刀下之魂么?” 平南王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汪士荣说:“汪某是以平南王之心性而推之,并非汪士荣心里已知。” 平南王一喜道:“这么说来,汪先生也是性情中人了!” 汪士荣说:“性情中人是算不上。不过常常对此揣摩,有些心得罢了。” 平南王说:“如此说来,老朽倒要相烦先生了!” 汪士荣说:“平南王不必客气!” 平南王问:“汪先生可知本王之心性缘何而生?” 汪士荣说:“缘王字而生?” 平南王闻之,悚然一惊,问:“先生何有此论?” 汪士荣说:“只因王字沾血。” 平南王喟然长叹道:“先生果然是大智大慧之人!” 汪士荣说:“平南王过奖!” 平南王说:“依先生之见,老朽若入佛门,能否让佛所纳?” 汪士荣说:“这要看平南王心中之佛门在哪。” 第218节 平南王吃惊地问:“天下难道还有第二佛门?” 汪士荣说:“天下佛门何止一二?” 平南王说:“先生此言何意?” 汪士荣说:“天下信佛之人的佛门皆不相同,一千人便有一千佛门!” 平南王问:“先生认为老朽该入哪个佛门?” 汪士荣故意一顿,说:“平南王只怕入不了那个佛门!” 平南王惊异地问:“先生之话是何意思?” 汪士荣不紧不慢地说:“依汪某看来,平南王身为汉人,因为投身大清而生孽障,此结依常法无解!” 平南王身子颤动起来,急切地问:“佛难道真的不能原谅我么?” 汪士荣说:“此非佛的问题,而是平南王自身的问题。” 平南王说:“老朽愚钝,先生可否详谈?” 汪士荣说:“平南王投清虽是依于大势,但却将汉人之大明送于满人,此是平南王自身难解之结,非信佛能解决问题。” 平南王问:“如此说来,老朽无解么?” 汪士荣说:“解法倒有,只是平南王不愿实施。” 平南王问:“什么解法?” 汪士荣说:“自然是缘于此结,解于此结!” 平南王惊惧地问:“先生可是说反清复明?” 汪士荣说:“正是!” 平南王惊恐而立,又颓然倒下,然后长叹说:“天下之势已成,我等岂能逆转?” 汪士荣说:“平南王过于颓丧了!天下大势,并非利清,而是利明!” 平南王说:“此是平西王之意么?” 汪士荣暗惊,然后说:“此乃汪某助平南王脱孽之法!” 平南王长叹一声,便说:“如此多谢先生了!” 汪士荣自然知道这是逐客之令,他又看了看写着“常惭愧僧”四字的黑匾,黯然而出。 三、尚之信将汪士荣请到了密室 汪士荣出了平南王府,心里沮丧极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步便会无功。本来,他认为自己可以慷慨之言激激平南王,但他见平南王真是老朽了,便觉得即使劝其起事,也于平西王没有帮助了,所以,他自动放弃了。 汪士荣来到街上,突见前面有一酒店。心想:先进去喝个痛快再说。汪士荣平时为人谨慎,极少沾酒。今日也是有这个念头而已,并非真的便打算喝醉。 汪士荣在酒店一角拣席坐了,等小二上了酒菜之后,便自斟自饮起来。 突然有两个汉子的对话引起了汪士荣的注意。两个汉子一胖一瘦。 胖子问:“老哥可是打算在平南王府干一辈子么?” 瘦子不答反问:“小弟是何用意?” 胖子说:“现在京都传出风言,说皇上有撤藩之意。若撤藩,老哥何处安身?” 瘦子便有些急,便问:“老哥难道不急么?” 瘦子说:“不是不急,而是不需着急!” 胖子问:“难道老哥想仰仗着已成老朽连阳光也不敢见的平南王么?” 瘦子说:“除了他,平南王府难道便没有人了么?” 胖子问:“老哥难道想仰仗尚之信不成?”胖子脸上满是揶揄之色。 瘦子却说:“是的。” 胖子便生气了,怒道:“老哥为何这般没出息?竟然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酒徒身上呢?” 汪士荣知道胖子所说的酒徒是指尚之信,便聚精会神继续往下听。 瘦子笑道:“小弟有所不知,他装出嗜酒如命是掩人耳目的,其实,难识庐山真面目呢!”说到这里,便放低声音与胖子咬耳朵。 听到这里,汪士荣心里便有底了。他暗骂自己糊涂!如果平南王府真的是一个老朽,一个酒徒,还能够支持下去么?他再也没有喝酒的心情了,悄悄地收捡好行李,又奔平南王府而去。 到达平南王府,汪士荣便递上自己的拜帖,说求见尚之信。士兵将他引到一幢楼前,汪士荣见之,顿觉振奋,心想:这才像真正的平南王府! 汪士荣走进宽敞明亮的大客厅,远远望去发现一矮墩墩的壮汉正在独自饮酒。汪士荣心想:这人恐怕就是尚之信了! 汪士荣便向那人走过去。来到尚之信面前后,却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他,灵机一动,便对尚之信说:“汪士荣参见少王爷。” 尚之信似乎并没有在意汪士荣对自己的称呼,喝一口酒之后,用醉眼盯着汪士荣问:“你可是汪先生?” 汪士荣说:“是的!” 尚之信又问:“可是平西王吴三桂的特使?” 汪士荣说:“正是!” 第219节 尚之信油嘴滑舌地继续问:“平西王是让你来看我的么?” 汪士荣说:“是的!” 尚之信突然高声喊道:“不可能!” 汪士荣一惊,以为他知道了什么,但他随即想到这不可能,便说:“少王爷为何这般说?” 尚之信说:“我尚之信只不过是平南王的儿子,他平西王岂会让特使来看我?” 汪士荣知道他在试探自己,便有意露出些口风说:“事实确实如此,我猜平西王不为别的,就是为少王爷现在是平南王府理事人这点让汪某前来看望的!” 尚之信继续结结巴巴地说:“骗人!平西王为何要给我尚之信这个面子?” 汪士荣现在渐渐明白尚之信真是个表面装疯卖傻其实聪明透顶的汉子。这从尚之信的说话便可知。尚之信说法似乎毫无套路,其实是环环相扣,步步逼人,于是,汪士荣又进一步说:“平西王是看中少王爷手中拥有数万兵力!” 尚之信说:“笑话!我手中那几个兵,与平西王来比,还不是几个小毛子?” 汪士荣笑道:“话虽如此说,可是,在平西王眼里,却一点也不敢小看少王爷呢。” 尚之信问:“那是为何?” 汪士荣笑道:“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呗!” 尚之信听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刚才之醉态一扫而空。瞪着鹰隼似的眼睛看着汪士荣,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汪先生说的可是实话?” 汪士荣从怀里掏出吴三桂最珍贵的信物,人见此物如见平西王本人。尚之信见之,酒态顿敛,肃然地对汪士荣说:“先生且随我来,此处非说话之处!” 汪士荣二话没说,便随尚之信走。 尚之信带着汪士荣转弯抹角转了几圈来到一处密室里。即使像汪士荣这种自以为聪明的人,也早已忘记了此密室的方向所在。汪士荣在心里暗赞尚之信精明过人,同时骂自己沉稳不足,轻浮有余,差点与尚之信失之交臂。 尚之信礼让汪士荣先坐,然后自己才坐下。尚之信说:“此处已是安全,汪先生说话不必有所保留!” 汪士荣点点头,然后问:“不知少王爷过得痛快么?” 尚之信愤然说:“身为汉人,却做满人奴才何痛快之有?” 汪士荣一听,赞叹说:“尚大人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 尚之信说:“汪先生不需再恭维我,有话尽管直说。” 汪士荣说:“尚大人可知汪某刚才所言众人拾柴火焰高是何用意么?” 尚之信说:“汪先生可是指同仇敌忾反清复明么?” 汪士荣说:“尚大人难道不想么?” 尚之信说:“尚某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只是人无头不聚,鸟无头不飞。若是平西王肯出头,尚之信唯他马首是瞻!” 汪士荣说:“尚大人言重了!尚大人也为藩王之后,平西王岂敢怠慢?” 尚之信说:“汪大人快别这么说!我知道自己,当得先锋,要作统帅便不行了。” 汪士荣没想到尚之信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心生几分疑虑,问:“汪某听说尚大人素来喜欢饮酒是怎么回事?” 尚之信毫不回避地说:“意在掩人耳目也!” 汪士荣说:“尚大人为何要这样做?” 尚之信说:“尚某认为当今之天下已经安定,是平西王以边疆多乱为借口而使三藩得保。虽然如此,朝廷对三藩终难放心。所以,为了减少不必要之麻烦,尚某便常饮酒,以醉态示人,好令朝廷心安!” 汪士荣闻之,肃然起敬地说:“尚大人果然胆识过人!平南王有少王爷做依托,何愁之有?” 尚之信说:“汪先生过奖了!” 汪士荣说:“汪某还有一事不解。” 尚之信说:“汪先生尽管道来。” 汪士荣说:“汪某在与少王爷相见之前,已见过平南王了。汪某觉得平南王心态已静,似乎再无意于红尘,不知是真是假?” 尚之信说:“此事倒是真的。家父对自己降清之举一直耿耿于怀,不肯原谅自己。但他又不敢自我改过反清复明,所以极度痛苦。久而久之,便是这样了。” 于是,汪士荣对尚之信再无怀疑。 四、汪士荣硬闯靖南王府 汪士荣别了尚之信,便直奔福建而来。 汪士荣想尽快将耿精忠也策反过来,好回去与平西王再图大事。所以,他马不停蹄地奔跑。 汪士荣刚刚进入福建地界,便强烈地感受到了耿精忠的气息。耿精忠是耿仲明之孙,耿继茂之子。其祖父耿仲明在清兵入关之前便降清了,因战功显赫而封为怀顺王,甲申年随多尔衮南下,由陕西到湖南,后又同征广东,封为靖南王,后因隐匿逃犯罪被削王爵,羞愧自缢而死。其父继茂任两年即死。耿精忠袭爵为靖南王。与尚之信相比,耿精忠为人骄横,所辖之地苛捐杂税更重,所以,民众对此怨声载道。汪士荣进入福建便感受到这一点。 汪士荣一路上筹划着折服耿精忠之计。来到靖南王府前时,汪士荣故意不出示拜帖要硬闯进去。门前侍卫自然是横刀相向,汪士荣也不讲客气,在靖南王府前与侍卫短刀相接地搏斗一番,将耿精忠的侍卫打得呵七哼八的。 耿精忠得到警报,便气势汹汹地出来,横眉竖眼地对汪士荣说:“哪里来的杂种,敢在靖南王府面前撒野?” 汪士荣故作不闻,依然是斗性尤酣的样子。 耿精忠二话未说,走下场来便与汪士荣斗在一起。于是两人你来我往斗个不亦乐乎。 原来汪士荣推测耿精忠自仗有身好武艺,加之出身高贵,才变得骄横的。汪士荣认为,要降服此人,必须以力压之,非智谋所能达。 果然不出汪士荣所料。二人斗到酣处,彼此仍不分胜负,耿精忠对汪士荣便大生好感。 于是,耿精忠挥刀用力一格,将汪士荣逼退之后,便刀抛于地,双手作揖说:“哪方好汉前来?请报上名来,耿某有好酒款待。” 汪士荣见如此,知火候已到,也赶忙将剑入鞘,对耿精忠说:“在下汪士荣,慕靖南王名而来。”说完,便向耿精忠行礼。 第220节 耿精忠慌忙扶起他,然后互相执手而大笑。 汪士荣于是在靖南王府住下了。耿精忠每日都是好酒好菜款待,汪士荣也是照喝不误,每日都是喝得酩酊大醉。既不透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说明自己的来意。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倒把耿精忠闹糊涂了。耿精忠熬不住,便来找汪士荣。一见汪士荣的面便说:“汪兄只怕不是为到靖南王府来喝酒的吧?” 汪士荣心中暗笑。心想:你终于开口了。汪士荣故作不悦地说:“靖南王难道怕被我吃穷不成?” 耿清忠笑道:“汪兄好大的口气呵!福建这地盘再穷,也不至于没饭吃!” 汪士荣说:“那靖南王为何要赶在下走!” 耿精忠说:“耿某没有要赶汪兄走的意思,耿某只是觉得汪兄必非为喝酒而来。也许是有什么事需耿某帮忙而又不好开口,故有此一问。” 汪士荣笑道:“这回真让靖南王说着了。” 耿精忠露出得意之色。 汪士荣心中暗笑,又说:“不过,不是为汪某之事,而是为靖南王之事。” 耿精忠闻之一惊,疑虑地问:“为我耿某之事?”然后语气一转,笑道:“既然为我耿某之事,汪兄有何不好开口的?真是笑话!” 汪士荣神色一整说:“汪某所言绝非笑话!” 耿精忠见他如此,已知不是作伪,也肃然说:“那么请汪兄明言吧!” 汪士荣问:“靖南王日子过得快活吗?” 耿精忠说:“有酒喝,有饭吃,日子怎不快活?” 汪士荣说:“这么说来,靖南王没有他想了?” 耿精忠说:“这是神仙过的日子,岂能有他想!” 汪士荣叹口气说:“如此说来,汪某倒是多虑了!” 耿精忠假装生气说:“你这人怎么吞吞吐吐,变得不爽快了?” 汪士荣说:“不是汪某不爽快,而是汪某实在不好开口?” 耿精忠问:“有何不好开口的?难道让本王再过穷日子不成?” 汪士荣说:“还真让靖南王说着了。” 耿精忠怒道:“汪兄难道想夺我的财产不成?” 汪士荣说:“不是我,而是皇上!” 耿精忠大惊,急忙问:“皇上为何要夺我的财产?” 汪士荣说:“不知靖南王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耿精忠问:“什么风声?” 汪士荣说:“京城之中传说皇上想撤三藩,不知靖南王听说过没有?” 耿精忠说:“听是听说过,不过没见有什么动静,所以心里不着急。再说,要撤藩,也得先撤云贵。” 汪士荣笑道:“这倒是靖南王的见识浅薄了!俗话说,唇亡齿寒。三藩相依为命,若撤云贵,离靖南王还会远么?” 耿精忠便默然,不知如何回答。 汪士荣也不开口,只是无声地陪耿精忠坐着。他知道,得给靖南王一个思考的空间。果然,耿精忠问:“汪兄说是为此事而来,莫非有办法帮耿某不成?” 汪士荣说:“办法是有?只是不便开口!” 耿精忠说:“若是你当我是朋友,便只管直说!” 汪士荣说:“汪某不知靖南王是否恨鞑子?” 耿精忠叹口气说:“说实在话,我心里怎能不恨?这江山明明是我们汉人的,怎么就让满人给夺去了呢?这是我们汉人的耻辱啊!” 汪士荣见耿精忠不似作伪,便说:“我们起来将天下夺过来如何?” 耿精忠一惊,问:“汪兄说的可是要反清复明?”随即叹口气说,“只可惜孤掌难鸣啊!” 汪士荣说:“我想这恐怕不仅是你我之愿,而是天下汉人之所愿,怎能说是孤掌难鸣啊?” 耿精忠喟然长叹道:“此事谈何容易?” 汪士荣问:“靖南王莫非是舍弃不了这份家业不成?” 耿精忠说:“汪兄说哪里话?这靖南王虽然做得痛快,但毕竟是寄人篱下!只要是血性汉子,谁愿低头做人?” 汪士荣说:“说得好!如果有人愿举起此大旗,靖南王会拥护么?” 耿精忠慷慨地说:“若有人如此,我唯他马首是瞻!”然后又问,“此人是谁?” 汪士荣说:“平西王。” 耿精忠大笑起来,汪士荣问他何故发笑?耿精忠说:“引清兵入关者是平西王。灭大明者是平西王。如今让他来举起反清复明者大旗谁会拥护?” 汪士荣问:“请问靖南王是拥护平西王要紧,还是拥护反清复明要紧?” 耿精忠说:“当然是拥护反清复明!” 汪士荣笑道:“这不得了!”然后又将平西王近年来的所作为告知耿精忠。耿精忠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回到平西王身边,与他一起投入反清复明之洪流中。 第221节 耿精忠突然想起了什么,肃然地问:“汪兄到底是什么人?” 汪士荣说:“平西王特使。”然后将吴三桂所赐信物拿出来给他看。 耿精忠见后,问:“汪兄何故不早说?” 汪士荣说:“只怕靖南王贪图享乐不肯相从呵!” 耿精忠闻之一怔,随即明白汪士荣之意,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九章 龙虎相斗 一、康熙帝慰劳吴三桂 康熙帝面对着自己刻于木柱之上的“三藩、河务、漕运”六个字发呆。 康熙帝设计除去鳌拜之后,朝中大臣无人不对康熙帝另眼相看。所以,朝中势力大多倾向于康熙帝了,康熙帝手中之权便大大加强。 此时的康熙帝虽然青春年少,但他治国之策略绝不凭着热情所为。因此,康熙帝给人的感觉不是轻浮,而是沉稳。 康熙帝在等着索额图。 索额图匆匆忙忙地赶来。见到康熙帝,虽然想说话,但因气喘而不言。 康熙帝挥手让他歇口气,等他心平气和了,便问:“前日要你派人去打探三藩有何动向,是否已有结果?” 索额图说:“已有!” 康熙帝说:“说来听听!” 索额图说:“三藩之中,吴三桂最为可疑。” 康熙帝问:“哪些地方可疑?” 索额图说:“一是吴三桂通过自铸钱币,敛尽西南数省之钱财,还要用横征暴敛之手法聚资。” 康熙帝说:“吴三桂已从朝中得到俸饷达千余万两银子还不够么?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索额图说:“养兵!据查,吴三桂所养之兵除绿旗兵四万八千人外,还有嫡系队伍一万人和招抚降兵一万二千人!” 康熙帝大为吃惊:“他有这么多兵力?” 索额图沉重地点点头。 康熙帝问:“还有其他可疑之处?” 索额图说:“二是铸造兵器购买战马。据说吴三桂之兵器库里已足够武装七十万人,可还是在铸造。同时,吴三桂花大量钱财从西藏购马!” 康熙帝又问:“还有什么可疑之处?” 索额图说:“三是修陵拜陵。” 康熙帝不解,便问:“修谁的陵?拜谁的陵?” 索额图说:“修永历帝之陵,并为永历帝举行祭祀仪式。” 康熙帝更不解了,问:“永历帝不是被吴三桂杀的么?那他修陵拜陵又有何作用?” 索额图说:“臣也是与皇上一般想法。可是,事情却出人意料之外!” 康熙帝问:“难道汉人们还会因此而拥护他不成?” 索额图说:“令人不解的地方正是这一点。按理说,吴三桂毁了他们的大明朝,又将他们的皇帝杀了,他们应该恨吴三桂的。可是,自从吴三桂修陵拜陵之后,汉人们不仅不讽诽吴三桂,反而变得拥护吴三桂了。” 康熙帝叹口气说:“汉民族真是一个奇异的民族!是什么东西令他们放弃了自己心中的仇恨呢?” 索额图说:“臣也觉得奇怪,便命人继续探听。然而探听出来的结果却有几分令人啼笑皆非!” 康熙帝之少年好奇心又起,急忙问:“什么好笑的事情,说来听听!” 索额图说:“据说汉人们起初也是怨恨吴三桂的。他们恨吴三桂使他们丢了江山,又杀了他们皇帝。而最恨的莫过于连为皇上修个独陵也做不到。” 康熙帝问:“他们不是已为永历帝修了陵么?” 索额图说:“那不是永历帝之陵,而是永历帝与一太监合葬之陵。” 康熙帝果然觉得有趣,问:“怎么会这样呢?” 索额图说:“据说当时是无暇将二人的尸体分辨清楚,后来是无法分辨,所以,只有合葬。” 康熙帝说:“这么说来,汉人们应该更恨吴三桂才对呀,怎么会拥护他呢?” 索额图说:“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据说是因为给永历帝修陵而给他们带来了运气。” 康熙帝问:“修陵怎么会带来运气呢。” 索额图说:“皇上有所不知,汉人们认为祖先死后葬在风水宝地之上和经常为祖先之坟添土能给自己带来好运气。” 康熙帝笑道:“汉族真是个奇异的民族!按他们所说,朕的祖先皆是葬于风水宝地上了。其实我们满人以游牧为业,哪里死便哪里葬,哪里还顾得上寻块风水宝地呢?” 索额图随意地笑了笑,然后说:“据说他们为永历帝修陵之初便出了件怪事!” 康熙帝说:“什么怪事?” 索额图说:“永历帝坟中飞出一只白鸟。” 康熙帝说:“这也算不上是什么怪事!也许是白鸟筑窝在坟里。” 索额图说:“可是那是一只不知名字的鸟!” 第222节 康熙帝说:“我们没见过的鸟多着呢!不知名字也不算怪事。” 索额图暗暗被康熙帝所折服,心想:他小小年纪,竟然有胜过大人的思想。索额图又说:“令人惊奇的是,从此,那些不能生育的女人,只要到永历帝陵上烧炷香,便可生儿育女!” 康熙帝惊奇了,不相信地问:“竟然会有这等怪事?” 索额图点点头。 康熙帝问:“汉人们是怎么解释这件事的?” 索额图说:“他们认为是女人在烧香之时,通了皇上的气脉!” 康熙帝越发诧异,竟然不知如何发问了。他想,世上的事真有许多让人闹不明白的东西。他突然记起将正事给忘记了,便问:“依你看来,平西王可是有什么异心么?” 索额图说:“微臣认为,平西王有叛乱之心。” 康熙帝问:“朕待他不薄,他为何会有此心?” 索额图说:“微臣认为,平西王之所以心生异念,是因怕皇上撤藩。” 康熙帝问:“朕并没对外人言说撤藩之事!他是如何得知的?” 索额图说:“皇上将‘三藩、河务、漕运’六字刻于木柱之上,不是在昭示天下么?” 康熙帝闻之心愧。他暗暗地责备自己年少无知,竟然做出此等傻事。康熙帝突然问:“依你看来,朕不能撤藩么?” 索额图说:“至少目前不能撤藩。” 康熙帝决断地说:“朕若要撤呢?” 索额图说:“国家政局未稳,而三藩势力又过大,强行撤藩,只怕于社稷不利!” 康熙帝闻之,沉思起来。然后又问:“依你看来,该如何处置?” 索额图说:“先安三藩之心,再图扩大势力,然后强行撤藩。” 康熙帝问:“如何扩大势力?” 索额图说:“依微臣看来,有一人皇上必须将之拉过来。” 康熙帝问:“你说的可是陕西提督王辅臣么?” 索额图不得不赞叹皇上的心思敏捷。索额图说:“依微臣看来,三藩联合是必然之事,若再让吴三桂以王辅臣为左翼,其势必危!” 康熙帝沉思良久,说:“先不说扩大势力之事,且论如何安三藩之心吧!” 索额图说:“三藩之中,平西王最强,平南王次之,靖南王不必放在心上。所以,臣认为只须安平西王与平南王之心便够矣!” 康熙帝问:“用什么安抚他们?” 索额图说:“当然是财物了!” 于是,康熙帝派遣侍卫吴丹、塞扈立二人前往云南慰劳吴三桂。且赐给吴三桂御用貂帽、团龙裘、青蟒狐腋袍、束带等。同时,还遣人去赏赐尚可喜。 二、吴三桂密令儿子杀康熙 吴三桂在书房中焦灼不安地走着。 汪士荣凝视着窗外一言不发。窗外是轻风吹拂着落叶,落叶在地面上翻滚起来。 汪士荣在等待着吴三桂开口。他知道吴三桂传他来,绝不是为了让他在这里看风景。风景到处都有,还用不着特意跑到他这里来看。然而,汪士荣却并不想询问他。经过与吴三桂相处的这段时间所观察,吴三桂想告诉别人的,自会告诉别人,不想告诉别人的,别人问也没有用。 吴三桂心里烦躁的原因正是因为康熙帝两个侍卫的到来。按说,皇上派自己的贴身侍卫千里迢迢来看望他,是皇上表示对他的器重,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然而,吴三桂却从中嗅出了异味! 自从汪士荣帮助他筹划以来,吴三桂在各方面都有可喜的收获,形势越来越朝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所以,吴三桂近段时间比任何时候都变得踌躇满志起来。然而,正在此时,皇上却派人来慰劳他了。这令他不得不有所怀疑!皇上是否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察觉?他派人来是为了刺探虚实,还是想稳住我的心?吴三桂将汪士荣召来之目的,便是商量下一步之对策。 吴三桂问:“汪先生认为本王的行动是否可能被皇上察觉?” 汪士荣说:“汪某觉得确实有可能!” 吴三桂问:“先生为什么这样想?” 汪士荣说:“俗话说,要想人莫知,除非己莫为!何况有些事情不仅没有隐瞒,而且想隐瞒也无法隐瞒。” 吴三桂说:“先生是说修陵拜陵之事?” 汪士荣说:“正是!” 吴三桂问:“依先生看来,皇上派贴身侍卫来用意何在?” 汪士荣沉默不语。 吴三桂说:“汪先生有话尽管直说!” 汪士荣说:“汪某觉得皇上是在用缓兵之计,先稳住平西王,再图发展。” 吴三桂一惊,问:“先生之意,莫非是想告诉本王,皇上有什么行为会对本王不利么?” 汪士荣说:“平西王的理解没错。” 吴三桂说:“皇上真能奈何得了我吴三桂?” 汪士荣说:“鳌拜也非等闲之辈。”言下之意是鳌拜也算得上是一代枭雄,结果也让康熙帝给结果了。由此可见,康熙帝绝非省油之灯。 吴三桂听后,便不说话。他似乎在思考一个更深更远的问题。突然,他像得到什么提示一般,他问汪士荣:“先生认为下一步,本王该怎么做呢?” 汪士荣沉默不语。 第223节 吴三桂问:“先生为何不语?” 汪士荣说:“不是汪某不想说,而是怕汪某说了,平西王未必敢做!” 吴三桂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然后说:“普天之下,还从来没有我吴三桂不敢做的事。今日听先生之言,方知自己还有不敢做之事!” 汪士荣沉吟良久,然后决断地说:“平西王若敢做,汪某自然敢说。” 吴三桂说:“先生说吧!” 汪士荣说:“杀了他!” 吴三桂确实一惊:“先生可是说杀了皇上?” 汪士荣说:“正是。” 吴三桂问:“先生认为杀了皇上会有什么用?他们顶多换一个人做皇上。” 汪士荣说:“若能将康熙杀了,一是引起清廷的权力之争,二是可以动摇大清的基业。平西王正好趁机给清廷以致命一击!” 吴三桂问:“先生有把握能杀得了皇上?” 汪士荣说:“不是汪某,而是公子!” 吴三桂问:“先生说的是犬子么?” 汪士荣说:“正是!” 吴三桂问:“先生凭什么有把握能诛杀皇上?” 汪士荣说:“只要公子能依从汪某之计。” 吴三桂问:“汪先生用什么计?” 汪士荣不答反问:“皇上现在可正是青春年少之际。” 吴三桂问:“先生可是想用美人计?” 汪士荣说:“除此以外,别无良策。” 吴三桂摇摇头说:“此计是古人常用之计,不妥。” 汪士荣说:“正因为是常用之计,才可再用!” 吴三桂在思索着。 汪士荣又说:“其实,汪某之美人计与平常之美人计有所不同。据汪某推测,皇上处于青春年少之阶段,必然是钟情之辈。所以,并不能以娇艳女人以色诱之,而是要以纯情女人以情诱之,方能使皇上上当。” 吴三桂说:“先生之计,本王有些不解。” 汪士荣说:“平西王尽管道来!” 吴三桂说:“本王疑惑之处有三,其一是既愿以情诱之的女人,又怎么会是纯情女子!” 汪士荣说:“汪士荣所指的纯情女子并非指其心,而是指其志。” 吴三桂说:“其心纯情,其态也纯情的女子好寻!其心非纯情,其态纯情的女子却不好寻!” 汪士荣笑道:“汪某不认为这事能难倒公子的!” 吴三桂点点头说:“那倒也是!” 汪士荣问:“平西王的疑惑之二是什么?” 吴三桂问:“能使此女人杀皇上么?” 汪士荣说:“俗话说,情爱成仇。若能使此女子爱上皇上,而皇上虽爱之,却不能只爱她一人,此女人必然生恨!” 吴三桂问:“即使恨他,也未必肯杀他!” 汪士荣说:“此乃技巧问题。非不能也,乃不为也。” 吴三桂说:“即便如先生言,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杀得了皇上?” 汪士荣说:“办法就在女子身上。” 吴三桂闻之,恍然大悟,觉得汪士荣之计确非常人所能设,故对汪士荣更多了几分佩服。然而,他心中突然划过一丝不安。他心想:此计若不成岂不会坏了儿子性命?想到此处,吴三桂不寒而栗。 吴三桂问:“此计若不成,后果怎样?” 汪士荣笑道:“汪某早知平西王会有此一忧的。其实,平西王用不着担忧。” 吴三桂说:“请先生说明个中原因。” 汪士荣说:“皇上与平西王之争,非在于利益,而在于天下。当然,天下之争也是利益之争,但是,又非一般利益之争!所以,即使公子此计失败,也不会因此而丧命,顶多是打入地牢。因为,皇上不可能因此事而置大事于不顾。况且,皇上所虑,非在于公子而在平西王,平西王手中之兵越强,公子之命越安全。皇上所为,朝最坏方面去考虑,可能会以此要挟平西王,绝不敢取公子性命断自己后路。” 吴三桂点点头说:“先生分析有理!不过,本王总觉得于心难安!” 汪士荣说:“既然如此,不如让公子处于幕后操之便是!” 吴三桂此时才觉稳妥,于是点头答应了汪士荣。 汪士荣走后,吴三桂又认真地思索了一遍。觉得此计确实是万无一失之后,又将皇甫宝柱找来。皇甫宝柱是他麾下标营副将,生得高大威武,器宇轩昂,是位勇冠三军的好汉。吴三桂想让他到公子身边去照应公子。 吴三桂将汪士荣之计写好,封好,交给皇甫宝柱,并嘱咐他好好保护公子。 三、吴应熊为康熙帝寻美 吴应熊接到父亲的密令,自然不敢怠慢。他对父亲所供之计又经过深思熟虑的思考一番后,觉得此计切实可行。只是此计的成败与否,其主动权却不在自己手中了,而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女人手中。所以,他觉得物色美女尤为重要。他决定亲自出马为皇上选美女。他想:若皇上知道我吴应熊在为他选美,其目的是为了让他栽到女人手中,不知他会怎么想? 第224节 吴应熊化了装,与刘之奇、宝柱三人一同出发了。吴应熊打算按照刘之奇所提供的妓院线路一路访过去。吴应熊之所以选择妓院,是有他的目的的。他认为:一是奇异女子大多沦落为风尘女子;二是风尘女子大多会玩情爱游戏;三是风尘女子可能为钱而动;四是风尘女子都有心酸史,或者能找到个与皇上有仇恨的人。若能如此,其他事办起来便简便些,胜算的把握也大些。 然而,吴应熊一行三人以此按图索骥之法溜达了几天,却是一无所获。刘之奇便有些灰心了,他说,如此下去,何时才能找到呢?吴应熊知道此事着急不得,是可遇不可求之事,便索性带着宝柱与刘之奇二人在街上随意地走。 突然,他们看见路边有家叫怡红楼的妓院。吴应熊觉得此名取得有些别致,便往里走。刚走到门口,突然被老鸨拦住。老鸨仔细地将吴应熊打量一遍后说:“稀客!稀客!少爷可是来尝鲜的?” 刘之奇接口问:“贵处可有稀罕货?” 老鸨说:“稀罕货是有,只怕少爷不肯出大价钱!” 吴应熊问:“你先说说如何个稀罕法?” 老鸨说:“那货的成色不需老娘说,少爷一见自知。只是她那份犟劲,就够磨人的!她扬言要拣京城之中的达官显贵侍候,可是,与她见面的贵人已不知多少,却都让她逐之门外。” 吴应熊心中一动,心想其中必有蹊跷!不如先进去看看。于是对老鸨说:“你开个价吧!” 老鸨说:“少爷若看,须十两银子。” 吴应熊二话没说,掏出百两银子给她,便要她在前带路。老鸨见主儿这么大方,赶忙颠着屁股在前面走。 吴应熊一行三人跟着老鸨转弯抹角地走了一阵,来到一个修饰得别致的小房前。老鸨在门外喊声:“兰子,老身为你带来位少爷,是你想见的那种。”过了片刻,老鸨并不等兰子开门,便带着他们进去了。 吴应熊进去之后的第一感觉是这里不是勾栏之处,而是纯情少女的闺房。只见整个房屋呈现着清新亮丽的情调。吴应熊心中冲动起来,暗想:也许这便是自己要找的那种女人。 吴应熊与那女人中间隔着一层轻纱。吴应熊透过轻纱往里望,禁不住心猿意马起来。原来那女子非常漂亮,且是一种不同于一般人的漂亮。她是那么美丽却并不娇艳,是那么纯情却并不做作,有如她的名字兰草一般的魅力,清新而动人。 突然,那女子也在穿过轻纱望着吴应熊,让他不经意地捕捉到了。而且他发现那女子在凝他片刻之后,还叹了口气。吴应熊便觉得有些奇怪,她并不认识自己,为何见到自己之后要叹气?莫非她心中有什么难言之隐? 吴应熊说:“今日得以与小姐相遇,也算有缘。本少爷不求别的,只求小姐弹奏一曲如何?” 兰子点点头,抱起琵琶,轻弄一下琴弦,立刻有一串碎声迸发而出。等到碎声完全消失之后,她便一边弹奏,一边唱起来: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是元好问的《雁丘词》。 据说元好问到京考试,路经并州时,遇到一个捕雁人,射杀一雁,另一雁虽脱网而去,却在空中徘徊悲鸣,最后撞地而死。元好问便从猎人手中买下猎杀之雁,与殉情之雁合葬,并造一坟,名为雁丘。元好问有感而发,作一首《雁丘词》以祭之。 吴应熊听到这里,心里琢磨开了:难道她有什么苦衷不宜让外人得知,故以此词寄托?今日倒得打探清楚!说不定她真是自己要找的那类人! 吴应熊向宝柱和刘之奇二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等他们离去之后,吴应熊才对兰子说:“听小姐刚才弹唱元好问的《雁丘词》,猜知小姐心中必有奇苦!若小姐不见外,言之于本少爷,或许本少爷有助于你!” 兰子一听此言,便哭泣起来。吴应熊只有干等着。因为他知此等女人心有奇苦,须哭个痛快之后,才能与之相谈。 果然不出吴应熊所料,兰子哭过之后,轻声对吴应熊说:“多谢公子关心。只是小女子的苦楚不足与外人道也!” 吴应熊立即说:“小姐莫非对我不敢相信么?” 兰子说:“非是小女子不相信公子,而是公子只怕也无力帮小女子。” 吴应熊闻之一惊,这女子有何难处,竟然连我也料理不了!他想:或许是这女子对自己不了解,才有此论,不如给她透点风。吴应熊说:“本少爷认为普天之下能为难少爷的事不多,小姐大可放心。” 兰子说:“小女子之事恰恰是不多之中的事。” 吴应熊说:“小姐不妨先说来听听!” 兰子说:“公子既然这么费心,小女子若再不说,也对不起公子。”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然后继续说。 原来兰子姑娘与一书生自小青梅竹马,长大一往情深。那书生叫张京生,长得一表人才,且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去年到京城赶考。中了进士。张京生本想在京中游玩几日,等皇上晋封之后,再回去与兰子完婚。谁知却被满人贵族一王爷看中,要招为女婿,张京生至死不从。最后那王爷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说他蔑视满人。皇上便取消了他的功名。他气愤不过,便跳河自杀了。兰子听到此事后,便上京寻仇来了。 吴应熊听了她的事,觉得实在有些棘手。但他想,先不管如何,且稳住她再说。吴应熊便问:“那王爷叫什么名字?” 兰子反问:“这么说,公子真的是想替小女子报仇了么?” 吴应熊坚定地点点头说:“本少爷既然与小姐有约在先,便要将此事一管到底!” 兰子说:“只怕公子没这个胆量!” 吴应熊问:“不就是个王爷么?” 兰子说:“我不恨王爷,只怕皇上!” 吴应熊听后一惊,同时暗喜,问:“小姐何出此言?” 兰子说:“我那情郎本是人见人爱之人,那王爷见后想招他为女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倒是那皇上可恨,凭什么就判张郎一个蔑视满人而收了他的功名?若不如此,张郎会走向绝路么?” 吴应熊说:“这么说来,小姐的仇人是当今皇上了?” 兰子说:“是的!” 吴应熊问:“小姐还想报仇么?” 兰子说:“小女子正是想报仇才沦落风尘的。” 四、康熙帝让兰子勾走了魂 吴应熊见兰子说她正是为了报仇才沦落风尘的,便忙问其故。 兰子说:“皇上一般是好色之徒,当今皇上青春年少,更会贪恋女色。所以小女子自投妓院,扬言只接洽达官贵人,其目的便是为了有朝一日会遇上皇上,再伺机杀了他。” 吴应熊见兰子说到最后,脸上满是坚毅冷峻之色,不禁为之心动。他想:兰子对于皇上的仇恨是无话可说的了。只是下一步该如何办?吴应熊说:“小姐为何这般相信我?将这等机密之事也告诉我?” 兰子说:“我瞧公子虽是贵人打扮,却是汉人。我猜当今之世,汉人没有不恨满人的道理,所以,想也没想,便相信公子了。” 吴应熊点点头说:“小姐既然相信我,我便得提醒小姐,小姐若待在这里等,只怕永远没有报仇之日了!” 第225节 兰子一惊,问:“公子何出此言?” 吴应熊说:“当今皇上正因为年轻,那些侍卫便不会轻易让他出来的,更不会让他到这些地方来!若等久了,恕我直言,小姐只怕人黄珠老,更会报仇无门了。” 兰子哭泣说:“小女子命如何这般苦!若如此,小女子还独活在世上干什么?不如学学那雁,也好还了自己的心愿。” 吴应熊赶紧说:“小姐快别这么说。其实小姐若真有心报仇,本少爷倒可帮小姐一把。只怕小姐事到临头之时未必真有这个胆量。” 兰子立刻跪在吴应熊面前说:“小女子敢独活于世,还会有什么值得可怕的?若是公子能助小女子报得此仇,小女子来世作牛作马再报答公子!” 吴应熊见兰子虽然说得很决断,但仍然有些不放心。当然,他此时所担心的不是兰子敢不敢做的问题,而是怕万一事情败露,兰子熬不住而将自己供出来。吴应熊说:“我是担心万一事情败露,小姐吃不住,便怪罪于我!”吴应熊不再称本少爷,是想将自己与兰子的距离拉近些。 兰子说:“公子放心,无论是成是败,我都无法责怪公子!” 吴应熊问:“小姐此话何意?” 兰子说:“因为是成是败,小女子都打算死。” 吴应熊心中暗喜,却故作惊讶地说:“小姐不必取此下策啊!” 兰子坚强地说:“此仇得报,小女子心愿已了,无须再活在世上;此仇未报,皇上必折辱于小女子,本女子为免一辱,也只得一死!” 吴应熊便故意喟叹一声说:“兰子真是烈女矣!”遂将自己心中的计划全部告诉了兰子,并对兰子保证,只要兰子认真地去做,他一定会在旁边保护好兰子的。 兰子坚决地点点头。 且说康熙帝自派吴丹、塞扈二人去云南慰劳吴三桂,时至今日又两月有余,却仍无丝毫消息。为此,康熙帝心中暗暗着急。康熙帝心里一着急,便烦躁,一烦躁,便想到宫外去溜达溜达。 于是,康熙帝也如往日一般带着魏东亭一人出了宫门,直奔醉仙楼而来。醉仙楼地处东西街交叉之处,过往行人很密。若登醉仙楼一观,不仅都市风景尽收眼底,且人情世态也一览无遗。康熙帝来此之目的,便是常常来看市景风情的。 今日,康熙帝往外一望,便发现街角与往日有不同之处。原来街角上正有一个短装打扮的女子手操琵琶在卖唱。康熙帝纵目望去,见那女人面容清丽,身材苗条,临风而立,婀娜多姿。康熙帝一见之下,不由顿生怜爱之情,便对店小二说:“你将那女子招来,少爷想听她唱曲。” 片刻之后,那女人款款而来,在康熙帝面前行礼说:“小女子参见公子!”然后,仍勾头勾脑地站立着,用琵琶遮住半边脸。 康熙帝听女子之声,有如仙音,心里早已酥了。再见女子羞羞答答的,又添了几分好感。康熙帝问:“本公子想聆听一曲,不知小姐肯赐否?” 女子说:“小女子本是靠卖唱为生之人,公子若听,小女子自然愿意弹奏,只是不知公子想听何曲?” 康熙帝见女子楚楚可怜,如落空之孤雁,便脱口而出:“你就弹奏元好问的《雁丘词》吧!” 女子闻之,浑身抖索起来。心里喊道:“他是茫然不知,还是有意在折磨小女子呢?”心中之酸楚立刻弥漫了全身。 康熙帝见女子如此,猜测是自己所点之曲触到了她的伤心处,便柔情地说:“小姐若不愿弹奏此曲,便改作他曲吧!” 女子说:“不!小女子就弹此曲。”说完,手指向琴弦猛力拂去,琵琶顿时迸发出一声强烈而雄浑的嘶声,久久地在空中回荡着。女子不待那声音逝去,便弹奏起来。 或许是因情而发吧!女子弹得声情并茂,泪流满面。 康熙帝听了,也觉情入深处不能自拔! 等女子弹奏完了,康熙帝仍觉余味无穷,凝目而思,久久不发一言。 站在身边的魏东亭见皇上如此,怕皇上因情伤怀,便轻声喊了句:“皇上。” 康熙帝一惊,随即醒来,然后问:“小姐莫非有什么伤心之事?” 女子说:“公子如何得知?” 康熙帝说:“若不是因情而发,常人决弹奏不出这等凄绝之曲的!” 女子便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 康熙帝便有些激动起来,说:“小姐莫非有什么苦衷么?” 女子说:“正是!” 康熙帝冲动地说:“请小姐告诉本公子,本公子定为小姐做主!” 女子叹口气说:“只怕公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康熙帝急忙问:“小姐何出此言?” 女子说:“只因小女子结怨于天!” 康熙帝听后一惊,世上哪里有人会结怨于天的呢?他以为小女子是戏说之言,便说:“小姐说来听听如何?或许本公子真能帮你。” 女子便告诉康熙帝,她叫兰子,是扬州人氏,出身书香门第。自小与父亲所收一童生青梅竹马,长大以后,两人均生恋情。本打算等情郎入京考试取得功名之后,再回去与她完婚。谁知情郎在半路之上遇到山崩,被岩石砸死。她闻知此消息,便不顾父亲阻挠,出来为情郎收尸。可是,到了山崩之处,情郎尸首不见,只剩下一堆白骨。她当时便气得昏厥过去。后来,是一只雁将她唤醒的。她见那雁的眼里流露出爱怜而凄绝的目光,眼角之处竟然有泪痕,便以为那雁是情郎所化,特意赶来与她相会的。她便抱着那雁头痛哭了一场。之后,她再驱赶雁子,谁知雁竟然不肯离去,所以她越发相信那雁是情郎所化。她与那雁相约,若自己思念情郎之时,便奏弹《雁丘词》。谁知那雁竟似有了灵性,听懂了她的话一般,在她的头顶盘旋三周,然后才乘空而去。从此,她便常常奏弹《雁丘词》。 康熙帝自小在宫中长大,听的是治国安邦之策,看的是四书五经之书,何曾听过此等婉转凄绝的爱情故事?今日听兰子讲了这个故事,其心早已对纯洁之爱情充满神往。 康熙帝说:“本公子确实无法助你渡过此厄!不过本公子愿意天天听你弹奏此曲,以解轻你心中之苦,不知小姐愿意否?” 兰子说:“只要公子愿意听。” 五、苍蝇救了康熙帝的命 康熙帝果然不食言,天天准时来到醉仙楼听兰子唱曲,而且天天唱的都是《雁丘词》。虽然如此,康熙帝的兴趣却丝毫未减。有时兰子怕他会有腻味之感,特意提出来改唱一曲听听,康熙帝却不肯。 兰子不明白康熙帝为何会对此曲情有独钟,她心里在纳闷。不过,她希望这样。 其实康熙帝主要是为了见上兰子一面。这是他后几天才发现的。他觉得自己只有和兰子在一起时,才会心里踏实。一旦离开兰子,心里便空落落的。他发现听曲对自己来说,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与兰子见面,要与兰子在一起。 可是,突然有一天,康熙帝在醉仙楼里没有见到兰子。他心里着急,一次又一次问店小二说:“兰子会不会来?”店小二一忽儿说:“会来。”一忽儿又说:“不会来。”搞得康熙帝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兰子到底会不会来。 康熙帝一直等到不能再等为止,仍不见兰子来,才怏怏离去。 其实,兰子就在醉仙楼!她见康熙帝果然上当,心中窃喜。 接下来几天依然如此,康熙帝在醉仙楼都是空等而归。康熙帝再也没心思理朝了,头脑里全都是兰子那清新亮丽的相貌和纯情自然的目光。短短几天,康熙帝都是茶饭不思,身体瘦下了一圈。没有人知道康熙帝为何会这样,除了魏东亭为他担心之外。 第226节 魏东亭觉得自己应该劝劝皇上,但又不知该如何劝他,思量了一天,心中有了主意。当这一天来到醉仙楼依然扑空时,魏东亭便对康熙帝说:“依臣看,兰子姑娘是不会来了。” 康熙帝怒道:“谁说的?兰子姑娘肯定会来。” 当他自己也意识到这是在自欺欺人之时,便长叹一声。 魏东亭说:“其实皇上不必留念她,她不就是一个歌女么?” 康熙帝说:“可是她是一个用情专一的姑娘。” 魏东亭说:“她既然用情专一,为何不来见你?” 康熙帝说:“因为她心中已有情郎。” 魏东亭说:“既然她心中已有情郎,又怎么会容纳下皇上?” 康熙帝叹口气说:“朕不求她容纳我,只求每天与她见上一面。”其实康熙帝何尝不知,只是他无法摆脱这种困扰罢了。 就在此时,店小二来了,对康熙帝说:“公子今日别等了,明日再来。兰子小姐要我转告你,明日见最后一面。” 康熙帝听后,又是喜又是忧,问:“为何是见最后一面呢?” 小二说:“兰子说怕自己害了公子!” 康熙帝说:“你告诉她,说我要娶她!” 店小二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康熙帝与魏东亭又来了。店小二对康熙帝说:“兰子在东边厢房里等你。”然后走了。 康熙帝听了,激动起来,恨不得立即飞到兰子身边。于是,他快步地向东边走去。 魏东亭也一言不发地跟着康熙帝走。 康熙帝突然意识到了,便挥挥手,示意魏东亭就在这等着。魏东亭只得停下,康熙帝快步离去。 康熙帝走进兰子的房间,兰子正临窗而立。康熙帝对着兰子的背影低沉地喊道:“兰子!”兰子的身体哆嗦了一下。 康熙帝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兰子转身便扑进了康熙帝的怀里。康熙帝的心完全踏实起来,像一块冰走进阳光之中,融化了,渗入了泥土之中一般踏实。兰子轻轻地哭泣起来,许久许久才止住哭。 康熙帝捧起兰子的脸问:“你为何不肯见我?” 兰子说:“我怕害了你!” 康熙帝说:“你是个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姑娘!怎么会害我呢?” 兰子说:“正因为小女子不能忘记他,才会害了你!” 康熙帝说:“我不明白。” 兰子说:“让你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中,你受得了么?” 康熙帝决断地说:“你会忘了他的。” 兰子说:“我忘不了他!” 康熙帝说:“即使你忘不了他,我也爱你。” 兰子说:“可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知道,我已经遭受了一次打击,不能再有第二次打击。” 康熙帝说:“我不会再让你受打击的。” 兰子说:“我不相信。” 康熙帝认真地看着兰子那张清纯的脸说:“要我怎样做,你才相信呢?” 兰子的脸灿烂起来,目光里满是笑意。 康熙帝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轻声说:“你若愿意,我现在便与你完婚,你总该会相信吧。” 兰子的脸更绚丽了,头勾得更低。 康熙帝立刻将她拥抱入怀,紧紧地抱着。 兰子似乎不胜娇羞而在作一些抵抗。 康熙帝又用力搂了搂兰子,兰子便完全依靠在康熙帝身上了。 康熙帝似乎受到了某种鼓励,以自己颤动的嘴吻上了兰子冰凉的嘴。兰子像受不住一般抖动一下。 康熙帝便帮兰子脱衣服,一件一件地往下脱,直到兰子完全裸露在自己面前。 康熙帝昏眩起来。因为兰子的身体太娇美。浑圆的双肩,高耸的胸脯,平坦的小腹,修长的大腿,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完美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康熙帝将兰子平放在床上,像欣赏一件古董一般欣赏兰子。 康熙帝怔怔地看着兰子,从头到脚,看着非常认真,非常细致,恐怕漏过任何一处。奇怪的是,康熙帝心里除了澎湃着少年特有的激情之外,亦没有男人与女人在一起时要苟合的念头。 也许是兰子在自己心中太圣洁了!康熙帝想。 尤其是兰子的乳房,像两朵盛开的白牡丹,是那么圣洁而高贵,令人无法产生猥亵的念头。而那两个红色的乳头,就像两颗鲜艳的红宝石镶嵌在白牡丹之上。 康熙帝见到它,忍不住有要摘下来的念头。于是,便用手在兰子的乳头上弹了一下。然后,忍不住低下头去要亲吻。 突然,一只苍蝇落在康熙帝要亲吻的乳头之上,仿佛要与他争夺美餐一般在那乳头舔食着。顷刻之间,便死了。 康熙帝心中一颤,正在疑虑,门外响起了魏东亭的惊呼,原来,魏东亭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怕康熙帝遇到不测,便忍不住惊呼起来。 第227节 康熙帝想跑出去看,可跑到门前,突然又听到兰子一声惊呼。康熙帝才猛然记起自己没穿衣服,于是又往回奔。见到兰子的胸口之上竟然插着一把白亮的刀,忍不住喊叫起来。魏东亭跑进来时,康熙帝坐在裸体的兰子身边,一次次地念着:“怎么会这样呢?” 魏东亭观看着兰子的尸体。只见兰子雪白的胸脯依然是那么雪白,只是上面已插上一把雪亮的刀子。那鲜艳的如同宝石一般的乳头依然那么鲜艳,只是旁边躺着一只苍蝇。 魏东亭心中一动,躬下身子,让自己的鼻子尽量接近兰子的乳头。然后起身对康熙帝说:“鹤顶红,乳头上有鹤顶红,是用蜜糖调制的。” 康熙帝听后,身子一阵抖索。许久之后,才恢复正常,叹气说:“怎么美丽的东西往往有毒呢?” 第十章 争夺势力 一、康熙帝赐王辅臣汉军正红旗出身 康熙帝恢复常态之后,望着兰子丰满而诱人的尸体,心里仍有余悸。 魏东亭更是有如虚脱。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么缠绵的爱情竟然是口陷阱,今日若是让皇上栽在这上面,我魏东亭哪里还有生路?魏东亭再也顾不了那许多,拽起康熙帝就往外奔。 刚走到门口,魏东亭想到应该将该店的老板和伙计抓起来,便去查找,而店中之人早已是逃之夭夭。 康熙帝与魏东亭回到宫中,康熙帝让魏东亭将索额图、明珠等心腹找来商量。等众人来齐后,康熙帝将刚才所遇告诉众人,众人一听,大惊失色。 康熙帝问:“众爱卿估计是谁想谋杀朕?” 索额图说:“皇上昔年之敌是鳌拜,今日之敌是三藩。依臣看来,这计出自吴家父子。” 众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康熙帝问:“朕该怎么办呢?” 明珠说:“索额图大人分析得虽然有理,但毕竟是分析,我们不能根据分析去定人罪名。” 索额图说:“虽然不能定人罪名,但却可以因此而得到许多信息。譬如说,皇上虽然派吴丹前去慰劳平西王,但平西王却并没有中我们的缓兵之计,而是更加狗急跳墙。” 康熙帝觉得索额图的分析有理,便问索额图:“依你看来,朕该如何办?” 索额图说:“这得看皇上的撤藩之心如何?” 康熙帝说:“天下之权,唯一人操之,不可旁落。” 索额图沉吟片刻说:“撤藩若成,自然是幸事。只怕失败,会殃及皇上。” 康熙帝说:“死生常理,朕所不讳,唯是天下大权,当统于一。” 索额图说:“皇上既有此志,臣倒有一计。” 康熙帝说:“说来听听。” 索额图说:“依臣看来,皇上撤藩,触及三藩之利益,三藩必不依从,而吴三桂更有可能犯上作乱!”说到这里,看看众人。见众人神色凝重,又继续说:“吴三桂不作乱则罢。若作乱,其他二藩必是他首先依靠的力量。且三藩利益一致,若想争取其他二藩,恐怕甚难。所以臣认为皇上必须设法拉拢王辅臣。否则,若让王辅臣与耿精忠、尚可喜等人形成犄角之势,成为吴三桂的左右两冀,其势必危!” 康熙帝点点头,他觉得索额图分析透彻,所以用赞赏的目光注视索额图。 明珠说:“为臣有点担心。” 康熙帝问:“明珠有何担心?” 明珠说:“臣听说王辅臣任陕西提督之职,是因吴三桂举荐而得,王辅臣因感吴三桂的知遇之恩,素来敬重吴三桂。后来,吴三桂因有异心,又极力拉拢王辅臣。吴王二人交厚,皇上要间离二人,收王辅臣为己用,恐非易事。” 康熙帝笑道:“明珠所言亦有道理。索额图,你可有计能助朕降伏王辅臣?” 索额图说:“臣倒有一计,不知皇上肯依从否?” 康熙帝说:“说来听听。” 索额图说:“皇上只需赐给王辅臣以高贵出身即可。” 明珠说:“仅赐给他高贵出身便能将他拉拢过来?此话令人难以相信!” 康熙帝笑着问索额图:“你将其中原委说出来听听!” 索额图说:“据臣所知,王辅臣现在虽已贵为提督,然而却出身于库兵。库兵虽然富有,却极为下贱。因为银库重地,怕库兵盗窃,朝廷命令库兵出入银库之时,须脱得一丝不挂。而库兵从小就用石头,蒜杵将肛门渐渐撑大,出库时将银块夹带在肛门中。所以,王辅臣一直以出身库兵为耻,从不敢与人言及出身之事。如今,他已是陕西提督,依臣看来,他对出身之事更会看重。若皇上让他全家脱籍抬旗,改隶贵族,王辅臣必感皇上赐予之恩而投靠于皇上。” 明珠说:“即便皇上赐予他贵族出身,他难道便能忘记自己的库兵出身么?” 索额图说:“虽然不能忘记,但他却可以凭皇上所赐之出身炫耀于达官贵人之中,令人不敢鄙视他。” 康熙帝说:“我倒觉得索额图此计可以一试。” 明珠见皇上如此说,便不再开言。因为他知皇上决断之事决无更改之理。 康熙帝下旨召见陕西提督王辅臣。 王辅臣接到圣旨之后,心里便惴惴不安起来。因为他猜测皇上传旨召见他必与平西王有关。近段时间宫中屡次传出撤藩之风声,令他心有警觉。虽说自己与三藩无必然联系,但与平西王交厚却是有目共睹的。 王辅臣快马加鞭赶到京城,然后直奔乾清宫。 康熙帝端坐于御座之上,细细地打量着王辅臣。见王辅臣身材魁梧,一表人才,心里暗暗赞叹!然后,好没来由地想:此等俊杰人物怎么会是出身于库兵呢? 王辅臣见康熙帝一言不发地打量自己,不知皇上是何用意,心里越发不安起来,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康熙帝微微一笑,然后问:“王辅臣,你是何出身?” 王辅臣闻之一怔,心下犯疑:皇上召见自己,怎么一开头便问自己的出身呢?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他一直羞于对外人说,但是皇上问起,他却不得不说。 王辅臣低声答道:“臣出身库兵。” 康熙帝装作意外,以怜悯之目光注视他一阵之后,便说:“朕倒没想到你会出身这么低微!”然后语气一转说,“不过,古人云,将相本无种!爱卿倒不必以出身低微而羞愧!” 王辅臣仍低声答道:“是!” 康熙帝笑道:“你既答应于朕,说话为何不敢高声?” 第228节 王辅臣说:“非奴才计较出身,而实在是世俗之人常以此取笑于臣!” 康熙帝故作沉吟,然后说:“噢!竟然有此等怪事么?” 王辅臣说:“臣句句是实!” 康熙帝说:“既然如此,朕让你举家脱籍抬旗,改隶汉军正红旗,看将来谁还敢说你的风言风语!” 王辅臣一听,大喜,连连叩头谢道:“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康熙帝见王辅臣感恩戴德的样子,心想:索额图之计果然不错!康熙帝认为时机已到,便用沉冷之语气问:“王辅臣,朕让你任陕西提督之职,你得尽心尽力!” 王辅臣大声称:“喳!” 康熙帝又说:“朕知你为人忠实可靠,朕想倚重你,才让你据守平凉重地的。你可不得辜负朕啊!” 王辅臣自然听出皇上的话外之音,立即叩头答道:“臣受皇恩甚隆,必以死相报皇上,岂敢另作他想!” 康熙帝连连答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王辅臣出了宫门,浑身都是冷汗。王辅臣经历这一惊一喜,身子都酥软了,再也无法挺起脊梁走出京城。 二、洪承畴笑论出身 吴应熊得知自己精心设计的美人计失败。兰子以身殉情,心中甚不是滋味。因此,在家中蜗居了几日,以防不测。 但见事过之后,并不见皇上追查此事,心中渐安。又命刘之奇善后此事,尽量不留把柄予人。 然而,当他得知皇上召见王辅臣,并赐予王辅臣以汉军正红旗出身之时,心中大惊,再也无心思窝住在家了。 吴应熊自然知道皇上此举意味着什么!王辅臣是父亲提拔上来的,父亲对他一向有倚重之心,由于王辅臣与吴家一向交厚,所以吴家父子早已将王辅臣当做同盟军了!根本没考虑会有什么不测发生。现在得知皇上在间离他与吴家之关系,这叫吴应熊如何不惊? 吴应熊对王辅臣是否完全被皇上所收买没有把握,他想探明此事的真相,再告知父亲,让父亲好有个对应之策!谁知康熙帝将此事做得甚为机密,除他几个心腹之人得知之外,外人无法得知。吴应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仅知皇上赐予王辅臣以汉军正红旗出身一事。 于是,吴应熊便考虑皇上赐予王辅臣以贵族出身一事会有多大作用?能否完全控制王辅臣?然而,吴应熊思来想去,仍不得要领,觉得自己应该去问问洪承畴。 洪承畴此时已逾古稀之年,但身体仍然硬朗,只是极少过问朝中之事。虽然如此,他对朝中动向仍然了如指掌。因为,朝中为官者,不乏他的门生,往往会以各种方式将各种信息传递给他。 吴应熊驱车来到洪府。 洪承畴得知吴应熊驾到,亲自出门迎接。 吴应熊见他虽是银鬓白发,却未呈龙钟老态,心中叹服:此人养生有术,令人佩服。 洪承畴笑呵呵地说:“驸马爷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吴应熊说:“难道吴某除了向你请教,就不能来看看你么?” 洪承畴笑道:“洪府的门槛没那么高,岂敢不欢迎驸马爷?” 两人说笑了一阵,分宾主坐了。吴应熊沉吟有顷,说:“吴某倒真是向大学士请教来了。”然后问,“大学士:一个人的出身到底重要不重要呢?” 洪承畴说:“重要!相当重要!” 吴应熊问:“此话怎讲?” 洪承畴说:“一个人的前途可以说大多是为出身所决定了,能够突破出身而有所作为的人,古往今来,虽然为数不少,但与那些出身高贵而不费力气便可出人头地的人来比,却是微乎其微了。” 吴应熊点点头赞叹道:“大学士之言甚对!” 吴应熊接着说:“大学士能否说得更详尽点?” 洪承畴说:“譬如说一个出身贫寒的人与一个出身富贵的人来比,出身贫寒之人往往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所以,他或许一生一世所追求的便是吃得饱穿得暖。因此,他即使再有别方面的天赋,也会无缘得到挖掘,只能尽耗于生存之挣扎中。再譬如出身于平民百姓之家的人与出身于官宦之家的人相比,平民百姓的子弟若想出人头地争得一官半职必须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人格丧尽,也未必能如愿以偿。或者如愿以偿了,却会发现自己所倾力追求的竟然是官宦子弟毫不费力便得到的。再譬如出身于平民之家的人与出身于贵族的人相比,出身于贵族之人,生下来便拥有王爵之位,而出身于平民之人,若想博得此誉,起码得一代甚至几代付出终生的努力。” 吴应熊说:“聆听大学士之言,受益匪浅。” 洪承畴笑道:“其实,驸马爷没去观察,若观察,便会发现此类例子俯拾皆是,根本用不着来聆听洪某的教益。” 吴应熊说:“大学士之言过谦。” 洪承畴问:“驸马爷所问仅是此事么?” 吴应熊笑道:“大学士别急,吴某要问的问题多着呢。这么说来,人们非得看重出身不可了么?” 洪承畴说:“大多如此!” 吴应熊说:“那些已经身处高位之人,是否也会看重其出身?” 洪承畴说:“当然!其实历经艰辛而身居高位之人较之常人更注重出身。” 吴应熊说:“此话怎讲?” 洪承畴说:“因为他若不看重出身,便不会竭尽全力去到名利场上去倾轧了!” 吴应熊说:“但我问的是已经身居高位之人。” 洪承畴说:“此类人虽然已经身居高位,但出身低微却仍是他的一块心病,他必然对此耿耿于怀!” 吴应熊说:“这么说来,如果赐给他高贵出身也会很有用了?” 洪承畴一惊,反问:“驸马爷问的可是王辅臣之事?” 吴应熊只得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大学士。”然后语气一转说,“吴某只是有些不明白,像王辅臣这等身居高位之人竟然还会看重一个空贵族身份?若是尚未发迹之人,倒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可以凭借此身份好混一官半职。” 洪承畴说:“这就是驸马爷有所不知了。贵重的并不在于身份,而在于赐予身份的人是皇帝!若是一般人所赐,那自然是狗屁不值。然而是皇上所赐,那自然是非同凡响了,别说皇上赐给王辅臣的是汉军正红旗出身,便是赐予常人一个乞丐身份也会是了不得的事,保他终生不需饿肚皮!你说说看,皇上御封他为乞丐,谁敢不施舍他一点点?” 吴应熊说:“即便如大学士所说,皇上也不该将空名送人,要送,就送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啊!” 第229节 洪承畴说:“皇上从来都是送些空名声给臣民,弄得受封之人为他出生入死。” 吴应熊说:“最令人可笑的是,受封之人往往还真把这当做皇恩而乐此不疲。” 洪承畴说:“其实,这也可以理解。” 吴应熊问:“何以能让人理解?” 洪承畴说:“人非圣贤,自然脱不了俗。平常之人因平常之人的阿谀之词已喜,何况皇上的赞美之词呢?” 吴应熊沉思片刻,突然问:“依大学士看来,王辅臣定会对皇上感恩戴德,以死相报了么?” 洪承畴笑道:“王辅臣是平西王提携的,平西王对他知之甚深,驸马爷不去问平西王,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吴应熊心中骂道:这个老滑头!吴应熊随后笑道:“家父在云南,大学士在京城,吴某不弃远求近,难道还要舍近求远么?” 洪承畴听了此言,心中欢畅起来。听吴应熊的话中,分明已将自己与其父辈等而视之,他洪承畴如何不痛快? 洪承畴说:“依老朽看来,王辅臣绝非三岁小孩,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倒是驸马爷应在其他人身上多下功夫。” 吴应熊问:“其他人?” 洪承畴说:“当然,俗话说,不可在一棵树上吊死。” 吴应熊问:“哪些人?” 洪承畴说:“孙延龄便是可用之人!” 吴应熊听后,恍然大悟。 三、吴三桂要暗布一张大网 吴三桂接到儿子应熊的密报,得知儿子刺杀皇上之计失败,且让皇上将素与自己交厚的陕西提督王辅臣也笼络过去,心中大急,急召汪士荣前来商量。 汪士荣一进吴三桂的书房,便从他的脸色而推知事情失败,于是问:“美人计败了?” 吴三桂点点头。 汪士荣将美人计实施的全过程询问清楚后,便默然了。他在心中问自己:难道是天意如此?按理说,一只苍蝇不会那么巧地飞到女人的乳房上去的!如果真是天意如此,自己还会有什么作为呢?然而,他无法忘记师傅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他想:即便是天意如此,自己也得与天斗斗。 于是,汪士荣说:“平西王不要气馁!此计不成,另生一计!” 吴三桂说:“先生还有何计?” 汪士荣说:“王辅臣与平西王交厚,尚之信与耿精忠处,汪某已去联络过。到时候只要发动,他们便可以成为平西王的左右两翼,其势必盛,不愁大事不成。” 吴三桂叹口气说:“左右两翼只怕已失去一翼了!” 汪士荣大惊说:“平西王何出此言?” 吴三桂便将皇上召见王辅臣,并赐予王辅臣汉军正红旗出身的事告知汪士荣。 汪士荣听后,思索片刻说:“平西王不需悲观!依汪某之见,皇上此举只能将王辅臣笼络一时,却不能长久,只要汪某前去劝说,保叫皇上此计泡汤!” 吴三桂问:“先生为何有这等把握?” 汪士荣说:“请问平西王,王辅臣出身可真是库兵?” 吴三桂说:“那是自然。” 汪士荣说:“若如此,事情便好办了!” 吴三桂一惊:“汪先生何出此言?” 汪士荣说:“王辅臣既然出身于库兵,必然受尽常人的蔑视与侮辱,心里早已对出身高贵之人充满仇恨!虽然他心里偶尔也会冒出想捞个贵族当当的想法,但他的血脉之中已流着库兵的血,他便永远忘不了自己出身库兵。所以,皇上此举只能让王辅臣一时激动,却不能让王辅臣死心塌地跟随他。” 吴三桂觉得汪士荣的分析有理,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汪士荣接着说:“何况王辅臣本是汉人,又与平西王交厚。所以,汪某敢断定,平西王即使没有必得王辅臣之把握,至少可与皇上平分秋色。我估计王辅臣可能会等待观察一段时间,然后再定夺。” 吴三桂问:“汪先生就是凭此而有把握么?若是如此,本王倒要提醒先生。王辅臣此人先为盗,后从姜瓖叛乱,再降于英亲王阿济格。跟从洪承畴南征过,最后才跟我入缅破桂王。要说凭本王与之交厚而有什么把握的话,说实在话,连本王自己也无十分把握!” 汪士荣摇摇头说:“汪某并非因此而下结论的!汪某所论的依据还不在于此!” 吴三桂问:“那在哪里?” 汪士荣说:“在于皇上自身!” 吴三桂更觉奇怪了,问:“怎么会在皇上自身呢?” 汪士荣说:“请问平西王,顺治帝当年将公子招为驸马,你认为除了示宠于你,还有别的用意么?” 吴三桂说:“当然还有!” 汪士荣又问:“是什么?” 吴三桂说:“作人质之用!” 汪士荣荣说:“汪某也认为皇上有此用意。由此看来,皇上对平西王历来都是半信半疑。” 吴三桂说:“那确实如此!” 汪士荣说:“而如今的康熙帝也是同样对待王辅臣的。” 吴三桂问:“先生之意莫非是指皇上也把王辅臣之子王继贞当人质么?” 汪士荣说:“事实上,皇上一直派人在监视着他和公子。” 吴三桂问:“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呢?” 第230节 汪士荣说:“说明皇上并无诚心对待王辅臣,至少可证明皇上的所作所为并非完全是诚心。王辅臣是何等样的人物,岂能不知?既然如此,汪某猜知王辅臣必不会以诚心待皇上。” 吴三桂不得不对汪士荣的分析表示赞同,说:“先生之论入木三分。” 汪士荣问:“不知平西王可否还有借重之人?” 吴三桂说:“大学士洪承畴提醒应熊应结交孙延龄,先生意下如何?” 汪士荣惊喜说:“此论甚高!” 吴三桂问:“先生何出此言?” 汪士荣说:“据汪某所知,孙延龄是汉军正红旗人,父亲孙龙是跟从孔有德投降清廷的。其父孙龙被授过二等阿思哈尼哈番,与孔有德交情极深。所以,孙延龄从小受过孔有德的教诲。现在又为广西将军,镇守桂林,统帅孔有德旧部,若能将其收为己用,既可扩大自己的势力,又可消除自己的后顾之忧!” 孔有德在桂林战死后,只留下一女孔四贞,被孝庄皇太后收养于清宫中,以后嫁给了孙延龄。 吴三桂说:“此计虽好,只怕难以实现。” 汪士荣说:“平西王此话何意?” 吴三桂说:“清廷历来厚待于孔有德,而孝庄皇太后对孔四贞又有养育之恩,孙延龄现在与孔四贞是夫妻名分,岂会轻易与朝廷反目?” 汪士荣笑道:“平西王所虑过甚!俗话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其行为又怎么会为女人所左右?再说,孙延龄也是汉人。既是汉人,必受过满人之气。再说,即使没受过满人的气,也不愿意久居人下的。所以,汪某认为策反孙延龄绝非难事!” 吴三桂被汪士荣这一说,立时又充满了信心。他笑着对汪士荣说:“先生若能策反得了孙延龄,必是奇功一件!” 汪士荣笑道:“如果平西王派我前去,汪某必不辱使命!” 吴三桂赞叹道:“先生有此勇气,何愁大事不成?”说到这里,语气一转,接着说:“既然如此,本王干脆把网张大!” 汪士荣一惊,问:“把网张大?” 吴三桂笑着点点头说:“是的!先生不是说一个人,欲成大事,须有大势么?本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皇上玩大的!” 汪士荣问:“怎么个玩法?” 吴三桂说:“本王考虑了许久,觉得可以联络四川提督郑蛟麟,总兵吴之茂、长沙副将黄正卿、湖广总兵杨来加、广东总兵祖泽清、潮州总兵刘进忠、温州总兵祖宏勋等人一同起兵!” 汪士荣听吴三桂说了这一大串名字,顿时呆住了。心想:此计若成,大清的大半江山不完了么?但他担心吴三桂好大喜功,疑虑地问:“平西王作这么大的布置,可有什么把握么?” 吴三桂笑道:“要说把握,本王倒觉得策反这些人比策反孙延龄更有把握些。” 汪士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得不在心里重新审视吴三桂了。这才是真正的吴三桂!他竟然在不动声色之中笼络了这么多人! 吴三桂见汪士荣还在发呆,便觉好笑,说:“不过,还有个地方需要先生跑一趟!” 汪士荣说:“平西王说的可是西藏?” 吴三桂点头说:“正是!只有与西藏结成朋友,我们才有退路。” 汪士荣心里对吴三桂更加佩服了。 四、汪士荣智激孙延龄 汪士荣与孙延龄分宾主坐后,孙延龄举起茶杯向汪士荣示意说:“请先生饮此绿茶。” 汪士荣说:“绿茶虽好,却不能祛心头之火。” 孙延龄听汪士荣话中有音,便问:“先生春风得意,何来心头之火?” 汪士荣便顿杯而怒说:“心头之怒有三,岂能无火?” 孙延龄微笑着,似乎在看一种表演,然后漫不经心地问:“先生心头之怒何来?” 汪士荣肃然而立说:“汉人之天下,失之于我辈,我辈却无力取回,此一怒也;长居于满人之下,使祖宗羞辱,此二怒也;不视满人为仇,反与满人攀亲,此三怒也。有此三怒,心头岂能无火?” 孙延龄听到这里,恨不得立即打汪士荣几个耳光。前两条,孙延龄还可自我解嘲地宽慰自己。自己的父亲虽然跟从孔有德与大明为敌,但自己毕竟未参与其中。而长居于满人之下的亦非他孙延龄一人,而是天下之汉人!唯有第三怒,孙延龄无法不想到自己。因为他正是因孝庄皇太后之故,才娶孔有德之女孔四贞为妻的。 然而孙延龄不得不压住心头之火。因为他知道汪士荣是吴三桂的特使,必是有备而来的。于是,孙延龄不怒反笑地明知故问:“先生可是平西王吴三桂的特使?” 汪士荣见孙延龄没有生气,本觉奇怪。现见孙延龄又明知故问,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汪士荣只得答道:“是的!” 孙延龄笑道:“我替先生羞矣!” 汪士荣不解地问:“将军何出此言?” 孙延龄说:“先生可是来劝末将参与反清复明之大业的?” 汪士荣说:“是呀!” 孙延龄便笑着问:“大明之天下,到底丢在谁手里?清兵不是平西伯吴三桂请来的么?”孙延龄不称吴三桂为平西王而称平西伯,其意是讽刺吴三桂是大明臣子,却引清兵入关灭明。 汪士荣没想到他有此一问,沉吟片刻,本待解释。 孙延龄却挥手制止他说:“是谁让汉人祖宗蒙羞了?不正是平西伯吴三桂么?又是谁认贼作父与贼攀亲?不也正是平西伯吴三桂么?” 汪士荣笑着说:“其中原委,将军只怕尚未弄清。” 孙延龄大笑道:“如果此事都叫没弄清,不知在先生眼中,还有何事是清楚的?末将所述事实,都是天下汉人有目共睹的,怎能还说没弄清楚呢?” 汪士荣叹口气说:“其实,自己之痛苦,他人又岂能知道?平西王是有难言之隐的。” 孙延龄不顾汪士荣的辩解,继续说:“先生竟然连这事还没弄清楚,便从云南跑到广西来教训我了!请问,先生是来策反我孙延龄的么?” 汪士荣见孙延龄直言不讳,心里暗惊,但想到对于孙延龄这个豪爽之人,只能以豪爽对付豪爽,便释然道:“是的!” 孙延龄冷然地说:“告诉先生,我孙延龄不需要谁来策反!我若反清,也不会投入吴三桂麾下的!” 第231节 汪士荣一愣,问:“将军何出此言?” 孙延龄说:“吴三桂是什么人?引狼入室者是他;认贼作父者是他;灭大明者是他;杀永历帝者是他。他有什么资格统领天下汉人,完成反清复明之大业?” 汪士荣说:“将军之言固然有理。可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之局势已变。将军难道不知,自平西王为永历帝修陵以来,云贵两省之民对平西王已是万众归心,万民瞩目么?” 孙延龄笑道:“吴三桂此举与失节之寡妇无异,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汪士荣问:“将军何出此言?” 孙延龄凛冽地说:“杀永历帝的是他!修永历帝之陵,拜永历帝之陵的又是他!岂不正是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么?这是十足的官痞!纵观历史,中华之民众是深受此类官痞之害的。令人气愤的是,此类官痞偏偏能够屡屡得势。要说斗,我孙延龄首先得与这些官痞斗斗!” 汪士荣哈哈大笑起来。 孙延龄怒道:“先生何故发笑?” 汪士荣笑道:“我笑将军之幼稚胜过小孩!” 孙延龄问:“末将为何幼稚了?” 汪士荣说:“将军若与官痞斗,将军必无对手矣。因为当今之官场是无痞不官,无官不痞!你若与官痞作对,你找谁去作对手?再说,汪某还得请问将军一事,将军可知官痞何以能当官么?” 孙延龄一怔,问:“先生认为是何道理?” 汪士荣笑道:“只是官痞之前辈亦是官痞也。所以,才能使官场之官痞代代相传矣!” 孙延龄听后默然。因为他不得不认同汪士荣,汪士荣说的都是事实。孙延龄觉得自己理穷词屈,便要耍赖地说:“不管先生如何说,我孙延龄都是不会投到吴三桂麾下去反清复明的。” 汪士荣便放肆地大笑起来,仿佛已不把所在之地当做孙延龄的将军府,而当做自己的客厅。 孙延龄让汪士荣笑得有些不自然,便怒道:“先生笑谁?” 汪士荣毫不畏惧地说:“汪某笑将军是假丈夫,真小人也!” 孙延龄悖然作色,仿佛要吃掉汪士荣一般。 汪士荣如山岳一般与孙延龄对峙着。 孙延龄拼命地压住自己心中的怒气,然后问:“孙某为何是假丈夫,真小人了?” 汪士荣问:“请问将军,国家与个人谁大谁小?” 孙延龄说:“当然是国家大,个人小!” 汪士荣又问:“将军是否认同,为了民族的独立与自由而斗争是大义,而为了个人的好恶和仇恨而力拔山兮气盖世是小义?” 孙延龄点点头说:“确实如此!” 汪士荣笑道:“不分大义与小义之人,是否是假丈夫?” 孙延龄若有所动,迟疑地答道:“是的!” 汪士荣突然严肃地说:“将军因为对平西王吴三桂存在个人感情倾向问题而放弃反清复明之大业,不正是大义与小义不分么?” 孙延龄辩解道:“孙某并非不愿反清复明,而是不愿投入吴三桂麾下!” 汪士荣问:“纵观当今之世界,能扛起反清复明之大旗的,舍他其谁?” 孙延龄便沉默不语。因为他觉得汪士荣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但是,他又并不愿意完全认同汪士荣的观点。他想了想,叹口气说:“先生亦有如官痞也!” 汪士荣不解,问:“将军何出此言?” 孙延龄笑道:“纵观当今之官场,有几个官不是以民族大义教人,以利己思想育己?有几个官痞不正是让民众背着要以民族大局为重的负担,而听任他们胡搞乱为甚至为非作歹祸国殃民直至卖国?其实,说穿了,所谓的大义只是官痞用来压服民众的帽子保护自己贪赃枉法的伞。” 汪士荣看着孙延龄暗笑。因为他知道孙延龄是在发牢骚,而牢骚之后又不得不依从大义。他想:这不仅仅是孙延龄的悲哀,或许是整个汉人的悲哀。于是,汪士荣心里的滑稽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重的悲哀。 汪士荣低沉地问:“这么说,将军是答应了?” 孙延龄哽咽着喉咙点了点头,泪水从他那深陷而糟红的眼眶里溢了出来。 五、达赖喇嘛是大海一样的神 汪士荣一踏进西藏的土地,就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站在高原上的第一感觉是:天空竟是那样的低,几乎到了伸手可摸的地步;天空又是那样的透明,几乎到了一览无遗的地步。 然而,汪士荣丝毫也不敢因为立于高原之上而蔑视天空,更不敢因为立于苍穹之下而轻视高原。 汪士荣极目望去,四周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山峰之上的雪帽雪白雪白的,发出一种神奇的光芒。雪峰之下的岩石是铁青铁青的,仿佛在叙说着一种凝重。高原之上的山峰虽然没有生命的绿色,却能让你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律动。 低重的天空中,那些白色的和蓝色的云朵儿依然在悠悠荡荡地飘。那不仅是一种心态的展现,而是一种雍容华贵的流露。 极目之处,冷峻而又鲜活的山峰与空旷而又温柔的天空融合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谁是山峰,谁是云朵儿! 大地与天空已经完整地结合在一起,彼此血脉相连,生命共律。 唯有汪士荣是多余的。 汪士荣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这种孤独是伟大的高原赐予给他的。他觉得高原与天空已融合成海,而自己便是在海中游曳的孤鱼。 于是,他有了一种窒息之感。 于是,汪士荣不敢再仰视天空,也不敢极望远山,逃一样的奔向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的达赖喇嘛接见了他。达赖喇嘛得知他是平西王吴三桂的特使之后,对他十分客气。自从平西王吴三桂镇守云贵以来,西藏一直与吴三桂有着贸易往来。达赖喇嘛觉得与吴三桂的正常贸易往来使得西藏的经济得以飞速发展。所以,达赖喇嘛对平西王吴三桂有着非同一般的好感。 汪士荣知道在西藏人心目中,达赖喇嘛就是神,有如中原人心目中的佛,所以亦称之为活佛。所以,汪士荣与达赖喇嘛坐在一起时,有一种被神圣的光辉笼罩着的感觉,令他不敢轻易地冒犯达赖喇嘛。 为了尽快地打开局面,汪士荣竟然愚蠢地问:“请问达赖喇嘛,‘达赖’是什么意思?”达赖喇嘛几乎并没有在意,笑着说:“‘达赖’一词出自蒙语,是大海的意思。” 第232节 汪士荣听后一震:大海?他立刻联想到自己刚到高原之上对天空与雪峰所产生的海的感觉。汪士荣变得有些忐忑不安了,他移了移身子,好使自己的情绪平伏下来。 达赖喇嘛见他如此,以为他不舒服,关切地问:“汪大人不舒服么?若不舒服,先去休息。” 汪士荣摇摇头说:“没有!” 达赖喇嘛说:“既然如此,我们便谈正事吧!平西王派大人来有何指教?” 汪士荣在心里琢磨一阵,然后说:“达赖喇嘛可知大明之江山本属于我们汉人的?” 达赖喇嘛认真地聆听着,点点头。 汪士荣又说:“可是后来又给满人夺去了,成了大清。” 达赖喇嘛仍然不知汪士荣的目的所在,只得又点点头。 汪士荣见他连连点头,心中大慰,便急切地说:“如今我们想夺回江山。” 达赖喇嘛问:“你们想反清复明?” 汪士荣见他竟然也能说出反清复明一词,大为惊讶,连忙说:“是的!” 达赖喇嘛便沉着脸问:“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汪士荣说:“我们要夺江山,自然得与满人作战。平西王派我来的目的,便是请求达赖喇嘛在我们失败之时容许我们回撤到西藏来。” 达赖喇嘛说:“可以!”然后语气一转又说,“不过,请你转告平西王,你们这样做,我不高兴!” 汪士荣便觉得奇怪了,心想:既然你不高兴,便可以不答应呀!汪士荣问:“请问达赖喇嘛是何意思?” 达赖喇嘛说:“你们认为江山是汉人的,所以要将江山从满人手中夺回来。如果你们真夺回来了,而满人又认为你们的江山取之于满人,又要从你们手中将江山夺过去的话,你认为会怎样?” 汪士荣说:“那汉人与满人便不共戴天!” 达赖喇嘛说:“这样夺来夺去,谁受益?谁受难?” 汪士荣沉默不言,因为也不好回答。 达赖喇嘛说:“受益是一家之姓,受难是万众之民。” 汪士荣便说:“这么说来,我们倒不应该夺回江山么?” 达赖喇嘛说:“江山并非汉人一族之江山,更非朱姓一家之江山,怎么能说是夺回呢?” 汪士荣问:“达赖喇嘛此话是何意思?” 达赖喇嘛说:“汉人是一族,满人是一族,藏人也是一族,这天下本是大家的!怎么会独属于汉人呢?” 汪士荣问:“这么说来,达赖喇嘛也有意于天下了?” 达赖喇嘛说:“我们无意于争夺天下。” 汪士荣问:“那达赖喇嘛为何说天下是大家的呢?” 达赖喇嘛神色一端,反问汪士荣:“大人难道觉得不对么?” 汪士荣听后一呆,不知如何作答。因为他找不出理由来反驳这天下是大家的观点。汪士荣故意问:“这么说来,达赖喇嘛不会同意我们往西藏撤了?” 达赖喇嘛问:“大人为何如此说?” 汪士荣说:“因为达赖喇嘛不同意我们与满人争夺江山。” 达赖喇嘛叹口气说:“大人何必非此即彼?一个人不能狭隘,狭隘的人既会难容别人,也会难容于别人,不仅会束缚自己的思想,而且会将自己孤立起来。同样,一个民族也不能狭隘,狭隘的民族既会难容别的民族,也会难容于别的民族,这样一来,不仅会束缚本民族的思想,而且会将本民族孤立起来。喇嘛也如佛教,主张对一切宽恕和容忍,只要愿意做教徒,我们都会视他为至亲的子民,将阳光、雨露、爱心、和平赐予他,让他享受到真正的幸福。” 汪士荣叹口气说:“照达赖喇嘛所说,这个世界便会消除贫富差距,没有种族歧视,没有祸乱,更不会有战争,整个世界都沐浴在阳光之中,所有的人们都可以呼吸自由而清新的空气,不幸与灾难将远离民众,民众可以生活在真正的幸福之中了!” 达赖喇嘛说:“正是此意!” 汪士荣说:“可是为何没有这样呢?” 达赖喇嘛说:“因为人类还存在民族狭隘,种族歧视,功利思想,所以才会有祸乱,有战争,正如大人一样,为了夺回所谓的江山,不惜挑起民族大战!” 汪士荣笑着说:“这么说来,达赖喇嘛也会像神一样保护满人么?” 达赖喇嘛说:“正是。只要他们寻求得到达赖的保护。” 汪士荣问:“如果朝廷要达赖喇嘛将撤到西藏寻求保护的我们交出去,让他们处置,达赖喇嘛会这样做吗?” 达赖喇嘛肯定地说:“不会!” 汪士荣叹口气说:“我真不明白,达赖喇嘛为何会这样?” 达赖喇嘛问:“大人知道达赖喇嘛是什么意思么?” 汪士荣问:“什么意思?” 达赖喇嘛说:“达赖喇嘛就是大海一样的神。” 汪士荣立即联想刚入西藏时的那幕,那种孤独与窒息顿时弥漫全身。 第十一章 康熙撤藩 一、尚可喜上疏要求归老辽东 汪士荣风尘仆仆归来。 吴三桂得知西藏达赖喇嘛同意自己万一失败,可撤往西藏,并答应不帮朝廷对付自己时,吴三桂更加踌躇满志,甚至有胜券在握的感觉。 第233节 他立即将方献廷、胡守亮叫来,与汪士荣和自己一起商量下一步如何走。 吴三桂环视三人一眼,心中十分愉悦。他觉得有此三人作自己的谋士,有众位大将作自己的先锋,自己定能成就大事。 吴三桂将近来已策反孙延龄和与西藏达到某种默契的事告诉胡守亮和方献廷二人。方胡二人闻之,大为吃惊,以异样的目光凝视着平西王身边的汪士荣,心想:这个年轻人真不简单!难怪这段时间平西王多次倚重他。只是,心中有了一丝酸涩。 吴三桂问众人:“既成今日之势,下一步该如何走?” 方献廷看了看汪士荣一眼,说:“方某认为下一步该试探皇上对于三藩之态度。” 吴三桂心中暗笑:历来沉稳的方兄今日也沉不住气了。看来是被汪士荣给逼的。吴三桂笑着问:“如何试探?” 方献廷说:“方某认为让平南王尚可喜上疏乞请归养,将王爵之位袭于尚之信,皇上之态度便可一试而知。” 吴三桂叹服方献廷之计,但他为了让方献廷有展现之机会,同时也令汪士荣不可小看方献廷,便故作不解地问:“为何要选尚可喜一试?我吴某便不能试么?” 方献廷说:“公子一试有三害:一是万一皇上准了,大权旁落他人;二是万一皇上准了,矛盾会集中于公子一人;三是皇上准与不准,公子都一时没有发动之理由,而让尚可喜一试恰恰有三利:一是平南王府这权本已落入尚之信之手,皇上同不同意,对平南王的倾向均无影响,尚之信与我们同心的;二是如果因皇上准奏而引起不良反应,首当其冲的是尚之信而非公子;三是皇上准与不准,公子都无关系,因为公子进可攻,退可守。” 汪士荣本是漫不经心地在听方献廷说着,当方献廷说完之后,汪士荣为之心惊。我道吴三桂为何能有如此局面?原来身边竟有如此杰出的谋士! 吴三桂斜乜汪士荣一眼,见汪士荣对方献廷满是敬佩之色,心中渐慰。他知谋划之士多是文人书生,而文人书生之间又多歧视。这也正是他一直让汪士荣的活动处于秘密状态的原因。如今见汪士荣对方献廷并不敢轻视,心里怎能不高兴。 吴三桂又问:“此次试探,到底有无必要?” 方献廷答道:“有!” 吴三桂问:“为何?” 方献廷说:“依方某看来,皇上撤藩之心甚坚。至于是否同意,其原因并不在于他是否真心,而在于他目前之势力。方某推知,皇上若有必胜之把握,必会同意撤藩,皇上若无取胜之把握,必不会同意撤藩。我们正好趁此机会调整自己的方案。” 吴三桂问汪士荣与胡守亮意下如何?汪士荣与胡守亮齐声称好! 吴三桂便说:“我看要尚可喜上疏乞归养老并非易事,方兄老成持重,就走一趟吧。” 方献廷得到旨意,便火速赶到广东。 尚之信在自己的密室接见了方献廷。他知方献廷在平西王府的地位非同一般,是少数几个可以称平西王为公子的人之一。所以,尚之信便开门见山地问:“方大人此来,有何指教?” 方献廷说:“之信贤侄,我观你父平南王已近耆耄之年,身体也日趋虚弱,该到归养之时了!” 尚之信不知方献廷此来之真实目的,又见他说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便拿话噎他说:“家父早就在家静养了!” 方献廷一怔,又说:“你父虽在养老,但未奏知朝廷。” 尚之信说:“奏知朝廷干什么?” 方献廷说:“若奏知朝廷,贤侄可袭王爵。” 尚之信说:“尚某虽未袭王爵之位,但已与王爵无二。尚某贪图这虚荣干什么?再说,这王爵之位,已是煮熟的鸭子,它还能飞走不成?”尚之信见方献廷说话仍然是吞吞吐吐的,便拿话继续编派他。 方献廷说:“话可不能这样说。难道贤侄不知皇上已有撤藩之意,如果皇上撤藩,那贤侄又哪能世袭此位?” 尚之信笑道:“若皇上真有撤藩之意,尚某即使让父亲请求将王爵之位传给自己,又岂能长久?” 方献廷没想到尚之信有此一着,顿时被尚之信的话噎得不知如何说了。方献廷不得不认真地打量起尚之信来。心想:都道尚之信奸猾异常,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尚之信见方献廷没词了,心里觉得好笑,但他并不敢太作难方献廷,便对方献廷说:“尚某与平西王早就亲如一家了。方大人说话不必闪闪躲躲的,尽管直言便是。” 方献廷轻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然后说:“平西王之意,让平南王以乞归养老,将王爵之位传于贤侄来试探一下皇上。” 尚之信轻吁口气。原来平西王的目的在此!他沉思片刻,然后问:“可是试探皇上对于三藩之态度?” 方献廷说:“正是!” 尚之信问:“若是皇上趁此机会将尚家这藩撤了,平西王会如何办?”尚之信对平西王将自己推到浪尖之举甚为不满,故有此一问。 方献廷说:“唇亡齿寒,三藩历来都是唇齿相依,若撤平南王之藩,平西王之藩还会远么?所以,平西王表示绝不袖手旁观!” 尚之信问:“平西王是这么说的么?” 方献廷说:“贤侄若不信,方某有平西王的手谕在此,贤侄拿去一观便知。” 尚之信接过方献廷递过的书信,就着微弱的灯光逐字逐句地将平西王写给自己的书信读了,尚之信心中的石头才放下来,说:“既然如此,方大人明日随我去见家父。” 第二日,方献廷随尚之信去见尚可喜。 一见曾经叱咤风云,大名鼎鼎的平南王竟然住在一幢烂楼之中,方献廷心中忍不住感叹起来:尚之信这小子对父亲也太刻薄了一些!这小子肯定是势利之徒。回去得告诉公子,此子只能利用,不能长处。 方献廷随尚之信进入尚可喜的寝宫,只见昏暗的阳光之中,平南王蜷缩着身子窝藏在宽大的虎皮椅里,王者的风范早已荡然无存。方献廷暗自心惊:难道这就是王者的归宿?想到此处,方献廷不由悲从中来。 方献廷几乎想阻止尚之信对尚可喜提起那事。然而,他终究没有勇气阻止尚之信,只能让尚之信对尚可喜说。 尚可喜几乎没有听完尚之信的话,便摆手示意尚之信别说了。 方献廷以为尚可喜没答应,心中虽惊,但不知是喜是忧。 尚可喜却说:“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我知道你们耐不住的。”说完,便在方献廷与尚之信为他准备好的奏折之中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方献廷不忍再待,赶忙走出。然而,方献廷走出好远还听见尚可喜反反复复只说着那句话:“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二、康熙帝同意尚可喜撤藩之请 自从诏见王辅臣之后,康熙帝在心中酝酿着撤藩之腹案,但等他心中有定见之后,他却并不敢轻举妄动,他觉得自己年轻识浅,所以将自己最亲信的一帮大臣,包括索额图,遏必隆、杰书、莫洛、熊赐履、米翰思、明珠等召来商议,等达到共识之后再作决断。 康熙帝没有料到大臣们的意见竟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根本无法统一。当他说完开场白之后,众臣便纷纷议论起来。 明珠说:“天下大势已定,边疆安宁,三藩应撤。”他身为兵部尚书,对神州大地竟然还存在着那么一部分军队自己无法插手是十分不满的。 遏必隆说:“昔年先帝与平西王杀马盟誓,令他世守云南。如今仅过十几年,便言撤藩,只怕对朝廷之威信有所损伤。”遏必隆身为大将军,征战一生,如今对战争已经厌烦。 第234节 米翰思说:“三藩在所辖之区内欺压百姓、横征暴敛、巧取豪夺、敛尽藩内之财富。且拥兵自重,名为守卫边疆,实与朝廷抗衡。三藩不撤,必生祸乱!”米翰思为户部尚书,对大清之国中竟然还有自己管辖不了的人口是十分不满的。 杰书说:“三藩是否会酿成大乱尚未可知,而如果撤藩,必授三藩以反之口实。臣认为撤与不撤,当慎重些!”杰书玩了个花枪。 莫洛说:“三藩之内,强权横行,法制无用,百姓痛苦,民不聊生。三藩不撤,便是国家无法度,宇内不同天!”莫洛是刑部尚书,他觉得在大清国竟然还有法度管制不了的地方是对法律的践踏。 大学士熊赐履学富五车,声望极高,说话历来有一言九鼎之用。他见众人所议,言辞颇为激烈,但有失偏颇,便说:“依老臣看来,问题不在于该不该撤,而在于能不能撤。” 康熙帝笑着问:“熊爱卿此话何意?” 熊赐履说:“撤除三藩有几利:一利是减少财政支出;二利是便于国家管理;三利是铲除乱国之源。但亦有几害:一害是令朝廷之信誉有损;二害是恐引起兵乱。权衡其中之利弊,利大于弊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应该撤藩。但是问题在于朝廷是否具有撤藩之实力,若无,便不能撤,若有,便可以撤。” 康熙帝问:“熊爱卿之意,到底是能撤,还是不能撤?” 熊赐履说:“臣观国家除去鳌拜未久,元气刚复。若提出撤藩,只恐引起战争,那军饷粮草之类的事是难以应付的。” 康熙帝见索额图一直沉默不语,便笑着问:“索额图,你认为该如何办?” 索额图说:“皇上知道,臣一直是主张撤藩的。但臣观三藩势大,尤其是平西王。臣担心国力不够,不仅撤不了三藩,反为其害!” 康熙帝问:“这么说,你也是不同意撤么?” 索额图说:“臣认为须等条件成熟之时。” 康熙帝问:“何时才是条件成熟之时?” 索额图说:“正如大学士所忧,须先筹足军饷粮草才行!” 康熙帝说:“你既知三藩势大,更应知再等不得。你只论自己早作准备,难道三藩便不能早有安排么?朕担心等我们做好准备时,三藩之势更大了。” 一听皇上之言,众人便悄无声息了。因为从皇上之话中可知皇上撤藩之心甚坚。 明珠见时机甚好,立即进言道:“如今鳌拜已除,内患已消,外患暂无。除三藩之后,天下民众归心。臣认为,此时正是皇上立撤三藩,再造辉煌之良机!臣料定吴三桂不敢违旨。” 熊赐履说:“明珠大人之言谬矣!” 明珠问:“大学士何出此言?” 熊赐履问:“明珠大人凭什么料定吴三桂不敢违旨?” 明珠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康熙帝问:“大学士所虑不是军饷与粮草么?” 熊赐履笑道:“正是!” 康熙帝便问米翰思。说:“你是户部尚书,当知国家有无钱粮对付撤藩之用!你说说看?” 米翰思说:“奏请皇上,户部尚有钱粮。据臣估计,可支用四到五年!” 熊赐履说:“臣有一请,望皇上恩准!” 康熙帝问:“爱卿说来。” 熊赐履说:“臣请皇上治米翰思欺君之罪!” 康熙帝一惊,急忙问:“米翰思何来欺君之罪?” 熊赐履说:“去年京中地震,宫中建筑多处破损,皇上令米翰思拨银修殿,米翰思以无钱拒绝。” 康熙帝一听,恍然大悟,然后问:“米翰思对此事作何解释?” 米翰思笑着说:“皇上若言撤藩,臣便说有钱;皇上若言修殿,臣还是说没钱!” 康熙帝一听,大喜,纵声笑道:“国有良臣如此,朕有何忧?米翰思,朕赏你黄马褂和双眼孔雀花翎。” 米翰思大为惊喜,伏地而呼:“谢主隆恩。” 众人没想到康熙帝不仅没治米翰思欺君之罪,反而赐给他黄马褂和双眼孔雀花翎,一时怔在当场。当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不禁对皇上又增加了几分崇敬。 康熙帝环视众人说:“你等均是朕的爱臣,不管观点如何都是为了国家社稷!但朕要告诉各位爱卿的是:朕决意撤藩!朕认为三藩久握重兵,若任其壮大,非国家之利。既然三藩迟早都要撤,便是迟撤不如早撤!” 康熙帝的话刚刚说,尚可喜的奏折便被送至宫中。康熙帝将奏折看了,微微一笑,便将它递与群臣。 群臣依次看了,一言不发。 康熙帝见群臣看了,便问:“众爱卿有何看法?” 明珠说:“平南王此折有戏。他为何不迟不早,偏偏在此时提出归乡养老,让其子尚之信沿袭王爵之位呢?” 熊赐履说:“臣认为平南王此举是三藩试探朝廷之举!” 康熙帝问:“爱卿何出此言?” 熊赐履说:“据臣所知,尚可喜名为平南王,而手中之权早已让其儿子剥去!平南王早已形同虚名,与三藩并无必然之联系。故臣猜知,这必是三藩的投石问路之计。” 康熙帝问:“此计用意何在?” 熊赐履说:“其实,皇上撤藩之意,京中之人早有耳闻,而三藩更无不知之理。故臣以为三藩正让尚可喜请求归乡养老,让其儿子沿袭王爵之位来试探皇上对待三藩的态度!” 康熙帝大笑一阵,之后对众臣说:“众爱卿看看,朕撤藩之旨未下,三藩倒先将鼻子伸到宫中来了!” 熊赐履说:“臣倒认为皇上当深思之!” 康熙帝问:“爱卿何出此言?” 熊赐履说:“臣认为依此奏折看来,三藩犯上作乱之心已居。若立刻撤藩,只怕是火上浇油,立刻引起天下之乱!” 第235节 康熙帝笑道:“朕倒认为,撤藩,三藩会反;不撤,三藩亦会反;与其不撤等他反,倒不如撤之让他反。” 熊赐履说:“是否让下部议议再定?” 康熙帝说:“下部所议难道还会有不同的结果么?” 于是,平南王尚可喜接到圣旨:同意其尽撤藩兵,回籍养老。 三、吴三桂释尚之信心中之疑 尚之信接到皇上圣旨,得知皇上同意父亲所请,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当时,他之所以答应方献廷之请,并非完全因受吴三桂的手谕所影响,而是因为他认为皇上绝不敢轻易同意撤藩,让父亲一试未尝不可!如今,皇上竟然真的来个顺水推舟答应了,自己如何是好? 尚之信来回不安地在密室里走。他暗骂自己不小心,一世打鹰,却被鹰啄瞎了眼睛!他想:自己一定得想法挽转这种局面!不然,自己苦心经营的成果岂不会付之东流? 尚之信尽量使自己安静,然后梳理自己的思路,考虑一下自己在撤藩之中的利弊以及与平西王的关系。 弊大于利是显然的:若任其撤了,自己的世界完了,自己从此便变得一无所有!金钱、权力、地位、女人以及自己心爱的酒都会一去不复返。 然而,凭自己之力量是无法与朝廷抗衡的,只能任朝廷宰割。唯今之计,便是看平西王吴三桂到底会不会帮自己。而平西王会不会帮自己的关键不在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如何,而在于此事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损害! 尚之信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得出几个结论: 一、若平西王置自己于不顾,平西王确有唇亡齿寒之忧; 二、若平西王置自己于不顾,平西王的力量会有所损失; 三、若平西王置自己于不顾,平西王必失信于天下。 尚之信心中有了这三个结论,便对与吴三桂谈判充满信心。于是,他立即奔云南而来。 吴三桂见尚之信来了,急召方献廷一起来商量。 尚之信一见到方献廷,便以埋怨的口吻说:“昔日听世伯之言,逼家父上书乞请归乡养老,没想到皇上竟然答应了!弄得小侄今日不知如何是好。若撤了,自己此生岂不完了?若不撤,又是抗旨不遵,朝廷必派重兵围剿自己,朝廷势大,自己势弱,自己唯有失败一途!故侄儿特奔云南而来,求救世伯,请世伯指点明路。”尚之信故意只对方献廷言说,却对吴三桂手谕之事只字未提,其意便在试探吴三桂待己之诚心。 吴三桂当即便说:“之信别急,本王不是早就有言在先么?今日你家有事,本王岂能袖手旁观?” 尚之信说:“怎好劳平西王操心?”尚之信想进一步试探吴三桂之真实态度。 吴三桂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所谓唇亡齿寒,本王便是想撒手不管也做不到!” 尚之信说:“平西王之言令之信感动!” 吴三桂知道尚之信对自己尚有疑心,便索性说:“其实,这并非本王为了帮你,也是为了帮自己!” 尚之信说:“此话之信更不明白了。” 吴三桂笑着说:“若任朝廷将你藩撤了,对本王有三大隐忧!” 尚之信心中一怔,但外表却不动声色,问:“有哪三大隐忧?” 吴三桂说:“一是唇亡齿寒之忧。你想想,皇上既然能撤平南王之藩,平西王之藩又岂能长久?二是实力受损之忧。本王历来将你二藩视为自家兄弟,是今后共举大事的中坚力量,若让其撤了,三藩之力不是已损其一么?三是丧失民心之忧。本王素以信义取信于天下,若置你于不顾,民众必会怨我失信于你而从此不归附于我,岂不是损失更大么?” 尚之信听到这里,对吴三桂哪里还有半分怀疑?立即跪于吴三桂面前说:“平西王在上,尚之信此后必唯平西王马首是瞻。” 吴三桂牵起他,笑着问方献廷:“方兄可有妙计渡过此关?” 方献廷那日已对尚之信产生不愉之心,认为尚之信是势利小人。今日得见尚之信在自己与公子面前的一番表演,更觉得尚之信只可利用,不可深交。因为心中对他有着鄙视,本不想出什么主意来帮他,但见公子对他执礼甚恭,便知道自己不可造次。 所以,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权当是为了公子这大业而出的主意吧!方献廷手捋胡须说:“妙计倒有,只要公子肯行!” 吴三桂立即说:“说来听听!” 尚之信也立即将目光投到方献廷身上,心想:看他出什么主意。 方献廷说:“公子即刻上书请求撤藩!” 尚之信闻之一怔,心里骂道:这叫什么主意?一只脚被朝廷套住了还不够,还要将另一只脚送进去?他怔怔地看着吴三桂,看吴三桂有何反应。 吴三桂知道方献廷为人稳重,绝不会胡言乱语,所以十分平静地问:“方兄此计何意?” 方献廷说:“其意有三:一是分散朝廷之注意,缓解平南王之急。” 吴三桂笑着点头。 尚之信问:“如何能解我之急?” 方献廷说:“平西王没上疏之前,朝廷之注意必集中于平南王之身上。平西王上疏之后,朝廷之注意力必集中于平西王身上,而平南王之撤藩是否有行动,大家都不会关注!” 吴三桂问:“那第二呢?” 方献廷说:“二是可以给朝廷以压力。” 尚之信说:“什么压力?” 方献廷说:“皇上之所以敢顺水推舟同意平南王撤藩的原因有二:一是平南王势弱,撤之,不会有大动荡;二是平南王之藩本是朝廷所封,现在撤之亦是理所当然的。” 尚之信听到这里,便有些不舒服,问:“难道其他之藩会有所不同么?” 尚之信的其他之藩自然也包括平西王了。吴三桂听了,却像未听见一般。 方献廷却以揶揄之口气说:“岂止不同,而是大大不同。” 尚之信涩着脸问:“不同在何处?” 方献廷佯装没看见一般,笑着说:“像平西王之藩,兵多势重,历来为朝廷所看重,这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朝廷不敢轻易许之。况且,皇上若同意撤除,必会陷皇上于不义之境地。” 吴三桂与尚之信同时一惊。吴三桂问:“怎么会陷皇上于不义之境地呢?” 方献廷笑着说:“难道公子忘了?公子之藩是顺治帝所赐,后经大学士洪承畴所请,已被顺治帝御准世镇云南。如今,皇上若要撤之,岂不是失信于天下,陷入不义之境地么?” 第236节 吴三桂听后大喜,说:“方兄所言极是。” 尚之信心中不得不佩服,但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便问:“那第三呢?” 方献廷不以为然地说:“给自己创造机会。” 吴三桂也有些不解,问:“创造机会?” 方献廷点点头说:“依臣看来,朝中之臣对撤藩之事本来是各执一词,无法统一。要不,凭皇上青春年少的血气之勇,早就下令撤藩了。现在公子若上疏请求撤藩,便会使朝廷更加陷入混乱之中。” 尚之信问:“怎么会混乱呢?” 方献廷说:“因为主张撤藩和主张不撤藩之间会争得更厉害。这样,我们便赢得了时间。有了时间便是创造机会,我们可以作好充分之准备。” 吴三桂听到这里,心中再无顾虑,便对方献廷说:“便依方兄之意上疏。” 四、康熙帝勇骑老虎 公元一六七三年七月(即康熙帝十二年)。 与所有炎热的夏季没有什么两样,今年的京城依然闷热,令京城之中的人酷热难耐。 然而,压在康熙帝心中的石头比酷热更使他难受。他没想到同意平南王尚可喜撤藩的圣旨刚下数月,朝中还没来得及派人去监视平南王撤藩之虚实,而平西王吴三桂与靖南王耿精忠竟然一同上疏请求撤藩。 刚接到吴三桂与耿精忠的请求撤藩的奏折时,康熙帝心里确实舒服过一阵。面对奏折,他轻吁了口气。心想:三藩同意自撤,事情总算了结了,但随即他心中便疑惑了。他在想:按吴三桂之为人,绝不可能如此顺从和屈服,甚至不打自降的。否则,多尔衮也不会费那么多周折才将其折服,而父皇也不会始终对他存有疑心了。 想到此处,他在心里问自己:难道吴三桂有什么阴谋?一想到其中可能有阴谋,康熙帝不寒而栗。此时的康熙帝刚好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且在十四岁时有过除去逆凶鳌拜的壮举。按说,此时面对吴三桂,不应该有惧怕之心。然而他明白这是两回事!如果说自己在少年时期是凭血气之勇除了鳌拜的话,而今日却是无法用同样方法面对吴三桂了。虽然自己已经比那年大了好几岁,变得更强大有力了。然而,自己此时面对的吴三桂绝非鳌拜可比!鳌拜专横跋扈、勇猛凶残,但同时也锋芒毕露。俗话说至刚易折,这是鳌拜之弱点。而吴三桂却阴险狡诈深藏不露,刚柔相济且大智若愚,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抓不到他的弱点。他给你的感觉是认为他毫无特长也毫无短处。况且,吴三桂手中有那么多虎将和勇兵,一旦发动起来,必有铺天盖地之势。 康熙帝觉得自己必须慎之又慎。因此,他不由自主地又拿起吴三桂的奏折读起来。 “……臣自顺治元年,以猥琐之身从龙行空,附骥绝尘,即受先圣主不次之恩,委以专阃之任,膺以无尚之爵,仰恩俯叹,泪湿重枕……唯当以犬马之年效命于当今,报忠于先帝,本不应惜身爱命,惮劳畏巨,然近年来精竭力疲,且患目疾,深恐以臣之耆耄庸聩,误圣上臻隆治化大图,有伤先帝知人之明,则臣罪不可逭矣!请辞藩国之位,退养辽东,庶几朝廷不虑西南之忧,三桂可免敝弓之愆,则圣主爱我深焉……” 康熙帝经过琢磨吴三桂的奏折,立刻看出问题来了。康熙帝在心里骂道:好个吴三桂,原来是绵里藏刀!名上是请求辞藩,实上是在威胁朕。康熙帝仿佛看到了吴三桂那双慵懒而又锋利的眼睛,心里立刻腾起万丈豪情。心想:吴三桂,你便是只老虎,朕也要骑一骑。 康熙帝便向内务府走去。 自从打算撤藩以来,康熙帝命索额图、熊赐履、明珠三人成立了专门处理有关事务的小组,并设在内务府。 康熙帝走进他们办公的房间之时,吓了众人一跳。众人连忙行礼,让康熙帝挥手止住。康熙帝说:“想必众爱卿已将吴三桂之奏折看过?” 三人躬身答道:“是的!” 康熙帝问:“各位有何想法?” 熊赐履说:“若能如平西王所请,自动撤藩自然是社稷之幸,民众之福!” 康熙帝听出熊赐履话中有话,便笑着问:“大学士何必假设?难道你从平西王的奏折中看出什么异端么?” 熊赐履连忙说:“为臣并没有看出异端,只是猜忌罢了!” 康熙帝在心里笑骂熊赐履:这个老滑头!连朕都看出了平西王的奏折中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他既为大学士,岂有不知之理? 康熙帝问:“索额图认为如何?” 索额图说:“臣觉得平西王的奏折之中是话中有话!” 康熙帝饶有兴趣地问:“爱卿觉得那些话有弦外之音呢?” 索额图说:“像奏折之中的‘有伤先帝知人之明’便是话中有话。” 康熙帝问:“话中之话是什么?” 索额图说:“分明是提醒皇上,他是先帝御准世镇云贵的,皇上若撤藩,既是有诽先帝失察之意,又陷皇上于不义之境。” 康熙帝点点头说:“索额图说得有理。明珠,可有话说?” 明珠说:“臣觉得平西王在威胁皇上。” 康熙帝笑着问:“何以见得?” 明珠说:“奏折之中的‘庶几朝廷不虑西南之忧,三桂可免敝弓之愆’一言,便既有对朝廷不信任他而发牢骚之意,又有威胁朝廷须担心因此而引起的祸乱之威胁!” 康熙帝极有兴趣地看着三人。若论水平,当然是大学士熊赐履独立鳌头了,次之要论索额图,最后才是明珠。然而,从他三人阅读吴三桂的奏折所发表的看法来看,熊赐履仅知其皮毛,索额图已及皮肉,明珠才揭其精髓。不是熊索二人不知,而是熊索不说也。由此可知三人的为人之道与为官之道。 康熙帝突然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若论年龄排列,熊赐履年长,索额图次之,明珠最年轻。结合三人刚才所发之议论,康熙帝不禁要在心中问自己了,难道真如世间所传说那样,为官愈久,棱角愈少,处事愈圆滑!于是,康熙帝觉得要逗逗大学士。 康熙帝喊:“熊赐履。” 熊赐履连忙说:“喳。” 康熙帝说:“你身为大学士,学问较之明珠必深。岂有明珠读懂平西王之奏折而你不懂的道理?” 熊赐履吓得瑟瑟发抖,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康熙帝突然大笑起来,之后对吓得如乌龟般的熊赐履说:“不是你不知也,而是你不说也!” 熊赐履赶忙叩头请罪说:“罪臣该死!” 康熙帝笑道:“死罪没有!但略施惩罚还是有必要的。熊赐履,下面朕问你之事,你须从实回答。” 熊赐履不知康熙帝要施加给自己的惩罚是什么,只得赶忙答应:“喳。” 康熙帝问:“依你看来,三藩该不该撤?” 熊赐履说:“若撤,三藩必反,皇上势必如同骑虎;若不撤,三藩虽暂规矩,但皇上却有防范之虞。” 康熙帝摇摆着说:“熊赐履,你不能跟朕作官样文章!你们这些官油子就喜欢以模棱两可的话哄骗朕!自今日起,朕不允许你们这样做!熊赐履,你说,朕到底撤不撤藩?” 第237节 熊赐履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皇上若不怕骑虎,便撤!” 康熙帝笑道:“朕听大学士一言,这虎朕骑定了。” 熊赐履才矢口否认,众人已大笑起来。 于是康熙帝便叫人拟旨,其旨如下: “王心可鉴,王志可嘉,所请照允。朕已令大员往任云贵总督,必能承王之志,理好黔滇。王与国同休,爵高位尊,功在社稷,国家岂肯为兔死弓藏之举,王之虑多矣!王尽可放心北来,朕扫百花之榻,设醴相待。” 五、康熙帝与吴应熊做戏 康熙帝决定同意吴三桂所请之后,心里立刻变得轻松起来。 虽然他知道吴三桂请求撤藩之举是假,等待自己的将是更为严峻的挑战,但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决定,不可畏畏缩缩,而且他也喜欢更刺激的游戏。 康熙帝走出内务府,来到洒满月光的庭院之中。庭院里到处是白生生的月光,给人一种寒意。尤其是那些石狮子,蹲在宫殿门口的狮子,在月光下都变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鬼。康熙帝心里的轻松感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和警觉。 康熙帝突然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个不该忘记的人,即吴应熊。吴应熊在京城中表面上看来是无所作为,其实却能通天。要使他对自己撤除他父亲的藩国而无动于衷的话,那是不可能的。因此,自己撤藩之成败与吴应熊有相当重要的关系。 所以,康熙帝认为自己得对吴应熊有些防范。至少得先去看看他,给他一些慰藉,也敲敲他的警钟。 于是,他喊道:“魏东亭!随朕前往额驸府!” 魏东亭口称:“喳!”心里却忙乱起来。因为他知道吴应熊虽是皇亲国戚,但与皇上一直处于一种面和心欺的状态。其实,不能说康熙帝与吴应熊认权不认亲,凡是进入官场之中的人为了权力都会是尔虞我诈的。 康熙帝带着几个侍卫直奔额驸府。 吴应熊此时的心比康熙帝更烦乱。京城之中虽然表面上仍是风平浪静,而吴应熊却已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自从父亲上疏请求辞藩之后,他一直在注意宫中之动态,但当他得知两派势力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之时,吴应熊心中便担心了。因为他明白此时的关键在于皇上,而皇上年轻,如初生牛犊,所以,他认为皇上一定会撤藩。 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仍没得到确切的消息,所以他心里也乱了。 康熙帝进入额驸府时,吴应熊正在园中来回不安地踱步。突见朦朦胧胧的夜色之中,出现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吴应熊心中一惊,立即喝道:“是谁?” 魏东亭赶忙说:“额驸,皇上驾到!” 吴应熊一怔,然后慌忙行礼。 康熙帝立刻扶起吴应熊说:“是天气闷热,还是人心烦躁,额驸竟然此时还在园中踱步?” 吴应熊先是一惊,等明白皇上的话外之音后,立刻答道:“皇上不是也没睡么?”言下之意是,我吴应熊因烦躁而难入睡,你皇上不也如此么? 第一个回答输了,康熙帝心有不安,立即说:“朕是担心额驸的身体呢!” 吴应熊说:“皇上还是担心自己的龙体要紧。” 康熙帝便轻笑道:“朕的龙体是要紧,但额驸的身体令人更担忧!因为朕毕竟比额驸年轻些!” 吴应熊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正在此时,和硕公主来了,给皇上行礼之后,便说:“皇上和额驸都在说什么胡话?你们的身体都好好的,说什么你担心我,我担心你!” 康熙帝与吴应熊同时一愣。康熙帝以轻笑掩饰自己的失态,吴应熊也连忙以笑躲了过去。 和硕公主说:“皇上进凉亭坐坐?”康熙帝点点头。和硕公主便在前面引路。来到凉亭后,大家便都坐下。 和硕公主喊:“给皇上来杯碧螺春。” 康熙帝问:“公主有女儿红么?” 吴应熊顿时警觉起来。 和硕公主说:“女儿红是酒可不是茶!” 康熙帝说:“朕知是酒不是茶!” 和硕公主问:“那皇上为何还要女儿红?皇上可从来不喝女儿红的,今日怎么问起女儿红来了?” 康熙帝说:“不是朕想喝女儿红,而是有人说公主家中有女儿红!听人说,想让朕喝,所以朕才问起!” 吴应熊听出了康熙帝的话外之音,知道皇上是暗指自己用兰子的身体毒害他一事。但他不知皇上是抓到了什么把柄,还是胡乱猜疑的。 和硕公主说:“皇上又说胡话了!额驸一般不喝酒,到不得不喝之时,也不喝女儿红。所以我府上从来没进过女儿红,又哪来的女儿红给皇上喝呢?”说到这里,和硕公主转过头对吴应熊说:“额驸,你说是不是?” 吴应熊正在想着心事,被和硕公主突然问起,顿时慌乱了一下。然后,他立刻调整自己的情绪说:“那是,那是!” 康熙帝注意到了吴应熊的失态。 和硕公主说:“额驸怎么啦?” 康熙帝笑道:“额驸有病呢。” 和硕公主一惊,连忙问:“额驸真有病么?” 吴应熊难堪地笑道:“皇上说笑话的。” 康熙帝笑道:“朕没说笑话,额驸有心病呢。” 和硕公主问:“什么心病?” 康熙帝说:“平西王近来欠安。” 和硕公主问:“额驸,真是这样么?” 吴应熊点点头说:“父亲眼疾越来越严重了,近来几乎到了目不视物的地步了。” 和硕公主说:“你怎么没告诉我?” 吴应熊说:“我见父亲是故疾,所以没告诉。” 第238节 康熙帝见吴应熊一滑又溜了过去,心有不甘,突然问:“额驸近来与平西王有书信往来?” 吴应熊陡然明白自己刚才的话让皇上抓到了把柄,只得含糊地说:“父亲与吴应熊时常有书信往来。” 康熙帝说:“朕于前段时间也收到平西王的奏折,是请求撤藩的。朕让下部议了一段时间,没有个结果。朕思之再三,觉得还是撤除的好。所以,特来告知于你!” 吴应熊只得答道:“皇上圣明。” 康熙帝知道他言不由衷,便笑着说:“其实,朕同意平西王撤藩,可给平西王带来几个好处。” 吴应熊本想问:“能带来什么好处?”但他不敢问,所以显得局促不安。恰在此时,和硕公主解了他的围。和硕公主问:“有哪些好处?” 康熙帝说:“一是堵小人之言。现在朝里朝外都有人在议论平西王,说他心怀异志。这都是小人之言。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看到平西王拥有重兵。若将藩撤了,小人之言便不攻自破。朕是信任平西王的,但小人之言也不得不防。” 和硕公主觉得康熙帝说得在理,便点点头。同时因为看到康熙帝越来越成熟了,心里充满了愉悦之情。 康熙帝又说:“二是可以让平西王安心养病。平西王是我大清的开国元勋,为大清的社稷操劳了几十年,已弄得满身是病。再不让平西王安心休养,朕于心难安!额驸,你说是吗?” 吴应熊苦涩地说:“应熊代父谢过皇上。” 康熙帝笑着继续说:“三是可以让平西王与额驸共享天伦之乐。平西王为朕操劳了这么些年,朕应该为他盖座好宫殿。朕打算就在辽东盖,辽东有他的亲朋好友,朕还打算让额驸回去与平西王同住。额驸说好不好?” 吴应熊连忙答道:“感谢皇上关怀!” 康熙帝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心里舒了口气,然后起身对吴应熊说:“额驸可要好好管教府中之人噢!明明没有女儿红,却欺骗朕说有女儿红,弄得朕差点上了当。” 吴应熊脸涩涩的,又不得不点头答应。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 康熙帝走了,和硕公主也睡了。 吴应熊在闪烁的灯光下给父亲写信。 第十二章 三桂起兵 一、吴三桂召开家庭会议 吴三桂在空旷而昏暗的大厅里沉思。 此时的吴三桂心里虽然对于前途仍有未卜之忧,但却泰然多了。他是刚刚接到儿子应熊的急信的。当他得知皇上已下旨撤藩,圣旨稍后便到,他心里反而没有慌乱。 自己处心积虑呕心沥血地经营了几十年的目的,不正是为着这一天么? 吴三桂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一直没有放弃成就大事的打算,否则,今日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这些年来,吴三桂从两方面入手经营自己的吴家王朝。对外,他不惜一切代价笼络各种势力,像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提督李本深、四川提督郑蛟麟、总兵吴之茂、长沙副将黄正卿、湖广总兵杨来加、广东总兵祖泽清、潮州总兵刘进忠、温州总兵祖宏勋等。还有一大批西选之兵也是受他控制。对内,他更加精心构筑自己的权力网络。他是深知玩弄权术之法则的。他明白什么时候都是自家人比别家人亲些。所以,在他的权力网络中,吴应麒、吴国贵以及他的四个女婿夏国相、郭壮图、胡国柱、卫扑等人成了重要成员,担任军队中的都统之职等。而历来受他器重的马宝、王屏藩、王绪等人便担任总兵之职。 吴三桂在许多方面都愿听从别人的意见,唯有用人唯亲这一点上,谁也泼不进水。对于他将自己的直系亲属都安插到重要位置之事,颇有微词的人不少,然而,吴三桂不是装聋作哑,便是故意不睬。他认为在这片国土上,存在这样一个真理:即权力只有放在自己人手中才放心。 所以,在这片国土上才会有这种奇异的现象出现:掌权者,代代掌权;无权者,代代无权。皇上的兄弟和儿子为王爷,王爷之子为少王爷,京官之子在京城中为官,地方官之子便在地方为官,知府之子做不了道台,道台之子也不会做知府,平民之子做不了知府,知府之子绝不会做平民!所以,纵观历史,其发展趋势是一代不如一代。于是,在这个国度里,任何朝代,任何政府都会从兴走向衰,从起走向落就不足为怪了! 在此紧要关头,吴三桂首先想到的是要开一个家庭会。于是,他将吴应麒、吴国贵、夏国相、郭壮图、胡国柱、卫扑等人都召集到府上来。等众人到齐之后,他便沉着声说:“额驸已从京中来信,告知我说皇上已决意撤藩,且已下了圣旨。”吴三桂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打量众人的反应。他见众人并无慌乱之态,心里非常高兴。吴三桂在他们面前称吴应熊为额驸而不称儿子是为了显示吴应熊之尊贵,好让他们也有自豪之感。 吴三桂又继续说:“大家都必须认识到一个问题是:撤藩对我们吴家意味着什么?我们将没有与朝廷抗衡的筹码,更没有令朝廷器重的分量。我们将失去权力、地位、金钱等一切东西。因此,我们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任其撤藩,二是反对撤藩。大家议议,该如何办?” 夏国相沉着脸说:“他爱新觉罗家是人,我吴家也是人!为何要受他的宰割呢?” 吴应麒说:“即使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也行!” 胡国柱说:“我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吴三桂见众人摩拳擦掌的,心里踏实多了。俗话说:打架靠亲兄弟,上阵靠父子兵。既然他们一个个都是跃跃欲试的,自己还怕什么?不过,他们毕竟没什么经验,自己得让他们在思想上引起高度重视。 于是,吴三桂说:“反对撤藩,我们便与朝廷对着干!我们得意识到这其中的艰辛,万不可轻敌。据我估计,皇上之所以敢撤藩,必是心有所恃!绝不会是仅凭血气之勇。” 郭壮图说:“父王,你也无须左叮嘱右叮嘱,干脆,你一句话,该如何办便如何办!反正,你指东,我们不会打西;你指南,我们不会打北的。” 众人都笑起来了。 郭壮图脸一沉,喝问:“你们笑什么?难道你们不是此意么?” 众人笑得更欢,然后说:“我们都是这个意思,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吴三桂摆摆手说:“你们先别指望老夫出什么主意。你们先将自己的主意说来听听!”吴三桂心中自然早已有腹案在心,但他认为还是让晚辈们磨练磨练好些!本来他想对他们处于此危急关头还嘻嘻哈哈地笑批评几句,但一转念,反觉得他们这是乐观的表现,便改作他言。 夏国相说:“我觉得,我们首先要在云贵两省里占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地盘。” 吴应麒问:“难道你觉得这块地盘还有人能抢得去么?” 夏国相说:“我意不在此。” 吴应麒问:“那你是何意?” 夏国相说:“自云贵总督卞三元退职以后,甘文焜继任总督以来,我总觉得我们做事没有以前那么得心应手了。” 吴应麒说:“你的意思是说甘文焜在从中作梗?” 夏国相说:“正是此意。” 郭壮图说:“那便将他杀了!” 夏国相连忙说:“此事不可鲁莽!” 郭壮图说:“怕什么?反正要与朝廷对着干了,还怕一个总督干什么?” 夏国相说:“我并非怕,而是觉得没必要。” 郭壮图说:“为什么没必要?既然要反朝廷,就得要杀总督!” 第239节 吴三桂见他们说来说去,依然没说到点子上,心里便有了脾气!难怪别人要骂我们这些官宦之家后代无人,原来,你们也是如此人物!吴三桂不得不阻止他们继续胡说八道,便问:“你们觉得当务之急是干什么?” 众人都沉默不语。 吴三桂将目光投到夏国相身上。 夏国相轻咳一声说:“末将觉得当务之急要统一人心。” 吴三桂轻轻地点点头。心想:这句话还像句人话!吴三桂问:“你觉得要统一哪些人的心?” 夏国相说:“当然是要统一我们家的人心!” 吴三桂说:“老夫观你们是酒囊饭袋者多,有真才实学者少!此时已是什么关头?已是生死存亡关头!你们轻敌之心如此之重,而心中却又无半点主意,如何取得大清之江山?” 众人见吴三桂说话的语气强硬,脸色也阴沉着,一改平时的骄纵之态,都勾头勾脑地坐着,不发一言。 吴三桂巡视众人之后,又说:“老夫思之,我们若起兵,必以反清复明之宗旨发动。其表面自然是为朱姓人家夺回江山,而究其实,却是为我吴家争得江山!你们都是我吴家之人,争得的江山自然是你们大家的!你们将世世代代享此荣华富贵,你们是最大的得益者。而其他人只是帮我们打江山,虽也得益,但远没有吴家之大。这打江山之事,你们不出力谁出力?因此,老夫要告诉你们的是:自今日起,一是不可自我骄纵,引起他人生忌;二是不可贪懒耍滑,引起他人不平;三是不可违反军令,弄得有令难行;四是不可贪赃枉法,弄得有法难依;五是不可互相猜忌,弄得离心离德。” 说到这里,吴三桂觉得还得强调一下,又说:“记住,最重要的是不要互相猜忌!” 众人均点头答应。 二、吴三桂封锁了各个隘口 吴三桂开完家庭会之后,心里仍难平伏,便将汪士荣找来商量。 汪士荣一见吴三桂之面,便问:“康熙帝同意撤藩了么?” 吴三桂点点头说:“只是接到应熊的信,圣旨随后就到。” 汪士荣眼里露出兴奋的光芒。他早就等这一天,如今这一天终于来了,你叫他如何不兴奋?汪士荣问:“平西王可是要我做什么?” 吴三桂反问:“先生说呢?” 汪士荣说:“汪某昔日与平西王言,陕西提督王辅臣为平西王之左翼,尚耿二人为平西王之右翼。如今右翼已动,左翼未归,想必平西王是想让我去陕西。” 吴三桂赞叹说:“先生深知吾心!只是不知先生此行可有把握?” 汪士荣说:“汪某认为,王辅臣与平西王交往已有数十年,其感情并非一朝一夕能灭之,汪某前去劝说,王辅臣必有所动。” 吴三桂摇头叹气说:“先生此言谬矣!感情之论只适宜于困惑平民。而官场之人,只有被利益所驱者,却无为感情所动者!先生须另想他法!” 汪士荣说:“那汪某便以他与平西王互往的密札要挟他,他若不从,献于朝廷。” 吴三桂笑着说:“此举虽然有用,但未必会有奇效!” 汪士荣问:“平西王为何这么说?” 吴三桂眨眨眼说:“我记得先生曾对我言,王辅臣之子王继贞被朝廷当做人质之用,试想想,密札与其子相比,孰轻孰重?” 汪士荣暗骂自己糊涂。是呀!即便自己以密札相逼,后果也并不比儿子死严重呀。汪士荣心中暗暗着急了。那日他只为说动平西王而在平西王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定能劝说王辅臣,而如今自己却无办法,你叫他如何不急。但他突然发现吴三桂并无焦急之态,心里便奇怪了。心想:难道他与王辅臣之间有何预谋? 汪士荣忙问:“难道平西王与王辅臣已有约在先?” 吴三桂摇摇头说:“没有。”然后,仍然神态自若地坐着。 汪士荣又问:“那平西王可有主意?” 吴三桂淡然地说:“也不是什么好主意。本王琢磨着皇上对王辅臣虽有示恩之举在先,但他仍担心王辅臣临时变卦,必派钦差前去监督。所以,本王觉得不如将王辅臣逼上梁山。” 汪士荣一惊,问:“如何个逼法?” 吴三桂说:“将钦差大臣杀了,让王辅臣不得不反!” 汪士荣心里暗叫此计甚妙!但他心中仍有一些担心,问:“王辅臣若有心不反,钦差大臣又岂能杀得了?” 吴三桂笑着说:“先生不用担心,王辅臣的部下之中有你可使唤之人!” 汪士荣心中大惊:平西王真不简单!随后便自惭形秽起来:自己随师傅学习多年,自以为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天下之人只怕难以有人能及自己,如今看来,自己实在是在抬高自己!对于眼前的平西王来说,自己所谋划的那些计谋又能算得了什么?最令人可怕的是他分明胸有成竹,但能装出茫然无知的样子来认真倾听别人为他出谋划策。不说别的,就凭他心中那份城府恐怕也是无人能及的,而自己竟然在他面前以谋划之士自居!汪士荣心中顿生出自卑之感。 吴三桂见他这么长时间没开口,便问:“先生可否有疑虑?” 汪士荣连忙说:“没有疑虑。” 吴三桂问:“先生打算何时出发?” 汪士荣说:“即刻出发。” 吴三桂赞声好,汪士荣便起身离去了。 随后,吴三桂将心腹之将全部集中起来,准备共商大事。等众人来齐之后,吴三桂轻言道:“诸位,皇上已下谕撤藩,圣旨即日便到,所以本王将大家召集来共商大事。” 众人一听,顿时骚动起来。虽然此事早已是众将预料之中的事,但是,得到确切消息时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 吴三桂挥挥手,大家又安静下来。吴三桂说:“本王估计离圣旨到时尚有一段时间,大家说说在此段时间之内该作什么准备?” 杨珅问:“平西王可是真准备起兵么?” 吴三桂尚未开言,马宝却先说起来:“那是自然!要不还准备什么?让他撤除不就得了!” 吴三桂笑起来。不知为什么,他对马宝一直情有独钟!也许是马宝的性格直露,心无城府。而这恰恰是吴三桂自己最想表现的,然而,他自己却又不敢有所表现,所以只能以喜欢马宝来弥补了。若按自己的感情和马宝的作战能力,他本应该给马宝以统领之职,但他怕马宝心无城府而遭人暗算,所以只给他一个总兵之职。 杨珅说:“如此说来,是得好好筹划一下!” 吴三桂接过话头说:“所以,才叫众将来商量嘛!” 杨珅说:“杨某认为首要之举在于议议以什么名义起兵。” 马宝说:“反清复明便是个很好的借口!”马宝对自己的反清复明之想念念不忘。 第240节 夏国相说:“末将倒觉得:名号可以慢慢取来,这是书生们的事!文章是人做出来的,要找个做事的理由还不容易?”夏国相对自己先前在家庭会表现欠佳而心感内疚。所以,他一直在考虑如何部署之事。 马宝问:“那夏统领认为如何?” 夏国相说:“首要之举在于联络各路人马,像王辅臣、孙延龄、尚之信、耿精忠等。”夏国相说完,用余光瞟了瞟平西王,见平西王毫无表示,便赶忙缄口。 马宝问:“其次是什么?” 夏国相喃喃自语:“其次当然是调兵遣将了!” 马宝笑着说:“夏统领言之有理。” 吴三桂说:“各位是否先听听方参将的意见?”大家轰然叫好。吴三桂便对方献廷说:“方兄,你说说吧!” 方献廷一直在苦思如何部署应敌,刚好有了腹案,便让吴三桂点将给点了出来。方献廷巡视一遍后,说:“方某认为,第一步是封锁!” 众人一怔,心想:怎么是封锁? 吴三桂暗暗点头。 方献廷说:“自明日起,诸位须派兵将各个隘口封锁,来往之人只许进,不许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消息不外泄。” 马宝熬不住了,问:“第二步呢?” 方献廷说:“第二步是稳住。云贵之中,大多是我们的人,但有两人不得不防。一是云贵总督甘文焜,二是巡抚朱国治。我们必须将此二人软禁,不能放走他们,否则后患无穷。” 马宝问:“他们一个是光棍总督,一个是无用巡抚,会有什么后患?” 方献廷说:“今日不同于往日,我们要反朝廷。而他二人正是朝廷大员,若让他二人振臂,只怕也有些响应者。” 马宝问:“有没有第三?” 方献廷说:“第三是联络。派人秘密前往各处联络,约定反清大事。” 马宝问:“那么第四才是自己调兵遣将么?” 方献廷说:“正是!” 吴三桂说:“就依方兄之计而行!” 于是,通往云贵两省的所有隘口都戒严起来,过往行人只许进不许出。 三、吴三桂请甘文焜朱国治看戏 一阵紧紧密密地锣鼓声响后,《鸿门宴》开始了。 甘文焜和朱国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里都是迷惑,然后纳闷地坐下来。无心无思地只看见戏台上的人物在张口动手,根本没听进一句戏文。 《鸿门宴》虽然是一出百看不厌的戏,但他们今日却无心思看。若不是吴三桂坐在他们中间,两人肯定要商量一番。 甘文焜在想:自己从继任总督以来,一直没有迁就吴三桂,吴三桂早就对自己恨之入骨了。如今,吴三桂已上疏请求撤藩,圣旨虽未下达,但估计皇上会同意的。皇上早就要撤藩了,只是碍于自己的实力不够。现在已有机会,皇上怎么会轻易放弃呢?按说此时是非常时期,吴三桂的撤藩之请若是假的,此时应该是紧锣密鼓,怎么会有心思请自己看戏呢?难道说吴三桂是真心撤藩?如果是真心撤藩,那他请自己看戏就可以理解了。一是可以沟通与自己的感情,好为将来留条后路;二是可以缓冲他的失落情绪。但是,甘文焜想来想去,依然是不得要领。所以,他想试探一下吴三桂的真实想法。 朱国治也在想:自己虽说是巡抚,但吴三桂几时将自己放在眼里?今日为何突然恭请自己来看戏呢?难道他心里有鬼?要说吴三桂心里有鬼,也是可能的,因为吴三桂心里历来都是有鬼的!那鬼在哪里呢?自然与撤藩之事有关了!可撤藩之事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啊!难道他提出撤藩是假的,而试探皇上才是真的?朱国治也和甘文焜一样,想试探试探吴三桂。 甘文焜问:“平西王素来不喜欢看戏,今日咋有心思请我们看戏呢?” 吴三桂说:“我啥时候都有心思看戏,只是没有时间罢了。” 朱国治说:“平西王今天咋有时间啦?” 吴三桂笑着说:“本王递出请求皇上撤藩的折子已有月余,本王估计皇上快批下来了,本王觉得心里轻松了,所以有心思请两位看看戏。一者表示本王对两位的歉意。这些年来,本王多有得罪二位之处,便请二位海涵了。二者可以放松一下情绪。这些年来,一直忙于公务,疏于看戏,以至于大家认为本王不喜欢看戏了。” 甘文焜说:“依甘某看,平西王倒不可高兴得太早!”甘文焜的话是一语双关。 吴三桂故作一惊,问:“总督大人何出此言?” 甘文焜说:“依甘某看来,平西王是大清的开国元勋,对于朝廷有不灭之功。” 吴三桂连连摆手制止他说:“好汉不提当年勇!这都是些老黄历了,还挖出来干吗?” 甘文焜说:“即便如此,就看今日之局,皇上也仍然离不开平西王呀!” 吴三桂轻笑道:“总督大人这话便有些过头了!如今是人才辈出的年代,偌大的大清,人才济济,皇上怎么会反倚仗老朽呢?” 朱国治说:“朱某的看法,与总督大人相同。西南之局面,非由平西王统领不可!” 吴三桂说:“二位不可过谦。俗话说,人要服老。老朽已老,岂能老不思退呢?再说如今的西南边疆安静,早已无用兵之必要,留藩不撤也无作用,只是空耗国力罢了。” 甘文焜说:“平西王即使这样想,皇上也未必肯答应呀!” 吴三桂说:“皇上宅心仁厚,素来体恤臣子,知道老朽年老体弱,又患眼疾,自然会同意老朽回归老家颐养天年的!” 朱国治说:“如此说来,平西王倒是一心一意等待皇上撤藩的圣旨了。” 吴三桂点点头说:“正是!” 甘文焜与朱国治心里同时一震:既然吴三桂确知皇上下旨撤藩,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请我们看戏呢?其中必有诈! 朱国治故意东扯西拉地说:“如此看来,朱某倒是更加敬佩平西王了!” 吴三桂笑着问:“老朽有什么值得巡抚大人敬佩的?” 朱国治说:“俗话说,老死于官场,饿死于路边。对于平民来说,因饥寒所迫,世界无处不是葬骨之处。然而对于官们来说,自古便只有老死在官场一说。没有人愿意中途退职,自动放弃权力的。” 吴三桂淡然地问:“巡抚大人说说,为何会有这种局面?” 朱国治说:“朱某认为,从官场下来之人有三失:一是失权。这是显而易见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具其权。二是失势。势随权生,势因权在而得,又因权不在而失。国人之尚权,如蚂蚁之趋臭鱼,苍蝇之叮烂蛋。因此,有权之人必有人捧之,吹之,拍之,所以有势。无权之人,无人看之,近之,喜之,所以无势。三是失心。有权之时呼风唤雨,无权之时,寸步难行,所以失心。有如一麻将玩家,手气正好财气正旺之时,往往会左打右打正打歪打总是正确总能和牌,此时之心情自然是有如沐浴春风阳光。而一旦失势,手气变坏财气也衰,即使精心设计处心积虑去打牌,也会阴差阳错无法和牌,此时之心情自然如丧考妣。” 第241节 吴三桂笑道:“巡抚大人此论甚高,让人受益匪浅,但老朽倒有不同于大人之看法!” 朱国治恭敬地说:“朱某学疏才浅,见识自然有欠缺之处,不知平西王的不同看法是什么?朱某敬请平西王不吝言辞,教导本官,朱某不胜荣幸。” 吴三桂说:“老朽倒觉得为官者不肯下台其责不在于官而在于一些势利之徒。巡抚大人想想,若无那些势利之徒,为官者在台上之时,又岂能有得意之情?若无那些势利之徒,为官者在台下之后,又岂会有失落之感?” 朱国治心里悻悻的,但脸上却无惧意,继续说:“依平西王看来,这为官者还是不下来的好么?” 吴三桂说:“这得看天下之大势如何。普天之下,若多蚂蚁苍蝇等势利之徒,为官者还是不下来的好!俗话说,台上官,台下狗,天下有几人愿意放弃台上之官不做,而去做台下之狗呢?当然,如果普天之下,若少蚂蚁苍蝇等势利之徒,为官者还是下来的好!俗话说,无官一身轻,谁都想图个清闲自在!” 甘文焜见朱国治与吴三桂争论一番,不仅没占到半点便利,反而落于下风,心里有些不快,急忙打圆场说:“平西王与朱巡抚不用再争了。平西王本说请我们看戏,结果,戏未看成,倒听二位说了一场戏!” 吴三桂连忙笑道:“这是老朽的失察之处!老朽本是想让二位轻松一下,没想到反而紧张了。” 朱国治便笑道:“平西王原来就是没有想让我们轻松!” 吴三桂问:“此话怎讲?” 朱国治说:“平西王请我们看《鸿门宴》,能让人轻松么?” 三人顿时大笑起来。 甘文焜突然问:“平西王认为项羽和刘邦谁是英雄?” 吴三桂说:“都是英雄!” 甘文焜说:“此话怎讲?” 吴三桂说:“刘邦是小人心中的英雄,项羽是君子心中的英雄!” 甘文焜说:“平西王愿做谁呢?” 吴三桂说:“我愿做项羽,但我会在‘鸿门宴’上将刘邦杀了。” 甘文焜与朱国治顿时默然。 四、方献廷为吴三桂起草起兵檄文 吴三桂依照方献廷之计,已派兵把住各个隘口,也将甘文焜和朱国治软禁起来了,兵马调停也已恰当,余下之事便是起兵。 起兵,便得有名号。否则,师出无名,谁会响应? 然而,恰恰是此事让吴三桂觉得最为难!昔年,为求发展壮大自己,吴三桂将大明灭了,且将永历帝杀了,如今起兵,又唯有以反清复明为由,因为手中之兵,多为明廷降兵不说,且大多数有反满情绪。但是,如果以反清复明为名号,谁又愿意以他这个灭明的罪魁祸首为元帅呢?如果自己不做元帅,这次起兵又有何意义呢? 于是,吴三桂将方献廷,胡守亮召来商量。汪士荣到陕西去了,要不,他定要将汪士荣召来。汪士荣人年轻,头脑灵活,歪点子多,但陕西那边也离不开他。所以,吴三桂只有仰仗方献廷和胡守亮二人了。 吴三桂将自己心中所虑全告诉了方胡二人,二人听后,沉默不语。说实在话,他们二人也是这般想的:一个灭明之元凶怎么还能做反清复明之元帅呢?若真如此,天下还有什么公理存在? 但是,这只是他二人的心里想法,却丝毫不敢在吴三桂面前表露出来。他们在心里叹息:谁叫自己吃的是吴家饭呢?然而,这种感觉稍后就没有了。接着便集中精力思考如何起草檄文。 胡守亮说:“其实,公子用不着为此事内疚!天下之人,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者多的是!何况公子之灭明,并非出自自愿,与那些不知廉耻之徒有着本质之区别!” 吴三桂不知胡守亮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别人,只能认真地听着。 方献廷说:“其实公子确实是有难言之隐的,公子也不可自责太深!纵观古今,凡为官者,玩两面手法的大有人在。公子当时只是出于自保而灭明的。再说,像永历帝那样的明廷,不灭,又能有何作为呢?” 吴三桂叹气道:“吴某并非于自责之中不能自拔,而是对于以反清复明的名义起兵之事甚为担忧!” 方献廷说:“公子莫非担心民众不信公子会既灭明又复明?” 吴三桂说:“正是此意。” 方献廷说:“方某觉得只要能陈述清楚当时的情状,必能取得民众的谅解!” 胡守亮说:“胡某觉得要取得民众之谅解,须说清两个方面:一是李贼对明廷之打击已到明即灭绝之地步,公子此时已无力挽救明廷,使民众认识到明廷并非灭于公子之手,而是灭于李贼之手。这样一来,明众必会改变公子是灭明元凶的看法。二是公子为了保存明廷之实力而不得不寄身于清廷之下。也正是清廷一再相逼,而公子又见永历帝昏庸无能,才不得不忍下杀手而杀永历帝的。” 吴三桂点头说:“胡兄所言有理!” 方献廷说:“然后要指出两点,一是列数满人欺压汉人之罪状,必激起汉人之反满情绪,才可能形成反满之大势。二是明确公子起兵之意图是伐暴救民,顺乎天意,应乎民心。” 吴三桂听到这里,愁眉渐展,心情也逐渐舒畅起来。吴三桂对方献廷说:“方兄先起草出来,让大家看看,然后再议。” 方献廷沉思片刻,然后拿起笔来,奋笔疾书。 “原镇守山海关总兵官今奉旨总理天下水陆大元帅兴明讨虏大将军吴檄天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本镇深叨大明世爵,统镇山海关。维时李逆倡乱,聚贼百万;横行天下,旋寇京师,痛哉毅皇烈后之宾无,惨矣东宫定藩颠踣。普天之下竟无仗义兴师,勤王讨贼者,伤哉国运,夫复何言?本镇独居关外,矢尽兵穷;泪干有血,心痛无声;不得已歃血订盟,许虏藩封。暂借夷兵十万,身为前躯。乃斩将入关,则李贼已遁。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必亲擒贼帅,献首太庙,始足以对先帝之灵。方幸贼之巨魁已经授首;正欲择立嗣君继承大位,封藩割地以谢满酋。不意狡虏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踞燕都;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衣冠!方知拒虎进狼之非,莫挽抱薪救火之误。本镇刺心呕血,追悔靡及。将欲反戈北伐,扫荡腥膻;适遇先皇之三太子。太子甫三岁,刺股为记。寄命托孤,宗社是赖。姑饮血隐忍,未敢轻举。故避居穷壤,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恢复。迄于今日,盖三十年矣。兹者虏酋无道,奸邪高涨;道义之儒悉处下僚,半筲之辈咸居显职。山惨水愁,妇号子泣;以至彗星流陨,天怒于上;山崩土裂,地怨于下。本镇仰观府察,是诚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卜甲寅之年正月元旦,恭奉太子祭告天地;敬登大宝,建元国咨。” 方献廷一气呵成之后,将起草檄文双手捧送吴三桂。 吴三桂笑道:“方兄不知吴某眼疾乎?” 方献廷说:“方某知公子之眼时好时坏,需用眼时,眼必好;不需用眼时,眼必坏!” 吴三桂大笑,接过檄文,细读起来。读过之后,一言不发地递与胡守亮。 胡守亮读过之后,也是一言不发。然后又递与方献廷。 方献廷不知何意,不安地问:“公子和胡兄觉得不行么?” 吴三桂和胡守亮便大笑起来。 方献廷知二人是赞赏之意,心中大慰。 吴三桂说:“有方兄捉刀,何愁天下没有奇文!” 胡守亮说:“文章写得好,但胡某有所担心。” 吴三桂与方献廷连忙问:“有何担心?” 胡守亮说:“我们的名号是反清复明么?” 第242节 吴三桂说:“正是!” 胡守亮说:“可是,我们拥立谁为君储?” 方献廷说:“朱三太子呀!檄文中不是写着么?” 胡守亮说:“问题就出在这里!谁会相信我们拥立的是朱三太子?” 方献廷说:“檄文之中不是将朱三太子的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了么?” 胡守亮说:“虽然如此,百姓也未必会相信!” 方献廷便沉默起来,他觉得胡守亮之言不无道理。 吴三桂突然大笑起来。 胡守亮不安地问:“公子难道认为胡某说错了么?” 吴三桂说:“没错!” 胡守亮说:“那公子为何发笑?” 吴三桂笑道:“本王是笑两位书生迂!你们想想,天下之人谁会不知所谓反清复明也好,还是反清亦反明也好,不都是在为自家争天下么?所以,本王的反清复明也仅仅是个名号而已,而朱三太子便是这个名号的化身!谁会去管他是真太子还是假太子呢?” 方胡听后顿时戚然,一时半刻不知说什么好。 五、吴三桂杀朱国治祭旗起兵 吴三桂将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择日起兵之时,康熙帝派云南的撤藩特使扎尔肯和傅达礼才到达昆明。 吴三桂以臣见君之礼接旨之后,便将扎尔肯和傅达礼二人邀至客厅喝茶。 扎尔肯与吴三桂相熟已久,知道吴三桂之性情。今日见吴三桂执礼甚恭,心中暗暗奇怪。而傅达礼见吴三桂循规循矩的,早已暗怪扎尔肯多疑,便用责怪之目光向扎尔肯投去,恰与扎尔肯的目光碰个正着。 扎尔肯自然读懂了傅达礼的目光。 原来,随同扎尔肯和傅达礼来云贵的还有党务礼和萨穆哈二人。因为扎尔肯对吴三桂之人没有把握,为防万一,扎尔肯将党务礼和萨穆哈二人留在贵州城里了。其目的是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好让他二人给朝廷报信。 谁知到了昆明,见吴三桂并无异常之举,傅达礼自然要怪扎尔肯多事了。 吴三桂笑着说:“我猜知皇上会体恤臣子年迈体弱,又患眼疾之苦楚,定会同意我的撤藩之请!”说到这里,吴三桂放声大笑起来,然后又说:“没想到真让我料中!皇上圣明如此,老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该归家养老了。” 扎尔肯搞不清吴三桂是真的,还是假意,只得以笑脸相迎。 傅达礼却说:“不知王爷何时起驾?” 吴三桂笑道:“大人急什么?刚来昆明,就催本王起驾,至少得让本王尽尽地主之谊。昆明这地方虽属穷乡僻壤,但土特产却是不少的。再说,傣族姑娘也是别有风味的!” 扎尔肯和傅达礼被吴三桂说得脸涩涩的,不知如何应付。 吴三桂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说:“二位钦差大臣不可矫情!如今这年头,有哪位官不在巡察之时大捞一把的?或女人,或金钱,或古董。不是不捞,只是嗜好不同罢了。” 扎尔肯尴尬地说:“王爷说笑话了!” 吴三桂挥挥手说:“你不必如此客气,只要入乡随俗便可。” 于是,扎尔肯和傅达礼被吴三桂派人服侍得舒舒服服的。 虽然如此,二位钦差却无心享受。尤其是扎尔肯,真是心急火燎。因为他素知吴三桂之为人,越是随便之时,越要小心应付。果然,从此之后,他们二人再不见吴三桂露面。 扎尔肯对傅达礼说:“现在你知平西王的厉害了吧?” 傅达礼哭丧着脸说:“谁知他会玩虚的!” 扎尔肯笑道:“这是常识。如今之官场,谁不玩虚的谁倒霉。” 扎尔肯说:“云贵总督甘文焜和巡抚朱国治是皇上倚重之人。我琢磨他二人应该不会变节,须与他们二人联系上再说。” 傅达礼觉得可以,但他不知如何联系,便问扎尔肯,扎尔肯想了一阵,便说有了,并让傅达礼等下瞧。 等到佣人送饭来时,扎尔肯对佣人说:“请你转告平西王,就说本大人的戏瘾犯了,想出去看看戏!” 佣人说:“想看戏不用出去,甘总督和朱巡抚正在看着呢!” 扎尔肯心中大惊,急忙问:“你说的可是甘文焜和朱国治巡抚么?” 佣人说:“不是他们还有谁?” 扎尔肯和傅达礼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本想指望他们二人,谁知他二人早被请来了!扎尔肯默想一阵后对佣人说:“你可以带我们去么?” 佣人说:“可以。王爷吩咐过的。” 扎尔肯与傅达礼便跟随佣人来到戏园。果见甘文焜和朱国治在看戏。甘朱二人一听扎尔肯和傅达礼说明来意,便叹气起来。 扎尔肯问:“平西王难道囚禁了二位不成?” 甘文焜说:“也是也不是!” 扎尔肯问:“此话怎讲?” 甘文焜说:“不准我们外出,然后做什么都行!而我俩只喜欢看戏,所以只好天天看戏了!” 朱国治说:“而且天天都是看《鸿门宴》!我的头脑中全都是刘邦项羽了。” 扎尔肯哭笑不得。 傅达礼问:“这么说,你们被请来很久了?” 第243节 朱国治说:“十多天了!” 扎尔肯和傅达礼便傻了眼。扎尔肯问:“有没有什么动静?”随后,他便觉得自己此问是多余了。因为他二人也一直在软禁之中。 没想到还真有消息。朱国治说:“听说前天平西王与他一帮子统领,总兵和佐领什么的在永历帝陵前折腾了大半天。” 扎尔肯问:“你说他们在谒陵?” 朱国治说:“大概是的吧!” 扎尔肯说:“怎么会大概是呢?” 朱国治说:“因为他们在谒陵之时,听说是带着重孝的。” 扎尔肯默想一阵,觉得此事甚为严重,便说:“我估摸平西王已有反意!” 众人一听,均大吃一惊! 扎尔肯问:“总督和巡抚二位大人可有遏制之法?” 甘文焜说:“甘某只是个光棍总督,无兵可用,如何遏制?” 朱国治说:“朱某去找平西王问个明白。” 扎尔肯说:“那太危险!” 朱国治说:“我是两省巡抚,便是去送死也只有去!” 众人见他说得决断,只能任他去。 朱国治坐着八抬大轿来到平西王的办公之处。侍卫告诉他说吴三桂在校军场。朱国治只有让轿夫抬到校军场。 刚近校军场,朱国治便傻了眼。 只见场外戒备森严,每隔一箭之地,便有士兵仗剑而立。场内是如树桩一般站得整齐威武的将士。尤其是见到那些将士已经蓄发,且改变了装束,他便什么都明白了:吴三桂反了! 朱国治神态自然地向校军场走去。 朱国治走到点兵台之时,吴三桂放肆地大笑起来。朱国治问吴三桂为何发笑?吴三桂说因天助我大明而高兴发笑。 朱国治问:“平西王本是大清臣民,何时又变成大明的臣子?” 吴三桂笑道:“难道大人不知昔年崇祯皇帝封吴某为平西伯一事么?” 朱国治说:“可是,后来灭明的恰恰是平西伯!” 吴三桂顿时冷然道:“朱大人休逞口舌之强!今日你若听我一言,包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不听我言,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朱国治凄然地笑道:“我既然要来,便没打算出去!” 吴三桂厉声问:“这么说,朱大人不打算与我们一同反清复明了么?” 朱国治顿时放肆地笑起来,只是那笑声之中夹有几分凄楚和凛冽。然后,朱国治纵声说:“人说忠仆不从二主,忠臣不事二君。我既为大清之臣,岂可再易主而从,易君而事,出尔反尔?” 朱国治之言恰刺中吴三桂之心病。吴三桂厉声说:“斩朱国治之首祭旗。” 于是,朱国治之头从他脖子上掉下来,被搬到了祭祀台上。 吴三桂昂首仰望一尘不染的天空。 胡国柱宣读起兵檄文的声音随风而起,随风而飘,随风而散…… 第十三章 康熙应敌 一、康熙帝派莫洛经略陕西 康熙帝自内务府回到寝宫,身子便如散架般的松垮下来。本想好好的休息算了,突然觉得事没办妥,只得强打起精神思考起来。 原来,自从他派扎尔肯和傅达礼等人前往云贵接受吴三桂撤藩以来,时间已过去月余。虽说没有任何异象,但康熙帝越来越觉得难以放心。因为按照吴三桂之为人,他绝不会那么爽快地接受撤藩的!现在越是正常,将来越有不正常的可能。自己得想法防止意外情况发生! 康熙帝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是争取王辅臣为己所用。若要生乱,三藩必成联合之势,因为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想争取三藩之中的实力是万不可能的,至少是目前不可能。所以,争取王辅臣就变为至关重要。 那么王辅臣到底会不会为己所用呢? 按说,王辅臣应该为己所用! 于是,康熙帝又想起那激动人心的一幕。 康熙帝当时只是出于拉拢王辅臣之目的,才将王辅臣全家脱籍抬旗,改隶汉军正红旗的。但没有想到会使王辅臣引起那么大的震动!根据王辅臣当时的感恩戴德的样子来推测,他是绝不会背叛自己的。 然而,康熙帝转念一想,心里又似乎没有把握了。自己仅仅是拿一个虚假的身份给他,并没有给他任何实惠呀!这虚假的东西会有如此大的诱惑力么?能使王辅臣背叛自己的朋友而投到我康熙怀中?这虚假的东西会有如此的重量,能使王辅臣不再变节? 康熙帝越想,心里越没底了。于是睡意也全没有了,康熙帝觉得自己得派个人去陕西经略,好让王辅臣时时刻刻记得自己而不好反叛。派谁去呢?康熙帝想起了莫洛。莫洛在陕西待过多年,根深叶茂,与王辅臣有很深的感情。若派他去,定能稳住局势。 于是,康熙帝下诏将莫洛传来。 莫洛见皇上深更半夜的传自己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便不要命地奔到皇宫。 康熙帝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顿生怜惜之心,叫给他看茶。等莫洛心平气和之后,康熙帝问:“爱卿觉得出身对一个人重要么?” 莫洛被康熙帝莫名其妙的提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皇上让自己深更半夜跑来竟然是为问这么个问题。他傻愣愣地看着康熙帝。 康熙帝见他这样,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 莫洛说:“当然重要!” 康熙帝问:“怎么重要?” 莫洛说:“出身高贵的注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出身低贱的注定要吃一辈子苦!” 第244节 康熙帝心想:哪里会有这么重要?不就是个出身么?康熙帝问:“若不是天生的出身高贵,而是朕给他的呢?” 莫洛说:“若是皇上所赐,那更加高贵显赫!” 康熙帝问:“这是为何?” 莫洛说:“因为皇上是真龙天子,受命于天。同时皇上又是万民之主,势临于民。所以,皇上所赐之身份,既得天意,又得民心。” 康熙帝笑道:“这么说来,凡是得朕所赐尊贵之人,均不会背叛朕么?” 莫洛便沉默不语了。 康熙帝问:“爱卿为何不语?” 莫洛说:“奴才不知从何说起。” 康熙帝知道他心里有所顾忌,便对莫洛说:“你尽管说,朕恕你无罪便得了。” 莫洛说:“会不会背叛皇上并不在于皇上所赐之身份是否尊贵,而在于接受皇上所赐之人!” 康熙帝问:“此话怎讲?” 莫洛说:“所谓身份,只是人的外表包装而已。给他以华丽之包装,他是他;给他以贫贱之包装,他仍是他。不管包装如何,其人之本质并没有变!” 康熙帝说:“那人们为何非常看重包装呢?” 莫洛说:“包装所带来的效果在于感觉。如果你看重包装,便会因好的包装而带来美妙之感觉;如果你不看重包装,也不会因差的包装而带来差劲的心情。所以,奴才认为身份只是对那些看重身份的人来说很重要,而并非所有的人都看重它!” 康熙帝便沉吟起来,然后突然问:“爱卿觉得王辅臣会看重它么?” 莫洛说:“奴才不敢妄议他人!” 康熙帝笑道:“你怎么如此死板,背后说说人也是人生一乐呗!你尽管说便是,朕不把你当小人看便是。” 莫洛停顿片刻,仿佛在思索说话的方式。之后,莫洛说:“奴才觉得王提督会看重它!” 康熙帝问:“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 莫洛说:“奴才与王提督相处时日不短,见他时刻怕人提起关于人之出身的问题。由此可见他非常看重出身。” 康熙帝问:“你觉得他为何会如此?” 莫洛说:“只因他出身太低微!” 康熙帝舒心地透口气,笑着说:“如此看来,朕无忧矣!” 莫洛闻之一惊,连忙问:“皇上此言何意?” 于是,康熙帝将目前之局势和自己心中之担忧全告诉了莫洛。 莫洛听了,暗暗心惊:心想刚才自己幸亏没有袒护老友之弱点,否则,岂不是将他往死里推么?难怪别人说伴君如伴虎。想到此处,莫洛身上惊出一身冷汗。 莫洛突然意识一个问题,若不对皇上说,恐怕会铸成大错。他吞吞吐吐地说:“皇上,奴才心里有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康熙帝说:“你但说无妨。” 莫洛说:“皇上虽不用担心王提督背叛,但陕西之乱,却不得不防。” 康熙帝一听,糊涂了,问:“既然提督大人王辅臣不反,陕西又怎么会乱呢?” 莫洛说:“皇上有所不知,王提督手下多是吴三桂旧部。吴三桂此人极会笼络人心,凡与他有过交往的,必然会为他效力。奴才不敢妄断平西王吴三桂是否会有反意。但是,如果他有反意,王提督必不能左右局势矣!” 康熙帝听后大惊!若王辅臣所部反了,大清之天下岂不岌岌可危?如果大清之天下丧失于我之手,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我是爱新觉罗的后代,绝不能对不起自己的祖先!康熙帝胡思乱想了很多。 莫洛见皇上如此,赶忙跪下谢罪:“请皇上恕罪!是奴才惹得皇上不悦的。” 康熙帝轻笑道:“朕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能怪罪你?若不是你提醒,朕差点坏了大事!你说说看,该如何办?” 莫洛说:“俗话说,先下手为强!皇上不如派人到西安去,可以防患于未然。” 康熙帝说:“朕观你在陕西多年,又与王辅臣是好朋友,不如你替朕跑一趟如何?” 莫洛只得说:“若皇上信赖奴才,奴才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然而莫洛心里在暗自责怪自己,谁叫自己多事?本来已经没事了,可是自己这一说,倒给自己寻来了事!也不知陕西那边的情形如何?自己此去是死是活尚未可知。于是,莫洛心里便悔恨起来。 康熙帝见莫洛说得非常决断,心里非常高兴,但他联想到莫洛此人有些好大喜功,便又嘱咐莫洛说:“毋生事,善调人事。无事便是功绩。” 莫洛心里乱乱地答应了。 二、党务礼给康熙帝带来坏消息 甘文焜依然在陪着扎尔肯、傅达礼看戏,且依然是那出令他们生厌的《鸿门宴》。朱国治出去已快有两个时辰了,却没有任何消息。他三人心急如焚起来。 突然,一仆人进来对甘文焜耳语一阵,甘文焜脸色大变。 扎尔肯和傅达礼不知有何变故,便问甘文焜。甘文焜叹口气说:“吴三桂反了,朱巡抚被他杀了祭旗。”扎尔肯和傅达礼二人一听此言,顿时瘫软下去。 原来,甘文焜为人老练,且素与吴三桂有隙,所以花了很多钱,在平西王府买通了一个奴仆做内线。但由于吴三桂为人狡诈,所谋之事,非心腹之人不能知,所以,此内线从未给甘文焜任何有价值的消息。那奴仆见今日之事与甘文焜的生死相系,便赶忙过来告知他。 甘文焜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对扎尔肯和傅达礼说:“此事关系甚大,须想法通知皇上,否则大事不好。” 扎尔肯说:“如今身陷囹圄,如何出得去?” 甘文焜叹口气说:“甘某估计自己尚有法出去,只是无法把二位钦差救出去,心里难安。” 扎尔肯决断地说:“只要甘总督能出去为皇上送信,我们便是死了也值得。再说,我估摸着吴三桂还不会杀我二人,以备将来之用。” 甘文焜觉得有理,只好尴尬地说:“如此只好委屈二位钦差了。”然后便穿上那仆人送来的衣服,随仆人逃出平西王府。 第245节 甘文焜回到总督府后,立即写信告知川湖总督蔡毓荣、党务礼、萨穆哈、辛珠、萨尔图等人,并要党务礼及萨穆哈等人赶快离开云贵,到北京去送信。 甘文焜率领数骑离了总督府,奔向镇远,想得到镇远之兵的保护。谁知镇远副将江义已得到吴三桂的起兵檄文,用兵包围甘文焜,想擒拿他送给吴三桂,甘文焜见如此,怕再到吴三桂的魔掌之中,便自杀了。 就在甘文焜逃出之后不久,吴三桂便得到消息,知道若让北京得到消息,必然后患无穷。他推知甘文焜必然让党务礼等人将消息送出去,于是,派人火速前去截击党务礼等人。 从官郎中党务礼、员外郎萨穆哈、主事辛珠、笔帖式萨尔图四人本是扎尔肯和傅达礼特意安置在外,以备非常之时用的。四人得到此消息,哪里还敢停留?立即逃命。 然而,还是让吴三桂的人追上了,经过一阵厮杀。辛珠和萨尔图死了,党务礼和萨穆哈逃得性命跑到京城报信去了。 党务礼和萨穆哈逃到京城之时,已是十二月。 接近年关的北京城里丝毫没有战乱的迹象,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贴对联,剪窗花,包饺子,烙大饼,大街肉味浓,小巷白酒香,完全是一派打算痛痛快快吃喝一阵的春节气氛。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中国人便有了这过年之风俗。要说中国人过年的最大形式那自然热闹:一家人从东南西北赶回来,你叫我嚷的说家常是图个热闹;今天到东家明日进西家,你给我拜年我给你作揖是凑个热闹;又是放烟花又是点爆竹,又是舞龙灯又是耍狮子是添个热闹。有好事之徒想炫耀中国人之心情开朗,便故意问洋鬼子:“你知咱中国人过年为何这般热闹?”洋鬼子不以为然地说:“那是因为平时冷清呗!”好事之徒便骂洋鬼子不善解人意专拣人家的痛处戳。过年的最大形式是吃;一家人围着锅台吃团年饭是温馨的吃;你请我上桌我请你就席吃拜年饭是礼貌的吃;一伙人上酒店去吃单位的辞年饭是放肆的吃。也有那好事之徒炫耀国人之国家富有,便故意问洋鬼子:“你知咱中国人过年为何这般喜欢吃?”洋鬼子撇了撇嘴说:“那是因为平时饿呗!” 党务礼和萨穆哈二人本来已饥饿之极,突然又见北京城里到处冒出的又是吃的气氛,心里的饥饿感更强。心想:赶快给皇上报个信儿,也好回家喝几口热汤。 康熙帝见自己派去云贵的钦差大臣已离京数月,仍没丝毫消息,心里早急了。如今又见年关已到,更是心急如焚。他心想:民众之盼过年有如旱地之盼甘霖,但愿三藩不要闹事,好让民众过个平和安详的年啊! 谁知天不从人愿!党务礼和萨穆哈给康熙帝送来的恰恰是坏消息。 康熙帝一见党务礼和萨穆哈那瘦了一圈的脸蛋,那窝陷进去的眼睛,那黑里巴叽的皮肤,那不堪的衣服,一股心酸立刻弥漫心间。心里暗叹:这哪里还是我那保养有素雍容华贵的臣子? 康熙帝问:“党务礼,出了什么事?”其实他心中早已猜知,他之所以问,是因为他不想接受这现实,想再验证一下。 党务礼颤抖地说:“大事不好!” 康熙帝说:“什么大事不好?” 党务礼说:“平西王反了!”他突然觉得再称平西王有视吴三桂为尊之嫌,赶忙改口说:“吴三桂反了!” 虽然此消息早已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但康熙帝仍然大吃一惊,他惊异地问:“你是说平西王吴三桂反了?” 党务礼肯定地点点头,萨穆哈亦在旁边点头。 康熙帝见自己的预料得到验证之后,不免着急起来,来回不停地往回走。 党务礼和萨穆哈见康熙帝不说话,只是来回地走,心里更加着急。因为他们感觉饥饿,不能再等了。也许是因为联想到饿,他们越发感到饥饿。他们二人在心中祈祷着:皇上你快说吧!好让我回去喝口热汤! 康熙帝突然问:“吴三桂何时起兵的?” 党务礼说:“十一月。” 康熙帝问:“此时已有谁响应?” 党务礼说:“据说孙延龄已响应!” 康熙帝更为吃惊:“你说的是孙延龄?” 党务礼说:“正是!” 康熙帝气道:“他是孔有德之婿,大清待他不薄!孝庄皇太后正是器重他,才将孔四贞许配给他的!他怎能反朕?”康熙帝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臣子面前发这些牢骚有失君主风范,且事已至此,发牢骚也无作用,便赶快止口。 康熙帝来回走了两次,又问:“朕撤的是三藩,孙延龄为何要掺和进来?” 党务礼说:“据说是因为受吴三桂鼓动。” 康熙帝骂道:“废话!不是受他鼓动,孙延龄怎会造反!”孙延龄会起来造反,是康熙帝始料不及的。所以,康熙帝此时乱了方寸。 党务礼说:“听说与吴三桂的起兵名号有关!” 康熙帝问:“吴三桂凭什么名号起兵?” 党务礼说:“口号是反清复明。” 康熙帝顿时大笑起来。笑得党务礼和萨穆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党务礼问:“皇上何故发笑?” 康熙帝说:“朕笑汉族无人也!” 党务礼说:“臣不知皇上之意!” 康熙帝说:“昔年灭明者是他,如今要复明亦是他!天下谁都可以起兵反清复明,唯独吴三桂没有资格!汉族若是有人,怎么会都投到吴三桂麾下?由此可见孙延龄并非真英雄也!” 党务礼和萨穆哈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皇上此时还有心情发此议论。 康熙帝见他二人呆头呆脑的样子,陡然记起了什么,问:“你们饿了么?” 党务礼和萨穆哈齐声说:“不饿。” 三、康熙帝请党萨二人吃御食 康熙帝自然知道党务礼和萨穆哈二人说自己不饿是假话。 自己都已经饿了,他们岂能不饿!不过自己之饿是应该的,因为谁叫自己是爱新觉罗的后代?谁叫自己是当今皇上呢?自己没有为别人而挨饿,而是为自己的天下担忧过甚而食不知味才饿的。但他们二人便不同了,他们在为朕的江山而挨饿!虽说这大清的江山是满人的,有他们的一份。但这大清的江山更是爱新觉罗家族的。可以说与他们并无关系。 于是,康熙帝感动了。是为党务礼和萨穆哈的假话而感动。 康熙帝对党务礼和萨穆哈二人说:“二位别急,朕赐御食给二位食用!” 党务礼和萨穆哈一听,立即跪下道:“谢主隆恩!”然后二人便哭泣起来。 康熙帝便觉得奇怪,问:“二位爱卿为何哭了?难道是朕伤了二位么?” 党务礼说:“奴才之哭非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喜悦!” 康熙帝问:“既然喜悦,为何要哭?” 第246节 党务礼说:“是喜悦过甚而哭!” 康熙帝问:“爱卿因何而喜?” 党务礼说:“因皇上赐食而喜!” 康熙帝说:“爱卿为朕分忧,朕赐食给你,本是天经地义之事,爱卿何故要喜?” 党务礼说:“若是平常之人,便是请我二位去吃,我二位并不一定会高兴。然而只因这食物是皇上所赐,这感觉便大大不一样了。”康熙帝觉得这话有意思,几乎忘记了吴三桂起兵之事,笑着问:“这感觉怎么会不一样呢?不都是食物么?不都是用来果腹的么?” 党务礼说:“常人之食物当然是用来果腹之用,但皇上之食物,非但有果腹之用,而且可以使奴才因此而荣耀,因此而显赫,甚至因此而发达!” 康熙帝笑道:“不就是顿饭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作用?” 党务礼说:“皇上自然不知。但奴才说出这番道理来,皇上便会明白的。”党务礼早已忘记了自己肚子饿了。 康熙帝更加来了兴趣,亲切地说:“爱卿说来听听!” 党务礼说:“试问皇上,普天之下,能有几人得皇上赏赐御食?” 康熙帝说:“确实没有几人!” 党务礼说:“奴才二人若非死里逃生,如辛珠、萨尔图二人在亡命途中死去,皇上即便有心赐予奴才二人御食,奴才二人也是无缘消受,对不对?” 康熙帝说:“那倒也是。” 党务礼又说:“俗话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说明奴才二人命里注定有享用御食之福,所以奴才二人以此为福!” 康熙帝说:“有点道理!” 党务礼又说:“若非皇上看我二人报信有功,又见我二人饥饿所迫已至此而心有所感,皇上也未必会赏我二人御食,对不对?” 康熙帝说:“确实是这样!” 党务礼说:“由此说来皇上是为嘉奖我二人才赏以御食的,对不对?” 康熙帝说:“确实如此!” 党务礼说:“所以奴才说吃皇上所赐御食可以因此而荣耀!” 康熙帝问:“何以见得会因此而显赫,甚至因此而发达呢?” 党务礼说:“正是因为能得到皇上赏赐御食之人很少,所以才会显赫!” 康熙帝说:“因为少便显赫,朕有些不明白。” 党务礼说:“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少便能引人注目,显得稀奇!若皇上的御食随意施人,人们还会觉得其珍贵么?那又与其他食物有什么区别呢?当然,更重要的是因为是皇上施舍给我们的。皇上是天子,可代表天意;皇上又是君主,可代表民心。所以,皇上看得起奴才,天下便无人敢看不起奴才!正因为如此,奴才才会因此而显赫!” 康熙帝说:“何以会因此而变得发达?” 党务礼说:“既然皇上所赐御食是可以给人以荣耀和显赫,奴才因此而得到地位。又加上皇上所赐御食可说明皇上与奴才关系不一般,其他官僚自然拉拢我,所以有可能因此而发达。要不,常人为何总喜欢向人炫耀他与某某官僚用过餐?” 康熙帝听到这里,心有所悟。他从来没有料到自己的一言一行对于常人来说会有这么大的作用!难怪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生怕走错一步说错一句话,因我喜而喜,因我忧而忧! 康熙帝在想:由此看来,自己确实有点石成金之功能。随便一件什么物什,只要是自己赐给他们的,都可以令他们为自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因为他们会把自己所赐的东西当做珍宝一般对待。看来,这就是当皇帝的好处! 想到此处,康熙帝慢慢地告诫自己:既然如此,自己必须善待每次机会,既不可滥施物什给他们,又不可不施物什给他们。每次赐物之时,都得做到有理有法,有节有度。 然而,康熙帝突然觉得这可能是党务礼一家之言!其他人未必和他一般想法。若如此信了它,岂不会将自己引入歧途?他认为还是调查清楚为妙! 康熙帝问萨穆哈:“萨穆哈,你的想法可是和党务礼的一样?” 萨穆哈说:“奏知皇上,臣的想法与党务礼的想法不一样!” 康熙帝听后,先是一惊,后是一喜。这个党务礼的想法果然不能代表大多数!萨穆哈的想法便跟他不一样,幸亏自己意识到这一点,要不,肯定真会认为自己所赐的一切东西都会有那么大的魅力! 康熙帝觉得自己有必要问清楚,便和蔼地说:“萨穆哈,你说说你的想法与党务礼的不同之处在哪?” 萨穆哈说:“臣虽然也哭了,却并非因高兴而哭。” 康熙帝赶忙问:“那你因为悲伤而哭么?” 萨穆哈说:“正是。” 康熙帝问:“那你悲伤什么呀?” 萨穆哈说:“臣不是为自己而悲伤。” 康熙帝便觉奇怪了,问:“那你是为谁悲伤?” 萨穆哈叹口气说:“臣是为主事辛珠和笔帖式萨尔图悲伤。” 康熙帝叹口气说:“二位为朕殉身了,朕也为他们的死感到悲伤!” 萨穆哈说:“臣不是为他们的死感到悲伤!” 康熙帝说:“那你为他们的什么感到悲伤?” 萨穆哈说:“臣为他们没吃到皇上所赐的御食感到悲伤的。” 康熙帝说:“这有什么悲伤的?不就是一顿饭么?” 萨穆哈说:“这可不是一顿一般的饭!” 康熙帝问:“有何不一般?” 萨穆哈说:“这饭是皇上所赐!吃皇上所赐的饭令人倍感荣耀!使人地位倏然提高,甚至因此而发达。然而,辛珠和萨尔图却没有吃上,皇上想想,应不应该为他们感到伤心?” 第247节 党务礼突然大笑起来。 萨穆哈问:“你为何发笑?” 党务礼说:“你说的不正和我的意思一样么?” 康熙帝陡然明白萨穆哈与党务礼的意思完全一样。于是将目光向萨穆哈瞟去,突见萨穆哈衣服褴褛,才记起忘了大事。 康熙帝对党务礼和萨穆哈说:“二位爱卿赶快回去,家中之人盼着呢!” 党务礼和萨穆哈一听傻了眼。闹了半天,自己也没吃到御食。皇上肯定是忘记了,可是自己不能说呀!只好灰溜溜地走出宫门,走进吃的气氛很浓的京城大街里。 四、康熙帝调兵遣将 因康熙帝急召,明珠、米翰思、索额图、熊赐履等人迅速赶来,伫立于殿下,等待康熙帝发话。 他们知道,若没有紧急情况,康熙帝是不会在此时急召他们的,这不仅是因为早朝已过,所有公事已在早朝之时处理过了。更是因为现在临近年关,大家的心思都放到过年上去了。没有人再像平时那样勤于公事。 凭着他们过去的经验和现在的敏感,他们大都猜到与吴三桂有关,甚至推知是吴三桂已反了。走进宫中之后,一见皇上的神色,大家心里便得到肯定的答案。 于是,他们的心里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像明珠、米翰思等人,心里非常焦急,同时也害怕皇上追查他们鼓吹撤藩的责任,所以他们大都哭丧着脸。而像索额图、熊赐履等人,他们心里虽然焦急,但更多的是表现出对此事的漠然,甚至有些得意,他们心想:谁叫你们叫嚷着要撤藩?现在吴三桂反了,你们总有好果子吃了! 康熙帝看了看明珠等人,又看了看索额图等人。康熙帝从他们完全相异的表情中揣摩出了他们的心理活动,于是,他又是好笑,又是生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计较谁对谁错?现在首先要做的应该是如何应敌! 康熙帝说:“现在,吴三桂反于云贵,孙延龄反于广西,情况十分危险!朕请大家来之目的,就是要商讨退敌之策。” 熊赐履迈着八字步越众而出,说:“请问皇上,吴三桂以何名义起兵?” 康熙帝说:“反清复明!” 熊赐履便怒骂道:“此等乱臣贼子!昔年灭明者是他,今日口呼复明者也是他!不知他有何脸面敢喊出反清复明之口号。难道他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康熙帝说:“大学士休怒!那吴三桂已经反了。他还怕天下人耻笑干吗?” 熊赐履说:“吴三桂反是反了,可有人响应么?” 康熙帝说:“孙延龄便最先响应!” 熊赐履又怒从心起,骂道:“孙延龄真小人也!吴三桂是什么东西,灭明之元凶,摇身变成复明之人。孙延龄你这小子竟然还投到他之麾下?是非不分,邪恶不明,不是小人是什么?” 康熙帝心里便暗自生气:都到什么时候了,你熊赐履不为朕出谋划策,却像市井无赖一般骂人!你即便将吴三桂与孙延龄骂得狗血淋头,吴三桂之兵也不会因你骂而退呀!康熙帝肃然道:“熊爱卿不可再打岔,还是商量退兵之策要紧!” 熊赐履便脸涩涩地退下来。不过他心里仍心不和气不平!他想:若不是吴三桂那家伙起兵,自己此时也可坐在热炕边吃饺子了,现在却只能在此受着煎熬。大过年的,谁不念着家?谁还想带兵打仗?若弄不好,连命也丢了,别想回来过年了! 明珠说:“臣以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古皆然,别无他法!” 康熙帝问:“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米思翰说:“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如今既有叛臣逆子造反,自应派军中大将去应仗!” 熊赐履说:“这个自然!可是派谁去呢?”熊赐履心想:大过年的,谁愿意去?派你去,你会愿意去么?说说,谁不会?若要做,谁肯? 康熙帝见索额图一直沉默不语,便问:“索额图,你说怎么办?” 索额图说:“昔日臣言撤藩之条件便在于此!如今吴三桂犯上叛乱,孙延龄追随其后,而我军之中却无人可敌。” 康熙帝说:“索额图,你岂可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之威风?我大清立朝三十余年,国库充足,兵域广阔,良将甚多,岂会无退敌之人?” 索额图说:“皇上所言非虚!只是这大将看似勇猛,实则如空囊一副;这兵卒看似甚多,实则如蚂蚁之众。” 康熙帝怒道:“索额图,你岂可坏我军之威名?想我满人自幼驰骋于草原,如天空之雄鹰,如草原之野狼,所以才会有以小胜多,以弱凌强,臣服汉人,统领天下之壮举!怎么会如你说的那么不堪一击呢?” 索额图说:“恕我直言,皇上所言都是昔年之事,如今那雄鹰早已变成了麻雀,那野狼早已变成了宠狗!” 康熙帝问:“为何会这样呢?” 索额图说:“昔年之满人之所以会变成雄鹰与野狼是因为肚子饥饿心中有欲,要通过搏击才可能获取。今日之满人之所以会变成麻雀与宠狗,是因为今日之满人躺在先人创造的富贵中享受。是享受消磨了人的意志,是享受腐朽了人之心灵,是享受剥蚀了人的战斗力!” 康熙帝问:“如爱卿所言,岂非无力回天么?” 索额图说:“非也!” 康熙帝问:“以何法退兵?” 索额图说:“以天子之威退兵!” 康熙帝听后,心中大惊。因为他知道所谓的天子都是骗人之说,若说以天子之威退兵更是荒谬之论!然而,此话只能存于康熙帝心中,康熙帝不能说出来。康熙帝只能说:“请你尽述其详!” 索额图说:“汉人之崇尚天子胜过崇尚本身,他们认为天虽然高而大,但毕竟离自己太远,与自己的生活关系不大!而天子是他们的君主,他们的一切都得之天子的施舍!天子是万民之主,自己切不可得罪。这其实是汉人的愚昧之处,我们正可以加以利用。” 康熙帝问:“如何利用?” 索额图说:“大清建朝已三十余年,在汉人心中,皇上早已是他们心目之中的天子!而吴三桂自称反清复明,说拥立三太子,其实是骗人之说!至少无人看到过三太子。由此可知,吴三桂所拥立之天子是假天子,假天子与真天子相较量,假天子自然是必败无疑!此时拥护吴三桂起兵的人之所以多是因为他们不知其故也!” 康熙帝万没想到过额图竟然说出这么一大段迂腐之论!若是熊赐履这么说,他觉得可以理解。而索额图这样说,他无法理解。于是他以讥讽之口气问:“如此说来,朕不必调兵遣将去对敌了?只须等到假天子败露之时了!” 索额图说:“皇上对臣之意领悟错了!臣刚才之意,只不过意在表明吴三桂其势虽强,却是假天子之势,而皇上之势虽弱,却是真天子之势。当然,若想取胜,仍需调兵遣将真刀真枪地干!” 康熙帝便讽刺他:“朕以为依爱卿之言,只须等待便是,怎么也要打仗?你说说看,该如何打?” 索额图说:“吴三桂起兵由南向北,而昔年曹操发兵南征之时,孔明劝刘玄德占据荆州之地以扼其咽喉。其实,不管是由南向北,还是由北向南,荆州均是兵家必争之地!皇上只要派一将领去驻守荆州即可!” 康熙帝笑起来说:“你说这么多话,唯有这一句还像人话!朕就派硕岱前去镇守吧!你还有何话要说?” 索额图说:“仍需派将领前去应敌!” 康熙帝说:“早知如此,你便不必说那么多废话!你说说,派谁去?” 索额图说:“顺承郡王勒尔锦。” 第248节 康熙帝笑道:“就依你言,不能取胜之时再说。”然后肃然道:“朕命顺承郡王勒尔锦为宁南靖寇大将军,率师征讨吴三桂。” 众人一听,心里才为之一松。心想:总算可以回去安安心心地过年了。 五、康熙帝擒拿吴应熊 康熙帝正待宣布退朝,明珠突然越众而出,高声喊道:“臣有一事奏请皇上!” 众人一听,便暗骂明珠多事,本来可以打道回府了,你为何多出一事?他们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谁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恭恭敬敬地站着。 康熙帝问:“爱卿有何事要奏?” 明珠说:“皇上若恕臣无罪,臣才敢说。” 康熙帝说:“你说吧!” 明珠说:“按照祖制,叛逆之罪须诛灭九族!如今吴三桂犯上作乱,而其子吴应熊也应该治罪!” 康熙帝听后一惊,暗骂自己糊涂!自己怎么会将此人忘记呢?按理,其父犯上作乱,其子应该杀头!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不行!因为按辈份,吴应熊应该是自己的姑父。自己杀了他不要紧,可姑母此生的幸福不就完了? 明珠见皇上沉吟,便以为是皇上不肯,又故意喊声:“皇上。” 康熙帝一听,自然明白明珠之意,便对众人说:“此事大家议议!” 明珠说:“此事无须多议,按律当斩!请皇上速决!” 熊赐履一听,便在心里骂明珠糊涂!皇上当然知道额驸按律当斩!皇上让大家议议的目的其实是不想斩他。皇上肯定是怕姑母那关不好过才如此说的!你明珠怎么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呢?熊赐履立即站出来说:“皇上,吴应熊斩不得!” 康熙帝一听,心中暗喜。他知道熊赐履的为人,他猜熊赐履定是为吴应熊求情,其真实目的是让他皇上好下台。但他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太露,便说:“吴应熊是吴三桂之子,吴三桂叛逆,按律当斩吴应熊!大学士为何说斩不得呢?” 熊赐履说:“按理,额驸是该当斩。但是,皇上却斩他不得。因为皇上若不斩吴应熊,待到急需之时,尚可一用。若是将吴应熊斩了,岂不是断了吴三桂的念头,让他更加毫无顾忌地攻击朝廷?” 康熙帝便点头说:“大学士言之有理!只是,吴应熊犯了死罪,朕若不有所表示,岂不会让天下人耻笑朕执法无度么?” 熊赐履说:“臣对皇上之言有些质疑,不知当说不当说?” 康熙帝说:“爱卿但说无妨!” 熊赐履说:“臣以为,所谓法,非治官僚之法,而是治民众之法!” 康熙帝问:“爱卿何出此言?若如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又是怎么来的?” 熊赐履说:“若真是如此,就不会有这么一句话了!正因为没有这样,所以民众才以此言寄托自己心中的希望。” 康熙帝问:“依爱卿之意,法只治民不治官么?” 熊赐履说:“正是如此!” 康熙帝问:“依爱卿看来,为何会出现这种局面呢?” 熊赐履说:“只因法律非民众所制,而是官僚而制!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官僚之制法,自然得为自身利益考虑。其实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康熙帝问:“那么依仗你看来,吴应熊之罪该如何治?” 熊赐履说:“先将其打入大牢,然后根据情况再处理是万全之策。” 康熙帝一想:这确实是万全之策!便点头答应了。接着说:“刑部尚书莫洛未在,就请大学士着力查办此事吧!” 熊赐履一听,心里急了!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怎么敢去处理此事呢?自己若依皇上去办,岂不会得罪和硕公主?自己若不依皇上去办,岂不是拒旨不遵?皇上若高兴,自然会对自己表示赞赏,皇上若不高兴,岂不会怪罪自己多管闲事?不管此事做得好与坏,自己都被皇上当枪使了。而皇上仍可以和和硕公主做亲戚。 想到此处,熊赐履赶快说:“此事不可!” 康熙帝问:“此事为何不可?” 熊赐履说:“臣子倒没有什么!只是皇上到时候会为难。” 康熙帝一听,便知熊赐履要耍滑头了,心里便骂道:你这个老滑头!看你今日怎么滑过去?于是说:“朕怎么会为难呢?” 熊赐履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和硕公主不是我辈所能想象的。若让罪臣去将额驸抓起来,和硕公主恨臣是假,恨皇上才是真!” 康熙帝问:“怎么会恨你是假,而恨朕倒是真?” 熊赐履说:“以和硕公主之聪明,自然知道臣是奉皇上之圣旨去拿人的!要不,谁敢到和硕公主家去拿人啊?所以,和硕公主绝不会怪臣犯上,而是会怪皇上不通人情。” 康熙帝心里暗骂:好个滑头。然而他却不动声色地问:“如此说来,吴应熊不能抓了?” 熊赐履说:“能抓,而且应该抓!不过得换个人去?” 康熙帝知道熊赐履的意思了,但他仍要问熊赐履,看他如何说,于是问:“依爱卿看来,该谁去呢?” 熊赐履说:“皇上。” 康熙帝问:“为何?” 熊赐履说:“好让皇上给和硕公主解释呀!” 康熙帝便大笑起来,骂道:“你这个老滑头,算来算去,算到朕身上来了。”然后,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熊赐履自然知道皇上是去了。 康熙帝带着魏东亭等人来到和硕公主家时,吴应熊正与和硕公主下棋。见他夫妻二人怡然自乐的样子,康熙帝的心开始往下沉。同时也骂熊赐履是个老狐狸,把自己耍了! 其实这是吴应熊精心布置的。他自然知道父亲起兵。当他得知党务礼和萨穆哈回来之后,便猜到皇上会有此一着。所以,他特意与和硕公主下棋,使皇上看到自己与和硕公主非常恩爱,而不敢加害于他。 吴应熊见皇上来了,赶忙行礼。和硕公主也略抬了抬身子算是行礼。 和硕公主说:“皇上今日来,可是来向我讨吃喝的么?” 第249节 康熙帝脸涩涩的,说:“姑母是否离开一下,朕有话要对额驸说。” 和硕公主说:“皇上把姑母当外人了?皇上就在这里说呗!” 康熙帝只得硬着头皮把事情说了,唬得和硕公主差点昏倒过去。和硕公主好不容易才稳住神说:“这么说来,皇上是来缉拿额驸的?” 康熙帝说:“只是让他委屈几天。” 和硕公主说:“不行!” 康熙帝说:“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姑母总得让朕对普天之下有个交代吧?” 和硕公主放肆大笑起来,然后说:“谁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了?历朝历代,何时看到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了?皇上这套把戏骗骗百姓还可以,怎么能拿来骗你姑母?” 康熙帝见姑母如此,已生暗怒,便说:“不管如何,今日得将额驸下狱!” 和硕公主说:“额驸可是你的姑父啊!” 康熙帝说:“可他也是吴三桂的儿子!” 吴应熊见如此,赶忙说:“公主和皇上别吵!皇上是公事公办,臣随皇上去便是!” 和硕公主见事已无法挽回,便哭着说:“额驸先去,他们若敢虐待你,我也搬进去住。” 于是,吴应熊随康熙帝走了。 第十四章 三桂称王 一、汪士荣张开网在等莫洛 汪士荣别了吴三桂,风风火火赶到西安。进入西安城后,见王辅臣提督府里戒备森严,自己不泄身份,无法进入,便在提督府外一临街处,觅了家酒店独酌起来。 街上行人,来往穿棱。提督府外,兵士巡逻。汪士荣见了,心里暗暗赞叹王辅臣治政有方,但同时心中也增添了一些忧虑。 说实在话,那日在平西王面前夸下海口,说要策反王辅臣。其实,到目前为止,汪士荣心中仍然毫无把握。因为自己对王辅臣及其身边之人并不熟悉,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而自己对策反之人并不熟悉,又如何能完成此使命呢?他当时之所以敢夸下海口,仅仅是根据自己的估计而觉得王辅臣这种出身于强盗的人,不可能会因康熙帝仅赐给汉军正红旗之出身而屈服的。如此看来,自己却错了。 汪士荣望着酒店之外的街景,心中更加杂乱起来。 他在想:如何抓住王辅臣这条大鱼呢?自己既然无法与王辅臣见面,倒不如舍弃此路而取其他之法。取什么法呢?汪士荣脑中似有灵光闪过!对,就用釜底抽薪之法!王辅臣手下不是有许多人是平西王的旧部么?自己想法与他们接近。 想到此处,汪士荣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他一边喝酒,一边问店小二:“贵店位于提督门前,生意应该好啊!” 小二笑容满面地说:“客贵怎么知道?” 汪士荣见自己猜个正着,便索性与小二胡吹起来:“本人走南闯北数十年,发现一奇异现象,小二可知是何现象么?” 小二赔笑道:“小人足不出户,哪知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 汪士荣说:“这奇异现象便是:衙门附近多酒店,而酒店生意往往比别处更兴隆!小二可知是何原因么?” 小二摇摇头,一脸沮丧。 汪士荣说:“这是因为如今之官场,吃喝风盛行。那些商人见机自然得在衙门附近开店了。再问小二一句,可知这些官爷们为何喜欢吃喝么?” 小二还是摇头,头也勾了下来。 汪士荣说:“这是因为这些官爷们吃喝不用自己掏钱。” 小二立即说:“这回是客官不对了!小人所见凡来本店喝酒的都是自己掏钱呢。” 汪士荣笑道:“虽是自己掏钱,可这钱也是从百姓手中掠夺来的呀!” 小二想了想,觉得有理,只得点点头。 汪士荣故意放低声音问:“提督府可是有人常来喝酒?” 小二怔怔地看着他,然后问:“客官打听这事干吗?” 汪士荣故意神秘地说:“本人是来自京城的官,专门来查处腐败的!” 小二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起来,然后对汪士荣说:“京官可知如今的小百姓,最喜欢什么吗?” 汪士荣也摇头表示不知。 小二说:“小百姓最喜欢看贪官倒台呢!” 汪士荣心中暗喜,对小二说:“这么说来,伙计肯定愿意告诉本官那些官员在此店吃喝过了?” 小二说:“要说别事,本人不知。要说哪些官儿喜欢吃喝,我是闭上眼睛也能说出来的。” 汪士荣笑着问:“你就不怕本官查处了那些贪官污吏,你店里的生意便会少么?” 小二说:“只要京官能惩治腐败,就让咱小百姓失业也没关系,咱小百姓可以另谋出路。” 汪士荣觉得差不多了,便说:“你说说有哪些官儿喜欢到这里来喝酒?” 小二便兴奋地说了一大串名字。 汪士荣问:“你知道张建勋和马一棍二人什么时候来么?” 小二连忙说:“知道,知道!” 汪士荣说:“等下他们来了,你叫他们到本官房中来,本官要亲自审问这二人!” 小二一听此言,心里乐开了花。心想:今日总算有京官为咱小百姓出气了!其实,他哪里知道这只是汪士荣的骗人之言。如果他知道汪士荣费了那么多周折不是为了惩治腐败,而是为了争权夺利的话,不把他那个小百姓气死才怪呢! 小二果不食言,一会儿将张建勋和马一棍同时请到了汪士荣的房中。然后,极其神秘地冲着二人笑了一下,便溜了出来。 张建勋和马一棍二人困惑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第250节 汪士荣示意他二人坐,他二人没有动。汪士荣知道他二人对自己怀疑,便从贴身处摸出吴三桂交给自己的信物给二人看。 张马二人仔细地审察了信物之后,又互相对视一下,张便问:“先生是平西王的特使?” 汪士荣点头。 张建勋又问:“先生贵姓?” 汪士荣说:“免贵姓汪。” 张建勋和马一棍便大喜道:“原来是汪士荣先生。请汪先生恕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之罪!” 汪士荣浅笑了笑。 张建勋问:“平西王派先生来所为何事?” 汪士荣不答反问:“张将军猜呢?” 张建勋想了想说:“莫非是为成就大事?” 汪士荣点点头。 张建勋和马一棍便兴奋起来,立即移动凳子坐到汪士荣的身边来了。 汪士荣笑着问:“二位估计王提督会不会起兵响应?” 二人立即变得气馁起来。张建勋说:“据张某估计,只怕很难!” 汪士荣没动声色,因为此种情况已在他的意料之中。汪士荣又问:“为何会这样呢?皇上不就是给他个虚假的身份么?” 张建勋叹口气说:“虽说是虚假的身份,可那是皇上给的!人家看重呢。汪先生想必也看到了,提督府内井井有条。这便是王提督誓死忠于朝廷的表现。” 汪士荣问:“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促使他改变呢?” 马一棍说:“除非将他杀了!” 汪士荣断然否决说:“不行,那样会引起兵变的。” 张建勋说:“如果不这样,那就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汪士荣问:“能否采取釜底抽薪之法,你们二人想法将王辅臣的手下也策反过来,让王辅臣变成个光杆司令?” 张建勋说:“此法虽好!只怕实施不了。” 汪士荣问:“为什么?” 张建勋说:“时间来不及了!” 汪士荣问:“为何来不及了呢?” 马一棍说:“钦差大臣就在这两天会到!” 汪士荣一听,顿时更加佩服吴三桂,因为什么事都在吴三桂的预料之中。汪士荣认为干脆采用吴三桂授予自己的锦囊妙计。 汪士荣问:“钦差是谁?” 张建勋说:“刑部尚书莫洛。” 汪士荣默想一阵,心中有了主意。然后轻言细语地对张马二人说出了自己的主意。张马二人越听越惊,越听越喜,最后连连点头。 等一切筹划好之后,汪士荣送张马二人出来。 小二见他二人有说有笑的,根本不像有老鼠和猫在一起的样子,心里便凉了半截。于是暗地里骂道:妈的!咱小百姓又让官们当猴耍了! 二、汪士荣谋杀莫洛逼反王辅臣 莫洛到西安后,见提督府内秩序井然,十分安静,丝毫没有那种叛乱之前的慌乱迹象,知道是因王辅臣忠于朝廷,致力于治政的结果。所以,一颗不安之心放下来。 王辅臣自然知道朝廷是对自己有些怀疑才派莫洛这位重臣来监督自己的。心里虽然有些不快,但随即又觉得可以理解。于是善待莫洛。 莫洛在提督府内呆了几日,便有些不耐,想出去走走。他曾经在西安待过十多年,对西安城内外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非常熟悉。所以一看到城内那些熟悉的景致,莫洛心中总会引起莫名其妙的冲动。 王辅臣知道莫洛不好玩才想出去走走的。他见莫洛来西安之后,并无什么令自己不愉快的行为,心中已对他充满好感。再说,自己作为陕西提督,也应该尽尽地主之谊。于是打算陪莫洛走走。王辅臣知道官场之中,钦差大人的分量。若能将他侍候舒服了,他一句话能让你升迁,若是将他得罪了,他也是一句话能将你贬了。所以,底下之官对于他们往往会极尽阿谀逢迎之能事,山珍海味,本地特产自然不在话下,黄鱼白鱼、歌妓舞妓也必然寻些来,直到他们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尽兴而归为止。而当上面之官,哪怕是一些衙门差事,感到口淡心火钱袋瘪之时,便要到底下来,让山珍海味填填嘴巴,让女人泄泄火气,让金钱塞塞袋子。此种内幕,百姓是无从知道的。而官与官之间却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当然,偶尔有些玩得过火的,被小百姓撞见了,也得对他们意思意思,不然,怎么堵得了小百姓之嘴?所以,东窗事发的官员并不怪自己不检点,而只是怪自己运气太差。 当然,王辅臣不想那样去侍候莫洛,但觉得陪莫洛出去走走,还是应该的。一是可以让莫洛看看自己的政绩,帮自己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二是可以加强彼此的感情。俗话说,感情感情,有感有情,无感无情,先有感后有情。如果自己不多陪陪上司,多与上司交流交流,感情又从哪里来? 王辅臣陪着莫洛骑马在城内逛了一圈,然后觅一处酒店歇息。王辅臣问:“让王某陪大人小酌一番如何?” 莫洛虽不喝酒,但今日有王辅臣相陪而逛,便也来了兴致,说:“今日你们远离公门,在此畅饮一番,即使醉了,也不算不洁身自好!” 王辅臣一听,便觉莫洛之言有些油滑。自己是公门中人,在不在公门,都代表着官员之形象。岂会在官场之中时,便代表官之形象,而到了外面来,便不代表官之形象呢?虽然如此,王辅臣却不便点破他。因为王辅臣知道莫洛之言道出了那些不清正廉明的官员的心态。 王辅臣亲自为莫洛斟酒,然后向他敬酒。二人你来我往便喝了几杯,话也多起来。 莫洛说:“孙延龄反了,王提督知道吗?” 王辅臣大惊,说:“不知道!” 莫洛说:“提督府内可有什么异动?” 王辅臣心里暗怒,问:“皇上莫非对本人有所怀疑?” 莫洛说:“并非皇上怀疑提督,否则,莫洛也不会直言相问提督大人了!” 王辅臣一想,觉得莫洛之言在理,心里的不悦也便消失了,便说:“西安城内,大家都忠于职守,并无异常之举。” 莫洛说:“本人倒是要提醒大人注意!” 第251节 王辅臣问:“大人何出此言?” 莫洛说:“据皇上估计,吴三桂必然会反。而提督之下,又多吴三桂的旧部,所以要防着一些。” 王辅臣说:“大人之言,倒是提醒了我!张建勋与马一棍二人这两天的行为令人生疑!” 莫洛一听,心中大惊,大叫不好。 王辅臣问:“什么不好?” 莫洛说:“若是他二人趁你我不在之机,暗地里鼓动兵卒,岂不会坏大事。” 王辅臣一听,心里也急了,问:“依大人之见,该如何办?” 莫洛说:“料想他们并无大的作为,你我赶快回去,将他二人立即调离西安。” 王辅臣一想,也唯有此法了。二人火速地赶回提督府内。张马二人正与一帮人在王辅臣的府内等着。王莫二人见之暗惊。 王辅臣刚刚坐下,正要宣布调离张马二人之事,汪士荣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 王辅臣见他陌生,惊讶地问:“你是谁?” 汪士荣面不变色心不跳地说:“平西王吴三桂的特使汪士荣。” 莫洛一听,猛然醒悟,吼道:“将此人拿下!” 只见汪士荣把手一挥,一帮人反扑上莫洛,将莫洛擒了。 莫洛连忙说:“错了!” 兵卒们说:“没错。” 王辅臣说:“错了!” 张建勋说:“没错。” 王辅臣便什么都明白了。王辅臣环视一圈,见王屏藩也在座,便用迷惑的目光看王屏藩一眼。当他从王屏藩的目光之中得到肯定的结果之后,他便知自己完了。王屏藩本是自己的心腹将领,如今也被他们策反过去了,自己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杆提督。 王辅臣颤抖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汪士荣说:“想请提督与我们一起树起反清义旗,共创复明大业!” 王辅臣说:“王某受皇上恩宠,怎么能说反就反了,做不义之人让天下人耻笑呢?” 汪士荣狂笑起来,笑声振人耳膜。 王辅臣问:“你何故发笑?” 汪士荣说:“汪某笑提督愚不可及!” 王辅臣问:“王某为何愚不可及了?” 汪士荣说:“康熙帝只是给你个空身份,你便如此为他卖命!而康熙帝却并不相信你。这难道不令人发笑么?” 王辅臣说:“何以见得皇上不相信王某?” 汪士荣说:“康熙若相信你,为何还要派莫洛来监视你?” 莫洛急道:“提督大人千万不可听他狂言!皇上是相信你的!皇上派臣来此,并非想监督你,而是想帮你!” 汪士荣剑眉一竖,将犀利的目光投向莫洛,令莫洛不寒而栗。然后质问莫洛:“皇上若是信任提督大人,又怎么会将提督大人的公子扣在京中作人质?” 汪士荣此言正击中了王辅臣之要害。这正是他深为忧虑的地方,同时也是令他无法相信皇上的地方。王辅臣不由自主地勾下了头。 莫洛一见,更急了,大声道:“此人一派胡言,千万不可听信他言,中他离间之计!” 汪士荣从怀中拔出剑,挥向莫洛。突然,莫洛之头离开了他的身体,而血柱随之喷涌而出。 王辅臣一见,傻了。良久之后,才问汪士荣:“你何故将钦差杀了?这岂不是将我置于死地么?” 汪士荣凛然道:“提督若不依在下,康熙帝必治提督之罪,提督自然是死路一条!” 王辅臣泪眼蒙蒙,喟叹说:“可是,如果王某依了先生之言,犬子岂有命在?” 汪士荣说:“提督不依在下之言,康熙帝若治罪,公子又岂能无恙?” 王辅臣便默然。 突然,大厅之中聚满了将士,齐声向王辅臣请求起兵,反清复明。 王辅臣见大势已去,只得依了。 三、陈圆圆劝吴三桂自息干戈 康熙十二年二月,神州大地仍然笼罩于冬的酷寒与春的苏醒之中。京城之官员大多还没有脱离妻妾温柔的怀抱,从过年的温馨中走出来,大清的江山已经陷落一大片。 自去年十一月吴三桂起兵以来,吴三桂之兵相继攻下了四川、湖南。再加上孙延龄起兵于广西、尚之信起兵于广东,王辅臣起兵于陕西、耿精忠起兵于福建,此时成为吴三桂天下的有云南、贵州、四川、湖南、广西、广东、陕西、福建八省。 顿时,中国掀起了反清复明之高潮。 吴三桂望着长沙巡抚衙门内外的繁荣景象,心里更加踌躇满志,仿佛这大清的天下已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一般。 但有一人却为吴三桂深深忧虑起来,那便是陈圆圆。她本来对吴三桂起兵造反便有所不满,心想,都过花甲之年的人了,什么事情不能看淡些?皇上要撤藩,就让他撤了不得了。为何要起兵造反呢?得了个叛逆之名不说,还无法安享晚年。她本想阻止吴三桂,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同时又怕自己之言引起他的烦恼,对于他打仗不利。陈圆圆时常在心里感叹:女人就是怪!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后,既想阻止男人干什么,又怕自己的阻止会给男人带来麻烦。如今见吴三桂事情顺利,又有空时,便打算劝劝他。 于是,陈圆圆来找吴三桂。 吴三桂一见陈圆圆,心中大喜,立即将陈圆圆揽入怀中,充满爱怜地审视陈圆圆。望着陈圆圆那张仍然具有女性之魅力的脸,吴三桂心里便充满了感慨:漂亮的女人看起来总是未老,而男人不管漂亮不漂亮都老得很快! 陈圆圆见吴三桂痴看着自己,便笑吟吟地说:“都是老夫老妻了,又不是没见过,为何总是看着愚妾?” 第252节 吴三桂笑道:“那是因为爱妾让人百看不厌!” 陈圆圆娇嗔道:“夫君不可再取笑愚妾!愚妾已是人老珠黄了,怎么还会让人百看不厌呢?” 吴三桂便认真地说:“爱妾真的未老!” 陈圆圆的脸上便荡漾起女人特有的矫情的笑容。 吴三桂心中一荡,便吻了陈圆圆一下,然后问:“爱妾说说,本王和爱妾都是一天天过日子,为何夫君老得快,爱妾老得慢呢?” 陈圆圆便说:“那是因为夫君太热衷于功名!” 吴三桂为自己辩解说:“男人都热衷于功名!” 陈圆圆便笑着说:“所以男人总是比女人老得快!” 吴三桂说:“俗话说,夫贵妻荣,难道爱妾不喜欢夫君猎取功名么?” 陈圆圆说:“按理说,女人总是喜欢自己的男人功成名就。虽然功成名就的男人往往会喜新厌旧,女人有面临被抛弃的危险,但女人仍然喜欢男人功成名就!但这些女人都是些世俗之女人!愚妾非势利之徒,怎么会去计较夫君是否得到功名呢?” 吴三桂说:“虽然如此,爱妾总不至于讨厌功名吧!” 陈圆圆说:“原来不讨厌,现在却讨厌了。” 吴三桂问:“爱妾此话何意?” 陈圆圆说:“夫君原来之功名非求而得,故愚妾不讨厌;夫君如今之功名是叛逆而取愚妾讨厌。” 吴三桂问:“大清之天下取之于大明,如今夫君替大明取回,怎么能说是叛逆呢?” 陈圆圆说:“这只是夫君一家之言!普天之下,认为夫君叛逆的不在少数!” 吴三桂说:“那天下为何还有如此多的人响应呢?” 陈圆圆说:“那是因为他们受夫君之惑而一时冲动的,久之,必弃夫君而去。” 吴三桂说:“本王并没有欺骗他们啊!” 陈圆圆说:“夫君可是打着反清复明之口号?” 吴三桂说:“是呀!” 陈圆圆问:“夫君为谁复明?” 吴三桂说:“本王拥立的是朱家三太子啊!” 陈圆圆说:“夫君既然拥立朱三太子,为何自己号令天下?夫君之令名不正言不顺,必不能久行于天下!” 吴三桂一听,顿时呆住了。是呀!自己既然是拥立三太子,打着反清复明的口号,却并没有让朱家之人来统领,其实是蒙蔽天下之人,此种局面自然不能长久!吴三桂心中急了,不知如何应付。 陈圆圆见吴三桂不语,以为自己说错了,便问:“愚妾错了么?” 吴三桂突然说:“事已至此,本王自称为王又有何妨?” 陈圆圆一听,更为大惊。她没想到自己不仅没劝住吴三桂,反将吴三桂推得更远。于是她心中充满悔恨,气愤地说:“如此说来,夫君可是真要将愚妾送入空门?” 吴三桂惊问道:“爱妾何出此言?” 陈圆圆说:“难道夫君忘记愚妾之誓言了么?” 吴三桂问:“是那句你我二人不能白头到老,你便遁入空门之誓言么?” 陈圆圆说:“正是!” 吴三桂说:“可本王并没有不珍爱你啊!” 陈圆圆反问:“夫君如此热衷功名,对愚妾之爱,即便是深,又能深到哪里去呢?” 吴三桂便沉默不语。 陈圆圆知道自己的劝说无效,便撒娇地走了。 吴三桂便喊:“传汪先生。” 汪士荣匆匆赶来,吴三桂示意他坐下,然后又一言不发地沉思。汪士荣知道吴三桂心有重大事情要决定,也不开言地坐着。 吴三桂突然问:“若本元帅之令不能久行,咋办?”吴三桂起兵之后,自称为元帅。 汪士荣惊问:“大元帅何出此言?” 于是,吴三桂将陈圆圆刚才所言告知汪士荣,并将自己的担心也说了出来。 汪士荣一听,顿时呆住了!陈圆圆之见解太深刻了,自己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平西王借反清复明之名义起兵,并以此号令天下。但他并没有让明室之人来主政。天下之人是在蒙蔽之中响应吴三桂的,若被天下之人得知,平西王之令还能畅行于天下么? 汪士荣突然说:“既然如此,倒不如自己称王!” 吴三桂暗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然而他按捺住激动之心,问:“此计可行么?” 汪士荣说:“汪某觉得此计可行!” 吴三桂问:“为什么?” 汪士荣说:“至少对大元帅有利!” 吴三桂问:“何利之有?” 汪士荣说:“一是可断朱家之念。大元帅起兵之时,是以朱家之名义的,朱家之人必对平西王复明之事寄予厚望,并想在事成之时坐享其成。大元帅若自己称王,正可断了朱家此念。二是可测天下之民心。若天下之人对大元帅推崇,必依然拥之,何愁大事不成?” 第253节 吴三桂沉吟片刻,然后说:“只怕天下之人因本帅蒙蔽他们而对本帅心生怨恨,从此不依附于本帅,本帅岂不完了?” 汪士荣说:“纵观历史,从来没有人愿为别人打天下的。大元帅为自己起兵,也是能让人理解的。” 吴三桂沉默不语,他像在认真地思索着什么。 四、众心腹商量称王之事 吴三桂沉默不语,不是要否定汪士荣的意见,而正是对汪士荣所提之办法已经心动。其实,帝王之梦一直藏在他心底里。但他素知中国之民众历来认为帝王非人力可争,须是天意所赐!所以,他从不敢轻易将此心泄漏。 起兵之前,他本想好好地筹划一番,奠定自己称王之基础后再起兵。然而,康熙帝撤藩逼他,使他一气之下杀了朱国治,形成箭在弓上不得不发之局面。 现在,其实他心中时刻也有陈圆圆所说的那种隐忧,只是他不愿面对现实罢了。事情是明摆着的:自己并非朱家之后,却以朱家之名义兴兵伐清,反清复明,本质上已属越俎代庖。而天下之人,正是出于对明室之思念,对大清之愤怒才对自己一呼百应的。然而此种局面并不能维持太久。因为自己毕竟只是一藩王,同为藩王的还有耿精忠和尚可喜二人,既然自己能起兵反清,他们为何不能另立门户呢?这正是自己的忧虑所在!再者,像陕西提督王辅臣和统领广西的将军孙延龄也并非等闲之辈,安知他们不能成气候? 吴三桂觉得称王有理,可以占尽天下之先以统帅天下之兵;又觉得不称王也有理,因为天下之人是冲反清复明而来,并非为吴家争天下而来。 吴三桂思前想后,没有结果,觉得应该请众心腹来商量一下。等众人来齐之后,吴三桂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众人,让大家议议。 夏国相说:“俗话说,天无二日,民无二君。天下历来是一家之天下,大元帅称王,正可名正言顺与大清干!” 胡守亮说:“不可这样!” 吴三桂说:“为何不可?”吴三桂此时并不想听到反对的意见。 胡守亮说:“公子起兵之初,是为反清复明,且檄文上也写得清清楚楚,要拥立朱三太子。胡某以为,天下之众正是冲着这一点而起兵反清的。如果公子此时称王,岂不是让天下民众觉得自己受蒙蔽了么?那样一来,只怕天下大势对公子不利!” 汪士荣笑道:“胡参将之论乃迂腐之论!纵观中国之历史起兵造反欲取天下者,均是为自己一家所取,决没有人会出生入死为别人争夺天下的!这是至理,天下无人不知!而大元帅起兵,仅是将反清复明作为借口而已,现在再称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尝又是蒙蔽天下之人呢?” 胡守亮说:“起兵之时,说是反清复明,拥立朱三太子,此事虽虚,却在檄文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即便是假的,也只能将假象维持下去,方能保得人心不失!如今,公子却自己称王,分明与檄文之上的话背道而驰,岂不会令天下人寒心?” 夏国相说:“胡先生之言差矣!” 胡守亮问:“为何?” 夏国相说:“俗话说,纸是包不住火的。如今,大元帅以反清复明拥立朱三太子为名义起兵,本来是子虚乌有的,终有一天,天下之众要明白这并非我等本意,与其那时被人揭穿,倒不如此时自己揭穿!既可以使民众受蒙蔽不致太深,又能示坦诚于天下,何乐而不为?” 胡守亮说:“将军涉世未深,自然不知世途之艰难。俗话说,不畏民愚,只畏民知!对于愚民,统治者可以任意施为,绝无反抗者。因为愚民不知统治者是在欺压他剥削他。而那些造反之民,往往是些头脑灵活且知道内幕的人。但是,即便是头脑灵活之人,不让他知道事情真相,他也是不会造反的。所以,自古以来,若要成就大事,必须将民众蒙蔽,蒙蔽得愈深,成功之可能性愈大。” 夏国相问:“民众不知内幕便不会造反么?” 胡守亮说:“当然!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眼不见,心不烦。既然不知其内幕,内心便不会烦,无烦便不会心生怨恨,无怨恨自然会安安心心做良民!不能想象,假如臣子知道皇上是怎样过日子,还能心安理得做他的臣子?假如民众知道官僚们是怎么腐败的,还会奉行克己奉公的原则?假如穷人知道富人是怎么奢侈的,还能够自我安慰地说知足常乐?世界如此不公平,而民众仍然能心安理得地生活,是因为民众不知其不公平也!” 夏国相大笑起来:“先生之论,实在难以令人信服!难道天下之官员,不知皇上是怎么过日子的?即使不知道,想也能想象出来。难道天下之民众,不知天下之官员是怎么腐败的?不知富人是怎么奢侈的?即使不知道,梦也能梦到。为何没有见到先生的那种怨声载道之局面?” 胡守亮说:“当然,要说全然不知,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是不将其揭穿,便无人去计较!譬如说,众人明知某官僚腐败,但无人说出来,大家都以为对方不知,便不敢说,也不敢将心中之怨外露。如果有一人胆敢说出来,必引起众人之共鸣,于是便会形成民心积怨之局面。所以,胡某认为,即便天下之众都知道平西王起兵,虽然名义上是为了反清复明,而事实上是为己家打天下,但只要不说出来,民众便不会因此而有想法,而依然依附于平西王!” 夏国相说:“那岂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了么?” 胡守亮说:“如今这年头,就是这个事,谁都没有办法!” 汪士荣说:“先生所言,固然有理,但汪某却认为大元帅此时非称王不可!” 胡守亮问:“为何?” 汪士荣说:“称王有利于一统天下!” 胡守亮说:“为何会有利于一统天下呢?” 汪士荣说:“大元帅起兵之初,借反清复明之名义未错,而大元帅称王之后,依然是要反清。且明室是汉室,大元帅既是汉人,要恢复汉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大元帅称王之后,可以打着反清廷,复明室的口号。这样一来,既非是为一家打天下,又与起兵之初衷并无违背之处,天下之众也无受蒙蔽之感,何乐而不为!” 吴三桂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他在心里暗赞汪士荣头脑灵活。此事虽是换汤不换药,但是,换了一种说法,便让人容易接受。所以,有些事,天下人虽知自己在受蒙蔽,但仍然愿意受蒙蔽。 汪士荣继续说:“况且,大元帅不称王也不行!” 众人之目光立即凝聚于他身上。 汪士荣说:“大元帅与耿精忠、尚可喜本同为藩王,大元帅是占天下之先而振臂呼之才号令天下之兵的。如今,大清之江山已让我们攻陷一半,大势已成。若不及时称王,谁知其他二藩能不能成气候?再说,孙延龄和王辅臣也非等闲之辈!” 众人为之大震,均被汪士荣之言所折服。 汪士荣之言击中了吴三桂的要害之处,吴三桂几乎要喊好了,但他却不得不克制住自己,因为,他发现方献廷一直是沉默不语的,而方献廷的意见,往往有独到之处。于是,吴三桂问:“方兄可有话说?” 方献廷说:“汪先生之言固然有理,但方某认为公子不可称王。” 吴三桂问:“为何?” 方献廷说:“只因大势未成!自古以来,长江为兵家之险;从南到北,未打过长江不成大势,李定国当年便是教训;从北到南,未打过长江也不成大势,三国之曹操也是如此。大势未成,公子便不能称王!” 方献廷说后,众人之情绪顿时冷落下来。因为众人均知方献廷之言虽不中听,却往往是实话。他们虽然不知谁对谁错,但方献廷之言绝不容忽视。 吴三桂也为之一惊。 五、吴三桂称王封将 汪士荣见众人之情绪又被方献廷之言冷却下来,心里有些急,便站起来,直接问方献廷:“请问方参将,何为大势?” 方献廷沉声反问:“汪先生说来!” 众人一见方献廷与汪士荣二人都较上劲了,心里有些紧张,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吴三桂。 吴三桂却若无其事地坐着。因为他知这是读书人的通病。读书人不屑于在金钱与权力方面跟人计较,但往往会为自以为是的真理而殉身。书在造就人类的同时,也毁了人类。于是,他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方献廷,然后又看了看汪士荣。接着,便像什么也没看,只是坐着。 汪士荣环顾四周,仿佛想从众人身上得到某种鼓励。当他看到众人果然非常关注自己时,便激情满怀地说:“汪某以为,水满必溢而未溢之前;水到渠成而未成之前;众人推墙必倒而未倒之前;大厦将倾而未倾之前等等均可以称之为大势。” 方献廷说:“汪先生之言确实已及大势之表,却未及大势之里。” 汪士荣反问:“何为大势之表?何为大势之里?” 方献廷说:“水满必溢是未错,但水刚好满时,这是大势之表,若再有水注入便是大势之里,否则水虽满却未必溢。水到渠成也未错,但水刚到某处,这是大势之表,若再有水往前流是大势之里,否则,水虽到而未必成渠。众人推墙必倒也未错,众人推墙是大势之表,而众人之力能够推倒墙壁才是大势之里,否则,虽有众人推墙未必会倒。大厦将倾是大势之表,大厦必倾才是大势之里,否则,大厦未必会倾倒,这便是我们看到有些高塔虽然倾斜却没有倒塌的原因。” 第254节 汪士荣笑道:“方参将所论实在有些玄乎。请问方参将,如何才能判别大势之表与大势之里呢?” 方献廷说:“大势之表与大势之里之间有个度,在度之内便是表,在度之外便是里!” 汪士荣说:“愿闻其详!” 方献廷说:“像用杯子装水,水刚好满是表与里的度,若不再加水,是大势之表,若加水便是大势之里;像众人推墙,墙倒所需之力便是表与里的度,众人所用力少于它,是大势之表,众人所用力大于它,是大势之里。” 汪士荣说:“依先生所言,现在民众对反清复明趋之若鹜,大清江山半陷倒不成大势了?” 方献廷说:“只及大势之表,未及大势之里!” 汪士荣说:“此大势之度又是什么?” 方献廷说:“即是天堑长江!” 汪士荣说:“何以知之?” 方献廷说:“现在我们与清廷各占长江之南北,清廷可依长江而守,我势虽大,倘若不越过长江,便难成大事,所以方某认为,此时我们虽有大势,却只及大势之表。只有越过长江才能及大势之里!” 汪士荣说:“依参将之言,大元帅不能称王了么?” 方献廷说:“并非不能,而是时机未到。此时称王,必冷民众之心,必懈众将之志,虽有大势,只怕也会得而复失!若打过长江后称王,便能因势利导成就大事。” 汪士荣笑道:“参将之言,汪某已明白。但汪某心里有疑虑想请教参将。” 方献廷说:“先生说吧!” 汪士荣说:“一是参将能否肯定大元帅不称王便能使民众之心不冷,众将之志不懈么?” 方献廷摇摇头说:“方某没此能耐,战场之上,形势变幻莫测,方某岂能未卜先知?” 汪士荣又笑道:“二是参将能否保证打过长江之后,其他人不心怀异志?” 方献廷说:“一个人连自己也很难把握,又怎能把握别人呢?方某也没有这能耐!” 汪士荣便大笑起来:“参将既不能透析现在,又不能预知未来,若因参将之言而延误战机,失去大势怎么办?” 方献廷不禁默然。 吴三桂见之,立即打圆场说:“据本帅看来,二位均有道理。方兄力求稳重,先生主张激进,只是观点不同罢了,没有优劣之分。” 夏国相对吴三桂之言便大为不满。刚才所见,明明是汪士荣占尽上风,到你大帅嘴里为何成了平分秋色?但吴三桂既是元帅,又是岳父,他不敢轻易冒犯,只是说:“依末将之意,无须征求二位之见,让大家民主民主如何?” 吴三桂问:“何为民主?难道还让数十万将士一起来表态不成?” 夏国相说:“非也!末将之意是征求一下在座众将之意!” 吴三桂惊异地问:“这就是你所说的民主么?” 夏国相说:“正是!” 吴三桂断然否定说:“不行!” 夏国相说:“为何不行?” 吴三桂说:“本帅是否称王,主要看民心如何,怎么凭自己的心腹大将而定呢?” 夏国相:“元帅难道真的要征数十万兵士的意见么?末将估计数十万兵的意见肯定不会一致,到时候还得让我们来确定。与其转弯这样,不如直接这样!” 吴三桂说:“这样一来,岂不是在亵渎民主么?” 夏国相说:“那是元帅对民主的理解有误。所谓民主,是民之意在前,主之意在后,起于民,落于主,轻在民,重在主。也就是说,民众之意见,仅供参考,主人之意见,才是决策。元帅怎么能本末倒置呢?再说,就依元帅之意,征求了数十万兵士之意见,也未必就是民主啊!谁知江南八省之众的意见如何?退一步讲,即使征求了江南八省之众的意见,也未必就是民主啊!谁知江北之民众的意见如何?如此看来,元帅须到一统天下之时才能称王!” 众将领被夏国相一通歪理说得又情绪激昂起来,纷纷表示拥护夏国相。 吴三桂一想,也是!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是要落到自己身上来,别人还是做不了这个主的!于是,他对众将领说:“依本帅之意,无须分析大势与小势,分析来分析去,都难有个结果,倒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之法!” 众将领问:“什么办法?” 吴三桂说:“就让大家表个态!” 众将领轰然叫好。 汪士荣黯然神伤,他没想到自己费了那么多口舌,竟然没有受到重视,反而让一些武夫们来表态,而方献廷更是觉得悲从中来。因为他知道,自古以来,中国人就贪那个权与位,为了权与位,能够给人做牛做马,为了权与位,可以舍生忘死。而如今,仅仅是让他们表个态就能够晋王封将,你说谁不愿干啊!不用等结论,这个结论早出来了。 吴三桂说:“为了尽量公正些,先让不同意称王的表个态。请不同意本帅称王的举手。” 吴三桂巡视一周,见无人举手,心里便奇怪了。刚才方献廷还与汪士荣咋咋呼呼地争着,现在让他表态,他却为何不举手了呢? 吴三桂带着疑惑问:“现在请同意本帅称王的举手。” 大家齐刷刷地把手举起,唯有方献廷一人没有举手。 吴三桂心里走过一丝不悦,随即便消失了。之后,吴三桂宣布称王。建国号大周,自称为周王,口号改为“逐鞑虏,复汉室。” 随后,吴三桂便封马宝、王屏藩、李本深、王辅臣为四大将;封夏国相、胡国柱、卫朴、郭壮图为四上将;封耿精忠为江南王,尚之信为岭南王、孙延龄为临江王;封汪士荣为上卿军师。 方献廷黯然地退出了周王府,从此结束了称王争霸之角逐。 第十五章 康熙招降 一、康熙帝杀吴应熊以彰己志 北京城里,鲜艳的窗花之色泽尚未褪尽,形态各异的灯笼仍然放出朦胧的光泽,人们还没有完全从过年的感觉里走出来。 而宫中的康熙帝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形势会如此急转直下,大清的花花江山竟然在数月之内便从自己手中到了吴三桂手中。他原以为,曾经在大草原上如雄鹰一般驰骋的满洲铁骑,曾经令大汉之兵闻风丧胆的八旗之兵,不说能立即将吴三桂打败至少能够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最后让自己凭国君之身份胜之。谁知个个如猛虎一般的八旗兵竟然会变成如老鼠一般,不堪一击! 第255节 康熙帝在心里想: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真如人们所说:是烈酒腐蚀了他们的肝肠;是美女淘尽了他们的骨髓;是金钱消磨了他们意志么?如果不是这样,为何不见他们勇往直前,英勇无比的气概?如果是这样,那优裕之生活岂不是比瘟疫更可怕么? 由此看来,人是过不得好日子的!过好日子的人往往会失去不该失去的东西,也会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 想到此处,康熙帝不禁要问自己:难道人只有在逆境和贫困之中,才更具有勇气和锐力么? 康熙帝不得不考虑下一步该如何办! 正当康熙帝胡思乱想之际,亲王杰书来了。 康熙帝问杰书何事? 杰书看了看双眼内陷的康熙帝,欲言又止。 康熙帝说:“你说吧!朕没事。” 杰书说:“有五十三人联名上奏:吴三桂起兵以来,掠城陷地,连克六省。我大清之江山于顷刻之间丧失大片,我大清之民众因此而沉沦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认为,此祸皆因撤藩而起,唯有将主张撤藩之人杀了,以抚平西王之心,方可免除祸端!否则,国家有倾斜之危,社稷有灭亡之险!请皇上准奏。” 康熙帝一听此言,顿时傻了眼,喃喃地说:“怎么能干此等蠢事?吴三桂起兵,并非因为撤藩,而是因为他早已包藏祸心,有觊觎神器之念。撤藩,吴三桂会反,不撤,吴三桂亦会反!怎么能杀主张撤藩之臣以谢罪呢?岂不是自断手臂么?” 杰书说:“昔年汉景帝不是也以诛杀晁错以安七国之乱么?” 康熙帝说:“可是,汉景帝虽将晁错杀了,但乱却仍然未平。最后还是依仗周亚夫率兵征剿,才平了七国之乱的呀!” 杰书说:“皇上若不杀主张撤藩之臣,恐怕难安众臣之心!” 康熙帝说:“他们都是这样说的么?” 杰书说:“正是!这是奏折,请皇上过目。” 康熙帝接过奏折,览阅一遍,发现杰书所言果然不假,便知形势之严峻若不立即将此种局面扭转,只怕会铸成大错。 于是,康熙帝决断地说:“传朕旨意,让所有亲王并文武大臣一同进宫,朕有要事相告。” 片刻之后,所有亲王及文武大臣均赶到宫中。在未见皇上之前,都互相打听是什么事让皇上将大家全召来了。因为自从立国以来,还没有将所有亲王与文武大臣一同召来议朝的先例。然而,谁也不知其原因。 等众人行礼之后,大殿之中一片宁静。 康熙帝笑着问:“朕闻各位亲王与一些大臣认为须将主张撤藩之臣杀了,才能安抚吴三桂之心,达平乱保国之效,可有此事么?” 大殿之上立时跪倒一大片,齐声高呼:“臣等均是此意!” 康熙帝笑着问:“难道就没有反对的意见?” 大殿之上,众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无人言语。 康熙帝望着明珠和米翰思说:“难道二位也同意朕诛杀了主张撤藩之人以安吴三桂之心么?” 米翰思越众而出说:“若杀臣能安吴三桂之心,平天下之乱,臣愿意以死相报皇上!” 康熙帝问米翰思:“爱卿认为杀了你就能安吴三桂之心么?” 米翰思喃喃而言:“臣不知道!” 康熙帝厉声道:“你不知道,为何还要朕诛杀你等以安吴三桂之心呢?难道你想陷朕于不仁不义之境么?” 米翰思立即跪倒说:“微臣不敢!” 康熙帝看到熊赐履也跪在请求皇上杀主张撤藩之人之列,便喊道:“熊赐履!” 熊赐履连忙称“喳”。 康熙帝说:“别人要求杀主张撤藩之人情有可原,而大学士你明明知道主张撤藩之人正是朕,为何还要要求杀主张撤藩之人呢?难道你想让朕死么?” 熊赐履一听此言,吓得哪里还有魂在!立即结结巴巴地说:“微臣死罪!” 所跪之人均战栗起来。 康熙帝突然大笑起来,然后正色地说:“主张撤藩之人,并非别人,而正是朕本人!若杀之,必先杀朕!尔等为我大臣,是早已包藏祸心么?吴三桂反与不反,其因并不在于撤藩不撤藩,而在于他是否愿居朕下!若依众爱卿之言,今日有人反朕,朕杀大臣以谢罪,明日有人反朕,朕亦杀大臣以谢罪,要不了多久,众爱卿都会成冤死之鬼!而朕便会真正成为孤家寡人!朕可不想做孤家寡人!” 康熙帝一番慷慨激昂之言,说得众大臣对他肃然起敬,而米翰思等人更是激动不已热泪盈眶。康熙帝见众人如此,便将语气一转,继续说:“我大清自入关以来,不断纠错自省,励精图治,善待天下民众,此乃天下之人有目共睹!朕就不信天下之民人心思乱,民众会拥护欺压民众的三藩。所以,朕认为此乱缘自三藩有叛乱之心,非撤藩所带之祸乱。朕断定贼军陷我城池,掠我土地,其势虽盛,但不能长也!只要你们与朕同心协力,三藩之乱便指日可平。” 群臣之情绪顿时被康熙帝完全煽动起来,他们仿佛觉得三藩之乱已在举手之间平了。 正在此时,太监高声报道:“撤藩特使扎尔肯、傅达礼二位大人回朝——!” 大殿之上顿时为之骚动起来。 康熙帝一听此言,惊喜异常,立即高呼:“急宣二位进见。” 扎尔肯,傅达礼二人趔趔趄趄地奔到大殿里,老远便向康熙帝跪拜下去了,然后便号啕大哭起来。 康熙帝见二人哭毕,便问:“吴三桂为何肯放你们二人回来?” 扎尔肯说:“只因他让我与傅达礼送信给皇上!”然后抖抖索索地掏出来。 康熙帝说:“不用给朕,让熊学士念给众人听听!” 熊赐履将信读了。原来吴三桂之信的大意是:他起兵的意图是为了实践当日山海关之盟,为天下汉人讨回江山。若康熙帝为明智之君,便率满人撤出关外,放还他儿子吴应熊。否则,他将率兵直抵北京等等。 大殿之上的文武大臣一听此言,更加肃然。 康熙帝问:“吴三桂是何时起兵?” 扎尔肯说:“吴三桂已在我二人到达之前便谋划起兵了!” 康熙帝说:“众位爱卿都听清楚了么?今后休言杀主张撤藩之人!”然后神色一正,冷冽地说:“立刻处决吴应熊,以明朕平乱之心。” 第256节 康熙帝之言久久于殿堂之上飘荡。 二、康熙帝放回王辅臣之子 康熙帝杀了吴应熊,京中之官无人敢再言三藩之乱是撤藩之过。而一些对撤藩之事颇有微词的大臣们也积极筹划平乱。 康熙帝见人心统一,大势已成,自然非常高兴。但他内心其实也明白三藩之乱,其势甚大,若以兵力平之,胜败之数实难预料,至少是一件长期艰巨之事。因此,他觉得须用其他之法。 于是,他将明珠、索额图、米翰思,熊赐履等人召来,一起商讨大计。 康熙帝说:“朕思平乱之事不可只是力击,还需智取,但朕尚无良策,故将众爱卿召来商量。众爱卿不必有所顾忌,尽管直言便是。” 索额图说:“皇上还记得臣昔日之言么?” 康熙帝问:“可是左翼与右翼之论?” 索额图说:“正是!” 众人连忙问何为左翼与右翼? 索额图说:“我认为三藩之势虽大,不足以为虑,所虑是左右翼之乱。王辅臣起兵,便如吴三桂之左翼,而耿精忠起兵,便如吴三桂之右翼,如今左右翼之势既成,要以兵力胜之,实在是难!臣估摸着,若想取胜,仍先从左右翼入手!” 众人齐问:“如何下手?” 索额图说:“王辅臣起兵,不同于三藩!一是三藩当时面临着要撤藩,他们因利益要受影响而起兵的。而王辅臣本是陕西的提督,撤藩之事对他并无影响,他之所以起兵是因人所迫。二是三藩之起兵是为了夺取天下,而王辅臣之起兵是为了免除灾祸。由于皇上所派钦差大臣莫洛被人所杀,他自知难逃其责,故起兵响应吴三桂。三是三藩之起兵是密谋已久之事,军中之大将早已是众志成城!若非从力量上击垮它,其他方法是难以奏效的。而王辅臣之起兵是仓促之行为,其手下虽有吴三桂之旧部,但他们的心志未必坚强,若从此处瓦解,想必容易生效!” 康熙帝连连点头,说:“爱卿之分析确实有理,只是如何才能瓦解王辅臣?” 索额图说:“示恩于王辅臣。” 康熙帝笑道:“只怕朕之皇恩,未必能动王辅臣之心!” 索额图问:“为何?” 康熙帝说:“朕本来待他不薄,他为何还要起兵反朕呢?” 索额图说:“那是因为皇上虽然示恩于他,却未示信于他。” 康熙帝问:“朕何以没示信于他?” 索额图说:“皇上让王辅臣之子在京为官,本是皇上恩泽于他,然而王辅臣却认为是皇上不信任他,才将他儿子留于京中作人质。这便是他认为皇上没示信于他之处。” 康熙帝笑道:“皇上真是难做!朕若每天都顾虑这些小事,哪里还有精力操持国家大事?” 众人笑起来,其内心却不免有些酸楚。其实,只要是官场中人,谁不琢磨自己的上司?猜他对自己有什么看法?猜他是否将自己当做心腹?猜他是否愿意提携自己等等不一而足,更何况一国之君的康熙帝呢?他是神州大地最大的官,中国所有人的生死荣辱都在他手中捏着。所以,也不能责怪官们用尽心思去琢磨皇上,看他性格如何?看他有什么嗜好?看他有哪些皇亲国戚等等。 所以官场之上,是最磨练人的地方!官员最大的本领便是琢磨人。无官不琢磨别人,无官不被别人琢磨,而皇上更是天下之官要琢磨的对象! 康熙帝见大家不语,便说:“朕觉得索额图的话有些道理,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米翰思说:“索额图之言虽然有理,而王辅臣却未必会好收拾!” 索额图说:“王辅臣会不会投降,取决于我大清的形势。像如今之形势,吴三桂势如中天,王辅臣自然不会心有所动,但如果形势发生变化,主客之势改变,臣认为王辅臣必会最先动摇。” 众人均认为索额图之言有理。 康熙帝问:“既然如此,朕以何法笼络王辅臣呢?” 熊赐履说:“奴才倒有一计,不知行不行?” 康熙帝笑道:“说来听听。” 熊赐履说:“如今之朝野,对皇上诛杀吴应熊大加赞叹,而对皇上不杀王继贞且不闻不问颇有微词。其意大概是说皇上应该将王继贞杀了。奴才认为,倒不如将王继贞放了,以示皇上对吴三桂与王辅臣有些区别,从心理上间离王辅臣与吴三桂!” 明珠断然说:“此计不行!” 康熙帝问:“为何?” 明珠说:“王辅臣起兵造反,按大清法律应将王继贞处死,如今皇上不处死他也罢了,反而还要将他放了,岂不是示弱于王辅臣么?” 米翰思说:“群臣对皇上给王辅臣脱籍抬旗之事,本来已有微词,如今再将王继贞放了,恐难令群臣心服!” 熊赐履说:“奴才认为,王继贞与吴应熊其实完全不同,又不喜与人交往,所以没有势力。杀不杀王继贞都对王辅臣没有影响。而吴应熊则不同,他位高不算,又爱结交权贵,京中之官有许多人曾是他的座上客,不杀吴应熊,便难令京中之官归心!所以,奴才认为,与其将这废物杀了,倒不如将其放回去。即便不能令王辅臣立即投降,至少可以令王辅臣于心难安!” 康熙帝沉思片刻,说:“传王继贞进见!” 王继贞踉踉跄跄走进来,大老远地跪了下去,然后像狗一样地爬到康熙帝身边,战战兢兢道:“奴才王继贞恭请圣安。” 康熙帝用余光瞟了王继贞一眼,心里对他便有了结论。康熙帝心想:王辅臣长得人高马大剽悍异常,又出身于强盗,胆量超人,为何会生出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康熙帝说:“你父已反,你可知罪?” 王继贞立刻伏地道:“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 康熙帝说:“朕若将你放回西安,你将如何感谢朕?” 王继贞神情恐惧地看着康熙帝却不说话。因为他实在不知皇上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明珠见他这窝囊的样子,心中更加鄙视他,恶声道:“皇上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话?” 王继贞连忙说:“皇上若赐奴才不死,奴才愿为皇上做牛做马!” 康熙帝笑道:“当年朕为你家脱籍抬旗之时,你父也是这般对朕说的。可是,事到如今,你父不照样反朕了么?” 王继贞的身子立即如筛般颤抖起来。 康熙帝大笑道:“朕也不想要你这头牛马!朕让你回去,只想让你给你父亲带个信儿,你愿意么?” 第257节 王继贞说:“奴才愿意。” 康熙帝说:“你告诉你父亲,朕知道他是受吴三桂所胁才反朕的。他不是真心反朕,所以朕不怪罪他!他若有心投降,朕既往不咎。” 王继贞说:“奴才一定告诉父亲!” 康熙帝说:“那好吧!你今晚便离城,免得有人阻挠你!” 王继贞此时才相信皇上是真要放他,便痛哭起来。 康熙帝挥挥手。 王继贞抽抽噎噎地出了宫门,向夜色深处走去。 三、康熙帝招降王辅臣 康熙帝稳定了京城局势,使万民归心之后,便展开了全面平乱之局。 康熙帝调度全局,谨慎从事,部署以湖南为主要战场,以江西、浙江为东线;并要求各个战场之将领要互相配合,把叛军分割开来,不使之打通一气,用各个击破之法破敌。 于是,吴三桂及其他反清之势头很快地得到了抑制。除了湖南战场上的吴三桂的队伍坚守着岳州、长沙,与勒尔锦、岳东、穆占等所率清军展开了寸土不让的激烈战斗之外,东西两条战线上的反清力量却处于一种游移状态。 尤其是陕西的王辅臣,自从康熙帝放回他儿子,并表示对他的往事一概不究之后,他的态度便变得犹豫起来。 康熙十四年,以王辅臣为中心的左翼大包围阵势已经极盛。王辅臣自据西安,而他的党羽盘踞各郡,陇西之地已尽归他控制。然而,就在此时,他的态度变得暧昧起来。他只驻守平凉之地,不再主动出击。 康熙帝见王辅臣如此,知道他的心有所动摇,是招降他的极好机会。但康熙帝同时明白王辅臣此时之势极盛,必会观望一段时间,以得知大势之后才会有所取舍。所以,康熙帝决定以重兵击之,将王辅臣之气焰打落之后再招降。 康熙帝命令抚远大将军、大学士图海和甘肃提督张勇二人奋力合击王辅臣,然后招降。 康熙帝十五年四月,甘肃提督张勇率重兵包围被王辅臣之兵攻陷的通渭城。经过一番激斗,王辅臣之兵失败,张勇率兵占领了通渭。 康熙十五年五月,图海率兵与王辅臣之兵在平凉城北虎山墩会战,图海又大获全胜。 经此二战,王辅臣元气大伤。 图海派人带着康熙帝的圣旨前去招降。 图海所派之人姓周,周先生是带着皇上的圣旨去的,所以王辅臣以使节之礼待之。 王辅臣给周先生看茶之后,便说:“周使节来此僻壤,不知有何贵干?” 周先生说:“一是代表皇上来看看提督大人,二是依大学士图海之意来抚慰提督大人。” 王辅臣一怔,问:“康熙帝还记得王辅臣么?”王辅臣称康熙而不称皇上,其意在于暗示自己已不是大清之臣,希望他不要开口是提督,闭口也是提督的。 周先生一笑,然后说:“皇上怎能不记得大人?皇上亲口对在下说过,别人怀疑王大人是真心反他,而他从来都认为王大人是迫于无奈才反对他的。” 王辅臣叹口气说:“如今已成往事,再提又有何用?” 周先生说:“王大人此言谬矣!” 王辅臣反问:“周使节何出此言?” 周先生说:“王大人对皇上生疏了,而皇上却从没有把王大人当外人!又怎么说再提无用?” 王辅臣苦笑道:“周使节不用再骗我!王某起兵反清,其一是有负于他对自己的脱籍抬旗之恩;其二是有负于他放自己儿子一条生路之情。自己如今与他已成死对头,他又怎肯放过自己呢?” 周先生说:“皇上是一国之君,既要臣服万民,又要使万民臣服,怎能鸡肠鱼肚不能容纳大人呢?” 王辅臣说:“话虽如此说,但自己毕竟是谋反之臣罪不可赦!又怎能希望皇上宽待自己呢?” 周先生一听此言,便知王辅臣心有降意,只是在讨价还价而已,便说:“皇上之意是:王大人即使真心反皇上,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得到位高权隆之回报罢了!若王大人真心悔过,再作皇上臣子,皇上一定让王大人官复原职。” 王辅臣沉吟片刻,说:“康熙帝真是这样说的话,王某再臣服他也未尝不可,只是外人未免要说王某人出尔反尔了。” 周先生细琢此言,心里便知王辅臣是嫌官职小了,于是又说:“皇上之意是:若王大人愿意将功赎罪的话,便加封王大人为太子太保,且授大人为靖寇将军,随图海大学士驻于汉中。” 王辅臣眼中发出兴奋之光,惊喜地问:“皇上真是这样说的么?”然后,仿佛触及到什么心事,目光又为之黯淡下来。 周先生猜不到他有何心病,只好直问:“王大人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王辅臣思索良久,才缓慢地说:“王某与吴三桂交往已多年,且互有书信往来,只怕日后有人将王某之书信呈给皇上,惹得皇上生气,王某岂不会为难么?” 周先生一听,顿时明白王辅臣是怕皇上搞秋后算账。说实在话,搞秋后算账是官场之人常用之法。要不,下司为何会怕上司?虽然皇上对于这一点说过既往不咎,但是,谁知是否真的既往不咎呢?自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怕皇上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得说:“王大人只是太过忧虑了!王大人若归降皇上,皇上便又是王大人之君,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王大人没有过错,皇上若要王大人之命,王大人敢不给么?就像皇上要周某命一样,周某亦无法反对。王大人说是么?” 王辅臣一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便说:“周先生之意是真心话!皇上若真要搞个秋后算账,自己也是无法。王某只能盼皇上是圣明君主了。” 周先生说:“王大人若想想皇上之为人,便不会有这层顾虑了。” 王辅臣说:“周先生此话何意?” 周先生说:“当年王大人起兵反清之时,贵公子尚在京中,朝野内外那么多人要诛杀贵公子,然而皇上却不肯答应,由此看来,皇上胸怀坦荡,宽容大度自非常人可比!王大人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王辅臣一想:觉得周先生之言确实有理,但他对皇上是否真心招降自己尚有怀疑,便问:“周先生口口声声称皇上之意,王某怎知这便是皇上之意呢?” 周先生笑道:“王大人若愿意归降,立即能知皇上之意,若不愿归降,自然难知皇上之意了!” 王辅臣说:“此话怎讲?” 周先生说:“因为圣旨就在本人身上!” 王辅臣说:“能否借于王某一阅么?” 周先生说:“不能!” 王辅臣说:“为何?” 第258节 周先生说:“王大人也是官场中人,怎能不知礼仪?俗话说,见圣旨如见皇上,须对圣旨行跪拜之礼!若王大人不愿归降,自然不肯跪拜,不肯对圣旨跪拜,周某又岂能将圣旨传于你?” 王辅臣思索很久,然后说:“臣愿意接旨!”然后跪倒在地。 周先生依照礼仪将圣旨传于王辅臣,王辅臣见圣旨上所说果与周先生之言相同,心中大喜,然后,诚心诚意地对着圣旨又行了几个礼。 于是,王辅臣归降了大清。之后,其子王继贞又官复原职,后又升为太仆寺卿。 周先生回京之后,对康熙帝说起招降之过程,康熙帝听后大为欣慰。 但周先生自己心中却有一事不明,便问:“依奴才之经历,皇上无须令大学士图海和提督张勇攻击王辅臣,只让奴才直接用圣旨去招降便可。皇上是否觉得让图海和张勇先攻击他是多此一举呢?” 康熙帝笑道:“并非多此一举!” 周先生问:“为何?” 康熙帝笑道:“朕猜先生是见过狗的,狗只会向打过它的人摇尾,恶狗尤其如此!” 四、耿精忠投降清廷 靖南王耿精忠在接到吴三桂的反清复明之起兵檄文后,于康熙十三年三月,在福建宣布起兵反清。 与其他响应吴三桂反清的将领不同的是,他并不接受吴三桂所封的江南王,而是自称总统兵马大元帅。耿精忠为人耿直,又自视甚高。他要自称总统兵马大元帅的道理很简单,即吴三桂是藩王,我耿精忠也是藩王!他可以自称为兵马大元帅,我耿精忠为何不能?我为何要接受他的封号? 耿精忠起兵之后,以福建为中心,向浙江、江西、广东三方面发展,是反清力量的右翼。耿精忠的势力如同其野心一样迅速膨胀,立即将浙江,江西和广东的大部分地盘控制在自己手里。与此同时,耿精忠与台湾的郑成功之后代结成互相援助之同盟。 康熙帝见其势力骤涨,心里便着急起来,立即命令康亲王杰书与浙江总督李之芳共图进击。 康亲王杰书率兵南下之后,耿精忠之势力立即得到抑制。加之耿精忠无钱发军饷,军士逃跑者增多。耿精忠只能以剥削民众来补充军饷,百姓便对他们恨之入骨,而此时的耿精忠恰又与台湾的郑经发生矛盾,互相攻杀,耿精忠立即陷入困境之中,其斗志也销蚀干净,其野心也逐渐枯萎。 康熙十五年八月,康亲王杰书率兵将耿精忠包围在浙江和福建的交界处的仙霞岭。 康亲王杰书见耿精忠如瓮中之鳖,便想将之招降。他将李之芳召来,共商招降之法。 杰书说:“本王观耿精忠今日之局有如瓮中之鳖,想招降他,不知李大人意下如何?” 李之芳说:“既然耿精忠已成瓮中之鳖,只要亲王一声令下,我们即可将其消灭。何必多此一举招什么降呢?” 杰书摇头说:“《孙子兵法》曰:‘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既然现在可以招降之,何必不试试?若能成功,也可为大清赢来一支力量。” 李之芳说:“事情只怕未必能如亲王之意。” 杰书问:“李大人何出此言?” 李之芳说:“据李某所知,耿精忠此人性格倔犟,野心极大,如今又已反清,岂肯轻易对皇上俯首称臣?” 杰书说:“李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之芳问:“此话怎讲?” 杰书说:“俗话说,至刚易折。一个人不能太刚强,太刚强的人往往遭受不得挫折。本王观耿精忠此人之刚是貌似的,其实,只要一压一松,他必不攻自破!” 李之芳思索片刻,觉得有理,便说:“亲王之言令本官有茅塞顿开之感。只是不知这一压一松是什么?请亲王赐教!” 杰书笑道:“一个至刚之人本不怕压,若只压不松,他必无恙。当然,若松而不压,他必无惧,有如一块硬铁,若仅以重力压之,它必无恙,必须在加压之后,骤然放松,让其反弹力自折其身。” 李之芳说:“只是不知亲王如何给他一压一松?” 杰书说:“这一压是非常简单的。按照如今之局面,我们只需将其紧围,但不可攻。然后寄书给耿精忠,表示我们想招降他之意图。他若不肯,令兵击之。但只能见好便收,让其明白自己已处劣势,顽固死守只能是自取灭亡。千万不可逼之太甚!” 李之芳说:“为何不能逼之太甚?” 杰书说:“俗话说,狗急还要跳墙呢!若逼之太甚,使其将士觉得没有生路,必会背水一战!到时候,我们招降不成,反受其害。” 李之芳说:“这一松又如何施为?” 杰书说:“自然是以招降示之,让其明白唯有投降才是生路!” 李之芳说:“只是如何招降他呢?” 杰书说:“自然是以高官厚禄许之!” 李之芳说:“此计只怕不行。” 杰书问:“为何?” 李之芳说:“康亲王想想,耿精忠为藩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极隆,权力也极大,岂能以高官厚禄诱之?” 杰书想了想说:“大人之言确有道理,同时也给本人以启示。本王觉得要想使耿精忠投降,必须要搞清楚他起兵之目的是什么,然后对症下药即可!” 李之芳一听此言,顿觉有理,便说:“亲王之言有理,我们便依亲王之意办!只是不知耿精忠之起兵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杰书说:“本王估摸着耿精忠之所以起兵不外乎这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可能出于为汉人争面子的原因!” 李之芳一时没反应过来,惊讶地问:“为汉人争面子?” 杰书说:“汉人总以为汉族是大民族,而我们满族是小民族,便觉得大民族臣服于小民族是一种耻辱。本王估计耿精忠或许是为了争面子而战,若真如此,事情便好办了!” 李之芳问:“如何办?” 杰书说:“只要给他说明白一个道理即行!” 李之芳说:“什么道理?” 杰书说:“对于民族,不能以大小论强弱,而必须以优劣论强弱。汉族虽大,人也够聪明,但却是小聪明,人心也散,所以,汉族虽大却弱,臣服于满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李大人,你说对不对?” 李之芳尴尬地答道:“对!”然后,杰书又转换话题问:“本亲王估计他起兵的第二个原因可能是想称霸天下!” 第259节 李之芳一惊,问:“称霸天下?何以见得?” 杰书说:“耿精忠若是不想称霸天下,那他为何在起兵之时虽然响应吴三桂,却并不接受吴三桂之封号,而是自称马大元帅呢?” 李之芳说:“亲王分析得有理。只是如果真是这种原因的话,事情便难办了!” 杰书笑道:“好办。” 李之芳问:“怎么好办?” 杰书说:“只要将最后结果告诉他即可。” 李之芳惊讶起来,说:“现在怎么会知道最后结果?” 杰书笑道:“推测而已!” 李之芳问:“如何推测?” 杰书说:“事情的结局只有两种。” 李之芳说:“哪两种?” 杰书说:“一种是我们平乱取得了胜利;另一种是汉人反满取得了胜利。” 李之芳说:“确实只能如此。” 杰书说:“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耿精忠都不可能称霸天下。” 李之芳想了想,说:“事情确实会如此!平乱取得了胜利,那是自不用说,耿精忠不能称霸。若汉人反满取得了胜利,那他势必与吴三桂争夺天下。论他之势力,与吴三桂去争夺天下是必输无疑。” 杰书说:“所以,只要我们对他陈述其中利害即可!” 李之芳问:“有没有第三个原因?” 杰书说:“第三个原因便是盲从!” 李之芳越发惊奇,问:“盲从?” 杰书说:“因为吴三桂打着反清廷,复汉室之口号,使得天下汉人真的以为他在干伟大事业而趋之若鹜。只要我们告诉他,他们的反满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事业,只能给百姓带来疾苦即可!” 于是,他们按照所议之结果,给耿精忠写信,陈述其中之利弊,让人送去。果然不出康亲王杰书所料,耿精忠立即宣布投降。为了表示自己投降的态度之坚决,立即反攻沿海的郑经及广东的尚之信。 耿精忠降了,尚之信随即向清廷投降。 五、孔四贞劝降孙延龄 王辅臣投降,使反满之力量,失去左翼之势;耿精忠和尚之信投降,使反满之力量失去右翼之势。除了广西桂林的孙延龄仍在与吴三桂一起反清之外,吴三桂几乎陷入了孤立地位。 而此时的孙延龄却也是有所动摇。 听说王辅臣投降,孙延龄还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而听说耿精忠和尚之信投降,他受到极大的震动。 当然,若不是其妻孔四贞劝说他,他也许不会那么急着决定投降,也不会那么快招来杀身之祸。 那日,孙延龄正在清理军务要件,其妻孙四贞却来了。孙延龄一见,暗惊。因为他知道自己妻子虽然出身于将军之家,但颇守女人之本分,从不过问政治,更不用说军务。所以,他不由自主地惊问:“这么晚了,夫人来干什么?” 孔四贞也不言语,然后择椅坐了,只叹了口气,并不说话。 孙延龄与妻子素来恩爱,见妻子如此,便知妻子心中有事,于是相问:“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何必唉声叹气呢?我们已是老夫老妻,难道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么?” 孔四贞说:“愚妾越来越觉得心里不好受了!” 孙延龄问:“夫人为何不好受?” 孔四贞说:“愚妾自幼丧亲,被孝庄皇太后收养成人。皇室中人从不把我当外人,像对待郡主一般对待我,可是,如今你却跟着吴三桂在反清,叫我心里不好受,面子上也不好过!” 孙延龄说:“夫人勿忧!其实,家是家,国是国,家事与国事不可混为一谈。” 孔四贞说:“夫君也是得过清廷之恩惠的,难道没有一点愧疚之感么?” 孙延龄说:“本将虽得过清廷之恩惠,但反清复明是汉人之大义,岂可因小恩小惠而失大义?” 孔四贞叹口气说:“夫君受吴三桂之蒙蔽深矣!” 孙延龄问:“吴三桂何曾蒙蔽过我?” 孔四贞不答反问:“夫君真的以为吴三桂是在反清复明么?” 孙延龄问:“难道不是这样?” 孔四贞说:“只要夫君用心想想,便可知其用心所在!” 孙延龄说:“夫人说来听听!” 孔四贞说:“灭明者是吴三桂,要兴明者也是吴三桂,这是第一令人怀疑的地方。由此可见,吴三桂心中,觉得灭明与兴明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如何保存自己的实力,使自己得到利益。而所谓兴明与灭明只不过是他借以骗人的幌子而已!” 孙延龄不敢相信地看着孔四贞,他想不到她会说出如此激烈的话来。他问:“夫人何以有此说呢?” 孔四贞说:“不是愚妾这么说,而是事实上便是如此!” 孙延龄说:“夫人能否说得详尽些?” 孔四贞说:“请问夫君,吴三桂起兵之初的口号是什么?” 孙延龄说:“是反清复明啊!” 孔四贞说:“现在呢?” 孙延龄说:“逐鞑虏,复汉室。” 第260节 孔四贞说:“其中有什么不同么?” 孙延龄说:“逐鞑虏便是要将满人赶出去呀!汉室,便是指明室,复明室便是为了复明呀!这里面有何不同?” 孔四贞叹气说:“夫君受蒙蔽深矣!既然相同,为何要改?” 孙延龄说:“有何不同?” 孔四贞说:“汉室并非就是明室。所谓明室,是朱家之皇朝,而汉室是指汉人之天下,当然,姓朱的能当皇上,姓吴的也能当皇上了!这正是吴三桂为自己谋取天下打下的伏笔。” 孙延龄沉默片刻,说:“夫人言之有理!只不过此乃夫人分析所得,并非事实如此!” 孔四贞苦笑着说:“夫君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孙延龄说:“何以见得?” 孔四贞说:“吴三桂起兵之初是口称拥立朱三太子么?” 孙延龄说:“正是。” 孔四贞说:“他是以此蒙蔽天下之众!” 孙延龄问:“何以见得?” 孔四贞说:“夫君想想,如果不以拥立朱三太子起兵,而自己却称王起兵天下之众会响应么?” 孙延龄说:“确实不会有人响应!” 孔四贞说:“然而,当天下之义兵取得大清之半壁江山,反清之势极盛之时,吴三桂却突然称王,并建国封将,改变口号,其目的岂不是不言自明?” 孙延龄说:“夫人之言有些道理,却未必完全确切!” 孔四贞问:“怎么不确切呢?” 孙延龄说:“逐出鞑虏,推翻清廷是大义,是天下汉人共同之大业。所以,天下汉人应该以驱逐鞑虏,推翻清廷为己任。而至于谁来当皇帝是小事,朱家人可当,吴家人可当,甚至我孙延龄也可当,只要是汉人当皇帝便行!” 孔四贞惊奇地问:“夫君想当皇上么?” 孙延龄笑着说:“夫人不必惊慌,孙某说笑而已!” 孔四贞说:“夫君即使想当,也未必当得了!” 孙延龄问:“何以见得?” 孔四贞问:“吴三桂会让给你当?” 孙延龄便沉默不语。 孔四贞说:“夫君既然不想当皇上,那夫君何必掺杂其中呢?” 孙延龄问:“怎么叫掺杂其中?” 孔四贞说:“这是吴三桂与爱新觉罗家族在争夺天下呀!” 孙延龄说:“可吴三桂是汉人呀!” 孔四贞说:“这天下是大家的!为何只能让汉人当皇帝?再说,吴三桂会比康熙帝对你更好?” 孙延龄说:“那也未必。” 孔四贞又问:“那吴三桂当皇帝比康熙帝能给老百姓带来更多的好处?” 孙延龄沉吟不语。 孔四贞凄苦地笑道:“夫君不敢说了,让愚妻说吧!吴三桂仅仅是个藩王,就欺压百姓,横征暴敛,巧取豪夺,弄得云贵两省之民众苦不堪言。若让他当皇上,天下百姓还会有好日子过么?夫君为何要将康熙帝赶下去,却让一暴徒来当皇帝?难道仅仅是因为吴三桂是汉人,而康熙帝是满人么?如果夫君再执迷不误,只怕会成为千古罪人!” 孙延龄心里受到极大的震动!觉得夫人分析得透彻且句句在理,令他不得不认真地考虑起来。之后,他心中仍有一丝迷惑,即夫人何要劝自己归降清廷? 孔四贞见孙延龄不语,便问:“夫君难道还不明白?” 孙延龄问:“夫人为何劝我归降?” 孔四贞气愤地说:“因为我见夫君在助纣为虐啊!” “助纣为虐”四字如天雷之声,令孙延龄心灵为之震撼。孙延龄大声说:“好!本将就依夫人之言归降清廷。” 吴三桂得知孙延龄意欲降清之消息,心中大惊,立即命令从孙吴世琮率兵袭击桂林,将孙延龄杀了。 为了给丈夫报仇,孔四贞亲自率兵与吴世琮的部队血战。 第十六章 三桂称帝 一、汪士荣劝吴三桂称帝 一六七八年一月,冬天的酷寒尚未褪去,春的气息已在寒冷的苍穹里流淌起来。 衡阳城内一幢并不豪华的大宅院里,吴三桂在焦灼不安地来回踱着步。他的身躯依然是那么伟岸,然而他的步履显得蹒跚而露出些老态来。 吴三桂在等着一个人。 令他变得烦躁不安的是战争局势的变化。他万万没有想到局势会变化得这么快!自康熙十二年(公元一六七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起兵反满之时起,自己几乎控制了半个中国,全国到处都有响应自己的反清复明的民众。然而,自从自己称王之后,形势便开始急转直下。先是王辅臣投降,再是耿精忠和尚之信投降,最后连孙延龄也要反叛。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说错的话,无非是自己称了王。可是,总得有人称王啊!不是自己,别人也得称王啊!总不能真让朱家之人坐享其成吧! 然而,不管他怎样想,形势终归已经朝自己不利的方面发展了。从应者云集到四面楚歌,吴三桂差不多已经陷入一种孤立的状态。而自己的将士经过这些年的血战,却因没有取得重大胜利也变得心灰意冷,士气因此而一落千丈。 如何扭转这种被动局面是当务之急! 他联想到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可能是称王的时机把握不准。由此,他想起了方献廷。方献廷是那么劝自己不可称王,自己竟然没有听他的。如今,他已经离自己而去,后悔也没有用了。 第261节 他又联想到劝自己称王的汪士荣。说实在话,此时他心里有些怪他,甚至恨他。他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听信他言而称王的话,形势也许不会发展得这么快!然而,他立即觉得自己好没道理。因为虽是汪士荣劝自己称王,但是,最终决定称王的还是自己。所以,自己不应该怪罪汪士荣。再说,自己终究要称王的,自己起兵的目的不正是要成就王业么? 吴三桂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怪来怪去优柔寡断于事无补。他扪心自问:是因为失利而使自己变得信心不足,变得老态龙钟了,还是因为自己心理老化而变得信心不足,所以屡屡失利呢?也许二者兼而有之。看来自己若想走出困境,首先得调整自己的心态。自己不能再怪别人,须认真考虑下一步该如何做!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还得仰仗汪士荣。 吴三桂要等的人正是汪士荣。 汪士荣心情有些沉重地走进王府。说实在话,他心里也不好受。他一直在琢磨失利的原因。汪士荣见吴三桂神情急躁,心里黯然地坐下。他打算等候吴三桂的责骂甚至处罚。 吴三桂见他情绪低落,便笑着说:“汪士荣不能未老先衰啊!我吴三桂都还没有退缩,你汪先生怎能退缩呢?” 吴三桂之言突然激起了汪士荣心中的万丈豪情,汪士荣激动地说:“若大王有信心,汪某必学孔明先生,为大王之帝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吴三桂听后,也顿时情绪激昂起来,动情地说:“有汪先生此言,吴某此生足矣!”然后执汪士荣之手问:“汪先生以为我们屡屡失利的原因何在?” 汪士荣说:“在于我们汉人之心地狭窄!” 吴三桂问:“难道先生不觉得我们错在称王之事上么?” 汪士荣笑道:“称王有什么错?请问大王:你起兵的目的是什么?” 吴三桂说:“当然是成就王业!” 汪士荣说:“这不就对了么?反满是为了王业,成就王业便要反满!将鞑虏赶出中国之后,总要人来当王吧!不是朱姓人家,便是吴姓人家,或者是参与起兵反满的其他人!朱家之人没有费力气,无寸长之功,自然不能称王!而其他人既没有你这么德高望重,又没有你这么大的功劳,舍你其谁?” 吴三桂便困惑起来,不解地问:“既然如此,在我称王之后,为何我们不仅没有更加强盛,相反还衰弱下去呢?” 汪士荣说:“所以汪某认为是汉人心地狭窄!” 吴三桂问:“此话怎讲?” 汪士荣说:“你当年起兵之时,由于以反清复明为口号,大家便纷纷响应,因为汉人们觉得这天下是大家的,仿佛参与反满便能从中分到什么似的,所以,响应者云集。然而,当你称王之后,大家觉得这反满对自己没有好处了,又纷纷退却!其实,如果反满真成功了,也不可能将大江山分得七零八落的,一人占领一点。自古以来,便是一家之人的天下!” 吴三桂说:“我们在起兵之初,可是拥立朱三太子的呀!按理说,大家都知道这天下得来之后,并非可以让大家分,而是必须将其送给朱家,也就是说,他们本明白自己起兵之结果只能为朱家争夺天下,却为何干得那么起劲,而一旦吴某称王,他们却纷纷退却?” 汪士荣沉思良久,肃然说:“汪某觉得其关键在于汉人们认为这天下是汉族朱家的!因为朱家是天子之家!天下在朱家之手中时,汉人觉得心安理得,因为朱家也是汉人!而天下落到满人之手里,汉人们便纷纷反对,因为满人非汉人!” 吴三桂笑道:“先生之言,使我越来越糊涂了!” 汪士荣说:“说得明白点,在汉人心目之中,这天下是有主人的,是朱家之天下。若让外族掠去,便是失汉人之面子,所以大家纷纷反对,而在汉人之手时,必是朱家的,别家想去争,便是无理!所以,无人会帮他去争。” 吴三桂笑道:“这么说来,汉人天生便有种奴性么?” 汪士荣说:“正是如此!在汉人心目之中,都有自己的主。君主为万民之主,也是至高无上的主。除此之外,各人还有各人的主,像当官者,上司是下司之主;像平民者,以官为主,或以主人为主;像商人,以钱为主等等。所以,汉人有句名言便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也就是说汉人认为:有帝便是有主,无帝便是无主。有主之人往往会活得有滋有味,因为他心中会像有着支柱;无主人往往活得没精打采,因为他心中会像没有信仰一般。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是心中没有着落!” 吴三桂问:“依先生之见,我们如今怎样走出困境?” 汪士荣断然地说:“大王唯有称帝一途!” 吴三桂一惊,说:“如今已因称王而造成如此局面了,若再称帝,只怕……” 汪士荣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吴三桂说:“愿听其详。” 汪士荣说:“昔年你称王之时,反满者非一家之兵。俗话说,各为其主。大王麾下之将士自然想拥你称为王,而别家之将士自然也想拥自家之主为王。所以便呈分裂之局势。如今,王辅臣、耿精忠、尚之信等已降清,反清之力量唯有大王的队伍!” 吴三桂问:“称帝会带来转机么?” 汪士荣说:“唯有称帝,大王麾下之将士才会觉得自己在为自己的主人打天下,因此而变得干劲十足舍生忘死!” 吴三桂思考很久以后说:“先生之言虽善,但据本王所闻,历来成帝王者,还须顺乎天意。本王莫非等问问天意之后再说如何?” 汪士荣说:“可以!” 吴三桂说:“依先生之见,如何探知天意?” 汪士荣说:“南岳衡山是天下五岳之一,山中自有神灵居住,前往一问即可!” 二、吴三桂登南岳问天意 汪士荣别了吴三桂,便来找陈三强。 汪士荣知道吴三桂心中其实非常想称帝,只是怕违背天意使自己称帝不成反受其害,所以变得犹豫起来。汪士荣觉得要使吴三桂消除顾虑,自己得筹划筹划。 汪士荣来找陈三强,就是为了此事的。 汪士荣刚坐稳,便直言相问:“陈管家可想让大王称帝么?” 陈三强一惊,说:“想呀!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况是公子称帝!公子若能称帝,我们这些人不知要得多少好处呢?我陈三强早就想公子称帝了,做梦都想!” 汪士荣说:“既然想,你便得出点子力!” 陈三强毅然地说:“先生吩咐吧!即使要陈某上刀山,下火海,陈某也愿意干!” 汪士荣笑道:“没那么严重,只要陈管家去趟南岳即可。”然后告诉陈三强该如何如何。陈三强点点头答应了。 吴三桂要汪士荣择个黄道吉日,准备上山去问仙。汪士荣说二月初一就是个好日子。 二月初一那天,汪士荣陪着吴三桂上南岳。 那天天晴,但太阳不够明朗,毛毛糙糙的,像长满绒毛的线球。阳光扑在身上,也无炙热感,只有微微的热量渗透过吴三桂的衣裳,伏贴在他的肌肤上。 吴三桂觉得痒酥酥的极舒畅脱口而出地说:“真是好天!” 汪士荣说:“不是天好,而是大王鸿福齐天!” 吴三桂问:“此话怎讲?” 汪士荣说:“自过年以来,一直是阴雨天气,为何今日却晴朗起来呢?只怕是上天得知大王要问天意,因感动而出来的呢!” 第262节 吴三桂爽朗地笑起来。汪士荣的心里也为之一松,因为好久没听到吴三桂这么爽朗的笑声了。 吴三桂一行人来到南岳大庙前,只见大庙雄伟,四周又都是苍翠松柏,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然后迈进去。 吴三桂走进南岳大庙正殿,向圣帝舜行跪拜之礼,然后起立,闭目沉思片刻,便转过身子朝旁边一老僧走去。 吴三桂朝老僧行了一礼,然后说:“本人想测问一下吉凶,不知可否?” 老僧对他目视很久,转言说:“此处非施主测问之处!” 吴三桂问:“却是为何?” 老僧说:“此处乃市井小民祈福求平安之处,施主所问非小民之祸福,老僧岂能为你求菩萨?” 吴三桂闻之暗惊:难道自己真有天子迹象不成?不然,老僧为何说自己所问非小民之祸福?他更加虔诚地问:“那本人该上何处去问呢?” 老僧说:“须上祝融峰去问。” 吴三桂答谢道:“多谢高僧指点。”然后转身就走。 老僧突然喊道:“施主慢行!”吴三桂只得站住,问老僧何事? 老僧说:“施主此时不能上山!” 吴三桂问:“那本人该何时上山呢?” 老僧说:“施主须在山下洗耳恭听净尘身,等日落月升之时方可上山。” 吴三桂恭敬地说:“多谢高僧指点。”然后转身走了。老僧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想说些什么,然而终于什么也没说。 太阳刚刚沉坠到天际处,吴三桂一行人又出发了。西边已看不到太阳,只剩下一片红云,像血一般。集贤峰间,云雾萦绕,有如仙境。经过一段攀登,他们来到祝融峰下。此时,他们脚在地上走,云在身边缠,使他们一时半刻搞不清到底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 吴三桂见此佳境,心情立即开朗起来,笑说:“唐代诗人韩愈有诗赞此佳境曰:‘祝融方丈拔地起,欲见不见轻烟里。’本王原以为这是诗人的夸张之作,今日一见,却觉得佳境胜诗。” 吴三桂极少谈及诗文,只因自己出身武科,对诗文少于研究,怕自己搬弄诗文会贻笑大方。今日因心情极佳,又见此境,才忍不住有感而发。 汪士荣说:“祝融曰火神,道教传说祝融是在这里升仙的。明万历年间,道教徒为了纪念祝融升仙,特号召民众在此峰上建造了祝融殿,也称老圣殿。看来,老僧说大王的问天之处可能就在这里!” 吴三桂点点头,然后脚下不停地朝祝融殿走去。 走进祝融殿,吴三桂朝火神跪拜下去,心中默默祈祷,口里念念有词。于是,一种奇异的现象出现了。 宁静而温和的夜空之中,飘飘荡荡松松散散的云和朦朦胧胧缠缠绕绕的雾融合在一起,将南岳群峰拥着簇着,像一种思念,更像一种温情。让人琢磨不透,给人以神秘之感。 突然,云雾深处,那大山的尽处,突然有一个巨大的火球升起,然后滚动起来,最后又在云雾深处消失。 汪士荣诡秘地对吴三桂说:“大王精诚所至,火神显灵了!” 吴三桂点点头,肃穆地端视着供奉在祝融殿里的火神。 吴三桂领着众人刚要离开祝融殿,殿后突然走出一白眉老人。吴三桂心中暗惊:难道真是神仙下凡了不成?想到此处,吴三桂凝目望去,只见老人童颜鹤发,与传说之中的神仙无仙,便试探地说:“你是神仙么?” 老者说:“你看我是仙,我便是仙!” 吴三桂一愣,一时半刻弄不清其中玄机。心想:既然我说你是仙你便是仙,我且先将你当做神仙看看。吴三桂便问:“神仙可知老夫上祝融峰所为何事?” 老者说:“为山水日月之事而来!” 吴三桂心里急转:什么是山水日月之事?但他又不能问,只好继续沉思。突然,他觉得有如福至心灵,顿时明白了其意是指江山社稷之事,心里顿喜,心想:神仙果然不同于凡人,真有未占先知之能! 吴三桂又问:“天意如何?” 老者说:“天意岂能轻泄?” 吴三桂说:“本人心中有惑,想问计于神仙。” 老者说:“心中有惑者,解惑者须是自己。即便是神仙,也不能越俎代庖!” 吴三桂于是想起父亲当年和自己谈起的往事。那是自己刚刚成家时候的事了。父亲告诉他,说他出生之时,父亲去占卦时得到钱瞎子送给父一偈,其文是“夫人本无主,只因凤凰生。若寻出头日,等到夕阳西。”父亲说此偈大有深意,并要吴三桂在年老之时,加以验证。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他却无法验证!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完明白其意是什么。吴三桂心中一动,莫如现在问问老神仙!于是,吴三桂问:“请问老神仙,本人心中有一偈,不知是何意,神仙可否能为我解答么?” 老者说:“说来听听!” 吴三桂便将此偈念了一遍。 老者沉思良久,之后说:“此偈正可解你心中之惑!” 吴三桂闻之,心中大震!难道上天安排我有此鸿福么?看来自己真要赶快称帝了!吴三桂心中胡思乱想了一阵,突然想起自己尚没答谢神仙,便要对神仙作揖。可是,抬头一看,眼前哪里还有神仙的影子? 祝融殿里依然是冷面冷脸的火神在坐着,周围是缥缥缈缈的云雾在缠绕。 三、陈三强命人将黑瓦漆成黄瓦 吴三桂沿着石梯往下走,脚下是朦胧的夜色,身边是朦胧的人群,头顶是朦胧的天空。 吴三桂对汪士荣说:“先生给我算算,何时是黄道吉日?” 汪士荣问:“大王可是要称帝?” 吴三桂说:“既然天意如此,我为何要逆天而行呢?” 汪士荣心里暗笑,然后捏指算着。突然说:“三月初一就是个登基的好日子!” 吴三桂一惊,问:“三月初一?未免太仓促了些吧?” 汪士荣问:“大王难道还有什么事么?” 吴三桂说:“其他事倒没有。只是这登基之事,对于我来说,倒无所谓。而对于我们汉人来说,是一件大事,怎么能够马虎?” 第263节 汪士荣说:“大王之意莫非是大造宫殿?” 吴三桂说:“称帝之事办不办得好,是有关我们汉人脸面之大事!若是草率从事,既会伤民众之脸面,又会贻笑满人!” 汪士荣说:“怎么会贻笑于满人呢?” 吴三桂说:“事情明摆着。满人皇帝住进了紫禁城,其皇宫是何等的雄伟壮观?是何等的富丽堂皇?而我称帝之后的宫殿若是太寒酸了,岂不是会令天下所有的汉人都没面子?岂不会让满人看我们的笑话么?” 汪士荣心中大惊:若按他的意思,只有再造一座紫禁城,才能令他心满意足!若那样,该得花多少钱?该得动多少劳力?该得多少时间?想到此处,汪士荣着急起来。他想:自己必须阻止他这样做!否则,不仅不能得其利,反为其害! 于是汪士荣说:“造殿之事,是否暂缓?” 吴三桂说:“本王倒觉得与其暂缓造殿,倒不如暂缓称帝!” 汪士荣说:“绝对不行!” 吴三桂问:“为何?” 汪士荣说:“大王称帝之意在于要鼓舞士气,并非在于要与满人争面子!岂可因小失大?若是大王称帝之后士气为之鼓舞,一鼓作气将满人逐出中国,你也做了全国之皇帝,到那时大王的面子岂不会赚足么?” 吴三桂沉吟不语,看了看四周朦朦胧胧的世界,然后叹气说:“那就按先生的意思办吧!” 汪士荣陪吴三桂回到衡阳之后,立刻去找陈三强。 陈三强诡秘地笑着问:“公子可是答应称帝了?” 汪士荣说:“是的!” 陈三强问:“何时登基?” 汪士荣说:“三月初一。” 陈三强大惊,急问:“三月初一?这么急?” 汪士荣笑着问:“有什么不妥么?” 陈三强说:“不是。只是觉得时间仓促了些。” 汪士荣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故意问:“陈先生为何会觉得时间仓促呢?” 陈三强说:“公子拼了几十年,其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盼了几十年,等的就是这一天!这一天终于来了,我们岂可轻率?我琢磨着此事得好好操办一下,起码得让我们这些跟随公子多年的人也风光风光!同时,也得为公子在满人面前争足面子!” 汪士荣觉得有趣,陈三强的要求与吴三桂的要求表面不同,其实如同一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都到了生命攸关之时,怎么还要顾及面子?难怪别人要骂我们汉人是死要面子!汪士荣想看看他到底是怎样想的,便问:“陈先生打算如何操办此事?” 陈三强说:“我琢磨着再造一座紫禁城是来不及了,但起码得为公子造一座紫禁城差不多的宫殿,要不,他这个皇帝不是白当了么?” 汪士荣问:“你有那么多钱么?” 陈三强说:“没钱?天下再没有比来钱更容易的事了!” 汪士荣觉得奇怪,问:“怎么个来法?” 陈三强说:“向老百姓要啊!” 汪士荣说:“怎么能向老百姓要呢?” 陈三强说:“为老百姓办事,怎么能够不向老百姓要呢?” 汪士荣问:“此话怎讲?” 陈三强说:“公子是谁的皇帝?是汉人的皇帝。如果公子不做皇帝,我们汉人便没有皇帝,那我们就得继续受满人皇帝的欺侮!因此,公子称帝,不是在为自己称帝,而是在为汉人称帝!在为汉人争脸面!俗话说,大家的事大家办,办好事情为大家。既然公子是为了与满人争口气而称帝的,是为了汉人之大业而称帝的,得益的是天下汉人,天下的老百姓又怎能不出钱呢?不出钱的事,谁会干?” 汪士荣几乎要忍俊不禁而大笑起来。然而,他实在没有心情笑,所以,只是肃然说:“即便如陈先生所说,此事也不能这么办。” 陈三强迷惑了,不解地问:“既然有理,为何不让办?” 汪士荣问:“陈先生不想想,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陈三强问:“什么时候了?” 汪士荣说:“大王与大清作战,如今已无优势可言,汪某是为了鼓舞士气,才怂恿大王称帝的。故此事宜早不宜迟,岂可因小而失大?” 陈三强顿时懵住了!他喃喃呢呢地问:“依先生之见,此事该如何操办?” 汪士荣说:“因陋就简,以大王所居之府作为皇宫,再挑选些民房为朝房就行了。” 陈三强急道:“此事万万不可!” 汪士荣问:“为何不行?” 陈三强说:“称帝之事是何等样的事,岂可如此马虎?皇帝是受命于天的,所以称为天子!既然是天子登基,我们若太马虎了,岂不会因此而得罪天意?皇帝又是万民之君,所以又称为君主!既然是君主登基,我们若太马虎了,岂不是因此而得罪民心?退一万步讲,我们至少也得图个吉利!” 汪士荣问:“陈先生觉得因陋就简就会不吉利么?” 陈三强说:“不是因为因陋就简而会带来不吉利,而是因为公子之府根本不能做皇宫,若作皇宫,只怕会带来不吉利!” 汪士荣感到奇怪,问:“此话怎讲?” 陈三强说:“紫禁城是红墙黄瓦,但让满人皇帝给占据了!我们公子的皇宫也应该是红墙黄瓦,否则,岂不会带来不吉利?” 汪士荣真是哭笑不得,只得说:“即便如陈先生所说,将墙换成红墙,将黑瓦换成硫璃瓦也是来不及了!” 陈三强说:“这便是先生不懂了。”然后脸上满是自得之神色。 汪士荣说:“先生准备如何做?” 陈三强说:“用红漆将墙壁涂成红墙,用黄漆将黑瓦涂成黄瓦便行了!” 汪士荣笑道:“可那墙壁依然是灰墙,那黑瓦依然是黑瓦,其本质上并没有变啊!” 第264节 陈三强说:“虽然其本质未变,但其外表变了!” 汪士荣说:“只怕老百姓看了会笑话的!” 陈三强说:“老百姓笑话怕什么?只要自己看着舒服便行了!” 汪士荣真是觉得哭笑不得。 陈三强突然想起自己用银子买通和尚制造所谓的天意之事,其目的是为了让吴三桂相信自己称帝已得天意。他不知和尚们做得怎么样,便问:“南岳山的和尚做事可周全?” 汪士荣点头说:“还行!”然后就匆匆忙忙离开了陈三强,操办其他事去了。 陈三强果然令人要将灰墙漆成红墙,将黑瓦漆成黄瓦。 四、衡州百姓笑话吴三桂 陈三强得到汪士荣的应允,立即请人写就招工启事数十张,贴在衡州城里的大街小巷的显眼之处。内容如下: 安民告示: 周王吴三桂承天意将于三月朔称帝,要将衡州改为下天府,周王之居舍改为宫殿。且需建庐舍万间作为朝房,鉴于此工程浩大,需招民夫二千,工匠五百。希望广大衡州民众将天下汉人之利益看作自己之利益,将天下汉人之面子看作自己之面子,将天下汉人之复兴看作自己之复兴,积极报名参加此意义重大之工程建设。周王爱民如子,表示对所有参加工程建设者管吃管住,且给日工资银子三钱。望有志者前来报名,名满为止。 周王府。 此告示一出,衡州城内便沸腾了。人们奔走相告,而报名参加建设者更是人多如潮。 陈三强见此喜人之局面,便跑来告诉吴三桂。吴三桂听了陈三强的介绍之后,心情也非常激动。心想:没有想到衡州民众会如此拥护自己! 陈三强说:“公子干脆随我到衡州城里逛逛,也好听听民众之声!” 吴三桂一听,便来劲了,笑着说:“我已有多年未出游了!做皇帝有什么好?我只是做了个王,便没有人身自由了!若做皇帝,哪里还会有时间给自己支配?全让天下大事给占据!听说康熙那小子喜欢微服私访,本王也要做天子了,干脆提前体验体验天子的微服私访是什么滋味。” 陈三强见吴三桂答应了,很高兴,立即叫人给他张罗身粗布衣服。陈三强和吴三桂悄悄地出了王府,来到了大街。 陈三强与吴三桂来到仙姬巷,见有两个老头在下棋,旁边蹲着几个小孩,便走了过去。 吴三桂问老人:“下棋啊!” 老人甲哼了一声,算是作答。 陈三强便拽着吴三桂也蹲下看棋。陈三强搭讪道:“兄弟的棋艺高着呢!” 吴三桂本想说高什么呢?但让陈三强拿眼色止住了。老者乙见陈三强一见面便夸他们的棋艺,便抬头看了看陈吴二人,然后又低头下棋。 吴三桂笑着问:“近日衡州城内出了件大事知道么?” 老者甲边下棋边问:“什么大事?” 吴三桂说:“周王要称帝呢?” 老者乙抬头看吴三桂一眼,鄙视地说:“那叫什么大事?” 吴三桂说:“难道你们一点也不激动么?”他见二人依然心情平淡地下棋,忍不住问。 老者甲说:“有什么值得激动的?”说完,将车移动一下说:“将军!” 吴三桂说:“周王称帝,可是为了汉人之利益,为了汉人之脸面,为了汉人之复兴的大事。你我均是汉人,怎么能不激动?” 老者乙将士挡住对手的车将军,然后说:“狗屁呢,这事咱百姓见多了。” 陈三强更要生气,让吴三桂用手按住了。吴三桂说:“老人怎么这样说?” 老者乙说:“吴三桂称帝,对我们汉人有什么好处?能够得到好处的是吴三桂的家人及亲朋好友心腹将士!而老百姓能得什么好处?除了多交钱,还是多交钱!” 吴三桂说:“这可是为我们汉人争面子的事,出点钱也是应该的!” 老者甲横他一眼说:“你老只有钱是不是?有钱便去做做善事,还有人没饭吃呢!你干吗要将钱捐给这些争权夺利之徒?中国有一个皇帝已经够老百姓受了,若再多出几个皇帝来,老百姓还有活路么?” 吴三桂问:“这么说来,二位可是反对周王修宫造殿的么?” 老者乙说:“当然。他吴三桂有本事到京城去与康熙帝争紫禁城去,干吗跑到衡州来修宫造殿?劳民伤财!他吴三桂不是说要为汉人争面子么?他干脆将满人赶出中国,那才叫为汉人挣足了面子。” 吴三桂说:“可是周王造殿并不要花多少钱呀!” 老者甲盯他一眼,迷惑地问:“老弟你咋知道?难道吴三桂跟你商量过么?看你也是个穿粗布衣服的,与我们兄弟无异!只是肚子大了点,可看样子都不是贵重货!怎么像与吴三桂穿着连裆裤呢?” 吴三桂脸涩涩的,陈三强恨不得揍老者几记耳光。吴三桂说:“周王是将王府改为殿,所以只是用红漆涂涂墙壁,用黄漆涂涂黑瓦。那是花不了几个钱的。” 老者甲没有看吴三桂,仍看着棋盘说:“不是说要建庐房万间作为朝房么?” 吴三桂说:“那只是些简易房子,是花不了几个钱的!” 老者乙说:“那便如老兄所说,那吴三桂也实令人可笑!” 吴三桂问:“老兄为何觉得可笑?” 老者乙说:“吴三桂怕是迫不及待想当皇帝呢。” 吴三桂问:“何以见得?” 老者乙说:“若不是迫不及待想当皇帝,他为何不待将满人赶出去再当?” 吴三桂说:“将满人赶出去岂是一朝一夕之事?” 老者甲说:“即便不等将满人赶出去之后再登基,也该将周王府弄得红墙黄瓦的像个皇宫之后再说呀!怎么只用些漆涂涂罢了?” 吴三桂说:“那墙,不是用漆涂成红墙了么?那瓦,不是用漆涂成黄瓦了么?” 第265节 老者甲说:“那墙,即使用红漆涂了,也依然是灰墙呀!那瓦,即使用黄漆涂了,也依然是黑瓦呀!” 吴三桂问:“此话怎讲?” 老者乙说:“灰墙岂能变成红墙?黑瓦岂能变成黄瓦?” 吴三桂苦涩地笑了笑说:“这么说来,二位老兄可是反对周王称帝的么?” 老者仍然盯着棋盘说:“岂止我哥儿俩,你去问问衡州城里的百姓,去问问天下的汉人,有谁会同意周王称帝的?” 吴三桂仍然要强地说:“那为何大家都争去帮周王修宫殿呢?” 老者乙说:“你以为他们是冲着什么去的?” 吴三桂说:“冲着什么去的?” 老者乙说:“冲着管吃管喝,还有日工资三钱银子去的!这年头赚钱难啊!可那些官僚们苛捐杂税却一点也不肯减!我看咱小百姓没活路了!” 吴三桂心想,你们这些人啊!碗里装着肉,嘴里要骂娘。他觉得小百姓不能理解自己,便说:“若不是周王好,你们能优哉乐哉地下棋么?” 老者甲怒道:“难道我们没饭吃,连棋也不能下么?” 老者乙突然站起对吴三桂说:“你烦不烦人?人家在下棋,你总在旁边啰哩啰嗦的,还叫不叫人活?” 吴三桂见老人发脾气了,便赶忙起身离去。陈三强快步追过去,见吴三桂闷闷不乐,便对吴三桂说:“咱是谁啊!何必跟那小百姓一般见识?” 五、吴三桂登基封爵 三月初一,衡州城内热闹非凡。 太阳刚刚出来,天空之中仍然弥漫浓重的水汽。阳光穿过水汽之时,焕发出眩目而灿烂的彩光。 小小的周王府周围满是围观的民众,但都站在御林军的岗哨之外。 围观之民众在等待着看吴三桂的登基仪式。 其实,吴三桂的登基仪式是在周王府,但从今日开始应称皇宫的地方举行。围观在外的民众根本看不到任何实际内容。唯一能感受到的将是吵吵闹闹的锣鼓声和太监不阴不阳的司仪声。 但是,衡州城内的百姓仍然忍不住要来看热闹。因为,令他们感到激动的并不是能否看到吴三桂的登基仪式,他们觉得只要能在外面感受一下气氛就足够了。令他们感到激动的是衡州城从今日开始便成了定天府,自己从此也成了天子脚下的臣民。从此,他们不再羡慕北京城中的百姓,因为他们与北京城中的百姓一样了。这群人大多是年轻人。 然而,也有一部分民众是抱着看吴三桂出洋相的目的来了。他们觉得吴三桂不应该称帝,至少是现在不宜称帝。他们觉得吴三桂的称帝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使他们左右都觉得别扭。所以,他们并没有因为能够成为天子脚下的臣民而感到兴奋,更没有觉得衡州从今日起真的可以成为定天府了。他们认为衡州便是衡州,现在是衡州,将来也是衡州,不可能成为什么定天府的!这群人大多是老年人,其中也包括那两个将吴三桂赶走的下棋老者在内。 于是,少壮派与老年派便成了两个对立的群体。 少壮派说:“做衡州人的感觉真好!” 老年派说:“好?有什么好?” 少壮派说:“做衡州人可以看到皇上登基。天下百姓能看到皇上登基的人不多!” 老年派说:“可是,皇上登基之后,恰恰是奴役我们的主儿。” 少壮派说:“正因为是衡州人,从此成为天子脚下的臣民了!” 老年派说:“成为天子脚下的臣民有什么好?” 少壮派说:“当然好!至少那份感觉就特别好,别人是无法比的!” 老年派说:“可是不管我怎么看,你都仍然是原来的衡州人啊!” 少壮派说:“不管怎么说,皇上住在这里,对这里的百姓总有好处!” 老年派问:“有什么好处?” 少壮派说:“至少从此衡州城里的皇亲国戚总比别的地方多吧!” 老年派说:“可是,那些皇亲国戚往往都是些欺压百姓的恶霸!皇亲国戚多了,欺侮自己的主儿也便多了。” 少壮派说:“有了皇亲国戚,大家办事便会方便些。不管多难的事,都有法解决,因为总可以找到皇上,让皇上网开一面。” 老年派说:“可是,找皇亲国戚疏通关系的事都得花钱儿。而咱小百姓连饭也吃不上,哪里还有钱干那事。所以,方便的依然是有钱人,咱小百姓依然是不方便。” 少壮派说:“不说别的好处,至少今日能看到皇上的登基仪式吧!” 老年派说:“可是,只能站在警戒线以外感受一下气氛!” 少壮派说:“即使能感受一下气氛也比无气氛可以感受强吧!” 老年派说:“其实比没有气氛可感受时还要难受,就好比闻到酒香却无酒可喝的感受比没有闻到酒香也不想喝酒的感受差些!” 少壮派说:“我觉得今日之衡州与往日之衡州就是不一样!” 老年派说:“不一样并非就是好事!” 少壮派说:“我觉得今日之衡州特别干净!” 老年派说:“那是为了迎接皇上登基而搞的突击,事后仍然会如以前一般脏!” 少壮派说:“我感觉到周王府与往日不一般!” 老年派说:“有何不一般?” 少壮派说:“红墙黄瓦的,煞是富丽堂皇!我看比紫禁城差不了多少!” 老年派说:“我可是从红墙之上看到了灰色,从黄瓦之上窥视到黑暗。所以我觉得它无法与紫禁城相比!” 少壮派说:“从今日起,周王府不再是周王府,而是皇宫!” 老年派说:“什么时候,周王府也还是周王府!” 第266节 少壮派说:“你怎么什么事情都喜欢朝坏处想?” 老年派说:“你怎么什么事情都喜欢朝好处想?” 少壮派说:“朝好处想总比朝坏处想强!” 老年派说:“朝坏处想总比朝好处想强!” 少壮派说:“朝好处想,可以使人充满希望催人振奋。” 老年派说:“朝坏处想,可以使人消除幻想少犯错误。” 站在旁边的老者甲嚷起来,说:“你们都别吵了!也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你们吵着有什么用?不管你如何吵,人家要称帝的还是要称帝!” 老年派说:“我观你也是我们老年派的,怎么不帮我们说话呢?” 老者甲说:“我谁也不帮!我是来看登基的!” 突然听到一连串震天响的大铳声,然后是太监那不阴不阳的司仪声:“登基仪式开始!” 于是,衡州民众再也无人说话,都是静静地听着,敛声屏气的,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接着,又是钟鼓齐鸣。 钟鼓之声停后,司仪大臣宣读告天下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周王吴三桂改元称帝;国王大周,改衡州为定天府以为国都,改年号为昭武元年。” 钦此! 接着又是钟鼓齐鸣。 钟鼓声之后,司仪太监又以不阴不阳的声音喊道:“文武百官受封。” 于是,吴三桂宣布封爵,其封爵大致如下: 封马宝、胡国柱等三十二人为国公; 封刘遐初等四十三人为郡公; 封韩大任等六十八将为侯; 封一百五十人为伯。 最后宣布其长孙,即吴应熊之子吴世璠为皇太孙。 等读完那长长的一串受封名字之后,人们才舒了口气。 老者乙叹口气说:“怎么封那么多爵?” 老者甲说:“这你就不懂了!” 老者乙问:“有什么不懂的?” 老者甲说:“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老者乙说:“哦,我明白了!” 老者甲说:“你明白了什么?” 老者乙说:“明白时下为何那么多机构都想提高档次!你看看,吴三桂从王到帝,那么多人得到了爵位,岂不是同喜同乐?” 突然,锣鼓声又响起。原来是吴三桂率群臣出宫,要到南岳去祭天。 老者甲说:“老者乙,你看那皇上是谁?” 老者乙说:“哦,是看我们下棋的那老头!” 老者甲感叹说:“难怪那天他对我们说了那么多混账话,原来是为了掩耳盗铃。” 吴三桂率领文武百官走了,身后是一片嘈杂之声。 六、吴三桂祭天得病 太阳躲在厚厚的灰云后面。 既没有清晰可辨的轮廓,也没有明净锃亮的光环。 三月的南岳,依然被云笼着,被雾缠着,处于一种欲罢不能的尴尬境地。 祝融峰下,半山腰上,一个巨大的圆台在云雾之中时隐时现,给远处的人们以种神秘之感。这便是吴三桂搭在南岳山上的祭天台。 汪士荣当时建议吴三桂在南岳山上随便地方搭个祭天台都行。吴三桂不肯,吴三桂说自己既然是在祝融峰得到了神的启示和天的允许,自己便必须在祝融峰边筑台祭天。如果不是祝融峰上地盘太窄,影响百姓瞻视,使得场面不够热闹,会丧失帝王气派的话,吴三桂还想把祭天台筑在祝融峰上。 中国凡在京城中称帝的帝王都是京郊之外祭天,所以,亦有郊天之说。 明永乐十八年,即一四二年,明成祖朱棣下旨在北京正阳门外修筑天坛。其中的皇穹宇和圜丘是供皇帝祭天所用。 史书记载,父系部落联盟时代的尧、舜、禹就视虔诚祭天为他们的职责、公务。及至殷代,殷人的最高神是上帝,也即天,那时上帝就被宣传为殷王在天上的投影。因此,殷王事无巨细,都要占卜咨询天意。到了周朝,帝王便自命为天子,说自己是受命令来统治天下的。 天坛之中的圜丘就是祭天台。圜是圆的意思,圜丘即是圆丘。由于中国人的祖先认为天是圆的,地是方的,所以筑圆丘祭天,而筑方丘而祭地。 圆丘筑得很高,其目的是为了让祭祀人站在高坛之上时,能尽量缩短与天的距离。这样一来,帝王的祈祷便能让天听到,且能使天清楚地看到为他所举行的一切礼仪和所送的礼品。同时也可以拉开帝王与百姓的距离,突出天子的威仪。 吴三桂筑在祝融峰下的祭天台却没有京城郊外的天坛那么雄伟,那么气派!但是,由于占据地利,是以南岳为底的,所以,它远比京城郊外的天坛要高。 吴三桂之所以选在祝融峰上筑台祭天,其目的便是为了能在祭天之时,很好地与天作一次感情交流。以便加强自己与天的感情,使自己的地位稳固下来,并能一代一代永远地传下去,使大周的江山永远是吴家的,别人别想觊觎! 第267节 吴三桂率领文武大臣浩浩荡荡地来到南岳,除了装备精良的御林军跟随在左右外,还有从衡州城内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也还有南岳山下的百姓。老者甲与老者乙也跟来了。 吴三桂来到祭天台时,太阳已完全躲进厚云之中去了。太阳所躲之处,只能看到一团毛毛糙糙的光,就像人在暗处看远处的房屋里点着油灯。 老者甲说:“按理说,吴三桂来祭天,是给天老爷送礼来的,老天爷应该欢迎才是啊,老天爷怎么避而不见呢?” 老者乙说:“我看是天老爷不愿见他!” 老者甲说:“岂有人会不愿见来阿谀自己的人?” 老者乙说:“可老天爷不是人,是神!” 老者甲说:“是神也喜欢阿谀逢迎之徒。” 老者乙说:“既然如此,天老爷为何不愿见吴三桂呢?” 老者甲说:“依我看,其中必有阴谋!” 老者乙说:“先别管那么多,且先看看吴三桂给老天爷送些什么礼!” 二老朝祭台看去,只见祭台之上摆着猪、牛、羊三牲,香案之上还有纸做的金银元宝,祭案桌上还放着一坛御酒。 老者甲笑起来。 老者乙问:“你为何发笑?” 老者甲说:“你不是说老天爷是神么?我见他怎么也像人间俗物一般!” 老者乙问:“何以见得!” 老者甲说:“若不是俗物,怎么也喜欢金银财宝,酒饭鱼肉的?只差女人一物了。依老夫看,吴三桂干脆将自己的爱妾陈圆圆一并送给老天爷,必能得其欢心的!” 老者乙说:“只怕俗物是吴三桂而不是老天爷!他以为老天爷也像他们这帮昏官一般喜欢金钱美女的!” 突然听到有人喊祭天开始,二老即停口,循声望去。 只见吴三桂颤颤巍巍地爬上了祭天台,到了香案边,点燃三支香。当香火冒出袅袅娜娜的几缕细烟时,吴三桂便手执香火朝天作三个揖。之后,再把香火插于香案上的香炉之中。 接着,吴三桂亲自斟酒,看看天,再将碗中之酒向天空泼去。 天空之中顿时出现零零碎碎的彩光。那彩光是酒水折射阳光而成。 于是,天空之中还飘荡着酒香。 吴三桂面朝东方的天空跪了下去,眼睛平视着远方。那是太阳躲避的地方。 虽然是上午,却未见太阳。 吴三桂心中涌起一种不祥之感,按理说,自己走到了人生辉煌的极点,吴三桂应该感到高兴才是。然而,自从那日让两位下棋老人赶走之后,他的心情一直没好过。正因为如此他缺乏了称帝之时应有的激情。 他仰望着苍天,希望从苍天之上读出些什么?然而,苍天依然是那么平板,那么毫无生气,甚至连一丝风也没有。 大臣将祭天诏书递给吴三桂。 吴三桂接过诏书,缓缓展开,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读起来。 然而,他刚念了“伏惟上苍”四字,太阳躲避之处出现一团乌云,天地间顿时昏暗下来,狂风乍起,向祭台袭来。 吴三桂只觉锁喉,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一声春雷炸响,天空之中的闪电已将漆黑而板整的天空劈开两边。 地顿时撼动起来,南岳撼动起来,祭天台撼动起来,吴三桂只觉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祭天台上。 文武大臣大惊失色,立即涌上祭天台,围在吴三桂周围。 吴三桂口不能言,只能用手指指天。 突然间,大雨铺天盖地而来。 祭天仪式草草收场。 几名心腹大将将吴三桂扛在肩上。吴三桂死去一般一动不动,手臂无力地下垂着,脑袋耷拉着,围观的百姓只能看见一张双目紧闭的脸。 雨水倾注在吴三桂的身上,然后又从吴三桂身上往下流。吴三桂身上有瀑布一样的雨水向大地倾注。 心腹大臣抬着吴三桂走下祭天台。 老者甲问老者乙:“你说吴三桂与老天爷见过面么?” 老者乙说:“不仅见过,还被老天爷斥责了!” 老者甲问:“何以见得?” 老者乙说:“若不如此,吴三桂怎么在突然之意昏倒呢?若不如此,天又怎么下起大雨来呢?” 老者甲说:“依老夫看,吴三桂并没见到老天爷。他是想和老天爷说话,老天爷不愿见他,他是急病的!” 老者乙说:“你的根据是什么?” 老者甲说:“我觉得吴三桂得罪了老天爷!” 老者乙说:“他怎么会得罪老天爷呢?” 老者甲说:“因为他没送女人给老天爷!” 第十七章 世继位 一、陈圆圆哭责吴三桂 第268节 夜色笼罩之下的皇宫,因空旷和昏暗而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 陈圆圆孤零零地坐在吴三桂身边。 陈圆圆木然地坐着,一言不发。她的心里非常凄苦。她本想单独和吴三桂在一起时诉说,所以,她将所有的人都赶出吴三桂的寝宫之外。然而,当她发现自己要诉说的对象竟然是个木头一样的人,不由悲从中来! 陈圆圆本打算远离吴三桂的。自从她劝吴三桂不要称王以来,她便有了这念头。因为她发现吴三桂变了,变得世俗和功利了,不再视自己和他的爱情为至高无上。其实,吴三桂一直没变,他以前只是将自己的欲望隐藏起来,使陈圆圆感觉到他将爱情看作至高无上。后来,他觉得条件成熟了,地位有了,权也有了,他心中所隐藏的欲望便慢慢地暴露出来了。这些,陈圆圆当然不懂。 尤其是吴三桂要称帝之后,陈圆圆要离开吴三桂的态度更坚决起来。因为她觉得吴三桂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然而,她终究没有走出吴三桂为她所作的茧,而她就像那茧中的蚕一般,只能在茧中死去,变成飞蛾。 于是,她便在自己的寝宫中诚心侍佛。她觉得自己既然在心灵上远离吴三桂,那便在肉体上远离他! 当她得知吴三桂在祭天之时突然病倒,她又毫不犹豫来到吴三桂身边。她为此感到庆幸,因为自己从此可以完整地拥有吴三桂了。同时,她又为此感到悲哀,因为吴三桂已是丧失生理机能的人,自己即便拥有他,无异于拥有一具僵尸。 她开始恨天不公平,夺走自己的至爱,以致自己孤苦伶仃。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错怪了老天爷。要怪,依然只能怪吴三桂自己。若不是他想做什么皇帝,若不是他到南岳去祭天,触怒老天爷,又怎么会降灾于他身上呢? 陈圆圆开始一边哭泣,一边数落起吴三桂来。 陈圆圆哭泣道:“你从一名小小的千总,荣升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西王,怎么还想称王称帝呢?” “俗话说,天心高,人心更高!只要是人,又哪里会有欲望满足的时候呢?” 陈圆圆说:“你若不是想称王称帝,也不会触怒老天爷而得此怪病。” “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即使不得罪老天爷,也许会得其他怪病。” 陈圆圆说:“你总想为子孙后代打下一片江山,哪里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俗话说,娘为女儿哭死娘,爹帮儿子累死爹!话都是这样说的,要劝人不要为儿女做牛马。其实又有谁能做得到?中国人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做的。要不,为何会有一世清廉的官为了儿女而成贪官?” 陈圆圆说:“天下即便打下来了,你吴家得了天下,做了皇帝。你吴家也未必能世世代代将江山守住啊!秦始皇厉害不厉害啊?以为修了万里长城,便可保自己的江山世世代代相传下去,所以自称为始皇。谁知他的江山竟然会被他当初希望能保他的江山的长城给毁掉啊!” “话虽是这么说,人人也都明白这个理儿。可是,谁会为没到的后果所折服呢?中国人不是有句古话么,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么?人还没到黄河呢,心又怎么会死?” 陈圆圆说:“如今倒好!皇宫的油漆未干,皇帝的御座未热,你却从座位上栽了下来,弄个不死不活的样儿。这有什么值?” “俗话说打死在门口的乞丐总比饿死在路上的浪者强!自己再不值,也总算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儿。再说儿孙也可世世代代地享受下去!” 陈圆圆说:“人算不如天算!人家都道你从此可以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了,谁知会突然病了?” “即便是病了呢,也总算当上了皇帝!” 陈圆圆说:“此时当上皇帝又有何用呢?山珍海味即使堆成山,你也食不得!” “即使食不得,总比那想吃而没有吃的人强!” 陈圆圆说:“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你也不能用!” “即使不能用,也比那穷得无钱可用的人强!” 陈圆圆说:“当了皇帝有什么好?三宫六院那么多绝色女子,你却无力享用!” “即使无力享用,也比那没有女人的人强!至少还可以摸!” 陈圆圆说:“可你如今是手不能动,脚不能移,如何摸?” “即使不能摸,看也可以!” 陈圆圆说:“可你如今双目紧闭,如何看?” “即使不能看,能感觉她们的存在也好!” 陈圆圆说:“可是你如今感觉丧失,如同死人一般,又怎么能感觉到她们的存在?” “即使是死了,能让她们陪葬也好!” 陈圆圆猛然颤抖起来!她突然明白原来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与自己争辨。于是,她觉得非常恐怖。她以为是吴三桂在和自己争辩。可是当她细观吴三桂之时,才发现吴三桂是双目紧闭,嘴巴合着,根本不像在说话。她想:难道有魔鬼在同自己说着话? 于是,陈圆圆凄厉地问:“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说:“你知道我是谁。” 陈圆圆嘶喊着:“我不知你是谁!” 那声音说:“我是你的影子!” 陈圆圆说:“我没有影子!” 那声音说:“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影子呢?” 陈圆圆说:“人只有在明处才会有影子!这里黑咕隆咚的怎么会有影子呢?” 那声音说:“我不是那种影子!” 陈圆圆问:“那你是什么影子?” 那声音说:“我是另外一个人,是愿意做你的影子的一个女人!” 陈圆圆恍然大悟,口气柔和了许多,问:“你就是那个为了那种虚幻的爱情而愿意做我的影子的女人么?” 那声音说:“正是!” 陈圆圆问:“你叫银杏?” 那声音说:“是的!” 第269节 陈圆圆说:“那你走出来吧!黑灯瞎火的怪吓人!” 于是,银杏便走了出来。原来银杏就藏在陈圆圆身后。陈圆圆太专注于吴三桂身上了,所以,她一点也没有察觉自己身边还藏着个大活人! 银杏的眼眶里有泪花,泪花在昏暗之中放着光芒。 陈圆圆问:“你哭了!” 银杏说:“是的!” 陈圆圆问:“你为何要哭呢?” 银杏说:“我失去了爱情和幸福!” 陈圆圆笑着说:“你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情和幸福!你不必悲伤。” 银杏说:“我得到过爱情和幸福!” 陈圆圆说:“那是虚幻的!” 银杏说:“不,我觉得那是真实的!” 陈圆圆说:“不,那是虚幻的!你若再执迷不悟,不从我的影子里走出来,你将痛苦一生!” 银杏说:“你不是也无法从吴三桂的阴影中走出来么?” 陈圆圆闻之一怔,然后与银杏抱着痛哭。之后,陈圆圆指着吴三桂那张已经死去的脸对银杏说:“我们真傻!” 银杏说:“女人都傻!” 二、陈圆圆读解吴三桂之心语 皇宫依然是空空荡荡的,皇宫依然是昏昏暗暗的。 陈圆圆与银杏该哭的哭了,该说的说了,心里平静了许多。除了因为旁边有着一个与死人无异的吴三桂所给她们带来的一些别扭之外,她们已不再感到恐怖。 陈圆圆叫掌灯。 侍候在外的太监立即进来点燃宫中之灯。灯光闪闪烁烁的,使躺着一动不动的吴三桂更像一具尸体。太监吓得点完灯便往外溜了。走到门外后,心里还在犯嘀咕。女人平时说胆小,可与自己的男人在一起时便不怕了。即便男人已经死了,难道死去的男人也会像活人一样呵护自己女人身边,生怕自己女人受到性骚扰么? 陈圆圆说:“银杏,你打算怎么过?” 银杏说:“我没想过。” 陈圆圆说:“可事到如今,你总得想啊。要想他还活过来,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你总不能殉情吧!” 银杏便哭起来,然后说:“若有资格殉情,我此生此世也会觉得满足了!可是,哪里有我的一席之地?在他心目中,完全没有我这个人。他心中只有你,我在他心目中只不过是你的影子!” 陈圆圆痛惜地说:“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办?” 银杏说:“我等待安排吧!我一直习惯于命运的安排。” 陈圆圆问:“难道你不想作一点抗争?如果命运对你不公平的话,你也不抗争么?” 银杏说:“我已经明白,像我这类人,早已缺乏与命运抗争的能力。唯一的自由,便是选择如何丧失自我。” 陈圆圆便沉默起来。她知道银杏说的是实话,像她这种人,确实无法拥有自由。这不仅仅是一个银杏。而且,将来还会不断出现。她觉得银杏很可怜,至少相对于自己来说,她很可怜。 银杏见陈圆圆沉默不语,便问:“你在想什么?” 陈圆圆说:“我在为你担心呢?” 银杏说:“你别总为你的影子担心。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陈圆圆说:“我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银杏问:“你打算到哪里去?” 陈圆圆说:“我心中早已有个去处!” 银杏问:“哪里?” 陈圆圆说:“佛门?” 银杏说:“为何去佛门?” 陈圆圆说:“既然无法进入尘世的天堂,我便到佛门去试试运气吧!” 银杏说:“是他强迫你的么?” 陈圆圆说:“不是!是我自己选择的!在我刚与他见面之时便这样选择了。也就是说,我在选择他的同时,便已经选择了佛门!” 银杏问:“此话怎讲?” 陈圆圆说:“那时尚在京城,我是在释迦牟尼卧佛前许的愿。我说,若不能与他白头偕老,我便遁入空门。看来,我在许愿之时,就注定要走上这条路的!” 银杏问:“这是为何?” 陈圆圆说:“因为他注定不能做因拥有爱情而愿放弃一切的男人!他的心中还有一个世界。这一点我感觉到越来越明显。是功名利禄将他拉入另一个世界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再抵得过功名利禄,尤其对于像他们这些在官场之上滚打多年的人。” 银杏说:“我倒觉得责任在你而不在他!” 陈圆圆说:“此话怎讲?” 银杏说:“我觉得你如果不是在卧佛前许这个愿,而是在立佛或坐佛面前许这个愿,结果便不会这样。” 陈圆圆说:“这是何道理?” 银杏说:“因为你乞求保佑你的菩萨不是站着的,或坐着的,而是躺着的。一开始,佛便已经向尘世屈服了!” 第270节 陈圆圆闻之大惊,有如天雷击顶。顿时像明白了许多,又像什么也没有明白。难道人的一生之中,都有一只手在冥冥之中操纵着他么?若是如此,自己的抗争又有什么意义呢? 银杏见陈圆圆不说话,急了,问:“我说错了么?” 陈圆圆说:“你没说错!” 银杏见陈圆圆脸上刻着凄苦,心里也不好受,想安慰她几句。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便稀里糊涂地说了句蠢话:“只怕佛门也不敢纳你这红尘女子呢!” 陈圆圆闻之,心头大震,痛苦地说:“若如此,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突然,陈圆圆与银杏听到一个人的叹息声,便赶忙朝四周扫了一眼。然而,皇宫之中,除了她们俩,没有任何人,于是,她们心中惊疑:难道是他醒了? 陈圆圆朝吴三桂看去,只见吴三桂的手指动了动。陈圆圆便奔过去,见吴三桂的眼睛睁开了,嘴唇翕动着,只是没有声音。吴三桂见她,想坐起来。然而,他脑中虽有这念头,身子却一动也没动。 陈圆圆便拥抱着他,像抱着能保佑他的真佛,泪水滚落出来。 银杏傻愣愣站在旁边看。 陈圆圆突然明白了什么,喊道:“快去叫人来!” 片刻之后,凡是在宫中的心腹之人都来了,簇拥在吴三桂身边。 陈圆圆流着泪说:“大家都来了!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吴三桂眨眨眼,算是答应了。 陈圆圆叫人记录。她凭直觉判断这可能是吴三桂的遗言了。 由于吴三桂的声音太小,甚至可以说根本不清,陈圆圆只有低下头,将耳贴在吴三桂的胸部上去感受,再根据她与吴三桂的心灵感应才将那混浊不清的语言解读出来。 吴三桂说:“急召世璠进见!” 众人点点头。世璠是应熊的儿子,是吴三桂的孙子,吴三桂历来很器重他,封他为皇太孙的目的,就是要传位给他。 吴三桂说:“朕将皇位交给他,要他好好珍惜!这个皇位得之不易,朕为它可说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为了它,我丧失了父亲和兄弟;为了它,我丧失了做人的尊严;为了它,我丧失了自己心爱的儿子;为了它,我冷落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吴家为这个皇位失去的太多了,要世璠好好经营这个皇位。要他记住这皇位上有他祖父的尊严和人格,有他父亲的屈辱和希望。他必须将皇位稳稳地抓住在吴家手中,一代一代传下去,绝不落入别人之手!” 吴三桂说完,歇了口气。然后,凝目望着陈圆圆,眼中有闪动着泪光。 陈圆圆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又赶忙躬下身子,将头伏在吴三桂的胸脯上。 吴三桂说:“圆圆,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已听到!你不能记恨我!不是我对你爱不深,而实在是皇帝之位对我的诱惑力太大!即便如此,我也一直没忘记你,我心中只有你!你去天罡寺吧!我不能再照顾你,但我的兄弟杨天能照顾你!你在尘世最终没进入天堂,你就到佛门去找吧!如果在那一个世界里,没有皇位可争,我一定助你!” 吴三桂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陈圆圆的眼中闪动着泪光,头仍然伏在吴三桂胸脯上。 银杏狂笑着奔出宫外,怒吼道:“你难道一点也没有记着我?即便我是陈圆圆的影子,你也该记着我呀!” 回答她的是空旷的天空之下的无边黑暗。 三、吴三桂死于痢疾 阳光纷纷扬扬的,弥漫在宫中的庭院之中。 坐于阳光之中的吴三桂,臃肿而苍白的脸越发显得臃肿而苍白,脑袋被搁在躺椅的靠背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那双眼睛还在动,无人会认为他竟然是个大活人。 没有人会想到吴三桂竟然还会活过来!当陈圆圆听出他那近似遗言的话之时,所有的人都以为吴三桂即将死去。 然而,他竟然活过来了。 许多人都认为吴三桂是陈圆圆用她的爱情将他从死亡中挽救出来了。而只有陈圆圆知道,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吴三桂一直在与她进行交流。从吴三桂的意思中,陈圆圆判断出吴三桂之所以能活过来,并非因为爱情。 虽然每天他们都要以特殊的方式交流一番,但交流的内容却极简单。吴三桂每天都只是问陈圆圆一个同样的问题,即皇太孙世璠什么时候到? 陈圆圆试图改变谈话内容,便问了一些其他问题,但吴三桂的回答却令人啼笑皆非。 陈圆圆问:“你还记得辽东么?” 吴三桂说:“辽东在哪里?” 陈圆圆说:“辽东在中国的东北。” 吴三桂说:“辽东是什么地方?” 陈圆圆说:“辽东是你出生的地方呀!” 吴三桂说:“不对!朕怎么会出生在辽东呢?” 陈圆圆说:“那你说你出生在哪里?” 吴三桂说:“朕出生在京城!” 陈圆圆说:“你明明出生在辽东嘛!怎么会是出生在京城呢?” 吴三桂说:“朕当然出生在京城!” 陈圆圆问:“你凭什么肯定自己出生在京城?” 吴三桂说:“因为那是帝王产生的地方!” 陈圆圆觉得这个问题无法讨论下去,只能换个话题。 陈圆圆说:“那你也不记得山海关么?” 吴三桂说:“朕要记得山海关做什么?” 陈圆圆说:“山海关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啊!” 第271节 吴三桂说:“有什么重要?” 陈圆圆说:“那里有你的荣辱与兴衰啊!” 吴三桂说:“怎么会与朕的荣辱与兴衰联系起来呢?” 陈圆圆说:“是你将清兵引入关内的啊!” 吴三桂说:“清兵是谁?清兵入不入关与朕有何关系?” 陈圆圆心里便有些奇怪,说吴三桂已经糊涂嘛,他偏偏对自己提出的问题对答如流。说他清醒嘛,他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陈圆圆觉得他可能是失去记忆了,于是,她进一步与他交流,验证自己的判断是否对。 陈圆圆问:“你该记得永历帝吧?” 吴三桂说:“永历帝是谁?” 陈圆圆说:“永历帝是大明的最后一个皇帝啊!” 吴三桂说:“朕是皇帝,怎么又会有个永历帝来了呢?” 陈圆圆说:“永历帝是被你杀的!” 吴三桂说:“永历帝是我杀的么?” 陈圆圆说:“是你杀的!” 吴三桂说:“杀得好!” 陈圆圆说:“怎么会杀得好呢?自从杀了永历帝之后,你的身价才一落千丈啊!” 吴三桂说:“不杀永历帝,朕怎么可以当皇帝?” 陈圆圆觉得实在无法将一个问题与他讨论到底。吴三桂时而记得些东西,时而又什么都不记得!他的头脑也是处于一种紊乱状态,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因此,他的话有时很有逻辑性,有时又毫无逻辑。 陈圆圆觉得应该问与他关系更为密切的事,陈圆圆问:“你还记得张氏么?” 吴三桂说:“张氏是谁?” 陈圆圆说:“张氏是你的结发妻子啊!” 吴三桂问:“妻子是什么?” 陈圆圆说:“那你总该记得银杏吧!” 吴三桂说:“银杏是谁?” 陈圆圆说:“她与你生活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你怎能忘记她?” 吴三桂像陷入某种痛苦的回忆之中,然后像什么也没有想起来似的说:“朕想不起她是谁!朕天天与你在一起,怎么会与她生活在一起呢?” 陈圆圆说:“她是我的影子!”陈圆圆说完,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不知在为银杏悲哀,还是在为自己悲哀。 吴三桂说:“你说的可是圆圆么?” 陈圆圆说:“我说的不是我,而是银杏。她是我的影子!” 吴三桂说:“圆圆的影子不是圆圆么?圆圆的影子难道还能是别人?” 陈圆圆说:“你总算还记得我!”陈圆圆的语气充满了悲怆。 吴三桂问:“你是圆圆么?” 陈圆圆听后,哭笑不得,她问:“你只记得圆圆,而不记得我么?” 吴三桂说:“你是谁?我干吗要记得你?” 陈圆圆说:“那你与圆圆是什么关系?” 吴三桂说:“圆圆就是圆圆!” 陈圆圆说:“你喜欢她么?” 吴三桂说:“喜欢!” 陈圆圆见他这句话说得还够爽快,心里感到有些快乐。然后问:“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吴三桂问:“什么安置?” 陈圆圆说:“你不是说要圆圆出家么?” 吴三桂不解,反问:“出家?” 陈圆圆几乎要哭起来,苦涩地说:“你不是说要圆圆出家,还要杨天照顾我么?” 吴三桂说:“杨天是谁?” 陈圆圆见所有的问题都无法与他讨论下去,便咬咬牙说:“你总该记得吴世璠吧!” 吴三桂的语气中夹着一丝惊喜:“世璠来了么?” 陈圆圆说:“没来!” 吴三桂语气中有着失望:“怎么还没来?” 陈圆圆问:“你等得急么?” 吴三桂不语。 陈圆圆说:“你现在好了,急什么?” 第272节 吴三桂说:“朕要亲手将皇位交于世璠,并告诉他不要让皇位落入别人之手!” 陈圆圆问:“你这么急称帝,就是为了将皇位传于吴家之后么?” 吴三桂说:“鼓舞士气。” 陈圆圆问:“怎么与鼓舞士气有关呢?” 吴三桂说:“你知道朕未称帝之前,为何会节节败退么?” 陈圆圆说:“为何?” 吴三桂叹口气说:“康熙之胜,非在于兵马之利,而在于君主之身;本王之败,非在于兵马之钝,而在于臣子之身。” 陈圆圆仔细琢磨吴三桂之言,依然不得其要领。陈圆圆觉得再与他讨论这些问题,已无实际意义,但她觉得吴三桂之所以能死中逃生,可能是因为出于要将皇位传于吴世璠的念头。于是,她问:“你是在等世璠么?” 吴三桂说:“朕若不将皇位亲手交给世璠,朕死不瞑目!” 然而,吴三桂终究没等到那一天。 同年八月,天气异常炎热,吴三桂得了痢疾,上呕下泻,身子很快被掏空,最后终于虚弱而死。 据说,吴三桂死的那天晚上下着暴雨,天空中电闪雷鸣,大地上如同地震。 四、吴世璠在贵阳称帝 吴世璠带着众人在崎岖的山路上走。 他们的身子随着山路的起而起,随着山路的落而落。 他们穿行树木茂密的林中,太阳被挡在树冠之外。虽然天气很热,但他们却感觉到阵阵凉意直沁肺腑。 吴世璠本来留驻在云南,接到吴三桂得急病的消息,便立即安排好事务,奔扑衡阳。如今仅仅到贵州地界,所以众人都心急如焚,不分昼夜地赶路。 那日到了贵阳城中,吴世璠带众人来到吴三桂在贵阳所建的王府。 平西王府依然是那么雄伟气派,但如今是人去楼空,吴世璠见之,心中顿时涌出许多感慨。同时,因为不知祖父病的轻重,对祖父的生死未卜,所以,见到祖父的平西王府时,又顿添许多愁绪。 贵州提督李本深得知吴世璠来到贵阳,便亲来平西王府探视他。虽然他知吴世璠是吴应熊庶出之子,但是吴三桂历来对吴世璠宠爱有加。李本深知吴世璠前途不可限量,自然不敢对他太怠慢。 吴世璠在贵阳休息了几日,正打算起程之时,得报湖南有特使前来。吴世璠急忙要人带入。 原来,吴三桂死后,夏国相和胡国柱等人按吴三桂之遗愿,派谭延祚来接吴世璠到衡州即位。 谭延祚见到吴世璠之后,将夏胡二人密信交于吴世璠。 吴世璠得知祖父已死,悲痛欲绝,顿时号啕大哭起来!吴世璠知道祖父历来并不因为自己是庶出之身而对自己有丝毫轻视之意,甚至宠爱自己甚于其他孙子。这从祖父传位给自己之事中可以得知。所以,吴世璠非常伤心。 谭延祚见之,便安慰他说:“少主不可过分悲伤,须保重身体才是!” 吴世璠只得止住哭。他之所以止住哭,不仅仅怕有伤身体,更怕有失体面。他想:自己既然很快就要被立为新君,岂能在大臣面前哭哭泣泣有失威仪? 方光琮和郭壮图得知此消息,便来到吴世璠房中。方光琮见吴世璠仍然悲悲戚戚的,便安慰他说:“如今是国难之际,少主必须节哀,否则只怕对国家不利!”方光琮是吴三桂委任的大学士,一直辅佐吴世璠。 吴世璠将目光投向姑父郭壮图,郭壮图肯定地点点头。郭壮图见吴世璠为人机警,又极仁厚,所以对他也非常宠爱。 吴世璠说:“如今祖父传位于我,我却不知如何应付!请二位不吝赐教。” 方光琮说:“少主须立即登基称帝!” 吴世璠说:“祖父之灵堂在衡州,我岂能不先尽孝而登基?岂不是有违祖父之遗愿,伤众人之心?” 郭壮图说:“大学士言之有理,少主须三思而后行!” 吴世璠说:“理在何处?” 方光琮说:“俗话说,迟则生变!” 吴世璠说:“祖父之遗愿便是将帝位传之于我,又会有什么变故呢?” 方光琮欲言又止,眼望着郭壮图,郭壮图知道方光琮不好意思说,因为怕伤吴世璠之心故向自己求援的。郭壮图沉思片刻,说:“少主可想到自己之出身么?” 吴世璠一惊,说:“姑父可是说我是庶出之身么?” 郭壮图说:“正是!” 吴世璠说:“想必他人未必敢更改祖父遗愿,行大不韪于天下!” 郭壮图说:“只怕未必!少主想想,天下之人谁不贪图荣华富贵?况且是君主之位!” 方光琮说:“更重要的是少主出身如此,令他人有机可乘。” 郭壮图说:“按祖宗之规矩,是不能立少主的,少主须慎重考虑。” 吴世璠心中默认了。他问:“依二位之见,莫非要我在贵阳称帝么?” 方郭二人点头称是。 吴世璠说:“可是,贵阳虽然是祖父之地,却无可用之皇宫啊!” 方光琮便在心中暗骂吴世璠糊涂: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它有没有皇宫?重要的不是有皇宫!即使有皇宫,你也不能住啊!重要的是赶忙称帝,以断天下人之念。 郭壮图说:“我看此事不用焦急,让李提督去张罗便行了!”郭壮图认为,称帝之事,非同小可!虽不能搞得太奢华,但也不能太寒酸,有失吴家之体面。 李本深前来听命,得知吴世璠要在贵阳称帝之后,才奔赴衡州,心中大喜。因为,这是自己立功的好机会。李本深问吴世璠需要自己做什么? 吴世璠说:“我将一切事项都交给你去张罗。” 第273节 李本深拍着胸脯答应了。 李本深回府之后,对师爷说了此事。师爷一听,大吃一惊!说时间这么匆忙,你怎么能张罗出个名堂来? 李本深便笑道:“这是本人立功的好机会,本人岂能错过?” 师爷说:“即使想立功,也用不着这笨法子呀!如果弄不好,反受其害!” 李本深说:“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此时对少主来说,重要的不是内容,而是形式!” 师爷问:“此话怎讲?” 李本深说:“我琢磨着少主之所以要在贵阳举行登基仪式,而不等到衡州之后再即位,是怕人抢其位子!” 师爷说:“即便如此,也不应有失帝王风范啊!” 李本深摇头叹气说:“你中书本之毒太深矣!先帝称帝之时,不是也无皇宫,变周王府为皇宫么?而当来不及换墙与瓦之时,便用漆去涂之,其帝王风范又何在?我思之,既然先帝能那般称帝,少主便能这般称帝!” 师爷为之一叹,说:“世道真是变了。” 李本深让人也学吴三桂之办法,将平西王府打扮一新。 贵阳城里的百姓见之,感到非常稀奇,问正在为王府打扮的工匠说:“这王府好好的,怎么还要涂脂抹粉的?” 工匠说:“图个新罢!” 百姓说:“咱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他咋还有钱来摆谱呢?” 师爷说:“不是为摆谱呢。” 百姓说:“那是为嘛?” 师爷说:“听说过皇宫么?皇宫便是这样子呢。” 百姓说:“那京城中的皇帝难道还要搬到这儿来住?” 师爷说:“不是那皇帝,而是吴世璠要在此称帝。” 百姓说:“不是说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么?怎么又冒出个皇帝来了?” 师爷说:“那是满人的皇帝,这是汉人皇帝!” 百姓说:“难道让满人皇帝管着不够,还要生出个汉人皇帝来管么?” 师爷说:“不是早有两个皇帝了么?难道你还不知?” 百姓说:“不管是一个皇帝,还是两个皇帝,我们都是没饭吃,谁还有闲心思管那事!” 师爷不禁为之愕然。 吴世璠在贵阳匆匆忙忙地举行了登基仪式,并改年号为洪化。 五、吴世璠自杀于昆明 清兵统帅勒尔锦听说吴三桂已死,便对吴三桂所部展开全面进攻。吴三桂所部便节节败退,而将军也是死的死,降的降。吴三桂昔年所创之势纷纷瓦解。 康熙十八年,清将岳乐令其将林兴珠与提督赵国祚在武冈枫木岭与吴国贵决战,吴国贵死于沙场,同年,清军将领莽依图率师进入广西。追击吴世琮,吴世琮死于途中。 康熙十九年春,清军将军赵良栋破阳平关,攻克成都。清将王进宝自凤县破武关,攻取汉中。王屏藩逃向保宁,王进宝率兵追之,两军会于锦屏山,王屏藩兵败,自杀。 康熙二十年,清军进攻云南昆明,在归化寺屯兵。吴世璠遣将胡国柄等将万人为象阵拒敌。清军将领彰泰、赉塔督兵进攻,大破胡国柄所部,并将胡国柄斩首。此时,张国柱、李发美又先后投降清军。 此时,吴世璠困守于昆明。他召马宝、胡国柱、夏国相等人还救云南。 康熙帝令赵良栋等人率兵拦截马宝等人。 马宝自寻甸到楚雄,屯兵于乌木。与赵良栋遭遇,不敌,兵败。马宝手下之将巴养元、赵国祚、郑旺等人投降于清军。 胡国柱自丽江、鹤庆进入云龙州。被清军追得走投无路,胡国柱只好自缢而死。 夏国相自平越失败后,便逃往广西,清军总兵李国梁遣兵围之。夏国相无法,只得与其将领王永清、江义等一起投降。 于是,吴世璠便真正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地。 康熙二十年,清将赵良栋与清将彰泰、赉塔等所率之兵会合,将昆明城紧紧围住。 到当年九月,已围城数月,仍没攻下昆明。赵良栋便与彰泰、赉塔等人商量。 彰泰、赉塔二人认为吴世璠已如瓮中之鳖,只要稍待时日,吴世璠必败无疑。所以,他们觉得不需着急,只慢慢等待便是。 赵良栋却认为吴世璠虽已陷入孤境,但怕万一死灰复燃,所以主张速攻。 彰泰担心速攻伤亡太大,对己方不利。 赵良栋说,只要截断昆明湖的水道,使城中之兵无水可饮,不战自乱,然后出兵击之。 众人认为此计甚妙,便截断昆明湖的水道。 果然不出赵良栋所料,仅一个月,城中之兵便乱了。尤其吴世璠麾下的大将线缄,他觉得再无生路,心里便暗暗筹划起一个大阴谋来。 线缄将其部下集中起来,然后叹口气对他们说:“大周已陷绝境,我等当另谋出路!” 部下闻之大惊,说:“国公不是说马宝将军、胡国柱将军、夏国相将军三人正在奔云南而来救皇上么?”国公是指郭壮图。 线缄说:“如今已过数月,为何仍没见他们来呢?” 众人都缄口不言,其实大家都意料到某个结果了,只是不愿说罢了。 线缄说:“据线某得知,他们已死的死了,降的降了。” 第274节 众人闻之,心头仍然大震。 线缄见时机已到,便说:“线某有一主意,不知各位可愿意听?” 众人心里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然而,仍然忍不住问:“线将军所谋的出路是什么?” 线缄斩钉截铁地说:“投降!” 有人说:“我们投降,皇上怎么办?” 有人说:“我们只管自己便得了,何必管皇上呢?” 有人说:“我们食君俸禄,可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 有人说:“都到今日这份上了,若再紧跟皇上,便只有死路一条!我们何必自绝生路呢?” 线缄见众人议论够了,便说:“依线某之意,不仅要投降,而且还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之事来!” 众人问:“如何惊天动地?” 线缄阴沉地说:“将皇上和国公拿了,献于清廷,岂不是大功一件?” 有人说:“我们投降就是了,何必还要做这缺德事呢?” 有人说:“我们做臣子的,怎能拿皇上去邀功请赏呢?” 线缄说:“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有人问:“此话怎讲?” 线缄说:“吴三桂当年不是将永历帝杀了,才得亲王之称号的么?” 众人闻之默然。 线缄见众人不再言语,知道他们已经同意,便约定在十月初五将吴世璠和郭壮图捉拿投降。 众人之中有个叫李贵的不满线缄这样做,觉得这是大逆不道,便跑到吴世璠处告密。 吴世璠与郭壮图正在商量如何拒敌,见一陌生人走来,大吃一惊。 郭壮图问:“你是何人?” 李贵说:“我是线缄手下之将李贵。” 郭壮图说:“你来此何事?” 李贵便把此事的来龙去脉告知皇上和国公二人。吴世璠与郭壮图听了,吓得哪里还有魂在?两人冷静地思考一阵之后,觉得此事不可相信,尤其是吴世璠。 吴世璠问:“朕待他们不薄,他们为何要投降呢?” 李贵说:“他们觉得跟着皇上耗下去,便会再无生路。” 郭壮图不语,知道他们没错。 吴世璠说:“朕还没死,大周国还在,怎么能说跟着朕便没有生路了呢?” 李贵不语。郭壮图扭过脸,看着窗外,窗外是慌乱的人在来回穿梭。 吴世璠明白他们的意思了,便说:“就算他们的想法对,也不能将朕与国公拿去邀功啊!难道他们不怕丧尽天良么?” 李贵说:“线缄说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吴世璠问:“此话何意?” 李贵说:“线缄说先帝也是以永历帝的头颅换来亲王之爵位的。” 郭壮图沉默不语,吴世璠气得浑身发抖。弄得李贵不知所措地站着。 三人都忘记身在何处了。 李贵陡然明白自己不宜再待在此处,便说:“奴才离开了。”吴世璠没说话,郭壮图挥了挥手。 吴世璠和郭壮图相对无言地站着。谁都想说话,谁都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便用自己的眼睛凝视着对方,那眼睛只有悲切和哀伤。 许久之后,吴世璠问:“国公,你相信报应么?” 郭壮图摇摇头,眼眶里已满是泪水。 吴世璠说:“既然没有报应,朕为何也有此劫?” 郭壮图说:“那是因为名利抹瞎了他们的眼睛?” 吴世璠说:“朕也可以对他们赐官封爵啊!” 郭壮图说:“在有些人眼里,皇上仍然是臣子!” 吴世璠说:“朕怎么对得起先帝?” 郭壮图知道他之意是没有将先帝传给他的江山守住,于是安慰他说:“先帝有言,康熙之胜,非在于兵马之利,而在于君主之身;本王之败,非在于兵马之钝,而在于臣子之身。” 吴世璠说:“可朕是皇上啊!” 郭壮图说:“皇上是否是皇上,非在于皇上,而在于民众。皇上是民众之君,民众拥之,不是君主也成君主,民众弃之,是君主,也不成君主。” 吴世璠默然。 于是,皇上与国公自杀于云南的平西王府之中。 第275节 第十八章 帝王之梦 一、乱刀分吴三桂之尸骨 吴世璠自杀之后,大周国的势力便随之瓦解。清军将领穆占和都统马齐先入城,接受线缄等人的投降。 投降清军的将领还有何进忠、林天擎、黄明等人。除了线缄之外,其他将领的心情并不太好,因为他们也参与了谋擒皇上与国公献给清军的行为,所以,他们总觉得皇上与国公的自杀与自己有着关系。 穆占与马齐先入城后,将凡是参与反清之人都登记入册,又将方光琮及其儿子方学潜、方学范在军门之前分尸。 何进忠、林天擎、黄明等人见此惨象,心中对大周国和皇上的内疚感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庆幸。他们庆幸自己及早回了头,没有将生命作赌注押上去。 穆占派人将吴世璠的首级割下,带入京城向康熙帝请功。 康熙帝望着吴世璠那怒目而视的脑袋,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因平乱战功而带来的多少激情。除了松了口气之外,他甚至感到有些悲哀。 正在此时,明珠、米翰思、索额图等人进见康熙。康熙帝脸色平淡地看着他们。 明珠等人见皇上在此大喜之时,脸上并无欢愉之色,感到非常奇怪。 明珠说:“臣等有一事要奏请皇上恩准。” 康熙帝问:“何事?” 明珠说:“臣等认为吴三桂犯上作乱,离析国家,致使国家战祸不断,天下生灵涂炭,须按律行大刑。” 康熙帝说:“然吴三桂已死在先,如何加之以大刑?” 明珠说:“吴三桂既死,可以离散吴三桂之尸骨的酷刑处罚他!” 康熙帝说:“人既然死了,以酷刑加之又有何用?” 明珠说:“以警天下人之心!” 康熙帝听说之后,再无言语。 米翰思说:“臣认为还须将吴世璠之首级悬于菜市,让京城之百姓见之生惧怕之心,从此不敢作乱于国家。” 索额图说:“臣认为像马宝、夏国相、李本深等人的亲属按律也要斩首。而高启隆、张国柱、巴养元等人应斩首,其妻子儿女应入宫世代为奴!” 康熙帝说:“吴世璠是作乱之魁首,如何处置都不为过,只是那高启隆等人既然要斩,为何还要将其妻子儿女沦为奴隶呢?” 米翰思说:“对犯上作乱之暴徒,须用重典!否则君主之威何在?” 康熙帝说:“朕只担心天下人认为朕无仁厚之德。” 明珠说:“皇上认为失德与失天下相比,孰轻孰重?” 康熙帝说:“此话怎讲?” 明珠说:“皇上若对这些暴徒惩治不重,天下之民必不生警觉之心,以为天威易犯。若有强暴之徒,再挑事端,国家岂非又要陷入战乱之中?故臣等以为须用重典。此事虽会令天下之民众认为皇上酷政,缺乏仁厚之德,但事过境迁,民众对皇上之看法必有所改变。” 康熙帝沉思良久,最后决断地说:“朕依各位所奏!” 于是,吴世璠的尸首被悬于菜市上。 马宝、夏国相、李本深、王李清等人的亲属因受株连而被斩首。 高启隆、张国柱、巴养元等被斩,其妻子儿女入宫,财产收缴国库。 当民众得知还要将吴三桂之尸骨用乱刀离析,便纷纷赶来看。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到处都是娇娇嫩嫩的草,到处都是刚刚绽开的花。天空中弥漫着草的气息和花的芳香。 人们围在吴三桂之墓周围看掘墓。 阳光铺洒在人们身上,人们便感觉到阳光的温暖。 当年看吴三桂登基的老者甲和老者乙也正在人群之中,他们是特意赶来看掘墓的。他们目睹吴三桂在短短几年内有如此多的沉浮,生出许多感慨。 老者甲说:“真没想到,昔年之帝王,今日却成了逆臣贼子!” 老者乙说:“这便是所谓的‘成者王,败者寇’!” 老者甲说:“依你说,这天下之人本无君臣之分么?” 老者乙说:“正是!” 老者甲说:“如果吴三桂胜了,康熙帝赶下台,满人被赶出中国的话,吴三桂便不是逆臣贼子了么?” 老者乙说:“岂止不是贼臣逆子?且是天下之汉人的有功之君!” 老者甲说:“可是,吴三桂偏偏败了!” 老者乙说:“这便是现实!” 老者甲说:“你觉得吴三桂败在何处?” 老者乙说:“不知道!” 老者甲说:“按理,他应该取胜啊!眨眼间便占据了长江以南的数省。” 老者乙说:“可是,也是在眨眼之间,他的大周国便烟消云散了!” 老者甲说:“所以,我们才可以看到离析他的尸骨这一幕!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知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悲哀?” 老者乙说:“当然应该是悲哀!” 第276节 老者甲问:“为何?” 老者乙说:“看到一个人苦心经营数十年的梦破灭了,如果还不悲哀,便说明你的心够残酷的!” 老者甲说:“可是,也正是他将民众推入火坑的呀!” 老者乙说:“挑起战争的并非一人!若康熙帝自动退出这场角逐,还会有这血腥的一幕么?” 老者甲说:“那自然没有战争了!” 老者乙说:“可是,从来就没有人谴责过康熙帝呀!你知道为何么?” 老者甲想了想说:“那是因为康熙帝是君,吴三桂是臣!” 老者乙说:“谁封他为君?” 老者甲说:“当然是先帝,是他父亲了!” 老者乙说:“既然其君之位并非民众所拥,而是世袭所得,其位又怎能是合理合法?” 老者甲说:“你怎么也变得迂腐起来了呢?” 老者乙说:“你凭什么说老夫迂腐?” 老者甲说:“康熙帝是君,你我是臣。康熙帝要我们死,我们便也只有死,哪里还能与他理论什么?” 老者乙说:“为何会有这么个不公平的规则出来呢?” 老者甲说:“要怪只能怪我们自己的祖先!” 老者乙说:“谁呀?” 老者甲说:“孔夫子呀!不是他教育民众要遵守三纲五常的么?” 老者乙说:“孔夫子真愚蠢!” 老者甲说:“他为何愚蠢?” 老者乙说:“他自己也是臣子啊!” 老者甲说:“可他不是一般的臣子啊!” 正在此时,一股腐尸臭味随风飘来,夹杂在春天的气息里,使人难以忍受。原来吴三桂的尸体被挖出来了。 吴三桂的尸体本来完好无缺,可一见到阳光,便迅速腐烂起来。围观的民众眼看着一张好好的帝王之脸在顷刻之间变成一堆腐肉,且有一股奇臭弥漫在空中。 围观的民众忘记了时节已是春天。 二、陈圆圆出家天罡寺 吴三桂死后,陈圆圆为他守孝三年。 康熙十九年,陈圆圆守孝期满,心里轻轻地松了口气。她想:我总算对他尽到了一个做女人的责任。 按照吴三桂之遗嘱,她该到天罡寺出家了。 于是,吴世璠让马宝护送她去天罡寺。吴世璠之所以让马宝送她,是因为马宝也萌发了出家的念头。 陈圆圆和马宝是选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上路的。陈圆圆说出家也是一种新生活,为了在过新生活之前讨个吉利,所以,她便要选阳光明媚的日子。马宝说出家便是一种解脱,是一种从一切欲念中解脱出来的新生,所以,什么日子出家都无所谓,但他拗不过陈圆圆,只得依她。陈圆圆便笑他仍然无法解脱自己。 马宝问:“夫人此话何意?” 陈圆圆反问:“若妾是普通一村妇,你会迁就我么?” 马宝说:“不会。” 陈圆圆说:“这就对了!正因为妾是吴三桂之妾,你才迁就我的。说明你仍然无法从他的影子里走出来。” 马宝默然。 陈圆圆所要出家的天罡寺在贵州省玉屏侗族自治县内,而马宝要出家的鳌山寺在贵州省岑巩县内。为了陈圆圆,他只得先将陈圆圆送到天罡寺之后再出家。 阳光那么灿烂,空气那么温馨。陈圆圆不由感叹地说:“我们就这样出家了!” 马宝问:“皇妃还有什么牵挂么?” 陈圆圆说:“不是牵挂,而是觉得人生太过短暂!妾身觉得在卧佛寺许出家之愿还是昨日,今日便出家了。” 马宝便沉默不语,马宝也实在是无话可说。 陈圆圆说:“人人都会觉得命总爱跟自己作对,就像妾身。妾身正是怕不能与他白头偕老才向释迦牟尼许愿的,希望菩萨保佑我们能白头偕老。谁知命偏偏让他先走,留下我孤零零的。” 马宝叹口气说:“人生怎么能尽如人意呢?” 陈圆圆又沉默不语了。 陈圆圆与马宝二人经历数日的艰辛才到达天罡寺。 陈圆圆一踏进天罡寺,内心又激动起来。她回想起昔年随吴三桂一起来请杨天共享荣华富贵,而今日自己却孤身来投,心里哪能还静如死水? 陈圆圆跌跌撞撞地走进天罡寺的大殿,问杨天是否在? 老和尚说:“此乃佛家空门,无俗家之人。” 陈圆圆于是将杨天出家之僧名告知老和尚,老和尚便去喊杨天了。 片刻之后,杨天着灰色僧衣而来。 第277节 不知为何,陈圆圆顿时冲动起来。她快步走过去,想去拉杨天之手。 杨天双掌合十,像竖立一道墙将陈圆圆挡在墙外。 陈圆圆看着杨天,心里有着温情在流淌。她想到了自己与他单独相处的日子。不知为什么,她时时刻刻会想起那段日子,且一旦想起那段日子,心中便涌动着温情。 陈圆圆轻声喊道:“杨天!” 杨天又是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此处没有杨天!” 陈圆圆顿时醒悟过来,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也红了。陈圆圆喃喃地说:“你好么?” 杨天答:“好便是不好,不好便是好!世上本无好,也无不好!” 陈圆圆说:“他已经去了!” 杨天道:“阿弥陀佛,佛超脱他了。”杨天知道陈圆圆言语之中的他是指吴三桂。 陈圆圆说:“他要我出家,来这里出家。” 杨天道:“他既已去,又何必强迫他人?” 陈圆圆说:“他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愿意来此出家。” 杨天便沉默不语。 陈圆圆说:“他要你照顾我。” 杨天说:“你既为出家之人,佛会保佑你的!” 陈圆圆说:“可我觉得佛靠不住。” 杨天又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之言实是对佛祖不敬!” 陈圆圆说:“原来我也以为佛能保佑自己,所以,我虔诚地供奉佛。谁知佛并不保佑我,使我与他不能白头偕老。” 杨天说:“那是因他心有妄念,非佛祖之过错!” 陈圆圆说:“我不管是谁的过错,反正他要我来找你,我便来找你!他要你照顾我,你便得照顾我!”陈圆圆觉得自己像一个遭弃的婴儿,心里充满了委屈。 杨天说:“他是俗界帝王,老衲乃出家之人,怎能听命于他?” 陈圆圆怒道:“你以为这里真是什么空门了么?若皇上有旨要拆此庙,你们能挡得住?” 杨天说:“世上虽无庙,心中却存寺!” 陈圆圆说:“若是将菩萨也砸了呢?” 杨天说:“庙中菩萨本非菩萨,心中菩萨才是菩萨。” 陈圆圆气道:“这么说来,你是不肯听他的了?他可没有忘记你呀!” 杨天道:“老衲已为出家之人,早已与尘世脱离干系。既不因己欲所动,也不因他欲所动。” 陈圆圆凄苦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想照顾我了!” 杨天说:“能保佑你的只有佛祖。” 陈圆圆说:“佛以普度众生为本,以佛的旨意,你也应该照顾我啊!” 杨天说:“只要是佛的旨意,老衲自然会从命!” 陈圆圆笑起来,说:“不管是他要你照顾我,还是佛要你照顾我,都是得照顾我嘛,又有什么不同呢?” 杨天说:“相同之处在于果,相异之处在于因!对你来说,只求果相同,对老衲来说,却知因相异。” 陈圆圆说:“这么说来,你是仍然不肯照顾我么?” 杨天说:“能照顾你的只有佛祖。” 陈圆圆说:“如果我要你照顾我呢?” 杨天说:“施主不能强人所难!” 陈圆圆说:“那你到底要我如何才能答应?” 杨天说:“除非你相信佛!” 陈圆圆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凄苦。她本来恼恨佛,因为佛没有保证让她与吴三桂白头偕老,使得她从此不相信佛,认为佛无法保佑自己。现在,命运却偏偏迫使她必须相信佛,否则,她将孤苦伶仃地过完余生。你叫她心里如何不痛苦? 站在旁边一直没开言的马宝见陈圆圆如此凄苦,心里萌生同情之心。然而,他又实在看不出杨天有什么错。马宝只得劝陈圆圆说:“皇妃就答应他吧!” 陈圆圆泪眼朦胧地仰天而问:“舍此一途,妾身真的是无路可走了么?”不知她是在问杨天还是马宝,或者是在问苍天。 杨天目光平淡心如死水。马宝不知所措地来回地走。 陈圆圆叹口气说:“好!妾身答应你!” 杨天说:“并非是答应老衲,而要答应佛祖!” 陈圆圆说:“好!妾身答应佛祖!” 陈圆圆说完,便扭头回看。只见身后仍然是弯弯曲曲时隐时现的林中小路通往天边。 三、吴三桂的秘密传人 公元一九七零年夏日。 夜色在笼罩大地的同时,也笼罩了贵州省岑巩县尾镇马家寨一栋小平房里。 第278节 小平房里点着微弱的油灯,昏暗的灯光之下有两个汉子在喝着酒。一个汉子高而清瘦,叫吴龙江,一个汉子矮而结实,叫熊自清。吴龙江是马家寨小学的校长,熊自清是某县的县委书记。 熊自清几杯酒下肚之后,便长吁短叹起来。 吴龙江见他如此,便安慰说:“熊书记不要太看重权力,否则徒增悲伤。” 原来熊书记已遭贬下放到马家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熊自清说:“吴校长,你不懂,人若没有当官,就没有什么可想的。人若当官,再下来,那滋味真不好受!” 吴龙江是马家寨小学的校长。 吴龙江见他越来越消沉,作为朋友,心里不好受,便又安慰他说:“俗话说,成者王败者寇,你没搞赢人家便只能下来,没有什么想不通的!” 熊自清说:“他们哪里像人?分明是一帮夺权的疯狗!” 吴龙江说:“熊书记,都到这个份上了,可得自我调整心态,否则,你如何生活下去?” 熊自清说:“吴校长,熊某大胆地说一句,你永远也体验不到我这种失落感呢。” 吴龙江心中未免有点轻视熊自清了。他斜着醉眼看着熊自清说:“你才多大的官儿啊!” 吴龙江的语气激怒了熊自清。熊自清用讥讽的语气说:“难道吴校长曾经当过大官?” 吴龙江说:“吴某是没当过官。可吴某的祖先可是当过官的,可不照样下来就下来了。” 熊自清一惊,问:“哪有这事?只怕你祖先官当得不大吧!要么就没赶上个好时候,如今当官可是能上不能下的呢!” 吴龙江说:“没赶上好时候倒是说对了,说官当得小却错了!” 熊自清激问他:“多大?跟老熊如何?” 吴龙江说:“那没法比!” 熊自清问:“省长?” 吴龙江摇摇头。 熊自清问:“部长?” 吴龙江说:“不是现在的官!不过比省长要大!” 熊自清被激怒了,问道:“难道当过宰相不成?” 吴龙东说:“不是宰相,而是皇帝!” 熊自清脸红脖子粗地说:“你骗人!如果你家祖宗做过皇帝,怎么会住到这穷乡僻壤的山沟里来?” 吴龙江被他一激,也就再无顾忌,说:“我祖宗真做个皇帝!我祖宗是吴三桂!” 熊自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你祖宗是吴三桂?你开什么玩笑?” 吴龙江叹口气说:“我开这玩笑有何益?说他是自己祖宗并不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但他老人家千真万确是我的祖宗!” 熊自清有几分相信了,因为这年头,谁也不会愿意把本不是他祖宗的人,且是被汉人骂了数百年的人说成是自己的祖宗。但是,他觉得应进一步解证一下。他问:“你有何根据呢?” 吴龙江说出一番令熊自清惊心动魄的话来。 康熙二十年,吴世璠自杀于昆明之后,朝廷就派人大力搜捕吴三桂的家人。陈圆圆与其儿子吴启华等人在吴三桂的将领马宝的护卫下秘密来到古思州的龙鳌里,在一片原始森林中隐藏起来,经数次迁徙定居在如今的马家寨。 进入龙鳌里后,陈圆圆出家天罡寺,马宝出家鳌山寺。而吴启华便住在马家寨。他们死后,吴氏后人把三人遗体运回秘密安葬,但未立碑。直到光绪年间,清廷衰弱无力他顾时,吴氏后人才给三人立碑,且深埋于各自坟前。陈圆圆墓碑高零点七三九米,宽零点四八九米,阴刻铭文是:“故先妣吴氏聂氏之墓位席。”“先妣”是尊称陈圆圆第一世祖之意;“吴门”二字一指夫家姓吴,二指她籍贯吴门(即苏州);“聂氏”二字指陈圆圆本姓刑名沅,后改陈圆圆。“聂”下部分开为“双耳”,暗喻陈圆圆姓中有“双耳之意”;“位席”为古代王妃墓专用,表明其地位尊贵可入宗祠。这句话译成白话即是:“始祖母苏州陈圆圆王妃之墓。” 而马宝墓前的石碑上镌刻着一联是:“重垒土茔人祖即已祖,复修石台若翁如吾翁。”其意是吴家子孙为感激马宝保护陈圆圆及吴家的一缕血脉的恩情,一直将他当做自己的祖宗祭祀。 吴启华墓联是:“隐姓于斯上承一代统绪,藏身在此下衍百年箕裘。”其意在于暗指他的身份。 吴龙江说,由于吴氏家庭有着这段独特的历史背景,他们从不修家谱,族谱。只是从每一代中挑选一至二人作为“秘密传人”,负责将本家族的重要人物和重大事件以口头方式代代相传。 吴龙江说他自己便是这“秘密传人”之一。 熊自清见他说得有板有眼,哪里还有半分怀疑!当即说:“他日若官复原职,必助你们发达!” 吴龙江笑而不语。 进入八十年代,熊自清果然官复原职,便向文物部门透露此信息。 文物部门前来马家寨调查时,吴龙江极力否认此事。 进入九十年代,中国之文化发展到令人眼花缭乱之地步,处处都在挖掘名人后裔,且善待后裔。一是以此显示中国文化之博大精深,二是以示显示现政策之宽松宜人。 于是,像孔子之后裔、孟子之传人能登堂入室,成为当今中国之文化名人自不必说!因为他们的祖先是国文化之鼻祖。 于是,像某某英雄之后裔,某某宰相之传人便能毫无费力地跻身于政界各部门,成为当今中国之政界之人物也不必说!因为他们的祖先曾经是国家之栋梁。 九十年代的中国是正本清源的年代,什么事都得看它的历史根源,什么人都得看它的祖宗背景。越有历史根源的事越有挖掘利用的价值,祖宗越有背景的人越有可能进入政界。熊自清已到耄耋之年,知道自己来日无多。然而,他却越来越感到于心难安!因为他觉得吴三桂的后裔竟然还生活在那穷乡辟壤之处,实在是历史的误会。国家有识之士都应该出力帮他们一把,至少他熊自清应该这样做!因为那片厚地曾经善待过他。 于是,他动用所有的关系,调动一些媒体,组成了一个数十人的考察团前往马家寨考查。其主题是:挖掘历史渊源,弘扬历史文化,帮助贫困山区,拯救先贤后裔。 没想到熊自清此举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响应。于是,数百人的考察团经过爬山涉水来到马家寨。 记者将摄像机对着吴龙江说:“请问你作为吴三桂的传人,你的感觉如何?” 吴龙江长须飘拂,神态自然地说:“吴三桂的传人也是人,没有什么样特殊的感觉。” 周边立刻响起一片赞誉之声:“哇,他真谦虚!” 记者又问:“依你之出身,完全可以向政府要一官半职,不知你有此打算么?” 第279节 吴龙江说:“我等既已从官宦之人沦落为普通百姓,便再无从百姓成为官宦的打算!” 记者问:“这是为何?” 吴龙江笑着说:“这是吴家不传之谜,恕我无可奉告!” 于是,吴龙江依然是吴龙江,马家寨依然是马家寨。吴龙江没有为官,马家寨也没有成为文化名寨。 陈圆圆、马宝、吴启华三人的墓碑依然像原来那般裸露在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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