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1 第 1 章 写在前面: 第一,二章真的很无聊,读不下去转跳第三章,前20章真的比较干涩,后面就开始风波不断.可以坚持下来的亲,应该不会失望吧...... 开坑日期:2007-03-2817:28:58 最后更新的时间,不是发文时间。常刷新之,无实质改动。我低头看了看我的左手手肘,白色蓬蓬袖把手肘上的白纱布隐藏的很好。 千万不要留下疤来才好。我紧了下眉头。 出门前,我又在镜子前留恋一番,蓬蓬袖在手腕处束口,领口在翻着夸张的褶花,六分裤在扎口处又翻着蕾丝边,衬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这身打扮颇像欧洲中世纪配剑的贵族少年。很好,不管什么时候,女人都不会嫌自己太漂亮。 把车泊好在医院门口,我飞快得又剽一眼手肘,李静那小妮子劲可不小!怎么刚上大学那会儿就没看出来呢? 那个时候她还纯的很,整天和我粘在一起,有一天在她寝室看电影看到很晚,想起大冷天一个人回去睡也怪无趣的,就对她说:“我和你一起睡吧。”她一愣,又尴尬得应了下来。 学校的宿舍床睡两个女子还是绰绰有余,李静靠着床边身体僵得一动不动,我心里暗自好笑,心里作弄人的念头又升起来了。我低声说:“怎么,怕我怕得不行吗?”不等她回答,我便轻轻吻上她的唇。第一次吻女孩子的唇呢,软软的让我想到机场附近那家的炖猪蹄……离开“猪蹄”我看也不看早就石化的她就转过身去,“睡觉”寝室内响起我闷闷的声音。 我轻叹一声,走进了医院。 “可以了,伤口已经开始结疤了,不过没关系,用的药就可以去疤。下个礼拜记得再来换次药就可以了。不过要记得,不要碰水……”那个护士奶奶在唠叨着,嘴巴一张一翕,恩,有点厚,有点像李静的唇。周围也是消毒水的味道,也和李静的味道很像,我曾和她抱怨说我讨厌那个味道,她有点无奈,没办法,谁叫她爸开医院呢。 那一夜我依然睡得不安稳,自从木旭走了后我就一直睡不安稳,极轻,任何风吹草动都会醒。李静不停在边上翻腾让我更加不爽。之后我以为她会对我绕道而行,谁知她第二天却神色如常,“睡的好吗?”早上起来她这么问我。 她待我似乎更加好了,和我选一样的课,找我逛街,一起吃饭。 我一开始有写诧异,但很快释然,毕竟只是个恶作剧而已。 晚饭后,我和李静来到我的寝室,我随手拉上窗帘挡住流泻进来的夕阳,就听得一个犹豫的声音“那个……不如在一起吧……”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我微呆,侧转了身子,挑一下眉毛盯着她。“可以啊”我说。 我本来就是个很随意的人,木旭离开了我,我却忽然发现我受不了一个人,一个人的脚步,一个人的呼吸,一个人的一个人。我身边的男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我的朋友都在叹息说我在凑水浒呢。这不,大学开始没多久,我正不习惯没人供奉的日子呢,女的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不是他。 我轻拂着我的手肘走在医院的走廊上,想着得到它的“光辉历史”。 李静像个疯子一样冲到我寝室来,“你怎么能干那么不要脸的事!”她像个癫狂的弃妇一样对我大吼。好吧,她现在可以说是个弃妇了,不过现在她可不是楚楚可怜的小寡妇形象。说是泼妇比较恰当。我哼了一声,“我干什么是我的自由,”我挑了一下眉,一副我就是干了,你拿我怎么地的拽样。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我转过头去不再看她,用心刷我的眼睫毛。心里不由得一阵暗爽,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对我的每个电话每条短信盘根究底,和我说话的人她都问个清清楚楚,我们班有几个人,我星期几有课,我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她都事无巨细,了若指掌。中情局居然还没发现她简直是暴殄天物。只是我在享受她供奉的同时也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最近她得寸进尺,连集体活动都反对我参加了。我是个随性惯了的人,所以当又有男生提出交往的时候,我虽然觉得那个男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却还是答应了,不为别的,就为找个挡箭牌。从小镜子里,我看到她紧抿着唇,过了好一会才蹦出几个字,“那我算怎么回事!” 我风清云淡得应着:“散了呗,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当朋友。”看了看镜子,睫毛差不多了,我抬了一下手腕看了看表。“啊,他等我肯定等急了,”我收拾妥当站在她面前,“麻烦让下道。”我发誓五星级酒店门口的服务生的口气绝对也就是这水平。 可李静明显不吃我彬彬有礼这套,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以川剧变脸看了绝对要自卑的速度。“我不许你去见他!!”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像一头斗牛一样猛得把我像都一推,我脚下一滑,像后跌去,“完了,”我当时想,“3000块的洋装啊……” “没伤到骨头,”医生说“这样猛摔下去,还用手肘着地不伤骨头已经不错了,包扎一下也就行了,不用住院的。”旁边的李静听了那话后还是忐忑不安的盯着我“对不起,你还痛吗……我不是……”,我瞪她一眼,一脸痛苦加悲愤,我的洋装啊,我的心在抽搐…… 我还沉溺在3000块洋装的肉痛中,完全没听到前方的嘈杂声,一个人急诊的家伙被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推着,在医院的走廊上玩极速飞车,我还在兀自悲愤中,完全没有闪躲,飞车就这么猛冲向我,我就这么直挺挺得向旁边倒去。“这玩意儿还能成习惯不成!”我心中无限悲哀。 “哎呦!”我吃痛出声。转头一看,手肘的伤口撞裂开了,隔着衣袖隐隐看到血色。“飞车”估计是一路鸡飞狗跳得过来,腾都不打一个就飞走了,后面跟着好几个白大挂上演极品飞车2。跑在最后的那个老头估计是跑不动了,看到我这半的病号捧着左臂坐在路边便像解脱似的一喜,停下来看我的伤势。“裂口了,要,重新包扎。”老头说。接着便拖着我往诊室走,估计他老人家解脱后太忘形,拖的居然是我的左手,“啊——”裂得更开了。 我龇牙咧嘴的随那老秃贼走在走廊上,伤口上的血染红了我的白衬衫。突然手臂一紧,身旁路过的一个人突然拉住我的左臂,“啊——”我这造的什么孽啊!!我把我一腔怨气注满眼神向那人投去。只见他直勾勾的盯着我被血染红的左臂,那眼神……我刚军训回来时,看到我妈烧的红烧肉的就那个眼神。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干什么!!”边说边挣拖他的手。 那人长着一双大众化的脸,大众化的身高,穿着大众化的旧西服。听到我说话,他那双大众化的眼睛盯上我的脸,用大众化的声音说:“可找到你了,你还真会躲啊。” 他的声音很平常,就像偶尔我在学校逃了几天的课后被同学碰见说:“小样,跑哪儿潇洒去了?”可是,我心里,没错,是很里面的里面,涌出一股恐惧出来,我凝神望着那张大众化的脸,想证实那种恐惧只是我内分泌失调导致感官障碍,但是我却感到越来越害怕。我退后两步,然后,很莫名其妙的,逃似的跑掉了。我一路跑到医院门口的花台前,外面阳光普照,分外明媚。 我深深呼吸一口气,想想觉得挺可笑,自己虽然只活了20年,也自认比同龄人见识广,遇人无数,那个大众化到我现在居然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的男人有什么好怕的。自己早就不是那的遇见带y染色体就紧张的小丫头了,难不成我还越活越回去了? 我转头又回了医院,把伤口又重新包扎妥当。这件白衬衫是不能穿了,唉,约会迟到就迟到吧,还是先回家换衣服。我边琢磨边快步走向我的车。明媚的天气,只是这讨厌的太阳啊…… 以前我也没那么讨厌太阳,只是木旭走了后我多了不少怪毛病,讨厌太阳就是其中一个。其实不是讨厌,只是再没遇见当时的太阳,那时金色的阳光拉长我们的影子,投在路边花哨的广告强上,我们边走边讨论些外国诗歌,我说我喜欢泰戈尔,他一撇嘴说他也会,我笑他够扯,他忽然把那一本正经的嘴脸挂出来,伸出双手遮着我面前的太阳。“亲爱的傅清清啊,阳光灼伤了你吗。”他逆着夕阳的光,阳光勾勒着他的轮廓,他用诗朗诵的语调这么对我说,我就这么楞住了。感觉有个地方真的被他阳光般的脸灼了一下。从那以后我再没遇见那样的阳光,所以我就躲着,我也告诉别人我讨厌阳光,也许他们听了后会送我限量版的阳伞,但是再也没有人用手替我遮过阳。 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车是我刚上大学时爸爸送的,同学看我开车都很诧异,毕竟大二就彪个车到处跑太张扬,所以我很少开,约会时除外。我刚想发动车子,却发现车内副驾驶座上有人,我大吃一惊,目瞪口呆。“你怎么现在才出来。”刚才才听过的大众化的声音说。我惊了几秒钟,到也找回了思绪,“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沉声说。一面说,一面悄悄摸索包里的手机。 “快别装了,灵动,我都找到你了,你快出来跟我走了。”大众化又甩了我一个大众化的白眼。 “先生,我不知道你怎么进到我的车里的,但是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灵动,请你下车。”我松了口气,原来只是认错人了。 他听我说我找错人了,明显有些吃惊,一把拉过我的手。 我不怕反怒:“放手!不然我报警了!” 他到真是听话的放手了,眼神闪烁不定。忽然下了决心似的看着我,“抱歉,小姐。”大众化说。我用不客气的眼神做出送客的表情来,却只看见大众化那双浑浊的眼睛忽然精光四射,眼睛一眨,瞳仁居然变成金色。 周围的空气忽然沉重了起来,好象是四周压强增大,又像是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挤压着我,死死得勒着我的四肢躯干,我真是害怕了,本着对死亡的本能恐惧我刚想呼救,就感到喉咙一紧,发不出任何身音。压力像洪水一样挤压着我,越来越强,我几乎无法呼吸。此时,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看见那个大众化有点复杂的笑容。 “我随时会死去!”这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心下更是害怕,就在我以为我马上要去见阎王时,忽然感觉周围一轻,周围好象又恢复正常了。我大口大口得喘气,脑子由于缺氧乱作一团。 深呼吸几口,我强迫自己定了下来。旁边的车门被打开了,门边站了个穿牛仔风衣的美女。美女轻声浅笑。 “老七,何必那么绝,你有本事逃过七煞君吗。” 大众化哼有一声,“寒子,没你的事就别强出头,灵动是我找到的!” “啧啧,瞧你紧张的,又不和你抢。人家只是关心你,得了灵动就过上亡命天涯的日子。” 2 第 2 章 “我随时会死去!”这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心下更是害怕,就在我以为我马上要去见阎王时,忽然感觉周围一轻,周围好象又恢复正常了。我大口大口得喘气,脑子由于缺氧乱作一团。 深呼吸几口,我强迫自己定了下来。旁边的车门被打开了,门边站了个穿牛仔风衣的美女。美女轻声浅笑。 “老七,何必那么绝,你有本事逃过七煞君吗。” 大众化哼有一声,“寒子,没你的事就别强出头,灵动是我找到的!” “啧啧,瞧你紧张的,又不和你抢。人家只是关心你,得了灵动就过上亡命天涯的日子。” “哼……不关你的事!” “呵呵,是不关我的事,不过我可是好老百姓啊,你说七煞君会不会有人在这个界呢……” “你!”那个大众化一时气结。 “呵呵,”美女发出的笑声很好听,说的矫情点,银铃般的声音,“小姐,”美女一双清亮的眼睛飘向我,“我叫广寒子,小姐贵姓?” 在那个广寒子和大众化斗口的时候,我已经定下神来,心里转了七八个弯子,我是学物理的,对科学规律没法解释的现象有我自己不同的看法,刚才那个空气几乎像是凝结了起来,明显是超自然的现象。我自然是不信什么蛇鬼牛神的,但是人在宇宙中又是何其渺小,何其无知,无知到连自己自身都有许多没有解开的秘密。几千年前,没有人知道磁场,现在的人却在用磁悬浮列车;同样的道理,宇宙中又有多少能量,多少波动,多少奇异的事物我们怎么能知道?后来的知识总是在补充以前的知识,甚至是推翻以前的知识,没有牛顿力学就还在犯阿基米德的错误;没有量子力学是不会知道牛顿力学的局限。也许有一天,人类也会用更高级的知识,更高级的语言说明一加一是不等于二的。 而这两个人,我没猜错的话,刚才空气恢复正常,是因为这个广寒子动手了。“他们难道是外星人?”这个念头冒出来了,没办法,物理系的女生思维方式。不过不管怎么样,有一点是肯定的,我绝对打不过他们!所以还是静观其变的好,免得他们给我苦头吃。 想清楚这点,我便开口对那个美女说:“我叫傅清清,不是什么灵动,你们真的找错人了。” “呵呵,这名字不错,清清,我们没有找错人,我们就是找你啊。不过,先委屈你一下,我先和老七商量点事。”她说完这话也不听我答复,伸手在我眉心点了一下,眼前一黑,我便晕了过去。 悠然转醒的时候,我大吃一惊,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天灿烂的繁星。这说明的不只是个时间问题,我所在的城市已经被污染得差不多了,绝对不可能有这么深邃美丽的天空。我身下是草地,用手撑着坐起来时感到指间全是夜间凝在草上的露珠。 “你醒了。”有个低沉的声音说。 我抬头看去,是个魁梧的男子,眉目高挺,不是华人的长相,可是那句“你醒了却说的地地道道的。“我在哪儿?你是谁?”我问到,我心中有无限疑问,我这tnnd招谁惹谁了。 他没说话,一直注视前方。 我顺他的目光看去,那里五颜六色的光束交错,光束中有三个人,有一个是高且瘦的男子,瘦的很离谱,亚非拉难民看了都要给他饭吃,但此时他显得十分威猛,无数光束从他手中,胸口中喷薄而出,像一条条蛟龙扑像另两个人。另外两个人。另外两个人赫然便是大众化和广寒子。大众化估计快到极限了,被左一条右一条光束逼地十分狼狈,广寒子也只能勉力支撑,自顾不暇。又过了一会儿,大众化胸口被一束黄光打中,一下子倒地昏迷。广寒子一人承受了十来分钟,被一束红光打中背部,一口鲜血喷了出了,爬在地上,只剩胸口起伏,竟似油尽灯枯了一般。 那的很高很瘦的竹竿很满意得收手了,走了过来。我身旁的那个男子也收回了目光,两个人都看着我。 “傅清清?”那个魁梧的男子问。 “恩。”说实话,看到那么那个竹竿把大众化和广寒子打趴下,我看得腿都软了,而那个竹竿走过来先对我身旁的这个人点头致意,又隐隐是站到他身侧的样子,说明这个男子搞个不对就是比竹竿更厉害的变态。我心里虚得不得了,心里盘算着如何脱身。 “我叫翰君,这位,”他伸手指了一下竹竿,“叫溟君。”竹竿轻轻点了一下头。“很抱歉把你拖到这个事件中来,我们会为此做出解释,同时也有求与你,希望你配合。” 我对这个翰君的绅士风度很有好感,听得他说有求与我,那么也就是说不会为难我,心下有了一丝安稳。只是他们明显都是有异力量的人,又会求我这个普通的大学女生什么事?我脑中忽然一闪,“你们是七煞君?” 翰君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诧异,“是。” 难怪那么厉害。“我要回去!”我直接冲口而出,我觉得这个翰君应该不会为难我。一旦说了我要回去,我回去的心情似乎更加迫切,“我要回去!”我再次重声。 “傅小姐若帮了我们的忙,我们自然送傅小姐回家,并消除一切不利影响。” “什么忙?”我没说答应他,也没说不答应他。 他在我身旁坐下,一副准备长篇大论的样子。溟君也跟着他坐下。 “我们先介绍以下我们的身份。傅小姐是学物理的,不知对我们怎么看?”翰君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仰着头看着浩瀚的星空。 “你们和我们不一样,”我想了想,很诚恳得说出了我自己的想法,“你们可以操空一种未知的能量场,我想这个能量场除了能带给你们力量之外,还应该可以有更多的性能。我也在怀疑你们是不是外星人。” “外星人?”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转眼又看向天空。“我们不是什么外星人,我们和你一样是普通人,只是我们比你们多了些行走能力。” 我有点迷糊。听他继续侃侃而谈。 “有些人天生听力绝佳,有些人嗅觉发达,我们只不过可以比你们走到更远的地方。不是距离,不是时间,而是可以在穿越‘界’。在你们看来宇宙是无尽的,你们生活是绝对的,物质是客观的,规律是恒定的。可是,宇宙真的是你所看到的宇宙吗?” 我更迷惑了,他是打算和我讨论科幻吗? “傅小姐,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到现在也没没有弄清楚。但是我明白,没有事情是绝对的。我当了两百年的往界人,才慢慢明白过来。你所在的这个宇宙只不过是百来个界中的其中一个,就像百来个细胞中的其中一个细胞。每个细胞彼此隔断,但却大同小异,每个细胞都彼此独立,独立的发展;但是每个细胞都和其他细胞见有交流,有互动,有水分子穿梭其中,我们,就是那些水分子。” “等等,”我打断他,“你是说在我们这个宇宙外面还有其他宇宙?” “不是,不是在外面,而是重叠在上面,但是有‘界’的存在,所以像你一样的人绝对不会和另一界的人有交集。” “你是说……世界是一个多维的空间?” “不是空间,是一百多个‘界’。” 我听得头疼,心想如果是我们班上其他同学可能会和你兴致勃勃得继续讨论宇宙的真谛,你老人家没遇上爱因斯坦真是该悔得跳海。“恩,你们就是可以在‘界’和‘界’之间穿梭的人?” 他眼中有一丝赞赏:“是的。有这样的行走能力的人很多,每个界都有,有的人是先天就有,有的人是后来修炼的,你们这个界早就把修炼之法失传了。我们可以往来于各个界,我们叫自己为往界人,往界人在自身存在的界之外的界具有由自身界提供的能力,可以说在其他界可以叱刹风云。但是为了稳定更个界的稳定,防止有些往界人对新成的往界人的迫害,有些志同道合的人便自发组织起来约束往界人的行为。我们七煞君就是这些人之一,‘七煞君’是往界人送我们的外号。” 靠!我面前的原来是往界人的条子!还是个两百多岁的老不死条子! 不过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恩,我明白了。可是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往界人,你们在这个界无所不能,还要我帮什么忙。” “傅小姐可知广寒子和文家老七未何找上了你?”翰君看着我,他的眼睛似乎比头顶的星空还要深远。 我低下头,仔细想了下细节。“他们把我认错人了,我不是他们要找的人。”我说的一定确定以及肯定。 “错了,”翰君轻轻摇了摇头,“他们不是在找人,是在找一颗石头。一颗被往界人叫做‘灵动’的石头。” 我用眼神适意他继续说。 “相传在有一界,有一对卓尔不群的情侣,有莫名的方法采纳各界的灵气养了一颗石头,最后居然放干两人的血血炼那颗石头。若干年之后,那颗石头居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并且天生有来往各界的能力。” “但是石头只是石头,除了来往各界外,它不会运用其他界的能量,它不会说话,不会动。但是它确实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次意外,它被一个往界人得到,那个往界人发现透过这个用各界灵气养出来的石头居然可以同时调动各个界的能量,而不是自身的界。但是,石头却逃跑了。这个消息在往界人中不胫而走,往界人有不少有野心的人都在寻觅这块被叫做灵动的石头,若得到它……”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实在忍不住了,之前的宇宙观我还好歹有点兴趣,现在这个石头论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只想回去! 翰君颇有深意得盯着我:“傅小姐,广寒子和文家老七缠着你就是因为,那块灵动,在你身体里!” 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变得很沉重!无法思考,只剩耳边翰君的声音。 “这块石头大概在用我们不知道的方法修行,我们找了它二十几年,在这一界找到了它,但它真的只是石头,不是灵动,灵动居然有办法让自己的意识和实体分离了!” “你怎么肯定我是灵动,有可能那个灵动练功走火入魔了,已经死了!”我还想挣扎一下,虽然我的声音在他面前是那么无力。 “我们也希望它的意识也已经泯灭掉,但是有些人却不这么希望,他们还在找,广寒子和老七就是这样的人。” 我下意识的往刚才交战的地方看去,那里只有广寒子吐的一口鲜血还挂在草上,两个人却不见踪影。我大惊,却听翰君的说:“不用担心,他们已经被我们的人接走了,他们会为他们的行为受罚。” “受罚?” “这是往界人的规定,擅自伤害,怂恿,操纵普通人的往界人要受罚。” “照你这么说,知道往界人存在的人不少了?” “不,并不多,我们会让普通人遗忘,这是避免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捆扰。” “遗忘啊……”我喃喃自语,他们还可以操纵思维?我脑中出现一丝希望的亮光。“那你们要我帮什么忙?”我决定不听他讲典故了,直接单刀直入。 “傅小姐,原本我们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想必是文家老七在医院时意外遇见了你,确切的说是你的血,你的血在透露着灵动在你体内的存在。你不知道它的存在,因为它一直没有苏醒。想来是那次摆脱实体对它的意识体的伤害也是不小,但它确实存在着,在你的身体内沉淀着。我们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寄居在你的体内,不得不承认,它居然冒这被你意识吞噬的风险寄居在你的体内非常高明,难怪这么多年我们都找不到它。说起来也巧,广寒子和文家老七为了灵动居然动用自身界的能量打了起来,我刚好也在这个界,过来一看居然发现了你。” “我们要傅小姐帮忙,只是帮我们把灵动从你体内取出来。” 翰君说到这里时,只听旁边的溟君小声说:“他们来了。” 天边开始有亮光,似乎是黎明的到来。我看见草上的露珠反着五彩的光,色彩班驳,是张扬,是豪迈的光。晃得我眼睛眨了一下,然后我就看见身边多出来了七八个人,他们看见翰君到很自然得打了声招呼;“老大。”翰君点了点头。然后我身上就又聚集了很多道目光。 看看,一直和我说话的居然还是土匪头子。 “你们要我怎么帮?”我问。 “广寒子和文家老七也想要灵动,但是灵动是沉溺在你体内,你的意识体在支配一切,所以他们要拿灵动就是把你的意识体逼出来再取灵动。你的意识体若离开实体又没有力量圈固自然就完全泯灭在这一界,一点渣子都不留。也就是说你死了。” 我听的毛骨悚然:“你们……想让我死?” “不是,我们自己要求其他往界人不伤人性命,自己又怎么会知法犯法。我们是想请傅小姐意识体离开,由我们这几位兄弟圈固住,我拿了灵动后自然送傅小姐回体,然后送你回去。傅小姐只要配合就可以了。” “你是说……灵魂出窍?” 翰君再次闪出了赞赏的目光。 “我若不配合呢?” 他不语。 “我若不配合,你们自然也可以像文家老七那样,让我魂飞魄散,再取灵动。”我苦笑,他们人都到齐了。说的好听是请我帮忙,其实也没我选择的余地。我就是他们按在案板上的乌龟,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翰君眼中有一丝歉然。 “行了,反正你们能护我周全,我帮你们就是了。”我脑中把我刚才就在盘算的小买卖拿了出来,“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这女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旁边的溟君忍不住说道。 “请说。”翰君坚定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脸了一红,“你们能不能让木旭回心转意,回到我身边。” “木旭?”翰君疑惑得看着我。 “他是……我初恋的男朋友。”我脸更红了,一半是因为有点不好意思,一半则是因为兴奋。 木旭走了后,不管身边的人怎么更换,住在心里的人却只有他一个。我挚着地不许其他人再进入心中。不管木旭当年那句“我爱的是她。”伤我有多深,我都固执的只为他在心中留位置。他离开了我,我却似乎更加想念他,他干净的白衬衫,发间淡淡的薄荷香,清雅的笑容都在每个孤独的夜晚折磨我。我想他回来,每天每天。 “傅小姐,”他的神色有点尴尬“我们没有能力改变人的思维,不然我就可以直接操纵你,而不是说服你。” “你明明说你可以让人遗忘。”我有些怒气得瞪着他。 “是的,只是破坏他们某个时间段的全部记忆,而不是改变。” 我颓然的垂下头,果然……还是不行啊。 “不过,傅小姐,你的一个要求我算答应下来,将来你有需要,我自当全力以赴。”翰君的声音很让人信服。 我抽动一下嘴角,不再做声。又把那个清雅的笑容挖出来一遍一遍得想,折磨自己。 翰君起身和他的同志门交代了些什么,回来后那了一大堆怪模怪样的东西或别或挂的放到我的身上,然后他们所有人都站了过来,把我围在中间。 “傅小姐,我们开始了。”翰君说。 我点点头。 周围的人身上都发出明亮的光束,在我头顶交织成一张网,又是巨大的压力感袭来,冲击着我,我忍受着,集中精力顶着压力。 “不要抵抗。”翰君的声音说。 我明白过来,这个要把我的意识体顶出来。我放松了精神,周围压力猛的增大。我还没来得及感觉痛苦,就感觉自己浮了起来,慢慢升了起来,似乎都触到了那张光束织成的网。 耳边很清晰得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那么熟悉,那么亲近,那么遥远,确又似乎在耳边呢呢:“清清,清清,清清……”木旭的声音,似乎就在网的那一边,我浮了上去,声音更加清晰,他说:“清清,清清……” 3 第 3 章 耳边很清晰得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那么熟悉,那么亲近,那么遥远,确又似乎在耳边呢呢:“清清,清清,清清……”木旭的声音,似乎就在网的那一边,我浮了上去,声音更加清晰,他说:“清清,清清……” 我恍惚回到我的高中时代,那时他总爱对我笑,他唤我“清清,清清……”我沉醉其中,向他浮去,而那张网阻挡了我,我奋力得钻,但是钻不过去。 忽然耳边虚幻的声音被一个很含糊的声音打断。“小心!”捆住我的网子晃动了一下,就那一下,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带出网,在我失去知觉之前,我突然意识到,他们没能圈固住我的意识体,我就要这么泯灭了。 木旭,果然如你所说,到死,你也不会再回来…… 我没有想到我还可以再次有意识,当我有知觉只觉得四肢五脏说不出的难受,不是疼不是痒,感觉像血液在倒流,骨头在腐烂,五脏在沦陷。巨大的痛苦让我听不见任何东西。我勉强睁开眼,看见一个诡异的画面,我似乎在一个高处,我脚下是无数穿着暗红色服饰的人群,他们都出现目瞪口呆的表情,有风吹过,底下红衣翻滚,像一片血海。一想到血,身体中的痛苦又覆了上来,我再无力支撑,闭上了眼睛,倒了下去,偏偏,意识却无比清醒得承受着这股痛苦。 我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下不知过了多久,有时好一点时,我可以隐隐听到人声,有一些零星的对话,每次都会有一个同样的声音,声音清越飘渺,像西班牙大钢琴的g调,但是有不乏其中隐隐的威严,不是让人胆寒的威严,而是使人心悦诚服的赞同。其他的声音则五花八门,有壮汉的,有少女的,有老人的,有少年的。 “怎么还是这样!吃那么多天才地宝,灵丹妙药都没用吗。” “老夫无能……圣女身体本无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还能不醒吗!” ………… “水护法那边弹劾得厉害,天师您就让他看看圣女吧,好歹堵了他的口。” “让他看到这个半死不活的圣女他更要说我意图不轨,想要挟圣女。” ………… “圣女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当奴才的还不是通通陪葬,连伺候个不会动的都不会吗!” ………… “不醒?再等半个月,再不醒就请四个护法来。” “是。” ………… 我的脑子很乱,根本来不及琢磨就又开始抵抗那一波又一波的痛苦。 到后来,我清醒的时间逐渐加长,那种翻江倒海的难受也开始不那么厉害。似乎过一会儿就会有人给我喂流动的食物,有人为我擦拭身体,收拾床铺。而周围的人说话我也都可以清楚得听下来,林林总总的。最后我归结出来,我似乎就是他们口中的什么圣女,而那个清越的声音就是天师。除了天师来的时候会有声音,其他的时候来伺候我的人都不说话。似乎在我昏迷的时候有很多流言,有说圣女被天师囚禁的,有说圣女已经死了的,最多的还是,圣女是假的,所以才有诡异的天兆。其中四大护法异议最多,陪同天师来的人听起来已经开始透出焦急,只有天师还是那么镇定沉稳,每日来过问我什么时候醒。 我开始糊涂了,圣女?天师?我应该已经泯灭了啊,这又怎么了。 我神智清醒的时候就在琢磨这个事,这是做梦吗?怎么声音又如此真实?突然有这么个想法:翰君他们没有守住我的意识体,但是我的意识体却没有泯灭,现在在这个圣女的身上。而这个圣女,天师,老天,真希望我猜错了,在另一个“界”! 突然,我意识到这件事,另一个“界”! 我以前伤过,哭过,失望过,可是我从没有放弃一样东西,木旭……我还记得又是个夕阳的下午,我只是路过木旭租房的楼下,只是习惯性的绕道过来看看,却看见让我怀疑我眼睛的一幕。我看见木旭牵着令一个女孩的手走下楼来,女孩温柔可人,穿着粉色的泡泡袖,笑容在看到我时就僵住了,只剩刚才幸福温柔的表情还停在那长脸上。那时的夕阳格外刺眼,刺得我几乎要瞎了。木旭什么也不说。我知道,他在等我接受事实。我盯着他,用我所有的爱,所有的恨盯着他,这是那个陪我看雨天的人吗?这是那个在医院走廊上说爱我的人吗?这是那个在甜点屋和我吃同一分冰淇淋的人吗?这是那个用手给我遮夕阳的人吗?为什么他口中会吐出这样的字“我爱的是她。一直都是……”我转身就跑了开去,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什么都听到了……可是就算我没听到,就算我没看到,它还是发生了,他和她的爱情像破土的豆芽,毅然推翻了压在上面的我和木旭的过往。 我怨过,疯过,痛过,可我从没如此绝望过,木旭……我相信了他,爱上了他,甚至到最后还祝福了他,但是,我始终还是那个贪婪的我,我一直坚信我们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我这口吸进去的空气也许就是他前一口呼出来的。走在家乡的路上也许过了那个转角就可以看见他清雅的笑容……是啊,我可以等,可以等下去,等到有一天玩累的孩子回家…… 可是,可是……突然想起一首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原来,我连等待的机会都没有,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是在没有希望的时间中的分分秒秒…… 不要是,我猜错了,我猜错了! 我想是要印证什么,就在这个时候,猛得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暗红色的纱,层层叠叠,我用手撑这坐起来,身子重的很,手脚无力。我看见这个我不知躺了多久的房间,中间一张红木的圆桌,周围很简单,一些普通的箱柜,但是,古色古香,很像《大明宫词》里的摆设。 不!我撑着想走向门,才下地腿就一软,“咚”得一声跌在地上。 我跌跌撞撞得走到门口,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的门上有一股木质特有的味道。我刚要推门,门就开了,一个十五六的女孩看到我,惊了两秒,就大声说:“来人啊!圣女醒了。” 我绝对比她更惊,她穿着月白色的上衣,细腰用米白色的绸缎勾勒出少女的线条,下身一摆酒红色的裳。绾着电视上才出现的丫鬟髻。 “不——!”我一把推开她要来扶我的手,奔出门去,现在是夜晚,雨夜。 我直接冲过走廊,脚下一软,又跌在庭院中,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那个镂花的门梁,那个蜿蜒的长廊,那一声圣女,这个雨幕下的庭院,原来不是梦啊! 那个丫头也跑了过来,我一把推开她,其实我现在哪里推的动她,只是她随我的动作退了一步。“不要过来!谁都不许过来!”我大吼。 雨还在下,我身上似乎是很宽大的长长的衣服,被雨淋湿粘在身上,发丝也贴在脸上。我看见我的手,现在的我的手,白白的,瘦得骨节分明,深深插入面前的土壤。雨水不停得鞭打在我身上,我的那一界是否也在下着雨…… 过了一会,我感觉大雨似乎把我的心也浇平静了。然后只剩下深深的痛,像手指插如土壤一样,也插入了我的心。 突然,雨不再砸向我。我抬头,发丝错乱在脸上,睫毛上的雨水也流回眼睛,我模糊看见一把柚黄色的油纸伞遮住我头顶的雨,而撑伞的那袭白衣则完全暴露在雨中,我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心里却将另一个喜欢穿白衬衫的人的面容对号入座,我伸手拉住他占上泥渍的衣摆,“木旭……”大雨吞噬了我喃喃的声音,下一秒终,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夕阳透过窗棂撒进来,我试图坐起来却一点也使不上劲,脑袋昏昏沉沉的,我把手背往额头上一搭,发烧了。难怪…… 似乎是听到我的动静,屏风后进来个月白上衣的丫头,“主子你醒了。” 我闭上眼睛,轻轻得问:“我在哪儿?我又是谁?” “主子……”她的表情有惊慌,有害怕,还有担心,“主子,我这就给你叫医师去……” 我还是不抬眼睛,“先去把窗户关了,这太阳好刺眼。” 她低低应了声,关好了窗,掌上了蜡烛,轻轻出去,反身阖上了门。 医师来看过,说了一大堆话总结起来就是前些日子昏迷不醒身子就给整到虚地不行,昨晚有一淋雨就给整了个高烧。 “大夫,”我等他说完才轻轻得说,“为什么我想不起以前的事了。” 他伸过手又来把脉,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可能是前些日子昏迷整的身子太弱,这雨一浇体内阴毒上冲,些许过些日子就好了。” “我又是怎么晕的?” “……圣女先安心养病,有些话老身实在不好乱说,圣女若真想知道回头可以问天师。” 我点点头。 医师行了礼,推了出去。 我服了药,也早早睡去。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便唤了汀兰来。汀兰便是这两日那个月白上衣的少女,我近身的丫头,想来这里毕竟是教会不是宫廷,似乎只有圣女身边有这么唯一一个丫头。她捧来一套红色的衣服,我看了直翻白眼,血乎乎的颜色。 “以前您都最喜欢这色的衣服……”她小声说。 “我现在不喜欢了,去换身素点的,还有,别拖的那么长,短点,短点。” 她闷着头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捧了套水绿色的衣裳。 其实我也不喜欢绿色,但是看到汀兰抿的紧紧的小嘴也没说什么。 说是简单点,穿起来还是很复杂,还好有汀兰帮忙。宽大的袖摆,外面是水绿色的衣,在衣下拖曳出的白色的群裳拖在地上老长一截,好看是好看,就只真tmd不方便啊。 然后汀兰把木然的我按在梳妆镜前梳头。我第一次看见,这一界的自己长的样子。和之前的我完全不同,没有棱角分明的线条,却是一弯温柔的瓜子脸,没有张扬妩媚的眉,却是两条淡得像要隐去的黛,只有眼睛,还是那个鱼形的眼睛。这几日的折磨,镜中人的面色惨白,更映得一双眼睛亮亮的。 “恩,没我以前漂亮。”我心里摇摇头。 汀兰梳了半天,终于红着脸,小声得说,“主子,您头发太长了,我梳不起来……” 这位圣女的头发真不是一般的长,看镜子也就十六七的样子头发却长得吓人,长发垂地,乌黑顺滑,青丝似瀑,光可鉴人。 “之前我的头发不也是你梳的吗?” “是,可是主子那天从天台回来后头发就突然变成这么长了。” “天台?我去那里干什么” “去天验……”从镜中,我看见汀兰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住了口。 “行了,不用梳那么复杂的。”我随手拿起镜前的一支玉簪随便把头发挽了一下,这样头发至少不回拖地,只是到大腿。“就这样吧。”我说。 吃饭,喝药。我坐在窗边看窗外的景色,呆滞。 我的意识体来到这个圣女的体内,那圣女原本的意识体呢?周围的人好象认为我昏迷那么多天理所当然,难道是原来的圣女有所不测?汀兰那句没说完的天验又是什么?最重要的是,翰君能不能找到我?找到了我又能不能送我回去?他们找灵动的意识体都花了二十年,若不是文家老七他们还指不定要多少年。靠,所有条子都喜欢事后一刀吗!难道要等我老死在这里他们才能找到我!毕竟我又不是灵动没什么利用价值。 灵动,不知道他们捉到没有…… 想来想去,想的还是最多的还是那个夜夜入梦的人。我离开了,我真的离开了,这可是遂了你的心愿?你可还记得在高中的课堂上,那个爱好古文明的生物老师讲课又讲跑题了,说到拉美西斯在他皇后的墓碑上刻着他对她爱的表白,老师问:“你们知道他刻的是什么吗?” 底下的人昏昏欲睡,一个纸团突然击中了我,把我从半睡的状态中打醒了,我俯身把纸团打开一看,飞扬的文字:“当你轻轻走过我的身旁,你就带走了我的心。” 生物老师看没人知道,就很得意得宣布答案:“当你轻轻走过我的身旁,你就带走了我的心。” 下午的教室里浮动着庸懒的气息,老师的话语穿过午后的空气传入我的耳朵:“当你轻轻走过我的身旁,你就带走了我的心。” 我心头一动,回头一看,看见木旭深深的眼。 是你,带走了我的心……什么都没了,起码在这个界我还可以想着你,念着你。这一世等不到你,还有下一世,你玩累了,就会回来了…… 扣门声向了两下,我回过神来,没等我答复门就被推开了。庭院中春日的气息破门而入,我先是看见一双描金的官履踏入,一个黯白色的人影,从门外一派春意昂然中出现的人。 不得不承认我为我这副长相想去撞墙,来人非常的美。似乎美这个字是为他存在的。肤若白玉,颈细腻修长,一双鸽子灰的双眼一片清澈,连下颚的线条、耳边的鬓角都好象精致的油画一般。美得雌雄末辨,却让人不敢侵犯,只想这么看着。 我毫不客气得盯着他,直到他轻咳提醒我失态。 “听说圣女被疾病所扰,不记得过往了?” 我点点头。心想他的声音真好听,清越悠扬,是天师! 他鸽子灰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似乎想看我的心里去,没有一丝情绪。好一会儿,他才又低低的说: “那就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了,我叫易扬,是你的部下。” 4 第 4 章 “听说圣女被疾病所扰,不记得过往了?” 我点点头。心想他的声音真好听,清越悠扬,是天师! 他鸽子灰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似乎想看我的心里去,没有一丝情绪。好一会儿,他才又低低的说: “那就有必要自我介绍一下了,我叫易扬,是你的部下。” 易扬来了半日,说完该说的话,就走了。看来他来的目的也很明确,只是来当解说员的。 果然,这是另外一个界,从易扬的口中得知,这个世界的人比较尚武,没有国家,人民被众多的帮派所统治。当今天下有三个强大的帮派互成犄角之势。其他帮派或是被吞并,或是依附于这三大帮派。 武力最强大的是天主教(抄袭?哪一界抄袭哪一界?),也就是我所在这个教,我是这个教的圣女(明白!我就是“猪女”啊!哭笑不得)。应该是站在这个教会中最高的位置上,被教众认为是承接天力的圣人。三个门派中人数最多,高手也最多。从上到下的职位繁多,高层的就是:圣女,天师,四大护法,五旗旗主,近天侍者。易扬就是天师。不过他对于自己没有多说什么,我也没问。 至于我这个圣女,已经过了天验,也就是接受了上天的考验,看可以承接上天的力量,得到上天的认可,再过百日就正式登冕,成为天主教权利最大的人。也就是说我现在还在见习期,事务都是易扬打点,我只要练一种叫天降大典的武功就可以了。说是武功,其实不是什么拳脚招式,学个十足十也照样被人打得满地找牙,这个武功主要是可以给别人提高功力,给别人做嫁衣。我心里直嘀咕,难怪可以是权利最高的人,你要是得罪我谁你给提高功力去! 竣邺山庄是最富有的门派,势力范围覆盖了绝大部分大泽平原——这里最富饶的地方。庄主叫邺永华,大名响彻四方二十余年,收的一派门徒庄客都不乏好手。庄主一直挂记亡妻,膝下无子,但是庄里的人都称他的大弟子邺飞白为少庄主。邺飞白今年才十九,但见过他的人都说他老持稳重又豪迈洒脱,绝对是人中龙凤。 另一个叫暗门,颇有神秘色彩,除了门人,谁都不清楚暗门总部的确切地址。两年前换了门主,发展速度十分惊人,新门主心狠手辣,有人说是个美丽少妇,有人说青面獠牙的半兽人。门人不知多少,擅暗杀。 他详细说了关于这个圣女的情况,圣女自小在天主教下长大,今年十八(啊,看样子只有十六!发育不良啊~),上一任圣女是意外死亡,死前却告知了说在鸣河岸边,青云石上的就是下任圣女。天主教的教众赶到时,发现了当时在襁褓中的我,像是顺水漂流的弃婴放在一个木箱中,却刚好搁浅在一个大青云石上。当时的天师把我抱了回来,我就这么在教中长到了十八岁。前两天,我岁满,去天台上接受了天验。 所谓的天验,听得我有点想抽人。几近巫婆跳大绳。 就是圣女在天台上(我刚睁眼睛时那个很高的高台)静心岂福12个时辰,从午时到第二天的午时,由天象决定她合不合格。 每个圣女上台的日子都是天师根据天象推出来的。 “前段日子天象诡异,似灾似幸,东方天有饿鬼之卦偏偏西方天有明星呈祥,我日夜推算,算定这日应该是安详之日方才请你登了天台。”易扬的声音像从山中蜿蜒出的泉水,声音不大也不小,他坐在我面前像一株莲花,只可远观兮,而他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了下去,他一口也没动。 这倒霉的圣女就在万众瞩目下上了天台。 从头天午时到子时一直好好的,子时一过,突然天色大变,月朗星稀的夜晚突然乌云密布,阴风阵阵,台下好多人都变了脸,说这圣女不祥,天意不从。没过多久,想是符合那些人的话一样,天空开始布满了闪电,把那个天台照得更是诡异阴森。 “当时确是很奇怪,自天空劈下一到雷,不偏不倚,刚好劈到圣女身上。”易扬的声音语调像是在给我讲小美人鱼。 我听到这里,一口茶就喷出来了! 我靠!这圣女怎么不去买彩票!居然被雷给劈死了,想必这个圣女当时就断气了,我却莫名其妙得跑到这个倒霉鬼身上来了! “没想到更奇怪的是,那雷劈下来后,雷电就消停了下来,很快,乌云也散开了,此时天初明,天降祥云,于天台之上盘旋不去,西边天上有紫檀星大方异彩,那天第一束阳光便投在了天台之上,此后一直天色大好。这等圣明天兆无不说明圣女您乃天降,同时也堵住了那些小人之口。” 我无语了。这个鬼天气变来变去,可算差点没把这个圣女给变死,哦不,已经给变死了。若不是到天亮时放了晴,只怕我也在那些认为我是不详之人的口中积毁销骨了,我望着易扬那张美得似真似幻的脸,想来他是支持我的。 “那么天师为什么认定我定是吉祥之人,之前不是也有坏的天兆吗?” 易扬鸽子灰的眼睛看着我的眼,淡淡得笑容浮了出来:“我认定你是,你就是了。” 我的心莫名其妙得乱了,他的清雅的笑容和记忆中的某个笑容重叠了起来,同样的清雅,同样的温和,像月下白莲,像流觞曲水。 易扬把解说员的任务终于完成了,真难为他讲了这么久。 他走前还抛下一句话:“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准备去见你的四大护法。他们可都等不急了。”嘴角勾起一抹道不清的微笑。 说完就打开了门,那个有些清瘦的身影隐在了夕阳光中。 我叫了汀兰进来收拾桌上的残茶。我取笑她:“你看你茶冲得太差了,你看天师一口都没喝呢。” 这小姑娘脸皮忒薄,红着脸争辩到:“这是因为天师有洁癖,主子你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天主教里说到沏茶,我称第二就没有第一了……” 洁癖?我靠!他居然嫌我这里脏? 晚上睡不着,想是前些日子睡的太多了,我下了床了,推开了窗,月光泻了我一身,我望着天上的月亮,木旭不知道有没有看过这么美的月亮。 我又陷在过去中不能自拔,木旭决绝得抛下我,甚至没有给我一个理由。从那以后,我像换了个人,我不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我把自己包得紧紧的,固执得守护我对他的爱。 那个逝去的清雅的笑容啊……不知道为什么脑中忽然闪现出天师易扬的脸。 怎么会想起他?好吧,他和木旭一样,都有清雅的笑容,可是他不同于木旭,木旭是任何人都想去亲近的一盏青灯,而易扬则似乎是日上三竿的太阳,几乎让人不敢直视。易扬和我说话的时候勉强算是客气,可是却像拒人千里之外。 慢着!我这是在搞的哪门子对比啊。我暗自笑自己,自己也有爱美之心啊。摇摇头,关上了窗。 天色还没大亮,汀兰又拿了奢华的长长的衣服来唤我起床。 我收拾妥当了后走出了门廊,拱门外停了一驾六角挂红纱的暖轿,易扬还是一身白衣,立在轿旁。 我上了轿子,八个暗红色衣服,身段一模一样的男子抬了轿,穿过庭台楼阁,榭亭廊滂,走了不知不久,隔这红纱我被这些典型的苏州园林的景致shock了,腐败啊…… 最后,我们这一行人在一个庄严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红瓦,飞檐,白玉栏,镏金匾,“天颜殿”三个大字在早上的阳光中格外肃穆。 汀兰扶我下来,站在殿门口就站定了,易扬示意我跟着他走,我迈过门口的门槛,跟着他走。 才迈进去,发现这个应该说可以媲美人民大礼堂的大殿里几乎站满了人,我一进去,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都射想我。以前我在学校也是风云人物,什么场面没看过,可是这个大殿里这么多人,却安静得不像话,没人动,没人说话,所有人只是静静得看着我。 若是以前的我看到这些肯定会不安,可是现在我却没那么多想法,是啊,有什么好顾忌的,哀莫大于心死,心都死过的人没那么多想法。 我坦然的迎接那么多目光,环视四周,大家都是红色的衣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最低的一层人数最多,上一层就只有十来个人,再上一层只有四个人,最高的一层放着唯一的一把椅子,空着。 易扬在前很缓慢却很坚定得走向那把椅子,我亦步亦趋得跟着他走,大殿上他的白衣颇为刺眼。 我丝毫不觉得惊慌,跟着他身后走到那把椅子上,转过身,殿上所有人都虔诚得把手交叉放在胸前。众人的声音在殿内腾空而起,梵唱着,大殿中有隐隐的回声,模糊听清几句似乎是: “…… 混沌成苍穹 卑微成吾 自有清明为世 勿以自短 坐立为天 ……” 我根本没仔细听,看到易扬用眼神示意我坐下,我坐下。易扬退后一步,站在我的左边下首,也跟着唱着。他眼睛闭上,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朱唇轻启,像个下凡的神仙。 梵唱过后,由于我这个圣女大病过后有些“隐疾”,殿下的人一一行礼,我知道,想让我认个脸熟。 我下一层的四个人果然就是四大护法:司罚的水匕銎水护法是个正值壮年的汉子,一身华服也掩盖不住衣服下盘亘纠错的肌肉的线条;掌财的礼书泉礼护法看上去更像个儒生,还留这一把美须;育人的年殇年护法是个老人,和蔼可亲的样子;唯一的女护法当斐琳雪居然是握兵的人,当斐琳雪身材是女人中少见的魁梧,颇有气势。 再下一层是五门,气,灵,精,念,意,各门门主和少门主,具体的甲乙丙丁我就记不得了。 再往下是近天侍者,估计来了两百多人,易扬说还有还几百人在各个具体地方,但凡是能召集的都召集了。 梵唱完了后就是四大护法,五旗旗猪主衷心得希望圣女早日康复之类的客套话。 易扬说:“圣女以过天验,那么百日之后就正式登冕,掌圣明牌。” 易扬话说完,四法五旗的人都沉默不语,当斐琳雪打破了沉默:“天验已过,自该凳冕……”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水匕銎一声冷笑打断,“天验已过?那个天验可真是过了吗?雷电交加的时候不知是谁说的妖孽降世啊。” 年殇慢慢得说:“水护法不可断章取义,后来也有祥云盘桓不去。但天兆出现两种极端,也实在是不寻常上,我教的记载上也从未出现这种情况。” 礼书泉捋着美须,也慢慢的说:“邪风忽来,这也不是好兆啊,估计是上天也没有做出抉择,登冕的事还是放一放的好。” 三比一,易扬的神色不变,好像与他无关一样。 “圣女一位,已空了18年,18年,东边起了个竣邺山庄,这几年南边又冒出个暗门,我们天主教还要荒废多少年?”当菲琳雪声音又硬了起来 “难道当菲护法暗指老朽失职,育人不利?”年殇的声音像在开玩笑。 “我们自也不希望圣女一位空置,但宁可空置也断不可错交他人。” “礼护法,你别忘了,当初可是你亲耳听到前圣女吩咐的去鸣河岸边,青云石上找来的人!”当菲琳雪声音一大,更显得威风凛凛 四大护法在台下吵成一团,我看到易扬用手揉了揉,似乎觉得很累。 我很不忍心看到他那个有点疲倦的神情,觉得那不该看到这种神情出现在这样一个泼墨画一样的人身上。 于是,大殿上便响起了我的声音:“既然我的天验不合格,那就再来一次好了,若还是不行,你们再另请高明。” 5 第 5 章 我很不忍心看到他那个有点疲倦的神情,觉得那不该看到这种神情出现在这样一个泼墨画一样的人身上。 于是,大殿上便响起了我的声音:“既然我的天验不合格,那就再来一次好了,若还是不行,你们再另请高明。” 回到房里我还暗自好笑,我的话像一颗石头投如水中。这个自然是前所未有的,四大护法吵得更厉害了。水匕銎还是投我的反对票,当斐琳雪还是认定我是圣女不用干那破规矩的事,年殇和礼书泉没说话,好象是默认了。最后还是沉默了半天的易扬板上定钉:“后天是飞雀吉日,举行天验。”水护法还要说什么,忍住了,没说,这事就这么定了。 看吧,吵来吵去还不是听我的。 我想着想着又不禁摇摇头笑出声来。 我早早的睡了,醒来时已经快午时了。 吃过午饭,我看外面阳光稀薄,庭院边长着棵老柳树,在若有若无的风中晃动枝条,十分可爱。 我走到树下,树才吐新叶,嫩绿的颜色十分可爱。 汀兰看我在院中留恋不去,担心我病未痊愈,进屋搬了圆凳来。有搬来小方桌,端来了两碟点心。 我忽然想起以前在电视里看到那些附庸风雅的画面,兴致一来,又让汀兰取了笔墨纸砚来。 提笔在手,面对黄黄的宣纸,我傻眼了。我是会画点漫画,可是是用碳墨笔画,用这狼毫笔画出来的就不是丹青而是涂鸦了,说到毛笔字更是一塌糊涂。 我握着笔手抖啊抖的,最后终于还是妥协了,落下一首《咏柳》: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这字……实在是自己看了都不好意思,想一条条毛毛虫爬来爬去。 我又吃些点心,把玩会儿柳枝。过一会儿,觉得有些倦了,爬在方桌上,居然睡着了。 醒来时,一起身就被夕阳的阳光刺痛了眼。我揉了揉眼睛,想这一觉可真睡过了。 张开眼,才发现对面坐了一个人。 易扬说:“醒了?”顺手抽出我适才压在身下的那首《咏柳》,低低念了一遍。 阳光舔着他的轮廓,他背光而坐,有风挑起他落下的发丝,很美。 我突然发现,他坐在那里,阴影刚好投在我刚刚趴着睡觉的地方,他是怕我被夕阳晒着吗?还是个巧合?。有个温暖的记忆闪过脑中,那个举起手为我遮阳的人。心跳忽然加快。 “这诗很别致啊。”他的声音响起,我赶紧恢复常态,迎着他抬起的目光。 我笑了下,有点心虚,一方面因为不是我写的,另一方面是因为那蚯蚓爬的字,“这手没力气,笔都捏不稳……”希望这个圣女以前的字也不怎么样。 他像忽略了我的话:“你还真是大胆,再天验一次,我想都不敢想,你就这么轻轻巧巧得说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不用那种属下的口吻,而是用这种姿态和我说话让我觉得很高兴,同时也觉得,很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般。 “你说这话是想夸我还是贬我呢?”真的很熟悉。 “不妨告诉你,明天根本就不是什么飞雀吉日,能不能过天验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最近天气一直不错啊。” “你不担心?”他水波不兴的眼里有一丝几乎可以忽略的好奇。 我笑了,“我若没过天验又当如何?” “简单说,你若过不了,则必定是妖物,不是妖物也是不祥之人,教众必定杀你祭天。” 我转过头,望着柳树,夕阳给它蒙了层金纱,真像个可人儿。 “不过一死,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嘴边还有淡淡的笑容。死了,或者也是另一种解脱。 天验当天,我坚决不穿汀兰捧来的那袭大红色穿了金线的美服,坚决不要佩带那一堆金钗银饰。我有点明白之前那个圣女是怎么那么倒霉的了,尖端放电!本来就在高处还弄这些名堂,合着她杵那儿当避雷针呢! 易扬一挥手,“照圣女的话做。”汀兰也就没再说什么。 我披了白色绣满淡绿色和淡粉色暗花的衣,用水波纹的缎带掐出腰线,浅鹅黄色的裙裳还是长长的,拖在地上好长一截,头发也这么长长地散着,落在裙摆上。我出了门廊,易扬换了红色的衣服,站在所有人的前方。 “圣女。”所有人都交叉双手于胸前向我行礼。易扬没有动,只是垂了一下眼睑算是打招呼,很快又回复了最初的样子。 天台就着地势,是一处就这山丘逐层向上延伸的祭祀似的场所,四下全是平地,只有那一层层向上舒展的楼梯,每层大概有二十来级,显得很恢弘。 我到的时候,平地上已站有近千人,随我一起来的就是昨天在天颜殿上的一众人。 我忽视掉那近千人的目光,顺着地上铺好的红毯慢慢像最高的那一层走去。 近天侍者在只上了一层就停住,像在天颜殿的划分,每一层都有人停下不再随我往上,五旗的人马,四大护法,最后易扬也停了下来,我一个人走在最高的一层。 最后一层特别高,长长的一截楼梯。我拖着长长的衣裳走的很辛苦,心想这个场景以前在电视上看得好好看,真是自己来了还是好累啊。 春日的正午阳光明媚,周围全是标榜春日的绿。我走完最后一级楼梯,转过身来,站在天台上,春风扑面而来,高处风大,我八尺青丝一下子在身后张扬,群裾飞扬,宽大的袖子兜满了空气。 我低头,易扬站定在下一层,在易扬的鸽子灰的瞳仁中看到一个衣衫飞腾,似乎马上要随风而去的身影。 其实我是想来天台的,我是落在这里的,心里总会觉得也许这个地方有什么奇异。比如说是个空间或时间的缺口,在某个时间打开了,碰巧的,吸来了我的意识体,也许,可能,还可以再从这里回去吧。或者,在这里,翰君他们更容易找到我。 我站在天台上,轻轻闭上眼,木旭…… 现在是我不得不承认的失去,木旭抛下我后,我原来都在骗自己,我骗自己说,他玩累了就会回来。所以潜意识里,我还是依赖着他,自认为是属于他的。可是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们早就分离了。我,非要等到这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的时候才明白过来。 风还在吹,吹得我更加清醒了。 我疯狂得更换身边的人,还以为他会吃醋,他会愤怒,但他没有。他只是心心念念得守着他心上的花儿,也是他最初爱上的花儿。 其实他真的是爱我吗?他打篮球受伤了,躺在病床上,我和一大堆同学同去看他。然后跟着同学走出了病房,他突然从病房冲出来,手上还缠着石膏,他冲到我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我爱你。” 可是,当我看到女孩那张和我有五分相似的脸我就该明白,不是因为她像我他才爱她,而是我像她他才说的爱我。 是我真的不明白吗?是我不想明白!他看我眼神分明透过了我,望着另一个遥远的灵魂,但我看不明白,我不想明白啊。 如果可以回去,回去又怎么样?我早就退出了,或者说,我从来没有进入过,进入过那个温柔的人的心。 我想,是的,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清醒得我好痛…… 我睁开眼,已是繁星漫天,我睁眼的时候,四下看去,我身后的那片天上,有三颗互成犄角之势力的星斗刹那见发出夺目的光芒,似乎在预告着什么…… 之后一直风平浪静,只有我心若死灰。天验的结果不言而喻,第二天易扬就正式宣布,按照教规,我将在百日之后正式登冕,我也接过了从四大护法手中递来的那部《天降大典》,开始修炼。 《天降大典》共分四卷,四大长老一人一卷。我现在手中拿的是当菲琳雪的第一卷,共有三篇。书很古旧,封面上四个大字写的一笔一画,天降大典。翻看书,第一页只有一行字,“心怀天下,润泽四方——诫后来人。” 第一篇不是练功之法而是说的这部天降大典的由来,说的是在乱世之中,某夜,天边星辰坠落就是这部天降大典,落在一股亡命的逃军之中,此时刚好有逃亡之人同时产下一女婴,众人自然认为这天降大典是给这女孩,责令其他人不得翻阅。女婴长大后也顺理成章得修炼这上面的所传之法,在身边扶植起了自己的力量,最终创立了天主教,规定只有品行端正,心宽仁厚的女子才能得圣女之位,修炼这天降大典。后来圣女要切记《天降大典》不是要恩泽天主教,而是在赐福全天下。 第二篇才是开始,叫做积气。是为自身修炼天降大典调息身体的方法。我一口气看完,有点失望,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大体是说的如何静心养性,呼吸打坐,凝神运气。最后一句话是,“顺行,月盈则止,入次篇。” 从天台上下来后,易扬以我大病未愈为由说我不用每日都去天颜殿,我也乐得自在,每日从早到晚都按《天降大典》上记的专心积气。 易扬每日从天颜殿下来都会来告知我今天殿上都商榷些什么,年护法新出师的几批弟子有几人安啊哪些旗下,多少人又归啊当菲的麾下,礼护法清的月帐如何,水护法对归附的几个小门派的争斗做了哪些处罚,哪个门派求粮,……我都点头听着,根本不想操心那些。 就这样过了几日。 这一日,我坐在那颗柳树下打坐,心下一片清明,无恨无喜,我就会这么度过我在这一界的一生吧…… 按大典上记录的行气走过全身后,我睁开眼,易扬站在我旁边,风清云淡,不知来了多久。 他微微躬了下身子,“圣女。” 我点了下头,他直了身子,向我说着今天天颜殿上的事。说完,他行了个礼,转身要走。 “天师,”我在他身后说,“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你急于圣女登冕?” 他停住身子,慢慢转过来,平静得看着我。 我继续说:“第一次我天验是不合格的,你就力排众意要我登冕,甚至愿意扛住四大护法的压力让我天验第二次。你完全可以再去寻个合天意的圣女人选。” “教中空置圣女位置18年,这其中,天下三分,如今暗门、竣邺山庄崛起,已经隐隐有赶超之势,我教又企能坐以待毙。圣女又企是随便寻个人来就可以的?”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个圣女有这么大的能耐?”我直视着他的眼,“天师不是不想空置圣女,而是不像空置圣女手中的圣明牌吧?” 圣明牌是圣女控制天主教的凭证,我在汀兰的口中旁敲侧击了一些消息,知道圣明牌是调遣四大护法的唯一令牌。加上平时易扬说的一些零星的琐事和那日天颜殿的见闻,我心中大体猜了个七分。易扬控制了五旗,但是没法干涉四大护法,因为四大护法是听命于圣女的。这也是为什么那日在天颜殿上五旗旗主都不说话而只有四大护法可以和天师争议。天主教的最高战斗力和财力都在四大护法手上,虽然五旗的力量也很庞大,但是要受四大护法中司罚的水匕銎和育人的年殇的约束和影响。只是握兵的当菲琳雪为何助我,我就一点边也摸不到了。 他的眼中有一丝诧异闪过。 我心中更有八分肯定。“这些天天师肯定为了我,少不了和四大护法明争暗斗,我先谢过了,”我细细叹了口气,“以后天主教的事情还要天师多为我费心了。”我知道,这是他最想听到的承诺。 当个傀儡有什么不好,我只想平静了却此生,当个米虫正好如了我的愿望。 易扬眼中有丝丝缕缕的探究,还有些怀疑。他说:“圣女你多心了,我自当做好我份内的事。” 我又闭上了眼,没听到任何响动,我知道,他已离去。 “出来吧,”我张开眼,易扬果然已经走了,“你以为你躲在那儿天师不知道吗!” 老柳树后转出一个月白色上衣的少女,正是汀兰。 听得我出声,她红着脸出来了。 “我看这几次天师都没赶你,你也不用每次都躲着了,下次天师来你就在旁边伺候吧。”我说。 汀兰被我说中心事,脸更红了。 我带了一丝笑容说:“汀兰你也是适嫁的年龄了,你若真的有心,我就和天师求个情,让他取了你过门,只不过……估计你只能做小,被一大堆女人欺负。你可要想好哦!” 汀兰已经笈开,正是嫁人时候,易扬则美地模糊了年龄,就那姿态,那风骨,我想用妻妾成群应该很贴切。 汀兰的脸成了个小苹果:“主子是说什么呢,汀兰没那个想法,汀兰注定是要一身跟着主子的。” “哦,是吗?”我笑了,“别说你在柳树后面捉蛐蛐呢。” “主子!”小苹果熟透了,“您就别老取笑我了,这天主教内对天师暗寄芳心的女子多了去了,您怎么不去取笑她们!” 我无奈得笑了笑,闭上了眼,开始打坐。脑中电光一闪!难道当菲琳雪也……想想又觉得好象不是,当菲琳雪那么魁梧有气势的女人怎么会像汀兰一样有小女生情节,就算有,怎么又会看上比自己还瘦弱,比自己还像女人的易扬? 过了一小会儿耳边传来汀兰微小的声音:“天师还未取妻,哪里又来的一大堆女人……” 6 第 6 章 我无奈得笑了笑,闭上了眼,开始打坐。脑中电光一闪!难道当菲琳雪也……想想又觉得好象不是,当菲琳雪那么魁梧有气势的女人怎么会像汀兰一样有小女生情节,就算有,怎么又会看上比自己还瘦弱,比自己还像女人的易扬? 过了一小会儿耳边传来汀兰微小的声音:“天师还未取妻,哪里又来的一大堆女人……” 傍晚的时候,易扬差人来传了话,明天开始我要每天上天颜殿。 他……就这么相信我了?为了我一句话而相信我? 还是那顶红色的纱轿,只是旁边没了那个白色的身影,一路过去,觉得旁边的风景似乎逊色了一分。 我迈进天颜殿,易扬和众人已经在殿内静侯了,我迎着易扬的目光走过去,还是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做了下来,底下的人行了礼,倒没有梵唱了。 今天倒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这些日子东边出现粮灾,主要是开春的时候发过几场洪水,民家的屯粮基本都给毁了个差不多。原本礼书泉已经通知了当地灵旗和念旗不再对百姓征税,又调了非灾区的屯粮运了些去。但是在最东边的民众出现了集体迁往大泽平原的现象,大泽平原是峻邺山庄的领地。原本各大门派的主要收入就是来自对百姓的人头税,当年峻邺山庄崛起的时候就没少和天主教因为领地和百姓打过或明或暗的仗。峻邺山庄的领地没有天主教这么大,但全是富饶之地,民众最多,所以是最富有的门派。现在出现这等大规模乔迁的现象绝对不是天主教愿意看到的。 “迁徙过去的也就算了,怕就怕其他地方的灾民也纷纷效仿,那整个鸣河河畔只怕就要这么荒废了。”礼书泉说。鸣河?有点印象,好象我就在那个河边被他们捡到的。 水匕銎皱了下眉说:“愚民无知,让念旗封了去大泽平原的路就是了。” 年殇摇了摇头,“若是封了路就可以,礼护法也不用这么担心了。” 礼书泉点了点头,“路好封,人难封啊。” 当菲琳雪明显比较聪明,她直接看向易扬。 易扬想了一会儿,说:“再调些西边的屯粮过去,五旗的粮食也匀出些来。这一次百姓的屯粮被毁,再买些种子耕牛发放出去,这些可以向旁边的小门派或者峻邺山庄收购。” 当菲琳雪点点头,“恩,我圣明军的军粮也可以先匀些出来。” 易扬回过头来对我说:“圣女认为如何呢?” “天师考虑果然很周到。”我说。 易扬的嘴边有一个了然的笑。 “只是,这调粮的法子固然可以稳住百姓,但是军粮又企能随意挪用?不用军粮,在西边征粮太多又会有民怨。况且,今年灾荒还尚可拆西墙补东墙,以后若再有天难又该如何?” 易扬收起了笑容,“那依圣女看,又该如何?” “山不在高,有仙则明;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粮不在多,有情则行。”我顺口胡掐了几句。 “如何有情?”年殇问。 “与其派大批粮食去,不如派一个人去,只要在天主教地位够高;身亲去为灾民办置粥场,与民同苦,重在显出我们对百姓的重视,让这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我们天主教以民为本;再亲自带领教众去修葺河堤,根治洪灾,百姓当然能明白天主教的好,不用散粮也可以万众归心。”一席话说的四大护法加上个天师,全都傻了。 我心里刮了自己个大嘴巴子,不是说当傀儡吗!我在这里当什么神棍啊,把电视上某某官员赈灾的段子都端出来了。 易扬最先反应过来,他说,“圣女的法子固然是很好,只是这人选……” 水匕銎这时像突然灵光了似的说:“天主教地位最高的自然是圣女了。” 此话一出,我和易扬都楞住了,易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自然:“圣女的身子……” “我去!”我脱口而出完全没经过大脑,说完又在心里狠狠打了自己一个打嘴巴子。 我坐在归途的轿中,旁边跟着不着痕迹的易扬,心里更加不安。 圣女发话说去了,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了。定在明日起程。之后就说了些很一般的事务,无论易扬说什么我都说好。 易扬还可平时一样,可是我直觉他生气了,很生气。 轿子在我住的院子前停了下来,我虽然万分不想面对易扬的脸可还是被汀兰扶下了轿。我站在易扬面前,十分歉然得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很平静,可我觉得他下了秒就要爆发了,易火山。 半晌,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说:“圣女早些歇息,明日旅途奔波肯定十分辛苦。” “是。”我应了他一声,赶快逃跑。 出乎意料,赈灾的队伍格外庞大。当菲琳雪派了一队圣明军自然人数不少,易扬又加了驻地的意旗的人马。四大护法本来的职责就是保护圣女,可是当菲琳雪的军队和年殇的天择院都离不开领头的人,随行的就只有水匕銎和礼书泉,两人浩浩荡荡的部下就不在话下了。易扬的天师还是要在天颜殿坐阵,听说原本还想把念旗的人马也加进来,被四大护法给劝阻了。 这么大的一队人去赈灾??我的脸上挂满黑线,这么多人,到哪儿去哪儿就是饥荒,还赈哪门子灾!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易扬,反复开导他说,我们是去树立慈悲的美好形象,这么多武装力量过去百姓肯定有心理负担云云。旁边的四大护法又在旁边开导我,说江湖险恶,没有天颜殿那么安全,圣女不日就要登冕,安全第一云云。 最后易扬终于给吵崩溃了,又来板上钉钉:“圣明军就不去了,水护法和礼护法每人挑十个人随行,我带意旗保圣女安全。” 说完,我和四大护法都呆了。天为证,我宁可把整个圣明军都带去也不想带易扬去。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易扬同行,天颜殿的事务由年殇代理。我还是缠着易扬把意旗砍了一半人下来。 我这百来号人的护花大队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出发了。 礼书泉在前开路,水匕銎断后,我和汀兰坐了辆宽敞的四马马车,易扬骑马和我的马车同行。 行出了半日,我挑起了帘子看外面的景色,汀兰估计也是很久没出天颜殿了,兴奋得一指不远的上头说:“主子你看,天颜殿。” 我顺着她指的一看,整个山头全是天颜殿特有的红瓦的屋顶,“天颜殿有那么大吗?”我问。易扬听到我和汀兰的对话,慢条斯理的对我说:“天颜殿只是最高大殿的名字,在天山上有十七个大殿,小殿百来个,较场二十个,房舍过千。” “我怎么不觉得它很大?” “圣女身体不好,怕来回天颜殿颠簸,所以住在天颜殿的侧殿。” 靠,我去天颜殿要二十多分钟的脚程,结果连大殿都没出,只是在殿内转悠!天主教太腐败了,完全是人民头顶一群蛀虫! 我忿忿的看着易扬,易扬坐在一匹白马上,白衣,白马。干净,清澈,好象下凡的仙子。看得我都有些呆。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易扬也在看着我,又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挂在脸上,好像在看我的好戏,我脸上一红,赌气得放下帘子。 这么走了一日,晚上我就睡在马车上。之前我说队伍太大进城就是扰民,所以没有绕道进城投宿,而是直接走去鸣河的方向。这样一来,一共本来要半个月的路程就十天左右就可以到达了。不过这可苦了易扬,他有洁癖,在野外根本没法睡,没几天就起了两个好大的黑眼圈。 第五日,晚饭前就可以到广临城,那是去鸣河的必经之地。大家风餐露宿了这么久都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加快了脚程。在过一个山头的时候道路变窄,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我宽大的马车很勉强的在上面驰骋,易扬的白马就跟在后面。 可能是马车跑过时路面塌了,我在车内突然感觉车以很快的速度像悬崖的方向滑去。同车的汀兰立时就尖叫了起来。\\\\\\\"死亡\\\\\\\"我突然的,有了这个概念。时间不多,车子下滑之势很猛。我当机立断挑起帘子一脚把汀兰踢了出去。汀兰原本就坐在靠内的方向,她一出去,车子下滑之势更急,我刚想跟着跳出去却由于下滑之势加急没有站稳,身子一晃,就要随着车跌下去。就这么去了也不错,我闭着眼睛想。 手腕突然一紧,我睁开眼,看到易扬两个夸张的黑眼圈,陷在其中的两个眼睛正恶狠狠得盯着我。他半跪在路边拉着我的手,抿着嘴什么也没说。我看见他在外面露宿四天都没弄脏的白衣服,现在因为跪在路边而脏得一塌糊涂。完了,我想,这回铁定铁定要挨顿训了。 原本该在晚饭前就到达的广临城因为这件事而拖到华灯时分,大家都走得胆战心惊。在广临城刚好有灵旗的驻地,我这一百多人的队伍住了个满满当当。 一进卧房,我就迫不及待跳到澡盆里,这几天也把我给弄了个混身不舒服。不喜欢洗澡时旁边站个大活人伺候,我这次又找了个想喝鸡汤的借口把汀兰打发走了。那小丫头感激我今天的英勇表现肯定会亲自下厨。 我在房里熏着香,泡着澡。真是销魂啊,我想。 房门沉沉得响了,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快速裹了件衣服,边开门边盘算再让她去干个怎么。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不是汀兰,而是易扬。 老实说,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有点风骚,长头发全湿的,披在后背把我的衣服也弄湿了。我本来就是随手拿了件宽大的衣服,现在全贴在身上,脖子上还挂着水珠,隐隐可以看见锁骨。可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比起我以前的衣服,抹胸,超短裤,甚至还有两截式的泳衣简直像天使一样的打扮啊。 所以我很自然得对他说:“进来说吧。”我可不想他骂我的话让全院子的人都听到。 他走到桌子前,却不坐下。我刚阖上门,他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今天路上是怎么回事?”果然来兴师问罪了。 我笑得特虚伪:“意外,完全是个意外。” “是吗?”他的眼睛有点危险得眯了起来,“那你一脚把汀兰踢下来也是误打误撞了。 我继续虚伪地笑。他果然看见了,我死定了。 “我还以为我们达成协议了呢,你顺我的意,我保你周全,但一个一直想去死的人,我怎么保她周全?” “我这不好好活着吗。” “要不是我手快,你早粉身碎骨了。还把汀兰先推下来,你存心想死吗。” “汀兰还很小,死了太不值了。” “你死了就很值了?” “恩……”我明显低气不足,“我也不想死……” “不想死下回就给我小心着点,该是她一脚把你踢下来,而不是你踢她!”易扬以前一直彬彬有礼,今天他明显爆发了,他该改名叫易灿,拆开就是易火山! “这不是都好好的吗,你何必这么生气……”我完全是陪不是的语气。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你问我为什么生气?好,我告诉你。” 下一秒,他的唇便覆了过来。我瞪大了眼睛,只看见他线条唯美的轮廓,他的眼睫毛长长卷卷的,扫在我脸上痒痒的。我脑中闪现三个大字:天蝎座!易扬绝对是天蝎座的,闷骚! 7 第 7 章 他朝我走近了一步,“你问我为什么生气?好,我告诉你。” 下一秒,他的唇便覆了过来。我瞪大了眼睛,只看见他线条唯美的轮廓,他的眼睫毛长长卷卷的,扫在我脸上痒痒的。我脑中闪现三个大字:天蝎座!易扬绝对是天蝎座的,闷骚! 我下意识得想往后退一步,他像看出来了,伸手揽住了我的腰,拦住我的退路。这圣女本来就是个柳叶腰身,前不久又是昏迷,又是天验(天验相当于一天不吃不喝)的,腰身细的不盈一握,易扬用一只手轻易就把我固定地死死的。 我有些恼,索性放弃抵抗,那么多恋爱经验使我知道最好的拒绝不是抵抗,而是无动于衷。 所以他的舌很轻易地滑了进来,他的唇他的齿都凉凉的,还有扣在我腰际的手。不得不承认,他很有技巧,以前我十来个男朋友跟他比绝对像是在啃猪蹄。唇齿厮蹭,舌间缠绵。不知不觉间,我竟像是在回应他。房间水气缭绕,我点的熏香芬芳糜烂,不算大的卧房内一派春光旖旎。 “啪嗒!!”清脆的声音划过暧昧的空气,我和易扬都侧头忘去:汀兰目瞪口呆的表情还僵在脸上,脚边是打翻的鸡汤。 易扬看了我一眼,我脸上就是一红。然后他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轻轻从汀兰旁边走了出去。 “主子,”汀兰结结巴巴得对我说“我,我敲了门,看没人应声,门又没上闩,我,我就推开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满脸黑线,你明明什么都看见了。 我晚上睡不安稳是必然的了。 我当然不会傻到认为易扬喜欢我,但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因为我是圣女?难道……之前的圣女和易扬有私情?可在天颜殿的那些日子来看也不像啊。 一直在床上翻腾,翻着翻着就想起夜了。 我住的这个是这个驻地最好的院子,除了汀兰外,为了保证安全,水匕銎,礼书泉和易扬也都住在这个院子,我左边房间住的是汀兰,汀兰左边是易扬,右边房间依次住着水匕銎和礼书泉。 我顺着走道去最右边的茅房,走过礼书泉房间的时候发现他房间的还亮着昏暗的烛光,隐隐有人的谈话声,我走近时,模糊听到水匕銎的声音非常气愤:“易扬那毛头小子靠着色相爬上的位置,现在倒好,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谁!”礼书泉人随声至。瞬间我只感到脖子上一凉。 “圣女。”礼书泉看到是我,收起了长剑。这个界其他不怎么样,就锻造术不错,礼书泉那把剑寒而不亮,,果然尚武啊。这礼书泉看上去书香气十足出手却这般干净利落。 水匕銎也看到了我,过来行了礼,表情像是被我捉奸在床了。 “这么晚了,圣女怎么还不歇息,可是有事?”礼书泉显得落落大方。 我指了一下前方的茅房,礼书泉顿时会意。 “那还请圣女早些歇息。”他说完,行了礼转身入房。水匕銎也回了房去。 我大体有些模糊的概念,好象是昨日年殇飞鸽传书来说有一队精英年少马上要过考试了,询问易扬出师后这批人的处置。易扬说进最薄弱的气旗,而水匕銎的赏罚堂也想要这批好手,起了点冲突。 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一向是他们挤兑完了,把结果通知我,我根本不操心。我关心的是那句“靠着色相爬上的位置。” 次日,我坐在新备的马车上,反复琢磨这句话的意思。色相,易扬勾引了前圣女坐上了天师的位置?转念一想,虽然易扬美的模糊了年龄,说十七八也对,说二十七八也可能,可是前圣女不是在十八年前暴毙了吗,那时候易扬才多大,不太可能。那剩下的,高层中就只有当菲琳雪了,易扬和当菲琳雪有私情?虽然我觉得他们俩在一起很别扭,像用沙拉酱拌红烧肉一样,可是说不定人家情人眼里出西施呢?目前看起来似乎只有这个猜测勉强站得住脚。何况在还有在天颜殿上的那么一段。 为了求证我的猜测,我决定套汀兰的话。 昨日过后,我见着易扬就躲,今天早膳都躲在房里吃不想出来看他,不为别的,就为那个不知有几分真真假假的吻。 所以我要套汀兰的话,她看见了昨天那一幕看我的神情一直有点怪怪的。我自然不能直接问她,免得她又想到哪里去了,迂回战术! 我拿定了战术,我结束了今天的打坐,睁开了眼,汀兰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着神。 “汀兰,”我伸着懒腰对她说,“茶。” 汀兰听话地端了盏绿茶来,我让自己看起来像无聊地没话找话,“汀兰,我以前的事都不大记得,你什么时候加入的天主教?” “我自小就父母双亡,是在天主教长大,一直在天颜殿当个橱娘,六年前圣女的乳娘去了,天师看我还算德行不错,就安过来照顾圣女起居。” “你是天师安过来的?” “是,不过,当时的天师还是苏沩。” “苏沩?” 点头,“是,易扬是五年前才当上天师的。” “哦,他年纪轻轻的就当上天师不容易啊。”我打算开始套话。 “主子,”汀兰看起来言又欲止。 “说吧,反正这里就我们俩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 汀兰听得我这么说,一咬牙交代了:“我伺候主子时日也不短了,主子虽然从来不说,但是我这小丫头也看得出来,虽然天师一两个月也来不到一次,但是您还是很挂念天师,经常望着门廊发呆……” “咳咳……”我硬生生得被茶水呛了一口。 “您没事吧?”汀兰关切地拍着我的背。 我摆摆手,示意没事,让她继续。 “虽然您病了一场,忘了些事,但是想来,情谊肯定是还在的……” 她这么说,可是把我的套话计划打流产了,我要的话没套出来,倒是把我自己套进去了。 以前的圣女倾心易扬,不知道易扬知不知道圣女的那颗心呢? 正午歇脚吃东西的时候,我在车上实在是憋着腿麻了,挑开帘子,看易扬在不远出的树下看这一张图纸发呆,心想应该和他说不到话,就跳出马车来活动活动。 上次马车出了事,易扬他们格外小心,这不,意旗的少旗主楼一芜亲自给我赶马车。楼一芜是个二十岁的少年,十分英俊,算的上气宇轩昂,为人十分沉稳,不怎么说话。 我一下车,楼一芜就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给我保驾护航,我直接忽略他的存在,当他是空气。 晚春时节,山路两边的野花开的最是灿烂,我看着这一片片一团团,心情也好了起来,找了些开的灿烂的摘了下来。 “天师。”楼一芜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一楞,抬头发现,自己采得忘了边儿了,马上就采到易扬脚边上了。我心中又在抽自己耳光,什么叫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啊。 易扬从面前的图纸上回过神来,看到我行了个礼。 我颇为尴尬,可还是打肿脸撑胖子,微笑的说:“天师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认真。” “鸣河河畔的地图,圣女说要修葺河堤,所以才翻来看看。” “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这鸣河河堤若真是修葺,一来河堤太长,劳民伤财,二来就算修了,也未必可以一劳永逸。” “此话怎讲?” “这鸣河发源于北边大阑山,春夏雪融,常有洪水,又有山上的沙石随洪水而来,若修河堤,沙石沉在河床上,河床升高,来年的洪水一来,又要加高河堤才行。” 我沉默不语。目光落在那张地图之上,越看越觉得眼熟。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 上了马车,我脑子还盘旋着刚才那幅图。撑开了帘子,又向旁边白衣的易扬要图来看。易扬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伸手从怀中掏了出来。 我展开,当时就呆住了!我是白痴吗!我对自己的智商发出怀疑。因为我展开的地图拿到了,倒过来一看赫然就是以前大学时流体力学教材上的一幅图!那时候在物理学院,为了过考试拿了那副图看地□□,颠个个儿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果然在这个界里变笨了。 当晚,汀兰掌着灯,在灯下,我对着易扬,水匕銎和礼书泉讲解回旋流理论。以前上课的时候老是抱怨教授讲的不够详细,说了半天跟拉丁文似的。现在才明白教育这口饭不好吃,估计易扬他们肯定以为我在讲火星话。 “也就是说,首先,要把鸣山凿开引水。”我在地图点了下鸣山,“山的位置挡住了河水西流,造成东涝西旱,开山引流起到了分流和灌溉的作用,但因河西地势较高,江水难以流入凿开的渠道,就必须在上游筑分水堰,用装满卵石的大竹笼放在河心堆成一个狭长的小岛,河流经此小岛,被分为内外两河。外河仍循原流,内江经人工造渠,灌溉鸣河以西。 在分水堰与渠道之间,再修建了一条溢洪道流入外河,以保证内河无灾害,溢洪道前修弯道,河水形成环流,河水超过分水堰时洪水中夹带的泥石便流入到外河,这样便不会淤塞内河和渠道了”。我索性直接跳过理论部分,直接说措施。 这是借鉴了我们学流体力学回旋流理论时候的经典案例——都江堰。 我反复讲解,直说的我口干舌燥,天保佑,谁知道他们听懂了多少。 “巧夺天工。”一阵沉默过后,礼书泉慢慢说了这四个字。 “恩,”易扬也点了头,“如此,西方洪涝和东方天旱都解决了。”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圣女如何想到这凿山引流之法。” “恩……我在马车内左右无事,自己琢磨出来的。”我说的特心虚,“这不是我琢磨出来的,”我心在呐喊,“是李冰琢磨出来的!” 滂城,上次洪灾受损最严重的城市,当时整个城几乎被泡在水里了。行了整十日,最终,在第十日黄昏到达了滂城。当地灵旗和念旗的人马已经在城以外十里的地方等了大半天了。 圣女,那个过了两次天验的圣女,那个不足百日后就正式登冕的圣女,来滂城了,这个消息在我到达滂城的一个时辰之内传遍了大街小巷。 之前我都是走的山路,就是在广临城也是天黑进城,天亮就走,一点也不声张,除了教内的人,一般的百姓都是不知道的。而我,在与这边两旗的人马会合的时候就换乘了十六人的大轿,换了红色的奢华的衣服,头发上插了个珠光宝气,在两旗的人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大张旗鼓的进城了。先高调出现,再平易近人,好象领导人赈灾都该这样。 第二天一大早,我出现在城外的粥场上,短短的灰色上衣,简单的白色襦裙,头发只是简单的绾了一下,为所有饥饿的,肮脏的,普通的民众舀粥。到傍晚时分,慕名而来的人只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周围人声喧闹,有灾民的哭声,天主教人的吆喝声,最多还是民众的赞叹声。 “那个女子就是圣女?” “恩,昨天进城时敲敲打打的阵仗好大,不过,还是今天看的真切些。” “天主教的圣女居然亲自来派粥,真是太不可思义了。” “我看这个圣女真是把咱们些普通人放在心上,以后说不定有好日子过了。” “看起来她是挺面善的。” “面善?看她舀粥时的面容,我他妈就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了……” 我抬起袖子擦汗,看到远出城墙上的白衣决决的男子,从早上,到现在,易扬一直在那里,没像其他人一样过来不住劝我休息,而是在那里矗立着,仿佛是在凝视什么,在思考什么,在陪伴什么亦或是在等待什么。易扬…… 派了一天粥,当我泡在热水里时,我觉得我舒服的都要化在里面了。汀兰照例被我打发去煲汤去了。 有人敲门,这回我学乖了,一边披衣服一边问道:“谁?” “圣女。”易扬的声音。他可真会赶场。 可是碍着礼数,我又不能隔着门和他喊话,我开了门,堵在门口说:“天师有事吗?”意思很明确,有事说话,没事赶快走人。 他仔细的看着我的脸,递过来一个瓷瓶子:“这里是百草香,点香或者沐浴用,可以舒缓身子。” 他看了,似乎言又欲止,然后似乎是放弃了,只是说“不打扰圣女休息”就走开了。 我关上门,靠在门上,拔开盖子来,一股清新的草地的味道腾空而起,重重包围了我…… 8 第 8 章 我关上门,靠在门上,拔开盖子来,一股清新的草地的味道重重包围了我…… 第二天,上午在布粥,城外已经满是灾民,所以在城的另一端的郊区上也立了粥场,礼护法在那里布粥。 下午,在一大堆人的簇拥下,我看到了鸣河。河水清澈,川流不息。晚春的阳光在此时分外耀眼,空气中弥漫了河水的氤氲。 我突然想到木旭。谁还记得那个阳光充裕的下午,谁和谁在河边漫步,谁和谁的亲吻,谁和谁的爱情,谁和谁说的永不分离? 他现在是否陪着他生命中的最初重温河边的美好?河水西去,冲走的是谁的过往。 头上突然出现一把柚黄色的伞,易扬说:“日头猛烈,小心被灼伤了。”说完把伞塞到旁边汀兰的手上。 我心里有个地方突然动了一下,像某个死了的心脏突然有了一个勃动一样。“亲爱的傅清清,阳光灼伤了你吗。” 我侧头看着易扬,他没看我,望着远方,眼里全是我看不懂的神情。不,灼伤我的从来都不是阳光…… 水流的测量很快出了结果,我边听楼一芜的汇报边拿了个树枝在地面上比比画画,他说完我也把水的流量算得差不多了,渠道不用开的太大,一个宽50尺,深30尺的就足够了。易扬募集了民工,又抽调了部分当地两旗的普通人马过来开渠,还有不少非天主教的普通民众主动参与其中。 开渠正式开始,这一天又在忙忙碌碌中结束了。 晚上老是想着那句“小心被灼伤。”怎么也睡不着,我出了房门,在庭院中站定,却发现对面的房顶上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漫天繁星的衬托下格外孤单。 他发现我站在庭院,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天上的星斗好象全部都映在了他的一双美目中,烁烁其华,眼波摄魂。 许久,他才开头,“可想上来?”我还未说话,他便从屋顶翩迁而下,白色衣袖翻滚,像绽开的夜莲。腰上一紧,人已被他搂住,心跳就这么漏了半拍。下一刻,已经在屋顶上站定。看不出来,易扬这么清雅的人居然也是练家子的。 他指了指他适才坐的地方,那里垫了张白布,我明白他有洁癖,便在白布旁坐了下来,他明白我的意思,也没说什么,又坐在了白布上。 我们俩望着天上的星星,很久都没人说话。 我心里觉得很平静,星空总是给人安稳的感觉。记得以前也有一个人,喜欢在晚上看天空,虽然天空上没有星星,但他总是露出安心幸福的表情。也许早该明白,对他来说,思念他的最初是种安慰。现在,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爱仰望天空,因为天空给人一种无限的希望,只要是在同一片天空下。 “冷吗?”清冷的声音。 “还好。”我说着,感受着空气中的水雾慢慢在身上凝结。 又是一阵沉默。 “天师。”繁星万里,“一路有劳你了。” “份内的事。” “四大护法只来了两个,其余的还要天师多担待。” 易扬看了我一眼,平直的说:“圣女你多滤了。” 我苦笑:“我这个圣女滤的已经足够少了。” “替圣女分忧就是我的使命。” 我琢磨了半天,决定还是把话说通透,“有四大护法和天师在,天主教自当无惧其他门派,只是……我这视察灾区恐怕也就只顺了天师的意思。” 他也停了停,“圣女这么说,易扬惶恐。” “听说走前天师送了批人去育人院,当菲护法的训兵令也是那日在天颜殿下的。” “两位护法身肩重任。” 我低低叹了声气,看来这以前的圣女确实不聪明,被别人糊弄惯了。“天师,我若真是只有赈灾这表面的工夫,哪里需要天师随行?若天师真不想让我去,我又哪里出的了天颜殿半步?“ “圣女哪里话,我不过想保圣女周全。” “水护法和礼护法必是存了同样的心念。” 他淡淡的应到,“水护法武功过人,礼护法心思过人,圣女次行,定无风险。” “恩,我听过一则趣闻,说与天师一笑。” 易扬侧了下头,示意让我讲。 “说是有一户人家,鼠辈猖獗,啃穿了桌椅,糟蹋了米粮,主人用尽了方法,饲猫,投药,都未能根绝,每每是阵仗一过,老鼠又出来作威作福。” “后来,邻家的顽童想了个主意,捉来了十来只在房内乱串的老鼠,刮了它们的毛发,泡在粪水里把它们熏臭,又用彩笔把他们画了个五颜六色。最后再把它们放回了,老鼠们果然立刻又逃回了原来的房屋。” “当天晚上,房内鼠辈的打斗声,嘶叫声,逃串声不断,自第二天起,就再没见过一只老鼠,从此以往,这户人家鼠迹消弭。” 易扬听到最后,勾了勾嘴角,终于说:“圣女的故事到也有趣。” “恩,万般方法无法赶走的老鼠,最后还是自己赶走了自己。就算外貌变化,气味不同,毕竟同为一类,只可惜,畜生无知,倒让主人家捡了个大便宜。” 易扬转头看了天上,他清越的声音过了许久才飘过来:“圣女将天主教比做一窝老鼠未免也太将天主教看的不济,天主教万一要是好不了,其他人也绝对别想讨了好处去。” “天主教自是与一房老鼠天差地别,只是希望天师可以手下留情。” 易扬瞥了我一眼,“四大护法,劳苦功高,在教内根基深厚,企是一般能撼动的?”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有人流血。” “那是圣女宽厚仁慈。” “我还有一事不明,希望向天师请教。” “圣女玲珑心思,怎么还会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为何是年护法在天颜殿做阵,而不是当菲护法?” “年护法在教内多年,最是熟悉教务,何况当菲护法也不是不过问的。” “我以为你更放心当菲护法。” “的确,可若是让当菲来做主,同行的便只有一个护法了。” 我沉默了很久,“我还有三个月才登冕,天师手脚可真快。” “一切都是为保圣女平安登冕。” “我不过想平静的生活,不想看到太多的腥风血雨。”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易扬!”我冲口而出,我受不了他淡漠的声音,“何必呢,水护法不过是不赞同我而已,何必这么赶尽杀绝?” 他垂下眼来,还是很冷清的声音:“圣女,水护法背地里都干了什么你并不知情,你知道了也就不会为他求情了。“ “易扬,你一直都这么活着吗?”我看向他,“勾心斗角,好累。” 他没有说话,又是一阵沉默。 “兴许,没了我这圣女反而太平。”我突然间只觉得心灰意懒。 “我很奇怪,为何圣女大病一场后会像换了个人一样。” 我心里一惊。 他没看我,继续说:“且不说玲珑剔透的心思,但就那凿山引水的法子就算让我再想个一年半载也未必想的出。但就偏生变的更安静了,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看到都忧伤,更让人猜不出在想些什么。” 我十分别扭,“那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总是在努力想。” 他扫了一眼,“过去了就过去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没必要强求。” 我突然想起木旭,强求?有时候,就算强求也是没结果的。过去的,就像用橡皮擦过的铅笔字,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已逝之爱,如今只剩我一个人留恋,可有来者?或者可以在下一世早点遇到他,赶在她之前遇到他。 “就是这样的忧伤,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回过神,看到易扬正定定的看着我。 “我在想什么时候会死。”我脱口而出。随即也是一呆,看着易扬。 “不用想,人总是会死的。”他一字一顿的说,“我现在却不想看到你死。”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的唇封住了口。没有攻城掠地,没有翻云覆雨,只有他微凉的唇贴在我的唇上,软软的,不沾情色的,轻轻摩挲。 “我突然明白了,”我看着他,突然说,“你吻我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你希望我爱你,让我心有牵挂,不再轻易寻死,好好做你的圣女。不过,你完全不用这么做,直接告诉就可以了。”最后一句,我用几乎虚弱的声音说,“我会听话的。” 之后,我们都没再说话,静静坐在屋顶上,易扬望着天空。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眼中有说不完的忧伤,像鸣河的潮水,吞噬了身旁这个仙子般的人物。 第三天,上午在粥场过去了,下午,我又来到鸣河边,一看工程进度,立刻大失所望。鸣山的山石巨大,石质坚硬,靠人工开石,慢之又慢。我走过去,轻抚着鸣山的一个巨石。“天主教可有烟花炮竹?”我想了想,问旁边的汀兰。 “有,每年庆天都会放的,主子你还很喜欢看的,可是想看了?”汀兰应着话。 “那可有火炮炸药?” “那是一种炮竹吗?汀兰迷惑地问。 我不语,想用炸弹炸山石开渠。可是我努力回想那个高中时的黑火药方程式,却发现已经记不全了,何况记起来了也不见得真的能制出来。 我抚摩着巨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我转了身子,向身后随行的水匕銎说:“一个人把这样的大石碎成可搬运的大小,要多久的?” 水匕銎打量了一下,说:“普通人月余日,五旗的人十来日,若是当菲护法,只怕就是一击之功。” “当菲护法?” “主子,”汀兰在我旁边小声的说,“当菲护法是教中神力,当年一人胜了三千人马,苏沩天师才破例升了她为握兵的护法。”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说:“这个速度下去在明年洪涝期前必是无法修完的。” 易扬神色不变:“愿闻圣女妙法。” 我一呆,这个易扬,居然猜出我想出了法子,果然是个精明的有点过分的家伙。 “妙法倒谈不上……楼少旗主,能麻烦你去运两车干柴来吗?”没办法,我身边除了汀兰外,只有楼一芜地位最低,只有让少旗主去干小厮的工作了。 楼一芜呆住,看向易扬,易扬一摆手,意思是去吧。 不一会儿,楼一芜就带了几个穿意旗服饰的教众赶了好几车柴过来。我估计他们以为我要用杠杆或者是滚木的方法,那几车哪里是柴,明明是木材!! “把柴都绑在石头上,不只是下面,上面也全绑满。”我吩咐到。 绑好后,我又下令,“放火。” 我也吃不准这么大的石头要烧多久,就干脆把那几车柴火都烧完。看烧的差不多了,我对汀兰眨眨眼,“看你主子我给你变戏法。”又指挥那几个教众,“去取鸣河的水来浇石头,越多越好。 鸣河的水乃北边大阑山雪水融化而来,到此依然有些冰凉,一大泼河水扑在烧了半晌的石头上。发出嘶嘶的声音,水雾冲天!“再泼!”我说的很坚定。 几泼水下去,石头开始发出奇怪的碎裂声,不一会儿就看见石头上出现裂痕,“轰”的一声,一块巨石就这么分崩离析了。 我看见汀兰目瞪口呆的表情,笑着对她说:“好看吗?” “主子……”她结结巴巴的说,“您太神了……”不是我神,是你不懂这热胀冷缩的道理。这一界的人难道除了尚武就什么也不行了吗? 我转头对一脸钦佩的楼一芜说:“把此法传授下去,可缩短一半工期。” 我没有看易扬,但我知道他正在注视着我。 9 第 9 章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上午去粥场,下去来视察工程进度,晚上打坐积气。每天晚上临睡前,我都看到对面屋顶上坐着一个白色的可人儿,望着天,不说话,像在等待什么,可是我却再没出门去。 还有就是,虽然易扬和水匕銎没有说话,但我还是感到了他们之间微妙的火药的味道,看来他们俩个分歧越来越大了。 又过了几日,灾民已经安抚下来,甚至有听闻奔去大泽平原的人还有零星回来的。所以易扬决定起程回天山的天主教,留下了礼书泉和他的随行处理余下的琐事。出城那日用人山人海来说一点也不为过,送行的百姓灾民一直延到城外好几里之外,若不是有本地两旗的人马开路,我怕是根本别想出城去。不少妇人甚至哭出声来。我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自己也没想到反响这么大,看来这一界百姓是被门派欺压惯了,估计我是这里赈灾第一人了吧。 在回程的马车上,我终于修满了一个月的“积气”,翻开了第一卷的第三篇。第三篇叫“聚灵”,大体是说,用体内的“气”推动经络,人与周遭融和,吐故纳新,清澈灵台,聚气收灵。 终于把内容都记了下来,我在马车上试着照做了,一柱香的时间后,竟然觉得十分神清气爽,连多日劳顿似乎都有丝丝的缓解。 回来的路上一是不用像来时担心灾民,二来反正全天下都知道圣女去赈灾了,所以就大张旗鼓的每天晚上赶去最近的城池乡镇住宿,三来易扬担心我身子最近又变的虚弱,所以也不催。 过了五六日,行到一处叫白桥镇的地方,就在此包下了三家客栈,意旗的人马住满了其中两家,我,易扬,水匕銎和随行,还有些意旗的高手住在最好的一家。 用过晚膳,我正打算去练“聚灵”,易扬就来找我。 “带你看样东西。”易扬说,他的神情还是那么淡然。走出房门,我刚问他看什么,他就揽住我的腰,跃上了客栈的屋顶。 夜幕初降,天上的星星想是没睡醒的眼睛,眨啊眨的,却亮不起来。 “看什么?”我问他,非常狐疑。 话音刚落,就听“碰”的一声,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 是的,烟花,闪亮的,绚丽的,烟花。 接着,无数烟花出现了出来,我难以置信的看着易扬,他看着我,表面宁静,眼睛深处却好像有泼涛涌动,我,在鸣河边随口的一句话,易扬居然记在心间。 我只觉得心里很软,抬头看像天空。木旭走了以后,我一个人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刺猬,不给别人温柔同时狠绝的拒绝别人的温柔,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知道其实我是软弱的,我是遍体鳞伤的,我是只要给一点温柔就会哭出声来的人。 我总把不属于我的冷漠,我的淡漠挂在脸上,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没有心的漂亮姑娘,男朋友送我昂贵的礼物,把我领到朋友前炫耀。可是,我在内心里,仍然是个渴望人呵护的小姑娘,所以我总是沉溺在木旭过去的温柔中,尽管我知道,那不是给我的温柔。 易扬的声音在无数烟花的爆炸声中响起:”喜欢吗?”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仰着头看天。 “我为之前的作为你道歉,”易扬的声音飘渺而来。 可是我听到了,我分明听到把我伪装成刺猬的外壳在那一刹那一溃千里,我渴望的某种安慰,在原来的界里那么长时间的委屈,那么长时间的孤单,那么长那么长时间的思念,在这个界里不为人知的彷徨,不可告人的恐惧,无处发泄的失落,我一个人那么久那么久,却像在这个烟花中找到安慰。 “虽然很唐突,但是……你可以抱抱我吗?”我的声音有点发颤。 他似乎有一点惊愕,但还是伸手轻轻环住我。 我只是累了,没有其他的,只是很累。放下过去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每当我一个人虚弱的时候,我总希望有个温暖的怀抱让我忘记孤单,忘记我是被遗弃的,想用这个可笑的事实证明我不是没人要的。这也是我身边的人不断的原因,我只想找个怀抱。在他抱住我的时候,我忽然很贪恋他此时的温柔。很自然的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让我放任一次吧,假装我不知道他的企图,假装没发觉他对我的真真假假,假装我忘记了木旭,就在这个烟花灿烂的时候,让我放任一次吧——让我只在这一刻爱着他,爱着在夕阳中为我遮光的他,那个站在城墙上陪伴我的他,那个在鸣河畔为我撑伞的他,只在这一刻,只在烟花灿烂的时候。 易扬没说话,静静环我在怀里。 我流连他安稳的怀抱,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他身上凉凉的体温,让我很安心,很平静。 时间流淌,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格外刺耳:“天师果然厉害,从苏沩的娈童爬到天主教天师,现在又勾引到了圣女,可喜可贺啊!” 水匕銎! 我诧异地从易扬的怀里抬起头看着易扬。水匕銎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屋顶的易扬。 易扬脸上已然可以看出些愤怒的神色,双唇很快变得惨白,从我肩上放下来的手慢慢握成拳,指节白白的。 水匕銎在说什么,他在说易扬吗?这个有洁癖的易扬?这个出尘仙子般的易扬?我不可思议的看着水匕銎,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水匕銎好像是很得意,又好象是在破罐子破摔:“不就皮相好吗?能从苏沩床上一直爬到天师的位置,别人不知道你的来历,我们四大护法却是知道!我们看在苏沩遗言的份上才扶你当的天师,你倒是知恩图报的很啊,才刚坐稳就开始限制我们这些老家伙了。现在你想怎么样?爬上圣女的床,再把我们几个老家伙拖下位来吗!” 水匕銎对着易扬说这些话,可分明是说给我听的。 “不可对圣女无礼!”易扬声音平平的,只是听的让人浑身打冷颤。 水匕銎讥诮的说:“说到无礼,天下人哪个能与你天师相比?凭你这个娈童出身的人,还是别想再接近圣女了,简直是亵渎了圣女。” 易扬脸色更加白了,可是声音还是平平的:“水匕銎,虎头帮的大哥对你赏罚不明有不满而改归顺暗门这件事的确是你的失误,你若有不满,回去后在赏罚堂上说?” “哈哈,”水匕銎大笑,“天师你难道还会让我活着回到赏罚堂吗?你能抓到虎头帮的大哥自然也能捏造说我投靠暗门!” “没有的事自然是栽不到你身上!” “是吗?难道天师留着我这老骨头给你暖床吗?” “水匕銎!你还想怎么放肆!” “啊,我忘了,天师是苏沩的独宠啊!当年苏沩当天师的时候,娈童上百人啊,你一来就他就把其他人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想必定是天师格外消魂吧。” “水匕銎,你今天就是来翻旧帐的?”易扬的声音已经开始有变化。 “哼,我就不明白,苏沩宠你,教你兵法武工,诗经谋略也就罢了。后来让你当了个意旗旗主已是很多人不满!他死前定是被你这个妖人迷了心窍,才指定了你来当天师!” “说这么多,原来水护法还为当年苏沩没有按规矩让你当天师的事怀恨在心啊。” “若不是这样,你又何苦对我苦苦相逼,不过也就是想让我退下这护法的位置!” “护法这位置水前辈要不是坐腻了自然有的是人想坐!” “哼,易扬,你终于说出来了,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在下早就想请教苏沩关门弟子的高招!” “好,你若输了,便自行交出护法的位置来!。” “哼,你若输了呢?” “我不会输。” “你若输了,便给我从天师的位置上下来,去我给暖床!” “一言为定!”话音未落,人以从屋顶飘落。 我站在屋顶,又下不去,想来这附近五旗的人肯定都被易扬先谴开了。这天主教的大护法和大天师在院落里赤手空拳斗了个难解难分居然无人来查看。 易扬果然对水匕銎下手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私底下是如何,但是今天水匕銎这一翻“告白”我也听的再明白不过,想必是水匕銎斗不过易扬,这一回去就会被革职,所以拼着鱼死网破来向我说这一翻话。 我还在思索该不该出声,出声了底下打斗的二人不知道会不会听我的,就觉得肩上重重被人一砍,晕过去前,我看到一抹暗红色的裙角在空中飞扬。 我在一阵颠簸中醒来,右肩上火辣辣的疼,一动,才发现,我手脚都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口被布条封了,眼睛也蒙住了,但是可以感觉的出是一个很小的马车内。 这tnnd又是哪一出啊!? 绑架?我脑中立刻出现一手交人一手交货的情景,不知道圣女值多少银子。 这样估计过了两三天,反正很久,车一直没停,似乎走的是山路,我缚着的手脚全麻了,像不是我的,肚子饿的不行,我觉得我都到极限了。现在在发觉在天主教的日子真不是一般化的享受,好吃好喝好伺候,我tnnd还不知都享受享受,都伤春去了! 想到天主教,易扬现在肯定在找我,天保佑,他要快点找到我,我现在无比想看见他……不然我肯定在马车中饿死了。 易扬,想起他不由的心里一沉。之前在广临城的晚上曾偷听到水匕銎和礼书泉的对话,说易扬是“靠色相爬上的位置”,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了。我不是不知道古时的有权有势的人喜欢圈养些小官,但是我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娈童过往出现在易扬这样水仙似的人物身上。我知道娈童一般都是走投无路的人选择的路,身为娈童,不但是肉体上的痛苦,更多是精神上的残害。 易扬有洁癖,又未娶妻室。想来是觉得这个世上什么都是脏的吧。那么爱干净的人,自己的身子却有永远擦不去的耻辱……我想起那个在晚上坐在屋顶的白色身影,不知道过去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呢? 我饿的晕晕乎乎的,终于,感觉马车停住了。有个强健的手一把我拉出来,抗在肩上,我饿的都没挣扎。 走了很长一截,然后我就被那人扔在了一个软榻上。手脚被松开,眼上的布条也被扯下来。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的我睁不开眼。 等我适应了光亮了后,发现我在一个可以说是媚俗的房子里,旁边站了两个小丫鬟,“主子吩咐伺候小姐梳洗。” “我在哪儿,你们主子是谁!”我的问题被她们两个直接忽略。 我想了想,觉得在案板上的鱼扳的太厉害反而死的更快。 我揉着我麻痹的腿脚,跳进热水中,这两个小丫头可不像汀兰那样听我的话,一直在旁边伺候我洗澡,洗的我很不自在,连忙摆手说够了。其中一个捧来一身式样繁杂的衣服来,另一个把我长长的头发绾了个很沉重的花样。 好一番折腾,原本就□□,现在更把我弄的疲惫不堪。 弄好后,我站在落地的大铜镜前,镜中的人睁着一双波光流转的鱼形眼,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白,线条温柔的下颚,两条极细却似乎有些张扬的眉。说不上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圣女似乎……好象……和以前的我长得像了半分。 正在思索间,门开了。又一个丫头恭敬的说:“主子请小姐去前厅用膳。” 事到如今,也不由得我不去,何况我一听到用膳立马两眼放光。 跟着那个丫鬟走了不长的廊道,周遭的布置很平常,就像一般在电视上看到的大户人家的院落一样。 前厅,歌舞升平。我走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一张好大的桌子,桌子上全是珍馐佳肴,看的我直感动。 强制自己先把目光从一大堆食物上转移,飞快打量这个大厅。中间是十来个只着了薄纱的舞女,腰肢款款,隐约可看见她们年轻的身体。周围是一大排乐师,整个厅里回荡着妖艳挑逗的曲子。 我抬眼,看见桌子的主位上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美男子,搂着一个媚态燎人,衣衫不整的女子。那女子黛眉浅画,肤胜凝脂,一张红唇不点而红,衣领滑落,香肩毕露,其上的点点爱痕一目了然。女子容貌出色,可是在旁边那个少年身边却像被比了下去。少年包着一个头巾,上面装饰了一个很大的祖母绿,秀挺的鼻梁,一双夺人心神的眼眸格外黑白分明,他也是衣衫半敞,更显得光滑的颈修长笔直。他随意的歪在椅子中,搂着女子的那只手不安分的上下摸,惹得那女子娇声吃笑。这样的他,发散出一种萎靡颓废还有一丝危险的美丽。如果说易扬给我第一印象是月下白莲,那么他则是一株吐着诱人芬芳的食虫草。可是他是美丽的,他的美丽几乎照亮了整个大厅。 10 第 10 章 如果说易扬给我第一印象是月下白莲,那么他则是一株吐着诱人芬芳的食虫草。可是他是美丽的,他的美丽几乎照亮了整个大厅。 我走进来,他看向我,勾起一个邪佞的笑容,一抬手,指了一张空着的椅子。 我坐下来,强忍着想去伸手拿吃的的意愿,只是眼睛不听话,直勾勾的盯着那堆食物,事情还没整明白前,还是谨慎些好。 他看我一脸谗象,笑道:“姑娘不吃吗?不吃我就让人撤了就是了。”说着招了下手,旁边的两个丫头就作势要收盘子。 再不吃可真收了,我再也不管什么礼仪风雅,筷子都不用,直接用手抓起离我最近的一只烤鸭,大口吃了起来。 美男子一笑,说不出的妖冶,一挥手,两个丫头又下去了。 我真是饿了,旁若无人的狂吃海喝了一阵才回过神来。我拿过丫鬟递过的丝帕把手和脸都擦干净了,抬头,看见美男正笑盈盈的看着我,“吃的可好?”他问。 “吃饱了。”我冷冷的说。 “圣女吃的太仓促,不知有没有吃出我着三极一品宴的妙处来。”他笑道,伸手一指我面前那个被我喝了很多的紫菜汤,“这紫气东来材料来的颇为麻烦,十八种虫蚁要养一个多月才吐得干净毒,加蟾蜍的腹液勾汤。”说着,一个丫头拿来个长柄的汤勺,伸入盛汤的容器,从容器底捞起一勺虫蚁来,蜘蛛,蜈蚣,巨蚁……丑态狰狞。 “这道回眸一笑做起来也不轻松,”他又指向一道被我几乎吃完的香菇肉丸,“生扣出来的猴眼剁泥,加面粉搓出来的丸子,浇上蚂蝗榨出来的汁液蒸了三个时辰才好。” “最难能可贵的就是这道天地初开,”他又指向一道菜,我倒是要庆幸那道菜我没吃多少,“用新鲜的紫河车加官燕熬成的,食之补气养颜,强筋壮骨啊。” 他……居然用胎盘!?我之前随父母出入各种公家宴席,蚂蚁汤,卤汁羊眼也领教过,可是断断无法与这等恶心的菜色相比。当他说这道菜是胎盘时,我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恶心,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我紧紧抿着唇,一张口,我就会吐出来。 “圣女面色怎么这么难看?莫非这菜不合胃口?”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隔了很久,才压抑住想吐的冲动,慢慢的说:“真难为你了,找到那么多待产的妇人。” “也那么为难,只要身孕有六个月就可以了。” 我背上一阵恶寒,他不是人,这个魔鬼…… 我勉强的开口说:“你是谁?” 他色咪咪的眼睛投向我:“无名小卒,姑娘肯定没听说过。” “我在哪里?” “我的府邸啊。” 我想了一下,说:“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笑的更邪佞了,“堂堂天主教的圣女啊,不过还没登冕。”他看着我,有几分戏谑的说,“听滂城百姓传言说天主教的圣女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美女,亲眼见了不过尔尔,还不及娇娘一半。”说着他抬了下怀中女子的下巴,那娇娘抛了个似嗔似娇的媚眼。 “既然你知道我是圣女,那你请我来又有何贵干?”我不想和这样的人饶圈子,索性直奔主题。 “无妨,听闻圣女大名,但求一见。” 我无语,他既不告诉我他是谁,又不告诉我我为什么被绑来,想我若说“见也见了,可以回去了吗?”他肯定有会给我个否定的答案。索性就坐在那里不说话,看着前方的舞女。 “姑娘可否也舞一曲,祝祝酒兴?”过了好久,美男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强压着怒气,一字一顿的说:“不好意思,我不会。” “姑娘不愿意也没关系,来日方长。”他瞟了我一眼,满是玩味的神色,顿了顿,他又说,“姑娘来时,路途奔波还是早是歇息,明日还要赶路。来人,伺候姑娘回房。” 我条件反射的问:“赶路去哪里?”他一笑,并不回答。 两个丫鬟押着我回了之前那个房间,伺候我洗漱,我问她们什么问题,她们都不回答,像哑巴一样。然后就退出了房间,听声音并未离去,好象就在门外候着。 我知道他们既然有能耐在易扬眼皮子底下把我绑来,想来能耐不小,我孤身一人肯定逃不了去,索性今晚放弃了逃跑的打算,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伺候我更衣用膳,跟着就有人“押”着我走出了门廊,院子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挑了帘子让我进去,我一看,里面正斜斜的坐着昨天的那个美男子,他看见我,又是个邪佞的笑容。 我坐了进去,这个不大的马车,坐两个人刚好,我把身子缩一缩,坐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 一个健壮的青年驾车,马车出了院落,一路南去。 行了半日,我发现随行的不过十来人,可是在路上狂奔了半日,我坐在车上尚自颠的难受,可是随行的人就像在搭法拉利兜风一样,神色怡然,驾车的青年更是夸张,手臂不抬,一抖手腕,鞭子就响响的抽在拉车的马车上。 车中的人闭着眼假寐。 我琢磨了一下,决定探探他的虚实。 “这可是一路南去。” “恩。”美男哼了一声,算回答。 “再往南走,可是要去暗门的地界?” 他张开眼睛瞥了我一眼,“是啊。” “把天主教的圣女拐到暗门地界,对暗门可不太好吧。” “哎,没办法啊,”他叹了口气,“为了向暗门门主表我投奔的诚意,只有把你当贡礼了。” 我信你……我就是个瓜,还是个没长熟的大南瓜,昨天什么都不肯说,今天就知无不言了? 我也不好把话说破,就顺着他说:“那暗门门主可要谢谢你,送了他个大麻烦。” “哦?如何麻烦?” “天主教圣女都来了,过几天那四大护法还不都要来暗门做客了?”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圣女在哪儿呢,又不敢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去找,这会儿正乱着呢。” “他们早晚会找到我的。” “这倒是啊,”他半真半假的蹙着好看的眉,“被天主教盯上了可不好受呢!”然后又恍然大悟似的说:“那在那之前把你杀了不就没人知道了吗。”说完又冲着我扯了个他的招牌笑容。 我也装了张愁苦的脸,“我这圣女可当的真不讨好呢。” 他伸手在我脸上很轻薄的掐了一下:“你装的一点都不像。”说完便哈哈笑了起来。 我想侧头躲开他的手,可他像料到我会侧头,我一侧正好转到他手里,他就很不客气的掐了一下。 我想他肯定是想看我恼羞成怒或怒极反笑的样子。或许是以前那个圣女的话,他真的可以如愿,但是在我这里可不行。 我扯了个很娇媚的笑容:“你可真不会怜香惜玉呢。” 他眼中有一丝好玩的神情,笑道:“这话你该留到在我床上说。” 我呆了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随即很快反应过来:“那暗门门主肯定很高兴,他的新手下是天主教的女婿。” 他哈哈哈的笑了:“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暗门门主是个男的,自己想当呢。” “门主是个男的?” “恩?不知道。是个半兽人也有可能啊!” “那你好端端一个美男子何必去投靠一个半兽人?” “为求自保啊。”他眼珠一转,看着我说,“你认为我是个美男子?” 我点点头。 “和你们那个惊为天人的天师比起来如何?”他眯着眼睛凑近我的脸。 我往边上挪了挪,“我可以认为你在为我争风吃醋吗?”我似笑非笑的说。他凑近了,我才发现,他的瞳仁是黑色的,格外纯净的黑色。一般人黑色眼睛都是深棕色的瞳仁,只有刚出生的婴儿才会是黑色,随着婴儿成长,眼中的晶体变的浑浊,就成了深棕色。可他的瞳仁却是干净的黑色,难怪眼睛看起来黑白分明。不过他纯黑的眼睛一点和不符合他佞妄的性子。 他又笑了,缩了回去,“天主教连面镜子都没有吗?” “你自保些什么?” “自保,因为我劫了圣女啊。” 看来什么也套不出来,我也就放弃和他说话了,他也闭上眼睛假寐。 这样走了两日,晚上投宿在附近的城镇。夜里我推开门就有他随行的人出现在我门口。白天就在马车中想方设法套他的话,他就一直和我打太极。 “你和暗门有仇吗?” “当然没有啊,我这不赶去暗门当个兵卒吗。” “那你干嘛挑拨暗门和天主教?” 他瞥我一眼,似笑非笑,“姑娘你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何必这么说呢,说到暗门门主耳朵里我可要掉脑袋的。” “那这世上可就又干净了一分。” “看来姑娘对我颇有成见啊。” “不敢,是非常的厌恶!” “还好不是所有人都如姑娘一般啊。” “比如暗门门主?” “不知道,所以我送份大礼给他啊?” “他未必会喜欢!” “哈哈,”他又笑了,“那姑娘你定要使出浑身解数让他喜欢才行啊。” “那你把娇娘送去或者效果更好。” “好法子,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他做出一个扼腕叹息的样子来,“可惜是送给门主的,不然定愿与姑娘多相处几日。” 果然,太极好的和我爷爷有一拼。 第二日晚上,到晚上也没看到城镇。天黑透的时候,美男掀开帘子说,“停了,今天就在这里歇了,去打些野味来。” 随行的人很快打了些飞禽来,生火烤熟。 我吃了点,就吃不下了,转回了马车内。刚进来,就看见这两天一直面对的脸也出现在车内。 我做在角落里,不理他。他也没说话,坐了个舒服却很放浪的姿势假寐。 一个时辰后我有些耐不住了,我说:“你晚上睡哪里?” 他眼睛都不睁一下,“睡这里。” 我有些恼,起身想出马车。 “去哪里?”他拉住我的胳膊。 “去睡觉。”我生硬的说。 “我还以为你很乐意和我睡呢。”他说着,手上一用劲,我跌在他的怀里。 “你可看清楚了?我不是娇娘。” “哎呀,你可是在吃娇娘的醋?”他邪妄地笑道,低头吻上了我正欲开口的唇。 我很气,可我知道我若挣扎只会让他更不给我开口的机会,所以我选择当个木头。吻个木头肯定不是什么很带劲的事情。果然,他了然无趣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我直视他的眼睛,很认真的说:“你可别用你的下半身思考,若要强扭我与你在此苟合,我定无力反抗你。你完事后最好再给我一刀送我一程,不然我天主教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他眼神一亮,像猎人发现了有趣的猎物。“没想到啊,事到如今你还有胆色来威胁我?那好,不如让我们来做对亡命的鸳鸯吧。”他丝毫没放松箍住我的手。另一支手毫不含糊的扯开我的衣领。 这下我可没能再压下我的惊慌,我男朋友是很多,可哪儿经历过这个阵仗,他们接吻都要得我允许才可以。 我色厉内荏的说,“你个禽兽,不要碰我!” 他笑,一边说一边扯断我的腰带:“这才是正常反应啊,不然我还以为我带错人了呢。” “我不是要送给暗门门主的吗!” “没听说暗门门主是个男的啊。” “你滚开!” “你叫吧,看你的天主教会不会来拯救他们圣洁的圣女。” 他狠狠吻上我的唇,我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他的舌不顾我的阻拦,往更深的地方扫荡去,一路翻云覆雨,我试图推开他,却像螳螂挡车。手,他的手,伸进衣衫内游走,或轻抚,或挤捏,或掐陷,全在遵循我身上敏感的触觉,我不自主的全身战栗。他的手从颈部,锁骨,胸脯,小腹,一路向下,在花庭前徘徊,挑逗,却不深入。如此反复。我感到,他靠在我大腿的内侧燎人的热度在反复磨蹭着,越来越热。 他离开我的唇,伸手去解裤腰带,我恶狠狠的盯着他:“放开我,不然你肯定会后悔!” 他轻蔑的笑了:“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想后悔看看了。” 他用一支手把我双手禁锢在头顶上,修长的身子压住我,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天主教的圣女呢,后悔也要尝个鲜啊。”耳边,充满□□的声音伴随着微热的气流划过。 我最后的镇定被打破,开始挣扎,呼喊。他却像是很满意我的表现一样,吻上我的脖子,我的肩膀。 我只感到浑身乏力,全身痉挛,连声音都是苍白无力的。 □□这么恶俗的情节倒真是出现在我身上了,这个时候那个很花哨的天主教跑到哪里去了。 11 第 11 章 “呦,中了焚香木还玩这一出?公子果然不同寻常啊!” 车帘突然被挑起来,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压在我身上的人坐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更加狂佞:“我是说这小妮子怎么这么难对付,原来是我不行了啊。焚香木?是我大意了。” 我一边把散落的衣服往身上挂,一边转头看向来人:一个穿黑衣的人,身材高挑,宽肩窄腰,手持一把三尺长剑,剑身有手掌宽,半蒙面,只有眉眼在外,“剑眉星目”我暗赞,“世上果然有这样的眉眼!” 由于半蒙面,他的声音有点模糊:“的确是啊,死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恩,我……”美男子话只出了一半,只见空中有暗光闪过。那蒙面人侧身躲了过去。乘着空隙,美男子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匕首,欺身上去。蒙面人仓促中向后一闪,还是被匕首划伤,脖子上立刻现血。 美男子是短兵刃,立刻跟了上去。车帘又放了下来。 我隐约听到兵刃相交的撞击声,伸手挑起车帘看。之前一起随行的人都伏在地上,位置还是原来围着火堆的样子,不知是死是活。一旁相斗的二人身影错乱,美男子似乎步子浮而不稳,但依然动作灵活,挥着匕首逼近蒙面的男子,不给对手空间挥舞长剑。而蒙面男子胜在精力充沛,几招下来,堪堪是个平手。 蒙面人格开美男子的匕首,反身一掌击出,美男子滑出匕首的势头还在,无法躲避,伸出左手来硬接了一掌。一掌过后,两人身影分来,美男子稳住身子,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染在前襟斑斑点点,在火光下格外诡异。蒙面人分开来后刚刚落在马车车夫发位置上,长剑一过,两匹马的后腿上都划出一道伤口,马匹吃痛,扬蹄狂奔。 车上,我早就头重脚轻,感觉脑中一片空白。虽然我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个什么焚香木定不是什么善物。 我咬着牙,强撑着清醒,对在驾车的人说:“解药!” 蒙面人惊奇的看着扶在门边的我,一边加鞭子一边道:“没有解药,睡一觉就好了。” 我听了,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就一头栽倒在马车内。 醒来时,马车已停。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四肢还是一阵麻木,我勉强坐起半个身子,挑起车帘,天已大亮,车停在一处山泉旁边,泉水边蹲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长发散开,披落在肩上,丝丝分明。 我忍着嗓子的涩痛,发出一个嘶哑的声音:“你是谁?” 他听闻我的声音,站了起身。“姑娘你醒了?”他走了过来,递过一只水袋,“喝点水吧,会好受点。”他蒙面的黑布撤了下去,在日光下他的容貌也更可看的清楚些。皮肤光滑,面容俊美,一身阳刚之气,丰神俊朗,更显得他的眼,好似明星般耀眼。 我实在是渴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来一阵牛饮。 喝了个半饱,我边用袖子擦嘴边盘算着该如何是好,我还没开口,黑衣人已经向我问道:“姑娘是暗门的人吗?”他的声音很恭谨。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心里暗暗喊糟糕,难道此人也是想投靠暗门的? “那姑娘和暗门颇有渊源?” 我愕然,虽然眼前的人态度恭敬,但是我隐隐觉得他似乎应该不是暗门的一边。我搪塞的说:“没什么渊源。”我稳了稳神,“现在在何处?” “天黑逃命,无法择路,现在大体该在稽山一带吧。姑娘也醒了,我们还是赶路吧。” “赶路?” “没想到那人中了焚香木依然如此了得,我和他对拼一掌已知我非他敌手,不过这样有一来,留了活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啊!” 我万分不想再待在那个变态美男跟前,虽然眼前这人也不像吃素的。说不得,只好依仗他了:“若被找到,你肯定有苦头吃。” “不会,”他笃定的说。 “为什么?” “因为有姑娘在啊。”他笑,很舒畅,“不知姑娘在那人心中有多重呢?居然随车携行。” 我微愣,随即明白他定以为我是那变态美男的宠姬,难怪有一路带着我这个累赘,原来在给自己留退路,迫不得已就拿我当交换牌。 我摇摇头,说:“我是被强绑来的,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他很认真的观察我的表情,问我:“那他为何带了你往暗门的地界?” “我不知道。”我很诚实。“他说他想投靠暗门。”其实心里有点忐忑,难道眼前着俊美的人真是暗门的? 他一双星眸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我自是一副无害的委屈模样。“哎,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他最终选择相信了我说的话,其实我说的全部都是实话! “我自是不明原因,还望英雄指点一二。” “那车内的人是谁我不知道,可是赶车的人却是暗门内滚石分坛下数一数二的杀手,血刀云黯,想来能让云黯赶车的人起码也是个坛主铁卫什么的。” 这可绝对是个劲暴的消息,我之前也猜测过那美男子是暗门的人,但马上自己又自己否决了。 当今的形势,天主教最是强大,暗门和竣邺山庄实力在伯仲之间,但是暗门发展速度实在惊人,几年之内必能和天主教一挣高下。可是暗门就是因为发展太过迅速,严重损害了天主教和竣邺山庄的利益,人口,农田都已经在明争暗抢不说,暗门还或利诱或威逼了周围好几个小门派就范,据说还用了暗杀下毒等阴毒的手段残害不就范的门派首领,最后达到它吞并强大的目的。天主教和竣邺山庄早有一种潜在的默契,一但出兵,另一派必定协助攻打暗门。 但是迟迟不动手的关键,就是在这圣女身上,天主教一半的实力在圣明军,可圣明军虽然由四大护法的握兵护法掌管,但却只有一个职能——保护圣女。也就是说只有圣女动用圣明牌圣明军才可以出征,不然就只有防御的职能而已。这也是为什么竣邺山庄崛起的时候天主教没有用强制手法的原因。 如果说那暗门的人下手绑了我的话明显是说不通的,我这个圣女还没有登冕,还没有掌管圣明牌,但是我已经过了天验,在圣明军的保护范围内。如果天主教发现了我在暗门手中,或者死在暗门手中,当菲琳雪就可以指挥圣明军来围剿暗门了,加上竣邺山庄的援手,暗门必死无疑。 我对暗门的确是个危险的存在没错,我一旦登冕,估计也就是出兵的日子,易扬和我说的天主教的内务不多,还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但我也隐约猜到这些年天主教扩军招人,年觞的育人院每年都会出大批精英来。我登冕只有不足百日,暗门难道想提前发难? 我沉吟不语,掂量着暗门是想如何打算的。无论如何,我的登冕是个敏感的变化,三大门派的较量似乎在我还在懵懂的时候已经开始了。 “姑娘果然毫不知情啊!”身边人的话把我拖回现实中。他看到我惊呆的表情肯定更加确定了我是无辜的。“不早了,还是赶路吧。” 他又坐在驾马的位置上,随手扔给我一包干粮。我打开一看,居然是桂花糕。“饿了就吃点。”他抽了马一鞭子,开始行进。边走边小声嘟囔着:“还好思量着凝脂楼的糕点好,随手抓了点走……” 我慢慢吃着糕点,好好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 暗门的人拐了我走,有两个大疑团,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干净利落的在意旗的围护下把我拐走,而且如果那个变态美男子说的是真的,易扬他们连谁绑的我都还没头绪。另一个就是暗门为什么拐我走。如果我是暗门门主,有这么个机会应该一刀宰了我,而不是这样好吃好喝候着我……恩,勉强算好吃好喝吧……这样才有可能拖延住天主教。留我活口,万一给天主教知道了,暗门可就玩大了。当然在这两个疑窦无法得到答案的情况下,有一个更切合我当前境遇的问题急待解决。 我撑开帘子,对着那个黑发飞扬的人说:“我们这是去哪里?” “不知道,先出山了再说。” 我皱了下眉头,“万一被暗门的人找到了呢!” 他轻笑,“不管车内那人是谁,这里毕竟离天主教很近,谅来也不敢动大拨人来找。而且,”他停了停,笑意更浓,“他要回去求援手想来也要费些日子,只要能在那之前到天主教的地界就不会有问题了。” 我沉吟了一下,觉得他的确都掂量好了,“你怎么肯定他们不赶追到天主教的地界?” “天主教最近在普查整顿,整个天山的人,除了圣明军都出来了,现在天主教的地界正热闹呢,暗门的人可不会去自投罗网。” 天主教普查整顿?易扬想的这个借口动人来找我的吧。真是牵强啊! “这些都是你动手前都准备好了的吧,你给自己留的后路还真多啊!”我有点讽刺的说。 他终于回头看了过来,眼里满是笑意:“过奖过奖,我不过想让凝脂楼的姐妹多出几份相思来。” 他第二次提凝脂楼,我仔细想了一下,模糊记得好象是一家很有名的青楼。这男子……唉!现在是我仰仗别人,实在不好说他什么的。 “一晚上杀了暗门那么多好手,算是大手笔了吧!”我换了个话题说。 “那也是我呕心沥血的杰作啊!”他脸皮真厚! “怎讲?” “我早就怀疑那个院子里的人和暗门有关,结果恰逢那日从院内出了一对人南去,赶车那人居然是云黯。那小人曾经就暗算过我,我自然要加倍奉还给他。跟了两天。第二天晚上,你们看样子要露宿山中,我就去寻来了焚香木,精心装点了一番送给你们当柴火烧。原本打算都晕掉后一人补上一剑就顺利结束,哪想到车内那小子有点工夫,弄的我现在还要带个累赘逃命!” 我语噎,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对他来说,我的确是累赘没错。 那个什么焚香木,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化学成分,但想来是在焚烧后有迷香一样的东西出来。 “你好象和暗门有仇?你是谁?” “哈哈,我还以为姑娘你真的不打算问我我是谁了呢。”他饶有兴致的看着我。我最讨厌就是这种自以为自己脸张的不错就以为所有女子都暗恋他的人。显然我眼前的人明显属于这种。“我叫乌宗珉,叫我宗珉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心里又是一阵恶寒。 “姑娘,难道这一路都要我管你叫姑娘不成?等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喊一句姑娘,应的人恐怕就不只姑娘一个了。” 我嘴角抽了一下,他和我以前那一界的那些纨绔子弟还真像! “傅清清。”我轻轻说道。 “哦,反正还要走上好几日,我就呼你清清好了。” 又是一阵恶寒,在他嘴里听起来像“亲亲”。 12 第 12 章 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跟着乌宗珉在山林内赶着路。 他告诉我说他原来是个富家子弟,但是他无心打点那些生意上的事,后来父母过世了后他就遣散了生意,带着相当可观的家财做个游走四方的剑客。后来暗门为了发展势力,突袭了盐帮贩子,那盐老大是他走江湖的时候结识的汉子,算来也有两分交情,所以就应了盐老大的请求去助拳。当时带队的暗门突袭的就是云黯,用了很不光彩的手段灭了盐帮。乌宗珉也只是堪堪保住了性命,和暗门的梁子就这么结下来了。可暗门毕竟是大门派,他也不能公然去寻仇,只是前些天又遇到了云黯才想顺水推舟报一报仇。 “出了山就直接去天主教的地界吗?”我问他。 “是啊,”他剽了我一眼,“等遇到有人烟的地方你就自己回家去吧。暗门的人应该不会来特地寻你。但是暗门的人不会放过找我的麻烦,跟着我太危险。”我说的当然是假话,我总不能告诉乌宗珉说我是天主教的圣女。我只能说我是个普通的民女,给暗门的人看中了姿色,强掳了去。我这么说的时候,乌宗珉扑哧的一声就笑出来了:“姿色?连凝脂楼倒茶的丫头都比你强了哪儿去了。” 我大窘,临时想的借口难免有纰漏,最大的纰漏就是我又忽视了这个圣女本身最多算清秀可人,绝对没有什么倾城之姿。 “不过,”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最近都胜传天主教的圣女是个长发百丈的绝色佳人,想来是看中了你的头发,掳回去想揣摩一下圣女的姿色吧!” 我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一头长发的确是很有标志性没错,想来传闻中的圣女定是个闭月羞花的角色,不然他看我的头发却依然没怀疑我是圣女,想来是觉得我长像没达标! 现在的问题是,暗门的人会不会放过乌宗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掘地三尺也不会放过我。在乌宗珉身边不安全是肯定的,但是在没汇合到天主教的人之前没他在身边那是更不安全的!好歹乌宗珉也是个习武的,比我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圣女好的太多了。 “我……我从未出过远门……”我支吾着说。 他又瞟我一眼,“我若不是得罪了暗门说不定到是会送你回去,可现在不行,万一暗门的人追上来,你跟着我,我保不了你不说,指不定还会把自己给赔了进去。我送你去有人家的地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一翻说辞,把自己瞥了个干净,也把我给说了个哑口无言。 “但,我回去路途那么远……”我眼巴巴的看着他,“万一路上有个好歹……公子你既然把我从暗门手上救出来,又怎么能再眼看我落入其他歹人手里。不如救人救到底,我定会重重酬谢你的。” “唉,你还真是麻烦,我帮你租好车子和刀手总可以了吧。真是的,救人还救出义务来了。先说清楚,”他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我只是‘帮’你租车,车钱我可不管!” 我一呆,“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吗!”我哭笑不得。 他很认真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不会一文钱也没有吧!” 我点头。 “唉——”他一声怅然。 突然的,乌宗珉拉住了马匹,凝神细听。 我有些诧异,车行林中,周围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偶尔有鸟兽的响动,马车一停,更显得周围空辽。 “糟了!怎么来得这么快!”乌宗珉低低咒骂了一句。他一扬鞭,重重抽在了拉车的马的后臀上。 “怎么了?” “追上来了。” “暗门的人?”我大惊。 “应该是的。”他口上应着我,手上鞭子舞的啪啪的响。马车颠簸而去。 “怎么可能!你不说那人中了焚香木,回去搬救兵是来不及的吗!” “我怎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现在必须要弃车了!” “为什么……” 我话音还没落地,乌宗珉便拎着我的衣领跳下飞驰的马车,跳下前还狠狠抽了马几鞭子。 他轻轻巧巧的落在道旁,与我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便又拎着我窜到旁边一颗大树上。 我也不说话,有些恼怒的盯着他。没有马匹,走的更慢,更容易被抓住啊! 他看我正死死揪着他看,主动解释道:“我听见他们的人声,他们自然也听到了马车声,在马车上不一定逃得了去,不如等他们搜过山了我们再走来的稳妥。” “万一他们搜到我们了呢!” “这不是五五输赢,我们赌个大小吗!”他嬉皮笑脸。 我皱了下眉头,“还不如在车上,起码有个代步的!” 乌宗珉突然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我便不再言语了。两个人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周围静了下来,林子里又是只有风声和鸟叫,还有……马蹄声? 果不其然,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不一会便看见五六个人快马驰来。清一色的黑衣劲装,奔去的方向显然就是马车去的方向。还好我们是弃车了,不然马车的速度如何比的上这奔马的速度? 看这小队人远去,我长长吁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乌宗珉看我嘴型微动,一把将我扯了过去,一手捂在我嘴上。 我有些恼,这样被他圈在怀里,衣料相蹭,口鼻间满是一种男性特有的味道。不由的想挣开他,他低头,俯在我耳边说:“别动。”微热的气流划过我的耳际。很不舒服,但还是决定乖乖不动。他看我定了下来,也就松开了捂在我嘴上的手。 但两人还是那样贴着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我的耐性已经完全不允许我再等下去了。我正想开口问他,他眼疾手快,在我开口前又捂住了我的嘴。我这回可不买他的账,张口就咬了下去。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咬人,身子一抖,却不发声。 底下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我一楞,松开他的手,低头看了下去。不由得吸了口冷气。 人,一群人,一群一字排开的人,一群一字排开手拿长矛的人。他们相隔两丈左右,保持着一样的速率前进,边走边用长矛或刺或拨周围的草丛荆棘。所有人都不说话,一大队人走的很整齐,很安静,甚至……很诡异。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叶,我看不见这支搜查队伍的首尾。 我暗暗心惊:这种找法别说两个大活人了,一只耗子也都找的到! 这队人找的很慢,很久了才走远。 我望着乌宗珉,他又比了个不要发声的手势。虽然我不知道还有很什么,但还是觉得听他的比较保险。 又过了莫约一柱香的时间,底下又来了一组一字排开搜山的人。我坐在乌宗珉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等着那队人走远。 乌宗珉细细听了很久,终于说道:“暂时没事了。” “他们这样搜山想必出山的路也给他们封了,我们怎么出去?” 他沉吟不语,过了很久才说,“这里虽然不是天主教的地界,可好歹也在其附近,暗门居然这样大张旗鼓的搜山……”他做了个很夸张的痛苦的表情,“难道车内那个男子是个什么大人物不成!” 我也皱了皱眉,那个男子是不是大人物我不知道,但是搜山的目的绝对是我。他们搜山的主要原因才不因为乌宗珉突袭那变态美男,而是乌宗珉误打误撞带走的我!想到这里,我不觉得有点同情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人来,懵懵懂懂成了冤大头! 乌宗珉带着我从树上跃下。我们落在树边,站稳后,我问他:“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逃命再说。”他拉着我往来路的反方向走。 我定住,“不,该走这边”我伸手一指那两队搜山的人的去向。 他微微一愣,英俊的脸上露出个滑头的笑容,“聪明。”他夸我。 然后,我们就开始了在丛林中的跋涉。 往这个方向走并不轻松,大道自然是不能走的,只能在丛林间穿行。我们走路时还要尽量小心不要发出声音来。所以也并不交谈。乌宗珉走在前面,拨开树枝为我开路,在我一脚深一脚浅的跟着他走。 这个圣女一把弱身子骨,走了不多久,我就脚发软了,前面走着的人放慢了脚步。我没出声,反而加快了步伐,于是速度就回复了。 我出门的时候,两个丫头拿了套窄口高束腰的罗裙,不长,我是说不会长到拖地,头发简单挽了一下,后面散到小腿,其实是挺适合的逃命装束,除了鞋子。缎面手工刺绣的布衲底鞋子。这种鞋子在平地上走的确十分舒适,走上去软软的。但是走在丛林间绝对折磨人,我的脚可以感知我所踏上的每一块石头,它们每一条棱角都在刺着我的脚掌。 开始的时候脚会痛,会感觉到磨破了皮。走了很久,我的脚都麻木了,只是机械的踏上一块又一块石头。与此同时麻木的是我的腿,这个圣女绝对是养在天颜殿养成米虫了,体力差到不行,走了不到一里的地方就全腿酸痛。我咬了咬牙,不去理会那些酸痛,尽管气喘吁吁,尽管步伐错乱,依然保持着速度跟着前面的人走。 这样从下午一直走到黄昏。 当夕阳把整个树林染成金色的时候,前面的人定住了脚步。乌宗珉回过头来,压低声音说:“前面好象有响动。” “要掉头吗?”我也低低的说。 “先等等。” 大概有两顿饭的工夫,乌宗珉结束了他的倾听,道:“好象又正常了,过去看看,你离我近点,起码要在我的剑可以够着着的地方。” 我点点头。 乌宗珉取下他一直缚在背后的长剑,握在手里,用裹布将剑缠在手上。他定定迈出一步,我看的出那有多么的谨慎。 “暗门果不是好惹的。”我暗叹一句,这个用两三年时间发展起来的门派已经能让任何一个普通人用仰望的姿势观摩了。这个门主到底有多大的神通呢? 我亦步亦趋的紧紧跟着他,走了不多久,居然隐隐闻到血腥味?我正在诧异,转过一颗无比粗壮的古树后,古树的背面赫然定死着一个躯体。 13 第 13 章 我亦步亦趋的紧紧跟着他,走了不多久,居然隐隐闻到血腥味?我正在诧异,转过一颗无比粗壮的古树后,古树的背面定死着一个躯体。 我小小心惊了一下,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只棕熊。 熊的身上不知有多少处伤痕,几乎全是刺伤,而且几乎都是招招致命的刺伤。我想起那些搜山的人手上的长矛,原本以为那是为了寻人而用的器械,看来那些人都是舞矛的好手。心中不尤得一寒,能否安全回天主教暂且不提,能否安全出山都成了大问题。 熊瘫痪得依在树上,血流了一潭。 “清清。”乌宗珉压着声音唤我,我听到这个称谓又是一身鸡皮疙瘩。为什么以前木旭这么叫我的时候我就不觉得恶心呢? 我向他看去,他站在几丈开来的地方,脚边是两只死透了的熊仔,熊仔趴在一个黑乎乎的山洞前。 我恍然,定是搜山的人进去搜了山洞,这才惊动了母雄。母雄护子,主动攻击,结果自然被暗门的人斩杀。 我走到他身边,他说:“今晚可有的住宿了。” “暗门的人可不会偷懒。” 他瞥了我一眼,“我到没什么,再这么走下去你的脚就别想要了。” 我拖后腿?“没什么的,我……” “行了,”他不耐烦的挥挥手,“你简单把山洞收拾一下,我去取些野果山泉。”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已是跃到了树上。 我又是皱了皱眉,且不说住熊洞对我来说有多挑战,暗门的人还在搜山,现在估计他们该是追到了那辆空马车了,也就是说搜山肯定会加大人马,因为没了马匹,我们定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出的了山的。我们若是在赶路倒还好,可是在这里过夜难道等着暗门的人把我们搜出来吗? 我思量了一下,决定等乌宗珉回来后,我们在山洞里休息一下,然后还是逃命要紧。我可不认为暗门的人会对天主教的圣女什么好果子吃,我若是落在暗门的手里,易扬说不得要受到牵制了。 我走进洞看了看,洞里很宽敞,前面有熊的粪便和一些小动物的残骸,洞不是很深,但是最里面却很干净,我寻了些树枝树叶,把前洞简单清理了一下。又找了些比较干燥的树叶铺在洞的最里面。 干完后,我坐在树叶上,全然无视熊动中弥漫着的那股难闻的气味。全身疲惫。 运动就是这么一回事,一定要一气呵成,一停下来就别想达到原来的高度了。我坐了一小会儿,原本麻木的四肢像是找回知觉了,酸,疼,累,全方位袭来。我只觉得全身的骨头在一块一块的脱臼,全然使唤不动它们。我想起我的脚,伸手去脱鞋。 在鞋上还没使力,就觉得一阵痛,我浑身一抖。看来是流脓了。 我咬了下唇,手上一使劲,“啪啪”把两只鞋除了下来。裹袜全部粘在脚上,因为破了个水泡流出的黄色的液体。有些已经干了,呈现出很不舒服的死黄色,有几个地方有血色透了出来。我伸手想像除鞋一样,快速掀了裹袜。 “你还想不想逃命啦!”乌宗珉的出现挡住了洞口夕阳的亮光。他一手提着拿水袋,另一只手提着外衣,看得出来,衣服兜着不少野果。 他把水袋和衣服放了下来,弯腰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手握住我的脚踝。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我慌忙说,想把脚抽出来。 “哼,你以为我想啊,我堂堂朝暮公子居然沦落到给个女人除袜……”他一脸愤愤,“要不是想着你这脚不上药明天就要我背着你走,我才不干呢!” “朝暮公子?” “哦,朋友送的雅号。”他口上说着,手上一直不停,轻轻除下了袜子。“若是像你那手法,你脚非蜕下层皮不可!” 我的脚现在的模样我都不好意思,他却没做什么反应,小心的把另一脚的裹袜也除了下来。 “你脚都成这样了……你可以走慢点啊。”他说着,边倒清水帮我清理。 水倒在流脓的脚上一阵刺痛,我忙挡开他的手说:“我自己来,你帮我倒水吧。” 他依言,细细的水柱流到我的脚上。 “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恩。”我敷衍着,不想多说,叫我说细节绝对会有纰漏的。 “那,”他看着我,好看的眼直放光,“我这来回取的水全都孝敬你了,总有的谢吧。” “恩,”我点点头,“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哎呀,你莫不是真要送个河川给我!”他边倒水边说,俊脸上满是笑意。 “哦,那你要我如何谢你。” “这来回路途遥远,我不顾疲惫取来这沉甸甸的水来,又全部用于你身上,且还不说我还一口都没喝呢……”他说的滔滔不绝,都是这水取的如何不易,他又如何辛苦,最后,他下结论,“总值个两百两吧?” “啊?!”我实在是累坏了,有点没反应过来。 “两百两,”他比了两根手指头,“白花花的银子。” “哦!”我反应过来了,原来我刚才没有听错啊! “啊,你这反应是答应了!”他说,两条剑眉飞扬,端的是丰神俊朗。 我有点好笑,“你不是有大笔家财吗!怎么还这么喜欢银子!” “银子谁不喜欢,只不过……我们游走四方很是花钱,总不能坐吃山空不是。”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说到这里,我的脚也洗完了,有些脓包还在流脓。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伤药,五百两。” 我笑着接过来,“果然是剑客呢,随身带伤药。” 他一挑眉:“你家看来真不是一般的有钱,说五百两你眼睛都不眨一下,早知道该说你一千两。” “没什么,”我说,“反正都不会给你。” 他嗷呜一声,伸手过来抢伤药。我手快,一把把瓶子里个药全倒在脚上。 “啊——”他拿着空瓶子惨叫,“哪用的了这么多,一点点就可以了的啊!三千两,你一个子儿都没想赖帐!” “小声点,”我板着脸训他,“想去暗门当人家板上鱼肉吗!”心里暗暗好笑。乍一看一个高峻挺拔的人,怎么得了这样的性格,你看人家易扬,生的那么美,性格却那么冷定。 乌宗珉的伤药真的好好用,虽然有股很奇怪的鱼腥味但是十分清凉,敷在脚上似乎立刻就沁进去了。我穿好鞋袜,看身旁的人还在抱着那个小瓷瓶痛心,“那个……”我小声说,声音里有点歉然。 “唉……倒也不是这伤药难得,只是价格不菲。你也不用抱歉,回头把钱补上就是了。”他叹了口气,故做大方的说着,好象我占了他很大便宜似的。 “我是想说,我可以吃那个野果吗。” “可以。”他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恶狠狠的说,“一个一百两。” 我慢慢吃着野果,之前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不太对劲,现在安定了下来,脑子也快了不少。不太对劲的地方呼之欲出:离天主教这么近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暗门的人!? 我打了个冷颤。 虽然不是千军万马,可似乎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壮,其中似乎不乏高手。 莫非暗门的人早就赶过来等我这个圣女自投罗网?我这次来的是天主教的东面,暗门主要在南面活动,掐指算算时间,从南面敢到这里少说也要一个多月,也就是说他们不是听闻圣女在滂城赈灾才赶过来的,他们应该是在我从天山出来不久后就出发了的。这样看来,天主教有内奸? 其实暗门或者是峻邺山庄的人想把人插在天主教很容易,资质够好,又能有个身世清白的证明,最好再有人牵针引线,进年殇的育人院原本也不是什么难事。育人院里资质一般的会送去地方五旗;好一点的会留守在山下的五旗,或者是圣明军;最顶尖的会成为最低等的近天侍者,留驻在天山上。当然,我相信水匕銎赏罚堂肯定能查不少探子出来,天主教肯定也有探子在暗门和峻邺山庄,只不过易扬从不和我说起而已。 我出门赈灾的事只要是天山上的人都会知道的,暗门提前知道也并不稀奇。 想到这里突然又觉得,此次赈灾,来到东面离峻邺山庄很近自然不需多言,以暗门狡猾阴险的名声,它的出现也并非不可预料,但是来程和归程易扬带的人马都很少,来时还可以说是人少可以兵贵神速,可归程呢?居然只有意旗一支人马,礼书泉还被留在了滂城。 易扬因为忙着铲除异己而没有考虑到圣女的安全?可能吗?易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暗门又是在打算什么? “清清啊,一共是三千四百两!”耳旁一个磁性的声音把我从一团纷乱中拉了出来。 我一看自己脚边的三个果核,加上手上咬了一半的这个。 “哦,别忙着总账,我还想再吃两个呢。” “我看你拿着手上的好久都不吃,还以为你吃够了呢,”他马上显出一张财兮兮的脸,“明码实价,童叟无欺,那你一定要多吃几个啊。” “那是,公子你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财帐两清,毫不含糊。果然是个诚信之人。” “那是自然。”他说的很自信。 “公子现在的歇息之处是小女子千辛万苦拾掇出来,虽无法与软塌床地相比,但也是小女子拖着伤病之躯奔走忙碌的结果。公子如此诚信,定不会亏待了小女子,想来这座下在树叶怎么也值个三千五百两吧。” “三千五百两!”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赤手空拳的打劫呢!” “为公子马首是瞻。” “我几时漫天要价了!” “公子不会想欺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个弱女子吧,”我也装个一本正经的嘴脸,“折了我亏欠公子的,公子还欠我两百两。” 他做个西子捧心的姿态,“天理何在!我给他人鞍前马后,却是我亏欠他人!” 此刻,夜幕刚落,虽有明月当空但是洞内却并无太多光亮,只勉强看的清近身的事物。 天边传来飘渺的嚎叫声,应该是山狼出来觅食了。由于光线原因,我看的并不清晰,却感觉的到身边的人身体一震,凝神分辨。 我也不再言语,我知道习武之人的听觉比我好很多。 “该死的!”他细听之下,恶狠狠的说。 我疑惑的看着他。 “是驯狼。”他边说边拉起我来,“走。”他肯定的说。 “驯狼?”我有些担心。 “是阮家驯养的狼,阮家当家的一年前投了暗门门下。我居然忘了阮家离这附近不算太远!” “你是说……” “他们开始用狼群搜山了!”身旁的人愤愤的说。 14 第 14 章 狼群搜山。 果然,今晚是月夜,狼嚎叫声断断续续,从各个方向来的都有。看似是凌乱又像是在互通消息。 看来有不少呢。 除了感叹我命不好外,我也找不到什么好说的了。 我跟着乌宗珉出了山洞,这里我们逗留的最久,气味应该最重,狼鼻子很灵,过不了多久肯定能找到这里。 出了洞口,我突然想起来,问他:“你可还有焚香木?”用焚香木把熊洞熏一下,说不定可以拖住第一拨找到这里的人。 很遗憾,他摇摇头:“那么费事的东西哪能随身带着,那天是专门给暗门寻的来着。出门一般只带简单的迷药。” “拿来。”我说着停下脚步,摊开手来。 “不逃命,搞这些……”他嘟囔着,但还是给了我一小包粉末装的东西。 我走到那三头死熊旁边,在它们的伤口上都洒上一点粉末,想了一想,又把剩下的全部倒在地上的血摊上。 不求迷到人,迷几头长毛畜生也是好的。 乌宗珉看我撒完粉末,眼里有一丝赞赏,转身又带着我走进丛林。 “迷药一千两,现在你可欠了我八百两!”他低低的说。 我白了他一眼,虽然他在前面带路不可能看到我奉送给的卫生球。 果然走了没多久就听到水声,掩盖气味最好的地点可不就是河流吗! “走水路?”我问。 “恩。” “暗门的人又不是全部笨蛋。”言下之意是,你想的到他们也想的到,比你聪明的人多了去了。 “之前取水的时候考虑过走水路出山,那时候还在犹豫你行不行,现在说不得只有赌一把了。” 我不语,他答非所问。说不定到了水边就发现那里等了一群人马等你就范呢。心里嘟囔归嘟囔,还是跟紧了他的脚步。 终于看到水色,旁边似乎没看到人影,我小小放了下心,看来还是我们快了一步。但是等站定在河边,又是苦上心来。 原本以为是条小溪,这样可以在溪旁涉水而行,却没料到居然是条颇为喘急的河流,似乎是山顶下雨或者是雪化的结果,水流称的上汹涌澎湃。借月色一看,似乎还很是深沉。别说跋涉其中了,一不小心踏进去肯定就给冲个没影了,怎么不叫人叫苦不迭? 我转头,想询问身旁的人。 乌宗珉不知何时取下了负着的宽剑,提气握于双手。 月光下,他黑衣黑发,面色凝重,忽而眼中精光一闪,宽剑劈空而下,他面前一人合抱粗细的树就这么在一砍之力下倒下。 我皱了下眉头,虽然这颗树在周围古木巨松下根本算不上粗壮,树冠也不茂盛,也总是有比较明显的动静的。 乌宗珉可不管这些,手起剑落,取下一段一人长短的树干下。宽剑早已卷了边。 我心中一动,莫非这就是办法不成。 他滚着那截树干到水边,手上不停,口上却对我道:“我不勉强你,被暗门找到未必不会放过你。我这条路生死未明,你自己看着办……若还能相见,不要忘了我那八百两。” 暗门未必不会放过你。这句话好象该我对你说。我心里暗暗摇头,看来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我走过去帮他的忙,对他说:“想要银子就别撇下我,下次见面我可不认帐。” 他贼兮兮的瞅着我:“莫不是对我芳心暗付,决定和我生死想随啦?” 我正面的翻了他一个白眼。他回我嘻嘻一笑。 说实话我有点惴惴不安,漂流也不是没完过,就没玩过这么……刺激的。 乌宗珉看我紧张的抱着树干,轻轻叹了一声,把用来负剑的布条取下,把我和树干捆在了一起,我正在愕然之间,他就抱着这绑着树干的我跳进了汹涌的河流中。 水冰冷的近乎有些刺骨,果然是雪化吗?我紧紧抱着树干,肩膀以下的身子全泡在水中,冷得直哆嗦。顺着水流而下,周围的水拍打着我的躯干,很疼。水流很快,我看着身旁像要吃人似的的奔流,和岸边不断倒退的树木,心里更是害怕,不由的抿紧了嘴唇。我旁边的人似乎比我镇静的多,他单手抱住树干,另一只手紧握那柄卷了仞的宽剑,偶尔急流中有石块突起他就提前递出长剑,一点石块,树干自然绕开石块继续随着急流而去。不过这个当口,要是我可没那么理性像他一样去实践一下动量守恒原理。 因为水流很急,我们行进自然迅速,加之顺流而下没有绕道,怎么的也该比搜山的人快一步吧。 水流越来越快,我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大。 没弄错的话,山上的水下来应该是越来越缓才对,如此快法……瀑布!?我没那么倒霉吧! 像在印证我的想法,前方传来轰鸣的水声。 这种水声越来越大,过不多久,月色下,已经可以看见河流的断口。 我手上用了狠命的劲抱着树干。死死盯着那条越来越进的瀑布口。突然觉得背后一紧,微微一侧头,看见乌宗珉那张刚毅俊美的脸。他已然丢了长剑,原本持剑的那支手从我身后环着我抓着树干。在寒冷的水中,我的背可以感到他手臂上传来的温热,突起的肌腱。像一条钢链,把我栓在树干上。月光下,我可以看见他湿露的头发紧贴在脸上,不断有水滴顺着他分明的面部轮廓滑下来,更加反衬他凝重的神色,微微蹙着眉头,眼中坚忍不拔。 绝对是可以上娱乐封面的画面在逃命的时候可没什么欣赏性。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来的那么理所当然。 在失重中,每一秒都那么长,每一秒,我的恐惧都在几何级数的增长。周围轰鸣的水声都入不了我的耳,全世界只有我的心跳: “咚!” “咚!” “咚!” 巨大的慌乱中,我仅存的一丝理智让我在落水前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迎接我的,就是排山倒海的水压,撕扯着,咬噬着,用绝对的力量把我往深的地方,更深的地方推去。 失去意识前,我只知道我不能松手,那是我生存下去的希望。脑海中突然回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我现在却不想看到你死。” 我是被摇醒的。 “起来,起来!”旁边人的声音有些疲惫。 口中弥漫出几口河水,我好不容易集齐了全部的意识。对了,瀑布! 我猛然睁开眼,觉得周身骨头都全碎了。勉强抽动手臂,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天已然蒙蒙亮了,晨暮中,面前的河水蜕去了汹涌的外皮,显的很平静,起码不狰狞了。 我正坐在一块河边的河石之上,脑袋昏胀,胸口郁闷,一张口,又是几口河水吐了出来。 一个温热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 “吐够了?吐够了就该上路了,不然就等着暗门的人抬个花轿来接你回去。” 我抬眼,乌宗珉疲惫的俊颜映入其中。 看着他依然有水滴滴下的发丝,我想起落下瀑布前他用身躯把我固在怀里,落入水中,他帮我分担了绝大部分压力和冲力,不然我现在肯定身首异处了。 “谢谢。”我看着他的眼说的很真诚。 “你知道谢我该怎么谢的吧。” 我侧着头想了一下,“五千两,极限了。”我说。 他又是一声嗷呜,“傅大小姐只值区区五千两吗!连给一个凝脂楼的普通丫头赎身都不够!” “可惜,陪你跳瀑布的不是整个凝脂楼。” “是啊,但是若是陪我跳的是三万两白银倒也不会逊色。” 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合着你当时的想法就是护着银子吗?” 他表情就这么呆住了。 “不会吧?被我猜中了?” “恩……原来你会笑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呢。”他说。 这下轮到我呆住了,刚才真的是我……笑了?到了这一界也许这是我第一次因为想笑而笑的吧。看着面前的人,虽然落汤鸡般狼狈,可是瀑布一跳,阎王庙门前一逛,倒也觉得亲近不少。虽然他贪财又自恋,可现在我却觉得他像我多年的老友般,熟络又亲近。 “其实,你笑起来似乎没那么难看了,”他补充说,“可以去凝脂楼倒茶了。” “哎呀,我是说你怎么那么拼命护我呢。原来是盘算着把我卖了去呢,你是人贩子?”我回敬他。 他大声笑了起来,“卖了钱还不够路费的呢。你个亏本的货色……”话还没说完,就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落在我和他之间的石头上,鲜红鲜红的血。 我心头一紧,两个人倒是都活下来了,可看看这乌宗珉的内伤,不过是大声笑起来都伤出血来…… “你……” “没什么,”他摆摆手,“想到又亏本了,心头那个痛啊……”他伸手擦着嘴边的血,毫不在意的说。 我沉默了。他也没说话。 两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还能走吧?还是你在等着坐暗门的花轿呢?”片刻后,我打破沉默,撑着站了起来。 他眉毛一扬,一张脸显得神采飞扬,虽然那么苍白:“笑话,我又不像个别人走了两步路都能把脚走破。” 我伸手去想扶他站起来,被他不着痕迹的避开,这个时候还大男子主义。“你可知道我们现在在哪?”我无奈的收回手,问他。 “运气不错,走出这个山坳就是宝瓶口。”他自己站了起来,虽然有些脚下虚浮,毕竟站稳了。 “宝瓶口是哪儿?” 他微微有点诧异,“这个也要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啊?一出宝瓶口就是天主教的地界……”他突然住了口,想起了什么一样,皱起了眉。 “怎么了?” 好半天,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沿着这条河走两天就可以到宝瓶口。宝瓶口两边的高山峻岭,只有那一道口可以通行,因为地形险要,天主教才在宝瓶口前的静水镇驻了人马,可是……” 他没再说下去。地形险要,一道口可以通行。暗门定有高手在宝瓶口守株待兔,别说乌宗珉现在伤成这样,就算他毫发无损也未必敢硬拼。别人不说,单说那天车内那美男子,中了焚香木还能在几招之内让乌宗珉逃之夭夭…… 两个人又是一片各怀心思的沉默。 “这一路过去,可有人住?”我想了好一会儿才问他。 他如梦初醒,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我说:“倒有两个猎户聚集的小村庄……” “那我们到了那个地方后,就分开吧。”我打断他说。 “你……”他看着我,眼里神色复杂。 “你伤成这样定是逃不出暗门手心了,不如我们分开走,逃的了一个是一个。”我别开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低头看着脚边,那一片血色明晃晃的刺着我的眼…… 他没说话,许久,抬脚走了去。 我依然低着头站着。他……是生气的吧。气我这个忘恩负义的人呢…… “还不快走。等暗门的花轿吗!”前方传来一个声音。 我抬起头来,把诧异写在脸上。 他只是微微侧着身子,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乌宗敏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起码在天黑前走到最近的那个村庄吧。” 15 第 15 章 沿着河走在岸边。 我的脚好痛,在水里泡了一晚上,估计最惨的就是脚。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尖上,刺激着我全部神经。衣服,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头发早就散了,我随手捡了枝树枝把头发绾起来到腰的位置。肯定是湿的头发太重了,我觉得头好沉,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最后一步。 “上来。”有点沙哑的声音说。 我抬头,看见乌宗珉半蹲着身子。 “上来。”他看我没动,又说到。 “你的伤……” 我突然停住了,他投向我的眼光让我住了口。有愤怒,有厌恶,有心疼,也有一股悲哀…… 我没说话,乖乖俯了上去。想着,就让他背一小段就下来。 他背起我,继续向前走,脚步早就不敏捷轻快了,沉重的,有些凌乱的走向前去。 “似乎我对你还有点用处啊!”我在他背上,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声音里的冷酷还是听的到。 “恩。” “不过在暗门面前,这点用处似乎对傅大小姐没用啊。” 我不说话。 他冷笑几声,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低低的说:“你是否后悔?” “是,我最后悔的就是在赶走马车前没把你踢下去。” “你若逃到天主教地界是否可保无碍?” “说不准。” “是因为那天车内的那人吗?” “恩,且不说工夫有多高,血刀云黯都只给他当车夫,暗门内地位应该在坛主之上,说不定是四大总司其中之一。” “可是也有可能是阮家的人马。” “所以说是说不准。若是阮家的人,就只可能是阮家的当家才可能驱的动云黯。阮家的当家是个老头,不过他有个儿子,晚年得子,宝贝的不得了。若当日车内的人是阮家的少公子,那在天主教内自当无滤。” “万一不是呢?” “不是?亡命天涯也是一种潇洒。” “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 “暗门。” 他冷笑一声,“不怕,我只是讨厌他们卑鄙冷血。那是最不耻的人。” “万一有一天你落入他们手里呢?”我不理会他的画外之音。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投靠天主教或者峻邺山庄呢,起码会有人护你周全。” 他的背有微微的一颤。 “去给人端茶送水,还是当他们利益相争的牺牲者?当他们的爪牙,为他们歼灭一个又一个小门派,最后帮他们攻打对方?” “他们都是正当门派,不会像暗门那样制造灭门惨案的。” 他冷笑,“是吗?十三年前邺永华血洗莨菪山,十八年前销金一族被苏沩灭族。这正当门派龌龊的事情哪里又少了去,自诩名门正派,其实还不是满手人命的人。” 我心中一凛,易扬没有告诉我,可这些都是我知道有,但是却不想知道的事实。 我不想知道,假装这只个单纯的武侠世界,继续当一个无知的鸵鸟。假装相信这是个黑白分明的世界,假装相信所有看到的,假装相信一切…… “可是,”我忍着心里的酸楚,继续说,“万一暗门不放过你,你就不能放下这些可笑的坚持吗?” “可笑?” 我低低叹息,“我明白你想拥护干净的善良。可是哪里有绝对的正义?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杀人了就是杀人了,除开正义的外衣,都是鲜血染满双手的刽子手。不管是天主教高高在上的圣女还是最低贱肮脏卑鄙的乞丐,都是人命,都是一条血债。有人无恶不作,有人行善半生,可是在刀剑下都一样是怨死的亡魂。一个人,理由再冠冕堂皇,都不足以取另一个人的性命。确实,那些用各种旗号,鼓动人民为他们上战场的人,是有罪的;可那些在明里暗里为他们杀人的人却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站的越高只不过是欠别人的越多。” 他没说话。 “若是没有暗门追杀,我自然也希望你能当个逍遥剑客。游历四方,时而对酒当歌,时而夜下泛舟。可以山林隐居,也可喧闹酒肆。这种随性的生活也是我爱的。可这都是在你活着的前提下,现在去投靠天主教,虽然是你不愿的,起码可以保你安全。你也不能说你从未杀过人,投奔天主教只不过是为你杀人的事实换个理由。” “难道我朝暮公子在你看来就是贪生怕死的人了?” “不是,你自然不怕。可总有人怕你死。” “是吗?此话怎讲?” “虽然父母已去,但必有惜你念你的人,传你武艺的人,和你曾经并肩作战的人,和你把酒言欢的人,甚至是你同床共枕的人。” “我若说都没有呢?” 我微楞,随即马上说:“那么你终将遇到一个那样的人。” “谁?” “我不知道,但是那个人会是你所认识的人中最完美的人。你出门,她会为你担心。你平安回来,她会满心欢喜的给你做好一桌饭菜。你生病,她会为你端茶送水;她生病,却瞒着不让你知道。你会愿意在万人面前高歌,只为博她一笑;愿意翻山越岭,只为见她一面。为她喜为她忧,想到和她的天长地老。就算世界都消失了,也愿意为她而活下去。” 我一口气说完,说完了,又心里隐隐做痛的想到一个清雅的笑容。 听了好久,才听到乌宗珉用很慢很慢的速度说:“你是叫我去投靠天主教?” “你可以考虑一下。” 两个人都不说话。 “你说的很好,”他声音有点令人摸不透,“也许就为你这番话,我就会去投靠天主教。” “恩。”我有点欣慰。 “只是,你能否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遇到你的那个人了?” 我僵住。 忘了吗?忘了吗?忘了谁说的“当你轻轻走过我的身边,你就带走了我的心。”忘了谁说的“亲爱的傅清清,阳光灼伤了你吗?”忘了谁说的“对不起,我爱的一直都是她。”忘了吗?忘过吗? “是的,”我说,“曾经遇到了,很美。” “那么现在呢?” 我把脸埋在他的后肩上。 “死了……”我说。 乌宗珉的衣服还没干透,也许……后肩的衣服要干的慢一点。 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乌宗珉的步伐依然沉重。 周围很安静,只有河流默默的哀伤。河边的微风时断时续,像哀求,像哭泣。 他脚下的杂草像有一只只手,挽留着,召唤着。 周围的景色似乎都在变幻,春,夏,秋,冬,雨露,夕阳,深夜,浓雾,繁花,落叶,情伤,人念…… 我无止境的涅盘,却忘了我的初衷。 他背着我走着,穿过记忆,划破过往,恍惚又看到那个夕阳下的画面,像电影一样放映,一个少年伸着手为一个少女遮阳……一晃眼又是一幢楼前,那个少女奔泪的离去,逃开另外两个握在一起的人…… 有人哭泣,也有人叫好。有人相遇,又有人永别。有人怀念,更有人遗忘。 缘渺渺,知深深,影憧憧,路漫漫,恨萧萧。 其实我只个入戏太深的看客。 已经落幕却迟迟不愿离去。 空中有飞鸟划过天空的声音,我却愿意相信那是天使离去的声音。 我埋头在一个人的后肩上,从以往走到将来,长长的路途谁来收拾我支离破碎的心,再给我一个可以相信的勇气。 乌宗珉背着我走在河岸上。 “一步一莲花,一步一轮回。” 我突然想到这样一句话。 我的确是想让他背一小段距离就自己下来走的。可是他的背的确太舒服了,宽大温暖,我就这么模模糊糊的睡过去了。 居然还做了梦。 梦里情景错乱,一会是木旭那张清雅哀伤的脸,和他到处找我的身影。一会儿是翰君焦急的声音说:“糟了。”一会又是易扬一袭站在城墙上的白衣。一会儿又是水匕銎有点扭曲的脸大声说:“易扬你个娈人!”再过会儿又看见易扬渐行渐远,耳边听到他的声音:“可是我现在却不想看到你死。” 我模糊得睁开眼,草房?我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清醒点,别再做梦了。 “喂,你醒都醒了还装什么装啊!”乌宗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愤愤的。 我再次睁开眼,看到颇为熟悉的剑眉星目。 “哎,还想偷懒多睡会儿,被你识破了!”我努力做出副没事的样子来。 “还睡!你都睡了三天了!再睡我都该赔本给你买棺材了!” “三天!?不会吧?”惊讶。 “哼,可不是三天吗!害得我给你端茶送水的……这可不便宜哦!”他说的有些忿忿,但谁都听的出来因为我醒了所带来的喜悦夹杂其中。 我细细的看他,果然他两个眼睛下老大个黑眼圈。当下笑出声来,心里一片温暖。 “好意思笑!”他瞪了我一眼,旋即想起了什么,起身早到门口,大喊一句:“老头子,快来看看,人醒了!” 好半天没反映,乌宗珉又喊了几声,门外才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我就说今天人会醒嘛,你看看,你看看,果然没错吧。” “哼,是啊,说三天后日落前会醒,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点了,差点没醒过来。”乌宗珉气哼哼的说。 我这才打量起身处之处,简陋的床铺,干草搭的屋顶,木质的桌椅有点发霉,破旧的墙上挂着形形□□的干草干花,夕阳时分,阳光洒进来,一派宁静祥和。 门口出现个人影来,“我说日落前醒了就肯定会醒来,小老儿我行医这么久,几时说错过!”来人说道。 来人其实不老,面容还颇为耐看,只是头发花白,是老年人特有的灰色的头发。鹤发童颜。穿着土布的衣服掩不住清瘦的身子,脚步有些蹒跚,走到我的跟前来。 “手拿来,我把把。”他说着。 一股酒气便随来人的到来慢慢飘开。 他在我脉搏上搭了三根指头,两个有点浑浊的眼睛盯着看我的面色。走近了看,这人真的让人看不出年纪来,明明是两鬓斑白却是四十不到的面容。鼻子红红的,像是个酒糟鼻。 “怎么样?”乌宗珉说,难掩其中关切之音。 我似笑非笑:“看不出来,你这么关心我?” 他白我一眼:“你若一命呜呼,我这冤大头可就真冤死了。老头子,你笑什么笑,快说她死的了不!” 新来的人也没好气的翻了一个白眼回去,“我笑我的碍着你什么啦!年轻人,没大没小的!我开张单子你拿去用高火煮开,再用文火煎一个时辰,记得中间加一次水。喝完药一时半会儿还是死不了的!” “什么叫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啊!” 那人放开我的手,走到桌前写起单子来,边写边说:“哼,她本来就有内伤,五脏焚火,血行逆乱,连日奔波,劳心劳力。偏偏又好死不死跳进冰水,外冻内焚,捞起来后也不说换换衣衫,受了风寒,高烧不退,这才几日不醒。要不是小老儿我宅心仁厚……” “你快算了吧,我在谷口待了一天一夜的时候怎么见你宅心仁厚!”乌宗珉哼了一声说。 “你看你这态度,倒像是我求了你似的!” “她这病要几时才好?” “在其他地方可能躺个一年半载也好不了去,但在我芷蒲谷三天就可以行走了。只是这病根子是铁定落来了,以后风雨之时难免关节疼痛,不得久行,这辈子怕也沾不得冷水了……” “妈的,你就这点本事还号称半仙呢……” “哪儿那么多废话!拿去,写好了。药房抽屉上都写着药材的名称,你别抓错了。过会儿也别忘了晚饭,最好打点野味来。还有记得烧个水来晚上小老儿我洗个澡……” 话还没说完,乌宗珉就已经气呼呼的走出去了,不给那人说完话的机会。 乌宗珉出门后,我靠着后墙,对那人说:“高人如何称呼?” “我住在这里十三年了,早忘了自己叫什么啦。” “乌宗珉不是说您是半仙……” “咳,那是小老儿我有时候出谷买酒喝,碰到有个生老病死的就帮一把。有个几次之后,那些山里的人就这么胡乱叫了起来。” “是乌宗珉带我来这里的?” “是啊,你昏迷不醒,村子里的大夫没法子治,被那混小子逼急了,就指点他来谷口求我。这小子也是,自己内伤那么严重也不管管,还背着你走一天一夜来谷口。” “他……”我心里暖暖的,“内伤无碍了吧?” “哼,我看来人在谷口一待就是一整天,刚好我小老儿酒瘾上来了,出谷一看,两个将死之人,那小子看着我就吼;‘救活她,老子什么都答应。’说完就晕过去了。我看再不下药你们俩真要上西天了,才把你们俩接进谷来。” 我接过他递来的茶水,捧在手里。心里白花花的一片感动。 “那他现在没事了吧。” “年轻人,身强体壮,我两副药灌下去早就生龙活虎了。倒是你,一开始是昏迷,还胡言乱语,灌了几回汤后就开始昏睡,睡了三天才醒。你不知道,这三天那混小子每天问我二十几遍你什么时候醒,问的我头都大了。” 我低下头,没再说话。我和乌宗珉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他固然有他的侠客精神在做怂,但是若一个不相干的人能为你做到这个分上,我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像……恩,不像……不像……” 我抬头,那人回过神来,停止了喃喃自语。 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目光闪烁,张口欲言,却又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先生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我道。 他又犹豫了半天,好不容易拿定了主意,才说:“你……可是天主教圣女。” 16 第 16 章 他又犹豫了半天,好不容易拿定了主意,才说:“你……可是天主教圣女。” 我一呆,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先生何出此言?” “虽然你内火冲心,血气不顺,但是中气充沛,气聚而护心,从众而不散漫,期间或有灵觉。此等迹象定是修习了《天降大典》的第一卷。” 我低头仔细思索,这个人好生厉害的医术,我的《天降大典》第一卷还没修完,这么多天亡命奔波也没时间去练。他只搭了脉象就知道我修了积气。若推说我不是肯定瞒不了去,何况这人还救了我一命。 “不知先生和我教有何渊源?”我说。 “你果然……”他喃喃的说,眼神游离涣散,“果然是……像……细看还是像的……” “先生。”我出声唤他。 他眼神一闪,看着我问:“苏沩可还好?” “苏沩?”我停了两秒,“先生是苏沩的故人吗?苏沩天师五年前就过世了。” “啊……”他身子一抖,随即又颓然下来,“他也走了,都走了……走了也好,走了也好……那,现在的天师是谁?年殇?还是水匕銎?” 我摇摇头,“是易扬。” “易扬?”他皱眉,“没听说过。” 我心中更加好奇,“先生和天主教渊源颇深啊。” 他表情又迷离起来,“容我问上一句,先生可是天主教的?” 他一下回过神来,摇头否认:“不是,不是。”又像想起来一样问我:“苏沩怎么死的?” 我一呆,只得摇头道:“前阵子我出了点意外,很多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恩,”他点点头,“落雷轰顶,的确会伤些脑子。” 我暗暗佩服,难怪这人被叫做半仙,果然是神医啊。 他又问了我好些关于天主教的事,可我几乎都答不上来,末了,他也明白问不出什么,长叹一声,出了门去。 这半仙肯定和天主教有过往。可是,除了这点之外,任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其他东西来。刚才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也不好问他什么,只有等他平静下来,我再问了。 正在思索着,门吱的一声又开了,乌宗珉端了碗墨黑色的汤汁走了进来。 “喝药。”他说。 我忙伸说去接,被他拦下了,“算了,我来吧,烫的很呢。”他说着沿床坐下,拿了烫匙一口一口吹开来。 我喝下一勺,皱起眉头,药苦的很。 “怎么,我服侍你你还不乐意啊。”乌宗珉没好气的说。 “乐意乐意,我高兴的魂都飞了。”我笑着说,又喝下第二口。 他一挑眉毛,刚要说什么就被我抢先。 “我知道的,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了你的。”我笑,“你看你,跟凝脂楼的姑娘有什么区别!” “怎么说?” “人家是拿身子换银子,你也是拿身子换银子。都是服务业啊!” “哼,怎么说都没用,该给的还是要给。”他的脸有点红,端是俊美。 我笑,继续喝药。他喂了几勺也端不住了,把药往我手里一塞,“自己喝去!” 我笑着接过来,正打算一饮而尽就却被他拦了下来。 “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吗!”他说着,端过药来又一勺一勺开始喂我。 “你这分明是想慢慢苦死我。”我苦着脸说。 “你这冤大头可死不得,你若是死了,传出去说我朝暮公子栽在有一个小女子手上,不笑掉别人大牙才怪!” “估计是怕毁了你在佳人中的形象吧!” “恩,”他皱了下眉头,有一闪而过的踌躇,随即笑了开来:“莫不是清清吃醋了?” 我也笑了起来。 最后一抹夕阳仿佛马上要逝去,破旧的草屋内笑声充盈,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药香。眼前的人笑得舒畅,那种单纯的快乐似乎也扩散开来。 “暗门的人快找过来了吧。” 想来从乌宗珉背我过来,守在谷口,再到入谷养病,前前后后都有五天了。五天,顺水而下怎么也该找来了。 “放心,这里倒是个避难的好地方来着。若非山里人指路很难找来,而且,”他停了停,继续说道:“入口处似乎是给那个老头布了迷踪阵,我原想硬闯进去,无奈怎么往里走最后都走回原处,这才改成在谷口苦等。” 我点点头,他受了那么严重的内伤,还为我奔波至此。 “就是说暗门应该寻不到这里来?” “就是寻到了也未必进的来,就算进来了……”他压低声音说,“那老头绝对不像等闲之辈啊!” 我忍不住说道:“你怎么老是叫他老头?好歹他救了我们两个。” “错了,该叫他混蛋老头!” 我哑然。 “让我在谷口等了一天一夜就不说什么了。更可气的是我一醒来就让我干这干那的,采药做饭洗衣全都归我,还整天追着我要问诊钱好拿去买酒!十足的混蛋!”乌宗珉一身的怨气! “这里地方隐蔽,不如我们在这里待个把月的。等暗门搜山不那么紧了再出去不迟。” “那是自然,现在想走也要某人能走的动才行啊。我可不想当车夫!” “你哪能是车夫啊。”我说,“最多算坐骑。” 看他马上要发作,我立刻正色说:“但是在走之前……” 他看着我,等着我的下文,脸上还是刚才那马上要爆发的表情,“你还是当好煮饭婆的角色……“ “傅清清——”某人终于爆发了。 我轻轻笑开了。夕阳终于落了下去。这一天就这么过了。 第二天,乌宗珉拿了早饭来看我。我看他脸上似乎还有灶灰的样子,忍了很久才忍住笑。 “你干什么呢,表情怪怪的。”他终于出声问我。 “没什么,你饭做的太好吃了。”我忙低下头,装做吃的很认真的样子。其实味道只是一般啦…… “那个,”我急忙转移他的注意力,“你不给先生送点饭去呢。” “他?”乌宗珉做了个鄙视的表情,“似乎每天晚上都喝酒,第二天不到午时绝不起来,昨天喝的尤其多,空了两大坛呢。”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来着,我昏过去了,这衣服……”我扯了扯身上的土布衣服。 “哦,是这老头子拿来的,说你必须把那湿漉漉的衣服换下来。” “不是,我是说,这换衣服的人……” 乌宗珉的脸腾的一下变的绯红。 我呆了两秒钟后,明白这是我无力改变的事实。 “乌宗珉——”我咆哮还没完,他就一下窜出了门去。 今天换我爆发来着。 中午,一人睁着宿醉的眼来把了次脉。 他开好单子后又递给满脸怨气的乌宗珉,叫他去煎药。 “先生。”看他恍恍惚惚又要走的样子,我叫住他。 “先生是否真的和天主教有关联?不知能否告知?” “关联?我能和天主教有什么关联?没有没有……”他又喃喃的说开来,神情又开始迷离,“……有关联也只和她有关联……” “先生。”我忍不住又出声唤他。 “哦,”他回过神来,“也没什么太大关联,不过和前任圣女是旧识而已。” “先生,”看他抬脚又要走,我又一次叫住他。“乌宗珉并不知道我是天主教圣女,麻烦先生……” 他点点头,“这个我自然理会得。”说罢,出了门去。 我不是因为想欺骗乌宗珉所以欺骗他,而是真真不想让他知道我的身份。当他明白我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圣女后看我的眼光还会清澈如斯吗? 个把时辰过后,乌宗珉送药来了。 自从今早被我揭发他看光了我的行径后,他对我一直别别扭扭的。我心里那个怪异,看光我了没什么表示,被我发现了才不好意思,而且,别别扭扭的那个应该是我才对吧。 我接过药,一口喝光。 药不烫,还加了蜂蜜的。 “乌宗珉!”看他又要开溜,我叫住他。没办法,一天都躺这里,实在太闲了。“晚上的菜加个炒鸡蛋,用春芽炒!” “你真当我是厨娘啊!”他果然有些气。 我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的说:“我是病人!” “哼,你等着,早晚有你病好的时候!”他说的咬牙切齿。 “病好了我也不做!” “这里就你一个女的,你不做也得做!” “谁说女的就要做饭的。我就是不会做!” “这话真稀奇,哪有女的不会做饭的!” “说这话稀奇的是没见识,大户人家小姐不会做饭的多了去了。别的不说,就那个天主教的圣女就铁定不会做!”这话倒是真的,我的确不会做。 他睨我一眼:“说的,好像你就是圣女一样!” “这可不敢。当个圣女有什么好,还不如闲云野鹤来的自在。” “这倒也是,好象圣女都挺不幸的。” “这话怎么说?” “你之前是怎么活的?”他白我一眼,“前圣女十八年前死于非命那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 “恩,我生过次病,忘了好些东西的。” “那圣女年纪轻轻的,就那么死了,听说还是个美人……”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啊?” “那个啊,那可说来话长了,大街上说书的把这个段子都说了十八年了,还是津津乐道的。” “那说来听听的,反正无聊着呢。” 他搬了凳子坐了下来,没好气的说:“厨娘还要干说书的的活儿吗!” 17 第 17 章 乌宗珉说的还真挺精彩的,他本来就口齿伶俐,说来娓娓动听,更有曲折跌宕之处,惹的我连连追问,他就处处卖关子,然后敲我的竹杠。 前圣女的故事真的可以拍电影了,足够曲折。 前圣女,按照规矩,十八岁登冕。她的《天降大典》修的尤其好,据说得她助一次功好过十年苦修。苏沩就是当时的天师,年轻有为,又是个风流潇洒的性格,爱慕他的少女可以编一个圣明军。可是全天下也都知道苏沩心里只有一个圣女,可惜就是圣女不知。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圣女救了一个走江湖的浪客。浪客伤的很重,圣女便在天山脚下租了个民房给他养病,每日下山去看他。这一来二往的,两人就生出情素来了。 日子久了,难免给人发现,何况是苏沩那么精明的人。知道事实后,苏沩大怒,不准圣女和她的意中人来往,和圣女大吵了一架。圣女气不过,和那个浪客相约私逃,所以瞒着苏沩出了天山。 那时销金一族还是很有势力的,不知怎么知晓了圣女出逃的事,在圣女和那个浪客汇合前就赶到了约定的地点,想掳了圣女去提升他们族人的武力。圣女不从,竭力抵抗,却意外地在销金族人中看到她意中人的身影。悲愤交加之下跳崖而死。另一边,苏沩得知圣女出逃的消息,赶忙派人去护着,但是只带回一句遗言来:“鸣河岸边,青云石上,有女兮焉,是为继者。” 当下命人遵循着去找,果然发现了个女婴置于鸣河边上的青云石上。当即指其为下任圣女。同年,天主教全歼了销金一族,族长全家十八口被活捉,在苏沩手上活活折磨了一年多才死全,无一个族人活了下来。其后,苏沩力排众意,执意按照圣女的遗嘱,宁肯空置圣明牌整整十八也不愿另立新君,就这么苦苦守着圣女最后的安排。 “这苏沩倒是个情种。”我扼腕叹道。 “可惜只是错付他人。”乌宗珉接口说。 “圣女当真不知苏沩的心意吗?” “这谁说的准?相传苏沩为了她一句话举全教去找忘忧草,苏沩倾心于她是全天下的都知道的事,她怎么会不知道?估计只是装做不知道吧。” “那她的那个意中人最后怎么样了?” “不知道,销金一族被灭了以后就再没那个浪客的消息了。” “他真的就是销金一族的人吗?” “这种事自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什么说法都有。十八年了,谁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沩肯定很后悔。” “唉,圣女死后苏沩身边不乏美人,有男有女,传说一个一个风骨,一个一个媚态,再没一个与圣女相仿的。这苏沩也不容易,空着圣明牌相当于把圣明军废了,天主教又再无人修习《天降大典》给教众提升武力,就是这样才让竣邺山庄和暗门崛起了,可他毕竟不是凡人之资,这么多年,天主教还是天下第一大门派,也不能不说是苏沩的功劳。” “苏沩还真是个奇男子。那他最后怎么死的?” “五年前,苏沩暴毙,天主教一直不肯透露消息,民间传说是跳下圣女堕下的悬崖,追随圣女去了。” 乌宗珉走了后我猜测着这房舍的主人到底在圣女的故事中扮演什么角色。是个不相干的路人?受圣女恩惠的人?还是,他根本就是那个圣女的情郎? 当晚的菜色中果然有春芽炒蛋,我提起筷子啄了一口。 “太咸了。”我说。 “有本事自己做去。”乌宗珉眼睛也不抬一下就把我顶了回去。 “你真心想咸死我,我又怎么能抗拒呢。”我笑着说,又吃了一大口炒蛋,真的咸啊! “喂,咸了你不吃就是了!”他忍不住出声打断我的进食。 “无所谓,”我耸耸肩,“反正是你做给我吃的,别说是鸡蛋了,就算是盐巴也是该吃完的。” “清清……”看他有点感动的样子,我又补充一句,“也不看看朝暮公子亲手做的菜那个要价,不吃完对不起天地神灵!” 他脸色顿的一僵,狠狠给我夹了一筷子鸡蛋来:“那你可要多吃点啊!” 我轻轻笑了出来。 两天后,我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了。走出房门这才看见我这几日居住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模样。 在这个山谷中只有这三间稻草房子,我住的那一间算是最好的,起码还有桌椅什么的,另外较小的一间现在住着这里的主人,不过他似乎一般都不在,只是抱个酒坛子出去,回来时就两手空空了。最大的那一间是最干净的一间,是主人家的药房,里面有好几个高大的药柜,各种药都分门别类的放好,做好标记,各种制药工具也都摆放的规规矩矩。乌宗珉就睡在药房。 我问他:“这里没有床你怎么睡啊?” “哼,那个老匹夫见我一醒就把我从床上撵下来,抛了床被子就让我睡药房!” 我同情的看着乌宗珉,灰姑娘也就他这样吧。不过灰姑娘可没他这么大的怨气,当然也没他俊美。 房子后是片山坡,春夏交接的时候,山花还没败,一片绿绿黄黄,甚是可人。乌宗珉领着我慢慢走过山坡,一转角,就看到一大片的梨树。梨花开的正欢,张开白乎乎的小手来,随风左摇右摆的。好象置身在雪景中,周围灿烂的冰白色让人似乎也觉得有些微凉。 空气中有酒精的味道弥漫。 乌宗珉皱着眉走向一棵树去,树下一人早已醉成烂泥。 乌宗珉走去把那人扶起,又拾起酒坛,低低抱怨着:“又醉成这样,真不知道我们来之前他是怎么过活的!”我走过了帮他拿了酒坛,乌宗珉扶了他回了草屋,把他放回到床上。 那人一直烂醉着,只有当乌宗珉动作大了些才会有声响发出,声音含糊,听不清在说什么。 出了那人的房来,我问乌宗珉:“他这几日一直这样?” 乌宗珉皱着眉说:“可不是嘛!有时候还耍酒疯,口口声声叫着什么小梨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小草房,草房静静的,那人应该是睡熟了吧。 “喂,你是女的,做饭应该是天生的本事啊!”乌宗珉插着腰,说得义正严词。 我午觉刚睡醒,就被乌宗珉拉到草房旁边的厨房,看着这些土灶土炊直摇头。本来,叫我用现代的那些电饭煲,微波炉,电烤箱什么的我也许还可以勉强糊弄出一桌吃的来,现在叫我自己生火掌勺那绝对是要了我的命。 我看着乌宗珉,眨了眨眼睛:“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极品不会的嘛,鸭子还有被淹死的呢。” “你?极品?”他嗤之以鼻,“极其的下品!像你这种人怎么嫁出去啊!” “嘿嘿,”我扯了个很容易看穿的献媚嘴脸,“那是,我一不懂做饭二不通裁衣,肯定是嫁不出去了。乌大侠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有一身的好工夫,又做的一手好饭菜,来日必当嫁个如意郎君。” “啪”他赏了我一个爆栗,“去你的如意郎君!是娇妻美妾!” “是是,”我点头哈腰,“那乌大侠慢慢琢磨着怎么收买你娇妻美妾的胃,小女子就不打扰大侠了。”边说边撤退。 “回来,”他一伸手把我拎回来,“别跟我耍花什么嘴皮子,该你做的就是该你做的!” 我苦着脸,“我这不身子还没好吗!站了这么久觉得累死了,你让我回去躺回儿行不?” 他听我说着,很认真的看着我的脸,“真的很累吗?” 我连连点头。 “唉……那你先回去吧。”他一声长叹,无限惆怅,然后哀叹他自己英雄薄命。 我赶紧开溜,不用说,今晚的晚饭又是乌公子的顷情奉献了。 晚饭的时候,这里的主人总是可以准时出现的。睡了大半天,刚好也是酒醒的时候,乌宗珉做的饭香总能吸引他饿了一天的胃。 然后饭桌上总是很热闹。 “小子,记得以后炒野菜别炒这么久,你看你这菜都黑了,是不是加了黑芷!想恩将仇报啊!” “混老头,嫌就别吃!每次就是你吃的最多!” “这是我的碗,我的家,我的菜,我为什么不吃!” “这还是我洗的,我切的,我炒的呢!没我你直接啃泥巴去吧!” “你这混小子,小老儿我指教一下你的厨艺你还这么多话!” “哼,长有一张嘴只知道挑三拣四的!有本事自己去做几道菜去。” “看看这世道!年青人都这么没规矩吗!” “现在这世道就是容不得有人倚老卖老!” …… …… 我从不参与他们之间的战争,我若帮那人说话,乌宗珉会吼我叫我去做饭;我若帮乌宗珉说话,那人会威胁我说在我药里加黄连。 所以我只是埋头吃。 埋头吃的结论是:乌宗珉的厨艺越发长进了。 这样的日子就像弹指一瞬,我醒来已经六日了,下地行走也是三日了。终于,在乌宗珉的高压强迫下去做了一顿晚饭。 我有点扭捏地站在桌子旁,心知我最好不要坐下。 桌上放着四个盘子。 四个盘子里放着的都是黑乎乎的东西,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这个,”主人家小心翼翼的用筷子挑了一条焦黑的几乎是稀稠状的东西,“能吃吗?” “能,当然能。”我答的特别心虚。 “吃了真的不会拉肚子吗?” “嘿嘿,有芷蒲谷老先生在,你还能拉肚子。”我给乌宗珉吃定心丸。“其实就是样子不好看,我尝过的,味道还是可以的。”我承认,我根本没尝过,我不敢当我“杰作”的小白鼠。 “恩,那个,小子,你吃吃看吧,反正也没其他食材了,今晚注定是要吃这个的……” “为什么你不吃啊!” “我老人家年纪大了,吃的不多,你多吃点啊!” “我孝敬您,您先吃……” …… …… 一翻争论后,乌宗珉因为欠了诊金而被镇压,挑了一筷子黑乎乎的不明物体。踌躇了半天,一牙咬,一副舍肉饲鹰的表情,吞了进去。 “怎么样?”我和那人都是一副关切的表情,我尤其紧张。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厨啊! “经典啊!美味啊!”乌宗珉一副□□的表情,“广临城十里飘香的名菜也不过如此啊!清清你太有天分了!太销魂了!” “是嘛……”我和那人将信将疑,一人挑了一大筷子吃进去。 “呕——” “呕——” “混小子,装的还挺像!” “乌宗珉,你居然阴我!” 一老一少结成统一战线,展开轰轰烈烈的声讨! 乌宗珉双手一摊:“不能怪我,要怪某人‘心灵手巧’。” 有人立刻倒戈,“丫头,你在厨房捣鼓一下午,怎么做出这种东西!” 我笑的很伪善,“没那个慧根……”要是我说了我还差点把灶台给烧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反应。 “那个,”主人家清咳了两声,“宗珉啊,以后还是你来下橱吧……” “不行!”乌宗珉说的斩钉截铁,“堂堂七尺男儿,怎能整日进出厨房!传出去我朝暮公子也不用做人了!” “我们保证不说出去,是吧,丫头?” 我连连点头。 “反正你也做了那么多天了,何必呢……” “前几天是因为清清身子不行,她现在明明可以下厨了!” “先生,我觉得有点晕。”我赶忙做一个虚弱状。 “是吗?来,我把把。”那人很配合的做了个关切的表情。 “你们两个不要演了!”乌宗珉一声狮吼。“我做就是了,我这命啊……”狂吼都到后面就变成哀号了。 我轻轻笑开了。 房外,夜幕初降,有风儿拂过芷蒲谷的花草,发出散漫的声音传进房来。 烛光摇曳,有淡淡的药香浮游在空中。 这一刻的画面像一午后闲暇时的一本诗集,温馨又庸懒,惬意又虚幻。 我轻轻笑开,觉得这一刻就是我想要的安宁。 18 第 18 章 晚饭自然谁都没吃。 晚上我实在饿了,就指使乌宗珉采了野果来。 吃了一半,想起那人也该是很饿的,于是便抱了剩下的野果去敲他的房门,半天都没人应声。我站在门口,迷茫了片刻,随即明白了。 我穿过那片小山坡,转个弯就来到那片梨树下。 月色下的梨树像一个个精灵,冰清玉洁,飘渺纷乱。 月影斜横,投下黑色的阴影像泼墨的中国画。 梨花绽放在月光下,像会发光一样,银白白的一片。偶然有一瓣两瓣淘气的雪白耐不住寂寞,在空中飞舞开,打着旋儿飘下。 梨花开着最盛的树下颓然坐着一人。 粗糙的土布衣服,灰白的头发,微红的双眼,一个人,一坛酒。 看不见豪放,触不得潇洒,觉不出风雅,只有一种奇怪的哀伤布满了这个买醉的人。 看来今天还没喝太多,他还清醒着。 “先生。”我低低唤他,生怕声音大打破了空气中一种未名的情结。 “丫头……”他没有看我,依旧垂着眼,半开半闭着。 “先生,晚饭我被我弄砸了……这里有些野果,你将就一下吧。”我说的很诚恳。 “放下吧。”他说。 我依言放在脚边。 然后很尴尬的不知道该干什么。 “先生,”磨蹭了半天,我说:“那我先回去了。” “恩。” 我转身。 “你怎么不再问我关于天主教的事了?”身后的人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侧了身,“先生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先生不想告诉我的时候,我又何必死死追问?” “唉——你这淡定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还是下午调皮的时候像……”他喃喃的说倒。我知道这话不是对我说的,是对他自己说的。 我微微欠了下身子,举步走开了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只觉得全身不利落。 果然像应验了主人家的话一样,刚过午时,天就阴暗下来,乌云翻腾,低低的压下来。 我全身的关节都开始酸疼起来,还好,可以忍受。 有人推门而入。 “清清,该你刷碗的,你不是想偷懒吧!” “啊,我还在想这眼看就下雨了,也许可以偷懒呢。” “哼,所以你要赶快在下雨前把碗洗完啊!”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我说着,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膝盖疼的尤其厉害。 走到门边的时候,一个趔跌。 一个温暖的手稳稳扶住我。“你在干嘛!走路也不专心吗!” 乌宗珉把我扶稳,“清清,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我别过头去,放开他的搀扶。 “还说没事。路都走不稳了,你先歇着我去叫老头儿来看看。” “乌宗珉。”看他走到门口了,我突然叫住他。 “干什么?”他停下来。 “洗碗就麻烦你了。” 他呆了两秒钟:“我真是撞大运摊上你这么个病号!”他狠狠的说,走了出去。 我看着乌宗珉往我膝盖上固定药包。 “我自己来就好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哼,一个饭都做不好的人还能做好什么。”乌宗珉哼了一声,“不知道要敷多久,这个草药一会儿可就凉了。” “凉了就凉了呗。” “你以为是晾凉皮呢,老头不是说用温热的三足草敷关节吗。” “哪有这么麻烦,再说也不那么严重。你也不用这么亲历亲为啊,我可付不起银子……” “清清。”他打断我,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是乌宗珉少见的认真。“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不然你让我良心何安?你现在成这样几乎都是我的责任。若不是我行刺了暗门的人,我不会去劫载了你的马车。若不是我劫了马车,你定不会随我跋涉山林。我明知道你无路可走,还是让你陪我一起跳了河。你险些丧命,现在又弄成这样,以后每逢阴罹,你都要受这酸疼之苦……” “不是的,应该说若没有你,我现在肯定还在暗门手里过暗无天日的生活。而且我膝盖没先生说的那么严重,先生不是说只要调理的好几年后就不会发作了的。” “但愿是吧,还好三足草在哪儿都找的到。” 两个人都没说话,乌宗珉固定好膝盖上的药包后又在我脚踝和手肘上也缠上药包。 其实我是不配他这么干的。暗门的追查不是因为他,而正是因为我,若是没有我,他不会受内伤。若是没有我,他现在应该早就逃出去了,在凝脂楼左拥右抱,而不是在这个小山谷里当个缩头乌龟。 乌宗珉怎么说也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他一直以为我只是个柔弱的大家女子,处处照顾。可是我一直都只是利用他而已。利用他逃跑,利用他当挡箭牌。他在跳瀑布的时候把我遮在身下,用自己的脊梁去挑战自然的力量。他背我走一天一夜的路程来山谷求医,根本不管自己身上的伤。还有其他点点滴滴,数不过来的小事。 可是我却从未告诉过他我到底是谁,这种刻意的欺骗让我在他面前显得那么无耻。他为我做那么多,我却连最起码的坦诚也做不到。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觉得不安。 出神间,乌宗珉已经收拾妥当,收拾了东西走到了门口。他停了停,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口,抬脚走了出去。 他人已经走了出去。留我一个人坐在那里。 门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贯穿草屋,有水气的味道包围四面。 我坐在屋子内很专心的听着雨落的声音。 像一段绵延不绝的朗诵,在赞美主的恩赐,在赞美主的仁慈,在赞美主的怜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轻轻扶上膝盖上包着的两个大草包。还是温热的,暖暖的很舒服,这种温暖沿着我的指尖往上传,一直暖到我心里去了。 次天,终于放晴了。 下午我实在受不了一直躺在床上,趁乌宗珉被主人家强迫去采药的时候偷偷溜到屋子后面的小山坡。 雨后的野草野花格外有精神。一个个挺直了小腰板,不顾上面任自有些水滴,在阳光下闪啊闪的。 我也被阳光感染起来。东走走西逛逛。 “喂,不知道外面潮气大吗!你是打算以后让我一直背你还是怎么的!” 突然有个声音从天而降。 我微笑的转身,看见乌宗珉吊儿郎当的依在草房旁边。 “不是去采药了吗?” “谁理他!采了三足草够你用就行了。”他走过来,“你在这里玩的又是哪一出啊。” “薄命女落难芷蒲谷,朝暮侠沦为煮饭婆。却道是柳暗花明,自有世外桃源。” “呦,你还会唱大戏呢!”他满脸戏谑。 我垂眼一笑,清了清嗓子。 “我看到满片花儿的开放 隐隐约约有声歌唱 开出它最灿烂笑的模样 要比那日光还要亮 荡漾着青澄流水的泉啊 多么美丽的小小村庄 我看到淡淡飘动的云儿 印在花衣上。” 歌声洒遍山坡,我看到乌宗珉眯着眼看着我,随意的坐了下来。 “我唱着妈妈唱着的歌谣 牡丹儿绣在金匾上 我哼着爸爸哼过的曲调 绿绿的草原上牧牛羊 环绕着扇动银翅的蝶啊 追回那遥远古老的时光 传诵着自由勇敢的鸟啊 一直不停唱 叶儿上轻轻跳动的水花 偶尔沾湿了我发梢 阳光下那么奇妙的小小人间 变模样” 阳光洒满我的衣袖,却驱不开空中泥土草地的芬芳。 “我唱着妈妈唱着的歌谣 牡丹儿绣在金匾上 我哼着爸爸哼过的曲调 绿绿的草原上牧牛羊 环绕着扇动银翅的蝶啊 追回那遥远古老的时光 传诵着自由勇敢的鸟啊 一直不停唱 一直不停唱。” 谁把快乐洒满山坡,谁教的这些花草也随歌摇摆,可有谁看见我嘴角的那抹轻轻的笑。 “我唱着妈妈唱着的歌谣 牡丹儿绣在金匾上 我哼着爸爸哼过的曲调 绿绿的草原上牧牛羊 环绕着扇动银翅的蝶啊 追回那遥远古老的时光 传诵着自由勇敢的鸟啊 一直不停唱 环绕着扇动银翅的蝶啊 追回那遥远古老的时光 传诵着自由勇敢的鸟啊 一直不停唱 一直不停唱 叶儿上轻轻跳动的水花 偶尔沾湿了我发梢 阳光下那么奇妙的小小人间 变模样。” 一曲终了,余音不断。乌宗珉都和我没有说话,他坐着,我站在他三步开外的地方。 突然的,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小梨……可你是回来了,小梨……小梨。” 我转身回去,看到那个主人家蹒跚的走到我跟前,一股酒精味也随他而来。他张着一双浑浊迷蒙的眼,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伸手欲抱我。 我本能的忘后一退,躲开了他。 “小梨,你可还在怪我?怪我当年告诉他……小梨……” 他扑了个空,跌坐在地上,抬起头来时眼神里已布满痛苦。 “先生,先生你喝醉了。”我伸手去扶他。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小梨……” 我摇摇头,“先生,你喝醉了,我不是小梨。” 他听我说着,眼睛瞪大了一点。看了我好久。终于,长长嘘出一口气来,满是失望的放开了我,人立马倒下了。 “先生,先生!”我担心起来,摇晃着他。 “不用摇啦,醉过去了。”身边传来乌宗珉的声音。 乌宗珉把那人安顿好了,出了房来,看我站在房外便向我走来。 “你可知道那个小梨是谁?” 我摇头,“不知道。” “那他怎么口口声声叫你小梨?” “可能是我和她长的有几分相似吧。” “你觉得那个小梨和老头是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 “嘿嘿,我说是情人关系,后来小梨不知怎么离开了,老头儿伤心之下就归隐山林啦!” “你倒挺能自我发挥的。”我翻了个白眼过去,“真该去当个说书的。” 19 第 19 章 次日,那人醒来后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一样。我也就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还是吵吵闹闹,平时还是安安稳稳,一天过去复一天,一夜过去天又明。掐指算来,来芷蒲谷已经十来天。 还和那几日一样,我洗完碗看见乌宗珉在劈柴。 身着土布衣服,却依然难掩倒三角的身材,宽肩窄腰,一头黑发只是用个布条很随意的系起来,有一两丝滑了出来,贴在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乌宗珉。”虽然他抗议过很多次,说连名带姓的叫很生分,但我还是喜欢这么叫他。 “干什么,没看我在忙吗!”他头也不回的说。 “我们来这里有十来日了,外面应该没那么紧了,我想……” “哦,你身子能行吗?” “不碍事了。” “恩,那就明天一早启程吧。” 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啪。”他利落的劈开一段柴火。 晚饭的时候,乌宗珉对这里的主人家说了我们明天要走。 “哦,是吗。本就该走的,还是走的好啊。”他感叹道。 “老头儿哀叹什么呢,有空我会回来看你的。”乌宗珉说。其实乌宗珉还是对这主人家有点感情了吧,好歹一张桌子吃饭吃了半个多月。 “好好,你定要多回来看我啊!” “老头儿……” “你做的饭吃久了还是挺好吃的。” “混老头!只知道吃喝!下回回来你别先醉死就行了!” …… …… 还是一顿生龙活虎的晚饭啊! 夜色笼罩,我独自来到山坡后的梨树丛。 那人果然还在那里,还好,他怀里的酒坛几乎是满的,还没怎么喝。 “先生,”我低低的说,“今天不喝了?” “恩,喝了明天怕赶不及送你们出谷了。” “先生救了我二人性命,又多蒙照顾,收留多日。大恩不言谢,我若能平安回去,来日定当回报先生。” 他摆摆手,“丫头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当日救你不是图你回报。别的不说,但说天主教圣女的身份就值得我救了。” 我不语。 “你今晚来找我就是说这些的?”他看我不说话,主动问我。 “特来向先生辞行。”我说着,弯了一下身子。 “嘿嘿,真的是辞行那么简单?你个丫头,心思转的太多了……罢了罢了,你坐来下,我说与你听。” 我脸一红,有点被拆穿后的不好意思。倚着他对面的梨树坐了下来。 “关于前圣女你知道多少?” 他这一问我就知道这肯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所以他这么问我我当然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他,把那天乌宗珉说的简要复述了一遍。 “最后,圣女跳崖而死。”我最后说道。 “跳崖而死?嘿嘿,苏沩好本事啊,编个幌子骗了全天下。” “难道不是跳崖而死?” “不是,”他摇头说,“苏沩这么说,是因为没有找到圣女的尸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苏沩自然对天主教无法交代,所以就有了个跳崖而死。” “那圣女是怎么死的?” “当时,圣女没有死。” 我吃惊不小,“没死!” “是我救活的。” “那她……”我惊讶的有点结巴。“她既然没死,那现在在哪里?” “现在?现在她就葬在你的脚下。” 连续两个惊讶,我真有点说不出话来。 他长长叹了口气,“十八年前,我才刚刚学成出山,才在江湖上行走不到两个月。在天山附近迷了路,就在一棵梨树下见到奄奄一熄的小梨。” “小梨就是……”我猜了七八分。 他点点头,“小梨就是当时天主教的华焰圣女。” “我当时不知道小梨是圣女,但是看她一个人在荒山野岭的,就救了她。” “我带着昏迷的她到了一个小村庄,借了间村民的房子给她养病。她醒了后才告诉我,她是天主教的圣女。可那时,已经有传闻出来,天主教的圣女跳崖而亡。” “我问小梨要不要送她回天山,她却哭着求我别告诉别人她还活着。我问她为什么,她只是摇头不说……我就没再勉强她。陪着她住在那个小村庄。一开始小梨总是发呆和流泪,后来日子长了也慢慢笑了出来,这一住就是大半年……” 那人的目光那么悠长,整个人都沉溺在那半年的回忆中,想必那是他最珍惜的回忆。 很久,他才回过神来,继续说:“原本我以为,我们也许就这么住一辈子也不错。可是有一天,一个年轻人找了来,说接她回家……” “那年轻人是苏沩?” “不是,那个年轻人就是外界盛传的圣女的情郎。” 我吸了口气。 “我叫小梨不要走,她不听。我求也求了,骂也骂了,可她还是跟那个年青人走了,我一气之下也离开了,继续在四方游荡。” “先生,”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出声打断他,“你说那个年轻人找到了她,那天主教怎么可能找不到她?” “因为苏沩真的相信她已经死了。” “不是说没找到尸体吗……” 他苦笑,“当年销金一族出动了是真的,但是销金一族根本就没有遇上圣女。” “圣女当年在去约定地点的路上,难产了。” 我瞪大了眼睛。 “是我帮她接生的……” “孩子刚生下来不久就来了一队天主教的人马,我不愿多事就藏了起来。领头那个人只看到休克假死过去的圣女和一个刚出生的女婴……" "没想到的是,销金一族的人这时候也恰好寻来,两队人当下撕杀起来。” “我就趁乱带走了小梨,可是那孩子却还是落在了那队天主教人马的手里。” “最后只有女婴被带回天主教,苏沩认定是销金一族的人虏去了圣女的尸身,聚集教众,歼灭了销金一族。活捉了族长一家十八口,严刑逼供圣女尸身的去向,自然什么也没问出来……” “就算苏沩算尽天筹,也算不出会有个我来吧……” 我疑惑地说:“那个女婴……” “那个女婴被苏沩编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养在天主教天颜殿,一满十八岁就是下任圣女……” 我心中的惊讶无以复加,谁知道这段前尘往事居然牵扯到这俱身体的身世。 “也就是说,我是……”我艰难地说。 “是啊,丫头,”他看着我,有心疼,有悲悯,还有一种复杂的情愫,“你是华焰圣女的女儿。” 我纷杂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是圣女和谁的女儿?那个浪客?还是苏沩?” 他轻轻叹了一声,并不回答。 两个人坐在梨树下,各自心潮起伏。 半晌,耳边又传来他叙述的声音。 “我在外漂泊了两年,却每时每刻都想着小梨,走路在惦记着她的内伤,吃饭在想她吃的好不好……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在一个晚上去了小梨那时的家。” “小梨整个人全是惨白的,看到我连笑容都那么苍白。我问她是不是那个人对她不好,她摇头说不是。我一搭她的脉就知道,她是操用《天降大典》太过了,本来身子就不好,现在几乎要油尽灯枯了。我看她那个样子心里很不忍,又跟她说:‘跟我走吧。’她说不,我气的质问小梨那个人有什么好,值得她为他这样吗!她只是摇头,说她对不起他,这是她该赔偿的。我一气之下,又走了。” “这一走又是两年。” “两年后,我又去找小梨。她更是虚弱,连象样的衣服都撑不起。我便要她跟我走,她说不。我问她为什么,她不说。我问她是不是那个人不让她走。她也说不是。最后被我逼急了才告诉我,那天她生的女孩就是那个人的,她没本事,孩子都没保护好,一直在天主教,她也没脸回去看自己的孩子……” “我问小梨那个人知不知道孩子的事,她说她一直没有告诉过他有过这个孩子。我告诉小梨那不是她的错,她没必要因为孩子而觉得对不起那个人。我还是叫她和我走,她还是不肯。于是……我……我一时被气昏了头,就去找到那个人说了孩子的事,告诉他小梨没有欠过他什么,叫他放我和小梨走。” “那人听闻孩子的事,震惊万分,来找小梨对质。小梨见瞒不过,便说了实情。小梨当年难产,伤了身子,跟了那人四年也再无所出。那个人听闻他还有个女儿,当下想上天山去接女儿。” “可他一人之力,哪里可以抗衡天主教?他这一去天山,小梨肯定又会被苏沩接了回去。小梨苦苦哀求他不要去,他都不听,一心一意要上天山去。” “……最后小梨竟然吃下索命根,以死相逼,要那人立下重誓,不去认女……” “……那人答应了……” “……饶我自诩医术当时第一,最后也没能救了小梨性命。不到三个月,小梨就撒手人寰……” “……我趁那人在丧妻之痛中偷了小梨的尸身,葬在这芷蒲谷内,按照小梨以前的心愿搭了草屋,栽了梨树,就一直在这里住下了……” 梨树林内有虫子在鸣叫,唧唧喳喳的议论着坐在梨树下的两个人,为什么他们坐了那么久?为什么他们都不动?为什么他们都不说话?看呐看呐,那个头发灰白的坐着坐着居然有晶莹的露珠从他眼里流了出来,可是他对面的小姑娘为什么只是苍白着脸,紧抿着嘴唇?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站了起身。恭恭敬敬的给这片梨树磕了三个头。前圣女自然不是我妈,她甚至不能算是这个身体的娘,因为她从来没有尽过母亲的义务。但是我相信她是爱她的女儿的。天下没有哪个母亲是不爱自己子女的。她是否经常仰望天山,眺望天山的方向,想象着自己女儿的样子?她曾是天主教的圣女,几乎是这一界权利最大的女人。最后也只是个可怜人。 我磕完头,站了起来。 “丫头,你可是有怨过你娘?”那人沙哑着声音说。 “华焰圣女自然有她的苦衷,我从未见过她,从未听过她的声音。从何而来的怨?” “哎,丫头……” “多谢先生坦言相告,只是先生,”我苦笑,“我现在却很后悔知道了全部。前圣女背地生子,与人私逃,且不说她是否幸福,就说她抛下她的责任,她的义务,她的女儿……她可看到销金一族血流成河?可看到苏沩为天主教殚精竭虑?这样自私的圣女,这样自私的母亲……但是我不怨她。我愿意相信她最后死是幸福的。天主教圣明牌空置十八年……她不让她的夫君上山来找我是否早就想好要让我来完成她未能尽的义务?” 他垂下了头,没有说话,只看见晶莹的线断断续续的从他脸上延伸下来。 我站了很久,默默无言。那个华焰圣女早就想好了的,想让自己的女儿来弥补自己欠天主教的。 许久,我慢慢转过身子。突然有块石头砸到脚边。 “这是你们刚来时,我问那小子收诊金买酒,他从脖子上取下来的。看他舍不得那样儿,应该是重要的人所赠。你寻个机会帮我还了他吧。”身后的人说。 我俯身拾起来。 是一块雕成锁状的墨玉。触手生温,圆滑润泽。锁的形状雕的很精致,连锁眼似乎都有细雕。 “谢谢先生。”我说。 20 第 20 章 我和乌宗珉沿原路出谷。两个人都有些惆怅。虽然是在惆怅不同的东西。 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那片月下的梨树林,那人灰白的头发,苍老的眼神。 其实只是未老先衰,哀愁催人老。人未亡,心成灰。常盼梦里故人来,买酒醉,心惆怅。早添华发,只为心伤。 还有他送我们出谷时的身影,一个孤零零的人立在芷蒲谷的入口,以前是一个人,以后也是一个人,一个人陪着那片梨树林,然后一个人老去,一个人死去…… “可是腿不舒服?”前面的人看我速度慢了下来,回过头来问我。 “没事,没事。”我说道。抬头看了乌宗珉的脸,还是错愕了好一翻。 “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快走。” 我忙把视线转开,快步跟上他。 芷蒲谷那人的易容术真和他医术有得一拼。看他调了些面粉明胶,又佐了些奇怪的东西,往我和乌宗珉脸上随意一糊弄,两个人立刻大变样。 现在乌宗珉是个面色蜡黄,眼眶深陷的中年模样。 谷中没有镜子,我在水中看到的自己已然是个鼻宽耳大,满脸雀斑的黑妹子。我问乌宗珉:“我看起来怎么样?” 他两眼一翻,“原本还是可以看的,现在完全看不得了。” 从芷蒲谷出来才走半日就遥遥可见宝瓶口了。 我和乌宗珉站在高地眺望。 宝瓶口果然是天险。那连着的山脊像在那里被利剑劈开来一样,只在那里露出一线天。一条河流奔腾着钻进了那条山缝,想必就是那日我们跳入的溪涧汇集而成的。 乌宗珉沉默地看着宝瓶口。 “看到什么了?”我问他,习武之人的眼力肯定比我好。 “好象宝瓶口有人把守。” 我心里一沉,果然! 就算暗门的人这大半个月找不到我肯定也不会放弃的。只要天主教一天没传出关于圣女的消息,暗门就会一直找下去。 半个月来,这山不知道被搜了多少次。 现在搜山是缓了下来,但是作为通往天主教的要道之一——宝瓶口——肯定是有人堵截的。 乌宗珉好看的眉又皱在一起:“都大半个月了,应该不会是暗门的人了,那守在宝瓶口的难道是天主教?天主教?看服饰也不像啊!不会是阮家的人吧……”他猜来猜去摸不到门路。 我在心里摇头轻叹。 “保险起见,不如我们分开走,这样不容易被发现。”我沉着地说。 他白我一眼,我发觉他最近尤其喜欢翻我白眼,“就算是暗门的人也不见得肯定你一直跟我在一起,两个人一起走反而不打眼,起码可以假扮个夫妻啊什么的。” “分开走也是一样的,你可以扮个猎户,我可以装个村姑。” “你也说了,反正是一样的,还是一起走吧。反正现在没人看的出我来,我就委屈一下,假装你相公好了。” 我促狭的眨了下眼睛,“你是不是早就这么打算好了?” 一个爆栗炸开在我额头,“现在样子这么丑,就不要再装怪了!” 我坐在破旧的柴车上,哼哼唧唧的□□着。乌宗珉推着柴车粗声粗气的训我道:“臭婆娘,还嚷什么嚷!没看见老子已经在小跑了吗!这回要还是个女娃你看老子打不死你……” “你个挨千刀的!老娘我拼死拼活我容易吗我……哎呦,快点!疼!” 两人一路骂骂咧咧的。 守在宝瓶口的人看到过来个推车的人,便迎了上来,走近一看,柴车上居然还有个女人。 “干什么的!”出声喝问的是个魁梧的大汉,少说也有九尺高。 “□□大爷!好狗不挡道!没看到老子急着赶道吗!这宝瓶口又他妈不是你开的,你个鸟人守在这里想当开山大王也不先来问问老子……”乌宗珉边说边有唾沫飞溅,十足的地痞样。 “说什么!”那人声音一硬,雷鸣乍响。 乌宗珉当下不做声了。 我撕着嗓子,尖锐的说道:“我□□大爷!你个王八蛋怎么还不走!你是想痛死老娘还是想要你的小王八蛋死在路上!” 拦路的人看着我,我忙扭曲的脸做疼痛装,双手捂着用死了的小兽和树叶撑起来的大肚子。 乌宗珉立马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个下贱蹄子!还说那么不吉利的干什么!前两胎就是你嘴里不干不净的才都是女娃!我他妈倒了八辈子大霉才娶了你这个赔钱的货色!” “你们两都够了没有!说,干什么要过宝瓶口!”那人牛眼一瞪,浑身一紧,隔着衣服也看的出盘根纠错的肌肉来,一股强势散发开来。 乌宗珉态度马上来个大转弯,“这位爷,您也看到了,我老婆小产,村里的赤脚大夫没法子,叫我去前面静水镇上找大夫,不知你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过去。”边说边哈腰点头,这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那人看了我一眼,有点犹豫,扬声叫道:“方姑娘,你来看一下。” 不远处一匹白马踱了过来,马上一人,鹅黄绸缎,碧绿玉佩,腰间一把细长宝剑,套着锈绿色的剑鞘,腰肢款款,只可惜戴了顶连纱斗笠,看不见容貌。 “什么事。”声音甜而不腻,温软香糯。 “这两人急着过宝瓶口,说是去求医。”那汉子的声音有几分恭敬。 我忙暗中用指甲刺破藏在衣服下的一个小囊,红色的液体从我下身流出来。那是刚才在林子里捉的小兽,杀了后取的血。 “他奶奶的,破了!破了!”我狂吼。乌宗珉大急,又是恳求又是急切的向马上那个美女说:“求这位神仙放我们过去吧,我老婆马上就要生了,马上就要生了……”急的汗都出来了。 那美女带着斗笠,看不清表情。我却知道她在打量我和乌宗珉。我强烈的扭曲着脸,以前在电视上看过有人小产是什么样子,希望模仿的像。 “算了,放行吧。”马上的女子挥了挥手。 乌宗珉千恩万谢的推着我走了。 宝瓶口是条人工开凿出来的道路。不长,只有百来码。一边倚着陡峭的岩壁一边是奔腾的河流。 乌宗珉小心翼翼的推着这把破旧的柴车。柴车是在路上偶然看到的,我灵机一动想出这条点子来蒙混过关,把山门的汉子自然是不敢来检查一个要产的孕妇,就算看守的是个姑娘家也会不好意思来细查我,只要我没被查出来,那么乌宗珉也就安全了。 之前乌宗珉劫走马车绝对是个巧合,但是暗门的人肯定对乌宗珉是否是天主教的人琢磨不透。如果他们再找来,发现我还是和乌宗珉在一起,那么,乌宗珉肯定会上暗门的黑名单。 这也是为什么我三番两次提议要分开来,在河边醒来的时候是,适才在宝瓶口前也是。乌宗珉只是个逍遥的剑客,我真的不能一直这么拖累他。 圣女的身份是圈光环,也是道枷锁;是张保命牌,也是道催命符。 乌宗珉推着车,半个多月的修养,加上芷蒲谷内的灵丹妙药,他的武功似乎不退反进,推着车又稳又快,一面推一面挂着不阴不阳的笑容听我的嚎叫。 我瞪他一眼,却不能说什么,嘴里继续发出吃痛的呼声。 出了宝瓶口,我才算放下心来。 一直绷着的人垮下来,俯在车上直喘。 乌宗珉脚下不停,笑道:“你这泼妇装的倒挺像,该不是骨子里就是个泼辣性格吧?” “你这莽汉装的也不赖,是不是你也就是个无知愚民?” “我朝暮公子何时像个俗人了!” 我斜睨着他,“是挺不俗的。”我阴阳怪气的回答。暗讽他现在的土布衣衫,赤脚草鞋,蜡黄面容,加上这个破柴车,这不俗形象的确够讽刺的。 他当然明白我在指什么,没好气的哼着说:“还不是你出的叟主意!反正有易容在,何苦这么大惊小怪的?” 我刚想开口,却杳然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心下一惊,随即马上□□开来。 乌宗珉一皱眉头,低低咒骂了一声:“该死的,大意了!” 坎趿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来的好快。一抹鹅黄挡在柴车前。 “这位大哥不忙走。” “仙子什么事啊?我这还赶着寻医生呢,再不去怕大的小的都保不住了……莫非仙子你会接生?!”乌宗珉故做惊讶。 马上那女子没理他,翻身下马,直直向我走来。 我心下大惊,用脸上翻滚的痛苦表情来掩饰心下恐慌。 “这位小娘子好福气啊,这回又要多个大胖小子。”那女子边说边在柴车旁站定。 “只是我总觉得这小娘子像我一个故人。” “哪里,我们山村野人,怎么会认识仙子你这样的人呢。”乌宗珉忙说。 “是吗?”那女子的冒纱轻轻抖动了一下,她伸出了手,青葱玉指,柔粉的指甲,沾了沾柴车上那小兽的血,举起来仔细看了看。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了。 终于她像确定了似的,对乌宗珉说:“确是要生了没错,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好险!幸好用的小兽的血,那小兽才死不久,现在血还是微微温热的。 “是是,多谢仙子提醒。”乌宗珉赶紧推了车要走。 那女子站在原地,侧了身子让柴车通行。 马上要离开那女子身侧的时候,意料之外的,她的手攸的伸过来扯掉我头上包着的土布。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片头巾已经落在她的手上。 八尺青丝如瀑。 千躲万藏,算尽机关。还是被发现了。 头顶有劲风划过。 乌宗珉一拳逼开那女子两步,另一只手拎起我来,振臂一甩把我甩在不远出那匹白马的鞍坐上,耳边有乌宗珉压低的细语:“去静水镇悦来客栈等我。” “别想逃!”那女子拔出长剑来,秋水微寒,剑身潋滟,果然是口宝剑。她欺身过来,乌宗珉在她身后又是一掌,她不得不掉转剑头,向乌宗珉手碗切去。乌宗珉身子一矮躲过那一剑,顺手拾了块石头,一扬手,石头砸在白马后臀上。马儿吃痛,扬蹄跑开。 “乌宗珉!”我大喊。 “别管我,你自己快走!”他并没有看我,赤手空拳对削铁宝剑却不落下风。 “乌宗珉——”我大喊,无奈却不会驽马,只知道勒紧缰绳,可是马并不停下。只看见一抹鹅黄和一身土布缠斗的越行越远。 这马匹好脚力,跑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静水镇居然近在咫尺。 我惊魂未定的从马上滚下来,那马没了缰绳上的力道束缚,当下长嘶一声朝来时的方向奔去,应该是去寻主去了。 我坐在路边,手脚麻木,脑子乱成一锅粥。 气喘匀了的时候我也打好了主意。 我不懂武功,只身一人只会给乌宗珉碍手碍脚。看乌宗珉的功夫似乎应该在那个女子之上,单打独斗就算那女子手持利刃应该也讨不了好去。怕只怕她呼朋引伴,把其他暗门的高手调来,那么乌宗珉双拳难敌四手。若是乌宗珉平安归来倒还好。若是不巧被我猜中,以乌宗珉的工夫应该还可以再撑一阵子,我当下正是应该去天主教驻静水镇的人马求救,只希望此时乌宗珉已经摆脱了暗门的人,不然就只有期待他武功的造诣能撑到我搬救兵来寻他了。 想清楚这一节,我也再无迟疑,当下向静水镇奔去。 21 第 21 章 静水镇不是一个镇。 静水镇是一个城。 虽然比不上广临城和滂称的规模庞大,繁华喧闹,但也是小有格局的城。 远远的就看到一支灵旗的黄旗高高矗立。 五旗划分很驳杂,分气,灵,精,念,意五旗,由于各旗是由各个旗主管理,实力上参差不齐,但是大体上都是自旗主和管事以下分三大等级,每个等级用颜色标明,红色最高,常驻天山;黄旗次之,地方驻军;白旗最末,流动侯差。 静水镇的正中就立着黄旗,一目了然。 我咬着唇,向黄旗的方向奔去,手里紧紧握着的就是那块玉锁。 云层低压,阴风阵阵。春夏交接时分雨水正盛。 我身体的各个关节又开始隐隐作痛,于是便步履凌乱,艰难异常。 这让我想起芷蒲谷内那个温热的药包,略有微苦的气息。还有那碗加了糖后特意凉到温热的汤药,晚饭时那盘很咸的春芽炒蛋,那条温暖却强健的背脊…… 我紧紧抓着玉锁,几乎想把它熔到手掌的血肉里。 有的人总是患得患失,为了眼前的拥有而愿意当一个瞎眼的鼬鼠。长久以来,我就是这样的可怜又可恨,情伤过后,总是在寻觅过往的温柔。 当乌宗珉这缕阳光投下来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它的真实。 可它却真的是实现了的。久违的温暖,久违的真心的笑容,我如此贪恋他的给予所以就一直延续我的谎言。 初见他,是敌友难辩的自保,所以欺瞒了我圣女的身份。逃难的路上互相扶持我早该相信他的坦诚,只是千疮百孔的内心让我对一切美好失去信心。大难不死的河边,那潭刺目的鲜血吐在石头上,我终于明白我的可恨,我宁可他误会我忘恩负义也不愿再拖累他,但是他并没有弃我而去。芷蒲谷的日子就像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成了事实,宁静,和谐,与世无争,断绝红尘,我可以心如止水,看云霞明灭,朝生夕落,听孤鸿号野,翔鸟鸣林。一回头,就可以看见乌宗珉的身影。 他的温暖,那么真实,却又那么飘渺。 所以我什么都没说,生怕圣女的身份划破那份安逸。 我像一个在沙漠跋涉很久的人,对这瞬间的露珠是如此流连。 可是我的欺骗却是那么血淋淋的一宗罪。我害怕失去,所以便继续隐瞒;继续隐瞒,罪恶就越加刺痛我的良心,越害怕在真相大白之后的失去,所以就继续隐瞒……泥足深陷,越错越远…… 可我并不后悔。 我珍惜那段回忆,在那段记忆里就好象我从未有过心伤,我可以微笑,可以大笑,甚至可以放声歌唱。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乌宗珉一直不知道我的圣女身份。他是一片森林,一直埋藏着我梦想的静谧,不能去碰,一碰就破。 紧紧握住手中的玉锁,我奔向黄旗的方向。 我知道的。 梦,已经醒了…… 黄旗跟前,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个大户人家样子的庭院。门前两个看守,身着黄衣,上有天主教的标识。 我已经被病痛折磨的大汗淋漓,深吸口气,顺匀了呼吸,咬着牙走上前去。 “站住,什么人!”左边的看守拦住我。 “让开,我要见你们总管事。”我说。 “你是什么人!”他看着我说。 “我要见你们管事还要向你通报不成!让开!”心里着急,自然口气强硬。 “你以为我们总管事是谁都能见的吗!你是谁!为何来见我们总管事!要是不相干的人最好走远点。”他很不耐烦。 我深吸口气,乌宗珉安危难测,我实在顾不得想其他许多,我说:“我是你们天主教圣女!” 那人听我说完便笑了出来,“嘿,”他对另一个看守说,“看呐,又是个自称圣女的无知蠢妇。” 另外一个看守也是嘿嘿一笑,“这个更夸张,前几次好歹也收拾个两分像,这次这个简直是虫蚁装耕牛啊!” 我皱起了眉,我知道我的伪装还没去,还是个鼻宽耳阔的模样,披头散发,发长拖地,身上的土布衣服又皱又脏,下摆还有小兽的血渍,的确是狼狈万分。 “你们不要自作聪明,误了我的事你们可担当不起!”我心里有点生气,说得色厉内荏。 他们两个一呆,很快,右边那个人又笑了:“你这气势倒有那么八分像,只是模样模仿的太差劲了。别以为我们圣女只是长发而已,我们圣女乃绝世之姿,哪里又是你这猥琐样儿?”左边的人更是笑着说:“不知圣女这次来是要银子还是什物啊?五两够吗?” 我怒气更盛,厉声道:“我哪有时间与你们两个不长眼的狗腿理论,我是不是圣女自然有你们总管事说了算,是非黑白总轮不到你们两张狗嘴说长道短,再不让路,回头自然有你们管事给你们教训!” 那两个人停来了笑,面面相觑,却不让步。 我提高了声音:“你们还不让!平时莫说是我亲往,就是你们总管事滞留天山,只一个小小黄衣管事,求上个一年半载我也未必要见。误了我的事,别说你们两个走卒,连带你们管事一起送往赏罚堂去!” “好一个送往赏罚堂!”一个浑厚的声音伴着大门的打开出了来。一人走了出来,五十上下,中等身材,面容消瘦。 两个看守看了那人出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副管事。” 那人摆了下手,两个看守边垂手立在一旁。 “我听得门外吵闹,便出来看一下。”他瞟了眼那两个看守,继续对我说,“若这两人有得罪姑娘的地方,我代这二人向姑娘请罪了。” 我点了下头,这人态度还算有礼,说:“我要你抽调本地五百教众去宝瓶口附近救人。” 那人一笑,并不应话,“我看姑娘气势凛然,非寻常村姑才以礼相待,姑娘若是再要冒充我教圣女招摇撞骗莫怪在下不讲客气了。” “什么!”我失声道。 “世人皆知,我教圣女出行滂城赈灾后已回天山。” 我一呆,低头思索片刻已然明白易扬怕有心之人听闻圣女失踪而有不利之举故而封锁消息,暗中寻找,这小小的黄衣管事自然是不知道圣女失踪这种事。 我抬起头,直视那人的眼睛,“我的确是天主教的圣女,你要如何才信!” 他摇摇头,说:“我看姑娘不像歹人,就不为难姑娘了。姑娘还是速速离去,切莫再自称圣女。” 我说:“我是在回天山的路上和天师走散了才流落至此,现在我要人手助我救人。莫说我是圣女,就算我是个平民百姓,有事求到你五旗,人命关天,难道你就置之不理吗!” “天下人皆有所欲,皆有所求,天主教总不能做到有求必应。” “若是圣女又是如何?” “圣女是天主教之首,自当鞠躬尽瘁。” “就是说圣女的吩咐的,一定会遵从了?” “那是自然,只是姑娘你……” “你们黄旗上是利箭弯弓,乃五旗中灵旗麾下。教众着黄衣,灵旗黄衣管事是每逢初八向旗主递情况汇报。灵旗旗主胥子夫,年过四十,惯使长矛,精于土木陷阱,下有四子,暂立的少旗主是第二个儿子,现在坐镇滂城……我可有说错?” 他听我说到一办就已经一脸诧异,“姑娘你……你怎么知道……是每逢出八上递文书?” “因为我是你们圣女。” 他虽然惊讶,却还是不信,却说不出个不是的理由,只是摇着头反复说到:“不可能,圣女已经回天山了……” 我道:“好,你不信我说的,我的确也有可能是个冒牌货,但是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万一我真的是圣女,你摸摸自己的脖子,想清楚你到底有几个脑袋!”我故意危言耸听。 他思考了半天,最后说的闪闪烁烁,“姑娘你说的的确是我们天主教的机密,可只凭你寥寥几句的一面之词要我如何信你?” 我心念急闪,“你们可有信隼?”我曾在和易扬去赈灾的路上看到易扬收放一种隼,在隼的脚上绑着地方五旗或者是年殇的文书。易扬解释说为了方便管理,地方五旗都养有这种信隼,作为投递文书,传送消息的媒介。 他一呆,答到:“有的。”语气中有了一分相信。为了避免其他门派拦截消息,信隼的存在是被保密的,只有高层和地方管事才知道。 我说:“你可以写信去问易扬。就说‘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他自然会告诉你我是谁。”那句“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只在那个午后被易扬看过,读句,自然明白我流落在了静水镇。 他有些犹豫,还在左右拿不定主意,但我知道他虽然不明白我是不是圣女,也不知道那两句诗有什么隐意,但也隐隐明白我似乎和天主教关系匪浅,就算不是圣女也应该是个高层人物。我游说他:“我若说谎,大不了一死,我若说的是真的,你这功劳可是不小啊!想想看,你这小小的黄衣副管事回头就成了副旗主也说不定。” 他眼神一闪,我知道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好,姑娘,我听你的……”我心中一喜,随即马上沉了下来,因为我听见他接下来说:“但是在信隼回来之前我也不能肯定你是否真的是我教圣女,还请姑娘在这段日子里在我们这驻地里暂住,待信隼回来自然给姑娘个合理的说法。” 我说:“我可以留在静水镇,但是现在你们要抽调五百人马去宝瓶口帮我救人。” 他面色犹豫:“姑娘……不如姑娘进里面先歇着,我去请管事出来一起相商如何?” “那又要磨蹭多久!”我高声说,“你现在就给我聚集教众去找,不用知会总管事,无论结果如何,我定会提升你上天山,任灵旗副旗主。否则,天主教以后就没有你这个人!” 他面有喜色随即又眉头一皱:“这人马……” “你既然说用信隼传书,定然是愿意在我身上赌上一赌,既然要赌,何不赌大点,应了我说的话。”我步步紧逼。 他眼神一狠,下了决心,“圣女,不是我不出人马,而是我们一个小小的静水镇驻军,一共也只有五百人马……我最多能调动有一百五十人,圣女你看……” 我一摆手:“罢了,一百五十人,宝瓶口,救一个叫乌宗珉的人。” 雨点砸了下来,我独自走在静水镇的大街上,两旁的小贩早已经收了摊,行人皆匆忙,在我两旁夺路而行,只有我拖着病痛不已的身子举步维艰。 我拒绝了副管事要我住驻地的提议,他也不纠缠,这个副管事啊,一看就是在总管事手下干的不顺心,年过四十了,也分明是个机警聪明有本事的人物,才区区一个黄衣副管事。亏得如此,他才愿意在我身上赌上一把。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不愿意让总管事知道圣女流落的消息,这等天大的功劳自然是百年难得一遇,他怎愿意拱手让人? 我告诉了他有了消息让人来悦来客栈通知我,便离开了,他也没再说什么,退回了门内。 衣服不一会儿就湿了,膝盖格外的痛,像有人拿了锉刀一点一点打磨我的膝踝骨。 大雨滂沱,街上的人终于走的走散的散,只有我一个人在雨幕中。 我什么用也没有,我什么也干不了,我一次又一次等着乌宗珉向我伸出的手,而在此时,他危难的时候,我却什么也帮不了,何况那还是为了我而陷入的危难…… 天地间一片看不穿的帘幕,像世界初开时的混沌,八面悲凉,苍苍茫茫间我仿佛看见那人剑眉星目,玩世不恭…… 我走得浑浑噩噩,心里空空的像被人挖走了什么,一抬头,看见被雨水冲刷的一块大匾悬于头顶,“悦来客栈”四个大字被洗涤的格外分明。 心中突然腾起一簇希望,像成灰烬的草原上又有了火星,“也许他已经平安归来,也许他已经在里等我!”心里是谁的声音在喷薄着希望? 22 第 22 章 心中突然腾起一簇希望,像成灰烬的草原上又有了火星,“也许他已经平安归来,也许他已经在里等我!”心里是谁的声音在喷薄着希望? “姑娘,雨下着正大呢,来里面请,里面请……”店里的跑堂看我立在门口,便出来招呼我。我懵懵懂懂的跟着他走了进去,进了店开口便问:“你们这里可有个姓乌的青年男子住店?” “我们这里客房住的差不多满了,住客有一个游方算士,一对爷孙,还有一队商队,不知姑娘可是要找那队商队里的人?”那个小跑堂答的利落。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立足不稳。 “姑娘,你……” 我摆摆手,示意没事,“住店,找间靠街的房……” 小跑堂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的猜忌不言而喻。我丢出乌宗珉塞给我的银两,他立马喜笑颜开,“姑娘请,二楼把头,天字一号房,推窗就可以看到街景……” 当我身子接触到可以依靠的东西时,我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全身关节痛的厉害,似乎又有点发烧。 心里更是难受。我从不知道担心一个人可以到挖心挖肺的地步,也许正是他的正直坦率和我的自私自利形成的对比让我被受折磨,上苍对我是那么公平,用身体的病痛和良心的折磨来惩罚我的不诚实;可是上苍有是那么的眼拙,乌宗珉为什么就会一次有一次承受来自我的匮运? 他本该是闲云野鹤,恣意人生,嬉笑怒骂,堂堂朝暮公子,留恋风月场,寻欢脂粉间,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在生死间徘徊,安危难测…… 这就是我带给他的吗?这些就是我带给他的吗?…… 我脑子里一团泥水,思绪错乱,完全没有逻辑。 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间似乎有人把我移到床上,又有人给我灌药。 乌宗珉混身的血渍出现在我面前,四肢不全,面容扭曲,他瞪着我,眼睛里的愤怒几乎要将我凌迟,他嘶吼着:“傅清清你骗我……”说这冲过来拉我的手。 我突然就惊醒了,黄粱一梦。 手又被拉了过去,我才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正搭我的脉。身后站了一人,正是那个副管事。 “圣女,”他看我睁眼,恭身说到。“您醒了?” 我点点头。 搭脉那人站起身,边收拾东西,边对身后的人说:“圣女人已清醒,烧也退了,暂时无碍,只是这身子摧折的厉害,本就怕潮冷,淋了场雨,这病疾……怕是以后阴雨天都下不了地了……” 副管事,点了点头。送了那人出了门去。反手关上门。 他走过了,直径在我床前跪了下来,“灵旗静水镇黄衣副检杨管事见过圣女。” 我点了点头,知道信隼已经回来了。挥手让他站了起来。 “我要你们救人的事怎么样?” “按照圣女的吩咐,抽调了一百五十教众去宝瓶口附近搜查,但是……”我心里一紧,听他继续说道:“只发现有打斗流血的痕迹,并没有找到叫乌宗珉的人……” 我不只如何自处,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无法思考,无法感知。 “圣女,圣女……”检杨看我失态,出声唤我。 好半天,我才勉强可以发声:“再去找……找到为止。” 他面色踌躇:“已经搜查两天了,再查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什么!两天!”我惊道。 “我收到天师亲笔书信便来寻访圣女,那时圣女已经昏迷不醒,到现在已经昏了一天一夜了,人马已经派出去两天了。” 我只觉得无力,“继续搜,直到搜到为止……” 检杨走了后并没有留下人马,他解释说天师吩咐要尽量隐藏我的行踪。他留下几只哨竹,说是遇到危机时可以用它来向他求救。他的人马就安在驻地待命。 我只是点头应着,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我推开窗子,又是夕阳时分。 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红,像那块石头上那潭红艳艳的血。云朵翻滚,华美绚烂,幻化无边,是剑眉星目,是身长玉立…… 人生无常,非我所愿,虽然说是个天主教圣女,其实我也只是个平凡的弱女子,沧海一粟,天地浮游,在造化面前都是荧虫之光。看看这双手,惨白瘦弱,骨节分明,能抓住什么?又有什么可以抓的!我命多舛,只能看那么多人事从指间流淌…… 只是,即使是荧虫之光,即使是蜉蝣撼树,螳螂挡车,我也不会放弃。如果人要挡我,我愿独力抗之;如果命要降难,我愿一并承受;如果天要亡尔,我愿为之逆天。 我握紧了手,手里依然握着那块玉锁。 我下定了主意,要去找他,若是找不到他,我自然会去找暗门来。我只是苍苍茫茫大地上的一缕幽灵,我不属于这里,我人卑力微。可是就算我的力量是那么微不足道,那么微小渺茫,我也会尽我最后的努力,我会用我每一分力量来诠释我的坚持。 苍天可见我的决绝,就为那久违的一道阳光,不为出生入死,不为救命之恩,就为那一碗汤药,那一道菜肴,那一个药包,也足够我义无返顾。 我要去找他,宝瓶口,芷蒲谷,暗门,去找到他。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站了起身,走向门去。 脚还有一只在门内,忽然听得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懒洋洋的说:“都日落天了,你这还想往哪儿去啊!” 身子陡然一僵,仿佛是我听到了不该有的幻音。是梦吗?是梦吗?如果是梦,那可千万不要醒。 我扯着僵硬的身子慢慢旋转。 千万不要醒,我从不信奉神灵,这时却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在祈祷,千万不要醒…… 千万不要醒,也许这是我第一次的虔诚,我只觉得我的心脏都在颤抖,千万不要醒…… 千万不要醒,让我沦陷也好,让我沉溺也好,让我不要醒来,千万不要醒…… 千万不要醒,满天的神佛都可以听见我的声音,我卑微的祈求,千万不要醒…… 千万不要醒,千万不要醒,千万不要醒,千万不要醒…… 夕阳光辉中,一个人斜坐在我适才打开的窗棂上,一只脚还不安分的晃来晃去,夕阳胜血,时隔多年,我终于找了与很久以前的一刻相媲美的夕阳……那一刻,我真心相信这个世界是有神灵存在的。 “莫不是偷会情郎去了吧?”乌宗珉痞痞的笑了开来。 眼泪积在眼眶,转啊转的,却被强忍着不要掉下来。心中百感交集,欣慰,高兴,愧疚,自责…… 我深深吸口气,万幸,我没有醒来…… “我是想出去躲着你这翻窗而进的采花贼来着!” 他笑地灿烂,翻身进了来:“我可是雅贼,可是这房间里可没见有什么花啊!” 我正待开口说话,另一个声音比我快上一拍:“大哥,我说你不走正门就算了,何必也强迫我和你一起越窗?” 说着,窗户里又翻进一个少年来。满脸不满的向乌宗珉抱怨着。 乌宗珉看着他笑了:“这不看有人坐在窗户口发呆,想突然出现吓她一跳,结果她命好,躲开了。” 那人圆溜溜的大眼睛随即望向我来:“哦,姐姐你就是傅清清?” “恩,我是。”我说。 “唉……明明不是很美啊……”他像喃喃自语,可那声音我明明听的到。 乌宗珉很认真的点点头,“我早就发现这点了!” 那个少年叫小铛,十四五岁的模样,清秀的脸蛋却生了个过分闹腾的性子,一头倔强的短发恣意凌乱,一身游士的装扮,踩了双棕色的短靴,看上去格外精神。乌宗珉说小铛是他以前游走四方时认下的义弟,在与暗门的人周旋的时候恰好遇到小铛,得其援手,这才顺利脱逃。 乌宗珉刚说完,小铛也叫来了小二。 “你这里还有房间吗?”乌宗珉问道。 “有,有,自然有的。不过天字号房间住满了,只有一楼地字号的房间,虽然吵了点可是价格公道……” “不会吧,隔壁的房子就好象没人住的样子。”小铛嘴快,抢着打断他。 “那是镇里刑老爷定的房,刑老爷虽不住这儿,可总是付了银子定的房,用来招待生意上的朋友的……”小跑堂面色为难。 “我们也给你银子,你拿双份的银子不好吗?反正那房现在也没人。”小铛眨了眨眼睛。 “这个……不太好吧,小爷你也看到了,我们是做诚信生意的人。” “这样啊。”小铛的眼睛滴溜转动,水光流转间一张清秀的小脸分外灵动,他笑咪咪的像小跑堂招手,“你过来,我跟你说件事。” 那小跑堂老老实实的蹭了过去。 小铛一把抓住小跑堂的手腕,高声说道:“爷我今天就是认准了住那间房,你说行还是说不行,爷我都住那儿!” 跑堂的苦了脸,“小爷你这不是为难我这下人吗,若是那房不是刑老爷一直定着的,我肯定会让给小爷。” 小铛皮笑肉不笑:“好啊,要我不住也没什么,只是你这手也别想要了。”说着放开了小跑堂的手腕。小跑堂低头一看,手腕上一个黑色的手印,缠绕在手腕上,妖娆狰狞,端是吓人。 小跑堂惊道:“这个是……” 小铛又笑了,“皮开肉绽,你不会没听说过万毒世家的这个药吧。这药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正好拿你试试药性。照理说,一个时辰内没有解药应该会腐肉蚀骨,直到整个人变成一滩脓水为止,你要保命话除了我的解药也就只有自除一手了。我这里有把匕首,还算锋利,你看你要不要借用一下……” 他说到一半,小跑堂的脸就黑到不能再黑了。说到后面,小跑堂几乎都要哭出来,“小爷,别说了,别说了,我给您安排,我给您安排,天字二号房。别说刑老爷,就是天主教圣女的房我也给你腾!” 我正在喝水,听到这句差点没被呛到。 小铛笑容单纯,“这样才对嘛!” 跑堂的出了门去,我对小铛说:“他只是个打杂的,为了一间房何必用那么阴损的□□。” 乌宗珉鼻子里哼了一声:“皮开肉绽,这药哪里是随便弄的到的。小铛又来这套。” 小铛笑嘻嘻的说:“锅底灰,锅底灰,只是锅底灰而已……” “你从哪里弄的锅底灰来?”乌宗珉警惕的问。 “自然是厨房啊。”小铛笑着回答。 “唉……”乌宗珉无奈的摇摇头,“你是把锅给漏穿了,还是把盐给替换了……算了,今晚我去别家吃……” 小铛一脸无辜:“我在你眼里怎么那么低级幼稚,我只是看灶台下太脏了,就泼了几盆水……” 我哑然…… 23 第 23 章 “我说清清啊,你这几天都这个样子示人吗?”安顿下来后,乌宗珉踱到我房里来,上三回下三回打量了我半天,最后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低头一看,原来还是那身土布污秽的农家女的衣衫,再一摸脸上,易容倒是洗掉了。想来是检杨过来看到我昏在房内,请了大夫来,脸上的伪装倒是去了,但是衣衫倒是不好给我替换的。再一看乌宗珉,哪里还是山民的打扮。此刻他身上是一件黯黑色的长袍,带着金色的领口和袖口,腰上的淡黄色腰带上挂着黄玉的配环,头发用一枝枯黄却很别致的木钗高高筌住,分明一个偏偏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该不是把我给你的银子都弄丢了吧!”他一脸鄙夷的神色,“真是笨的可以。” “哼,有人还不是弄丢了银子,连衣装行头都是我出的血。”小铛突然从他身后窜了出来,身后一片人仰马翻的声音。 “我说,”乌宗珉一副“我无语了”的表情,“小铛你能不能换点有新意的玩法,每次都把油泼在楼梯上,到一处泼一处,你就不能创新一下吗!” “怎么创新?” “比如说,可以不要用油了,试试明胶,沥青之类的。”乌宗敏随口说到。 小铛立刻肃然起敬:“哥你真太天才了,我这就去试试。”说完人又不见了。 乌宗珉又瞅我一眼:“明天先不忙赶路,去镇子上给你买两身衣服,时间不早了,你先睡了吧。” 我应了一声,乌宗珉就出去了。的确,现在不用像逃命时那样分秒必争,在天主教驻军在的地方,暗门的人再放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过来抓人。 收拾妥当后,我刚歇下就听见隔壁传来小铛咆哮的声音,“哥你又耍我!哪里有人看到地上那么一大摊沥青还会去踩的!你知不知道那个沥青我搞的多辛苦啊!” 我暗暗好笑,小铛现在才发现,真是可怜……看来以前没少被姓乌的糊弄。 我睡的很香,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洗漱了后我正盘算着等会怎么和乌宗珉解释我睡过了,正要推门时突然一个闪念,一手猛的推开门,一同时向后一大跳。 果不其然,门一开就是一盆水扣了下来。哗啦的溅了一地,然后就是铜盆落地嘁哩桄榔一大堆声音。 隔壁的门立马被推开,两个人同时冲了出来。 小铛一看我人没事,立马大呼可惜:“你怎么躲过的?你不是不懂武功吗!” 我摇头:“你这种小把戏都是以前我玩剩下的,房门上架水盆,太老套了!” 小铛瞪个水汪汪的大眼睛:“你?你以前玩这些?” 我正要答话,却被乌宗珉抢断:“小铛,以后不许和清清开玩笑!只有这次,下不为例!”够的上声行色厉。 小铛很委屈的撅着嘴小声嘟囔:“为什么?她人又没事……” “这次没事那下次呢!” “又不会出事……”小铛说的可怜巴巴的。 “清清身子不好,沾不得水,你别把你那些把戏往她身上招呼!” 小铛一副了然了的样子:“只要不碰水,其他都可以的是不是?” “其他也不可以!”乌宗珉边说边赏了小铛一个大暴栗。 “清清姐姐,”小铛呜呜咽咽地躲到我背后,“你看哥又欺负我。”边说还边扯我的衣角,假惺惺得抹眼泪。 “我都快五六天没换衣服了。”我说,“你小心眼睛里长蘑菇。” 小铛“唰”的就扔开我的衣角,伸手狂揉眼睛,不一会就瞪个红红的大眼睛说:“我怎么感觉眼睛这么痛?不是真要长蘑菇了吧!” 乌宗珉的脸再也绷不住了,笑了出声。我摇摇头,哭笑不得的对小铛说:“你过来,我给你拔蘑菇。” 小铛屁颠屁颠的蹭过来,一对红眼睛已经泪汪汪的了。我扭住他乱动的手说:“别乱动,我给你吹眼睛,吹一吹就好了。”小铛眼睛睁的大大的,我刚好腾出手来按住他的脑袋,帮他吹起眼睛来。 “好了。”我说道,看小铛呆呆的没有反应,又拍拍他的脸:“好了,你眨眨眼睛,应该是不痛了。” 小铛这才回过神来,脸一下子就红了,一句话也不说就从屋子里闪没了人影。别说,这孩子速度还真够快的。 我非常莫名其妙,问旁边的乌宗珉:“我刚才做错什么了吗?” 乌宗珉耸肩:“我怎么知道,那小子一向稀奇古怪的。” 午饭吃得鸡飞狗跳的,小铛一会说菜里有蜈蚣把店里的其他客人恶心了去;一会儿叫厨子来说菜咸了,喊厨子尝,其实那是他自己加了巴豆进去的;然后又是给老板敬酒赔罪,其实给老板的那碗是极品的白醋加了酸汁的…… 最后乌宗珉实在是觉得丢不起那个人,拉起我走了出来。结果小铛马上跟了上来。 “你们这是去哪儿啊?为什么不带我?”小铛扯着我们二人的衣袖,又开始他的可怜战术。 “出去!难道陪着你在那里丢人啊!”乌宗珉真的忍无可忍。 “你嫌我……给你丢人了吗……”小铛的眼睛里又开始有水光了。 我忙打圆场:“没有没有,是我们吃够了,出来走走。”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虽然知道小铛在装可怜,可他的样子真的让人看到都心疼。 小铛望向我,我也望向乌宗珉。 乌宗珉不说话。 小铛望向乌宗珉,我也望向乌宗珉。 乌宗珉忍不住了。 “好了好了,你要来就一起来吧……”乌宗珉说,“但是,不许再胡闹了!” 小铛眨眨眼,委委屈屈的答应了,“哦……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千针绣庄。” 小铛一个激灵,警惕的说:“去那里干什么!” “给清清弄几件能穿的衣服啊,你难道想和个浑身蘑菇的人一路吗!” 小铛转向我,一脸希翼:“姐姐你自己要买衣服吗?”他故意把“自己”两个字咬的很重。 我愣住,乌宗珉翻了个白眼:“你看她那样儿,像有银子吗!” 小铛吸了口气,转了个身,刚想开跑就被乌宗珉拎住领子。 “喂,你要走也把钱留下来啊!”乌宗珉说的理直气壮。 “乌宗珉你个混蛋!早就算好了要吞我银子!!” 可怜的小铛…… 乌宗珉捏着小铛的钱袋,边走边数走在前面。小铛在后面捂着心口,一步一泣血。 “你们哥俩在钱这点上还真像。”小铛在第九十九次骂乌宗珉是个混蛋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说道。 他立刻停止了咒骂,用一种怨毒的目光看着我这个罪魁祸首。 “不是我要要衣服的!要怪怪你大哥去。”我赶紧撇清关系。 “唉……”他一声长长的哀叹,肩膀都塌了下去。 “你好象挺怕你哥的。”我说。 “我怕他!我才不怕他!”小铛撅起个嘴说。 “可你就是不在他身上玩把戏,现在虽然有气也不和他争。” “你懂什么!那叫尊敬!尊敬!”小铛又挥舞着拳头说。 “你很崇拜乌宗珉?” “可以这么说吧!” “他有什么好崇拜的?”比较自恋,又有大男子主义,爱充英雄…… “我哥武功那么好,人聪明,又很仗义……你就没觉得我哥有很多优点吗?” 我歪着头想了一下:“恩,仔细一想是有优点的。” “什么优点?” “人比较耐看。” 小铛一个白眼翻过来,他眼睛大,白眼翻的特别有气势。 千针绣庄。 店门口坐着的老板娘一看乌宗珉进店,脸上的笑容活生生的把她肥油的脸上挤出条褶子来。“哎呀,乌公子又来了,可是前天的衣服不合身吗?” 她那大嗓子一叫,原本在桌子后昏昏欲睡的小姑娘们一个二个都端坐了起来,一边打整头发衣衫一边偷偷的瞄着乌宗珉,甚至有后堂制衣的小姑娘跑了出来。 乌宗珉一笑,引得那些小姑娘一片暗潮汹涌,“不是,衣服很合身,千针绣庄是大联号,怎么会不合身呢。” “那乌公子来是……”她边说边瞄了眼后面一群唧唧喳喳的丫头。 “给我朋友置办两身衣服。”他指着我说。后面又是一片暗潮汹涌。 “没问题,没问题,”听说有生意上门,老板娘脸上的肉又摺了起来,“是量身做,还是买成衣?” “成衣吧,我们明儿还赶路呢,荣妈妈你帮着给选两身。” “行行,乌公子你里面坐着,我带姑娘去里面试衣。小红小翠,来,上茶!” 我跟着那个老板娘穿过内院,来到里堂。老板娘拿了皮尺量了下腰身,“呦,姑娘这腰可真细到勾魂啊,果然是乌公子相中的人,有过人之处啊。” 我微楞,这叫哪门子的过人之处。 “荣妈妈好象和乌公子很熟啊。”我跟着乌宗珉叫这老板娘荣妈妈。 “嗨,堂堂朝暮公子谁不认识啊,”老板娘边说边从旁边悬挂着的一排衣服里挑挑捡捡,“不过是乌公子来过几次店里,认了个脸熟而已。” “几次?”我疑惑。 “恩,朝暮公子行走四方,这静水镇来来回回的也跑了不少次呢……行了,姑娘,你进去试下这几套。小兰小绿,过来伺候着。” 老板娘大嗓子一喊,从前厅出来两个心不甘情不愿的丫头来,带着我进了试衣间。 趁着换衣服的档,我问那两个小丫头:“朝暮公子来过这个千针绣庄很多次吗?” 其中一个较为高挑的回答:“一共来过七次,有给自己买衣服的,也有买了衣服送人的。” “送人?” “恩,送给那些小姐姑娘们,乌公子一向出手很大方。” 我说他行走江湖的花消怎么那么大呢,“大手大脚可不行……”我轻叹道。 另一个较为丰韵的丫头酸酸的想刺我:“朝暮公子朝秦暮楚,哪次给姑娘买衣服不是大手笔,也只有那些世俗女子吃这套……” 我愣住。 “小绿!”那个高挑的丫头戳了她一下,她便立即住了口,可看我的眼神却还是怪怪的。 我愣住当然是因为那句朝秦暮楚,原来朝暮公子的称号是这个典故啊,还跟我说什么是朋友送的雅号,联想一下凝脂楼,朝暮公子该是在风月场上得的虚名吧,还真是朝秦暮楚……慢着,这个界有朝秦暮楚的说法?有秦国和楚国?这好象和我那一界是一样的啊! “姑娘,好了。”旁人把我思绪拉了回来。我低头一看,是一身玉兰色的装束,裙角和袖口都绣上了淡粉色的木槿花,掺杂了金线,很是精致。腰间缠了条两掐宽的粉色锻带,上面镂空着烦琐精细的绣花。 “这衣服太华丽了,不适合赶路的。”我轻声说道。 “姑娘,你倒是去外面的镜子前看看啊,很适合你的。”那个高挑的丫头说。 我想了想,还是出去和老板娘说一声,叫她挑两件普通的姑娘家衣衫就可以了,我可不是朝暮公子想用锦衣华服讨好的佳人。 掀开门帘出来,却看到内院正中的镜子前背对我站着一个人。 纤细的身子却挂了件墨色的长袍,一头恣意凌乱的短发,站在镜子前扭来扭去的。 “小铛啊,你穿这衣服我会以为你是哪家的美人出来女扮男装呢。” 小铛忿忿然的转身吼到:“我哪里像女人了。” “……只要你不开口,哪里都像。” 我走上前,看小铛眼睛呆呆的。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我说。 他的脸上又开始泛红,一把打掉我的手说:“我能有什么事!” 我拍拍他的肩说:“去换回来吧,就算你崇拜你哥也不用学他穿衣,这种浪荡子弟的衣服不适合你,还是你原来的衣服你穿比较可爱。” “可爱!!!”他又要开始咆哮,我赶紧撤了去找老板娘。 换了身棕色的普通装束出来,看到小铛已经换回来了原来的衣服,站在内院发呆,表情似笑非笑,很是怪异。 我过去拉过他来:“走了。”我说。 回来前厅,看到乌宗珉周围花团锦簇,他本就口齿伶俐,周围一片叮咚笑声,莺莺燕燕,又是一片芳心乱飞的景象。 他看我和小铛出来,边从万花丛中走了出来,“怎么这么慢!”他皱着眉说到。 “难道我们不够久,耽误了朝暮公子的好事?”我边说边瞄了眼那片花丛。 乌宗珉不理会我的嘲笑,径自找老板娘结帐去了。 “那个……”小铛凑过来,对我说:“最先那套不要吗?” 我摇头:“不要了,你要是觉得好看,可以买回去自己穿。” 看他呆住的表情,我又很诚恳的补充道:“你穿肯定很好看。” “傅清清!”小铛额头隐隐有青筋浮现。我耸耸肩,这孩子混熟了就没大没小,姐姐两个称谓也给我省了。 24 第 24 章 这天的晚饭,悦来客栈的老板说什么也不给我们做了,我们就只有在对面的馆子吃饭。自然,小铛又闹了个天翻地覆,直接导致了对面悦来客栈的生意爆好。 趁着小铛去厨房胡闹的时候我问乌宗珉:“小铛看上去武功不是很高啊,怎么能助你退敌的呢?” “他轻功很好。” 我一下子被呛住。 “怎么,难道你没发现他跑的特别快吗!” “你是说,是他带着你逃跑的。” 乌宗珉很是难堪:“咳咳……你清楚就行,不必说出来嘛……” 晚上还是住在悦来客栈。 但是只睡了一半就再没安生觉了。一望窗外,黎明还没到,可是天色也很正常,可就是全身关节疼痛。 我坐起来,喝了点茶水又躺下,关节却疼的更厉害了。 原本该天色大亮的时候真的下起雨来了。 膝盖疼的尤其厉害,像拿了钢针一针一针的往上面钉。我坐起来,想再去喝水,没想到刚下了地就站不稳,一下子倒在床边。 我苦笑,还真应了那个大夫的话,下雨天再也下不得床了。 敲门声响了起来,伴随着小铛的声音:“傅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应了声。 “要不要紧啊?你开开门,我看看。” 开门?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爬到门口去。“不用了,没什么事,你回去睡吧,现在还很早。” 门口没了声音,我长嘘口气,慢慢撑着身子。 有窗子开阖的声音,然后一双棕色的短靴落在前方的地板上。我猛得抬头,看见小铛已然站在了屋内,头发上还有雨水的痕迹,他居然翻窗! 我尚且还在吃惊中,就看见小铛皱起眉头:“哥只是说你沾不得水,原来你是连过雨天都如此狼狈。” 我垂下眼来:“没什么的,是我不小心……” 他走过来,不等我拒绝便打横抱起我来,“这么轻……”他又皱起了眉头。 把我安置在床上后,他倒了茶水递过来给我。 “谢谢。”我接过杯子,喝了口茶水,问他:“乌宗珉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买药去了,走前还专门把我叫起来,叫我好生照顾你。”他说着,自己也走到桌子前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是吗……”我低下头,一种熟悉的温暖感莫明涌动。 “清清,你……到底是谁!”小铛突然说道。他放下了茶杯,一双大眼睛平静的看着我。 我握杯的手一紧:“什么?”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来的时候就发现,这客栈周围暗藏了不少人手,虽然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也都是练了几年的,原本我以为是旁边的商队雇的暗卫,可是昨天上街,周围暗藏的人居然也跟着移动了,最后又随着我们回了客栈。我用个小把戏去刺探了下他们,他们只是躲着,并不生事,可见不是想刺杀而是想保卫。我自认我和我哥还没那么大身份让不相干的人充当暗卫,唯一的可能可不就是你吗!你到底是谁!” 暗卫?检杨派来保护我的吧。是觉得,他也算个精细的人,怎么会把圣女扔在客栈了事,原来我的一举一动他都是洞悉的啊。 我握杯的手松了松,随即又握紧了。 我不想对他们撒谎,我总是会告诉他们我是圣女的,只是我一相情愿的把揭露的时刻推迟再推迟,但那一刻总会来的。如今,是到了摊牌的时候了吗? 看我踌躇着并不说话,小铛的表情像叹了口气般:“我哥知道你的身份吗?” 我摇摇头:“他……也知道那些暗卫吗?” “哥那么机警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你不去说,他也就不来强迫你。” “……” “为什么不说实话。” “……” “你可知道,我找到哥的时候,哥一个人缠斗了八把长剑,全身三处大剑伤,血流一地。” “……” “你可知道,我带了哥躲进山洞,哥伤口发炎,烧的神志不清却声声唤着你的名字。” “……” “你可知道,哥刚清醒,就不管伤口,下来找你。他穿黑色的衣服,就是因为怕见你的时候伤口万一又流血会惹你担心。” “……” “你又可知道,哥一看天要下雨,就执意要出去给你买药,现在药店还没开门,何况他自己还是个病人。” “……” “可是,傅清清!你却没有告诉过哥,你到底是谁!” 我抓着杯子,几乎想把它捏碎,“小铛……”我只觉得无力,“我说实话的时候,便是离别的时候……” “为什么!”小铛冲过来,抓住我的手,“你害怕什么!你实话和哥说,不管你是谁,我都会帮你跟哥求情……” “没用的。”我伤然放开小铛的手,“一旦真相大白,我就失去了留在你们身边的权利……” 小铛立在床边,很久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小铛站不住了的时候,终于走了出去。临走前,他对我说:“你知道吗?哥最讨厌别人骗他。” 外面的雨声突然大了起来。 我从没听过这样的雨声,纷杂错乱,彷徨无助,那连续不断的水击声想各种思绪撞击我而发出的声响。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如梗在喉,有什么东西堵塞血管。我像掉进一个旋涡的人,无助,恐惧,慌乱,挣扎。 当一个人为我孤身奋战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当一个人在血流一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当一个人在昏迷时声声唤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当一个人带伤寻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当一个人为我雨天出门买药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可我知道我自私的隐瞒, 可我知道我刻意的欺骗, …… 我紧紧抓着手边的衣衫,膝盖的疼痛此时是那么微不足道。 他也是知道那些暗卫的,其实在宝瓶口时,那些暗门的高手们出手的时候他就知道我在撒谎了。但我甚至没有看见他的犹豫,他义无返顾的选择了相信我,让我逃生。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我拙劣的谎言?只是我不说,他便不来问。其实他也在等,等我的答案,等我的解释,等我对他坦诚相见的一天。 一边流血,一边等待。 一边是我的自欺欺人,一边是他愈加迷茫的等待。 雨天,外面是一曲连绵不断的交响乐。 把所有的事情慢慢想起,那个突然的瀑布里的躯体,那个温暖宽大的后肩,那个毫不犹豫的投掷,一个人,在危机面前总是把最安全一片田地腾挪出来,那个在死亡面前也不曾却步的男人会害怕一个圣女的身份吗? 雨水连绵不绝。 我不是傅清清,我也不是圣女,可是那有什么不同呢?不管我是谁,我还是我啊,傅清清也好,圣女也罢,又有什么不同呢? 总是在下雨的时候让我发现意外的东西。 我想起一个剑眉星目来,突然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他,问问他,是否要知道我是谁,是否要知道我隐瞒的原因,是否知道如何勇敢面对现实,是否可以理解一个圣女的身份,是否知道原谅我的方法…… 很想问问他,听听他的回答,告诉他,我错了,我错了,我错在谨小慎微,错在以己度人…… 我跳下床,却情理之中的跌在地上。 小铛推门而入,速度之快,仿佛他一直站在门口。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他伸手又要来抱我。 我抓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我要见他!带我去找他!现在!”我感觉我全身都在颤抖。 小铛皱起了眉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家药店了……清清你别这样,乖,回去躺好。”最后一句几乎是哄人的语气。 “不!我要见他,现在!” “可是我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现在外面又在下雨,你这样子怎么出的了门!” 我摇着头,固执的说:“不行,我要见他,我有话要问他。” 小铛轻轻叹了口气,“好,好,我去给你找他,我去找他,你先回床上去好不好。” “带我下楼去,我去楼下等他。” 小铛知道再也说不动我什么便点点头,依言抱我下了楼,放在一楼大堂的角落里,叫小二沏了壶热茶来便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大堂里不是没有人的,商队的人聚成一圈在谈论峻邺山庄的第一美人,不时有哄笑的声音。我坐在角落里心中千头万绪。 长久以来,我都是在以我的观点来看待问题,以我的感官来揣度乌宗珉的反应,可我从未想过,乌宗珉是和我不同的。 一直以来,我只是希望他能继续在我一回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不敢多求。可是就这个卑微却无理的愿望也只能在天山外实现。天山内呢?,天师不会答应,四大护法也不会答应,更何况,乌宗珉愿意为了这个苍白的守侯而放弃整个自由的天空吗?他说愿意,今天愿意,明天愿意,后天呢?一旦他说愿意,他这一辈子都会禁锢在天山的高墙内,他愿意吗?如果他愿意了又反悔呢? 高处不胜寒,圣女是这一界权利最大的人,也注定是最孤独的人。 圣女和浪客,一边是飞鸟,一边是水鱼;一只划过天际,一只沉在水底。只是偶然的契机,在这个季节相遇在一起,连名字都是莫须有的幻影。 我很珍惜我和乌宗珉能在一起的时间,一旦明白一切,我将回到天上,他也游不见了影。 更何况还有前圣女血淋淋的先例。 但是,乌宗珉呢?他难道也是这么想的?我是放不开羽毛的飞鸟,不会为了他而折断双翼,可是,乌宗珉,一个连在死亡门口还在唤我名字的人,会不会为了我褪去鱼鳞?会不会为我展开背鳍?圣女的身份划开的巨大鸿沟正是我所害怕的,那么他是否有逾越沟壑的勇气? 或者说,我的所有想法都是错误的。 我只是朝暮公子路遇的小姐,救我只是他的骑士精神,太阳一个东升西落便可以把我忘在脑后?就算知道我骗了他也会马上在凝脂楼的烟酒中释怀? 我看不清乌宗珉的想法,所以我需要他给我个答案,给我个鼓起勇气说出真相的理由,给我一个义无返顾的冲动…… 屋内的人说着峻邺美人的□□,说的很是高涨,我安静的做在角落里看外面的雨落。 穿过那么多生死离别,我抱着望穿秋水的等待,等待一个绝望却是希望的答案,等待一次重生或者是再一次的轮回,等待一个开始或者是一个终结…… 若有神灵倾听,岂明我心;若有造化弄人,岂遂我愿;若有天意难测,岂知我与? 清水长天,云涛涌动,谁知哪里明媚。 天上人间,滚滚尘嚣,究竟何方是岸。 25 第 25 章 小蜜蜂大人总说我写的太少,今天就重磅出击. 之前好像是有大人说希望看到女主好好整顿天主教,好了,现在重回天主教就是个新的开端. 关于小乌,肯定不会就此结束的,我说他不是男主有人信吗*_*雨中出现一把青色的油伞,向这边飞奔而来。走近了,看见伞下是一个挽着一个大篮子的人,那人把伞撑在篮子上,自己大半个身子却淋在雨中。 一双黑色沾满泥浆的鞋子跨进客栈的门槛,小跑堂跑过来接过了青色的油伞,乌宗珉淌着雨水的俊颜出现在门口。 我坐在角落,他并没有看见。 他直直的上了楼去,楼梯都是两阶一步。然后是门开的声音,他唤我和小铛的声音,门关的声音,下楼的声音。 乌宗珉一把拎着小跑堂的领子:“楼上的那个姑娘和少年呢?” 我出声道:“我在这里。” 他这才看到我,轻嘘口气,向我走来。 “怎么坐这里?临窗潮气大,你笨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他皱着眉说。 我定定的看着他,剑眉星目,皮肤光滑,丰神俊朗,线条分明。 “怎么了?”他看我眼光奇怪,低头审视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乌宗珉,”我看着他的眼,“你出来游历有多少年了?” “有个五六年了吧,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你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还行吧。你问这些奇奇怪怪的干什么?该不是又发烧了吧。”他说着,把手放在我额头,“恩,还行,没发烧。走了,上楼去,别坐这里了。”边说边伸手扶我。 我刚站起来就又一个立足不稳,他一把扶住我,“怎么回事?”他又皱起眉头,“怎么变厉害了?” “没什么。”我别开头。 他轻叹一声,抱起我来,走上楼去。 他把我安置好,问我:“小铛呢?” “我叫他找你去了,还没回来。” “哼,这小子,又把我说的话当耳边风呢。”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清清,你没事吧?怎么看起来怪怪的?”他有点担心。“你坐好,我给你弄药去。”说着便站起来。 我拉住他的衣袖,“别走。” 他转过身,“怎么了?” 我抿着唇,捏着他衣袖手收缩着,都可以看见白色的骨节。 我想问他,问他到底如何想法,到底能不能理解我是圣女,是华焰圣女留下偿债的女儿…… 想问他,是否可以原谅我的不诚实,是否可以感受我的苦衷…… 想问他,是否愿意停下华丽的旅行,是否可以抛下花红酒绿的世界,成全我的自私…… 千言万语要问他,却不知如何开口,或者是是否该开口。 我只是看着他,是希翼,是企求,是绝望,是哀伤…… 乌宗珉定定的看着我,良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他走进一步,坐在床沿上,伸手摸着我的长发,慢慢的,慢慢的。 “清清,”屋子里先响起的是他的声音,“不想说就不说了,其实……我也在怕你说出来……” 他长叹一声,起身站了起来,回头对我说:“你先躺会儿,我给你弄药。” 乌宗珉轻轻走了出去,反手把门阖上。 我低下头,看两边长发垂下。 我摸着他适才摸过的长发,心里还在交战不休。 长发上仿佛还有他掌心的温度。 突然的……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那个长发八尺的天主教圣女!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我一直以为我在逃避,其实他又何尝不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其实在宝瓶口他就知道了,他就已经知道了! 他没有说,一直在逃避,可是,现在,我们两人都无处可逃,无处可逃…… 我明白这点的时候,就是到了开诚布公的时候。事实面前,两个人都无处可逃…… 我翻出那块玉锁,攥在手里,触手生温的墨玉传来阵阵勇气。 乌宗珉,去,还是留;朝暮公子,是走,还是停…… 我只是要一个答案……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翻下床,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前,一把拉开房门。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高洁如月下白莲。 “圣女。”易扬面色平静,轻轻的弯下身子。 “圣女!!!”门廊上站满了人,似乎一楼的大厅也都是人,他们齐齐的跪了下来,高声呼喊。 我惊呆。 “请圣女回殿。”易扬水波不兴的身声穿过耳际。 “请圣女回殿。”跪着的众人跟着说道。 隔壁的房间突然传来门窗开阖的声音。我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推开易扬,迈步到隔壁门前,撞开轻掩的房门。 正中的桌子旁,倒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满满的三足草散落了满满一屋,满室草香,却空无一人,只有窗子还在不停扇动,扇进一地雨水来。 外面雨水正旺,哗啦啦的响动由近及远,窗外依然是迷迷茫茫的大千世界。 这是个漫长的等待还是最终的答案? 我再也撑不下去,又跌倒在地上,他真是吝啬……甚至没有和我告别……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来,日光下,他身材挺拔,宽肩窄腰,剑眉醒目。 “姑娘,你醒了?”他站了起身,丰神俊朗,神采飞扬。 醒了,醒了,美梦一场,总有醒的时候…… 我闭上眼睛,不理会周围的人惊呼的声音,穿过那么多吵杂的声音,不知为何,只有窗外的雨声声声入耳,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一只抛不下的羽翼,一只褪不开的鱼鳞; 一只穿过云霄,一只沉入水底…… 朝暮公子朝秦暮楚,不知是否会在觥筹交错中想起一个长发八尺的人影来。或许遗忘是对他最好的归途? 乌宗珉,乌宗珉,该说再见还是永别? 回程的马车上,易扬与我同车。他三日前收到检杨的来报立刻就日夜兼程的赶了过来,甚至连四大护法都没来得及通知。 我看着手边的拐杖,问他:“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易扬淡淡的应着:“那日同水护法过招,被水护法所伤。” “既然腿有不便,也不用你亲自来接我。” 易扬垂下眼睑:“多谢圣女挂怀,只是小伤,不日即可痊愈。” 我瞟了眼他衣衫下隐隐可以看见的固定木板,心知当是骨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三日三夜的马车颠簸也够易扬受的。 “圣女可知当日是何人下手掳劫?”易扬抬起眼来,看着我问。 我简单说了那个变态美男掳劫我走,又蒙朝暮公子出手相救,一路亡命,恰又入了芷蒲谷躲了大半个月,出了宝瓶口后才向当地灵旗求救。只是那芷蒲谷那人对我说的华焰圣女的往事就瞒了不提。 “朝暮公子……”易扬低头思忖着。 “他……如何?” “这几年起来的后起之秀,无门无派,风流多情,多智多谋,算个人才。”易扬不带一丝感情的说,“要是能入天主教倒是或许能有番作为亦未可知。” 我低下头,内心苦涩。 “倒是那个掳劫你的男子,”易扬没注意我的举动,还是一副思考的表情,“倒是个人物……” 我抬起头来,“怎么说?” “那人绝对不会是阮家少公子,”易扬声音很平,“阮家的少公子哪里挥的动那么多高手守宝瓶口?你说那个黄衣女子腰间一把长剑剑鞘有绿色锈斑,旁边人又唤她方姑娘,宝剑‘锈壳’,那个方姑娘八成应该是弯弓坛的坛主方凝。” “弯弓坛?” “暗门内部是宝塔式结构,门主下分四大总司,总司下分八大分坛:金戈,铁马,镰刀,利剑,宝盾,弯弓,毒镖,神箭。每个分坛下再分神,人,魔三种等级,像血刀云黯就只是镰刀坛下的一个神等杀手。一个阮家的少公子,哪里支配的了弯弓坛坛主?” “那当日那人该是四大总司之一?” “虽然说是四大总司,但是暗门内务都是一个总司在管理,千算子离蒿,今年少说也有五十了;另外三个总司和他们的门主都没露过面,谁知道是否真有其人。我们在暗门内的线子只能模糊探到四大总司中只有一个总司是个女子,常年不在门中,另外两个则完全没有线索可寻。” “可就现在来看,能调动弯刀坛坛主的那个男子应该就是那隐而不出的两个总司之一了?” 易扬点点头,垂下眼来,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还有芷蒲谷那人,真也算一个奇人,精通医术居然还会奇门盾甲……” 易扬说到这里突然有了个突兀的停顿。 “如何?” 易扬想了想,说:“十几年前,曾出过一个神医,人称阎王劫,小花小草入药皆成灵丹妙药,又通晓五行八挂,星象占卜,但是阎王劫在江湖上行走了四五年后突然销声匿迹了,时间久了,很多人都不记得曾有过这么个人物。莫不是那个通天彻地的阎王劫……”易扬慢慢说道,又陷入沉思。 好一会儿,易扬才又说道:“无论是否是当年的阎王劫,改日定当亲往拜访高人,不知他可愿意加入天主教。” 我摇摇头,“他……就让他在那里吧,你们去找也找不到芷蒲谷的。”我突然有点羡慕那个月夜下醉倒的身影,故人虽去,自有我思念常在,明月夜,短松岗,总有佳人入梦来,放纵感情,抛开红尘,这一世有我在梨树林幸福的陪伴。 “还有那个朝暮公子,”易扬的声音还是平静如碗水,“空手对宝剑,缠斗弯工坛坛主还能不落下风,果是个年少俊才,他既然救了圣女性命为何不随圣女回天山?天主教自当委以重用。” 我掏出那块玉锁,握在手中,“他……自由惯了,就随他去吧。传令给地方各旗,以后对朝暮公子有求必应,各旗旗主便宜行事……” 易扬飞快抬了一下眼,“是。” 我也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突然想起来小铛说过的一句话:“哥最讨厌别人骗他。” …… 易扬出来的很匆忙,出来随行的两百人都是易扬天测殿的近天侍者。 近天侍者几乎都是从育人院出来的精英,整个天山一共八千近天侍者。也分三等,从低到高依次是白衣,黄衣,红衣。刚从育人院出来的人再优秀也只能是白衣侍者。随着在天山功劳的累积和不断的历练才有提升的可能。 从育人院出来的白衣侍者根据天山的需要和个人的特长又有不同的分工。各个主殿的明卫暗卫,易扬的天测殿,礼书泉的天宝殿,水匕銎的赏罚堂,甚至可以留在育人院成为年殇的下手。更有品行良好,聪明伶俐的红衣被派遣去督察巡视地方五旗和归附的小门派。甚至那些派出去的刺客探子眼线,也无一不是天山的近天侍者。 回程的路上,不断有近天侍者呈来信隼递来的文书,易扬在车上一刻也没有空闲。果然,一路北去,不时有从天山出来搜寻我下落的教众汇合过来,除了易扬的两百近天侍者和随行的检杨带的一百人马外,队伍越来越大,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易扬整日与一堆文书打交道,我也疲于交谈,这样一走五天,平安回到天山脚下。 到天山脚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所以在离天山不远的光道城里天主教的房舍住了下来。 明月当空,我推开窗子,在一旁静坐。 窗外有一队近天侍者在巡卫,走过我窗前我听到领头两个人小声的交谈。 “……这都可以摔伤?” “嗨,老三喝了点酒,正高兴呢,哪里会想到地上有油,喝了酒脚又不稳。” “说那么多,还不是因为他仗着自己臂力好一直不好好练轻功。” “可不是吗!要不我也不用替他巡卫了。” “我看是他故意装的那么严重,逃活儿呢!” “这可说不准,好好的楼梯上怎么会有油呢,说不定还是他泼的呢……” 两个人走远了,我也听不太清了。 楼梯上的油……脑中电光一闪!——小铛! 我急急推开了门,冲到楼梯处。阶梯上果然是油油的。 “小铛!是你吗?”我只感觉脑子里一热,脱口喊了出来。 没有人回答。 “小铛……” “圣女……” 我猛一回头,只见易扬一袭白衣。 “圣女,西北角的暗卫适才发现人影晃动,有人越墙而走,我特来确认圣女安全……” 我一个恍惚:“已经……走了?” 易扬点点头:“圣女无碍,那我也放心了。” 我点点头,麻木的从易扬旁边走过。 “圣女……”易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还是听不出任何感情来,“怀念,不如遗忘。”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易扬啊易扬,你总是吓人的精明…… 回到房间,我轻轻阖上房门。转个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该出现的布包裹。 我按着心里的乱跳的响动,颤颤巍巍的伸手解开布包。 一团玉兰的颜色绽放开来,淡粉色的木槿花,掺了金线的精美绣工,粉色的绸缎腰带。衣服下是一个大油布包,慢慢拆开,三足草微苦的气息扩散开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伸手捂住脸,我没有听见自己哭泣的声音,却有温热的液体从指间汩汩冒出…… 天颜殿。 汀兰有点消瘦的脸出现在门栏上,看见我就惊呼出来:“主子……怎地成了这副模样?” 我有点莫名其妙,“怎个模样?” “怎么……这么苍白,这一个月怎么就瘦成这样?” 我摸摸脸,向她微笑:“没什么,我还是一样,只是你记错了。” “这可不行,我去传医师来……”汀兰不等我说话就跑出了门去。 不一会儿,医师就来了。 好一会儿搭脉,医师才面有愧色的说道:“圣女……原本内伤颇重,大伤未愈又染风寒,寒气内冲,似乎有过医治,但是病情又有反复,这寒疾浸入经脉骨髓,这阴天则痛的苦楚怕是免不了的。内脏寒逼,伤肝损脏……” 我打断他,“先生不妨直说,我是否要折阳寿?” “这个……圣女,若是调理的好,可保十年无恙……” “十年……”我有点恍惚,突然有点庆幸乌宗珉做了个正确的举措。“谢谢先生。” 那个医生开了个补血养生的方子,便退了下去。汀兰捧了方子下去煎药去了。 我坐在窗棂前,推开窗子。碧意盎然,莺飞日暖,已是夏日时分。我一共可以过多少个这样的夏天?用双手的手指都可以计数。雨天不能行路,日日草药相伴,这样一个半残的人何必贪求太多?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起码有美丽的记忆如影随形…… 第二天,我刚喝过药,来到庭院中。汀兰怕地面潮湿,抱了个团蒲来,我坐在柳树下开始聚灵,从被掳,到回来,前前后后有一个半月的时间都歇了没练,眼看还有十来天就是登冕的日子,我还是要来补我的功课,这是华焰圣女留给她女儿的债务。 聚灵真是愉悦的事情,物我两忘。 抛开圣女,抛开天主教,我只感觉我是宇宙中一颗小小的尘埃,悠悠空尘,忽忽海沤,一片清明自在心。没有心伤,没有欲望,没有想念,我只是偶然匍匐在了时间长河上,一个转眼又被吞没其中,然后没有人记得,曾经有个怎样的女子淌过这里。 不过十年而已,足够我把两段人生细细品来。 我不知道我定了多久,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看见我面前跪着一个人。 “圣女……求你,救水护法一命!”礼书泉沙哑着声音说。 “水护法?” “今日天颜殿,天师已将水护法锁枷关押。” 26 第 26 章 我不知道我定了多久,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看见我面前跪着一个人。 “圣女……求你,救水护法一命!”礼书泉沙哑着声音说。 “水护法?” “今日天颜殿,天师已将水护法锁枷关押。” 礼书泉的讲述十分清楚,起因是虎头帮的大哥不满水匕銎对他私自开铁矿的重罚,一气之下该投了暗门门下。奇就奇在虎头帮归顺暗门后,礼书泉派人去他私自开的铁矿验收的时候意外的在虎头帮的原驻地发现了水匕銎的信物和烧了一半的书信,虽然内容已然分不出来,但是字迹却明显出自水匕銎之手。虎头帮人数不多,功夫也不是一流的,但是虎头帮世代都是开矿掘矿的好手。 这个界本来就崇拜力量,而好刀好剑无一不是要用铜铁来锻造,铁矿不在多而在精。故而精通探测和开采的虎头帮在天主教还是很受人尊敬的,在这个风云难测的时代它的归附问题也是值得慎重考虑。而现在虎头帮的倒戈,定是对水匕銎心有怨恨。所以水匕銎信物和书信的出现显得格外诡异。天主教和暗门关系紧张,怎么能容忍大护法以虎头帮为贡品向暗门示好?或者说,水匕銎已经暗地里归顺了暗门,现在是在挖天主教的墙角,甚至可以猜测,水匕銎根本就是暗门派来的线子。 当然,这里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礼书泉的信物和烧了一半的信件找的实在是意外,甚至太过顺利,虎头帮既然要烧了信件,怎么会如此马虎只烧了一半?何况虎头帮已经举帮迁入暗门地界,再无人证,若那些证据是存心想陷害水匕銎的人所为也未可知。水匕銎掌有赏罚大权,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得罪过不少人。 线索扑朔迷离,礼书泉和水匕銎私下交好,就瞒着易扬去询问了水匕銎。水匕銎失口否认,一口咬定说这么明显的痕迹肯定是有人想陷害他。 但是,这件事不知怎么,被易扬知道了,要以处罚不公的罪名暂时剥了水匕銎护法的赏罚权,其实也是在防微杜渐,虽不能明说水匕銎怂恿虎头帮叛教,意欲勾结暗门,但是也是抱了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 水匕銎知道了,就跑去找易扬理论。 “却不知为何,水护法与天师那时居然大打出手。天师在争斗中无意看见楼顶有人掳了圣女去,一时分神,水护法一记千锤百炼正好打天师左腿上。天师中伤,无法护圣女周全。前几日天师来函,说劫持者是暗门四大总司之一,当即对水护法禁足,今日在天颜殿上指责水护法勾结暗门,劫持圣女,包藏祸心,大奸大恶,要在三日后斩首……” 我没有说话,听得礼书泉继续说着:“我与水护法是一同从育人院出来的,二十年来,我看着水护法为天主教出生入死,从没有片刻的犹豫,赤胆忠心,天地可表。这事定是有心之人所为,欲害我教自相残杀,礼书泉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水护法清白,不求依然大权在握,只求圣女念在水护法这么多年劳苦功高保水护法一条性命。” 我定定的看着他:“礼护法既然是在求我保水护法一条性命?” “是。” “那对我为什么不以实相告?” 礼书泉愕然抬起头。 “圣女……” “当日易扬被水匕銎所伤,行动不便,可是水匕銎却还有一身上好的功夫在,既然易扬发现有歹人,就算水匕銎后知后觉也断不会毫不为所动。何况那人还携带了我这么大一个人,堂堂天主教大护法,若是有心救我怎么会追不上那人?易扬今日判水匕銎勾结暗门的罪过恐怕也是由此而来吧!” 礼书泉吸了口冷气。 “礼护法,要是想让我救水匕銎的性命,最好还是说实话来。” “圣女……果然是七窍玲珑心……”礼书泉轻轻叹了口气,“水护法……当时是关心则乱,一时乱了方寸,才让那歹人逃了去……” 我不相信的看着他。当日易扬让我登冕就是水护法反对的声音最大,关心则乱?这个理由太过牵强! 礼书泉又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得说:“水护法……爱上天师……已经十多年了……” 我闭上眼睛,轻轻得说:“礼护法,有些事情除非有大把握,否则是不能说出口的。” “我与水护法相交二十年,他从来没有亲口对我说过,但他的心思我还是猜的到的……” 我睁开眼,注视着礼书泉,他眼神里有微微的不忍。 “起来说吧。”我对他说。礼书泉站了起身,虽然衣衫上有泥渍,可是看上去还是很儒雅斯文。 “别再隐瞒。”我说。 他点点头。 “二十年前,我为回报天主教的大恩而投靠其下,进了育人院。” “育人院藏龙卧虎,竞争激烈,所有人为了出来后可以留在天山都费尽心机。我初来乍道,难免受人非难,自那个时候开始就与水护法结识。水护法自幼在天主教内长大,在育人院也呆了十年,武功威望都是当时育人院的翘楚。多亏他多方维护,我也才算没吃大亏。” “我和水护法同岁,一年后,在我们都满二十岁的时候出了育人院,水护法去了赏罚堂,我去了天宝殿。” “再过一年,就是华焰圣女意外亡故,时隔不久,苏沩就领着四大护法和全天山的近天侍者加上红衣五旗围剿销金一族。” “销金一族竭力抵抗,老叟幼童都拿起刀剑来。战况空前惨烈,前前后后花了四个多月时间,当时司罚的闶一航和掌财的雾鲭双双死于战祸。在那之后,由于我和水护法战功显著,在回天山后,都升成了红衣侍者。” “由于护法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圣女位又是架空的,所以苏沩并没有立新护法,而是一人挑了三份担子。水护法是赏罚堂数一数二的侍者,有时候也代为处理一些护法的工作,但总是要向苏沩汇报的。往返天测殿自然很是频繁。” “水护法工作越来越卖力,全部心思都扑在赏罚堂上。赏罚堂本来活就多,累,且危险。捉拿逃犯,诛灭叛徒,这些最危险的活别人不敢接的任务他却抢着接,一次又一次冲在最前面,每一次都是生死毫厘间,每一次都是浑身是血的回来。” “有一次,我和水护法,还有几个关系不错的人一起喝酒。那些人笑说水护法是打算娶赏罚堂了,这么多年了,还未取妻,该不会是个断袖吧。水护法也笑着说,断袖?怎么可能,我喜欢一个姑娘已经很久了。那几个人一听就起哄了,非要水护法说哪家的姑娘,那时,水护法已经是赏罚堂最杰出的人了,当上护法只是迟早的事,天主教的大护法,谁家的姑娘娶不来?一开始水护法还不肯说是谁,后来被逼急了,也就跟我们说,那是苏沩天测殿的一个丫头。原本一个丫头没什么,可是难就难在那是天测殿的丫头。在苏沩的天测殿里,哪里有长久的丫头?都是苏沩的院内人!” “八年前,十二古剑门私囤兵械,被我和水护法查了出来,并一口作气将其铲除。苏沩召了我们进天测殿,表彰我们功勋,说明日即正式册封我们分别成为天宝殿和赏罚堂的主人。” “水护法却摇了摇头,他对苏沩说:‘我为天主教奔命这么多年,并不是为了护法的位置。’苏沩于是问他想要什么,他说:‘那个每次我来都来上茶的丫头。’苏沩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原来是爱美人啊!我另外送你一百个可好。’水护法摇摇头:‘就她一人,此生知足。’苏沩大笑,击掌三声,门后出来个丫头,那个丫头以前我也见过。的确是国色天香,苏沩满苑的美人和没她漂亮。” “苏沩问水护法:‘可是她?’,水护法点了点头。” “苏沩一把抓过那个姑娘,伸手便扯下她的衣衫来,苏沩笑着说:‘水匕銎你可看清楚,红颜非红颜啊!’那个丫头居然是个少年!水护法当下面如土色。” “第二天,苏沩还是给了水护法掌管赏罚堂的权利。那天,欢庆酒宴上,水护法谈笑自若,别人敬酒,他来者不拒,别人没有看出来,我却看得出来,他一杯一杯的喝,自始自终没有看过苏沩,也没有看过苏沩旁边站着的那个穿女装的少年。” “当晚,水护法醉得不醒人事。我同水护法最是交好,宴散后,我便扶着他回了赏罚堂,我把他放回床上,他却突然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便的问我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水护法铁铮铮的一条汉子,以前被刀划开多肚子,肠子都流了出来;还有一次背上中过三箭;手臂上被毒鞭缠过,是他自己把手上的肉切了下来……流过那么多血的人,我却二十年来第一次看他流泪。” “很快的,苏沩就更换了意旗的旗主。新旗主易扬跪在天颜殿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来,易扬,就是那个丫头,那个少年……不知道苏沩为什么做那么令人难堪的事来。” “五年前苏沩暴毙,我们在天测殿找到苏沩遗嘱,上书要意旗旗主担任下任天师。易扬当旗主才三年,现在又直接当天师,如何服众?原本天师应该是赏罚堂最有威望的主人啊!当时以五旗的人马反对的声音最大。是水护法领着我们四人力抗八方,顶了易扬上了天师的位置。” “谁知道天师在位不过短短几年,立刻把排斥他的五旗人马收于翼下,可是随着天师的威望与日愈增水护法反而越来越与他针锋相对。外面的人知道是天师的强大剥削了司罚护法的权利。天师怎么想我不清楚,我却清楚水护法的想法。” “水护法扶天师上了位置,那时天师还不过是个连意旗旗主都还没坐稳的人,无权无势,必定仰仗与水护法。可是随着他羽翼丰满,水护法只是越来越不安,水护法根本不想天师有自己的力量,他只想让天师需要他,那么他就一直可以在天师身边……” “在天颜殿上,水护法总是等天师走了以后再离开,每次我都看着水护法目送天师离开,然后再默默的离开……水护法从来没有亲口对我说他爱天师,可是我却知道,他藏着这份心思,直到今天已经整整十三年了。” “今天在天颜殿,天师说要斩水护法,水护法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别人看不出来,我却看见水护法眼里流的泪……几十年来,这也许是水护法第二次流泪。” 有风穿过庭院,柳树茂盛的枝条舒展开来,随风飘荡在空中。 扬起的是不为人知的情感,天主教深不见底的庭院里究竟埋藏了多少心酸泪?看着夜夜思念的人儿站在天颜殿比自己更高的地方,只是一个仰望的角度,居然划出那么大道鸿沟。原本以为是可以把他留在身边,却不知他却越走越远。看他展颜蹙眉,听他只言片语,再看他扬长而去,数千人的天颜殿不过只容的下一个人的思念而已。 可曾记得那一年,天测殿的后门转出个端茶丫头。眉目低垂,没有言语就已捕获一切。奔命在赏罚堂与天测殿之间,在等苏沩的一个奖励,流再多血也心甘如饴。丫头,丫头……原来红颜非红颜…… 从未说出口的心酸,从未提及的爱怜。 十余年的思量,十余年的想念,换来你的一句三日后斩。 水匕銎啊水匕銎…… “就她一人,此生知足。” 27 第 27 章 照以前的习惯,我早上没去天颜殿,易扬应该是下午会过来简单说一下天颜殿上的事情。可是今天易扬没有来,我等了一天,直到第二天午后,易扬还是没有来。 我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稍一思索马上了然。 这天颜殿侧殿是圣女居住的地方,为何从没有看到过警卫?以前认为本该这样的,这回一番历难自然明白,这侧殿肯定布满了暗卫,这倒不会打扰这里的清净,但是一有状况,树后,墙外,不知道要翻出来多少高手来。 如此一来,易扬肯定知道昨天礼书泉来过的事情。以礼书泉和水匕銎的交情,易扬肯定知道是礼书泉来求情来了,他不来,也是在暗示我他的答案。 我唤了汀兰来,“你可知道去天测殿的路?带我过去吧。” 汀兰应了一声就退下去了,不一会便引我出了门廊,门廊外已经停好了一顶纱轿。以前我都没注意,现在才看到四个轿夫都是红衣。 我苦笑,自己几步路都要坐轿,真成了个半残了。 虽然天测殿在天颜殿旁边,但是轿子依然走了很久。 穿过一道又一道朱漆的大门,我看着每个门前后都守着两个红衣的近天侍者。一路不疾不徐的前进,最后终于走到天颜殿的外门。 天颜殿的外门修得像城墙一样,恢弘庄严,坚不可摧,门口把守着一队配刀的红衣侍者,城墙上还可以看见巡逻的弓箭手,清一色的红衣。 守门的教众看见纱轿,又看见跟在纱轿旁的汀兰,都低头垂目让在一边。这一顶小小的纱轿就这么不急不缓,大摇大摆的从大门正中间走过。 一出天颜殿,见到个人马上多了起来,白衣的最多,其次是黄衣,红衣的也可以零星的碰见。当然,还有不是天主教装束的老妈子,小厮,浣衣妇等等。所有人,看到红衣侍者抬着的纱轿都立刻停住了交谈,恭恭敬敬的站到路边,静等轿子走过。天主教的人只是低头垂目,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而做活的下人都是跪在一边。轿子走过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安静。 我与世人隔着的,远远不是这薄薄的红纱…… 出神间,想起一个人说:“我也在怕你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就像大陆的版块漂移,立马涌现出一片汪洋大海,我在岸着边,卿在水那头。 “主子,天测殿到了。”汀兰的声音把我从走神的状态拉了回来。“主子可是要去找天师?” “对。” 汀兰转头对前面的轿夫说:“会意堂。” 于是轿子又动了起来,堂而皇之的从正门的正中间穿过,正要进出这道大门的人都在五步开外的地方静静的站着。直到轿子走过很远才又开始从侧门通行起来。 天测殿和外面最大的不同就是可以看见很多衣服上有五旗标志的人,多是红衣,在路旁我还看见了现在意旗的少旗主楼一芜,他旁边还站了个四十开外年纪的人,应该就是意旗的旗主楼畋了。就算是意旗的旗主,也和其他人一样,垂目站在轿子旁。 纱轿最终在一个很富丽堂皇的殿堂门口停了下来。汀兰搀我下了轿子,这“会意堂”的大匾便看得格外清楚。 提步迈进会意堂,这感觉很像进了紫禁城的朝堂,正对的就是一个五个台阶的错层,脚下一道长长的红毯延伸到错层下,红毯两边是数张八仙椅。错层上是一个巨大的书桌,桌上堆满文卷书籍,掠过书籍,可以看见纸堆后易扬笔耕不辍的身影。 汀兰刚想出声,被我挥手制止了,我沿着红毯走到错层下,在离易扬最近的椅子下坐下来了。 易扬知道我进来了,可他并没有停来笔来,甚至没有抬头。 汀兰转身去冲了碗热茶来,放在我手边,也乖巧的立在一边没有出声。 我侧着头打量着易扬。 还是一身白衣不染点墨,一段白瓷色的颈项微微的有点弯曲,像优雅的天鹅;完美的轮廓找不出可以修改的地方,鼻梁秀挺,像温腕的小山;眉眼如画,只是现在垂着眼睛在看手中的文书,若是扬起眼来,肯定是一片润泽的鸽子灰,清清亮亮,一直把人陷在里面。水匕銎就是这么心甘情愿的陷在了一滩美丽的鸽子灰中的吗? 易扬,这么个仙子般的人物,居然是个娈童出身,穿丫头的衣衫那么多年。苏沩怎么忍心,用这么折辱人的方式摧毁心性高傲的易扬?易扬当了娈童这么多年,又是受了多大的屈辱,多大的折磨?面前这个月下白莲似的人物,完全看不出他身上有过怎样的过往,为何成了娈童,如何忍辱负重,天主教只一人之下的大天师也一样背着血泪斑斑的过往。 易扬看文书的样子很专注,一丝不苟,偶尔有轻微的蹙眉随即又马上舒展开来,在文书上圈点勾画,最后再写上安排对策。他手里是一枝狼毫玉杆的毛笔,捏在扦长的手指中,停停写写,不时点一下一旁的九眼红梅的砚台。 我自然知道,易扬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这十来年不明白水匕銎的心思。此时看着易扬,突然又想到一点,易扬不过短短五年,已经把五旗收归翼下,那么他当时做了三年的意旗旗主怎么可能还没坐稳?定是故意收敛,利用了水匕銎助自己当上了天师。这么说,易扬早就知道苏沩会立他为天师?苏沩为何要这样做呢? 我又抬头看着易扬,他面容平静,卓然不群,加上深谋远虑,心思缜密,放眼天主教,哪里找得到可媲美的人才?苏沩好手段,先收了成娈童后又能扶他当天师,是否是在立水匕銎为司罚护法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这节? 天色暗了下来,最后一抹夕阳也退了下去。掌灯时分,易扬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揉着眉脚唤堂外的人进来。 进堂来了五六个红衣的近天侍者,他们飞快得收拾着桌上易扬刚刚批阅完的文书。 易扬揉着眉眼说:“该返给五旗的今晚就返回去。礼护法送来的帐簿可以明早送过去。赏罚堂的人手调动明早告示。今天晚上由当菲护法挑选人手,送修水坝的物资去滂城,明天一早出发。登冕的日子快了,叫人把四海阁修整一翻,不可在其他门派前失了颜面……对了,再过几日是万毒世家老夫人的七十寿宴,提醒礼护法不要忘了备份贺礼。” 几个红衣一一应了下来,收拾妥当后又迅速退了出去。 等人退完了,我轻声说:“怎么连小门派的日子都记得?这种事不需要天师亲历亲为啊!” 易扬睁开眼,平平的说:“万毒世家从不肯归附大门派,可是家中多出神医,就算不想拉拢,也不用结怨。再说,也不是所有帮派的细节我都记得。”他轻叹了口气,继续说:“圣女可是为了水护法的事情而来?” 我点点头。 易扬说:“虎头帮确是因为水匕銎的惩罚太重而倒戈的,水匕銎难辞其咎。又在圣女前面无礼喧闹,圣女危难他视而不见,处他一死不算过分。” 我慢慢地说:“是吗?不如我求个人情,既往不咎,你剥了他护法的位置,逐他出教如何?” 易扬浅浅的看着我,停了一小会儿又转开了眼去:“圣女果然耳聪目明,不错,水匕銎必死。他若是勾结暗门,是一死;逐他出教等于放虎归山,早晚成为大敌,还是一死;留他在教内,他结怨本就颇多,难免遭人报复,他又再无实权,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我低下头来,绞着手指:“不,他可以不死;这一切不过是你要他死。或者说,你想要他手里的赏罚大权。” “圣女不要听信了小人的妄言。” 我转头对立在一边的汀兰说:“你先下去。” 易扬明理,补上一句:“叫门口的侍者也下去吧。” 汀兰乖巧得应了一声,利索的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反身关上了门。 大堂里烛火幢幢,暗影重重。 我看着我相交错的手指,说:“易扬,你是天主教的天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的权利够大了。” “圣女明察。我的权利的确足够大。” 我抬起头看,在红色的光线里捕捉那片潮湿的鸽子灰:“可是你需要更大的权利,更集中的权利……” 易扬转过来看着我。 我吸了口气,说道:“因为……你想攻打的是竣邺山庄。” 空气中,突然有点剑拔弩张,我笃定得和易扬对峙着,易扬身上有微冷的气息散了出来,逼人心志。 那种紧张感随着易扬嘴角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笑而幻灭了。 “你不是圣女,你是谁?”他带着点冷冷的玩味,看着我说。 我有个失神的恍惚,不知为何,觉得易扬像个知根知底的同路人。 “这个你比我更清楚。”我回答他。 他转开了眼睛,“我之前还以为是圣女被雷落中,脑子变的清醒了。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清醒的不是一点两点啊。不过,我倒很有兴趣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介意我先问问你,你为何不追究我是谁的问题了?” 他清清浅浅的笑开了:“我送你上的天验台,亲自接你下来,亲自看你醒来,圣女自然还是圣女的……不论如何,再有十天就是登冕的日子。”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动用圣明牌吗?” “你是个知事的人,这是个好事,有时候却也是个坏事。” 我不语。 他也没说话。 半盏茶的功夫后,我不温不火的讲了起来。 “天师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为何对滂城的洪涝采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对策?天师当然不是为了给我机会让我表现,天师是想用这个机会借口掩饰你兵将未动,粮草先行的目的。” “当然,在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却没有想到这么远。不过,我倒是无意中坏了天师的事。” “然后就是在滂城,东边近竣邺山庄的城市,居然驻了灵旗和念旗两支人马,灵旗的少旗主居然常驻在滂城。不过当时我还依然不明究里。我有个模糊的概念,是在流落在静水镇的时候。暗门和我教关系如箭在铉,静水镇镇守宝瓶口这一交通要道,为何才区区五百驻军?驻地里最高的人事也才是个小小黄衣管事。西边东边一对比,立刻现了蹊跷。” “于是,天师要夺水护法的赏罚权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了。攘外必先安内。水护法的职责对于震慑人心和集中大权很是有益,更何况他还老是与天师做对?恐怕不为其他,就为司罚的权利就成了水护法的催命符。” “适才天师吩咐了下去,要当菲护法挑选人手护送修坝的物资去。我才能最终确定下来。当菲护法,那时掌管圣明军的护法!让当菲护法挑人?我能否问下天师,这几日来,暗地里聚集到了滂城的圣明军有多少人?” 易扬美目流转:“心如缁丝,天下再无女子能出尔右。” 我轻轻摇头:“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心急?我还未掌牌,就已未雨绸缪?” “半个月前,竣邺山庄庄主邺永华来函,圣女登冕在既,他将带弟子门人二百人前来恭贺。猛虎离山,机会难得。” “竣邺山庄这么做是竭诚来示好,那为何不与其连手先攻打暗门?” “暗门崛起不久,根基尚浅,而竣邺山庄盘踞东边快有二十余年,人多脉深,现在趁其不备正是突然发难的良机。”易扬的声音水波不兴。 我念头一转:“你现在坦言相告是否是要我登冕一结束就立刻发兵东进?” “暗渡陈仓难成大气,十万圣明军不过才过去了不到一万人马。大军东下,还要圣女挥牌,登冕三日后就是邺永华抵达的日子,到时候邺老英雄怕是回天乏术了。” 我笑了:“那是自然,不过挥不挥牌还是要看我这个圣女不是?” 易扬修竹般的手轻轻撑着唯美的头颅:“你不会以为你还可以有选择的余地。” 我点点头,“只是向天师求个人情,放水护法一次。” 易扬没说话,垂下眼来。 忖度片刻后,给了我个答案:“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不过圣女既然帮他求情我也就给他次机会。后天是圣明军一年一度的比武较量,前后共三天,如果这三天没人击败他,他就可以活下去,并且在圣明军里也会有好过点的日子。” 我叹了口气:“你……为何如此对他……” 易扬飞快得抬了下眼睛,语气里可以听出来一点踌躇:“礼护法……都对你说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算了,当我没有问。” 我站了起身:“我代水护法先谢过天师了。” 易扬也站了起来,语气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只希望圣女别忘了,我为圣女放过水护法,圣女也别枉费了我的一番心思。” 我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 28 第 28 章 因为水匕銎的关系我决定出席这几日的圣明军的较量场。 早上一起来,汀兰就捧过锈红色的衣服来,衣摆拖地,衣领高耸。不见得奢华,却是十分庄重。收拾妥当后,我走出门廊,门外停了辆八马的巨大马车,易扬腿还未痊愈,我看见他坐在车内,挑起帘子来向我行礼。我垂了下眼睑,示意知道了,上了那马车与他同行。 圣明军驻扎在天山后山脚下。 今天是一年一度比武较量的日子,所有圣明军都严阵以待,摩拳擦掌。从易扬那里得知,头两天的比武是分散的,所有圣明军以及近天侍者都可以参加,要比武的人在十三个较场上报名,然后等候自己上场。这个年度的比武是很多少年才俊梦想起步的地方,当年当菲琳雪一人独挡了三千人,苏沩才破格升了她为握兵的护法。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奢望最后可以拔得头筹,但是上场比武还是有很重要的意义。因为武功出众而受到上司关注,最后得以提升,一般的圣明军希望可以当上百夫长,百夫长希望可以当上千夫长,千夫上希望可以当上小将领,小将领希望可以当上大将领,大将领希望可以受到当菲琳雪的重用。 何况今年的比武尤其重要,因为一天前就传出消息,马上就要登冕的圣女和大天师也要来观看。这个意味着什么呢?说不定从此就可以留驻在天山最高的位置也说不定。 还未到山脚,就已经感到较场高涨的气氛,我几乎可以闻到沙场尘土飞扬的味道,搀杂着兵器铜铁的味道,圣明军身上意气风发的气势,是一种积极的,正面的,坦然的信仰…… 八匹马的马车缓缓而行,车夫的位置上坐着两个红衣的近天侍者,旁边队列着两排手拿长矛的红衣。 渐行渐近,透过红纱,我看见漫山遍野在朝霞中闪着亮光的铠甲,反射出耀白色的光芒。 十万圣明军。 全部从天山育人院出来,受过严格训练,拥有天主教最高的战斗力,十万人,全部是可以以一当十的好手,可以又不同与一般的武林联盟。因为他们都是军事管理的,接受统一调遣与指挥的。 十万圣明军,可挡百万雄师! 马车缓步而行。 旁若无人的穿入军队中。两边的盔甲立刻让出条路来,两边全是我天主教热血忠心的战士,他们都目送着马车缓缓前进,前方看不见人海的尽头,却看见已经的开辟出来的道路,嵌在银光闪闪的兵器盔甲的海洋中。 没人说话,十万生灵,却只可听见我马车那八匹马的声音。 隔着红纱,我可以看见我的战士那热望的眼睛,那些喷薄着激情的年轻面孔。没有声音,我却听见圣女这个身份惊天劈地的雷鸣。 马车保持着它高贵的速度,一直走到山脚下。 山脚下,四个较场正中,是个临时搭建的观摩阁。高出四周平地一人来高,虽然是临时搭建的,可以一点也看不出来简陋,顶是翎羽毛,放的是红木桌,置的是锦缎椅,铺的是毡毛毯,熏的檀木香,四周挂上薄薄的百纱,里面的人可以看见外面四方,外面的人却看不清里面。 马车就在这个观摩阁定了下来,阁旁,当菲琳雪,礼书泉和年殇已经恭候多时了,易扬先下了车,在旁边撑着车帘。 他扬起眼睛来看着我,轻轻的点了下头,我吸了口气,走了出来。 “圣女!”三个护法齐声行礼。 “圣女————”十万个声音震烁天山,冲破云霄,扶摇而上,回音向四方扩散开来,宣告着我的身份,我的权势。 我看见我漫山遍野的士兵都跪了下来,他们口中齐齐呼叫着一个人:“圣女————” 天上的云彩也被冲散开来,一瞬间,早上的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来。 突然有风吹来,我突然听见天空着翔鹰划过声音。在万人的膜拜中,我又想起那个雨天中被打翻的装三足草的篮子来,然后,一个转身,我美丽的鱼儿就游进了水里,连一分鳞片也没留下。我抬起头,苍茫得寻找天空中的飞鸟,他是否也正仰着头,寻找我飞过的痕迹…… 礼拜仪式之后,是我对我的士兵们的激励讲话。由于没有高地,当菲琳雪便抱我上了马车的车顶 “天主教,”我的声音不大,可是,在一片巨大的寂静中非常明显。“立足于世数百年,它的辉煌是我们的骄傲。我们信奉它,崇拜它,效忠它,我们坚信它可以给我们带来安康和强大。” “年老的还在守侯。圣女一位架空十八年,你们也被架空了,可是你们并没有离它而去,你们留守在了这里,留守了你们的信仰,你们的虔诚。你们与天主教共进退,同荣辱,并且将陪伴踏一直下去。” “年少的正在奉献出忠诚。你们义无返顾的送上了自己的前程和希望,你们押上了自己的未来和理想。你们相信并决心追随一生,与你们的信念一起永生。在天主教的天颜殿上永远燃烧着你们不灭的追求。” “天主教不会辱没你们的付出,我们都可以得到上天的眷顾。是你们身上的铠甲巩固了天山在天下的位置,是你们手中的兵刃开辟了天主教的辉煌。” “都展现出你们的力量吧,天主教的战士们!看看你们的剑有多快,刀有多利,箭有多准,马有多壮!在你们身上,可以看到天主教的明天,像天台上升起不灭的朝阳,我教必定在天下傲然长存!” 天山响起圣明军的狂呼声,阳光为之失色,风云为之而起,山脉为之一颤,人心澎湃,只有高高在上的天主教圣女面色苍白。 一番礼法周全后,我终于可以在观摩阁子里吃午饭了。三个大护法在为下午马上要开始的大比武奔走准备,易扬腿伤未愈,与我一起在阁子里用餐。 传上来的是八道精致清淡的饭菜,我吃够了便停置了箸。 易扬瞟了我一眼,也停下了筷子。 “圣女身子弱,还是多吃一点的好。” 我微微一笑:“天师不用客气,这顿饭不过是个意思,意思到了也就行了。”易扬与我同车而来,同桌而食,整个圣明军都明了这个天师其实是与圣女平起平坐的,易扬,他心里到底有多少心思,谁能猜的出呢? 阁子内再无其他人,易扬说话也收起了平时在人前对我的那份恭敬:“圣女你自然心若明镜,不过,若不是你突然聪达起来倒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我苦笑:“天师连我也要防吗?” 易扬低下了头,有些疲惫的声音从面前这个莲子般人物身上散发出来:“谁又希望是这样的呢……” 我心里一涩,马上转换话题:“水护法你要如何安置他?” 易扬抬起头来:“这里一共十三个校场,水匕銎就在第一个校场的东面擂台上,只要他三天不倒,就给他个百夫长当当,也不会有人不服。” 我皱了下眉头:“三天的车轮战?水护法怎么受的了!” “人称浴血长龙的水匕銎,哪里是轻易倒得下去的?头两天肯定不会有大碍。他撑不撑得下去就看第三天了?” “第三天?” “第三天是十三个擂台的三甲聚集比武,年殇也会挑选育人院的精英出来参加。他若还能胜下去,就可活命!” 我眉头皱得更深了。“易扬!”我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叫他天师,叫完他后却不知该再说什么,只是蹙着眉看着他。 他也平静地看着我,两个人又陷入可怕的僵持。 “水匕銎……”易扬终于说话了,声音不见了往常的清越悠扬,有点酸楚,也有点沙哑,“血气方刚的一个人,不会因为别人为他求情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得活下去。”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明知道他的心思,为什么还非要他死!” “他处处刁难行事,任何事情一遇上赏罚堂立刻麻烦数倍!” “你原可以不用非除去他!你也可用别的方法让他归附!” “什么办法!穿了女装去当他的娈童吗!”易扬有点失控,但话一出口他马上就明白了这点,垂下了眼来。 我也被他的话噎住了,我看到的易扬总是高贵典雅,我抗拒他,隔离他,甚至有时候害怕他,所以我从未认真想过易扬是怎样内心的人,当背负着不堪入目的过往,现如今再大的荣耀也成了一种讽刺。 “水匕銎早该绝了那份心思。”好久好久,我才又听到易扬的声音,哀而不伤,悲而不悯,“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到今天的田地。” 我心中一动:“其实你也不想他死。” 易扬睫毛一颤:“不是取决于想与不想,而是取决于该与不该。” 我有点不忍心再继续这个残酷的话题,提起筷子夹了一片青笋到易扬碗里,“快吃吧,菜要凉了。”我说。 杀人的,从来都不是刀剑本身…… 水匕銎到处与易扬作对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情?也许他早就绝望了,也许他早就放弃了,也许他就是一边绝望着一边想念着,一边挖一个埋葬自己的坟墓,一边企求一个无望的美梦。 似乎在书上常看到这样的表白:“死在自己所爱的人的手里,也是一种幸福……” 我又错了?当易扬终于决定成全水匕銎的时候,我又错了? 长天清水,浩瀚宇宙,最难看清的不过人心…… 下午,我真的跑到第一个校场的东面擂台前去看了水匕銎的比武。怕扰了看擂和打擂的人,我站在很远的地方观看着。 才数十天不见,水匕銎就双鬓斑白,连面容都要看上去苍老一些。他穿着布料的普通衣服,手臂上的肌肉呼之欲出。握了一柄鬼头刀站在擂台正中。 天主教大护法。 台下的人都跃跃欲试,但是又都不敢。水匕銎傲然看着台下的人,神情倨傲。 “圣明军将领柏瓯请教水护法高招。” 台下突然有人高声说,伴着声音,一个灰色的人影翻了上台。 柏瓯不算粗壮,但是个子很高,三十不到的年纪,长相平凡,但是自有种压人的气势。 他翻上了擂台,恭恭敬敬的给水匕銎行了礼,水匕銎点了点头说:“行了,亮兵器吧。” 柏瓯说:“与水护法一战,自当不得儿戏。”他一击掌,底下穿普通盔甲的两个人合力抛上来了一柄长戟来,乌黑锃亮,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来,戟尖上闪着暗蓝色冷冷的光芒。 我听见底下有人惊呼:“咬魂戟!”心知当是把利器。 水匕銎蔑然说道:“出招!” 柏瓯一抖长戟,直刺了过去,水匕銎轻轻侧了个身,长戟从水匕銎脖子旁滑了过去。长戟横摆,水匕銎只是继续向后飘走。柏瓯弯身扫水匕銎下盘,可水匕銎明显比他快上一步,一脚踏在了长戟上,左掌拍柏瓯面门。柏瓯狼狈得低头一滚,躲了开去,这长戟却还在水匕銎脚下。柏瓯很是聪明,他是朝水匕銎的方向滚去,顺势双掌出击,打向水匕銎双腿。水匕銎来不及收回掌势,只得晃动身形让了开去。柏瓯这才险险拿回了兵器。 柏瓯站稳了身子,抖出几枪虚刺,虚虚实实的又攻了过去。 水匕銎皱了下眉头,“萤火之光!” 一个瞬间,我看见水匕銎终于挥起了那柄鬼头刀,直接缠上了那柄长戟,向一旁一带,咬魂戟居然从柏瓯手里直接飞拖出去!鬼头刀势头一转,同时水匕銎左拳攻向柏瓯一侧,柏瓯自然一偏,正好撞在那柄鬼头刀刀刃上。 胜负已分。 不过十招,水匕銎只在最后一招用了兵器。 底下哗然,大护法果然不是吹嘘的。 柏瓯抱拳说道:“护法神功,柏瓯心服口服。”》水匕銎点点头,柏瓯拾了长戟便下去了。 台下的人一时被震慑住了,一时无人上台,不少人已经开始打算去别的擂台。 “水匕銎!可曾记得老夫!”一个猴瘦的老者又跃了上来。 水匕銎看了一眼,轻蔑得说道:“无名之辈。” “嘿嘿,护法自然不得我了,”来人阴恻恻的说道:“不知道护法还记不记得那年偷窃天测殿一案?” 水匕銎这才恍然:“你是那个红衣侍者……” “哼,拜护法所赐,老夫现在只是个圣明军的走卒!” “废话那么多,要打就打!” “这是自然!我们好好算算这十几年的帐!” 也不见那个老者亮兵刃,就看见他鬼魅一样的身影攻了上去。 水匕銎向后跃开,那老者一挥衣袖,我隐约看见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底下的人却先叫了出声:“袖里针!!” “是袖里乾坤老夫子!” “天,他当年不是因为偷偷贩卖天测殿的东西被赏罚堂抓了吗?” “可不是,不过,后来被充发到圣明军来当了个走卒,终生不得被提拔!” “那可够重的,从红衣到走卒……” …… 说话间,水匕銎鬼头刀一转,已经挡下一大片飞针下来。 不过,那老者终归是技不如人,水匕銎吃了小亏后当下欺身上去打近身站。那老者暗器施放不出来,在水匕銎一刀快似一刀的进攻中渐渐捉襟见肘,相行见绌。 最后,那老者勉强闪过一刀直刺后立足不稳,却见那鬼头刀刀锋一转,又砍了过来,老者相后躲去,却再也立不住身子,倒在了地上。水匕銎一脚踏在了他胸口上,反手把鬼头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哼,无知鼠辈,跳梁小丑。”》水匕銎鄙视地说。 那老者面色如灰,一把推开水匕銎的脚,飞快得下了擂台。 之后我又看了几人,水匕銎都轻易取胜,我当下有些安心,踱回了观摩的阁子。 两天,我都在校场观看比武,有输的有嬴的。水匕銎也碰到过有实力的挑战者,但最终还是无人能敌天主教司罚的大护法。 转眼,就是第三天了。 29 第 29 章 最后一天的比武在第十三校场。 第十三校场是最特别的一个校场,说准确点,它不是一个校场,它是一个角斗场。 中间是一片开阔的方形沙场,两边是越来越高走的看台,还分成了上下两层。这个样式很像现代的足球场,只是场地比足球场小一点。可以说,天主教这个校场绝对是大手笔,惊人的恢弘杀肃,那个感觉很像以前一部叫《角斗士》里的古罗马角斗场。 当我和三大护法进去第十三校场的时候,四周的看台上已经座无虚席。年殇引了我们走到高层居中的席位,那里被空出了一的两米见方的坐席。我坐在正中,易扬因为腿伤没好坐在我右下手,年殇立在左手,当菲琳雪行了个礼就下去了,想来比武的事还少不了她操持。 前两天的比试,十三个校场的前三甲已经出现,算上水匕銎一共三十九个人,》再加上年殇育人院通过内部比试,又有二十一个人加入,一共凑整五十个人。五十人,是不可能在一天内单打独斗比出个高低来的,所以用的是混战。这也是为什么要在十三校场的原因。 圣明军看中的并不是个人的强大,而是合作的力量,所以,最后一场的规则是五十个人全部进入校场,每个人在胸口都捆一个沙袋,沙袋被刺破,或者参赛的人倒下都算输。 不管用什么方法,当场上只剩一个人还没输的时候,比赛结束。 允许结盟。 我忽然明白易扬说最后一天最是艰难的原因,因为水匕銎,是没有盟军的…… 沙场的一侧开了一道小门,五十个人列着纵队走了近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所有人胸前都是一个沙袋,他们都是仰着头走着进来的。无论如何,从十万人里出来的,现在可以站在沙场上的,都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只有最后进来的那个人,是半垂着头的。他手里握着鬼头刀,一步一步走进沙场,一直走到场的正中间停下。 当菲琳雪在重复着比赛的规则,那四十九个人都认真得听着,脸上是按耐不住的兴奋和期待。只有一个人还是半低着头。 “明白没有!”当菲琳雪的声音还是很有魄力。 “是!”那四十九个人回答,同时响起的,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突然得,那个人抬起了头,目光那么炽热,直直的射向我做处的高层。 绝望吗?哀伤吗?愤怒吗?不甘吗? 只是一个仰望的角度,居然划出那么大道鸿沟…… 我看着右下手的易扬,白衣胜雪,面无表情,只有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 “好!那比武现在开始!”当菲琳雪手一挥,宣告了比赛的开始。 人群又聚集变为分散,明显分成了三大阵营。 只有一个人还站在中间没有动,依然还是那个仰望的姿态,像被定在了那里。我知道他是在等待,拨开凡事,他立在那里,一直立在那里,从远古的洪荒到现在的迷失,立在一个永远是错误的立场,一点一点,立冢成空…… 早知道是无望的渴求,早知道是虚无的幻想,只是难忘,当年那初识的一瞥,短短一瞬,却已深陷千年…… 不知道为什么,三大阵营像有某种默契,或者早就达成协议,所有兵刃都对准了中间的人儿。最先攻到的,是一枝铁箭,随着鬼头刀手起刀落,利箭陨落,随着断箭落地,沙土飞扬,混战,或者说,群攻,正式开始了。 我看着场上个打斗,轻轻对身边的人说:“这个样子,可以撑多久?” 年殇回答:“不出两个时辰。” 我微微转了个头,对那个莲白色的人影说:“四十九个对一个?天师可以撑多久?” 易扬转过头,说:“不是四十九个,是四十八个?” 我看了眼场上,水匕銎一把鬼头刀舞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已经有两个不济的人因为沙袋破了而退在一边。却没看见和他共同抗敌的人。 “我怎么没看到第四十九个?” “一会儿就会看到了。”易扬说。 不一会儿,又有三个很弱的败下阵来。此刻,有个红衣过来对年殇低语几句,年殇对我弯了下身子,说:“圣女,育人院有点事情,我……” 我挥了下手:“年护法不用多礼,自便既可。” 年觞行了个礼就退了下去。 又看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使长鞭的少女鞭子缠上水匕銎的鬼头刀,同时看见两只长矛刺了过来。水匕銎飞身躲过长矛,但那少女却不愿放开长鞭,被拖倒在了地上,水匕銎一脚踢开她,她飞出老远才落地,闷哼了一声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肋骨。 “当年当菲护法怎么会是力抗三千人马呢?”我问易扬。 “当菲护法当年仅三柱香时间就打败了那其余的四十九人,苏沩大是欣赏,想立她为护法,可以圣明军里多不同意一个女子握兵,反对声音很大。所以苏沩又出题考她,上了三千普通的圣明军来,当菲护法果然不辱厚望,一人独胜三千,这才坐稳了护法的位置。” “是吗,可如今,就算水护法胜了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百夫长啊!” 易扬垂着眉没有说话。 半晌,才听到那个清越的声音说话。 “五年前,的确是水护法扶我上了天师的位置。可是那时我根本就不是天师,我只是他的傀儡,当时,我当天师和他当天师根本没什么区别。” 又有一个人背后受了水匕銎一拳,倒底不动,败下阵来。 “一开始,他尚且可以以礼相待,但到最后就连礼数都不顾了。天测殿,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得不说,沙场上的三大阵营并不是全力以赴,在有人不济的时候,旁边其他阵营的人多半不关不顾,甚至落井下石,就这样,又有两个人折损在了旁边的人的手上。 “水匕銎权大,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连天测殿丫头小厮的去留他都要管。我花了不少心血,才在暗中得到了五旗人马的认可。只是当时,五旗的力量已经被水匕銎削剥得不成样子,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沙场上尘土飞扬,兵器碰撞发出的声音此起彼伏。 “当菲护法当时想扩充圣明军,心知水匕銎必定不会答应,便跳过了水匕銎直接来找我了。但是天测殿当时几乎都是水匕銎的人,所以水匕銎立刻就得知了。当下要我暂时剥夺当菲护法的兵权。” 水匕銎突然跳出了人群的包围圈,一刀划破了站在人群外手拿弓箭少年的沙包。 “兵权一剥,水匕銎的力量就更是强大。所以,我第一次忤逆了水匕銎的意思。水匕銎大怒,活生生得把我关了禁闭。五天五夜!” 我突然觉得,也许有些事情,是没有对错的。有人流血,有人受伤…… “他没有把我饿死,而是在第五天的时候放了我出来。从那时开始,他就应该明白,我再也不会屈服。我把当菲从牢狱里放了出来,依然封她为握兵护法,从此当菲站在了我的一边,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与水匕銎分庭抗礼。” 又有人落败,水匕銎的刀势还看不出丝毫缓慢。 “现在圣女登冕在即,所有帮派都在蠢蠢欲动。圣女已然明了出兵东去的安排,水匕銎若还在护法之位,必坏大事。” “易扬,”我轻轻唤他,“这十多年来,你就只在想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吗……” 易扬沉默不语。我却忽然觉得悲哀。 “为什么我流落回来,你待我差别如此之大?”我突然这么问,说完了后觉得很是失言。 易扬摇摇头:“圣女聪慧过人,我的那些小把戏自然逃不了圣女的眼去,又何苦自取其辱?之前……我确是怀了其他的打算,既然圣女已然看穿,我也不用继续下去了。” 我忍着心,把头转了开去。 易扬之前果然是演戏,希望我可以爱他,希望我可以当他的傀儡。我还记得那屋顶上盛开的烟花。我也一次又一次问自己,为什么在落下瀑布的时候想起他说的那句:“我现在却不想看到你死。”明明之前落下悬崖的时候还可以先把汀兰踢下去的我,却固执得抱紧了树桩。白衣袂袂,他总是用清冷平静的外表把自己包裹起来,无论是我,亦或是水匕銎,谁又看清过易扬的心呢? 耳边突然想起易扬轻微的叹息:“水匕銎有一句话没说错,我不过是个娈人,怕是玷污了圣女……” 年殇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我和易扬也再也没说过话,在怪异的沉默中看沙场上的比试。 果然如年殇所说,不到两个时辰后,场上就只剩下四个人了。 水匕銎还未倒下,可是体力却明显不支,步伐有些沉重,连刀法都有点懈怠。身上血迹斑斑,有别人的血,自己也肯定挂了彩。另外三个人,一个是个拿剑的青年,另一个拿剑的却是个老汉,第三个是握了对铜锤的魁梧大汉。 铜锤舞得最急,想流星雨一样向着水匕銎砸去。水匕銎不敢硬接,施展轻功躲到了那个青年背后。现在剩下来的怎么会是等闲之辈?那个青年一个优雅的转身,长剑如鬼魅一样袭来。 水匕銎举刀,用刀面挡住这下急刺,另一把长剑又近在咫尺。水匕銎向后一跃,却是一双铜锤伺候,险险躲开,身后又是两柄利剑。水匕銎突然一个龙门越,踩着眼前的一对铜锤向高空奋力一跳。那个舞锤的汉子没想到锤上会突然多加一个人的重量,当下重心不稳,向先扑去。两柄长剑吃惊不小,可是想收回劲力又不可能,只得偏开剑头,像两边刺去。此时水匕銎正好回落,手腕翻转,分袭两柄长剑,那个青年和老汗的沙袋登时破了开来。舞锤的大汉正好抓住水匕銎向另两人挥刀的空隙,提锤砸了下来。待水匕銎将青年与老汉的沙袋划破,铜锤已在背脊,避无可避,硬生生的受了一锤,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那汉子大喜,提起铜锤又追了上来,水匕銎提了口气,居然伸手抓了挥来的一只铜锤,奋力想一旁拨去,那汉子没有水匕銎力大,一只手臂张开,胸口门户大开,水匕銎毫不含糊得挥刀划去,沙袋立破。 不到两个时辰,水匕銎胜。 那汉子一走开,水匕銎就再也站不住了,单膝跪了下来,大口喘息着,左手扭曲,肯定是刚才硬接铜锤的一下坏了骨头。 我说:“他赢了。” 年殇却说:“不,还没有。” 我看向年殇,年殇答到:“刚才在场上的只有四十九个人,校场三甲三十八人,育人院二十人。” 我皱了皱眉,“还有一人!” 年殇缓缓点了点头。 我再转头看向沙场中,沙土飞扬,黄色的尘埃中慢慢走出一个人影来。 尘埃落定的时候,我看见那第四十九个人胸前的沙袋。 当菲琳雪!!! 30 第 30 章 啊,亲不提醒我我都忘了,首页的曲子叫尘埃落定的时候,我看见那第四十九个人胸前的沙袋。 当菲琳雪!!! 我以前从没看见过当菲琳雪的兵器,就在今天,我看见了。 那是把□□,一人高的刀柄,一人高的刀身,有独特的金属光芒在日光下闪烁。那□□明显有战国时兵刃的特征,刀柄有我的手臂粗,刀刃厚而坚实,当菲琳雪一身银白的盔甲,单手拿着□□,那刀,少说也有百来斤重。 校场上响起一片惊讶声,声音里同时也充满了敬佩和期待。 水匕銎突然感应到了后方的来人,猛然起身回头,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微微有些抖动的背脊。 他们在说什么,可是这个时候起风了,隔着一层楼高的距离我听不清他们的话语,只看得见站在黄沙中的两个人。 风停的时候,□□划开了黄色的沙屏。 我盯着前方冷声说:“你故意的!” 莲白色的人影晃了一晃,却没有声音。 当菲琳雪的神力绝对不是凭空捏造的,她挥动□□,就像那把刀是塑料做的一样,毫不费力。惊人到恐怖的力量。 接连三天的比试,刚才所受的重伤,水匕銎早已是强弩之末。何况当菲琳雪又不是只有力气而已,她施展出来的一看就是一套很奇特的刀法,专门为□□而有的刀法。 □□,是古时沙场上的刀刃,刀长且重,意在一刀斩马,是单纯的力量型的兵器,一般是由力大无比的战士所拿,用法都是一般的劈砍,常见的都是一刀把敌方的战马拦腰斩开,连同战马上的人。而刀法,一般人连提起□□都不太可能更谈何刀法! 而当菲琳雪现在的确是在施展一套刀法,□□长而厚重,注定了刀势不快,可是在当菲琳雪手中,却犹如游龙惊凤,猛鲛出水,鹰击长空。刀的重量注定了速度快的结果就是惯性奇大,刀势难收,可是当菲琳雪并不收力。她手上一加劲道,□□便回转过来,当菲琳雪一弯身子,□□在她背上回旋了一圈又回到当菲手中,这个原理可以参照日常的转笔,不同的是,当菲琳雪转的是过百斤的□□。只看那□□不住的回旋着,饶着当菲琳雪的背,腰,甚至是腿,当菲琳雪又在不断加力道上去,刀的速度越来越快,回旋的巨刀像直升飞机的螺旋浆一样,一刀一刀全部斩向水匕銎。水匕銎的鬼头刀是一般长度的刀器,全部伸展开也够不到当菲琳雪近身,而当菲琳雪的□□又太过霸气,厚重强韧不说还速度奇快,水匕銎根本不敢用鬼头刀去硬接,一来根本没有当菲琳雪的力大,二来兵刃想交,水匕銎手中的鬼头刀必定折损,失了鬼头刀,水匕銎连最后的胜算也是落空了。 当菲琳雪挪移的速度没水匕銎快,水匕銎近不了当菲琳雪的防御圈,表面上是相持不下,实际上是当菲琳雪有胜无败! 刀所激起的黄沙向四周奔散,黄色的空间里,那个血迹斑斑的人影越发狼狈。 当菲琳雪的刀速越来越快,水匕銎在几场恶战后的体力却越来越跟不上当菲琳雪的速度。在当菲琳雪又一次握住刀向水匕銎斩去时,水匕銎向后急退却终于没能避了开去,鲜血四溅,沙包早已一分为二,而水匕銎的胸口也被伤出了一条吓人的裂口。 胜负已分。校场的看座上一片叫好,欢呼的,呐喊的,称颂的,一片沸腾。 当菲琳雪为了停来飞转的刀而没有停下手来,而就在这个时候,水匕銎拖着流血的身体一步一步向我的方向走来,对于天主教最是威武的赏罚堂主人,在众目睽睽下的惨败会是多大的打击?那些对胜利者的欢呼和赞美在此时的水匕銎听来又是怎样一翻滋味,他慢慢走了过来,屏弃了潮水般袭来的屈辱和讽刺,无视身上汩汩的血流,一步一步,那周围震天的声音好象全入不了此刻步履坚定而泄怠的来人的耳朵。 水匕銎慢慢走到我的下方,仰起头来看着我右下手的人儿。在他的身后一条夺目的血带,从沙场中间延伸到我的下方,像一条幸福的红地毯,或者是安谧的黄泉路。 水匕銎流汗的脸上沾满了黄沙,他的脸上很平静,没有表情,那些从他胸口喷薄的血液像与他无关一样。 我看着那个莲白色的人影,他没有看慢慢走过来的人,但是他的颤抖却明显起来,只是面色如常,仿佛那只紧紧抓着衣衫的手不是他的。 只是一个仰望的角度…… 变故突如其来,我没看到水匕銎是怎么跃起的,等我看清的时候,水匕銎的鬼头刀已经对准了我。我大惊,应该后退,应该后退,可身体的反应哪里跟得上思维? 刀尖逼近,突然得,在离我鼻尖不到一掌的地方,刀,停了下来。 下一秒,我听到血肉被贯穿的声音。定睛一看,旁边的年殇不知什么时候握了把长剑,剑柄没入水匕銎的左胸,与此同时,水匕銎松开了握刀的手,或者,他在长剑即将刺入自己身体的同时就松开了。 鬼头刀和一个人跌落的声音同时响起。 “水护法!!”年殇大惊,赶忙去扶起那个倒地的人。 水匕銎面白如纸,呼吸微弱。他没有理会四面的惊呼,他只是定定的看着那个一直没有动的白色身影,直勾勾的看着,在那一双炽热的眼睛里没有仇恨,没有不甘,没有伤心,只有留恋,为什么惟独只有留恋? 时间会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一个人停下,停留在这一刻,并且只在这一刻,忘记数年的你争我抢,忘记数年的勾心斗角,一如当年,当年看到那个丫头的一刻。 突然,水匕銎虚弱的声音说:“你……早知道……我……不……不会杀……圣女……是……是不是……” 易扬身子一颤,却依然没有抬头,他看着脚边的地面,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是。”他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出来。 水匕銎看着他,突然地,笑了,很轻很轻的笑,却是笑到极深的地方:“你……也早……早就知道……知道……”话只说了一半,他的一口血就涌了上来。 “水护法!!!”年殇悲鸣。他怀中的水匕銎却再没了回应,只是慢慢闭上了眼,他面容安详,嘴边还是那抹舒心的微笑。 你也早就知道,知道我爱你…… 》》》》 天边是否又会多一颗星星,当你仰望天空的时候,我就正在和你对视。你从来都像流水,潺潺流过红尘却不染风华,不着片缕却最难猜透,曾几何时,我化做你的杯皿却成了你的禁锢,我想当你的渠道却成了你的约束。 或许我该走,只留下一片天空给你,当你抬头,我就告诉你我还在这里。 一直很想知道,如果我说出口,你是否会改变对我的态度?看你衣袖飞扬,看你面容沉静,千言万语呼之欲出,却只化做一个热望的眼神。 你也早就知道,知道我爱你…… 《天历•年纪》——“空年十八年六月初三,司罚护法水匕銎甍,损于十三校场上,时年三十九。” 回天颜殿的马车上,我冷冷得看着对面的易扬,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他早就被我凌迟了。 易扬没有看我,除了嘴唇有些翻白,他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马车先到天颜殿,易扬向我行礼,送我下车。我还是冷冷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易扬低头垂着眉眼,他的身子好象有轻微的晃动了一下,又好象没有。 这样对峙着,直到汀兰出声唤我,我才转个身走掉。一个字也没说。 “什么!不许祭拜!无名下葬!”我手里的茶碗险些没有拿稳,震惊得看着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汀兰。 水匕銎行刺圣女,这是昨天在十三校场上的所有人都看到的事实。所以水匕銎没有被厚葬。但是,他行刺的事情却被强行按压下来了,不许外传。 水匕銎的尸身就葬在赏罚堂的高墙外的潇湘竹林,任何人不得前去祭拜。 汀兰点点头。 我冷笑:“谁下的命令?” “天师。”果然是这个答案。 “当真是任何人都不得前取祭拜?我便是去了又是如何。” “主子……”汀兰一脸为难,张口欲辩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急得一张小脸都红了。 我看着汀兰,突然明白,即使是汀兰,是天颜殿的侍女,是我近身的唯一丫头也不过是易扬一句话的差遣,我不知道以前的圣女是如何个形势,但是到我这里,空了十八年的圣明牌,圣女年幼,少不更事,天师早已是大权在握。五旗是天师的,圣明军是天师的,如今,赏罚堂也成了天师的!圣女就算登冕,也不过是个替天师挥动圣明牌的傀儡,自始至终。 就像和我同回天山的检杨,那个很是精明的灵旗黄衣管事,我对易扬说我允诺过他要提他当灵旗的副旗主,易扬倒是恭恭敬敬得顺了我的意思,一个转身又把这个刚上任的副旗主发回了静水镇。圣女亲手提拔上来的人,天师怎么会让他留在天山?防微杜渐,这么浅显的道理易扬自然清楚。 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莫说一开始我就不想在这其中搅混水,就算我真有野心,易扬又怎么会给我机会?不管我想不想当个米虫,我都无从选择。 易扬啊易扬…… “主子……”身边的汀兰还在踌躇着不知说什么。 我摆摆手:“罢了,你把去潇湘竹林的路指给我,我自己去,易扬不会怪你的。” 汀兰苦了个脸:“主子……” “别的暂且不说,这么多年天主教的赏罚分明,教众守规自律,戒条清晰,这有条不紊的秩序水护法功不可没。就算偶有纰漏也是我教堂堂的大护法,就这么无名下葬?”我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也该去给他上柱香。” 汀兰知道不可能说动我,忖度片刻,小声对我说:“主子,那我帮您备轿……” 我摇摇头:“走着去吧。那些近天侍者就免了,反正也会有暗卫跟着,就你跟我走吧。” 已是晚饭时间,出了天颜殿,看到的人也不多,偶尔遇见的人看到我来都是远远站开,在一旁行礼等候我走过。 “汀兰,”我早就发觉跟在我旁边的汀兰一直言又欲止,等了半天也不等不出她开口,我便先问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汀兰怔了一怔,圆圆的眼睛眨了眨:“主子……你怎么知道我……” “快说吧。”我微笑着转了下头,看着她。 “主子,您是不是和天师吵架了?” 我转过去,看着延伸着的道路,“没有。”我说。 “那为什么您和天师这些天都怪怪的?”汀兰这三天并没有去校场,之前礼书泉来的时候她也不在场,很多事情她并不知情,她只是看见过易扬和我在广临城那次的亲吻,至于她是否以为我和易扬之间有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汀兰是暗自喜欢易扬的,我突然想起了这一点,不知道背地里又没有为那个吻掉过眼泪?可是,那只是易扬,想收服我的手段…… 看我沉吟不语,汀兰忍不住又说:“您失踪以后,天师大怒,几次都想用护主不周的罪名降罪水护法,都因为年护法和礼护法的求情而作罢……那一个多月来,天师把全天山的近天侍者都发下了山,自己就寸步不离得守在天测殿等飞来的信隼……后来真的有一只信隼来了,大半夜的,就听得天测殿那边人声喧闹,不一会儿,天师的马车就下了天山……您不知道,那些日子,天师有空闲的时候就来主子门前的庭院,在院子里一待就是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腿受了伤,还那么半天半天得站着,我又不敢去劝……” “可是您一回来,天师就再没来过天颜殿,每次我看您和天师见面都礼数有加,可是总是感觉冰冰冷冷的……” 我一直没有说话,汀兰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汀兰明明喜欢易扬,却来当我个和事佬,想来总是让我心里热乎乎的,不管在哪里,总能看见善良的人。就像在某个遥远的清晨,有个人衣黑如墨,眼若星辰:“姑娘你醒了?”,只有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却烙下个深渊如海的痕迹…… 一路默默走来,一回过神,面前已然是郁郁葱葱的潇湘竹。 潇湘竹林不大,甚至比不上天颜殿的侧殿大。 我站在林子的外沿,穿过一根又一根的翠绿,看着那一抹本白色的衣衫静静矗立在竹林深处。 我没有再走,也悄然立在那里,汀兰聪明得停下响动,守在不远的地方。 青深绿浅,白衣袂袂,修竹茂林,孤身傲影。我不知道易扬为什么下令不准其他人来后自己还会出现在这里。 隔着层层叠叠的翠叶秀枝,那个云缥尘缈的白色背影一动也不动,只是立在那里。偶然有风摇晃出声,潇湘竹林在低低吟唱,白色的人影衣角翻滚却依然静如明月。 我凝视着那个背影,那么洁然超脱,那么绰而不群,那么剔透凝华,翠竹白衣,入眼成画,浓墨淡彩,清雅怡然。然而透过纯纯美美的表面,有谁看过他悲惨屈辱的禁脔生涯;有谁看过他殚精竭虑,勾心斗角;又有谁,真正可以看到他心里去呢? 他只是站在那里,还依然要靠手杖的支撑,可他却倔强得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在想什么,我只是看见一个本白的人影,在夕阳洒落的时分,一个人,立在那里,立在世俗的这头,红尘的那头…… 31 第 31 章 小扬扬,偶对不起你,弄得你人气那么低,一点也不符合美学定律.... 时间潺潺流去,一个人在竹林外,一人在竹林内,这个不知道那个的心思,那个看不透这个的打算。我静静看着前方的易扬,这是我到这个界所看到的第一人,曾几何时我也依靠过他,相信过他,贪恋他微凉的怀抱,而如今,一片竹林就足以抵得上一片汪洋大海。我没有改变,他也没有改变,那么,改变的到底是什么? 一条亡魂,足够我们兵戎相见。 我吸了口气,想转身回去,可是我迈步的响动却惊觉了林中的易扬。易扬转过身向我行礼,“圣女。”他微微垂下眼来,长长的睫毛遮掩心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进了竹林。唯美的竹林内什么都没有,没有祭品,没有鲜花,没有墓碑,甚至连标明下葬地的树枝都没有,只有一片新翻过的土壤告诉我这里埋葬了一个人,等年代久远后,谁会知道,当年天主教赏罚堂后面的竹林里躺着怎样的大护法,怎样的一片痴情? 我走到离易扬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两个人影分别矗立,沉默是此时的对白,竹林沙沙的声音是唯一的述说。我与易扬的对峙像从洪荒走出来的猛兽,狂暴撕扯四周的空气。 “这可是如了你的心愿!”像一把利刃破开异世界的大门,骷髅鬼怪全部呼啸而出,我冷冷的语调冻结空气,忽然好像朔风凛冽,飞雪连绵,曾经再多的虚情假意吹弹即破,是否只剩下短兵相接的两个人。 易扬睫毛微颤,“水匕銎行刺圣女,逆天违道,千诛亦不为过。” 我冷冷的看着他,“这话别人信得,就我不信得!水护法好歹也是我的大护法,哪能是你一句琐枷关押就打入大牢?水匕銎是司罚的护法,他误判虎头帮确有其事可是又哪里犯得上三日后斩?如此一斩定有人不服。不过你早就算好了,礼护法会来找我,我会给水护法求情!” 易扬像在努力克制什么,声音有点变形:“圣女还是明知如此还是依然前来?你也是盘算好了,你亲自开口我说什么也是不能取他的性命了。” 我声音越发冰冷:“是啊,可是你不是总有办法吗?让当菲琳雪最后上场,这天下,还有谁能活下来!” 易扬侧开头:“当菲琳雪不是我派上场的。” 我挑眉。 “当菲琳雪是自己上场的。我本意不是想让他死的。” “因为你只要权利就够了。” 易扬神色有一瞬的受伤,随即僵硬得回了我一句:“是!”是回答我,还是回答自己? “可是,”我步步紧逼,“水匕銎却成全了你,成全了你想要他的命!他的刀在我面前就停住了,本来他是可以杀我的,可是他根本就不想杀我,他是在帮你找一个杀死自己的借口!” 我冷笑,“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他傻到一手把你捧到天师的地位,他傻到可以为了你的野心把自己的命奉上,他傻到等了十多年也没能把那句话说出口,但是,他最傻的,就是爱上你!” 易扬的平静像被小小刺了洞,有深切的哀伤在平静的面容下汹涌澎湃,马上就要喷薄而出。他看着我,第一次可以在他眼里看出情绪来,愤怒,咆哮,哀伤,悲凉,乞求……我的话语可是在砸毁他的贝壳? 我毫不留情继续撕毁他的支柱:“是,你的确是高高在上的大天师,天下风云不过是你挥挥衣袖,一个小小的水匕銎你弃如敝履,你可有爱?除了野心,你还装着什么!你最可恶的不是取了水护法的性命而是踩着他对你的爱奔向你的野心!” 易扬现在就像个混身是血的洋娃娃,任何人都可以看见,在不留情面的言语刀剑下易扬在挣扎,他心里翻滚的痛苦通过他绷紧的面容下将他心下的绝望和悔恨出卖了个干净。 我却开始觉得气馁,我是在想干什么?想报复?想惩罚?在眼睁睁开着一个人死在我面前后再来用精神上的谴责折磨另一个人?易扬在这竹林,站在水匕銎安息之地的旁边肯定不是在欢庆胜利,我从来看不穿易扬的心思,他是否已经在为水匕銎的死自我折磨?而我所做的,也不过是扯开他遮掩的外表,把他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日光之下,然后呢?然后我就可以像个胜利者一样欣赏他的伤口,品尝他的痛苦? “你又何尝不是个野心家!”易扬冰冰的声音穿进耳朵。 我一个激灵,愕然抬头,易扬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正冷冷得看着我,几乎将人冻伤。 “天验前还依然是副纯洁无害的模样,甚至还装出倾心于我的样子来。我还真中了你的下怀,力挺你过了两次天验,眼看你登冕在即,立刻就露出本性来了?” 我不可思议得看着易扬,“你……” “我是为了权利费尽心机,你又何尝不是为了圣女的位置不择手段?”易扬轻轻冷笑,“天验前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天验后就成了这般淡定睿智的圣女了?该说是你那十几年装的太好还是我太眼拙!圣女这般忍得,忍了十八年终于得偿所愿了?” 易扬斜睨着我,看我遮掩不住的愤怒和惊慌,我则毫不示弱得回顶回去他的目光,两个人又是剑拔弩张。 我和易扬的争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开始,两个人开始成了黑与白的对立,我们又是在争夺什么?又是在维护什么?水匕銎是否也算到过他的死会啊易扬和我之间划开巨大的沟渠? 我能为我自己辩解吗?说我已不是我,我是来自天的断层的一抹幽灵,是错误来到这个“界”的一个单独的意识?说我不知我来自何方,也不知往何出去?说我无法说清我是谁,到底是我的自我来到这里还是圣女意外得到我的回忆? 我只能撑着这个躯壳活下去,我也不知道,在这个不属于我的“界”里,我在坚持什么,期待什么……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空洞起来,生命于我,不过是场冗长的戏码,这个“界”里上演的一切与我又有何关联?我来自另一个空间唯度,却沉溺在这么多爱恨情仇里,本来是平行的一条直线,已然意外迷失了原有的方向,又来搅乱了这个界所有的安排,让自己也心乱如麻…… 空气中水火不容的气势突然化为缥缈,易扬也不见了刚才的侵略。 天边的太阳就要隐去了身影,已经有按耐不住的星辰在天幕的一边跳动,清风烟萝,云灭涛生,仿若看见谷中微岚自在升起,若大的天山万山岑寂。总是在夕阳…… “圣女。”易扬轻轻说道,垂下的眼帘看不出起伏,彬彬有礼,“易扬唐突……” 我一刹那有点立足不稳,定了定心神,却不知该什么,只是微微摇着头。 “还有四天登冕,我就算万死也会保圣女周全。待圣明军剿灭竣邺山庄后……易扬自当血祭天台。”易扬垂着眼睑,声音苦涩。 我猛然盯住他:“我最不愿意看见有人死亡,无论是贫困丑陋的乞丐,还是你这个天主教的大天师!水匕銎已经死了,你还要死多少圣明军?” 易扬抬起眼来看着我,一片清澈的鸽子灰,不染俗尘。 我毅然转身,提步走开。 “虽然水护法已逝,但是圣女不要忘了,曾经允诺过,只要给水护法机会就会出兵东去。”易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着易扬,一个一个字坚定得说:“不管水护法死或者没有死,我,都,不,会,挥,牌!” 回到天颜殿已是繁星漫天。 我根本无法入睡。 我好象漏掉了什么…… 我信步走到庭院里,仰头看着星星。我还记得白桥镇的烟花,也是盛开在这样的夜里,绚丽多恣,不过短短两个月个时间,就足够当初一起看烟花的两个人间硝烟弥漫。那当初的那一刻,我甚至愿意相信我对易扬是有爱的,爱他和木旭一样清雅的笑容,爱他无意的遮阳,爱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言语。 与其说我是在为水匕銎鸣不平不如说是我在恐惧,我在恐惧当初的那一刻的爱,他会不会也把我的感情踩下脚下,就像对待水匕銎一样?我在恐惧他所对我的一切,他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虚假。我在恐惧,我在害怕欺骗,在木旭过后,我已不敢轻易放纵感情,就是因为木旭的欺骗,木旭对我的榨取。木旭爱的,从来都不是我,他透过我,爱着远方另一个灵魂。而这个欺骗却拿走了我全部。我在害怕,怕易扬身上的清雅,怕易扬身上的熟悉的气质,怕他的欺骗…… 我的恐惧让我想逃避。 伤痕累累后,我是那么害怕被欺骗…… 我不要,成为第二个水匕銎! 所谓爱情,从来都是虔诚信奉它的人的坟墓…… 隐约中又有三足草的气息,盘绕在脑海中。 那是还没开始的爱情,还是已经埋葬的过往?我对别人的欺骗是否也让别人痛不欲生?不管是什么借口,有怎样华丽的掩饰,两个人的感情是那么脆弱,经不起任何欺骗的风浪,翻过谎言的一页,我们都只有沉默选择分离。 我从一个界穿越到另一界,只有孤单如影随形。 星空飘渺,宇宙浩远,苍苍莽莽,八面吞荒。 天上又有哪一颗星星是属于我的? 我只是在等这样一个人,他轻轻握住我手,陪我看春去秋来,陪我煮一锅红豆慢慢得熬,他看我在清茶腾起的氤氲后的面容,我看他被岁月染尽的华发,在千万年的时间里,不早不晚的刚好被我等到这样的一个人。 等到这样的人,陪我老去,陪我安葬…… 是我太过奢求还是上苍对我太过苛难? 为什么,只有记忆陪我长眠,在每个如斯的夜晚袭来,生生将我凌迟? 哪里传来切切的萧声? 我凝神听去,晃然是天测殿的方向。 萧声切切,悲悲凉凉,像吞没了天下的愁思,没有说哀伤,没有说情苦,依然像在星空之下放纵满怀的苍凉。 像秋过花凋,像夜狼独嚎,像雁过无痕。 像梦见故人后梦醒时分的泪流满面,像故地重游物是人非的茫然若失,像爱人分离永生永世不得相见的刻骨铭心。 吹萧的也是个伤心人吧,没有痛彻心扉的过往是吹不出这样的萧声…… 萧声中,我回忆着今天易扬说的话,突然惊觉我漏掉了什么。 为什么易扬只说灭竣邺山庄?暗门呢? 难道说……和暗门勾结的,其实是易扬?是整个天主教? 阴谋,阴谋…… 32 第 32 章 背景音乐是有里知花的我起来不久汀兰就过来请我出门:“天师在外等您。” 顺着门廊走出去,那顶红色的纱轿子旁果然立着白色的人影。 “圣女。”易扬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垂下眼来向我行礼。 我在轿子前站定。 “这可是去天颜殿?”我问。 “是。” “撤下去吧。我不去。” 易扬立直身子没有看我:“可是关于新立司罚护法的事情……” 我打断他:“我自然知道现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就按天师的提议先行空置,待登冕大礼后再论其他。” 易扬没有说过那个提议,不过,他马上就会在天颜殿上说了。 我说话完转身就走了。 刚转过门廊就听见易扬在身后叫我:“圣女!” 我停下脚步来,看易扬撑着手杖,慢慢走近。 “天师再不去的话,天颜殿上的人会久等的。”我说。 他停在一步远的地方看着我:“为什么不去天颜殿?” “天颜殿自然有天师主持大局。” 易扬眯了下眼睛:“我以为你会坚持去天颜殿特意来接你。” 我瞟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去天颜殿?去和你争权夺利,去和你勾心斗角?” “你等了十八年,不就在等这一天吗?”他不无讽刺得说。 四下无人的时候就是我和易扬战争的开始。 我轻笑:“我不在乎权利,我也不在乎圣女的位置,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就只能说因为我和你不一样,并且我永远也不会和你一样。” 他审度得看着我:“我现在可实在不敢小看你。” “是吗?即使我不上天颜殿也对我不放心?天师未免把我的本领想得太大了。不过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天颜殿上没有一个是我的人,全部都对天师你,忠心耿耿呢!” “既然这样,你就更加有理由去天颜殿。” “去干什么?网罗人心,分帮结派?一来我不是你的对手……” “二来呢?” “二来,我登冕在即,所有人都认定了我会在这个时候和你争权,想得渔翁之利的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我又怎可在这时与你相斗让了小人便宜?那竣邺山庄庄主邺永华前来拜山一半是来竭诚示好,另一半还不是来看着天主教这滩水到底有多混!” 易扬看着我,平平得说:“那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让着我?” “我不会让着你。” 易扬挑眉。 “我说过,我不会挥牌出兵。” “你看得清楚不该让教内互相分裂的需要,怎么会看不清楚出兵的必然?” “因为我不想看到有人死。”我直直盯着他,“我再也不想看到有人死在你通向自己野心的道路上,一个水匕銎已经足够!” “你以为你不挥牌就不会有争斗吗!”易扬说。 我没说话,只是坚定地看着他。 “主子……啊,天师!”房里出来的汀兰打破两个人僵持。 易扬意味深长得看我一眼,转身慢慢走了开去。 看着易扬步履缓慢地走出门廊,汀兰小心翼翼地过来扶我:“主子……”我摆摆手,示意无妨,“你又想说什么?”我笑。 “汀兰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胆子说。” “少卖乖了,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说了那么多,我又有几次怪过你?” “我看天师好象和主子又吵架了……” 我飞快扫了她一眼,她就停了下来。 “继续说啊。”我说。 “天师肯定又有得气苦,前些天主子才在潇湘竹林和天师吵了一架,当晚不就听到天师吹萧……天山的人都知道,只有天师心烦到顶的时候才会吹萧的。” 我心下一抖,“你怎么知道吹萧的是天师?” “这晚上吹萧的……” 我马上明了,这大半夜扰人清梦的除了易扬也没人有这个胆子了。 “为什么你总是帮天师说好话?”我斜睨着汀兰。 汀兰低头,双手揉搓着暗红色的襦裙却不言语。 我暗暗叹了口气,汀兰,我近身的小丫头,和我在天上上朝夕相处的小可爱,用那么单纯清澈的感情灌溉一个永远不会把目光凝聚在她身上的人。可是,汀兰又是否知道在玉润清泽的外表下,易扬到底在想些什么?不,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又有谁知道呢? 三天后,就是登冕的日子。这些天天山上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奔走忙碌,好不热闹。 一来是登冕的所有细枝末节都要落到实处,二来是已经有很多小帮派的掌门首领陆陆续续地前来,都被安排在半山腰的四海阁。因为是小帮派,我都不得见,只等登冕后再做正式的接见,这些天,其他帮派的掌门,使者,甚至是拜帖贺帖都是易扬一人在打点。 唯一清闲的,反倒是我这个圣女了。 易扬走后,我回了自己的住处,打坐“聚灵”。按照《天降大典》,如果没有那么多事情发生的话,现在我已经可以将“聚灵”练下面的,也就是之前礼书泉给我的第二卷,开始练第二卷就是可以开始有一点辅助他人的本领了,随着《天降大典》修习的加深,慢慢会有提高他人功力的能力,并且越来越强。 可是,我这个不合格的圣女,现在还只是把“聚灵”开了个头而已。不知道有没有教众会因为这一点而有所异议,不过易扬肯定是坚定得站在我这一边,加上又有水匕銎血淋林的先例在,想来也不会成为大阻碍。 下午,天色忽悠变得低沉起来,我身上隐隐的病痛告诉我又是风雨欲来。 果然,风停的时候,雨水落了下来。 我瘫在卧房的软榻上,看窗外缠缠绵绵的雨色。好象有个时候,有这样一个人,半跪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得帮我固定药包,他的表情那么专注,好象手心里正捧着无上的珍宝。我那时很安静地看这他,看他束起来的头发有一缕滑落,看他微微有层薄茧的手,看他缓慢有小心的动作。我那时是幸福的吧,我想。 天主教内再也不是那样简陋粗糙的什物,被褥暄软,器皿精致。我在富丽堂皇的天山上想念那时的芷蒲谷,想念那里三足草的味道,想念那里清清爽爽的生活,想着想着,却突然想不起那个人的样子来了,那模糊的面容上只记得那双眼,连天上的星辰都被比了下去,鸣河的流水也没它清澈,天罡浩然,明耀灼人…… “天师!”汀兰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向门口看去,门扇半开,可从我这个角度却看不见门外。 不一会儿,只有汀兰一个人进来。 “主子,医师吩咐雨天要敷的草药我给您热来了。” 我点点头。示意她把药放在我手边。 “天师来过?”我状似不经意得问,“怎么不进来?” “……我刚来的时候看见天师就站在门口却不进去,看我来了就把这个给我了,吩咐我给圣女点上……”汀兰亮了亮手中的小瓷瓶。 我没有说话,汀兰径自去搬了那台青色琉璃镂雕的熏台来。放在我旁边的矮几上。汀兰也退了下去。 一股熟悉的青草的味道腾空而起。 我盯着那个古色古香的熏台死死得看着。 那个时候,易扬也是那么一瓶小小的百草香,几乎就要虏获一切,可是,可是,他却从头到尾,自始至终,都没有真心。 越看越是心烦意乱,心里有一簇无名的怒火,我狠狠掀翻了那个熏台,琉璃破碎的声音将一个屋子装得满满的。 登冕大礼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易扬借口教务繁忙再也没出现过,倒是当菲琳雪来过一次。 “当菲护法有事不妨直说。”我端着茶盏慢慢拨弄,对面的当菲琳雪一直面色不定。 “圣女……那日较场上,是我自己要求上场的,请圣女降罪。” 我只是看着手里的茶盏轻描淡写地说:“当菲护法哪里的话,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当菲护法,这次又是天师派你来,来负荆请罪的吗?” “圣女!”当菲琳雪面露不忍,“真的是我自己要求上沙场的,这次,也是我自己擅自前来,天师毫不知情!” “是吗……那么当菲护法不知道介不介意对我说说,你和水护法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当菲琳雪低头不语。我依然把玩着茶盏,慢慢等她下文。 “扑通!”当菲琳雪突然跪了下来。 “我是六年前被苏沩提携上来,一下从一个小小的百夫长成了握兵护法,猛然的提拔,加之我又是个女子,圣明军根本不服,说是护法,其实也并没有实权。” “后天天师得苏沩传位,我刚即位不久急于立功,便要求天师扩充圣明军。那时水护法权大无边,得知了后便说我是拉帮结火,意图不轨,当下把我打入牢中成了阶下囚。” “我也不知道我在地牢里被关了多久,我只知道在漫长的黑暗过后,光明的到来是伴着天师一起来的,当天师出现在地牢的入口时,我几乎被那一刹那的光明刺瞎了眼,天师说:‘当菲琳雪,时候到了。’那一刻我几乎绝望了,水护法的雷厉风行的手段是天主教内是任何人都谈之变色的。可是天师的下一句话却说:‘你的圣明军在等着你,当菲护法。’” “从那一天起,我就跟随了天师。” “天师……是出身苏沩的后院,这件事连同四大护法在内,知道的人不超过十个……我看见过从苏沩院内抬出的娈童的尸体,身上淤青成片,伤痕累累……” “我不知道水护法和天师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是我知道水护法和天师下了赌注,若是水护法赢了,天师……会去赏罚堂暖床……天师在苏沩后园活了那么些年不说,难道在当上天师,除了圣女,无人可高于他之后,还要重复屈辱的生活?” “我去找了年护法,让育人院在最后的比试上留出了个名额。天师一直都不知情……” “水匕銎不能胜!” 当菲琳雪肩膀有隐隐的抖动,好象还在液体的光泽闪在眼角。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当菲琳雪,放下天主教护法的身份,她只是一个不满三十的年轻女子。放下所有俗物的枷锁,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都一样有血,有肉,有爱,有泪…… 我轻轻叹了口气:“你可曾预见过,水护法若是输了又是如何一番光景!” “当菲请罪!” 我摇摇头:“逝者已逝,还说这么些没用干什么。”我伸手去扶她,“起来吧。”我说。 可是当菲琳雪却不为所动,她抬起眼来看着我:“也请圣女不要再怪罪天师。” 我摇摇头:“我没有。” 当菲琳雪低下头,顺着我的抬手站起了身子。 “圣女”当菲琳雪低低地说:“你知道吗,这几日在天颜殿上,天师冷静如常,只是偶尔瞟一眼高处空空的椅座……可我却觉得,那短促的一眨,像极了前天师苏沩……” 我浑身一震。 回过神来的时候,当菲琳雪已然离去。 易扬一直没有出现,直到登冕的前一天晚上。 夜幕刚临,庭院的树木花草似乎还有没褪完的落日的余辉,仿佛依然还有金色的轻纱笼罩,易扬白色的身影在庭院中濯然而立。 我倚在门栏,依然冷冷得看着他。 两人阁着半个庭院的距离分别静立,看清清浅浅的月亮显了出来,朦朦胧胧,洒下飘渺的光华,月影婆娑,庭院里暗影交叠,光影交错,明明暗暗。连夜风也知道回避,只有静谧,浓得化不开的静谧,像空气一样充斥天地。 “朱颜。”他轻启朱唇,这两个字像掉落在玉盘上的珍珠,清清脆脆回荡在凝华的月光下。 “什么?” “朱颜。你的纪年。” “就像华焰,是上一个圣女的纪年?” “是。” “你不会只是来告诉我我的纪年的吧!”我又挂上冷酷的笑容,“天师是不是想来提醒我,我当上圣女后还有哪些义务?” “……” “……” 易扬打破短暂的沉默。 “圣女早点歇息,明日就是登冕大礼。”易扬轻微的弯了下身子,转身慢慢向外走去。 我还带着冷漠的微笑,冷冷地看着那莲白色的人影越走越远,最后终于隐没在门廊处。 33 第 33 章 《天历•年纪》——“朱颜一年,六月十日,圣女登冕。掌圣明牌。” 回到住所,我只觉得脚都在打颤,这一天的折腾可够人受的。一大早就是沐浴洗礼,然后就是各种各样的祭祀仪式,教众的参拜,圣明军的礼拜,然后又是数不轻的过场,最后还有掌牌的仪式。 一切都过去后,我就真正成了圣明牌的主人。 这天晚上我睡得并不好,我只觉得心在绞痛。 当飞鸟真的冲破云霄时,水鱼在哪里?天上云霞明灭,水中荡起涟漪,一边看不见天边朝阳的颜色,一边感不到水底温柔的漩流。 我在床塌上翻来覆去地用过往折磨自己。 是谁在声声唤我:“清清,清清……” 是谁和谁的过往这般虚无飘渺。 谁和谁曾经走过, 谁和谁的这些和那些…… 还有那个叫华焰的圣女,是不是也耐不住高处的寒冷,而奔下山下温暖的怀抱?她是否,也曾经,在夜晚的驱动下,深深为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悲哀悔恨? 第二天,易扬果然来了。 “我说过,我不会挥牌。”我看着易扬的眼睛,看片清澈的鸽子灰,明净见底,却又什么也看不出来。” “就因为水匕銎?” “他只是一面镜子,可就是他告诉我死亡有多恐怖,天师你的野心到底有多大!”我回答。 “就是因为怕人死亡所以不出兵?就在你我说话的时候也正有人因为病痛,灾祸,意外而死亡,那么圣女你是不是要为所有死亡的人拜天祭神?”易扬这次没有沉默,没有再迁就我。我知道,他在逼我出兵,我知道的,他总是要来逼我的。 “至少他们不是因为战争而死,不是因为我发动的战争而死!十万圣明军,全部是人生父母养,我不会挥牌,让那些年轻的士兵的鲜血洒满江山,让整个天主教境内全是丧亲之痛的乌云!”我针锋相对,毫不客气。 易扬提高了声音:“圣明军是天生的战士!他们从进军那天开始就是下定决心把性命奉上给天主教的!他们的父母兄弟在送自己至亲进军的时候都是满怀希望,希望自己的亲人可以扬名立万,闯出一番功绩来!五年时间,圣明军人数翻了一倍,为什么!不就是在等你这次挥牌,这是他们的机会!是圣明军沉睡十八年后的觉醒!” 我吸了口冷气,表面上依然毫不让步:“所以,你就可以用维持正义的借口把十万条活生生的生灵推进修罗场?拿着正义的旗帜把那些年轻的生命领到黄泉去吗!” 易扬冷笑:“那你就按住你的圣明牌,看你的年轻的战士失望的眼神,看他们的激情,他们的青春就消磨在你的保护之下。看他们终生的信仰,看他们奋斗的希望都在你的慈悲下跨掉!等他们年华老去,他们会发现,他们善良的圣女给了他们一个怎样极乐的地狱!” 我只觉得一阵窒息。 “那么,”我有些艰难地说:“我就是该挥动圣明牌,用圣明军的尸体铺向你通往野心的道路?还有竣邺山庄那么几十万的人,全部葬送在我发动的战争下,然后我还依然稳稳坐在天山最高的位置,用染满鲜血的双手幸福地生活下去?” “如果你连这点魄力都没有,你如何能当好天主教的圣女!”易扬转开眼去,声音冷淡。 “我哪里是什么圣女!”两个人都是如箭在铉,针锋相对的时候,总会有人先爆发的。这次我输了,我没能忍住,先捅破了那张纸:“我还过只是天师你手上的一个人偶,天师你要我挥牌,我不愿意,你自然也可以找个理由废了我,甚至杀了我,然后再立一个听话的人偶岂不是好!” “你!!”易扬眼里涌出狂怒,我也冷冷地回敬他,两个人无休无止的对峙,两个人无休无止的争夺,两个人无休无止的战争…… “这次竣邺山庄庄主前来拜山,我不会浪费机会,你,定,要,挥,牌!”等易扬眼里的风暴平息下来后,易扬又是那个猜不透,看不穿的易扬了。“所以,你这个圣女还是好好坐稳了,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人废了你!” “我是不是该感激天师你这句承诺而成为战争的始作俑者?”我冷笑道。 易扬沉吟片刻:“不是你不发兵就不会有战争的。” “起码我可以保证身边的人不会惨死在你的野心之下!”我咄咄逼人。 “不是我的野心,而是现实的必然!现在情势就是如此,我所做的不过是用最少的牺牲结束这一切!” “不用找那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你的贪婪!” “借口?”易扬与我对视,慢慢浮出了一抹说不清的笑容。“你要知道吗?你不发动战争,战争也马上就会降临。” 我紧盯着他。 易扬笑容难测:“才来的线报,邺永华已经来到山下光道城,明日正式来觐见。同行的人中发现了竣邺山庄的少庄主和总管家!” 我心思急转:“你想说什么!” “朱颜,你这么聪明,自然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不明白。”我说。我真的不明白,我只觉得疑团越来越大。 “邺永华亲自来拜山,已经是冒险的事情,怎么还把少庄主和总管家带出来?那么他想让远在千里外竣邺山庄那十五万庄丁怎么办?那山庄里上上下下连带的近二十万人怎么办?无人指挥,任人宰杀吗?” “你想说他们在诱敌?想灭了暗门吗?” “不,”易扬笑容叵测,“他们敢这么‘竭诚示好’,是因为他们早就和暗门结盟。所以我们要先出兵,不然圣明军死伤更加惨重。” 我定定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说完呢?”我说,“和暗门勾结的明明是你!” 易扬凝视着我。过了一会,又是那一线看不透的笑容浮在易扬的脸上,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不着痕迹:“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也不妨直说。我的确和暗门之间也有协议。” 我又现出讽刺的神色,易扬则完全不在意我的冒犯。 “此次灭竣邺山庄,暗门会袖手旁观。” 我冷笑:“天师用了什么好处,收买了暗门背叛盟军?” “竣邺山庄的领地暗门可以兵不血刃拿走一半,此外,天主教把宝瓶口和静水镇让出。” “天师真舍得下血本啊,”我不无讽刺得说,“连天险宝瓶口都让了出去。可不知道暗门会不会反咬你一口,要知道,天主教比峻邺山庄和暗门都强大,他们两家先联手毁了天主教再去瓜分天下才是正道,这也是他们联盟的最初原因不是吗!” “暗门不会失信于我。”易扬说得笃定。 “为什么?暗门的信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因为离蒿现在正囚在天测殿。” 我几乎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千算子离蒿,易扬曾经告诉过我,暗门四大总司之一,掌管了暗门所有内务,实质就是半个门主!“千算子离蒿?!” “暗门离蒿,为了取信于天主教,亲自来天山为质。” “那么,”我念头急转,“暗门劫持我这又是怎么回事!” 易扬侧了侧头:“暗门的内务我不太清楚,总体来说是另一个总司不明就里,以为离蒿被我所擒获,想劫持你来交换离蒿。不过离蒿已经写了书信回去交代过了,不然你在静水镇滞留那么久,怎么会一个追兵也不来了?” 我垂下眼来,暗暗在心里把整个脉络清理清楚。竣邺山庄和暗门是早就在私底下联盟了的,然后竣邺山庄前来拜山,还故意把核心人物都带来,卖了个破绽给天主教,想诱天主教进军竣邺山庄,然后由暗门的离蒿主持,前后夹击灭了圣明军。可是暗门却临阵倒戈,也可能是,易扬和暗门的契约在先,反正暗门现在出了离蒿当人质,天主教可以放心大胆地出兵竣邺山庄,十万圣明军对十五万无头苍蝇,直捣黄龙。暗门在这其中的心思也不难猜,一来又免费的午餐,二来天主教经竣邺山庄一役必定有伤元气,而暗门又不出一兵一卒,养精蓄锐,从此就是暗门和天主教的二虎相争了。 “朱颜,你可看了清楚?”易扬步步紧逼,“如今是你不得不挥牌,为了我的野心也好,为了天主教也好,还是为了你那妇人之仁的理由也好,你都必须挥牌!” 我突然觉得疲惫,像被抽去了脊梁骨,或者是在沙漠里狂奔了三天三夜,铺天盖地的疲惫。 的确,我没有选择。不出兵,等暗门和竣邺山庄两边夹击,那时候死的人会更多。我怎么可能因为和易扬赌气而陪上整个天山上人的性命? 我抬起眼来看着易扬,他已经把我逼得走投无路,我输得干干净净。 易扬,这场战争,还是你嬴了…… 我惨笑:“好,好……天师谋天算地,十里心思,天下无双……出兵……我挥牌……我挥牌……” 易扬不再说话,他看着我,那一刹那我以为我看错了,我看见他眼里翻滚着怜惜,心疼,歉疚,自责,和……爱怜? 一个转瞬,他的眼里又只剩下单纯的鸽子灰。 我终于跨入了近乎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天颜殿。 站在天颜殿最高的地方,我的视线越过所有正在膜拜的众人,穿过天颜殿的门槛,全然放逐在远处的天空上。 我机械地僵坐在圣女的位置上,易扬和其他几个护法正在讨论明天要到来的竣邺山庄一班人马,哦,峻邺山庄庄主要安置在山顶的天耀殿?好,好。 我以为我足够聪明,我以为我足够坚定,但是只是我以为真的是不够的。在易扬面前,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怎么翻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就像下一盘棋,别人往前多算一步,我能算往前多算十步,而易扬,已经在心里把整盘棋都算完了。 什么,好象要我亲自迎接?好吧,去吧。 我不是易扬的傀儡,然而,我却翻不出他的掌控。 我转个眼珠看着易扬,他似乎有所感应,也向我这边看来。在那片迷人的鸽子灰中,我看见这样一个自己,写满了绝望,哀愁,失落,颓然,还有……心伤?为什么有心伤?而那波光潋滟的眼里则是一片无穷无尽的心疼,但是很快,那双盛满怜惜的双眼又转回了去。 为什么会有心伤?我被这样的自己吓了一跳,因为……易扬吗? 这次东征年殇领军。不让当菲琳雪出征主要是因为邺永华的到来,握兵护法不在山上未免太过明显,虽然大家都知道在竣邺山庄和天主教相亲相爱的背后是刀剑相接,但是总不能把刀剑都摆到台面上来,虚以委蛇的事情总是少不了的。 当天晚上,十万圣明军悄然拔营。 一个月后可到达峻邺山庄,也许不要两个月,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峻邺山庄。 正午,我麻木地站在半山腰的礼贤阁门口,等待峻邺山庄的一行人来。 易扬站在我的身边,还是一身白衣不染纤尘。 一行人沿着蜿蜒的道路走近了,易扬说这次邺永华虽然只带了两百人,但都是高手。早就是盘算好了,如果战事打起来,就仗着武功强行突围下天山。只是,碰上易扬,什么算盘都是落空…… 渐渐近了,我看见排头的一行领路的红衣近天侍者。 那行人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红衣侍者整齐地向两边退去。 居中的是一个面容古朴,正气浩然的中年人。那人微微鞠躬,随即说道:“竣邺山庄邺永华带弟子门人前来贺喜,恭贺天主教圣女登冕。” 自红衣侍者退去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完全呆住。 易扬看我不语,连忙来救场:“邺庄主亲自前来,真是令敝教蓬芘生辉,我代圣女及全教上下感谢庄主厚爱。” 我还是呆住的姿态,死死盯着那群人里一个宝蓝色的人影,邺永华注意到我的目光,遁着我的视线看去,原来是他身后右手边一个年少俊朗。 邺永华轻轻一笑,挥手让那人站了出来,爽朗地说:“这是劣徒飞白。” 只见乌宗珉微微一笑,一整衣冠,一派潇洒,他抱拳,用我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说:“在下竣邺山庄邺飞白,见过朱颜圣女。” 一刹那,天旋地转…… 邺飞白,竣邺山庄出类拔萃的少庄主…… 34 第 34 章 一刹那,天旋地转…… 邺飞白,竣邺山庄出类拔萃的少庄主…… 呼吸也不是自己的,我全身不可抑制地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思考,我只觉得我马上就会倒下去。 突然有人稳稳扶住了我,不让我软下去,我仿佛突然找到了依靠,顺着易扬扶我的手把全身的重量都放了下去。 “不能倒下去,不能倒下去!”我穷尽心智,却只能想到这句话。 我死死盯着乌宗珉,不,应该是邺飞白。他完全不看我眼睛,处之泰然,潇洒怡然。 让我怎么能相信,让我怎么能相信,让我怎么能相信…… 让我怎么去相信,以前的都是欺骗;让我怎么去相信,我以为的真诚是彻头彻尾的欺骗;让我怎么去相信,他的每一句感我至深的话语都是谎言;让我怎么去相信,他的每一个温情的动作都有预谋;让我怎么去相信,他自头自尾,自始至终,都没爱过我…… 乌宗珉可以任何人,为什么,偏偏是邺飞白!! “邺少庄主侠名远播,易扬一直慕名神往,今日一见果是不凡,非龙即凤啊!”易扬很自然地接过所有的对话。 邺飞白微微一笑:“虚名而已,天师过誉了。” 在衣袖的遮掩下,易扬伸过那支扶我的手来,慢慢的瓣开我握紧的拳。 “不如遗忘。”他在我满是冷汗的手掌中一笔一划地写下这四个字。微凉的指间轻轻划过我掌心的纹路。 怀念,不如遗忘…… 我吸了口气,我拼命聚集我的力量。我知道我不能倒下,在这么多人面前,在乌宗珉面前,在邺飞白面前,我是朱颜,我不是傅清清,就像,乌宗珉不再是乌宗珉,我在里子里输了个十足十,那么,至少,让我在面子上保有仅剩的尊严。 我努力使我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邺庄主远道而来,想必路途辛苦,敝教在天耀殿安排了住宿,希望邺庄主不要嫌弃,若有不妥的地方还望邺庄主多多包涵。”我费了好大的尽力才转开我的眼睛,看着邺永华说。 邺永华的眼睛里有什么思绪在一闪而过,但是被很完美地掩饰了起来,他含笑着说:“圣女你费心了。” 易扬深深明白什么叫做见好就收:“邺庄主旅途奔波定感疲劳,我引庄主去天耀殿吧。圣女身子不好,不然……” 邺永华摇摇手:“不妨不妨,圣女不适就自行先去了就是,我一介武夫,哪用天师用亲自引路。” 易扬礼数周全地微微笑着:“庄主你太过客气了。庄主请先在天耀殿稍适歇息,天主教今晚在奇葩园安排了盛宴,给庄主接风洗尘。” 我瘫在回天颜殿的软轿上。连挪动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我几乎都不敢去深想什么其他。 为什么我还记得?我还记得…… 那一天,我坐在静水镇悦来客栈的角落里,怀揣着复杂却感恩的心等待乌宗珉的归来。 窗外是连绵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泥泞的地面阻拦了原本该上路的商队。商队的汉子们闲着无聊便聚着在大堂聊起江湖的趣事来,不知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峻邺山庄的第一美人,一个酒糟鼻的人说得活灵活现,唾沫横飞。 “那姿态,那身段,那面容,啧啧啧……竣邺美人当说是当天第一美人啊!” “别说得那么悬乎,瘪三,天下人都知道,这天下第一美人是天主教里的那位。”有人将信将疑。 “就是就是,”马上有人附和:“都说天主教的圣女是天下第一颜,一眼倾心,二见夺魂……” “说是这么说,可是你们见过吗!”酒糟鼻颇为不满,“我可是亲眼见了那个竣邺美人!” “哦,你见了美人千湄?”众人马上来了兴致。 “可不是!”酒糟鼻很是得意。 “快说说,快说说!”众人催促他。 酒糟鼻晃晃脑袋,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说起来,还是前不久看到的,那时我跑一趟镖,刚好要路过竣邺山庄附近的海城,我不是那个酒瘾犯了,就进城去买黄汤。刚抱了酒坛就看得周围的人都往一个方向奔去,一时间车水马龙,万人空巷,所有人似乎都在往一个方向挤。我以为还有什么热闹可看,就拉住一个往那边跑的人问是怎么回事。你们猜怎么着?那人居然说,是竣邺美人千湄出来买东西!” 众人嗤笑那个酒糟鼻:“瘪三你又吹牛,不过是出来买个东西,哪有那么夸张!” “就是就是,肯定又是吹牛……” …… 酒糟鼻狠狠拍了下桌子:“你们不信啊!!我当时在场,亲眼看到的!连酒肆的老板都抛了生意去看美人了,连我的酒钱都没收……对了,牛二,当时我回来的时候不是抱着好几坛子酒回来,可是我借你的银子却都原封不动地换给你了?” 人群中有个看上去很憨实的壮汉恍然大悟:“……啊,就是……我当时还问你是不是抢酒喝了你都不肯说,只是在那儿傻笑……” “看,”酒糟鼻找到了个证人,背挺得直直的,“我没吹牛吧……” “行了行了,接着说。”众人都道。 “我看那里人太多我根本挤不进去,灵机一动,我就跑到酒肆的房顶上去了。在那老大一堆人中间啊,果然有两三个女子,可是背对着我我根本看不见。我想好不容易有这么次机会,错过了太可惜了,底子一硬,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句:‘谁家的红杏出墙来!’那个穿白色衣衫女子便回过头来,向我微微一笑。我的妈呀,我当时差点从房顶上摔下来,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生得那么漂亮!” 众人又是怀疑:“瘪三你真没吹牛吗?千湄还会对你笑?” “那千湄是养在竣邺山庄像个宝一样护着的,怎么会出来逛街买东西?” “你那么放肆,就不怕邺飞白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 “吵!吵什么吵!”那个叫瘪三的眼睛一瞪,“那次可不就是说邺飞白练武受了点内伤,竣邺山庄又刚好有一味适用的药材用光了,那千湄便巴心巴肝地亲自来城里买药了。” “那个……”人群中有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小声问道:“邺飞白是千湄的夫君?” “不是,不过离是也不远了,”旁边的人耐心地解释到,“原本邺庄主都是同意这个月完婚的,不过这不赶上天主教圣女马上要登冕了嘛,被拖了下来,说是忙完这一堆就成亲的。” “说起来,这个也有的是谈资啊……” “是吗?那三叔你快讲讲吧!”那少年兴致昂然。 “说起来,这邺飞白也是竣邺山庄数一数二的人物,所有待嫁女子都趋之若骛啊!可是他为了取得这千湄美人的芳心可是吃够了苦头啊……” “停,停——我怎么听说的是这千湄美人先喜欢的邺飞白啊?” “千湄美人是何等人,怎么可能低声细气地去讨好他人!”瘪三翻了个白眼过去,“是邺飞白追求的千湄!” “就是就是,我也听说了,邺少庄主发动群雄收集珍珠,就是为了给千湄的一身新衣服吊串链子。千湄犯了家规,也是邺飞白一人全部代受了……” “还不止呢!”酒糟鼻赶快抢过风头,“这婚事本来邺庄主是不允的,说是邺飞白硬是在邺庄主的院前足足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邺老庄主松口,说邺飞白要能胜了竣邺山庄的‘九刀’才肯答应这门亲事……” “等等,这邺飞白不就是‘九刀’之一吗?邺老庄主又是‘九刀’之首,怎么可能!” “这不是还有剩下的‘七刀’吗!”酒糟鼻赶紧说。 看没人有异议,那瘪三才又开始继续说起来:“于是啊,这峻邺山庄又办了场擂台,可是和邺飞白对打的哪只‘七刀’而已啊!千湄美人的倾慕者不知道有多少呢!反正这擂台啊,是打得昏天黑地的,但是邺飞白也楞是没倒下!这才抱得美人归啊……” ………… ………… 我坐在大堂的角落等我的鱼儿归来,抱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我那么卑微地护着怀里的希望,它是在烧毁的灰烬上又燃起的小小火星,我怀揣着企求,在等他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给我一个释然的理由,然后我便可以在他的答案中涅磐,超脱,从长久的孤单和落寞中一跃而出…… 其实根本就没有答案,一切都是邺少庄主给我伪命题! 多么可笑,我会以为在瀑布边的他是因为侠客精神而救的我;我会以为他背我走三天三夜的山路去求医是单纯的意气;我会以为他帮我上药是纯粹的感情……一切都不是我所想,一切都是因为竣邺山庄的少庄主不能让天主教的圣女的死掉。 竣邺山庄和暗门已经谋划多时,要在圣女登冕后合力围剿来袭竣邺山庄的圣明军,怎么可能轻易让规划已久的计谋出现任何一丝闪失…… 我不知道是谁扶我下的软轿,是谁扶我穿过门廊,是谁把我安置在软塌上。我只觉得我心像被人狠狠挖了一块,疼得翻天覆地,痛不欲生…… 为什么我还记得? 我还记得他的笑,我还记得他饭菜的味道,我还记得他手掌的温度,我还记得,我还记得…… 我还记得那些过往,我还记得那些该死的过往! 记得山林间坚定的脚印,记得芷蒲谷花草的香气,记得静水镇不绝的雨水…… 我可以接受他将我放弃;我可以接受他不辞而别;我甚至可以接受他是心有所属的;但是,让我怎么接受,如今他对我的坦然相对,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用事不关己的姿态告诉我,我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是虚假!! 世界上,有这样一种残忍,就是把你所有的信念生生摧毁…… 我曾那么虔诚地相信,那么真诚地企求,在通往神圣的路上一路膜拜。然而,神邸崩塌,从来就没有什么神灵,我的相信居然成了可笑的谬论! 童话破灭……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入了戏…… 我从脖子上取下那快墨玉,握在手上。 内心血流。 什么出生入死,什么情深意重,什么体贴入微……都是冬日玻璃上的窗花!严寒中呼出的白汽,火焰上扭曲的空气。 墨玉在手上咯着我生疼,我却觉得那是多么微不足道。已经有人从内在把我生吞活剥。 过往支离破碎…… 我以为我找到的温暖居然是个设计好的圈套。 乌宗珉可以是任何人,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偏偏是邺飞白? 为什么,偏偏,是邺飞白…… 世界都在坍塌,宇宙是个偌大的玩笑,我几乎可以看见我的血都喷薄在这整整一个“界”。我宁肯那是个美好的神话,像个不灭的传说刻在我心。但是当血淋淋的事实却撕裂所有期待,我还有什么可以去相信? 我恍然不知其它地坐在软塌上,听一些什么东西慢慢碎裂的声音,一片一片脱落下来,叮叮当当地碎了一地。每一秒,每一刻,都是心死了又死,痛了再痛,我几乎都不敢去碰那些残破的记忆,它们碎裂后露出的尖锐的边缘已经把我划地遍体鳞伤。 我只是木然得坐在那里,睁着空洞的眼睛不知道时间流逝。哭?怎么去哭?不,我早就没有力气去流泪哀伤,我所有的力气,都随着心里的血流潺潺而去,哭,让我怎么去哭。 如果我哭,他也不会回来。 如果我哭,他也不会再是真实。 如果我哭,一切也还是一样。 如果我哭,我哭,又有谁在乎…… 我只是坐在那里,等待宇宙的洪荒将我湮没,等待的时间的长河将我送往彼岸,等待不断的沉沦,不断的轮回…… ………… 等心里的血流干了,伤痕却依然还在撕心裂肺地疼痛。我却已然可以规矩我的手脚。 推开门,已经是掌灯时分。 “汀兰!”我高声道。 “主子。”汀兰转了出来,“您……可是饿了?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叫人给您做点可好?” “备轿。奇葩园!” “主子……”汀兰踌躇,“天师来时吩咐了,您不用勉强出席今晚的宴会……” “我说,备,轿!!”我的声音不大,可是我分明看见汀兰打了个冷战。 “是!”汀兰赶忙应了下来,急急退了下去。 是朱颜,还是傅清清?? 35 第 35 章 远远就听到奇葩园丝竹鼓乐的声音。华华丽丽地飘荡在上空。 奇葩园修在天宝殿的旁边,惊人的庞大,惊人的奢华,园内全部载着奇花异草,珍树宝木,引着蜿蜒的流水缠绕着整个奇葩园。又有一个两个开满莲花荷花的池子嵌在其中,水面上布满了细碎的浮萍,浮萍上柔粉的花朵欲放含羞,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躲在层层荷叶后面。园内每转个弯都可以看见一个精致典雅的小亭景阁或者水榭花台,清一色的白玉石雕栏,几乎可以流动的红色的琉璃顶。右边是苍柏古松下一桌未下完的棋局,左边是修在池塘上曲曲折折的白石廊道,一转个方向又成了优雅的白鹤漫步在花丛间。可以说,奇葩园绝对是天山上最美的地方。 红色的纱轿沿着铺满光滑小鹅卵石的小径缓缓而前,向着丝竹声最盛的地方走去。 转过一片柳树阴,已经可以看见早就开始了的盛宴。 开阔的平地中间是轻歌曼舞的少女,竣邺山庄和天主教的人都席地而坐,酒香肆溢,言笑款款,他们伸手之间的附近都有环绕着的浅流潺潺流淌,浅流上浮着红木的方盘或者线条古香的容器,盘中盛满新鲜水果,容器里装着珍馐佳肴。更有很多月白上衣黄色襦裙的丫头穿梭其中,为所有人的酒樽里斟满美酒佳酿。最外一圈是青色装束的乐师,碧青的衣衫使他们完全隐在了旁边的花丛矮树中,只有婉转艳丽的曲子悠悠荡开。 当这顶红色纱轿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的时候,所有鼓乐歌喉,杯盏交错都停了下来,都看着这顶四个红衣侍者抬着的小纱轿轻轻摇动,缓缓而来。 易扬站了起身,走到前面来。轻轻拨开纱幔,“圣女。”他微微弯腰,垂下的眼睫毛在他玉般的面容上透下一片美丽的阴影。 “圣女。”天主教的人都站起来行礼,竣邺山庄的人也都纷纷站了起来,邺飞白也不着痕迹地随着周围的人一起站了起来。 “圣女太过客气了,”邺永华也走了过来,豪爽地笑了起来,“既然身体不适也就不用如此勉强。” 我微微笑着:“邺庄主远道而来我岂能如此托大不来,那也未免太过不敬,下午已然不能亲自招待庄主,晚宴又来地迟了,还望庄主莫怪才好。” 邺永华笑容不变:“圣女哪里话!天主教如此盛情款待,已经让邺某受宠若惊了。” “怎么可能没有礼数不周的地方,只是邺庄主你没和我们计较罢了。”我转过头对众人说:“继续吧,希望我没扫了大家的兴。” 乐声再次响起,人群也恢复了刚才的交谈。 邺永华也转身入了主宾座,易扬引着我,来到主主座,最中的那个团蒲旁显然没人坐过,我一愣,转过头问易扬:“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易扬看了一眼那个团蒲,并没有看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赌你会来。” 我在那个团蒲上坐了下来。 原来这个宴席的座位是随机自愿的,竣邺山庄和天主教的人都混杂坐着,只有主宾位和主主位是固定的,在歌舞的正对面的两端。与宴的人可可以随意起身换个位置坐,可能是因为晚宴已经开始多时了,大家都找到了话题相投的人,都与周围的人言谈甚欢。 我的到来只会给他们多点谈资。 易扬在主主位旁边的团蒲上了坐了下来,我的视线则在人群中穿梭。很轻易得就找到了邺飞白。他身边那个明艳照人的少女实在无法不吸引人的眼睛。 也许把所有形容美丽的词汇堆砌在那个少女身上都不过分,翦水秋瞳顾盼生资,眉如远山,眼若明湖,静时如泼墨的山水画,清雅空灵,出尘不染,天仙嫡世,恍若非凡人;笑时花开宙宇,远胜朝阳,艳惊四海,色迷五内,勾魂夺魄,狐妖转世。 我知道那肯定是千湄,竣邺山庄第一美人千湄。 邺飞白还是那身宝蓝色的衣衫,而他旁边的佳人则是水色的绸缎华服,天水一色,好一对神仙美眷。丰神俊朗与闭月羞花相映成画,羡煞旁人的同时也深深刺痛我的眼。 看千湄自然而大方得挽着邺飞白,看他们轻轻相偎,看他们耳边细语,看千湄幸福而绝美的笑颜,我以为不会再流血的心又是红红一片…… 也许是易扬知道我在看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很轻,我还是听到了。他想说什么?不如遗忘…… 心里突然一动。 我突然转头看着易扬:“你早就知道乌宗珉就是邺飞白!” 易扬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我盯着他,并不说话。 他沉默一会儿,在我眼神逼问下才慢慢说了起来: “原本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乌宗珉有传言的时候邺飞白就很安静,邺飞白有动静的时候又不见了乌宗珉的消息,我也派人去查过,但都没有准确的结果。” “那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直到圣女回来说了那一路见闻我才能肯定邺飞白就是乌宗珉,乌宗珉不过是邺飞白为了行走方便用的假身份。” 我快速回忆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破绽的地方。“那时乌宗珉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啊!”我说。 “那是因为邺飞白其实把真实身份掩饰地很好。他甚至连上手的兵刃都换了。江湖上人人都只知道邺飞白用刀而乌宗珉用剑,但是你却看到乌宗珉用宽剑一挥砍倒了一人合抱粗的树木。剑走点刺,走的是轻盈精准的路子;刀主劈砍,循的是猛狠的法子。使剑的人哪有那么大的劲力,就算有,那握剑和握刀的法子,转腕的力道,劈砍的诀窍又哪是一朝一夕之功?” “就凭这个?”我置疑。 “这只是很让人怀疑。但是,抛开武功不说,乌宗珉给你脚伤上的药,味闻有腥,清凉滑腻,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竣邺山庄最好的伤药‘鱼转蛇还’;更何况他用的焚香木又哪里是随随便便一个剑客弄得到的?”易扬语调平淡。 我不语,低头思量。 “当然,这些只是加深怀疑而已,直到那天光道城驻地里,有人居然可以绕过所有暗卫明卫来去自如,圣女你又叫他‘小铛’,直到那时我才确定,乌宗珉应该就是邺飞白。”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铛?他……怎么了?” “‘鬼影’离铛。”易扬轻轻说道,“竣邺山庄刚刚成名的少年,与号称天下第一快的精旗旗主爵那未比试脚力一天一夜不分胜负从而一举成名。” “从那个时候起……你就知道了?”我吐字艰难。 易扬身子好象颤了一下又好象没有,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冷声说。 易扬猛地抬头,刚好对上我的视线,我在那一片干净的鸽子灰中捕捉到莫名的风浪,惊涛拍石,巨浪滔天,可是我却说不出他到底怀着什么样的情感。易扬,永远是我猜不透,看不穿的…… 我正要再问,却见邺永华端着酒盏走了过来,连忙站了起身。 “朱颜圣女你终于登冕,可喜可贺,要知道天下人等这一天都等了十八年了……”邺永华说到这里似乎有点惆怅,但是马上又是风度怡人的竣邺庄主,“圣女登冕是天大的喜事,为此我才特地前来恭贺,在这里先借花献佛敬圣女一杯。” 我也举起酒盏:“邺庄主你亲自前来道贺这才是最令我高兴的事,该是我敬庄主才是。” “愿我们两家可以和平共处!”邺永华说完,便举杯一饮而尽。 我也微微一笑,“共图繁荣。”我说完也举起酒盏把酒喝干。 邺永华很是高兴:“圣女果然是女中英杰,大气果断,天主教在圣女手中定能有番大作为。” 我微微一笑:“庄主谬赞了,朱颜无才,不过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邺永华眼神一闪:“天主教的圣女怎么会是池中之物?加之又有天师辅佐更是如虎添翼啊!” 我保持着礼数性的笑容:“邺庄主才是武林翘楚,雄才大略,经韬纬略。少庄主更是难得的竣才,做事滴水不漏,竣邺山庄如日中天,以后再穿天贯日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啊!” 邺永华呆了一下,随即马上又有了爽朗的笑容:“圣女真是太看起邺某了。” 我微笑不语。 邺永华抱了下拳,我也回个礼,他就又回到了主宾位去了。 我又做了下来,易扬便说:“你不该那么说。” 我盯着面前的酒盏:“我知道,一时没忍住,下回不会了。” 易扬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旁边有人却向他来敬酒,我扫了一眼,似乎是竣邺山庄的总管家邺汶。 有丫头过来把酒帮我斟满,我看着杯中清清冽冽的美酒好一会儿发呆。终于,端起酒盏站了起身。 “朱颜你……”易扬发现我的动静,从与竣邺山庄总管家邺汶的交谈中抽出空闲,转头望着我。 “没事,你放心。”我压低声音说。 易扬抿着嘴唇看着我,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因为有旁的人在场而有所顾忌。 我直接把他无视掉,端着酒杯走向邺永华。 “邺庄主远道而来,礼尚往来,我也来敬庄主一杯。”我说。 邺永华站了起身:“圣女你真的要折杀邺某了。” “我敬庄主这杯酒,一来自然是为庄主接风洗尘,二来则是感谢庄主亲临敝教,三来则是衷心希望庄主在天山上的时日能舒心适意。” 邺永华笑地舒畅。 “先干为敬!”我说着,又是满满一杯烈酒下肚。 邺永华笑着也喝了下去。 之后自然也少不了虚以委蛇,我知道有些敏感的事情是不能提的,哪怕是含沙射影也不行,于是也就是和邺永华打太极,说些不关轻重很没营养的客套话。 我从主客位上退了出来,招来一个抱着酒壶的丫头来又把酒斟满,深吸了口气,直直走向竣邺山庄的少庄主。 我还未走近,邺飞白就已经站了起身,连同他身边的千湄。 “圣女。”我还未开口,邺飞白已经先抱拳起身。 “邺少庄主不必多礼。”我阻止他想要行礼的动作,他也没有强求,顺势站直了。 “一直听闻邺少庄主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我盯着邺飞白。 他目光游移,根本不看我的眼睛:“圣女过誉了。飞白不过偶得了些虚名。” “少庄主哪里话。”我说,“少庄主是邺老前辈相中的接班人,以后掌管竣邺山庄,以后定有大作为。” “承蒙圣女如此看得起,飞白惶恐的很。” “是吗,”我浮起一丝模糊的笑容,“如此倒是我令少庄主不快了?” “在下岂敢,您是天主教圣女,万万人之上,又得圣女夸赞,我哪又不快的道理?不过是受宠若惊罢了。”邺飞白答得圆转自如。 “少庄主年少有为,天资出众,区区几句赞美怎么会受不起呢?” “那就多谢圣女青睐。” 我慢慢转了转手中的酒杯,伸手招了个丫头过来把邺飞白的酒樽也装满,弯腰把他的酒樽也端了起来。 “今日在礼贤阁,因为见少庄主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有所失态,现在特来向少庄主赔礼来了,还望少庄主不要见怪。”我把他的酒樽递到他面前。 “圣女哪里话。”邺飞白说着,忙伸手出来接。 却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千湄单手夺过酒樽,“飞白身上伤势未痊愈,还沾不得酒,这一杯千湄代他喝了吧。”声音清脆,婉转动人。 我微微偏了下头,对着千湄,冷冷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千湄!”邺飞白轻轻蹙眉,“不要任性。”明明是责难,却分明全是宠溺。 千湄有点忧心地看着他:“你的伤……” “那点小伤,早就不碍事了。”邺飞白说着又拿过千湄手中的酒。 “千湄不懂礼数,还望圣女莫怪。”邺飞白边说边把千湄护在身后。 我微微笑道:“心无城府,率性而为,这样的女子确是好生难得。” 邺飞白点点头:“千湄为人直率,就为这个也得罪过不少人,适才不过是担心在下身子,有冒犯的地方圣女还要多多包涵。” 我想可能我的笑容有点扭曲,因为邺飞白的眼神里有一丝古怪的神色一晃而过。 我笑道:“少庄主哪里话,千湄姑娘做其想做,说其想说,表里如一,这怎么能是罪过呢?现在很多人都是做不到千湄姑娘这般自然坦诚的。” 邺飞白身子有微微的一颤:“圣女海量。” “邺少庄主好福气啊,能寻得这样的红颜知己。” 邺飞白垂下眼来:“千湄待我情深意重,有生之年定不负她。”千湄看着他,甜甜得笑了,倾倒众生。 我吸了口气,把持住心神。 “啊,差点忘了我是给少庄主赔礼来的,这酒还是要喝的,邺少庄主就请随意,我先干为敬。”我说完一仰头就把酒樽倒空。 邺飞白没说话,默默把酒喝了。 “少庄主请慢用,我就不打扰了。”我说着,就转身要走。 刚转了一半,就听到邺飞白的声音。 “你那个故人……” 我停下身子,转过头看着邺飞白:“我那个故人真的和少庄主长的很相似,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他了。” 邺飞白垂下眼来,声音如常:“是吗,真是巧啊。” “是,”我说,“的确,巧地很。” 转身,离开,又是铺天盖地的窒息袭来。 周围觥筹交错的声音和丝竹鼓乐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宴席已经进行到最如火如荼的地步,可是,热闹都是他们的,与我何干? 36 第 36 章 理论上背景音乐应该是刚转过身,没走两步,就有个人突然串出来,我本来就心神不安,几乎与那人撞了个满怀。 凌乱的短发,棕榈色的衣衫,及膝的马裤,棕色的短靴。 “你边走边想什么呢!”那人拍打着被酒玷脏的衣衫有点激动地对我说。刚才倒是没有撞上去,可是那人手里端的酒却全撒在他衣服上,看上去很是狼狈。 “小铛?”我很是诧异。 “怎么,很惊讶吗!”小铛挑挑眉毛。 “是挺惊讶的。”我说。 小铛看起来有些泄气:“算了,我就知道你一直都没发现我。” “的确没想到你也来了,真的很让人惊讶。” “让人惊讶的是你吧,”小铛半笑半不笑地看着我,“居然是朱颜圣女。” 我也有点失笑:“知道我是朱颜还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小铛撇撇嘴:“圣女又怎么了,难不成你还为这个降我的罪不成!” “‘鬼影’离铛,我估计要不就是你心甘情愿的,不然谁也无法治你的罪吧。” “哦,”小铛眼睛发光,“你听说过我,还是专门去打听的?” 我说:“竣邺山庄成名不久的神速少年,大名鼎鼎呢。” 可能是我提到了竣邺山庄的缘故,我看到小铛突然颓然下去,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有谁会想到,老天故意安排的这场讽刺剧? 小铛突然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几乎让人不敢直视:“圣女,我不想叫你圣女,以后我还是叫你清清好不好?” 我一呆。 小铛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时间,他笑了起来,圆圆的眼睛眯成两个弯弯的月牙:“清清啊,之前在静水镇买衣服的钱你还没还我哦!” 我耸肩:“我连零用钱都没有的啊,改天我叫礼护法给你送去好了。” “礼护法?不用麻烦你的大护法吧,该天我去找你拿就是了。”小铛说。 我轻轻摇头:“你看你,一见到我就跟我要债……” 小铛一呆,随即笑开,明媚的笑容晃如还在静水镇的日子。 回到我的位置,易扬还在原来那里一直没有离开过。我默默坐了下来,他一直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那个时候乌宗珉抱拳,朗声说:“在下竣邺山庄邺飞白,见过朱颜圣女。”我就已经看见,看见远方的神址轰塌。我原本已经放弃了希望,我愿意为了他而再次相信,海市蜃楼破灭后,一次又一次的相信后,居然只有一地心伤…… 我当然可以躲在天颜殿不来奇葩园,躲在那里细数灰飞烟灭的过往,等待时间来将我安葬;是的,我可以躲在天颜殿,躲过有邺飞白的画面,邺飞白顶着曾经天使的面容却长着魔鬼的犄角;我可以躲在天颜殿,如果我真的什么都不明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话。 但是,我却明白。 邺飞白化名乌宗珉把天主教的圣女从暗门总司手上救了出来,一路同行了近两个月,当圣女发现乌宗珉的真实身份后居然拒不见客。这又是在暗示什么呢?竣邺山庄又抓到了一个天主教的软肋?邺永华和邺飞白会不会为这意外的收获而欣喜万分? 我可以躲在天颜殿,装做不知道邺永华和邺飞白心里的嘲笑,装做不知道易扬的怜悯,抱着偌大的资本自怨自哀,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软弱的朱颜未战先败! 我可以吗? 不,我不可以。 我早已不再是傅清清,我没有软弱的权利,我清醒得地认知这一点。 掩好心情,我必须完美地出现在盛宴上。没有一丝哀伤,没有一丝怨气,我无法猜测竣邺山庄所想,是鄙夷地认为我外强中干还是对原来的猜测产生疑惑。但是我必须撑起这个圣女的架子,在竣邺山庄面前不先示弱,不露痕迹。 邺飞白不是乌宗珉,朱颜也不是傅清清。在天山上永远也不会有这两个人身影。 让天主教和竣邺山庄的巨大鸿沟将曾经的两人埋葬。 圣女的身份是圣洁的天使翼,也是沉重的十字架…… 面前的歌女还在轻歌曼舞,我却全然无心观看。 不时有人过来敬酒,我都端起琼杯一饮而尽。到后来就是没人敬酒,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独自举杯。 感受那微辣的液体在口里流动,倾听滑下喉咙发出的声音,酒劲上头了后脑子里一片混乱,然后就什么也想不清楚了。 想不清楚,我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想不清楚,我是如何遇见的某些人;想不清楚,我到底是谁;想不清楚,我在为什么而坚持;想不清楚,这些阴谋的旋涡;想不清楚,那些真真假假的情谊;想不清楚,从何而来的以前,又要飘向何方的以后…… 想不清楚原来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一直以来,我就是过得太清醒,太清醒,清醒地那么痛苦。就这么把所有烦恼溶在酒里,再一股脑喝下去,哈哈,一醉解千愁,古人诚不我欺也! 只想清楚美酒辛辣的味道,烧刀般的感受,这个世界与我在此刻脱节,只有美酒里的混沌层层包围。 当我又让丫头把酒斟满时,一个人夺过我手中的酒杯。易扬在说话,我已经不太清醒了,根本无法细分他的语气,好象还是很以前一样,平平淡淡的吧。他说:“够了,朱颜,够了……” 我伸手夺过酒杯,一言不发地又一饮而尽。 易扬的手僵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他抿着嘴唇,再也没说什么,一直安静得坐在我的旁边,直到宴散。 很可惜,到宴散的时候我居然还有三分清醒,居然还可以和邺永华礼数周全地道别。 我坐上纱轿,回了天颜殿,易扬一直什么都没再说,默默地跟着纱轿来到天颜殿。 轿停,易扬还在沉默,他伸手扶我下来,我一的趔跌险些没站稳,幸好易扬手快扶住了我。 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搀着我进了门廊。 才到庭院,我就突然觉得一阵恶心,爬在路边猛烈呕吐起来。可是胃里空空,吐出来几乎都是酸水。 易扬轻轻拍着我的背,看我吐地差不多了又递过一方锦帕来。 我看着那个绣工精美的锦帕,直楞楞地发着呆。 易扬也不催我,好耐心地在一旁等。 突然,我狠狠推开易扬,易扬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难,差点都没站稳。 “易扬你他妈的的混蛋!”我大声怒吼,“你早就知道乌宗珉就是邺飞白,你他妈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易扬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夜已深,我醉眼朦胧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雪白衣衫在夜色下俨然仙镜。 “你他妈的就是故意不告诉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想我是醉到口无遮拦了,想到什么后脱口而出,“你他妈的不就是怕我知道后不给你挥圣明牌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嘿嘿……” “现在好啦!你看我出丑可是看够了!乌宗珉那个混蛋一走了之,邺飞白那个畜生翻脸不认人,你也在一天到晚算计我!”吼着吼着,突然觉得嘴里咸咸的,伸手一抹,居然全是泪水。 “好啦!你们都得逞啦!你们目的都达到啦!把圣女这个身份给利用了够啊!” “我他妈的就是一天大的傻瓜,你们都是明白人,你们都是聪明人,就我这一个天杀的白痴混在这里!”我吼上了兴头。 “你们都会演戏,你们都会算计!我有什么好算计的!你们想要什么你们都拿走好啦!都拿走好啦!”我从开始的歇斯底里到最后却几乎泣不成声,“你们都拿走好啦,然后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过,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对我!你们就不能……就不能……放过我吗……” 我瘫痪在地上。 双手环住自己的膝盖,毫不拘束自己的泪水。 易扬轻轻走了过来,蹲下来,慢慢伸出手把我环在怀里:“朱颜,不要哭。”他小声说。 但是我却哭得更加厉害,扯着易扬的衣领哭地肆无忌惮,震天震地的。眼泪鼻涕全部蹭在了易扬雪白的衣服上,易扬却晃然不知,只是轻轻把我圈在怀里。 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可以完美地微笑,我可以进退得宜,我可以礼数周全,我可以撑起华华丽丽的外壳,但是我还是我啊,让我怎么不去心伤?让我怎么抛弃怨念? 天主教圣女的外衣下,还不是一个可怜的灵魂在扭曲,在抽痛。 我几乎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在哭泣,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可以有这么多眼泪,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让我放纵一次吧,就这一次……此刻过后,我还会是高高在上的朱颜,只是就在此刻,让我小小自私一次,让傅清清涅磐,羽化而去…… 黑如凝墨,月色流离。 彼岸在何方? 饶了一个大圈子后我居然又回到起点…… 顶着宿醉的脑袋,却还要早起确实是件痛苦的事情。 原本该是登冕一完就该举行的大型庆祝活动,由于照顾竣邺山庄一行人的到来而被延迟了三天。也就是说,今天是庆祝活动的开始。 新圣女登冕,是天主教极其重要的大事件,天下的门派一般都会来个□□不离时——那是在天下还没三分的时候。但是,即使是现如今,此刻聚集在天山上的门派首领和代表的数量也是巍为壮观:归附天主教的门派自然都会前来,竣邺山庄庄主亲自前来也带动了很多不明就里的小门派的到来。 庆祝新圣女即位的节日会延续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中除开数不清的歌舞酒宴外还有几个很盛大的活动。 欢庆第一天,圣女的祈福就是其中一个。登冕大典是谢绝其他门派旁观的,所以圣女的祈福说起来就是一个表演赛。是给其它门派观摩的,同时也是暗暗地宣布了新圣女的身份。 又是一个意义非凡的祈福,圣明牌空了十八年就是在等这个圣女长大,这个新圣女自小长在天颜殿,两过天验,世人好奇是难免的,更何况还有个很盛传的说法:圣女朱颜——天下第一颜! 当收拾妥当后,我站在落地的铜镜里看镜子里的人。 白色的纱裙沿这地面流淌了满满一屋,外罩了件轻软的绯色织衣,织衣上镂空了花瓣的形状,好象有白色的花瓣在一片绯红上飘落。斜开的衣领,幼细的锁骨,肤色白到让人只能想到“惨白”这个词,仿佛隐约还可以看到皮下流动的血液。轻匀脂粉,淡扫娥眉,一点朱唇,俨然绝色佳人。及地的长发不戴任何饰物,只有额前吊着一颗像泣血的红宝石。 我伸手摸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伸出手来和我掌心相对。 朱颜朱颜…… “主子……”进门来的汀兰一声惊呼,惊讶地都忘了是来干什么的,完全在门口定住了。 我转过身,“时候到了?” 汀兰这才回过神来,“是,所有人都在天台恭候,只等主子了。” 天台四周人山人海,祭祀的音乐不绝于耳。 突然音乐声突然增大,并且换成了一支很隆重的曲子。 人们停下了交谈,向道路的尽头张望。 十六个红衣的近天侍者抬着顶金顶红幔的纱轿,轿中似有一人,却又看不清晰,但是来人是谁却是无比清晰的。 易扬和三个护法站在最近的地方,侍者慢慢把纱轿放下,易扬走近,轻轻撩开纱缦,“圣女。”他微微垂下眼来。 我站出轿子来,人群一阵吸气。 未见过我的人很是惊讶,曾经见过我的人则更是有理由惊讶。 我顺着人群让出的道路一步步走向前。 小铛玩味地笑着,笑容明媚。 千湄似乎有点惊讶,不过也是微微笑着,很是自信。 邺飞白面色沉静,阴晴难测。 邺永华笑容和善,一脸慈祥。 我一步走向前,一直走到天台最高的地方。 四面礼赞的声音响起,天主教的人齐声梵唱,庄严神圣。 有风而来,白色花瓣仿佛飘扬漫天。 恍惚,想起那个天验的时刻,我站在天台最高的地方,易扬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我看着天边的流云,听见清风的低吟,尝试着用平和的心态接受这个巨大的意外……时间流遄,一切恍然如梦,故人依旧,为何心境天差地别? 一串烦琐的仪式过后,我按部就班得遵循易扬告诉我我该做的。 长空幽蓝,万古云霄,关山长河,碧空云渺,天下这么大,居然只容得下一个朱颜而已…… 37 第 37 章 之后一连几天都有不断的庆祝活动,酒宴戏台,跑马赏花,猜谜斗诗,接连不断,我不是每个都出席也不是从不出席,只是零星得去几个地点,大多都是看一会儿就走,也不做什么其他。 这几天易扬忙得东西不分,根本见不到他人,几个护法也都忙得焦头烂额,这种盛大的庆祝总是少不了海量的琐事的。 这几天一共见过邺飞白两次。 一次是在戏台下,我去的时候已经台上已经开唱很久了,因为不想打断台上的好戏,我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声张,只有汀兰陪着我默默坐在最后面看戏。 台上的戏子依依呀呀唱地高涨,我却完全听不清他们在唱些什么,一直凝视着戏台左下方那个赭色长袍的人。 邺飞白在陪千湄看戏,千湄看得很是专注,随着剧情时而紧张时而大笑。看得出邺飞白对台上的戏不怎么上心,但还是很有耐心地陪在千湄身边,不时给她递杯茶,千湄也是顺从地端起来喝上一口,对他莞尔一笑。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一时间伤感无尽,是什么,让曾经生死相随的两人成了如今这种尴尬的境地? 我自然想过要易扬退兵,但是我可以这么做吗?难道是我退兵,竣邺山庄就会放弃与天主教的战争吗?到时候暗门万一一气之下与竣邺山庄联手,十万圣明军就都成了我一念之差的亡魂。试问,难道十万条生命还抵不上一段旧情吗?更何况,连那段往事都是他人的阴谋。 我不能要求退兵,不能用十万条生命去赌邺飞白的感情。 所以我们只能刀剑相向。 现在我还可以坐在这里看着他,等到撕破了最外面的那张纸,再见他,是否要在沙场之上? 突然地,邺飞白像有了什么感应一样,猛然回头,正对上我的凝视。那熟悉的剑眉星目…… 跨过整个戏场,穿越阴谋和爱情,我们也许都不知道,如今这样的两人之间,还有什么是剩下的。或许什么都没有吧,我想。 千湄转过头来好象在询问邺飞白什么,邺飞白回头看着她。我默默站了起来,带着汀兰走了出去。 另一次是在去一个的宴席路上,十二古剑门是天主教旗下一等一的门派,擅铸剑,多出名剑宝刀,连当菲琳雪手上那柄□□也是出自十二古剑门,门主亲自邀请,我怎能不露面? 我坐在纱轿里缓缓地向四海阁行进。远远得却看见在道边石凳上邺飞白的身影,他一个坐在那里,看着旁边的一株茶花,花开柔红,叶墨肥厚。他看着那茶花,隔着红纱,我分不清他是什么神情。突然千湄从一旁跳出来,挥手在邺飞白眼前,邺飞白回过神来,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嘻嘻哈哈笑闹起来。洽在此刻,我的纱轿走近,两人都停了下来,站在路边恭送我的纱轿,轿子缓缓走过邺飞白和千湄跟前,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看见邺飞白垂着眼,仿佛还在看那株茶花。 等纱轿走远,我突然觉得我刚才好象看到了什么,细细一回想才惊觉:千湄刚才挥的那只手,右手。之前我看到她,她最多只出了左手,而右手则是拢在衣袖中,而就在刚才,千湄的右手,五指不全,满是结疤……竣邺山庄第一美人的右手怎么会是那个样子呢? 除开出席活动的时间,我都在门前的院子里打坐聚灵,其间易扬只来了一次。 我完结了聚灵后知道他已经站在走廊旁的台阶上,我不知道他来了多久,我也没有睁眼,可我就是知道,那个静静屹立在廊柱旁的人是易扬。 我没有动,继续维持着打坐的姿势。 易扬还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没有动静。很多时候,易扬都是安静的,言语并不多,总是垂着眼睫毛让人看不清神情,我自诩聪明,却从来看不穿易扬。就像现在,他立在那里这么久,又在想些什么,或者,等待什么? 时间点点过去,沉默依然继续,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一个人迈着轻巧细碎的脚步过来,汀兰小声说道:“天师,泊掌门他们……”话说了一半,显然是被易扬制止了,然后就是碎碎的脚步声远去。 我依然闭着眼睛:“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说。 易扬沉默了片刻,说:“你知道的,事到如今,我不能撤兵。” 我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面容沉静的人儿:“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的争斗,这么多的你死我活。” 易扬缓缓地说:“你已经是圣女,也许这个事实对你来说很沉重,但它确实是架在你身上了。” 我慢慢笑开了:“天师是在可怜我吗?” 易扬摇摇头:“不,放眼天下,再无女子能做地比你更好,你会成为天主教最为出色的圣女。” 我收起微笑:“我从来不奢望把我的功劳建立在鲜血和战争上,或者说,我没想过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如果有功劳,天师你当仁不让。” 易扬没说话了,含沙射影有时候比明刀明枪更为伤人。我想我是在抱怨了。抱怨?对……易扬? 我暗暗摇摇头,扫走多余的想法,对易扬说:“天师有事就请自便吧。” 易扬没说话,默默转了身,当他马上要转过走廊的时候我突然想了起来,又提声说道:“能否求天师一件事?” 易扬停了脚步,转过头来平平地看着我:“灭了竣邺山庄后放过邺飞白?” 我点点头。 易扬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即马上垂目转身,“好。”他说。 这一天还和以往一样,我坐在柳树下打坐,却听到外面有很大的喧哗声,我草草结束了打坐,唤了汀兰过来:“什么事?”我问。 “有人居然躲过了正殿的暗卫跑到侧殿门口来了,不过还是被发现了,现在正吵闹着要打起来了。” “什么人?” “不知道,好象是个少年。” 我心念一转,已经猜到是谁。 “让他进来吧,”我说,“是我叫他来的。” “是。”汀兰应了下去,很快,走廊边就冒出一个短发的小鬼来,一阵风似的跑到我面前来。 我还没说话,他就先开口了:“你这地方也忒恐怖了吧,三步一岗五步一人,还全部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苍蝇都别想进来!”小铛撅着嘴抱怨道。 “你以为这是在光道城呢,你还想来去自由?小心下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秒杀了。” “秒杀?”小铛的眼睫毛呼扇呼扇的。 “哦,就是像拍苍蝇一样,‘啪’地一下,你就可以等人来给你收尸了。”我微笑着说。 小铛白我一眼:“梦吧,你死了我都还会好好活着呢。” 我笑:“你本来就比我小,比我活得长也很正常,我这个大药罐子哪里活地过你啊。” 小铛突然严肃起来:“你好好吃药,肯定会好的!好歹也是个圣女,天主教等了你十八年,你不会死地太早的,不然他们太划不来了。” “恩,”我故作正经,“你的帐算地太好了,回头我定要礼护法把天宝殿的位置传给你。” “谁稀罕!”小铛嗤之以鼻,“你把银子传给我就行了。” 我一呆,这几天还真忘了要银子了。 小铛立刻警惕起来:“你不是想说你今天又没有银子吧!”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还是个圣女呢!怎么一穷二白的!” 我反唇相讥:“你还是竣邺山庄的子弟呢,天下最富有的可不就是你们山庄吗!结果你看你抱着金山还这么小气!” 小铛很是机灵:“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不追究你欠债的事吗?告诉你,门都没有!”他气势汹汹。 “好好,你下回来我就给你好吧。”我说。 “这还差不多。”小铛停了停,又说:“清清,明天是‘神速’的最后一场比试,你会来看吗?” 难得这么一次机会天下的武林俊杰都聚在一起,各种各样的笔试擂台肯定是少不了了的。这“神速”就是当菲琳雪操持出来的专门的轻功比赛,已经比了好几场,现在该是总决赛了吧。 我问:“怎么?你进了决赛?” 小铛很是自豪:“那还用说,我还肯定会夺魁呢!你来看吗?” 我有点犹豫。 小铛眼尖,一针见血地问我:“你是不是害怕遇见我哥?” 我一呆,这一界的人,怎么都目光如电呢。 小铛有点黯然:“你……是不是怨我哥,也怨我啊……” “没有,”我摇摇头,“我谁也不怨。” “那你怎么装地像不认识我哥一样?” 我不语。 小铛突然跳起来,他说:“你还是不要喜欢我哥了,他已经有千湄了。” 我吸了口气,平静得说:“不,我没有喜欢他。” “真的?”小铛的表情在说“打死我也信。” “真的!”我说得肯定。 小铛侧着头打量了我好一会儿,“算了,”最后,他还是放弃看穿我,挥挥手说:“你们俩的事我才懒得管,你明天记得要来看比赛就行。” 我点点头,“好,我会去看的。” “那行,我就先走了。”小铛说着抬脚就又要闪人的。 “等一下!”我叫住他。 小铛又站住了,回头看着我。 我慢慢走到他面前,从脖子上取下乌宗珉那块玉锁,递到小铛面前:“这是你哥的东西,你帮我还了他吧。” “这是……锁情?怎么会在你这里?哥给你的?”小铛很是惊讶。 “不是,”我摇摇头,“这是我赎回来的,之前你哥把它当我医药费了。” 小铛没有说话,默默接了过来,突然抬起眼来直看着我:“你有什么话要我转给我哥吗?” 我一愣,转给谁?邺飞白还是乌宗珉?说什么?痛骂他小人还是哭诉我的委屈? 我摆摆手,“没什么,给他就是了。” 小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一转身,人就不见了踪影。 38 第 38 章 次日,我提前来到了比试“神速”的校场。 因为是最后一场也是最精彩的一场比赛,校场四周早就挤满了人,当菲琳雪看我来赶忙把自己的座椅让了出来。 坐在视野最好的地方,我打量着这个校场。校场的中间早以矗立着一座木架,五层楼高的样子,木架很不规则得支放着,仿佛动一下就会坍塌的样子。最顶上的木头高有一人多,其上挂着一个锦缎扎的红绣球。当菲琳雪告诉我,这最后一场的笔试就是谁先拿到球就是谁赢。我又看了一眼那个木架,摇摇欲坠的,可是最中间那一根圆木却很很扎实地埋在地上,顺着望上去,那个红绣球和不就是正系在这根圆木上。 小铛远远地看到我来了,就一溜烟窜了过来。 “你来的还挺早啊。”他看上去很高兴。 我点点头:“我可不敢得罪你这个债主!” 小铛撅着嘴:“阴阳怪气的!” 我改变话题:“这次对手强吗?” “都是前几天获胜的家伙,能不强吗!” 我瞥了一眼那五层楼高的木架,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你没问题吧?” “没事,你就看我一举夺魁吧。”他满不在乎地说。 “夺不夺魁倒是其次,你别摔下来成了个长短腿就行了。”我说。 小铛定定地看着我,忽然笑了:“你是在关心我?”突然地,他凑过来附在我耳边小声说:“看在你关心我的份上,等会儿那个绣球我送给你好不好?” 还没等我回话,他就笑着跑开了。 我原以为邺飞白会来,但是他没有,只有千湄来了,站在很远的地方和小铛笑闹,看样子关系也很不错。 一阵密集的鼓点响起,比赛开始了,小铛跑到场中央,还不忘对我扬扬眉毛。 人群中又有几个人站了出来,其中一个身材细长,面色蜡黄枯瘦,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精旗旗主爵那未,号称天下第一快的人。 小铛那到爵那未那张拉着老长的脸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哎……真是冤家路窄。 当菲琳雪朗声说道:“今天是‘神速’比试的最后一场,在场的几位都是前几天的获胜者,今天这一场是最后一场,无论结果如何,只希望大家点到为止。”当菲琳雪一指高处的红绣球,“不用暗器弓箭,不许折木桩,无论方法第一个拿到绣球的人胜!”说罢一挥手,旁边出来了两个白衣的近天侍者,两人的双手都提着满满两大桶油水,毫不含糊地往木架上倒去。那些木料原本都被打磨得足够光滑,这油水一倒,苍蝇也别想在上面站稳。 当菲琳雪走到场边,接过木锤,一声鸣锣,比赛开始。 几个别的门派的人开始试着往最低的那层木架上跃,但都在上面呆不了一分钟,就会因为立足不稳而滑下来,一旦踩过那上面,自己鞋底也就沾了油水,就算站到高处那些没有淋油的地方也还会脚滑的。摔下来的人已经开始放弃了。 小铛和爵那未都立在一旁蹙着眉,看来年殇出的难题还是难倒了不少人。 我微笑,向小铛挥挥手,小铛会意,凑了过来。 “你打算怎么办?”我说。 “还在想。”小铛说,斜睨着我:“怎么?你有办法?” 我微笑:“当菲琳雪又没说不许人帮忙,你可以踩着木头上去当然也可以踩着人上去……” 小铛这小子何其聪明,当下一点就透,两个水灵灵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好法子,好法子……” 只见小铛跑到场边,拖了两个竣邺山庄的人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扎好马步,小铛几步助跑,踩着第一个人的手托向上跃去,等向上之势衰减完之时,掐好逢第二个人手掌向上推出,正推在小铛双足落点,小铛纤细的身子又向上跃去,几个漂亮的回旋,潇潇洒洒地落在没有油渍的高处。人群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小铛站在圆木上向我扬了扬眉毛,笑容灿烂,我微笑着轻轻点头。 那边爵那未的压力显然增大了不少,他身为天下第一快,之前和小铛比试脚力比了个旗鼓相当已经是天大的窝火,如今“神速”比试怎么可能输? 但是,让精旗旗主在众人面前拾小铛的故智这又让爵那未这张老脸往哪里放?我周围又有不少人看到我和小铛说话,现在议论声正越来越大,我暗暗叹了口气,挥手招来一个五旗的子弟,耳语一阵,那子弟便传了话过去。 爵那未很认真地听了那个五旗子弟的传话,听完一脸钦佩,向我这个方向微微行礼,我也轻微点头算回了礼。 爵那未走到场中,伸手抽了一条木桩出来,两人多长,大腿粗细。众人皆很好奇。只见爵那未后退数步,木桩一头朝前一头抱在怀里,几步加速,突然将前端的木桩楚地,一个完美的撑杆跳,虽然落在高架上时有点狼狈,但是还是博得了好一阵叫好。 小铛这时已经跃到差不多快四层楼的高度了,低下头来看到爵那未也跃上了高架,又看到爵那未似乎是在向我这个方向抱拳,当下也明白是我出的主意,冲我做了个夸张的鬼脸,又向上跃去。 爵那未也施展轻功往高处奔去,一抬眼,小铛几乎马上就要到了,这可如何使得?难不成还真输给这个小鬼?爵那未心思一转,出手快如闪电,在小铛的正下方的木架上抽了三根木桩出来。 小铛恰逢要落脚,可原本瞄准的木条却突然滑动,当下一个趔跌向下落了下来,我心里一紧,却看小铛伸手勾住了一旁的木架,轻轻巧巧地绕着那个木桩一圈最后落在它的上面。 人群又是一阵叫好! 爵那未瞄着这个当口,又跃了几步,加之小铛落下一段距离,现在这两人居然又旗鼓相当。小铛站稳,忿忿地看了一眼爵那未,爵那未装做根本没看见。 两人各凭本事往上攀去。小铛特意饶到木架的另一面,以防爵那未又用那一招,两人在木架两边分别跳跃,速度居然也是不相上下。 木架是随意堆积起来的,越往高走木架越小,最终就只有那一根系着绣球的圆木。 小铛和爵那未几乎同时站在了最高圆木旁边的木桩上,不同的是爵那未才刚刚落下,小铛已经准备要跃起夺球了,看来“神速”的比试是要小铛胜了。 爵那未面有焦急之色,突然急中生智,刚刚站稳就一脚踢开旁边的木桩,巧不巧地,小铛就刚好站在那根木桩上,正打算借力高跃,猛然脚下滑动,身势已向前倾无法收回,踉跄跌向前,扑在了那个系着绣球的木桩上,但却没有足够高,足够高到可以夺下绣球。爵那未抓住机会,伸手就要去抓绣球,小铛绝对是憋了口气不想让爵那未赢,可他自己够不着绣球但却够到了帮在木桩上用来固定绣球的绳子,当下用力一扯,绳子立断。爵那未眼睁睁地看着那红色锦缎的绣球就在自己手边滑落却再也无法伸地更长去抓住它。小铛脚下已然是没有支撑的,此刻他却像要伸手去捞那绣球一样,如果他这么做了,单手根本无法把持住自己,肯定又会落下来,我眼快,立刻高声道:“小铛!不要!”小铛一呆,绣球就已经落了下去。 …… 小铛和爵那未从高架上下了来,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最后的绣球居然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捡了去,可以说“神速”最终的结果真是足够讽刺的。当菲琳雪虽然觉得哭笑不得,奈何之前就已经宣布过规则,只得宣布最终是捡的绣球的那个人胜。 小铛听到结果,小脸气地青紫,一跺脚,就往外围奔去。 我轻轻叹了口起,问旁边五旗的子弟要了简单的伤药,向小铛离去的方向寻去。 沿着小路走了好久,我都走地快放弃了,才终于在一颗柳树下看到小铛,小铛做在树下的草地上,闷气地拔着地上的青草。 “你在这里啊!让我好一阵找!”我说着,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你找我干什么!”他闷声闷气地说。 “我刚才好象看你手臂上有擦破了,这不想着给你上药吗!”我说着,亮了亮伤药。 “我哪里敢劳烦天主教圣女给我上药啊!” “别牙尖嘴利的,”我说,“不就是输了比赛吗!至于拿我撒气吗!” “哼,”小铛露出一脸愤怒来,“你也不好好管管,你看你的教众!多卑鄙无耻啊,多不择手段啊,多不知廉耻啊!技不如人还死不认输,只会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正大光明的比试肯定不知道输得有多惨……”小铛一阵狂骂,说的天主教像一群乌合之众,我就是乌合之众的昏君…… “所谓君不君,臣不臣,大抵都是说这个样子了吧!上梁不正下梁必歪!子不教,父之过……”他还越说越离谱,完全不着边际啊。 “那个……”看他越骂越起兴,根本没有消停下来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你把袖子卷起来,我先帮你上点药吧……” 小铛这才停下发泄,乖乖把袖子卷了起来。 我说:“输了就输了嘛,爵那未不也没有嬴吗。一场消遣而已,何必那么认真。” 小铛眼睛眨眨的:“你希望爵老匹夫赢是不是?你都帮他出主意了!” “我还给你出了主意呢!”我说。 小铛没说话了,但是看地出他好象心情好了点。 “玉锁我还给我哥了。”小铛突然说。 “哦。” “就只是‘哦’一声吗?” “那我该说什么?对了,你哥今天好象没来看你比赛啊?” 小铛撅撅嘴:“他昨天在万毒世家的宴席上喝多了,今天还没起来呢。”停了停,小铛似有意似无意地又加了一句:“以前哥都不很喝酒的,谁知道昨天怎么回事,掉了魂似的拿着酒到处敬。” 我边帮小铛上药,看也不看他一眼,黄黄的粉末撒在小铛破皮的地方:“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我还在倒粉末,好象倒地太多了,不知道这个伤药是不是很名贵。“邺少庄主玩地尽兴,我这个当地主的自然很是高兴,还能有什么为什么吗?” “喂,”小铛很是不解:“你不会是失忆了吧?” 我摇摇头,“邺少庄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如此大恩,岂能遗忘?不然我可真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小铛侧着脑袋看着我,似乎想探究什么,好一会儿,他才说:“你知道吗,我还真是搞不清楚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身上总是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直想让人去揣度你在想什么,可是越是这么想,就越是猜不透你,然后就越是想去猜。一开始我猜你喜欢我哥,现在看上去又不像。所以我又猜你不喜欢我哥,可是总觉得又不是,猜来猜去老是猜不透你,可是就越是吸引人去遐想联翩。” 我沉默一会儿,对小铛粲然一笑:“是啊,我也从来没有猜透过我自己。” 小铛一呆。 我站起身,“我先回去了,汀兰还在校场等我呢。你也别生闷气了。”说完就想转身离去。 突然,小铛拉住我的手,一下子跳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就飞快俯过脸来,飞快地在我唇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 震惊不已,我摸着自己嘴,“你……” “你什么你!”小铛脸涨地通红,却兀自装出一副强势的样子来,“我就是亲了你了!怎么样!你有本事就去叫你四大护法来抓了我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掉了,速度之快,我想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次来。 我摇摇头,转身,一抬眼,却见一袭芷白衣衫,不着点乌,静立树后,不知多久。 易扬垂着眼,规规矩矩给我行礼:“圣女。”声音清越悠扬,不带一点色彩。 39 第 39 章 我摇摇头,转身,一抬眼,却见一袭芷白衣衫,不着点乌,静立树后,不知多久。 易扬垂着眼,规规矩矩给我行礼:“圣女。”声音清越悠扬,不带一点色彩。 我暗自有点惴惴,面上还是不显山露水:“天师找我?” 易扬直起身子来,依然垂着眼:“竣邺山庄邺庄主明日午后邀圣女一同游园。”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有劳天师传话了。”停了停,我又说:“这个中又有个什么说道呢?居然天师你来亲自传话。” 看不清易扬的神色,只有清越的声音缓缓飘来:“圣女只要应邀前去即可。” 我盯着他,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我冷笑一声,恭身还礼:“如此那就劳烦天师了。”说罢提步走开。 接风宴后易扬几乎都不来过,仿佛有意识躲着我一般,不是十分要紧的事都是让天测殿的侍者来传话。易扬这次又是在打什么算盘?我相信他是有话要说的,但是又没说出来。 奇葩园。 我伴着邺永华在园内徘徊赏景,后面只跟了几个丫头小厮,易扬说是有事,简短地露了个面后就走了,邺飞白和千湄以及其他竣邺山庄一行人也没有出现,跟在邺永华身侧的只有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竣邺山庄的总管家邺汶。 一番客套说辞自然是少不了,我不是很反感这些表面虚浮的东西,但也绝对不会喜欢,只是好耐心地陪着邺永华磨着。 早夏的奇葩园早已是花红柳绿,草长莺飞。 沿着水榭花台徐步慢行,看杨柳弄姿,百花骚首,水波微漾,彩蝶翩飞,听静水流殇,清风低吟,黄雀赛歌,夏虫梵唱,午后的奇葩园好一派醉人风光。 邺永华很是识景,我也是个晓更的人,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不谈天下,只说些花鸟鱼虫。邺永华很是有才,舞词弄诗不再话下,一棵小花小草也能说得妙趣横生起来。我本是理科学院学理的学生,多年不碰诗词歌赋,但是总是有点高中初中的旧底子在,说不上能口若悬河但是关键地方总能糊弄个一两句出来,卡得不紧不松,恰到好处,所以两个人的交谈也算投机,至少看上去其乐融融。 邺永华随口说:“漫步在这奇葩园倒是有种与世相隔的感觉,世俗过而不沾身,心下澄明,灵台清澈,劝人留恋啊。” 我接口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又何尝不是一中享受。能抛开世俗,物我两忘不也是种解脱。” “是啊,”他感慨道:“奈何现实总是沉重烦琐,偶尔避上一避,躲上一躲,也算是善待了自己。” 这句话正好说中我心里所想,不由得真心感叹了一句:“庄主好生得人心,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造化弄人,世俗不由人心啊。” 邺永华忽地看着我:“天主教的圣女也过地如此不开心吗?” 我心下一惊,知道自己适才又是失言了,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地回了他一枪:“竣邺山庄的庄主不也是有人生惆怅的感慨吗?” 邺永华看着我,眼神里突然充满慈祥和悲悯:“圣女你如此聪敏,自然知道,地位越高责任也是越大……也算是难为你了。” 我心下疑窦丛生,面上依然如故:“邺庄主也是一庄之主,日理万机,肩所抗与我相较那是只多不少,这么些年是否也是辛苦了邺庄主?” 邺永华微微一塄,随即马上笑地舒展:“那倒也不算,我已经接近我心所往: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我也微微笑着,内在心思转得飞快,邺永华啊邺永华,分明是一代宗师,到底要栽在易扬手上。 晃了半日,邺永华和我在一出水榭凉亭里小憩。 “这奇葩园果然是不愧奇葩二字啊,三步成景,五步入画。天山居然是如此秀丽飘逸。”邺永华抿了口丫头端上的茶,赞叹道。 我微微笑着:“邺庄主真是过奖了,天下谁人不知竣邺山庄是天下第一庄,里面的园林景致不知要比这小小奇葩园好了多少倍,这点小花小草还是让邺庄主见笑了。” 邺永华畅然一笑:“圣女哪里话,只是个居身之所,天下人谬赞了而已。” “想必其中定是如仙境界,只是朱颜没那个福气,得以亲眼一见。”我礼节性地接着说下去。 邺永华眼中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圣女要是能来敝庄那还不容易,邺某自当扫榻相迎,天主教圣女能来那将是多大的荣耀啊。” 我心中一动,“邺庄主真是折杀我了。” 邺永华眼中精光大盛,毫不掩饰地盯着我说:“圣女若是真心喜欢敝庄的宅子,就算是在那长住,我邺某也是欢迎之至,就怕圣女受不了那里寒舍简陋。” 我心下大骇,这话分明是话里藏话,暗指我要取他山庄? 表面上,我依然笑如春风:“邺庄主真是豪爽好客,小女子好生佩服,他日有缘定当亲往拜会庄主。” 邺永华忽地收气神色,又是一派豁达大气的样子:“圣女太是客气了,你我两家同气连枝,哪还分什么彼此。” 午后的奇葩园全然是夏日特有的庸懒的模样,只是底下暗潮汹涌,反衬此刻的安详宁静成了一种诡异的静谧。在一派亲热友好的现象下埋藏的到底是怎样微妙的尔虞我诈?我身为这个旋涡的正中心,看不清楚,也不分明白。 游园又不紧不慢地进行,下午就这么忽悠而过,晚饭时分,邺永华很是自然地邀我去天耀殿同用晚膳,我也很是理所当然地应了下来。 一进饭堂我就后悔起来,天耀殿是分给竣邺山庄一行人安住的地方,那么在这个主堂怎么会只有我和邺永华两个人?千湄,邺飞白和小铛,以及其他一干竣邺山庄的排头人物分明也在那里。看到我和庄主一同进来,所有人分明都有些吃惊,只有邺飞白的脸色更加阴沉。 来都已经来了,自然没有现在回去的一说,我只有硬着头皮入了座。 饭局的开头异常沉闷,我心里是万分的别扭,看邺飞白也是越发阴沉的脸,小铛坐立不安的样子,千湄阴晴变换的神色。 邺永华也查出了苗头,主动挑起话头:“圣女你不用拘束,我这些门下子弟平时也都是些活跃好动的造儿,今儿大抵是因为得以与圣女同桌故而有些拘谨,圣女无须在意。” 我勉强一笑:“庄主哪里话,我只是有些累了,没什么胃口而已。” 邺永华皱了皱眉头:“可是饭菜不对口?” 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庄主不用费心,免得扫了一桌人的兴头。” 邺永华转头对其他人说:“该怎么吃就怎么吃吧,你看你们这样子,让人看了怎么敢动筷子?” 众人笑开了,马上有了谈笑举箸的声音。 邺永华也笑了,指着旁坐的邺飞白对我说:“劣徒飞白,应该是圣女的旧识。” 我心里一咯噔,这邺庄主果不是个善与的主儿,该不是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吧。我尽量不着痕迹,面色歉然地说:“我看邺少庄主也是十分面善,但是恕朱颜愚昧,一直记不得到底在哪里见过邺少庄主。” 邺飞白身子轻微一颤,邺永华扫了他一眼,继续和善地说道:“圣女你自然是贵人事多,记不得那些琐碎小事。”停了停,他又说:“说起来也巧,原本飞白定的就是今日与千湄完婚的。就为这事,千湄前些日子没少和我唠叨过。” 千湄似乎很不好意思,轻轻怨道:“庄主……你又在揭我短……” 邺永华豪爽地笑了:“的确是没见过你这么着急嫁人的,飞白都没急你急个什么!” 千湄脸彻底红透,分外动人,“庄主!”她几乎是在跺脚道。 邺永华笑地畅怀。 我的手死死得抓着桌下的桌布,撑着不着脸色,笑着说:“江湖儿女不用讲那么多礼法教条,千湄姑娘敢爱敢恨,当真羡刹旁人。倒是我这个罪魁祸首坏了姑娘的好事。” 千湄红着脸,对我歉然道:“圣女可千万别这么说,圣女登冕可不比我们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重大地多。”说着拉了拉邺飞白的袖子,邺飞白会意,也附和道:“是啊,这其中轻重缓急我们自然明晓的。” 我觉得我快撑不住了:“这说起来,二位的婚事总是要因我而耽误上段日子,我先在这里给二位陪个礼了,待二位礼成那日我定当备份厚礼寥表歉意。” 千湄红着脸低头浅笑,邺永华哈哈大笑:“他们两个这回可捡到大便宜了。飞白,还楞着干什么,还不道谢!” 邺飞白看着我,分明还是在刚毅俊美的容颜,此刻却觉得那么陌生,只有那双眼,全是铺天盖地的忧伤,如滕蔓般缠上来,“多谢圣女厚爱。”他说,声音苦涩僵硬。我侧开头不去看他的目光。 “少庄主客气了。”我礼貌地应着。 又挑了两口,邺永华突然说:“圣女已是豆蔻年华,正是青春燕好的时候,不知可有良人?” 我一呆。 天主教的圣女虽然鲜有出阁,但是天主教并没有硬性的规定说圣女不可嫁人。但是圣女的夫君必定不得参与天主教一切事物,安分呆在圣女的住院内。也就是说,圣女的夫君就像个院内人一样,几乎没有自由。 邺永华话一出口,其他人倒没什么,却见小铛一脸紧张地看着我,千湄也是一脸好奇地望过来,邺飞白没什么动静,专心地帮千湄夹菜。 “这还是要一切随缘。”我吃不准邺永华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摸棱两可地回答着。 “圣女好个安天知命的性子。”邺永华笑着说。 “这些哪是强求的了的?去者留者,各自由天,面前个人是淑是妄自由时间告之,岂是我愿能从?” 邺永华若有若无地扫了邺飞白一眼,邺飞白只是微微一颤。 “这倒也是。”邺永华说。 食不知味。 我坐了一会,就推说倦乏,起身告辞。邺永华眼神一闪,倒也没说什么,起身和我道别。送我出了天耀殿。邺飞白一直低着头。 汀兰扶着我向一旁的软轿走去,突然后面有人急促的脚步穿来。 “清清。”小铛叫我。 我转过头,看着小铛:“你怎么跑出来了,不吃饭了吗?” “我看你脸色不好,就出来看看,”小铛说着,伸手出来握着我的手:“怎么这么凉?”他皱起了眉头。 我抽出手来:“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你回去吧,我没事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说:“清清,你……”说了一半,又没再说了下去,就这么卡在那里。 我摆摆手:“好了,你回去吧,再过会儿饭都凉了。” “等等,”他拉住我,左手上突然冒出个玉器来,“这是我哥叫我出来给你的。” 我盯眼一看,玉黑如流墨,锁眼细雕,可不就是那块黑玉玉锁? 我苦笑着摇摇头。 小铛很是疑惑:“你不要吗?” 我淡然得转身:“告诉你哥,别想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逝者如斯,我不需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给自己缅怀。” 小铛冲到我前面来握着我的手,我一挣,他却握得更紧了。他看着我的眼睛真诚得说:“清清,你别这样……何苦这么硬逼自己呢……” 我吸了口气,提声说道:“我从没觉得我有做错什么,你哥真是心里有个千湄也好,依然觉得我也不错也罢,都与我无关。” 小铛不说话了,他看着我的身后,声音绝望,他说:“哥……” 我混身一震,猛然转身,却看见天耀殿的门口正定定站着一个人,身长玉立。 邺……飞白?? 40 第 40 章 邺飞白站在天耀殿的门口,紧珉着嘴唇。 我突然觉得他的样子很模糊,连同记忆中他的样子一起变得缥缈起来。明明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却像天上九重一般。 总是在夕阳。 阳光拉长两个人的影子,早已扭曲变形。四周分外静谧,居然连一点点风都没有。一个锋利的齿轮飞速旋转,凿穿心肺。突然有个遥远的记忆片段慢慢覆盖上来。 何时的夕阳,木旭牵着一个女孩的手从楼道的阴影中站到我面前的夕阳中来。他目光复杂,微带谦然但是却很坚定地对我说:“对不起,我爱的人是她,一直都是……” 脑中热血澎长。 我伸手到小铛面前,小铛会意,把玉锁递到我手中。 我捏着玉锁,走到邺飞白两步远前,将玉锁平举,悬在他的面前。 玉锁悬空,任自打着摇晃,邺飞白看着我,疯狂的旋涡席卷天地,却没有伸手来接,谁和谁,各自僵硬。 没有语言,没有声音,我在木旭那里一败涂地,这一次,我会学着潇洒,不是逃走而是离去。 玉琐静下来的时候,邺飞白的手出现在了玉琐在下方。 我心下一狠,猛地张开了手。 玉琐下落。 “哦,反正还要走上好几日,我就呼你清清好了。” “原本邺庄主都是同意这个月完婚的,不过这不赶上天主教圣女马上要登冕了嘛,被拖了下来,说是忙完这一堆就成亲的。” “是啊,你昏迷不醒,村子里的大夫没法子治,被那混小子逼急了,就指点他来谷口求我。这小子也是,自己内伤那么严重也不管管,还背着你走一天一夜来谷口。” “……可是他为了取得这千湄美人的芳心可是吃够了苦头啊……” “我看来人在谷口一待就是一整天……那小子看着我就吼;‘救活她,老子什么都答应。’说完就晕过去了。” “就是就是,我也听说了,邺少庄主发动群雄收集珍珠,就是为了给千湄的一身新衣服吊串链子。千湄犯了家规,也是邺飞白一人全部代受了……” “你不知道,这三天那混小子每天问我二十几遍你什么时候醒,问的我头都大了。” “这婚事本来邺庄主是不允的,说是邺飞白硬是在邺庄主的院前足足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邺老庄主松口,说邺飞白要能胜了竣邺山庄的‘九刀’才肯答应这门亲事……” “别管我,你自己快走!” “……反正这擂台啊,是打得昏天黑地的,但是邺飞白也楞是没倒下!这才抱得美人归啊……” “都日落天了,你这还想往哪儿去啊!” “飞白身上伤势未痊愈,还沾不得酒,这一杯千湄代他喝了吧。” “你可知道,我找到哥的时候,哥一个人缠斗了八把长剑,全身三处大剑伤,血流一地。” “你可知道,我带了哥躲进山洞,哥伤口发炎,烧的神志不清却声声唤着你的名字。” “千湄为人直率,就为这个也得罪过不少人,适才不过是担心在下身子,有冒犯的地方圣女还要多多包涵。” “你可知道,哥刚清醒,就不管伤口,下来找你。他穿黑色的衣服,就是因为怕见你的时候伤口万一又流血会惹你担心。” “圣女可千万别这么说,圣女登冕可不比我们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重大地多。” “你又可知道,哥一看天要下雨,就执意要出去给你买药,现在药店还没开门,何况他自己还是个病人。” “邺少庄主好福气啊,能寻得这样的红颜知己。” “不想说就不说了,其实……我也在怕你说出来……” “千湄待我情深意重,有生之年定不负她。” “在下竣邺山庄邺飞白,见过朱颜圣女。” “说起来也巧,原本飞白定的就是今日与千湄完婚的。就为这事,千湄前些日子没少和我唠叨过。” …… …… 脑中全是记忆的碎片,那些过往,参合着阴谋和感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我早已分辨不清,那些画面忽悠而过最后又定格在那个我醒来的清晨。 我声音沙哑:“你是谁!” 蹲在泉边的人站了起身,修竹伟岸,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姑娘你醒了?” 玉锁落在邺飞白掌心之时,我收手,转身,离去。 也许是有真实的,然而我累了,不想再去刨根问底,亦或者是,我害怕了,害怕真实是如此残忍,我早已是一朝被蛇咬,不想再去看所谓的真实。真的,假的,乌宗珉,邺飞白,朝暮公子,竣邺少庄主……所谓的“答案”于你我二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虔诚的信奉是你预演的戏台,我真心相信被你玩弄骨掌之上。还是你伏兵灭我,我挥军扫荡,任凭两人的交情毁灭在对立的战场上。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再也无力接受。 我宁肯沉默,让沉默吞噬一切,此时的无知是对我最大的赐福。 “天测殿!”我故意大声对汀兰说。 汀兰挑起轿子纱帘,低声对一旁抬轿的侍者吩咐着。 纱轿升起的时候,我看到从天耀殿里冲出来的千湄,她蹦跳着,过来摇着邺飞白的手,邺飞白僵硬的身子稍微缓和了下来,看着千湄,低声说着什么…… 我在轿子发着呆,一转眼,就到了天测殿大门口。 汀兰走上前去与门口的红衣简单交谈了两句,又折了回来,低声说:“主子,那个侍者说天师上午就一直没在殿里,您看要不您先回天颜殿,天师一会儿回来了侍者自会让他来找您的。” 我想了想,说:“不用了,去会意堂吧,不用刻意去寻他,等天师回来了让他来会意堂找我。” 到了会意堂,我吩咐汀兰在堂外候着,我独自走了进去。 其实我来找易扬是没有理由的,我故意说天测殿是说给其他旁的人听的,耀武扬威吗?也许吧。我只是下意识地在截断自己的后路,或者是,遮掩我可怜的自卑?没有理由。 我坐在那张巨幅的书桌旁,那个易扬之前查阅书籍,批览文书的地方。夜落,会意堂里烛光摇曳,空荡荡的大堂分外宽广,失落落地像被掏走了什么,惟有寂静,笼罩大堂。夜深人去后,易扬是否也常独自坐在那一点烛光下,等待孤独和冷清将自己湮没? 光暗暗,影憧憧,人戚戚,心茫茫…… 华焰,苏沩,易扬,水匕銎,当菲琳雪……天山太高,居然找不下任何一个人的幸福。 我坐在桌前,独自思忖,慢慢梳理思绪,越想越觉得邺永华今天的言语暗指有它,非常怪异,什么叫“天主教的圣女也过地如此不开心吗?”,什么叫“我已经接近我心所往。”什么叫“圣女要是能来敝庄那还不容易,邺某自当扫榻相迎”,什么叫“圣女若是真心喜欢敝庄的宅子,就算是在那长住,我邺某也是欢迎之至”…… 想来想去摸不着头脑,忽然想起,昨日易扬知会我说今天要和竣邺山庄庄主游园时几乎要说什么。“易扬肯定知道什么!”我最后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环视四方,夜已浓,易扬还未回来,汀兰估计是被刚才那些诡异的画面吓到了,也不敢进来劝我。 我随手翻着桌上的文书。 忽然地,在文书的最下面,有一张褶皱的宣纸与一大堆整齐平整的文书显地格格不入,我心里一动,抽了出来。 字迹看似飘逸,实则苍劲,温婉中自有刚正不曲,柔和中仍带峻峭嶙峋;明明轻飘却一笔一画力透纸背: 碧玉妆成一树高, 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 二月春风似剪刀。 我怔怔看着眼前的笔墨,未想,一看就看了整整一夜,因为这一夜,易扬一直没有回来…… 破晓的时候,我推门出堂,汀兰早已经倚在门旁睡着了,听得推门声,才揉着眼睛站了起来:“啊……主子……” 我暗暗叹了口气,柔声说:“走吧,回去睡吧。” “是。” 轿子往天颜殿缓去。 清晨特有的薄雾中,天颜殿慢慢近了。 意外地,薄雾中渐渐现出个人的背影来,宽肩窄腰,竣逸挺拔。那人听闻轿子来声,陡然浑身一震。 轿子缓步而行,那人绝慢地转身,几乎全身僵硬。只见朝雾中,四个红衣的近天侍者抬着的红纱华盖的软轿,一步一步,从天测殿的方向慢慢走来。那人点点石化,像生了根的树木一般,僵立当场。 轿子慢慢走近,隔着红纱和弥漫的雾气,我却依然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绝望和悲伤。他面色无比地苍白,眼睛大睁,却像被掏了三魂七魄一般。 汀兰快步上前,低声问道:“少庄主,能麻烦让一……” 话还没说完,邺飞白早就不见了人影,淡淡晨雾被冲出了个旋儿,随即又平复回来,轿子速度不变,依然优哉游哉地走着,仿佛什么也没出现过。 我坐在轿中,觉得一切其实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其中的曲折误会,大抵是天意如此了吧 进了天颜殿,我木然地由汀兰扶着,因为起雾的关系,全身又开始不太对劲,难免动作僵硬。一晚无眠现在更是乏力虚弱。 拐近前院,我还在兀自发呆,却听汀兰小声惊呼一声:“天师!”登时如梦初醒。 易扬惨白的衣衫混在浅浅的白色氤氲中,几乎都要溶在那里,衣衫上隐约可见凝结的水珠。 “圣女。”他垂下眼来,恭身行礼。 “天师不会是等了我一晚吧?” “在天测殿批了一夜文书,天明才来,正等圣女起晨。” 我心里苦笑,天师自然是知道我和邺永华游园的,那么一起用晚膳也是不难推断的,用了晚膳后朱颜彻夜未归,第二天清早才一脸疲倦地出现,这个中误会我却实在疲于解释了。易扬一回天测殿自然可以知晓。 此刻他还是我惯见的样子,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上有一点凝结的小水珠,看不清神色,只是感觉似乎更加清冷了。 而这时的我却只有疲倦二字刻满全身。 “天师有话不妨直说,我现在累的紧,不想多说,你就直接说重点吧。”我只想找个地方不见任何人。 易扬微一沉吟,缓缓说道:“不知邺庄主可有暗示,他想娶你为妻?” 除了震惊,我已无其它可想。 41 邺飞白番外 邺飞白:冰火两重天 “回头还个双倍!一个子儿都别少!”小铛反复强调这句话。 我没有理睬他,脚步加快。 “喂,你这是去见那个什么清清是不是?”小铛跟了上来,很是嘻皮地说:“还专门去买新衫来,不会是个新相好吧,回去后千湄又有得念叨了。” “哦?你怎么知道是叫清清?” “你烧着的时候一直叫着呢,这边一口千湄,那边一声清清的,叫清清的次数比叫千湄的次数多了五百一十四次。” “你倒数的清楚!” “那是自然!”小铛很是得意,这小子,最喜欢记我的桃花帐回去向千湄汇报,就喜欢给别人添乱。停了停,小铛又说:“这回这个清清又是哪家的小姐啊?或者,是哪里个花魁?” 我微一沉吟:“小铛,别拿一般把戏招呼清清,清清不是一般的女子。” 小铛撅撅嘴:“是啊是啊,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倾城倾国的女子把我们千湄都比下去了。” “还有,记得该说什么……” “知道知道,”小铛不耐烦得打断我,“不就是个朝暮公子嘛……” 说话间,已经可以望见悦来客栈的楼宇。不由得又加快了步子。 远远望见二楼的窗边似乎坐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只是那么浸在夕阳的光辉中。我心中暗暗放下心来,我知道她肯定可以平安到来静水镇,肯定会去接触五旗的人马,这样一来,其实她早就是安全的了。实际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我却老是惦记着她是否安好,记挂心头。 走到客栈前却看见窗边无人,我心头一急,对小铛吼了一句:“跳窗。”当下翻身而起。 “喂!你伤还挂着呢……” 撑在窗边,看见的是一个熟悉的瘦弱背影,正要夺门而去。 我吁了口气,懒懒说道:“都日落天了,你这还想往哪儿去啊!” 那个纤细的身影猛然一震,立刻僵出。那一刹那我居然很是欢喜,她是在乎我的不是吗?不然怎么不去住五旗的驻地而来这客栈等我?明知道不该来的,此刻却为了自己任性的决定而庆幸不已。 那个背影慢慢回转,很慢很慢,她孱弱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她骨节分明的手,细长高贵的颈,乌黑如瀑的发。 她慢慢转过来,我不由地又有些沮丧,因为她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喜悦或者什么其它来,还是一如我初见她的时候,表情淡漠,神色清朗,只有一双眼,明艳艳地让人不敢直视。此刻那双清澈绝顶的眼正直直地看着我,水光流转,仿佛可以把人看穿,一直看到人的心里去。 “莫不是偷会情郎去了吧?”我笑着说。 她深深吸了口气,连眼里那一点点的异常也收盖了回去,“我是想出去躲着你这翻窗而进的采花贼来着!”她说。 我看着她,她清清冷冷的面容,她明澈难寻的声音,她总是这样剔透冷淡。从我初见她的时候就是如此,那时,她中了焚香木,硬撑着挑起车帘说:“解药。”我瞟了她一眼,这个天主教的圣女并无传闻中的惊人容颜,但在那时,变故突起的时候,她依然不露声色,镇定自持。她淡然,冷静,任何时候都是如此,如此让人琢磨不透。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看透,到底有什么可以剥下她厚厚的遮掩,一直可以看到她心里去呢?好比千湄,也是绝代的女子,喜怒哀乐全部都写在脸上,而清清则是完全抓不住头绪,每次都优雅自然地躲开所有企图看穿她的目光。 她和千湄不一样,千湄如画,或是浓墨淡彩,或是艳丽缤纷。而清清,很难用个准确的形容来勾勒她,她如清水,分明清澈见底,可是却琢磨不透,可以感知却无法调色;她如淡酒,初识无味,却让人饮了又饮;她如浓墨,碰触不得,碰了渗,触了染…… 好等一阵,才看到她和小铛从后堂出来,她换了身普通农家的衣衫,没有要那些锦缎绸罗。但她却依然可以在人群中卓然而出,即使是土布缁衣依然很难将她掩盖,她清冽冽的气质,她宁静淡然的姿态。 当晚,小铛一直在走神发呆,魂不守舍的。 我推推他:“你干什么呢?真傻掉了。” 他一下子收回神来:“哥!给我钱!” “不行,钱先放我这里,免得你又拿去乱买东西!” “这回很重要!”小铛坚定地说。 “买明胶还是沥青会很重要吗!”我扳着脸。 小铛耍起无赖来,死磨硬缠地围着我,我问他到底要买什么他却不说,我被他搅和得头疼,就甩了他一锭银子。小铛拿着银子就跑了。 到睡觉前他才又出现了,“银子不够!”他嘟囔着说。 “你要那么多银子干到底要干什么!”我问。 小铛低着头没说话,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两个眼睛直发亮:“好象掌柜的把现银都放在大堂那个带锁的抽屉里是不是?” 黎明的时候,我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了,要下雨了! 我当下起床穿衣,清清身子算是彻底弄垮了,雨天离不开三足草。原本,这个天主教的圣女就是在天颜殿娇生惯养,第一次天验的时候据说被落雷击中,险些没了性命,身子骨就不好,那瀑布冰水的一走,这身子底算给毁了个一点也不剩。 小铛听到我的动静,睡眼惺忪地问我何事,我说:“清清身子不好,受不得雨天,我给她买点药去。” “这大清早的,哪家药店愿意做你生意啊!”小铛嘟囔着。 “不做也得做啊,实在不行就只有去城郊采了。”我说着穿戴妥当,又吩咐小铛道:“你在这里帮忙照应下,我很快就回来。” “哥!”小铛突然叫住我,“你……该不会真是喜欢这个什么傅清清吧。” 我身子一停,马上又潇洒地回答:“是啊,我朝暮公子可不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吗?”说罢扬长而去。 朝暮公子还是少庄主? 其实不都是我?朝暮公子用剑,少庄主使刀;朝暮公子朝秦暮楚,少庄主一往情深;朝暮公子放荡不羁,少庄主老持稳重……那么多刻意的掩饰又有谁知道,朝暮公子和少庄主是同一个人呢? 她也是不知道的对吧!不然怎么还对我说那些话。 那时她自己只能勉强站立,却对我说:“你伤成这样定是逃不出暗门手心了,不如我们分开走,逃的了一个是一个。”分开走?没了我,她肯定又会栽到暗门手里,表面上是她看我呕血伤重没有利用价值,怕我连累她,想将我甩开;可是实际上,却是她想给我留个逃命的机会,不惜自己又落入那个暗门神秘人物的手上,她可是圣女啊,天主教等了足足十八年的圣女…… 终于敲开了一家药店的门,还不算太坏,跑遍了全镇还是有愿意做早生意的。 我将所有的三足草买下,装进篮子里拎了出来,一出来,才发现已经落雨了,我叹了口气,又转身去借了把伞来,一头栽进雨中。 她叫我逃生,因为她不知道乌宗珉是邺飞白;她不知道我领了庄主的命,从滂城就一路远远跟踪她;她不知道我是看见她被劫走,又好一阵寻访找到她的下落;她不知道我是定要救她护她,都是因为邺永华的一句话。她不知道,所以,她让我逃生。 她俯在我的背上,轻声细语,她说,加入天主教吧。 她说,至少暗门寻来,你可以有个依靠。 她说,为了爱你的人,请尽力活下去。 天主教的圣女,邀请竣邺山庄少庄主加入天主教。 但,她是诚心的。 我急急奔跑在雨中,希望尽早可以赶回去。 回到客栈,我放下草药,却没见小铛人,唤了一声也没人答应,暗暗觉得不妙,推开隔壁的房门一开,又是空无一人,心里顿时恐慌起来。 那时,我背她走了半天,想放她下来歇一会儿,却发现她烧得一塌糊涂。那时,我也是,突然恐慌起来。庄主说:护着圣女周全,她死不得! 她烧地很厉害,眉头紧皱,表情痛苦。 我背着她一路前往芷蒲谷,村里的大夫说,只有那里的半仙救得了她。 她烧地越发厉害了,模糊不清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木旭……”她喃喃不断。是那个人吗?她说过“那个人会是你所认识的人中最完美的人。你出门,她会为你担心。你平安回来,她会满心欢喜的给你做好一桌饭菜。你生病,她会为你端茶送水;她生病,却瞒着不让你知道。你会愿意在万人面前高歌,只为博她一笑;愿意翻山越岭,只为见她一面。为她喜为她忧,想到和她的天长地老。就算世界都消失了,也愿意为她而活下去。”是那个人吗?是……木旭吗? 我心下沉思,却听得她突然冒出令一个人名来:“易扬……”当下心里一沉,易扬,天主教现任的大天师…… 我唤清清的名字,无人答应,心里恐慌更甚,她是被天主教的人接走了吗?我四处寻她,却听得她空灵的声音:“我在这里。”立刻万分欣慰。她还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子似乎越发孱弱了,连站都站不住。我心里不免有些惭愧,我知道在那个情况下她必定要随我逃命,我选择了顺水而去,却完全没有考虑到她是否承受得住,她是没有选择的,她必定要靠我逃命,所以,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芷蒲谷那人偷偷告诉我,就算以后调理地再好也活不出十五年,十五年,怀里这个虚怀若水,气质出尘的女子再也活不出十五年…… 将她安置好,罗嗦了几句,我起身要去帮她热草药。 她拉住我的衣袖,“别走。”她说。 “怎么了?”我问她,我总觉得她有话要说。 可她没有回答,揪着我衣衫的手反而更紧了,仰着头,一双潋滟的眼睛凝视着我。 第一次,可以在她眼里看到东西来。是浓郁的,深沉的,绵长的绝望和希望。她一直是不露痕迹的,清秀的五官像是时刻笼在一层薄雾中,朦胧飘渺,不见喜怒,表情淡漠,仿佛马上就会羽化而去,又好象从来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她总是清冷冷的表情,冷清清的言语,而此刻,她却像放开了厚实的水闸,那激烈的冲撞与挣扎分明写满秋瞳。 我突然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经过长久的挣扎和斗争,那一只虫茧是否要破出重重的束缚和猜疑,跨过阴谋和对立,终于羽化成蝶? 我坐在床边,凝视她清澈的眼睛,那双眼,永远像游在一弯静水里的鱼儿,灵动迷人,顾盼生姿。一时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摩她耳边的长发。 清清啊清清……分明是个清清澈澈的女子,为何总是让人揣摩不透?在你心中,可否留下了我的痕迹?而在此刻你是单纯为了感激那份救命之恩还是另有其他?你又可明白,我心里所藏? 我突然想到,在她坦白之后我该如何面对我的隐瞒?我该如何,让她面对着个中的欺骗,个中的真真假假?她终于可以鼓气勇气承认自己是圣女而我又是否有足够的勇气,抛下竣邺山庄,抛下庄主于我的养育之恩,抛下千湄,坦白我是邺飞白? “清清,”屋子里先响起的是我的声音,“不想说就不说了,其实……我也在怕你说出来……” 我知道,我也在逃避…… 回到房里,千头万绪,居然一片混乱在脑中。 我还记得芷蒲谷的时候,清清的样子,她挽着袖子,坚持要洗碗。 “你不是沾不得冷水吗!”我说。 “这点洗碗水还不至于,难不成就因为沾不得水我就不洗脸不喝水了?”她说。 “那也不至于这么积极主动地要求干活吧,”我瞟着她,“总觉得你未免太主动了……” 她讨好地笑了:“那还不是希望朝暮公子看在我洗碗的份上把饭钱少算点。” ………… 芷蒲谷一呆就是大半个月,清清不再寂寞忧悒的样子,她明显开朗起来,偶尔会轻轻笑开,就像一圈圈柔美的涟漪把整个芷蒲谷都轻微地摇晃了起来。清清自己并不知道,她的笑容很美,像第一缕阳光终于穿破笼罩在她面上的浮氲,洒在所有看见它的人的眼里,立刻,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天下第一颜,再无人可以与她相争。 看她轻嗔佯怒,淡噱微嘲,听她轻言软语,声声放歌,那时我突然开始相信,她不是什么天主教的圣女,我也不是什么竣邺山庄的少庄主。她只是个落难的大家小姐,我只是个路过的孤身剑客。她从深深庭院里破茧而出,我翻越千山万水满身风尘而来。没有早也没有晚,于亿万个萍水相逢和擦肩而过中,于千万年时间的荒芜中,于千百个冗长的轮回中,恰好碰上了她,碰上了,傅清清而已…… 门外突然穿来震天的声音:“圣女!!!” 突如晴天霹雳。 “请圣女回殿。”梦醒时分……她毕竟不是傅清清…… 她要回去了……回到天主教最高的位置上,回到我永远再也无法企及的地方。与她一切终究像黄粱一梦,梦醒,只有怅然失落与我成双。 她终究,是要回去的。 我推开窗子,纵身飞出,窗外雨水正丰,淅淅沥沥得淋了我一身…… 无法接近她,她已远离;无法接近她,她已消散;无法接近她,只能在梦里邂逅她,所致命的是,我虔诚地相信了……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有人从旁边的店里出来和我撞了个满怀! 那人手里东西被碰落,向泥水污秽的地上落去。确见那人动作飞快,扑上去抱住那个布包裹,包裹虽然稳稳护在了怀中,可是他却倒在地上,满身圬泥。 “你干什么呢你……”小铛人都没看清楚就破口大骂,“……恩,哥?……”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扶小铛站了起来,抬头一看小铛冲出来的那家店——千针绣庄。 “没……什么。”小铛诺诺地说,“买点东西……哥,你快和我回去吧,清清特地叫我出来找你的!”小铛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急急地说着,拉着我就往回走。 “不……”我稳住身子,小铛根本拉不动我。 “怎么了……”小铛不解,“清清好象有话要说哦,她……好象是要告诉你她的来历哦!” “我知道,”我声音低沉,“她是圣女……” “什么!”小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我提高声音:“她是圣女,是天主教那个马上要登冕的圣女!” 雨水陡然增大,小铛一脸震惊地立原地,雨水倾盆,顺着他和我的身体流下,我只觉得内热外冷,一边是严冬,一边是酷暑。 小铛突然跳起来,狠狠望我胸前打了一拳。我根本无心躲避,硬受了下来,牵动了旧伤,当下跌坐在雨中。 “你他妈的都做了什么!”他怒吼。猛然转身狂奔,消失在了雨幕中。 我仰起头,看天上那无数水线连接天地,才刚离开,我却已然开始想她了…… 浑浑噩噩一路东去,最终在滂城与要上天山的竣邺人马相遇。 我陪着庄主站在奔流不息的鸣河旁边,他盯着河水听我的叙述。听完,半晌不语。 “你看,”好半天,庄主才开口说道:“这鸣河正在修筑的水利工事据说就是那个圣女出的法子,凿山引水,筑堰分流,别说她一个不到双十的女子,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学子也未必能想到她的半分。天主教圣女?果然是个天下无二的女子。” 我默然不语,庄主平时都是和蔼可亲的样子,可那都是对人,单独与他相处时,他总是冷竣而严肃的,很少能听他真心称赞一个人,如果他那么做了,那就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那个人在他之上。 庄主停了一会,突然软声问道:“她……漂亮吗?” 我一呆,愕然抬头,却看见庄主看着河水,但眼里波涛翻滚更甚。 在庄主面前,我从不说半句假话:“漂亮……非常漂亮。” 我没再抬头,却听得庄主仿佛轻轻的有了一口长嘘。 “你先回去吧,千湄估计等你多时了。”庄主说。 “是。”我行了退礼,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庄主洞悉一切的言语:“你当知道如今我们做的是何种打算,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该的。” 我步伐加快,几乎是逃也般离去。 我是自小被庄主收养的,庄主亲传的武功,亲点的少庄主。竣邺山庄人才济济,七千门客,十五万庄丁,庄主亲传和挂名的弟子也有百多号人。自然有人比我武功高强,自然有人比我稳重机警,但是在年少一辈里却再无人同我一样能文能武,我本是流落街头巷尾的无家孤儿,而庄主,却是我黑暗时代结束的那道光明。 “你叫什么名字?”庄主第一次看到我时候这么说。 “乌宗珉。”我当时十分畏惧面前这个伟岸挺拔,不可一世的男子。 “好,乌宗珉,你记住,从今天起,你叫邺飞白,”他眼中的狂傲吞噬天地,“是我邺永华的弟子!” 我长于竣邺山庄,原本是个孤儿的我居然多了那么多兄弟姐妹。 而,庄主,他是这里的神,是这里不可挑战,无法直视的神。 武艺小成之时,庄主开始吩咐些庄外的任务给我做,有困难的,有容易的,值得庆幸的事,无论如何,我从没让庄主失望过。这次也一样,但只有这一次,完成了任务,也把我心肺掏空…… 等到江湖上人们都开始谈论邺飞白的时候我就再也不能用这个名字行走了。于是江湖上又多了个人物,朝暮公子。 回到住房,果然看到千湄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看我到来,她蹭地跳起来:“你可算回来了!这一走怎么连个消息都不传回来!说!又勾搭了哪家小姐?”凝脂楼是暗地里其实是竣邺山庄走消息的暗道,我常进出其中,久而久之,江湖人都道我是个风流公子,我也干脆把戏做足,正好用来掩盖身份。 我拉过千湄的手:“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还坐在门口。” 千湄不以为意地嘟嘟嘴,拉着我说东道西的。 千湄也是在山庄内长大的。小时候一天到晚跟在我后面哭鼻子,谁会想到这个野丫头越是长大越是出落地绝世美艳起来。她勾勾小指头,就是蜂拥而聚的少年才俊。然而千湄却还是跟在我后面晃荡,她总是调皮地说:“因为你是我哥啊,我跟着哥走还错了不成?”她总是笑容灿烂,总是在我回来那天坐在门口等我,总是喜欢跟在我后面,总是一声声唤着:“哥,哥,哥……” 我故做不知,可是心若明镜。 千湄其实是在等我,等我回头,轻轻握住她的手。从一个黄毛丫头,等成了绝世佳人。 现在我也就是握着她的手将她送回房里,她的左手。千湄再也没有让我握过她的右手,再也没有过。 盐帮和暗门的关系日益紧张起来,而盐老大和朝暮公子又交情匪浅,我应下盐老大去盐帮助拳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血刀云黯居然在盐帮的饮水里下药,所幸我中毒并不深,但是却再也无法对付一波又一波的暗门杀手。且战且退,且退且战。终于被逼到崖边,无路可逃。 杀手们并不着急,他们在等,等我体内的毒发,等我自己倒下。 我咬牙顶着,一边暗暗抗毒,一边躲闪杀手们的攻击。 冷箭突来,我侧身躲过,未想脑子里突然一乱,等我闪神回来时我已堕下悬崖。 我闭上眼睛,开始觉得这样的结局也不错,重生于刀剑,也折损于刀剑,对一个武者,死于交战是最好的归宿。 突然手上一紧。 我睁开眼,却看一个白皙柔嫩的手紧紧箍着我的手腕。 千湄看着我,展颜而笑:“听闻暗门来了重兵剿灭盐帮,我不放心,带了几个师兄弟来寻你,还好我来了。” 我看着她,她左手拉着我,右手牢牢握着长鞭。千湄是使长鞭的,庄内有男子讨好她,送了她这道“绕指柔”,鞭身乌黑通亮,不知是什么金属打制,非常轻巧柔软。此刻“绕指柔”的另一端正缠绕在峭壁上的一株斜长的松柏上。 崖边的人发现我们,投掷暗器却被那松柏挡住,于是,他们放了火种下来。 火还没将树烧毁,却已然有一股很奇怪的焦糊的味道。毒性已经攻了上来,我开始有点不是那么清晰,但却知道,那个味道来自千湄。金属打造的鞭子握在千湄手上。那火焰的温度也一起传到了她手上。 千湄一声也没哼,她倔强地紧紧握着,没有放松任何一只手。 焦糊的味道越来越重,我已经看到千湄的右手都变了颜色。 我说:“千湄,放手。”千湄咬着唇,用行动告诉我她不会放手。 我说:“千湄,放手,你的手撑不了两个人。” 千湄眉毛一横,她手腕急转,长鞭回缠,她居然把鞭子缠在自己的手臂上,她说:“再撑一会儿,汶叔他们马上就会救我们上去了。” 我看到缠在千湄手臂上的鞭子迅速把她手臂上的衣衫烫起了烟,然后紧紧勒到了千湄肉里去。毒性上攻,昏厥前我向她吼:“千湄,你不放手你会后悔的!” 等我转醒,居然已经是在山庄内。小铛说,我昏了一个多月才驱净了毒素。 我们的确得救了,用千湄的右手换来的。小铛说,哥,去看看千湄吧。 小铛和千湄最是要好,可是这么多天了,千湄都没说过一句话,包括对小铛。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千湄靠在床柱上,看着自己早已御下纱布的手发呆。看我进来,她迅速把手藏进了被褥里。 我走过去,在她床沿坐下。 “手给我。”我说。 千湄踌躇。 “手给我!”我严厉起来。 千湄睫毛颤抖,她很慢很慢地伸出了左手。 “另一只!”我说地冷酷。 千湄别过头去,“不。”她说,分明泪花翻滚。 “给我!”我提高声音! “不要!你给我出去!我不要!”千湄开始哭喊。 我冷笑:“我说过,你不放手你会后悔的!”我一把掀开被褥,抓住千湄的右手。 千湄是竣邺山庄第一美人,平时就是练鞭子伤了指甲都要心疼半天,对自己身体发肤一向爱惜有加。而如今,那曾经的青葱手指,现在却被烧地残缺不全;曾经吹弹可破的玉肌如今满是疖痂,狰狞在她的手上。 千湄泪流满面:“好了!你看够了!现在你给我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我残忍地说:“还没看够,你自己好好看看!”我说着又伸手撩开她手臂上的衣袖,凶狠的伤口蜿蜒而上,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饶在那段藕臂上。 “你做什么!!”千湄又惊又怒。 “你自己看看,”我冷声说,“这样的手,不要说再使什么鞭子了,连筷子都拿不稳!” 千湄狠狠抽回手:“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 “嫁人!”我说。 “什么!” “我说,你赶快嫁人!趁你还没有饿死前,找个人伺候你!” “你!!”千湄愤怒不已,柳眉竖立。 我转身向门口走去。 早到门口的时候,我转过身,很郑重也很庄严地对那个床上的人儿说:“你好好养伤,我去求庄主,下个月,我们成亲。” 千湄浑身一震,愕然抬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但是,喜事并没有如约而来,天主教那边传来消息,他们的圣女,要过天验了…… 我走回自己房内,关上门窗,在桌旁坐下,挑拨着烛火。 在烛火下,那断青丝安然静躺,无声无息,我伸手摩挲着那数十茎黑发,清清清清…… 清清上了易容,趴在水缸子旁边看自己的模样。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摸着自己的头发,眉头更重。 “乌宗珉,”她回过头来,对我说,“有剪子吗?” 我一呆,已明其理。 “好象没有,只有刀。” “那也行,帮我取一下吧。”她说。 我拿了把切菜的刀来,说:“我来帮你吧。”她随口应了。 我站在她的身后,把玩她一头如瀑长发。“要多长?” “恩,你看着办,一般长就行了。” 我把刀压在她头发后,只要把头发拉撑,那么头发就自然绷在刀刃上,刀不是很快,只有用这样的方法。 在头发马上要绷紧的一刹那,我突然觉得舍不得。 “算了,把头发包起来吧。何必剪呢?”我说。 她微微皱眉,“可是……” “你浑身上下就这么一把头发还可以看一下,你还把它剪了,你是真心希望我不正眼看你吗?” 她垂下眼来,想了一想,叹息说:“那就包起来吧。” “恩,这就对了。”我说着转身去还了那把刀,另一只手却轻轻合上,手中的就是那几茎被刀锋割下的她的头发。 我真是个傻子。我暗自想,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睹物思人了。 窗子突然被撞开,小铛一脸尘土地出现在了我的房内。 他看着我,冷冷地。 “你早就知道清清是圣女!”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厉声问我,或者说,是质问我。 我看着他,不说话。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他眼中风雪大作。 “你知道了又如何呢。”我淡淡说道。 “哦,又如何!”他跳起来,“你让我看上去像个傻瓜一样!我居然还去质问她到底是谁!我居然还以为是她对不起你!是她欺骗你!你怎么能这样!把她当傻瓜!把我当傻瓜!” “你扮演那个薄幸的朝暮公子扮得倒好,把清清绕进去再把我也绕进去吗!” “我居然还帮你掩饰!现在好了,清清既然是圣女,你以后要如何面对她!我要如何面对她!哦,天啊,她肯定恨死我了!” 好一阵发泄。 等他力气用完了,我才冷声问他:“你去质问过她是谁?” 小铛一阵愤慨后居然只剩下疲惫,他颓然道:“我只是想知道她是谁。你又不是没看到,客栈四周都是暗卫……” “现在你知道了?” 小铛点点头。 “现在知道也不晚。” “不……”小铛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苍白,全然没有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朝气,“晚了,晚了……” 晚了吗?是晚了,还没见到她前我就知道她是谁,可还不是一样晚了?晚就晚在我已辜负了千湄,晚就晚在我成为了峻邺山庄的少庄主,或许,在我踏入山庄大门的那一刹那就晚了,只在那一刹那,与她,擦肩而过。 “哥……”他抬起头来,第一次,可以在小铛的眼里看到忧伤和无奈:“为什么她是圣女……天下那么多女子,为什么就偏偏她是圣女……” 我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傅清清可以是任何人,为什么,偏偏是圣女? 这路赶得并不急,一路慢慢向天山而去。越是走近越是不安。 光道城在天山脚下,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天主教的人马恭候多时。 是夜,凭栏眺望,天山上一片红瓦绿树,清清又会是在哪一间房舍?她已经登冕,真正成了圣女,圣女朱颜。朱颜朱颜,朱颜红颜?天师易扬是故意为之还是单纯的巧合?那个被世人传说是惊为天人的天主教天师,会不会也和他的上任怀着同样的心思? 天山不高,于我,却是高耸入云端。 沿着上山的路一路走近,远远,就看到礼贤阁门前站了个淡定的身影,长发如幂,水烟千顷,脑中突然血脉膨张。 千湄突然感知了什么,她伸出手来握住我,右手。 千湄千湄…… 什么样的世界可以如我的一般? 一边是炽热的岩浆,一边是万年的寒冰; 一边是燎原的野火,一边是倾盆的骤雨; 一边是烈焰灼人,一边是彻骨寒冷; 一边是万物灰烬,一边是千里冰川; 一边是灭亡,一边是重生; 一边是安葬,一边是永存; 远远地看着那个思念了千百次的身影,竟无语凝噎。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可是与君绝?曲折之,于人难启齿,奈何囫囵,丝情难填万壑沟…… …… …… “在下竣邺山庄邺飞白,见过朱颜圣女。” 42 第 41 章 易扬微一沉吟,缓缓说道:“不知邺庄主可有暗示,他想娶你为妻?” 除了震惊,我已无其它可想。 易扬倒是好耐心,立在那里等我。 竣邺山庄庄主娶天主教圣女?邺永华打的如意算盘呢,先联合暗门灭了天主教,取天主教圣女网罗天主教剩余势力,然后好整以暇挫败暗门? “这话天师从何说起呢,难道邺庄主这么与你明说了不成?”我想了想,最后这么说。 虽然假设应该是成立的,但是,总觉得这里有一点蹊跷,邺永华何必在这个时候对我敲边鼓呢?他若真有本事败掉圣明军自然可以把我强虏回去。 “没有,”易扬声音如常,仿佛在和我说路边的风景,“是竣邺山庄的管家邺汶不小心露了口风,邺庄主似乎想立你当庄主夫人。” “是吗,所以昨天游园你故意不来,就是想看看,邺庄主和我独处的时候是否会来旁敲侧击?” 易扬默认。 我盯住他:“那么天师可否给我提点一下,为何邺庄主会提前暗示我这些?他就不怕你洞悉他的打算?” “圣女别忘了,除开你圣女的身份外,你还有《天降大典》。”易扬依旧垂着眼睑。 一语中的!我居然忘了这《天降大典》的妙用了,与暗门相争若能得到庄主夫人的全力辅佐,那岂不是如虎添翼?庄主还想我能助他一臂之力,定不会太过苛难于我,难怪先来探我的口风! 心里转着念头是一回事,而表面要对付易扬又是另一回事了。 “天师昨日是想来给我提前垫个底子来的,你那时为何不与我说?” 易扬看着地面,却不言语。 我冷笑:“易扬,我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累的紧,挑明了直说:你看我去了奇葩园,而后去了天耀殿,再然后一夜未归……”易扬轻微动了一下,“你现在却和我露了底牌,我倒很想知道,天师你,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 静谧…… 易扬突然抬起眼来看着我,那片熟悉的鸽子灰像融化一切的混沌,他说:“只怕现在邺庄主的打算不是取你当庄主夫人,而是少庄主夫人。” 我吸了口冷气。没错,邺永华那个老狐狸…… 易扬这么说明显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冷笑着说:“哦,原来天师是担心我真会高高兴兴地嫁过去啊。” 易扬微微震了一下,他缓缓地说:“还有半个月,圣明军就要抵达竣邺山庄,在这之前,定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 我有点暗暗恼怒:“怎么,你就这么坚信我会左右摇摆不定?还是说,你怕我会卖个人情给邺飞白,告诉他圣明军马上就要走到他家门口了!” 易扬浑身一颤,看我的眼神有点冷酷起来:“我是知道你心思的,待圣明军完事之后,把邺飞白入你的内院也并无不可。” 我大怒,“我要怎么做还轮不到天师你来全权安排!邺飞白的事情我自然有个合理的交代,还不用天师你来帮我费心安排!我再是不济也不用你和邺永华二人拿着邺飞白来向我讨价还价!” 易扬越发冷酷:“怎么?提到邺飞白你就激动起来,那个少庄主卖你的人情还真够大的。” 易扬一字一词都命中要害,不得不承认,我确实不如他。我提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你不必用什么言语来挤兑我,我自然明白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说完,我提步走向卧房,与易扬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不忘再说上一句:“天师你计谋千里,我难道还能翻地出你的手掌心!” 易扬一震,没有言语。 我走到房前,打发汀兰去歇着。自己走了进去,背着身子关上门。 只觉得乏力。 我沿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这个世界上有无数野心家,阴谋家,为什么偏偏把我落在圣女的身上? 我躲在天颜殿当了数天的鸵鸟。易扬再也没有来。 这数天,只有小铛来过一次。 汀兰帮来人沏好茶就乖巧地出了门去。小铛看汀兰出了门去就从对面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我旁边来。 我会意地招呼有点踌躇的小铛,拍拍身旁的软塌:“过来坐好了。” 小铛笑了一下,老实不客气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清清啊,你这两天没出去吗?”他说。 “没有啊,这不是这两天潮气大吗,我懒得走动了,就赖在这里。” “那你可错过不少好戏哦!”他笑。 “哦,是吗?”我配合着说。 小铛笑地明朗,打开了个大话匣子,开始讲起这几天各种庆典活动的趣事来。比如十二古剑门的少门主居然不识字,结果在斗诗会上出了大丑来。狄头山寨的头头看上了天宝殿的一个黄衣侍者,死活非要取回去当压寨夫人,被礼书泉狠狠阴了一顿;当然,最多的还是他离铛少侠如何聪明机智,英明神勇,上挑赏罚堂的瓦盖,下掘小门派的门脚,一边玩转山庄内的各位师兄弟,一边戏弄天上上各路英雄,尤其就爵那未,这两天明里暗里给小铛整地那叫一个悲惨啊,可是小铛身为竣邺山庄的“贵客”,他敢怒不敢言,成天怄气差点内伤。 我微笑地听着,心里自然很是清楚,小铛是担心我,故意来逗我开心。 趁他讲地多了,喝水润嗓子的当儿,我很真诚地对他说:“小铛,很谢谢你来看我,我没事的。” 他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我,骨碌碌地打了一个转,白眼一翻:“谁来管你那么多来着,你难道没看出来我故意出来在暗示你,你还没还我银子!真是的,我白在这里蹭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没这个觉悟呢!” 我哑然,心里却十分温暖。 小铛笑笑闹闹,搅和了一个下午才走。 “走吧,我送你出去,免得你又被暗卫‘误伤’了。”我最后这么说。 他笑笑,“得了,你记得我的银子就行了!” 我点点头。 小铛站起身,走出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清清,不要硬撑,有什么事……你可以来跟我说,好吗?” 心头一热,“好的。”我说。 小铛……还是不知道的吧,不知道两家的立场早已是如此水火不容,它日,若在沙场上见到他,这个明朗的少年可否依然笑容依旧,声声唤我“清清”?他已经是唯一会叫我“清清”的人,在所有人对“圣女”声声恭敬的时候,只有这个少年依然如此清澈而肯定地叫我“清清”。 阴谋和背叛充斥八荒,也许,过不多久,再也没有人会记得,曾经有个怎样女子,名叫“清清”。 我依然龟缩在天颜殿,不想出去,面对平静表面下的暗潮汹涌。 直到易扬派了人来传了话,叫我露面下午的大擂台。 圣女登冕后的庆祝活动中有几个是很大型的,其中一个就是“天下争峰”。登冕,几乎是所有的门派高人都会前来,大家都是武林中人,难得聚在一起,那么比武切磋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这个“天下争峰”就是由比武较量演化而来的擂台赛,最后的胜利者几乎都是这一时的天下第一,可以说,是最盛大的赛事了。 虽然很不情愿,但也只有无可奈何的份。 我到的时候,已经快要开始了。 打擂台前,最好的看座上是两把红木的八仙椅,中间搁置了一个茶座,邺永华正坐在其中的一把八仙椅中,看我来到,带着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 “听天师说起,圣女前些天身子微恙,邺某可实在自责了许久,想是圣女应了在下之邀游园,故而受了风寒。”邺永华歉然说倒。 我连忙还礼:“邺庄主哪里话,朱颜天生体弱,不关其他,不能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庄主,已经是惶恐不安了,庄主切莫如此说,当真羞刹朱颜了。” 邺永华微微而笑:“圣女当真是与在下客气了,你我两家还有什么不能直言的?” “哪里哪里。” 好一阵客套说词,这才坐下。邺飞白立在邺永华旁边,一直垂着头,也并不言语,易扬站在我身侧,也没有多言。 擂台正式开始。 因为是大擂台,所以肯定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台的,大家也都心里有数,不是技艺拔尖的也不会贸然去台上自取其辱。所以在台上争斗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如今真是后生可畏啊。”邺永华看着台上的争斗发出这样的感叹,台上十二古剑门的少门主和一个育人院还未满冠的少年争斗地难解难分。 “天下安定,后起之秀风拥云涌,这自然是好事。”我应到。 “恩……如今这青年才俊可是不少啊。”邺永华停了停,又说:“就说这台上的少年,就是好生了得,叉法精妙,身形鬼魅,假以时日顶是栋梁之才啊。天主教果然藏龙卧虎。” 我瞟了眼台上,那个育人院的少年长相清秀却隐隐有股狠绝之色。所拿的兵仞十分奇特,却是把双股刺叉。招招逼近那十二古剑门的少门主的要害,得胜只怕是早晚的事,估计该是年轻一代中一等一的角色。 “竣邺山庄想必也是不乏少年才俊,庄主更是传闻中的‘神刀’,天山上这些小鱼小虾在庄主面前只怕是班门弄斧了。”我得体地笑着说。 邺永华的眼中有奇异的神色晃过,他很快调整过来,貌似不经意地说:“有圣女辅佐,即使是‘小鱼小虾’也会飞云达日的。” “庄主太看地起朱颜了。”我看了一眼邺永华,他正盯着台上的争斗。 邺永华没有看我,继而道:“不,只有天主教有圣女在,天主教就永远是天下人的信仰。” 我心下一惊,又看了眼旁边这个叵测的男子,只见他眼中风起云涌,却不知是言指在何,我瞟了眼身旁易扬,他垂着眼,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台上争地激烈,而台下的平静争斗却比其上惨烈千百倍。 这个育人院的少年好生了得,败了十二古剑门的少门主后,又接连胜了好几个成名的高手,四周已经有人开始议论纷纷,这个叫巨阕的少年。 我继续在台下与邺永华有一茬没一茬地周旋。 巨阕又胜了。“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啊!”邺永华叹道。 四周议论之声更甚。一时,尚未有人挑战。 却见那巨阕突然抱拳,对我们这个方向拱手说:“一直仰慕竣邺山庄刀法精妙,小子自知低微,但是实在机遇难求,可否冒昧请求邺少庄主指点一二,成全了小子。”语毕,四面皆惊,邺飞白可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这个还未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居然挑战邺飞白? 我暗暗推算,这巨阕应该是年殇所带,但是现如今年殇领了圣明军东去,我不知道易扬是怎么对邺永华解释年殇的缺席的,反正邺永华也没疑心什么,现在年殇虽然不在,但巨阕一个未出师的少年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公然挑战邺飞白?想到这里不由地瞟了身边的易扬一眼,却看他依然不发一言,当下了然于胸。 43 第 42 章 战争,迫在眉睫。 而在圣明军到达竣邺山庄的时候,天山里肯定又是一场恶战,易扬难道会放了邺永华平安离去不成?让一个小角色来试探竣邺山庄到底有多深,这其中的门道倒也不难猜。 易扬定是想突然发难围剿竣邺山庄一行人,这里就涉及到一个调兵谴降的问题,聚集的人手自然是越少越好,这样可以减小被察觉的几率。但是又一定要确保没有放空箭。所以能摸一下竣邺山庄的底就是最好不过了。 天师易扬,做事未免太滴水不漏,完美地令人觉得恐怖…… 邺飞白还没言语,却听得邺永华大气地一笑:“飞白,去吧,领教一下天主教的高招。” 邺飞白恭身受命,随意取了把九齿大环的钢刀,一个潇洒的起落,停在擂台之上。四周一片叫好。 邺飞白单手持着刀,做了个请的手势。巨阕道了声:“得罪了。”张开步子,一叉刺了过去,邺飞白轻轻巧巧侧身避过。 我谦然说道:“邺庄主,不好意思,这少年实在唐突,还劳烦少庄主动刀,实在是抱歉地很。” 邺永华大度地一笑:“没什么,不过比试切磋一下,就算不是那少年,飞白也会按耐不住手痒的。” 巨阕胜得那之前的几个人,靠的是两样东西,一样是叉法精妙,另一样却是身形快捷。斗了几场,巨阕仗着年轻气盛速度不减,可是他快,邺飞白却似乎比他更快,总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躲开进攻。巨阕一发狠,“唰唰唰”连刺三下,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刁钻,一次比一次阴毒。 我说:“邺少庄主武艺超群,他要上了擂台,那还有几个人能与他相争?只怕今年花落谁家已然揭晓了。” 邺永华呵呵一笑:“圣女太看得起劣徒了。”语峰一转,邺永华轻描淡写地又加上一句,“飞白可是早就拟好了对手了。” 我心里一动。 这三叉应该是巨阕的拿手好戏了,邺飞白靠着身快,躲过了前两叉,这第三叉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身法躲开了的。见钢刀一抖,耳听地刀背上九环发出的叮当索命之声,我没看见钢刀是怎么格开巨阕的叉的,我只看到它们相碰产生的火花,火花之后,两人相后跃开。 巨阙还未站稳,已见九环钢刀追了上来。 巨阕大惊,横叉当胸,却见钢刀来势一转,当头劈去,巨阕不及多想,转动手中长叉。这一转,刚好正中邺飞白下怀,他左手挥出正打在巨阕大开的门户上。 邺飞白根本手上没有加力,可是这不也是明摆着的吗?若真是对敌,巨阕早已心肺俱裂了。 说起来过了好几十招,但从邺飞白出手后算起也不过三招。 举座哗然。四面一片如雷般的叫好。 邺永华微微笑着。 我也笑着摇头:“再无人可与邺少庄主相争矣。” 邺飞白穿着银灰色的长衫,黑发用一支银簪定起,在一片叫好和欢呼声中静立在擂台上,风华绝代,耀眼夺目。等四面叫好和欢呼声消停下来的时候,那个银灰色的人影走到了台前。 “久闻天主教天师乃天人下凡,智勇双绝,今日得缘,不知能否一瞻天师风采,在下也算不枉这人世间走上一遭。” 话一说完,原本很是高涨的场面一下子寂然无声。 这种安静,是最为令人不快的,有人在鄙夷,居然说出挑战天师这种话来,这竣邺山庄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有人在兴奋,少庄主武功有目共睹,而天主教天师却一直只有传闻,不见深浅;更多人是在等待,等天主教阴晴难测的回应。 邺永华也并不说话。 我心里冷笑,这个老狐狸也想探探我们的深浅,邺飞白不是他授意这样做的,可是他分明是默许了的。 面子上我依然微笑:“恩,前些日子天师腿受了些伤……” “不碍事,”易扬很突兀地打断我,“少庄主有这个雅兴,自然是奉陪到底。” 旁边的童子恭恭敬敬地递上两把长剑,易扬随手接过,白衣翩踺,夜莲花开,边角飞扬,易扬好似落凡般降到场地正中。原本安静的四周轰然爆发出震天的声音。 在一大片一大片的声音中,一银一白,两个玉一般的身影站在擂台上对峙着,如歌如画,如泣如笑:银灰凛然,催枯折朽,狂傲不羁,纯白冷酷,冰冻千里,朔风冽雪。 邺飞白不该邀战,易扬不该应战! 两个本都是聪明的人怎么都像着了魔一样,迫不及待地刀剑相向! 九环刀一声长啸,伴着无数助威声冲杀过去。对面的双剑剑尖微颤,也从两边包抄上来,大擂台上,一片灰白之色,两人的速度居然不相上下!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突然,耳边响起邺永华低低的声音:“邺飞白和易扬,你希望谁胜?” 心下大惊!我居然一时忘了身边这个大人物。 “庄主这可难倒我了,”我尽量不动声色,“我可不懂武功,依庄主看,谁胜的几率比较大?” 九环刀向那片白色挥去,只见剑头飞旋,其中一只直指持刀的手腕,另一只却指向手腕可能回缩的地方。九环刀回转,向持剑的手上切去,剑影一晃,直指咽喉,用的却是个围魏救赵。 “在我看来,这场比赛不在双方武艺。” 邺永华还是压低声音与我交谈,我和他近身的两个人都在擂台之上,又在八方此起彼伏的助威声中,我和他的谈论真的是只有我和他两人听到而已。 “哦?那关键在何啊?”我顺着他的话说着。 “你!”邺永华说地笃定。 银色长跃,却见长剑带着沁人的彻骨寒冷,从下方斜挑上来,正对准落势,九环刀毫不含糊地挥刀而去,相撞之声清脆动听,宛如半夜的索命铃铛。银色借势越开,白色如影随形。 “邺庄主说笑了。” “没有,这是事实。” “……” “朱颜,在你心中,到底是邺飞白多些,还是易扬重些?或者说,到底是天主教苦还是竣邺山庄沉?” 刚才两般兵器相撞,未想,长剑被豁开了好深条裂口。 银色弱在少一道利器,白色输在兵刃不强。论身法,论技艺,两者真的无法取舍。银色在小心两柄长剑的左右包抄,白色要担心银色的强仞硬器。 “邺永华,你居然……” “我不过问我心里想到的问题而已,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偏向谁多一点。” “……” “别那么看着我,朱颜,我也是在为你着想。”邺永华深不见底,语音不祥。 擂台上的两个人,群袂飞扬,刀光剑影,身影迅捷,攻如洪水,守如固城,惊鸿掠雁,难分彼此。银色一把九环刀舞地滴水不漏又穿插着凛冽绝伦的劈砍攻击,纯白夹带两团剑风,一守一攻,丝丝入扣。分明招招凶险,却总有精妙招数出来化险为夷。 “邺庄主倒是希望我盼谁赢呢。”言辞犀利。 “有意思……我要是你的话,我会盼望邺飞白赢,但是我个人却希望你能向着天师易扬。你怎么看?” “我?我盼望天主教赢!” 突然,九环刀套路大变,一刀刀直指下三盘路,全然是一套下盘抢攻的招数,有点像一种地堂刀法。纯白跳跃腾挪,却好似鸿毛白羽一般。 我暗暗抽了自己一下,这邺飞白分明是在欺易扬腿上的旧伤! 果然,一阵腾挪之后,纯白的身影分明有些懈怠。 “如果抛开天主教呢?朱颜,你会希望谁胜?” “抛开?我是天主教的圣女,怎么可能抛得开天主教。” “我是说‘如果’。” “永远没有这种‘如果’!” “果然……”邺永华轻轻叹息。 纯白猛然发狠,再不顾及钢刀厚实,一剑一剑毫不妥协地迎向钢刀锋芒。兵器碰撞脆响不断,叮当动听,好比磬鼓独奏,赏心悦目。四面欢呼之声更盛!招招绝妙,步步惊心,竣邺山庄少庄主,天主教大天师,龙虎相争,天地亦为之变色。 “圣女权势虽大,可是你并不快乐不是吗?天山给不了你想要的。” “邺庄主,”我强制自己收回看着擂台的目光,平平稳稳得把目光投向邺永华,他叵测难味的眼睛一直在那里等待着,“位置越高权势越大,责任亦也越大,朱颜并非绝顶聪明也明白这个中的道理,孰轻孰重倒还分地清楚,天主教不是圣女的,但是,圣女却是天主教的!朱颜是实在担不起邺庄主的那份厚爱。还望邺庄主海涵。” “……” 猛然,耳边穿进刺耳的声音,贯绝视听,刺激着我的大脑。 定神一看台上,却见一银一白已然分了开来,各自站在一边,玉白色的长袍上血渍斑斑,还不断有红色的血流从易扬大腿上渗出来,一支长剑已折,另一支上磕碰裂痕不断。银色的袖袍依然断开,只有星点的血渍,想来应该是另一人的,而令人触目惊心的却是手中那把全碎的九环钢刀。 台下空前地高涨,欢呼叫好之声震天动地。 而在我耳边都不过是蝇苟之声,只有邺永华的声音如雷贯耳: “我定会除下你的枷锁!” 天摇地动。 我毫不理会一路上侍者的行礼,直直地冲进了易扬的卧房。汀兰知我意图,把房门一关,本分地守在门口。 易扬腿又伤了,正依在软塌上,手拿了一本礼书泉送来的帐目。 “免了。”我看他又要行礼,挥手制止了。易扬本也就是做做样子,当下又回复成之前的姿势。 “该是刚刚告辞了邺庄主吧,这么急过来可是为了下午的比武?”易扬继续看着帐目,口里说地平淡。 “你倒是清楚。”我也回地冷淡。 “巨阕功夫当是不错了,可是连邺飞白的深浅都没试出来,说不得,只有自己上场了。” 我看着他,这就是他的解释?果是滴水不漏啊。 “我对你的事情才没那个兴趣。”我说着转看眼去,打量四周。 易扬的房子里很是简练,没有什么复杂的东西,只有软塌旁,支了张羊皮地图。我移步上前,仔细分辨,却是个天下的大地图。 天主教位与西面,东与峻邺山庄接壤,西与暗门毗邻。鸣山鸣河和宝瓶口都是天赐的地利,天山位于天主教地界的正中,与最东面的滂城有半个月的路程,最西边的静水镇有五日的路程。 我看着地图,说道:“今日你在擂台上之时,邺永华语焉不详。” “哦,”易扬也抬起头来,“他所指在何?” “他几乎是□□裸地承认他要与天主教为敌。”我皱着眉头看着地图,越看越不对劲。 我背对易扬,易扬不说话,我也看不到他的神色。 “这个邺永华可不像是会盲目自信的人,他对暗门真的就那么放心?”我看着眼前的地图,越看越是心惊肉跳,“暗门离蒿前来为质,他走前是怎么吩咐门内适宜的?” “所有杀手西踞不出。” 我沉吟不语,看着地图。 “我定会除下你的枷锁!”邺永华凭什么说地那么自信!他虽然看上去是一介武夫,可是他若真是只有匹夫之勇哪能成就这一番霸业?天主教与竣邺山庄的关系隐而未发,要发而制的这个敏感时分,他怎么,那么坦然,那么霸气地向我宣布他的决定?圣明军被年殇带领东去,峻邺山庄十五万庄丁埋伏四面……不对!竣邺山庄十五万庄丁不在东面,而在…… “宝瓶口!”易扬突然和我异口同声。 那十五万庄丁,入了暗门地界,悄然潜入天山南边的宝瓶口! 邺永华的打算根本就不是和暗门联手,而是想让暗门在东边拖住圣明军,自己十五万庄丁来围剿天山! 我猛然转身,却见易扬脸色分外阴沉。 “会让年殇派快马打探,一旦属实,即刻撤军。我会传令五旗人马,集军天道城。”易扬冷然做出了最好的对策。 “邺永华怎么办!” “防卫人马多加一倍!一个人也别想下山!” 战争,已经吹响了号角。 44 第 43 章 “你……干什么?”我看易扬下了软塌,正一颠一拐地朝内间走去,忍不住出声想阻止他。 易扬淡淡扫了我一眼:“去见离蒿。” 我叹了口起,走上两步扶着他。易扬身子一颤,却躲开我伸出的手,径自向里走去。 竣邺山庄的确够狠。 表面上是和天主教共谋利益,庄主甚至亲自来天山竭诚示好,做出与暗门势不两立的样子来,暗地里又和暗门早有勾结,相约伏兵歼灭圣明军。而邺永华却另打算盘,悄悄把十五万庄丁从暗门地界行军至宝瓶口。他倒是狠绝,放着庄中剩余二十来万妇孺老弱的死活不管,任由他们成了暗门和天主教火拼的炮灰,用暗门拖住圣明军,他却一举拿下天山来。这弃车夺帅的把戏真被那老狐狸演绎到极至了。 可邺永华却没算到,易扬早已挖了暗门的门脚,暗门实际上是没有出兵的,圣明军会即刻回天山,也就是说,圣明军和竣邺庄丁,就会在天山脚下开战了。 可是这样以来,又有一个重大的漏洞——暗门到底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十五万庄丁借道,就算门的杀手都盘踞在深处,暗门也绝无道理一点也不知情,这个暗门,是想坐山观虎斗? 随着易扬进了内间,我四下扫了一眼。房子简单地简直不像天山上的房子,床,柜,角凳和方桌,再无一丝一毫累赘的东西。易扬慢慢走到墙边,伸手掀开了一个暗阁。暗阁内似乎是一个什么机关之类的,却见易扬伸手进去拨弄了一下,另外一边立着的橱柜后就立刻发出一声响动。易扬放下暗阁,走到橱柜边,伸手一推,橱柜后赫然出现了一条通道。 易扬没说话,淡淡扫了我一眼。我会意,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这里是天师苏沩专门为销金一族而修的,十分隐秘,只能从外面打开,离蒿在最里面。”易扬随口解释道。 这一路居然都是在向下走,越走越是阴暗潮湿,居然直通到地下去了。 突然面前豁然开朗,火光一扫黑暗。 我吸了口冷气,有谁会想到,天主教天测殿下居然会有个地牢! “天师。”两个红衣的侍者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看到我,微微有点诧异,却也明白不该多言。 易扬点点头:“那人如何?” “还和几天前一样,一直在入定。”其中一个站出来答道。 “好,辛苦了,你们吃用物资可充裕?出一个人去外面再搬点补给进来吧。”易扬吩咐着,边向里走去。 顺着狭长的走道,两边全是铁栅的牢房,各种刑具绞架层出不穷,在地牢特有的阴霉的味道中,隐隐有股终年不去的血腥味。正路过一个较大的牢房,房内居然是个腰斩用的断龙轧。上面全是变黑了的血渍,销金一族的血。我打了个冷战,苏沩对销金一族的折磨从这些千奇百怪的刑具上就可见一斑了。 走道的尽头,居然是个门房。门下有个一尺见方的开口,想来是传递食物用的。 易扬从怀中摸出串钥匙来,打开了铁门。 屋内全是污秽之物,骚臭冲天。角落的草垛里盘腿静坐着一个人。 千算子离蒿和我臆想的不太一样,他肥胖地几乎只能用“球”这个字来形容,肥头大耳,头顶半秃,面色红润,十分面善的样子。 听得开门声,离蒿缓缓睁开了眼,登时精光四射:“呦,我说要女人天师果然便带了个女人来,真是照顾老夫啊。” 他鹰一样的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想刀子一样的眼神:“哦……原来是圣女啊,不好意思,唐突佳人了。”他嘿嘿笑了出来。 易扬并没有接他的话:“前辈这几日过得如何?”易扬声音还是不带任何感情。 “嘿嘿,还能怎么样?天师给安排的日子太过安逸,老夫都不想回去了。”离蒿在一片阴暗潮湿的草垛上说地面不改色心不跳。 “是吗?我在想也许你们门主送你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让你回去吧!” 离蒿眼睛突然放出了狼一样的光芒,嗜血的神色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安:“竣邺山庄人马过宝瓶口了吗?” 易扬声音更加冷清了:“你们问我要宝瓶口不就为了今天吗?这么做是你们早和竣邺山庄商量好的吧!” 离蒿突然大笑,笑地分外欢畅,仿佛中了头彩一般。好一阵,他才停下来:“嘿嘿,天师你掌控全局,暗门要是和竣邺山庄有别的协议怎么会逃得了你的眼去?只是我们门主通天晓地,早就算准竣邺山庄会吃里扒外,要了包瓶口不过是给他们送点东风,其实原本静水镇那点人马也挡不了那十五万壮丁不是吗!” “你们门主凭什么捏定邺永华会抛下庄内二十来万人,孤注一掷地来天山?” “天师你心思缜密,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我是在问你。” “哈哈……天师也有琢磨不透的时候啊!”离蒿现在得意张狂地很,就好象得胜的是他一样,他锐利的眼睛又挂在了我身上,说道:“我们门主只说是邺永华定不会与天主教善罢甘休,定不会放过朱颜!” “是吗?自从前辈来到天山,在下虽然不能盛情款待但也一直没有委屈前辈……”离蒿冷笑一声,易扬继续说道:“如今前辈言而不尽,那可不能怪在下失了礼数了。” “嘿嘿,天师可是要那外面的刺钩枷铁伺候老夫?老夫能说的已经都说了,不能说的门主也没有告诉老夫,难道天师会认为门主会把所有机密告诉给一个过来送死的人吗?” 易扬看着离蒿,思量着他话的分量。 我出声道:“你们门主到底是谁?” 离蒿眼中突然阴云大作,原本很是和善的面容突然变得阴罹起来,狰狞血腥,“门主?门主自然是门主,天降奇才兮!” 我转头看向易扬,他缓缓摇了摇头。看来这离蒿还是个硬骨头。 出了牢门,易扬对守在外面的那个红衣侍者说:“今日起每日中饭里加烂身粉,晚上再给他解药,下药注意点,不要把他毒死了。” 那个侍者恭身领命。 我跟着易扬走了出来,边走边说。 “不杀离蒿,却这么折磨他,也等于和暗门对立了。” “暗门明知邺永华的大军过境却一言不发,早就等于要和天主教对立了。” “那个暗门的门主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 易扬思量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得说:“只怕是个浑水摸鱼的打算。” “你是说……他想趁两家开战的时候放冷箭?” “只是也许,暗门门主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更别说揣摩门主的心思了。” “年殇那边……” “明早信隼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边说边出了隧道,易扬推回橱柜,却听得柜后又是一声闷响,想来已经关合了机关。 “邺永华那里又如何?” “当菲护法已经支了两千的侍者,一等消息确认下来,就围攻天耀殿。” 我垂下眼来,绞起手指,好一阵沉默:“你莫要忘了答应了我的事。” 身边芷白色的身影晃了一晃,又是一阵缄默。 却听得易扬缓缓地说:“自然记得。” 我踌躇地站在那里,好不尴尬,又立了一会儿,转身朝门口走去。 听到后面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终究是放不下啊。” 我顿了顿,回头看着易扬,“我……”我发出个干涩的声音,却不知该说什么。 易扬看着我,那片美丽的鸽子灰一片化不开的浓郁,稠稠的温柔,淡淡的哀伤,未己,他轻轻叹息:“行了,我知道……” 我垂下眼来,咬着唇出了天测殿。 如果“放下”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举落,如果“放下”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言语,如果“放下”只是一个潇潇洒洒的转身,何其容易的事情我怎么会做不到? 可是“放下”却不是。 “放下”是斩断一切珍惜的过往,“放下”是忘记两人彼时的不离不弃,“放下”是收回全部的真心以付,“放下”是决绝,断然地否定当时的全部。 “放下”?当一个人用脊背帮我挡住瀑布急流的时候,当一个人背我走了三天三夜去求医的时候,当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帮我敷药包的时候,当一个人独自缠斗八把长剑而让我逃生的时候,不管是何目的,无论意在何为,我都再也无法“放下”了。 可以潇洒,不可释怀。 即使乌宗珉已经成为邺飞白。 我坐在轿子里恍恍惚惚,思绪迷离。 那个时候在芷蒲谷的后坡上,春花烂漫,遍地阳光,乌宗珉扶着刚刚能下地的我出来透透气。 “看你该有二八了吧?家里可有中意的门当户对?”乌宗珉随口说。 “恩?”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就是说有相好的没?” “哦,这个……好象没有吧。” “哎……”乌宗珉长叹口气,“你看你这样,之前就没找到冤大头,之后更不可能有人要了。” 我笑了:“你在担心我嫁不出去?” 乌宗珉撇撇嘴:“我是在担心你嫁出去就赖我身上,这么老大一个药罐子!” 我一把推开他:“你想得倒美!” 乌宗珉明朗地笑开,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英俊逼人,像一块发光的水晶,透透亮亮,不染一点杂质。 耳边似乎又听闻那时的歌谣,却还是那首《蝴蝶泉边》: …… 追回那遥远古老的时光 传诵着自由勇敢的鸟啊 一直不停唱 叶儿上轻轻跳动的水花 偶尔沾湿了我发梢 阳光下那么奇妙的小小人间 变模样” …… 痴念,痴念,我想我是真的有点恍惚了,那声音却像真的一般。 定了定心神,那乐曲声却更加清晰了。 “停下来!”我出声道。 侍者依言放下了轿子,我走了出来,由汀兰搀着慢慢循声而往。 华月初上,星淡不明,一排杨柳后的那人依然是银白的外袍,恍若在荧荧发光一般,飘渺不实。 邺飞白捻着一绿树叶,清脆明亮的声音拼凑的却正是那首《蝴蝶泉边》,只是完全没了那清新愉悦的劲,已然只有雁过际无痕,船过水微漾的怅然和哀落。 柳枝随风舒展,轻轻摇曳,舞动生姿,我慢慢拨开那碧色的帘帐,却拨不开两人间无垠的鸿沟,我停在他身侧三步远的地方,他还在吹,轻阖着眼,却已然知道来人是我,睫毛颤动,剑眉微蹙。 还是当时的两人,还是当时的那首曲子,却为何让人觉得物是人非,他分明还是他,我还记得他展颜的样子,他说话的语调,他掌心的温度,可是我却不记得他是谁,不记得他是从何而来,也不记得他如何消散。朝朝暮暮花依旧,暮暮朝朝人不同。 一曲终了,邺飞白睁开眼睛看着我,他唤我:“清清……” 心里一动,刹那,千帆过尽,人事匆匆,他还是那个流浪四方的剑客,我还是那个偶然落难的小姐…… “汀兰,你先去轿子那里等我。”我吩咐说。 汀兰很快地瞟了眼邺飞白,乖乖地行了个礼就离去了。 原本该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却意外地,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最亲密的敌对者,让那段清清爽爽的过往如何承受现实无情的轧压? “清清,你……”许久,邺飞白先打破沉默。 “邺少庄主好雅兴,却在这里扶叶弄乐。”我打断他。 邺飞白像被刺了一下,眼里伤痛一闪:“你非要如此与我相处吗?” 我不语。 邺飞白轻轻叹息:“是因为竣邺山庄,还是因为……千湄?” 我只觉得心里面一片一片得疼,面前的人离我那么远,隔着天山和竣邺山庄,隔着千湄,隔着邺永华和易扬,只苦了自己,踮着脚尖遥遥相望,那个完全模糊的人啊…… 我忍着苦涩,一字一句地说:“你引我来此,到底要说什么!”我知道我该坚决,越是纠缠只能得更多痛苦,快刀斩乱麻,我感情混乱,可理智却还尚在。 邺飞白软声道:“清清,你……” “有话直说吧。”我强力支撑我的坚持。 邺飞白显然被我震住了,我的决绝甚至超过了我自己的想象。忍一忍,忍一忍,我这么对我心里的痛楚说,过了,就好了,忍一忍,忍一忍…… 在广袤无垠的寂寞中,我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催眠,等待,在长久的压抑与沉静中,那段美丽的过往升天而去,然后,起码,我可以不再痛苦。虽然在此时,他眼中翻滚的痛苦和挣扎也同样出现在我心中,沉默,沉默,沉默…… 不知多久,对面的人深吸一口气,我听地乌宗珉坚定的声音:“跟我走吧。” 僵硬。 乌宗珉一字一句,那声音划开所有空间和时间,直直穿过一切人烟和是非,从远古的混沌中来,带着万年的思量和最终的肯定,带着铺天盖地的思念和百折不挠的决心,带着挣扎翻滚的痛苦和云开雾散的晴朗,带着无尽的勇气和几乎要绝望的希望,带着两人泣血的过往和不堪重负的现实,冲击着全部的思索和灵魂。 “跟我走吧,抛开天主教和竣邺山庄,抛开少庄主和圣女,跟我走吧,天下再大,定与你,不,离,不,弃。” 45 第 44 章 亲们,亲们!!某君今天居然在半年榜上找到了这片拙文,当下老泪纵横.... 这是多么历史性的一刻啊,某君忍不住振臂高呼:"亲们!偶爱你们!" “跟我走吧,抛开天主教和竣邺山庄,抛开少庄主和圣女,跟我走吧,天下再大,定与你,不,离,不,弃。” 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映,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乌宗珉看着我,眼里是不顾一切的决绝,依稀就是当初跳下瀑布时的眼神。 跟我走吧,芷浦谷,锒铛山,大千世界总有一片树阴是留给我们的。 跟我走吧,再也没有少庄主,再也没有圣女,没有阴谋,没有欺骗。 跟我走吧,粗茶淡饭,耕作织衣,过一个枯燥平静的清淡一生。 跟我走吧,不再心伤,不再孤寂,一起看山谷微岚自在升起,一起听归巢家燕振翅。 跟我走吧,天下再大,岁月枯荣,定与你不离不弃。 这是我一直在等的一个答案。 等朝暮公子,等乌宗珉,等邺飞白,原本百转千回却问不出口,夜夜刻骨思量,最后终于决定放弃的答案,就这样突如其来把我弄地措手不及。 我开始颤抖,越来越厉害,克制不住的全身颤栗。 嚅喏着:“我……乌宗珉……”却是颤地更加厉害。 乌宗珉柔和了下来,眼里的温柔要溢出水来。 他走上两步,张开手来把颤抖不已的我抱住。乌宗珉的怀抱和易扬不一样,易扬是凉凉的,轻轻的,而他的是炽热的,强而有力的。 真的吗?真的吗?我是否可以在这个怀抱里找到最终的归宿?在结束不为人知的恐惧和孤独之后,我终于可以在一处停靠,停靠在这个温暖的怀抱,然后慢慢老去,慢慢升华。靠在这里,等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去实现遥远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天颜殿的暗卫巳时更换人手,”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那个时候正好天宝殿要送一批粮草出去,我去放火烧梁,趁混乱可以从天山后山走掉,后山原本的圣明军已经全部离山了。” 突然如淋冷水。 我……可以吗? 是华焰留下来偿债的女儿,是已经登冕的圣女的我,可以吗? 易扬撬了暗门和竣邺山庄的联盟,竣邺山庄金蝉脱壳却来袭兵力空虚的天山,两家如此势同水火,暗门更在一边虎视眈眈,这个时候,眼前这人,我,可以吗? 更有易扬,不惜踩着水匕銎扶我当了圣女,更有千湄,他说过他不能负的女子…… 如果我够任性,如果我够勇敢,那么,也许,我真的会抛开一切,忘记所有,去奔向他许给我的未来。然而,并不够…… 华焰,又该是怎样的一个奇女子,有如此魄力抛开一切去寻找一个平凡的幸福。而我,却没有华焰那种令人羡慕的冲动和感性。 理智是我的天分,也是我的原罪,我突然痛恨起自己的理性来,但却那么无可奈何…… 我猛然推开邺飞白,推开私逃,推开似乎有着光亮的未来,推开我奢望已久的幸福,推开他给我的承诺,推开了,两人再也无力还天的距离…… 我狠狠地看着他,凶狠地说:“邺少庄主又拿朱颜寻开心吗!” 邺飞白像被人狠很砍了一刀,惊恐不言而喻:“……清清……” “就算能下山,你以为就能逃得了天主教和竣邺山庄了吗?就算逃了过去,你能逃得了你心里的谴责吗?就算不在在意,那么千湄呢?少庄主你明明知道这些,却来对我说这些无意义的干什么!” 言语,就这么撕裂两人,听着的他痛不欲生,说着的我也是心血悲泣。 “……清清,你为何……”邺飞白面有不信,却已然有痛苦的神色。 我强行把持住心神,直勾勾地看着他,提高声音大声说:“邺飞白你听好,我不会和你走!也许乌宗珉可以,但是,你不可以!” 转身,心里泪如雨下,分明手脚全然不是自己的,却强行扭着迈步向前。 不可以,不可以,天下谁都可以,惟独你不可以。 不可以相爱,因为注定对立。 不可以相伴,因为天下难允。 不可以相思,因为那只有痛。 想想天主教,想想竣邺山庄,想想千湄,想想,那十万圣明军…… 也许谁都可以,但是,惟独你不可以……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拽着我的手臂,我回头,却见邺飞白眼里狂风大作:“因为千湄?” 我冷冷扫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想挣开他的手。 他却抓地更紧了:“还是因为易扬!”他眼里风霜更甚,摧木折朽。 我冷笑:“你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就是因为易扬!” 突然狂风成雾霭,万物成灰烬,邺飞白几乎都没站稳,我乘机挣脱开他的手。 背对他,步履僵硬,我离开,一步又一步。 邺飞白没再来挽留我。 又有什么可以挽留此时的二人? 一步又一步,我慢慢远离;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再也无法回头;一步又一步,心里在下着瓢泼大雨;一步又一步,跨出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一步又一步,我慢慢远离,远离心中所爱;一步又一步,一步一步的生离死别,一步一步的天人永隔。 汀兰看我出来,连忙过来扶着魂不守舍的我,我混混沌沌地又上了软轿,忍不住又向来路张望,却见杨柳依依,枝条弄影,晚风过处,哪里还有当时的两人? 我得到了答案,却得不到结果。 彼时的相爱却难填此刻的沟壑。 也许就在明天,我们就会在战场上重逢,所以不如让你遗忘,然后你便释怀,再也不记得我有个名字叫“清清”…… 那时风清云淡,是谁和谁的萍水相逢:“姑娘你醒了?”…… 轿子慢慢行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连那些已经发生过的,都烟消云散…… 行至天颜殿,却见月影横斜出站着一个百无聊赖的人影。看着轿来,“蹭”地窜了过来,天下再无人能与之比快。 小铛大声嘟囔着:“你又跑天测殿去了?这么晚了才回来!” 汀兰一边扶我下来一边斥责着说:“大胆,对圣女怎可如此无礼!” 看小铛猛地跳起来一副要大吵一场的架势,我连忙说:“汀兰,你才无礼!这毕竟是客人。” 小铛听闻,便得意洋洋地笑开:“听到没,黄毛丫头,还不给小爷道歉!” 汀兰吃了个闷,却不说话,只嘟着嘴打了个千,就去停轿子去了。 “你在等我?”我转过头,看着小铛。 “这不明知故问吗!”小铛老大的怨气,“我等了老半天了,你却还不回来!又在天测殿?” 我微微一怔,却避而不答:“你找我何事?”一脸倦容,意思很明显,没事的话我先进去了。我心里实在乱地紧,暗暗下了逐客令。 不过小铛并不在意,他从怀里掏了个方盒出来:“这是黄陵宫宫主的独门宝药‘软玉温香’,是续骨生肌,活血祛痛的灵药,听说对你的身子有好处,我好不容易跟那个抠门宫主赢来的,你记得要用哦!” 不由分说,他直直塞到我怀里来。 我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手中的这个方盒。 “怎么啦?”小铛看我直呆呆的不说话,调侃道:“该不是我送你的小玩意,你就感动成这样吧。” 我回过神来,把方盒递了出去,“谢谢,可是……我不能收。” “怎么不能收!我专门给你的弄来的呢!”小铛又把方盒塞了回来。 “我……”我觉得喉咙干涸,吐字艰难,“我并不值得你这么做的。” 小铛翻了个白眼:“值得!你要是一不小心先成仙而去了,那谁还我的银子!” 我低下头,心里翻了五味瓶,也许明天再见他,就已然是势不两立了,还银子?这黄陵宫宫主的独门宝药就比那银子多了不知多少倍! “小铛……”我声若蚊虫,不知他听清没有,“何必呢,何必呢……” “嘿嘿,”小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要是感谢我不如亲我一下如何?” 我一呆。 小铛机不可失,冒过来在我脸上啄了一下。 “小铛——”我想叫住他,可是那小子的脚力实在太恐怖了,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我低头,却见那个方盒还安安静静躺在我怀中。 离铛啊离铛…… 回到卧房,收拾妥当后汀兰便早早退了出去,聪慧如她,自然可以猜得出我此时心情有多糟糕。 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索性,我披了件衣服推门出了房来。 月朗星稀,庭院里明暗交错,万物都蒙着一层珍珠的光泽,荧荧而华,四下宁静。 我在院子里独自一人,任凭月光撒满全身。 沿着小道在院子里一圈一圈的慢慢踱着。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只是下意识地一圈圈地走着,想着,那些根本无法连续的记忆碎片,一片又一片,像这地上斑驳的投影,交叠着,无规则的。 一圈又一圈,我茫然地走着,身不由己。 一圈又一圈地走着,我从来都是这样,绕了那么大一圈最后又回到起点。找不到起点也找不到终点,从远古走到未来。跑了很大一圈后又再回到原来。 爱,恨,情,仇,痴,念,怨,盼……我一下子身处熔炉,一下子又置身冰川,一下子在风潮浪尖,一下子又堕入深谷。一个人可以承载多少变数?如戏才知深几重。 潮起潮落,花开花谢,脑中纷乱,无从理起,我只是机械着走着,在这晚间的院落,一圈又一圈,像在发泄一般。 月色流离,岁月静好。天颜殿的庭院里只有一个麻木的女子,面无表情,披着一身的月光,沿着院落的小道,一圈圈走着,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天师已经下令包围了天耀殿,当菲护法领了五千侍者前去灭贼。天师特别下令,让我来保圣女周全。”礼书泉来得意外得早,易扬动手意外地迅捷。 “消息传来了?”我问礼书泉。 这个儒雅的护法站起身来,捋着自己的美须说地沉稳:“年觞消息还没传来,是散帐城的驻军发来的消息,竣邺山庄人马已经于昨晚全数过了宝瓶口。” 散帐城是离静水镇最近的城市,易扬因为和暗门之间有协议,早就把静水镇的人马都迁到散帐城,所以昨天竣邺山庄十五万人过宝瓶口,天主教居然今天早上才接到消息。 邺永华这老狐狸的手脚够快的。 “天耀殿……现在如何?” “我离去的时候天师当菲护法正带了人包围着,想来现在,应该正是激战的时候,天师怕有竣邺山庄的贼人侥幸脱逃前来挟持圣女,所以特地谴了我来。” 我内心慌乱,沉吟不语。 “圣女可是在担心?”礼书泉察言观色。 我点点头:“可是除了呆在这里也没别的可干了。” “圣女若是担心何不亲往查看?” “这……”我很是心动,“不太好吧……” 礼书泉恭敬地说:“因为天颜殿的侍者也被抽调了一部分走,防卫本是不如之前,圣女亲往,一则是可以让天颜殿数百红衣侍者得以上前相助擒敌,二则在天耀殿附近有当菲护法和天师保驾,更有上千侍者,远比这现在的天颜殿安全。” 我细想礼书泉言之成理,便点头答应了。 我到天耀殿的时候几乎都认不出来那是天耀殿了。 原本的红琉璃屋檐上全是钢箭,更有一角的一个围合已经着火了,天耀殿外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人,看到我和礼书泉来,外层有个领头模样的红衣过来行礼。 “圣女。礼护法。” 礼书泉眯着眼睛看着天耀殿,开口问道:“情形如何?” “回护法:竣邺山庄的贼人还未有更觉,天师便领人攻了个措手不及,但是贼子死命抵抗,虽然死伤过半但还在负隅顽抗,当菲护法还在殿内围剿。” “邺永华如何?” “还未损伤,仍在抵抗。” “好了,下去吧。” 不知小铛和邺飞白如何。 我向礼书泉投了个询问的眼神,礼书泉会意,思量了片刻便点了点头,挥手招来了一队黄衣,前后围护着进了殿去。 打斗之声越往里走越让人心惊肉跳。 传过正殿和内堂,立刻可见一地血腥,有死掉的侍者,更有死掉的山庄中人,残破的尸体,沾血的兵器,一眼望去,端是触目惊心。 我从没见过死人遍地,残肢到处的场面,只觉得一阵反胃,脑中晕旋。 礼书泉看我似乎摇摇欲坠,伸手把我扶稳,冷静沉着:“听身音好象是被逼到东北角上。” 我强忍着恶心问:“邺永华不是带地全部是高手吗?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全面失守?” 礼书泉低低地说:“似乎是天师昨晚在竣邺山庄的饭菜里下了药……” 我背上一阵冷汗,仔细一想,这确实也的确是易扬的作风:滴水不漏。 46 第 45 章 更的太少? 某君实在没时间码字了,某君兴高采烈去过节去了.... (众人集体鄙视某君,一大把年纪了装什么未成年....) 没有想不到,只有写不出,亲们来猜猜看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转过一角楼阁,天主教和竣邺山庄的对峙赫然在目。 红衣黄衣的教众依然将竣邺山庄一行人逼在这个院落的中央,团团围住,场面完全是一边倒的局势。 才一会工夫,竣邺山庄原本两百来人的人马居然只剩下了不到七十的样子。所剩的,也是挂了彩的居多。一眼就可以看见场中的邺永华,满身的鲜血,一把宽沿阔面的马刀上全是鲜血,整个人杀肃之意全起,威风凛凛,虽然伤亡惨重可依旧是气势逼人,丝毫不逊色于对面的当菲琳雪。两个人正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撕杀过去,却被我们这突然而来的一小队人马打断开来。 四周的人因为我的突然露面都有点骚乱,易扬从一圈红衣当中站了出来,一身白衣依旧纤尘不然,站在一地血腥之中分外刺目。他微微鞠躬,算是行了礼了。 我丝毫没有理睬易扬,目光在那群血污斑斑的竣邺人马中搜寻着。 邺飞白脸色苍白,看见我来却只剩绝望,我看着他的手里的刀,一滴又一滴的血从刀尖上落下,终于,这一天果然来了,却是我和他兵戎相见的一天。 四目相对,更是无言,潮起潮落,最终我们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千言万语,更化在此时两人的双眸中,更难开口,只道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一只纤细的手伸了出来拽着邺飞白的衣衫,千湄依然倾国倾城的容颜从邺飞白身后显了出来。她也看着我,居然也是绝望。美目中遍地哀伤,流淌天地。 我忍不下心来迎接她的目光,当下转去搜寻小铛的身影。 视线一闪,却见得小铛复杂地看着我,一张单纯的脸上血腥点点,看我看向他来,他唇型颤动:“记得敷药。记得敷药。”只有这句唇语,无声无息,默默而来。 巨浪滔天,用什么词汇可以与我此时心绪相称?胸口仿佛堵了块巨大的石头,压在翻滚的心潮上,硬生生将一切扭曲变形,睁眼空洞,张口无声。 邺永华看得我来,眼中狂傲更甚:“天主教就是如此待客?” 易扬冷笑:“在下以为,如此待客才不会辜负了邺庄主您的美意。” “天师好快的消息啊。” “应该说是邺庄主好高明的手段。” “说起手段天下间又有何人比得上天师你?饭菜里下药,饮水里有毒,连熏香都是焚香木!” “即便如此,庄主您还不是扬刀立马,杀我教众上百人?” “天师!”邺永华不愧一代枭雄,说话依然从容不迫,“此话差矣,你那十万圣明军不是正往我山庄要毁我家园?” “邺庄主要是不是把您那十五万庄丁全数行到天山脚下,竣邺山庄倒也不会如此轻易被毁。”易扬冷冷得毫不退让。身后竣邺子弟吸气声不少,虽然与邺永华同来的都是他的亲信弟子,但是显然知情者了了,不少人都是到此刻才知。 “这么说天师是不打算好聚好散了?” “难道邺庄主会做放虎归山的事情吗?” 邺永华丝毫不见怯懦,谈吐如常:“天师以为擒了我就可以要挟那十五万庄丁了吗?” “无头的苍蝇是飞不远的。” “哈哈……”邺永华大笑,“我岂敢低估天师你的手段?不妨直言,那十五万庄丁是我山庄里的总教头领军。” “‘九刀’里的乱斩刀泊军吗?一介武夫而已。”易扬说地毫不在意。 “就因为是一介武夫,所以会严格奉命行事。”邺永华也是气壮河山,“除非我下令,不然三日后,天师就等着迎战十五万大军吧。” “邺庄主是想和我说什么呢?”易扬冷冷地看着邺永华。 “用退兵来换,天师可会放我等下山?”邺永华自信地笑开,“先如今只有我能让泊军退兵,不然,哪怕把我的首级钉在天颜殿上,天主教也会面临兵临城下!” “难道背信弃义的事情邺庄主没做过吗?万一邺庄主你过河拆桥,那在下可是万万担当不起。”易扬丝毫不为所动。 “你不放我固然是难逃一劫,放我下山却还有那么一种可能,天师难道这个帐都算不来吗?” “放了你是让你那十万庄丁如虎添翼,不放你是让你的大军群龙无首。区区不才,这个帐却还看得清楚。” “看来天师是不打算放邺某人一条生路了?” “邺庄主哪里话!”易扬冷笑,“不过是让庄主多在天山盘桓些时日,庄主却如此不情不愿,真让人好生难过。” “圣女,”邺永华转头看着我说,“你也是此意吗?” 我沉吟不语,身上聚集了不知多少人的目光,有热望的,有复杂的,有恳切的,有冷酷的。 邺永华看着我,眼神闪烁。 我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眼前来看,邺庄主你还是放下刀来的好。” “以多欺寡,占尽天时地利,天主教此时胜了我也不光彩啊!” “我倒是好奇,难道天下间还有比邺庄主更不光彩的人吗!”易扬越发冷酷。“邺庄主你要是能审时度事,当下应该束手就擒,不要枉送了你身后一干弟子性命。” 邺永华大笑:“竣邺山庄的子弟哪里是贪生怕死之徒?久闻当菲护法的斩马狂刀独步天下,正好今日领教了。” 言未尽,身已动,即使中了毒,邺永华依然身如鬼魅。 四周的教众并没有动,山庄中人依然如临大敌。这院落中央只有 那边激烈开打,我却完全没有在意。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 即使不抬头,我也是知道的。那个人,从我出现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一动也没动,一直在那么凝视着我,目光那么热烈又是那么清冷,那么决绝又是那么虔诚。 他僵直地立在那里,一转也不转地看着我,仿佛再也看不到了一般。我垂着头,再也无力去迎向他的眼睛。 似乎有兵刃卷起的气流刮过,看来当菲琳雪的□□速度提上来了。我依然没有看场地中央,只有听得快刀划破空气,发出呜呜的声音。 十根手指绞地很死,和我的心乱如麻倒是相得益彰。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一声脆响,我茫然地抬头,只见邺永华已然两手空空,那柄宽沿阔面的马刀在空中闪烁着金属的光芒,当菲琳雪的□□正架在邺永华的脖子上。 “庄主!!!!”后面竣邺山庄的人马惊呼。 邺永华挥了下手,阻止了企图冲过来的山庄中人。他冷笑:“天师的灵丹妙药真让人大开眼界啊。” 易扬并不理睬邺永华,高声对四面的侍者说:“将剩余贼人拿下,有违抗者,杀无论。” “是!!” “且慢!!”邺永华突然一声大喝,所有人都呆了一呆。 易扬冷笑:“邺庄主还有何话说?” 邺永华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幽幽地说:“永言,你就真打算看我横尸天山吗?” 众人还在错愕间,我忽然觉得脖子上一凉,竟被人架了把匕首。 礼书泉摇头苦笑:“你这不是在逼我吗,哥……” 众人惊呆。连易扬也皱起了眉头。 邺永华微微而笑:“你我兄弟二人十多年没见,我还真是在担心你会袖手旁观。” 礼书泉轻轻长叹,望向易扬说:“还望天师放竣邺山庄一行人下山。” 场面冻结。变故横生。 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连同当菲琳雪在内都纷纷望向易扬。 易扬看着我,眼神闪烁不定,犹豫不决。 脖子上又是一凉,礼书泉收紧了匕首:“还望天师放竣邺山庄一行人下山。”他吐字清晰,字字坚定。 易扬一声冷哼,挥了下手,当菲琳雪会意,恶狠狠地收回了刀,四周的侍者像潮水一样相两边涌开,让出了一条出殿的路来。 邺永华一整衣衫,即使略有污秽,依然雄风劲劲。他笑地畅怀:“这几日多有叨扰,天主教的盛情款待他日必定全数奉还。”他向身后的弟子们点点头,那些还残存的竣邺人手会意,纷纷向外走去。 小铛深深看我一眼,我微微点头,他欣慰得笑开,随着旁边的人一起走了过去。 邺飞白还定在那里,千湄在一旁不停催促他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石化了一般。 邺永华皱了下眉头,低声说:“飞白!”叱责之意颇为明显。 我终于抬眼看着他,他熟悉的剑眉星目,刚毅俊美的面容,绝望,悲伤,愤恨,怨怒,落魄……再也没有词汇可以形容。 我轻轻闭上眼,听他被千湄拉走的声音。 耳边,礼书泉还是语气恭敬地说:“劳烦圣女移步,送邺庄主下山。”随即又朗声对易扬说:“天师留步即可,待庄主平安离去我自会放圣女回山。” 易扬面色铁青,看着礼书泉挟着我出了天耀殿。 “邺永言?”我冷冷地质问礼书泉。 礼书泉默认。我很是认真地打量了我身边的大护法。礼书泉蓄着长须,平时都是看熟了的人所以都没注意,现在细看之下,他的眉眼嘴鼻真的都与邺永华有五分相似。 “孪生兄弟?” 依旧是默认。 “礼护法,你不觉得该向我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圣女做点解释吗?”我边走边说,虽然礼书泉已经把手中的匕首从我脖子上移开,但是以他的武功想一掌拍死我和打死一只苍蝇没什么区别。 “圣女,”好一阵沉默,礼书泉才开口道:“我身受天主教大恩,今日所作所为实在情非得以,哥是我在世的唯一亲人,他有再大的不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死在我面前。” 我快速回想了一下,说:“礼护法,你自称你是二十年前进的育人院,后来又被苏沩提成了掌财护法,现如今又成了竣邺山庄庄主的亲兄弟。这一路还长,礼护法不如给朱颜个明白。” 礼书泉叹息不断:“罢罢罢,圣女你迟早也会知晓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二十年前一场孽缘。” 47 第 46 章 众位大人看文真是很仔细啊,某君很感动的说...(给某君压力也很大啊) 最近事务缠身,某君忙地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更新放慢,枉费大人们每天上来催文.有怨气的大人可以尝试一下舒肤佳,杀君不留痕,实在是好用啊...礼书泉叹息不断:“罢罢罢,圣女你迟早也会知晓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二十年前一场孽缘。” 话刚说完,人却呆住了。 我看着礼书泉,或者,叫他邺永言更是确切。我以为他会继续往下讲,谁知他却踌躇着,各种神色在他脸上变换不定,目光悠远,邺永言痴痴地想着往事。 “礼护法,可是不知从何讲起?” 邺永言眼神一聚,这才回过神来。 我张望了一下,竣邺山庄一行人在前面走地都成了一个个小小的人影,可是离下山还有很长一段路程,邺永言定是押着我慢慢走在最后,以给竣邺人马充足的时间逃离天主教的掌控。“反正有的是时间,礼护法就从最开始将起吧。”我说。 邺永言苦笑:“圣女你误会了,我不是不想讲,而是突然想起件事来。” “何事?”我淡淡问道。 “我哥怕是特意逼我出手的,以他的武功,中了焚香木的时候又不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输给当菲护法?”他的笑容还是儒雅的,只是其中酸楚怕是从没有人见过的。 “看来邺庄主是不想礼护法再屈尊留在天主教了?” “不,他是算好了,我会要挟圣女,圣女你会问我原由,然后再由我口告知圣女……”他突然住了口,很诡异得停在这个地方。 我皱了皱眉头,突然想到个很是不可能的猜测。 礼护法眼神又迷梦起来,整个人无比落寞,想着想着禁不住喃喃自语起来:“邺永华,邺永华……从小到大我事事不如你,以前不如,现在,更是不如啊……” “礼护法!” 邺永言回过神来,定了定心神,悠悠说起。 “我和邺永华的确是孪生的兄弟。” “二十年前,邺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在这天下,也算是有一席之地。我和我哥是邺家血亲的子嗣。邺家并不十分强大,可算是是非分明,严守礼法道义。当时的一家之长邺长倨为人刚正不阿,喜恶分明,对待人事决不容忍一丝一毫的妥协折中,那么明里暗里得罪不少人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几个早有积怨的门派终于忍无可忍,突然发难,联手剿灭邺家。邺家孤立无援,又被攻了个措手不及。最终,邺家在那一日家破人亡,直系的血亲要么战死要么被俘,连邺长倨也死在他人刀下。邺家上下战亡的男丁不记其数,凡是活着的都成了阶下囚,当时我学艺不精,也是失手被擒。邺家上上下下百余口,只有一人脱逃。” “那人可是邺永华?”我轻轻说道。 邺永言点点头,“哥当时武功初成,凭着一把血刀杀出条路来,拼死逃出升天。二十年前,那个时候还是天主教掌控天下,邺家素来又和天主教交好,哥虽然侥幸脱逃,想及还有无数家人被俘虏,当下就上天山求救。” “适时,被俘的邺家人却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以前那些受过邺长倨气的,吃过邺长倨亏的,甚至是表面上十分恭维邺长倨的,都把长久以来的怨气发泄在我们这些活着的邺家俘虏身上。男子被鞭打,女子被玷污……” “圣明军终于到来的时候,邺家的人能挺得住没日没夜的折磨,依然还有口气的,也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天主教以霍乱世人,黑白不分,枉杀无辜的罪名诛灭了那几个联手攻打邺家的门派,几个掌门全都在邺长倨的墓前枭首。” “所以,你为了报天主教的大恩就进了育人院。从此天山上就多了个礼书泉。”我停了停又问,“那么你哥为何不和你一起进育人院?” 邺永言扯出一丝惨笑:“我哥当时固然是凭着武功和运气得以脱逃,可是一路的围追阻截,大小争斗,内伤之重已是不可想象的,我得以生还的时候他还伤重未愈,正在天山脚下的民居养伤。” 我猛然一震!天啊,难道是真的?那意外的邂逅,那受伤的浪客,那天山脚下的民居……这么说,那岂不是…… 我吃惊地都忘了走路,完全镇在原地。 “是的,”邺永言看着我无比吃惊的表情,声音沉痛,“邺永华,就是传闻中的那个浪客……” 我禁不住有些晃动,大脑里还在抗拒这样一个事实。邺永言伸手扶住我,一字一句说地像泣血一般:“……也是,你的父亲。” 我荒唐的猜测,居然是真的? 华颜以死相逼,要那人不去认女,那人答应了…… “天主教的圣女也过地如此不开心吗?” “……也算是难为你了。” “……就算是在那长住,我邺某也是欢迎之至……” “圣女已是豆蔻年华,正是青春燕好的时候,不知可有良人?” “……朱颜,我也是在为你着想。” “我定会除下你的枷锁!” 这个邺永华哪里是想娶妻子?分明是在认女!!! 不是在逼邺永言相救,而是在逼邺永言相告。 邺永华……不能认女,却想让我认父? 邺永言站在一旁也不说话,静静等我镇定下来。他看着我,以前我从没有注意过他看我的神情,每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总是很恭敬地垂着眼,而当我此时突然抬头看着他时,却看见他的眼神,一滩深如大海的情素,穿过我,在我脸上寻找某人的痕迹。 “你说我是邺永华的女儿,你如何肯定?”我定下心来,望着邺永言问道。 隔了好一会儿,邺永言一声长叹,慢慢说道:“你可知道,当时华焰去相约私奔的路上,人还未见到,却恰好临盆?” 我点点头。 “然后,有一队天主教的人马恰好赶到,我……就是当时那个领队……” …… “华焰自称体恙,在自己的天女殿数月足不出户,谁知却是有了孩子……”邺永言声音惨淡。“更何况圣女你,”他看着我,眼里一圈爱怜,“那双眉眼,几乎是和她一模一样……”邺永言看着我的眼睛,不觉又有些痴了,目光迷离,是在找寻谁的颜色? 我轻瞟了他一眼,邺永言察觉自己失态,猛地又垂下了眼来,叹了口气,继续低低地说:“虽然当时圣女没了脉搏,貌似难产身亡,但是我也略通医术,知道那只是短暂地假死过去而已,谁想到那时销金一族的人也跟着寻了来,两相厮杀中,圣女却以不见了踪影。” “我抱着圣女的孩子回了天山,苏沩问起,我具实以答,主动领缨要求去寻销金一族,谁知苏沩却看着孩子半晌不语。我站在一旁等地心急如焚,忍不住出声相问,苏沩却答:‘圣女被销金一族逼迫跳崖,此事自然不会和销金一族善罢甘休。’” “天下间的传闻就此由苏沩一手安排。而华颜唯一的女儿就被苏沩留在了天颜殿。” “苏沩最后还是发兵灭了销金一族,可是却完全没有圣女的任何消息。” “日子就这么过着,天山上的时间过的飞快,一转眼,我就成了红衣侍者。而一年后,天山下,一夜之间多了个峻邺山庄,它的成长,只能用日新月异来形容。苏沩对势头旺盛的小门派的打击一向毫不手软,不知为何,却对竣邺山庄不管不问,任由它发展壮大。” “竣邺山庄的领地迅速扩大,很快,就把最繁华肥沃的大泽平原收于麾下。而这个时候,苏沩却让我送礼给竣邺山庄的庄主贺寿。苏沩问我,可知为何让我去送?我说不知,他就说:‘天山这么大,只有你送是最合适了……待见到那个人,告诉那人,她过得很好,一直很好。’我正想问个明白,苏沩却挥手叫我下去。” “我到了竣邺山庄,才知道苏沩为什么说我最合适,竣邺山庄的庄主正是我孪生的哥哥啊!” “我在庄内盘桓的日子里,一日无意中在园圃中遇见一人……那时我才明白而苏沩说的‘那人’到底是谁。” “‘那人’是邺庄主的夫人,曾几何时,天山上的华颜……” “没想到华颜还记得我。当初,我只在哥养伤的民居中见过她四次,而后,进了育人院,就再没见过她,而她居然认得,我是邺永华的弟弟。” “她问我这回可是来投奔我哥,我说不是,我是替天师给邺庄主贺寿。华颜一僵。待我把苏沩的话转给她,她愣愣得呆了半天,不停的流泪。然后突然想了起来,哭着求我,不要告诉永华,女儿在天山……” “我一直暗自推测圣女你,是华颜和苏沩的孩子,也只直到那时,我才真的相信,原来,朱颜,你真的是我哥的孩子……” 说到此,我模糊猜到,后来芷蒲谷的那人告知了邺永华孩子的事情,邺永华向上山要人,而当时刚刚崛起的小山庄羽翼未丰,哪里是圣明军的对手。华焰为了阻止邺永华,以身犯险,逼邺永华立下毒誓,不得上山认女。 邺永华答应了。而后,华焰长去。 邺永华立志要铲平天山,为了祭奠死去的亡妻,为了有朝一日能和女儿团聚。 我,真真切切的,是朱颜和邺永华的女儿…… “你说苏沩知道华焰在竣邺山庄?”我无比惊讶。 邺永言苦笑:“苏沩自然知道,这天下间的事,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那他为什么不接华焰回山。” 邺永言沉默,好一会儿,才轻轻说道:“也许……是为了成全。” “苏沩哪里来的那么好心!他不是为了‘成全’,他全是为了他自己!” 道旁的树阴上站出一个人来,刀刻的面容,不怒自威。 “哥!?你怎么还不走!”邺永言惊呼。 邺永华并没有看自己的弟弟一眼,他迈步走了过来,伸出的手莫名地颤抖起来。 长满粗茧的手轻拂着我的眉角发际,“你和你娘一样,都是被天山给压坏了的女子……” 邺永华轻轻叹息,再无掩盖,任凭眼中的慈爱和宠溺贯绝天地。 “天下再也没有天主教的圣女,也再也没有天主教。朱颜,跟爹回家吧……” 48 第 47 章 “天下再也没有天主教的圣女,也再也没有天主教。朱颜,跟爹回家吧……” 稍一留心,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然走到山脚下。其他竣邺山庄的人都不见了去向,只有邺永华一个人在这里。 逼邺永言叛教,算准他回告诉我身世之后,他笃定我会认他,会随他走? 为什么,要带我走? 单说是因为我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这个理由对于邺永华来说是不是太过幼稚? 为了《天降大典》,还是为了马上要打响的战鼓? “你,”我直勾勾地盯着邺永华的脸,“在这里等我就是要带我走?” 我几乎是有点抗拒的反映应该早在邺永华的预料之中,他神色仍然有点晃动,“你不肯承认也是应该的……过去十八年,我从没有给予你什么……但是,”语气一定,“十八年后的今天,我却可以为你做一件最大事情:卸下你的枷锁,让你可以去干你想干的,就算不去竣邺山庄也行。五湖四海,天下之大,何处容不下我父女二人?” 我还尚未开口,邺永言就突然上前,挡开邺永华伸出的手,“不行!哥!你不能。” 邺永华看着他,并不说话。 邺永言吸了口气,低沉而坚定地说:“哥,你十八年前藏匿华焰,十八年后又强行带走朱颜。哥,你不能!华焰已经死在了你的野心下,你还要她的女儿也成为你独霸天下的牺牲品?” 邺永华面色依旧坦荡:“我从没有想过要独霸天下。” 邺永言笑了:“是吗?那你那十五万带甲庄丁哪里来的?东边猛然崛起的竣邺山庄难道不是华焰的《天降大典》一手扶植的?哥,不要说你就是为了接女儿才发兵的,”他靠近邺永华的脸,字字坚定:“我,不,信!” “你信不信由得你去,”邺永华并不和他纠缠,他转而望着我:“朱颜,你跟我走吗?” “邺庄主您盛情邀请,本是没有推脱的余地,”我说地僵硬,却很执着,“只是现如今弊教深陷险境,朱颜任性不得,只有辜负邺庄主您的美意了。” “你何必为天主教背那个包袱?” 我摇摇头,叹息说:“邺庄主,过去十余年,你我从未相见,如今,非要在这战火当前带我走,圣女一走,天主教必乱,我跟你走,到底是认了你这个父亲还是成全了你的胜利?” “朱颜……”邺永华眼神伤痛,“自打我知道,你是我的孩子,我无日无夜不是在想……” “邺庄主!”我横声打断他,“十八年,你都没有来对我说过这些,那么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你……在怪我没有早点来?” “我知道你不会早来,”我迂了口气,缓缓地说:“因为你发过誓,答应了华焰不要来天山认女,而如今,你如此说,是深信自己马上要把天山铲平吗?” “你……怎么知道?” “我想华焰是不想让你这么做的,她拼命帮你壮大山庄只是想让你自保于天主教而已,而不是让你,成为生灵涂炭的始作俑者。” 邺永华听地一楞,摇头苦笑:“看来你是不想的了。” “也许我是想的,”我说地平静,“我不是什么英雄,我也没有什么报复,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平静的日子。”邺永华眼神一亮,“可是,”语峰一转,“要我抛弃整个天主教去向你讨一份真真假假的父爱,那么抱歉,我做不到。我不是什么圣人,可是我却最见不得人死,当天主教召唤我时,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依旧是天山的朱颜。” 邺永华垂来头来,未几,抬上来的眼里又是精光闪动:“你不想被天下人唾骂也是应该的。等天主教破灭了,你也从此可以解脱,邺飞白,易扬……都由得你,我以前没有为你付出过什么,至于以后,起码,可以许你一个你想要的生活。” “哥,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说得如此好听?”邺永言冷声道,“如果你真的只是想认女的话,何必非要出兵不可!” “我发过誓……” “是啊,发过誓。你对华焰保证过,不上天山来认女,而如今,”邺永言指指脚下,“却依然在天山啊!” “我并没有违背誓言。”邺永华说地平静,却有一股很奇特的黯然。 邺永言挑眉:“是吗!说这话的时候你就不怕九泉之下的华焰死不明目?” “与华焰无关!” 邺永言豪不在意:“华焰爱你,所以她愿意为了你抛弃了圣女的身份,为了你毫不惜己地动用《天降大典》,她不让你上山来也是顾念你的安全!” “住口!” “华焰心心念念想着你,为了爱你,地位,权利,甚至是生命都放弃了。她那么爱你,你难道还不明白什么是她想要的,什么是她不想要的吗?” “够了!” “你,邺永华,你一直都是占有她的感情。用她才填埋自己的野心……” “我说够了!” “哥!你根本不配华焰的爱!” “如果华焰真的有半分爱我,那么事情就不会是弄成今天这个地步!”邺永华大声说。他深深吸了口气,把眼中的激动又按压回去,“从头到尾,华焰心里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 我和邺永言都定住了,看着邺永华慢慢被悲伤覆盖的面容说不出话来。 “华焰……爱的是苏沩。” 言毕,再无声息。四下无声,清风撼绿枝,淡云点苍穹。 “你骗人!如此,那华焰为何不回天山!”许久,邺永言突发的尖锐的声音打破寂静。 “我没有,华焰以死相逼让我立誓,有生之年定破天主教,再去寻女。否则,华颜,我的妻室,死无葬身之地。” “你胡说!华焰是天主教的圣女,怎么可能反而要破天主教!” “……永言,我知道你对华焰的心思,只是当我从斯南村把她接回来后,华焰,早就不是当初的样子了……” “你……”邺永言脸色惨白。 “朱颜,”邺永华看似平和,不知为何,居然让人觉得他万分绝望,“你的母亲,就是这么安排的,拿你来当筹码,要我攻打天主教,然后,再来带你走。” “为什么?”我心里有无数个疑团。 “她是爱你的,虽然她并不想要你,但是你总是她的孩子。无论何时,无论何处,她都希望你能过地轻松快活,没有枷锁负担。即使……是天主教的圣女。” 邺永华声音低沉,字字沉重,拨开岁月的云雾,往事,完全是别样的颜色。 当那个时候,天山上还有这样的两个人,华焰和苏沩。 所有的开始,就是邺永华一身是血得地倒在天山脚下。 华焰救了邺永华,帮邺永华发兵报了家仇,日日下山看望这个传奇般的浪客。苏沩没说什么,华焰很是纳闷,故意跑地更勤了,苏沩却还是毫不在乎。华焰开始赌气了,和那个浪客花前月下起来,苏沩还是没有表示。华焰气地伤心,来浪客这里抱酒一醉,醉里迷梦间,床第交好时,声声唤着,却是苏沩的名字。 肚子日渐大了起来,华焰羞愧难当,整日闭不出户不见来人。可躲得了别人,却终究躲不开天主教的大天师。 但是苏沩并不在乎,因为苏沩,更本不爱她。苏沩爱的,只是权利而已。 听得苏沩亲口说出来,华焰伤心欲绝,愤然离开,却因为太过悲痛而半路早产。诞下一女,却被天主教徒带走。 被阎王劫救走后,天下间依然传闻四起,有个婴儿竟然被苏沩立做储圣女,而华焰,竟然成了跳崖身亡。 苏沩根本没想找她回来,苏沩只要权利就好了。天下人都在唏嘘短叹苏沩是个情痴,那么高悬圣明牌,养女天颜殿的事情虽然在事理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苏沩这个史无前例的做法竟然被天下人所支持。圣女位空,天主教天师独大,苏沩真的做到了掌控天下,独占河山。而华焰,不过是一块再无用处的垫脚石。 苏沩从未爱过华焰。但是华焰一直爱着苏沩。 而在明白自己于苏沩,非但是不爱,更是芳心被利用,华焰,又怎么能说服自己继续去爱那个冷血的人? 爱不得,恨丛生。 邺永化从斯南镇接回的再不是华焰。 一手创立竣邺山庄,一手提拔一批威武战士,华焰没日没夜地拖着自己孱弱的身子驱动《天降大典》。邺永华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夜夜不得安眠,眺望着天山的方向,眼神决绝,那么刻骨地恨,那么刻骨地爱。 忽然有一天,阎王劫说那个养在天山上的女孩是自己的骨肉。虽然也曾有过这样的猜想,却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该是个怎么的小精灵呢?和以前的华焰一样古灵精怪,明媚调皮?还是个娴静温婉,秀气大方的闺秀?她会不会怕黑,喜不喜欢吃甜?养在天颜殿不知是否孤单,有没有想念父母?待立的圣女又如何,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啊,和自己所爱的人的女儿! 华焰的心不在这里,可是,她和自己的女儿却在。就在天山…… 而后,华焰在邺永华面前,吞下了索命根。 “你……你这是干什么!” “阎王劫的索命根!” “你……你……你先别动,阎王劫就在庄内,我去找他……他肯定有办法的……” 华焰一把拉住邺永华不让他走:“答应我,不要上天山!”她的眼睛格外的亮。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答应我!”华焰手拽地更紧了,丝毫没有妥协的样子。 “为什么!那是我的女儿!” “天下的女婴那么多,苏沩别的不立,为什么偏偏立她!苏沩放任山庄这些年不断壮大却不理不采又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她是你的女儿!” 邺永华面色惨白:“就算是被要挟,也要见一面!” “见?你以为你见了之后还能活着回来吗!你不能……”华焰面色忽然变得像白纸一样,神色痛苦,索命根发作了。 “你……你怎么样……等着,我去叫人……” “答应我,除非可是和天主教抗衡,不然绝对不去认女!”华焰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好,好,我答应!你放手吧。” “我要你发个誓!”华焰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如当初看见她的时候。 “我发誓,我发誓,进军天主教之日才是我与女儿相见之时,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否则,”华焰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发妻死无葬身之地!” ………… 华焰中毒被拖延太久,加之本来就是积劳成疾,就连阎王劫也回天乏术。 邺永华受在妻子床塌前悲痛不已,忽然听得妻子断断续续地说道: “……权利,权利,你就这么爱权利……” “……我偏不给你,偏不让你称心如意……” “……等毁了天主教,毁了天山,你就明白了……” “……我恨你,我恨你……你越想得到,我越要毁掉……” 而后,就是长久的昏迷。 是夜,华焰似乎有了点清醒,她说:“水……水……” 邺永华忙把水倒好端来,正要喂她喝,却听得她又悠悠地说:“我……先去……等你了……”一丝笑容绽放在华焰苍白的脸上,长久未见的笑容,不掺一丝杂质,没有一缕俗念,干干净净,明明朗朗,恍然回到当年在天山脚下的样子。 邺永华愣愣地站到床边,直到天明,看着那抹笑容,忽然泪流满面。 华焰为之展颜的,华焰为之守侯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很久以前,天山上有这样两个人,一个叫华焰,一个叫苏沩。 时光荏苒,传言早就不是真实的样子,岁月的尘埃下,只剩下邺永华,一个人背负着所有的真实,依然留守着对华焰的承诺。 “进军天主教之日才是我与女儿相见之时。” 49 第 48 章 某君顶着大不违前来更新,心中念着,长评,长评,这东西有了一回就想要第二回.这倒成了某君更新的动力了. 盼着更新的大人,尽管拿长评来贿赂某君吧........ “邺庄主,”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请原谅,无论你的动机是什么,我都不能跟你走。” 邺永华黯然无语。 “我见过天主教的圣明军,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热血男儿,义无返顾地选择忠于我,而我,怎么可能背叛十万人的信任?更何况,”我停了停,续而道:“恕我直言,那一声父亲,我实在没办法叫出口来,这其实和让我叫华焰母亲是一样的。”无论是已我的立场,还是这个圣女本身的立场,这对被爱恨联系在一起的怨偶都不配称其为父母。 邺永华抬起头来,看着我说:“何必非要头撞南墙?” 我摇摇头:“就像邺庄主你不能负华焰一样,我也不能负天主教!” 邺永华一愣,忽而眼神一闪:“莫非又是天师……” 我一呆。却听得他微微叹气:“那飞白又如何……那也是个固执的孩子……” 我心里一堵,突然想起他让我跟他走时那双闪亮的眼睛:“他……毫不知情?” 邺永华点点头,“我从小看他长大,这孩子一向内敛……我原也没想到他会真的如此,你若也有心,倒也不如寻个归宿也是好的。” “我却是一介女流没错,”我微微叹息,“可是邺庄主也不用拿儿女情长与我讨价还价,我想……我已经跟他说了清楚了。” 那个断然的转身,转开了,再也无法相交的角度。 一直很想问他,朝暮公子,是否愿意为我变成天长地久,想着想着,却见朝暮公子变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庄主。 我看到玉锁的时候就已明白,他也在挣扎,他也在犹豫,他也在痛苦。两个人的拉锯,两个人的创伤。也许真的有个东西叫做“造化”,有个人物叫做“老天”。站在对岸遥相望,却只道:我在长江头,君在长江尾…… 当他百转千回,放下所有,报起为之逆天的决心对我说:“跟我走吧。”我看见他眼里翻滚的勇气,他的,为之逆天的勇气。前前后后,柳暗花明。突破所有世俗和阻碍,他该有多大的勇气,才能放下对山庄的义,对千湄的情,对天下的道,对我许下个平淡的生活。 也许我们两人真的可以找到个世外桃源,真的,我寻寻觅觅,终于找到这样一个人,陪我煮一锅红豆,慢慢地熬……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他们庄内的十五万带甲庄丁已然过了宝瓶口,磨刀而来。而我却知道,两人的爱情,无力支撑摇摇晃晃的河山。 当我转身,理智胜过情感。 幕落…… “你当真不肯离开?” 我坚定地摇摇头! “若是我非带你走呢!”邺永华眼神又凌厉起来,竣邺庄主,毕竟是有敢作敢为的气魄在的。 “庄主有本事,当然可以把我强虏了回去,”我也硬起声音来,毫不示弱,“但朱颜绝非自愿,邺庄主莫忘赏朱颜一方牢笼!不然我想方设法,定也是要回天山的!” 邺永华出手如闪电,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等天山灭了!便哪也不用回了!” 我心下一惊,这邺永华莫非真要来硬的? “哥……你放开她。” 闻声转头,却见邺永言苍白的脸庞。他之前用来挟持我的匕首仍然握在手上,不过,刀刃正对着自己的颈动脉。 “永言!!”邺永华厉声道。 “让她回天山。”邺永言的声音依然儒雅,一如平常。 “永言,你这是为何!我们一家人不日就可团聚了!” “哥……你知道我爱华焰。”邺永言说得坦然,“有这一层理由我才义无返顾地加入天主教,十余年尽心尽力,不曾有半点玩忽职守。天山才是华焰的家,也是朱颜的家。当初我把圣女抱回天山的时候我对自己发誓,我会保护她,她是华焰的孩子……” “永言!你在胡说些什么!” “哥……你又你的承诺,而我也有,放圣女回山。“邺永言依然镇定。 邺永华看着他,不说话,但是握着我的手却在缩紧,箍着我生疼。 邺永言看在眼里,突然手起刀落,邺永华想冲过去阻止,却万万来不及了。邺永言一刀卸下自己左臂,霎时间,血流如注,与此同时,他飞快后退,退到邺永华无法触及的地方。那把匕首又架在了邺永言的颈项,冷色的刀身是挂着一缕一缕的血痕,像一条条的毒蛇的信子。他脸色更加苍白,身体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半身鲜血,仿佛是从地狱里站出来一般。 “永言!!!”邺永华看了一眼脚边邺永言的断臂,失声大呼!我也惊地不该如何是好。 邺永言面色依然平静,声音如故:“让圣女回天山,如果……你还是我哥的话……” 邺永华面部扭曲,“……好……好……好……,我让她回去……你的伤口,再不包扎就来不及了……”邺永华说着就要上前来。 邺永言匕首一紧,颈项上多出条血痕来,“圣女请先回山。”他说得平静。 邺永华被他一镇,又立在原地。 我吸了口气,知道若非我平安离去,这邺永言就要这么一直血流下去,想着再不走邺永言真的要成人干了,毫不含糊地转了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顿了下来,回过头,看着邺永言:“礼护法……此间事一了,定免不了你去赏罚堂走上一遭……”邺永言浑身一震,抬头开着我,眼里突然婆娑起来:“是……谢……谢圣女。” 我点点头,快步先走,心里默默祈祷着。 但愿无事才好。 走出一里多点,道旁突然转出个小轿子来,轿旁的正是意旗的少旗主楼一芜,他看见我,长长吁了口气:“圣女。”双手交叉放于胸前,楼一芜行礼道,“天师特命我接圣女回殿。” 我点点头:“我坐轿先回,礼护法还在山脚……你去接应一下。” 楼一芜眼睛都不抬:“是。”他看我进了轿子,两个红衣抬了轿子,飞快而去。我挑开轿子中的小帘,看着楼一芜转身朝山下的方向而去这才转回来坐正。 惊魂甫定地坐在轿子中,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转着念头。心里突然又有一个大胆的假设。越想越怕,想地自己一身冷汗。 走了好一阵子,轿旁传来楼一芜的声音:“圣女。” 我撩起小帘,却看见只有楼一芜一个人面色不善,心中一落,“如何?”我颤声问道。 “礼护法……匕首当胸,已然气绝。” 我大脑一蒙,脱口而出:“邺永华呢?” 楼一芜抬眼有一丝诧异,却依然必恭必敬地回答:“未见有人。” 《天历•年纪》——“朱颜一年七月初九,掌财护法礼书泉殉于天山山麓,凶者竣邺山庄庄主邺永华,逞后而遁。” 回到天山时依然日头将落,我挑开小帘吩咐道:“先不回天颜殿,领我去天测殿。” 楼一芜答道:“天师怕是正在天颜殿侯着。” 我想了想说:“那劳烦少旗主通下音信,让天师来天测殿寻我。” 楼一芜恭身领命。 我在会客的厅堂焦灼不安,心里很是恐慌。 那一身月白出现在门栏的时候我几乎都快软下去了。 “圣女。”他垂了下眼睑算是行礼,抬起眼来细看我的脸色,“无事就好,”他轻轻说,“我叫人备了菜品,只是没想到你却来天测殿,待会送来了你多吃点。” 我点点头,低声说:“礼护法的事……” “恩,我听楼一芜说了。”易扬还是淡然处之。 “吩咐厚葬吧,”我说得无力,“他也是有苦衷的。” “礼护法在教二十年,确实是从未出过岔子,”易扬停了停,“他倒瞒地天衣无缝!” “不是的,”我说,“礼护法确实是一心为教,只不过他也有他的难处……今日要不是他,怕我也是回不来了的。” 易扬看我一眼,平平说道:“要不是他,你也不会受这番折腾。” 我摇摇头,“事情也许和你预计地不太一样。” “是吗?那倒要向圣女讨教了。” “这个等下再说,”我沉吟了一下,咬牙下了决心,“我要见离蒿。” 易扬又瞟我一眼:“你来天测殿就是为了这个?” 我点点头,“我要见他。” “见他何事?” “我有件事情想找他确认。” 易扬微微思索,慢慢地说:“离蒿昨日晚饭一口未食,今天一早已然毒发身亡。” 我脑袋又是一大:“死了?” “那老家伙倒是硬气,一心求死。” 乱成一团,现在又从何问起? 易扬察言观色:“你要问离蒿什么?”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都和易扬说了,“我想问他门主到底是谁!” 易扬歪了歪脑袋:“哦?莫非圣女你有线索可寻?” “这倒没有,不过是有些猜测而已。” 易扬看着我。 此刻离蒿身亡,只有易扬或许可以断个真伪出来。我理了理思绪,决定全盘脱出: “这暗门虽然是早先就有,可是这两年却突然发展神速,手段又稳又狠,眼见就和天主教平起平坐了。” “天下间都知道,暗门的崛起都是因为新换的这个门主,委实了得,暗门一到他手,立刻飞云达日起来,但是门主何人却不得而知。” “前几日见得离蒿,我记得他似乎说过他们门主下了断言邺永华定不会与天主教善罢甘休,定不会放过我。似乎对邺永华发兵原由知之甚深。想来应该对当年人事十分了解。”。 “这千算子离蒿又说他们门主是‘天降奇才’,怕是这个新门主原来不是暗门中人,谋略心智也让这个号称‘千算子’的人佩服不已。” “我去翻过五年前的《年纪》,当时天主教的天师苏沩权倾天下,为什么《年纪》上对他的死只有一句轻描淡写的‘暴毙而亡’?”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无从知晓,可这江湖中也再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才突然失踪,那这个暗门的新门主莫不是凭空跳出来的?” “我是在想,怕不是这个‘天降奇才’的暗门门主,就是当年的苏沩?” 50 第 49 章 很奇怪,怎么反而苏沩的呼声那么高?? 11亲,很抱歉....真的不是故意打击你...... “我是在想,怕不是这个‘天降奇才’的暗门门主,就是当年的苏沩?” 易扬轻微动了一下:“听起来是有点道理……” “我知道这似乎有点牵强,但是这个暗门门主肯定和苏沩有关。我是来想确认一下。” 易扬沉吟不语。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是苏沩或许没有死,只是受了很重的伤或者被什么事情给牵扯了,离开了天山,或许苏沩死了,那么死前他把这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又告诉过谁呢?当年的几个护法,司罚的闶一航和掌财的雾鲭双双死于与销金一族的战祸,握兵的卓然杰八年前病入膏肓而亡,年殇一直在位,而后,水匕銎和礼书泉分别接管了赏罚堂和天宝殿,当菲琳雪也在六年前被提拔了上来,苏沩无子嗣,那么又有谁,还知道那么多的往事呢? “绝对不可能是苏沩。”易扬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为什么?” “因为苏沩,是我杀的。” 素袍玉簪,皎皎如月,鸽子灰的瞳人如一潭秋水,眉眼如画,秀鼻挺若远山,一身出尘之气,卓然不群。仙人嫡世,天神转生。易扬清秀的外表依然看不出情感来,越发让人觉得冰寒入骨。 我想也许是最近吃惊的事情太多了,我都有些麻木了,皱了皱眉头说:“‘暴毙而亡’?” 易扬深深看着我,“不用瞒你,死于中毒。” “你……” “我刚进天测殿后苑的时候苏沩就对我说过,他会教我诗词歌赋,武艺兵器,兵书谋略,如果有一天我能胜过他他就放我下山。” “听起来不错。” “是挺不错的。”易扬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后来他又告诉我,说水匕銎想来收了我去,问我答不答应,我愤而割腕又被他所救,当时苏沩还冷笑:‘不要以为皮相好,就可以逃地了去。’随后,他并没有把我赏给那个大功臣,反而点了我当意旗的旗主。”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杀了他?” “杀苏沩真是费了不少工夫,我也好不容易弄通了天测殿一个侍者,在苏沩的茶水里下药。” 我打断他,“如果苏沩是中毒身亡,天主教怎么可能翻不出原由来?” “苏沩喜喝盖碗毛尖,”易扬解释到:“我吩咐那侍者变把药涂在茶碗盖上,茶本无毒,逃过银针试毒那一环,但是一用茶盖拨茶叶,盖上的药便溶啊茶里。更何况单是那一味药却还不是□□,要用另外的药物催发。这另一味却在我予苏沩的文书上,药溶与墨,闻者即中。加之那几日苏沩正遇风寒,没几日就去了。我亲手验身下葬,错不了的。” 我眉头锁地更深,难怪《天历•年纪》上对苏沩的死如此含糊其词,却是易扬下的手。 “为什么。”我直逼着他的眼,紧紧得盯着。 易扬撇开头去,不来看我。 我又饶到他眼前来,坚定地看着他。 易扬依旧垂着眉眼,长长的眼睫毛在瓷白的面颊下落下两片暗晕来。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你这么问,是想听我说什么呢?”他抬起眼来看着我,那么清雅的面容显得有几分……神伤?是的,神伤! 我望着他,说不出话了。 易扬笑了一下,却带几分落寞,“想听我说我是如何沦落到天山来,还是苏沩如何在床地间百般折辱我?” 我嗓子一梗。 “我原也是个少爷般的人物,家道中落,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要靠皮肉过活。”易扬又把眼睛转了开去,看在别处,轻轻地说。 我看着身边的易扬,冷清孤傲的样子,明明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却分明写满煎熬。易扬是个禁脔出身。虽然现在是天主教的天师,可依旧无法摆脱自己过去的阴影,喜白色,洁癖,爱独处。现在看他,冷酷无情,手段锋利,位高权重,高贵逼人,而当年的易扬,孤身一人,无权无势,供人玩乐,屈辱而存。他总是冷冷淡淡,面无表情,可是,又能让个有阴暗过去和满是讽刺的现在的人,如何去开朗呢? 易扬性冷,从不喜多言,什么思量算计都放在心里。别人走不近他,他也从不接近别人。我一直以来只看着他如何和别人勾心斗角,却忘了他在暗处又是如何独自神伤?就好象我不满水护法因他而死,却忽略了那的站在潇湘竹林的一抹白色;我只道他是在乎争权夺利,却忘了在礼贤阁门口,他微凉的指间轻轻写下的支持。 清越的声音继续幽幽地说:“苏沩却是对我不错,礼乐诗章,刀枪棍棒教地一点也不含糊,我在天测殿倒也没受其他人的委屈,锦衣玉食,不过穿的是彩衣女装,食的是催情媚药……” “行了,”我伸手去拉住他,“够了……”易扬的手全是冰凉,还在微微发颤,冷不防被我握住居然明显抖了一下 易扬僵了一会儿,随即轻轻挣了开来,默然无语。 好一会儿,忽然听得他轻叹口气:“我以为我胜过了他,结果,赢家却还是他。” 我抬起眼来看着他,易扬看着门口,清淡淡地表情木然:“他留书一封,说夜观天象,知其命不久矣,如有不测,意旗旗主易扬惮其位。水匕銎一味支持,我又不得不搬入天测殿,搬入当晚发现在他枕下留有一书,却是写着‘计量不错,记得下次墨中再添味青蘅,以盖它味。’” 苏沩……知道? 易扬面色难言:“他终究是没说空话,我没能胜他,于是他就一直把我留在了天山。” “苏沩……既然识破了,又怎么会……” 易扬摇摇头:“我也是如此想,所以后来又去翻了他的坟地,人都烂了七七八八,可的确是苏沩没错。” “你还去挖了他的坟?” “没鞭尸已是不错了。” 生被其辱,死被他缚。活着,要当他的玩具,死后,还要为他的天下尽心尽力。苏沩算天算地,连自己的死都要算计一番,他莫名其妙地选择了死在易扬手上,然后,永远不给别人赢他的机会,无论是谁…… 又是住进天测殿,不知易扬是怎么对待每天看到的一切。 我低下头,慢慢蹭过去,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角:“易扬,过去已经过去了……你……”我很想说些带安慰性质的话,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易扬不需要安慰,无论人前人后。 我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眼瞥见易扬抬起另一支手来,犹犹豫豫地慢慢伸到我鬓角旁,顿了顿又徘徊着犹豫起来。 门口突然响起汀兰的声音:“天师,饭菜热好了。” 易扬收回手,揉着眉眼说:“端进来吧。” 菜色很清淡,一碟玉兰芙蓉片,一条清蒸姜丝鳜鱼,一份芸豆鸡心,一盘菜心竹荪,一碗百合白粥。 汀兰摆好碗筷站在我身侧,肿着眼睛不停地往我面前的碟子里递菜。 易扬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听圣女说,这邺老贼发兵似乎和苏沩有关?” 我喝了口粥,有点淡,递给汀兰示意加糖,口里答道:“恩,邺永华就是当年的那个浪客,和前圣女华焰有段旧情。” “礼书泉说的?” “邺永华自己说的。” 易扬手里的茶一抖:“自己?邺永华难道适才还在天山脚下?” “恩。”我点点头。 易扬皱了下眉头,扬声招了个侍者过来,“知会气旗旗主王平升,邺永华落单,宝瓶口方向,多加一队追兵。” 我一凛:“你派了追兵。” “这邺飞白一路人估计是追不上了,不过邺永华,他倒是拖大的很啊……” 我深吸了口气:“派人去不见得杀得了他。何必让那么多人去送死?” “邺老贼有备而来,”易扬说,“各种解药带了不少,所以才没毒得死,但那上品焚香木却是无解,虽然隔了几个时辰,但是想来药效该是还在的,多几个人去不死也去半条命。” 我心下一慌,脱口而出:“不能杀!” 易扬斜斜撇了过来:“为何?” 我一噎,马上又说:“邺永华是圣女华焰的夫君,当年的华焰其实是休克而去并没有死,其后几年她一直身为人妇在竣邺山庄,所以它才崛起那么迅速。这一点,礼书泉也是证实了的,邺永华确实是娶了华焰。” 易扬把眼转开,“那又如何,华焰现在已经死了对吧,而她也早就不是圣女了。邺永华不死,后患无穷。” “不!邺永华不能杀!” 易扬又看过来,眼里已然有丝丝缕缕的怀疑。 我深深吸了口气,下了决心一般沉声说:“邺永华不能杀,因为我是他女儿,是他,和华焰的女儿。” “哗啦——”易扬手里的茶没拿稳,湿湿溅了他一身,他直直盯着我,瞳孔微缩:“什么!你说清楚!” 我定了定气,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易扬脸色越来越白,神色越来越差,胸口起伏,嘴唇微颤。我一口气说完,他却还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直直地发着神。 我忍不住出声唤他:“天师……” 他猛然回过头来,那看我的一晃,我居然觉得那双鸽子灰里有嗜人般的狠毒,我看错了吗?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你先慢用,我去……换件衣衫。” 我心下诧异,他再不看我,甩袖出了厅堂。 更是奇怪。 我暗自琢磨,这易扬的失态实在来地奇特。 易扬,邺永华……这其中难道又有什么蹊跷? 想来想去,想不通透,我慢慢吃着粥,寻思着等易扬出来再问他。 左等右等,最后却只来了个红衣:“天师吩咐,如果圣女用完膳,送圣女回天颜殿。” 他不见我? 我心下更是诧异,却只能点头。 51 第 50 章 没有人是天生的冷漠。 易扬向来把自己隐藏地近乎完美,我有时候也会想,有什么可以刺破他的伪装,让他显出,他的本色来。也许正是有过大喜大悲,所以才不再觉得有什么值得动容,亦或许,只是单纯地,像只蚌一样,坚硬的外壳只是为了保护软弱的心。易扬到底是哪种,说实话,我不清楚。 这是个意外,易扬知道我的出身,那么吃惊肯定是必然的,至于到连茶都没端稳的地步就难免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了。想之前,我刚与他看出竣邺山庄出兵兆头的时候,他最多也就是皱皱眉头。 我虽然觉得蹊跷,可是易扬既然叫我回去肯定是不想让我知道的了,既然他不说,那我何必问? 打算是这么打算的,可是行动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说想出去走一走,便带着汀兰出了天颜殿,有意无意地往天测殿的方向咄去。 走到一半,汀兰突然出声问我:“主子可是想去天测殿?” “恩……没有,随便走走。” 汀兰便不再出声,又走了一会儿,汀兰忍不住又说到:“天师现在不在天测殿,应该在天宝殿……”我斜睨着她,看她红着脸,小声说:“我……听殿里的侍者说的。” 我暗自叹了一声,暗恋总是辛苦的,尤其是没有指望的暗恋,一边绝望,一边甜蜜。 “恩,还听说了什么?”我状似不经心地说,两耳朵却立地非尖。 “没……没什么了……” “那天师去天宝殿何事?”和邺永言有关吗? “说是去清点库房,人手不够,连天颜殿的侍者都抽了一部分走。” 我心里又是一声叹,少女情怀总是诗,却在汀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默默想着,径自出神。忽然听到汀兰细若蚊蝇的声音:“主子,不去找天师吗……” 我一楞,有点诧异地侧了头看着她。 汀兰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严守分寸的,感到我的目光,自知又越矩了,低头揪着自己腰间垂下的流苏。 “怎么不说完呢?”我柔声说。 汀兰咬着下唇,似有挣扎,却终于开口:“主子,汀兰知道不该多嘴主子之间的事……” 我鼓励地看着她,她重重由咬了下下唇,一口气说道:“主子之间的事汀兰不清楚,但是昨个夜儿,有个殿里的侍者出来说天师一直站在天颜殿的外墙,我出去迎他却被他谴了下来,我原本想告诉主子,可是主子早睡了。我又出去对天师说主子睡了,问天师是否有事,我好去唤主子。天师只说没事,却不离开,我劝了好几次都没用……只天亮时,似乎有天测殿的侍者找来,天师才是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易扬和邺永华已经在全力相扑,各自不让。而我却偏偏是这边的圣女,那边的女儿。邺永华的出征是为了亡妻,死去了的前圣女,他自己说也有部分是为了我,但是,这其中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野心和私欲吗?邺永华是个枭雄,说他没志向是绝对不可能的……而易扬呢?他的应战真的又只是野心那么简单吗?那个掉落的茶杯又是什么意思? 我七浑八素地搅不清楚。隐隐觉得好象有什么,我马上可以知道,但是又偏偏想不起来,就隔着薄薄的一层,偏偏就是看不清楚。 汀兰的声音把我紊乱的思绪打断:“天师一宿没合眼,外边潮气又大,今天就听说一直在天宝殿……”汀兰声音里充满担忧,一个少女的美好心思再也明白不过。 我拉过她的手,不带一丝开玩笑的语气:“汀兰。” “是。”她忙说。 “我从病了到现在,足有半年,以前的事情我记不得了,可是这半年却一直记得。” 汀兰手足无措,正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你知道,人后,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个下人看待过。”我很诚恳地说道。 “主子向来对人很好。”汀兰复又低下头去。 “不,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待人真诚,心无城府。” “主子千万别这么说,汀兰惭愧。”她的头埋地更低。 我莞尔:“天山这么大,估计也只有你担地起了。”顿了顿,终于道:“汀兰,你可愿意与我结义成姐妹?” 汀兰猛得抬头,脸上的惊讶无以复加。 我依旧很是诚恳:“我是真心希望有个小姐妹。” “主子……怎么……怎么可能……”汀兰眼里水气大作。 “怎么不可能?莫非……你不愿意?” “不是不是……”汀兰头摇得像波浪鼓,“只是……” “好了,没什么可是。”我拉了拉她的手,常年干活,难免有些薄茧,“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是姐妹就是姐妹,以后背着他人,你唤我声姐,我叫你声妹,可好?”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你是主子啊……” 我笑:“谁规定不可以,就算有人规定,管它做什?妹妹。” 汀兰不语。 我又道:“妹妹。” “……” “妹妹,我唤你你怎么不出声?妹妹?” “……恩。” 我又笑了,亲昵地拉过她的手:“现在我们可是姐妹啊,你跟姐说句心里话:你心里是不是有易扬?” 汀兰慌乱抬起头来,看见我郑重的神色,却更是慌乱:“主……主子……” “恩?” “……呃,姐姐……”她小声纠正着:“我,没有,我没……” 我捏了捏她的手:“还装,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明白吗?” 汀兰不出声。 “走吧。”我转了个身。 “去哪儿?” “去找天师,他要是也愿意,姐姐我便替你做个主……” 斜眼看见汀兰脸红似火烧,白白的皮肤,小小的脸蛋,薄薄的嘴唇,眉清目秀的面庞凭空添了五分羞涩更是若人疼爱。月白上衣,深红束群,衣如其人,简单清爽。 我提步走着,心里莫明觉得有点堵。 天宝殿人声鼎沸,不少货运的车子进进出出,川流不息。 我在门口看到了意旗的少旗主楼一芜,拿着笔,记录着一车又一车的货物吞吐。他看见我来,恭身行礼,我也道明来意,他出声招来一个意旗服饰的人来,抱歉地说:“属下不敢膳离职守,引人代劳,还望圣女勿怪。”我很不好意思,连声说无妨。 那人引着我,边走边说:“天师此刻成在领人清帐,圣女可以去大帐房稍等片刻,我可以去知会天师来见。” 我点点头,指着旁边接踵相随的车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恭敬地回答:“是要运往光道城的物资兵甲。” 易扬招了附近凡是可以赶到的五旗人马聚在光道城,原本驻地的物资肯定不够,但见这一车车盔甲,一车车刀剑,纷纷往外而去,不饮鲜血誓不回。 易扬来前我还在惴惴不安,却是汀兰比我更紧张,她拉着我的手,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主子……主子……算了,这个……来日方长……” 我定了定神,微笑道:“没事的,反正早晚会说的。” 汀兰都带了哭腔:“可是我……我不能……我……” 我拍拍她,温言道:“要不,你先出去等我,等我给你带好消息回来?”汀兰如临大赦,打了个千,匆匆退了下去。 我看着汀兰退下去的身影,又出起神来。现在的确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心知肚明又怎么会如此不识时务?明知不妥却偏要行之,或许……我只是在给自己找个借口,找个见到易扬的借口。易扬绝对不会来找我,即使在天颜殿的外墙一整晚一整晚地站着,他也不愿意来找我。 我端着茶盏,看着几叶碧绿的茶叶浮浮沉沉,摇曳轻摆。 忽然觉得我不过也是这大千世界一抿茶叶,看似突显,好象卓然,其实也不过是随波漂流,左右而行。但是若能真如这茶叶一般,无欲无求,洒脱飘逸,却也就没有这一番心头苦,肉中刺。 蹋门而如的声音让我定了心神,易扬涤然一片地走了进来。脸色有些白。 我放下茶杯,站了起身。 “这可是送去光道城?”我明知故问,其实只为打开吓人的沉闷。 “是,”易扬眼也不抬一下,“年殇带的军最快也要十日才能赶回,而以竣邺山庄的行军速度,如果一路攻城而来怕是撑不过十日,所以把一路上所有城池的驻军都集结在光道城。” “这样可能撑过十日?” “目前有八万多人,”易扬揉了揉眉角,看起来甚是疲倦,“加上正在赶来的,等竣邺山庄到了估计能有十万出头。” “可有把握?” “五旗的人马远不如圣明军彪勇,”易扬说,“守城而言可是撑上十日还是足够的。” “那山后呢?” “后山开阔平坦,本来圣明军的驻地,”易扬解释说,“可是却临着悬崖,只有从天山脚下饶行而去,只要守得了光道城自当无碍。” 我点点头,又有些语塞。 沉默片刻,却听得易扬问我:“就来过问这些吗?” 我又开始在肚子里饶那些话,想问这个又想知道那个,但是无论哪件总觉得现在问不出口,可是到这节骨眼上也说不得临阵退缩。 我还在打腹稿,打来打去更是不知如何开口,沉吟不语。 对面的玉人又是轻叹一声,缓缓地道:“那日邺永华留后,是想带你走,可对?” 我沉默一下,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不走?” 我想了想,慢慢地说:“如果你是我,你会走吗?” “……就这样?” “就这样!” 易扬垂着眼,不知在思忖什么。 “追兵……”我小声提及。 易扬缓过神来,苦笑一下:“已经撤回了……大好的机会……”言语一硬,“下次战场相见,无论你如何说辞,却再容不得任何心慈手软。” 我默然。 “你既然选择留在天山,那就别再惦记那边了,无论邺永华,还是,”他顿了顿,“邺飞白。” 身子一颤,却是更加默然。再次相见?隔着战场,我不知道我还能否和他再见。 “因为千湄?”“还是因为易扬!” “你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就是因为易扬!” ………… ………… 再无可见!! “今日到底是为了何事?”易扬声音平淡,打破沉默。 “……我看天师繁忙,也就直说了,此事关于汀兰。” “汀兰?” 我下了狠心,张口直说:“不知天师可有心成家?” 易扬眉头一皱。 我续而道:“我也不瞒天师,汀兰和我是私下结拜的姐妹,天师当知她仰慕天师已久,我这个做姐姐的自当给妹妹做这个主。” “哦,你今天是来搭红线的?”易扬声音还是什么也听不出来,听不出高兴,也听不出不高兴。 “还不知道天师意下如何?”我小心地笑道。 易扬一冷,“大战当前,岂是家常里短的时候!” “此事倒也不在一时三刻。” “现在急在一时三刻的事情可以砌垒积山。” 我被他说地好不尴尬,只得起身说:“如此,那今天我就先不打扰天师了。” 易扬也站起来,拂了下衣衫的皱褶,提声唤进个红衣来: “送圣女回殿。”几个字说地掷地有声。 52 第 51 章 我何必淌这趟混水?我自己问自己。 单说是为了汀兰的话,我绝对不会如此卤莽,择人对一个这里的女子绝对是和生死一样重要的事情。也许我可以帮她推波助澜,但也绝对不至于这样去左右他人。更何况,易扬本来对汀兰的心思心知肚明,却长久地视而不见,我这么做无疑和碰南墙是一样的道理。 我不是看不清楚,那我为什么又要这么做?我就凭着那一时的冲动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这个本来也不是我的世界,也许在某个时候,明年,明天,下一秒,往界人就可以找到我,带我离开。那我又何必在这里多生事端? 我只是抱着念头这么说了,这么做了,那么潜意识里,我是不是也在为自己打算?易扬总是把自己画成一个完美的圆,一个圆满无疵的球,拒人千里之外,心思更是让人难以琢磨。而我,我总是下意识地找各种各样的尖刺去戳他的外壳,想敲开一个小洞,去看看,他到底装着什么。 我的确是为了汀兰没错,但是,自己却也窝藏私心。 自己把自己省识个清楚,却又打个冷颤:从我降临至今,易扬从来都是这个样子,我从来都看不出他的打算,所以我从来都在不断试探猜疑。 我在意他? 他是天师,他是这一界第一个与我相交的人,更重要的事,他身上清雅高洁的气质和木旭如出一辙。所以我在意吗? 但是,他却又如此另人望而却步,利用感情如同玩弄什物,千万城府,手段凌厉不念其它,待人接物滴水不漏,万事于胸,掌控八方……一方面我抗拒着他身上和木旭一样的清雅,另一方面我又不断地在琢磨他的想法,越发和他针锋相对…… 暗暗摇头,彼时我厌恶他利用水匕銎,而此刻,我也抱着不单纯的目的对待汀兰。 汀兰只是个小小侍女,我自然是有心成全她的心思才与她结拜,不然她端茶送水的身份如何去相媲天主教天师?让她去做个小老婆也不是我想看到的。而我,是否也是下意识地一边讨好天师,一边想往他身边插人。 是吗?是吗?我也学会勾心斗角,防范他人了吗?我也成了,我最不愿意成为的那种人? 越想越觉得自己卑鄙可耻,仔细一想,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里居然包含这么多自私自利的想法。我孤寂太久,又总是遭遇背叛,所以我下意识地总是在想方设法保全自己,不要再去受伤流血。当我此刻看清楚时,我对我的所作所为只能是愧疚地无以复加,我一边当作天使,挥着神仙棒去帮助单纯的少女寻找王子,一边却是自发而然地在为自己设想。我本无心,但是我潜在的想法在蛰伏了这么久之后终于爆发,在汀兰这件事上完全暴露出来。怕受伤,怕流血,怕背叛,怕,那一次又一次让我措手不及的伤害,于是,内心中在不断挣扎着,要不顾一切去自保。 我没有明确的意识,但是我确实这么做了…… 在外又晃荡许久也不愿回天颜殿,让我如何面对我单纯的小姐妹?只是躲不开的终究是躲不开的。 “主子!” 我人还没进门却见汀兰飞奔而来,“咚”地跪了下来。我急急伸手去扶她:“你……你这是干嘛!快起来……” 汀兰抬头却是泪流满面:“主子,汀兰一时鬼迷心窍,一心高攀,主子……” “说什么呢!快站起来。” “主子,汀兰知错了,汀兰再不敢造次了,主子你定要原谅汀兰啊!” “汀兰!”我叱呵她,“别胡言乱语了,快起来吧,地多脏啊。”我手上加劲要拉她起来,她却不为所动。 “求主子……”她呜咽不止,“让我留在主子身边吧,汀兰自知低微,断不该有乱纪的想法,汀兰此生只求伺候主子一辈子,主子你……”语末,居然泣不成声。 我不语。 她继而哭道:“我知主子是为了汀兰才去求天师,还担心我个下人身份低微……但是我不能啊,我只求留在主子身边就好了……” 我皱眉:“天师谴人来说了什么吗?” 她马上摇头,泪花四散,复垂首流泪。 我轻轻蹲了下来,慢慢伸出手去,轻轻擦拭她眼角的泪水,默默无言,内心翻滚。 那一刻,我对自己说,从今以后,再也不要玩弄权术。我只是轻微地触及就会有像汀兰这样无辜受害的人。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战争,而所有争斗的背后其实都是掌权者的互相倾轧。无论举着什么旗号,高喊什么正义,为了什么理由,争斗的牺牲品却永远是像汀兰一样的无辜良善。 我自己怕受伤害,别人也是一样,己不所欲,勿施于人,三岁小孩也能说地出口的道理我自然也是知道的。我不是圣人,却正是因为伤重所以明白。有些疼痛可以让人沉沦,有些疼痛却可以让人升华。 《天历•年纪》——“朱颜一年七月十二,东竣邺山庄庄主邺永华戮掌财护法礼书泉,遂谴育人护法年觞拥兵十万,长驱东下,正罡风,除孽障。 贼邺性狡诈,闻风而循,领兵离庄,蔽锋芒而指天山,借道宝瓶口,一路破城,围军光道。 天师怒甚,授意年兵,万二直往,捣贼根踞,余部飞马来济;更召八方五旗,于光道筑垒。 邺出南缘,闻庄历难,分兵五万回救。亦自知难敌圣明军,乃攻紧,日动三役,光道壁厚,更有握兵护法当菲琳雪莅位守城,固若金汤,故五日而不下。邺贼气紧,攻猛,光道大急。” 天山上一片血色。 邺永华攻打光道已经五天了。 八万圣明军还在尘土飞扬的回营路上,而城外的十万带甲庄丁却是攻势愈加猛烈。邺永华一路破城,无一不是速战速决,少则半天,多则一日,就是一城。这一半是因为邺永华在和圣明军抢时间,一半是因为五旗大部分可战人马都聚集在光道。与其让邺永华各个击破不如合其力共抗外敌。 光道的确牢固,但是死伤也颇为惊人。尤其是守城的前锋营,更是伤亡无数。五旗本来不是正统的军队,现在由当菲琳雪临时编制的几个守城阵营更是远远比不上圣明军,而带甲庄丁却是出人意料的勇猛彪悍,战斗力之强,远远超过了之前的预期。面对一天强似一天的攻城,这光道还能守得了几日却成了无法预言的了。 但见这天山,如今是光道的后方,不断有重伤的人被送回来,但是却丝毫无法阻拦那些不断在力争要去前线的侍者子弟,尤其是年殇育人院里的年轻人,每天都在强烈地期盼着天师能让自己去光道。 一边是不断的□□声,另一边却是高涨的战争情绪。 我接连数天不见易扬,只有易扬派来的红衣传话,简单介绍了山下的守城,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我千万别下山,最好,连天颜殿也不要出。 我数天不见易扬。 易扬越发地劳累,邺永言和水匕銎亡,又无人接位,赏罚堂和天宝殿的事务全部由易扬直接接管,年殇出征,育人院的事也要关照。本来事务就够繁重而山下的攻城更是让人一口气都喘不过来。易扬身担了数份担子,沉重地我都不敢想象。 山上弥漫着血的味道,在天颜殿门口可以看到受伤的人被送来推去,耳边全是盔甲摩挲的声音,眼见的,是教众手上腰间一把把挂着血气味的兵刃。望者骨寒。 只有天颜殿不见一丝风浪,日日安宁。 不安的情素越来越强,有时候夜晚隐隐可以听到有人在□□,也禁不住开始害怕起来。战争,死亡,杀戮,这些血腥的词汇确确实实地在向我耀马扬威。 一旦开始害怕,害怕就连绵不绝。 我终于忍不住在一个黄昏去天测殿,虽然易扬事务繁忙很可能不在殿里,但我总是想去看看,哪怕在天测殿坐一会儿也能安心些。 一路走去,在路上迎面走来数人。却是抬着一个重伤的人,我忍着心里复杂感受,轻轻俯身看去。 一个血人,右膝以下的腿全没了,左臂也给砍了个只有皮肉相连,人已经昏死过去,年轻的脸上生机寥然,“念旗泊远,第二前锋营。”旁边有人低声说。 我挥挥手:“这可耽搁不得了。”那几人会意,飞快地离开了。 胃里翻滚,一阵恶心。 恐惧更是胀大起来,害怕使得我浑身瑟瑟发抖。 “主子,你……”旁边的汀兰不无担心。 “没事,”我强笑了一下,“我们快走吧。” 几乎这是我走地最快的一次,离天测殿近一步,似乎就能安心一分。 我原以为易扬不会在,碰巧地,那天他刚好留在殿内。 易扬坐在会意堂的书桌后。 他脸色更是相被抽了血一般,满眼红丝,显然数夜未眠。桌上文碟书简堆砌地更加高了,我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凝视着支起来的羊皮地图,眉头轻锁。 我进来,他却连眼也不抬。 我也不想打扰他,径自走到书桌下手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汀兰端来茶水,本本分分地退了出去。 我看着易扬,莫明觉得心安。 就这样,他做他的事,我在一旁安坐。外面的世界已经腥风血雨,我确可以在这里寻求一个躲藏的洞穴。 烛光晃动,光影斜织,两个人的会意堂依旧静谧阴沉。 夜落,易扬还在笔耕不辍,我放下茶盏轻轻站了起来,该回去了。 “我派人给你备轿吧。”易扬依然没有抬头,也没有停笔,只是口里这么说着,清越的声音穿堂而来。 我一怔,点点头说:“好。” 第二天上午,意外发现门口停着的纱轿,汀兰回道:“天师吩咐,等主子睡起,接主子往天测殿。” 易扬还在会意堂,桌上的书简明显少了许多。下手的椅子换一把贵妃软椅。一旁的茶桌上点了一盏熏庐,一看就是为我备之。 我依旧静静坐在一旁,易扬依旧处理他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事务。 熏炉发出清新的草地的气息,融化了,会意堂终年不去的阴暗。 午时,一个红衣进门:“年护法传信。”他恭敬地递上一个漆封的小竹桶来。 易扬接过,侍者退下。 竹桶内装着一封简信,信不长,可是易扬看了很久,越看神色越是严重。 等易扬放下信,面色更是阴晴不定。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停了停,开口说: “暗门偷袭,军粮被毁,年殇伤重。竣邺山庄分出的五万人马落井下石,缠斗圣明军,拖延时间。” 大惊:“那五万人不是回去救庄的吗?” 易扬冷哼一声:“看来邺老贼丝毫没把庄内二十余万的妇孺放在心上。” “那圣明军……” “圣明军倒是不惧那区区五万人马,”易扬说地平淡,“怕只怕这一拖延,光道会撑不到圣明军来。” 53 第 52 章 易扬说:“别担心。” 却叫人如何不担心?如果光道失守,我等一干人全部被俘,就算圣明军赶回来也只有缴械投降的份。 我绞着手指坐在那里,忐忑不安。易扬却不见得有什么不同寻常,写了回信去又继续忙他的事情。 时间这么慢慢过去,易扬镇定自若的样子却也给人不少慰藉。 “不回去吗?”易扬放下笔,合上了手中的一份文书。 我望望窗外,不知何时早已黑透。 “恩,现在就回。”我顺言着站了起来。 “早些歇着吧,明日就不用过来了。”易扬说着,又拿过一份帐本来,翻开细看着。 我心里一咯噔,“好……” 走出一步,还是忍不住回头问道:“你明天不在天测殿吗?” “是。” 易扬看我踌躇,扫了我一眼:“从明天开始,天颜殿加明卫,你别担心。” “恩。”我应着,静静退了出去。 门外果然候着软轿。 四个红衣把轿子抬地四平八稳。 可是总有什么事情觉得不太对,疙疙瘩瘩纠在一起。我坐在轿子里慢慢条理思绪,突然脑中电光一闪:难道易扬要去光道??? “调头!回天测殿!” “主子……”随轿的汀兰挑开小帘,一脸疑惑。 “调头!”说地斩钉截铁。 “是。” 天测殿,会意堂。 易扬眼里的血丝似乎更多了。 我直直走到书桌前,立在那里看着他。 唯美的脸上失了血色,越发不似凡人模样。 “不想回去吗?”易扬见我去而复返,抬眼看了我一眼。 我不语。 易扬等了片刻没有回音,终于停下手中的事,望着我说:“如此,我叫人收拾一下,你那去后堂歇歇吧。” 我定定看着他:“你要去光道。” 微一沉吟,易扬旋即一笑:“慧眼如炬啊。” “……” “前方来传,攻城的主将俘虏了两百来个教众,声称要天师出战,不然每半个时辰杀一人。” 我皱皱眉头:“他们故意为之,何图?” 易扬嘴角一扬,淡淡得说:“你可知那总将领是谁?” 我一楞:“乱斩刀泊军?” “泊军是之前的总将领,原本是这次的前锋,不过已经死在当菲琳雪刀下”易扬停了停说,“泊军死后,这次攻城的主将就换成了邺飞白。” “……所以你要去吗?” “邺飞白比泊军强去甚多,当菲琳雪武功是不错,只是怕谋略上远不如邺飞白,况且,邺飞白这次叫阵怕是私人恩怨更甚啊。” 我垂首难言。 易扬看我沉默,轻轻叹了口气:“或许这些不该让你知道的话会来地更好。” 我绞着衣衫,无语相对。邺飞白没能释怀,却在拿起刀剑的时候找到了另外的宣泄途径。而我,却成了其它无数条亡魂的索命符。我是如此厌恶战争和杀戮,却此时却成为最大的战争和最多的杀戮的祸首。 而邺飞白,或许对他而言,攻打的不是天主教,而是易扬,或者说,他所想攻陷的只是我一个人而已。我总是希望自己可以做到最好,最理智,最明确,而真当我这么做了之后我却开始怀疑,我这么做是否是正确的? “……你……”我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来。 易扬淡淡地说:“我答应过你不会伤他,你放心好了。” “……那你呢?山下的五旗可万万不是竣邺山庄的对手。” 易扬一呆,嘴角似乎扬了扬,垂目道:“别担心……如今我再不去,那么还有谁能守得了光道?” “当菲护法呢?” “年殇被暗算,伤重不醒,”易扬慢慢地说:“现在圣明军是年殇第二子年郎带队,只是圣明军高傲惯了,怕是年朗难以服众啊。” “可是光道现在危危可及,你怎么能让当菲琳雪离去……” 易扬打断我:“那更是非去不可了,只有当菲琳雪去,圣明军上下一心,如此才能早日回救。” 我看着面前的人,形容憔悴,衣不解带不知多久,却还要去生死未卜的战场,胸口一热,脱口而出:“带我去吧!” 易扬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学会胡闹了。” 我定一定心,却更是坚定:“不是胡闹,我要去光道!” “不许去!” “为什么!” “兵荒马乱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这仗也不用打了。”易扬说地有些急,有点不似平常的语调。 “我是圣女,你是天师,我说的话就是再没分量也不至于全成了耳边风吧!”说地硬气。这也许,是我第一次端圣女的身份出来压他吧,我暗想。 我的确害怕死亡,害怕战争,而当我所怕的一切都因为我而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让我如何置身事外?一直以来,我只是消极地随波逐流,听之任之,看眼前身边的事情起起落落,却从来不去做什么,道是无奈,其实心死。这一次,我也可以逃避,躲在天山上。 只是这一次,我却最终放弃了消极下去。或许是我第一次,有了“要做些什么的”的念头。 “为了邺飞白,值得吗?”易扬声音却是软了下来。 我别开头去,不去看他。 好一会儿,听得他轻笑了一声:“竟又是想错你了……” 我转过头,看着易扬。 “早点歇了吧,明天一早下山。” 光道是天山脚下的城市,守在天山的要塞上,防御工事自然是无懈可击。 光道分内外两城,内城多是富贵显族,商街店铺,高楼大院,外城只是零星住了些平民而已。原本光道是没有内外城之分的,直到苏沩掌大权之后,大兴土木,在光道城外又新建了城壁,牢不可破,却是完全的防御工事。也许苏沩早就想到,或许有朝一日,邺永华会带着华焰无穷的怨念而来。 八千侍者倾巢而出。 光道。 易扬本想是把我安在内城,我却执意要去外城城墙上,听说那两百个被擒的教众就跪在城外,每半个时辰,就有一个倒下。 我和易扬站在一排盾牌手后,透过盾牌的缝隙往下看,下面的人看不到我们,我们却可以把下面的人事一览无余。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只见城外的沙地上早已有十多个人身首异处。旁边守着有一队乌黑铠甲的竣邺庄丁。望向远处,青黑色的营帐一直连到天边,一匹匹恶狼正潜伏其中,张牙舞爪,几欲扑人。 我问易扬:“城下的人要怎么救?” 易扬看着远方,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漫不经心地应付着:“先看看吧。” 我皱了下眉头。 却在此时,峻邺山庄那队看守的人中出来了个小个子,流里流气地走到一个教众旁,不知说了句什么,那跪着的教众眦目瞪眼,恶狠狠地向那个小个子脸上吐了口唾沫。小个子冷笑了一下,一把把脸上的秽物抹去,手起刀落,原本跪着的汉子立刻脑袋搬了家。无头的身子狂喷着血柱,掉地的脑袋上牛眼大睁着,仿佛看见了自己残缺的身子。 我浑身一阵颤抖,几欲想吐。易扬伸手扶我稳我,在耳边低声说:“我送你回内城吧,这里风大。” 我点头说好,转身之际忽然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城墙下传来:“贵教天师看来是不把这几百条人命当回事啊!现在都要没来!嘻,我们总将领传了话了,再有一个时辰没来,两百个人一起掉脑袋!”我猛然回头,却看城下多了一个骑着枣色骏马的人,短发凌乱张扬,一双棕色短靴踩在精钢马镫上,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腿来,马鞍旁挂了一壶白翎长箭,小铛身背一把巨型的重弓,正坐在马上笑容明媚。 “小铛……?” 易扬侧眼瞟了一眼来人,对身旁的一个红衣说:“叫他们放人,说我已经来了,一个时辰后城外相迎。”说罢伸手过来扶我:“走吧。”他说,平平淡淡,与以往一样。 我僵直着点了点头,任由他扶着,刚转过身,底下忽然响起小铛有点颤抖的声音:“清……清清,可真的是你?”我浑身一僵,随即马上快步离开。当昔日的故人站在对面的沙场,相见难,相认更难。 光道城内最近一直人心惶惶,而就在今天突然全城为之一振:天师和圣女都下来坐守光道了。 原本天主教在光道有几处院落,现在院落旁的房屋客栈突然价格飞涨,连门前的道路上都有不少带着粮食,打算就地而眠的人。大难当头,他们只是想寻求保护,以为离天主教近一些,再近一些,就会得安稳。 易扬挑了个周遭人最少的院落给我,住在深院内,倒也听不见四面嘈杂。 我看易扬一路少话,似乎若有棘手之事,心下一思索,却也明白过来:峻邺山庄把光道围了个密不透风,却让当菲琳雪如何出得了去? 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可是在想当菲琳雪出城之事。” “你不用多心。” “可有良策?” 易扬看着我,鸽子灰的眼睛清亮却不见底:“你既有妙法何不直言?” 我摇摇头:“说不上妙法,不过是个浑水摸鱼的法子。” 易扬浅笑:“我也是这般想,我出城应战,让当菲趁战时悄悄溜了去。” “年殇伤重,这件事估计竣邺山庄也该得知了,怕是现在光道城里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如此硬闯怕是只能依仗当菲武功高强,但万一当菲也不幸受伤呢?” 易扬点点头:“此事确实难有良策。” “其实可以走一个李代桃僵的法子,”我边思索边慢慢说着:“你出城迎敌,不妨假意不敌,边打边退,然后看着有和当菲琳雪身材相仿的庄丁,顺手抓几个回来……” 易扬嘴角一扬:“等夜黑再反扑偷袭,邺军阵脚一乱,扮成庄丁当菲自然有的是机会过这淌混水。倒确实是个法子。” 我点点头。易扬低头细想了片刻,道:“看来除此之外更无它法,你歇一会儿,我现在去安排。”停了停,他低声问道:“你……可要人来陪?”我一呆,光道危急,所以任凭汀兰如何恳求我都决意没有带她下来。 我摇摇头,“不用。” 易扬也没说什么,起身向外走去。 “你……”看他迈出门槛,我喉咙里突然冒出个音来:“千万小心。” 易扬轻微一怔,优雅地微微颔首,迈步走开。 城外,许正是战马嘶鸣,杀声四起的时候,不知峻邺山庄那边是否真的是邺飞白出战。易扬说他答应了我不会伤他,可这刀剑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里还有什么其他顾念? 屋内,坐立难安,半天过后,居然有易扬遣来的红衣给我通风报信。 “一切顺利,安好,勿挂。” 却不知这个“安好”是说的谁。 日落的时候,易扬终于来见。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看得他暗暗好笑:“放心,久没摸兵刃,还没有那么不济。” 我问:“对方战将是谁?” “还能是谁呢。” 我默而不语。 易扬倒也没为难我,随手拿起我桌上的帐本。 “这是什么?” 我这日实在心里闷乱,胡乱翻了翻易扬带来的一大堆文书,碰巧翻到这本最近的帐本。才看了两行就立刻头昏脑涨,古时没有专门的表格列单,所有进出款项都密密麻麻累在一起,甚至没有标点符号,看一本帐,真的要学很久才会从帐本中看出财款的漏洞差错来。 易扬出征,反正也闲来无事,我这一天就就着房内的笔墨画了本帐谱,把这本帐本重新眷腾了一遍。在大学里选修过实用数据管理,格式是大体一样的,分格列表,编号排序,只是现在没了电脑检索很不方便,所以又做了个简易的搜索目录,比原来那本烂帐好了不知多少倍。 “是帐本。”我答道。 易扬微微挑眉,我复而解释了一遍这帐本如何用:何为支出,何为收入,按日期如何查找,按类别如何查找,如何总项,如何分加…… 易扬听着,不时问些细节的问题。 一本帐本解说完,直说地我口都干了。易扬却还是兴致昂然。 “天师,当菲琳雪来见。”门外突然有人出声。 我一晃神,才发现窗外居然已经天黑。 进来的当菲琳雪穿着正是邺军的乌黑战甲,半低着头走了进来。 “圣女,天师。”当菲行礼道。 易扬摆摆手:“准备地如何了?” “均已妥当,”当菲琳雪哑着嗓子说,“只是,天师……” 易扬打断她:“行了,我知道的。不必多言。” 当菲琳雪更是黯然。 易扬又说:“下去集结人马,子时三刻行动。” “是。”当菲琳雪应道,却不见要走的意思。 易扬浅浅地看着她:“还有何事?” 半晌无话,忽听得“嗵”的一声,当菲琳雪直直地跪了下来,额头磕地。 我大惊道:“这……这是做什么!” 当菲琳雪却似没听见我说话,只闷声道:“当菲无才,不得有助益之处,天师一人肩抗万钧却无我所能担之重。竣邺山庄豺狼虎豹,意图昭然,此番攻城乃志在必得。天师远胜常人,只是当前敌强我弱,城内外强中干。虽然当菲明白天师定有良方秒策度过难关,只是万一天有不测,天师若是无力回天,当菲恳请天师忍一时之短,折枪头,莫相争,留地青山常在。当菲即使肝脑涂地也定会救天师脱险。望天师千万珍重……”语毕,当菲依然跪着没动。 易扬轻轻合上帐本,揉了揉眼角:“行了,下去吧。”语气居然更是淡然。 当菲一僵,忽而猛地站起来,弯腰拱手,声音依旧硬朗:“此番领军,定不负天师重托,如不及回救,当菲提头来见。”军令状立罢,当菲琳雪转身而去。 易扬看了看我,温言道:“你早些歇着吧,我也该过去了。” 我点点头,他亦起身而去。 屋内余我一人。 我轻轻走到当菲适才跪着的地方,伸手下去细摸。烛火闪烁,看不清楚,却摸地真切。 一片泪湿。 或许这次攻城,局面比易扬告诉我的要危急得多。 当菲琳雪魁梧硬朗,臂力之强怕是普天之下再无敌手,当握兵护法也有六年多,却不想也是有泪的。 天主教无数的权势和富贵之下,无数争权夺利的明枪暗箭之中,无数残酷的,血腥的你来我往之下,掩盖了多少不可告人的情? 谁说巾帼无情,却依然是儿女情长。 谁道天山冷漠,却是处处痴人长情。 在地牢漫长的黑暗和无望中,一点一点开始崩溃,突然门口开启一道光明,像长久的沉沦突然被人点化,像无垠的荒草被人点上火种,像久旱逢甘露,像饿庖得嗜食。一个人影背光而立,宛如神将。 “你的圣明军在等着你,当菲护法。”清越的声音穿越重重。 许是在那一刻,心中的圣明军,就在他的一句话之下, 灰飞烟灭。 54 第 53 章 夜里下起了雨。 身上的老毛病又如约而至。易扬现在该是在外城排兵列阵吧,我听着不断的雨声想着。 雨水打在头顶的瓦上,劈啪之声回荡在一个人的卧房里,颇有韵味。屋内柔黄的烛火洒落满地,被褥暄软,雕栏软塌;而在离我不到一里的地方,多少生死恶斗正在上演。雨水充裕,万槲鲜血流。 已是盛夏,却不由得觉得有点冷,倚着床柱,又把身上的软被往上提了提。 一夜听雨。 易扬扣门的时候,雨落房檐的声音早成了零星声。 推门进来的人还是一身白色。儒白的中衣下一双黯白描金的半长战靴,中衣外是一件银白片甲的护胸,白色的螯皮手套,螯皮腰带,一头黑发没有再箍住,只系了个马尾散在身后,依然是绝色的容颜,凭添三分英武之气。 易扬走近,微微蹙了下眉头:“明儿把汀兰接下来,雨天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他说着,又走到一旁的八仙桌上,翻了一个杯子出来,又从身边取了个小瓷瓶来,倒出里面粘稠的液体,兑了点水,轻微晃动。 “参茸百酿。”易扬走过来,把那杯液体递过来,“没什么太大用处,了胜于无。” 我接过药来,看着易扬一身还未来得及更换的战衣,问道:“顺利吗?” “恩,应该已经出了包围圈。” “城门闭了吗?” “还没有退完,”易扬淡淡地说,“楼畋在断后,应该没什么事了。” 我低下头去看着药,心里突然觉得有点暖。捧起杯来,小口酌着。味苦,却满口余香。 易扬却也不急,坐在一旁的圆凳上凝视着我。 一盏豆灯,两相思量。 易扬忽然说:“我还记得那日你帮汀兰搭桥之事。” 我道:“恩,天师有心了。” “我不会答应,你以后休得再提。”易扬的声音有点凉。 我放下手下,抬头凝望。 易扬却侧开头来,任我视线落空。 “难道你就打算这么孤家寡人下去?” “你也知道……我这等污秽的身子,哪里还敢多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声音却依然凉地胜水。 我想了想,字斟句酌地说:“汀兰不会在意这些……” 易扬慢慢闭上眼睛:“可是……我在意。” 沉默,此消彼长。 对面的易扬一身戎装,似乎发上还有未干的雨水,几丝黑发落在胸前,根根分明,纠结在一起的却分明是心。只是这个人的心结,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被何人打开。 拖着自己都厌恶的身子,时时提醒自己,再也没有爱与被爱的权利。离群索居,孑然只身。 我依在床柱上,轻声打破沉默:“为何要让当菲琳雪离去?” 易扬没说话,抬起眼来看着我。 “就算当菲不去,圣明军也知道要尽快赶回来,不管带军的人是护法还是走卒。” 易扬垂下眼去,却依然无语。 “光道是不是撑不到圣明军来?”我亦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水杯。所以看不见对面人的表情。 他依旧不言。 “所以你让当菲走,是想放她条生路吗?” 对面的人终于出声:“不要多想。” 我置之不理,“光道如此大急,当菲琳雪一人可抗三千人马你却放她离去。我实在想不通,你有什么它的理由非要这么做,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光道要破,而你,打算宁死不降。当菲琳雪看出你的打算,却不得不听命我交给你的圣明牌,她不想走的对吧?” 对面的人又不做声。 “你又怎么打算处置我?和当菲一样也送到外面去吗?”我苦笑着抬头看他。 却看他眼里风浪翻滚,深不见底。 我抿着嘴,心里翻了五味杂粮。 等了半天,他依然不说话,我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别送我走,我是他女儿,他不会杀我,让我留下吧。” “留下来很危险。” 我微微一笑,轻轻眯上眼睛。 “我不怕。” 耳听得屋顶的雨落声已经完全停了,屋内静谧,全把易扬的不语当作默认,分外心安。 窗檐上有雨后清脆的水滴声,点点滴滴,细水长流。 人戚戚,意绵绵…… 点相思,伴寂寥,无声相对远胜万语千言。 两三下的敲门声结束了安静。 “何事?”易扬问到。 “天师……意旗旗主楼畋身亡。” 易扬脸色立刻阴了一分,踱步过去开了房门:“怎么死的?”他问门口站着的人。 那人恭手呈上一枝长箭,我瞟了一眼,白翎长箭,心下一跳。“楼旗主本来全身而退了,就在关上门那一刻,突然有暗箭射来,一箭穿喉……当场身亡……” “铛?……离铛的箭。”易扬细看了一眼箭身,许是上面有刻字吧。 门外那人又说道:“楼旗主在战场上虏来的人中发现一人,居然是个女子,似乎……是竣邺美人,千湄。” “千……湄?” 小铛那一箭却是原出此处。 …… …… 厚重的城门在八人之力下被缓缓打开,像卷开的帷幕。沙场的对面,一人骑着一匹全黑的战马,站在竣邺大军的最前面。乌黑的头盔上一点红翎,标明他主将的身份,邺飞白俊秀潇洒的外型在军装下完全是个兰陵王的翻版。身后“邺”字的大旗飞扬,风沙起,隔着一个沙场的距离,再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心好似下了油锅一般。 我按耐住心里翻腾,向旁边的千湄展颜一笑,轻轻拍拍她的肩:“去吧。” 千湄把视线从沙场的另一边移到我脸上,仔细端详半晌,轻叹口气:“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飞白会如此着魔。” 我淡然一笑:“你想太多了。他是爱你的。” “也许吧。”她一双美目看着我的眼睛,突然幽幽地道:“我突然在想,我若能是你,那该多好……” 心里更是苦涩难言:“去吧,他该担心了。” 千湄点点头,慢慢向前走去。 …… “家父因她而亡,请天师杀之以敬家父在天之灵。”意旗少旗主楼一芜悲泪连连,跪倒在地。 易扬冷冷地说:“杀不得,她是个好筹码。” “天师!!” “一芜!你假以时日也是能成大事的人,怎么这点担当都受不起!”易扬斥之。 楼一芜不再言语,紧紧抿着嘴唇。 我在一旁突然插言道:“我想见她。” …… 因为身份特殊,千湄被单独绑在一间小屋里。 “祸水!”看我到进来,千湄只吐出这两个字,便扭开头去,再也不看我。 …… 千湄慢慢走出了城门,定在那里。 缓缓地转过头来,却是看着我来。 两边的城门开始慢慢闭合。两个女子的视线交叉穿梭。突然十分羡慕她,要是现在出城门的是我,那该多好。 我若能是她,那该多好…… …… “为什么到战场上去?”我不理易扬劝阻,走近她,慢慢蹲下来,开口问她。 千湄侧头闭目,毫不理会。 “万一被杀了怎么办。”我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千湄依然毫无反映。 “你可是为了邺飞白?”我近乎可以肯定。 还是没有回音。 “他现在该担心你了吧……” 千湄听到这里,突然瞪开眼睛,看着我厉声道:“别想要挟他!我宁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她看着我,眼里有不甘,有愤恨,有恶毒。 “不会的……” “什么不会!你有什么做不出来!把他迷地七昏八窍然后突然又成了要围杀他!你以会他就会消沉,你以为你就可以摧毁他吗!”竟越来越恶毒。 而我的确是被这些言语刺到了痛处。 “不……我并不想……” “哼,”千湄冷哼一声,“你的确,差点就做到了。妖孽!” 我闭上眼睛,感觉身子在轻微发颤。 旁边的易扬冷冷地道:“倒是好生得意的战俘!” “是啊!你们就一刀给我个痛快好了!” “你可是邺飞白未过门的妻子,天主教怎么会对你无礼。”易扬声音越发冷酷。 “你们这群口是心非的东西!对人一套,背人又一套!别想拿我谈什么条件!你们不过有我一具尸体而已!” “这还由不得你来决定!” “你个混蛋……” “够了。”我站起身来,打断千湄。面向易扬,把千湄护在身后,“送她出城……” 易扬转了下眼睛,淡然说道:“可以,不过要再过两天。” “过两天等你条件谈妥之后吗?”我道,“送她出城。现在。” 易扬身子轻微颤了一下,转过眼来看着我,声音深沉:“……朱颜,他不值得……”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如果你不肯送她,那我就亲自送!” …… …… 城门慢阖,渐渐只有一条缝隙,好象看见邺飞白向着千湄拍马过来。千湄还是那个回首的姿态。 我淡淡一笑,合上眼睛,听得“嘭”的一声,城门闭合。 只希望,你能做到。 我不能的,希望你可以,代我做到。 才一转身,却看见易扬就站在不远的地方,面色沉静,不见深浅。 “谢谢。”与他擦肩而过,我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易扬没说话,只是微微摇头,苦笑。 战事更急,我再没有过甩手吃干饭的日子,每日浸在内城墙上的筑阁内钻研防御对策。 以前一直就对军事不感兴趣,现在后悔得要死,为什么不选学一个中外战争史之类的课来。现在就只能凭着那点可怜的孙子兵法来,可是这对守城来说毫无用处,只能想出些小点子来,要想逆转乾坤,我却真是无能为力了。 易扬不会降。 输家只有一条黄泉路可以走。 竣邺山庄仗着兵多将广,三十来个营轮番进攻,豪不松懈。守城的人马却早已筋疲力尽,圣明军还是遥遥无期。 七月十七,天主教前锋营偷袭敌方大阵,烧了半数的营帐。 七月十八,前锋营再次偷袭,果然在回城时碰到左右包抄的邺军人马。邺军本欲截断前锋营后路,未想城内三个守城营突然出现,前后夹击,灭了邺军这两营精锐。但前锋营死亡过半,重伤累累。 七月十九晚,流矢大战,双方伤亡无法估计。 七月二十,光道外墙损。 七月二十晚,外城全面失守。 我还在豆灯下对着敌我伤亡的战表发呆,一回神,才发现不知何时易扬进来了。还是一身戎装。 “别看了,多歇歇的好。”他说着,把我面前的战表抽了去。 “竣邺山庄总管家邺汶死了?” “恩,楼一芜确是个人才。” “对竣邺山庄该是个不小的打击吧,听说那个邺汶在庄内很有威信……” “朱颜,”易扬打断我,很慢却很肯定地对我说:“回天颜殿去。马上。” 55 第 54 章 “回天颜殿去。马上。” 抗议无效,易扬根本不听我说的。无论我问他什么他只是不言,拉着我向外走。 门外,停好的藏青小轿。 刚坐稳,听到轿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我撩开帘子,看见一个半片衣衫染血的侍者翻身下马,一个抱拳急急说道:“天师,爵那未他……” 易扬一摆手,阻止了他说下去,冰冷更甚:“我知道,先下去。” 一旁的人牵过一匹雪白乌蹄的骏马来,易扬翻身而上,对抬轿的两人道:“走。” 轿忽起,再不是以往的慢慢悠悠。两个抬轿的侍者脚下如风,跟着前面的易扬而去。 摸约走了半个时辰,轿落。掀开帘子走出来,居然在城郊。 易扬扣了三下手,一旁的树丛中钻出来一辆轻便马车,驾座上的少年我居然认得,就是那时在擂台上甚是了得的舞叉少年巨阕。 易扬从马上下来,走到我面前,他还未开口我先抢言道:“为什么!” 易扬避而不答:“我若能胜,定会接你回来。”鸽子灰里深深一片,只有坚定,从很里面很里面的地方一点一点冒出来。 突然一下,热血翻腾。 去天颜殿不用乘马车,逃奔圣明军不会只有一车一人相送。 战乱当前,不只是竣邺山庄和天主教相争,不少别有用心正打算混水摸鱼。如果光道破,兵荒马乱,本事再大也没法子保证万无一失,所以,一车一人,易扬要送我去的地方,不是天颜殿,不是圣明军,而是去邺永华的营帐。当下,只有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声音苍白无力:“我说过,我不会走。” “不是‘走’,只是避一避。”眼前的人儿一身素甲,多日劳累早已面容憔枯,以少敌多这许多日,早已是常人无法企及,而外磨内耗,不知道面前冠绝天下的天师还能撑多久,还要撑多久。 “我要留下。”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扬看着我,忽而笑了:“何必如此?邺永华是你生身父亲,由他保你周全不是比谁都来得好?更何况还有邺飞白?” “那么你呢!”我脱口而出,“谁保你周全!” 突然一惊,低下头去,我说出来了…… 突然感觉发际微凉,易扬戴着鳌皮手套的手慢慢的犹犹豫豫地伸过来,挑起我零星散落的长发轻轻归到耳后,我愕然抬头,猛然落入一滩温柔的鸽子灰中,不再是冷漠,不再是掩藏,一潭不见底的温柔。 “我曾经诅咒过你是他女儿的身份,”言语悠悠然,却向是鼓了很大勇气才说出来,“可是现在我却很庆幸,你是他的女儿。” 易扬轻轻笑了笑,收回手来,毅然地转身走开。 一摸白色孤寂的身影刻在夜色中。 记忆膨胀, 雨中撑着柚色纸伞的白色人影…… 黄昏时分一个绝色容颜从房门翩迁而入…… 腾空而起的青草之香…… 夜空是怒放漫天的炮竹…… 我看清了他和木旭相似的气质,看清了他利用我,摆布我,却没看清在算计和阴谋后的到底是什么。 是谁一遍遍地在夜深时分吹着伤神的萧,是谁一夜夜地站在天颜殿的院落。 是谁,拖着骨折的伤痛,连夜赶路迎我归来。 是谁坚定不移地扶着我,轻轻写下“不如遗忘”。 是谁在月下陪我哭泣,轻声安慰。 是谁在背后一直支撑告诉我不要倒下。 我本无权,更无依仗,偏偏处处和他针锋相对,易扬只手遮天,可是却从来没有用过强,反而百般妥协,再三解释。 两军当战,易扬却因为我一句软言想求而放过了邺永华,甚至纵容我任性地放走千湄。 易扬从来话不多,却总能猜测出我在想什么。我刻意疏远他,所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倾心邺飞白,所以他愿意许下不伤他的承诺;我害怕战争,所以他更愿意我躲在他身后,躲在会意堂。 千般万般点点滴滴,他从来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为之。 我害怕他身上和木旭如出一辙的气质,害怕他对待水匕銎绝情寡意的手段,我回避他,疏远他,其实只是在害怕,怕自己有一天会真的爱上他…… 易扬知道我在抗拒什么,不挣扎,不多求,只是依然全力为之。我不知道易扬在教内教外肩抗了多少事情,才让我可以如愿当个翘脚神仙。 “你也知道……我这等污秽的身子,哪里还敢多求?” 兵要败,不由人。为保万全,你宁肯送我去对面的军营,而自己奔赴无情的战场。 如果不是离在即,命夺天,也许你连这句含糊不清的话也不愿意说出来是不是,你就是打算不告诉我,也不让我发现,直到现在你可能死,你也不想让我猜出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血脉逆向而行。 我奔路而去,终于,终于,打破禁锢,防线崩溃,卸下一身甲渭,承认吧,我早已被打动…… 易扬听到奔来的声音刚想回身,我却已经奔到,从后面紧紧抱着易扬。 易扬浑身一震,说不出话来。 脸贴在易扬背上冰冷的铠甲,更是紧了紧手臂。不知道这冰冷的铠甲能不能保你平安。 “我会走,”我埋头在他后背上,所以声音有些浑浊,“我听你的,我会走。” 易扬没说话,我只感到他戴着鳌皮手套的手轻轻拍着我紧扣在一起的双手,示意我放开。 我固执地更缩了缩紧,再开口,早已声音呜咽:“可是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留得命在……” 易扬手握着我的手腕,轻一用力,将我的手拉开。 见他转身,我赶忙低下头去,想收手来擦溢出的眼泪,可易扬却拉着我的手让我收不回来。 我看见白色的鳌皮手套伸过来,轻轻擦掉脸上的泪渍。 可是他却没有说话。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温柔尽现的眼:“答应我……” 易扬轻轻笑开,依然没有说话。 “答应我!”我只觉得鼻子发酸。 “朱颜,不要哭……”易扬看着心疼. 远出传来惊天的打斗声,我看见易扬神色一凛,儿女情长尽去。 “巨阕!”他高声对不远出的马车喊道。 巨阕得闻,驱车而来。易扬也翻身上马。 “送圣女离开,有半点差池,拿你人头是问!”易扬冷声命令道。白马一声长嘶,放蹄快奔。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雪白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圣女,此处不宜久留,还是速去为妙。”一旁的巨阕说道。 狭窄的车内漆黑无边,车酤碾着一路颠簸。 不知情何以起,一往而深。 到底谁更深些,谁更浅些? 彷徨不知。 那时芷蒲谷…… “喂,你要舀水就快点舀,站在水缸旁边发什么呆啊!” 我回一下头,看见邺飞白也是打算洗漱就寝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的月亮好漂亮。”我笑笑说,这里的天空没有一丝污染的痕迹,澄澄的夜幕上托着一个懒懒的月弓,朗月稀星,令人不禁神往。 邺飞白望了下天,微微眯了一下眼:“恩,是挺漂亮。”他停顿一下,又换成懒散的语调说,“傅小姐就慢慢赏月吧,不介意可以让我先打水吗?” 我微微一笑,让了让身子。 邺飞白走过来,拿着水瓢舀了满满一勺。 “诺,给你。”他凑过水瓢说。 我低头一看,水瓢里清水微漾,倒映着,一轮弯弯的黄金勾。 刹那,银汉迢迢深几许,错在粼光处,水波动,乱人心,一般两般三四般,无人可为后。 “嘿嘿,不至于吧,可是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邺飞白鬼笑道。 我回过神来,看了看水中月,再看看天上月。 复而黯然,月很美,人真切,可惜,虚凰假凤……这水里月是给傅清清的,我的确是傅清清,可是,我却更是圣女,他知道后,这轮月亮还会是给我的吗?圣女啊圣女…… “又怎么不高兴了?”邺飞白被我弄地莫名其妙。 “很漂亮,”我指了指水中的月亮,又抬起头来看着天上,声音悠长:“可惜不是真的,真的太美好,美好到很深很远,我踮起脚来,却怎么也够不到。” 我回过头来,看着邺飞白若有所思的脸,“你这个月亮也很美,可是轻轻一碰,”我说着,拿手指一点瓢中清水,涟漪荡开,打乱一切,“就散掉了。” 波纹慢慢平静下来,邺飞白轻轻得笑了:“虽然是假的,可是也是深到了极处去,远到了至远去。虽然会散乱也最终还是如前。”水波完全静了下来,那一个金色的月牙又恢复了原状,“更重要的是,”他说,“你可以拥有它。” 说着,把水瓢递到我手里。 水瓢中,一轮明月如勾…… 某日天颜殿。 我进饭厅的时候吃了一惊,我一直是一个人用餐,所以每顿饭只是五六样菜。今天居然摆了满满一桌子。 “有人要来吗?”我问站在一旁的汀兰。 “没有。”她低声回答。 “那这是……” “天师把那个南阳楼主带来的厨子借了过来,说给主子做几桌南阳的菜肴来。” 南阳楼主?对了,前几日南阳楼主设宴,我原本想像前几次宴席,走了个场子就走。这几日来天山的门派越来越多,各种宴席应接不暇,当然,能通话通到我这里来的,肯定都是些说地上话的门派。 可是,没想到那个南阳楼主,不知从哪儿弄了个了不起的厨子来,简简单单一盘清炒菜心都比别人多出三分鲜来。忍不住多吃了几筷子,没想到易扬居然直接把那厨子弄了过来。 “也不必如此夸大吧。”我看着这满满一大桌子菜,微微皱了下眉头。 “主子你前些日子太……太过劳心,一直没好好吃过东西,人都瘦了些……这厨子特地多做了些。主子你好歹也要多吃点啊。”汀兰在一旁好心地说。 “罢了罢了,多吃就多吃吧,你也拿双碗筷来和我一起吧。” 汀兰低了低头,小声说:“天师特地要来的厨子说服侍主子的,我哪里敢啊……” …… …… 两边点滴,两片相思,七零八落一地。摇摇摆摆,我居然也会优柔寡断…… 突然车子一震,我问道:“怎么?” 巨阕声音有点犹豫不决:“那边奔来一人,看不太清,好象是……圣女身边那个仕女。” 我挑开小帘向巨阕目光的方向望去,右前方果然有个人影,月白上衣,暗红色的襦裙。 汀兰该在天山上,怎么会只身一人下山而我又不知道? 我眯起眼睛看着来人。 就算汀兰下来,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一个时辰前我都不知道我会在这里。 来人越来越近。的确是汀兰没错。 就算知道我这里,她小小一个女侍又为何找我? 汀兰来的很快,裙角飞扬,面色微红,出声喊着:“主子!” 不对!不对!脑中突然电光一闪,出现那时,白桥镇的屋顶上,有人从背后把我砍晕,当时我看见的,一抹暗红色裙角在夜色中飞扬…… 一下子豁然开朗! 汀兰躲在树后听我和易扬谈话…… 汀兰对易扬一举一动细心打听…… 汀兰突然哭着求我说不要赶她走…… 汀兰时而本分时而大胆的态度…… 红色裙边张扬,一瞥之间看见裙下有冷冷的剑光闪动! “巨阕!快走!” 巨阕一楞。 我呵道:“快!抽鞭!” “啪!”一声脆响。马车骤然而动。 汀兰是内鬼!! 56 第 55 章 马车更加颠簸,我飞快地打着计量:上次也是在天山外,汀兰也是偷了个空子将我击晕后送了出去,虽然事后前后仔细一想会发现那时暗门劫了我去有很多疑点,比如说动机,谋策等等。但是现在几乎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知道暗门到底在想什么,倒是不怕圣女一抓,两边都受要挟,投鼠忌器。,怕就怕它打的另的算盘:加重两边互相的火拼—— 庄主说,把我女儿交出来。天师称,已送圣女前往你邺庄主的军帐。庄主说,哼,我女儿要是回来了我会问你要人吗。天师怒,人明明送过去了,你故意借口生事那我也容不得你。庄主也怒,我管你玩的什么把戏,我就是铁了心问你要人…… 暗门的算计未免太深。 还有汀兰这个内鬼。六年前汀兰只是一个小小茶娘,圣女乳娘过事后她才被苏沩安排过来照顾圣女起居。可是六年前,暗门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门派,丝毫不起眼。更何况苏沩那么精明的人,对圣女的近身侍女自然是查了又查,摸清了底细的。怎么会没查出她的来路?这么说汀兰是半路投敌了,可是汀兰是个孤儿,一直住在天山,又是什么时候和暗门勾结上了的呢?更可怕的是,她好象武艺不弱,天山上高手如云,也没有一个人察觉出我的近身侍女居然身怀绝技。 暗门行事果然诡异。 车内猛地一震,向一边剧烈斜下去,我在车内被甩地头昏眼花,心里一颤:糟了,马车坏了! 车帘被掀开,巨阕低声说了句:“圣女,情况紧急,得罪了。”拽着我的手腕就把我从马车里拖出来,自己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我这才看见,马车的一只车轮的数条轱线都被几把飞刀折断,车轮难支,就这么被废了。 巨阕自然明白来人的武功不是一招一式就能打发走的,他矮身从车下摸出自己的双股蛇形叉来,低沉地对我说:“圣女沿此道顺行,半个时辰就可以看见竣邺山庄大营。小子自会拖住来人,圣女你一路小心。” 眼前清秀的少年紧紧握着手中兵刃。我心知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点了点头,认清方向,一头冲了过去。 巨阕,不知还能否再见…… 夜里道路凹凸难认,磕磕绊绊,我提着裙边狂奔在夜色中。 呼吸急促,几乎要让我喘不过气来。这圣女身子骨本来就弱,体力奇差,我却也顾不得那些,只知道一味奔跑。 一个没看清楚,脚下一跌,我摔在地上。咬了咬唇,不顾身上有些疼痛,撑着自己又站了起来。突然毛骨悚然。 孩童的嬉戏声。 四下具是荒野,道旁的树木全是一个个黑影。一躲云彩恰好挡住月亮,更是使此时黑得彻底。后面的巨阕早就看不见人影,甚至连打斗声都听不见,前面的道路延伸到无尽的黑暗,幽密冷清。 然而,隐隐约约的,孩童的嬉戏声。天真的,烂漫的,在这漆黑诡秘的晚上,说不出的令人可怖。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全然忘了要走。听着忽远忽近的声音,死死定在那里。 “什么人,出来!”我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厉声喝道。 左手道旁突然传来树木的沙沙声,我条件反射般立刻跳了开去,死死盯着晃动的树木。 那云朵终于飘了开去,一丝月光撒了下来,黑暗中,突然显出两个小小的人影来。 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都梳着小童发环,穿着一样的黛色织罗的衫子,吊着一样的五福临门的玉坠,身后各背了把短剑,一个斜左,一个斜右。待再看清些,这对童子居然长地一模一样,丝毫无差,一般的冰雪可爱,一般的粉雕玉啄。 左边的小童甜甜地笑了,用孩童特有的糯香的声音说:“这位姐姐,我们门主有请。” 心里一沉,飞快转着念头,想找个脱身的办法。 右边的小童跟着一笑,我还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他就已经闪在我面前了,一张粉嫩的笑脸笑地天真,“我也是不得以,姐姐你可别怪我啊。”只觉得肋下一痛,眼前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迷迷蒙蒙,听见那两个小童似乎在对谁说话:“籽姐姐,可是好久不见啊,我们门主可是想念你的紧……” 意识渐散,那个人的声音听不真切:“……死了……灭口……想个法子……” 撑不住了,我完全没了知觉。 …… …… 醒来时,又是被装在黑黑的马车里。脑子里一阵胀痛,昏昏沉沉,喉咙像在被火烧一样,也不知道我到底晕了多久。 手脚倒是没什么限制,我微一沉吟,伸手挑开了帘子。 驾座上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身横肉,光是个背影就平白比他人悍个七分出来。 “水!”我沉着脸说。 那汉子没什么动作,倒是一旁有人抛了个水袋给我。 我侧头一看,微微一愣,正是汀兰。 她骑在一匹青隹大马上,换了一身赭色薄绢,再也不是纯洁无害的模样,一脸冷酷,也不言语。 我接过水袋也没说什么,复又放下帘子来。 刚才那一瞥我已认清,马车行的飞快,除了那驾车的汉子和汀兰倒是没看到其他人。 可以逃出去吗?我暗自掐算着,两人似乎都会工夫,我若是硬跳车肯定行不通,就算趁他们不备偷溜走也免不了被抓回来的巨大可能。只有趁不赶路的时候想个法子,让他们脱不开身,我再逃走。 这么左思右想,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估摸着该是天黑的时候,马车停了,我想着该是要停车过夜了吧。 帘子被挑开,汀兰不由分说地把我从车内扯下来,手劲大地出奇。 出得车来,不由得一呆。 车外仍然是荒郊野岭,前后不见人烟,一回首,还可以隐约看见天山的山峰。 汀兰还是一脸冷酷,钳住我的手臂钻进了道旁的树丛,那壮汉也不多言,一扬鞭子,自行驾了车而去。 “你放手,我自己走!”我说到。 汀兰冷冷扫了我一眼,倒是真的放了手,想来是清楚我不会武功的缘故。 我定了定神,顺着汀兰的牵引走,汀兰其实走的不急,但是很快,不过因为迁就我而已经刻意放慢了步子。 “你什么时候加入的暗门?”我尽量平淡地问道。 汀兰只顾走路并没有回答。 “你在我身边做事,我自问虽然没给你多大的好处,可是也从没亏待过你,你又是图个什么?” 汀兰还是没有反应。 我也淡淡一笑,虽然心里只是有点怀疑,但是还是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来:“果然不错,你不是汀兰!” 汀兰闻言,又是冷冷看了我一眼,更没有其他表示。 可就是那一眼,我已然可以确定我猜对了。 那么汀兰在哪儿呢?眼前这人又是谁呢?什么时候被掉包了的呢? 然而无论我再怎么问话,她都再也没有反应。 如此行了大半个时辰,拨开眼前的枝叶,眼前展开一副别样的画卷。 夜色笼罩下,长草茂林间,错落着数个墨绿色的营帐,隐隐透着烛火,森森然别样惊人。 听得外面有声响,中间最大的一个营帐里钻出两个人来,正是昨日的那两个童子。 两人还是一身富家小公子的打扮,一脸纯真笑魇,快步迎来。 “姐姐,我们门主可是久侯了。”其中一个人还未站稳就开口笑着说,说不出的惹人喜爱,却也是说不出的耸人惊魄。 我眯了眯眼睛,暗门门主,倒是好大的胆子! 此地离天山和竣邺大军不过一日之程,他竟然敢潜伏在这里,貌似还不只个把时日! 两个小童转而对一旁的汀兰说:“籽姐姐一路辛苦了,门主吩咐让籽姐姐先好生休顿一下。” 一旁的汀兰哼了一声,又道:“事情如何?” “籽姐姐难道还不放心我们吗?”两个孩子笑地不掺一点它念,放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会惹人疼爱。 汀兰哼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这位姐姐跟我来吧。”其中一个小童向我招招手。 我吸了口气,高高抬起头来,迈步跟着他走向那个最大的营帐。 小童走到营帐前,朗声说道:“门主,人到了。” 里面懒懒传来一声“恩。” 我心中一动。 小童挑开门帘,站在一旁:“姐姐请。” 帐内好一番酒池肉林。 帐内铺着细腻柔软的猩红色富贵大毯,正对的主位上坐着一个阴狸眼神的老者,身后是一屏黄杉木锦帛山水屏风。两旁或坐或卧着各色人物,一旁莲座十八开的青铜灯座上点着数十支油灯,灯光明亮,酒肉飘香,混坐人中的不乏陪酒美人,娇声浪笑,香肩毕露,各色人物各得其乐,酒色贪杯,说笑不停。 我钻进营帐,各种杯盏□□之声立消。我也不理会其他,径自走到营帐正中站定。心里却觉得那个屏风很是奇怪,这个营帐里杯碗精致,器皿奢华,众人衣着鲜艳,酒味也是醇厚芳香,连脚下的大毯也一看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上等货,偏偏这衫木屏风,做工一般,画风也是平平无奇,端是格格不入。 我站在正中,冷眼打量周遭。一旁一个喝地半醉的男子斜斜歪歪站了起来,一脸贱像地迈了出来:“都说圣女是个美人……这美人倒的确是个美人,可也没见得有多美啊……”说着走近我,一身酒臭熏天,伸出满手油光的蹄子来摸我的脸,我侧头避开:“说不定……是在身下比较消魂……看看这头发,跟缎子似的……” 旁边的人哄笑开来:“齐老三吃了□□了,圣女也敢上……” “什么圣女!”跟前的男子倒也不恼,“落到我们门主手上还不是个玩物,回头等门主玩腻了,我就请门主把这小妞赏给我……”说着又伸手过来。 我冷冷地说:“手,拿开!” 在天主教好歹也是万人之上,这么长时间下来,我说出的话自然带股威信,颇有两分震人。 那男子一呆,马上绽放出龌蹉的笑来:“好好好,爷就喜欢你这个调调……” 我冷笑:“你们门主还没发话以前,你是不是还是收敛一点,门主当前岂是你可以信口雌黄的?不怕被治个乩越之罪。这般卤莽冒失,难怪是个不上位的蠢材。” 那男子一呆,酒也醒了一分。 我则讥诮地看着正中的老者。 “齐埔,还不退下!”老者斥道。 那男子闻言,讪讪地退了回去。我心里更是一动。 仔细打量着那个老者,面容枯烁,树皮一般的褶子,一双眼睛嵌在脸上,来回闪着光。发色灰白,插了支古木簪子,身穿绣八宝大华的连云黄绫,手上一枚巨大深色翡翠扳指,衬在枯枝一般的手上,颇是夺人目。 老者阴恻恻地笑了:“久闻天主教圣女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与寻常女子相去甚远。” “久仰暗门门主威名,小女子也是艳羡地很。只是不知门主如此‘诚意相邀’到底有何为之?” 老人家玩弄着扳指,一直没有停过,“不过是想请圣女来盘桓数日,岂料圣女平日事俗繁多,无奈只有用这个老土的方法请圣女来了。” 我看了看他那个扳指,水润剔透,是个好东西。“承蒙门主看得起,不过近来敝教确实有点小事缠身,朱颜分身乏术,不如改日再叙如何?” 那人嘴角又扬了扬:“老夫诚心相邀,圣女这么说真让人寒心啊。” 我冷笑:“贵派要是真是诚心怎么会让你这个冒牌货出面见我?门主是想称称朱颜的斤两还是想故意折辱朱颜?” 那老者手中一颤,眼里精光一闪,“你……!” “够了。”屏风后突然冒出个懒懒的声音,我嘴角一翘,这个才是正主儿。 “都出去吧。”那个慵懒的声音又道。 一帐的人恭恭敬敬站了起来。包括那个老者。行了退礼,一一撤出了帐篷。 人都走干净的时候屏风后站出个美人来,随意披了件衣衫,一看就知道衣衫下什么都没穿,一头微卷的长发散落开来,十分的慵懒,二十分的妩媚。一双剪水秋瞳向我闲闲看来,媚惑一笑。 我绷着一张脸,心想人常言擅媚的女子为狐狸精,大抵也就是她这姿态了吧。 美人赤这双娇嫩白莲,伸手慢慢合着屏风。 我眯了眯眼睛。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满玩味的意思,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物一般,一脸妖冶之气,美则美矣,唳气深重:“姑娘,好久不见。” 我吸了口气,暗门门主! 57 第 56 章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满玩味的意思,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物一般,一脸妖冶之气,美则美矣,唳气深重:“姑娘,好久不见。” 我吸了口气,暗门门主! 我眯着眼睛看着他,他席地坐在大毯上,肩上随意披着一片衣物,盘着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头,一脸兴趣昂然的样子。薄薄的红唇微微扬着,鱼状的眼睛弯成月牙形。一边耳朵上一粒不知道是什么的宝石在灯火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知道你会看出来,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看穿了?” 我冷哼一声,“门主还是那么喜欢寻人开心。” 他笑地更开了,伸手揽过一旁的美人来。美人衣服本就是松松披在肩上,这时几乎全部垮了下来,一个雪肤美背上开满红粉色的梅花。 “你觉得,这个比之上次的娇娘如何?”他挑着怀里美人的下巴,望着我说。 “门主要是想请我看什么香艳的话,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唉,”他很做作地叹了口气,“前次一别,我好生挂念你的紧,你倒是全然没把我半点放在心上。”嘴上那么说,却在一直对怀里的美人动手动脚。说完这句话干脆直接把怀里的美人压到身子下面。 我还是见不惯这样的真人秀,皱了皱眉头说道:“如此,朱颜先不打扰门主春宵时刻。” 拂袖要走。 身后的人又懒懒地说道:“如不弃,一起来寻那云雨之乐也无妨。” 微觉有怒,步子迈地更是大了。 身后的人见得我的反映,大声笑地畅怀:“来啊,好好招待圣女!” “是。”门外两声童音应地干脆。 我被软禁在一个小小的营帐内。虽然很小,里面器皿摆设,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上等中的上等。 要不是门外受着两个带刀的男人,我几乎要以为这只是天主教安排我出来玩玩而已。 接连五天,我只是被囚禁而已。没有任何人来,汀兰没来,两个童子没来,那个门主更是没来。 只是五天,其实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我慢慢开始仔细推敲这许多事情。 没猜错的话,暗门上次劫我走的时候易扬应该正在与暗门交涉,所以易扬当时没有坐镇天山而是和我一同去了滂城,那么暗门的人当时会出现在天主教境内肯定也是易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了。至于我被劫走的原因,既然是门主亲自动手肯定不是像易扬说的那样是一个门主搞不清楚状况所至。联想到易扬许给暗门的巨大好处,不禁让人怀疑,是否当时门主绑了我去就是为了向易扬要那个宝瓶口。但是又隐隐觉得似乎没这么简单。 汀兰的事情更是蹊跷,别说我一点也没怀疑过她,就连易扬的眼也都被她给逃了去,一瞒能瞒这么长时间,不可谓不强。适才看她和那两个小童间的对答,似乎地位不低,那两个小童似乎是门主近身的侍童,暗门里寻常人物连门主是谁都不知道,那么普通人物怎么可能让这两个孩子张口叫一声“籽姐姐”?再一合算,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易扬曾说过,暗门有个女总司,常年不在门内,行踪飘忽。虽然觉得汀兰小小年纪怎么能担此大任,但似乎她是那个总司又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 想的最多的,就是他把我软禁在这里,外面到底会打成了什么样子?易扬到底有没有撑住,或是已经被破城。巨阕不知有没有全身而退,如果他能回到易扬那里,不,他去任何一边都可以,那么或许他们已经获知我被掳走的事情,我还有那么几分被救的希望。怕就怕巨阕当日就已经被灭口,但是,巨阕被灭口,易扬没收到巨阕回来复命,当下也该得知我出事了。想到那时突然心里一动,那个女总司能把汀兰装地惟妙惟肖,那么再装个巨阕回去也无不可?那么易扬岂不危险?前有狼,后有虎,圣明军这两日算来也该到了,又该是怎样一番尸骨千里…… 我望着面前摇曳的烛火,伸手撩动着。 如果圣明军来,那么形式立刻就会被扭转,易扬说不会放过邺永华,不知要怎么处置他。如果两家同时发现我意外失踪,那么相互之间是不是会在暗门的可以撩拨下性命相搏,还是有会先把我救出去? 我在这里,又是在等谁来救我出去? 我又是在希望谁来救我? 烛光晃动,恍恍然,两片人影交替…… “在想邺飞白还是易扬?”戏谑的声音在一旁想起。 我收了收眼神,敛好心情,转头望去。一人穿着簇锦丝绸的长褂,系了一张靛色头巾,眉眼含笑,风韵天成。 那个门主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营帐,正靠在门帘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在想你上次为什么绑了我去。”我淡淡道。 他邪媚一笑,“哦,原来是在想我啊!” 我别过头去,不去理他。 “说说看,你怎么想的?”他倒也不在意,信步走了过来。 “拿我讨价还价。” “哦,这个都猜地出来?果然厉害啊。” 猛然地,他蹲下来靠近我,口鼻的气息几乎都喷到我脸上:“难怪一个大天师,一个少庄主,都被你迷地神魂颠倒的。” 我厌恶地转开了头。 他笑了笑:“你那个天师,一听说人在我手里,原本死都不让步的宝瓶口就立刻拱手相让,倒也真是让人惊讶呢。我叫师姊暗中撮合你和天师的努力也算没白费工夫。” 我定定看着他。他笑地更开了,美艳又邪气:“原以为那个来劫人的是天主教中人,反正协议已经达成了,我就放水让他带走你了。却没想到居然来的是竣邺山庄少庄主,那么说起来你是不是该谢谢我促成你的好因缘?” “啊,对了,说起来邺飞白也算邺永华的义子,你若嫁给他也算合情合理。”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挪了挪身子,离他更远一点。 他张狂地笑开了,“朱颜啊朱颜,之前我还没发现你有此等妙用,是邺永华的女儿,又能牵制天主教的天师。如今自当要善用你才不枉费了易扬和邺飞白对你一片痴情啊!” 心里突然一跳:“苏沩是你什么人!” 眼睛微微睁了一下,他眼里片刻风浪滔天,但是马上又被掩盖了去,整个人戾气更重,“苏沩?”他说着,一把把我拉过来,反手摔在地上,“苏沩不是我亲宗,却胜似我父母呢!”说着,自己压了过来。 心下立刻慌乱。 “你滚开!”我厉声道。 “滚开?”他轻蔑地说,“也许你永远也没法如愿了!” “你这简直是在自掘坟墓!”一语直打要害,现在可不是和他兜圈子的时候,“你要是敢,我可以让你这个暗门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更是张狂:“那也值了,看看到头来,邺飞白,邺永华,易扬,到底谁更痛!你就是那把最好的刀子!” 我挣扎着,被他一手死死按住。 “不——” 布帛撕裂的声音划破夜空。 百里之外,可有人在想念我? 我一遍遍在心里想着谁的名字?这回终究是再也没有人可来救我。我在朝拜的路上一路长头而进,最终还是落花碾石的宿命。 疼痛刺激全身的时候,我紧紧闭上了眼…… 一侧头看见身下的地毯,残破的衣衫上点点血污。硬物当喉,难言难述,气愤吗?羞愧吗?难过吗?……不,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一点一点把我掐死了,我死死盯着自己下身一片狼藉,说不出来,动不了分毫,思维僵硬,灵魂出窍,朱颜朱颜…… “为什么不哭?”下巴被身旁的人死死扣住,强行扳上来,对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 我咬着牙看着他,如果可以,眼神可以食其肉,刮其骨。 他看着我的眼,笑地残忍而得意:“恨我吧,恨我又如何?你还以为你可以从此逃脱吗?”他翻身压过来,“告诉你,”温热的气流划过耳际,“一辈子都别想!” 他的头巾忽然散开,出人意料,散下三尺白发来,纯白无瑕,晶莹胜雪。 地上散着我一头长发,他的白发垂落下来,黑白双绞,说不出的邪靡 僵着身子任他摆布,任他一次次强烈冲击,像个破碎的玩偶碎在了地上。我看着一地怪异的黑丝白发,慢慢阖目,心里像泣血一般,想着何时何地,那些人儿声声唤我:“清清……清清……” 天上的星星还是在一眨一眨的吧,远方,易扬是不是还在灯下对着战事表头疼,邺飞白是否正和千湄轻声细语,我一口心血喷在天际又会落在谁的眉角?夜茫茫,路遥遥…… 大约是门主觉得我晕过去了,折腾我没意思,终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一时悉悉簌簌的穿衣之声。 他挑开门帘要出去的时候,我睁开眼睛,看着那个白发飘飘的背影,轻声说:“你会后悔的!” 他身子一呆,待转过头来的时候又是一脸妖冶:“我会证明给你看,这是不可能的。” 我闭眼转头,不再看他。 他冷笑一声,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 轻轻牵动身子也是疼痛难耐。 我躺在地毯上,把自己蜷缩起来,一身肮脏的味道。 我把头埋在自己膝盖上,静静地,静静地,没有流泪,没有激动,什么都没有,我只是蜷缩一会而已,不会逃避,不会倒下,不会懦弱。 我只是蜷缩一会儿而已,我很好,没有事,还在呼吸,手脚具全,思路清晰。 我只是蜷缩一会儿而已,不用担心,不用可怜,马上就会好起来。 我只是蜷缩一会儿而已,然后慢慢学着坚韧,学着成长。 不用担心,我很好…… 58 第 57 章 天大亮之后,掀帘而入的是汀兰。 她手捧了一套栗色绣蝶花束腰窄袖的衣衫来,冷着脸服侍我洗漱更衣。 我也一言不发,任由她摆弄。 我拿过汀兰带来的一面小铜镜,平静地望着镜子里的人。雾蒙蒙的眼睛一片安谧,眉峰温柔地弯下,紧抿的嘴唇少了一分倔强,多了一分坚韧。脸色有点苍白,可是眼神还如往常一般。 手里镜子一斜,映着在我后面梳头的汀兰。 瓜子脸,娟秀的眉眼,年轻的面孔…… “已到了此处,为何还不把你的易容卸了?”我淡淡地说。 汀兰手微微一停,却不露痕迹地继续梳下去。隔了好一会,她突然开口说:“卸不下来,我杀了那个女侍,把她面皮撕了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地轻描淡写。 “水匕銎和易扬相争之时。”她答地都尽可能简略。 难怪,教内火拼却让他人钻了空子。易扬忙于与水匕銎相抗衡,而我来时,汀兰却也早就不是原来的汀兰了。 我还在掐算这其中关系,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斜了镜子一看,汀兰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抄了把锋利的匕首,一刀割断手中青丝。 我皱了皱眉头,却看得汀兰仔细检查了下手中的断发,似乎甚为满意,认真收好,放在怀里。转身又梳起我剩下的头发,只剩到过肩一点,所以很轻巧斜斜绾了个小髻。 汀兰收拾好一切,又冷了个脸出去了。 我伸手扶了扶小髻,突然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过了午时,前几日那个冷着脸来回送饭的老仆刚走,那个门主一张妖艳的脸又出现在了门口。 我淡然扫了他一眼,漠视他的存在。 看到我如此表现,他倒更是感兴趣的样子,嬉笑着走近:“半日不见,可曾想我?” 又是扫了他一眼,脸色更冷。 他也不在意,眼珠子一转,笑道:“定是怪我半日来没有陪你,生气了不是?” 我没说话。 他也预料得到我的沉默,继续说道:“那下午带你出去兜兜风,看看风景吧,就当是本门主给你赔罪了。” 诡秘的笑容绽放在他脸上,倾国倾城,却硬生生让人打个冷颤。 过不多时,每日送饭的那个老仆又进来了,托盘上放着一碗黄澄澄的汁液,散发着一股药香。 门主伸手端了过来,递到我面前,言笑浅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打成了弯弯。 我皱了下眉头:“这是什么?” 他还是笑:“难道你以为你还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吗?” 眉头更深锁了一下,我接过药来,一咬牙灌了下去。 “咳咳咳……”只觉得喝下去嗓子立刻像被火烧一样,又干又痛。 那个门主一脸怜香惜玉地说:“哎呀,是会很难受,过一会就好了。” “你给我喝了什么!”声音一出口我都吓了一跳,嘶哑难听,几不可辩。 “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他说着,挑起我的下巴来,扬起了嘴角,“不过是些暂时让人说不出话来的东西,分量好象一不小心有些重,委屈圣女当几个月的哑巴吧。”话说完,一张唇就盖了上来,顺势用手把我的下颚分开来,一阵扫荡直让我恶心。 我一发狠,上下颚用力咬了下来,瞬间满口血腥。 那门主松开我,伸手一擦嘴角的血渍,倒也不恼:“真是的烈性家子。放心吧,不会失声,药性一过就好了。” 我正想说话,一开口却是无声,当下一愣,竟这么快就开始生效了。 …… …… 当天真的就出了那个营帐,坐进了马车内。 我当然不信什么出去看看风景这么简单,看个风景需要把我毒哑吗? 与我同在车内的就是那日那两个童子,我听得暗门门主唤他们,知道他们一个叫济物,一个叫归真,却分清到底哪个是哪个。 两个孩子倒也安静,一路不吵也不闹,想来是奉命监视我的吧。 同行的大概有五六十人,都骑着高头骏马,门主跨下那匹乌蹄盖雪更是榜上有明的神骏坐骑,和易扬的那匹白宣点墨绝对是同一个层次的。 至于另一个马车内坐的是何人我就不得而知了,没准是他的那个美人呢。 一队人连夜赶路,对面两个小孩精神好的跟什么似的,四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我自问没有什么可以凭空消失的本事,索性也放弃逃跑的打算,倒要看看这暗门门主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直闭眼假寐,这时间倒也过地快当。 车停稳的时候已经是隔日上午。 暗门门主撩开车帘让我下来的时候,我不禁楞住了,天山? 眼前的正是天山的后山,这个门主倒是挑了个居高临下的好位置,天山后山的一切都一览无余而地方又十分隐蔽,却是在在天山断崖对面的山峰上。 我扫了他一眼,看他面容又满是讥诮的样子,突然一阵头皮发麻。 过不多久,从前山涌出来一大群军队来,乌黑战甲,邺字大旗飘飘。 我吸了口冷气。天山失守了?邺字旗都飘到天山来了! 一旁的人突然说道:“担心了?” 我说不出话来,侧过头看着他。 他瞟了我一眼,开口说道:“你那个天师还真是了不得,外城被毁,爵那未临阵投敌,孤立无援还能撑地这许多日,一味腾挪避重,甚至连天山也放弃把守,倒也撑到了圣明军来。” 稍稍放心了些。 “不过,”他语峰一转,我又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只怕今日两军在这天山后山会兵,倒会出些意外来。” 心如明镜一般,易扬会问邺永华要人,然后意外就出来了。 我指了指他,比了个杀头的动作。 他自然知道我什么意思,笑了笑说:“那倒不见得!” 山上突然也涌下一片暗红的奔流来,两军划界而站,互相对峙着。 我知道两家的军队绝对不止这么点人,看这个架势,今天倒不是开战而是谈判的。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暗红色的人群微微耸动,最前面出现一个白色的人影来。虽然距离遥远看不清面容,可当是易扬无错。 心里这才有几分安心,当是无事就好。 隔了一会儿,黑色的人群也有点小小波动,最前方站出一个黑色战甲的人来,看着身形姿态该是邺永华没错。 他们似乎在交涉着什么,可是距离太远,完全听不见声音。 如此你来我往了近两个时辰,突然黑色那边一片兵甲之声,竟是战士抽刀出鞘之声,红色这边也不甘示弱,紧接着响起一片兵刃相撞之声。 一时间,空气剑拔弩张,这一场谈判似乎要已胜负收场了。 “还我家园!还我家园!” “归女还教,归女还教!”震天的口号响了起来。 我只觉得心悬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下边两片色彩。 像是不可思议一般,两军中间突然出现一个浅青色的小点,小点越来越大终于变成一个人影。 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楚面貌,可是,八尺青丝如瀑,猎猎迎风飞扬,青色薄锦缎广口边花袖,正是那日离开时穿的衣饰。 圣女朱颜!? 旁边的人笑地舒心:“我师姊从小偏爱乔装打扮,跟师父学得的伪装之术天下无双,八十老叟,弱冠小儿无一不能模仿地真伪难辩。她跟得你这么多年,你的举手投足,语音语调无一不是能学个十足十出来。” 却见那个朱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两军动容。 “唉,要不是她那日漏了马脚,让你识破,其实此刻该站在那个位置宣布自己是邺永华女儿的该是你才对。”旁边的人说地轻松。 邺永华慢慢走到朱颜身边,隔了这么远,还是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朱颜盈盈拜下,三叩大礼算是认父。从我这个角度正可以看见朱颜众人所看不见的背面,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芒。 不——我只想大叫,可是嗓子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邺永华待三下礼毕,伸手要扶她起来。 异变突起,朱颜猛然把身后的匕首抽出来,无比迅猛地□□邺永华左胸。 邺永华那时正是激动的时刻,怎么也没想到正在认父的女儿会突然发难。他高高举起了左手,似乎想一掌落下,但是却悬在空中迟迟不动。 “知父而不认算是不孝,所以要认其父;临阵投敌,出卖全教算是不忠,所以要削敌首,自古忠孝难两全,可如今亲女弑父,该是有违天下大义;而这个万般无奈的贞节烈女最后该怎么做呢?”那个暗门门主话里带笑。 朱颜乘机抽出了匕首,邺永华胸口的血仰天长喷,凄凄厉厉,万人动容,场面一时全被镇住,鸦雀无声。 朱颜身子晃了一晃,飞快跑开,最后立在悬崖边。 “不要——”隐隐传来一个声音,见一个乌黑战甲,黑盔红翎的人分开两边战士,疯了一般冲过去。 风乍起,朱颜一头青丝四散,恍惚布满整个天空,浅青色的衣衫扬空飘逸,仿佛和风色想溶,那个清隽出尘的女子濯濯然立在崖边,宛如仙女般不食人间烟火。 “唉,师姊是门内的四个总司之一,原本是早年当做心腹打入天主教内部的。她非要这么选择我也没有办法,怨就怨她自己真的爱上了天师。她露了马脚,现了身份不能再留在天山,我便吩咐她行刺天师以平衡制约两家力量,她百般推脱,抵死不从。易扬不死,那就只有圣女死了,可是你现在地位这么微妙,这么早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如今她这么做,却全是自己心甘情愿,绝对没有半点勉强。”门主话这么说,却不带一点惋惜的成分,反倒有几分早在意料之中的得意之色。 朱颜手里还握着那把滴血的匕首,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把把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 黑色的人影像疯了一样: “不——————!!!” 白色的人影倒是没动,全身战栗,好象随时会倒下一般。 那一个浅青色的影子晃了一晃,最终堕下崖去,一朵青色的花缓缓绽开,绝美而惨烈,开地那么唯美,那么绝望……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不顾一切向前跑去,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抓住。我撕裂着嗓子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暗红色波涛涌动,好象那个白色的人真的晕厥了过去。黑色那边跑出来好几个人死死按着邺飞白不让他跟着跳下悬崖。 我失了控一般拼命挣扎,拼命想喊出声音来,可全是徒劳无功。 暗门门主缚着我的手臂,拉我过来,贴在我耳朵上说:“怎么样?圣女大人?风景可还好看?” 隔了隔,他又邪邪地笑了:“你看,我说过我不会后悔的。两派的人都坚信你已经死了,你,又拿什么,来让我后悔呢?” 59 59 暗门门主从那以后一直心情大好。挟我南去,不再管这边如何争斗。 从那天起,我一直浑浑噩噩了好久,反正也被毒哑了,就更加沉默。 我该恨吗?我该怨吗? 也许我有资格恨,有资格怨,那又怎么样?有什么可以挽回呢? 仅短短几天工夫,天下间传言四起,圣女朱颜,公然弑父,跳崖而亡…… “你这副活不活死不死的样子真是让人无趣啊。”暗门门主说着,舔了舔嘴角,一副□□后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闭着眼,把头侧在一边。忽然觉得下巴一痛,又被他扭着过来。 “睁眼!”声音戾气深重。 我平静地睁开眼,面前的人缠着一方头巾,面容美艳,皮色白泽,眼里还有残留的□□。 “唉呦,本门主就那么不入你的眼吗?什么时候都是这冷淡的眼神。” 我不咸不淡地这么看着他。 “或许你真的与我无缘呢,”他假惺惺地叹了口气。“没办法,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愿意强求你。齐三又问我要你了,我想到你这般对我,一时伤心,就把你给他了。齐三你还有映象吗?就是你刚来的时候调戏你的那个分坛坛主。” 那个一脸龌蹉之相的男子吗?我还是原来的样子看着面前的人。 他仔细看我的神色,结果却什么也没找到,不觉得有一分失望。 “哼,如此,你就等着吧!” 他从我身体里退出来,披了件衣服,大步离开。 隔天晚上,和往常一样,赶了一天的路之后在野外露宿,我还是睡在马车内,车外不知道守了多少人。过不多时,有人钻进马车内,不过不再是那个包头巾的人,来人一脸无耻之色,分外令人作呕。 我冷冷地看着钻进来的人。 那人色咪咪地看着我,一脸得意之色:“看,我就说门主会把你给我的。”说着伸手过来摸我的脸。 我厌恶地侧开头。 他倒也不强求,顺手把凑到手边的我的发簪拔了出来,过肩长的头发变散了下来。 “啧啧啧,倒是可惜了那头发,原本美人玉体斜横,周围青丝一地,该是何等的风流啊。”他说着拿手卷起一缕头发,单手把玩着。 “听说还给毒哑了,连个□□都没有,”他停了停,又说:“不过,爷我不嫌弃,爷我就喜欢你这个假清高的皮相!”说罢一双脏手伸了过来。 我冷着脸,一把打开他的手,面带冷霜。 他嗤笑道:“被玩过的货色,还装什么贞烈!” 不由我抗拒,伸手过来,直接扯断腰带。 他□□:“爷我今天就开个大荤,尝尝这圣女的味道!”大笑着把我强拉过来。 我皱了皱眉头,恶心!! 像玩弄到手的猎物般,他慢慢褪着我的衣物,一脸兴奋之色。 他一手抬起我的腰来,“啧啧,上等货就是不一样,看看这小腰,这么细还这么软。”说着低下头来亲我肚腩。 一阵恶心往上泛,伸手之处,正是刚才掉落的发簪。 一手握住,心里没有半点犹豫之念,直直戳到齐三的眼睛里去。 “啊——”他完全没有提防,冷不丁真的被我得手。 我紧紧握着发簪,那上面还挂着鲜血。 齐三捂着眼睛,指逢间不断泳出鲜血来,一脸狰狞,咬牙道:“臭□□!!” 我冷着脸,心里发虚,不断后推着。 他剩下的一只完好的眼里全是阴毒之色,伸手夺过我手中的发簪,直接一仍,发簪穿过马车的车壁,直接被扔了出去,只在车壁上留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来。 一只粗鲁的手直接把我拉过来,齐三恶狠狠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看爷我不玩死你!” 心里不免恐惧,那点反抗对面前的人来说和瘙痒没什么区别。 他狠狠咬着我的锁骨,口中全是呜呜之声。 不要—— “齐埔,门主有传。”门外突然穿来一个童音。 “等……等一会,片刻……就好。”身上那人回到,同时伸手去脱自己的裤子。 门帘被掀看,一张笑容纯净的小脸:“好大的胆子,敢叫门主等你?”说着,伸出一个粉嘟嘟的小手,一把拎着齐三的衣服后领,直接扬手摔了出去。 不知道是济物还是归真,看着我,笑了一下,绝对令人毛骨悚然——不是个十岁孩子能有的笑容。 门帘被放下,我狼狈地快速穿着衣服,穿着穿着,突然很想哭。 衣衫不整地坐在漆黑的车内,我抱着自己的膝盖,死死咬着唇:傅清清!不许哭!不许哭!! 这一夜无人来扰。 暗门门主也再没来过车内,如此一路走了近一个月。 七岳城,暗门地界内数一数二的大城市。 北方战事燎原,这里却像一点也没被波动到的样子,小贩沿街叫卖,酒肆饭堂满座,妇人三五结伴逛着街,偶尔有几顶轿子或急或缓地穿过闹市,孩童当街嬉戏,万般和谐。 “可是好久不见啊,可有想我?”暗门门主突然出现在马车内。 我睁开眼睛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邪媚一笑,伸过头来,“我可是心里挂念你的紧啊。”不由分说往我唇上覆上来。 因为没有外力,我咬着牙关不让他深入。 他放开我的唇,还是在笑,不过邪气更重:“好一个贞烈女子啊!”停了停又道:“齐三的左眼都毁在你的手下,你还真本事啊!” 他伸过手来摩挲着我的脸:“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命吗?” “如果真能把你逼地弑父跳崖倒也罢了,偏偏你倒是个坚韧的性子,一边放父亲生路,一边助天主教抗敌,再由地你下去怕不是该把那两家合并了也说不定。不过为什么有那一出戏后我还留你命呢?” 顿了顿,他笑道:“对了,你肯定也很想知道我以后如何安置你吧,圣女大人?” 马车停了下来。 他伸手拨开车上一侧的小帘:“看看吧。” 我转过头扫了一眼。 视线正好正对面前一幢富丽堂皇的建筑物的门扁,心下一惊:问芳园。 身旁的人靠过来,轻声说:“这个可是这里最大的风月场子,相信圣女应该可以过上‘舒心’的日子。” “如何?”他挑着我的下颚问。 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只是一瞬而过,可是我却看见了。 我正视着他的眼睛,是了是了,那一瞬分明是不舍,是无奈,是——嫉妒!人啊,是如此微妙的动物!我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容。 他眉头一竖:“倒是好生得意啊!” 他恶狠狠地放开我,又恢复了之前邪魅的笑容:“天主教和竣邺山庄是何等势力,你还活着,他们早晚会找到你。到时候,他们冰清玉洁,九死一生的圣女成了勾栏卖笑女子,我倒要看看,到底两家谁更痛苦!” 说罢,转身出了马车。停了停,他又挑开帘子,说:“愿圣女在此处过地愉快。” 问芳园的老鸨从屏风后转出来的时候,我不由地一呆,倒是张熟脸:娇娘!? “爷?!”她看到我身边的暗门门主,且惊且喜。 我身后的济物归真齐声道:“娇姨。” “多日不见,娇娘倒是更得风姿了。”门主挑着眼睛笑着说。 娇娘甜甜一笑,扭着水蛇腰过来缠上这个门主:“爷你好久不来,可是想死奴了。”说着拿余光扫了两眼站在一旁的我。 门主指了指我说:“新给你送来的姑娘,不过不是清倌儿了。” 娇娘浅笑道:“爷送来的姑娘哪有清的了的?” 门主一笑,“哦,原来娇娘也会吃醋啊。” 娇娘飞了媚眼,佯嗔道:“又来埋汰奴家。” 门主见得娇娘那含笑半颠的模样,早就喜笑颜开,伸手直接把娇娘打横抱了起来:“佳人怪罪,我可要好好补偿个不是。” 娇娘伸手勾了勾那人的脖子:“是了,奴家也有好多窝心的话要和爷说呢。” 那人笑着,抱着娇娘转过屏风进了内堂。 不一会儿,内堂传来人低声细语的声音,再过一会就是一阵床第之声,声声□□,直叫我头皮发麻。我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的两个童子,两人神色如常,像是早已司空见惯。 不知过了多久,暗门门主神清气爽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跟着的娇娘面带潮红,更添妩媚。她走得出来,更是多看了我几眼。 暗门门主对娇娘说:“这事你也心里有数,你向来考虑周到倒也不必我多言。我过些时日再来看看。” 娇娘点点头:“奴家自然理会地,门主放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娇娘果然也是暗门中人。 门主走过来,笑容不清不楚,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不定:“这次有点可惜,不能看你第一次出台,我过些日子来看你的时候你可别忘了我啊。” 说完脸色一冷,四周简直就是妖气满贯:“别想寻什么出路了去,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试试。” 停了停,又收气一身戾气,嘴角微微上扬:“济物归真,走了。” “是。” 三个人扬长而去。 娇娘迈着缓缓的步子,走到我面前。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头发全都散了下来,齐腰的长发散发着好闻的兰香,一身柳色金线绣百鸟图腾的罗缎有点凌乱。天生的桃花眼很是惑人,精心描画的眉很称她的脸型,一点朱唇不画而红,虽然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在这一界算是年龄偏大了,可是更带一股成熟女子的风韵。不可多见的美女一个。 娇娘上下打量着我,最后看着我的眼道:“姑娘你恕我直言,姑娘的确是容貌清丽,脱俗出尘,可是既然来了这烟花之地也该知道那些该放下的还是要放下。以姑娘的姿容,说实话,在我这问芳园里也算不上数一数二的,娇娘也不齿于做那些强人所难的勾当,不过,此间之事是门主亲口吩咐,倒也不是我娇娘不近人情。” 我心里冷笑,听这一番话,那个门主当是已经告知这个当事的人我的身份,娇娘这一番话,□□裸地是在脱卸责任,想来还是对天主教圣女的身份有那么几分顾虑。 娇娘停了停,又说:“姑娘也知如今天下人都道圣女已堕崖而亡,姑娘如今又暂时说不得话,他日有恩客入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姑娘心里也该有数,不想往天主教和竣邺山庄脸上抹黑最好就当那个圣女已经死了,倒也是圆了个忠孝烈女的名声。如今就算再有人把姑娘挖了出去,姑娘自然是可以得以脱险,但是只怕日后回了天山或是竣邺山庄亦是难堵众人悠悠之口,这日后的时日更是难免一番辛苦。况且我这问芳园在四面十里到也还有些斤两,姑娘要是不怕牵扯他人大也可逢人便说,娇娘不过多些手脚罢了。” 一席话,先循循善诱,又威逼要挟,娇娘果然也不是愚钝莽妇。 娇娘看着我点了点头道:“听门主说姑娘也是个聪慧之人,其中利害姑娘自是无须他人多言,娇娘也就不多说了。” 她走过来,牵起我的手说:“走吧,先带你去看看正厅。” 此刻还没到晚膳时分,这种夜生意的堂子还没完全火起来,但是大堂上居然也坐满了大半,问芳园的生意兴隆可想而知。 正厅和大门间隔了个万红杜鹃紫檀九扇屏风。里面宽敞明亮,大概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端是奢华。正对九扇屏风的是一个很大的红漆木搭的个错层高台。背景上挂了幅巨副的工笔风水图。而下布着蒙黄绸的桌椅,四面二楼是挂帘的雅座。娇娘和我从木台旁边的侧门里走出来,一路过来,后面的楼院里一片繁忙,所有美妓伶优正忙着梳妆打扮准备夜里笙萧。我只看见各个房的丫头来回奔波,倒也没看什么正在房内的那些倌人。 堂内的人还没坐满,已然很是高涨。穿着艳丽衣服的陪酒穿梭其间,木台上是几个红色衣裳的乐女不知奏的是什么曲子。 娇娘指了指木台道:“娇娘我也是个晓人情的人。三天后,姑娘将首次登台。给姑娘三天时间准备,已经很是优待了。” 看我一脸木然,娇娘嫣然一笑,劝道:“我知姑娘出身高贵,不齿这些卖笑为生,但是姑娘既然沦落至此也当为自己谋上一谋不是。我这问芳园的倌人都出身有价,价高者地。姑娘不想伺候那些马夫走卒,市井之人,弄地个人人得而戏之还是在这头次登台上下下工夫,提了身价自然不会落地人尽可夫。像现在几个当红的姑娘,百灵,问情,杜宛儿,接不接客都是自己说了算。娇娘我倒不是想在姑娘身上剥个什么大赚头,一番话全是为姑娘着想,姑娘你也多少自己掂量一下吧。” 我侧头看了看身旁这个年纪轻轻的老鸨,心里暗赞了她一声,难怪那个门主把我送到她这里来。 回头又瞥了一眼木台。 三日后,我将站在那里。 60 千湄番外 舒缓一下情绪... 不要再骂偶后妈鸟.... 千湄:问君口难开,思君肠已断 飞白的营帐灯火还亮,那日老庄主被抬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飞白责无旁贷接过所有兵权。只是那日从天山回来,飞白除了火葬老庄主那天,就再也没出过营帐。 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是为了那个女子…… 几个月前,飞白接了个任务,他走那日,我像以前一样缠着他。 “会很快的,也没什么危险,倒是你,如果吃饭不方便就麻烦那些老妈子就是了,别又像上次那样,我一走你就不正经吃饭。”他温和地说。 我心里暖暖地,点头说好。 飞白走了,一走,就是两个月没消息,不禁有点担心,所以拜托小铛出去寻他。小铛一听有个借口可以出庄自然很是高兴,请示了庄主就离开了。 隔些时日,圣女就要登冕,庄主送去了拜贴,清点了贺礼要亲自上天山。我好长时间没见飞白,所以去求庄主携我同去。 庄主负手而立,望着天山的方向:“是因为担心飞白所以想去吗?” “是。”说不上为什么,庄主虽然一直很和蔼可亲,但是总有种压人的威严,每次面对他总让我有些害怕。 隔了好长的时间,我都快放弃希望了,却听庄主长长叹了口气:“去了也好。” 心下一喜。 飞白果然在到天山之前前来汇合了。 只不过…… 飞白开始经常发呆,常常说话说到一半就开始走起神来,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过两天,小铛才回来,我拉着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扭捏着说:“你知道,庄主派的任务,我不能多说什么。” 我暗暗叹了口气,果然如此。 突然听得小铛说:“千湄,我能抱抱你吗?” 我警惕起来:“为什么!” 那家伙挠挠头说:“没别的意思,我想看看你有多重。” 我疑惑地问:“那有什么关系?” “哎呀,就一下!”小铛耍起赖来。 被他软磨硬泡地没办法,反正大家是从小一起玩大的,没那么多见外了,就让他抱了一下。 “奇怪……”他放下我来,喃喃自语。 “怎么?” “你看上去这么瘦,怎么抱起来这么重!”他说。 我怒,居然说我重?!两个人又笑闹起来。 和小铛闹过了,心里有点不平衡,决定去找飞白,让他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 走到飞白门前,看见门没关合,想着吓他一跳也好。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透着门逢一看,不由地痴了。 豆灯下,飞白坐在桌边,手上握着一团头发,一望而知,女人的头发。飞白看着头发,竟然没有发觉有人来到了门外。他望着那段青丝,第一次,可以看见飞白那样的眼神。十余年来,第一次看见他那样的眼神,甜蜜而痛苦,幸福而绝望,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轻轻走开,眼泪像决口的鸣河,飞白飞白…… 我还记得飞白刚被庄主带回来的时候,小小年纪故做老成,成天拼命练武,疯了一般。 “我以后想做像庄主般了不起的人物。”有一次他练刀伤了腿,躺在床上还抱着兵书看个不停,当我问他为什么时,他这么回答我。 小小孩童转眼成了潇洒少年郎,飞白早就是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人才。 我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跟着他后面转,什么时候前面的身影变地如此身长玉立,我痴痴地跟在他后面,他只要一回头就知道,知道跟随是我无悔的等待…… 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年华,君掌刹无边,刹那成永劫…… 营帐灯火依旧,我看着心痛如绞。而帐内的人,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已经消失在了天山的断崖上…… 飞白仰头看着礼贤阁门前站着的一个淡红色身影,目光如此深邃悠长,我心里一动,也抬头望去,圣女朱颜,突然无比恐慌,悄悄伸过手去握住飞白,要握住的,其实是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追随了十年,盼了十年,等了十年的幸福。 走近了走近了,第一次看见这个传奇的女子——天下第一颜。 柔和的轮廓,白的有点病态的面容,不见得十分美艳,却是最担地起四个字“清丽无方”。最是那一双眼,清清亮亮,不带半点俗气。 前面领路的侍者一撤开,那双明亮的眼睛就一直定在邺飞白身上,双肩微动,像是明显在克制什么,是了,是她了,就是她了。一旁一个俊美无双的白衣男子不着痕迹地扶了扶她,开口帮她应付过场。飞白看在眼里,握着我的手里完全汗湿。 …… …… 从那天起,飞白就很沉默,一直郁郁寡欢。我看在眼里,心如刀割。 飞白坐在道边石凳上,看着一旁的一株红色茶花,我掩在树后看着飞白,看他淡淡哀痛的表情,轻风微过,花儿轻轻点头,飞白看着,慢慢渗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可是,飞白,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看着前方而不肯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那么多人夸我貌美,那么多人赞我重情,为什么,就你把我忘了呢? 远处出现一顶红色纱轿,慢慢而来,我从树后跳出来,伸出右手在飞白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飞白回过神来,望着我温柔地说:“最近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 我心里一阵悲哀,是因为你没发现而已,面上吐了吐舌头笑着说:“拜小铛为师,准备当个女飞贼。” 他笑:“那我替天行道,先收了你。” 两个人笑闹间,红纱轿子走近,我们安分地退在一边,等轿子过往,轿内一人,端坐其中,静静地从面前走过。 轿子过来,我心里暗暗喘了口气,转头道:“飞白……” 当下一楞,飞白看着脚旁的茶花,眼里像要浸出血来。 一时间柔肠百结,飞白…… …… …… 没想到突然会在饭桌上看到圣女朱颜,她还是那么淡淡的,不显山不露水,一问一答不卑不亢,进退得宜。不过吃不了几口就说身子不适,起身告退。我看见飞白拉过小铛,不知道说了什么,小铛眼神很是复杂,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一溜烟出去了。 飞白坐在那里,帮我夹了一筷子菜,自己夹了些,却迟迟不吃。 我心里一片默哀。 反复好久,终于说到:“飞白,好象我手绢忘在房里了,你去帮我拿一下好吗?” 他点点头,起身而去。 庄主,看了我两眼,说:“万一以后后悔了呢?” 我一呆,望向庄主。庄主摇摇头说:“年轻的时候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我也是这么对飞白说的。要去就去吧。” 我感激地看了庄主一眼,也追了去。 我慢慢走在回廊,走向的是一个怎样的结局。夕阳洒满回廊,我眯着眼望向天边,连云翻滚,一大片一大片绚丽灿烂的火烧云连到天涯。我不愿一直强求你,我不愿束缚你,我也不愿一直只有你的背影,不愿无穷无至尽地追随。如果你是大鹏,我愿为乳燕,只为同你并肩飞翔;如果你是蛟龙,我愿为小鲤,只为相伴一同遨游;如果你是苍松,我愿为小草,只为一同迎风招展;如果你要走,我放手,让你自由…… 我慢慢穿过回廊,眼前展开一幅这样的画面: 夕阳金色的光辉勾勒出两个对立的人,拉着长长的影子透在地上。朱颜手上握着一块墨玉,正是飞白平日脖子上的锁情,他生身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那一刹那,朱颜松手,玉锁落着,反射着夕阳的光芒格外刺着我的眼,锁情,情锁,飞白的心终究是不在我这里…… 朱颜转身,走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我看见飞白迅速颓然下去的肩膀,鼻子一酸,却强行忍住,装做无事的样子蹦跳出去。 “飞白……”我跑过去拉拉他的手。 飞白看到我来,惨然一笑:“你都看见了?” 我心里不忍:“飞白……” 飞白苍白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摇摇手,自己转身走了过去。 我望着飞白的背影,心碎一地。 当晚我敲响了飞白的房门,“飞白?” 半晌没人应门,他出去了。我抱着膝盖坐在他的门口,心里一遍遍默念着他的名字:飞白飞白…… 飞白一夜未归,天亮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声,连忙躲到一边去,却看见飞白魂不守舍地回来了,身上还有一身晨露。他直直走进卧房,一头倒在床上。我慢慢走近,隔着门的缝隙,看着飞白,一时间,世界万籁俱寂,飞白慢慢吐出几个字来:“是他吗……” 一人房内心碎,一人房外断肠。不知何时自己泪流满面。 比武那天,飞白自从下了擂台就一直不见人影,我一直守在天耀殿门口等他。 夜里风很冷,我不自觉抱紧了手臂,人常言,等人一种煎熬。我却觉得,煎熬的不是等待,还是等待中那种有希望也有绝望的心情。 银色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中,我欣喜得迎上去:“飞白……”却见他目光四散,人像被抽空了三魂七魄一般。脚步一僵,人也定在那里。飞白仿佛没看见我一般,如此失魂地从我身边走过,如此,擦肩而过。 一瞬间,眼泪失控。 多少年,芳心暗寄,我早已不是我,我是为你而开的花,为你而枯的草,你一言一语,足以动摇我整个宙宇。但是,我却没能成为长在你心里的花,在你心里播下种子,一路生根发芽的人,不是我…… 天主教突然发难让人措手不及。 当视线内出现那个长发及地的女子时,飞白已经全然被镇住。我望了望飞白,再望向朱颜,她明亮的眼中似乎融了千言万语,可是却还是一副淡定的样子,这该是怎样一个女子啊,十余年朝夕相随比不上她百日相处,她风清云淡一个转身就可以置飞白于九天地狱…… 我看着飞白的营帐,又一次叹息。左右犹豫了半天,终于去取了件衣裳来,向飞白营帐走去,盛夏已过,入夜后还是有点凉人。 门外的把守看到我也不多言,帮我挑开帐门让我进去。 飞白抱着酒坛,已然醉倒在桌上,我轻轻走过去,把衣服披在飞白身上,一时心痛地无以复加。 没想到第二次看到朱颜的身份居然是战俘。 她清丽淡然地出现在我面前。 她对当日那个白衣男子说:“如果你不肯送她,那我就亲自送!”然后淡然离去。 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看着她离去的样子,目光想随,也是淡淡地不露痕迹,待她走出后,轻轻摇了摇头,微微苦笑,细声叹道:“明知你放不下……”也接着走了出去,一分落寞,一分怅然。 她真的亲自送我出城。我突然开始明白,这个清清淡淡的女子虽然总是一副万事不挂怀的样子,可谁又知道她心里又该是怎样一番情苦?面对两军交战,想爱而不敢爱,一边是千斤的责任,一边是无奈的感情,她瘦瘦弱弱的肩膀上到底被架了多少份担子。而今,天主教劣势,她如此一意孤行放我回去,不肯用我来当要挟飞白,到底心里又绕了几千回几万回…… 慢慢走出去,我抬眼看着军前的飞白,飞白没有看我,他的眼神越过我,越过沙场,在看着那个城墙内的女子。 绝望。 我转过头去,门内的女子长发八尺,正定定看着我,一双明亮的眼仿佛可以看到人的心里去。那一刻,我多希望我可以是她啊。 如果我是她,那该多好。 城门慢慢闭合,那个清冷的女子淡然一笑,慢慢闭上了眼。 恰在此刻,飞白的马从我身边掠过,飞白坐在马上,在门前徘徊,不由地苦笑…… 墙外沙场墙内炮,墙内美人,墙外痴人笑…… ………… 我看着飞白醉酒后的容颜,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面颊。我曾经以为他温柔得对我笑,温柔地对我说话,温柔地看着我,那就是爱了,完全不想去注意,他对小铛对他人,也会露出如此表情。 我固执地认为,那是我的爱情,不想承认其中赎罪和报答的成分。而当那个女子出现的时候,赎罪和报答再也无法维系他对我的承诺,是这样的吗? 那日突然传来的消息如此另人震惊,那时,我和小铛正在谈笑,突然跑来个慌慌张张的士兵来,说庄主重伤,圣女落崖。 “胡言乱语!你骗人!”小铛惨白着脸,大声吼着。 “是真的,是真的……”那人也有点语无伦次。 “骗人!!”小铛大吼一声,冲出帐去,再也没了踪影。 晚上,飞白被人架了回来,三分不是人,三分不是鬼…… 她居然是庄主的女儿。 人都言,那时,一个绝色女子立在悬崖边,青丝弥漫了整的天空,青色的衣衫飞扬,“身为邺永华女儿,理当认祖归宗;担当天主教圣女,本该一心除敌;公然杀父,天地难容,朱颜不求有功天下,但求无愧于心。” 她真的就那么去了?她就这么去了…… 我看着睡熟的飞白,他突然浑浊地吐出两个字:“清清……” 我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就那么去了,而我,再也走不进你的心里去了…… 靡靡江蓠草。熠熠生河侧。 皎皎彼姝女。阿那当轩织。 粲粲妖容姿。灼灼华美色。 良人游不归。偏栖独只翼。 空房来悲风。中夜起泪流。 61 第 59 章 我被安置在后院一个单独的小阁内,与众多倌人的房间隔地甚远,倒也落个清净。娇娘拨了两个伶俐的丫头过来候着,圆脸的那个叫小小,细尖声音的那个叫彤杉。两个丫头手脚倒是麻利,娇娘应该是特意吩咐过的,除了作息的事情外倒也不多话。 我住的小阁算不上大,布置倒没有落俗,清清淡淡地一张书桌临在窗下,放着文房四宝,一个玉貔貅的镇纸看上去也不像便宜货,桌上一盆雅致的兰草。一旁的会客桌边的墙上悬了副字墨,龙飞凤舞地写着两字“奇瑰”,落的名是“逍遥不归人”,不知是哪位名人骚客在此处尽欢后写下的。阁内没有熏香,自然而然飘出一股淡淡的茶墨之香。 当夜,小小端了热水了服侍我洗漱完了就自行退了出去。 我坐在书桌旁,望着窗外。 不多时,竟下起雨来。 我忍着酸疼,却无力站起来移到床上去。 突然有人叩门,娇娘的声音在外面想起:“姑娘,睡了吗?” 知我没法答应,叫门外的看守开了门锁,自行进来了。 “姑娘果然没睡。”她笑着走进来,身穿花红锦簇的缎子,头带珠花细钿,仔细看了看我,又道:“听闻姑娘身子骨弱,我听得外面落雨便过来看看,果然姑娘脸色不是很好。可要叫大夫来看看?” 我微一沉吟,顺手提起笔来,就着桌上的纸张写着:“不用。” 娇娘也不勉强,站在我旁边,一时三刻也不忙走的样子:“姑娘可有给自己起个花名?登台亮相总该有个头脸不是。” 见我不语,娇娘体贴地道:“姑娘要不是弃,我帮姑娘捻个字如何?……就叫浣尘可好?正好合了姑娘身上落尘不沾的姿态。” 叫什么名字我是无所谓,当下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又提笔写道:“我想再去看看正厅。” “可是为了登台的事?”娇娘问道。 我点点头。 娇娘笑道:“这个好办,等明儿散了场子,我领姑娘去看就是。” 门外穿来一个有点低沉的女声:“妈妈,你快去前厅看看,宛儿姑娘又闹性子了。” “好,就来。”娇娘应了一声,回过来对我说:“姑娘早点歇着,我叫人来伺候姑娘更衣。” 娇娘说着离开了,须臾片刻,丫头小小又进了房间来,把我弄上床去,又自行退了出去。 次日,娇娘果然带我又去看了正厅,我细细看了正厅的布局,心里觉得计划可行,也没再多做逗留又回了小阁,亏得娇娘昨晚一夜忙碌,今早还陪我逛了半晌。她把我送回小阁,丢下一句“晚来再来看看姑娘”,吩咐了看守小心看着,就自行回去补睡眠去了。 我踱到书桌前,把适才看到的布局画了个大体,仔细琢磨了半天,又把草图揉了仍掉,另行画了张示意图。 用过午膳,小憩了片刻,就听得门锁打开的声音,娇娘言笑浅浅地走进来,说:“姑娘今早看过正厅,现在可是有什么吩咐?是想要乐师伴舞,还是裁衣什物?” 我拉着娇娘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下:“想改动一下正厅。” 娇娘吃了一小惊:“这是为何?” 我提笔写下:“寻常出场难夺人心,但求出奇制胜。” 娇娘微一沉吟:“可否问下姑娘到底是何打算?” 我心知她有此问,就把上午画好的草图拿出来,就着图写字解说。 看我写完,娇娘扶掌,叹道:“胆大妄为,却也只有姑娘有这般八宝心思。”停了停又说:“如此,请工匠来稍加变动就是,倒也没什么麻烦,今日的堂子快开了,明日我就给姑娘请去。” 我点点头,又写下:“我想在一旁打点着。” 娇娘笑道:“那是自然,不然如何能合姑娘的心意。” 我一笑,心里安心了五分。 隔日上午,工匠真的来了。娇娘把正厅的小厮丫头老妈子都清了出去,我指点着工匠做了几处小改动,娇娘抱着手在一旁看着。 乒乒砰砰好一阵。 侧门内突然冒出个人来,半散着头发,睡眼惺忪,一进来就嚷着:“一大早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合着觉得本姑奶奶好欺负不是!” 后面紧跟着进来了个楞生生的黄毛丫头,急急跟着:“宛儿姑娘,这是妈妈吩咐的,您就别计较了,忍一忍吧……” 先前进来的姑娘怒冲冲地走进来,待看清人,不由地心神一荡: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好一枝繁花落风尘啊!该是那个当红的花魁杜宛儿吧。 杜宛儿一路冲撞过来,一双美目四周环视,最后落在我身上,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就是被安在小簇阁的新来倌人?还没见光,场面都是挺大啊!” 娇娘斥道:“宛儿,怎么还这么没规没矩的。” 那个杜宛儿到是要给娇娘几分薄面,道:“不是我没规矩,是妈妈你忒是偏心,一个无名货色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吗!”说着,挑衅地看着我。 我暗叹息一声,原来是个怕被夺了风头的粉头,空长了副好皮囊,脑子似乎不太灵光,太过招摇,惹是生非。 娇娘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这里哪有你撒泼的地儿!快回房去!” 那个杜宛儿冷不丁碰了一鼻子灰,讪讪不是滋味,怨毒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回了后院。 然后一直无话,无非是些选曲挑衣的琐事。 这日傍晚,娇娘推门而入,看到我的装扮啧啧称赞:“只有姑娘能穿出这几分仙气来。” 停了停又笑道:“姑娘可也算费尽了心思,今晚娇娘就一观姑娘如何震惊四座。” 我冷着脸,微微点了点头。娇娘甚喜,唤来小小杉彤,领了我去了前厅后堂。 后堂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四五个姑娘,有的紧张,有的黯然。我随意挑了个边角的位置坐下,旁边一个黄罗纱落蝶髻的姑娘有些犹豫,有点局促地主动向我说话:“我叫吹合,姑娘如何称呼?” 我指了指嗓子,又摆了摆手,示意我说不出话来。她看我的眼神顿时有几分同情,伸手过来想牵我的手,口里道:“也是个苦命的人。”手还没伸到,一旁的小小冷着脸一巴掌把她的手格开。我看着她,微微苦笑着摇摇头。几个姑娘一阵私语,再也没人敢来和我说话。 前面丝竹之声一停,片刻后就听地娇娘的声音:“今儿个我这问芳园生意格外的好,在此先多谢各位爷捧场。”底下一片哄笑,有人高声说:“可不是!为订了好位置,爷我可没少砸银子!” 娇娘又道:“那是各位爷厚爱,不然娇娘如今这场子也没这么大架子不是。”底下又是一阵七嘴八舌。 娇娘停了停,接着道:“各位爷今儿个到底奔个什么,娇娘我也不用再多说。我们问芳园每次新人出场子都是同样的规矩,姑娘自然会使出自己浑身本事来,各位爷各按喜好,有心里中意的不妨大方点,姑娘的头场得的银子都是自己的,娇娘我不收分毫,爷现在投的一分好,都是实实在在落在佳人身上。像现在当红的百灵姑娘对当日头场为她下银子的广爷就一直念着情分在。今儿开场子的姑娘不多,一共六位,各各水灵,一等一的姿色,各位爷等会可千万别手软啊。”语毕,底下一片叫好之声。 “娇娘也不在这碍眼了,首先是琅珠姑娘。” 堂中一个十六七的少女闻言站了起来,脸色有点苍白,一咬牙,走了出去。外面又是一片哄笑调戏之声。 不一会儿,穿来莺吼婉转之声,这个琅珠天生一副百灵嗓子,一段曲子直唱地绕梁三日,婉转千回。 一曲唱完,好一阵竞价之声。最后琅珠被一个不太年轻的声音以八百两的银子买走,算是个不错的价钱。然后琅珠就再也没有回后堂来。 我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知道娇娘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无辜姑娘,意在掩饰我的身份。 几个姑娘一个接着一个出去了,再也没回来。最后一个出去后,娇娘笑嘻嘻地出现在门口:“我领姑娘去准备着吧。”我点点头,站了起来。 娇娘领我从后堂上了二楼,从后面的回廊走过半圈,推开一个雅间的门,道:“看,专门给姑娘空着的。”我点点头,走了进去。 这个视角正好正对前方的红漆木台,台上一个水波连纹广袖的女子轻歌曼舞,身姿曼妙,轻盈优美。台下的人直看地点头称赞。 娇娘道:“姑娘稍等片刻,娇娘去给姑娘操办。”我点点头,她便出了雅间,留了小小杉彤在雅间外候着。 我走到雅间帘子旁边,伸手把栏杆上挂着的一个小钢钩取下来,钩在自己背后腰带上一个小小的扣环上。小钩连着一段钢丝,挂在从这个雅间顶到高台一处的另一段钢丝上。这是前几日我吩咐工匠打孔缠绕固定的,钢丝不细,但是在很高的地方,晚上亮灯的时候也不会引人注意。因为要悬一个人,我怕雅间上的木质材料受不起,所以在厅内的靠门这边的两根飞凤擎天柱上穿了两个孔,分别穿了截更粗些的钢丝,也顺过来缠在雅间上,和原本那条绞一起。我看了看门外,确定那两个丫头正守在门口。轻轻走到雅间的盆栽下,翻出一把钢丝钳来,这是指点工匠做工的时候悄悄藏下的。 底下的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竞价,看来这个叫菩瓢儿的姑娘今晚很是受欢迎。 我把钢丝钳伸出帘子外,一狠心,剪断了联在左边柱子上的钢丝。做好准备,我收回钳子,再次藏好。 做好这一切,我长吁了口气,整了一下衣冠,站在帘子后看下面的阵势。 你来我往半天,台上的菩瓢儿得了个今晚最高价,被一个油头大耳却衣着显贵的中年男子竞得。 娇娘又笑着出现在台上:“爷们今晚可是尽兴?已经出了五位姑娘。” 底下一人高声道:“别那么多过场了,爷我们等的就是最后这个压轴的。”四周一片笑而附和之声。 娇娘媚然一笑:“这个自然,我们这次这个浣尘姑娘不比旁人,爷们等会别挖空了家底就行。” 底下哄然叫好。 娇娘抿嘴一笑,似有似无地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啪啪啪”她连拍了三下手。 四周灯火俱灭,一时众人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不少人已然叫开:“怎么回事!玩什么玄虚。” 我拨开帘子,再次确认小钩钩好,扶着两边墙猿站在雅间的栏杆上。 四周一开始很是喧哗,到后来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 沙棰一声响,黑暗中,陡然亮起蓝荧荧的光芒,众人惊呼间猛然发现后方高处站着一个女子,层层叠叠白纱难掩瘦削的身材,一片蓝莹墨黑之间仿佛发着微白的光芒。待众人还在目瞪口呆之际,一声巨大的拨铉之声好似裂帛,沙锤紧密的响了起来。高处女子突然飘然而下,仙女下凡,不过而而,白纱飘然,仿佛有暗香微过,一时如痴如醉。 但见那女子穿堂而过,施施然从头顶翩迁飘去,轻轻巧巧落在高台上。突然灯火大明,丝竹鼓乐之声骤起。台上素白一身的女子慢慢转身。四座一片抽气之声。 好象有一点异样的声音,正在怀疑自己听错了,却听地那异样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少人变了脸色回头望去,不知怎的,为什么进口右边的那根擎天柱开始出现裂缝,而且裂缝已然越来越大。不知谁大吼了一句:“糟了!要蹋!” 柱子应声而倒,连带着四面二楼的雅间和屋顶一起瘫了下来。一瞬间,尘土飞扬,惊叫声此起彼伏,众人抱头逃窜,场面混乱无边。 我看着楼顶上破开的巨大窟窿微微苦笑:刚来时就发现这个正厅设计很有问题,一味追求宽大奢华,这么半个足球场大的正厅只有四只擎天柱作为受力支撑,已经是明显的不合理,却还强行在两旁二楼设了雅间,把四面墙的受力作用给撤了去。由于为了方便观看,雅间只设在一方,门口那两支柱子受力更比高台两边多。偏生这柱子只有下方用的是白玉石打造的帮衬,上面就是原木而已。 我是学物理的,还很不幸是在物理学院唯一一个工科专业,结构力学早就修过,请工匠钻孔的时候特意钻的是柱子的弱力点,穿过钢丝后饶在雅间的上梁更是一个杠杆滚轴原理,加重横向牵扯力。为防娇娘起疑,故意扯了两根,后来又剪开左边的一根,正是因为好象右边的柱子有点受潮的迹象,会比左边的脆弱。 我一个活人的重量加上杠杆原理的作用,扯坏了一根受力支柱,正厅塌了一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一片混乱之中看见娇娘有点惨白的脸色,我叹了口气,这问芳园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正常开张做生意了,缓兵之计倒是生效了,这接下来的事情还是要好好合计一番,早日逃回去才是上上之策。 62 第 60 章 被我这么一闹,问芳园上下算是一片沸腾,听说那时雅间里还有不少伶人,被伤了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还好,没有出人命。 娇娘绷着的那张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咣当”一声把我锁在小簇阁就再也没有来过。我心知她也不会为难我,倒也不会傻到认为她还会给我什么好果子吃。精神高度集中,绷了一天的我也确实很累了,倒头就睡着了。 上午,外面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门外一片喧哗,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其中格外刺耳:“让开!莫不是认不到姑奶奶我!今天就是要治治这个小狐狸精!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都是她干的好事!” 声音有点耳熟,仔细一分辨,可不就是那个红倌杜宛儿吗? 我门口那两个守卫声音有点为难:“姑娘,妈妈吩咐了,除了她之外谁都不能进去。”另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应该是杜宛儿房里的那个丫头:“姑娘,你脸上伤还没好,还是先回房歇着吧……” 杜宛儿闻言更是大怒:“歇着?再歇着就该让这个小狐狸精把我们都克死!头天出场子就伤人!她非要把所有问芳园伶人的脸都划个乌七八糟才甘心不是!” 闻言,我心下顿时了然。昨天一闹,伤了不少伶人,他人敢怒不敢言,这个杜宛儿本来心存旧怨,加之仗着自己是红牌的身份,直接闹到我这里来了。 门外越闹越大声,两个守卫死守着门口,其实就算没有那两个人也是无用,门前那把铜锁的钥匙应该是系在娇娘腰间。 又过了一会儿,总算有人把娇娘叫了来:“宛儿!”娇娘声音不大,但是明显很有怒气。 杜宛儿娇纵地跺脚说:“妈妈,我脸都伤了……” 娇娘冷着声音说:“任性自大,胡作非为,恃宠生娇,目中无人。把她拖回去,今天不准出房门半步!” 杜宛儿怒道:“门里那位把堂子都拆了,也没见妈妈给她什么处罚!妈妈你偏袒如此明显,叫我们一帮姐妹如何服气!” 娇娘冷笑道:“不服是吗?来啊,把她拖到柴房,关上三天,谁都不许去探望!” “妈妈!!” 门外又是好一阵喧闹,好象又来了不少伶人,求情劝解声伴着杜宛儿呜呜咽咽的抽涕声,好一番阵仗,最后娇娘才发话:“罢了,三天就免了,关上一天吧,好好面壁思过!都退了吧。”又是一阵喧哗,人才都退了下去。 娇娘给我做这一场戏看,一来是示威,告诉我这次先放过我,下次可没这么容易就算了,二来也是卖给我人情,这三来,如此一闹,我与众伶人的梁子算是在没见面的情况下就结下来。我轻叹一声,如此孤立无援,怕是想逃出生天就更是难上加难。 人声都下去了后,娇娘开锁走了进来,笑着说:“可是扰到姑娘了。”我看着娇娘与昨日无二的笑颜,心了暗暗佩服这个娇娘,真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她停了停又说:“堂子年久失修,想是被虫儿耗儿给咬坏了,娇娘会请专人来治治的。这堂子反正也塌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娇娘已经请了工匠,正要重新修上一个。”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嫣然一笑,又道:“虽然这正厅的堂子没了,这问芳园的生意是会大打折扣,可我这数年的经营还是有些个老主顾捧场子的,一时三刻都也不至于闲着没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 “姑娘可能有所不知,昨日姑娘台子是被砸了,可是却夺了个大口彩,现在外面都在传言我问芳园出了个仙子般的人物,回眸间倾国倾城,这才午时,已经来了不少人点姑娘的牌子。姑娘这一时也算是艳名远扬,宛儿想着也该是忌惮姑娘抢了她头牌的位置去,才有这好一番闹腾。” 我眯了眯眼睛,娇娘继续慢条斯理地道:“现在整个问芳园就数姑娘最是招人,本来姑娘是个没开场子的倌人,按规矩是不能接客的,可是刚才广爷也来过了,点了名要见姑娘。这个广爷可是我这儿的大主顾,包下了连百灵在内的好几个伶人,娇娘也不想扫了广爷的面子,不知能否请姑娘移步前往?倒也不是要姑娘接客,不过是去露个面而已。” 娇娘是在给我下马威吗?告诉我没整那些有的没的,到头来还是要见客的。 说是个询问的口气,可是又那里有我说不的权利了? 我跟着娇娘穿过伶人的院子,不少伶人听闻,纷纷依在房门观望,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我粗粗扫了一眼,各有俏丽,各有风流,或秀丽端庄,或妩媚勾人,无一不是有姿有色。只是看到我眼光扫来,众人都把头侧开或把目光移开,排斥之意端是明显。 在原来正厅的后面也是一幢富丽堂皇的大楼,里面分间分阁,是单独接待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嫖客,或者是希望赶小场的客人。 娇娘领着我,直接走到最高层,在一个挂纱红木拱门前停了下来,道:“广爷,浣尘姑娘来了。” 细细脚步之声传来,一人过来挂起纱幔道:“妈妈你可来地真慢,广爷早就不耐烦了。”我看到纱幔后的那人,不由地一呆。 那人穿了套儒白色连黑边的书生服,黑色的腰带上前后连着两边长度及地的墨色湘绣波纹暗带,头发束了个儒生冠,插了根桃木龙头簪,面带粉花,杏眼雾婆娑,樱桃红唇小,肤泛美玉泽。一身满天的书香气,佳人如此,天上尤物,奈何凡尘以笑待人。 娇娘笑道:“来的是慢了,可你该谢我才对啊。” 那书生装的女子含羞低了低头,顿时一派动人风情,这个……难道就是另一个当红的倌人百灵? 里面有人叫道:“人都来了,怎么还不进来!” 我顺着那人的牵引走了进去。心里暗暗掐算:这个广爷有这么多美貌倌人伺候,不一定能看地上我,只是我平日都被锁在小簇阁,根本没有逃出去的机会,要怎么利用一下这个广爷,多多制造机会才是。瞥了眼身旁的那女子,心下琢磨着,她该不会是倾心那个广爷吧。 倌人在咿咿呀呀唱着小曲,穿过层层叠叠的纱缦,声音渐渐清晰,唱曲的正是昨儿个琅珠。 酒案后的那人招呼着我身旁的女子:“百灵,过来坐吧。” 百灵嫣然一笑,挨着那人坐下。 我仔细打量这个广爷,一个十足的富家纨绔子弟。大概二十七八的模样,单论长相也算是风流倜傥,常年玩乐显得面色不是很好,眼角有点垂,一身富贵绸缎,虽然是坐着,可是从修长的手臂和宽宽的肩膀判断应该身高挺高的。倒也不是我想象中大腹便便的老爷模样。 我打量着他,他也上下看着我,问一旁的百灵道:“这个就是那个浣尘?” 百灵点头道:“是。” 广爷笑:“妈妈收了我好些银子,怎么那个回眸楼宇为之颤的浣尘会是,会是……” 这个“会是”下面是什么意思,他没说出来,大家心照不宣。 百灵道:“我今儿也是第一次见,浣尘姑娘平日都深居在小簇阁,妈妈专门派了人在门口守着,生怕给人瞧了去。”声音温婉澄净,十分好听。 那个广爷笑道:“如此宝贝,肯定有过人之处了。”转而对我道:“姑娘肯不肯赏在下一个面子?” 我侧着头看着他,心里还在打着计算。 他笑道:“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当着人不好意思?好吧,你们其它人先下去吧。” 琅珠倒是爽快,行了个礼,抱着她的琵琶就下去了,百灵面有不舍:“广爷……” 广爷道:“去吧,我明儿再来找你。” 百灵没再说什么,行了行礼就退来去了,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人都撤了干净,广爷向我勾了勾指头,示意我走近。 我上前了一步,他又勾了勾手指,我摇了摇头。 他道:“怎么,怕了我不成。” 我看了看他,他眉眼含笑,一副天生的风流家子。 他又道:“怎么从一开始你就不说话?” 我指了指嗓子,又摆了摆手。 “哦,这样啊。”他用手撑着酒案,探过身子来,细声说:“怎么?天主教圣女被毒哑了吗?” 我大惊!心里大骂自己糊涂!娇娘此时能让我见的客怎么会是寻常之人,问芳园是暗门撑腰,能让娇娘给三分薄面的人又该是什么来头啊! 广爷挑着眼观看我的反应。 我稳了稳心神,平平回视他。心里叫苦不迭,原本听闻这个广爷包下了数个伶人,原本伶人被包下就是不再见其他客的意思。看百灵一身书生打扮,我还认定这个广爷是个喜欢舞诗弄赋,附俗风雅的财主,正打算投其所好,挪用些名言骚句装个红尘才女,要能讨得这个老爷欢心,或许能从他这里开个渠道逃出去。如今这个算盘算是胎死腹中。而面前这个广爷也不得不让我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好生应付。 广爷不清不楚地笑了笑,站了起身。他确实很高,且很是清瘦,越发显得风流潇洒。广爷从酒案后绕了出来,走到我面前。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广爷也不勉强,笑了笑说:“我还在想,这个第一次露面就把堂子给拆的人会是怎么个刚强女子,这么多年能让娇娘吃这个哑巴亏的人还真没出现过。” 我眯了眯眼:他是谁?和娇娘是故交,知道我圣女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低。是暗门内的吗? “不用猜了,我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他眼睛一转,低头对我笑,“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有我在,你最好什么都别想。” 他是暗门内的人! 我绕过他,走到酒案前,身手拿过一个酒杯。这个问芳园算是数一数二的奢华,酒杯都是羊脂白玉杯。我拿着酒杯把酒空掉。 他好奇地看着我,我望着他,拿手轻轻一弹杯沿,酒杯发出一声呜鸣。他半懂不懂地看着我。我微微扬起嘴角,一挥衣袖,酒杯摔了出去,正打他的脚边,玉碎清越的声音回荡在这个房间内。我抬起头,颇带一丝残忍地看着他。 他脸色有一丝闪神。 我也不愿再逗留,转身走了出去。 大不了,玉石俱焚…… 被人押送回小簇阁,我心跳地很快,不能再拖了,要尽快脱身。暗门的人一个个现身,我知道地越多我越不容易脱身。然而我一口不能言的人,手无缚鸡之力,孤立无援,脱身谈何容易。 越想越乱,越想越烦。 我推开窗子,望着天边,一咬牙,先不管如何回天山,出了这个狼窝走一步算一步吧。 是夜,小小衫彤退下后,特意叫她们留了灯。 等后半夜起来,四下寂然无声。我侧耳细听,门口隐隐传来鼾声,两个守卫果然又睡着了。 我下了床,翻出一套黯色的衣裙出来穿好。从梳妆台上捡了支凤点头的金钗。那日娇娘叫我挑上台的衣衫首饰,我一眼就相中了这支钗。倒不是做工好或是款式新,而是看中了它尖尖的钗尾,堪比一把利器。 把床幔扯下来,压着声音撕开来,打结成绳,一头栓在窗沿上。 我把被褥衣物之类的东西散了全屋,伸手把书桌上的一摞宣纸拿了过来。掀开灯盏,取了火种。 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退缩了。 一扬手,我把带火的宣纸扬洒开。拿丝绢捂着口鼻,缩在窗边。 火慢慢烧开,发出浓烈的烟气。 我尽量压着少做呼吸,耐着性子等待。 火燎了大半个屋子,连房顶也着了火。只剩我这一点立足之地还是完好。 两个守卫终于发觉不太对了。 “糟了,糟了,走水了!” “快去叫人!” …… 不一会儿,来了不知多少小厮走卒,一片喧哗。 “里面那人怎么办!”有人终于想起有个我来了。 “糟了!快去叫妈妈!钥匙还在她那儿!!”外面又一阵混乱。 我暗笑一下,就等你叫呢。 我估摸着娇娘该差不多该在往这里赶了。把打好的绳子垂了下去,猫着身子也跟着翻了出去。 63 第 61 章 真是把我摔狠了。 手劲太小,尽管是抓着绳子滑下来的,还是不大不小摔了一下。不过现在可不是娇气的时候。我忍着痛从地上跳起来。 正门正在日夜赶工修正厅,我也不信这个暗门做主的问芳园四面会没有守卫。与其从墙上翻出去,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守卫捉住,不如大大方方从正门出去。 我就近钻入一个一层楼高,看上去人迹罕至建筑物,借着门口的灯光一看,原来是个通到地下酒窖的入口,修成了个简陋的房子。我也管不了那么多,随手拿了条屋内的凳子。 外面的小厮打手走卒正忙地不亦乐乎,来往灭火,奔走安抚被惊醒的伶人。我侧身躲在暗处,正巧有个小厮端着个空水盆往回跑,我估摸着身形也算瘦小了,再等下去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个合适的,当机立断,悄悄走过去,狠足了劲一凳子敲了下去。 我喘着气把小厮拖回酒窖,扒下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又带上小厮的帽子。这是上次放当菲琳雪出城的故智了,反正现在一团混乱,我趁乱应该可以逃出去。 收拾妥当,我又钻出屋外,一望即知不妙,娇娘也算是治下有方,短短一柱香时间居然把火完全扑灭了,只还在冒着黑烟。我暗叫不好,我当然是希望火越烧越旺,场面越乱越好。 一拍脑袋,我反身又转了回去,从那个昏过去的小厮身上翻出个火折子,跑下酒窖,把娇娘辛苦搜集的满满一窖琼浆佳酿全部打翻,又抱了一坛出来,一路洒着把外面的小屋也淋上酒,折了火折子点上火。 我满意地笑了笑,这小房子四周都连着树,一直连到伶人的楼房,况且酒上的火可没那么容易扑灭了。 转身往大门跑去。 眼看就要到门口了,突然有人一把拉住我。心里一跳,却听后面那人说:“你往哪儿去啊?妈妈在后院点人呢!快点去吧!”我忙点头鞠躬,偷偷瞄了一眼,也是个下人打扮的人,不由地松了口气,无法,只得跟了他往后院去。 还没走近就听见娇娘压着怒气的声音:“……一帮没有的奴才,还不快找!人要是丢了,你们全陪了脑袋都不够!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四面出口都给我把门看牢了!一个人也不许出去。通知外面的护院,搜城!” 两三个机灵的小厮道了声“是”就撒腿往外跑。 我赶紧迈步跟着往外跑。 忽然听得后面不知谁喊了声:“妈妈……酒窖那边……”我一回头,看见酒窖那里窜起两层楼高的大火,一路蔓延,四面树丛都已经全面着火,眼看就烧到伶人的楼阁了。 我会心一笑,快步往正门走去。 正门的工匠也听闻院内着火,正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我尽量躲着不被人注意,穿过一团狼籍的正厅。 迈出正门,我心里长嘘了口气,虽然后面还有困难重重,起码先过了第一关。 低了低头,我边迈开步子边在心里盘算如何出城。不想因为没有抬头正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我一瞥那人描金的黑靴和价值不菲的下摆料子,尤其那块吊着的四角香包,缀满宝石珍珠,接着银丝的流苏,心里只大叫一声:天要灭我。 一咬牙,脚下不停,只想夺路而去。 “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广爷提着我的衣领把我拉回来。 我低着头,打死我也不会正脸看他。 “我问你,院子里起火的是不是小簇阁?”广爷冷着声音问我。 我连忙点头。 “那里面那人呢?” 心里大骂暗门门主,给我吃的那个什么哑药,我现在要是能出声,当是可以随口把他糊弄过去。 广爷起了疑:“我问你话呢!” 我只觉得冷汗淋淋,我现在要是转身就跑肯定跑不出这个广爷的手掌心。 “你,抬起头来!”广爷觉出了不对。 广爷看我还是不答,直接伸手过来抬我下巴。 心里一狠,横竖也赌上一把。 我一下子抬起头来,广爷的表情果然有一瞬间的凝固,抓着机会,我握着金钗的右手猛地翻上,直戳向他。 手腕一痛,还没刺中他,他依然伸手捏住我的手,反手一剪,他把我人拧了半圈,把我的手圈在我背上。手筋被拧,金钗也握不住了,应声落地。 “好险啊,真差点让你逃了去!”广爷在我耳边笑着说。 …… …… 娇娘的眼神再也不是无事的样子,满是怨毒。酒窖花台树木烧了不说,伶人的大楼也给烧了个小半,加之前厅被毁,整个问芳园算是被我拆了个七七八八。“打!”好半天,她才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也难怪,多年心血付之东流,任谁都会心疼。 我已然褪下了小厮的服装,还是那身黯色的衣裙。心里只觉得可惜,下次要再逃出去肯定更不容易,断是不能再冒险了,还是要有周密计划才行。 “打不得。”一旁的广爷幽幽闲闲地抿了口茶。“如此佳人打了岂不可惜。这个浣尘很有意思,我想先包下了,娇娘还是好生看着她吧。”坐在他腿上的百灵眼神复杂地又看了我一眼。 娇娘眼有不甘。 广爷又不紧不慢地说:“打坏了,烙下痕迹就不好看了。”娇娘一点即透,如梦初醒,一挥衣袖道:“拖到柴房去,这回可给我守牢了!” 柴房换了两个人把守,再不让任何人进来。 两天之后,我就饿地头昏眼花了。娇娘想怎么样?小惩大戒还是直接把我饿到走不动就好了? 意外地,这天晚上有人来“探班”。我侧耳细听,却是百灵的声音。 “两位大哥还是让我进去吧,浣尘姑娘两天没吃东西,铁打的身子也抗不住啊。” “这个……”两个人都很为难。其中一人说道:“百灵姑娘不是我们不给你面子,这个实在是妈妈吩咐了,谁都不让进。” “这位大哥你真会开玩笑,百灵怎么会让大哥为难呢?大哥只要让个缝,百灵把这点吃的递过去就行了,就全当做件善事,睁只眼闭只眼吧。” “可是……”这人踌躇着,听着百灵温言软语相求,耳根子早就软了,内心还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另一人道:“百灵姑娘,别怪兄弟多嘴。这个浣尘才来不过七八天的光景,一直困在小簇阁和百灵姑娘你实在没什么交情,姑娘你实在犯不着为她冒个被妈妈责罚的风险啊。” 百灵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好歹也是广爷新看中的姑娘,百灵无能,平日里也只能给广爷唱个小曲之类的做个消遣,但广爷一直待百灵不薄……如今这浣尘有错被罚,百灵就算是替广爷拂照着她吧……也算百灵我回报广爷一二……” “这……百灵姑娘,有话好说……别哭啊……”两个守卫明显有些慌了阵脚,想美人当前,梨花带雨,软言相求,只要是个凡人都会于心不忍吧。 百灵收了声,抽抽搭搭地道:“百灵也知如此做是为难了两位大哥,实在不忍两位被妈妈责罚,特地备了一坛小酒,回头妈妈问起,两位大哥就说是百灵将两位大哥灌醉,如此,妈妈自然怪不到两位大哥头上。” “百灵姑娘……”百灵如此善解人意,也难怪是个当红的头牌。 “百灵自知很是荒唐,但是全然一片报恩之心,还望两位大哥成全则个。” “那……可只能是递个食物啊。” “这是当然……” 又是好一番感恩戴德的话语,不一会门销被打开,百灵一身翠竹风林的儒生袍,还戴了顶四方儒生帽,可是却一眼即知是个女子。 她挽了个食盒,从里面一样样端出各种点心菜肴来,一句话也不说。 我看着她做好一切,她拿起个馒头,递了过来。我不接,还是直直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道:“要不是为了广爷,我也不会如此,你也不用怀疑,既然广爷相中了你,你好好服侍他……他,也是个懂花惜花的人。”停了停,看我没动静,压低声音道:“好歹吃一点吧,不吃哪里还有力气逃跑呢?” 我扫了扫她几眼,但看她更无其他表示,我心里揣摩:莫非这个百灵是天主教的眼线?可是看她一脸无害,也不像对我有敬,一时间揣摩不透。 东西总是没错的,我拿过她手中个馒头,咬了一口,心下还在不停伤脑筋。 吃了几口,突然觉得有点奇怪。抬起眼来,看见百灵似笑非笑地正看着我,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更奇怪的是门口那两个守卫居然也没有催她。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脑子很晕,心下大骇,一把嘴里塞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下药!!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为何对我如此? 百灵看懂了我的眼神,极其轻蔑地一笑:“广爷才不会看上你这个骨瘦如柴的贱货……” 我昏下去前,心下雪亮:没在娇娘和广爷手下吃亏,倒糟了这些小人的道。常年青楼卖笑,好不容易在广爷那里得了两分指望,怎么甘心叫他人抢了去?看广爷对我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百灵恶由心生…… 我想我应该没昏多久,因为当我醒来时,依然是黑夜。我被挪到一个不知是哪里的黑屋子。 而我之所以醒,是因为觉得热。 很奇怪,这个圣女的身子本是个性寒的,加之受了隐疾,三伏天也很难觉得有这么炽热难耐。喉咙痒痒的,只想把身上的衣服都撕裂开来。 我正靠在门口,当下爬起来,伸手敲着门扉。 “姑……姑娘……”猛听到后面有人声,我吓了一跳,又跌回地上。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我吸了口冷气,叫花子,这个不大的房子里有七八个浑身秽物,发出恶心臭味的叫花子。 我惊恐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可是体内似乎烧了个火炉,看到有人,只是燃地更旺了。 “呵呵呵呵……”门外有人笑地很是开心,“她中了情伞,现在正□□焚身的紧,几位小哥可不要客气啊,她可是这几日名气大做的浣尘姑娘,多少富家公子千金难得一面啊……” 另一个冷清的声音打断她:“宛儿,多说那么多干什么。百灵只说破了她处子的身子就行了。” 杜宛儿恶毒地道:“我高兴啊,这个小狐狸精又拆台子又烧园子,还和百灵姐姐争宠,害我被关柴房……看她如今的样子我真是比什么都高兴!” “行了,走吧,回去给百灵姐说一声。” 两人说着话,渐行渐远。 我惊恐地看着屋子内的人,他们肮脏的脸上点着一双双狼一样的眼睛。而我只觉得热,什么东西在小腹处翻来覆去,难忍难受。 一个有些瘦的乞丐终于忍不住过来对我伸出手,我毫不犹豫一把把他的手打开。他一愣,有些讷讷不甘地收了回去。但是四面的乞丐都开始蠢蠢欲动。 一个有点年纪的乞丐终于开口说:“姑娘……也怪不得我们,我们被人绑来,都给下了□□……” 我大惊,往后退去,可是依在门上,早就退无可退。 宁得罪君子,勿开罪小人。 百灵心胸居然如此狭隘,容不地她情郎眼里有任何其他人,她以为广爷是相中我这个清倌,所以想找人开了我的身子,杜宛儿更是颇有积怨,落井下石,趁机报复。其他倌人早有听闻我所作所为,一方面与杜宛儿和百灵交好,不愿意得罪这两个红牌,一方面又怕我日后气焰更加嚣张,抢了她们的恩客去,都纷纷来帮忙。发生这么大的事,娇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分明是在假他人之手给我点颜色看看,日后无论天主教还是暗门门主追究起来她都推个一干二净。 一旁的几个年轻的乞丐终于忍不住了,慢慢摸索过来拽着我的衣角。 看到人手,我只觉得心里有火蹭了三层楼高,心里像爬了无数的小虫子。 我忍着欲望一次次推开那些肮脏的手。 一个乞丐大着胆子摸过来,沙哑着声音说:“莫怕,莫怕……”手下一用劲,垮下我半片衣衫来。 这一下四周乞丐的眼睛更亮了,一双双眼睛像要喷火一样。 一方面生理的需求折磨着我难忍丝毫,另一方面身临的处境只能用绝望两字。 64 第 62 章 一方面生理的需求折磨着我难忍丝毫,另一方面身临的处境只能用绝望两字形容。 …… 身旁的门突然被撞开,门口一人背着月光而立,一身暴戾之气腾空而起。暗门门主戴着一顶卷边的鹿皮帽,披着长长的夜披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像月夜下的独狼。 娇娘跌跌撞撞地跟了进来:“爷……爷……你听我说,这事我真……我真的不知情……” 门主一把提着娇娘的衣襟:“不知情?金戈坛平娇平坛主怎么会有不知情的事情!你自己看看你做的好事!” “不是啊,爷……真的不是我做的……”娇娘慌乱地解释着。 门主眉头一束,一身狠毒之气,对慢慢跟上来的人说:“愣着看什么!把这些垃圾给我清出去!” 跟来的人一个冷颤,进来一手一个,把那些早吓傻了个乞丐拎了出去。 “爷……爷……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是百灵,是百灵……”娇娘泪痕满面。 门主一脸厌恶地推开她,冷声道:“济物。”门口落下一个小人儿来抱拳应到。 “金戈坛平娇,胡作非为,自作主张,办事不利,剥下坛主一职,赐索命根。” “是。” “爷——”娇娘惨呼。济物上前,一个晃眼就把娇娘压在剑下,甜甜地说:“娇姨,门主已经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留了个全尸给你,你就别多求了。” 门主才没管她,看了看我,伸出手来。 我条件反射般一把把他手打开。 他皱了皱了眉头,看着我。我不断地喘着气,仿佛经过长途跋涉一般,不用摸也知道,现在双颊烧地通红。他沉声说:“你中了药?”我别开头去,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等药性过了再说。 门旁的济物还在催促娇娘:“娇姨,我可不想用强啊。” 我因为别开头去,根本看不到娇娘的表情,可是却听到她的声音,不再激动,不再紧迫,声音镇定,不急不缓。“门主,”她说,“平娇我跟了门主三年……” 话还没说完,突然冒出另一个人的声音:“门主!” 我瞟了一眼,广爷!?他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但看这个广爷,轻摇着扇子,却没了之前玩世不恭的笑容,一脸正色说:“娇娘有过,罪不至死,门主还是高抬贵手,留她条命吧。” 门主看着我,心不在焉地挥挥手,口里道:“都下去。” 济物和广爷对视了一眼,赶忙拉了娇娘退了下去,临走还不忘把门关上。 门花透过点点月光,面前披着夜披风的人阴气浓重。我下意识往墙角缩了缩。 他伸手接下披风,除下帽子,丢在一边,走上两步,一把拉住我。 我大怒,使劲要甩开他,他却捏地更紧了,轻蔑地笑了:“怎么!比较想要要饭的吗!” 我心里大骂:要要饭的也不要你!只是手上被他拉着的地方就像烙铁一样,一路烫着我全身。 “可惜啊,你现在还真没得选择。”说着一个吻便落了下来。 我身上不可抑制一阵颤栗。一时竟没有力气去推开他。 衣衫应手而落,药性下,我只觉地浑身酸软。只是按下自己想去缠上他的冲动。 …… 他撑着手臂,在我耳边挑衅地说:“你知道吗,你今天让我很满意,因为你身体终于有反应了。”说着又狠狠往里送了两下。 我睁开紧闭的眼,恶毒地看着他。 他笑:“我喜欢你这眼神!像把我恨到骨子里。” …… …… 屋子里有一股□□的味道。是夜,夜凉胜水…… 昨日,我药性已退,他依然折辱我许久。天微亮的时候,他拿披风卷起衣不遮体的我,抱出了房。 我醒来时,正在一个软轿内,四个人抬地四平八稳,一点也不颠簸,一看就知道和天主教的红衣不相上下。 暗门门主骑着他的乌蹄盖雪,小跑着跟着轿子,后面不知道跟了多少人。看我醒了挑起小帘张望,也不多言,冷冷看了我一眼,什么也不说。 一路昼夜不停,尽在山林间穿行。 三日后清晨,大雾。 我被雾中的湿气折磨地正是难受,轿子却停了。 我挑开帘子不由地一楞,一个一般规模的山庄在雾中若隐若现。 暗门门主亲自挑开门帘,冷冷道:“出来。” 我提了口气,站了起来,膝盖一痛,又软了下去。 暗门冷笑了一下:“如此半残,本事倒是不小。” 挥手叫人来架了我出来,带着一行百来个人进了山庄。 山庄无匾,青瓦灰墙,地方偏僻,很是避人耳目。 才一过大院,雾水中突然冒出很多艳丽衣衫来,仔细一看,美人如云,佳人蜂涌而至,声声娇呼:“门主——” 门主冷着的脸泛起一丝笑容,左拥右抱,也不管其他,自行随美人们到后院去了。 不知道是济物还是归真清咳了一声,身后一帮目瞪口呆流着口水的人才缓过神来。两个孩子很是习以为常,分配了众人住宿房间,过来领了我进了后院。 大雾,除了脚下的路面什么都看不真切,好象四周都是花草,也算是个雅致的院落。因为很静,所以院落房间里有人调笑之声很是明显,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这个庄园该不会是他一人金屋藏娇的地方吧? 两个孩子带着我绕过院落最里面的一个花架,近了一个单独的小屋子里,吩咐架着我的人退下。其中一个端了杯热茶来,坐到我身边,道:“姐姐喝点吧,驱寒。” 我伸手接过,却不喝。 两个孩子也不见外,一左一右挨着我坐下。 左边的孩子说:“姐姐,我真是很好奇啊,你一个柔弱女子怎么硬生生地把问芳园给拆了个七凌八落的。当真是了不起啊。”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粉嫩的小脸还有点胖乎乎的,十分可爱。 难得的是右边的孩子长地和他一般无差,真真一对惹人喜爱的双胞胎,只是……总让人觉得有点怪怪的。 右边的孩子笑道:“姐姐你是没看见,门主听闻你把堂子拆了差点给跑了,一气之下把整个问芳园的粉头都给杀了。” 这是什么逻辑啊…… 左边的孩子也笑:“是了,要不是有广子林替娇姨求情,娇姨肯定也该陪葬了。” 右边的孩子若有所思地说:“娇姨可是金戈坛坛主,现在被挑了手筋脚筋那么谁会是新坛主呢?” 左边的孩子笑他:“这哪是你担心的事情?门主肯定自有安排。”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两个孩子,他们在我面前说这些干什么? 好一阵闹,最后两个孩子依依不舍地说:“姐姐,我们要走了,门主还有事要我们去办,我们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说着就出了门去,居然门上不上锁。 可是腿疼地却受不了,他们敢不派人看守,不上锁,肯定是不怕我逃跑。我现在旧疾复发,也不是恰当的时机,还是先看看形势再说。 路上奔波,一直没有睡好,我实在乏地紧了,倒头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又看见门主那张漂亮的脸。他笑盈盈地在一桌饭菜后望着我,道:“来,吃饭。” 我看到他的脸,只觉得万分恶心,明明很饿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递给我一碗细米饭来,我伸手接过,直接把碗转过来扣在桌子上,冷冷地看着他。 他叹道:“我还以为一夜巫山云雨,你会一改初衷呢,怎么还是这油烟不进的性子。” 知道我有口不能言,他继续道:“听闻你差点跑掉,可是伤了我的心呢。想我如此待你,你怎么却还这么薄情寡义?” 我还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让我头皮好一阵麻,他道:“原本我也不愿强求你,既然你如此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我自然是愿意放你回去。”停了停,他又道:“不过,还是等你先见了那个人之后再说吧。” 我瞪大了眼睛,他笑容生媚。 “走吧。”他看我也没吃饭的样子,直接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我跟着他穿过院子,院子果然布置地有几分情趣,花草池塘相映成趣,脚下的曲径铺着打磨光滑的鹅卵石,最吸引人的就是四周房舍美个门前站出的美人,各领风骚,每一个都比百灵杜宛儿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那天在营帐内的美人也出现在其中。美人都站在门前,看着穿院而过的我指指点点,想来是误会我是新进来的禁脔。 门主穿过后院院落,从一个侧门进入一个水榭,再一转进了一个小书房,打开了一个机关,书房正中开了个四尺见方的洞来。 “请。”门主指着洞内的楼梯,笑着对我说。 我扫了他一眼,先行走了下去,他跟在我的后面。 才下地牢,就听见一人撕心裂肺的呼呵声,我几乎都不敢肯定那到底是人还是野兽。 越走近,声音越是清楚凄厉,直抓着我的心。 我压着心跳,慢慢走着,眼前豁然开朗,火把下,一个阴暗的地牢出现在面前。 四面环绕着一间一间的牢房。 正中的一间最大,里面有一人。 身形算是瘦弱,头发四散,脚上连着脚镣一直钉在石头的墙壁上,他人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双手不断狠抓着自己的身体,仿佛想撕下层皮了,衣服早就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即使不是他口里无比凄凉惊人的咆哮声,光看着画面也知道这人受着多大的痛苦。 我忍着心悸,走近细看。 大脑一热,世界一片空白…… 小铛!!!! 65 第 63 章 小铛,为什么会是小铛…… 记忆中某个笑容明媚的少年,固执地坚持叫我清清,其他人都忘却了,只有他还记得,记得我有个名字叫做清清…… 而眼前的小铛,声声呼呵,皮肉被抓出一条条血痕来,偏偏还就是没有晕过去,时时担着身体的折磨。 我走过去,颤颤地伸出手去,小铛…… 手被身旁的人一把拉回来,我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暗门门主冷笑一声说:“他现在连人和鬼都分不清楚,你还希望他能把你认出来。” 怒火中烧,我甩开门主的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啪。”一声脆响夹杂着小铛的厉声呼呵,回荡在牢笼四方。 以他的武功绝对可以躲开,但他没有,我原没想到真会打中他,一掌果真打到他的脸上真还叫我有些意外。 门主摸摸了脸,那上面迅速显出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来,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你的眼神还真是恶毒啊……好了,圣女大人,你现在想问我什么?问我对他做了什么,还是他是怎么被我抓到的?” 我转过身去,慢慢蹲下,小铛紧闭着眼,根本没有发现有人进来。看地我心如刀割,这就是暗门门主带我来这个小山庄的原因,这就是,他吃定我再不敢逃走的筹码。 门主冷酷的声音在身后慢慢说着: “放心,死不了,不过种了得日罂,他每日一到午时定要吃上那么一点,拖地越久,越是难受,想吃地不得了,身体里像烧起来了一样,五脏六腑奇痒难忍,生不如死,最后要自己把自己心肝挖出来才算个头。” “竣邺山庄‘鬼影’离铛,早就听师姊说过和你颇有交情,偏偏又是个大胆不怕死的主儿,听说你落下崖去,仗着轻功好,他还真下去寻你人去了,原本我也没太在意,下去了可不一定上地来。偏偏过些时日来报,离铛居然出现在暗门地界,一路明察暗访寻一个长发及地的女子,没办法,我看他一路风尘,奔波劳碌,所以就帮他来找你了。哦,对了,他遣去给两家传信的人都突然不见了,圣女你放心,现在活着的只有他一个了。” “要知道,请这个离铛来可花了我不少力气,小子倒是能跑。只是现如今他被种了得日罂,每天赖以生存,怕是再也跑不开了。圣女你要是也跑了,说不定我伤心之下就忘了给他得日罂。” 他说着,俯下身来,轻声说:“我就要你一个点头,你答应我不要逃跑,我现在就给他得日罂。” 他把我肩膀板过来,带了两分残忍的笑,说:“圣女大人肯不肯屈尊,当我的禁脔?” 小铛的呼呵声还在不听,声音早就嘶哑,越发不像人声。 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门主放开我,高声说:“来人,喂药!” 后面鱼贯而入了四五个大汉,门主开了牢门,几个大汉都一扑而上,把分别把小铛死死压住,其中一人扳开小铛的唇齿,塞了几个药丸似的东西,然后一口水灌进去。 不一会儿,小铛开始抽搐,连压着他的大汉都有些晃动。再过一会儿,几个大汉散开,小铛已然不动了,像是晕了过去。 我冲近牢笼,拨开那几个大汉,在小铛身边颓然坐下。 小铛的脸有些消瘦,露出了尖尖的下巴。面色无血,脸色苍白,此时表情安宁,再也不是痛苦挣扎的面容。他身上全是自己抓出的血痕,一道一道触目惊心,指甲逢里也全是自己的血肉。 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堵在喉咙,我颤颤伸出手,慢慢抚摩小铛惨白的面容,看着他身上无数的伤痕,一时泪干凝咽。 “圣女,我不想叫你圣女,以后我还是叫你清清好不好?” 突然觉得下腹一痛,我就这么一头倒在了小铛的身上,神志却还清醒。 门主走过来,伸手摇了摇我:“喂……” 看我没反映,他把我拉起来,“你干……糟了!叫大夫!一帮蠢材,呆在那里看什么!叫大夫来!” 模糊中,似乎有人将我抱起,一路飞奔而去。 很快,我就幽幽然转醒,抬眼就看到一个老中医搭着我的脉,满脸冷汗。 一旁的暗门门主看我醒来,眼睛一亮,随即又很快变成冷酷的神色,他不耐烦地说:“搭了半天了,有完没完!你要是切不出来我可以找别人。” 谁知那老中医听闻此言,吓得脚一软,直接从凳子上跌下来,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烦不烦,诊不出来大可以早点说!来人,拖下去腰斩。” “不要不要,门主,这个姑娘她是……她是……” “是什么快说!”门主十分不耐烦。 老中医吓地一抖:“这个姑娘……是……是有了身孕……已经一个半月了……” 此言一出,屋内另外两个人瞬间成石。我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无法思考。 暗门门主倒是很快回复成冷酷的模样,一脚对着老中医的脸就踢了过去,“信口雌黄!切不出来就不要乱说!信不信本门主割了你个舌头再把它煮给你吃!” “不会错……不会错的……老夫行医四十余载……” “你住口!来啊,拖下去,斩,再找有其他的大夫来。” 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众口一词。 门主拎起最后一个大夫的衣领,气地直接扔出了门去。 他朝我走上一步,眼里阴气大盛,直接伸手过来扼住我的脖子:“说!谁的孩子!” 我恨恨地看着他,有点气紧。 他怒极反笑:“你不说就当我查不出来吗?当初是我破了你的身子,如今这孩子的父亲想必是在这之后与你勾搭上了的。” “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本事!”说罢,狠狠把我摔开,甩袖出了房间。 他走了后再也没来,我在好一阵错愕中也终于慢慢回复了思考。 我恨他。 我比任何人都恨他。 我不知道他如此对我,到底和天主教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我也不知道,他这般待我,和竣邺山庄又有什么血海深仇。 我被他剥了权利,夺了地位,受他□□,甚至卖给妓院。我早已无权无势,他不可能从中得到什么政治军事上的好处,单纯地为了折磨所以折磨。 我恨他,天主教,竣邺山庄,暗门,三大门派互相倾轧,有人流血,有人死亡,有人神伤,有人遗怨。圣女,已然成了三大派斗争中最惨烈的血祭品。而他,就是残忍的大祭司。 我恨他,当我看到黯红色中一点白色不停颤抖,当我看到那个黑甲红翎的人想跳下崖去,当我看到小铛一身体无完肤,我就可以无比恨他,把仇恨刻入骨髓,三生不忘。 我恨他,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没有人可以比我更有理由恨他。 我一直是个淡寡人,从没有试过,恨一个人可以恨到如斯地步,这才发现,其实,恨和爱一样,可以轻如鸿毛,可以耗尽一生,此一潭不见底,彼一汪袤无涯…… 我推开门去,依着花篱笆慢慢坐在地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天上两三点星星一眨一眨。深邃的夜空如此神秘美丽,到底包含了多少神秘,吞没了多少隐情…… 苍天还没有将我戏弄个够。 我轻轻把手捂在小腹,孩子…… 我如此恨他,却有了他的骨肉…… 我该拿这个孩子来和他讨价还价,该拿这个孩子要挟威逼,该拿这个孩子折磨他,报复他,孩子是个筹码…… 然后呢?等孩子出生了,懂事了,让他或者她知道父母根本就是一对刻骨反目的仇人,拿他来利用来再利用去,再让他或者她去仇恨父母,仇恨把他(她)降临到人世的我吗? 我可以拿孩子和他谈判,拿扎根在我血肉的生命做交换,拿无辜受牵连的孩子做筹码,拿在这一界唯一和我有关系的亲人谈交易,拿肚子里没有见天却已扎在我心里的孩子,来填满,父母两人无底的仇恨深渊…… 我看着天际,慢慢闭上眼。 说我没用吧…… 我无法忍受死亡,我出生在和平时代,我从没接触过这么多爱恨情仇。如此复杂多变的事故之后,我可以学会坚强,可以学会成长,可是我学不会残忍。我可以学会理解战争的必然,学会接受死亡的无奈,可是我学不会践踏他人,奴使他人。我可以学会勾心斗角,可以学会你争我夺,可是我学不会抛除情感,冷血无情。 我该是没用吧…… 我该是……没用吧…… 轻轻抚着小腹。 孩子…… 我无法狠下心冷血对你,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对你自处。我如此恨他,是否会把对他的恨带到你身上?你与我血肉相连,在这一界,只有你而已,不仅是血缘上的亲人,更是心理上的亲人。 就这么让你离开吧,你应该还没有人形,应该不会痛苦,如此,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知道,如果你要怪,就怪我吧…… 孩子…… 我靠着花篱笆,慢慢睡了过去,朦胧中,有人拿了件衣服披在我身上,抱着我回了房,似乎坐在床边,一夜沉默。 早上醒来,依然只有我一个而已。 我要流掉孩子。 我一整天都在盘算如何流掉他(她)。 但是…… 第二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人模糊不清,看不见面容。离我远远地站在那里,我心里着急,向着她的方向跑去,她看我跑来转身就跑。 我大慌,我知道我要追上她,她是很重要的人,非常非常重要。 所以我喊着,让她等我。没想到脚下突然踩空,我一下子跌进无垠的黑暗里。我彷徨地找着出路。 突然,黑暗中伸出一双小小的粉嘟嘟的小手,牵着我一步步走出黑暗。 一道光明刺过来,刺地我睁不开眼。 一个很是稚嫩的童声一声声地叫着:“娘……娘……娘……娘……” 一声呼唤,恍如隔世。 小手慢慢松开,我大惊,慌忙想抓住它,可是却穿过那个幻影。 四周童声声声哭泣,她说:“娘,不要抛下我……娘,不要抛下我……娘,不要抛下我……” 我一身冷汗被惊醒。湘绣被褥,淡纱床拢。 我把身子绻起来,捂着小腹慢慢泣不成声。 当我被掳劫,我没有泪;当我被玷污,我没有泪;当我被传为死亡,我没有泪,当那么多风云变故,那么多阴谋陷害一一发生,我没有泪……此时的泪,亦不是为自己而流…… 孩子是无辜的。 无论父母如何,无论他(她)从何而来,孩子是无辜的……有罪的,只是我而已…… 不仅仅只是我的孩子,我也是个母亲啊…… 我拿着被褥捂着脸,泣不成声。 阴谋报复,陷害要挟,然而孩子有什么错?他(她)扎根在我体内与我共存亡,与我血脉相通。这所有仇恨与孩子无关,他(她)不是任何人的,他(她)只是我的,单纯的,我的孩子,与仇恨无关,与报复无关…… “娘,不要抛下我……” 我不会抛下你,我与你共存…… 第三天黄昏,他来了。 我靠着床柱依着,冷眼看着他。 他走过来,单手托着一个托盘,放到我腿上,托盘里一碗茶色的药。 “喝。”他冷声命令道。 我端地药来,皱着眉头。身体里有了另一个小生命,我不愿意再拿自己冒险,何况他每次让我喝的都没好事。 “放心,只是滑胎的药而已。”他看我不动,开口说道。 我扫了他一眼,端起来做要喝的样子,他眼里复杂的神色一闪,又成了冷酷的眼神。 “啪。”碗被我摔在地上,药汁洒了一地。 “你……!”他抓过我的手,手腕被他捏着生疼。 我冷笑一声,抽出手来,侧过头去,不看他。 他的声音更是冷酷,任谁听了都畏惧三分:“孩子,要不得!” 我眼神锐利地扫过去,丝毫不惧,绝不让步。 晚晖斜进屋子,金黄的颜色涂满所有轮廓,一地药香慢慢挥发,被一不小心漏进来的一丝风儿,缠着屋内的空气轻轻打着卷儿。 他看着我,突然轻蔑地笑了,只是我觉得那妖冶的笑容中多了两分分不清的东西。 他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所以你要留着孩子,等你知道后你还会留着吗?还会留着吗!?”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园里园外无数女子为什么都没人怀孕吗!你知道我这一头白发又是拜谁所赐吗!”他说着扯下头巾来,几乎齐腰的白发散下来,晶莹剔透,一点驳杂都没有。 我看着他,皱了皱眉头。 他缓缓吸了口气,回复了之前漠然的口吻,淡淡说道: “忘了向你介绍,我的名是上云,没有姓。但我父母复姓销金。 66 第 64 章 “忘了向你介绍,我的名是上云,没有姓。但我父母复姓销金。” 销金一族?! 五雷轰顶一般,暗门门主上云是销金一族生还者?苏沩手下的漏网之鱼? 真是难以令人置信。 上云起身走到门口,叫来归真,吩咐他再叫人煎一碗药来。归真领命出了门去,上云随手把门关上,走到窗边,轻轻把窗子关上。从我的角度,我只看见几何图案的窗花透过不规则形状的斑纹,一个白发男子立在窗边,透过窗棂看着窗外。 “我师祖是个不出世的奇人,”上云开口淡淡地说,漠不关己的语调听着十分寒人,“一共收了四个徒弟,师伯是最不成器的一个,只是建立了暗门,后来被我杀了夺了门主之位。我师父是最孝敬的一个,一直陪着师祖隐居直到师祖过世,现在也还的师祖坟冢旁守着。三师叔不喜武功,偏爱奇门盾甲,药草医理,早年出师之后在江湖上行走了两年也去别处隐居去了。小师叔最得师祖真传,聪明无比,虽然从我记事起师父就从来藏着我不让我见这个小师叔,可是看地出这个小师叔出是师祖最喜欢的弟子,姓苏单名一个沩字,已经是天主教天师。” “我五岁时,一直背着师父偷偷练一门工夫,经常偷偷摸到书房去看那本秘籍,意外地,一次正看得入神的时候有人要进来,我怕被责罚,躲到书架缝隙里。进书房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师父,另一个,是个从没听过的声音。” “我听见师父对那人说:‘你该是知道恩师为什么急着叫你来?’。那人说:‘为了我集军的事。’师父说:‘你明知如此,为何还一意孤行。’那人不语,师父又道:‘又是为了那人!’那人说:‘师兄,邺永言如此心狠手辣,也该是怪不得我。’师父痛心道:‘是,邺永华血洗莨菪山,手段的确狠毒,可这能怪谁,这可都是你一手造成的!’那人冷笑:‘冤有头债有主,他不敢来找我便把丧妻之痛发泄在莨菪山吗!’师父大惊:‘什么!华焰死了!’这时师祖进了来,道:‘单儿先下去,为师想单独和沩儿谈谈。’师父应声退下。然后房内两人好久没有说话,我等在夹缝里心跳地很大声,我隐隐知道我接触了一个大秘密。可我当时却并不能肯定那到底是什么。不知过了多久,苏沩才说:‘我不会放过他。’师祖沉默许久,慢慢道:“沩儿,你父亲送你来我这里学艺,我本不想收你,可是看你遭兄弟欺负,年幼丧母,孤苦可怜这才收下你来。你自幼天赋极高,他人月余功,在你不过三五日,聪达明彗,可惜就是太过纠缠恩怨,心中万般牵挂。数年前销金一族血案为师不能及时阻止,让你犯下滔天大错,如今他人寻仇,因果相报,也该了结了。’那人依旧不言。师祖又道:‘收兵吧,你若还认为师,就收兵。’听得‘咚’的一声,似乎那人跪了下来,口里冷冷道:‘那师父就别怪弟子不孝。’几声交手之声,苏沩一声闷哼,似乎是给师祖制住,师祖道:‘你自幼就是这个不择手段的性子,你当为师不知吗!沩儿,你一身血债太多,杀气浓重,如今又陷在这癫魔的地步,醒醒吧,过去就过去了,人死就随天吧。’那人道:‘魔也罢,神也罢,斯人已去,除了此间之事我亦更无它念!’师祖叹息:‘你如此通达的人,怎么如此看不穿!既然你执意如此,为师也不强拦你。’然后师祖似乎放开了那人,那人站起来,道:‘多谢师父成全。’师祖踱开步子,忽然停下来道:‘我听闻那人有个独子,被你从莨菪山救了出来,现在在天测殿,你要发兵也该思量清楚,为师不想以暴制暴。为师老矣,可是去天测殿要一个人的命还是不在话下。’说完就是开门出门之声。师祖刚走,师父就进来,拉着那人道:‘师弟,听师兄句话,别再惹师父生气了,几年前销金一族的事师父就差点没想把你逐出师门,你……’那人打断他,惨然笑道:‘我等竖子,岂是他老人家的对手,师父算尽天机,制人千里……’师父小心翼翼地道:‘你……不发兵了?’那人道:‘不知道,师父武功出神入化,我不能拿那小子的独苗儿冒险。’师父长嘘口气道:‘如此最好,六年前销金鲜血满天下,现在想起来尤自心惊肉跳。也难怪师父要干涉你教内的事务,师弟你手法忒是残忍,灭其满门……’那人长笑,冷冷地道:‘灭其满门,师兄果是欺我不知吗?那个白发小子不是被师兄所救吗!’师父一呆,那人已然飘然而去。我缩在夹缝里,当时年幼,不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白发小子,是说的是我……” “我自小便白发,眼眸不同常人,幼时三师叔曾给我切过脉,后言:‘夫近里之后,违天背道,落地白首,慧不可言,然,终身孤苦,无善后之嗣也。’” “从那天起,我开始慢慢收集关于这个小师叔的言论,大一点后偷去了他和师祖师父往来的信件,再大一点,我逼死了师伯,从他口中,终于将前后贯通,终于明白我为何白头,为何无后,为何无父无母,为何同门看我眼神怪异,为何,成了这兽不兽人不人的样子。” 上云慢慢转过身子,窗外的夕阳刚刚隐去,黑暗的线条掺杂着金线,阴森诡异。他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收起了笑容的上云再没有妖冶的感觉,只剩恐怖的气息发散出来。 他看着我道:“你们天主教的苏沩到底和销金一族有多大的过节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年的一切,都是你们伟大的天师一手策划!” “销金一族本来是个颇有势力的族群,非邪非正,认钱卖命,类似一个买凶的组织,给钱即给命,不认顾主,也不管宿主,钱说要谁命,就拿谁命。他人恩怨不沾身,做个刀口上的买卖而已。世人都道那时是销金一族族长鬼迷心窍,想路劫华焰这才惹来杀身之祸,而实际上呢?” 上云冷笑一下,“华焰私逃,天主教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偏偏就给销金一族知道了呢?” 暗觉不妙。 上云继续道:“因为族长接了个神秘的生意,虽然要杀天山附近的人,但是因为价钱给的很惊人所以接了下来。销金一族根本就没想到,符合时间地点出来的宿主是天山的圣女,不过,他们更没想到应该是那个神秘的顾主,就是苏沩指使。” 苏沩…… 天啊,难道这一切,都是苏沩!? 一瞬间,寒毛倒立。 “然后,苏沩多么理所应当地出兵灭了那么多人的销金一族,又是多么顺手地在战争中把知道真相的人都杀了差不多,再顺便清理了在教内和他冲突激烈的司罚护法闶一航和掌财护法雾鲭,再然后,你们苏沩天师一人独大该是多么畅通无阻的事情啊。” “不如来说说销金一族的族长一家,战败后,全数被活捉,苏沩不知道哪里来的仇怨,百般折磨,让其不得好死。” 我突然想到天测殿下苏沩修建的地牢,不禁皱了下眉头,苏沩的手段,的确是令人发指的。 上云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说:“其中有一项,苏沩把血近的男女灌上□□锁在暗室里,父女,母子,兄妹,极尽侮辱之能事,而让其夫其妻其父母透过小孔观看。我,就是这么,被苏沩造出来的。” 一口冷气直刺着我的脑,突然想起上云说过一句话:“苏沩不是我亲宗,却胜似我父母呢!”原来竟是如此意思。 “苏沩也没想到会有个我出来,随口让人把我扔出去喂狼,不想却被我师父知道了,偷偷救了我出来,至此,我,就是销金家唯一存活的血脉。半边人,半边魔。” 轻轻两下扣门,归真恭敬地道:“门主,药煎来了。” 上云开门接过药来,转身又走到我床边,递过药来,冷冰冰地说:“现在,喝药。” 茶色的药还在微微晃动,倒映着我拧在一起的眉。 上云看我不接,又道:“喝药,孩子不能要。”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头白发。“它可能是个怪胎,就和我一样。”上云沉着声音说。 我心思复杂地端过药来,静静捧在手心。 孩子不能要,它可能是个怪胎,就和我一样…… 药水慢慢平静下来,映出我闪烁不定的眼睛。 怪胎,怪胎,怪胎…… 我觉得我的手在微微发抖,因为药都在颤动。 我捧着药碗贴在唇边,手像不是我自己的一般,颤得更厉害了。 孩子,孩子,孩子…… “娘,不要抛下我……” 失控,手中一松,药碗下落。 上云一把接住,只是其中药汁洒了大半。 上云皱了皱眉头,怒道:“你到底想什么!” 我脑中错乱一团,毫无理性可言,顺手拿起枕头朝他丢去,发着无声的声音:滚。 上云僵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冷着脸转身而去。 我靠着床柱,只觉得完全被耗干了。 在我那一界,母亲不想要孩子,去医院跑上一趟就可以了。不会有人非难,也不会有人指责,尤其是被玷污后不信怀孕,堕胎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啊。 但是发生在我身上怎么会变得如此怪异艰难? 我不能没有这个孩子,它非常非常重要。有这样一个隐约的信念在心底闪烁,非常重要,没有什么能比它更重要。什么圣女,什么权利,什么自由,什么尊严,在它面前都渺小无比,它取代了世界,取代了时间空间,取代了信念,成了我的全部。 它非常非常重要。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坚持,但这个却真的扎根在我每一寸肌肤,每一分骨肉,每一滴鲜血中。非常奇怪,却异常坚定。 它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我不知道这奇怪的坚持是否该称之为“母爱”。 67 第 65 章 我从朦胧中醒过来,大亮的天色中站着一个人,背对我着我站在窗口,白发胜雪,在晨光中好象隐隐透着光亮。上云听到响动,慢慢转过身来,他妖冶美丽的脸半边阴影半边朝阳,灼灼伤人眼。 我以为他会还要我拿掉孩子,不由地往后退了退,手不自觉地护着肚子。 上云走过来,慢慢地说:“我问你一句话,你点头或摇头就好。你真的想要这个孩子?” 空气凝结,我仔细看着上云阴晴不明的脸,却什么都看不出,上云的眼睛很亮,黑白分明的瞳仁光影交叠,映着有我的画面。他紧抿着嘴唇,在我面前抱肘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点头又如何?摇头又如何? 这是我的孩子,与你无关,与任何人无关! 我定定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上云点点头:“好,我知道。”说完转身出了房去。 我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 午饭还是那个老伛提了食盒过来,老伛是个聋子,又被人割了舌头,我这几日起居上的琐事都是她在打理。这日的三餐格外丰盛,燕窝参茸,血燕王八,全是大补之物。看得我疑心大起,几乎没怎么吃。 当日傍晚,上云领了个我从没见过的医师来。 这个医师颇为年轻,最多三十来岁的样子,清隽岸然,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夫人,”他抱拳道,“在下宝盾分坛冷萧。” 我疑惑地看着他,又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上云,他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冷萧说完,自顾自打开随身带着的药箱,取了个腕枕出来,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示意我把手腕放上来。 疑窦从生,上云到底想干什么? 冷萧搭了三根手指在我脉上,细细诊着。又仔细观了我的面色,沉吟不语许久。然后拿了笔墨,写起药方来。 “恕在下直言,”冷萧边写边道,“夫人你天生体弱,又受寒毒入骨,气损中枢,实在不宜有孕,况此胎胎位不正,夫人你多经变故,几起几落,前次腹痛晕倒已是大大地不该。” 上云在一旁冷冷地说:“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冷萧微一沉吟,缓缓地道:“属下无能,夫人怀子时日尚浅,实在诊不出其他来。” “那要什么时候能诊出?” 冷萧默然,好久才道:“怕是这孩子撑不到能诊出的日子来。” “什么意思?”上云皱着眉头道。 “胎位不正本是大凶,夫人体弱更是难以支撑。现在孩子尚未成形,等腹中之子日益长大,胎位会越发凶险,怕是难逃这滑胎之数。” 冷萧说着,停了笔,细细又复查了一遍,道:“在下只能开些安胎补气的药,日服三剂,其他只能靠夫人吉人天象了。” 上云上前一步,一把打翻冷萧的药箱,道:“若上天有眼,早就把我天诛地灭了,什么吉人天象!你要是没那个本事,大可以把坛主的位置让出来!” 冷萧倒也不惧,弯下腰来收拾打翻的药箱,口里道:“并非在下学艺不精,以夫人的状况,纵使当年阎王劫复生也不见得有回转的余地。” 上云眼神闪了闪,微一沉吟,即道:“你先退下,叫归真安排,先在庄内住下。” 冷萧应声,收拾好了即退出房去。 上云没再出声,坐在窗边的一张八仙椅中,撑着头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不一会儿,归真在门外道:“门主,药煎来了。”上云哼了一声,归真推门进来,把药放在桌上,回身道:“冷坛主已经安顿好了。”上云还是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归真很是乖巧,什么也不说,乖乖又退了出去。 上云指着药说:“这回总该喝了吧?” 我伸手点了一点药,在桌子上写着字。上云见状,走来过细看。 “我要见离铛。” 上云带一丝残忍地笑了:“放心,每日好酒好菜好药地供着。” 我也笑了,用手轻轻弹了弹药碗。 上云眼里顿时阴冷大作:“你敢要挟我!?” 我笑地更开,你能认为这个可以算要挟你?这个,可以吗? 我端起药来,慢慢喝掉。 上云冷哼一声,转身走去。站在门口,冷冷扫了我一眼。 我站起来,跟着他走出去。 地牢阴暗依旧,火把照耀下灯影重重,小铛背着我盘腿而坐。一头短发凌乱,光是个背影就可以看出,比之当初在天山上不知瘦了多少。 上云站在楼梯口上,不再往前。我慢慢走近,抓着铁栏慢慢滑坐在地上,看着小铛倔强的背影。数月不见,小铛似乎高了不少吧,瘦地更加厉害,显然没少吃苦吧。 面前的人背着我而坐,背脊挺得很直,衣衫换成了白色的中衣,倔强着听到人声也不愿回头。 我握着铁栏,只觉得指甲已经刺如掌心的肉里。一遍又一遍想着,那时阳光下,小铛灿烂无比的笑颜。 “又想玩什么花招!”小铛还是没忍住,沉着声音说。 我一瞬间觉得鼻子很酸,直想掉眼泪,却强行忍住。 上云在后面说:“可是看够了?” 小铛闻言觉得不对,猛然回头,瞬间惊呆。 “清清……”他梦幻般喃喃道。 我忍着泪,点点头。 “清清,真的是你!!?”他几乎赶不及站起来,几乎手脚并用爬了过来。颤颤巍巍伸出手来抚着我的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话还未尽,已然有泪夺眶而出。 我不停地点头。 “你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声音里的喜悦铺天盖地。 上云在后面拍了下手,不耐烦地道:“把她拉走。” 我没有看清来人,只知道有人过来架着我,把我拉开。 小铛像疯了一样,狠命摇着铁栏:“放开她!!你们这群禽兽要对她怎么样!放开她!有什么把戏找我好了!放开她!!要敢对她怎样,我即便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来人把我拉出地牢,就退出了小书房,上云也跟着从地牢出来,口里道:“地牢阴湿晦气,以后少来。” 我提起书房内一个书案上的笔,写道:“放他出来。” 上云嗤之以鼻:“可能吗?” 我微一沉吟,又写下:“我保证他不出庄不送信回去,放他出地牢。” 上云扫了一眼,冷然道:“做梦。” 我皱了皱眉头,搁笔走开。 两天后,上云怒气冲冲一脚踢开我的房门。我正在打坐,故意不睁眼看他。 “你到底想如何。”他冷声说。 我装做没听见,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两天不喝药,就为了离铛?你以为你真可以牵制我吗?你有我的孩子就能呼风唤雨不成!” 突然脖子上一紧,我微睁开眼睛,看见上云邪气的眼,勒住我脖子的手。 “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他手上一紧,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突然他手一松,冷笑道:“也不看看自己,身无长物,战俘禁脔,凭什么要这要那!” “不过,”他转而邪媚地笑了:“离铛于你倒是很上心,你该不会拿他的命来开玩笑吧?” 我警惕地眯了眯眼睛。 他继而道:“我最近得日罂给的很大方呢,离铛日日得其仙乐,瘾大过天,从一日一食变成一日三食,差了一刻钟都不行,生无可欢,死而不甘。你要我放这个瘾君子出来又有何用?他现在一身功夫去了六七成,每日无药不欢,你以为他还能救你出去吗?” 我大体有个概念,得日罂,该是和□□鸦片一样的毒品,给人云乐,夺人精气,偏偏中者成瘾,当日看离铛病发,怕是这得日罂发作起来非给药不能解。 上云又笑了:“其实把他放出来也没什么,他离不开这个山庄,更离不开得日罂,放在你面前给你当你提醒也是好的,断了你想逃出去的念头。” 他转过来看着我,眼里带笑,风韵万千,轻击一下手,门外出现归真济物小小的身影,两个孩子双手齐出,丢进一个人来,小铛五花大绑,口眼被蒙,丢在中堂。 上云长笑转身而去:“把他给你就是,你记着,你要是逃,我让他生不如死。” 我快步走过去,解开小铛的绳索。 手上一松,小铛立刻拿下蒙在面上的黑布。 “清清——”他嘶哑着声音说。 这一刻泪如泉涌,前后不过三月,我再不是当时的我,不是朱颜,不是浣尘,也不会再是傅清清…… “别哭,清清,别哭,我会救你出去,我会救你出去……” 不,再也没有人,可以救我…… 门外又出现两个孩子的身影,他们一左一右拉着小铛出了门去,其中一个不知是归真还是济物又回转来对我笑着说:“夫人不用担心,这孩子就住在夫人隔壁,门主怕夫人闲来寂寞特地给夫人送来解闷。”孩子的笑格外诡异:“你看,门主对你多上心啊。” 从此,小铛被安排在我的侧厢住下。 我不知道那天,归真济物把小铛拉出去说了什么,当日小铛最终一个人默默走了进来。走到我下手坐下,仰起头来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看着他强按心事的小脸,想说什么却口不能言。 我张开口,哑声说:我很好,不用担心…… 小铛愣住:“清清,你的嗓子……” 一时有点痴,我苦笑一下,微微摇了摇头。 小铛看着我,大大圆圆的眼睛闪烁不定,愣愣地流下泪来。我伸出手,擦他掉下的泪,哑声道:不要哭,没事的。 他伸出手来,双手握住我手。 “把孩子拿掉好吗?”小铛看着我,柔声说。 我垂下眼来,慢慢地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我抬起眼来,看着小铛满是伤痛的眼,柔柔地笑了:放心,我会救你出去。 小铛呆住。 时间静淌,天地宁静地美好,从哪里爬进来的风吹乱一切人事,屋内的少年趴在女子的膝边,画面静好,如歌如泣,造化登天,次第缤纷,混沌还未开,悲伤早过境,慢慢沉淀下来的只有点可怜的坚持,漫漫九重天,遥遥银河汉,褪去的羽毛再也长不回,逝去的,就让它随风而散吧…… 你我都知道,有些东西,早已从指缝间不着痕迹地滑落,从岁月的罅隙里流走,在一眨眼的时间泯灭无踪…… 即使我可以,让我再以何面目回天山,回竣邺山庄,何况,在我身上的枷锁早已不是你能理解…… 小铛突然伏在我腿上,大声哭泣起来。 我轻轻拍着他抽搐的后背,一时,天下万般颜色尽失,我居然可以平静对待自己的处境。 小铛肿着眼睛望向我,我宽慰地向他展颜:放心,我绝对会救你出去。 小铛用力抓住我的手,一擦眼泪,看着我定定的,他说:“我不走,我留下陪你,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一刹那,落花成冢,水过留殇…… “我留下,和你在一起。” 我留下,与你同在。 不为情,不关恩,不为你是圣女,也不为你是谁的女儿; 不为怨,不关仇,不管过往如何,也不想将来得失万般; 只为当时你真心以待的笑容,只为你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言语,只为你一挥水袖,一个淡然的侧身,眼角一丝浅浅的笑…… 翻越千山万岭,历经苦痛煎熬,面前的女子言语尽失,怀着他人的子女,……但是,只要她还在,她还活着,就很好了…… 让混沌依旧,让造化弄人,让苍天无眼,千帆过境,万般殒落,宙宇迷蒙间突然开出一朵小小的花骨朵,渺小的,毫不起眼的,却是如此倔强,如此执着,纵万般瑰丽风景,奇幻绝美成画,也再没有什么可以抹杀这一刻她眼里的色彩。 我留下,和你在一起…… 68 第 66 章 上云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来过。我与园内其他人以篱笆为界不相往来,日子依旧那么过,只是每日送药的换成了那两个孩子中的一个。 “嘻,夫人别再这么看着我了,我是济物,归真是我弟弟,和门主一道出门了。”小孩子笑容干净,粉嘟嘟的笑脸配上发环上柔和光晕的珍珠扣,怎么看怎么像大户人家的小祖宗。 我端过药来,慢慢喝着,暗自思量,这归真济物向来跟在上云左右,如今留下济物来定是奉命看着我了,上云是门主,各种事务比起易扬来肯定有多不少,如果一直留在这满春园内才叫奇怪了。 现在外面天主教和竣邺山庄情形如何早已不是我能预料,我从被劫到如今也有些时日,而暗门这潭水到底多深却还没来得及摸清楚。乱世天下,我就站在旋涡眼里。 济物接过碗来,又道:“门主吩咐了,夫人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我说一声就是,冷坛主也在庄内,有什么不适可以随时通传他来。” 说完端了空碗就出去了。 济物刚走,小铛就出现在门口,他看着济物离去的背影侧着头望了很久。 小铛明显瘦高了不少,几经变故也少了几分少年的青涩,多了两分持重成熟。他拿了一份水梨来,拉着我一起坐到院落中的石桌旁,说是外面太阳好,多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 小铛自己没说,我却从济物口中知道他这几日每天起早练武,只是那得日罂实在太过霸道,隐隐还有祛人武功的功效,小铛每每练武总是以愤怒失望告终,济物说他现在的功夫和暗门内寻常杀手的工夫差不多,所以门主才放心把他安在我身边。 小铛削好一个水梨,递到我面前:“吃点吧,对嗓子好。”他柔声说道。 自从我告诉他我只是暂时失声,他就每天削梨子,煮琵琶薄荷汤,一个大男孩忙里忙外的,倒也心甘如饴。 我笑着接过,张口咬了一口。梨子很甜,水分也很丰。 小铛又拿了个梨子开始削,压着声音说:“那两个孩子,小心点,很有古怪。” 我点点头,早就觉得这两个孩子不简单,明明只有十岁不到的模样,可是却明显是上云的心腹,更离谱的是,在门内似乎无所忌惮,可以对娇娘冷萧呼来唤去,汀兰也要给其三分薄面,加之长随上云左右,端是奇怪。 小铛又道:“那日我被擒,就是这两个孩子联手,剑走娴熟,劲狠老辣,寻常孩子就算打娘胎开始练剑也远远练不到如此地步,可谓天赋异禀。其后四面堵杀我托付传信之人,心思细密,机智过人,寻常大人也远远不如,他两人黄口小儿,齿牙未满,实在怪异地紧。” 我想了想,伸出手指在桌上凌空写着:“天主教如何了?” 小铛摇了摇头:“我那日听闻你落崖,就奔出寻你,费了好大周章才缒绳下去崖底,其人早就摔成一团肉泥,全不可辨,不过我却发现头发很有蹊跷,像是用秘术接连起来,细看之下还有接口痕迹,所以怀疑堕崖者乃是假冒。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易扬设的局,在天主教地界内好一阵找,可是那件事后天主教和竣邺山庄都突然停战,两家按兵不动。我暗查之下听闻天主教内有人言天师病重,昏迷不醒,教内一切全是当菲护法在打点。所以又偷偷潜回天山看了一回,听一个大夫言:天师早年练功出过岔子,这几日积劳成疾,圣女一亡更牵出了旧伤,这才内伤之下昏迷了过去,过些时日会慢慢转醒的。而我哥更是日日酒醉,不理其他,所以我便自己寻找,遣人传信回去说圣女可能还活着。却不知怎的,被暗门内的人发觉了,一路追杀,最后还是不敌他人被擒了回来。” 小铛与自己这段说地轻描淡写,实际怎么一番惊心动魄也不是我能了解的。 我闭着眼睛暗暗思忖:以易扬的性格,肯定不会如此善罢甘休,难怪一直没有天主教的动静,原来竟是易扬病重。 如果如那个大夫所言,易扬会过些时日病愈,又会是如何动作?趁邺飞白不理人事一举拿下竣邺大军还是先行寻我?小铛能发现古怪那么易扬肯定也可以,怕就怕暗门吃了教训已经偷偷把尸首处理好了,不过只要易扬有心,以他的手段察出我还活着也是早晚的事。小铛失踪,竣邺山庄早晚也会派人来寻他。两家人马之力,应该可以找出我来。只是到时谁能先行救我出来就又是另一番算计了。 想到这里又是心里一沉,等两家人马来救,孩子该是已经出世了吧,我又有何面目去面对任何一边? 被玷污的女儿,被亵渎的圣女…… 我睁开眼,看见小铛忧心重重的眼神,他伸过手来握住我的手:“没事的,清清,会没事的……” 我微微一笑,摇摇头示意无妨。 不,我不已经没有路回去,无论是天山还是竣邺山庄,都不再是我的归途。如果说我还有什么归途,那就只有这腹中的孩子,它给我一种奇怪的信念和坚持,我要守卫它,清清可以软弱,但是我必须强大,不为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腹中骨肉一个微弱的心跳就足以把我支撑起来。 孩子…… 这几日都很平静,安安稳稳的,如此过了月余。闲下来的时候,我仔细询问了小铛关于暗门的一切信息,加之自己所见所闻,大致有个了暗门内部结构的概念。 暗门内是高度集权的管理结构,宝塔式权利分布,门主下分四大总司,总司下分八大分坛:金戈,铁马,镰刀,利剑,宝盾,弯弓,毒镖,神箭。每个分坛下的杀手再分神,人,鬼三种等级。门主数年前更换为现在的上云,而后,除已死的千算子离蒿外,其余总司全部换人。唯一个女总司汀兰乃上云的师姐,前几个月也死在天山断崖上。另外两个还全然不知是谁。 八个坛主手下均是将广粮多,金戈坛坛主平娇平日最是神出鬼没,谁能想到竟是伪装成个妓院老鸨,现在被挑了手筋脚筋废了坛主一职。新上任的坛主不知何人。 铁马坛坛主就是当年叛了天主教的虎头帮大哥汪大鹏,一直很不得人心,治下不利,不得重用。 镰刀坛坛主,毒镖坛坛主和利剑坛坛主一直隐而不出,只有传闻说镰刀坛坛主是个嗜血妄佞的少年。当日在营帐内有个叫齐埔的男子,上云说他也是个坛主,只是不知是哪个坛坛主。 弯弓坛坛主方凝,原本是个武林世家的小姐,一把家传的宝剑“锈壳”天下闻名,貌美却十分贪恋荣华富贵,奢侈糜烂,所以在暗门许以重利之下进了暗门,为人清高自傲又非常爱慕虚荣。 宝盾坛坛主冷萧,医术出众,毒术也是无双,新门主上任后被提拔上来的,人送外号两面菩萨,既阴险又大度,既行善又做恶,既狂妄又谦虚。 神箭坛坛主离纹是离蒿之子,没什么很是突出的地方,心计智谋也远远不如其父,不过是沾亲带故而上的位置。 总体而言,因为权利高度集中,暗门内部表面上看并没有像天主教那样的激烈内部争斗,是个较为稳定团结的局面。上云在知人用人方面也很是擅长,加之前总司离蒿管理得当,暗门内部各坛之间分工均匀,井井有条,十分稳定牢固。所以就算其他总司甚至门主从没露面,暗门内所有人依然各司其职,丝毫不乱。 只是这种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权利机构,在更深一层恐怕就会比天主教内更加复杂,下级不敢忤逆上级,长久以来定是往两个极端发展,一是越来越顺从,一是越来越抗拒,而众人对提升的渴望只会越来越大,权利相争也只会越来越激烈,高层之间怕彼此哪一天得以提升会成为自己顶头上司,一方面会表面修好,一方面会暗里倾轧。高层与低层之间,低层要尽力表现,讨好上级,同时又要防止因太过突出而被上级故意挤兑,高层要知人善用,做出成效,同时要防止下级逾越而一步登天。关系之微妙,比之天主教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两个总司位缺,几个坛主不知道又是怎生个光景,但是总司之职反正总有其他总司先行顶上,而引起下面波涛汹涌的,只怕是空出的金戈坛坛主之位。 暗门……是吗?我卧在院里的躺椅上,微微眯着眼睛。 “回屋吧,似乎要变天了。”小铛饶过篱笆,走到我身边说。 我笑了笑,顺从地站起来,由他领着回了屋内。 临窗而坐,我顺手撑起窗架,看着蒙蒙的天际。那是什么方向?可是指向天山。犹记得那时天山上,有女,衣长仗余,红衣长发……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小铛端过一盏茶来,轻轻放在我面前。 我微微摇了摇头,隔着清茶腾起的氤氲看着小铛温暖的笑容。“小心,有点烫。”他动了动茶盏说,“凉一凉再喝吧。” 我点点头。 小铛突然扑哧笑了出来,他说:“以前在庄内,有个阿妈炖的老鸭汤特别好喝,每每惹地我们一帮小孩抢来抢去,我虽然跑地快可是力气小,很不容易得手。有一次真的给我拿到了,但是后面跟了一大堆兄弟姐妹狂追不舍,我就直接仰着脖子灌进去了,没想到,鸭子汤上没冒烟,却不是因为不烫的原因而是因为最上面是一层鸭子油的原因,当时把我烫了个满嘴冒泡,养了一个月这才好。” 我也笑了,伸手在桌上写着:果然很贪。 小铛笑道:“是是是,我很贪,我就像貔貅一样,只进不出!” 两个人笑作一团。 小铛伸出手来,隔着茶案轻轻握住我的手。 一丝愕然,抬头小铛睁着圆圆的眼睛:“清清,有时我会想,你如果不是圣女,而只是庄主的女儿,一起在庄内长大,从小和我一起玩耍,一起跟先生学字,一起练武,一起吃饭……那么现在又该是怎么一番光景啊。” 我看着他,他瞥开眼睛看着窗外:“其实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你已经是圣女了,永远也不可能,就算是在‘如果’里面,你眼里的人也只是我哥而已……不过,像现在这样我也是很满足的了……以前一直觉得千湄很傻,没想到自己会比她更傻……” 我听着心里感慨,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小铛回过头来,轻轻展颜:“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我知道你不想回天山了,也不想再去见我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最后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阴霾的天空乌云翻滚,一丝风也没有,我隐隐觉得关节开始痛了,更痛的,却是心…… 为什么,小铛…… “换个位置吧,临窗潮气大,你去床上躺会儿,我去找人弄药。” 夜晚,小铛左叮咛右嘱咐地离开了,我却辗转反侧不得眠,好不容易撑着身子坐起来,听着雷电交加和雨水冲刷屋顶的声音。 门突然被打开,一人带着蓑衣斗笠,雨水顺着边角直流到地上。 上云回来了? 他拿下斗笠,出现一张半衰的脸,鼻头微红,濡湿的两鬓白发丛生,一身雨水潮湿之气。 见面之下,两人都愣住。 阎王劫?!芷蒲谷的半仙怎么来这里? 好半天,先生才回过神来,指着我对身后的人说:“是她?” 阴影中,慢慢显出上云冷酷的容貌,面无表情:“是她。” 69 更新通告 各位追文的大人: 从明天起到8月10号,我要去外地做一个进修学习,带电脑很不方便,所以……更新暂停。8月10号以后会再次开始更新。 一直以来我坚持挥爪子,不管看的人有多少,有一个人看就写给那一个人看,原本只是写文自娱,不料得多位大人一路鼓励。在此多谢常春,sphinx,我是勤劳小蜜蜂,皮皮妈,11,四月,r.n…… 关于南竹人选,目前已出现的比较有南竹像的:易扬,邺飞白,离当,上云。我做过一个小统计,易扬人气最高,不过最近小铛呼声也很高,上云也有抬头的趋势,四个男子四种爱情,清清最后肯定不会作出令大家失望的选择。 在此推荐几篇美文,大人闲极无聊不妨一看: 秋j的《大宫》,大风的《桃花债》,坑大的《子非鱼》《月来月色》,天下霸唱的《鬼吹灯》,忘了是谁的《后宫乱》,《yongwhitoutgod》,《狩猎美男之古旅》,蓝莲花的《只是当时》《千灯帐》《湄谰池》一些很经典的像《飘渺之旅》《金融皇帝十二妃》《诛仙》……就不用多举了。推荐的作者:鱼十八,rebma,草本精华,坑,桐华…… 君芷锍于2007年7月18日 70 离铛番外 离铛:离铛的一天 天还没亮,醒了,练武。 力气不如从前,速度不如从前,体力尤其不如从前。运转不灵,身手迟钝,越练越烦。 一套蟠蛟流云身法练到一半就练不下去了,气呼呼回到房内,气到发狂,看到桌子上的茶壶茶杯真想把他们砸个稀烂,想起某人还在隔壁安睡,放弃。 小憩片刻,突然药瘾开始有发作的迹象,又是在这刚刚好的时候,那个童子推门进来,掏了个小瓷瓶放在桌子上。自从暗门门主把自己从地牢放出来后就再没见到过人,然后每天一早药隐犯的时候济物会过来给今天的药。 小童子站在桌边,不阴不阳地笑道:“流华小厅的荛娘子伤地还真重呢。” 心里咯噔一下,篱笆花架外,美人众多,表面上不相往来,实际上所有美人对新进来的某人可以说是忌惮远大于好奇,不单是因为住单独的小屋更是因为独一无二的待遇,听闻篱笆院内的人有了身孕,美人之中该掀起何等风浪自不用多言。 荛落尤其甚。貌美,无脑。 不知受谁挑拨,数次在篱笆之后对某人冷嘲热讽。某人或有听闻,一笑置之,不予理睬。前些日子荛落脑子发昏,居然意欲在某人药里坐手脚,不过自然逃不过济物的眼里去。 济物故意漏风出来,虽然知道是他意在借自己之手对荛落假以颜色,还是气不过给了荛落点教训,济物碍着身份不好对门主的床侍如何,于自己,却可以不管那么多。 哼了一声,把小瓷瓶拿过来,拔下塞子,倒出几个药丸来,这是一天的分量,不可全部吃完。 济物又笑道:“荛娘子自己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不过不知怎么摔地很重,腿骨断了。” 不答。 小孩无所谓地耸耸肩:“算了,你平日自己走路也小心些就行了,现在下人不好使,地面老是打扫不干净。” 面上冷淡,心里对他嗤之以鼻,自己心里明心知肚明,院子里要乔装个下人没你默许能行吗? 小孩又道:“药煎好了。” 点点头,跟他出去取了药来,自己先喝了小口验药。 过一会儿,一切正常,药也不烫了,端去隔壁。 某人刚洗漱完,正打算吃早膳。拉着她先把药喝了。 上午又去练功,某人打坐。然后一起吃午膳。下午某人在院落小睡,不想惊动,搬了凳子坐在她旁边。 看她睡着的容颜,病态的面容好不容易有了点血色,睫毛卷卷的,阳光在其上舞动,跳跃,秋高气爽,这一刻成了谁的永恒? 某人醒了。 倒了杯茶递过去,某人接过,轻轻笑着。 晚膳前试药,喝了一小口皱了下眉头,拉住济物说:“能不能加点川贝琵琶。或是蜂蜜红糖?”这药怎么每天都这么苦,某人一天喝三次,眼见着饭量都消了下去。 济物道:“今儿先这样吧,回头我问问冷萧,看能不能加。” 点点头。 某人似乎爱吃甜食。 晚膳后端了盘水果去,边削梨子边和某人聊天。其实只有一个人说,一个人听。 当唾沫横飞说了好大一堆,某人静静听着,目光清澈,微微含笑,温宛而高贵。不由地有点痴了。 虽然是女子,依然比大多数男子都更坚韧。 如此变故之后依然清澈如初,独善其身是种很了不起的坚定不是吗? 不过是看似柔弱,外表冷清,真正的美好,一旦触及,再也放不下,再见其他繁华似锦,也不过眼前一阵浮华而已。 突然发现某人瞄着桌台一角的黄烛。 某人伸手把烛台拿了过来,有意无意微微倾侧,黄烛掉下一滴烛泪来。 心里正在奇怪,却见某人若有所思的目光,然后笑着摇摇头把烛台放回去。 扮成下人,在荛落的鞋底点了蜡,荛落又没有武功,那就难免…… 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没想到会那么严重……”其实很纳闷,某人到底怎么发现的…… 某人不言,只是眼里笑意更甚,微微摇了摇头。 第一次见某人之时也故意想用她最碰不得的冷水整治理她,那时其实是潜意识里在为千湄报不平,谁会想到她也不知怎么,就会发觉……突然觉得某人一直都在把自己当个孩子,想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像小孩子?” 某人一愣,赶快摇头。 不觉得有点泄气,“真是的……” 想了一想,这么问也挺幼稚的,更是泄气。终于决定改变话题。 “这个梨子应该是天主教地界更里面才产的,这个暗门还真是邪气,吃梨都要天主教地界内的。虽然这重湘梨水多味甜肉细,不过极难保存,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运过来的……你吃这个吧,这个大些,水也重些。” 某人乖乖接了过去,咬了一口,细细品着。 “这天眼见地变凉了,明天叫人帮你加的被褥吧,晚上夜冷,小心别受了寒。” 想了一想,觉得有点好笑,问某人:“觉不觉得我现在特像个老妈子?” 某人听着,浅浅地笑着…… 71 第 67 章 先生一时呆住,好半天先生才回过神来,指着我对身后的人说:“是她?” 阴影中,慢慢显出上云冷酷的容貌,面无表情地说:“是她。” 先生面色很差,嘴唇气地有点发白,解下蓑衣丢到上云身上,口里道:“师兄当年怎么收了你这个孽障!” 上云侧一下身,避开蓑衣,依然冷着脸,左耳上的宝石在黑暗中闪着阴冷的光芒。 先生不再理他,快步走过来,看着我眼中闪动,泪光轻浮,在床头的脚凳上坐下来,一时语噎,好半天才道:“……丫头,受苦了……” 我看了看他,又看看上云,心下苦笑:十多年前的阎王劫,我在芷埔谷遇见的半仙,是上云的同门,那个不喜武功却偏爱奇门盾甲,药草医理的三师叔,早有这般猜想,却没想到真有这么巧。 上云看着我,目光一软,走上前一步。先生发觉,厉声道:“出去!看在这丫头肚里孩子的份上,不然我……出去!!” 上云脚步一停,面上更是冷酷,短暂的一停之后拂袖出了门。 先生待上云一走,立刻有泪落下,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摸我的发角:“你不是该在天山吗?怎么……怎么落到此地?” 我下意识地微微往后一缩,伸手去抓他伸过来的手。先生不等我碰到他的衣角,手腕一翻握住我的手腕,两指手指扣住脉搏,当下大惊道:“他给你喂了欲语还羞?” 我一呆,随即反映过来那是那碗哑药,苦笑着摇摇头。 先生咬牙道:“这个妖孽!!”随即颓然息道:“二师哥当年一念之仁,不想先是害死了大师兄,后又害苦了你。” 先生把着脉,一抬眼看见我疑惑的表情,微一沉吟,道:“是他请我来的,说是有个女子怀了他的骨肉……你放心,拼了我这半条命,也定会报你母子平安。”他停了停,犹豫地道:“你……天主教呢?” 我摇了摇头,这叫我如何说起? 先生注视着我,眼神里有怜惜,有心疼,有自责…… 半晌,他松开我的手腕,轻轻道:“早点睡吧,多休息对孩子好。” 我猛然翻腕,拉住他的手。先生奇怪道:“还有什么事?” 我摊开他的手,轻轻写下“得日罂”。 先生大惊:“什么!他要给你种……”我忙打了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门外。先生会意,可眼里担忧不减:“怎么回事?” 我又写下:“不是我,可有解?” 先生摇了摇头,道:“别想那么多,还是多想想自己的好。”边说着边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夜深了,早点睡吧,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他站起来,慢慢走去,推门一刹那,我只觉得那个背影老态龙钟,充满沧桑。两代恩怨,沉地让所有人都不敢去接……夜阑卧听风吹雨,万般纠缠,千丝万缕的恩怨情仇,任谁也算不清,任谁也还不完。人都道,因果报应环环相扣,果然不假…… 离铛不认识先生,看到先生进来脸色阴沉的厉害,何况后面还站着上云。 先生仿佛也当小铛不存在一般,径自走过来,取出腕枕道:“来,让老夫仔细瞧瞧。” 小铛这才恍然,连忙让座倒茶。 先生可是久负盛名的神医,看到小铛一眼时就有诧异神色一晃而过,此时他搭着我的脉搏,瞟了眼离铛后转而看着我。我微微垂了垂眼睑。心里有些担心,生怕先生摇一摇头,那么也许普天之下再无人可以救得了小铛了。但是先生只是一味沉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没有任何表示。 “如何?”上云在后面冷冰冰地说,从昨天到现在他就一直僵着一张脸。 先生冷笑一声,放开我,边收拾东西边说:“门主好大的本事,又是哑药又是□□,再健康的孩子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何况丫头向来弱不禁风的身子。” 上云眼里怒色一起,但是很快压了下去,淡淡地道:“我只问你可有良方。” 先生冷哼一下,道:“小子出息了,师门长辈早不放在眼里了。” 上云唇形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强行忍住了。 先生看他不做声,这才道:“叫人备好川贝,茯苓,桔梗,百赖,白芷,烧好热水。” 上云皱了皱眉头:“这是做什么?” “解你门主大人的‘欲语还羞’!”先生不无讽刺地说,“其他的老夫自有草药,就请门主备些个寻常药材来做个药引吧。” 上云也不再分辨什么,招来个小童领了先生而去。 屋内还剩我,上云,小铛三人。 小铛跨上一步挡在我身前拱手道:“门主日理万机,教务繁忙,当是自便就是,不用理会我们。” 上云无所谓地耸耸肩,道:“这才几日,夫人就会给人下逐客令了。” 小铛声音有点按压怒气的痕迹:“门主所言真乃高深,不知所指何人呐?” 上云笑道:“门内上下都已晓得,这雾鼎山庄住了我暗门第一夫人,雾花夫人,人过天眷,许下不凡。这几日来来往往但求一见的门内要人端是络绎不绝,少侠此刻如此问我,难道是将你身后的雾花夫人置若罔闻不成?” 我听着,寒毛倒立。 我被囚于此,知者了了,何来众人皆知之事?但,如果上云此言非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上云泻出去的消息。不过,透出去的身份不是浣尘,不是圣女,而是一个神秘的雾花夫人。他如此安排,又意欲何为? “或许,我该开了喜宴,向我四属八部好好介绍一下我这个非凡夫人?”上云装模作样的自言自语,嘴里的嘲弄不言而喻。 “你,你又想干什么!”小铛警惕地说。 “不干什么,”上云转过身子,走了出去,“不过是给夫人立一块贞洁牌坊。” 这日下午,归真济物指挥人搬了一大堆东西过来:水晶的吊帘,紫檀镶黄玉的十二扇屏风,蜀绣花样的锦被,珊瑚莲座的熏庐,甚至是象牙镶金的梳子,双耳白玉的花瓶,虎骨名家的画扇之类的小物都应有尽有。 “门主吩咐,给夫人多添些什物,夫人你多清点一下,看少了什么尽管和我们兄弟说便是。”我站在门口,看来来往往的人把一见见华贵的东西往房间里搬,一旁的两个孩子笑嘻嘻地对我说着。 看着琳琅满目的屋子,那奢侈富贵到几乎俗气的卧房,我怀疑地转过身,看着身后两个童子。 其中一个给另一个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会意,立刻招呼屋内众人退了出去,门口还隐隐传来他呼呵的声音。 余下那一个走上两步,压低声音道:“这是百家粉。”他说着,迅速塞给我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包,“原是解毒的不二良药,得日罂毒性太过霸道,虽然难以根解,好歹可以缓和一二。” 我心里诧异,心想这药的真伪我请先生一看便知,他根本不可能骗过我。小铛中药,本就是我心里大急,任何有助益之事都不会放过,归真济物送此物给我当算是投其所好,不过不知到底为什么投我桃李。 “夫人,”小童笑容里有说不清的东西,“门主已正夫人名分,夫人在门内地位定会如日中天,他日若能诞下一子,有了少门主,夫人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主雄才大略,少年英雄,定有雄霸天下的一天,那时夫人更是贵不可言,比之区区天主教圣女天上地下。我等竖子福浅,日后还要仰仗夫人泽被。” 一番话点到既止,却豪不含糊,这两个孩子,哪有一般孩童的模样。我按了按油布包好的药粉,也没再多表示,面前的小童看我收下药粉已然心满意足,又道:“门内奇人辈出,心怀各异,夫人日后都会一一得见,夫人聪慧过人,自不用小子多言。”说完,转身推门出了去。 我捏了捏小油布包,突然意识到,上云其实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百家粉果然不虚。 先生来时仔细验过,的确是真真的解毒名药。“有这个药引,那个少年的得日罂应该能解。”先生斟酌地说:“待我明天改个方子,吃上半个月,再加上个人意志坚强点应该就没有太大问题。” 我听着很是宽心。 先生看着我的面色,又道:“别老想着别人,你看你自己……听说你不肯喝药?” 我一呆。 先生赶忙道:“难道你想一直这么哑下去不成?” 我垂目,不是想哑,是不想说话,如果可以,甚至不想听,不想看。 先生摇了摇头,道:“晚些时候我叫人在送碗过来,你也别老是这么折磨自己。” 我轻轻摇了摇头,先生看着又想劝我,话到嘴边又吞了进去。一声长叹更无它言。 我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着:“孩子如何?” 先生看着一呆,随即面露难色:“丫头……” 我心里一紧,忐忑地看着他。 “丫头,你放心,”先生嘴边勉强卷出一丝笑容来,“总有法子的……” 胎位不正,即使是现代医学也是束手无策的事情。 我心下忧虑,脑中千头万绪,所谓关心则乱,亦是真理。 “丫头,丫头……” 不知先生唤了我多少声,我才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先生微一沉吟,压低声音说:“你放心,现在我确是被禁足,可是总有机会,到时帮你联络上天主教,你的天师自然会救你出去。” 我大惊,慌忙摇头。 “为什么?”先生大惑。 为什么?暗门中定有天主教眼线,那么雾花夫人的传闻易扬肯定有所耳闻。距朱颜堕崖也将近三月,而让天主教上下如何接受原本刚烈圣洁的圣女突然成了含辱而存的有孕女子。雾花夫人,在他人看来,早就成了暗门的第一夫人,就算易扬会坚持将我接回,那么,我,易扬,又如何面对教中人的质问。在他们眼中,跳崖的朱颜忠义两全,而苟活的圣女却是叛教投敌的雾花夫人。上云此举,本意也是在断我后路,使我进退两难。只是区区一个雾花夫人的名号,主观客观,在别人看来立刻颠倒。我无法回去。 “为什么!”先生紧追不舍。 “孩子。”我在桌面写下。 更何况,我肚子里有另一个生命。我不会拿它冒一丝一毫的风险,我不会做没有万全把握的事情,也许这很荒唐,但我真的不愿意它有什么辉煌或不凡的背景。他日我若能离开这里,我更愿意找个普通的农家,种一亩三分地,安安稳稳把它抚养成人,不要富贵,不要权利,只要有平淡安定的小幸福就很好了,不关暗门,不关竣邺山庄,更不关天主教。 晚上,果然又备了药送了过来。 不同的是,端药过来的是上云。 “这回你又想和我谈什么条件?”他一脸戏谑,重重放下药盘来,药汁溅出来,染脏了五彩细绳编织繁花图腾的桌布。 我不理他,站起来往屏风里间走去,上云一把拉住我,强行扯了回来:“喝药!”他冷然。 我别开头不理他。 他冷笑道:“好大的架子。不如这样吧,你既然不吃药,那隔壁那小子也陪着你不吃药好了,我们看看谁熬得比较久。” 我恨恨地咬咬牙。 上云转而笑道:“说你的条件吧,不用绕这么多圈子,只要不过分,我可以考虑满足你,夫人。” “庄内,自由行走。”我写道。我本是没什么条件,不过不想喝这个解药而已,如此说,不过顺水推舟提要求罢了。 上云看着,眼睛一转,妖冶地笑了:“这个简单……”他手上用力一拉,另一只手顺势扣在我腰间,红艳的嘴唇在我耳边补充一句:“不过你想都别想。” “门主。”外面响起小童清脆的声音,“五十里外,广子林一行人来拜。” 上云放开我,皱着眉头开了门问道:“离蒿留了一大摊子事,他怎么有空来?” 不知是归真还是济物恭敬地回道:“广爷未言,不敢妄自揣摩。” 上云瞟了我一眼,意有意无地说:“雾花夫人,嘿嘿,真是名声在外啊。”语毕,扬长而去。 若说之前只有五分把握,那么此时当有七分把握,广子林是第三个总司。离蒿,汀兰,广子林,还有一个是谁! 次日,先生帮我烧灸,室内清了人。先生压低着声音,一边做灸一边说:“我配了个百家粉的方子,引百家粉做药引,五五二十五天后方可全去。只是这方子上有味红花,这……” 红花,补血的寻常药材,但是孕妇吃了容易滑胎。若是奇异珍贵药材,先生自是有自带,寻常药材到处可以寻到,惟独这红花,已目前的处境,先生绝对不可能从暗门的药房里取出来。 我沉吟片刻,要了方子过来,大体看了一下,确实是那味红花最是棘手。我又看了数遍,确认记牢后,就着先生点灸的火苗把方子烧了干净。 这一天,也算是怪事迭出。 晚上我总感觉房后有什么东西在悉悉数数的,心里很不塌实,所以就披了件衣服出来。 我的这两间单独出来的小房是在这个内院最深处,小房后面跟着一个单独的厨房和柴房,房前以花篱为界,对所有人都是禁足,当然,上云和归真济物不在此列。 我心怀疑窦,手里托了一盏白蜡香烛,绕到房后的声音发出的地方。 其实与其说是我听到,不如说是我“预想”到,并没有实质的声音,但总有这个想法,是我“听”到了什么。不得不说人的第六感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尤其是我最近好象第六感特别准,比如说小铛整治荛落的事情。 当走近柴房的时候,真实的声音则慢慢清晰了。哼哼哈哈的不断娇吟声和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我心里大奇,这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伸手推了推柴门,它从里面堵住了。但我伸手推时发出了一点声响,不是很大声,却足以惊动房内的两个人。 一个女子惊呼了半声,想来另外半声被强行吞了回去。 一个带着沙哑口音的男声浑浊地低声说:“谁!!” 我皱了皱眉头,这两个人好大的胆子,偷情偷到这里来了。 看我不答,那男子又问了一声:“是谁!”声音明显沉着地多。 一阵悉数之声,然后门开了。 白烛的光芒贯穿了整个柴房,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的美人看到我立刻脸色惨白,失声道:“雾花夫人!!” 一旁的男子听到这个名字,脸色立刻白色了两分。我淡淡地扫过这两个人。 男子摸约三十来岁,敞开的衣衫暴露出六块整齐而分明腹肌和一身成小麦色的肌肤,眉眼深陷,下颚方正,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坐在地上的女子就有意思的多,我见过的,她是这个院内上云养的禁脔,名字好像叫虞枕水。看我眼光扫来,虞枕水立刻花容失色,跪在地上颤声道:“夫……夫人……” “清清——” 后面猛然有人叫,我不禁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小铛。他看到我,轻吁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身前来,挡住那个男子,口里冷然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虞枕水几乎声音都在打颤:“夫人……不关他的事,是我引诱他的……夫人……” 我拍拍小铛的肩,小铛让开了身子。我看着虞枕水,伸手指了指门口。 “夫人……”虞枕水惊恐地看着我,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不耐烦地做了个“滚”个手势。 一旁的男子道:“枕水,你先回去,我来向夫人交代。” “腾戈……”虞枕水迟疑道。 “快回去。”男子坚定地说,不说其他,切就论他此刻这一份谈定自信,从容不迫就很让我暗暗赞叹。被捉奸还能从容不迫? 虞枕水一咬牙,提着衣服狼狈而去。 我不紧不慢地挑了个合适的柴堆坐了下来。小铛则走到那男子面前,酷酷地问道:“你是谁!” 那男子却不理睬小铛,朝我的方向跨上一步,单膝跪下,口里称:“广爷随下朴藤戈,见过雾花夫人。” 他跪下时,我一眼瞥见他腰间滑下一块奇特的吊牌。我使了个眼色给小铛,小铛与我相处多日,这点的默契还是有的,他身形一晃,下一刻钟,这个吊牌就握在我的手上。 “夫人,那可是……”朴藤戈急道。 我锐利地扫了一眼过去,他话到一半却只能讷讷住口。 凑近烛火,细看之下这是一个做工相当精细的铜牌。四面分别围绕着八个图案:戈头,马蹄,镰刀,长剑,盾牌,长弓,飞镖,箭,暗合了暗门八坛。反面一个龙飞凤舞的“暗”字。这是……暗门的令牌? 我握着吊牌,歪着头看着朴藤戈。 朴藤戈埋着头,答道:“回夫人,暗门三等令牌,还望夫人赐还。 我笑了一下,把令牌揣进怀里。起身站了起来:原本还想拷问他的话,现在看来,什么都不用了。我虽然不知道三等令牌到底有多大的调遣力,但他仅仅一个广爷的随行就有如此令牌,说明的问题可就不是一星半点的了。 “夫人……”看我要走,朴藤戈终于绷不住了,冷汗直下。 我走过他身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朴藤戈一咬牙,追讨道:“还望夫人赐还令牌,不然在下实在无法交代。” 小铛代答道:“赐还是没份儿了,不过今晚的事我们就当没看见了,你回头就答说自己睡时令牌被偷就是了。” 朴藤戈冷汗如雨:“这如何使得……” 我不耐烦地向外走去,朴藤戈被逼急了,站起来抢到我面前挡住去路,冷然道:“夫人若不归还,那就莫怪在下冒犯了。” 小铛看势不好,一掌挥了出去。 朴藤戈不知敌人深浅,虚晃了一下,回了一拳。 两人你来我往斗出了房去。 我依在门口,看着小铛迅速陷入苦战,心中大急。 “放肆,朴藤戈!!”一声厉喝突然传来。 房子的转角处,一片黑夜的墨色中显出一条米黄色的人影来。 一人清瘦高挑,表情森然,可不正是暗门总司广子林! 72 第 68 章 朴藤戈闻声一呆,身法上一懈,结结实实中了小铛一个扫堂腿,正跌在地上。小铛当下也收了手,站在我身前。 广子林看也不看朴藤戈一眼,向我拱手道:“在下失职,夫人受惊了。” 我淡淡扫了他一眼,心里冷笑:这个时候会在内院深处见到广子林?适才小铛和朴藤戈打斗,出来的人不是归真济物而是广子林,他不早不晚的出现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我看了眼狼狈起身的朴藤戈,又看了眼身旁全线警戒的小铛,微一沉吟,随即从容而去,广子林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紧接而来的这一天,我左等右等也不见先生来。等过了许久,小铛才端了碗药来,他轻轻把药放下,走过来拢拢我耳边的发丝,轻声道:“清清,喝药吧,好吗?” “咳咳……”身后的一人轻咳数下,定睛一看原是宝盾坛坛主冷萧,“夫人请自重。” 我皱了皱眉头,怎么是他来了,先生呢? 冷萧取了碗枕,放在桌上,恭敬地说:“夫人,请。” 我不动,只是看着他,冷萧依然必恭必敬:“神医前辈由门主陪同回山谷取些药材医书,这几日由不才为夫人诊脉,前辈留下数道方子,在下会一一遵守。” 先生回谷取医书?看来我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先生乃神医,如果需要先生翻书那么肯定是些奇门偏方或者是上古医书。而上云居然带了归真济物亲自前往,肯定是为了防止先生半路泻出去消息,以保万一所以亲往。那么庄内的种种呢?毫无疑问地落在了广子林肩上。我所要关心的问题是:广子林,真的有上云想的那么可靠吗? 傍晚时,小铛去看着煎药去了,我一个人踱到花篱附近,忽听得篱外的声音很是喧闹。 “啧啧,看看这是谁来了?真是好久不见啊。”一个妩媚的声音怪里怪气地说,话语里的讽刺毕露无疑。 “可不是吗,以前娇姐姐来的时候哪回不是好生风光,怎么这回这么偃旗息鼓呢?”另一个清亮的女声应道。 “滚。”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软软的,没有任何力气。 “哎呀,我差点没有看见,娇姐姐坐的这是什么啊!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对啊,娇姐姐,你看你脸色,哪还有当初娇态动人的姿色?” “嗨,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呢?娇姐姐可是门主跟前的大红人儿,门主平日对她赏的可叫一个多啊。” “是啊是啊,这次赏的啊,尤其丰厚呢!真叫我们姐妹嫉妒啊。” …… …… 几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语,话里带刺,有恃无恐地谈论着。 透过花篱,我隐隐看见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后面有一个小丫鬟推着轮椅,似乎是来院子里散散心的,谁想到正撞见这么一堆冤家。 娇娘害我匪浅,而她也正是因为我而被挑了手筋脚筋。我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沉思片刻,一仰头,正看见赤红色的夕阳血染的云彩,头顶上一只鹰碉长鸣一声迅速冲进云端。 我深深呼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 再次睁开眼,我依旧是自己,而我也不会再是自己。 轻移莲步,踏着一地落叶,我所迈出的,是我以前不敢迈出的一步。 “雾花夫人……” 众人惊叹道,平日雾花夫人深居简出,几乎从不独自出花篱,而自从雾花夫人来此后,门主只要无事定会回庄,雾花夫人有孕,传闻一旦有后,无论男女,门主定会正式迎娶雾花夫人,门主夫人,除雾花夫人外,再无其他。 我扫过这几个女子,有荛落,米莲,宛莹儿,常平君,顾小慈和顾小怜两姊妹,以及,坐在轮椅内,满面憔悴的娇娘。 这几个女子不知道我是谁,这个院内曾经是有一个人知道的,当日我刚被掳过来的时候在上云帐中曾有一个他随行带着的美人,但是自从我来这里之后,过了两日,那个美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娇娘知道,她看见我,脸色更了白了一白。 我沿着院内铺好的细石子路走过去,另几个女子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该请安吗?不该请安吗? 我直直走过去,推轮椅的丫头也傻了,立在那里手足无措。我接过她手里轮椅的扶手,径自推了娇娘离开,走出点距离才听得后面突然爆发出女子的惊呼声。 我推着娇娘来到院子里令一个角落,停了下来。娇娘没有回头,开口说道:“其实你不必帮我。” 我放开轮椅,转到娇娘面前来,定定地看着她。她比当初瘦了不少,明显老了几岁,气色也很难看,才立秋不久,居然穿着小棉夹袄。 她看着,居然也笑了:“你是在可怜我吗?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笑了笑,耸了耸肩。随手把路边一株月季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她也再没说话,静静看着我。 娇娘双手手腕上各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触目惊心。挑筋其实是个很严酷的刑法,并不是一刀子下去就把手筋给割了,而是用一个钩子样的刑具,内纫磨出刀口,勾到手腕里挑出筋来拉断的,极其之残忍,刚被挑开的地方还可以看见手筋的翻卷。 娇娘曾经有多么显赫一时我也可以猜出一二,不想如今却落到这副田地。仔细一想,我也不正和她是类似的处境吗?想及此,不由觉得对她有种同病相怜之感。或许我回头可以问问先生,可有续筋之法,好歹也能让她自理,不用受这轮椅之苦。 我回过神了,猛然转过头去,正看见娇娘很是复杂的眼神,看我看向她又很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我笑了,拿着手上的月季一片一片把四周的叶子都扯了下来。叶子一去,月季墨绿色花杆上的利刺一根根格外明显,尖尖利利的,森森地排列着,看着它们,仿佛就能感到被刺着的痛。我拿着月季,轻轻放到她的腿上,她的眼神看着月季,闪了一闪,沉声问我:“你什么意思!” 我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忽然想了起来,转过身回来,从怀里掏出一段吊绳:正是那的三等令牌上的吊绳。拿起那枝光杆的月季,轻轻把吊绳系在上面,又还给了娇娘。 娇娘看着吊绳,神色更是复杂。 我笑了笑,举步而去。 我给她出的哑谜,希望她能找出答案:我已然一无所有,所以,就如那脱了叶子的月季。 当晚,很符合场景的来了个月黑风高。我推门出去的时候已然四下寂寥。 我轻轻饶过花篱,在院子的假山池塘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没有星星的夜空显地很低沉,月亮脆弱的光芒透过薄薄的云彩射下来勉强让人能看清周遭的事物。夜晚很凉,我拉紧了身上披的衣服,静静坐着。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一个女子的容颜,淡淡而细长的眉毛,线条柔和的下颚,温和而不出众的五官,只有一双眼,熟悉却又陌生的坚定而清丽。 这是雾花夫人,是浣尘,是朱颜,而记忆中傅清清的模样早已融到现在的这个容颜中去了,时间并没有逝去多远,我已然不记得傅清清的样子了,只是还记得她的眼睛,一双鱼形的眼睛,水波流转,流光飞舞…… “夜已深,何故弹梦远?”身后有人低低念了一句。 我轻叹口气,用沙哑的声音说:“广爷来地好迟啊。” 回头,广子林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晃而过,转而微笑道:“恭喜夫人了。” 我可以说话了,这是前不久才发现的事情,也许是归功小铛的梨子削地勤,也许是那“欲语还羞”的药性该过了,虽然声音很嘶哑,但是已然可以说话了。这也是我拒绝喝解药的原因,是药三分毒,我不想给肚子里的宝宝过重的负担。 我从怀里摸出那的令牌,问道:“广爷应该是为了这面牌吧?” 广子林挥开扇子,半笑着说:“还要看夫人的意思。” 我摸着令牌叹道:“这面牌子对我的确没什么用,可我得到它的机缘却有趣的紧,我很想留下做个纪念,不过既然广爷开口,那我也只好割爱了。” 广子林毫不动容,依然笑着说:“如此,那么多谢夫人抬爱了。” 我一笑,真心叹道:“广爷好大的定力啊,真不怕我对门主揭你随行的短儿吗?” 广子林认真看了我一眼,我依然笑地如沐春风,他斟酌地说:“如果夫人真有此意,那么此刻又何故与在下多费唇舌?” 我点点头,心下赞许。 我掂了掂令牌,把它抛到广子林怀里,轻声说:“广爷介不介意移步小叙?” 广子林被我勒着要害,只得点头称是。 走进屋子,我领着广子林向屋内走去,广子林踌躇道:“此处乃夫人闺密,在下冒犯,难免有瓜田之嫌。”我回道:“正是如此,才无他人冒犯,凶险之地,四面伏难,还是稳妥为上。” 广子林睨着我,说:“夫人到底打算如何?” 我抿嘴而笑:“这话似乎该我问广爷,雾花夫人名声大振,广爷慕名而来该不会是只为了一睹真容这么简单吧。广爷半夜来见我已经是难脱干系,那么又为何不干脆把话说完呢?”我挑着水晶吊帘,笑脸盈盈:“广爷,请。” 广子林骑虎难下,拱手道:“夫人先请。” 我很喜欢这个白腊香烛的味道,忽明忽暗的灯光摇曳不止。广子林微一沉吟,站在床边的脚登旁却不坐下。我也不管他,点了香烛后直接坐在床边。 我扶着窗沿,细细看着广子林思索的表情,先开口问他:“广爷打算如何处置那个胆大的朴藤戈?” 广子林微一沉吟,马上回答说:“任由夫人发落。” 我说:“三等令牌到底是多大的作用?” 广子林回道:“等同坛主,暗门内令主以下全部听命。” 我奇道:“令主?” 广子林尽量简略地回答说:“因为八坛彼此独立,所以有令主一职从中调节斡旋,令主一位在坛主以下,神等杀手以上,直接听令于四大总司。” 我继续问道:“我一直很好奇,四大总司,死在天山的千算子,伪装成我侍女的汀兰,我面前的广爷你,还有一个是谁?” 广子林瞟了我一眼,说:“夫人慧眼过人,外界盛传的雾花夫人果然不虚。至于令一总司,在下无缘,一直未能得见,也不知其为何人。” 我扫了他一眼,心里掂量这句话几真几假。 广子林看我不语,问道:“那朴藤戈,夫人打算如何?” 我抿嘴而笑:“你说,如果被上云知道了,他又会如何。” 广子林摇头叹道:“门主奇人在世,岂是在下能胡乱揣摩的?” 我继续道:“那你估摸看看,如果门主知道了,会不会牵连到你头上?” 广子林听着一呆。 好,我还真差点以为你不害怕了呢。我笃定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广爷,不如来说说你为何找我?” 广子林皱了皱眉头,道:“此间原是夫人找在下的。” 我摇了摇头,道:“广爷说话怎么那么不痛快?昨夜广爷天兵下凡般来地不早不晚,试问广爷,半夜当眠,为何在这内院徘徊?莫非和朴藤戈一样打算私会女眷不成?” 广爷脸白了一分,口里仍道:“在下听闻有打斗声,故而前来一探究竟,夫人明察。” 我笑了一下,又道:“那么今日你又何必要娇娘出来抛头露脸?娇娘失势又成残,最不想的就是听人挖苦,而她明知出来散心会遇到那群女子又为何顶着耻辱留连院内?无非是想给我看场好戏而已,他日再多做几场,我这个未来的母亲念着为未出世的孩子及阴德,或者是又在什么其他机遇之下刺激着,说不定就向先生求了续筋之法。娇娘乃被你所救,此行也是由你带来,来的时间碰巧就在先生来后不几日的工夫。他人看来,你和那些坛主一样,冲着我这个雾花夫人,在我看来,广爷你的算盘,最终还是打在了那个阎王劫的神医身上。” 广爷听着,先是惊恐,后为敬佩,最后已然又成了不动声色。他听我说完,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枝被压扁了的月季,双手奉上,道:“夫人窥一而知百,广子林自愧不如,如此正如夫人所言,在下别无它求,但请夫人成全。” 我接过月季,看着它一根根的尖刺,问道:“广爷,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对娇娘如此用心良苦?” 广爷沉默好久。 我心里想着,既然他不愿意直言,我也无须强人所难,正打算开口,却听见广爷低沉的男音。 “平娇,是我爹我在五岁时给我订下文定的未婚妻。” 我心下一跳,道:“广爷……” 没想到广爷挥手阻止了我说下去,他道:“让我说完也好,这么多年了,我也实在憋地难受。” 我同情地点点头。 广爷继续低低地说着: “本想着我一及冠两家就结亲,却没想到暗门悄然崛起了。那时的门主还是不上云,老门主是个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士,我们两家心怀尊敬,就都入了暗门。而后,暗门内部突然变故突起,我们两家的家长也先后辞世,这婚事也就这么拖下来了。” “后来,门主以上代门主同门的身份接过了大权,我以为事态就这么过去了,就去找平娇商量婚事。没想到她却一口拒绝。” “她说早先的约定是父母的媒妁之言,而今父母已亡,两家已无结亲的必要。我说,我着实喜欢你的紧,你要如何才肯嫁给我。她想了想,说:‘我的夫君定是人中龙凤,你想娶我,就去证明给我看吧。’我听了心里很高兴,以为她心里是有我的,只不过担心我一直这么碌碌无为下去。然后呢,我就告别了她,开展了漫漫的门派收拢的任务。三年,只用了三年,我从一个少令主坐到总司,用无数光彩或不光彩,仁慈或不仁慈的手段收了大大小小过百个小门派。我以为我有资格娶她的时候,她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去娶了。” “谁想到神秘的金戈坛坛主会是我的故识,一开始只是听闻那个金戈坛主是从门主内院出来的厉害女人,为什么会是我的平娇呢?” “她开了家问芳园,掩饰身份,又可以收集消息。自己当鸨母。我去找她时,她笑着问我要什么样的姑娘……” 我听着很是不忍,出声道:“广爷……” 广子林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不知道平娇到底在我离开的时候都经历了些什么,但在这之后,我知道的,她和那些姑娘一样,心甘情愿地跟了门主,愿意同那么多女子一样去平分门主的一点温柔,愿意放下自己的骄傲,放下自己的矜持去服侍一个这样的男人。我暗示过她,问她还是否愿意嫁给我,我不介意她的过去,只要她点头,我愿意和她从头开始生活。可她没有,她只是送来新的姑娘,招呼她们好好服侍好。所以我放弃了,只是在闲暇的时候去她的问芳园喝喝小酒,听听小曲,看她忙里忙外招呼客人,应对排场。我已是总司,明里暗里也帮过她不少,她心里感激,每每有不错的姑娘都会先行帮我留着。” “而后的事情,夫人你也知道。门主挑了她手筋脚筋,我接她回来给她治伤,金疮药散在伤口上,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直楞楞地看着屋顶。我看着心痛,嘴里大骂她没用,她听着不说话,等我发泄完了才问我:‘为什么求情,让我死在他手下不是很好?’我第一次听见,她带着那么怨毒的口气对我说话。那时我才明白,她一直害怕的不是死亡,不是酷刑,而是像现在这样,她所爱的人就在咫尺,却再也想不起,曾经还有个她来。” “过了几日,平娇终于不再是终日恍惚的样子,也开始正常吃饭作息。只是晚上,总是一个人掩着被子呜呜地哭,她哭一晚上,我在外面喝一晚上的酒。终于有一天,我趁着酒劲冲了进去,拉起平娇对她说:‘嫁给我吧。’平娇一楞,然后一脸厌恶地别过头去,那时,我酒才醒。” “第二天,我对她道歉,她始终闭着眼睛。” “我承诺过她,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她手脚医好。” 我转着月季,说:“所以,你们就把算盘打在我身上了?” 广子林一咬牙,道:“门主是不可能同意的,还望夫人念在在下一片情苦,成全则个。” 我细细想了想,广子林的话我能不能信?会是个圈套还是真心相吐?我细细想着以往的细节:广子林听闻我囚于问芳园,心里担心所以连忙来见;问芳园起火,广子林也是急忙赶来,正巧把我逮个正着,不然平娇更是难辞其咎;之后上云要杀平娇,也是广子林冒着上云的气头出面求情…… 虽然不能肯定百分百的真实,至少我没发现破绽,赌一把:赌,他说的是真的。 我看着月季,问他:“广爷,可想加入我天主教?” 广子林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我又道:“如果我现在以天主教圣女的身份相邀,你可愿加入我天主教。” “夫人……在下愚木……” 我微微一笑,道:“广爷你也是性情中人,小女子我佩服地紧。只是这求医之事委实为难,万一被上云知道了,我也难脱风险。” 广子林脸色一冷,道:“夫人可真是强人所难,夫人现在隆宠无比,人尽皆知,区区举手之劳何必予桃求园?” 我摇摇头:“广爷难道还不明白我一片苦心?朴藤戈私通女眷,我知情不报乃是大罪,要不是念在他是广爷你的得力干将的份上,我也不需要抗这份罪名。” 广子林坚定地拒绝道:“夫人,您现在乃是雾花夫人,暗门内第一夫人,曾经种种,就当它散了吧,夫人你也没有什么回去的资本。我家对暗门两代尽忠,先父遗训不可谋逆。夫人此间之言,在下全当耳旁清风,夫人此后休得再提,无论是对在下,还是对它人。” 我笑了笑,道:“广爷也是聪明人,怎么如此不识时务?我虽沦落至此,一旦有朝一日得见天日,我依然是天山的朱颜。就算暗门门主于你先父有何种种那也是上一代的事情,而今,暗门门主夺你□□,棒打鸳鸯在先,断其手脚,抛之弃之在后,于情于理,你都再无为其效命的理由。不如反了他,倒能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广子林听着,神色动了动。随即马上又定了下来,供手道:“夫人青睐,下在惶恐,只是小子福薄,盛不下夫人大恩。既然夫人不肯相助,在下另寻它法就是,告辞。” 说着,转身就走。 看他人到门口,我笑了一下,幽幽地说:“广子林,你觉得我这白蜡香烛味道如何?” 广子林听着,浑身一颤,定下步子,转身看着我。 我站起来,走过去,轻轻把大门关上。看着屋内的广子林说:“这白蜡香烛,整个院子只有我一个人的屋子会点,乃是神医先生给我配的药烛,气味淡雅芬芳,乃是取十八种名贵药材之精华融入其中,闻之而入骨。其他人看不出来,但只要先生回来,一探针灸便之何人闻过,先生特别交代,因正常人闻之而有微恙,故只可于入夜就寝后再行点燃。” 广子林听着,寒毛倒立:“你!!!”我心里暗暗得意,哪有那么神奇的蜡烛,我前世药材广告看多了,随口胡诌的“特别萃取十八种中药精华……“ 我微微欠了欠身子,继续道:“广爷适才所言的瓜田李下之嫌着实有理。那朴藤戈私会女眷在前,死罪由你我包着,或许可以逃得一死,而广爷你夜深入墙,用强于我,广爷你也说过,雾花夫人隆宠无比,却不知谁人帮你把这份罪过包藏下来。” 广子林脸都青了,狠狠看着我。 我微微笑道:“广爷你智谋过人正是我天主教可遇不可求的人才,他日由我手书一封,你带领所有亲信投往天师易扬旗下,定不会有所亏待,或者广爷也可携娇娘离去,找一处清净之地两厢厮守,天主教上下也定会全力维护。至于续筋之法,小女子自当效力。在暗门效命多年,广爷你也可自行权衡得失,我给广爷点条光明大道,广爷也是聪明人,自当明白的。” 广子林不再说话,低着头细细思量着。 我转身坐在床边,微笑着看着他。表面信心十足,心里也在七上八下的。我连空城计都使出来了,他要一条路认到黑那我也再无办法了。 半晌,广子林默默走了过来。单膝跪下,从怀中取出一物高举过头,道:“广家十三代子林,愿归圣女调遣。” 我细看,原来是那枝凤点头。 那枝我本欲举其而刺他,却被他夺下的金钗,凤点头。 我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接了过来。 这,只是个开始…… ---------------------------------------------------------- 看下边,很重要的广子林归顺原因大解密!! 73 济物番外 济物:背面 弟最后终于汗流浃背地回来了,“呼,累死了……”他接过我递过去的水袋,仰头一阵牛饮。 “顺利吧?”我一边收拾他甩下的杂物一边问道。 “恩,”他懒懒地回答,“幸不辱命。”停了停,又道:“眼见就要到了,这小老儿可别再玩什么花样了,我的老腰都要给跑折了。” 我收拾清点着手边的东西,道:“这活儿要是轻松的话怎么会让门主亲自出马,依我看,要不是门主谙些门道,否则也难保能不能守地住。” 弟一个激灵翻了过来:“喂,门主和我们都不在,雾鼎山庄那儿真的不会有事吗?” 我沉吟一下,道:“原先留驻在那里有三个坛主,庄内广子林坐守,庄外驻了半个弯弓坛人马,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夫人暂时还在失声阶段,又与世隔绝……门主也是考虑到这些才放心把我们都带出来的。” 弟点了点头:“这些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我刚去给门主复命的时候,看门主还是很吓人的样子。” 我打了个寒颤,上云每次一担忧什么事情,整个人就看上去阴森森的很恐怖。这次从出来开始,上云就一路没什么好眼色。 弟坐起来揉着小腿,抱怨道:“真是跑死我了,还差点没射到那扁毛畜生。哥你太狡猾了,以后这种活儿我可再不帮你了。” 我嗤笑道:“少来,你别忘了昨儿个是谁去冒死捞的纸鸢。” 弟一声长叹:“着实不易啊……” 我深表同意。 芷蒲谷那小老儿怪招真是层出不穷,让人应接不暇。 本来十分不以为然,监护那小老儿回谷查阅一点东西有必要门主亲自出马吗?现在才知道,上云实在太是英明。这小老儿一路想尽办法想给天主教通风报信,防不胜防。不因为别的,就因为那小老儿一身五花八门,无奇不有的各类□□。阎王劫当年名震天下,药理医术自是无双,奇门遁甲天下第一,一身奇特毒物更是令人不容小视。一路而来,凡是他吃过的食物,他碰过的东西,甚至近他一尺的范围内,都有可能有些什么奇特的东西。亏得门主和他是同门,真要换了它人估计早被那个小老儿给放翻了。 前些时日不说,单说昨儿个过河。那小老儿不动声色一仰手,一把纸鸢就撒了出去,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几个卫随想也没想就一头栽了下去,再次浮上来时,脸全成了黑紫色,竟无一活命。小老儿看都不看,负着手看着天空,端是得意。上云脸色更是难看,偏偏这小老儿是上云师叔,上云又有求于他,小老儿向来软硬不吃,上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药我知道,师祖给取的名字,叫‘随波逐流’,遇水成剧毒,杀人一瞬。”上云说。看着纸鸢越飘越远,上云微一思索,使了个眼色给我们兄弟。我权衡了一下,比轻功我比弟出色,于是抢在他之前冲了出去。踏水而行总是有极限的,河本就宽,纸鸢四散开来,我在河两岸来回跑了无数遍才把纸鸢收拾了个干净,等我捡起最后一个纸鸢时,我已顺流而下许里了。今儿个更离奇,小老儿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掺到篝火里,居然引来了几只信隼,等上云发现时那只带了小老儿手书的信隼都飞出老远了,弟体恤我昨日辛苦,自己奔了出去。一路上类似的事件一直不断,弟和我早就累地筋疲力尽,从暗门壮大以后,我和弟从没干过这么累的活儿! 弟问我:“你说门主到底为何对夫人那么上心?身份?孩子?还是她本人?”我耸耸肩,这谁知道呢。 弟感叹道:“之前门主对天主教多恨啊,一提天主教眼睛都是绿的,每次接到籽蔓的暗报说到圣女如何如何,他脸上那笑容真像要吃人一样。结果现在真把她握在手里了,又小心翼翼生怕握碎了,就差把自己心肝给别人挖出来了。果然是少年不过情痴啊。” 我想了想说:“的确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嘿,我问你,你说恨的背面是什么?” 弟一呆,摇摇头:“我怎么知道!是爱吗?” 我沉默,忽又道:“那么,爱的背面呢?” 弟看着我不语,我知道,他懂我在说什么。 济物归真不是我们的本名,是上云给我们的名字。那时我和弟躲在深山的山洞里,天冷地吓人,我和弟把洞里的熊杀了,占了它的洞,勉强度日。上云找到了我们,那时他还完全是个半大的孩子,可他眼里完全闪着不同任何孩子的锐利和野望,他说:“可找到你们了。” 我和弟本名叫什么,我已经不想再记起来了。 我们的爹是暗门原来的一个大总司,和前门主是忘年交。爹有十二个女儿,但是一直没有儿子,在爹六十岁的时候,我和弟出生了。 我们的降世让爹欣喜若狂,娘亲的地位和从此扶摇直上,我们是爹的宝,爹最喜爱的儿子。 家里本有九个姨娘,从我们降临那天就是全家人围着我们转,十二个姊姊也完全无条件把所有好东西都让给我们兄弟。日子久了,难免让我们兄弟小小年纪就很骄横,明里暗里给众位姨娘和姊姊不少气受,可我们不在乎,爹也不在乎,爹给我们的爱是我们最大的资本。 四岁时,爹请了最好先生教书。五岁时,爹亲自开始教我们武功,是我们十二个姊姊永远也没有机会学习的武功。八岁时,爹分别给我们安排了一门上好的娃娃亲。我见过我的新娘,那时我八岁,她五岁,粉粉的小脸,呼扇呼扇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我身上转个不停。我看她的脸,仿佛嫩得可以挤出水来,心下喜欢,伸手去捏。谁想到她一转脑袋就咬了我一口,我大叫一声,她却还不放口。后来大人们闻声而来,把我们分开,她还冲着我亮了亮她的小虎牙。我口里道:“这完全是个野狗!”心里却着实喜欢。 可惜,我终究没办法将她变成我真正的新娘。 噩梦发生了,从十岁那年开始,我和弟不再长大。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每天吃的全是上好的食材,但是,这是真的,我们不再长大,或者说,长地实在太慢,以至于完全看不出来。 刚开始,谁都不以为意,小男孩嘛,是要比女孩慢些,等到十四岁的时候,家里才慌了神,开始四处求医。 所有的所有的,病入膏肓,毫无裨益。爹爹为我们求医而散尽家财。十六岁,本该是娶我的新娘过门的日子,而因为我们的病,爹爹只得把我们的婚事都退了,告诉女方说我们病了,过不多时,我的新娘,就成了别人的妻子。她那日成亲我混在人群中去观了礼,她长地比我高出太多,穿着明黄色的礼服,留着齐眉的刘海,漆黑的大眼睛满是娇羞,规规矩矩给自己夫君上茶。我边流泪边奔了出去,站在她身边的本应是我啊,是我啊…… 也就是在那一年,爹终于放弃了医者,转而向神明仙道一类的求助。法事无数,依然无用,爹爹开始慢慢绝望,我们却还是十岁的模样。 终于有一天一个卦师结束了这一切,这个卦师对爹说:这两个孩子不是凡物,邪生双昧,善不独存。这本是地下九重,阎王座下的两个厉鬼,趁阎王过天劫而偷偷溜了出来,无奈身上戾气太重,所以无法承受成人之阳重,以小儿之姿长存,祸害天地,万万留不得。一旦其长成,再无人可将其制服,父母同胞,首当其害。那时大娘二娘三娘一一先后辞世,爹爹因为年迈而身体每况愈下,联想我兄弟二人昔日对姨娘阿姊所作所为,信以为真。 昔日慈祥的爹爹看我们的,再也不是疼爱的眼神。是恶毒,鄙视,仇恨的目光。因为爱之深,所以恨之切。爹对我们的爱,突然全部转变成了恨。他恨我们克死姨母,恨我拖累全家,恨我们恩将仇报。他说,我们背叛了他。爹拿起刀砍向我们的时候,我们楞在那里不知所措,那是爹爹,那是我们的爹爹啊!! 最爱我们的爹爹要杀我们!! 看看周围,八个姨娘厌恶的表情,几个姊姊欲食之而后快的眼神,红了眼的爹爹,我看向娘亲,但她只是转过头去。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 我们,从天赐的宝贝,到可怜的病童,然后,到转世的恶魔…… 我们没有死,我们逃了,得益于我们亲爱的父亲十余年的武功传教。 父亲是总司,他发动了无数的人来追杀我们,父亲啊!他无尽的爱就这么迅速地变成了无穷的杀意! 我们逃进了深山,过起了嗜毛饮血的生活。无数次,每当我想起父亲那一双杀红了的眼,就仿佛身处寒窖。我们不敢出去。 然后,岁月枯容,花开花落。 上云找到我们,他说:“你们爹爹老死了,现在的总司是你们二姐,跟我走吧,我需要你们。” 我们不知道我们在深山里到底呆了多久,时间于我们是无意义的沙漏。 没人愿意接近我们,没人爱我们,没人需要我们,我们是来自地下的恶魔,我们是不幸的征兆。 上云无所谓地耸耸肩,“听说八老头子把他一生绝学都传给你们了,你们可以跟着我,帮我当上门主。” 我说:“我们是恶魔转世。” 上云笑道:“是吗?那我们是同类了。” 他说我们父亲死了,我们跟着他出来了,那时他只有十来岁,外表看上去几乎和我们差不多大。 出来后,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我的新娘。 上云陪我一起去了。 她看上去快有四十岁了,微微发福的身子和眼角细细的皱纹都在昭示着时间从她身上流过的痕迹。院子里突然冲进两个孩子,都几乎和我差不多的外表。 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人都但求长生不老,而一旦成真却成了永恒的噩梦。人们一天天成长,一天天老去,而我却一直一直留在了我的十岁。我本应该,和她一起成长,和她一起老去,和她生儿育女,和她枯骨共眠…… 然后,进来的,她的夫,她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温柔地笑。 我忍不住,终于跳了出去。 她认出我了,我一阵高兴。但是,为何她的表情开始凝固,面部开始扭曲,她惊呼:“他是那个孩子!!那个八家的恶魔!!” 她的夫脸色铁青,提了剑刺过来。我躲闪着,结结巴巴要解释着。而她,把两个孩子关在房内,自己也提了剑跟了出来。 我愣住。 天突然开始下起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我仰天长笑,这才终于清醒。 电光而过,地上不过多了两具尸体。雨水不断,在地面汇成红色的小溪。我仰着头,任雨水冲刷面庞,泪水,雨水,泪水,雨水,泪水,雨水…… 房门被踹开,上云一边擦拭匕首上的血渍一边面无表情地说:“该回去了,这可耽误了不少时候。” 我们跟了上云,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们是恶魔后依然等同待之的人,甚至待我们更是亲近。我们是他最近的侍随,不同于其他人,他对我们完全不设防备。暗门之内,我们仅他一人之下而已。 上云坐上门主的位置,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主要高层全部换人。我们之前还活着的姨娘阿姊全部被杀,这样就没人知道我们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上云到底是用了怎样的手段当上了门主——他杀的,是他的师伯全家…… 我可以体会上云恨天主教,就如我恨我的爹爹一般。 他说的对,我们是同类。 上云从很早就开始收集关于天师,护法,以及圣女的任何消息。后来,上云的师姊——籽蔓——顺利潜入了天山,关于圣女的消息突然多了起来。她及芨了,她生病了,她生气了,她喜欢上天师了……上云听着,总是笑得很残忍,如此数年。 那个男子驾着有她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上云一擦嘴角的血渍站了起来。我和弟从黑暗中跳了出来。 上云道:“怎么?” “适才那人似乎不是天主教中人?” 上云皱了皱眉头:“什么?那他是谁?” “似乎是现在风头很盛的朝暮公子!” 上云哼了一声,道:“易扬向我催人催地紧,怎么突然跳出这么个事儿来!告诉方凝,让她谴人处理一下。” “是。” “那个圣女,”上云沉思着,勾起一丝莫测的笑容,“倒是有趣的紧,和师姊之前说的大不一样。” 我瞟了眼马车离去的方向,天主教圣女,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天下第一颜? 至此,门主也再没提过什么其它。 那个女子被虏了来,扔进了问芳园。从圣女到□□,寻常女子会如何呢?哦,对了,她不是寻常女子,第一眼看见就知道她不是。她一个人站在黑夜的辕道上,厉声喝问是谁,月光忽然撒下,她圣洁不可侵犯的容颜,她清冽洌像作古的烈酒的眼神,强自挺直的腰杆,就是她了。 从问芳园出来,一切如常。 门主还是冷静的样子,只是我有感觉,门主开始越来越急噪不安。一个月不到,一天夜里,上云推门而出,不理房内数个美人连连的挽留。他独自走到院子中,仰起头来看着月亮,静静的,半散的衣服,一头白发,像头孤独的夜狼。 “济物。”突然他说。 “是。” “备车。” 我和弟对望一眼,心里大惑,谁知这还只是个开始。 他把朱颜接了出来,这和他之前的计划完全不同,他是想折辱她的,所以才让齐埔进了她的马车,而他又马上后悔了,找了个理由让我把齐埔又抓了出来。我突然开始意识到,这个女子于他,真的只是仇恨的发泄品吗? 而仇恨的背面又该是什么呢? 我拉着弟,认真道:“这个女子我们得上一下心。” 弟撇撇嘴道:“我不喜欢她。” 我点点头:“我也不喜欢她,可是没办法,门主喜欢。” 他道:“她命好,居然能怀上门主的孩子。” 我道:“我觉得这里面没那么简单,她没那么简单,门主也没那么简单。” 他耸肩:“那我们能怎么办?” 我道:“她有门主的孩子,,这个孩子对门主可是可遇不可求,很有肯能是门主唯一一个孩子。一旦是个男孩就肯定是少门主,那么那时,她不就成了……” 他皱皱眉:“我们亲手抓了她,又亲手抓了离铛,看她那么在意离铛,那我们……可能吗?” 我道:“离铛不是被种了得日罂吗,我们就投其所好好了。” 弟听着,缓缓点了点头。 我记得那日上云冷着脸叫人去煎了滑胎了药,当时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女子怀中的的确是上云的孩子啊,我亲自去求证了随行的人和问芳园的人,她没接过任何客,没被其他任何人碰过,只能是上云的孩子呢,转而一想,马上又明白上云为什么这么做,这也是个,不被祝福的孩子呢…… 上云亲自端了药进去,当日是弟在门前候着,弟回来说,朱颜没有喝药,她要要那个孩子。我听着觉得不妙,赶忙问道:“那门主呢?” 弟犹豫一下,告诉我,上云从门内出来,靠着门板站着,静静的,没有表情的,也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站了好久。弟在一旁看着心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却也不敢多言。 第二天,门主从朱颜屋子里出来后就命我叫冷萧连夜赶来,他还是冷冷的,没有心肝一般。当时我还在想,门主对她,也不过只是念及她独子中的孩子而已。 很快,我知道,我错了。 朱颜在篱笆花墙的另一面午休,上云站在篱笆的另一面,透过花墙的罅隙痴痴地看着。 午后脆弱的阳光在朱颜睫毛间跳跃,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地稀薄,浅睡的朱颜脸上没有的戒备显地一脸无辜。她不轻不重地呼吸着,朦胧中,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护在肚子上。 上云看着,眼里突然冒出一点点的温柔,然后这么小小一点慢慢溢出来,装了满满一眼。 我上前一步,用极低的声音说:“既然如此,为何不进去看她?” 上云微一沉吟,摇了摇头,转身而去。 隔天,上云带走归真,回来时,带来了阎王劫。 一路曲折,总算来到芷蒲谷,那小老儿一路工夫枉费,直气地吹胡子瞪眼。 当夜,小老儿在他一堆成山的医书中翻找不休,上云派人守好后独自坐在屋后的草坪上。 我和弟远远地看着,看天边的四角下垂的苍穹将上云的身影衬地格外孤寂。 我问弟:“过不过去?” 弟摇摇头:“反正无用。” 我想了想,又说:“门主明明在乎的要死,为什么不对夫人说呢?夫人哪里知道门主的这份心哪?” 弟叹口气:“哥你明知故问。” 我不语。 朱颜恨极了上云,但与上云恨天主教却完全不同。 上云对她的情谊只会被她高高举起来,当成上云头顶的鞭子。 小老儿突然冲了出来,大叫道:“找到了!找到了!!” 上云站了起身,从容地走了过来,那小老儿一把拉住上云,激动地说:“我就记得有这么个法子,果不其然,果不其然!!”我看了一眼小老儿手中竹简装订的医书,心里暗暗乍舌,这小老儿还真了得。 这个凶胎扶正的古法很是复杂,可是小老儿说没有问题,唯一麻烦的,是其中几味药材,因为书籍太过古旧,这几味药材已经许久不见人世了。 “这……可有替代?”上云问道。 小老儿也很是为难:“这可是唯一的法子……”突然小老儿眼中光芒一闪:“早年我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曾经在万毒世家盘桓过数日,和主夫人切磋医术,她家世代行医,后园种了一大片稀世药材,似乎就有这几味。” 上云眼睛一亮。 “不过这主夫人脾气喜怒无常,”小老儿愁云又上,“当初我想要其中一味草药,求了她三天也不愿给我,说是祖宗留下的,不敢轻易有损。” 上云沉思片刻,沉声道:“行与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收拾东西上路吧。” 刚出芷蒲谷,上云就给我道密令。 “拿我的令牌去,让利剑和镰刀两坛带齐人马去明晖河畔,通知阮家,驱狼群来助。” 我大惊,明晖河畔就是万毒世家庄园所在,忙道:“门主,万毒世家虽然人丁不旺,可是周遭百里皆毒,强行攻打只怕伤亡巨大。” 上云哼了一声,道:“所以会让阮家出面帮忙。” “可万毒世家数代名医,受其恩惠的门派不少,这么做开罪门派实在太多,万一他们再群起而攻之又如何应对?天主教的天师似乎也是近来转醒,开始着手教务,竣邺山庄那边虽然还未得消息可也不是好相与的。这是大动干戈实在不妥。” 上云道:“我怎会不知这些,先礼后兵,这也是最后的无奈之举。”隔了隔,又叹道:“此时正当是养兵蓄锐之时,如此损兵之事,实非我所愿啊……行了,去吧。” 我自知此刻的上云主意已定,多说无用,只得领了令牌而去。 悠悠空尘,忽忽海沤。 我没有记数我到底活了多少个年头,光阴过隙驹,绿鬓成皓首,无数的时间里,我一直想不清楚,恨的背面到底是什么,爱的背面又究竟是如何…… 74 第 69 章 广子林好整以好暇坐了下来,垂着眼睑看不清神情。 我坐在床沿细细打量他,广子林生地好生高挑,用现在的丈量法估计得有一米九的样子,身材清瘦,微有点背弓。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后看上去多了几分稳重。 广子林是暗门的总司,如他所言非虚的话,在暗门内也算劳苦功高:暗门飞速发展壮大,广子林功不可没,况广家是从上一代就归顺了暗门,广子林在门内也身居重位,广子林虽然是在我威逼利诱下投诚,但我却真的难以有把握可以把他收为已用。 起码他愿意与我结盟。我这么想着,抖擞下精神继续开始与之周旋。 “广爷,”我开口道,“可否请问一下你的打算?去天山还是归隐山林?” 广子林摇摇头道:“夫人切莫叫我广爷,直呼其名就可。”停了停又道:“夫人,这白烛……” 我一恍,还真差点儿忘了。我微微点点头。 广子林袍袖一挥,白烛熄灭。 孤男寡女共处暗室,广子林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一损俱损,一荣共荣。 广子林微叹口气,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他道:“腥风血雨这么多年,我也累了,待夫人回教之日只盼夫人赐下一方茅舍,两亩薄田,子林心满意足矣。” 我心里暗赞他精明,若回天山,易扬表面不会怎样,背地里会对这个暗门大总司做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突然又想起,广子林不过三十不到的年纪,真是雄心大志的时候,就这么离开总司一位,为了不爱他的娇娘?娇娘此时随他来此,现身引我出面,那么她和广子林之间肯定又发生了什么。广子林告之我他和娇娘的过往,真的就是只为一吐为快这么简单? 广子林看我不语,道:“夫人现在如何打算?” 我想了想,说:“从我被擒到此时,完全与外界隔绝,外面情况现是如何我一点也不知情。不过,若广爷你只是持我一封手书而投天山去怕是困难重重,能否平安到达不说,就算能把手书送到易扬手里,易扬信与不信亦是未知之数,就算易扬姑且信之,恐怕以广爷你昔日作为,想真正过些无人来扰的清净日子也是奢侈之望。” 广子林点头表示赞同:“夫人慧眼,在下自然先是全力护送夫人回教,再说其他。” 我一笑:“那就请教广爷有何妙计了?” 广爷摇摇头:“说来惭愧,我一行只带了五十六人,可完全相信的不过二十人,此刻虽然门主与那两个童子不在庄内,不过前后来的三个坛主一直在庄内留守:弯弓坛坛主方凝,宝盾坛坛主冷萧,神箭坛坛主离纹,三个坛主带的人总共有两百来人,庄外五十里内,全是弯弓坛的人马,说是插翅难逃,一点也不为过。” 我一愣,转而道:“广爷,难道这几个坛主就没一个是与你交好?” 广子林沉吟一下,然后说:“我常年奔波在讨伐征战之间,四处收罗小门派,与几位坛主实在没什么来往。此番千算子离蒿,百张脸籽蔓和金戈坛的平娇两死一残,是有几位门主前来示好,当然也是另有所求,不过与虎谋皮而已。” 一句话,豁然照亮我的困惑。 广子林东讨西伐,也算是功高盖主,上云喜之才能,收为己用的同时肯定也暗加提防,不然为何庄内广子林的人才不过二十,而广子林所带的另外三十余人,不用说,肯定有上云安插的人手。 而广子林本人,他也说了,他收伏小门派的手段实在愧见苍天,那么暗门之内对他心怀怨恨的人又不知多少,不得人心,广子林也算是四面楚歌。难怪对个朴藤戈会如此护短。 如今几位坛主一方面对空出的总司之位虎视眈眈,另一方面对空缺的坛主之职紧盯不放,暗门之内,高层的关系居然如此微妙。而无论怎样,广子林面前都是巨大的危机,且不论未来的金戈坛主到底花落谁家,这新上的总司万一与自己为敌,暗箭难防,如今暗门作大,上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完全可能。 如此背景之下,广子林另寻出路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许他的确没有考虑过要违背父亲遗训,背叛暗门,而平娇半残,朴藤戈事发,我言语要挟也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微笑,我与广子林两厢结盟,说穿了,原来也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广子林察言观色,道:“莫非夫人有良策?” 我叹道:“八面罗网,敌强我弱,谈何容易。此事从长计议。” 广子林忍不住道:“由我为介,为何不向天主教求援?” 我心里暗笑,原来你就是在等我这句话吗? “广爷,可否请教,现如今天主教如何?” “朱颜跳崖之后,天主教和竣邺山庄突然偃旗息鼓,竣邺山庄大军撤出天主教地界却仅仅滞留在了接壤一带。传闻圣女跳崖后,天师一病不起,险些归西,不过近来传闻已然好转,刚开始着手打理教务。” 我道:“不错,如广爷所知,这山庄处于暗门腹地,天主教和竣邺上山庄一战,两相伤亡之大,非阁下所能想象。天山上血流成河,天师病危,圣女跳崖,人心涣散,强弩之末如何与现如今兵强马壮的暗门相争?天时,地利,人和,尽数被暗门所占,贸然起兵来犯,天主教输多胜少。” 广爷想了想,踌躇道:“夫人……我来之前或有耳闻。听闻天师转醒,正打算新立圣女,夫人再这么默然无声,只怕……” 我一惊,睁大了眼睛。 易扬难道当真如此雷厉风行?为聚人心,更为一统圣明军,天下动荡不安,他如此作为本该无可厚非。然而,然而……他若此番为实,那么我之于他,难道真的只是他单单纯纯的上司? 不,我否决道。我不愿相信。 我不愿相信一前一后,只是他更加高明的欺骗。 我宁可相信,那月夜下不断的萧声,那夜色中独立的人影,那微凉而苦涩的相拥,易扬忍隐而晦涩的言语,易扬难懂却温馨的举动……不敢再想! 我打了一个冷战,沉声道:“如果消息确实,再论其他,单就谣传,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广子林还想说什么,却终于低下了头,沉思起来。 我道:“我知道,你想说还有个竣邺山庄。” 广子林抬起头来,眼里精光闪闪。 我思忖一下,又道:“竣邺山庄现如今的状况只怕还不如天主教,老庄主新死,新庄主……听闻之前一直不理事务?” 广子林摇摇头:“天下人都说竣邺山庄尽出痴儿,邺飞白大悲之下,一连数月萎靡不振,到现在也完全没有消息。他原本的未婚妻千湄也在伤心之下离他而去,独自闯荡江湖去了。” 我听了更是黯然。 广子林不忍,道:“夫人……”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广爷,莫说万一你去送信成功的可能,且说这信要是送到了,两家可否会信?死去的圣女突然说自己身陷囫囵?他们两家会不会以为这是暗门诱敌之数?况无论成不与成,一旦你被发觉,你我两人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广子林也沉默。牵一发而动全身,事态彼此之前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我想了许久,才道:“如今之事,稳妥为上,天主教和竣邺山庄那边不必急在一时。其实我到觉得,这回这个总司之缺,大有可为。” 广子林一愣,随即明白我在说什么,扼腕道:“本以为夫人会求人为上,不想夫人依然临危而不惧,有荣而不骄,荣辱不惊,冷静缜密远胜男儿。门主果然慧眼如炬,相中的都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我摇头道:“广爷你也不必抬高我,你我二人现在可是真正同枝稻草上的蚂蚱,小女子我手无寸铁,能出谋划策的地方定不会有所保留。” 我暗暗抚摩着自己有点微微凸起的小腹,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广子林会意一笑,道:“杀人放火,灭门屠户,逼迫要挟,严刑酷垢,这些于我不再话下,只是这与人斗心,纵横捭阖之道还望夫人多加提点。有夫人做后,这权术之道自然亦能为我所用。” 我们相视一笑,此时,两人的联盟才算真正达成。 所谓楼高溃于基底,仞桥断于一线。想要冲出重围,只有松动了暗门内部才有可能。广子林做了相当聪明的决定,他的背水一战的决定。本来他只要随便寻个理由,交了令牌,向上云辞官,当下也可暂时保全性命。只是上云阴晴难测,难保哪一天早上醒来没了首级,更何况有个平娇。而说到谋逆,最好的人选舍我其谁?我都有点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我得逞了,还是他得逞了。 无疑,若真能在暗门内部造成隔阂甚至内讧,于我们那就绝对是最保险的方法,暗门内部高度集中的权利体制也正是滋生权利阵营的最佳条件。只是,广子林八面敌对,呼一而无应者,手下或有猛将而于权术之争全无用处。我位高而声显,苦于完全无权,半个囚犯,面前任重而道远,实在是艰难。 我细细询问了关于暗门内部情况,和各个坛主多方细节。广子林好歹是个总司,知道的远比小铛给我的信息丰富详尽的多。 上云当上门主不过短短五年,上任之初就把总司坛主令主甚至老门主身边亲随全部杀掉换人,暗门总部的位置在更以南的沙漠之中,因为是地下宫殿,加上地面沙丘多变换不定,外人很难找到入口。镰刀和毒镖两坛绝在部分人马都常年驻守本部,因而坛主是谁广子林也不知道。不得不说,这也是上云对所有总司都留的一手。 而之前那个委琐的男子齐埔,就是利剑坛的坛主,别看外形如此,此人有勇有谋,十分难缠,缺点也是巨大而明显,酒和女人。 关于最后一个总司,广子林最是担心,四大总司,已死两人。离蒿一去天山,上云立刻把所有的事务都丢给广子林,而最后这个神秘的总司,整个暗门之内,估计只有上云和归真济物知晓了。 我奇道:“难道归真济物不是第四个总司?”与我猜测不同啊。 广子林摇摇头:“我曾以为他们就是,后来才知道他们不是,他们并没有总司的一等令牌,每次都亮的门主的大令牌,我多方试探过,他二人真的只是门主的随侍而已。” 广子林停了停,皱了下眉头道:“这两个孩子可要着实小心,实在太过诡异。从我与他们初次相见到现在,他们的模样几乎一点没变,加上武功之高,对门主死心塌地,真真不是好相与的。” 难道是长生不老不成?我打了个寒颤,早就知道这两孩子不同常人,结果居然邪门至此。 我道:“那么真的有第四个总司存在吗?会不会是上云震慑人心之法?” 广子林摇摇头,道:“无从知晓。” 天曦欲亮之前,广子林起身告辞。 我躺在床上仔细琢磨现状,又不知不觉睡着了,睡梦中梦回天山,易扬在病榻之中看着成堆的文叠。白瓷优雅的颈项微微弯曲,细细看着手中的文书。 这时,一旁来人通声到年郎来见,易扬皱了下,放下文书让道:“让他进来。” 年郎进了来。这个年殇的二儿子摸约有四十余岁,一脸络塞胡子。 年郎行礼道:“天师。” 易扬轻轻点了下头,淡淡问道:“吩咐你的事情如何了?” 年郎恭身道:“回天师,寻访了三千六百余人,根据出生,父母,心性,天分,最后有二十八人符合要求,年龄均在十五到十八岁之前,都是在天主教内长大,品性上佳的女子。” 易扬皱了下眉毛,道:“十五岁……难道还等她三年不成!十七岁以下全部剔除,其余的安排一下,明日来天测殿。” 年郎听地冷汗淋淋,忙行礼退下。 易扬又拿起文书,绝美的面庞一脸漠然。 我看地心惊胆寒,不—— 画面一晃,周围突然变成一片灰,茫茫无边的灰。朦胧中出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我问:“是谁?” 人影晃了一下,没有回答。 梦里我胆子奇大,伸手去拉她,她侧身躲开。 我又去抓她,她转身就跑。我就跟着她跑,对着她喊:“停下,你是谁!!” 她没有理我,继续在跑,我跑不动了,最终停下不停喘气。 然后就是沉沉的睡眠。 我一觉睡到下午才醒。 看着小铛询问的眼神,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铛也没说什么,叫人送了饭菜了过来。 吃完饭,我推门而出,看见小铛坐在院落中间,背对我,低着头,一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明是朗朗明日,为何看得到他独自黯然。 小铛头发有些长了,微微垂到了肩上,穿着收袖口滚宽边墨绿色的密织罗缎,腰长围着黑色的腰带,身量已长。 我忽然想到以前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一头乱发,踩着棕色短靴,露出一截小腿来,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什么时候长成了现在的样子,个子高了,下巴尖了,声音也变了。 小铛真的不再是孩子了。 我走过去,轻轻把手放在他肩头。 小铛拉着我的手,转过头来柔柔一笑:“吃饱了?” 我点点头。 他站了起来,“你先休息会儿,我叫人收拾一下。” 我点点头,看着小铛忙里忙外的样子,忽然十分感动,我该感谢小铛,因为他的留下,所以我从不是一个人,每每难过感伤的时候,小铛总是冒出来,用他笨笨的方式陪着我,我纠缠在这么多爱恨情愁,我沦落在这么多阴谋诡计,小铛无能为力,却给了他所能给的全部。 仔细想来,或许这么多人当中,我惟独欠了一个人的情。就是小铛。 天空中的云随风变化,恍惚看到静水镇小铛明媚灿烂的笑容,在我愁云惨淡的现实生活中像一抹俏皮的阳光。 我深深呼吸一口气。 正是我珍惜你的陪伴,所以,无论如何我会送你离开。 万一我事败,但你千万要留地命在。许多许多年后,当你膝下儿女成群,围着冬日的炉火,不妨慢慢讲一讲,自己年轻时候干的这些荒唐事…… 我轻叹一声,站了起来,正要回身,目光一撇,意外看见院内独自徘徊的一人。 那人沿着花道慢慢踱着,不用看表情就知道此人满腹心事。 虞枕水。 我心下一凛,猛然一恍。 当真是个猪脑! 庄内深院,上云禁脔,这朴藤戈用了什么样的手法勾搭上的暂且不提,单说昨夜这一出苦命鸳鸯,仔细一想真是大有可疑。 我这内院深处的确罕有人至,但是上云不在庄内,他们在虞枕水房内行事不是该更合情理?退一步说,就算敢在我房后的柴房偷情当也是做好万全的防备才是,如此轻轻易易让我发觉真是大有可疑,是我多心了吗? 我微一沉吟,缓步走了出来。虞枕水径自发呆出神,等我走近了才猛然回过神来,急急福了福身子,颤声道:“夫人……”声音都在打着颤。 我一笑,伸手扶她。 她惶恐地往后一缩避了开去,我出手闪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夫……夫人……” 我向她宽慰得笑着,她偷偷看到,这才稍微安定,站直了,偷偷瞟着我的脸色。 我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脸上笑容不减。枕水看我一脸和善,终于才嚅嚅道:“夫人,找我何事?” 我笑容一凝,拉下脸来,与此同时,手上狠狠一爪,指甲刺入虞枕水手背的皮肤里,在水嫩的手背上抓出四道血痕来。 “啊……”虞枕水吃痛,却不敢喊出来。 我阴冷冷地笑了,甩开她的手猛地一推,虞枕水不懂武功,一推之下倒在地上,顿时双眼起雾,咬着下唇看着我。 我一扫之间看见四面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观望,冷笑一下,拂袖而去。 夜晚子时,我起身吹熄了蜡烛。 “我与夫人也算心有灵犀了。”身后一人笑着说道。 我叹了口气,转身道:“广爷心情不错啊。” 广子林笑嘻嘻地说:“夫人妙计,待我告之离纹其父离蒿死状,那离纹果然眦目瞪眼,大骂天主教。” 我道:“这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他对你可有其他表示。” 广子林道:“共餐而已。” 我点头道:“如此甚好,表示他愿把这恩惠记在心里,他若送你些黄白之物答谢反倒远远不如这一餐食彘。” 广子林笑道:“夫人神算,仅仅数言就收拢个坛主。” 我摇头道:“收拢远远谈不上,也远不需要。离纹无用,手下人马在八坛之下不是最弱的,却是最不得人心的,其他坛主自当鄙视之,老父一亡更是内外受气,总司大人稍微和颜悦色他都会受宠若惊的。无勇无谋,兵权旁落,八个坛主,唯一无用的就是此人了。” 广子林奇道:“那为何……” 我冷冷道:“与己无用,何不抛出而做饵?” 广子林打了个寒颤,顿了顿又道:“今日方凝有来。” 我奇道:“她寻你何事?” “她说外界利剑坛人马暗暗调遣,暗示说齐埔想反。” 更希奇,“她怎么知道齐埔要反?” 广子林不齿道:“齐埔早先酒后调戏过方凝,方凝一直引以为仇,一有机会就煽风点火,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思忖了一下道:“这倒是个机缘,说不定可以利用。”抬眼问道:“利剑坛真有调兵吗?” 广子林点点头道:“好象是真的,向东北方向去了?” 我“咯噔”一下:“是天主教,还是竣邺山庄?” 广子林摇摇头:“其他的,消息不实。” “找人盯着,务必尽早回报。” 广子林瞟着我,道:“知道又如何?” 我心里冷笑一下,又道:“这可不是事不关己,如远方开战,这里地处虽遥,亦会被波及。” 广子林耸耸肩,道:“没说不去探,夫人何必咄咄逼人?”停了停,又说:“这个饵要如何抛?” 我道:“广爷只管与其夜夜笙萧,他人问起,冷淡待之,方凝与冷萧定会疑心,派人窥望,广爷你只要瞧准个时候,在与离纹把酒言欢后,假做酒后失言,称他日门主归来,定举离纹为总司,共续兄弟之谊云云。几个坛主一通消息,定会有所动。先把水搅混,再谋其它。” 广子林拍手道:“好法子,只是这方凝冷萧就当真如此轻信了?” 我笑道:“这就看广爷你的手段了。” 之后是些细枝末节的商量,一个时辰后广子林告辞。 我合衣躺在床上,未几,屏风外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夫人。” 可来了。 我坐了起来,道:“朴令主,请了。” 屏风后的人没料到我会说话,顿时浑身一震,而后,朴藤戈粗犷的面容出现在我面前。 他单膝跪下,言道:“求夫人放虞美人一条生路。” 我道:“朴令主士果然直接。” 朴藤戈道:“在下是个粗人,不懂婉转。” 我摇了摇头,说:“朴令主粗中有细,有胆有识,实在令人佩服。胆问令主,私会佳人,为何偏偏挑在我的房后。” 朴藤戈一怔,马上回道:“人迹罕至,夫人乃一院女眷之首,为了避讳,夜里寻卫回避。” 倒也勉强说地通。我心里暗赞,这个汉子倒真不像他外表那样白痴。我道:“朴令主,当日我发现你的事情……而后虞美人全力为你求情,你怎可如此待她?” 朴藤戈不为所动,道:“在下不知夫人所言何事。” 我道:“英雄爱美人,本无可厚非。令主与佳人长久没见,因相思而铤而走险也是可以理解。只是,”我话锋一转,冷冷道,“我那日出现,虞美人慌乱不已,你却一点也不吃惊。虞美人走后,你丝毫没有为其求情开脱,甚至没有解释的意思,反而一味向我索要令牌,实在不是个一网情深的男儿该表现的样子啊。你今日寻了个借口前来,那我可要好好问问朴令主,到底是揣了什么心思!” 朴藤戈冷汗如雨。 我语气一硬,狠狠地说:“朴藤戈,你好大的胆子!” 朴藤戈顶不住了,赶忙双腿跪下,伏在地上,口里道:“夫人多心了,绝无此事。” 我道:“是非曲直,明日禀了广总司,我们细细分分!” 朴藤戈伏在地上。我居高临下看着他。 “二月春风似剪刀。”几不可闻的声音细细传来。 我大惊:“什么!” 朴藤戈直起身子,带着热望的眼神,看着我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我瞪圆了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你……你……你……” 朴藤戈见状大喜,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压着低低的声音道:“天测殿红衣万觇金,见过圣女大人。” 75 第 70 章 朴藤戈见状大喜,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压着低低的声音道:“天测殿红衣万觇金,见过圣女大人。” 我吃惊地站了起来,一时真有点说不出话来。 朴藤戈依然跪在地上,脸上的喜悦宽慰不言而喻。 我定了定神,伸手把他扶起来,勉强挤出几个字:“从头道来。” 朴藤戈站了起来,夜黑,却可感到他满面红光。 “在下万觇金,鸣河滂城人氏,随父辈一起投诚天主教,六年前遵从天师安排安插至此。后随广子林东征西讨,颇得其信赖,两年前破格拔为令主。” 我微一沉吟道:“六年前……那时天师可是苏沩?” “是。” “刚才那几句诗是怎么回事?”我惟独在天山上有写过这首,知道的人仅易扬一人而已。 “圣女也知,我等暗人,为身份保密,一般鲜有互通消息。四个月前听闻圣女跳崖,但我等未接任何命令故依然原地留守,半个月前,忽有暗令下来,命暗中寻访圣女,以那四句口诀为信,圣女听闻,定知晓一切。” 我微一思索即明其理:易扬内伤昏迷看来确有其事,如今听闻已好转自当开始收拾一切残局。易扬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的作风,当时心里关切,慌乱之中难免疏忽,事后清醒了,细细思索,以易扬缜密的作风定是发现了可疑之处。遥想当初,易扬也是凭我区区数言就推断出乌宗珉就是邺飞白。若我没死,这数月又完全没有我的消息,唯一的推论就是圣女有难。所以这才有发动所有线人,在各个门派深处暗暗搜寻。而那个要另立圣女的谣言,估计也该是易扬放出去的□□。 我深吸口气,轻轻合手在腹部,易扬,你若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你可还愿意接我回天山…… 万觇金续道:“我在门内四处寻访,半月不得其绪,雾鼎山庄突然传出消息,雾花夫人被传地名头甚响,那广子林随后突然决定前往雾鼎山庄,属下认为这实乃机会难得,无论如何要一探雾花夫人真容。岂知雾鼎山庄禁卫森严,后院乃是重兵之地,我区区一个令主实在难以进入,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引诱院内女子,助我来去。” 我点点头道:“如此,辛苦你了。” 万觇金闻言,“咚”的一声跪了下来,沉声道:“属下自知唐突,先请圣女将罪。属下在此六年,离开天山时老父年事已高,拙荆身体孱弱,下有二子,离山时小儿子不满一岁,在此六年,家人音讯全无。属下在此间多一日,思念家人之心便多一分,待圣女回山,希望可以恩准我回天山,与家人一聚……”说着,一个八尺男儿潸然欲泣。 我心里苦笑,好一个天主教天师,好一个神人苏沩。不过一个线人,为防其通敌,扣了他全家在天山为质。想来万觇金只是天山派出去的无数红衣中的一个,那么多眼线暗人,苏沩不知都用了什么方法让其死心塌地。苏沩掌权时,圣女位空,然,天主教依然盛极一时,此等人物果然与寻常凡夫俗子天差地别。 我想了一想,最后说:“待此间事一了,你就回天山吧。妻儿老父,想必也十分想念你。先起来吧。” 万觇金大喜,磕头起身。 我又说:“我还在世的消息,你先别回传。” 万觇金一呆,大惑道:“这是……为何?” 我摇摇头道:“我不是投敌,你不用如此看我。天主教中亏兵损,四大护法已折其二,天师得知我还在世又能如何?如挥兵来救,那你我二人处境更是凶险,尤其是你,到时不知是否可能留得命回天山与家人团聚。” 万觇金沉思不语。 我又道:“如今,你可能也有所察觉,广子林与我有盟,愿意归顺我教,出力助我,在我看来,正是一举挫灭暗门的大好时机,待时机成熟,你再联系天山,内外夹攻,于我,这是永绝后患的万全之策,于你,也是不可名状的大功一件。壮士你六年离家,定也希望衣锦而还,不然这六年辛苦也全部付之东流,实在可惜!” 万觇金听着,眼神一狠,最终抱拳道:“圣女乃我教之首,属下自当唯圣女之命马首是瞻。” 我微微一笑,道:“自己人,不必如此多礼。万壮士可知晓,在这暗门内可还有其他我教中人?”这次险些害了万觇金,下次可别一不小心又把自己人拖下马来。 万觇金回道:“原本各个门派都有我教暗人,但现任门主一上位就立刻诛杀了所有高层,原本有几个上了位的暗人都无一幸免。那时我才进来一年,人小职微,逃过一劫,后来被广子林挑中,一路提拔,速度惊人,想来现在暗门之内,天主教人中就以属下职位最高。” 我奇道:“想来?” 万觇金回道:“为防身份泄露后被逼供,暗人之间彼此并无联络,是故属下也不明白这门内是否还有他人。” 是了,前世看的《无间道》也是这个调调! 我想了想,问道:“那你如何与天主教通消息?” 万觇金答道:“八坛之下,各有一人,唤做‘鹧鸪’,平日在门内行事十分低调,都是不起眼的走卒一类人物,互通有无,都是暗中联系此人。” “那‘鹧鸪’以后呢?” “属下不知。” 线就此断了,八个“鹧鸪”,想寻他们无异于海底捞针。我低头沉思着。 “圣女,”万觇金忍不住出声道,“圣女与广子林结盟,千万小心。” “怎么?”我道。我本也不敢对广子林拿十分把握,广子林自说自己不通权术,可在我看来也是个步步为营的狠角色,不然如何当上的总司? “那广子林端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杀帮屠人,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举手杀人更是常有的事。我随此人征战多年,所到之处大多尸骨如山。过河拆桥,离间挑拨更是不在话下。几个坛主私下送了个外号给他,叫‘万人枯’。” 百张脸籽蔓,千算子离蒿,万人枯广子林,暗门四个总司,已出现的三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又问了些关于广子林的事情。最后说道:“以后我不来找你,你就不用来了,广子林那边你也小心应付着,别露了马脚。” 万觇金应了下来。 我微一沉吟,又道:“这虞枕水……” 万觇金赶忙道:“她只是个不得宠的床侍,我不过顺水推舟……” 我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她护送你来去,肯定知道你我有过密谈……” 万觇金道:“可要灭口?” 我摇摇头:“虞枕水突然死亡,无论做得如何天衣无缝,广子林说不得,肯定会怀疑你。引火烧身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你且回去,千万吩咐要虞枕水咬紧口风,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分,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第二日,冷萧照常来望。 “夫人近来是否夜深难眠?”冷萧切着脉,看着我的脸色问道。 我心下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冷萧思索一下,道:“可能是前几日药物引起的反常状态,在下愚木,一时未得其理,待回去慢慢考虑后再行其它,夫人有孕在身,不宜劳累过度,这药,今天先停一天看看。” 我点点头,心下盘算这个宝盾坛坛主。 两面菩萨冷萧,在我面前一直收敛得宜,不显山不露水,当然也没有任何把柄。我根据已知的分析,这个冷萧是个典型的性格分裂,有时候很慈悲,有时候很残忍,武功是八个坛主里最差的,可是医书毒术却名声远扬,和万毒世家的大公子“浊世菩萨”号称当今的“双菩萨”,心思缜密,行事难测。 冷萧有一女,是和齐埔的一子定了娃娃亲,两家是个准亲家,也就是以儿女亲家的形式结的统一战线,宝盾加利剑,算是所向披靡了,难怪齐埔敢在方凝面前放肆。 这两人,都不是好对付的。唯一可以拿捏的是:他们一定会合力,让其中一个升成总司,再将空余的金戈坛主一职填上自己的人。 如果我是门主,我要任命重要职位的人物,我会考虑哪些因素呢? 突然脑中电光一闪:几个坛主都是有求于我的。因为我可以或多或少影响上云的决策。 冷萧切了数天的脉都隐而不发,为什么?因为他实在找不到突破口。没关系,我可以卖给他一个。 冷萧切完了脉,起身整理琐碎事物。我望向冷萧,假做为难地咬着唇看着他。 “夫人还有何事?”他问道。 我做了个内心挣扎表情。 “夫人有事,但说无妨,在下尽力而为。” 我又扭捏一会儿,终于一咬牙,沾了点茶碗里的茶水,飞快地在桌上写下:红花。写完后又马上擦去。 冷萧脸上又一瞬失神,马上静然,他道:“夫人,你可知此药到底何用?” 冷萧是不知道我之前摔滑胎药的事情,那时他还未到庄内。 我看着冷萧,沉痛地点了点头。 冷萧又道:“夫人你这是何苦。门主待你不薄,已放出话来,一旦有子嗣诞下,夫人就立刻是我门内的主夫人。夫人你若当真有此意,倒不如真一头撞死来的痛快。” 我摇摇头,又写下:“有备无患”。 冷萧奇道:“这备的是什么?又何来的患?” 我沉吟一下,写下:“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段历史典故,可是看冷萧微微蹙起又马上舒展开的眉毛,我知道,他懂我在说什么。 冷萧微一思索,马上回道:“只要夫人不做傻事,在下自当效犬马之劳。” 冷萧推门离去,我坐在堂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而笑。 隔日,冷萧按之前的时辰来诊脉。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只是沉吟不语。 末了,他起身要走。我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冷萧轻轻叹了口气道:“此物于夫人你实在太过凶险,在下考虑再三,实在不敢拿夫人的身体来冒此大险。” 我咬着下唇不依不饶地看着他。 冷萧垂下眼来,想饶路而去。我快一步又拦住他的去路。 冷萧无奈道:“夫人这不是在为难在下吗。” 还是不让。以他的功夫,想夺路而去岂是我能拦得住的,如此纠缠,无非是想最后卖我这个人情卖个好价钱。 最后,冷萧终于无奈道:“夫人真的确定想要?” 我坚定地点点头。 冷萧道:“我若真给夫人,自己也会担上职责,它日门主问起,说不定冷某还要提头来见……” 我连忙作揖。 冷萧手快,先一步拦下我来,接着道:“夫人切莫折杀在下了,为夫人分忧本是在下分内的事情。只是他日门主追究起来还请夫人包容一二。”说着,从药箱底下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拿在手里迟疑道:“此物实在霍乱之物,在下冒险给予夫人已经是大大的不该,夫人当小心置之。” 我感激地接过。 冷萧压低声音,又道:“今日之事,夫人再莫向第三人说起。” 我连忙点头,起身又要作揖。 冷萧又忙拦下,轻轻补了一句:“夫人不用多礼,只需记得今日我为夫人的一点微末功劳即可。” 我心下雪亮:冷萧自然是知道我的身份的,他以为我拿红花只是用于要挟上云。如此,一来,在他可以深信不移,我对于几个职位任免是可以起至关重要的作用,二来,小铛红花一难题终于得以解决,三来,冷萧这个冷石头,终于留了把柄在我手上。在他看来,我一介女流,说不上什么惊世奇才,只要小心处之自当可以利用。 我拿着油纸的药包轻轻笑了:扮猪吃虎,冷萧还是太看轻我了。 广子林近日还是与离纹夜夜把酒,广子林言,果然有人旁敲侧击他的手下问与相交离纹一事,都被轻描淡写地代过。 这日下午,小铛说自己胡乱创了几招拳脚,说比画给我看,我兴致昂然地坐在花篱下,小铛在院落中站定,一招一式慢慢打出。 小铛以身法轻功见长,平日走的都是轻盈迅速的路子,此番这一套拳却全然没有了昔日的轻浮花哨,沉猛刚毅。小铛打拳,收起了笑容,一脸正色。舞着舞着,忽才发现,小铛脸上露出平日觉不曾察觉的哀戚,浓浓的悔恨与很多其它。一套拳打完收工,小铛脸上又绽开与往常一样的笑容,“如何?”他擦着汗问我。 我觉得喉咙有些哽咽,走上前去帮他擦汗。 小铛也不躲避,笑盈盈地看着我。这小子已经比我高了半个头,配合地垂下了头。 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而我却有一瞬的失神,回想到当初,我在天山上帮他上伤药的情景。两人一时无语,忽然他说:“清清,逃出去了,我陪你找个深山老林,我们就此隐居一辈子,可好?” 手下一停。 小铛伸手握住我的手,抬起头来,温柔一笑,正要说话,突然花篱外突然闯进一人,“咚”地一声跪了下来,正是虞美人。 我向小铛使个眼色,小铛也不说什么,看了一眼虞枕水,转身回房了。 虞枕水跪在地上,泥土染脏了她珊瑚色的华服。她急急道:“夫人,求你救藤戈一命。” 我侧着头看着她。 虞枕水压着声音,急急地说:“夫人,广爷说了,为防留下把柄,要斩了藤戈。下婢狂妄,请求夫人千万救上一救。” 我听着,心里暗暗佩服广子林的办事效率。广子林如此护短的人,自然不肯杀朴藤戈,我昨晚才告诉他说,朴藤戈私通女眷,为保他的性命,最好就是除掉虞枕水。广子林说,虞枕水不管如何不受宠,起码也是上云的女眷,别说是他,就算是归真济物也不是轻易敢动的。所以,在我和广子林密谋之下,就有今天这一出戏。 虞美人热切地看着我,一双美目实在是动人。人美,脑子不太好使。广子林买通她的近婢,她的近婢按广子林吩咐的给她出主意,教她来求我,她果然就来了。 我轻轻扶她起来,靠近她的耳边残忍地说道:“是吗?你难道不知道吗?是我撺掇广子林杀他的。” 虞枕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喃喃道:“不可能,夫人你和他无怨无仇……” 我耸耸肩,道:“怎么不可能,我告诉广子林,你与他通奸一事我定会报告门主,广子林怕惹火上身,所以先行斩了朴藤戈。” 虞枕水脸色惨白:“藤戈明明说夫人你……夫人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我用手顺了顺头发,轻描淡写道:“那只是缓兵之计而已。”看着虞枕水失色的面容,我又道:“枕水,你说说看,我为何如此呢?” 虞枕水看着我,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我冷酷一笑,道:“你说的对,我与朴藤戈无怨无仇,那我为什么要害他呢?是了,我要害的不是他而是你!自上次荛落一事之后我就有所觉悟,这一院女子都是上云的床伴,都是害人精,狐狸媚……我不愿与你们平分上云的宠爱,更何况我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谋上一谋不是?等门主一回来,你的日子也算到头了。” 虞枕水嘴唇都咬出了血,全身微微发颤。 我见状,靠在她耳边,继续火上浇油:“不只是你,这一院女子都留不地,可惜你看不到,我是如何把她们一个个弄死的。” “你才是害人精!!” 虞枕水惊叫出来,伸手把我推开。一不做二不休,我顺势向后倒过去,直接把身后的花架撞倒了。 如此,阵仗就闹开了。 院内众人皆惊,虞枕水居然敢对雾花夫人无礼? 虞美人此刻完全被气地分不清楚状况,厉声叫道:“你才是狐狸媚!害人精!门主瞎了眼,才带了你这么个妖女回庄……”我倒在地上,因为有花篱笆垫着,加之自己心里有数,根本没有摔着,皮都没破。只是趴在地上坐出一副有苦难言,楚楚可怜的模样。 众人大惊,几个丫头连忙冲过来拉着张牙舞爪的虞枕水。 “我一定会禀告门主,让门主认清你这个无害表皮下生了个什么嘴脸!什么雾花夫人,全是胡扯,根本是个完全的妖孽……” 院内的美人也纷纷过来,拉着虞美人声声相劝,屋内的美人听闻动静也都出来瞧个热闹,我着花篱小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广子林出现地不早不晚,沉着脸吼着:“怎么回事!” 一时间无人敢应。 我一直赖在地上,努力憋出点泪花来。广子林见状过来扶我起来,随手点了个丫头,道:“你说!怎么回事!” 丫头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广爷,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看见好像是虞主子突然把夫人推倒……” “真的?”广子林疑道,环视四周,众人纷纷点头。 广爷大怒道:“反了!居然敢对夫人无礼!” 虞枕水慌忙想解释道:“不是的,广爷……” 广子林怎么可能给她乱说的机会,直接叫道:“来人,把她拖下去,关进地牢!待我请示门主再行发落!” 我在一旁边假装摸泪边心里感慨,其实,心里很不好受。 待人群散去,我一抬头看见小铛站在他房间的门口,想来是刚才发生打闹时出来的,他没有说话,也没做其他,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转身回房,关门。 我揣着沉甸甸的心情也踱了回去,身后忽然有人笑嘻嘻地说:“夫人演地真好,我见犹怜啊。” 我哼了一声,道:“广爷你也不差啊。” 广子林依然笑道:“过奖过奖,稍后我就传信给门主,请他老人家好好奖励这虞美人。” “恩。” “夫人,什么时候抛饵啊?” “再等等,太快了容易惹人怀疑。” 广子林叹道:“那离纹当真是个蠢材,酒后什么话都敢说,还说想与我拜把子。” 我道:“哦,是没什么心机。如此也好,过两日你说要提拔他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广子林看我心事满腹的样子,也再没说什么,早早告辞离开。 过了几日,广子林依计行事了,第二日冷萧来诊脉时,数次言又欲止,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 又过了数日,居然还没有上云的回信,广子林有些担心,最终把虞枕水杀于牢狱之中,再做成畏罪自杀的样子。众女眷心下恐惧,对我更是退避三舍。 难怪上云没有回信,这天黄昏,终于揭晓答案。上云一行只有七八个人,风尘仆仆地回了庄。 先生把屋子里的人都清了出去,给我施针。 我把那包红花那出来,问先生道:“先生,这些红花可是够用?” 先生笑道:“我正想告诉你,我带回了红花,你倒是本事,自己都能弄到。” 先生对我说话并不惊奇,他一搭脉都知道我能不能说话。 油纸一打开,先生大奇,仔细闻了闻,又拿起一点尝了一下。 我奇道:“可有不对?” “这不是红花。”先生肯定地说。 我吃了一小惊。 先生继续道:“这是大毛红花,与红花不同,是治小儿麻痹的药材,常人吃了没什么益处,可也没什么害处。这是何人给你的?” 我沉吟不答,两面菩萨,卖我人情又不想日后被上云责罚,真是个老狐狸。 先生看我不语,忙道:“不用担心,我从谷里有取些出来,明日给你,而后,那小子配合百家粉,照着单子服上半个月,应该是可以脱离得日罂了。所有药材都配份给你,你不用操心。” 我一愣,问道:“先生,你难道要走吗?” 先生看了看四下,低声说:“我找到了你的扶胎之法,但是其中几味药只有万毒世家才有,上云亲自上门求药被举之门外,一气之下起兵攻打。万毒世家周围十里蠹虫毒蛇,我随军往,多能照看一下。” 我一惊,道:“上云要打万毒世家?” 先生点了点头,利剑坛兵动,原来原出于此。 广子林估计是在和上云商讨出兵一事,一整天都没见到他人。听说齐埔也来了,人也没有露面,后院这一天,无比的清静。 华灯初上的时候,院内隐隐传来酒乐寻欢之声,上云依旧他醉生梦死的夜生活。广子林今天肯定是不敢露面了的,我想着,早早更衣就寝了。 夜里,我睡得模模糊糊,突然有人撞门进来。 我顿时一个激灵,人也清醒了。 进来的人赤着双足,一头白发四散,醉眼迷离,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红唇鲜艳,一只耳朵上的宝石闪着冰冷的光芒。 已是深秋,上衣却只披了件丝绸的睡衣。 我赌气翻了身继续睡,根本不理他。 上云也不说话,跌跌地走到床前静静地站着。 只隔了床帐,我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毫不夸张地说,还有欢爱后特有的□□的味道。 上云对这些方面似乎一向不加节制。 一股深秋的寒意钻进被窝,我大吃一惊,原本以为上云站一会儿就会离开,结果他居然直接钻进我被褥里来。 后面伸出一双冰冷的手抱着我。 我正要用力挣开,却听得上云冷冰冰的声音:“别动。” 他一只手盖在我肚子上。 孩子!我心电一闪,再也不敢挣扎。 锦被下,另一人的身子慢慢热乎起来。他手上用力,把我往怀里拉了拉,另一只手依然扣在我的腹部。我不敢反抗,只得蜷在他怀里。 身后的人呼吸慢慢平稳,似乎睡着了,我虽然不敢大意,可倦意却不断袭来。 我几乎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得后面的人含糊地说:“……不用担心……等我把……把万毒世家打下来……孩子……就没事了……” 我心里一跳,上云是真醉了吗?还是做戏给我看? 然后,这之后就没了声息。 身后的人挪了挪身子,我感到他温热的双唇正贴在我的后颈上,人一僵,只觉得寒气从脚板往上蹿:说我一点也不害怕上云,绝对是骗人的。 身后的人酒气真的很重,不知道一个晚上喝了多少。 过了很久,身后的人迷糊地说道:“你有想过吗……孩子出生后……后,叫什么名字……?” 我一呆。 上云继续断断续续地道:“我没有姓……你也没有,可你曾经用过一个假名……傅清清,孩子就姓傅吧……” 我完全呆住。 “你……有想过名字吗?恩?……我……想了千百次了……如果是个男孩,就叫忘仇;是个……女孩,就叫相依……你……,可好?” 我依旧没有说话,身后的人也再没有了动静。 至此,我再也无法入睡,脑子里翻来覆去两个名字:忘仇……相依…… 可当你摧残我,折辱我的时候,你,又可曾想过,这两个名字…… 晚秋夜,静无眠,冷月照,比相栖; 仇双生,因果报,锦绣被,一川叹。 …… …… 天还未亮的时候,身后的人悄悄起身,轻轻带上门离去。被褥中还有他的余温和他身上的酒气。我躺在床上,缓缓睁开了,假寐的眼。 76 第 71 章 先生把完脉后,又施了一次针,给了我小铛的解药和一瓶药膏。先生说,这药膏有接骨续筋之效,但是若是被挑的筋脉则是永远无法再次完全修复的,纵是灵药,最后也只能保证可以正常行动而已,习武提重之类,想也别想。 我接过药膏,想着娇娘就此远离了明争暗斗,有广子林相护,没了武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广子林下午来的时候,我把药给了他,他告诉我,上云已经离开了。 我奇道:“他到底和你讨论了什么,非要一路赶回?” 广子林摇摇头,道:“不是和我讨论什么,而是接了我的书信,担心夫人你啊。” 我不语。 广子林睨着我道:“夫人可是在心软。” 我扫了他一眼,冷然道:“心早就死了。” 广子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说:“你可知跟上云一起回来的都是何人啊?” 我嗤笑道:“广爷,现在背地里可是连门主都直呼其名了啊?行了,不用卖关子了,有什么很特别的人吗?” 广子林一收笑容,慢慢吐出几个字来:“镰刀坛坛主,骓人单。” 我一惊,道:“镰刀坛?不是常年驻在本部吗?怎么出来了?” “攻打万毒世家,”广子林平淡地说道,“必须在完全准备之下速战速决,一则拖踏太久,那些受过万毒世家恩惠的门派会赶来相助。二来……” “如何?” “天主教和竣邺山庄这两家都按兵而不动,这许多时日,实在太过奇怪,多事之秋,还是尽量迅捷为上。” 我沉吟道,“暗门六个坛的人马在外,为什么还要抽调本部人马?” “弯弓坛大部分人马都在此处,宝盾,神箭,金戈三坛的人马在大棘山脉处集军,堤防着竣邺山庄大军,另有铁马一坛守在宝瓶口。无论任何一坛都实在无法分兵支援万毒世家一战。” 我闻到了不对,“铁马坛的坛主是当初叛出天主教的虎头帮大哥汪大鹏啊,怎么会反而坐守宝瓶口?难道不怕他重投旧主?” 广子林道:“我刚开始也着实不懂此举,待明白后也不得不佩服上云这一着狠棋。坛主再往下分就是香主,每坛香主或多或少,香主再往下分还有各个队的队长。这铁马坛本是最强大的一坛,老坛主一辞世以后,在其他坛主暗里支持挑拨下几个香主争位尤其惨烈,最后只剩了四个香主,彼此不服,水火不容,恰逢虎头帮大哥汪大鹏前来投奔,上云索性把身无长物的汪大鹏命成了坛主一职,一来是给其他门派做个榜样,二来也是制止这内部相残的局面。可这汪大鹏本来就是粗人,根本压不住四个香主。自从天主教让出了宝瓶口以后,铁马坛就坐守此处。上云不知道如何暗示的几个香主,反正自那以后四个香主的眼睛,现在就牢牢盯在这汪大鹏身上,一旦有行差踏错立刻杀了取而代之,这宝瓶口可是牢靠得不能再牢靠了。” 我明白了:“汪大鹏与四个香主彼此制约。” 广子林眼珠子一转,含笑道:“夫人,这铁马坛以前是块硬骨头,啃不下来,如今……可真是今非昔比啊。” 我斜着他,也道:“广爷,翻脸真比翻书还快啊,真真不念旧情。” 广子林一怔,马上道:“各位其主而已。夫人如何说服这汪大鹏?” 我淡淡地说:“广爷,就算汪大鹏归顺,于铁马坛胶着的情况难道有用吗?” 广子林低下头,仔细想了一刻,猛然抬起头,大骇道:“莫非夫人你想……” 我缓缓点点头。 广子林恢复了往常的表情,又道:“夫人还说我无情呢。” 我依旧淡淡说道:“他本来就是个叛徒,再说,是非黑白哪里又是泾渭分明的呢?” 广子林一个寒噤,自言自语道:“夫人与当初相比,性子大变啊。”我一呆,广子林马上又问道:“要是汪大鹏没有那个觉悟,早就被四个香主下手了,怎么还会有我们的机会?” 我沉声道:“持我手书一封,让人拿着你的令牌正大光明送信过去,我在信里邀其重新入教。汪大鹏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估计也早就不想过了,无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无论冒多大的风险,定然都会来此与我相见。在路上,杀了他。” 广子林道:“这样难道不会引人怀疑吗?” 我扫了他一眼,道:“是广爷你的嫌疑大,还是四个香主怀疑大?无论破绽有多少,四个香主总是首当其冲,铁马坛又陷入内讧的局面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广子林想了想,没什么太大纰漏,点头道:“如此,那我现在就给夫人准备笔墨。” “不急在一时。” “怎么?” 我转头看着窗外,轻轻说道:“离纹命不长了。” 晚上,我面对离铛拿出了药来。小铛沉默地看着,目光闪烁。 我沉吟半晌,轻轻唤道:“小铛……” 小铛抬起头来,看着我,面色沉静,对我说话,一点也不惊讶。 我突然如淋冷水。 是呵,他是天下第一快啊,广子林来去如何迅捷又如何躲得了他的眼去。小铛就在我隔壁,这几日下来,总会发现这个事情的。我没有对他开口过,不想让纯净如阳光的他,卷入如此血腥残忍的争斗中。小铛知道我能言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也许他也知道,如此才能让我安心。 小铛…… 小铛的笑容缓缓浮上来,问道:“怎么?” “……你知道了,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清清,”他笑,如此不掺一丝杂质,“你早晚会自己告诉我的,不是吗?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做怎样的选择,我都是喜欢的。” 超然不争,澄净无华。果然是历练使人成长的吗?我苦笑,如果可以,那么真希望他永远不要经历这些地狱般的历练…… 上云走了三日,离纹暴毙。 这并不希奇,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亲近你的人不见得是对你好,但是敌对你的人绝对是对你不好,这就是权术。 离纹死于权术,我所关心的——谁是刽子手? 我抿一口茶道:“倒是心急的很啊,这么快就下手了?肯定有留下什么东西栽赃吧?” 广子林嬉笑道:“夫人果然神算,千算子的名号总该是异主了。不如夫人再算上一算,被栽赃的是哪个倒霉鬼?” 我摇摇头道:“这如何算得出来?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这个黑锅扣在齐埔身上。” 广子林一愣,笑道:“夫人之才,做女子实在可惜!这刺在离纹胸口的透骨钉确实烙着利剑坛的烙印。” 我不语。 广子林问道:“以夫人来看,这该是谁下的手呢?” 我盯着广子林的眼睛反问道:“广爷你有何高见?” 广子林一笑道:“也罢,说来夫人莫笑。这齐埔随上云才走三日,离纹就死在利剑坛的兵刃下,不得不说方凝脱不了嫌疑,可这痕迹未免太过浅显直白,那么可能齐埔故意报复方凝,如此说来,齐埔的亲家冷萧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三个人都有可能。” 我一笑:“广爷你看的很清楚啊,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广子林一呆,“夫人……” 我收起了笑容,说:“那镰刀坛坛主如何?” 广子林恍然:“夫人是说有人想一箭三雕?” 我摇头:“我没这么说,前三个人也有可能。有时候最笨的办法反而就是最聪明的做法。我只问你那镰刀坛坛主如何?” “有时候谣言也有对的时候,”广子林微笑道,“的确是个妄佞的少年,还真拿了把大镰做武器。其他的,也看不出了。” “那夫人打算对谁举刀子?”广子林还是微笑道,那语气就像在问我“夫人要喝什么茶?” 我皱了下眉毛,吐出一个字:“等。” 周围一片蒙蒙的灰,完全没有方向的概念,我迷茫地四处张望,在无尽地氤氲中,她站在那里。 “你是谁!”我向着她的方向快步走过去,大声对她说着。 她看我走来,转身跑开。 我停了下来,看那个背影消失在一片灰色之中。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知道,她在那里看着我。 梦醒的时候,天已大亮。 我靠着床坐了起来,晃晃脑袋,长喘口气。不是噩梦,也不是好梦,只是总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有人轻轻扣了扣门,小铛说道:“清清,我进来了?” “啊,你还没起啊?算了,先喝药吧,不要误了点儿。”小铛笑着说道。 我笑着接过药,看着一碗汤水倒影着我的眉眼。 药……红花……冷萧……我还是算漏了这个两面菩萨,大毛红花充数来卖我人情,他是在等我开口,让我先兑现我该给他的!利剑坛在远,弯弓坛在近,虽然拉拢了冷萧等于也差不多拉拢了齐埔,但是这一刻,我下了决定,选择方凝。 “清清……你在想什么呢?”小铛看我发神,出声问道。 “没什么。”我端起药来喝完。 小铛递过一盘糖渍果脯,言又欲止的样子。 我随便往嘴里塞了一个,看着他不说话。 小铛终于说道:“清清,等逃出去了以后,你还会和从前一样对吗?” 我一呆。 小铛续道:“你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十分地……和以前不一样的。” 我沉默着。 “不是的,”小铛过来拉我的手,“我不是说你……” 我躲开他的手,不敢看他,我说:“我知道,我也不喜欢如此,我知道我在杀人,可是我不想被囚就只能这样……如果只是我自己,也许我也不会这么做,但是现在我不是……我不想这样……可是我还会杀下去,直到杀出条血路来。离铛,”我扭头看着其他地方,我不敢,看小铛的眼睛,“傅清清已经死了,所以,你也不用继续执着下去,你等不到,你想要的。” 我睁大眼睛看着其他地方,心里像刀子割着那么难受。 小铛听着,僵在那里。过了好久,才慢慢收拾好药碗一类。 他端着东西站起来,小声地说:“你从来都没想过,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小铛默默走了出去,我还坐在那里,心肺翻腾。 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顺着面庞滑下,滴落在手上,一下子四分五裂。这一刻起,我欠他的,我永远,永远,永远,也无法偿还。 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 …… 冷萧再来的时候,还是那么冷静如常。 我把那一包大毛红花扔在他面前,怒气冲冲。 冷萧扫了一眼,平平淡淡地说:“夫人,到底为了何事。” 我一扫桌面上的大毛红花,一包药材全部散落在地上,依旧横着眉毛看着他。 冷萧停了片刻,不说话,突然抬起头来,说:“夫人可知铁马坛坛主暴毙一事?” 我佯做一愣。 冷萧叹了口起,隐隐透出股悲伤的神色来,他道:“离老哥和我素来交好,此番劫难实在令人大悲。广总司已下令严查凶犯,但离老哥胸口的透骨钉分明就是利剑坛的兵刃,还有何可疑?现在离老哥尸骨未寒,广总司却让齐埔逍遥在外,让离老哥如何安眠于九泉?在下于离老哥之枉死,于广总司之放任痛心不已,一时拿错药材,夫人千万莫怪!” 冷萧说地一本正经,我估计他心里早笑开了花儿。 他给我红花的时候,离纹分明没死,哪里来的什么“痛心不已”,分明是拿着榔头敲竹杠;他一口咬定是齐埔做的,也是脱自己的干系,大义灭亲;我若真是白痴一点,催广子林早下定论,冷萧定会寻些蛛丝马迹,最后把一盆脏水泼在方凝身上。苦于方凝可没有什么机会来见我,不然又不知道这个任性的大小姐会使什么伎俩来煽风点火。 “夫人呐,这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才三日,广子林有点沉不住气了。 “怎么?不耐烦了?” “两边人都什么动静也没有,下手的人很干净利落,其他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若是真找你坦白心迹,岂不落个贼喊捉贼的帽子?两边都不是蠢人呢。” “那这贼可怎么抓啊?” “广爷,方凝这人如何?” “方凝?以前是个大小姐,虽然人轻浮了些,可是向来做事细密,也有些手段。” “我想问……恩,这方大小姐可有心上人?” 广子林一愣,马上摇头道:“这方凝人长地是很美,可是心性太高,一般有献殷勤的男子最后都撞得一鼻子灰。” 我“哦”了一声,再不做声。 广子林马上反应道:“夫人,可是看好方凝?” 我点点头。 广子林奇道:“冷萧有何不妥?” “阴晴难测,步步留下后棋,而且这庄内庄外的主要人马,可不是他宝盾坛。” 广子林听罢,笃定地笑道:“我原以为夫人会看好冷萧,如果是方凝,那可好办地多。” 我奇道:“莫非广爷你有妙着?” 广子林笑了笑说:“方凝爱财。” 我怀疑地说:“哪有如此好事……” 广子林自信地笑了:“方凝是如何进的暗门?是我许以重利之下进的暗门,这条路进,当然要这条路出,以天主教的财力……只要夫人点头。” 我还是怀疑,只道:“那先试试吧,先别急着挑明。”广子林道:“那是自然。” 广子林起身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他问道:“上云真的要攻打万毒世家?” 广子林点点头,道:“粮草都已运妥,真真是打算速战速决。兵力也在暗中调遣,估计离万毒世家灭门隔不了多少时候了。” 我默默听着,心里一横,抬起头来道:“传信通知其他与万毒世家交好的门派前去助拳吧。” 广子林闻言,脸上吃惊的表情一眼即穿。 “夫人,我等传信前去,只怕其他门派会当成陷阱,或者干脆一笑置之。夫人……当真就不顾及腹中的孩儿……” 我别开头,水波不兴地说:“你忘了,还有离铛。由竣邺山庄的人去送信,应该比较服众。” “离铛一走,我如何向上云交代?”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全庄的人以调查凶手为名扣下,一个传信的也不许出去。如果上云真的有本事知道了,你也没有给他交代的必要。”我沉声说道。 广子林思忖片刻,抬起头来,道:“夫人,我很想问你,你有心吗?” 我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告诉过你,心早就死了。” 广子林一个寒噤,转身离去。 我独自一人坐在漆黑的屋子里,慢慢地,把手覆在肚子上,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 我没有心痛,没有心痛,没有心痛,没有心痛,没有心痛…… 我不知道广子林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说了什么话语,反正方凝跪在我面前,行了天主教的大礼。 面前的女子抬起头来,只提了一个要求,她说:放过齐埔。 我大惑,抬头看着站在方凝身后的广子林,广子林看着方凝,嘴角勾一抹残忍的笑。望者骨寒。 …… …… 方凝调动寻兵,在某一时刻出现个漏洞。 是夜,我抖开夜斗篷,帮小铛仔细系好,丝毫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记得你说过,你会送我出去,你果然做到了。”小铛突然说。 我手里一颤,依然不敢开他。 “我也说过,我不会离开你,我也会做到。”小铛低低地说。 我垂着眼睑,默不作声。 我帮他理着下摆,两人无言。 看了看天,时候到了,我推开门,盯着自己的手,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走吧,别回来了。” 小铛突然一把拉过我,他已高我差不多一个头,固执地俯过身来。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就像猛然清醒般,在即将吻到我时踩了刹车。我只感到,他唇上细细的绒毛,他鼻翼间温暖的气息,只在一纸的距离。此刻他的眼睛,光芒闪烁,浮浮沉沉,彼时,那个阳光下的灿烂少年…… 他还是停了下来,然后放开我,走到门边,背对着我说:“等我回来。”然后"哗啦"一声,漆黑的斗篷就溶啊漆黑的夜色中。 我轻轻关上门,默默念着:“不,不要回来……” …… …… 这一夜,下起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77 第 72 章 齐埔和方凝,原是两个永远也看不对眼的冤家。 齐埔最厌恶方凝趾高气扬的小姐架子;方凝最讨厌齐埔花天酒地的□□做派。 方凝会抢利剑的粮饷,齐埔不会放过任何可以羞辱方凝的机会。 那时暗门刚刚有抬头之势,恰缝天主教内部□□激烈,无暇顾及其他,但竣邺山庄可没有大意,明一拨暗一拨地找各种借口生事。 一次奉广子林的调遣,两坛去收门派,不知怎么,方凝和齐埔落了单,被闻到好处的竣邺山庄团团围困。几天以后,方凝架着浑身是血的齐埔回来了,而他们随行的人,无一生还,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了。广子林问起方凝,方凝只是不语,眼睛直勾勾得看着床上满是纱布的人,这么衣不解带照顾昏迷不醒的齐埔。 以为他们二人的关系从此后会有所改善。没想到自齐埔痊愈以后,两人关系又紧张起来了,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甚至有齐埔借酒疯调戏方凝的那一出。暗门日渐壮大,几个坛的势力也在水涨船高,方凝更加骄横,齐埔越发放纵,离蒿不断在这两人中间斡旋,却不见有什么收效。上云对此反应平淡,任二人争来斗去。 方凝奉命去对逃逸的我和邺飞白围追堵截,万密一疏还是让我们险险逃过了。上云大怒,怪罪下来,莫名其妙地,齐埔站出来求情,方凝立刻反唇相讥,你一言,我一语,两人又差点打起来。 我狐疑地看着广子林:“就凭这些?这么容易地说服了方凝?” 广子林笑地很奸诈:“我只告诉她,夫人你对离纹和汪大鹏的手段,现在离纹之死直指齐埔,我说到离纹胸口插着利剑坛的暗器的时候,方凝神色……嘿嘿……。” “你这可真是兵行险招,”我皱下眉毛,“万一方凝不从,我们可全部前功尽弃了。” 广子林摇摇头:“夫人,方凝视财如命,对她而言,情啊爱啊,远没有一锭金子来的可靠。” 那她为什么,提的要求只是放过齐埔? 世上最说不清的,不就是一个“情”字吗? 困难的,其实只是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后面的,都是水到渠成。 两日后,才刚离开坛内部众的汪大鹏死于非命。广子林笑意更浓,而方凝看我的眼神则开始掺杂敬畏和惧怕。 冷萧终于起了疑心,在他有所行动之前,广子林先下手为强,把冷萧变成了阶下囚,在庄内的宝盾坛人马则无一幸免。在我看来,仿佛空气中都是血液的味道,院落的上空都游荡着无数冤魂厉鬼。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有时候,我会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睛干涩,异常难受。 我曾经如此恳恳地为水护法求情,执着到近乎无理地反对易扬出兵,又甚至不忍心用千湄来与邺飞白谈判……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离纹,虞枕水,汪大鹏…… 自己的手…… 我抱着自己的臂膀,紧紧闭上眼睛:“……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杀人了就是杀人了,除开正义的外衣,都是鲜血染满双手的刽子手。不管是天主教高高在上的圣女还是最低贱肮脏卑鄙的乞丐,都是人命,都是一条血债。有人无恶不作,有人行善半生,可是在刀剑下都一样是怨死的亡魂。一个人,理由再冠冕堂皇,都不足以取另一个人的性命。确实,那些用各种旗号,鼓动人民为他们上战场的人,是有罪的;可那些在明里暗里为他们杀人的人却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都是人命,都是我的血债…… 突然地,腹中一动。 孩子的第一次胎动。 我怔怔地,过了好久才猛然回过神来!孩子呵…… 我突然笑了,至少还有你在……想起上云掐着我的脖子,阴罹地说:“你以为我会在乎吗?”,我不知道你在不在乎,我猜不到出你忽冷忽热的态度,你让我留着孩子,到底是你良心发现,还是你又一轮的报复?不,我不会,我不会什么都不做等你宰割,坐以待毙。谁为刀俎,谁是鱼肉,我不惜与狼为舞同你背水一战…… 只是那么多人命,那么多同我一样有血有肉有思想的命…… “除开正义的外衣,都是鲜血染满双手的刽子手。” 我笑地那么厉害,笑地眼泪开始不停地留……猛然觉悟,我也是在为一己私利而杀人,杀人的始作俑者,他们的鲜血会染地我一身狰狞,像个浴血的修罗。 再也无法安息的灵魂…… 如果我也成了修罗,那么我和上云又有什么区别?事已至此,难道我还可以就此收手吗? 突然明白,不是我明白地太晚,而是我压抑着自己从来不去想,不想去承认这样的自己。 修罗修罗……没有回去的路…… …… …… 远方的万毒世家,终于敲响战鼓。 与此同时,第四个总司终于浮出水面。 很少见一向风流倜傥的广子林焦急成如此模样。 “金戈坛主平娇被废,神箭坛主离纹闻雾花夫人名号来此后就一直未曾离开,这宝盾坛主冷萧被急招来此为夫人把脉,大棘山脉处山脉处的三坛兵马本是由我手下亲信拿了我的令牌去坐阵!本是差不多都可以控制局面了,现在可好!这个总司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我的几个令主在那里全成了摆设了!”广子林气地跳脚。 本来,雾鼎山庄现在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下,仔细谋划一下,在弯弓坛掩护下可以越大棘山脉投奔天山而去。宝瓶口虽已开始混乱,可是毕竟不是自己人,容易暴露;而另一条去路大棘山脉,又再也没有浑水摸鱼的可能。 “消息可靠吗?那人真的是总司吗?” “我专门派朴藤戈去走访了一下,传回消息说,那人的确拿着总司的令牌。其他两的总司都不在人世,那人拿的当然也不是我的令牌。那么……” “这个人是谁?” “我也没见过,上云当初为了夺门主一位网罗了不少人才,不明底细的归真济物,我从没见过真脸的籽蔓。这个总司则是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也就是不问世俗了?那这次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三坛大军无首……应该是上云的意思吧。” “广爷!”门外有人敲门。 广子林走过去打开门,寒着脸道:“我话是怎么吩咐的!没我允许!谁都不许过那道花篱!” 那个暗卫虽然半蒙着脸,想来也该是广子林的心腹了,不然现在哪里还有命在?饶是如此,听广子林如此说,那人声音还是开始发抖:“广爷……急报,朴香主特别吩咐了,晚了一刻都要了小的的命,所以才……” 广子林接了信封,拆开火漆,立刻脸上变色。 “怎么!”我也十分紧张。 广子林青着脸,把信递给我。信很简单,就一句话: “文总司率宝盾一坛人马,前去拜见雾花夫人,不日即到。” 一坛的人马,还偏偏是宝盾坛!! 难道这个文总司,就不怕竣邺山庄来犯?或者是,他真的嗅到了什么不对。 广子林提出杀了宝盾坛坛主冷萧,被我拦了下来,他问我为什么,我只是提出我要见冷萧。 上次来这个地牢,还是被上云拖来看离铛,我是的受害者的身份,而如今,我已然成了对立的那一方。 冷萧穿着粗麻葛纹的白色中衣,看着我慢慢走近,眼里阴冷冷的光芒与平日内敛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还没开口,冷萧就道:“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同来的广子林笑道:“你以为已你现在的处境,我们还能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呢?”他故意把“我们”二字咬地特别重。 冷萧还是冰冰地说:“冷某如今生死都在人手,你们也不用兜那么多圈子,直言好了,你们想要什么,我可以得到什么。” “你可以得到你的命。”广子林对冷萧说。 冷萧不屑道:“冷某能活到现在,本来就是意外之事。你们想要我的命,还不是一念之间。” 广子林摇摇头,道:“区区生死,冷坛主自然不放在眼里,不过你的妻妾儿女可不是这么想。为了让冷坛主能放心的去,我已派了人去‘照顾’阁下家眷。” 冷萧猛地睁大了眼,带了怒气道:“广子林!你敢!” 广子林淡笑道:“早闻你心疼你那冰雪聪明的小女儿,还为她订了娃娃亲……” 冷萧眼里开始冒火,咬牙道:“刀不向妇孺,血不沾家眷!广子林你怎可如此卑鄙!” 我道:“冷坛主,如此手段,也是逼不得已,冷坛主要做的,也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只是去好好管管你的宝盾坛就是了。” 冷萧短暂的一怔,笑道:“夫人你早就能说话了?藏得好!藏得好啊!!” 我皱了下眉头,随即马上舒展开来:“冷坛主,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冷坛主你……” 冷萧突兀地打断我道:“请教夫人,到底是什么‘时务’能劳烦你们二位来当说客?” 我与广子林对视一眼,转而对冷萧说:“冷坛主既然是个痛快人,那我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文总司不日要来,带着你的宝盾坛。我只希望冷坛主出十里相迎……” “然后按下我的部众不动?”冷萧接口道。 “是了,冷坛主果然是个明白人!”广子林笑道。 冷萧思忖片刻,平平的说:“二位难道就不担心,我一担握了兵权,再次反扑过来,到时候二位如何应付?” 广子林咂咂嘴,道:“冷坛主啊,那里金戈神箭还严阵以待呢,大不了大家争个鱼死网破好了。” 冷萧脸上开始微微变色:“那竣邺山庄的大军就驻在边界,只剩了两坛人马本已大冒风险,难不成你们还想……” 广子林一指我,笑盈盈地道:“竣邺山庄好歹也是夫人的娘家,就当夫人回家省亲了。” 冷萧不语。 我打破沉默,说道:“冷坛主,我们可以给你时间,你慢慢考虑。明天之前,希望你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说罢,我对广子林道:“行了,今天就这样吧。” 广子林边笑边转身走去,对我说:“这个冷萧倒是来地爽快。” 刚走出两步,冷萧突然开了口,他说:“夫人,门主站在与你对立方的立场上,待你实在不薄,夫人你当真要一手断送暗门吗?” 我停了一下,回头扫了冷萧一眼,在铁栏杆的另一边,冷萧面无表情。 “哦。”我说。 出了地牢,广子林问我:“夫人,万一冷萧真的来个回马枪,难道还真的让另外两坛回来支援吗?” 我横了他一眼,道:“怎么?广爷舍不得?” 广子林笑道:“是舍不得,不是舍不得暗门的地界,而是舍不得我下属众人自相残杀。” 我道:“哦,暗门势力太大也不是好事,正好抵消一部分。” 广子林神色有点复杂:“夫人,他们毕竟都曾随我出生入死……” 我心里冷笑,万人枯广子林,难道真有什么慈悲心?面上道:“放心,冷萧不会的。” 广子林“恩”了一声,再没说话。 我奇道:“这回广爷怎么不问个为什么了?” 广子林含笑道:“夫人说不会了,那么肯定是不会了的,问与不问,没什么区别。”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房。 冷萧不会,他真派兵了,肯定是两个结果:赢,或者输。如果输了,又落到广子林手里,不担自己性命不保,全家人也跟着陪葬;如果赢了,就是冒犯女眷,此罪虽轻,坏就坏在我有上云的孩子。更有风险的是,四个总司已去其三,剩下的那个阴晴难测,在宝盾与弯弓火拼之后,在暗门这个是非之地,他以残存的宝盾坛势力也真的很难预测未来。 冷萧也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以他给我大毛红花而不是红花这一点就可以看见他步步为营。 所以冷萧最聪明的做法就真的是装个聋子瞎子。 冷萧当然是个聪明人。 第二天,冷萧出庄。 而远方万毒世家一战刚刚全面打响。 隔日,文总司前来拜庄。而宝盾坛的人马九成都被留在了十里以外。 文晓生敷衍地行过礼,抬起眼来模糊地笑了,脸上干枯的皱纹慢慢裂开:“圣女大人,好久不见啊。” 我一呆。 文晓生又道:“圣女忘了?无怪无怪,一面之缘而已。” 我恢复常态,看了眼他手上那枚巨大深色翡翠扳指,淡淡笑道:“怎么会?老爷子那日险些就把我骗过去了。” 不是别人,是我刚进暗门的营帐时,坐在正中的那个阴狸眼神的老者。(不记得的大人,跳回去看第55章) 是了是了,门主哪里是随便一个人可以冒充的?当时很奇怪,自那天晚上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个人,此时再见他时,才知他身份:文晓生,暗门第四个总司。 广子林一身酒气出现在我面前,不过人倒很清醒,常年酒水不断,他的酒量似乎不错,广子林刚为文晓生办完了一场接风宴,我自然是避而不出了的。 “夫人你怎么看?” 我皱眉:“广爷你这不是在为难我吗?如此一面而已,能看出什么呢?” 广子林叹道:“他的确是总司,上云给四个总司的令牌各有小异,在左下角上的图案各不相同:千算子的是一壶酬签,籽蔓的是一张脸谱,我的是一把刀子,他的,很奇怪的图案,好象是三柱香。” “你以前见过这个人吗?” 广子林点头:“见过几次,但他几乎都不怎么说话,我也不知道他是总司。” “他年纪这么大了……武功很好?” 广子林摇摇头:“没看他动过手。” 我沉吟不语。 广子林低声道:“夫人,你看要不……”他说着,做了个“杀”的姿势。 广子林说杀人,面不改色心不跳,万人枯果然名符其实。 我正左右掂量的时候,门口突然穿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传出去,夫人也再无名声可言了。” 门应声而开,文晓生披着深色及地穿金披风,正站在门口。 我扫了广子林一眼,他是真喝多了,还是文晓生功夫好他太多?人到门口了,他居然没有发觉。 我回道:“那老爷子三更半夜的,来我房里又是图个什么呢?” 文晓生干笑两声,道:“人老了,半夜三更睡不着,出来晃晃,走得乏了,自然容易入睡。” 我也笑:“那老爷子是着实喜欢我的紧,半夜也知道来探望我。” 文晓生还是皮笑肉不笑,可能是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上龟裂开的缝隙:“广总司既然都来了,我再不来岂不是失礼?” 我道:“老爷子年纪也不轻了,和我说什么礼数啊。这世俗琐事,您也不用管那么多了。” 文晓生眼里精光一亮,扫了我一眼,径自走过来坐下,叹道:“不管不行啊,门主奔波在外,门里门外都是广老弟一人抗着,让我这个翘脚总司内心何安啊!” 广子林道:“没什么,老哥该怎么样还是依旧怎么样,有什么不安的?” 文晓生又叹道:“老夫夜观天象,日算百卦,本门近日看似平静,实则巨变,外像刚圆,内在糜朽。” 广子林马上反应:“是,几个坛主或损于天灾,或损于人祸,的确是有些波澜。” 文晓生摇头道:“广老弟你想地太简单了,老夫行卦问天地,此番霍乱大有膨胀之势,这些不过前兆而已。天像云:祸出嫱辕。此乃狐媚之乱。” 文晓生慢慢转着手上的扳指,缓缓说道:“门主□□乏数,所以老夫才冒昧前来,寻这个福祸根源。” 78 第 73 章 文晓生慢慢转着手上的扳指,缓缓说道:“门主□□乏数,所以老夫才冒昧前来,寻这个福祸根源。” 我暗暗吸了口冷气,他知道了什么…… 广子林上前一步,正站在文晓生背后,假笑道:“莫非这一院女子中有奸细?” 文晓生掏出根火折子,慢慢把旁边桌子上的蜡烛点燃。我看了眼站在他身的广子林,他眼里已露杀气,动手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心里惊魂未定,又不敢对广子林使眼色。 文晓生点了蜡烛,放回原位。一挥衣袖,烛光晃动不已,光影交错之间,广子林高瘦的身影忽而倒下。 我大惊:“广……!!” 文晓生道:“广老弟操持一天了,实在是累了,先让他睡一会儿吧。” 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前方的老人,烛光下,他老树皮般的皮肤,精光闪闪的眼神。 文晓生慢条斯理地理着衣摆,缓缓说着:“夫人不用担心,我来的时候让这附近的人先回去休息了,这时候也不早了,他们也很辛苦啊。” 我咬着下唇,心里来回转着念头。 文晓生看我不说话,于是柔声道:“夫人不用担心,老夫年纪大了,想管太多也是力不从心。” 我看着他,半晌才道:“这么你说的此番暗门变故,你会袖手旁观?” 文晓生长叹一声,又道:“难道要我绑了夫人去请门主发落吗!” 我惊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 文晓生“嘿嘿”笑了两下,又道:“离纹可以说是死地值得,汪大鹏也杀地漂亮,不过夫人,你如此处心积虑,未免太不值得。” 我沉着脸道:“老爷子,难道是今晚酒喝多了吗?” 文晓生摇了摇头,又道:“夫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夫人也不用遮掩什么。夫人还不知道吧,天主教天师已经敲定了圣女人选,再过两个月就登冕。” 我看着他不说话,反复思量这句话几真几假。 文晓生道:“想来夫人你为了天主教,殚精竭虑,而天师易扬明知你还在人世,却不闻不问,自立新主……夫人,你想一想,不值啊!” 我心里已经完全乱了,只是冷着脸问:“这广子林都不知道的消息,你是如何知道!” 文晓生道:“夫人,你如此聪明,怎么这时候又犯糊涂了?广子林知道,当然不会告诉夫人了。不然夫人如何要助他去天山?” 我没有说话,脑子里全部嗡嗡的声音:“……登冕,登冕,登冕,登冕……” 文晓生还在说:“可是夫人你却不这么想,夫人用计杀了汪大鹏,以夫人的手段,收拾剩下的四个香主也是应该不在话下。如果把铁马坛收于羽翼之下,夫人自然可以走宝瓶口回天山,何苦舍近求远,走大棘山脉?或者更直接点,在夫人拉拢广子林的时候就应该让他遣人与天主教互通有无,这样,夫人早有无数次机会与天主教外呼内应,回天山去了。夫人说什么天主教实力减弱无法与暗门较量,可万毒世家那里已然硝烟四起,夫人为什么还隐而不发?嘿嘿……广子林想利用夫人去天山,而夫人,只是想利用广子林逃出此庄。夫人,我有没有说错?夫人你即不想回天山,也不想去竣邺山庄,你把宝瓶口,大棘山脉,雾鼎山庄弄成如此混乱,然后一朝归隐,天主教收拾了四分五裂的暗门自然不在话下。如此,夫人也算回报了天主教养育大恩。天主教给你的荣宠,你就在自己归隐之前用自己最大作为偿还。夫人一妙龄女子,如此义高云天,老夫实在佩服。只是老夫很想问问夫人,夫人是三家尊贵,无论去哪一门派夫人都是人上之人,就算脱离暗门,又何必非要归隐?” 我默默听着,隔了好久才慢慢回道:“前辈果然是世外高人,铁口直断。我本不喜与人争斗,浮沉半生,只想平淡一世,奈何事与愿违,自己也就罢了,这天下纷争竟然也因我而起,死人无数……”我咬一下下唇,继续道:“上云给天下编的谎话未尝也不是好事,平息了那两家争斗,待此间事一了,我隐姓埋名再不过问世事,这天下,也就再也没有朱颜了……”我抬起眼来,锐利地看着文晓生:“现在,小女子还有一事不明,请教老前辈:你一不在门内,二不行江湖,是如何知道地这么清楚!”连汪大鹏是我设计杀的都知道…… 文晓生抬眼看着我,道:“雕虫小技,夫人无须过问。”看着我怀疑的眼神,文晓生失笑道:“也罢,说来也无妨,老夫身无长物,唯擅占卜问天。” “这星宿斗像,原是定数,亦昭天命,老夫一生观天,或有小得,惟门主相倚重,命为总司,实在惭愧。” 我还是怀疑地看着他,文晓生扫了我一眼,继续道:“夫人想一想,八家那两个永远长不大的双生子,啊,就是归真济物两个孩子,躲在深山二十余年,当年千人万人都没找到,为何偏偏给上云找到了?上云早不□□晚不□□,偏偏就在天主教内乱时□□,当真也只是运气好吗?天主教和竣邺山庄两家关系千丝万缕,理不清的关系,为何上云敢断定两家必有争斗?……嘿嘿,命归天道!世人多不齿巫毂之数,却又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奇妙?” 我听着不语,我是完全现实主义的物理学学生,越是学深,越是明白,现实中有太多现象已经是无法用科学定律和数学推断得以解释,人类开发的宇宙实在太少,管中窥豹,所掌握的知识又哪里是完全客观真确的啊,只不过是在自己所接触的周围现实中有着惯性般的正确性而已。经这一“界”一走,我无法解释的只能是更多了,重叠的空间?镜像宇宙?反转的世界? 谁能解释这么多的奇妙呢? 文晓生看我还是不语,以为我依旧不信,笑道:“不如这样,我为夫人看看手相,夫人来断,我说地对或不对?” 我还在迟疑,他却直接伸手把我的手拉了过去。他枯瘦的手力气格外地大,手上的粗茧刺着我生疼。 文晓生看着我手心的纹路,只一眼,就完全定在那里,两直眼睛瞪地像要跳出来了。我心里有些莫明的害怕,使劲把手抽了回来,文晓生却还是那么定在那里,看地我更是害怕。 “老前辈……”我喏喏地发着很小的声音。 文晓生猛然回过神来,看着我的脸,眼睛又变成直直的样子,“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喃喃地说。 “老前辈!!”我大声说,他的眼神真的让我害怕,非常害怕。 文晓生一震,低下头道:“冒犯了,夫人莫怪。” 我壮了壮胆子,问道:“老前辈,这是……” 文晓生打断我说:“夫人!虽然说天定人命,缘源命数,老夫生平相人无数,言出必现,断无虚言。然而,”他停顿一下,又道:“唯夫人一人,半明半暗,天命有昭,却隐有变卦。想当初,我与夫人第一次见面时,为夫人相了面卦,乃是乱世之人,然手相驳之,道是定天之人。” 我疑惑地看着他,文晓生看我不懂,直言道:“简言之,天下苍生,多是天定命,惟夫人,命定天!” 我皱了皱眉头道:“老爷子,你说这些可对可不对,与街头命师有何区别!” “哈哈,”文晓生失笑道:“是了,夫人见笑了,夫人命含天,老夫只能断出一半,说一两件与夫人,夫人自可辨别。” 我侧了侧头,开始觉得今天晚上真是我过地最莫名其妙的一个晚上。 文晓生擦了擦自己的扳指,道:“夫人,广子林手下应该有一个听命于你的人,天主教的人?恩,夫人也对广子林留了一手,啊!夫人肯定早就算好了,一朝出此牢笼,万一广子林翻脸,那他也就是最后一张牌!是了,广子林与夫人相比,始终棋差一招。还有夫人那个原本与夫人同来的人,应该是个少年吧,夫人也好手段,暗暗帮他脱了大劫,原本他应该是这个广子林要挟你的王牌才对是不是?” 真是让人不佩服不行,广子林自从与我结盟,却闭口不提小铛医治的事情,每天照样派人送得日罂过去,我不要回天山去,他却是要去的,一旦我俩人撕破脸,小铛首当其冲是受害者。而他考虑再三肯放离铛走,估计也是算好离铛离不开得日罂,不然,估计小铛很难脱身。 我看着面前的老人,一咬牙道:“老前辈既然什么都能说中,那我也没必要再装个什么。敢问前辈,你打算如何处置我?”文晓生多年总司,铁口直断,上云肯定对他的话极是信服,别说他全部都说中了,就算他再冤枉我几宗罪,也完全没有我可以辩驳的余地。 文晓生突然笑道:“夫人怎么糊涂了,我若是要处置夫人,怎么会对夫人说这么多呢?” 我也莞尔,道:“老爷子高深莫测。那你之前带宝盾坛前来,到底是何意啊?” 文晓生笑道:“我来之前,就把宝盾主要兵力分给了金戈和神箭,我要不带一个坛的人过来,恐怕现在就见不到夫人了吧。” 我恍然大悟:虚张声势! 我想了一下,又道:“老爷子你也看到了,如今我是万事具备,如果老爷子真打算无所为的话,那我可就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文晓生道:“夫人是天人之结,想干什么岂是我等可以约束得了的?更何况,”文晓生停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道:“一切都是命数使然,老夫实在不能逆天而行。” 我疑惑道:“难道老先生一路风尘而来,就是见我一面而已吗?” 文晓生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道:“得见如此奇女子,老夫我也不枉此行。对了,”他停下来,转头对我道:“你的一个故识,正在日夜兼程赶来此处,你若要走,不妨多等两日,与他一同离去。” 我一呆,马上问道:“难道老前辈这就要走?” 文晓生笑了笑说:“我本是观天得知门内有变,而真寻到了夫人却知这是命中一劫。人不可逆天,老夫能做的已经都做了,还留下来做什么。” 文晓生就这么走了? 我坐在床边,好半天没反映过神来。就这么忽而来了,然后就这么轻易地走了?他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观天知万象,看人明人心,可是轻轻易易一句顺应天命,然后就这么华丽丽地出场,再这么华丽丽地退场? 高人果然都这么神神秘秘的吗? 突然屋子里响起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夫人,敢问夫人今后的打算到底是如何?” 我大惊。 广子林慢慢坐起了身子,冷冷的看着我。 他醒了?那他听到了多少? 广子林看我不答,目光更是凶狠:“与夫人相认的天主教线人到底是谁!” 我定了定心神,不着痕迹地看回去,浅笑道:“广爷你既然听了一半,我不也怕都说与你听。不错,我不会回天山。” 广子林站起来,弹一弹身上的灰尘,狞笑道:“好一个不回天山!夫人当初是如何对我承诺的!?” 我扫了他一眼,回道:“广爷也说不求显达,只求他日一方净土。去不去天山,本来也是无谓之举。暗门大势已去,广爷你也不用担心有后顾之忧。” 广子林怒极反笑:“好一个伶牙利齿!我广子林戎马半身,怎么甘心去做个一介布衣!” 我故做惊讶:“啊!原来广爷想是去天山闯一番天地!那为何不早说!” 广子林气极,一掌打在身旁的桌案上,那桌子是后来归真济物给换过的,四腿是象牙雕的,桌面取材自极北深山中的千年铁木。广子林一掌下去,铁木的桌面立刻四分五裂,声如巨雷。他森然道:“好!夫人心智过人,在下的确佩服。不过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夫人做主,夫人想也好,不想也好,我就是绑了圣女,也要送圣女回教。” 我心下一跳,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天主教已然自立新主,广爷你不会不知道吧。” 广子林有一丝诧异晃过,随即马上平静下来:“那个线人告诉你的?不错,是要立新主,不过只要你能在天山现身,圣女一位就还是你的!” 我冷笑:“广爷把我的天师想地太简单了,易扬是何许人?他急着立圣女意图还不明显吗?圣明军不能放在那里不动,天下动荡,他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天山一次谈判,朱颜先弑父后跳崖,举教惊慌,如今好不容易得以平定,当然新立圣女,震慑人心。莫说我不回去,我要是真的回去了,难道易扬还会给我这个搅乱人心的圣女见天之日吗!” 广子林一愣,马上咬牙道:“你早就看清了,却还是利用我!” 我阴沉着脸道:“广爷也不是一开始就盘算好,若我不从,就用离铛要挟于我!” 广子林道:“那文老头子说你解了他的毒?” “是啊,不然我如何放心让他离开?” 广子林也开始冷静下来,收起了狰狞的表情,沉着脸说:“起码圣女还在此处!”说着走上前来两步。 我心里大惊,真没想到广子林说翻脸就翻脸。 我慌忙呵道:“广子林,你倒是敢!在你我之间,这庄内外的弯弓坛人马到底是从谁你自己好好想想!” 广子林短暂的一怔,又踏上一步,道:“是会选择夫人没错,但若是夫人在我手里,他们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说着伸手过来抓我。我大慌,向床内缩去,难道我果真机关算尽,却还是输于人手? “厄啊————” 广子林吃痛叫出声音,我定睛一看,透过窗花射进来的,原来是一枝短弩,正正地穿过了广子林的手心。 “是谁!”广子林怒道。 一人身法奇快,完全看不清人影,带着夜晚凛冽的寒意冲进了屋子,一眨眼就来到我床边。 小铛焦急地伸手过来拉我:“清清……你没事吧?” 广子林冷声道:“正好你也来了,省得爷我麻烦!” 小铛说:“广子林你好大的胆子!” 广子林一边挥出另一只手,一边道:“哼,小子来地正好,乖乖束手就擒!” 小铛侧身躲过,道:“你再动,毒会发作地更快!” “什么!”广子林停下来一看,穿了短弩的右手,伤口处流出深色粘稠的血液,短弩的箭头在烛火下闪着蓝色的光芒,竟然是淬了毒的! “你!”广子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我勉强镇定下来,指着广子林道:“解药。” “你没事吧?……” “没事,先把解药给他。” 小铛看了我一眼,不乐意地掏出一包药粉,扔过去道:“用蛋清洗伤口,然后再涂这个上去。” 广子林接了药粉,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我道:“广爷,我们坦白了说,我的确不会回天山,你若要去天主教我也不是不可以帮你。你且先回去清洗伤口,我再好好理一理,想个折中的办法。如果你我二人在此争斗不休,那么最后只能是谁都别想好过!” 广子林一言不发,沉思片刻道:“能有回转的余地自然最好。这四周我会派人守好,我明日再来探望夫人。”说罢拂袖而去。 广子林一走,我立刻倒在床上。 小铛大惊,忙过来扶我:“清清……你怎么……”待看清我时,他又是一呆,轻轻拉了拉我,柔声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你不要哭,没事了……” 我哭吗?没有吧…… 我只是很累了,真的很累了,我讨厌如此之多的猜疑,如此之多的算计,如此之多的虚假。我乏了,累了,不想去抢什么,不想去争什么,也不想再去斗什么,真的……很累…… “小铛,”我喃喃道:“我不要这样,我不想这样……这样无止境的算计,这样无止境地杀人……我讨厌,我讨厌……” 我看不清小铛的表情,我只听见,他轻声细语:“没事的,清清,你这样也是逼不得已,会过去的,马上就过去了……” 如此,在小铛轻轻的话语和自己无尽的泪流中睡去。 小铛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在朦胧的氤氲中,她还在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我。 我知道我不能动,我一动,她就会跑。于是我也只是站着。 我轻轻地开口问她:“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 她没说话,我又问她:“你为什么来找我?” 她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我问了她好多问题,她都没有答应,没有动。 最后我问她:“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开口了,轻轻吐出了答案。 她说了答案,我震惊不已!而梦醒的时候,我却忘了她说了什么。 她说了个非常重要的答案,四个字,可是,我却不记得,她到底说了什么。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小铛端了安定心神的药来,顺便告诉我事情已经办妥了,有六个小门派愿意出兵。 小铛迟疑了一下,问道:“清清,要保住孩子,万毒世家的药无可取代,如此一来,你的药怎么办?” 我端起药来,说:“暗门与万毒世家之间肯定是速战速决,等几家联合出兵,算日子,上云与万毒世家之间应该就已经打完了,药材应该在先生手里。上云的疲惫之师与六个小门派混战周旋,而我们只要把先生救出来就可以了,趁剩下暗门残军与小门派纠缠的时候,正是下手的不二时机。” 我喝完药,小铛过来接空碗。我抓着碗不放,低着头死死地看着空碗:“小铛……为什么回来……” “我说过了啊,我不会离开。” 他一用力,把碗拿了过去。 我还是不敢看他,又道:“小铛,你不知道的,我不会回天山去。” “恩。” “我也不会去竣邺山庄。” “恩。”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跟我走,你只能什么都没有,没有事业,没有前程,没有你以前的风光,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啊。” 我愕然抬头,看着小铛笑意盈盈的眼:“我有你啊。” 我呆住,复而摇头道:“不……” 小铛抢先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关系,不管你心里到底是谁都好,我哥也好,那个天师也好,没关系的。我可以等,在你身边一直等,等到有一天,你的心里空了,我就补进去。” 小铛笑着,一双明媚如昨日的眼。 我突然无地自容:“你从来都没想过,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而如此双手鲜血的我,如此狼狈残破的我,如此……自己都讨厌自己的我,你还愿意等…… 一时间,一直闭塞的心闸被他打个一个缺口,这些日子的洪水就从这个缺口汹涌而出。 我恨自己杀人……我恨自己算计……我恨自己玩弄权术……我恨自己不择手段……我恨自己,明明感动,却再无力回应离铛的心意…… 我装做没看见,装做不关心,可是没一分疼痛分明就如此一刀刀刻在心上,一命一冤魂,一人一条债…… 心泪如雨。 以前看过一个童话,说一个美丽的王子从来住在最高最黑最空旷的阁楼里,因为王子非常害怕一样东西,那就是镜子里的自己,以前一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害怕的,等自己明白了,才知道这原来是无止境的煎熬。 而我孤单一人:没有人可以明白我这些日子的煎熬,没有人可以明白我说“杀”的时候的痛苦,没有人知道黑夜里无数魂魄在耳边叫嚣的折磨,没有人明了,那些从没见过的恐惧是如何将我重重包围…… 累了啊,累了呵…… 只想找个地方,我不认识任何人;任何人也不认识我,然后把所有的一切慢慢遗忘。 也许,真的可以和小铛一起呢…… “夫人!” 我一惊,才回过神来。 小铛端了空碗出去,而房内那个来意不善的人不是广子林是谁? “夫人,我叫你多次了。”他没有表情地说。 ----------------------------------------------------- 看下边,作者集中答疑 79 第 74 章 “夫人,我叫你多次了。”广子林没有表情地说。 我暗叫一声惭愧,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都叫广子林给瞧了去。 “广爷请坐。”我平静地说。 广子林抱拳埋首道:“夫人,昨日对夫人不敬,纯属一时糊涂,还忘夫人恕免则个。” 我轻叹声,道:“广爷不用赔罪,反正我不会回天山,你大可不用担心我会秋后算帐。” 经过一个晚上思量,广子林也不会一如刚听见般那样冲动,此时估计心里也是有了计较。 广子林并不介意,不着痕迹地说道:“夫人这是什么话,夫人与在下结为同盟,共同进退,在下怎可弃夫人于不顾。” “广爷”我道,“承蒙广爷鼎立相助,不然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我自然知道,在我不过区区几句话,而在广爷,则是无数具体复杂的细节。说来轻巧,而每一件事,哪件放在其他人手里都是难上万难,唯有广爷能做到如此趋与至臻。我安居于此,却也知道广爷力排万难才有了今日。” 广子林波澜不惊地抱了抱拳:“夫人言重了。在下对夫人一片赤胆忠心,夫人慧眼,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我轻轻摇了摇头,道:“然,广爷,人各有志。我知道你想把以后在天山上的宝压在我身上,大家挑明了说,我的确是利用了你这一点……”广子林神色微有晃动,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现在我出尔反尔的确对你不住。不过你意图用离铛要挟我在先,这点也是可以打开了说的。” 话刚落,小铛推门进来,看了广子林一眼,一言不发,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看着他一笑,转而对广子林说:“广爷,希望你能念在我于娇娘之伤势有助益的地方,放我安然离去。你也看到了,”我轻轻拉过离铛的手,“我会随他归隐山林,再也不会出现。” 话一出口,我看见小铛诧异而带一丝惊喜的表情,柔柔一笑。 广子林视而不见,冷声说道:“那夫人让我如何自处?上云现在肯定是知道了我在动手脚,不然文晓生早不来晚不来,为何这个时候来?夫人你倒一走了之,留我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我轻笑:“广爷,事到如今又何必故做姿态?广爷你不肯放行,我也算插翅难逃。” 广子林眼一转,也笑道:“也好,夫人既然愿意直来直往,倒也省了绕弯子。夫人你今天若不划下道儿来,那说不得,我也只有委屈夫人了。” 我叹道:“一个晚上,对于收服方凝来说的确是够用了。广爷下手好快。” 广子林道:“夫人心里也清楚,我在明,夫人在暗。这对夫人有好处也有坏处,这坏处便是离了我,夫人犹如龙无鳞,凤无翅。” 我一笑,又道:“看来广爷胸有成竹啊。” 广子林斜了我一眼,道:“夫人也不差,可是把最后一道押在朴藤戈身上?” 我心下一跳,面上摇了摇头道:“昨日仓促,广爷激动之下未及细想,待回去一思索当下自然也瞒不过广爷的眼去。不错,那天主教的暗人就是朴藤戈。不过他既然已经暴露身份,广爷当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广子林叹息道:“这个朴藤戈可是瞒地天衣无缝啊,枉我一心栽培于他……难怪天主教这些日子有人马蠢蠢欲动,原来也是这小子搞的鬼。” 我一怔:莫非广子林已经下手诛杀?这未免也太快了。 我道:“广爷,这朴藤戈本就是天主教中人,天测殿易扬的手下。我若栽在他手上,他肯定也会请我回天山去。说起来他在暗门已经数年,早就想回去与家人团聚了。” 广子林有一丝诧异滑过眼底,微一思索然后道:“这么说夫人进也罢,退也罢,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我摇摇头:“我不会回天山,你现在想将你的意愿强加于我,那也只有绑了我去。现在朴藤戈握兵大棘山脉,他虽然也是想我回天山,但看到我被人囚禁也不会束手不管。广爷你日后想在天主教飞黄腾达,先担了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也不是什么好事。” 广子林道:“所以夫人最好不要让我左右为难,反正夫人也没有其他路可选。” 我微微一笑,道:“广爷,有些事情,虽然你没说,但是不见得我不知道。” 广子林一愣,看着坐在我身边的小铛,突然一拍脑袋:“是我大意了!离铛告诉夫人了吧,天主教确实是要立新圣女,就在两个月以后。若不是如此,我也不用这么急于对夫人苦苦相求。” 我道:“是了,连日子都定好了,我若这个时候回去,那地位何其尴尬啊!新圣女就在那里摆着,本是忠孝两全,凛然赴命的朱颜又回来了,你让易扬如何处置我?难道依然让我当圣女,不怕天下悠悠之口:这个朱颜只怕就是个贪生怕死,枉顾道义,厚颜无耻之人!异地处之,我若是易扬,我才不会让这个本就是该死的圣女有见天之日,说不定就直接送我一程了。那么广爷你不就只有先昭告全教我还活着的事,然后再送我回山。但是这么一来,广爷可是明里暗里都把天师得罪了,广爷新上天山,天师以后肯定也不会给你好日子过,到头来人头不保,那才叫得不偿失。” 广子林神色不变,想来这些他也想到了。 我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广爷你到底是做何打算,但是我倒是觉得有一条两全其美的法子,广爷你可愿一试?” 广子林神色有所舒缓,道:“愿闻其详。” 我微笑道:“广爷就该让我归隐,并且帮我隐匿踪迹,但是你知道我是活着的,我身上你看有什么信物也尽管拿去,或者由我手书一封也未尝不可。这样天师有把柄落在你手上,你在天山的日子也应该可以一帆风顺。只要易扬一日没有找到我在哪儿,他就一日不敢对你如何。毕竟,知前主未亡,而自立新主,被天主教的人知道了,他也不会好过。” 广子林沉思不语。 我继续道:“我的状况你也看到了,我没有理由回天山了。这样广爷你手里起码还有我这个筹码,不至于在天山遭人排挤。我们两人各取所需,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广子林想了许久,我侧过头,看见小铛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呆呆的。我觉得好笑,不禁莞尔。小铛看着,傻傻地笑了。 我正要说话,却听得广子林道:“那就劳烦夫人手书一封,不过,夫人日后到底如何打算,可否告知在下,在下也可在日后多多照应。” 我笑了笑,说:“我也不会知道我要去哪里,总之就是远离天山,远离暗门就对了。广爷你也不必担心,我可以发誓我再也不会出现在天山之上了。” 广子林想了想,道:“我倒也能明白夫人的心思,夫人既然只求个自由自在,那我也不好勉强夫人。敢问夫人何日起程?我顺路送夫人一段。” 我想了想说:“今日就走,文晓生说我有个故人要来此处,我不想再见其他的人。” 广子林道:“如此甚好,我去安排一下,过会儿再来通知夫人。” 广子林刚走,小铛就撅个嘴问我:“干嘛要和这个人同行,他分明就是想跟踪你。” 我笑道:“他还有用。” 小铛道:“什么用?” 我轻叹口气道:“先生还在万毒世家处,我们总要把他先救出来。” 小铛疑惑道:“他会去救吗?” 我笑:“落井下石,不就是他最喜欢的吗?上云先战了万毒世家,然后是数个小门派,再然后又遇上广子林,我相信以他的智谋全身而退倒是不难,可这利剑和镰刀两坛就……可以一举灭了暗门两个坛,他广子林还没进天主教就是大功一件,何乐而不为?” 当日真的就出庄了,回头再看一眼这个雾鼎山庄,一时间胸中如梗,想我来此也不过区区三月,一来一去,为何竟有物是人非之感? 广子林本想把这一个山庄的其他人全数杀了,被我拦了下来,只是捆绑起来丢在地牢里,我不想再背几条血债。如此,最后一起离开的包括方凝和她的心腹也就是两百来号人,当然,方凝手下的兵马已经被下令在前方候着。 而冷萧,那人也不是个安分的料子。本来该是在离庄二十里扎营的他,已经带了人马去宝瓶口,稍一思索就明其理,宝瓶口的铁马坛已然大乱,而暗门内部马上风云大乱冷萧也是知道的。现在他去宝瓶口,不日将铁马的内乱镇压下来,那宝瓶口就成了冷萧的囊中之物,有了宝瓶口,是继续效忠暗门也好,见风头不对,立刻投诚天主教也罢,与冷萧本人都是有利的。 所以这一路而去,顺利与方凝的兵马会师,然后一路北去,畅通无阻。 我与小铛同一马车,小铛驾车,我坐在车内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芷蒲谷固然不错,可我们大泽平原上风光更是何其秀丽,若能在那里寻到一处隐蔽的地方也是不错。”小铛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想了想,笑道:“也好,只要是没人知道的地方就好。” “恩,可以养几只羊,种些不花体力的菜,嘿嘿,我爱吃红薯!” “红薯?”我莞尔“竣邺山庄是天下最富的门派,怎么你这个少公子喜欢吃这种东西。” “恩,以前在庄内,做了错事被邺管家责罚,跪在天井边三天,第三天的时候我哥偷偷给我塞了几个红薯过来,虽然后来他因为这个也被罚了。” 我一呆,是飞白吗? 小铛看我表情不对,马上问道:“清清你喜欢吃什么?” “桂花糕。”我脱口而出,说完又是一呆。桂花……糕?(不记得了??第11章!) 小铛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道:“好啊,那再多种几株桂花树好了……” 两人谈笑间,前方突然传来些嘈杂的声音,我和小铛的马车在整个队伍的中间,往前望也望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得见长长的队伍。 不一会儿,队伍也停了下来,嘈杂的声音也听地几分清楚了,似乎是打斗之声。 过了许久,才见广子林驱马前来,看着我笑道:“夫人可知,文晓生说的那个故识到底是谁?” 我一个闪电的念头:莫非是正对面碰上了?面上摇头道:“我怎知道?我不想见,让他走了就是了。” 广子林笑容依旧不变:“其他人夫人或者并不想见,这个人,夫人肯定是想见的。” 我茫然。 广子林道:“来啊,押上来。” 身后的人闪开,几个壮汉押了个萎顿的人出来。 阎王劫怎么会在这里?! 先生看到我,两眼突然发亮:“丫头,你没事吧!!” 我转头对广子林道:“如此,多谢广爷了。” 广子林奇怪地一笑,道:“不用,举手之劳而已。”一挥手,几个人把阎王劫推了过来。小铛手快,先一步扶住先生。 “附近扎营!!”广子林大声命道。 先生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避而不答,反问道:“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先生沉吟了一下,说:“这可说来话长。不过需要的药现在都在我手里,今晚就可以给你医治,到时候慢慢说也不迟,丫头你先说说自己吧,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一队人马又是怎么回事?” 我一笑:“这也是说来话长。” 这个扶胎个古法实在很是邪门,我与广子林说可能会在这里滞留两天,广子林满口答应,虽然我没说什么,可我总觉得广子林好象很高兴的样子。 当夜,我的营帐外重兵守侯,不得有人打扰,小铛坚持自己要守在门口。我笑他:“又没有什么事,你还怕见不到我最后一面啦?” 小铛眨了眨眼睛说:“起码你难受我可以听地见,你的苦难我和你一起分担。”我笑,道:“那我可千万不能呼痛了。”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暖暖的。 先是针灸,然后是药蒸,把药蒸布置好后,先生早就大汗淋淋,坐在一旁,看样子累地不行。 “丫头,这个要蒸三个时辰,有是时间,我们把话慢慢说了。”先生喘着气道。 “三个时辰,”我有点讶异,“这么长?” “要把浑身蒸透,你现在怀胎的日子不短了,再耽搁下去很危险,若用药服的方法实在太慢,只有用这个硬灌的法子。” 我点点头,心里对中医学再次肃然起敬。 我慢慢对先生说了我这里发生的事情,先生听完后,问道:“就算你出现在天山,于易扬并无什么直接性的打击,何来要挟一说?” 我轻笑一声,道:“先生,我若回了天山就不叫要挟了,正因为我不回天山,所以才称地上要挟。” 先生听得一头雾水。 我继续说道:“我不回天山,而广子林表明他知道我还活着,还知道我在哪里。这样的话,易扬不得不忌惮他三分。万一他将我还活着的事情公之于众,那么天主教必定大乱,好不容易平定的局势又要起风波。而竣邺山庄如果接到消息,并且他们现在也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对我出手,天主教必定不能坐视不管,两家才刚休战又立刻兵戎相见,一来二去,好处都让暗门给占了。”我忽然想起文晓生说,我是乱世之人,这么看的话,果然没错……罢了,我收回思绪,继续道:“易扬现在新立圣女,想来也是不得以而为之的事情,广子林这么一搅,天主教又立刻人心晃动,易扬肯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所以就会忍让广子林三分。” 先生忍不住道:“就算易扬新立圣女,是很对不住你,可你也说了,他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又何必用广子林去报复他呢?好歹你也是天主教的圣女,就算有新主,你依然还是啊。” 我自嘲地一笑:“对了,就广子林来看,肯定也是以为我用他来报复易扬,让易扬知道我这个朱颜还活着……”心里一紧,虽然说是不在意,可是,光是想想,就还是让人心痛,痛的不是圣女的位置,而是一种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背叛”的东西。他对新的圣女,是不是又会善用芳心呢…… “丫头……”先生看我出神,轻声唤我。 我轻轻摇了摇脑子,把不该有的东西扫出去,接着说:“易扬的手段我心里也有数,广子林再怎么样也斗不过他,只不过让他多费些心思而已。哎……广子林当真要能有个归隐的想念,反倒还能过上舒坦的日子呢……对了,先生你又是怎么到了此处?” 先生听着一愣,摇头笑道:“丫头你在这边紧锣密鼓抄持这么多,当然不知道万毒世家那边又是怎生个状况。” 先生说,在等利剑和镰刀两坛人马赶到的时候,上云派了高手秘密进入万毒世家的区域,结果居然没有一个人回来,又派了第二波,结果只回来了一个,浑身流血的脓包,过不多时就中毒死了。万毒世家周围十里,毒物千奇百怪,飞虫小草都可致命,瘴气迷烟俯仰皆是。最后还是先生相助,从庄里抓了个下人,那个下人说四周毒气正午时候最弱。等阮家的狼群来了,那一天正午攻打万毒世家的时候,狼群在前面一群接一群的倒下,阮家当家的心疼地一塌糊涂。而后与万毒世家短兵相接的时候,虽然有先生事先给每个人都发了条浸了解□□的面巾,但是暗门子弟因为中毒而亡的也不在少数。暗门最终依仗人数优势迅速攻下了万毒世家,谁知还没出了万毒世家的庭院,几个与万毒世家的交好的门派就突然围攻过来,一味死缠烂打。上云不想多耽搁,就让归真济物领了一队高手,先护送先生冲杀了出来。归真济物本拟到雾鼎山庄搬兵回救,虽然上云虽不至输,可是多拖一分就多一分风险——那明辉河畔因为归万毒世家所有,是个三不归的地方,万一天主教和竣邺山庄出兵可是大大地不好对付。而一路过来,居然没有半个人接应!归真济物越走越奇怪,最终在这里遇到领头的方凝,谁知方凝一言不发,直接冷着脸叫人攻了过来。 “这么说,归真济物难道是回来求援的?”我疑惑不解。 先生摇摇头,道:“他们的事,我一向不干预。” 药蒸过后,先生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三条通体晶莹雪白呈长线状的虫子。先生说,这个虫子是当年打下销金一族后苏沩给他的,叫“引针”,会随一种特定的气味而游走体内,先生把虫子种在我身体里,用药物做引,让虫子帮忙扶胎。 之类细节种种不一一细表。 在这营帐之内,一呆就是三天。 先生几乎要虚脱了,他擦着汗说:“大体应该没有问题,但这之后的切记不宜多动,保持心态平和,要多静养。” 我扶着隆起的肚子,笑地安心…… 帐门轻卷,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我靠在枕上,看到小铛一双焦心的眼,笑了笑说:“没事,一点都不痛苦,还很舒服。” 小铛翻了个白眼,不知这小子多少天没睡了,满眼血丝。 广子林听闻治疗完成了,隔了很久才悠悠闲闲地走过来。嬉笑道:“恭喜夫人了。” 我也笑道:“还是借广爷的福佑。” 两人不痛不痒说了几句,我忽道:“广爷,这几日多谢你相送,这也走了数天,不如我们就此分手如何?” 广子林一呆。 我马上接着说:“再往北去,出了暗门腹地,就应该有天主教的眼线了,广爷你该不会想让人发现……” 广子林想了一下,说:“也好,那就预祝夫人一路顺风。” …… …… 广子林为我准备的:一辆平凡不起眼的马车,一只瘦骨嶙峋的杂毛马,一身粗布衣服,看着坐在驾车位置上的小铛,和一旁也是庄稼汉打扮的先生,我仿佛看见另一个生涯在向我招手,单纯的,无邪恶的,平凡的普通生活。先生说他在一旁照料着,等孩子平安出世了他再回芷蒲谷,我挽留先生说不如和我们一起生活,但先生笑着摇头,他说他要告诉我娘,告诉她,关于她女儿的一切…… 小铛笑着挑开了车帘,向我伸出一只手,我也微笑着任他扶着,一晃眼,易扬和邺飞白的脸变地如此鲜明和模糊,那些短暂和无边的岁月从脑中飞速浮现和逝去,我曾迷茫在他两人真心和假意之间,左右摇摆,犹豫不定。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明白,易扬和飞白,在我心里到底谁更深些,谁更重些。然而今天,这些开始对我都不重要了,我会把他们都放在心里很深的地方,然后让岁月的尘埃把他们封起,而迎接我的,则是熏风暖日的新生活,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说再见,我爱或者是爱我的人…… 突然一旁的广子林闷哼一声,他手上的刚骨折扇猛地一展,向后扇去,他背过来,背上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从左肩一直划到右腰。 广子林身影后闪出两个小小的人影,一左一右,满身的伤痕,正是归真济物两个孩子。后面远远传来人声:“逃这边来了!!快追……” “清清!”小铛眼快,一把拉住我往身后一带,自己挡在我前面。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两个孩子,他们其中一个缠斗住广子林,另一个直接向我这边冲过来。 小铛眼快,拿起短弩就射了过去,与此同时,一旁的先生袖袍一挥,只见一种黄色的粉末四散开来,那冲过来的孩子仿佛行动突然受限,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短弩射进自己右胸,他倒地,而那恶狠狠想要吃人般的目光却一直放在我身上。 “哥!!”另一个孩子大叫到,直冲过来,广子林趁机折扇一摆,正扫在那孩子的左臂上,伤口深可见骨。 空中黄色粉末未褪,归真还没接近就已软了下来,他单手撑着剑,努力不让自己倒下来,却再没力气移动半步。 而那边的广子林却冷哼一声,后面的众人这才追到,看见广子林背后鲜血淋淋,吓地两股颤颤,广子林冷着脸对后面的人伸出手:“箭!” 后面的其中有一人刚好负了弓箭,赶忙卸了递了过去。 而站在原地的归真却恍若不闻,只是突然开始大笑。 我看着归真一身或旧或新的伤痕,突然了然,这几日先生为我治疗,而归真济物却一直在广子林手上。这两个孩子在门内没有头衔,却是一等一的权利,广子林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早就恼了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孩子,却苦于碍着上云的威信,这两个孩子这回落在他手里,想来是没少受折磨,否则广子林挨了一剑之后哪里还有命在?难怪那天广子林带先生来时露出那个表情,原来是拿这两个孩子一出心头恶气。 广子林拉开弓,冷笑道:“死到临头,你能笑就笑吧!” 归真道:“我笑,笑你广子林好个装傻充楞的骗子,笑夫人好个狠毒绝情的女人,笑主子好个真心枉付的下场!” “慢着。”我对广子林道。 广子林也拉满了的弓放了下来,我看了一眼归真,他稚气的脸上挂着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狠毒,一双眼睛冷冰冰的,光被这目光看着就让人胆寒。 我又道:“广爷卖我个人情如何?放了这两个孩子吧,我也算半个母亲了,不想看着小孩子死于刀剑。” 广子林笑嘻嘻地说:“既然这样,那夫人先上路吧。” 我暗叹一声无奈,我一走,这两个孩子凶多吉少,可我现在自己脱身都难,哪里还有筹码去救这两个孩子。广子林敢这么轻易答应放我走,背后肯定派人偷偷跟着,看我到底藏到哪里去,他广子林怎么会愿意手上拿一张空牌?没有这个打算,他会这么轻易放我走?但是如今的我,又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呢?不过有心无力而已。 一咬下唇,我转过身去。 归真在后面厉声道:“世人都赞你忠孝两全,哪里又知道你其实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毒妇人!就算你不愿意跟主子,可是木已成舟,主子再怎么样也是你孩子的爹!你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我咬着唇,坚定地上了马车。 “主子对你怎么样,我们旁观的人都看地一清二楚,我就不信你一点都感觉不到!难道你就是当真冷血无情吗!你要留孩子,暗门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是主子去求的阎王劫!在芷蒲谷门口跪了整整三天才把他师叔请出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阎王劫恼他当年杀了同门的大师兄,硬是他让雨里跪了三天!要不是主子武功有成,早就废在芷蒲谷了!” 我听地心乱如麻,直接对拿这车绳的小铛说:“走。” 小铛也不言语,一记响亮的马鞭,车子一震,这就动了起来。 而归真的声音不管我想与不想,依旧传入大脑:“哈哈,雾花夫人你当然不知道!你不知道主子劳师动众去打万毒世家就是为了你的一根草药!万毒世家老夫人死前启动机关要毁了那药园子,是主子舍了命把药救出来的!你倒好!在山庄策人造反!好得很,好得很!那几个小门派也是夫人你的手笔吗?主子真是昏了头,居然还派高手送这个老头子回来给你看病!谁知这广子林谋逆的后台居然就是夫人你!” 我催促道:“快走。”不想听,不想听……为何还有断断续续的厉声呼呵入耳。 “……之后那队天主教人马来地更好……主子本就受伤,现下失手被擒,就在万毒世家等死……夫人你好安排!好算……六个小门派完了还有一队天主教人马神兵天降!文晓生居然也让夫人蒙混过关……你个女子好厉害的手段,好毒辣的心肠……” 马车走远,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记起来,他是如何把我从高处拖到泥潭,从圣女到禁脔,让我再无退路,让我铤而走险…… 还有他妖冶邪气的面容,恶毒的话语,那些倍受侮辱的漫漫黑夜…… 可能是真的吗? 他会为我跪在芷蒲谷? 我抬眼,看着坐我对面的先生,嘴唇微动。 先生先别过头去,低声说:“我本是再也不想见这个欺师灭祖的小子,所以才让他跪了那么久,医有好生之德,而外面又下了连夜雨,所以才出来看看他怎么样,可他却说有个女子怀了他的孩子,我不信,跟着他来却发现是你……” 先生又在喃喃说着什么,我却再也听不清楚了。 一路默然无语,马车在奇怪的静谧中这么走了两天。 小铛说外面风大,让我进车棚里坐着,我却坚持坐在他的旁边,冬天开始慢慢展现它该有的寒冷,车走地很慢,而扑面的风已然有些刮人。 我没有焦距地看着天边的流云,却又是在夕阳灿烂的时候。 变化的云朵披着赤金的色彩,随风翻滚,变化莫测,华美绚烂,倏忽而逝。 我阖目,仿佛听闻风卷彩云的声音,宁静而高远,将一切铅华洗净。轻轻而绵长的呼吸一口气,吞吐理不完的爱恨情仇…… 芙蓉颜色易褪,垢点毁图难祛…… 等到多少多少年之后,我是否会后悔? “小铛……停车。” 我说的声音很小,但是车还是停了。 小铛没说话,紧抿着唇看着我,他的眼睛在提醒我:我们说好的,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我是否会后悔? 但是,等孩子出世了,长大了,懂事了,它会问我:“娘,我爹是谁……他在哪里……他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 我知道答案:是你母亲我,杀了你父亲…… 当我面对孩子的眼,我是否能说出这个答案? 那个时候,我又是否会后悔? 小铛的眼睛里,仿佛有一副画面,泥墙,耕牛,乡下,粗茶,顽童,布衣…… 我看着他的眼睛,却不知该说什么。 小铛垂下眼去,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却在那一刹那,眼里的画面模糊,消失…… 一声鞭响,马车调头。 车内的先生挑开帘子问:“咦?这是去哪里?” “万毒世家。”小铛说。 多少多少年之后,我是否会后悔…… 80 第 75 章 尽管小铛已经尽力在赶路了,但是一来老马腿力不济,二来先生极力反对日夜赶路,称我该多休息静养,所以这一路走到万毒世家附近时走了十多天。 小铛问我打算怎么办,我看着远方并不回答,小铛加了一马鞭,他说:“我们只有三个人,万毒世家的老宅现在肯定重兵把守,退一万步说,就算救人来我们也不见得可以全身而退。”我还是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万毒世家的方向,那万古不变幽兰的云霄。 这日中午,马车突然停了。 “夫人,遵广爷吩咐,小女子特在道旁恭候夫人数日了。” 我挑开车帘,看见道路正中一珊瑚红,白月掐边夹袄的女子端坐在一匹白色的骏马上。方凝带了三四十个人在道路旁静候着。 我淡淡说道:“那就有劳方小姐带路了。” 车帘放下,马车又开始移动起来。 先生一直在车内闭目养神。我放下车帘后悄然坐回原来的位置,先生却忽然开口问道:“看来你早就算到广子林也会来这里?” 我看了一眼先生,他依旧轻闭着眼,也听不出什么语气来。我道:“那日归真闯了过来,广子林本要射杀他,被我阻止,其实广子林那时本可以当作收手不及,一箭射死他。宁枉杀一百,不放过一人,这才是广子林的作风。何况之后归真长篇大论,也有顶撞他的言辞,他也只是负手观看而已。这广子林,肯定是在其中听出了可以捞的好处,擒获暗门门主,这么大的功劳谁不想分一杯羹呢?而在归真一番言语刺激之下,也是可以猜测我会来此了。” 归真来地不早不晚,当真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广子林折磨那两个孩子许久,这些消息应该不难套出来,那么他也是应该早就有了要来万毒世家的打算。其后他再言语刺激归真济物,故意放出个闪失让他们有机会挣扎出来,归真济物在愤怒之下,直接找我报仇,于是那一出好戏就这么在我面前上演了。为了引我来此,他也算下了一番心思。 想着想着,车帘突然被人挑开了,广子林轻笑道:“夫人,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小铛伸手把我扶下车来,我对广子林道:“我也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碰见广爷。” 广子林笑道:“夫人何必这么见外?外面天冷,来我帐内再谈吧。” 手上抱了个暖炉,认真听着广子林说着当前的局势。 上云以迅雷之势攻下了万毒世家,自己却在战时中了机关受了些伤。而后,六个小门派联手攻来,上云不得已又退回万毒世家的老宅子与几个小门派纠缠。好不容易把几个小门派收拾干净,暗门的残军气都没有来得及喘匀,就突然来了一队天主教五旗的人马。利剑与镰刀两坛多日奋战,又断了两日的粮草,剩下的部队多又是挂了彩的伤员,在天主教人马狂轰烂炸的攻击下终于失手,围困于老宅之中,最终被擒,镰刀坛的坛主也死于乱刀之下,上云和齐埔则生死不明。而天主教的人马也没有高兴太久,广子林就带着兵强马壮的弯弓坛的截住了去路。天主教不明深浅,暂时驻在万毒世家的老宅里。广子林忌惮老宅子里机关太多,不敢贸然进犯,两家对峙数日,齐埔和上云现在依然被囚。 其实广子林大可以好整以暇,等老宅内的天主教人马弹尽粮绝就可以轻易拿下,但情况远没有这么简单。因为远方的竣邺山庄的大军开始有了异动,本来自圣女跳崖,邺永华身亡后竣邺山庄的十五万带甲庄丁就退出了天主教的地界内,全部静守在边界上。可最近线人来报,那竣邺山庄的大军一扫前几日萎靡不振的局面,开始调兵谴马,整顿军纪,后备粮草,眼看这天下硝烟未散又要风云再起。但是这回暗门是否可以置身事外,就很难说了。 更让广子林觉得有压迫感的是,天主教只来了灵旗一支旗,大是可疑。这几天工夫,广子林好不容易才摸清了来龙去脉。这一队天主教人马自然不是我招来的,却是朴藤戈,也就是万觇金通报上去的。万觇金把消息透给“鹧鸪”,“鹧鸪”按照流程报给了最近的灵旗旗主,这个灵旗旗主却好大喜功,自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升官机会,于是想一鼓作气直接把上云扣下来,回天山领赏。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是若这一旗被困在此太久,天主教定会发觉,等圣明军一来,广子林可是有口说不清了。 还是四个字:速战速决! 广子林一定要设计让我来的原因也不难理解:一来毕竟在老宅内的是天主教中人,无论怎么样我来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二来广子林肯定还在打算尽量减少伤亡的,因为自以后投靠天主教以后,现在跟随他的人都会是死心塌地跟着他走的。 我默默听完,忽而问他道:“那朴藤戈……” 广子林嘴角抽了抽,说:“夫人既然要归隐,那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 虽然心里也有预料到会是如此,但听闻他说来,还是心里一沉:万觇金在天山的妻儿老父是否还在痴痴地等他回来…… “这灵旗的旗主是谁?”我问道。因为光道城一役,五旗死伤惨重,好几个旗主都易了人。 “好像叫什么检杨……” 检扬?脑子里电光一闪:那时我在静水镇向当地灵旗求助,碰到的那个精明的副管事就是检杨,而后就因为在静水镇护主有功,我也兑现了我的诺言,把他破格直接提拔为副旗主,而今,他已然成了老宅里那个手握兵权的灵旗旗主了。 “夫人认识?”广子林含笑道,眼睛里闪着狼一样的光芒。 我一愣,立刻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了。苦笑道:“能否先向广爷提个要求?” 广子林笑道:“夫人请讲。” “到最后,留旗主一条命吧。他好歹也算曾经帮过我一把……” “这个……” “广爷放心,”我垂下眼睑,“我会打好招呼,让他一个字也不会乱说。” “既然夫人这么说,我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那请广爷好生记下今日答应我的事。” 广子林皮笑肉不笑地说:“夫人放心。” 在万毒世家附近放哨的天主教教众猛然发现一路走来三十来个人,护送着一个藏黑马车在往正门的方向走去。有人跳出来,拿刀指着,呵问是谁。赶车的小铛扬手飞了一封信笺过去,高声道:“我家小姐拜上,请旗主出来一见故人。” 其实信笺上写的很简单,还是那首《咏柳》。当日检杨也是通过这首诗确认我的身份,后来所有天主教暗人也用这个当接头暗号四处寻找我。对检杨,这首诗无疑是对他影响最大一首诗,他就是因为这首诗当上了灵旗副旗主。 接到信笺的人与同伴交换了个眼色,转身回报去了,其他人依旧横刀相向。 过了不多时,几人急冲冲过来,道:“旗主请贵人前往相认。”于是车马又开始移动了起来。 马车在老宅的门口停了下来,小铛跳开马车,挑开车帘,我披着价值不菲的银狐毛皮大逑从车内出来。随着一声令下,门口重重的盾甲兵让出一条道来,一个赤铜色胸甲,满面风霜的人从中快步走来。 他人还没到,我先提声道:“检老爷子好久不见,晚辈今日前来,本该先和老爷子通口气的,失礼之处,勿怪勿怪。” 检杨一愣,随即明白我自称晚辈是不想暴露身份,当下咳嗽两声演示自己脸上的表情,道:“这哪能怪傅小姐,该怪老夫受人所限,有失远迎。” 两人把这见面的客套给其他人做足,这才进了内堂祥谈。教众虽然觉得很奇怪,这来去的几条路都被暗门的人堵死了,这个女子是如何过来的?可见旗主却对这神秘的女子恭敬有加,也就不好多议论什么。 内堂之中,检杨屏退了其他人,我只留了小铛在侧。那灵旗旗主恭恭敬敬行了天主教的大礼,好一阵嘘寒问暖夹杂溜须拍马之类无关痛痒的话,无非是什么圣女原来平安在世,那教中传闻果然是假的云云。 我口称受寒,一直裹着大逑,我有身孕的日子不长,加之身体瘦弱,不显肚子,冬日衣衫厚重,不知底细的人,倒也不易看出来。 检杨简单了讲了目前的处境,我装做仔细聆听的样子,其实也和广子林告诉我的情况差不多。检杨说完,含含糊糊地提问我是为何在此处?我装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这招是广子林教的,但凡有点眼色的下属都知道,上面的人一旦如此表示,那么此类话题就提都不要提!检杨见状,果然缄口不提此事。 好一阵冗长的对话。我把话题引到这次他出兵的事情上,漠不关心的随口问道:“那暗门门主现在如何?” 检杨颇为自得地说:“那日攻打,贼人顽抗,但最终不敌。那暗门门主身负重伤未能及时脱逃,被属下一举拿下,还有个坛主急于护主,也被活捉了。世人多有误传,道暗门门主非人非兽。原来也不过是个年青人,只是一头白发而已,若不是有一个坛主拼死相互,实在不敢相信暗门门主是如此年少。” 我随口道:“哦?那倒是有趣。这个门主现在关在何处?” “在万毒世家的地下酒窖里。” “甚好,”我故做高兴,“领我去见识见识,这个传闻中的暗门门主。” 检杨不敢违背我的意思,招呼了二十来人,前后护着去了酒窖。 酒窖分三层,都在地下,下到第二层的时候我看见了齐埔,铁链加身,伤痕累累地伏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我皱了下眉头,道:“怎么,你们对他们用刑?” 检杨听闻立刻对旁的看守怒斥道:“叫你们好好看着,你们怎么那么多事!……” 几个负责守卫的人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检杨骂过一阵,这才对我道:“捉这两个人也算死伤众多,下面的人心有怨怼,也就是拿他们打两鞭子,出出气……” 我冷冷扫他一眼,检杨立刻住了口,我道:“行了,也没什么。以后好生养着,别还没到天山这两个人就没命了。”说罢转身往下一层走去,检杨急忙对旁的人吩咐叮嘱。 第三层的石门打开,我只感到一种似乎是来自地狱般的冷气混合着一丝血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由地拉紧了大逑。 隔了一个多月,又看见上云。 他被手腕粗细的铁链绑在酒窖的一根支柱下,跪坐在地上,外面已经弥漫开了冬日的寒冷,地窖里更是阴湿,而他却只穿了一件白色很脏的单衣,被鞭子抽打出凌乱的破口,有凝固的血渍被冻在裂口上面。他低着头,白色的头发垂下,在地窖诡异的黑暗中,仿佛一个夜精灵。 “小心台阶。”旁的人低声提醒道。 上云听见了,懒懒地抬起头。在他那一瞬间短暂的失神中,我不敢确定那个流过他眼底的神色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一双眼睛亮地吓人,像一个小孩子看见失而复得的玩具,又像是一个饥饿的狼看见了美味的食物。 我顺着台阶慢慢走下去,上云看着,眼里慢慢浮出一丝笑意,然后越来越浓。 “恩……小,小姐,这个贼人端是狡猾,还是不要太过靠近的好。”检杨从后面赶了上来,拦着我说道。 “不碍事,他现在这副模样,还能兴风作浪不成?”我说着,并不停下脚步,“这个就是暗门门主?” “是,”检杨恭敬地说,“正是此人。” 检杨看我还不停步,有些担心地说:“小姐就在这里问话就行了,这贼人本事倒不小,小姐要是有个万一,老夫可担当不起。” 我随口道:“那你在原地等我好了,我去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暗门门主。” 检杨无奈,也只得跟在我后面走了过去。 我在上云面前站定,问道:“你就是暗门门主?” 上云嘴角微微一弯,勾出一个妖冶的笑来,嘴唇微动,我耳里便传来个几不可闻的细微的声音:“你装地还真像。”随即就听见上云大笑着高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你最好承认,我可以先留你的命在;如果不是,你最好也承认,我可以给你个痛快。”我一本正经地说,边说,边又听见他细若游丝的声音:“夫人近日可好?我可是常常挂念你呢。” 我心下一跳,眼角扫了眼一旁的检杨,看他并无异状,心下嘀咕: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腹语? 面前的人依旧带着摸棱两可的笑容答道:“难道这两天给我的痛快还不够多吗?” 一旁有人呵斥道:“大胆!你可知道你面前的是什么人!” 趁旁人呼呵的时候我飞快地低声问道:“你伤重吗?” 上云大笑道:“区区个女子,是哪个护法或者是天师的小妾吗?”黑白分明的眼睛成了弯弯的月牙形,对我呓语道:“你看呢,夫人?” 反正后面人看不见,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看着我,眼睛依然在笑。 检杨斥道:“满口胡言乱语。”转而对我说,“小姐无须置疑,此人的确是暗门门主,有门主令牌为证。” 我点点头,对上云道:“也罢,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反正你日子不多了,还是早点做好觉悟吧。” 上云听着,自然明白我的话似乎另有所指,腹语道:“怎么样都行,你先离开这里,别冒险了。”面上笑而不语。 我转而对检杨说:“请个医师过来给他包扎一下,你要请功最好是献上一头猛虎,而不是一只病猫。” 检杨赶忙称是。 我转身离去,耳边又响起上云的声音:“看见你平安,我很高兴……” 我转头,深深看他一眼,他妖冶含笑的眼依然看着我。转身离去。 第二天,黎明之前。随我同来的三十来个暗门高手突然暴起发难,冲进酒窖劫人。检杨自睡梦中惊醒,赶忙加派人手想把人再劫下来,一边急忙向我所住的屋子冲过来。 还没等过东厢,就在大堂看到了我。大急:“圣……小姐!!” 小铛手持匕首,架在我脖子上,对冲过来的检杨冷然道:“叫你所有人马都留在原地不动,放我们一帮兄弟走,不然……”手上匕首一紧。 “住手!”检杨呵道,“尔等好大的胆子!” 小铛面色更冷:“再敢走近试试,是我的刀快还是她的脖子硬!” 我面上挂泪,凄然道:“旗主,这帮歹人在我回天山路上劫持我,说要以我换他们门主,对不起……” 检杨大急道:“小姐这是何话!是我等失职,未能察觉小姐命悬人手……” 小铛不耐烦道:“罗嗦什么!开门!放人!” 检杨迟疑。 我暗叫不好,赶忙说:“你等贼人,我天主教大军不日就要南下,你以为你们这么苟延残喘有用吗!等易扬领军而来,我叫你们死无全尸……” 小铛更是一沉,呵道:“还不放行!” 检杨再无犹豫,赶忙吩咐手下人让道放行。 …… …… 广子林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他看我走过来,一收折扇,抱拳道:“恭喜夫人马到成功。”说着对旁的人做了个眼色,数十个人架着被我从地窖中救出来的两个人离开了。 广子林还在说什么,我斜着眼看被人架着走的上云,只是一个侧面,可他面上震惊的表情却是那么显露无疑。到此时才知道,未免太迟,谋反的广子林最大的盟友,其实就是我…… 我轻轻咬着唇,心里暗暗猜测着上云此时的心情,气愤吗?失望吗?伤心吗?悲哀吗?还是……后悔吗? 我抬眼看着广子林:“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两个人?” 广子林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道:“自然是关押起来,送给天主教了。” 我轻叹一声,道:“他落地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广子林听着不语,看我的目光更是多了一分考究。 广子林正要说话,旁边的来了一人对广子林道:“广爷,方坛主有事求见。” 广子林笑道:“这小妮子倒是性急的很,也好,叫她去大帐等我,把上云和齐埔也押过去。”转而对错愕的我说:“夫人不妨也一起来吧。” 我摇头道:“不了,我不想在这里耽搁,小铛和先生还在车内等我呢。” 广子林道:“反正还要准备些时间,夫人不妨来看看也好。”也不等我又要拒绝,他转身就走,无奈,我只得跟他去了大帐 大帐内,方凝还没来,上云和齐埔在大帐正中,脖子上被人架着刀。上云手脚均上着铁拷,随意悠闲地坐在地毯上,仿佛他还是一个王者,而不是阶下囚。 广子林走过上云身边,在帐门正对的主位上坐了下来,随手一指左下手的一个团蒲对我笑道:“夫人请坐。” 我慢慢走过去,路过上云身边时,垂下眼睨着他,他似有似无地看着广子林,一张美丽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没有温度,没有表情,也没有看我。 我默默走过去,默默坐了下了,默默垂着眼,什么也没说。 场面一时寂静,广子林先打破沉默,笑道:“此番又劳烦夫人相助了。这段时间多劳夫人出谋划策,鼎力相帮,不然我焉能有今日?如今贼首落马,夫人功不可没,在下可不知到底要如何酬谢夫人才好。” 几句话,分明不是说给我听的。我眼垂地更低了,绞着手指不说话。 “只可惜夫人一心归隐,无意世俗……夫人今日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但凡我力所能及,绝不推辞,全当我答谢夫人一片厚爱。” 我皱了皱眉头,心想要挖苦上云,实在不需拿我说道。 “广子林,”我依旧低头不语,却听上云戏噱的声音响起,“看来以前是我小看你了?居然勾结我的夫人造我的反?” 广子林长笑道:“上云,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你是一派之主吗?你不过只是个毛头小儿,凭什么号令我等大志男儿?如今我弃暗投明,也算众望所归。” 上云不屑道:“众望所归?广子林你未免太会夸下海口。” 广子林一笑,话里带了抑不住的兴奋说:“你的夫人怀着你的骨肉反你,看到这个事实你还不肯承认吗?好,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众叛亲离!。” 我皱了眉头,广子林就这么喜欢变着法子折磨别人吗?他想看到什么,上云愤怒,失望,咆哮吗? 正说着,有人进了来。 上云回头去看,有一瞬间的失神。 广子林很是高兴,自己从座位上站起来,迎了上去,笑道:“方坛主来地正好,我们正谈到你呢。” 方凝不语,水灵灵的眼睛扫视了帐内众人,最后落到从开始到现在都一言不发的齐埔身上。齐埔看着方凝,目光立刻冷了两分。 广子林高兴地说:“你看,方坛主,按当初我们说好的,我把齐埔绑了给你,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了,由你处置。”边说边斜眼看着上云的表情。 方凝福了福身子,道:“如此,多谢广爷了。” 上云冷眼看着,目光如冰。广子林心情很是舒畅,点头微笑。 却见方凝走上两步,正站在齐埔面前,一挥手,两旁架刀的人把刀拿了开去。齐埔没有动,毫不回避地看着方凝的眼睛,我顺着棋谱的目光看去,却见方凝的眼里平静地没有一丝风浪,静谧地有几分怪异。 不对! 只是电光之间,方凝祖传的宝剑“锈壳”就□□了齐埔的心脏,齐埔嘴角缓缓流下一道血丝,他看着方凝冷笑,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与她右手持剑杀齐埔的同时,趁广子林还在错愕当中,就见方凝一直拢在衣袖当中的左手翻了上来,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就这么架在广子林吼间。 “你……!”广子林竖眉。 方凝嘴角微微弯了一弯,右手慢慢抽出“锈壳”来,齐谱随之倒地,嘴角的那丝冷笑凝结在他的脸上,仿佛她杀他,是他早就知道的。 “放开门主。”方凝冷声说。 广子林脸色发青:“方凝你敢!” 方凝冷笑一下,左手依然拿着匕首,右手“锈壳”剑峰一转,两人本来距离就近,方凝心下半分犹豫也没有,出手快如闪电,加上广子林受颈间匕首所限,这一剑快狠准,直接从广子林腹部穿出。 广子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怒吼道:“你敢杀我!” 方凝“哼”了一声,抽出剑来,“锈壳”的剑身上挂满血痕,却还意犹未尽般闪着阴冷的光芒。方凝没有温度地对上云身边两个已经开始打颤架刀手说:“放开门主。” 在方凝这等立威之下,两个刀手哪里还立地住,立刻丢了刀跪在地上,冷汗淋淋。 上云看在眼里,笑地高深,他站起来,手脚上的铁链叮当作响。 我看着心里恐惧开始放大,方凝下一句话则打碎了我所有幻想,“门主,属下现在不便行礼,门主勿怪。” 上云笑道:“方家妹子这回立了大功,反正要成总司了,以后见我也不用行礼了。” 方凝听着,冷竣的悄脸上这才似乎有点点冰川消融的迹象。 广子林脸色已经开始苍白,腹部汩汩地流着血,却依然努力使自己保持站立,他恨声道:“方凝你个反覆小人!” 方凝听着,眉头一竖,对着广子林又刺了一剑,冷冰冰地说:“错了,我哪里反覆了?我根本从来也没有要效忠于你。” 广子林闷哼一声,再也站不住了,捂着腹部半跪的地上。 我惊恐地从团蒲上站起来,心里大叫不好,方凝归顺果然有问题!可广子林拍着胸脯保证,我也就没有置疑那么多,却就是在这一环上出了岔子! 上云看着一脸扭曲的广子林,迈着悠闲的步子踱来踱去,连带的铁链响动声不绝。“广子林,这回你挑拨几个坛主互斗,杀了几个废物,手段确实不错。兵不血刃就让文晓生不战而遁也实在是厉害。”上云笑道,“要不是我事先安排下万全的打算,这回可真就栽在你这个‘万人枯’手里了。” 广子林因为流血,原本就不红润的脸上更是惨白:“你明明在庄外,怎么可能授意方凝做这些……” 上云眼睛微微眯着,不紧不慢地说:“你忘了我中途回来过一次?大棘山脉三个坛主除平娇被废,其他两个都在雾鼎山庄。三个坛的大军,”上云摇摇自己细长的手指,“群龙无首。广子林你便派了自己亲信的几个令主拿了你的令牌过去控制局势。莫说在平娇一事上你对我深有不满,即便是一个普通心腹,我也断然不会一点提防也没有。方坛主识大体,愿意屈尊假从于你,要的酬劳也很合理,不过是要亲手血刃齐埔。反正你也要找盟友的,看在你为暗门奔波这么多年的份上,不如我顺水推舟,送你一个好了。”上云眼神流转,带上邪气的笑容,“唉……我本以为是我多心了,谁想到广子林你,果然做出让我痛心疾首的事情来。” 广子林的伤口血流不止,以至于说话都开始有些喘:“门主果然棋高一筹……可是现在宝瓶口已经落在冷萧受里,大棘山脉的三个坛也在我的人手里,北方天主教也竣邺山庄蠢蠢欲动……就算杀了我,暗门也完了。我的确是输了,可是你也赢不了!” 上云轻蔑地笑了:“广爷你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冷萧现在已经伏诛了,而大棘山脉现在有文晓生坐阵又怎么会成了在你手里?想用这个要挟我未免太天真了,你忘了吗?你左近的弯弓坛到底是听命于弯弓坛坛主的,下面人向你汇报情况时一不小心‘遗忘’了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广子林脸色全白了,眼神也开始发直。 上云瞟了他一眼,道:“广子林,你也是血雨腥风里面走过来的人,自然是不怕死的了。不过你现在伤如此之重,再不包扎就来不及了……方总司,”上云抬眼笑笑,道:“叫广爷的心腹过来帮广爷打理下伤口。” 方凝没有动,手里的剑尖就对着广子林背心,道:“回门主,帐外所有叛党已经全部被杀,一个不留。” 上云故做可惜装:“啊……这样啊。那好吧,”他踱到那两个不停打颤的刀手旁,对其中一个脑袋踢了一下,道:“去,把平娇带来。” 广子林已经快要倒下了,此时全凭一口气撑着,听到上云说到平娇,一张不似人的脸上,表情狰狞:“你干什么!要杀要剐冲我来,她干了什么!她什么也没干!” 上云恍若不闻:“广子林,我听闻你独创了许多折磨人的法子,很有意思。叫什么‘人彘’的,手脚都跺了,切了耳朵,削了鼻子,割了嘴唇人却还活着,放在药里泡着还能活上三五个月。还有一个叫‘自烹’,活活把人的手啊腿啊给烤熟了,还洒上调料,那人饿狠了,万一良心一黑,就吃自己了。还有什么‘虫窑’‘百鬼’……” 广子林怒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上云脸上笑容一收,阴森森地说:“干什么!广爷你不是一怒为红颜吗!那我就在你面前折磨她,把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子都在平娇身上试一遍!” 广子林牙咬地直响,一丝血红从嘴角流了出来。他狂笑:“好好好!报应不爽!昔日我用此招逼人归顺,如今也应到我身上来了……好的很,好的很!” 就在此时,广子林双掌拍地,猛地向后弹去。这一掌估计用尽广子林全身力气,速度之快,实在令人避无可避。 的确,没有避开,他就那么直直把自己插在方凝的“锈壳”上,那挂着自己血的剑尖从自己心口上伸出来,想毒蛇吐出的血信子。方凝一皱眉头,抽出剑来。 “广爷————!!!” 一个碧色的人影冲了进来,平娇看都没有看屋内的人一眼,直接扑到广子林身边,嘴唇微颤,杏眼大睁,“怎么会成这样,怎么会成这样……” 广子林微微张嘴,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他望着上云,却再也没了不甘很愤怒,只是很卑微,很卑微地说:“门主……谋逆是我干的,与……平娇无关……求门主……看在平娇在暗门效力多年的份上……给她个痛快吧……我……我……我……” “别……别说了,别说了……”平娇眼泪四溢,死死抱着广子林。 广子林目光看着平娇,不再是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只是看着,那眼神,我想我也看到过,就是分别时易扬看我的眼神:温柔地像要溢出水来。“……我知道……娇儿……你爱门主……他怎么对你,你都……”广子林嘴里流出的血更多了,沾染了娇娘的衣襟,“……娇儿……可是,认识你,我却一点都不曾后悔过……” 声音很小,我模糊的只听见这么多,然后声音愈小,最终归于无声。 平娇抱着广子林的尸体,目光开始飘忽,她是否想起,多少年前,那个孩子,口口声声说她是他未来的娘子。开始想起,两个家人在乱世中如何挣扎求存,想其他和她殊途同归的历程,想起,他在多少多少年间,为她做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她总是喜欢看着前面的,不肯看一眼站在她旁边的他。 他也总是嬉皮笑脸,不肯认认真真对她说完几句实话。 等到他也站在她前面了,她的心里却再也没有空的位置了。 她还是那个妩媚烟行的她,他还是那个嬉皮笑脸的他。 她以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子林,”娇娘温柔而轻声地说,仿佛广子林只是睡着了,“是我错了,没有好好待你。其实……在你说‘嫁给我’的时候,我也是高兴的。”她轻叹一声,道:“我在茫茫人海中,找了一辈子,却一直没发现,其实你就在这里啊……”她微笑,轻轻理着广子林的头发,“不过,现在找到了,也不晚。” 平娇扭头,平静地对方凝说:“麻烦借剑一用。” 方凝抬眼看着上云。 上云冷眼看着,没有任何表示。 平娇一笑,自己伸手去拿剑,方凝也没反抗,就这么任她拿了去。 利剑穿过血肉的声音,其实有时候也没有那么残忍。你听地那剑身与皮肉摩擦而发出的欢呼声,仿佛就是一双细致灵巧的手拨过古老却依然动听的琴铉…… 与此同时,我终于不着痕迹地慢慢退到了帐门口,挑开帘子,正要闪身而去,却听地背后一人阴冷冷地说道:“夫人,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此番若不是夫人你运筹帷幄,落井下石,煽动来几个门派围攻又加上天主教援兵,不然我又怎么会有今天这副打扮?” 我心如落冰窟。 让我后悔的不只是自己又落于人手,更让我备受折磨的是:上云也许不会对我怎么样,那么,小铛和先生呢…… 想一想,“人彘”“自烹”…… 81 第 76 章 离铛视角:(当我偷懒好了,我对长篇累椟的对话描写已经腻烦了……) -------------------------------------------------------------- 清水,干粮,草药,衣物……我清点了车内种种,却还不见清清来。“难道还依依惜别不成!”我心下不爽。那广子林老是半夜三更窜到清清房内,虽然我知道根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举动,可是心里还是很不高兴。 广子林果然不是什么好鸟! 而如今,马上就可以离开了。想一想,简直像场梦,噩梦与美梦。 那时的画面…… 台阶缝隙里青苔淡淡的味道弥漫,内院天井的上方是被屋檐圈住的四方天际,我转身,偶尔我也会想,如果那时,我没有转身,也许…… 穿玉兰色长纱的女子轻轻而笑,四周随她的笑容而卷起一个一个浅浅的漩涡,她纤长的婕妤下,一双清澈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形状,倒映着我呆呆的痴像。一瞬间,玉兰花开,她美得好象不属于这个世界…… 就是那一瞬间的画面,无数次浮现在脑中,我回想的次数那么多,以至于有时候我都记不得其他清晰的轮廓,我只记得,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在我失望,期望,绝望的时候不曾消退半分。 阎王劫负着手慢慢踱过来,到草药箱里一阵乱翻,好不容易归整好的东西又被他翻乱了,我没好气的说:“喂,你找什么!” 他收了手,悻悻的说:“检查检查……” 我翻个白眼:“检查好了?你看又被你翻乱了,闪一边去!” 阎王劫一呆,默默站到一边,我又开始收拾东西,忽然觉得旁边的阎王劫沉默的很不对劲,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却见阎王劫一脸迷蒙神色,我低声说:“至于嘛,这么小气……” 他显然听到了,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我想起些以前的事,我若不是惟独精通医术,其他一窍不通,那么也许华焰就不是今天这么个下场。” “哦!华焰是不是清清她娘啊?”我还记得呢,很小的时候,在庄内,有位主夫人,是庄主的妻,我那时实在太小,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她似乎是个很病态的女子,她死的时候,庄主悲痛万分。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有点神秘的主夫人,就是天山上的华焰,清清的生身母亲。 我是庄内人带回来抚养的婴儿,华焰死的时候,我才两岁,什么也不知道,记忆就中只剩下那时竣邺山庄铺天盖地的白色绫缎,成了笼罩在山庄内不褪的悲哀。 阎王劫笑了:“是啊,可是清清也一点也不像她娘。她娘总是冒冒失失的,而且总是笑的很开心,到处闯祸却从不知道收敛……”阎王劫脸上的笑容是留在昨天了,不然又为何突然哀愁起来,他叹了口气,道:“清清一向沉稳,她娘当年要是有她一半镇定,也就不会……”说着又住了口,开始叹气。 我吐了吐舌头,道:“你人还没老,就这么成天叹气,肯定断气断得早!气都提前被你叹完了。” 阎王劫拂袖离去,不忘赠我一个白眼:“臭小子,损人不怕折寿!” 我嬉笑道:“老爷子别走了,小子知错了!您回来继续当气包吧,小子什么也不多说了!” 阎王劫鼻子里“哼”了一声,又踱回来,道:“等丫头的事一了,我才不在这里听你说疯话呢!”停了停,又开始叹道:“丫头命里带煞,受苦受难……唉!饶是她心无俗物,却身不由主,她要真的可以不问世事倒真是她的福气了,我看地出,你个毛头小子也是想真心对她好……她有人陪着,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我笑,心里很是高兴:“您老这话是不是算把清清许给我了?” 他也趔开嘴笑道:“你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吗……”他笑一笑,又垂下来,轻声道:“还有她的孩子……” 我手上一顿,心里也难受起来。 清清恨极了上云,却有了他的孩子……每念及此,嗔,怒,妒,悔,恨……心里翻江倒海。是啊,她为什么不该恨呢,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就因为圣女的身份而落得几近禁脔的下场。 而对上云的仇恨却丝毫不影响她对肚子里孩子的维护。 孩子,是她莫名其妙,却异乎寻常的执着。 我还记得初见清清,她说话,她笑,她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让人觉得在她周围密密的围着什么,她清清澈澈的让人一眼看到底,却又不知那一潭清水里到底是如何模样。或许说,她在刻意压制自己,不让别人走近,也不走近别人,可能,是在她的身份在提醒她,她与我们是不同的。所以,她推开哥的时候,那一刹那,她放开玉锁而转身,我却可是清楚看见她眼底翻滚的痛苦和挣扎。而她就是如此,尽量避开与所有人的交集。 而这个孩子,似乎却冲开了她对其他人所设下的屏障。至此,清清才放弃被动的地位,开始为自己打算,为孩子打算。她终于不只是个旁观者、接受者。 不得不说,她的打算是掺杂了恨的,她的恨让她想置上云于死地,同时,也是掺杂了愧疚的,对天主教,对竣邺山庄的愧对让她总想为这两家做些什么。 也许,也正是因为她自己迈出了这一步,才愿意接受我的吧。 我知道她心里装了两个人,一个在天主教,一个在竣邺山庄,然后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插足的位置,不过,我却开始充满希望,她最终放弃了易扬,放弃了哥,不是吗? “傻笑什么呢!”阎王劫突然说,“不觉得很奇怪吗?丫头怎么这么久没来?” 我一下惊觉过来,突然心里莫明慌了起来。 我想了一下,对阎王劫道:“您老先上车,别出来,我去大帐找找。” 顾不得先生,我往大帐方向奔去。 才奔出几步就看见一个人的尸体,暗门的人,我的心开始跳的很快:老天你要是真的开眼,就别再折磨清清了,她吃的苦难道不够多吗?上苍何其忍心如此对待一个虚怀若水的女子。 再奔近几不,就听到有人惨呼的声音,我警觉地回头张望,只见不远处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奔出两步,而他身后持刀的人则毫不手软的跟上一刀结果了他。令我觉得胆寒的是,倒下的,是暗门的人,而杀人的,也是暗门的人! 我脚下加快,那杀手看到了我,高声叫道:“站住!什么人!”声音在我身后不远,光从速度来看就知道是好手。 我奔的更快了,清清……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不该来救上云的!不该来救的! 清清因为仇恨和孩子而拿起权势,以自身为筹码去勾心斗角。而她真的能扳倒上云反倒犹豫起来。 其实上云押在天主教那个旗主手里不会死,落在广子林手里也不会死,两个人都想拿他邀功又怎么会让他死?偏偏广子林要去抢人,天主教的人自然以为是暗门的人来救门主了,他若是救不出来倒还好,怕就怕里面天主教的人逼急了一刀先杀了上云,大家一拍两散! 如果没有广子林不抢,或者,五旗的人不来,上云最终落到易扬手里,在没有利用价值了之后还是难逃一死。而我知道,清清之所以不忍,是因为上云被擒,全部都是为了她!出兵是为了她,受伤是为了她,到最后,被人活捉受辱还是因为她的原因。 她不忍。 那时,我知道,我如果坚持不让她去,她也没有办法,可是我没有。因为我不想,以后的日子里她一直揣着一丝难以磨灭的愧疚生活下去,尤其是对她的仇人的愧疚。我不愿意,让她在那么复杂的情绪下生活下去。 她只是想要一个平衡,上云可以死,但是,不能是这么死,死在他对她的恩惠下,她不要。 她心里单纯的善良也允许自己平白无故接受这些,难道这些就可以补偿清清所遭受的,所失去的吗?她泾渭分明的感情容不下这些,而她心里柔软的地方更容不下这样的自己。或许,这也是我对她义无返顾的原因。在她淡漠,冷清的外表下,令她发光的,就是她身上这些说不清的东西。 大帐附近,血流成河,我惊讶的发现广子林大帐附近人的兵器居然全是带弯工坛标志的。心叫不好,足下生风,不少人迎面拦截,都被我迅速闪了过去,直奔大帐。 清清,千万不要有事啊………… 我饶过一个拿点苍刺的杀手,一把拉开大帐门: “清清——……” 眼前那一幕,看地我一呆。 大帐的地毯上全是鲜血,在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上,白发的上云挑着清清的下巴,忘情的吻着,清清紧闭着眼,淡淡的眉毛紧蹙着。 上云侧头看了我一眼,一手顺势揽上清清的腰,妖气的挑了下眼。 我大怒,道:“你放开她,离她远点。” 说着冲过去,一掌挥出,上云浅笑,丝毫不避,左手还了我一掌,那一掌看似极猛,却一点掌风都不带,我觉得蹊跷,不敢硬接,变掌为指,戳了过去。 上云冷笑,我只觉得指尖只是刚刚碰到他的掌心,就有一股阴冷的气力透过来,我全身一僵,连忙撤掌,却悔之晚矣,上云趁我身形一顿的时候,五指成抓,直接扣在我脉门处。 心下大惊,只是一招! 一招之间制服我?连老庄主也不敢说肯定有这个本事,何况他年纪轻轻?到底是哪门子邪门工夫? “你别忘了!”清清高声道,“我们说好的!” 上云转头看她,笑道:“放心,不会伤他。你也看到了,是这小子先动手的,我若真要杀他,他现在已经没命了。” 我心里开始慌了,对清清道:“你答应他什么?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 清清紧抿着唇,眼光闪动,却只是看着我,那种目光看得我一阵心疼。 追着我的人早就停在帐内了,因为上云已经亲自动手所以都拿着兵器站在一旁,上云笑道:“来啊,好好招呼铛少爷,有个不周全的,要你们脑袋。” 我正待反抗,却听地清清道:“小铛……”我抬眼,看见她言又欲止的复杂表情,心里一痛,就这么让人把我绑了起来。清清看着,死死咬着嘴唇却一言不发。拉出帐门的时候,我隐隐听见,上云说:“夫人别再玩什么花样了,为夫也累了,还是……” 我突然在想,难道上云要挟清清的筹码,就是我吗?而清清…… 心如锅煎。 我手脚被缚,然后被人灌了抑制体力的药,手脚无力,人也昏昏沉沉的。 恍惚中,似乎被人扔到小小的马车上,一路颠簸而走。 我总是时清醒,时沉睡,不知走了多久。 一次我悠然转醒,马车还在不停颠簸,四面都被蒙了黑布,我扭着身子想四下摸索一下,有什么可以借助的,把手脚上的绳子磨开。 幸运的是,角落上有一个尖利的突起,应该是加固四壁的一个钉子,我把手上的绳子对着钉头,摩擦起来。 赶车的两个人在说话,正好隐隐可以听清楚: “……哦,这么说农老二也去了?” “唉,大棘山脉那边最近实在凶险的紧,农老二这么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大家都是过的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现在天下不太平,真要该死,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 “是啊是啊……”两个人又唏嘘一阵。 其中一人又说道:“这峻邺山庄也忒大胆,怎么直接攻向大棘山脉?它难道不怕天主教在后面补它一刀,前后受敌。何况虽然我大棘山脉只有三个坛,但各个兵强马壮,养精蓄锐,和他邺飞白手下萎顿已久的竣邺庄丁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还有个从总坛日夜加急赶来的毒镖一坛!邺飞白真的是没脑子吗?” 另一人道:“他竣邺山庄最杰出的人号称‘九刀’,除那个已死的邺老爷子和邺飞白外,还有七个人呢,就算邺飞白实在出类拔萃,要是没有点手腕,现在能当上庄主吗!”他停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又道:“那日门主吩咐方总司围剿那天主教的灵旗我刚好在旁候着,正巧来了封加急密报,门主看了以后就让方总司通知毒镖坛罗坛主,带全部人马去宝瓶口。” “宝瓶口??怎么会,那大棘山脉……” “你看,我说奇怪吧,大棘山脉吃的那么紧,为什么加援却全部去了宝瓶口?” “莫非……难道……天主教在攻打宝瓶口?!” “咳咳……上面人的心思咱们就别猜了,知道多了对自己也没好处,这话就咱兄弟说说,千万别和别人说……”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他们还在说,我却又开始抑制不住倦意,在我昏睡过去前,我是高兴的,因为手上的绳子,终于磨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松了松手,心里一阵暗喜。昏睡过去前,我用手死死攥住了绳索磨开的地方,心里其实很担心,怕在我昏睡过去的时候被人发现了。所幸的是,现在双手一挣,绳子就开了。 我停了一会儿,让早就麻木的手慢慢回复了知觉。 上云是个混蛋,上云是个混蛋,上云是个混蛋……我在心里默默骂到。不对,混蛋是我骂我哥的,骂上云混蛋岂不是抬举他了? 环视四周:马车的车门是木质的排扇,应该被封了,一点缝隙都没有,车壁上的小窗被黑布蒙上了,结论是: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状况,只知道,车是停着的。 我把脚上的绳索也解下来,活络一下经脉,还好,除了四肢无力倒没有其他什么异状。 手脚自由,可是我并不敢大意,马车虽然停着,但是四周肯定是有人守着的,其实我倒还希望车是在行进中,这样反而不会引人注目。 思忖片刻,我决定还是先打量一下情况再行动。 蒙着小窗的黑布十分结实,我手上无力,又不敢做出太大响动,费了好大的劲才开了一个小小的洞。 有隐隐的声音穿来,我细细一听,居然是清清的声音。 “那这里面是谁!你说!这里面是谁!关着什么人!”她质问着,声音渐近。 我忙凑上小洞一看,正是日落之后,想来是要露宿在路边的。清清站在离我不是很远的地方,指着我的方向问着身旁的人。她微皱着眉,双肩因为激动而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脸色有点微红,不再是惨白的面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的原因。 我转了个角度,看她身边拉着她的人。 不错,果然是上云。 他穿着皮革的劲装,和皮革的及膝靴,显得四肢修长。头上的白发还是用一方褐色的头巾包了起来,尽管如此,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他与常人的不同。肤色格外的白,瞳仁分明的黑,红唇更是鲜艳,他人若是这个长相,很可能极是美丽夺魄,他固然是好看的,但是好看之中邪媚更多。 他冷冷的,拉着清清不让她冲过来,“谁告诉你的。” “还用说吗!其他人你有必要这么藏着掖着不让我看吗!” 上云不可察觉的皱了下眉头,正要回答,却被清清打断。 “你骗我!说好的你会放他走!”她大声道,眼里水光闪动。 我的心莫名的狠狠一痛,很心疼清清这样,也懊恼自己成了她的软肋,同时,也有一丝丝小小的甜蜜。 “行了!”上云冷然道,“你不是一向自持的很吗!怎么碰个离铛就激动成这样!” 小样儿,清清和我交情岂是你个变态能理解的! “当初你怎么说的!你说只要我乖乖留下,本本分分当雾花夫人你就放他平安离去的!” 上云忽而怪笑道:“是啊!区区个离铛,你就愿意当一辈子雾花夫人,如果不是离铛是易扬呢?是邺飞白呢?你是不是还会主动来伺候我?” 清清脸色一变,一边想用力挣脱上云的手一边道:“我原以为你会是个言出必践的一代枭雄,原来也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土匪强盗,还想和他二人相比?你连提他们的名字都不配。” 上云死死拉着清清的手臂,任她挣扎却并不为所动。“是不配,”他的脸上还挂着怪异的笑容,“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都得不到你。哦,对了,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天主教就要新立圣女了。你不知道?” 清清眉毛微动,眼角抽搐,她狠狠的说:“随你怎么说,我只要你履行你的承诺,不然……” “不然如何?”上云挑着眼睛笑道:“你还可以怎么样?策动第二个广子林造反?还是一走了之不告而别?” “你别忘了,你孩子还在我肚子里!” “哈哈……”上云大笑,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夫人怎么会,拿这个要挟我?你不想要,就放掉它好了,反正一开始死活要留着孩子的人也不是我,刚好,没有它,你也可以早些过来侍寝了。” “你……!”清清怒极。 “离铛如今放不得,”上云依旧笑着说,“竣邺山庄和天主教同时发难,说不得这两家之间有什么协议。大棘山脉被邺飞白吃的那么紧,怎么可能放这个知道我暗门内部这么多事情的离铛安然回去?能留他命在,我已经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了。” 我苦笑,是啊,我能活着,已经全部是依赖在清清身上了。 后悔。 真的从没这么后悔过。 我出雾鼎山庄的时候,清清说,不要告诉天主教也不要告诉竣邺山庄。她不要回去。我答应了。 清清说过,在万毒世家和几个小门派过后,上云的手段,应该可以残存,所以那时联合广子林救出先生应该很容易。 而在我,我却恨死了上云。 所以,我找到朴藤戈,让他通知最近的五旗,他知道我是一直跟在清清身边的,所以并不怀疑,就这么召来了检扬。 我私以为,我并没有违背清清的吩咐,而上云死,也该是清清愿意看到的,却没想到弄巧成拙。 一时悔不当初。 “况且,”上云还在说,“有那个小子在,夫人你才会安心待在我身边啊。” 清清神色有些晃动,嘴唇微微开合,她四散的目光最终聚合起来,落在上云脸上,成了那么锋利一把刀子,让上云神色中的不安一晃而过。 “我真后悔,居然回来救你。”她一字一句的说,不再激动,却是冰冷彻骨。 上云冷哼一声,道:“可你还是来了。为了什么?我的孩子?” “它不是你的孩子!”清清大声说,“它可以是任何的人的孩子,但我绝对不会让他管你叫爹!你想都别想!” 上云神色一变,我心里“噔”的跳了一下,不好! “我想?哼!这个孩子是猪的是狗的,我都不在乎!”他说着,手上猛的一甩。 清清估计尚在悲愤之中,也根本没有什么心理准备。上云手上一带,她立足不稳,就这么从旁跌了下去。 “清清——”我失声道。 上云眼里一乱,想伸手去扶,却似乎犹豫了一下,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地上是草地,软软的,清清跌在地上其实应该不会很疼。 但是,她的倒下惊起了一旁吃草的一匹白马。 马儿冷不丁吃了一惊,高高扬起前蹄来。 我大惊,却见那马的蹄子正对着清清的脑袋! 再无暇多想,我也不知原本无力的四肢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我一脚蹬开锁着的车门,跳了出去。 车前原本守着两个人,看着我出来吓了一跳,随即马上反映过来,两人四手,把我双肩擒住。我本是可以比他们快一步的,无奈手脚酥软,完全快不起来。 “清清——”我只觉得我的声音几近撕心裂肺,只因面前的景象,让人癫狂。 上云应该是上前一步,对着那匹马推出了一掌。他的姿势还是出掌的姿势。白马受了一掌,似乎有些内伤,加之扬起前蹄来本就立足不稳,这么被上云一掌一震,向一旁倒去。 而在我,正看到这一眼。 白马倒地前,扬起的前蹄落地,再没落在清清头上,而是落在,她肚子上。 “啊——————————————————————” 她尖锐的声音刺穿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维。风静了,鸟息了,时间似乎也慢了下来,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马匹倒下,我一把挣开旁边人的手,跌跌撞撞冲过去。 “清清……”我颤抖着半扶起她,却见清清脸色白的仿佛不是人,整个人都在细微的颤抖着,她睁大的眼睛看着我,面庞上全是细密的汗水。 “……孩子……”她勉强吐出几个字来,淡淡的眉毛揪心的蹙的很紧,双手死死护着肚子。我想我死不也忘不了当时清清的表情,那么绝望,那么悲切,却又那么盼望着奇迹…… “叫大夫来!!叫阎王劫来!!”我仰起头,对面前完全呆住的上云喊着,他脸上震惊和不信的神情一直凝固着。 上云被我一吼,如梦初醒,对四面喊道:“呆看什么!!快带人来!!” 四面的人顿时一片慌乱。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清清,坚强些,不会有事的……”我抱着她,反复的低声说。 她的肩那么瘦,仿佛一捏就会全碎,她的身子在不停微微颤动,整个人就像在风雨中的烛火。 “……不要……不要……”连带她的声音在发颤,再也噙不住泪水的眼里一片模糊,她哭着说不要,绝望,却卑微的在企求着什么。 血,染红她的裙摆,刺目而惊心。 没等先生过来,她就晕了过去。 先生只看了一眼,惊道:“不好,她要小产!” …… …… …… 清清的孩子没了。 暗门的人在附近找了间干净的农家,把一家几口善良的人全部杀了,然后把清清抬了进去。先生在屋内没待多一会儿,就端了个血盆子出来,说,把它埋了吧。 我沉痛的说不出话来,而上云,默默离开,不一会儿,就听到一匹马嘶咧的长鸣声。我寻着声音过去一看,那匹白马倒在草地上,躯体被打了个全烂,白马的血溅开,四周全部都是红色的血液,混杂着白马内脏的碎片,挂在草地上。白马旁,半身是血的上云跪坐在地上,双肩微微颤动,他的头巾散开了,白发上染着血的颜色。 没有声音,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在哭。 我只是走开,把我想骂他的话又吞回肚子里,上天对他做了公正的惩罚,但是,为什么,要把这个惩罚建立在清清更大的痛苦之上。 清清,比任何人,都想要这个孩子…… 先生说,清清身体本来就弱,几番变故到底如何也不用多言,原本有孕就很危险,更何况还是胎位不正?在扶胎过后,本来就是要小心调养的,安心而保持身心愉快。可是她却先是日夜赶路,而后又是以身犯险,这原就是随时都有滑胎的可能。那白马在跌倒前踩了一脚,其实本没有什么力道,普通人受一下也就是痛过就算了,可是在清清,她本就心情激动,再受这么一下,神仙也保不住这么一胎。 而清清,以她的身子,在小产之后,能否活命,只能听天命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推开阎王劫,走近屋子里去。 清清静静的躺在那里,神色不再痛苦,一片安详。 我缓缓伸出手,慢慢描画她的眉眼。 她淡淡的秀眉,她长长的婕妤,她白皙而苍白的面颊,她微薄而浅色的嘴唇…… 上天呵,她到底做了什么,凭什么去遭受这些…… 突然脑海中浮现她那时的样子,穿着玉兰色绣淡粉的木槿花图腾长纱的女孩子,在一片青苔清新的芬芳中,在空气流动的旋涡色彩的映照下,温柔的笑…… 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吐在自己前襟上。 清清啊…… 先生说,可以靠药物掉她二十天的命,二十天之后,听天由命了。 上云从那以后,再也没管我去留,也任我出入清清的房内,他留下极少的人在这里,让其他人去了大棘山脉,自己,则也没再离开。 我知道的,他原本是在去大棘山脉的路上,因为竣邺山庄一天比一天催地紧。而现在他却在这家小农户里留了下来,也并不多说话,没有表情的间或批示一些加急的来信。 有时,我去清清那里陪她的时候,会在房里看到上云,他站在离清清的床很远的地方,表情淡漠,不知道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来往送信的人越来越多,而他却并不为所动。有时候,我看见来送信的人长跪在门前,请他去大棘山脉,而他,只是麻木地关上门而已。 这一天,很突然的,清清的眉宇之间出现一道裂口,汩汩地开始往外冒血。我吓坏了,赶忙叫阎王劫过来。血很快止住了,但阎王劫却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而流血。 “可能……她真的挺不过去了……” 天下第一神医这么说道。 我听着,只觉得心沉似海。 夜晚,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所以披了件衣服想去看看清清。 在门口,我马上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压抑的抽气声。 我一愣,轻轻推开一道小逢,凑眼看去。 上云跪坐在清清床边,抚着她的额发,饶是我听力极佳,也只能隐隐听到一些。他在说话,一个人,低低的说着,伴随着抽气和气咽的声音: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你活着就行……” “……别走,你不恨我吗?不想看我后悔吗?别走,留下来看啊……”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要多少个,都……” “……你活着吧,你要如何,我一定都依你……” “……别那么无情,绝情的是我,可无情的还是你啊……” “好……好……我已经后悔了,你睁眼看看吧……” …… …… 他一个人低低说着,连我走到门口都不知道。 漆黑的屋子里,一个白发的人影,以及,那些以前说不出口的话语…… 我轻轻关上门,轻轻离开。 我望着天,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满,圆满的让我好想哭…… 她是什么人,她从哪里来……她就这么压在我的胸口,随我的心跳一直延伸,成了,烙在心海里的,那一朵百合花…… “哦,姐姐你就是傅清清?” ------------------------------------------------------------- 离铛视角完毕,切换女主视角! ------------------------------------------------------------- 我听到先生说:“不好,她要小产!” 悲伤全部袭来之前,我先昏了过去。 面前在往前翻转,我是如何逃出来,我是如何落在暗门手里,我是如何迂回着与易扬相处,我是如何登冕的,我是如何邂逅了乌宗珉,我是如何来到这个界的…… 我想旁边的看客,看这些画面在面前回放。 最后,我想我知道,孩子走了,继续留我一个人,在这个孤独的,不属于的我的界里…… 在那片熟悉的蒙蒙的灰中,我听见一个女孩子在不停的哭泣。 我踌躇了一下,寻着声音走去。 她绻在那里,抱着膝盖,埋着头,不停的哭泣。 我走过去,蹲下来,伸手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道:“为什么哭?” 她说,“不,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 我更是温和的说:“别哭,什么没有办法?发生什么了?” 她哭地更厉害了:“我也是不想的,我不想对不起你,可是现在我真的无路可走了,可我真的不想对不起你……” 我拍拍她的头,说:“尽说傻话,你什么时候对不起我了?” “……现在。” 她拉住我的手,抬起头来。 我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 那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现在的样子当然与傅清清大不一样,而自从我来到这个躯体里以后,这个的圣女的容貌也因为不知道的原因而有了些微小的改变,比如长成了与傅清清一样鱼形的眼,与傅清清一样有点飞扬的眉毛,与傅清清一样倔强的下颚线条。 而她的样子,不是傅清清,也不是圣女,而是,我的样子。 她的脸上犹挂着眼泪,眼睛有些红肿,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我。 “你……你……” 她轻叹道:“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个结局。” “……你,你是谁……” 她垂目,喃喃道:“我是谁?我也希望我可以是谁。但是我却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潜伏在天地间那个不该出现的一颗尘埃,我也想我是谁,可以告诉他,我到底是谁……” “你……是灵动!”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但我的确就这么脱口而出。 她一愣,然后说:“是啊,灵动……他们都这么叫我……” 我看着她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已经完全丧失了再说其他话的资格。 她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小声道:“对不起,其实以前我常找你说话的,但是事后都会让你忘记。我很怕,怕一旦你知道我就在你潜意识里潜伏着,你就再也不会给我存在的空间。而我,并没有强大到可以吞并你,我也并不想这样做。可能上天真的听到我的祈祷,所以在我就要无路可逃的时候,给我了一丝希望。我可以成为谁。以你女儿的身份去生活。再也不是什么妖物。我以为,我们可以避免这个局面的……”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看着她。 她抬眼看着我,紧紧拉着我的手,她说:“翰君要抓我,文老七也想抓我,我不想再被他们操控,我的意识已经足够成熟,不想再当一个傀儡。但我却又无法独自抢占一个蛋白质生命体,所以我自私的带你走,躲在你无法触及的角落里,却又在影响你。我知道我是亏欠你的,所以我不想,最后和你平分一分血肉,和你共用一个身份。但是,现在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已经无法掩藏我在你思维里的行踪,你开始越来越频繁的找到我,找到我……我躲不住,我真的躲不住了……” “你……是灵动……”我喃喃道,心里其实开始有了一丝光明,却又不是很确切。 “是,”她说,眼睛又开始泪光闪动,“我知道,我这个妖物最好就是能把自己能量场打散,求个灰飞烟灭,可是,可是,我不甘啊……我存在了那么久……我独自冥想了那么久……就这么不被人知道的出现了,然后再永远没有人记着的消散了……我不甘啊……” “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不语,突然目光悲伤起来,低沉的说道:“你很小的时候,生了场病,把以前的全部都忘了。” 我点点头。 她继续说道:“那时,我就在这里了。我受了很重的伤,躲在你这里慢慢养,偶尔我会出来和你聊天,然后让你忘了。后来……我带你来了这里,我又受了伤,几乎就要消散了,所幸你练了《天降大典》不然我真的……你很善良,我不想打散了你再取而代之。这时,却让我有机会促使你怀孕,我高兴,以为可以两全其美。却没想到……” “你想说什么……” 她吸了口气,说:“你看到了,我被禁锢在这里,走不了了,孩子没了,我出不去。” 她拉着我的手突然发生奇怪的变化,我低头一看,却看见她的手完全重叠在我的手上,将两个人连在一起。 “你看,”她说着,走上前一步,两个人的身影交融,“我在这里这么多年,我们两个,早就是一体的了。” 周围的灰突然开始变的分明,白色的纯白,黑色的漆黑,混沌慢慢漫开。我突然开始觉得从未有过的充实,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回归。 然后,我开始慢慢恢复了记忆。 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不灭的轮回和干枯的记忆…… 那些肃条冷清的万万年岁月,和明媚灿烂的鲜明回忆交错,也许,那些才是我的真实,或者,是傅清清的真实。 有人斜着含笑的桃花眼,有人带着含糊不清却意味深长的嘴角微笑,有人,睁着清澈鸽子灰的眼睛,如此迷茫的看着八方…… 我突然想起,那时问起她:“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回答我:“因为易扬。” 82 第 77 章 那一瞬间,她走上前一步,两个人身影交融。 她的躯体和我重叠在一起,再也没有分开,她的填补着什么,然后,有什么东西开始溶入脑袋里,那么鲜明,那么深刻,那么真实,我都开始怀疑,那是否,真的是我的记忆,而我知道,它们不是来自我的,它们来自那个古老而孤独的意识体,有人叫它,灵动。 ------------------------------------------------- 以下为灵动视角 ------------------------------------------------- 当我有记忆的时候,蛋白质类的生命体还没有诞生。而我,已经不知道如此孤单的在各个界的夹层里徘徊了多久。在能流的旋涡和拉锯中飘飘荡荡了不知多少个年头。 那时我是那么不完整的一个意识形态,我甚至没有“我”这个意识。我只是在无数量子层里,跃迁,辐射,徘徊。 我甚至没有完整的记忆,只有零星的片段,在能量层变幻不定的的区间里数着一个个爆发和坍塌的界。 我常在想,宇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你看在这无垠的能量层中所隔开的各个三维世界,像镶嵌在沙滩上的一个个贝壳。我只是在不同的能量构级中,变换自身的能量转化形式,从而畅游在这个奇妙的世界里。 三维不是终极的事实维度。 我想了多少多少年,关于这个世界的真实? 一个三维的世界是从一个大爆炸而开始产生的。那么在这个大爆炸之前呢?人们说,在那之前,什么都没有,世界只是一个点。然后,某个时刻,确切的说,是时间开始的时刻,世界由这个点爆炸而产生了,从这个点开始,横向扩展出空间,纵向开始了时间,时间和空间由此诞生,宇宙中一切的一切也开始诞生。 已知,物质是能量的聚态。 爱因斯坦给出了质能转化方程,当然,我不知道在具体精确数值上是否正确,但他毕竟解释了一条不变的定律。 那么,好了,宇宙的一切都从这个点开始,包括能量,那么这个点之前的能量又有多少呢?无穷大?真的有无穷大的能量?无穷大到可以扩充出我所不能企及的三维广度和其中的一切物质? 不,不是。 一个点的爆炸,依旧建立在能量守恒的基础上。 问题在于,能量,真的是一个永恒的正值吗?会有负向的能量吗? 答案:有的。 在这个点爆炸开来,在这个已存在的空间四周,就包围着与它对应的能量场——我所栖身的地方。就像一个是正值而一个是负值,一个是阳光,而一个是阴影。 或者可以说,在一个点爆炸的时候,它所需的正向的能量就从四周原本是中和的能量中分离出来,留下负向的能量成了这个三维的壁垒。当然,能量是逾越在三维之上的,并不是说想鸡蛋壳与蛋的纬度关系,虽然用鸡蛋来比喻其实是十分恰当的。 好了,那么,爆炸的点,就真的时候所认知的一个吗? 我不停的想着。 不,当然不是。无数个点或前或后的爆炸,大家发展出自己的三维世界。在能量场的隔断下,互相独立却又彼此模仿的发展着。 殊途同归,这是世界发展的必然。 大家建立在一样的三维体系中,在一样的普朗克常量,一样的光速,一样的玻尔兹曼常数……之下,世界,其实是一样的。大家在用同样的砖盖房子,不管盖成什么样子,都是砖盖的房子。 所以,无数个大同小异的世界在发展,而我,还是依然飘荡在,永恒不变的能量场之中。 又是多长多长的时间?有些世界泯灭了,支持不了四面能量场的压迫,它本身的能量空间并不足以支撑它不断深化的三个纬度,从而向内坍塌,能量发生缩水,最后只被旁边的能量场瓜分了它残存的能量,坍缩成一个可怜的点。一些世界一边吃掉坍塌世界的能量,一边无止境的像更深的地方发展——宇宙是在不断膨胀的,三维的世界里,野心和欲望是不朽的主题,即便是宇宙,也是一样。 一些世界飞快的发展着,我在能量的海洋中徜徉,那时我的意识如此薄弱,甚至连完整的记忆都不能保存下来。我只是看着,等对我无意义的时间匆匆而过。 然后,某些世界开始出现了蛋白质构造的生命体。 那时我还是依然有些混沌,却也开始明白,这些炭主结构的东西非常奇妙。 我只是打了个“盹”,世界就变了样子。 我再也不是孤独的我。当有其他的意识体也存在的时候。 这个时候“我”这个字,才存在意义。 多少多少漫长的等待啊,那一成不变却又瞬息万变的能量空间里,漫溢着我万万年的欢呼。 我在思考,如何让它们认知“我”。 如何,进入他们的世界呢? 当我这个负的能量承载物进入正的能量空间,又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呢? 举例:当一个正电子和一个负电子相遇时,两个电子发生湮灭,同时放出两个光子和能量。 我徘徊着,踌躇着,而三维世界飞速的发展让我下定决心。 发展的结果,是个叫“人”的生命体。 在无穷漆黑的区间里,我只是漂泊来再漂泊去,厌倦了氦链的聚变和裂变,厌倦了能流的涡距和分流,我以为只有我而已,在永恒的岁月和一种被人成为孤独里面,在“人”出现之前,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可怜与可悲。 人们欢笑,人们交流,人们哭泣…… 我看着,多羡慕啊,比起我万万年干枯的记忆,那些灿烂华美的东西正在人与人之间流动。 我是厌倦了,再也无法忍受我千万年孤独的等待,也许,就是在等,与我相交的那个灵魂…… 我丢失了一部分记忆,甚至连自身都变的很弱,很长一部分时间,我甚至都倒退成那个没有“我”这个意识的状态。因为,我抛开自己的全部,进入三维的世界,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石头。 我真的忘记了,我不记得我用了什么方法,把自己强行装在这个石头里,我只知道,离了它,我就会死。 也许,死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吧,而现在却成了现实。我本是一个凌驾在三维之上的存在:一个点,是没有维度的。无数个一次点叠加积累,就是一条直线,这个就是第一维。无数个直线累加,形成一个平面,这就是第二维;而无数个平面累加,形成立体空间,这就是第三维;类推,无数个宇宙空间累加,形成的,就是我所在的第四维。确切说,我是在世界和世界的间隙里潜伏着,围绕千万年不变的寂寞和等待。 生命,却还是如此神奇的在发展着。 仅仅一个三维的生命体,在蛋白质结构的分化下,居然可以有与多流能量等值的变化,无怪生命会产生,无怪,其他的意识会产生。 我断裂的记忆有多长时间?我不知道。 在我又有了零星的记忆片段时,往界人,已经存在了。 多么不符合规律的存在啊,可是,蛋白质生命体,在发展的最前端的人们,却做到了,超越本身维度的限制。 举个例子来说:在一个无限深势阱当中,如果存在一的粒子,因为势阱足够大,在势能差存在的情况下,粒子是不能穿过势阱的,而实际观测中,部分粒子是可以穿过势垒而出现在势垒的另一侧,发生了势垒穿透效应,也就是所谓的“隧道效应”。人们的解释是,把粒子量子化,那么可以用粒子具有波动性来解释这个现象。那么有人可以穿越四维空间,是否也可以这么理解? 人类发展那么久,无数个界里无数世代,数量上完全可以达到量子态,个别人,在生存与进化中,终于走出了别人所走不出的一步——往界。 他们不是真的可以像我一样,在负极能流层中遨游,那样他们只会湮没,发射出几个光子,然后连灰烬也不留下。 他们只是穿越,从一个界,到另一个界,当然,也有不是往界人却偶然发生穿越的。往界人是在多种条件下,共同刺激出来的产物。他们游走在各个界,但是在其他界里,他们的时间并不能与这个界的时间接轨,也就是说,他们在其他界里,没有老化,没有代谢,并且,由于本身界的特殊性质,他们可以部分调用自身界所携带的负极能量,在其他界里,无往不利。而在自己的界里,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寻常人罢了。 各个界的负能量场有强有弱,每个人所能调动的能量多少更是因人而异。往界人虽然千年不遇,但是可以长存,日子久了,人就多了,冲突也多了。 我在三维空间里开始的零星记忆中,只有无数人死亡的片段。 比较清晰的记忆是一次,面前三个人倒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走过去两步,扶着旁边受了伤的女人,温言道:“你没事吧?” 女人摇摇头,道:“好险,要不是随身带着灵动可真要栽了。” 然后就模糊了。 死的人越多,鲜血越鲜艳,我的记忆越鲜明。 也许,那些死了的人,全部都是被我吸干了能量而死的。 我最终,又恢复了和以前一样的意识强度,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叫他博士。 博士来自一个科技异常发达的界,学物理的。自己成为了往界了完全推翻了整个物理对空间时间的定义,他为此困惑了很久,直到找到了我。 博士用很敏感的能级测定仪器与我交流。 他告诉我,他是无意中发现的我,在一大堆一大堆的死人中间。往界人。 我是个负极能量的存在,虽然可以用硅定结构把我和三维中的正极能量薄弱的隔开,但是,我面对的,依然是整个世界的正极能量,我是弱小的,随时会被湮没的。 而他发现,往界生物却可以提供我所需要的中极能量,帮我慢慢稀释,最后达到与三维不冲突的地步,起码可以存活,博士说。 这也是,我一旦有机会,就会疯狂吸取往界人生命的原因。 而我同时也被往界人利用。 我最开始是被一对夫妇找到的。他二人在往界结怨无数,却意外发现,透过我,不止可以调用自己界的能量,其他各个界的能量都可以随心所欲的调用。然后,我就成了他们杀人的不二法宝。 可这对夫妇,却在很久以前,再也没了踪迹。 博士在一个偏僻弱小的界里发现了我,我躺在一大片一大片的尸体中,被长久的血液浸成了红色。 博士说,可能就是我意识的逐渐觉醒,让我不再受这二人控制,所以,我反扑了,在帮他们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也吸干了他们二人的能量。 我很震惊,我不是来杀人的。不是的…… 博士用先进的反物质给养我,为了更多的反物质,他不得不用自己的力量去干扰正常界的生活。以七煞君为代表的正义组织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博士带着我,开始漫漫的追捕逃亡的日子。 我问博士:为了我,何必把自己弄的如此狼狈? 博士看着我笑,他说:你是个特别的存在。 最终,稀释完成了,博士说,只要再能找到一个在磁场,电场与我不排斥的生命体,我就能完成一个蛋白质的控制过程,那时,那不需要用这么复杂的能级测定仪器与我交流,我可以说话,可以奔跑,可以,用一个,叫做“我”的词…… 而就在我们一个界一个界寻找的时候,七煞君也追到了后面。 博士带着我从一个界穿越到令一个界,却怎么也逃不出后面人的追捕。 那时博士体力已经透支,穿越对一个往界人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他苍白着脸,脸上是我熟悉的皱纹纹路。 他说,我去引开他们,你就先暂时留在这一界吧。等我找到了合适的承载体,我就过来找你。 博士在这一界找到一群人,用自己的神通让那些人相信,自己是神灵,而神灵给他们的使命,就是守护这么一块石头,世世代代。 人们虔诚的相信了。 然后,博士走了,他说,等我,很快就好。 博士一走,一百年时光流过,而博士,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被养在一个溶洞里,规则的水滴从钟乳上滴下,百年时光的沙漏,就这么“滴答滴答”提醒我博士离去的时间…… 我孤独在万万年的时间里等待了那么长时间,所以我并不着急。虽然我常在设想,博士到底遭遇了什么,可是却也只能想想罢了。 一个溶洞,万万年古老的灵魂在悠长的叹息…… 直到有一天,白发苍苍的老人,用满是皱纹的手,颤抖着把我捧出来。那沧桑的老,慢慢摩挲着,我被溶洞里的水打磨光滑的外壳。 一滴浑浊的老泪滴在上面,温温的。 当然,我是看不到的,我也听不到的,但我第四维的构造让我可以感知到,他在做什么,说什么。 一旁有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看老人摩挲着我,静静看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说道:“天主教也太欺人太甚了,爷爷你何必非要如此?我们灵家难道就真要对他苏沩奴颜婢膝?” 老人摇摇头,那浑浊的泪流在他眼角边深深的沟纹里。 “天主教向我们要它,已经是在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老人声音沙哑,我不喜欢听,“灵家向来与销金一族来往密切,天下皆知,更何况两家还有联姻。如今天主教一举灭了销金一族,如今那销金的族长还在苏沩手上受尽折磨。天下惶恐,以前与销金家或有关联的门派无一不是急于表明立场,而在我们灵家……天主教,不过是在投石问路。我身为家长,难道能看着我们灵家上上下下五百多口落的和销金家一样的末路吗?” 老头子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还哭了不停,哎哎,鼻涕要下了,快擦擦!不然要落我身上了! “可是这奉天神石是祖传的神物啊!老祖宗亲口传下来的,每一代灵家的子孙,都是为保护这个石头而存活的!”一旁的男子痛心疾首的说。 奉天神石?我有点乐,博士听到了,他一代伟大的物理学家就要这么成了妖魔鬼怪了,不知道做何感想。 “是啊……”老头子!怎么还不擦鼻涕啊,真快落下来啦!!“奉天神石……嘿嘿,”他裂开嘴笑了笑,绝对是我见过最难看的笑容,我宁肯看他哭……哭有鼻涕,还是笑吧……“不过是块石头,哪比得上我灵家五百条姓名?他苏沩要要,就给他吧,来日到了地下,我在祖宗面前断头抛姓,不再是灵家的子孙就是!” “爷爷……”男子有些动容,鼻子都红了。 我就这么被缎面盒子一关,被送出去了。 灵家老头子太没骨气了,天主教一要他就把我送出去!一点人权也没有……恩,恩,我可以说人权吗? 好吧,我承认,我想当人想疯了,狂吼一句:给我一具活色生香的肉体吧~~~~~~~肉体吧~~~~~肉体吧~~~~~~~~~(无数回音在第四维飘荡) 恩,对了,天主教是什么东西?苏沩?听上去是个人名,一听就知道是个老不死的当权者的那种。 盒子打开。 面前的人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原本我以为,定是老气横秋的胡子,死鱼般的眼睛,加上雷打不动的僵硬表情,像我见过的无数掌权人一样不阴不阳不高不低的万古语调。 应该是苏沩吧,不然谁敢这么随意的用刚抓过鸡腿还带着油腥的手来抓我? 苏沩长着细细长长的眼,细细长长的眉,细细长长的手指(大家原谅石头词汇贫乏)。很年轻,不过二十多的样子,好看的脸型和微微弯着的嘴角。皮肤很干净,舒服的浅米色。飞眉入鬓,细长的眼睛看着我笑。 他头发很随意的一扎,还有几丝头发落在胸前,衣衫不整,哦,原来是穿的睡衣样的大袍子,我是说怎么胸口露一大片,晃着我直往那里看……恩,真不错,要肉体就一定要他这样的好皮相! 他一油腻腻的手拿着我,另一只手还端着酒樽,细长的眼睛流转间一种诱惑伴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油然而生,他扫了眼一旁半跪着举着盒子的人,开口问道:“这个就是灵家世代守护的灵石?”声音带种特别的磁性,不是因为荷尔蒙的原因,而是他本身的声音特别好听,加上不经意和庸懒的语调,听上去让人身体麻酥酥的……恩,谁说石头不能麻来着! “是。”明显旁边的人不这么想,他回答着,已经开始有点抖动了。 “哦,该不会是随便找了块石头糊弄我吧?” “属下多方查探,此石头是从灵家密地的古犹长洞里取出来的,刚取出来时浑身红光,应该不会有错。” “哦,现在看上去,就是个颜色比较奇特的石头而已啊……”苏沩依旧漫不经心。 石头!洒家万年灵魂,就被你一句话扁成石头了! “……”旁边人冷汗不断。奇怪,又不是你给的石头,你着什么急? “这样吧,”苏沩细长的眼睛一转,微微弯出个好看的弧度,他掂一掂我,说:“这个石头颜色不错,找工匠刻个砚台送过来吧。” 呵呵,旁边的人脸色怎么绿成那样?真有意思,莫非是菜叶子吃多了…… 不对!!!什么~~把我刻成砚台???我可是万万年意识体啊!!苏沩,你真不怕哪天你砚台跳起来咬死你!! 其实我的底气是攒够了的,足够我从这个石头里跳出去,但是我跳出去过后能否找到合适的承载体,那就很难说了。我犹豫再三,终于没有跳出去,最终背上了“砚台”的耻辱!但是,这么一雕刻,元气大伤,看来又有得慢慢回复了,这回没有人帮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苏沩,洒家和你不共戴天! 刻出来的我,是个九眼梅花的复古砚台,综合上我本来就是红棕的色彩,十分古色古香。 所以,等刻好了,我又被甩到苏沩桌子前了。 注意,不是书房,而是卧房外的一个见客厅里,据说苏沩吃饭泡妞批示公文都在这张桌子上干过。 苏沩看了我一眼,真就把我当砚台用了。 我万万年的英魂啊~就要这么成怨魂了! 如此过了几个月,我大体知道苏沩是个什么货色了。 基本上他决定的事情,其他人就没有说“不”的权利,他想半夜看文碟,那么天测殿的侍者就要披了衣服给他点灯;他要大早上吃烤肉,那么天山上个厨子就要一大早去杀牛杀羊;他要大白天睡美人,那美人就要脱了衣服来找他…… 结论:苏沩完全不符合蛋白质生命体正常生活周期,奇怪他皮肤还那么好看,莫非他也是穿过来了? 这日中午,苏沩半靠在软塌上,拿了本书半睡半醒的看着,别看他好象眼睛都没睁开,他牛着呢,看过一便就倒背如流了。 我在桌案上,瞅着他那个皮痒痒的样子,神啊,借我个龅牙吧! 这时,来个红衣,先行了一礼,又必恭必敬的说:“天师,公子快到了,就在光道。” 苏沩眼睛微微睁了一下,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懒懒回道:“这次来地好快啊,该不会又缺粮了吧……” “啧啧,我是怕你想我才来这么急的,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真真不念情面啊。”门口一人说道。 “公……公子……”红衣面如土色,冷汗如雨。 苏沩扫了他一眼,小声哼道:“没用的东西。”红衣当下面色发白,几乎马上就要跪下了。 “行了,下去吧。”来人说道。 红衣小心翼翼看了眼苏沩,苏沩袖袍一甩,道:“听到了,还不快滚。” 红衣如临大赦,赶忙走掉了。 门口的人嬉笑着,提步走了进来,道:“哎呀,数月不见,越来越威风了啊。还派人跟踪我?” 我抬“眼”看去。当下凝固。(喂喂,你本身就是凝固的好不好。) 那人长着水气腾腾的桃花眼,鸽子灰的瞳仁一片干净。什么是桃花眼?就是看你的时候像在看别处,看别处的时候又像在看你,惹尽风流,天生桃花。而来人的长相,光凭我的口水也可知道一二了。 凝脂般的面颊,樱桃红水润的嘴唇,流畅的鼻梁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比女子更胜姿色三分,却一眼看出是个男子。妩媚却不同于女子的柔媚,潇洒却不风流。所谓仙人,不过尔尔,袖满室风,眉眼含笑,天下风采,一人独占三分。 他桃花眼带笑,顿时风情四起,满室飘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桃花乱飞。 我突然冒出博士读过的两句诗来: 正是——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 貌冠天下,大体就是他这个样子了吧。 貌美的男人和女人,给人不同的印象就是,男人是个才俊而女人是个花瓶。而这个来人给人的感觉已经不是才俊可以形容的了--绝对是个大花瓶,浴缸那么大的那种! 美丽是种财富,过度的美丽则是不幸。 苏沩似乎和来人颇为熟悉,还是那么半坐半卧的在软榻上,半眯着的眼睛斜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看手上的书本,口里道:“哪里有你这么当镖师的,居然一个人跑来把货给扔在后面。” 镖师??妈呀,这么漂亮的镖师?虽然他是劲装打扮,可是…… 让他走镖不是危险更大?估计劫完色再顺便劫财了,谁敢托他的镖? 来人一愣,随即桃花眼的笑意更浓,道:“没关系,反正有你的暗卫护着呢,出不了岔子的。现在就在光道,过两日就送来了。” ……(石头冷汗中,果然是苏沩拖的镖。他天主教分明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哪里需要什么拖镖,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石头想起前两天那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就那么被苏沩折腾了一晚上,那面容还是有一分和这来人很像……) 来人随口说着,大大咧咧的在书桌前的座位上坐了下来,随手翻着桌上的东西。 苏沩合上书,撑起身子道:“叫你走镖你就这么不经心,下回谁敢请你的路?” 来人手里乱翻着,敷衍道:“好了,下回不敢了。你怎么越来越罗嗦了?”他翻了几本书,兴趣索然的又放下,最后拿起苏沩书案上的象牙狼毫,鸽子灰的眼睛里亮光闪闪,把玩个不停。 “罗嗦?”苏沩斜着眼睛,“今儿个嫌我罗嗦了?嗬,木大镖师倒是长进了。” “嘿嘿,我就是随口说说,您老人家千万别当真。”来人连忙笑着回道。手里把象牙狼毫放下,开始摆弄那个黄玉镇纸。 “算了,”苏沩站起来理了一下衣衫,“等货到了,清点无误,你就赶快给我回莨菪山去,免得听我罗嗦。”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哎,你这个砚台是什么材质啊?看着像石头却有些不像。” “奉天神石。”苏沩随口答道。 “嗷呜~~~~~~”那人捧起我,大叫一声,“你可真够暴殄天物的!灵家世代守侯的灵石被你当砚台用。” 恩,我突然对他很有好感,真是货……不对,叫英雄识英雄! “行了,”苏沩走过来,把我随手又放在桌案上。“回你房里去收拾一下吧,别一身尘土的在我这里捣乱。” 来人点点头,依依不舍的又看了我两眼,道:“也好,我晚点再来找你吃酒。” 那人刚走,苏沩脸色就是一沉,喝道:“连楚!” “嗖”的一下,屋子中间就出现半跪着的一个墨绿色紧身装半蒙面的人。恭恭敬敬回道:“属下在!” “你们九部十八道的暗卫都是在天主教混日子的吗!他那么大个活人冲进来都没人通报一声!” 下面的人蒙着面,脸色看不见,只听得声音有一点点抖。“是……公子叫出属下,说不用通报的。” “哦,”苏沩依旧很懒散,不温不火的说:“他叫你就出来了?” “因为是公子,所以属下……”这个暗卫急急说道,声音的恐惧与不安都明显的让人觉得造作了。 “行了,”苏沩很不耐烦,“念在公子面子上,这次先记下了,下次再自作聪明,自己先想想清楚,到底谁是主子。” “是!” “下去吧。” 又是“嗖”的一下,人没了。 苏沩在屋子里晃了一圈,终于坐在书案旁边准备看看文叠。刚拿起笔,眼角瞟到我,突然笑了,细细长长的眼睛弯成一条优美的弧线,如果我有汗腺的话,现在肯定冷汗如瀑,不是说他笑的不好看,而是我知道,他每次一露出这个笑容,就肯定是在打什么算盘…… 晚上那人果然来了。 他跨进门,就笑道:“好香啊,‘自有活水来’,有日子没吃这道菜了。” 苏沩也微微一笑,对他招手道:“想着你来,特意叫厨子做的。” 那人也笑,毫不客气的与苏沩同榻而坐,道:“正是正是,我还正想说,加一道这个菜来着。” 两人吃吃喝喝笑笑,其实也是那人说的较多,苏沩只是听着,间或嘲讽他两句,他反过来挖苦苏沩,苏沩居然也不恼,耸耸肩就算了。 那人说得多了,我也大概猜出来个他的背景来。 木月隐,和苏沩是故交,到底是怎生个交情我也听不出来,莨菪山的大当家(汗……当家美人……),祖上是有名的镖局,自己从父辈手上接过家业却不甚认真,反正有天主教这么大个主顾也不愁没饭吃。 酒过三旬,木月隐一张俏脸透着粉红,桃花眼里水气更甚,颦笑之间,风倾天下。绝代美人对饮,天下能有几人?苏沩却很是习以为常,谈笑自若,换作他人估计早就看傻在原地了吧。 (石头在揣测,木月隐对连楚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该不会用了美人计吧?想象中:衣衫半褪,含羞露肩的木月隐……石头喷鼻血昏迷。) 木月隐轻摇着半满的酒杯,踌躇了一下,说道:“听说销金家现在还在你手上?还没死完?” 苏沩脸色如常,一点也看不出有喝过酒的痕迹,他慢吞吞的说:“你今天下午不是把这个天测殿都翻了个个儿吗,可有看到什么牢狱?” 木月隐歪着头看着酒杯,道:“这倒是没有,可天山这么大,我看你不一定把他们囚在天测殿了。” 苏沩依旧平平淡淡说道:“赏罚堂的闶一航和天宝殿的雾鲭都战死了,育人院的年殇还在外处理战后事宜,我总不会把刑法场搬到圣明军中吧。” 木月隐不说话了,端起残酒一饮而尽。“苏沩……”他垂眼看着空了的酒杯,小声的说,“算了,也够了,就放过他们吧。很多销金族人毕竟没有得罪你,难道真要一个族人也不留下吗?” 苏沩捏着酒杯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很细微的停顿,几乎看不出来,他还是那个懒懒的语调,“是吗,他们袖手旁观的时候的确什么也没做。” 木月隐的身子不可察觉的抖了一下,“……可是……” “月隐!”苏沩打断他,“不管现在销金展那个老贼受到了什么,都是罪有应得。当年的事,我没忘,你也没忘。” 木月隐沉默。 苏沩又道:“月隐,我不是你。你可以养一群孤儿寡母在莨菪山,可我却不会留一个无用的人。我苏沩向来睚眦必报,没你那么多菩萨心肠。你一路风尘仆仆赶过来,若真是当个说客,那我可要真对不住你了。” 木月隐沉默,少倾,抬眼一笑,风情四起,“你决定的事情,我哪次能改变过……算了,当我没说,喝酒!” 苏沩浅笑,随手把他酒杯斟满。 几坛酒一空,酒劲上来了,木月隐早就东西不分了,嘻哈胡闹之后,直接伏在软榻上睡着了。 苏沩居然还是一副清清爽爽的样子,他摇了摇木月隐,道:“臭小子,回你房睡去!” 木月隐嘟囔一声,翻了个身,枕在手臂上又睡过去了。 苏沩又唤了他数声,无果。 苏沩轻叹了一声,脱下宽大的外袍,轻轻披在木月隐身上。木月隐正睡的香甜,恍然不觉。 苏沩走开两步,慢慢踱了一圈。 忽然那古董架后传来一声细细的敲击声。苏沩走到墙边,伸手掀开了一个暗阁。苏沩伸手拨了一下暗阁内的机关,另外一边立着的橱柜后就立刻发出一声响动。苏沩放下暗阁,走到橱柜边,伸手一推,橱柜后赫然出现了一条通道。通道口站着一个红衣,对苏沩抱拳道:“天师,都准备好了。” 苏沩点头,道:“人都聚集起来了吗?” 红衣恭敬的说:“都聚在油锅旁,就等人把那孩子丢进去了。天师可要亲自动手?” 苏沩微一沉吟,道:“那孩子的母亲呢?” “销金红绫诞下一子后,就失心疯了。” 苏沩沉默。 那人静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天师……” 苏沩扫了一眼软榻上的木月隐,道:“算了,把孩子拿来。” “是。” 苏沩单手抱着孩子,那个孩子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这个细眉细眼的人。 苏沩看着他,笑道:“你个小牲口,如果知道自己母亲也是自己父亲的母亲,不知道会做何感想。”苏沩看了孩子一会儿,最终收起笑容。 “接溱。”苏沩说。 “在。”啊~~~~神出鬼没的暗卫又出现了~~~~~~~ “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扔了,他若能活下来,那就是天意。”苏沩说。 “是。”接过孩子,神出鬼没的暗卫消失了…… 苏沩走近软榻,看着木月隐熟睡的容颜,细长的眼睛微微弯起来,他轻轻的声音别人听不见,可难不到石头我,他轻声在说:“听你的,给销金家留条血脉……” 木月隐睡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柔着眼睛坐起来,睡眼惺忪,分外诱人。 他环视四周,没看到人影,只看到他身上流云图腾的外袍滑落。木月隐看着外袍,微微出了会儿神,便起身把外袍叠好,放在一旁。 木月隐站起来,隐隐听到窗外的响动,遂轻轻走到窗前,撑开一条小缝偷偷看去。 我虽然几番变故,又被这石头的外衣束缚,可是透物晓邻这点能力还是有的。(仅限于一定范围内,虽然是四维透视,可是毕竟被削弱了很多,距离太远的就模糊了) 苏沩在卧房外的花丛间练剑。手持一把青铜短剑,时而行云流水,时而骤雨疾风,宽大的袖袍盛满熏风,四面碎叶和花瓣或有零星起舞,苏沩的白衣穿梭其间,是舞剑?是采花?细长的眼睛随剑尖转动,剑走轻盈,流光飞转,苏沩也算是天下罕见的奇男子了…… 木月隐静静撑着窗子的缝隙看着,鸽子灰的目光那么绵长而深远,似在想什么,有似只是这么看着,他一边脸上犹残留着刚睡醒的印痕,面上的神色很是安详,如此的安详,我之前只在很老很老的老人身上有看到过,木月隐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怎么会,有如此沧桑的安详? 苏沩走完一路剑,收息敛气,飞舞的碎叶飞花落定,他没好气的打断这个如诗的画面:“偷看够了?这次又学了几招?” “嘿嘿,”木月隐笑着把窗户完全撑开,笑眯眯的对窗外的苏沩说,“累了吧?来喝杯茶。”说着往旁边让了让。 苏沩纵身一跃,潇潇洒洒落进屋子。 木月隐拿起屋子正中圆桌上的青瓷茶杯,斟了一杯双手递给苏沩,笑着说道:“原以为你当了天师,功夫会丢下,哪里知道你苏沩果然不是凡人,天主教这么多事,你的武功还能不进反退。我若能有你一半资质,当年也不会老被爹爹说教了。” 苏沩接过茶,浅浅抿了一口。 木月隐看着苏沩,继续道:“我还记得当年你的《婆偈心法》才刚有小成,就已经能横扫千人了,今非昔比,除了你师门的几个师兄弟,当年世上估计没人能胜你了吧?” 苏沩放下茶杯,淡淡说道:“世界之大,奇人辈出,不光天主教,几个小门派里也有不少能人。” 木月隐嬉笑道:“若别人胜你,定是你没出全力。真能靠实力赢你的,普天之下有几人,数指头都能数出来……若要真打,他人没有你谋算,最后定还是你赢。” 苏沩斜着他长长的眼,带着笑意说:“你这算不算口蜜腹剑?满口奉承,又想求什么?” 木月隐眼睛一转,笑地更加迷人,道:“想你我兄弟的交情,我若真有什么事找你,还用求吗?” 苏沩嘴角一钩,道:“别下什么套子了,莨菪山的库房又告罄了吗?” 木月隐眨眨眼睛,委屈的说:“我在你眼里难道就只会伸手要银子吗……” 苏沩似笑非笑地睨着木月隐,那表情在问:难道不是吗? 木月隐略为尴尬了一下,随即又皮厚的笑道:“这样的,我们家木晓今年要满九岁了,我本家的功夫本来就练的不好,前几年一些皮毛表面工夫还能凑合,而今也是时候学内功了,所以想来央你指点几招。” 苏沩笑了一下,道:“非我师门,怎可学我内功?” 木月隐赶忙道:“让他拜你为师就是了。” 苏沩拂袖道:“我天主教的事情成堆,哪里来的时间授徒?你另请高明吧。” “只是请你指点一下,就算看在兄弟我的面子上?” “你家木晓要是和你一样是个油嘴滑舌,投机取巧的性子,内功之类不学也罢。” “才不是呢!”木月隐有些急,争辩道:“我们家木晓聪慧的紧……” “再聪慧也不收,你死了这条心吧。”苏沩说着,抓着木月隐的手往外面拖。 木月隐真急了,叫道:“苏沩!你若是见了我们家木晓肯定也会喜欢的,你……” “长着和你一样招麻烦的脸,我怎么可能喜欢?”苏沩哼道,重重地把木月隐关在外面。 “唉……”隔着门,苏沩听不到木月隐一声低低的叹息。只见鸽子灰的眼睛在门关上个刹那收起了单纯,沉重而复杂的看着关上的红木门。木月隐美丽的脸上是我看不懂的表情,他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终于转身离去。门内的苏沩坐在刚才木月隐睡着的软榻上,轻轻阖目,连呼吸都绵长起来。 “天师。”一个侍者敲门,苏沩甩了下袖子,门开了。红衣走进来,行一礼,说道:“探察无误,蕊兮果然是有了身孕,不过她自己似乎还不知道。” 苏沩面色一冷,低声问道:“是木公子的……” “是。” 苏沩面色更是冰冷。 侍者打了冷颤,小声说:“那,天师,可要护送她回莨菪山?” 苏沩扫了他一眼,道:“不用,一旁看着就好了。” “是。” “对了,”苏沩叫住转身要走的侍者,随口吩咐道:“叫天宝殿的人去接手一下木公子押来的货物,查仔细点,慢慢查。” 苏沩特地咬重了“慢慢”两个字。 侍者头也不抬,答道:“属下领会得。” 苏沩满意的点点头。 日子还是这么过。 木月隐每天来三次,雷打不动。对苏沩软磨硬泡求他收徒,每次都已被轰出门收场。美人恒心不小,依旧天天来,苏沩倒是乐在其中。 过了几日,侍者来报,蕊兮终于负气出走了。苏沩听着,漫不经心的表示知道了。 又过了两日,又有来报,说在客栈接应的人回话,蕊兮在他之前,被一个女子接走了。苏沩微愣,仔细询问了女子的样貌,侍者却知道的不是很详尽,只能描述个大概。 “天师,可要去救她出来?”侍者问。 “……算了,不用去管她了,叫暗卫都回来吧。”苏沩说。 “是。”侍者站了一会儿,看苏沩没什么其它吩咐,就悄声退下了。 苏沩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手翻着文书,翻着翻着,就停下了,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唇边细微的声音是其他所有人都不听到的: “阎王劫的易容术再怎么了得,可人的姿态习惯也是改不了的……华焰,你要蕊兮干什么……” 苏沩又看了会儿文碟,起身走了出去。 我在桌子上躺了好一会儿,苏沩一直没回来。啊,以前万万年的岁月都没觉得无聊,现在单独在房子里待一会儿,居然觉得……有什么在心里空空的,恩,我正在大踏步走向人类一种叫“感情”的东西吗?用知觉在天测殿里搜了一遍,终于在天测殿一的很小的偏房里找到了苏沩。 因为离我有点远,感知不是那么真切,房间很小,很暗,苏沩盘腿坐在一个团蒲上,面前烟雾缭绕着的是无数的牌位,一个接一个,一直延伸到很高的黑暗处。灰尘,香鼎,团蒲,牌位,静谧,这个就是这个小房间的全部。 在苏沩正对面,放着一个最新的牌位,其上“华焰”两个大字还是鲜艳的红色。 苏沩看着牌位,一动也不动。 我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正要转移视线,忽然听到苏沩说:“行了,憋那么久,不累吗?” 放着香鼎的桌下突然传出两声喷嚏,然后木月隐带着有些尴尬的笑容掀开桌布钻了出来。 “坐吧。”苏沩也不问什么其他,随手牵过一个团蒲,放在身旁。 木月隐又笑了一下,乖乖盘腿坐了上去。看着面前的牌位,眼睛微微有些发直,可是苏沩没有看他,所以也没看到他的表情。 两个人看着面前的牌位,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 我突然很好奇,“华焰”到底是谁??苏沩今天的表现已经够让我惊讶的了,而木月隐居然也一反常态深沉起来了?他不是一向脑袋少根弦的吗? 啊,难道华焰……是这两人的老婆不成? 恩……不对,那他俩就该是情敌,情敌有这么铁的吗?莫非是他俩的娘?他俩的女儿?他俩的宠物…… 我还在胡思乱想,木月隐就开口,轻轻的问:“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圣女的牌位都供在天测殿?” 隔了很久,苏沩才说:“因为最初的圣女是当时天师的妻子,以后数代,圣女委身天师的,也很多。” 木月隐“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两人这么坐着,“华焰”两个字映在四只眼睛里,迷离而深刻。 过了好久,木月隐站起来理理衣衫说:“饿了,吃东西去了。” 苏沩没说话。 木月隐提步走去,出了门回头一看,一袭青衫的人背挺的很直,静静坐在那里,宽大的衣摆和袖袍连连卷卷的撒在地上,泛着无声却温柔的波浪。 木月隐忍不住,终于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吧。” 苏沩没有动,木月隐垂下眼来,快步离去。木月隐奔出很远,终于停了下来,垂着眼睛,深深长呼吸着,忽而自嘲道:“天下人都知道苏沩是个情种,难道你不知吗?” 而屋子里的苏沩,过了许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对着那个牌位道:“华焰,你若能恨,那就恨吧……” 尽管很拖沓,但是数天后,货物终于清理好了,木月隐明日告辞。 晚上,木月隐又来找苏沩喝酒,两人依旧谈笑生风,未已,木月隐提出下棋,输了的人答应赢了的人一个要求。 然后两人摆开棋盘杀了出来。苏沩吃尽了西南和西北角,中央腹地也稳操胜券,木月隐只能在东北角苦苦挣扎,又过了几子,中央局面出现空隙,木月隐当下抢断,谁料正中苏沩下怀,几个起落,把木月隐正中的兵力吃干抹净了。 木月隐一摔棋子道:“不下了!” 苏沩斜着眼睛笑道:“怎么了?” 木月隐气鼓鼓的说:“以往下棋,你就算不是故意输给我也好歹是个平手,怎么今天就这么不饶人?” 苏沩笑:“哦,你也知道以前是我让你啊。” 木月隐“哼”了一声,表情还是气气的。 苏沩道:“刚才那个约是怎么说的来着?” 木月隐没好气的说:“好,你说吧!” 苏沩笑,洒脱而优雅:“什么都可以?” “什么。”木月隐开始警惕起来,隐隐觉得自己着道了。 “哦,这样啊。”苏沩细长的眼睛扫来扫去的,活像一只大狐狸。 “恩……你……你想干什么。” 可怜的小月隐,俺同情你…… “收你儿子为徒。”苏沩淡淡说道。 木月隐一呆,表情僵持着看着苏沩,后者好笑地看着他的反映,嘴角钩起一个模糊而高深的弧度。 “嗷呜~~~~~”木月隐突然一声嚎叫,扑了过来,“苏沩你太够爷们了!” 苏沩伸手推开他,道:“别黏糊我,你肚子里那点小算盘我还不知道吗?” 木月隐嬉笑着又坐了回去,伸手厚颜道:“拿来。” “什么?” “师门信物!”有人理直气壮。 “哼,我还没喝到敬茶呢,倒先要我掏腰包?” “莨菪山到此路途遥远,我家木晓又不喜出远门,没见过面的师父当然要要些凭证啦!” “哼,我早就说过,反正你们莨菪山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是我在养活,干脆都搬来天山,就你不肯。” “我家福威镖局几代的家产都在莨菪山,连祖坟也都在山下,叫我如何放地下?”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这个时候就成孝子了?当年不知道谁把你爹气到卧病的。” “呀,你跑什么话题!信物!信物!……恩,我一直觉得你卧房那把潭渊古剑不错……” “就它了!”苏沩随手拿起我,毫不犹豫塞给木月隐。 木月隐一愣,马上塞回来:“你就拿个破砚台消遣我!哪有这么对你的爱徒的!” “这可是‘奉天神石’刻的砚台,普天之下就这么一件,要多珍贵有多珍贵,区区潭渊古剑,算个什么……” “嗷呜~~苏沩你太不厚道了……” …… ……木月隐耍了半天赖皮,最后终于又被苏沩轰了出去。 木月隐捧着我,慢慢回到了住处,门内,一个严肃的老者掌灯坐在屋内。 老者背挺的很直,穿着管家服饰,五十上下的样子。 “任叔,我说过,不用等我回来的。”木月隐笑了笑说。 “虽然少主子和天师交情颇深,可是天师毕竟是天师。” 木月隐歪着头笑了:“任叔老糊涂了,这里毕竟是天山,有什么的?” 那个任叔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我,道:“这个是……” 木月隐叹了声,道:“苏沩给的,信物……” 任叔的眼光有点怀疑,有什么好怀疑的!洒家可是万年的意识体,不比那些黄金白银来的差吧!! “呵呵,”木月隐笑了,“看不出来吧,这可是灵家的‘奉天神石’刻出来的……”老管家神色大变,而木月隐接着烛光抚着我笑着,笑着笑着,那绝美的笑容莫名悲伤起来…… 回程的路漫漫,木月隐并不着急赶路,一路走走停停。 终于,莨菪山。 人手货物安顿下来后,木月隐坐在书房,旁边站着依旧是那个一丝不苟的管家。 木月隐捧着我,鸽子灰的眼里神色复杂。 老管家叫任柳,从小看着木月隐长大,所以尽管当家的换人了却依然叫木月隐“少主子”。 任柳在一旁站着,轻轻叹了口气。 木月隐说:“去叫小少爷来吧。” 任柳忍不住说道:“这东西可是祸不是福,不说灵家,要是让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奉天神石’在莨菪山,都是我们的浩劫啊。” 木月隐微笑,笑容带着苦涩:“是啊,苏沩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少主子……” “我原是想为木晓求个护身符,伴君如伴虎,此刻我与苏沩兄弟相称,他日也许我就身首异处了,若真有那日,我只盼苏沩能念在师徒的名义上饶木晓一命……呵呵,”木月隐笑,“却没想到是这样……看来以后,更是和天主教脱不了关系了,不然一个‘奉天神石’就够要我们整个莨菪山上人的性命了……行了,叫木晓来吧。” “是。”任管家退了出去,木月隐依然抚着我,鸽子灰的目光成了悠远,我想我果然还不到人的境界,因为我真的分辨不出来他的眼里流淌的是什么。 他低低叹息,好听的声音喃喃道:“苏沩啊……我们怎么成了这样……” “阿月,你回来了?”清脆的声音传来,门口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木月隐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又变成灿烂而妩媚的笑颜,他起身伸手想去抱来人,欢呼道:“阿晓,出门这么久可想死我了?你想我了没有!” 来人一把推开张牙舞爪的某人,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他大声说:“爹爹!娘又出走了你知不知道!” 我从对苏沩和木月隐之前复杂关系的猜测中回过神来,向那个小人儿伸去感知的触角。 以后很长的时间,我都在想,也许,我穿越漫长的时间,从远古的洪荒到时间的夹层,就是为在这个点上碰到他。碰到那个最干净的鸽子灰,纯粹,完整。然后以前所有时间的厚度都飞逝而去,三维四维都变的稀薄,我遇见他,在无数界里面,我在量子化的人群中,终于等到了他。 --------------------------------------------------- 看下边,第82章阅读说明~~~~ 83 第 78 章 穿越万年时间的洪荒,空间的硝烟,我遇见你,在量子化的人海中…… 那个时候,易扬还不叫易扬,他最初的名字,叫木晓…… 木晓一把推开木月隐,大声道:“爹爹!娘又出走了你知不知道!” 木月隐雾瘴的桃花眼水光闪闪:“阿晓,你生气了吗?” 木晓皱着的眉头松开,平平的说:“没有,我是来告诉爹爹,娘又出走了!” “还说没有,”木月隐几乎就要冲过去搂着木晓大哭起来,“每次你一生气就不叫我阿月,叫我爹爹……人家说过,人家还很年轻,不想一直被叫爹爹……”木月隐越说越可怜,配上他无双的相貌,我估计是个人都要化了,可是…… “阿……阿月……”木晓勉强的说,满脸挂黑线。 “阿晓,”木月隐泫然欲泣的脸忽然又灿烂起来,倾刻,仿佛万物生华,绝色天地,“你看,我出门这么久,一直可想着你呐,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想我……”木月隐开始喋喋不休,木晓则一脸淡定沉默,我……挂满黑线,真是秀逗的父子关系啊…… 最后,木月隐终于献宝似的把我捧出来:“你看,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回来哦,这是你的师门信物,从今以后你就拜在天主教天师苏沩的门下,厉害吧?” 木月隐把我捧到木晓面前,笑咪咪的看着他。 木晓依然很淡定,平平看着木月隐倾倒天下的笑脸,“娘出走了,你没听到吗?” “诺,喜欢吗?”木月隐把我往前凑近了些,我几乎就要贴在木晓脸上了。 木晓长着和木月隐一样鸽子灰的眼睛,不同与木月隐惹尽红尘的妩媚,木晓的眼睛非常的清澈,空灵而淡泊。那种温柔的灰,落在我的知觉里,成了,万万年等待的终点。 木晓眉头一动,一把夺多我,往地上重重一扔,道:“爹!娘出走了,你到底关不关心!” 我重重被摔在地上,只想破口大骂:它奶奶的,想我千古风流一块灵石,不论是往界人还是其它,谁不都是把我像祖宗一样供起来!现在倒好,成了砚台还不算,还被人如此□□!下一步,我是不是就该沦落到当垫脚石了,沦落风尘鸟~~ 木月隐吃了一惊,急忙捡我起来,仔细查看。 木晓大声说:“娘气不过你又去天山!所以才出走的!爹你应该去把娘找回来……” “住口!”木月隐回过身,脸上一丝笑容也不剩下。“你可知这是多珍贵的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扔在地上!” 木晓被这么声色具厉的木月隐吓了一跳,却依然倔强地抿着嘴直视着他。 木月隐声音随即柔和了下来,他对木晓说:“蕊兮出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就是耍点小脾气,过两天就回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用衣袖把我擦干净,郑重的放在木晓手中,道:“从现在起,你要牢牢记住,你是苏沩的弟子。”木月隐从怀里掏出一本翻了边的小册子,和我一起放在木晓手里,“这是你们玄古派内功入门心法,我知道你素不喜习武,以往那些刀枪棍棒你不爱学就算了,但这个一定要认真练,知道吗?” 木晓看着木月隐郑重其事的样子,奇怪的问道:“为什么?阿月,发生什么事了?” 木月隐笑了一下,摸了摸木晓的头,道:“没什么,我给你请了个了不起的师父呢……” 木晓似懂非懂的看着木月隐绝代的容颜。 木月隐站直身子,拍了一下木晓,道:“好了,自己去玩吧,我新带回来了一对母女,你去安排一下住宿吧。” “好。”木晓点点头,走出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道:“那,娘……” “放心,”木月隐微笑,“过两日,蕊兮若还没回来我就去找她。” 木晓这才放心,微微笑了一下,揣着我走了。 木晓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木月隐脸上个笑容也随着一起消失了。 一旁的老管家一直安静的站在那里,几乎像个雕像一样的人终于说话了:“虽然少主子不喜欢少夫人,却很喜欢小少爷。” 木月隐微微顿了一下,随即淡笑着说:“蕊兮很好啊,除了有点小脾气,其他都很好。” 任柳微微摇头,道:“少主子……蕊兮只是老夫人给您安排的通房丫头,论相貌,论才情,的确都配不上少主子,少主子不喜欢,也是人之常情。可少主子也要体谅老夫人,老夫人也是担心在那件事之后,少主子会有什么奇怪偏好……” 木月隐在被提及“那件事”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剧烈抖动了一下,“任叔,不用说了……蕊兮生下木晓,我就正了她的名分……虽然不至于爱她,至少这几年我也待她不薄。她这些小性子,不就是被我惯出来的吗?” 任叔停了一下,忽然道:“老夫冒昧,自初次同房后,少主子就再没叫少夫人伺候过,只是最近一年,天下都盛传天主教天师情种圣女之后,少主子才会间或去少夫人房里。少主子和天师交情甚厚,也难怪少夫人会有微词。” 木月隐听着,过会儿突然失声笑道:“任叔怎么今儿个话突然这么多?苏沩是要带我亲厚些,也不过是看在以往的交情上,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他灭族为红颜,天下皆知啊。” 任柳摇摇头道:“我看不然,苏沩灭销金一族,还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木月隐依然带着有点苍白的笑容道:“他当上天师时日也不短了,如果是因为当年的旧怨他早就下手了……如果说是不为华焰,那也只能是为了权,赏罚堂的闶一航和天宝殿的雾鲭这对情侣一直和他对着干,好巧不巧,都在与销金家对站的时候死了,到底是死在姓销金的手上,还是姓苏的手上,谁又知道呢……苏沩从来都不是池中之物,从来都不是,也许,九天之大,也容不下他的羽翼吧……倒是华焰,可以成为他所牵挂的人,是种不幸,也是种天大的幸福吧。” 任柳看着木月隐一半明媚,一半阴暗的容颜,眼里泛起点点怜惜,他低声说:“少主子,老奴知道,有些话不该是我这个当下人可以说的,但老奴自幼看着少主子长大,就当倚老卖老一回吧:在老夫看来,那苏沩待少主子,可不是一般的亲厚,少主子原就无须请什么信物,不用少主子多言,苏沩也定会厚待小少爷的……” 木月隐摇摇头,道:“任叔你不了解苏沩,等他露出敌视之心时,我等哪里还有反抗他的余地?华焰死了,闶一航和雾鲭也死了,听说握兵的护法也年事已高,痼疾缠身,苏沩权势淘天,颦笑杀人,在苏沩那里绝对不是戏言。他现在待我不错,也是念在我当初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万一哪天,我触到他的底线,苏沩难道会放过我吗?” 任柳不说话了,他看着静坐的木月隐,眼里的心疼那么明显。 木月隐停了一会儿,最后说:“任叔大可不用担心那‘奉天神石’会带来什么麻烦,这一路上跟来的天主教暗卫不下百人,苏沩早就安排好了,终于名正言顺的把天主教暗卫放进锒铛山了:保护弟子……对了,任叔,去点了下库房吧,苏沩这次给的粮草财物似乎很多。” 任柳应了一声,慢慢走了出去。 木月隐坐在那里,慢慢伏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臂弯里,他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苏沩啊,我们怎么成了这样……” 两个互相算计的人并不稀罕,两个互相算计却表面相亲相爱的人也不稀罕,稀罕的是如木月隐和苏沩这两个互相算计却面上亲厚,可是内心却不想如此相互算计的人,真是诡异的关系…… 却说这厢,我被木晓捧着走出来,木晓还是觉得很奇怪,嘟囔着:“阿月今天真反常……”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看到你这个神经质的爹爹在人前人后不同的嘴脸~ 他仔细看了看我,更是奇怪:“师门信物……有给砚台的吗?……” 恩,那是因为苏沩就是喜欢“不走寻常路”,给你个砚台,可以拿来磨墨,可以拿来压纸,还可以拿去当砖头防身。 他捧着我穿过中庭,中庭的镖师车夫脚汉正在卸货,有人看到木晓叫了一声,木晓走过去,对叫他的汉子微笑道:“七当家,什么事?” 木晓的笑容非常清雅,与木月隐的勾人心魄不同,木晓的笑容不染尘埃,圣洁美丽。 那个汉子看来也很喜欢木晓,笑呵呵的拱了一下手,对木晓说:“少爷,大当家在路上收了对母女,怪可怜的,死了丈夫,小儿子刚生下来就被人拐带走了,母女两个差点饿死在路旁。大当家看她们也无处可去,就带回莨菪山了,就在那边那个马车上,少爷去安排一下住处吧。” 木晓依然微笑,道:“每次爹爹回来都要带些人回来,他哪次要是什么人也没带回来我倒要惊奇了。” 汉子呵呵一笑,道:“大当家人长的好看,心肠也很好,不然兄弟们也不会如此相随了。” 木晓笑道:“千万别让阿月听到你这么说,他要是听到你这么背后夸他还不要跳到天上去了?” 汉子大笑,木晓微微拱手告辞,走向那个简陋的小马车。 车帘掀开,先看见的是一个大眼睛,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睁大眼睛打量着来人。 车内除了几个婆子,还有就是小女孩偎依的女人,女子还很年轻,可是一脸病容,细看之下,论容貌,也该算不错的。 木晓掀开车帘,几个婆子本在收拾马车内的什物,看到木晓便都停下手上的活计,一个二个都露出和善的笑容:“呀,小少爷来了啊……” “好长时间不见,可真想的慌……” “……每天有吃补烫吗?怎么看着瘦了些……” “这路上有看到绣房的腰带不错,专门想着给小少爷捎了条回来呢。” “……大当家一路都在念叨小少爷呢,小少爷有去看过大当家了吗……” …… …… 一群婆子七嘴八舌唠叨个不停,木晓都微笑着听着,间或点点头,或礼貌的回答,几个婆子更是高兴,拉着木晓说个不停,看起来着实喜欢木晓的紧。 终于,有个婆子想起来了,指着坐在角落里的那对母女说:“差点忘了,仂家娘子,和她女儿,也是个苦命的人,这回和大当家一起回来的。” 那女子福了福身子,老老实实的道了一声:“少爷。” 木晓笑着摆了摆手,道:“婶婶不用多礼,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叫木晓,婶婶叫我阿晓也可以。” 一个婆子道:“少爷人可好哩,以后有什么麻烦,只要在莨菪山上,不用找大当家,找少爷就好。” 木晓笑道:“徐婆婆又乱讲,家里的事自然有任伯做主,我不过帮帮忙。” 木晓偏了下头,看着那个小女孩好奇的大眼睛,略展笑颜,道:“小妹妹,叫什么名字?” 那个小女孩眼睛都僵了,木晓性子很好,又柔声问了一遍。 女子微微推了一下小女孩,小女孩才愣头愣脑的回道:“叫……柔柔,少爷你……生的真好看……” 木晓微笑着点头:“柔柔,真是个好名字。” 我的知觉贴在木晓的笑容里,那个清雅的微笑,带着丝丝的暖意,像冬日早上稀薄的阳光,透明而清澈,我突然觉得他的笑容,是我看过最好看的笑容,也许苏沩的笑容可以更优雅更高深,木月隐的笑容更妩媚更多情,而我却爱看木晓的笑容,简单而动人,我只是个石头,我不知道什么是感情,我亦不确定,是不是该把这个称之为“喜欢”。 木晓给这对母女安排了一个干净的住处,周围也都是些孤儿寡妇,那个女子果然也哭诉了自己的身世,和七当家说的差不多,女子闺名风夕,嫁与吴湖仂家,仂家素与毗邻的临源派有世仇,而两家一直鉴于天主教的双方牵制而不动,年前,天主教举全教之力围剿销金一族,无暇分心旁顾,临渊派现任的掌门乌盖茕爆起发难,仂家也全力迎敌,未想在两家杀的几乎要同归于尽的时候突然出现第三方势力,人不众但异常彪勇,一举吞并了两家残余势力。乌盖茕身首异处,三个儿子也死了两个,最后一个小儿子也再也不知所踪,夫在最后关头,冒死把我送走,也伤重而亡……”风夕说着,泣不成声。 “好大胃口,一次吞并两个门派?”木晓有点吃惊。 “听闻是‘杀神刀’邺永华新创的门派,叫竣邺山庄,已经吞掉大泽平原上数个小门派了。”风夕凄楚的说。“我那可怜的儿,才生下来没几天,也在战乱中丢失……他身上的襁褓还是我亲手做的……角上还绣着他的名字……铛儿,我的铛儿啊……”风夕开始痛哭起来。 木晓温言安慰道:“婶婶不用伤心,也许令郎还在人事也说不定。” 风夕抬起泪眼,朦胧的看着木晓让人安心的笑容,“阿月定会帮你留意的。令郎的姓仂,那名呢?” “离铛……仂离铛……”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流过,莨菪山上的时间似乎特别快。木月隐还是每天扬着妩媚的笑颜飘飘荡荡,把所有事情都抛给任柳和木晓,自己逍遥快活。 一个月过去,我大体有了个认识,莨菪山的福威镖局本是个很大的家业,房屋上千,但似乎自从落到木月隐手里就衰败起来,一来自然是木月隐对跑镖根本不上心,而来则是木月隐除了镖局里的人外还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人,乞丐,寡妇,老人,孤儿……一大群人坐吃山空,难怪木月隐老是伸手向苏沩要粮饷。 话说木月隐真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总是嬉笑怒骂,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是他却收留这么多苦命的人,平等友好的对待他们,在莨菪山,所有人都是相亲相爱的。莨菪山,或许该等于世外桃源吧,木月隐在乱世之中创造了一个奇迹,没有杀戮,没有权利,没有阴谋的净土,所以尽管生活简朴,大家却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所有人都很喜欢木月隐和木晓,尤其是木晓,他比木月隐更受人欢迎,他和善而清雅的笑容,礼貌而合适的举止,每个人都喜欢他,无论他走在哪里,那热情的笑脸都在那里等着他。 木晓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这么评价他。 他知道大家喜欢他,所以他对每个人都很好,从不偏袒谁,也从不端少爷的架子。 木晓很能干,小小年纪,帮着任柳打理莨菪山上上下下,有时任柳碰到拿不了主意的事情,就去问木月隐,木月隐多半抓抓头,说:“恩……问一下阿晓吧……” 我吐血,到底谁是儿子啊…… 木晓不喜欢武功,看的出来他的外家招式很生疏,想来是疏于练习的缘故,而山上的镖师根本不忍心勉强这个俊秀无俦的小少爷练武,更不用说爱子如命的木月隐了。木晓接过木月隐给他的内功心法,练了几次又不想练,破天荒被木月隐训斥了一通,全山的人都来给木晓求情,所以惩罚什么的倒是没有,但是木晓从那以后虽然不情愿,也一定会抽出时间来练。 木晓喜欢练字,他写着一手漂亮的字。我甚至觉得他的字有点过于漂亮了,不像他这个年纪能写出来的,他能写很多种字体,飘逸的行云,古朴的刻橼,苍劲的魏颜,甚至还有像泼墨的狂草,我趴在桌子上,很喜欢木晓写字的样子。他穿着或白底翠竹,或浅青虬梅的书生小袍,黑亮的头发简单的用一支海碧色的簪子定住。遗传自木月隐的修长的脖颈微微弯着,像个优雅凫水的白天鹅,他精致的五官很是认真,一片单纯的专注,一手提着垂下的袖口,一手挥毫,一气呵成,下笔如神…… 虽然木晓喜欢习字,但他从不用我,他把我仔细收在锦盒里,间或拿出来擦拭一下,纤细的手指拂过我九眼梅花,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 木晓还吹着好萧,有时,午后,或傍晚,他拿枝萧随便找个地方吹奏起来。呜咽悠扬的萧声缭绕在莨菪山,在浣衣的妇人,在奔走的汉子,在玩耍的孩童,都会停下一会儿,侧耳细听那沁人心脾的萧声。然后妇人会相视一笑,说:“这曲可比上次那个好听呢。” 汉子裂开嘴一笑:“小少爷又在吹萧呢。” 孩子拍手道:“少爷在吹萧呢,我们过去听吧。” …… 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木晓,不单因为他和气待人,举止有礼,更因为木晓身上充满了美好的东西,木晓代表了莨菪山上一切美好的梦想。 在乱世之中,木晓是个落凡的精灵,不被沾染,不被破坏,又有什么值得他不去被爱呢? 一个月后,莨菪上微有涟漪:木晓的母亲,木月隐的偏房:蕊兮,离家出走一月有余,尧无音训,木月隐这才觉得不安起来,全山的镖师其实已经私下寻找很久,却一点痕迹也没有。 木月隐思前想后,终于硬着头皮写信给了苏沩。 木月隐信写的很含蓄,洋洋洒洒几大张纸,东扯西扯最后才很隐晦的问到苏沩是否知道蕊兮的去向。 木月隐写好后,眼睛一转,从房后抓了个天主教的暗卫进来,理直气壮的叫那个暗卫送信,那个暗卫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最后自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帮木月隐跑腿去了。 暗卫走的自然是飞隼传信的路子,苏沩的回信很快,木月隐急冲冲打开一看,苏沩天马行空的字体写着两个大字:“不知!” 木月隐生气,操起笔来画了几个字:“那你帮我找找!” 苏沩回信:“无聊。” 木月隐气急,点了五十个镖师亲自下山去找。 木月隐带走了任柳,家里的事情由木晓操办。木晓年纪虽小,可是总是能把家里安排妥当,每当木月隐出门,便是木晓当家,这是最近一年才形成的不成文的规定。 木月隐就这么说走就走了,木晓把我从锦盒里拿出来,用一方丝帕仔细的擦着,擦着擦着,便不动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娘……” 我看了看他微微皱起来的眉头,很是不屑,小屁孩就是小屁孩,还想娘呢。 然而,蕊兮真的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了消息。 木月隐一走就是半年没有回来,只有间或找人捎回的口信。 木晓白天看不出什么其他来,可夜里却很难受,很多时候夜里起来看星星。他长长的睫毛下灰色的瞳仁映着天上的繁星,单手撑着好看的下巴,小小的人儿,独坐窗前。 我要是能说话就好了,我这么想,我就可以直接吼出来说:你娘在华焰手里呢! 恩,华焰又在哪里呢?为什么她的牌位被供奉着而人却依然活着? 有一次,从没有见过蕊兮的柔柔怯怯的拉着木晓问:“少爷,少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我从没见过她?” 木晓微微一愣,随即又是他招牌式的清雅笑容,他说:“我娘啊,和阿月一样,是个很爱玩的人,有时会和爹怄气,不过很快又会和好……”木晓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听不见了,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爷……”柔柔摇了摇木晓的袖子。 木晓抬眼,微笑道:“等你见到她就知道了,娘也是很亲切的人……” 唉,似乎华焰和苏沩渊源很深,我估计你娘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啊…… 半年之后,木月隐在一个雨夜回来。木晓光着脚丫从卧房一路跑到院门口,却见破旧的斗笠下木月隐疲惫消瘦的面容。 木晓没说话,光着脚站在那里,木月隐看着儿子,轻轻摇了摇头,木晓站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飞奔着撒泪而去。 雨水还在顺着木月隐的蓑衣往下流,木月隐看着木晓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低低叹了一口气。忽而高声道:“行了,你们可以回去了吧!” 雨帘里突然站出来两个黑色夜行衣的人,对木月隐拱手道:“公子。” 木月隐说:“你们一路押我回来,现在可以回去对你们天师复命了。” 其中一个黑衣人说:“公子,天师的命令,是叫我们好好看好公子。” 木月隐苦笑:“不限时间的?” 黑衣人说:“天师说,寻人之事,由天师来办,江湖险恶,公子在山上静侯佳音即可。” 木月隐没说话了,他摘掉斗笠,站在雨中,任雨水打湿他绝美的容颜。 一个黑衣人说:“公子请屋子里去吧,不要着凉了。” 木月隐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依旧这么站着。 黑衣人又说了一遍,木月隐忽而大笑:“好好好,还是听从天师的安排最是妥当!”说罢,大笑着提步走进屋子里。他的斗笠还在雨水中,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无奈的冲刷着…… 从此,再没人提过蕊兮的名字,所有人都知道,是有个少夫人的,但是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饶开这个名字。天主教的苏沩则再没有了消息,有时候木月隐眺望着天山的方向,鸽子灰里盛着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过往。 一人绝代风华,一人权倾天下,一人一山头,一人遥相望…… 日子如流水,莨菪山上雪飘雪又化,雁去雁归来。 四年光阴如指间一瞬,那个仙子般的小人儿长成了翩翩少年郎。木晓越发清越起来,五官和木月隐更多了几分相似,不同于木月隐是勾魂夺魄的容颜,木晓更是宛如仙子般不可侵犯。 我想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木晓纤长的手指划过我九眼梅花,习惯了被鸽子灰安静的注视着,习惯了木晓独特而微凉的体温,习惯了他平和清谈的笑容。万万年时间一可以有多少沧海桑田,我却只在这千余个日夜里如此习惯和适应了另一个人。 他叫木晓,单笔木,日尧晓,唯一的木晓。 有一次那个罗嗦的黎婆子又拉着木晓叨唠来叨唠去,末了,黎婆子念了一句:“晓少爷越长越俊,不知道以后会当家的可怎么给晓少爷选媳妇呢!” 我听着就蒙了。 木晓腼腆的一笑,道:“黎婆婆又说远了。” 那黎婆子笑的开心死了:“晓少爷害羞呢……也不远了,就明后年的事儿了,晓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要不让老婆子帮你寻寻?” 木晓微笑:“还是让爹爹看着办吧。” 黎婆子说:“我看大当家的肯定也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人儿能配上晓少爷。大当家心疼晓少爷呢,肯定也会照顾晓少爷的心思的,最后拿主意的还不是晓少爷!” 木晓笑着不说话,脸微微红着。 我突然很郁闷。 除非我自己把能量四散,不然我是不灭的。而蛋白质的生命体不行,它们生老病死,他们繁衍后代。木晓在长大,然后老去,最后死亡,他的子孙会带着他一半的血液生活下去,而我还依然一成不变的在这里。 人的一生何其之短,不过百年,已然化为尘土。 当木晓老去,他布满沧桑裂纹的手再划过我经年不变的九眼梅花,他鸽子灰的眼睛周围会密布沟壑般的皱纹,而我却依然独立在时间的边缘,看他最终化成花泥…… 一阵哆嗦。 难道就这么,旁观在他身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将无数美好,悲伤,难忘的岁月化成凝望,凝望,凝望…… 婆子不依不饶,缠着问木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木晓被磨不过,红着脸,半天憋出一句来:“……善良的吧……” 我一阵感慨,谁会是木晓美丽的妻? 木月隐还是间或会去天山走镖。很奇怪,每次回来,木月隐都会一个人单独静坐很久,一个字也不说,或者是在长久的寂静之后,轻轻道出一个人的名字,从唇齿间轻轻落在地上,一点涟漪也没有,然后,木月隐继续静静坐着,简简单单闭上眼睛。 他说:“苏沩……” 可是在很久不去天山的时候,他举目远望的次数又会很多。 有一次,木晓在一个阳光懒散的午后擦拭我,突然他停下来,认真的看着我,很久,他才轻轻说:“其实我知道,阿月心里没有娘亲……”他看着我,慢慢的说着,然后鸽子灰里扬起一丝波动,随即又归于平静,他浅浅叹了口气,又认真擦拭起我来。 我以为时间就会这么离去,终有一日,博士可以找到我,然后带我离开,如果不行……那么这样也很好。 但只是我以为而已。 终于有人,带来关于蕊兮的消息,然后,一切都偏失了原来的轨迹…… 木月隐在一次从天主教回来的时候在路上救了个伤重的人,在山上躺了好久。那个人,来自竣邺山庄…… 最后,那个人还是伤重而死了,死前,他神志不清的在叨念一个人的名字,就是蕊兮,木月隐大惊,反复的问蕊兮在哪里。不知道是老天开眼,还是老天没开眼,那人回光返照的时候头脑终于清醒了。 四年半前,庄主夫人接回了个清秀的女子,叫蕊兮。那人就是这么认识蕊兮的,那个总是郁郁寡欢的女子,庄主夫人以她身子不便为由,一直让她在庄内疗养,在庄内大半年之后,蕊兮诞下一女,而后死在产房内。 木月隐惊的说不出话来,猛的,他一把拉起那个人,问道:“那么那个女孩呢?那个女孩呢?!” 谁知他下手太猛,那人直接晕了过去。 木月隐使劲摇着那个人,发疯似的喊:“那个女孩呢!” …… 房内的那个人,过不多时就死了。 木月隐一个人迷糊地走到后院中,在水池假山处颓然坐下。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他开始大笑:“……你肯定知道……肯定知道的……”木月隐在笑,笑着笑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且笑,笑中泪。 四面的人在看着,谁也不敢去劝如此癫狂的木月隐。 终于,有人带来了木晓。 木晓看着木月隐,慢慢走过去,低声说:“阿月,我听说了……娘亲……” 说着木晓眼圈一红,木月隐摆摆手,木晓也不再言语,陪在木月隐身边坐下。 月亮慢慢升起来,四面的人早就在任管家的吩咐下散去,木月隐拍了拍木晓道:“先回去睡吧……明儿个,给你娘开个灵堂……” 木晓默然点点头,起身回去。 木月隐看着木晓离去,依然独坐院中。 月上中天的时候,他站起来,冷冰冰的说:“都给我出来!” 四面跳出数个暗卫,抱拳道:“公子!” 木月隐冰冷冷的视线扫过这些半蒙面的人,他决绝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都给我滚回天山!” 几个暗卫相互交换个眼色,为首的上前一步道:“公子……” “滚!!”木月隐大吼道,“一个也不许留!” “公子,我们都是奉命保护公子的……” “嘿嘿,”绝美的笑容又开始绽放在木月隐嘴边,一枝袖里箭出现在木月隐手中,箭头直指木月隐那修长细致的脖子。 “奉命保护我?是啊,苏大天师宛如神明般的人物保护我干什么!他不是从来不留对他无用的人吗?守着我干什么!我不要他保护!他的保护就意味着只要不是我,谁死都无所谓吗!”箭头见血。木月隐额头青颈暴露。 “公子!!!”几个暗卫大惊,想抢上前去。 “滚!!”木月隐大呵道,“莨菪山四面三百里,我不要看到任何天主教的影子!” …… …… 暗卫消失了,可我知道,他们没有走,没有离开。 然后数天之后,有一行穿暗夜披风的人一路风尘仆仆而来。 月光之下,为首的一人立在中院内,轻轻举了一下手,其余的人便四散开来,留他一人在院内。 木晓正在熟睡,而且他的房间在其他院子,只有木月隐被惊醒了,因为他的卧房就在中院。 木月隐撑开窗户的一条小缝,只看月光如洗,一个连帽斗篷的高大身影静静立在中院,在地上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光与影交错,明与暗层叠。 木月隐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走到床边拿了把匕首收在袖中,就这么推门出去了。 黑色的暗夜披风慢慢转过身,苏沩伸手褪下帽子,那细长的眉眼在月光下显得优雅而高贵。 木月隐走到离苏沩一丈远的地方停下,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良久,听到苏沩轻叹一声,开口道:“阿月……” “为什么来!”木月隐冰冷冷打断他。 苏沩停了很久,而木月隐的眼神则越来越冷。 “你早就知道蕊兮的下落。”木月隐说。 苏沩直视着木月隐,看着木月隐眼里复杂的神色。“是。”苏沩说。 木月隐眼里有什么东西迅速沉了下去,我想,他是希望苏沩说“不”的吧。 两个人沉默的立在那里,中院一片安静,只有月光无声的流过。 许久,木月隐的声音开始苍白:“我女儿……现在哪儿……” 苏沩细长的眼睛微微下垂,低声道:“竣邺山庄,名叫千湄。” 木月隐深吸口气,缓缓的说:“就因为在竣邺山庄,所以你不让我继续找是吗?竣邺山庄到底是什么。” “不是什么。” “那为什么!”木月隐桃花眼瞪圆,眼眶欲裂。 苏沩顿了一下,简单地说:“因为一个人,我对她不住。” 木月隐手上冷光一闪,那柄匕首被握在手中,他走上前一步,压着翻滚的感情说:“蕊兮死了。” “我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告诉你,你定会去要人。太危险了。”苏沩依然说的不多。 “收起你什么保护来保护去的理由!她是我妻子,她为我生儿育女,你却就这么让她死掉。” “她不是我杀的,她死于难产。”苏沩说的很冷淡,事不关己。 “哼,”木月隐又走近一步,浅浅的笑了,“天师,那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说过,以你的性格,一定会去要女儿,竣邺山庄不是你能招惹的。” “没错没错……天师什么都算好了,那天师再来算算,我现在又会怎么做。” 苏沩沉默了一下,随即慢慢地说:“阿月,现在情况有点复杂,这里的暗卫不能撤。你听我的,不要耍小性子了。” 木月隐大笑:“听你的?我哪次没有听你的!然后呢?恩,蕊兮就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死了,我女儿该有三岁了,我从没见过她的样子!” 苏沩脸色有点阴暗了,可是在树影班驳中看的不是很真切,他说:“暗卫不又不会打扰到你什么,你若只是不想看到我,我走就是。” 木月隐不笑了,他擦着匕首,说:“不!把你的人都带走。”他抬眼,看着苏沩平静的面容,声音突然有些哑:“苏沩……我累了,不想再活在你的羽翼下,把你的人都带走。然后……不要再来了。” 苏沩脸色更是阴沉,在月光下像黑夜的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木月隐说,“我认识你十多年了,你在想什么从来都不是我能猜出来的。我也不想再猜了,你走吧。莨菪山的人自然有我保护,带着你的天主教远离这里。” “由你保护?”苏沩哼了一声,“你难道还不知道你这张脸明里暗里给你惹了多少麻烦吗?光这几年,闻名而来的采花之徒有多少你知道吗?你收留的这么多人有多少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你知道么?保护?你家传的武艺练到几成?” 木月隐脸色白了一分,匕首光洁的刀面上反射着一个绝世的容颜。没错,莨菪山的日子,平静的太过异常…… 木月隐看着匕首反射出的自己,苦笑道:“这张脸啊……天师护着我,也是因为我的这张脸吧……这张脸可救过天师的命呢……” 苏沩看着他不说话。 匕首反射着月光一闪,而后,几滴鲜血从匕首上落下。 苏沩大惊,急迈向前,道:“你!!……” “站住!”木月隐呵道。他脸上的刀痕那么深,从嘴角一直撩到上眼角,横跨了整个脸,下手那么狠,连嘴唇都开始翻卷了,是打定主意不想要这张脸了。 苏沩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刃,生生止住脚步。“你这是为什么!”他怒道。 “够了,苏沩!”木月隐说,毫不动摇的坚决,“带着你铜墙铁壁的保护离开这里!” “一个蕊兮!不过是你通房丫头!你说一声,我再送你一百个又何妨!” 木月隐摇摇头,低声道:“再有一百个,也再不是蕊兮了。我的脸毁了,你也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开了。” 苏沩眉毛一挑,冷声问道:“一个蕊兮,值得吗!” 木月隐笑笑,脸上伤口裂着,鲜血满面:“这是我和你的不同,苏沩,你从来都不懂,什么叫感情。” 苏沩面如铁色,眼睛危险地眯起来。 木月隐站在那里,任脸上鲜血模糊了视线,也许模糊视线的,本不是鲜血吧。 良久,苏沩轻啸一声,院内出现十来个黑影,苏沩冷冰冰的说:“叫上所有人,回天山!” 几个黑影应下,迅速消失。 木月隐微笑,抱拳道:“多谢你。” 苏沩一言不发,跃上房檐,一阵夜风而来,他暗夜的披风随风款摆。他回头,对依然立在院内的人说:“希望你别后悔!” 他伸手拉过披风的帽子,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夜里。 院内的木月隐微微低下头去,血还在滴答滴答从他脸上流下,他依然站着,血流的更多,滴答滴答从他下巴尖下掉下,落在泥土里,滴答滴答…… “十六年零九个月……”木月隐说,“该结束了……” 他阖目。 第二天,山上个人都知道,大当家的脸毁了,那张足已照亮整个世界的脸,毁于一夜…… 木晓轻轻抚上木月隐包着纱布的脸,小声问:“疼吗?” 只有一只桃花眼露在外面,眼里带笑,说:“当然疼啊。” 木晓说:“怎么成了这样?” 木月隐笑:“这样一来,我们家阿晓就是天下最漂亮的人了啊!” 木晓不说话了。 木月隐当真傻了吗?我想。这么蹩脚的话亏他说的出来。 木月隐也知道现在再也没有天主教的庇佑了,他把全部镖师召集起来,拧定了很多防卫相关的适宜。 一个月后,莨菪山第一批人来犯,也是最后一批…… 我被刻成砚台也有数年,慢慢积累能量,感知范围渐渐扩大,只要在莨菪山之上发生的事,我都可以用第四维的意识感知。 他们连夜而来,来的时候,正值深夜。 我一下就觉得来者不善,一行人不多,十四个,全部披麻戴孝。为首的那人三十来岁,看上去很是正气,□□一匹黑毛红眼的赤血名驹,腰间一把断月刀,眼神凛冽,一身肃杀之气。 我觉的很不安,只想大叫,木晓!有人来了! 冲到镖局的大门口时,守夜的一个马夫呵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为首的一人道:“福威镖局?” “没错,客观要是拖镖的话,明日请早吧。”旁边的另一个马夫见一行人都带孝,语气很是不满。 为首的人没有说话,直接从马上下来,后面跟着的十三个人也跟着下了马。 “喂!叫你们明天早上来,没听到吗!”那马夫上前一步道。 下一刻,血溅当场,马夫的头飞上老高,颈动脉的血喷出一个小喷泉来。 “叫所有人出来,竣邺山庄‘杀神刀’邺永华,前来拜山。”来人冷冷说道。 另一个马夫完全被吓住了,过了一刻,才发疯似的往里跑,大喊道:“来人啊!!!!!!!‘杀神刀’屠门了!!!!!!!!!!” 邺永华静静看着那马夫跌跌撞撞跑了进去,不一会儿,鱼贯而出很多男儿。邺永华说:“杀。” 身后十三个人化做十三道影子冲了过去,同行的十三人竟全是万中高手。片刻,眼前就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修罗场。 邺永华踩着一路鲜血往内院走去,但凡有人来阻,都是一刀致命。 木晓此刻听到声音,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他的屋子在最里院,所以声音还不是很大。 邺永华穿过了接客厅,已经走到中庭。一人站在中庭正中,手握一把柳叶刀,脸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连嘴都带歪了,眼睛也不对称,可是即使这样,“丑”这个字也觉得和他沾不上边。 邺永华眼里一丝诧异闪过,随即又被杀气覆盖:“木月隐?”他问。 “江湖有言:刀不向妇孺。内院全是手无存铁的妇人小儿,阁下为何屠门?”木月隐说。 邺永华不答,劈头就是一刀。木月隐举刀相迎,“当”一声,兵器相撞,木月隐立刻虎口流血。 邺永华眼里冒红,一收刀凌空横斩过来。木月隐不敢硬接,弯身躲开,不想邺永华刀势虽猛但收的极快,直转而下,木月隐一惊连忙横刀去格。 两人这么斗开,不一会儿,木月隐便险象环生。 邺永华回身一刀,木月隐才落地不稳,眼见这一刀就要劈在腿上,避无可避,一截九节鞭突然缠上邺永华的断月刀。 “当家的,快去救小少爷!”一个汉子喊道,正是那个七当家。 “老七!!”木月隐脱口而出。“使不得,这人武功高地吓人。” “没事,当家的。”一个持狼牙棒的人和一个使吴越钩的人站了出来,一前一后夹着邺永华。“有我们撑着,快去看看晓少爷吧。” “老二,老五!” 邺永华冷冷看着跳出来的人,道:“还有多少人?一起上吧。” 五当家唾道:“‘杀神刀’功夫还没露,口气倒先露了。先吃我一棒!”说着,狼牙棒便挥了过去。 七当家牢牢拽着邺永华的刀,口里对木月隐叫道:“当家的!快去啊!” 木月隐一咬牙,道:“兄弟们小心,我一会儿就来。” 这边的木晓已经知道不对了,冲冲穿好衣衫,拿起那口平日练习用的铁剑,直接冲了出去。 往外奔出点距离,就看见柔柔在因为跑地太急,一跤跌在地上,她身后那个本是白衣的人已经全被鲜血染红了,像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索命无常。 柔柔惊恐的看着来人,放声哭喊道:“娘——” 血衣人毫不动容,一刀劈开柔柔的脑袋。 “贼人!”木晓大怒,提剑而上,那人看着木晓,眼神和适才看柔柔一般:对待一个马上就是死人的人。 木月隐冲进木晓房间,叫道:“木晓!” 房内空无一人,不过没有打斗的痕迹,木月隐拉开斗橱,把我翻出来,揣在怀里奔了出去。 木晓的工夫在那人看来简直不值一提,血衣人提起刀时,木晓没有叫,只是紧紧闭上眼,可那一刀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木晓睁开眼的时候,那人已经倒在血泊中,背上是木月隐的柳叶刀。 木月隐走过来抽出刀,一把拉起木晓向中院冲了过去。 “阿月!这是怎么回事。”木晓边走边大声问。 木月隐说:“有人屠门。” 木晓大惊,这一路而去,全是鲜血,柔柔的,黎婆子的,祁大叔的,汪胖子的……“是……是谁?” “邺永华。”木月隐不想多说,只是全力奔向中院的假山池。 假山旁,木月隐奋力推开一块假山石,在假山之中,有摸约一人大小的空隙,只够一人。 “进去,木晓。”木月隐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自己出来。” 木晓一愣,随即明白木月隐的打算了。他仰着头说:“不!” “进去!”木月隐呵道,他脸上才拆了纱布的伤口因为剧烈跑动而又裂开了,鲜血流下,一张脸十分吓人。 “不!”木晓更大声了,“这是我的家!生,我与你们共同抗敌!死,我与你们同穴而眠。爹爹你不可以这么自私!” “木晓!快别任性了!进去!” “任性的是爹爹!这是爹爹的家!更是我的家!”木晓昂着头,少年的倔强,不是随便可以勉强的。 “木晓,”木月隐稍微平静了点,他半弯下来,双手搭在木晓肩上,他说:“你听好,来人不是一般的强,爹爹没有把握到时候可以分心照顾你……” “不用爹爹照顾!我也练武的!”木晓说。 “木晓,听我说完。”木月隐说,“我知道你也练武,可是木晓,你刚才也看到了,你连一个普通的喽喽都打不赢,让你对敌,你也只有死而已。以如今来看,恐怕莨菪山再也没有明天了……” “我不怕死,要死,大家死在一起……” “乖木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我怕你死。” 木晓一呆,他分明看见,父亲眼里的泪光。 “木晓,你不能死,你要活下去。知道吗,代表我继续活下去……” “阿月。”木晓眼睛也开始犯红,“你死了,大家都死了,那我也不会独活的……” 木月隐呼吸一口气,不远处有人在一声惨呼。 “二……二当家……”木晓面如土色,已经从那一声惨呼中认出来了。 “听好,木晓。”木月隐急急地说,他知道,已经没什么时间了,“躲进去,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来找你,但你千万别自己走出来,无论听到什么,知道吗?” 木晓开始落泪,木月隐无视自己宝贝儿子的眼泪继续道:“如果……我也死了,那么你更要活下去,哪怕是为了仇恨也要活下去……莨菪山上,你的家人都死了,如果还有你一个人活着,那你就背负着他们的生命活下去,他们把公正的权利交给你,你要为所有人的生命讨个交代。哪怕为了仇恨,无论再艰难,你也要活下去……知道吗?” 木晓听着,只是落泪。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自己出来,如果我死了,肯定会有人来这里找到你。答应我,绝对不要自己出来。” 木晓还在哭,不过木月隐没时间安慰他,他一把把木晓塞进去。 木月隐把我从怀里掏出来,塞给木晓,道:“如果我没能回来,拿着这个……给苏沩。” 木晓看着我,突然抬起满脸泪痕的脸,坚定的问木月隐:“来人……叫邺永华?” 木月隐一愣,看着儿子脸上纵横的泪水和坚韧的表情,温柔的笑了:“是。”他说,慢慢推回了假山石。 木月隐长呼了口起,拾起了一旁的柳叶刀,向前院奔了过去。 在回廊,他站住了脚。 邺永华的孝服也成了血衣,单手的断月刀上挂满血丝。而拉着邺永华衣角的女子,是风夕…… 风夕抹着眼泪在说:“庄主……我完成约定了……我可以去看我的儿子了吗?这么多年,我都再没见过我的离铛了,我想见我儿……” 邺永华说:“你做的很好。” 风夕大喜道:“那我儿……” 锋利的刀透过风夕的身子,风夕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邺永华冷冷道:“不过,你实在没必要再去看他。” 木月隐看着风夕倒地,沉声问道:“连她都不放过?” 邺永华一甩刀上的血,回答:“为她不平吗?她可是出卖你的人。” “刚才那三个人呢?” “死了。”邺永华说。 木月隐眼睛一瞪,持刀冲了上去。 我被木晓抱在膝间,木晓在微微颤动,他听到不断有人的声音在呼喊,那临死最后一声声惨叫,充满了绝望,透过石头的缝隙传出来,每一声都让木晓一下剧烈的抖动。他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温热的眼泪涂了我一身,而他咬着牙,一声也没吭。少年的身子在颤抖,我无法得知他在想什么,我只感到他抱着臂膀的手那么用力,好象要把自己的臂膀拧断私的. 多希望自己有个温暖的怀抱,而不是让他贴在凉凉的石头上;如果自己又双温暖的手,是否可以带他远离恐惧和悲伤... 对于从没见过鲜血的人,杀戮是那么恐怖。而对于生活在阳光里的人,地狱的阴暗又该如何度过…… 注:空五年,华焰突然暴死,邺永华悲愤之下血洗莨菪山。一行只十四人,孤儿寡妇,无一活命。竣邺山庄一时名声大作。 而邺屠满门,阎王劫趁机带都了华焰尸体,从此隐居芷蒲谷。 84 第 79 章 对于从没见过鲜血的人,杀戮是那么恐怖。而对于生活在阳光里的人,地狱的阴暗又该如何度过…… 拿刀的邺永华是个魔鬼。 我自己也曾见死人无数,可没见过这样的人,没有表情,仿佛面皮不是长在脸上的,只有上面的眼睛,全是血的颜色,那种冰冷的血液之色漫布在眼中……魔鬼! 那一刀毫不犹豫地刺进木月隐的身躯,木月隐一脸的鲜血,眼睛先是睁地很大,随后,表情却忽然放松下来。 他看着邺永华,突然咧嘴笑道:“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邺永华抽出刀,对卧倒的木月隐说:“因为苏沩爱你。” 木月隐一怔,随即大笑道:“那你输了,苏沩爱的是华焰。” “不,”邺永华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华焰说的,苏沩爱的是你。” 木月隐瞪大了眼睛,他还想问什么,一张口却全是鲜血在冒。他还在笑,尽管伤口触目惊心,尽管满面鲜血,那一刻,绝代的风华又回到他身上,全部绽放在一笑之间,含糊的声音夹杂血的味道混沌而出:“……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我突然想起我最先看到他时的惊艳,他那水气弥漫的桃花眼含笑,一身非男非女的妩媚之气,勾魂夺魄的笑容,举手投足风姿满天下……如今是张残破的脸,那惊心动魄的美丽却不减分毫。 木月隐身子在微微抽搐,蜷在一片血泊之中,慢慢地,他不动了,我看到他唇在微微颤动,却无声无息,只是那熟悉的唇型曾经又上演了多少遍。而后,血泊里的人,再也不会动了,他鸽子灰的桃花眼还睁着,宁静而安然,超脱吧,同样美丽的灵魂…… “苏沩啊,我们怎么成了这样……” 邺永华闭上眼,他手上的刀还在滴血。 “华焰得不到,我得不到,所以苏沩,你也得不到!”魔鬼说着,跨过木月隐的身子,举步而去,刀尖嗑地而走,留下一道细细的血迹。 …… …… 邺永华走了,放了一把冲天的大火证明这里已经一无所有。 木晓还在流泪,他的嘴唇被咬破了,还在流血。 木晓,别怕,呐,我还陪着你呐…… 一场火烧了一天一夜,终于被一场雨水浇息。 木晓眼泪流干了,却还僵坐着,抱着渺小的希望等木月隐来。我放出四维感知搜寻了一下,房屋大都被烧毁了,木月隐是在回廊上被杀的,就在那个地方,一段成焦了的梁木压在一个完全不成人形的躯体上。 破败,焦黑,腐臭……谁能想象这具焦尸生前是何等的美貌…… 黄昏如血,终于有人来。 飞奔的骏马上,一人宽大的袖袍兜上了一路风尘。 苏沩终于来了,他身上的衣服我还认识,在天测殿里随意的一件起居大袍。 然而,满目创痍。莨菪山再也找不会莨菪山的样子。 苏沩立在烧焦的一片土地上,细长的眼睛搜捕着每一处细节。他依然那么优雅的站立着,可是嘴唇却开始有点发白。 “仔细搜搜,看可有人活着。”苏沩对身后的人吩咐道。 “是。”数百红衣散开。 苏沩又站了一会儿,踱开步子向里走去。 走到回廊的时候,苏沩不动了。 “去,到别处搜。”苏沩摆手道。周围几个红衣立刻又向其他方向走去。 苏沩走上前,深吸一口气,猛得挥出一掌,击在那朽木上。木梁枯朽至此,受这么巨响的一掌居然不碎,连一点渣滓也没落下,只是直直飞到一边去了。 苏沩站着,看着脚边那具完全失去形状的尸体。 “砰”一声,那朽木落地,立刻四分五裂。 苏沩还在站着看,细长的眼睛里波澜不惊。 少倾,他蹲下来,慢慢除下自己的大袍,轻轻盖在木月隐身上,神色一丝不苟。宛如在天山上的时候,木月隐只是睡着了,稍一个动作就会把他弄醒。 我很好奇,木月隐完全成了具腐尸,他是怎么认出来的?但他的确就认出来了,一眼认出被朽木压着的焦尸是何人。 苏沩轻轻坐在地上,轻轻把木月隐的尸身用大袍盖好。苏沩看着焦尸,细长的眼睛慢慢变地温柔,他微微俯下身子,浅浅亲着焦尸的前额。 “……阿月……我来了……”苏沩轻声说。 我忽然觉得世道很残忍,硬生生规定只能男与女才能相爱,我所旁观的这两个人,只不过是众多人中,为爱而相互折磨的两个意识体而已,所谓爱情,爱上的一定要是男的或女的吗?我所爱的是灵魂,男与女,老与少,真的重要吗?我本以为苏沩会哭,痛哭流泣,做为他一代枭雄这辈子唯一的眼泪,洒在那再也没有生气的尸体上。而苏沩没有,他面色依然很平静,看着依然很高雅,除了眼中有我从没见过的温柔外,一点悲伤也没有。 大笑无声,大悲无泪,大悟无言…… 苏沩静静坐在那里,怀里的焦尸与他一起沉默。 一声清啸,那悠长的音色从苏沩胸腔中激荡出来,从这一点向四面八方推开,绵长的啸声像潮水一样向各个方向流去。 在四处搜寻的红衣听到啸声都停下来,转头向着苏沩的方向,双手交叉行礼,低声梵唱。 苏沩清啸,那啸声没有一点杂音,浑厚而轻盈,像一条青色的河流,缓缓流过落日下的平原。 是悲哀吗?我想,那从他胸间喷薄出的东西,被他无与伦比的智慧包裹的,到底是什么样个感情,也许,举世无双的苏沩也不曾了解。 啸声很清澈,并没有什么起伏,只是带着,奔腾而浓郁的东西向八方扩散出去,听者动容,被啸声慢慢感染,仿佛最后也融化其中。 焦尸很安静,残破的躯体上是苏沩的外衣,静静地,静静地,静静地…… 啸声扶摇直上九天,冲破云霄,惊动过天飞鸿,仿佛要撕裂心肺一样。一片清啸之中,世界忽然变地很寂静,八荒六合在回荡着一个人的清啸,天下一瞬间变地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和他怀里的焦石。梵唱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伴着清啸之声越行越远…… 风已停,斜日如血。 时间已经胶着,绵长的啸声一直沿到天边,万年幽静的长空之中,风卷淡云,岚烟漠漠,在天边,有人抿嘴一笑,风流妩媚倾天下,转身,消失在落日的耀眼光辉中,只余啸声回荡,在如此空辽的世界里…… 木晓干涸的眼里又犯出水光来,嘴唇微颤: “……阿月……” ----------------------------------------------------------------------------- 【忆秦娥】李白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定风波】苏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你说箫声咽,你说秦月楼,你说灞陵年年折柳绦,不见有当年楼头帘中人如月。 你说清秋节,你说音尘绝,你说咸阳古道汉家阙,何处是男儿歌尽梨花心如铁。(注) 你说穿林声,你说吟且行,你说一蓑烟雨任平生,未可知故人旧地长啸欲与谁。 你说春风吹,你说斜相迎,你说也无风雨也无晴,再回首煮酒拂剑谈笑君何在…… 你来自天上,俯瞰大地苍茫。嘲笑世人多荒唐,居然有天长地久的幻想。你说一见钟情的确美妙,细水长流值得表扬,可惜一切,终究只是自己妄想。 你嘴角上扬,又有笨蛋落网。天使也是恶魔,否则怎能背着黑色羽翼,笑容还这样明朗。中意你真的不是我原来所想,但此刻最想亲吻你的脸庞。 ----------------------------------------------------------------------------- 木晓面前的石头在动,他抬起红肿的眼睛望去。 我觉得很难受,看着木晓带着最后的希望的眼睛,迅速暗淡了下去,像天边的星星突然失去光彩,鸽子灰的眼睛就像地上普通的鹅卵石,毫无生气。 苏沩是径直走过来,伸手推开假山石的。他看着木晓,细长的眼睛看着他的脸。 片刻,苏沩说:“你叫木晓?” 木晓转开无神的眼睛,依旧抱着膝在原地。我知道,他在等木月隐。 苏沩眉毛一挑,伸手拽着木晓的胳膊把他拖出来,我从木晓的怀抱中掉出来,“啪”一声掉在地上,石头上失去木晓的体温,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丢了一般。奇怪,丢了?难道有什么是曾经属于过我的吗? 苏沩看到我,眼睛里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他松开手,木晓长时间这么抱膝坐着,全身早就麻木了,苏沩一松手,他就滑落到地上,目光失去焦距,仿佛再没什么可以点亮这双鸽子灰的眼睛。 苏沩顿了一下,弯腰把我捡起来,他的手在抖,不过别人看不见,我也看不出他在抖,不过,他确实在抖,拿着我的手在轻微的颤抖着。 苏沩看了我许久,手上的劲道大了又小,小了又大。最后,他深深呼吸一口气,放下拿着我的手,轻轻踢了一下旁边的木晓说:“我是苏沩,你知道吗?” 木晓不答。 他眼里全是血丝,如此空洞地看着天际。 苏沩又说:“你父亲把你托付我给了,随我走吧,这里不能住人了。” 木晓还是无动于衷。 苏沩等了片刻,眼睛一转,道:“屠门的可是竣邺山庄邺永华?” 木晓听到“邺永华”三个字,猛然全身一震,目光一聚。 苏沩嘴角一勾:“你叫木晓?”他问。 “……是。”虽然很小声,虽然含糊不情,但木晓几乎没有动的嘴里确实落出了这个字。 苏沩长长的眼睛高深莫测:“天山上容不得软弱的人。易天换道,挫骨扬其灰。改叫易扬吧。” 木晓没说话。 苏沩转身:“走吧,我帮你报仇。” “……我叫……木晓。”身后传来个沙哑但坚定的声音,苏沩微微一顿,眼睛瞥到身后少年毫无表情却微露坚定的苍白面庞。 “随便你。”苏沩耸耸肩,提步走开。 我在苏沩手里,感到他原本松开的手指又慢慢用力起来。 ----------------------------------------------------------------------------- 天使的目光,停在甚麽地方,是不是我的故乡。天使的思想,停留在甚麽地方,是不是我的家乡 爱你让我想飞翔,于是我爱到真的能飞翔。当我到达天堂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离开,在我再也找不到的远方。 你嘴角上扬,你笑容明朗。你的黑色翅膀,你的脸庞。中意你真的不是我原来所想,但此刻最想亲吻,最想亲吻,亲吻你的脸庞。 ----------------------------------------------------------------------------- 木月隐被葬在木家的坟地里。就在莨菪后山。 苏沩故意让木晓看了木月隐的尸身。 木晓眼睛睁的很大,眼泪止不住的流。他苍白的脸色出现两朵病态的潮红,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把木月隐身上的衣服拉上来盖住木月隐的脸,那件还是苏沩的大袍。 “阿月生前……也是爱漂亮的……”木晓说着,几乎要被呜咽卡住了。 苏沩看着,拉过木晓,对抬着尸体的红衣说:“行了。” 红衣抬着尸体,放在挖好的坑中。 木晓拉着苏沩的衣裳,问:“……不敛到棺材里吗……” 苏沩笑了一下,说:“要棺材干什么,几年之后都是一捧土。” 木晓还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泥土落下,洒在质地上好的衣料上……一代风华绝天下,几年之后也不过一捧土…… ----------------------------------------------------------------------------- 天使的目光,停在甚麽地方,是不是我的故乡。天使的思想,停留在甚麽地方,是不是我的家乡。爱你让我想飞翔,于是我爱到真的能飞翔。当我到达天堂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离开,在我再也找不到的远方。 爱你让我想飞翔,于是我爱到真的能飞翔。当我到达天堂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离开,你已离开——在我再也找不到的远方。 当我到达天堂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离开,在我再也找不到的远方。” --------------------------------------------------------------------------- 几个红衣埋好后,立了个平整的石板在墓前,一个红衣呈了把寒光四射个匕首给苏沩。苏沩接过,沉吟着走到石碑前,举起匕首却迟迟不下落。 忽而苏沩大笑,扬手扔掉匕首道:“死都死了,几根骨头要那么多名号做甚?” 木晓咬着唇不停在烧纸,周围数个红衣站在很远不言不语,空荡荡的莨菪山只有苏沩一个人的大笑声,肆无忌惮,张狂不羁…… 苏沩的笑声渐渐小了去,他脸上忽然一变,一掌拍在木月隐的石碑上。苏沩袖袍一拂,一个一掌多厚的石碑全部碎成指甲大小的石粒。一阵缓风过一些细小的尘埃随风而起,苏沩半仰着头,轻轻屏住呼吸…… ------------------------------------------------------------------------------ 你看着远方,目光那麽悠长。能留到甚麽时候,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安葬。 你说葬在土里叫人沮丧,投入水中又让鱼儿忙,撒在空中尘土飞扬。 没有人记得你,记得你来过的地方。没有人记得我,记得我爱过的地方。 (注2) ------------------------------------------------------------------------------ 木晓依然沉默,他的样子让我很心疼。他才多大啊,十三岁,半大的孩子,强忍着心里一切跪在那里,眼角或有轻轻的抽动,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这么跪着,仿佛时间不存在了一般。 时间却依然流动,而坟前两个人却一动不动,仿佛都成了石刻。 木晓啊木晓,我的小仙子,不要难过,伤心总会过去的,我会陪着你的,喏,就在这里陪着你,在离你最近也是最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你呐…… 唯一的木晓…… 少年清越的声音突然说:“苏……师父,求您教我武吧。” 苏沩慢慢转了半圈,斜着眼睛看着木晓说:“为什么?” 木晓不说话了,低头垂目,眼角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水光。 苏沩长长的眼睛转了开去,说:“邺永华好歹也是一派之主,武艺惊人……与其学兵刃,不如学奴兵之道。” 木晓听着,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他说:“阿月说,权利是个邪恶的交易,给你一些你不想要的,然后拿走你最重要的。阿月不喜欢,我便不学。” 苏沩听着,细长的眉毛微微动了动,眼里依然波澜不惊。 过了一会儿,苏沩便问:“想学什么?拳脚还是兵器?” 木晓想也不想便答:“速成之。” 苏沩淡淡笑了一下,说:“学来何用?” “阿月说:不能为他活下去,便为仇恨活下去。”木晓说着,扬起下巴来,少年不可动摇的坚持,眼里吞吐着寒冷的光芒,“我要邺永华,血、债、血、偿!” 木晓鸽子灰的眼睛被来自地狱的鬼火点的很亮,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和铺天盖地的杀意。 木晓啊,我仙子般的木晓,却是从仇恨中再次站起来的…… 最终苏沩把我扔给了木晓,他就这么两手空空的走了,连一点尘土都不带走。木晓本想拿走那个有些破损的镇纸,那是为数不多的在一场大火后残留下来的东西,谁知苏沩眼睛一扫,伸手就一掌打掉了镇纸。 什么都没带,什么都不要,他苏沩就这么飘飘洒洒的走了。我早就知道,苏沩是个奇男子,没有什么缅怀的,也没有什么留下的。 天山,终年不散的淡淡的烟雾缭绕。 苏沩甩给木晓一本《冰冻三尺》的内功心法,说是这是可以速成的不二法门,寻常人三年五载就会有小成,只不过后面精进很慢,要很有悟性的人才可能大成。(注3)。木晓一言不发接了过来。苏沩又丢下一句“有不明白的就来找我”,然后飘走了,留木晓在依月小筑里。 依月小筑是以前木月隐来天山时住在天测殿里的一个筑阁,和苏沩的卧居不远也不近,推窗就见一个假山池塘,和福威镖局的颇有几分相似,如今住在这里的,却再也不是那个风流妩媚的桃花眼。 我被木晓放在柜子里,却再也被拿出来擦拭过。 也许有些东西,已经随木月隐一起,被永远留在了莨菪山。 木晓在练功,疯了一般,不分日夜,不顾其他,没有书法,没有弄萧,没有如冬日暖阳般温雅的笑容。 我不认识的,木晓。为了仇恨而活下去的,木晓。 鸽子灰的眼睛烧着来自地狱的火焰,炽热的,炎炎的,仿佛了焚烧了他生命里的全部。却那么执着,九死不悔。 木晓晚上睡的很少,有时候好不容易入睡了,又很快惊醒,他在喊:“阿月!”然后惊醒,背上全是冷汗。只有一次,他梦了很久,一直挣扎着在喊:“阿月……阿月……不要……不要去……”猛得,他坐起来,一室冷月华华,寂然无声。然后木晓哭了,抱着枕头哭得那么伤心,好象把这么久的眼泪一起流出来一样。他抑制着声音,呜呜哑哑的哭着,不远处暗卫的身影晃动了一下,随即不见了…… 木晓披着仇恨的血外衣,撑着自己站起来,仇恨是他的主心骨,是燃烧他生命的熊熊烈火。每当我看到他狂热的眼睛,我突然又是害怕又是难过,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是看着,无数想说的话在翻滚,却什么也不能,不能说,不能做,只是注视着,注视着木晓日益被仇恨折磨翻滚的痛苦…… 木晓啊,不用这样,不要这样,你看,外面的花儿都开了,为什么你看不见…… 日复一日,月圆又缺。 木晓本来聪慧,加上如此勤休,半年之内,《冰冻三尺》略有小成,他一掌挥出,已然可以折断碗口粗的树枝,断口光滑,仿佛刀砍的一般。 然后木晓收了掌,看着断枝却皱了皱眉头。 “急功近利,本来就是兵家大忌,半年能成如此已是难得。” 苏沩说着,从一旁树阴的阴影里走出来。 木晓恭恭敬敬行礼:“师父。” 苏沩摆摆手,说:“不用如此行礼,我也没教你什么。以后叫我天师就可以了。” 的确没教什么!你自从回了天山就像个幽灵一样飘走了,都半年了,才来看这么一次!木月隐托孤给你有个屁用!木晓伤心的时候你还在床上寻欢!妈的,把你皮相给我!你来石头里蹲着吧!!(注4) 木晓应了一声,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苏沩停了一会儿,说:“不说话吗?” 木晓想了一下,说:“听从天师吩咐。” 苏沩“恩”了一声,负手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假山池塘,沉默不语。 木晓说:“天师曾言,会代小子复仇。” 苏沩停了停,说:“是啊。” 木晓毫不迟疑的跪了下来,大声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天师大恩,小子无以为报,来生衔草结环,肝胆想报。木晓此生再无它求,但求手刃杀父仇人,还望天师成全。” 苏沩依然那么负手而立,看着远方,目光悠长而深邃,半晌,苏沩慢慢道:“我答应你的,自然会做到。我问你,报仇对你来说,真的就是一切了吗?” 木晓想了片刻,答道:“现在是。” “很好。”苏沩音还没完,人已经在几丈开外,身形鬼魅,我算是见识了…… 我忽然想起,苏沩没有看木晓的脸,一眼也没有,像木晓的脸是吃人的魔物一般…… 苏沩回到天测殿,独坐在会意堂的桌案前,细长的眼睛神秘而优雅。 少倾,他唤来一个红衣:“鸣河两岸兵马,全部拔营,向东推进五十里,驻野外,不攻城,握兵护法带军。” 红衣恭声退下。 苏沩想了想,又叫进那个叫连楚的暗卫,道:“依月小筑从今天起,人手加十倍,全部要好手。” 连楚有些迟疑:“十倍人手?那如何隐地住……” 苏沩眉毛一挑,道:“隐不住就在外面巡着!” 连楚身子一震,急忙大声答应下来,苏沩一挥手,他赶忙下去了。 苏沩懒散地靠在会意堂的椅子上,细长的手指又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椅子把手,眼睛半开半闭,喃喃道:“师尊呵,不如来比比,是我天主教兵多,还是你手里剑快……” 和很多个夜晚一样,苏沩风流之事不减分毫。但苏沩有个规矩,无论多尽兴,无论美人多疲惫都必须离开,寻欢是两个人的事,而苏沩只会独眠。 今日苏沩没有倒头就睡,他翻身飞上屋檐。 十五的月亮格外的圆,一个大大圆盘挂在天上,挂在,空空的苍穹里。苏沩眯着眼睛看着月亮,一个人站在屋顶的飞檐上,天主教特有个深红色琉璃瓦在月光下微微泛着光华,苏沩慢慢闭上眼睛,一阵夜风吹来,苏沩白色的衣衫缎带飘飞,宽大的袖袍充满空气,一声叹息随风而去,我什么也没捕捉到,天上,一轮金黄的明月高悬。 空年五月初八,天主教大军压东面,握兵护法主将,天师坐阵天山。 天山上的信隼往来不断,苏沩严密掌控着东方的军队。我很奇怪,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带兵呢?莫非只是留恋自己院内的美姬佳伶?算了,不去猜他,能猜出来的就不是苏沩了。 苏沩依然美酒佳人环绕,好不快活。 五月十一日晚,礼贤阁起火。 苏沩细长的眼睛微微瞪了一下,从容的对面前的红衣说:“那还愣着干什么,灭火去啊!” 红衣退下,苏沩唤来连楚,道:“带上这个卧房四周全部的暗卫去依月小筑。” 连楚呆了一下:“全部?” 苏沩毫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 连楚一个激灵,赶忙说:“是!” 连楚匆忙退下,房内的苏沩慢慢起身,进内室,把墙上挂着个一柄古剑取了下开。 他一手按着剑鞘,一手抽出一半剑身,才出鞘的剑身立刻发射出一片寒水的光芒,波光荡荡的剑身上倒映着苏沩优雅的长目,他冷笑:“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还剑入鞘。 苏沩提着剑慢慢向外踱着。 他出了卧房,出了内院,穿过大厅,穿过天测殿重重叠叠的门扉,一直到天测殿的大门。 “天师。”守卫的黄衣诚惶诚恐的行礼,苏沩出门一向华盖大轿,鲜衣怒马,哪有今天这样,随便一身宽大拖地的湖蓝大袍,头发四散的样子? 苏沩却只哼了一声,淡淡道:“都下去吧。” 几个黄衣面面相觑,下到哪儿去?却见苏沩目光扫来,赶忙应下,纷纷四散而去。 苏沩仗剑站在天测殿的大门口,眼睛微眯,静静等待。 这厢的木晓在外练剑,却只见四周的人越来越多,着实让人很不舒服。 木晓练着练着就停下来,站在原地,向四外环视片刻。原本天测殿的暗卫本事都颇高,平日躲在暗处都不着痕迹,此时却显得如此马虎,树枝上飘着衣衫,房顶上人影晃动,唉,不能怪他们,人口膨胀在哪儿都是问题。 木晓微微皱了下眉头,最终没说什么,转身回了房,关好门窗,盘腿做在床上,面前放着那本《冰冻三尺》,静心又练了起来。 门前的苏沩眼睛突然一亮,“哐!!!”一声,古剑出鞘,寒光四射,握在苏沩手上,剑光映在苏沩脸上,却是苏沩难得的凝重的表情。 四面还是静静的,人都被苏沩遣散。细风时来,一旁的弱柳发出沙沙的声音。 忽然之间,似乎是风大了一些,只看见满天的剑光缤纷,纵如洗练,繁如烟火,寒光纵横,一片兵刃铿锵之声。 猛一声磕刃响后,闪烁的剑光之中分出两个人影来,苏沩一身湖蓝长衫还在原处,古剑横在当胸,长眉入鬓,狭目生寒,一身的杀气。一丈外,另一个人影轻轻落下,一柄普通的长剑信手挥洒的随意形容,随手负在身后。 来人白眉白须,眉目慈祥,仙风道骨。 那人点头道:“不错,功夫没拉下。” 苏沩收起杀气,还如往常一般优雅从容,淡淡回道:“谨遵师尊教导,不敢懈怠。” “很好,很好。”来人捋须微笑。 我看着那个来人,有点目瞪口呆,莫非……是……苏沩的……师父??? “避其锋芒,取其不备,明道难循,亦走暗渠。”苏沩说,“师尊也曾教我,虚虚实实,不如直捣黄龙。”他嘴角勾起一抹我颇为熟悉的高深笑容,提剑抱拳道:“弟子苏沩,恭候师尊大驾多时。” 来人大笑道:“不错不错,果然是我最出众的弟子,连师尊也算进去了。” 苏沩笑了一下,道:“放火礼贤阁,在别处是制造混乱,在天山却是个信号弹,既然已经是如此明显标明,那师尊怎么又会在我严加防备的时候来呢?我若是这么想,岂不是浪费了师尊教导我的一番心血?” “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未必不能实者实之,虚者虚之。沩儿果然最得我心。”来人道。 “小子惶恐。”苏沩说着,可我真一点惶恐也从他身上看不出来。“以师尊的气度心性,飞檐走壁之流定是辱没了师尊,这明楣正槛的康庄大道,一般人不敢擅闯,反倒是合了师尊的胃口,小子斗胆掐算,这才静候师尊。” 来人捻着白须,微笑道:“不错不错,天主教天师果然不是寻常角色。只是,苏天师,你就能肯定能胜了老夫手里这把长剑吗?” 苏沩伸手弹了一下剑声,古剑发出一声龙吟,苏沩一挑长目,洒脱不羁,挽了几个剑花,傲然道:“胜也罢,败也罢,师尊要取殿内那人性命,须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好,好,好!”来人白眉微动,“苏天师既然肯性命不顾,那为何不肯退兵?” 苏沩狂笑道:“师尊既然说我已走火入魔,那我又岂有常理可言?”长目杀气一盛,湖蓝的人影随剑光风驰电掣的刺了过去。 木晓还在盘腿调息,唯美的脸上双目紧闭。 我很长时间不敢去看木晓的脸,木晓的眼睛,那被仇恨燃烧的鸽子灰,如此浓烈……唯有像这样的时候我才可以去看他,看他唯美的面庞,精雕细啄的五官,举世无双的容颜…… 如果……可以……多想……多想……多想……陪在他身边啊…… 悄无声息的,窗子开了。 毫无动静的,一个黑衣的人跃了进来。 我一下子蒙了,那么多暗卫,那么多高手,他怎么进来的? 来人走近木晓,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仔细感知,他居然连呼吸都没有!屏息而行。 木晓还闭着眼睛,他《冰冻三尺》已有小成,周身正微微泛着寒气。 那人走到木晓背后,微一沉吟,随即提起掌来,一双肉掌红的不正常,微微泛着热烟。 我大惊!木晓!!!!!! 苏沩终于不敌自己的师尊,毕竟自己的工夫都是自己师尊教授的。 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撒在他湖蓝色的长衫上。来人收了掌,温言道:“沩儿,何必如此,收兵吧!你若死了,殿内那人也活不了。” 苏沩满口的鲜血,开口道:“师尊肯为天下人而下手诛杀弟子,如果我死了,师尊又怎么会为难一个黄口小儿?”苏沩一抹口边鲜血,站了起来,微微冷笑:“而且,我不一定就这么束手就擒啊。” 来人一愣。 四面突然站起很多人,拉着强弩短弓,直直对着来人。 来人大笑:“好好好!趁交手时无暇顾及其他而布下天罗地网,天师的手段我算是领教了。只不过,”来人沉下脸来,厉声说,“苏沩!你想弑师吗!” 苏沩微微一笑,缓缓举起一只手来,道:“不过是恭送师尊回谷。”我知道,手一旦放下来,能在箭雨中全身而退的人几乎不存在。 来人摇头着叹气:“沩儿,你还这个不择手段的性子。” 苏沩脸色微变。 来人道:“你五旗的大军大张旗鼓的向东推进,速度却慢的可以,一点也不像你向来的作风,行了五十里,就地扎住,到处生事,却只是小打小闹。”来人笑了一下,负手而立,道:“你投石问路,我想我这个当师父的也没另你失望。” 苏沩一呆,突然脸色大变,湖蓝色的衫子一晃,飞快向内院驰去。 白眉的老人叹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四周的人只一个闪神,来人就不见了,地上的尘土微微扬起,又缓缓落下,仿佛什么人也没来过。 黑衣人有些迟疑,木晓却突然惊觉,急转回身。 黑衣人见被发现,再无犹豫,一掌落下,正打在木晓背心。只见木晓的衣衫微微发出“滋滋”声,木晓两眼一翻,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木晓!!我只想大叫,或者去扶起他,或者……没什么或者,我只是个砚台,我只是个石头…… 黑衣人伸手把那本《冰冻三尺》放入怀里,放下床帐,转身要离去,刚走到窗边,却是寒光一闪,一个湖蓝色身影截去去路。 苏沩持剑封住去路,冷着脸对黑衣人呵道:“二师哥!你都做了什么!他才十四岁!” 黑衣人并不惊慌,“放心,师尊没想取他性命。” 苏沩看了一眼黑衣人尚且通红的手掌,眉毛一竖,怒道:“赤炎掌?那小子练的是《冰冻三尺》师哥难道看不出来吗?” 黑衣人点头:“我知道。” 看苏沩目光一寒,黑衣人赶忙道:“我只用了两成力,那小子不会有事,不过是埋下点内伤,以后练内功废点事而已。”(注5) 苏沩目光更冷,道:“是师尊吩咐的?” 黑衣人点了点头,又道:“师尊说,五旗此次东下,不过虚晃一枪,如果师弟你依然执迷不悟,那还是及早给这小子准备棺材的好。”黑衣人说着,指了一下床帐里的木晓。 苏沩细长的眼睛微微放大,眼里纷乱不休。 “咣当”一声,苏沩手一松,古剑落地。苏沩站在原地,眼里依然错乱无神。 黑衣人微叹了口气,拍拍苏沩的肩膀,道:“师弟,收兵吧。你若真想保这孩子的性命……你毕竟不是师尊他老人家的对手……” 苏沩依然站着。 黑衣人又叹了一声,饶过苏沩,纵身而去。 苏沩没有拦着,他依然站着,细长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纷乱来,却只是这么站着,似乎在想着什么,却又什么也不看出来。未几,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苏沩看也没有看一眼木晓,跌跌撞撞离开了。 我的木晓依然倒在床上,紧闭着眼,昏迷不醒,我的木晓…… 简单地吩咐了连楚相关善后,苏沩拖着自己受了内伤的身子去了会意堂。 会意堂没有掌灯,四大护法来天测殿议事早已一去不复返,会议堂的一切都蒙在一层薄灰中。苏沩单手撑着头,斜坐在会意堂最高的地方,没有人,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个人坐在最高的地方,融化在这一片无穷的黑暗中。一个人,一点一点,内朽而空…… 一个夜晚过去,木晓昏迷在自己的帐帏之中,苏沩静静坐在会意堂的黑暗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命运的齿轮从来不曾停下,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平静的一夜过去,命运却走上了完全不应该的道路…… 天亮的时候,苏沩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呼吸一口气,轻微的声音在静谧的会意堂里荡出涟漪:“……阿月……要打要罚,随你吧……” 苏沩回到卧房,换了身绯色的长衫,又推门出去。 传信收兵。 下令加固光道,修建外城墙。 重新编制五旗,把中坚兵力编入圣明军。 清点军备财物,下令开始要扩充库存。 下令拟定新的税收制度。 命令年殇整合育人院,重新树立育人院内部规章制度。 天上上近天侍者全部开始重新编制明确分工。 …… …… 苏沩一天之内下达数个重大的命令,难得见他如此繁忙地度过这一天。这些都不是一息之功,看来以后苏沩有得忙了。没事给自己找事,苏沩莫非脑子坏了? 夜晚,苏沩拟好最后一张文书,搁下笔,起身离开了会意堂。 依月小筑。 我觉得我有点想吐血,你终于想起木晓来了啊!! 苏沩站在床帐前,默默立了一会儿。伸手挑开床帐。 木晓依然昏迷在床上,黛色的收口上衣,扎了根墨色的腰带,细致修长的脖子敞在外面,束在一起的黑发有一丝滑下,衬的肤胜雪,发如墨。长长的睫毛微微卷着,下颚流畅,唇色水润,木晓侧脸依然美的令人窒息。 苏沩看着,伸手扶起木晓,另一只手抵在他后心上,缓缓运气。 一柱香的工夫,木晓悠然转醒。 “天……” “别动,再过一会儿。”苏沩说。 木晓不说话了,又是一柱香的工夫,苏沩撤开手掌,道:“好了。” 木晓睁开鸽子灰的眼睛,脸色苍白,试图提气,却被苏沩阻止了。 “《冰冻三尺》你再也练不得了,我用赤炎掌拍你后心,那是用纯阳的内力封了你的会阴三脉,不想死就别练那个了。” “天师……”木晓有些犹豫。“为何……” 苏沩靠近一些,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挑了一下木晓的下巴,笑道:“越想越不甘心,如此好相貌,还去学什么武艺?” 木晓眼睛有一丝慌乱,边后退边说:“天……天师,《冰冻三尺》我不练了就是,你再教我其他的吧。” 苏沩依然笑道:“学其他的?你现在内伤所限,天分再高也再难大成,就那点微末道行不学也罢。” 苏沩说着,一手拉过木晓,细长的眼睛嚣张地笑:“不如我教你些有用的吧。” 木晓大惊,伸手去推苏沩,可他才受过内伤的身子,连坐起来都勉强,更何谈推开苏沩? “你看清楚!我是木晓不是木月隐!”木晓大声说。 苏沩眼神一转,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怎么?没关系,都是难得的美人。”苏沩伸手扯断木晓的腰带。 木晓大惊,伸手想阻止苏沩。 苏沩顺势钳住木晓两只手,高举过头,压在床上,细长的眼里带笑,俯身压了过来。 木晓真的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他瞪大眼睛,里面是藏也藏不住的惶恐和恐惧。“你疯了!!我不是阿月!呜……唔……阿月……唔……不会原谅你!!”他大吼,眼里开始有泪光。 苏沩抬起头,长目带着几分好笑的神情,他道:“你该不会是以为我爱你父亲吧。” 木晓瞪大眼睛。 苏沩狂笑,道:“你父亲不过是长了副好皮囊,你也是一样,所以你父亲可以得到粮草财物,只要他听我话,当然,你也是一样。你父亲死前把你托付给我,我又怎能不让你过些好日子呢?” 苏沩笑着靠近木晓,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苏沩的声音带着惑人的魔音,“邺永华是想寻我的仇,却不敢来找我。我故意把保护莨菪山的天主教人马调开,这才有了寻仇这一出啊。你看,”苏沩笑的优雅,“为了你,我花了多大工夫啊,木晓。” 木晓瞪大眼睛,他看着苏沩的优雅洒脱的笑颜,鸽子灰里如此苍廖和空洞,“阿月是……” 苏沩亲着木晓的唇,模糊不清地说:“我一直觉得……其实阿月比不上你呢……” 绣帐低垂,暗香浮动,隐隐约约可见床帏内的人影,香烛渐短,散落一地混乱的衣衫,绯色藤蔓图案的长衫和黛色的上衣,凌乱无章的落在床边。只有一个人的喘气声,另一个只是无声的沉默,间或有一两声从咬紧的牙关中滑落。 我觉得我要疯了,我在石头里横冲直撞,我不知道我该如何,人间有个词,叫“肝肠寸断”,就是这样的吧……怎么样都好,放过木晓吧,放过木晓吧…… 我该如何?从石头里跳出去?我没有把握,然后呢?跳出去之后呢?就如此泯灭在三维空间里?还是继续被禁锢在某个物体里? 跳到人的思维里去,可能吗?我会被同化,谁的意识体会允许一个入侵者? 不被同化,那我该跳进谁的思维里去?苏沩?木晓? 我该不该,用我万万年的存在去下一个这样的赌注?即使他从不知道,不知道,我曾怎样的注视过他,我曾怎样在他的抚摩下颤抖,我曾怎样的想去保护他,陪伴他,我在他最近也最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他,他却从不知道。 那么…… 我是不是…… 值得…… 用…… 万万年的存在…… 去下一个这样的…… 赌注…… 时间的沙漏没有为我停下,也没有,为木晓停下…… 天亮的时候,苏沩披起长衫,拾起黛色的衫子随手挂在木晓身上,起身道:“你还是再躺会儿吧,我叫人给你上药。” 床帏中的人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木晓干涩的声音传了出来,他说:“……不用……” 苏沩耸耸肩,笑道:“不行的,木晓,必须上药。” “不要叫我木晓!”帏帐里的人尖锐的说。片刻,低沉的声音又道:“他死了。” “随便你,易扬。”苏沩说着,拂袖而去。 苏沩刚出去,一只微带颤抖的手拨开床帐,露出易扬苍白的不带一点血色的脸。 他慢慢走下床,双腿不停颤抖,全身都在靠手的攀附。他身上胡乱披着的黛色衫子刚过臀部,头发四散,袒露的颈部和肩膀上或红或紫。 他站着,几乎立足不稳。 易扬就如此怪异地靠着什么支撑,用诡异而且难看的姿态走了过来,他的两股之间不断有东西流下,血液拌着那屈辱的液体,顺着他的大腿而下。而易扬面无表情,他美丽的容貌依然那么圣洁,仿佛仙子般不能侵犯。 木晓……木晓……唯一的木晓…… 难以置信,他走过来,打开橱柜,把我取出来。 我在他的手中颤抖,如果可以,我只想哭,跪下来哭着求他原谅,对不起,木晓,对不起,木晓,对不起,木晓,我什么也做…… 仿佛回到莨菪山的日子,木晓拿起旁边的一片稠布,轻轻擦拭我,微凉的手指拂过我的九眼梅花。我在颤栗,为那个冰冷的眼神。 易扬的鸽子灰一如既往的漂亮,却只是个美丽的鸽子灰而已,一滩浅灰色的幽滩,深不见底。没有那冬日阳光般的暖意,也没有撕心裂肺的仇恨,只是一滩平静的鸽子灰,像冰封万里的河川,永远也没有消融的那一天。 “阿月曾说,”易扬道,清越的声音跨越重重,却没有一丝感情,“权势是个肮脏的东西,碰过它的人就再也不干净了。” 门外的苏沩静静靠着门站着,轻轻闭上眼。 “阿月也曾说,”那冰冷的声音让我害怕,“苏沩是好人,他装做不知道,可却也愿意相信苏沩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苏沩轻轻抬起头。 “阿月信错人了,”易扬对我说着,他冷冷的眼睛看着我,“权利是最肮脏也是最锋利的刀子。拥有它的人,才是最强大的。其他都不可以,只有它可以,左右人的生死,决定人的命运。” “无论是邺永华,还是苏沩,都要得到报应。”易扬轻轻呢喃,“阿月,你安息吧。” 易扬高高举起我,猛地向地上砸去,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啪!”我碎在地上,四分五裂之前,我看见苏沩在笑,他靠在门扉上,嘴角勾起一个高深而酸楚的笑容。 不要!!木晓!! 我呼啸着,冲了出来,然后三维的能量场因我的出现而打破平衡,在我这个第四维的存在下迅速搅出旋涡。这就像在一堆流沙上突然放下一个重物,由于重物的牵扯,物体向下坠去,而在上方形成旋涡。 我奔命般游走开,任何人,任何人都好……任何人……可能容下我的……任何人都好…… 我只看见她的兼容性很好的磁场,我只看见她能量很弱,意识体不是很坚强,我甚至没有看清她的长相。我只是一头栽进去,想去霸占她,排挤她,我要……这具躯体!! 这个过程打个比方,好比一个人,非要进如一副图画中。这是维与维的跨越。我想起来了,上一次挤进一个三维中。整个三维世界受不了我能量的撞击而开始发生内外能量的不平衡而坍塌。 也就是,正向的能量因为受不了我的存在而发生同化,支撑不聊包围它的负相能量,所以,能量开始坍塌。它周围的界也开始疯狂吞噬这个摇摇欲坠的界,然后,这个界就这么坍塌,坍塌,坍塌…… 最后,它没有坍塌成一点,它坍塌成,一块石头,一块,被我支撑的石头! 我在石头里住了那么久,住的那么久,这才转醒,我当时几乎就随着那一界一起坍塌掉了。 然后,这一次,由于在三维里待久了,我有了一定的适应和同化后,不知道是不是是幸运,我得到了,我要的躯体。 我躺在她大脑最里面的地方,安然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木晓,等我醒来…… 而我醒来,事情却完全不是我想的样子。 不知道是哪一个界,没有木晓的界。更可怕的是,另一个意识体,本来的意识体,依然存在,她不过是丧失了以前的记忆,可她,却还在这里。 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意志力却异常的坚韧,我想吞噬她,想同化她,可是我做不到,我被损坏的太严重,就算我完好,我也不能肯定我是否可以同化她,毕竟,她才是这个躯体的主人。所以,我只是潜伏在她思维的最深处,慢慢等待,破茧而出的那一天,随她一起成长。 人的思维活动如此肤浅,几乎都只在大脑皮层,我在她思维的最里面活跃着。偶尔出来看看她,再让她忘掉。 她也是个可爱的孩子,聪明,乖巧,善良。若我可以,难道就这么剥夺她存在的权利?我开始迷茫了。 我并没有迷茫太久,我发现我控制不了蛋白质的生命体,我无法让手,脚,耳朵,眼睛,能服从我的意识支配……毕竟……我本是个外来者…… 所以,翰君来抓我的时候,我只有带着她一起走。她叫傅清清。 当她可以怀孕,我几乎是拼尽全力让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发生。 两全其美。 我想,我们不必折损一个而成全另一个。 而世事就是如此,沉沉浮浮,变幻莫测,我是她的终结,她是我的宿命…… ------------------------------------------ 灵动视角完,换回女主第一人称 ------------------------------------------ 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我的记忆!!!!!! 这是……灵动的!!!!!! 我猛的一震,脑子里突然鲜明起来。一个人影分离出来,正是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滚!”我说,心里莫明开始恐慌。 她捂着胸口,脸上神色颇为痛苦。 “你居然能推开我?”她苦笑。 “别想同化我,你想都别想!”我吼道。 她还是苦笑,向下一指,道:“你看。” 我低头一看,吸了一口冷气:她从我腿根部斜长出来,长出独立的身子和手。我们两个,就像……联体婴儿!! 我看着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绝望道:“不……” 灵动看着我,微微苦笑道:“没用的,都晚了。我们两个,要不就是你同化我,要不就是我同化你。” 注:借用自江南《光明皇帝》 注2:借用自lyrelion《youngwithoutgod》 注3:其后,幼年的上云在苏沩之师处找到的秘籍也是这本《冰冻三尺》,依其聪慧,后成大器,能以内力之寒攻无不克。 注4:半年之间,苏沩再次调兵谴将,矛头直指东边竣邺山庄,天下自销金一族全灭后,一直动荡不安,眼见天主教秣兵利马,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战争赋重,死伤难免,百姓生活更加贫苦。玄古派隐世的高人(即苏沩的师父,上云的师祖)怜天下苍生,急召弟子苏沩回山,欲说服之,苏不改,于是告之苏沩说:你出兵,若是为了那人,那么那人之子,定殉葬于天下,代天伐之。苏沩回山,一时按兵不动。 注5:其后,假圣女落崖,易扬多日劳累,疲于征战后,受当时圣女之死刺激,牵动旧伤而昏迷,即原出于此。 85 关于VIP的通知暨石头群事件 怎么说呢,我是jj签约作者,这文是最早一批划入vip的,但是当时刚进vip的时候,因为是第一批,所以很多老读者接受不了,甚至有读者给我打负分评……这些我都可以理解,毕竟追文追了那么久,我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所以vip三个月期限一到,立刻就解了v回馈老读者。 现在石头已经成了老文了,所以又再加成了vip,还请大家多多体谅,作者也有作者的难处。 石头1群号:45769920 石头2:54131268 石头3:54602690 石头群——狗血到处,人生如戏,且痴且颠。石头有风险,入群需谨慎。 谨以次劣质小文献给所有石头群里的亲,提前祝你们新年快乐。 我爱你们。 《缚石》85 关于vip的通知暨石头群事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6 苏沩番外 苏沩:天人三劫 苏沩面前摆着一摞文书,苏沩本是全无耐心一点一点看的,以前都是甩给天测殿里得力的红衣批阅,自己只是看个大概。但是,现在不行,他事必恭亲已有数年,尽管事情琐碎又繁杂,但他还是耐着性子一个一个看,一个一个批。 眼前出现个五旗上呈的折子,熟悉的俊秀字体跃然纸上,落款和其他折子的落款不一样,不是一长串的职位头衔,而是简简单单两个字:易扬。 苏沩嘴角泛出一丝笑容。 易扬比他所预料的更为出色,这的确是令人欣慰的事情。 当年的举动,让他武功上出现缺失不过却可以掩盖他性格上的弱点。苏沩在天师的位置上坐了十多年了,他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争斗,杀戮,阴谋……心慈手软的木晓坐不了这个位置,只有易扬才可以。 不是别人的血染红你,就是你的血染红别人,你选择哪一个? 活下去,在杀戮,阴谋,鲜血中活下去,单纯的木晓需要多大的仇恨才可以走上这样的路? 苏沩轻笑。 虽然可以用利器弥补内力上的不足,易扬学双剑,他学的最多的还是谋略之道。苏沩之前常用奇怪的法子折辱他,女装,媚药,玩物,然后看着他的鸽子灰越来越深邃,越来越静谧,直到现在,有时候苏沩看着他的眼睛,也猜不出,这个仙子般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从以往到现在,无穷的磨难加在他身上,苏沩要的,就是这样铜墙铁壁般的易扬,各个方面。 易扬私下见过几次圣女,那个不经人事的小女孩果然被易扬无双的相貌折服;然后他有意无意地让易扬接触一些掌了权的红衣,易扬也颇为能耐,赏罚堂的水匕銎就是中了圈套的人之一,不过若非他如此,苏沩也不会给他机会立功,最后让他当上赏罚堂的主人;然后是提拔易扬成意旗旗主,苏沩知道的,易扬暗地里在用什么手段,斡旋于其他几个旗主之间。 玉不磨,不成器。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苏沩自问不是自己师尊的对手,易扬是一个人最后的要求,不能帮他报仇,那就让他强大吧。 易扬冰冷的眼神,铁血的手腕,是他亲手打造的美玉。 苏沩看着手上的纸墨,慢慢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头,细长优雅的狭目半开半闭,眼前的字迹开始模糊起来,苏沩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一个雨夜,从那时起一起连绵不绝的下到现在…… 苏沩是前任天师苏炎雨的私生子,母亲是广临城的花魁娘子,生下他来就死了。苏沩被父亲抱回天山养着,除苏沩外,苏炎雨下有三子二女,苏沩出身不好,自小就常被几个哥哥姐姐欺负,等苏沩大一点的时候,几个哥哥都已成年,在天主教身居要职,苏沩天生聪慧远胜常人,年幼不知收敛,处处争风头,几个哥哥见他年幼尚且如此,待成年更如何了得?于是篡夺苏炎雨把苏沩送出去学武,其实只是想个法子把苏沩弄到远天远地就好。谁知云游来的万劫谷真人却意外看中了苏沩,又可怜苏沩身世,于是苏沩,居然拜在了万劫古玄古派门下。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百年奇遇。 于是苏沩去了玄古派,他在那里学了多大的本事自不用说。他师父很喜欢这个小弟子,称他有举世之敏而身藏王者之气。但是小小的万劫谷自然不是苏沩的终点,在十五岁束发之礼以前,苏沩应父亲的指示,动身回了天山。当年他被兄长排挤出天山,他要一并讨回来。 没想到,前来接苏沩回山的人在半路上下药,等苏沩醒来时,他不知道被抛在哪个荒郊野外的道旁,手筋脚筋全部被挑断,像一个叫饭花子一样被抛在路旁。 苏沩呆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人心之恶,实在难以想象,几个兄长怕他学成回山,自己更比不过苏沩,假传是父亲召他回山,实际暗下毒手。而父亲,身为天师不可能一无所知,却放任几个孩子如此血肉相拼…… 这就是,苏沩亲生的,父亲兄长…… 师尊曾言:奴兵之道,亦是自障。掌权的人只有比权利更冷血,不然只会被权利伤地死无葬身之地。 苏沩趴在路边,手脚的断口处不断在冒血,雨水也从天而降,泥浆里的苏沩闭上眼睛,等待他生命里最后一刻随着身边红色的小溪一同离去。道上的车辆马匹不断,上面的人都在专心赶路,所有人都没看见在路旁泥泞中的苏沩,或者是,装做没看见。 苏沩冷笑,这就是人心。如果换成自己,自己也不会去救一个趴在路边,奄奄一息的要饭花子。 突然有车辆停下的声音,然后有人下了车,一个小厮似的声音说:“小……小姐,那人八成是死了,快回来吧,雨正大呢!” 苏沩微微一动,睁开眼来。 一个穿着丫鬟服饰的人撑着白色红花的油伞,伞下一双水雾弥漫的桃花眼含笑,发如云,面如月,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朱唇微动,媚骨的声音带着些许欢快:“谁说的!你看,他还活着呢!” 一身泥泞的苏沩有一瞬间的失神。三步开外,白色的油伞绽放在雨中…… 混沌乾坤,紫陌红尘,如果有轮回,这一刻就是宿命的展开。九重天上有无数的神佛,九层地下是无数的鬼魅,却只有你,才是我的劫难…… “米饭你看,小姐我多有眼光,路边随便捡个人都是百里挑一的俊俏模样。” 那人坐在饭桌旁,笑嘻嘻地说。 一旁的小厮愁眉苦脸:“小姐,这人……这人……” 苏沩睨了那叫做米饭的小厮一眼,米饭看着这少年幽冷的眼神,下面的话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这人怎么?”那人问,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眼波流转,红唇含笑,令人心神荡漾。 “这人手筋脚筋都被人挑断了。”苏沩面无表情地帮米饭答了话。 那人一愣,随即掩口笑道:“我说呢,难怪一个要饭花子模样的人看到这一桌好酒好菜会无动于衷。” 那人端起碗筷,送到苏沩嘴边,言笑浅浅:“阿——” 苏沩盯着这张闭月羞花的脸,忽道:“你就不怕惹祸上身?”救一个身份不明,却明显是遭人陷害而落魄的人,最终的结果极有可能不是善有善报,而是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一些有权有势的人。 桃花眼一挑,那人依旧嬉笑道:“怕!等你吃完了,我就再把你丢出去。” 苏沩不答,张口吃下面前的食物,他确实是饿了。 苏沩便随这两人一路南去,那人什么也不问,只是不停和赶车的米饭笑闹。苏沩沉默着,看着手腕和脚腕处的纱布缄默不语。 行了一日,晚上又在一个路边的小客栈住下。 米饭服侍苏沩睡下,便回了房。 半夜,一阵响动,苏沩惊醒,不多时,便见那人提着包袱突然冲了进来,一把拉起苏沩,皱着眉头道:“快走!追来了!”拖着苏沩就要走。 苏沩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叫米饭先赶马车走,你躲来我房里。” 那人一愣,苏沩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口吻:“快去!” 桃花眼一瞪,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苏沩依旧冷冰冰地:“不想被抓回去就听我的。” 那人想了想,一拍脑袋,转身出了门去。 “笃笃笃,笃笃笃!” 然后不等人开,门就被人撞开,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冲了进来。 “谁!”苏沩厉声问道。 来人不答,只四处翻寻着。 “我是有伤在身,难道你们就能欺我动弹不得吗!”苏沩怒目而视。 一个汉子抱拳道:“这位小哥,得罪了,我们只是寻人而已。” 苏沩冷笑:“我若不是有伤在身,你们现在都已葬身剑下,岂能容你等如此放肆。” 那汉子噎了一下,随即又道:“失礼之处,还望小哥见谅!小哥能否先下床,我带兄弟几个向小哥陪个不是。” 苏沩嗤道:“没听见我说我有伤在身吗!任何风都受不得,不然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要你全家陪葬!” 那人憋了一口气,隔了隔强忍住又道:“那只有得罪了……”说着要过来掀苏沩的被子。 苏沩细长的眼睛一瞪,呵道:“放肆!你们要找何人!我与他非亲非故,就算容他藏身此处也断不会与他同处一塌!你赶如此胡来就不先问问我是谁?” 那汉子一呆,终于犹豫着收回手。门外又进来一人,道:“虎兄,门外有新的车辇痕迹,看来是先走了一步。” 汉子一听,回首对苏沩抱拳道:“今个儿夜里多有得罪,还望小哥勿怪,就当我们哥几个欠了小哥一个人情。” 说罢带着人转身离去。 门外终于没了声音,被子里的人一把掀开被子,长长呼吸了一口。那双水灵的桃花眼含着笑瞅着苏沩,正要说话,不想苏沩突然靠过来,温润的唇封住那正要说话的嘴。 那人一呆,还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全世界都是耳鸣声。 待那人反映过来,正要恼羞成怒推开苏沩,却听到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最后一个人也终于走了。那人这才恍然苏沩这么做的原由,他手不能动,无怪只能如此啊。 苏沩退开,眼里还是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你现在可以走了。”苏沩说。 “去哪儿?”那人接口问道。 “自然是回你自己房里睡觉去!”苏沩有些忍无可忍,他独眠惯了,不喜与人分床。 那人一呆,眼里笑意陡生,伸出臂膀环着苏沩的脖子,娇滴滴地在苏沩脖子上吹着暖气,道:“夜半佳人来,小相公你就这么赶奴家回去吗?”眉眼带笑,云鬓散乱,花颜芙蓉色,分明是副勾魂夺魄的模样。 不想苏沩扫了那人一眼,依旧冷淡地说:“公子,麻烦你自行回房,在下身体不便,就不送了。” 挂在脖子上的那人一僵,收回手来坐起身子,望着苏沩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男的?” 苏沩哼了一声,道:“破绽太多,说都说不完。” “比如说?” “自己回去慢慢想。”苏沩有些不耐烦。 那人便真开始支着头认真想了起来。 “喂,你就不能回去想?”苏沩忍了忍,最终出声道。 “哦,是哦。”那人拍拍衣服下了床。苏沩暗暗舒了口气。 走了两步,那人又折回来,掐了掐苏沩的脸,笑道:“我不叫喂,我叫木月隐。”说完转身又走了。 苏沩躺在那里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这妖精……” 第二天,木月隐过来帮着苏沩洗漱,然后端着一碗米粥,一口一口喂苏沩吃。 木月隐已经换了男装,如此动作让店小二频频注目。可这二人却处之泰然,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米饭在前面的村庄等我们,一会儿我先顾个车,我们赶过去和他汇合。”木月隐边舀着粥,边说着。 “不用顾了,买吧。”苏沩说。 “为什么?米饭那里有车啊。” “不去那里,直接往东走。”苏沩说。 “啊?”木月隐一呆。 苏沩吃下一口粥,平淡地道:“你道是那些找你的人怎么那么轻松就找到你了?” 木月隐茫然地摇摇头。 苏沩扫了一眼木月隐的白痴样,道:“昨日一路走,你那米饭一路扔藿香,寻你的人只要带了狗,很容易就能找到你。” 木月隐一拍大腿叫道:“米饭那小子太了不得了!居然开始耍心眼了!” 苏沩面目依旧,平平地说:“我还没吃饱。” 木月隐舀起一勺粥,谄媚地笑着:“那高人指点,买了马车然后呢?” 苏沩张口吃下:“付钱。” 木月隐呛了一下,想了想,又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被人追着赶?” 苏沩嗤之以鼻:“不就是富家少爷憋慌了,跑出来闲逛,家里着急了,所以谴人来找。” 木月隐大奇,怪叫道:“你是神棍吗?” 苏沩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 “告诉我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少侠你英明神武,指点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呜呜……(装哭)你就告诉你的救命恩人一下吧……” “说!不说就不喂你饭吃!” …… 最终,苏沩屈服了,木月隐发神经的样子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第一,你初见我时穿的丫鬟衣服袖口和领口都不合身,明显不是自己的衣服。第二,寻常人家的孩子哪能有随身的小厮随从,只能是大户人家的出身。第三,搜房的汉子刀上的刻印和我在马车内不少什物上看到的印记相同,明显是同一家的东西。第四,如果是在逃命,哪会像你如此悠闲轻松的神态,还有心思搭理路边的人。最后,如果不是自家人,你那小书童能用记号来知会追赶你的人吗?” 木月隐听地一愣一愣的,隔了好久才嚅嚅道:“天啊,我捡到什么啦……” 苏沩不答。 过了一会儿,木月隐又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成了这样?” 苏沩目光一沉,扫了木月隐一眼。 木月隐打了个寒噤,继续喂着粥,嘴里嘟囔着:“不就问问嘛……” 之后,木月隐自己吃过早饭,买了马车,带着苏沩,背着米饭所在的方向,扬长而去。 马车上,木月隐赶着车,道:“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苏沩沉吟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去欺骗这么个单纯的人:“苏沩。” 苏沩捻着易扬的文书,慢慢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那年的雨水还在下着,油伞下的他,花容月貌,噙笑的眸子,轻轻勾起的嘴角,滂沱的大雨。隔着雨幕,他慢慢不笑了,带着点忧伤看着苏沩。 茶凉了,侍读的红衣换了盏新茶来,碧绿的新芽浮在表面。天已晚,侍读的红衣已经换了一人。苏沩知道,这个看起来最低眉顺眼的红衣端来的茶早已不能喝了。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到他知道藤萝青——这种稀有的慢性毒,无色无味且银针不察——已经下在这茶里了。易样的笔墨有种淡淡的佛香,正是藤萝青的催发药引念奴盅的味道。 苏沩看着袅袅升起的清茶氤氲,朦胧的水汽中,易扬幽冷的眸子慢慢浮现。 那浅灰色的眼珠子,像极了木月隐…… 马车一路颠簸而去,苏沩去找了自己的师父,只有那个神人般的师父才有可能挽回自己的手脚,他还很年轻,他还有抱负,他不想这么坐在轮椅上当个废人。 可那断了的手筋脚筋,耽搁了太多时日,最多能勉强接上,提剑?春秋大梦。 苏沩呆看着自己的手脚,好端端的人,这么一下子成了根本离不来的拐,离不来轮椅的半个废人。 看到月儿亮起的时候,木月隐端着碗热粥走进来。舀起一触在苏沩唇边,苏沩不动。 “别灰心啊,说不定有别的法子呢。” 苏沩不动。 “又不是完全没救,你看你现在不是能举手能站立嘛。” 苏沩还是不动。 “你至于非要这样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我养你。” 苏沩还是没动。 木月隐僵了片刻,猛然跳起来,一碗热烫烫的粥直直泼在苏沩脸上,木月隐指着苏沩的鼻子开始破口大骂:“……不就是断了双蹄子,你就能坐这这儿装你他妈的大爷!有个甚的了不起!小爷我为你端茶倒水的你还不感恩戴德痛哭流涕重新做人,信不信小爷我明儿个就把你扔路边上,卖皮肉馆子!你不是自认废了吗?小爷我他妈的先废了你!……”木月隐口若悬河骂了半天,苏沩的脸,脖子被热粥烫地热辣辣的,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 木月隐越骂越来劲,骂着骂着自己居然也流起泪来,苏沩奇了:“你哭什么?”木月隐一个巴掌扇过来,吼道:“老子在为自己他妈的不值!” 苏沩一怔,想起一路的风雨,在泥泞里自己推车的木月隐,在马贼面前坦然笑着的木月隐,断桥前四处求渡的木月隐……苏沩看着流着泪咆哮的木月隐,心尖似乎一动,但却太过短暂,水过无痕。 易扬的字体看似温文如流水,细看之下,却隐隐有嶙峋之气,内荏不发。 苏沩觉得,木月隐哀伤的眼睛,肯定是为了易扬。他也不想掩饰什么,不错,他贪恋易扬的相貌,他渴望他的身体,他折磨他,他强迫他,易扬有反抗过,有自杀过,有祈求过;但他不放过易扬。他可以救活他,如果他不愿,苏沩就用非常的法子:他抗拒,则被灌□□;他祈求,则会遭受更多……慢慢的,他就学会了一个字:忍。 但是,苏沩要培养的不是懦夫。 苏沩教他兵法,教他武功,教他在权术争斗中需要的一切。最残忍的:教他礼法。 身为脔人,最不能面对的就是荣耻之观。而易扬却不得不面对。现实与道德观念的强烈冲突,他自杀过,都被救了回来。后来他活着,苏沩就是要这样的易扬,除了仇恨一无所有,只能靠仇恨活下去的易扬。 后来的后来,意旗旗主死了。那夜苏沩记得格外清楚,他穿着丫鬟的衣服掌着青灯在珠帘后等他。苏沩半笑着问他:“你在等什么?”他不答,走过来,吻住苏沩的唇…… 帐内春光无限的时候,易扬说:“我把意旗旗主两个儿子杀了。”苏沩笑了:“如此的热情如火你,我怎么可能放得开?”易扬扬起头:“那你且试试看,一辈子都不放!!”苏沩没说话了,低头亲吻他修长的颈,他想,是时候了…… 会意堂的冷,不是噬人的那种,而是绝望的那种,黎明将至,正是黑的最彻底的时候。惨淡的灯火中,苏沩想起木月隐,信在手中紧紧捏着,攥着。 他还记得木月隐,带着他冲进别人的婚礼礼堂,大叫着:“给我兄弟冲喜,新娘子和场子都给我让出来!” 他还记得木月隐,挂着假胡子打劫自己家的镖车,就为能给两人置个不大的庄子。 他还记得木月隐,无所顾忌地大闹青楼,轻狂地叫着:“所有的姑娘都出来,我兄弟厉害着呢!” 他还记得木月隐,家里镖局的人找来,就匆忙和他离开,放弃了优渥生活和他浪迹天涯。 他还记得木月隐,总是善良的木月隐,总是为了某个不相干的人而散尽盘缠,总是这样的傻。 若不是小师叔的到来,带来师父为他而创的内功心法,也带来他的希望与噩梦——断了的筋可以接,因为,原本该是灭绝的奇怪生物,现在听说出现在销金一族手上,有着奇特的接合之功。 苏沩有时想,如果不是自己心有魔障,他不会是天师,也不会失去木月隐。那时他与木月隐有个小庄子,住了好多人,都是木月隐收留的人。那时一个遗孤刚会说话,拉着苏沩奶声奶气地叫:“娘……”但师叔短短几句话,照亮他的野心:那天山,天山的兄弟,天山的一切…… 苏沩一把丢开易扬的信,飞快闭上了眼睛。 不,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鬼迷心窍般谋划了一切。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失手被擒。 他不记得,那个有龙阳之好的族长销金展是如何突然答应为他医治,并放他走。 他不记得,那时木月隐,轻轻推开的手,垂着眼,小声说:“……我脏……” 不,不,不,他不记得,可他还记得!那一场淫靡的族内狂欢散后,后知后觉的苏沩从医疗室疯狂地冲出来,只在酒肉残籍中找到那时的他,满身是伤的他…… 他早就忘了,那些,那些错乱的过去……木月隐家知道了这件事,老夫人怕木月隐发生什么其它,硬给他纳了房小妾,木月隐成亲那天,苏沩回了天山。再后来,天下传闻华焰爱上了苏沩,次年,木晓才出来。后来,再后来,再后来就是没有后来…… 苏沩突然很想很想木月隐,非常非常想。想念那时的他,撑着油纸伞,隔着倾盆大雨,隔着前世今生,灿烂地笑着。 那年冬天很冷,苏沩夜里运着内功倒也不冷,突然木月隐带着一身霜气钻了进来。苏沩斥道:“你搞什么,滚!”木月隐嬉笑道:“别啊,孩子他娘。”苏沩翻了他一个白眼:“找死吗?”木月隐笑:“我怕娘子你冻着,过来给你暖暖!”苏沩眉毛一挑:“不好意思,我这里不待见过夜的!”木月隐哽了一下,垂着头小声说:“可是,我自己一个人睡好冷。”苏沩还想让他走,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来,憋了半天终是没说话,转身不去看他。身旁的木月隐隔了一会儿,小心地贴过来,靠在苏沩背上取暖。“苏沩啊,”木月隐说,“一直这样吧。”苏沩不答,过了很久,低低地问:“你图什么呢?”身后的人低低偷笑:“不图什么,我喜欢这样。”我喜欢你。木月隐在心里默念后面这句,不知道苏沩听见没有。 黎明至。 很多事在苏沩脑中流转,远旧的往事慢慢被现实繁多的事情所取代:礼书泉的位置还没来得及剥,水匕銎的心思似乎有点偏差,光道的围墙还没竣工,这月的帐还没厘算,年殇的承诺不知可不可靠,暗卫的编排要重新整理,天主教的内奸似乎还有……事情那么多,那么杂,千头万绪。 算了,苏沩突然开始这么想,留给易扬去收拾吧。他有点等不及想见一个人,想见他。 他走了那么多年,苏沩照着他的姿态,他的语调,他的眉眼,收集了那么多脔儿,那么多夜夜笙萧,那么多酒醉迷离,可苏沩知道,那些都不是他。 被苏沩脔禁七年的不是他,莨菪山那几根骨头也不是他,他的木月隐还撑着油纸伞,在那个雨夜等他。 苏沩端起茶,轻轻抿上一口。 那一刻,他觉得很畅快。 一个半月后,天师苏沩,暴毙身亡。他留给后来者的,是一个强胜的帝国,有强壮的兵马,充裕的库存,井然有序的统治,人才济济的天山……又过了五年,天主教圣女,终于走上了天验的台阶…… 87 第 80 章 关于锁文:苏沩番外:天人三劫暂时锁定.作者文思枯竭,等写完了就开锁. 关于本章:自数不多,可是写的很辛苦,喜欢浏览法看文的大人可否放慢速度,慢慢下去呢? 关于更新:………………猛然一震,我缓缓睁开眼。 微微潮湿而有朽坏痕迹的房顶,农家棉絮特有的味道,温暖的厚棉被,略微硬实的床铺…… 目光一扫。 没有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两条腿,一个身子,两只手,一个头,我还是我,一个人,没有孩子,没有灵动,却有太多早已改变…… 我微微呼出一口气,只是梦而已,不管多真实,不管多鲜明,只是梦而已,没错,只是个梦而已…… 目光一转,床边趴着一个人。 夜色重,晚霜寒,一个人俯在床边深深浅浅的呼吸着。一件粗布的衣裳披在肩上,埋首于自己的臂弯之间。短发依然凌乱,却有些长了。 冷月濯濯,一室星晨的光芒,小铛趴在我手边,静静融化在靡荼璀璨的夜色中…… 破旧的窗棂外夜风偶尔漏进一丝来,冷吗?到底什么是冷,什么是暖呢?我从不知道,在寒风或烈日下等待的滋味,我也从没感受过站在一个人身后不断凝望的心情。我小心翼翼把自己包成一个茧,就在一寸方圆的地方,然后假装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什么也看到。然后,一些人从我生命里出现又消失。是当初夕阳下那个清雅的微笑太过刺眼,还是亿万年时间的缝隙太过孤独……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何时自己成了这副朽坏的模样,伤痕累累,我亦无从知晓多少人在背后为我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我只是退开,退开,再退开,一次又一次伤害我爱与爱我的人,然后他们受伤,流血,离去…… 却有人,为了不知道是什么的理由,在一旁凝望,凝望,凝望…… 也许他早就绝望了,他早就厌倦了,很早以前就在心里放弃了,认输了,却为什么,还在等待。也许,早已不是为了最初的初衷而等待,而只是为了等待而等待,习惯了,一个人,默默的等待。 银色的月光流淌一地,蜿蜒在这个简陋的民居里,我突然想起我的家,不管多疲劳,多千创百孔,残破不堪,家里总有那么一个人,亮着黑夜里的一点灯,冉冉在黑夜的寒冷里,等我归来。 时间模糊,他的黑色短发,他的笑容明朗,他的清澈眼眸,他曾道:“等你的心空了,我就填进去……” 我好象曾经答应谁,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该回家了。 不想了,不求了,不争了,不要圣女或是夫人的身份,也不要什么回到过去的承诺,不用去原来的界,也无须离开现在的界,离铛,我累了,带我回家吧…… 我颤颤巍巍挪了挪手,慢慢拉住他冰冷的手。 小铛像被电击一下,猛地抬起头来。 “你……你……”小铛瞪大了眼睛,眼里全是红色的血丝,不可思义的喃喃道。 我浅浅微微笑,“小铛,我渴了……” 小铛慢慢伸过手,轻轻抚上我的面颊,“你……你醒了……”他仿佛呓语一般,完全是不相信的语调。 他的手指冰凉,他的眼睛迷离,离铛啊离铛…… …… 我靠着床柱坐着,笑着看小铛一边恍然想起得跑出去,一边大喊着:“老爷子,老爷子~” 手里的茶杯里的水慢慢静了下来,我浅笑,举杯要喝,忽而愣住了。 眉心之间,长出一道两指长的细细的裂缝,血色。 心里一空。 “啪”一声,水杯落地,溅湿了棉被 只觉得混身僵硬。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马上要破茧而出。 我极慢极慢地抬起手,轻轻碰触眉间这一道血红。 指间碰触的一瞬,我分明听见了,我听见了…… 另一个灵魂在辗转,在翻滚,在嘶吼,她说:「下来吧,放弃吧……」 灵动的声音逐渐变大,充斥天地,声声蛊惑,她说:「下来吧,放弃吧……」 “不要——————”我尖叫,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 似乎有推门进人的声音,我却再无法分辨事实和思维,我只听见灵动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回响在我脑海,她在催促我:「下来吧,放弃吧……」 “不要————你走开————你走开————”我死死抱住脑袋。 「求求你,放弃吧,我要去找易扬,我要去找易扬,放弃吧,求你……」 “离开我——你走开——” 「求你,放弃吧……」 “不要——你走——” 我疯了一搬,开始用力去撕去挖眉间的那道血痕,旁边的人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见。 “你走开——离开我——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有血从额头流出来,我拼命在挖这道裂缝。 “住手!你在干什么!”来人箭步上前,按着我的双手,暴戾之气自然而生。 「别这样,清清,放弃吧,你就不能成全我吗……」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尖叫。 「清清,求求你,十二年,我等了十二年,如果可以,我愿意再等十百二十年,可是易扬的生命没有那么长,你让我去找他吧,让我去找他吧。」 我心一呆,眼前有片刻的清明,清晰看见,上云牢牢按着我的手,僵硬的表情和眼里泛出的绝望的死灰色,痛入骨髓,绝望着惨烈。 随即模糊掉。 她还长在那里,从我身体里分出来。 我突然明白,这不是我,这是我的意识……灵动,想长进我的意识里去! “你滚,从这里离开!”我看着她,高声说。 灵动看着我,不说话。 我们对峙着,慢慢冷静下来。 很久很久,灵动长叹一口气,低低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寂的区间里。 …… 很多时候答案完全不是人们预料的样子,人们所追寻的真相通常揭露所有事实,不管人们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在光明的面前,暴露的,也有不忍面对的丑陋…… “也就是说,在同一个躯体内,我走不出去,你也走不出去,我们注定共存。”灵动说。 她想了想,忽而又笑了,自顾自的说:“以前曾看过不少双生花,一枝杆上长出两个花苞,等花开的时候,其中一朵就会抢另外一朵的营养和空间。然后另一朵慢慢枯萎,它的姊妹在它的死亡上越加鲜艳美丽。所谓双生,其实只是两个之间相互的争斗与抢夺。” “清清,”灵动看着我,眼睛清澈见底,坦坦荡荡,“我有心中想要守护的东西,而你没有,所以,即使现在你比我强大,但是最终赢的人是我。因为,你没有。” 我瞪大了眼。 同化,还是被同化。 是否就像一个大熔炉,我被丢进去,然后塑造成另外的样子?然后我的思想,我的判断开始完全偏离我的初衷,成了另一个思维的决定,把灵魂卖给别人,依然行尸走肉的活下去? 或者从那以后,我与灵动,这两个人都不会存在,新生的灵魂只能传承到灵动无穷无尽的思念与渴望。然后我与灵动,一起消失,一粒灰尘也不留下,一丝轻风也没剩下…… 如果你的存在,是在等待与你相交的那个灵魂,那么我呢?跨越两界,从生死的边缘到宿命的纠缠,难道我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吗?痴,贪,癫,怒,喜……谁没有经历过?难道就任你如此将我抹去,不剩分毫? 不…… 我不愿成为你,我也不要你变成我,你有你想维护的东西,我也我的坚持,别想同化我,想都别想…… 我眼睛一瞪,下定了决心,灵动消失。 手指微微一动,睫毛微微抖了抖,我没有睁开眼。 我的慢慢把手抚上眉心,不知何时,被人包上了纱布。隔着纱布,我慢慢摩挲着纱布下的那道血痕,我知道灵动在里面,在生根,发芽,然后慢慢壮大,最后将我同化。 “你不走,那么放我走吧……”我喃喃道。 “哗啦”一声接连的脆响。 我心中一动,慢慢睁开眼。 上云站在桌旁,地上是破碎的土瓷碗和温热的药汁,白发高束的上云全身僵硬。 他看着我,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不语,漆黑的眼睛比黑曜石还浓厚,比夜晚的天空还深沉。 我回视着他,突然发现,我恨不起来了,恨他什么呢?我曾有过他的孩子,可是却是在灵动的全力运作之下,然后呢,灵动告诉我,是她在潜意识的操纵,所以我才会有那些奇怪的坚持,生下孩子,护着腹中的骨肉。若不是我一意孤行的留下孩子,也许,他也不会变成这样,他只是个复仇者,是个猎人。却阴差阳错爱上了自己的猎物。 该恨他吗?孩子没了,灵动开始反扑,想要占领这个躯壳。而他呢?把我从妓院里接出来,万里求医,灭门寻药,白发的人自己也是在挣扎矛盾的吧…… 如果该恨他,我却也再也没有力气去恨他……我半垂下眼睫。 “膨”一声巨响,上云一掌击碎了身旁的桌子,木片粉飞,尘埃四起,白发黑瞳的人面目邪冶而暴戾,眦目瞪眼。 “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走!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别想离开!” 我看着上云转身而去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门外的寒风破门而入,白发丝丝飞扬,他握紧的拳头藏在衣袖里,只有一两滴鲜血流下,落在地板上。 小铛担心的探进头来,轻轻走到我身边,提了提被子,道:“我听见声响,过来看看……清清……”他言又欲止。 我微微苦笑,轻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要问我。” 小铛不语,过了片刻,道:“药洒了,我再去帮你煎一副吧。” 我温顺的点点头。 小铛转身。 “小铛。”我忍不住唤他。 离铛回头,少年有着削尖的下颚,光洁的面庞,漆黑明亮的大眼睛,我以前常想,再有个七八年,离铛肯定是个万里挑一个美男子,不知道再过几年,他是如何地玉树林风。 “……谢谢。”我只能抱歉地这么说,我才发现,我能说的,能做的,也只有一句“谢谢”而已。 小铛一笑,转身出去了。 我撑着虚弱的身子,趴在床边,适才正好一片瓷碗的碎片躺在那里。 尖锐的锋口对准手腕的动脉,划下,一道鲜艳刺目的颜色出现在病态白皙的手腕上。 然后,一道又一道,源源不绝的血液涌上来,我丢下瓷片,仰面躺在床上,手腕悬在床边,我清晰听到,血液不断砸向地面上的声音…… 不…… 我不愿成为你,我也不要,你变成我…… 88 第 81 章 浑浑噩噩之中,灵动的脸慢慢浮现,她看着我,如此苍凉而绝望。 我凝视她的脸,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无声的兵刃在交织,不只是奴役与被奴役的争夺,不只是毁灭与被毁灭的战争,我们在为一个“我”的身份拼杀,输掉的人,什么都没有,连自己都没有…… 灵动轻启朱唇,几个轻轻的字从润泽的上唇落在柔软的下唇:“不,你没有死的资格。” 我狠狠瞪她一眼,一甩衣袖,灵动消失。 冷,身体……觉得冷。难道…… 手指微微动了动,心里一空,连死……都没有资格…… “丫头……丫头?”阎王劫轻声唤道。 我挣扎着睁开眼,先生半衰而无比疲惫的面容映入眼帘,先生长吁一口气,把我身上的银针一根一根拔了出来:“好险啊,鬼门关前晃了一圈回来。丫头……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老做傻事呢……有什么事和老头子说,老头子帮你,老头子帮你……”先生絮絮叨叨下去,口气像对一个三岁的孩子,说着说着,鼻子更红了,眼里泪光闪闪:“丫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我还活着呢,你怎么能先走呢。孩子在你娘那里,没事的,没事的,啊……” 我只觉得疲惫,在他压抑着眼泪的低述中慢慢睡去。 …… …… “丫头,不喝药不行啊,你的身子实在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命若没了那还剩什么?乖,喝药吧,啊,听老头子一句话……” …… …… “清清,喝点好吗?我加了很多蜂糖的,一点也不苦。” “……你想想哥吧……还有那个天师呢……喝点吧,好吗……就一小口,一小口……” “……就,一小口……” …… …… 我闭着眼,闭着嘴,药香沾在唇上,离铛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耳边。 然后唇边的药碗被移开,小铛压低的抽搐声颓然倒在床边:“……清清……” 是什么,温温热热的,从我眼角慢慢滑落,直到发际,流下两道湿湿冷冷的…… 灵动看着我,眼里有不屈也有怜悯,我一挥衣袖,将她赶走。 夜落时,一人带着一身霜雪而来,静静站在床边,黑白分明的眼睛垂眼看着,居高临下,妖冶而带着奢靡的美丽。 “门主。”进来一个暗门的人,双手举高一个托盘,托盘上一碗冒着白气的温热的药汁。 上云单手接过托盘,那人恭身推下,顺带关上了门。 上云飞快扫了眼托盘上的药,似在对我说又好似不是,他道:“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喝药。” 声音冰冰冷冷的。 我看着他,他一头银白的长发,墨色的眼眸,似在看我却不看我的眼睛,左右游离,微微漏神。 我慢慢闭上眼。 “喝药!” 门外风雪大作,他的是话语好比九尺寒冰。 “喝药!!” 谁的声音带着绝望,惨烈烈的只剩咆哮。 “喝药!!!” 我的沉默不是为了报复或是悲伤,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亦自私,用最后的死亡维护仅剩的自己。什么都没有……便不想,失去自己……不想在回头时,看到没有脚印的沙滩…… 突然,猛得被人拉起,温热的药汁粗暴的喂在嘴边,我闭紧唇,那些汁液顺着面颊,脖子,流下。 胳膊被抓着生疼,我睁开眼,不甘地看着上云,他那被癫狂蒙蔽了双眼。 冰川万里,像洪荒时那无法想象的低温。 上云黑色的瞳仁里有着一个这样的倒影:脸色苍白的女子面无人色,眉心一条细长的血色缝隙,迅速消瘦下去的脸将两只眼称地格外的大,却只有空洞与绝望写在那里,神已飘离。 上云一呆。 屋外霜雪纷飞,狂风鼓门,凛冽彻骨,某一刻,风更大了,气势凌厉无比,摄人心魂。 “啪!”一声脆响,瓷碗被狠狠摔在地上,上云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拉着我的手猛的一甩,我重重撞在靠床的墙上,背上一片生疼。 妖冶的黑色眼眸杀气翻腾:“想死吗?想死吗?啊!?我成全你!” 上前一步,他修长的手指掐着我的脖子,慢慢加力,空气开始稀薄,我半睁着眼,看到他的眼里突然流光溢彩。 “……一起,下地狱吧……”冰冷的声音带着几乎不被察觉的期待…… 视线开始模糊,灵动,我不会输你,你看,我不会输你…… 我嘴角带出一丝微笑…… 突然血光一闪,掐我脖子的手松开,身体的本能让我自动狠狠吸进一口气,随即开始咳嗽。 我定睛一看,离铛背影纹丝不动的站在床边,手中一把短刃上挂着的血丝尚且温热,上云被逼开数步,右手臂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深可见骨。 离铛紧紧握着短刃,背对着我,所以看不到表情,却只见他直直挺着背脊,全身蓄势待发,如在弦之箭。 上云扫了一眼伤口,眼角一挑,邪佞阴森之气陡然腾空而起,他冷笑:“你以为能挡得住我,让开!” 离铛不答,我只看到他浑身的肌肉开始微微收缩。手中的短刃握地更紧了。 上云笑地狂妄:“好好好,让你在黄泉开路吧!” 离铛依然不答,却慢慢抬起脚,缓缓上前一步:“你难道还看不清吗?只有你放她走,她才可能活下去。” 我没听过的离铛的声音。 我心里很怕,唤他:“……小铛……”声音一出口我都吃了一惊,怎么,如此虚弱和苍白…… 离铛听得,全身微微一颤,却没回头,全神贯注看着面前的人:“留她下来,她只有死。” 上云收起笑容,浑身只剩杀气,铺天盖地。 短刃尖上滴下一滴血,上云丝毫没有处理的伤口一直血如泉涌。 离铛慢慢又上前一步,空气中开始弥漫硝烟的味道,剑拔弩张。“放她走,不然她只有死路一条!” 上云开始暗自提防,离铛毕竟是天下第一神速,他冷笑:“我不放人!你要如何?杀我?就凭你?” 离铛停了脚步,握刀的指节微微发白,我强行撑到床边却丝毫没有下床的力气,“不要……” 不要,离铛…… “咣当!”短刃毫无征兆的落地。 刀尖碰地的时候,离铛跪下。 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消失,随着离铛跪下…… 思维僵硬,一片空白的大脑突然开始出现一些零星的片段:的山庄地牢里翻滚嘶吼的少年,被得日罂日夜折磨的小人儿,随我一同被囚禁却依然对我微笑的明媚的男孩。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是折磨自己,侮辱自己的人…… 离铛,我不值得…… 离铛半垂着头,背脊依旧笔直,声音低迷:“所以,求你,放过她吧……” 空气凝结。 上云深吸一口气,突然抬眼看我,我眼里却只有那个笔直的背影,他跪下的双膝盖像两把刀子,一刀一刀砍在我心上,一片挖心掏骨…… 上云眼睛一转,再看离铛时满是厌恶,他狠狠一脚踢在离铛身上,吼道:“给我滚!” 离铛被踢出一丈远,一口鲜血喷出。 他挣扎一下,慢慢撑起身子。 什么在凌迟我,张口无言,欲哭无泪。 离铛慢慢撑起来,一步一步跪着爬过来,又跪在上云面前,嘴角挂血,声音依旧:“……求你,放过她……” 我的世界突然空了,只剩那个跪在那里的背影。镌刻在永恒的岁月里,映成天上的月,地上的雪…… 唇微动,吐字如血:“……求你,放过她……” 突然有什么再也抑制不住,我趴在床栏边,放声大哭,全身乱颤,仿佛最后的生气也要随眼泪而去:不要,离铛,我不值得…… 天地失色,只剩朔风凛冽,飞雪连绵。 上云眼里纷乱,浮浮沉沉,他突然夺门而去,步伐居然有些凌乱,银白的头发迎风张扬…… 离铛静静跪在那里,不言不语。 …… …… 人走空,风雪亦停,我睁着眼睛躺在那里。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觉得我似乎想了很多,却又什么也没有想。 灵动紧抿着唇,带着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沉默并无声地述说着。 活下去吧。 亦不只是为我自己而活。 而灵动,我亦不会输给你。 两生花,谁是被同化的那个? 活下去,选择一条更艰难的路活下去…… 无以为报,只有活下去。 说什么“以死相报”,都是骗人的。 活下去。 哪怕,到最后,什么都没剩下,连自己也不剩下…… 「你能站起来吗?上云在窗外……」灵动说道。 我头微偏,看地不是很清晰,似乎有个稀疏的影子斜在窗上,影影棹棹…… 「……」 雪已停,落雪之声已绝,影憧憧,夜摇晃,静静的凝望与涅磐…… 不知不觉的睡梦中,似乎有人抚着我脸,轻柔而动情…… 我醒的时候日上三竿。我挣扎一下,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还是倒在床上。 凭窗站着一个人,一头白发,透过窗棂看着远方,身材高挑,四肢修长,一头齐腰的银白长发,微微侧头,一半阴影舔着他摄人心魄的侧脸。 上云走过来,黑与白的眼眸一片奇异的宁静。 我直视着他的眼,心里开始害怕,害怕他眼里丝毫不外泻的情绪,铜墙铁壁一般。 他却只是看着。 时间的溪流缓慢而过,他只是看着,仿佛世界只剩最后一秒。 我不忍他的注视,微微侧过头去。 突然被人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起。我微微一惊:“你干什么!” 上云不答,亦不看我,抱着我大踏步走出去。 出了门来,一股寒风直往被子里钻。 而我一呆。 一辆全新的马车,拉车的马就是上云的乌蹄盖雪。 上云没有停,直直走向马车。 车边,离铛和先生被几个大汗押着,刀剑在颈边。 一个暗门的汉子拉过小铛,把一根马鞭塞在他手里,对他说:“东面的大棘山脉是竣邺山庄,不足一月可到。西边宝瓶口也早也被天主教攻克,两月余的路程。”汉子冷冷的说。 车帘挑开,车内一盆碳火烧地正旺。我被小心翼翼安置在车内。 上云没有看我,突然空出的双手亦不知该放在哪里。 他黑白的眼睛似在看着别处又似在我身上。 「跟他说些什么吧……」灵动道。而我看着那张曾经恨到咬牙切齿的脸,事过境迁,只剩深不见底的无奈无奈无奈。 无言以对…… 上云一咬牙,出了马车,背对我站在外面。 “啪!!”一声马鞭的脆响,车帘放下,那一瞬间,我看到上云微微转过的侧脸,单边的耳钉反射着雪地的白光,他娆人而带邪气的眼半垂着他,唇微动,似在说什么。 「他说:走吧,在我拉你下地狱之前……」灵动在呓语。 马车颠簸而去,我却觉得如此不真实,恍然如梦。过了许久才慢慢反应过来。 凝神看,马车的横梁,脚边烧着的温暖的碳火,车轱辘碾着积雪的声音。 我伸出手,微微迟疑一下,然后挑开厚重的棉车帘,一阵刺骨的寒意钻了进来。 那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白莽莽的颜色倾天倾地,一条深深的车撵之印从脚下向远出延伸,延伸到寂寞空辽的远方…… 对面的山麓,一间民舍火光闪闪,漆黑的烟划破所有的白色。 火光之前,立着一个人的人影。 白发如雪,随风飘飘。 在一片的火色之前,一点一点,立冢成空…… 车渐远,慢慢连他的人影也看不见,我轻叹一声,缓缓放下车帘。 悠悠行迈远。戚戚忧思深。此思亦何思。思君徽与音。音徽日夜离。缅邈若飞沉。王鲔怀河岫。晨风悲北林。游子眇天末。还期不可寻。惊飙褰反信。归云难寄音。伫立想万里。沉忧萃我心。揽衣有余带。循形不盈襟。去去遗情累。安处抚清琴 我原谅你了…… 89 卷外篇·一 二 三 卷外篇•一 玫瑰花的葬礼 —————————————————————————————————— 离开你一百个星期我回到了这里 寻找我们爱过的证据 没有人愿意提起 玫瑰花它的过去 今天这里的主题 我把它叫作回忆 —————————————————————————————————— 川流不息的马路旁,人群熙熙攘攘,超大幅的电视墙在变换着广告。 市中心最繁华的步行街上,一人靠在路中广告杆上,白色斜葛纹的衬衫上缝着考究的木质纽扣,磨旧做色的牛仔裤叠在黯金色的板鞋上,无框的眼睛架在挺拔的鼻梁上,斯文俊秀。 偶尔有女孩子路过,忍不住回头望,那个靠在栏杆旁的清雅少年。 木旭抬腕看看手表,小纯已经晚了一刻钟了。 木旭无奈的笑笑,换了个姿势继续等着。 对面高处的电视墙还在变换,突然显出蓝底的几个大字:“寻女,傅清清,21岁,身高……” 木旭看着几个大字,突然觉得眼睛酸胀胀的,果然呢,电脑看多了就是不好…… —————————————————————————————————— 我知道爱情这东西 它没什么道理 过去我和你在一起 是我太叛逆 现在只剩我自己 偷偷的想你 玫瑰花的葬礼 埋葬关于你的回忆 感觉双手麻痹 不能自已 已拉不住你 真的好美丽 那天的烟花雨 我说要娶穿碎花洋裙的你 —————————————————————————————————— 当你轻轻走过我身旁,你就带走了我的心。 木旭本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打动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女子,有点高傲,还有点张狂。可是,她就是被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字打动了,木旭也觉得很意外。 “那么,应该是怎么样的?”傅清清问。一句话,顿时让木旭没了脾气。原以为如她一般的女孩子都是与男生你来我往惯了的,却没想到她单纯的可以。很难想象,和她一样的女孩子,漂亮,聪明,成绩优异,家境良好,性格分明的女孩子会从没交过男朋友。她不知道如何与男生交往,没有丝毫恋爱经验可言。她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从不撒娇也从不粘人,当然,木旭有时候是很希望她能和一般的女孩子一样有可爱的一面,而她没有。她依然是她,有点孤傲有点刺人的玫瑰花。 可是,木旭承认,他对傅清清身上的琢磨不透和如流水般的清澈很着迷,后来接触多了,傅清清才告诉他,她小时候得过场大病,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可从她有记忆起,家里就冷冷清清的,父母忙于生意,空荡荡的装修奢华的家里,就她一个人。 木旭听着,开始明白她身上那淡淡的孤傲是从哪里来的了。 “其实也没什么,在习惯寒冷之后,遇上的阳光都会很温暖,比如说,你。”她淡淡的说。 木旭看着她恬静平淡的面容,突然很感动,伸手拉住她的手,她的手一直很冷,一年四季。 —————————————————————————————————— 玫瑰花的葬礼 埋葬深深爱着的你 残朵停止呼吸 渗入大地 没人会注意 一片小雨滴 陪着我等天明 我用这最后一分钟怀念你 —————————————————————————————————— 木旭摘下眼镜,把手放在眼睛上,下午的阳光从指缝间漏进来,看上去居然是血红色。 然而,她的淡然却最终让他受不了。 受不了若即若离的关系,也受不了她永远清澈的眼睛,她从不热情,也不冷淡,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 木旭喜欢可爱的女孩子,而在好奇过后,傅清清一点也不可爱。 他曾爱她的琢磨不透和坚韧独立,可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去探究她了,无论何时,她总是清澈如斯,你伸手去捞,她就从你身旁流走。 而他不想放弃,傅清清是个如此奇特而动人的女孩子,他一直相信,有一天,他可以走进去。 但越是等待,越不确定,她,真的爱过吗? 一次活动结束后,几个班委聚在一起庆功,吃过饭后就是去ktv,那种买几百块钱的酒水然后包夜的。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傅清清选真心话,于是一个好事的男生问她:“最害怕什么?” 傅清清想了一下,答:“怕黑。” 大家笑着说不信,罚酒。 “处过几个男朋友?” “一个。” 罚酒。 “以后想做什么?” “平淡过日子,家庭主妇吧。” 哄笑,罚酒。 然后,她理所当然的醉了,傅清清酒量本不是很好。 木旭笑着把她扶到一边,递过一条毛巾,问她:“要我送你回去吗?” 傅清清已经完全昏昏沉沉的。 木旭宠溺的看着,还是让她在这里睡吧,反正她家那么空,那么黑…… 几个人又在招呼木旭过去,木旭站起身要走,原本醉过去的傅清清突然拉住他的衣角:“木晓,别走……” 木旭一愣,疑惑得看着似乎是醉了说胡话的人。 “不要……木晓……” 木旭蹲下看,看着傅清清的脸,一字一句的说:“你叫我什么?” “木……晓……” 木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自己成了某个人的替代品。 所以,她可以这么若即若离,所以,可以永远无动于衷,所以,她可以在看他的时候眼睛清澈,却又好象在透过他看着谁。 木旭想着,胸口像要裂开一样。 —————————————————————————————————— 我在夜幕笼罩的天桥上潜行 每一级阶梯 都留着你我昔日印迹 温存迷醉吵闹清醒 都还在我的脚畔兜转不清 没来得及把红色玫瑰递给你 爱就象是一场雨 已经离我而去 你说过 太过鲜艳的爱情终将凋零 —————————————————————————————————— 不想看她平静的样子,不想看她冷淡的姿态。 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的影子? 嫉妒?她会嫉妒吗? 她看着他和小纯走下来,漂亮的眼睛睁的很大,然后,木旭说:“我爱的是她,一直都是。” 那一瞬间,木旭觉得自己赢了,因为看到她眼里的受伤。 只要她开口,他就回来。 而她没有。 傅清清什么都没说,转身跑开。 木旭看着她逐渐加快的脚步,心如寒窖,原来,自己连一句挽留都不值得…… 很久以后,木旭才知道,从那一刻起,自己永远失去她了。 “啊,对不起,我来晚了……”一个甜美的女声带着歉意说。 木旭重新带上眼镜,微笑着对小纯说:“没什么,我也才来。” 小纯一笑,自然地挽起木旭的胳膊,撒娇道:“今天陪我逛街吧。” 木旭温和地笑着:“好。” 而傅清清,不会挽着他的胳膊要他陪她逛街,她喜欢去图书馆,在阳光明媚的地方看着书,偶尔会睡着,木旭坐在她对面,看她恬静平和的睡颜,然后,时间流逝。 傅清清失踪一年,她父母在疯狂的找她,可是,一年了,她离开了…… 小纯拉着木旭向步行街进发,身后的广告墙又换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的照片映在上面,睁着一双清澈的眼,淡然的看着一切的一切。 —————————————————————————————————— 玫瑰花的葬礼 埋葬关于你的回忆 感觉双手麻痹 不能自已 已拉不住你 真的好美丽 那天的烟花雨 我说要娶穿碎花洋裙的你 玫瑰花的葬礼 埋葬深深爱着的你 残朵停止呼吸 渗入大地 没人会注意 一片小雨滴 陪着我等天明 我用这最后一分钟怀念你 总是回想过去埋怨我自己 总是不经意间想起了你 现在的你已经太遥不可及 只能留在我记忆 玫瑰花的葬礼 陪着我等天明 我用这最后一分钟怀念你 —————————————————————————————————— 卷外篇•二 亡奴 苏沩常说:“你有好的容貌,这是你的依仗。” 穿着长裙女装的人立在一旁,垂目不语。 血池之上,开莲花。 苏沩的高墙内,美人上百。 有的风雅,有的暖情,只有一人冷若冰山。却异常得宠。 侍茶的朝徭,因为近身而侍,有宠数年,在高墙内算是个人物。 苏沩常说:“违我者,杀之而心安。” 朝徭对新近得宠的人痛恨异常,称他为狐妖。想巴结朝徭的内人争相排挤那人。以示忠心。 苏沩眯眯眼睛,看着站在血泊中的人。 一身白衣,半片血红。 朝徭眼睛大睁着,瞳孔已经散开。她的鲜血涌出来,涌出来,浸没了半个屋子。那人提着剑站在那里,半垂着眼,但是没有看朝徭。 血池之上,开莲花…… 苏沩半笑道:“她是我的人,你凭什么杀她?” 那人微微抬起头,苏沩并没有看到他初次杀人该有的恐慌,他平淡的说:“她该死。” 苏沩说:“你没有权利说这话。” 那人不语。 苏沩扫了一眼朝徭,道:“我少了个茶侍,从明天起,你来奉茶。” 那人依然无声。 苏沩转身,那人手中的紧抿一下唇,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倒是苏沩,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笑了。 苏沩常说:“你一无所有,只有用姿色取悦我。” 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冷闪过鸽子灰的眼睛。 苏沩常说:“你最俊的,就是这双招子。” 卷外篇•三 幸魂 圣女小心翼翼站在一边,偷偷瞟着坐在软塌上的天师。 “那食宿之类可还安好?”天师端着茶盏,随意问道。 身旁的姆妈小心地回答着。 看天师眼光扫来,圣女赶紧又垂下眼去,本分地垂首立好。 天师好凶的,每次查识字和女红都好严格,稍有差池就罚她禁闭,她不想被关在那个黑黑的,全是牌位的房间,所以,她很怕天师。 “最近学字如何?”天师问。 圣女一个机灵,赶忙小声回道:“谨遵天师吩咐,不敢懈怠,每日习之。” 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查书,千万不要查书…… 心下惴惴,眼睛一扫,忽而看见门边有白色的衣角一闪,心里正在奇怪,却听天师道:“行了,不要偷懒就好,今天就先回去吧。” 圣女心下一宽,赶忙随姆妈下去了,一月一次的月旬总算平安过关了,没再关禁闭了。 回去的路上,圣女问姆妈:“刚才门口的是什么人?” 姆妈道:“圣女,刚才门口没有人啊。” 圣女“哦”了一声,心里有些闷闷。 回到住所,她依旧闷闷。 她坐在窗口发呆,姆妈看着她,有些心疼,轻叹一声,下去了。 可怜的孩子。 没有父母,没有姐妹,没有朋友。 连个名字都没有。 她有些出神的想那个门边的白色衣角,奇怪,天师府上难道除了天师还有其他人?她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 晚上,睡前,萧声又起。 已经是几年了,间或会从天测殿方向传来的不确切,很飘渺的萧声。 圣女突然很高兴,她想,一定是那个人吹的。 又过了半年,是一年一次的祭天,她是圣女,可她还太小,才十二岁,连祭天的器皿都举不起来。所以每次都是去露个脸就回住所去。 在回去的纱轿上,路过天测殿,透过红纱望过去,圣女突然呆住。 天测殿正殿的飞檐上,一身白衣站在流光的琉璃瓦,背对她,黑发丝丝飞扬,清风掠过浮世,白衫翩翩。 “停下!停下!” 圣女大叫着,跌跌跑下轿子来,奔到高墙边,冲着高处的人影喊道:“你是谁?” 那人听闻,身子一晃,落了下去,一抹白色消失在红色的琉璃上。 圣女呆住,她只看到一闪之间的那人的侧面,却不知,世上有这么美的人。 圣女睡前问姆妈:“天师府上是不是有天上的仙子啊?” 姆妈一愣,道:“圣女听谁乱嚼舌根?这话可不能乱说,说了天师会生气的。” 想到天师生气,圣女不说话了,闷着被子有些怕怕。 每当再去天测殿的时候,圣女除了害怕之外又开始有些期待,什么时候,能再见那个仙子?圣女总是在天测殿东张西望。 鸽子灰的眼睛静静在暗处注视着,带出一丝微笑。衣衫一晃,人不见了。 更深更暗的地方,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带着洞悉一切却又很满意的目光闪烁不已。 90 第 82 章 《缚石》90 第 8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1 第 83 章 那个…………好巧不巧,都在与销金家对站的时候死了,-----应该是对战吧?唉~现在jj不让粘了,改这个的时候还真是有点儿麻烦。 从一开始看的时候,就觉得苏沩的爱情给人一种扑朔迷离的感觉,说圣女恨他不爱自己,他真的是那么爱 着那权力?看了这章之后,感觉又不是了,他爱木月隐?可是又为什么要做出那种种假象呢?他为了谁, 为了暗示什么呢……想到头都大了。 刚开始看《缚石》的时候有好多的地方都看得我哭得浠里华啦的,可是,后来由于情节的环环相扣,精神 跟着紧张了起来,可是,也没有那么扇情的感觉了,直到……直到看到了那段苏沩喝了易扬拿给他的茶之 后还写了信告诉易扬下次该如何如何,看到这段没再哭得浪费几张面纸,可是,在心的最深处,好像有一 根极细的不容易被发现的弦,被指尖轻轻的撩拨了一下,荡出了片片涟漪,抽出了丝丝的疼,那感觉有点 儿像看“春光乍泄”时的感觉,其实我非常非常讨厌bl,不过,在看到“春光乍泄”和“蓝宇”的时候, 所有的排斥都停电了~!于是,在看《缚石》的时候,心里是那么的痛易扬,希望他得到快乐…… 现实生活中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世外桃园,所以,大部分的里都会描绘出那么一个心里久违的桃园形象 ,然后再把它践踏的面目全非,再一次告诉自己和世人----这世上本无桃园! 不过,看文看到此处,最担心的倒是清清醒来之后如何自处了,担心她本来对易扬已经产生了的感情,被 自己误会成是灵石的感情,而刻意的去勿略掉了。灵魂附体?没问题,因为一个先来,一个后到;可是, 一具躯体里同时承载两个独立的意识顽强的灵魂?这个好像有点难办了啊,到最后别弄出个人格分裂来才 好!那再找到一个漂亮的躯体,灵动被分离出去了呢?那也很难办啊,看文伊始就特希望清清能和易扬在 一起的,要是真的分出两个,可麻烦了啊!!!!易扬该接受谁才好呢?清清再一意孤行的去搓合他们? ………………唉,想到这儿又一头的汗! 刚刚去加了群,可是,未果!! 苏沩是个奇男子,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但是他对月隐的爱得很单纯的。 月隐喜欢什么,他就给他什么,尊重他,保护他,明明爱到了极点,却换来的是月隐的猜忌和疏离,他的月隐的爱已经爱到了只能勉强维持自尊的地步。 除了月隐和他自己,天上的人,或者当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份爱之深,苏沩后院的那成百的 “美人”,多少都有月隐的影子,或者眉毛,或者眼梢,只要一点像他,他就要拥有。 或许他折磨的不是那些娈童,而是他自己吧。月隐死了,他的心基本也就死了。 但是月隐的仇恨他还没有报,月隐的托孤他还没有完成。可是他的报仇和照顾遗孤的方式是如此特别。 因为易扬是特别的,他除了承袭了月隐的那纯洁的灰鸽子眼眸,还有月隐对平静生活的爱和对权利的憎恶。 他幼小的心里,只有因为月隐的死而带来的简单的仇恨,他的仇恨只针对毁灭他的家园的人。 苏沩原想替他灭了仇敌,可是因为师尊的一句威胁,威胁到他最爱的人最后的嘱托和对这世上最后的眷恋,他忍下,撤兵。 现在作者还没有写到苏沩为什么后来将易扬变作他的娈童,然后又扶植他登上天师的位置,成为天山实际的控制人。 我想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举。苏沩教导易扬的,是统治天山的一切本领和做一个优秀男人所需要拥有的一切权谋,文治武功,可以保护易扬,而同时加诸给易扬的是巨大的耻辱。 苏沩这么做的时候,可能就可以想好它的终点,让被他给于的能力和仇恨充斥的易扬,结束他的生命,把他自己,作为祭品,献给月隐吧。 (599字) 《缚石》人物命名之大揭秘 读《缚石》之初颇是疑惑人物的名字,苏沩、水匕銎、乌盖茕等等,学理科 的君君用这么生涩的字眼难道只是为了更像尚没有国度的冷兵器时代早期的名字 吗?看到水匕銎死的那节就霍然明了了,心想如君君这般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儿 断不会是巧合,就去群里寻了君君探本溯源。果不出所料,君君对人物的命名真 个是煞费苦心,如不示众可真枉费了君君这番百转回肠。 我这是第一次给晋江上的文打分,就打给君君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打给君 君用心良苦却可以不计较结果的这般能独乐乐亦能与众乐乐、能醉于喧嚣亦能安 于淡泊的心性。 以下是我和君君关于《缚石》人物命名探讨的聊天记录: 注:barley即逍遥麦子のabettorの即君君 銎音qiong斧头上装柄的孔;沩音éi水名,在湖南 2007-09-2621:00:47逍遥麦子 水匕銎的名字可寓意他的结局刺杀圣女而亡? 2007-09-2621:01:39のabettorの 你太强了~~~ 2007-09-2621:01:54逍遥麦子 匕銎,匕穷,图穷匕现,一如荆珂刺秦王? 2007-09-2621:01:55のabettorの 问一句,你也是作者吗? 2007-09-2621:02:08逍遥麦子 不是 2007-09-2621:03:00のabettorの 牛人啊~~ 什么都能看出来 2007-09-2621:03:55逍遥麦子 原没想的,只是疑惑用这么生涩的字 2007-09-2621:04:09逍遥麦子 看到他死就了然了 2007-09-2621:04:27のabettorの 呵呵~~ 牛人真不是我能想象的~~~ 2007-09-2621:04:43逍遥麦子 想该不是巧合以君君个灵精 2007-09-2621:05:29逍遥麦子 这太隐晦了,不会有几个人能想到的 2007-09-2621:07:59のabettorの 嘿嘿~~ 那你写的评帮我点提示人民大众一下#~~~吧 2007-09-2621:09:12逍遥麦子 我正要说你该写个番提示一下的 2007-09-2621:09:30逍遥麦子 学理的就是不一样 2007-09-2621:09:40逍遥麦子 起个名都要想这么多 2007-09-2621:10:05のabettorの 写番??水的番我不想写 2007-09-2621:10:10のabettorの 没意思 2007-09-2621:10:26逍遥麦子 不是他的 2007-09-2621:11:07逍遥麦子 关于设局起名一些心路吧 2007-09-2621:11:36のabettorの 她们不爱看~她们会喊:快更正文吧!!! 2007-09-2621:12:09逍遥麦子 结文再写也行 2007-09-2621:12:59逍遥麦子 我对你起名的原则倒好奇呢 2007-09-2621:16:18のabettorの 原则:随便取或者预示剧情发展 2007-09-2621:17:21逍遥麦子 月隐晓出,初晓为旭是用了心的吧 2007-09-2621:19:36のabettorの 那当然,群主提了个醒,还可以暗示闭月羞花 2007-09-2621:20:13逍遥麦子 为何叫沩,水吗 2007-09-2621:21:50のabettorの 沩水远离苏洲,指心所想永远得不到,沩字谐音伪,说他总是算计,谁也猜不透他 2007-09-2621:25:05逍遥麦子 我以为有销金,有木家,有沩,有华焰,有邺庄要凑成金木水火土呢 2007-09-2621:25:56のabettorの [:l]原本是这么想的…………………… 2007-09-2621:26:23逍遥麦子 这也太绕了吧 2007-09-2621:26:32逍遥麦子 真是学理的 2007-09-2621:27:32逍遥麦子 学文的名字都起的琼瑶的不能再琼瑶 2007-09-2621:28:32のabettorの 嘿嘿~~~ 原本想把所有人的名字按八卦图来取,想一想又觉得实在才恶,才放弃的 2007-09-2621:29:05逍遥麦子 你也太累了吧 2007-09-2621:29:46のabettorの 嘿嘿,嘿嘿~~~ 取名太麻烦,所以每次一说到人名我就很伤脑筋 2007-09-2621:30:11逍遥麦子 真的写个序跋什么的,不然真浪费你这番用心良苦 2007-09-2621:31:09逍遥麦子 乌盖茕当菲琳雪莨菪济物归真呢 2007-09-2621:31:47逍遥麦子 很多偏僻的字 2007-09-2621:32:27逍遥麦子 是为了更像上古冷兵器时代早期的名字吗 2007-09-2621:32:35のabettorの 第一个是胡乱写的 2007-09-2621:32:55逍遥麦子 当菲琳雪呢 2007-09-2621:33:43のabettorの 第二个故意找个很女性化的名字,免得大家都往沈殿霞的方向想。姓当菲是因为 ……我很喜欢加菲…… 2007-09-2621:37:36のabettorの 济物归真是两个很慈善的名字,从《道》经里番出来的。 这两人本不是大奸大恶 之人,侦不过世间情愁而成了魔,以两个善良的名字给予他们,不过也是我当妈 的好心,祭奠他们内心的良善。 溥济万物,反浦归真 2007-09-2621:37:55のabettorの 爱这两个可怜的孩子 2007-09-2621:47:21逍遥麦子 我对你的名字最好奇了 2007-09-2621:47:29逍遥麦子 你又不学化学的 2007-09-2621:47:41逍遥麦子 为何叫锍注:二价阳离子 2007-09-2621:48:15のabettorの …………………………注:(事关隐私所以麦子把君君的解释略去了) 2007-09-2621:48:34のabettorの 够阴损吧~~~~~~~ 2007-09-2621:49:25逍遥麦子 这个音怕是没几个丫头会读 2007-09-2621:49:34逍遥麦子 尤其文科的 2007-09-2621:50:23逍遥麦子 我是怎么也没想通芷和锍有什么关系 2007-09-2621:50:58のabettorの [:d]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2007-09-2621:51:12逍遥麦子 高真是高 2007-09-2621:51:38逍遥麦子 邺永华呢 2007-09-2621:51:43のabettorの 果酱果酱~~~~ 文字游戏,写给有心人看 2007-09-2621:51:54逍遥麦子 永爱华焰 2007-09-2621:52:08のabettorの 没错[:d] 2007-09-2621:52:34逍遥麦子 唉,真个累死小君君了 2007-09-2621:53:30のabettorの 原本想叫邺筑的,就成金木水火土了, 2007-09-2621:53:42逍遥麦子 每个名字都惮精竭虑 2007-09-2621:54:16のabettorの 起名字也挺好玩的,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有人看出玄机来~ 呵呵 2007-09-2621:54:22逍遥麦子 是不如这个好 2007-09-2621:54:39逍遥麦子 不过邺也算土了 2007-09-2621:55:22のabettorの 勉强,所以还是金木水火土,这五个就是全部的前因 2007-09-2621:55:37逍遥麦子 我若没看出来不枉你这苦心了? 2007-09-2621:55:38のabettorの 之前有个大大解过清清的名字 2007-09-2621:55:52逍遥麦子 原闻其详 2007-09-2621:56:51のabettorの 独求自身清, 却身不由己, 想清者自清, 只是想想而已 2007-09-2621:57:37逍遥麦子 呵呵 2007-09-2621:58:06のabettorの 很绕吧,一般人都没我能绕~~~ 2007-09-2621:59:21のabettorの 所以亲去帮我澄清一下吧~~ 你的这个评我一定加精[:d] 2007-09-2621:59:31逍遥麦子 学理的能学好文,学文的可多不能学好理 2007-09-2622:00:08逍遥麦子 把我们的聊天记录贴上如何?嘿。。 2007-09-2622:00:36のabettorの 同意~~取个名字:抽风理科生取名大全!! (2759字) 人生何处不相逢 读《缚石》有感 偶俗人一个,深刻的绞不出,想了半天,才冠上这么个题目。 想说的不外乎《缚石》的情节构思实在太妙了,妙不可言。 一个个狗血情节组成的故事在大大的妙笔下生出花。 看故事当然抓主线,看人物当然瞧主角。 我原以为四大公子虽或出生穷苦或中途家道中落,但始终是各不相干的4个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 小铛一家居然是被女主清清她爸爸邺永华所害,小铛老爸死了,小铛妈妈和姐姐一起逃难到天主教。小铛被杀父仇人邺永华收养。。。 同时天涯沦落人,飞白也是差不多个情况,他还要惨,被邺永华害得家破人亡,父母和两个哥哥都没了,只剩他一个。 然后两个可怜的孩子被共同的仇人收养。 这个世界大吗?为什么小铛和飞白都被同一个所害,又不约而同地爱上了这个人的女儿? 这个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汗了一把 真相大白再来看几个男主,飞白和女主的父亲有仇,小铛和女主的父亲有仇,易扬和女主的父亲有仇,上云因为狠苏沩,爱屋及乌地恨前圣女――女主的妈妈。。。 不是冤家不聚头,还真凑一块来了。 是一报还一报吗?邺永华已经死了,虽然死得突然,但清清还在,是不是要负债子还啊? 这情节该怎么演下去啊?真真晕啊,大大到底安的什么心? (509字)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 ——我承认~我又抽搐了~我不擅长长评~可我还是写了。还望君大别怪罪。。。—— 文昨天才看,看完感慨颇多。入了群,君大问我:你最喜欢谁?我答说:小铛,顿了顿后又说,还有木旭。。。君大便奇了,问我:为何喜欢木旭? 为何么?这个问题,说实在,还真得好好琢磨番。小铛的答案是义无反顾地,这个单纯的孩子,我喜欢了很久,不过会说木旭,倒是连我自己都惊了一下。 不过是一个负了主角的小配中的小配,却依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者说,与其说喜欢这个人,不如喜欢这份怀念。怀念如此美妙,令人心驰神往。。。 清清总会记得,那个在烈日下为自己遮挡阳光的人,他说:亲爱的傅清清,阳光灼伤了你吗?还有那个午后,纸条上的那句:当你轻轻走过我的身边,你就带走了我的心。 回忆是如此的弥足珍贵,你能经历许多,却只能选择性的想起他们。而那些深刻在心灵深处的,究竟又是什么?有时候会想,那应该就是一种伤痛。人总是习惯对伤痕耿耿于怀的。。。 一直难以释怀,清清对于木旭那近乎神经质的回忆,无分时间,无分场合。日日夜夜的伤痛,分分秒秒的绝望,一寸寸地把自己的内心予以啃噬。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见,则可不恋。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知,则可不思。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伴,则可不欠。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惜,则可不忆。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爱,则可不弃。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对,则可不会。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误,则可不负。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许,则可不续。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依,则可不偎。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遇,则可不聚。 …………………………………………………… 然,人生并非初见,永远也不会,并且不可能。于是有了清清那无止无境的相思,无止无境的自我折磨,有时候我会怀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真的还爱过么?或者说,她真的有像爱木旭那样爱过那些身边的人么?她看着易扬,却想起了木旭的绵绵情语,她和飞白娓娓而谈,说的却是自己对木旭的满腹情意,至于上云。。。只有恨,何来爱? 她回忆,悼念,心心念念的,依然是木旭,只有木旭,还是木旭,那个初见的木旭,那个会为她只手遮日的木旭,那个会深深看进她眼底深处的木旭,那个,残忍得丝毫不带半点犹豫,撕裂她所有幻想,直白地向她摊牌说:我从来爱的就是她。。。的木旭。。。。 不是得不到,故而怀念,故而痛恨,而是自以为得到,到头来却发现其实一无所有,一切都只是自我的错觉,所以怀念,所以痛恨,纠结,无从释怀。。。 有时候觉得,清清就好像一个迷途的孩子,丢失了原来的方向,在彷徨中行走,却始终找不到归处,盈盈而握的手里,终究没有自己真正期待的那一双,所以她迷失,走不回,也不想走回。 仔细想想,这个孩子未免过于笨拙,只要能够走出迷雾,究竟握住谁,真的重要么?可是,这个世上的人,又有多少是真正聪明的?如果真的握住了,却发现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即使走出去了,也还是会放开吧。。。 君大最后释然了,她对我说:与其说你喜欢木旭,不如说你喜欢清清。或许是吧。喜欢这种执着,这份痴狂。 还记得,以前读到过的一篇里,一个女人问别人:您知道什么是情意么?被问得人呆了呆。女人就笑了:罢了。的确,谁又能真正知道,情意究竟是什么? 浮生一世,浪曲三千,朝雾、昔颜,水塘身外,君何在?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 =============================== 乱写了一通,汗。。。嗯,我承认,我抄袭了些别人的东西,比如那一大段排比,最近喜欢这句话,就写了,非常不堪的长评,君,别抽我。。。。就算是不才的我,给与你的致敬吧。。。再次佩服你万分彪悍的,一日三次更新。。。爬走。。。(1578字) 上云这朵红花被清清绿叶衬得犹如诸葛亮在世,愈发光彩照人 女主傅清清两次逃跑,两次都逃出了,两次都失败了。 一次是清清被上云捋去,飞白来就救清清,两人历经千险,死里逃生,最后逃出了暗门,回到了天主教。其实这不过是上云一次故意放水,在他从天主教得到宝瓶口的条件下。 上云是默许了救兵来把女主救走(当然在他反应过来不是天主教的人,利马回过头来追捕,是另外回事)从这点来说女主被救走本来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一次是女主怀孕,苦思冥想要逃出暗门,用尽手段,个中过程还非常复杂。逃是逃出来了,最后功亏一篑,还是没逃出上云的手掌心。 从这里来看,其实《缚石》一文中智商最高的人是不是就是上云? 跟女主比,有以上实事为证,胜负不用多说。 跟其它男主比,小铛第一个可以排除,痴情是痴情。我看看他的作用相当与清清身边一个丫头,性格塑造不那么让人满意。 飞白么,大难当前,居然想拉清清去隐居江湖,一派热血青年的做法,好像也不是那么心思叵测。 易扬是有点水平,但是女主屡次被捋,他是不是该反省一下自己? 除了那个鸟人――苏沩以外(这人偶不想提,品德差劲,很不入流的),上云排第一,也是心服口服吧。 再看最近几章,女主想方设法要潜逃那段。 女主是千算万算,心思用尽,手法也是层出不穷。看上去惊心动魄得不得了,好比《碟中碟》里面的汤姆.克鲁斯。我们边看边在想,这次总该逃出去了吧,总该如女主所愿了吧。可是到头来,出人意料,女主的一切努力,化为一场空。 害得偶们也白白替她担心一场,运筹帷幄的其实只有上云一人。一句话:无论你傅清清怎么个厉害,怎么个了得,你就是逃不出我上云的手心。 从这点来看,女主的厉害反倒成了上云的陪衬,上云这朵红花被清清绿叶衬得无比得犹如诸葛亮在世,愈发光彩照人了。 不能说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上云在计划,但是自清清穿为圣女后,几个主要的情节都和上云脱不了关系。所以我不能想象没有上云的《缚石》会成什么样子。没有上云的故事,能不能继续惊心动魄的情节。 (830字) 君大是亲妈,干妈,后妈和大妈(三)《缚石》戏里的看点几个美男里面,自然属上云最引人侧目。 可怜的孩子,恨得那么彻底,爱得又那么执着。先撇开□□一案,这种男人,配给清清,清清多半是消受不起。 以女主清清淡泊人生的个性,和谁都适合,唯独和上云相左。清清是现代女性里古典型那类,有点林黛玉的仙风道骨,爱过人也受过伤,从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弱弱地躲在角落里疗伤,恨不能入空门了此一生。 其它三个男人,温柔体贴的易扬,温暖呵护的飞白,情真意切的小铛,都能发扬怜香惜玉的精神,唤醒一个受伤的女人。 从这点来说上云的确没什么希望,他只会虐人。但是天意让清清遇到了上云,食虫草的上云刚好把她吃个一干二净,又痛心疾首地爱上了女主。 别人都是一边对女主好一边爱她,唯独上云一边虐她一边爱她。这好比把原本奄奄一息的女主扔进地狱受尽折磨,再拉上来,放进人间富贵人家投胎做人。 以清清柔柔弱弱的性格,叫她如何接受得了?到后来变成上云爱清清爱得越深,虐自己越深,因为清清不肯原谅他。 不过在这里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那个孩子,是否激发了上云的父爱?苦孩子上云从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他是否已经把清清和她的孩子当作世上唯一的亲人呢? 反过来设想如果清清没怀孕,上云又会怎么对待清清呢?还是会强清清吧。 孩子在他俩之间或者在于上云是个转折点。(546字) 女人看的言情,重点在男人。我想说说缚石里面两大主角――易扬vs上云。 目前为止据我所知:就属这两人人气最旺,理由不难理解,一个是第一眼情人,一个是孩子他爸。 两人的悲惨身世也是打动人心的杀手锏,并且一个比一个惨。易扬是娈童,在100名娈童同行中,血泪竞争上岗,悲呛脱颖而出,最后杀主取而代之。上云那是近亲之后,落地就白首,据说还无生育能力。偏偏女人众多,整天放荡形骸。 两人都心计沉稳,智勇双全,志在报仇雪恨,雄霸天下。 论相貌,清一色美男,旗鼓相当吧。 论武功,目前两人还无正面交手,不晓得。 论和女主的渊源,都和女主间接有仇。易扬没有直接跟女主算帐,上云选择了向女主报复到底。女主清清显然更倾心易扬,痛恨上云。 性格两人天差地别,一个闷骚型,一个性情中人 性情中男人往往讨人喜欢,比如木槿花西月锦绣里面的段段。 闷骚型的男人在刻画上比性情中男人要难很多。对啊,你看见的和他内心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易扬情商很高,懂得给清清打伞遮阳。。。而上云的付出一定要通过别人的嘴才能让女主知道。平心而论,偶理智上是支持易扬,情感上中意上云。 (464字) 君大是亲妈,干妈,后妈和大妈(二)继续,话说飞白遭到君大一盆冷水泼后,泼得他伤痛欲绝,柔肠寸断。 有美女在怀又怎么样?心爱的女人不在身边,还暗暗怨恨他,每天燕窝鱼翅也食之无味。 飞白不是个意气用事冲动少年,他权衡左右,还是想通了这点,拿出了马景涛的拼命三郎的精神,想冲破两人之间的重重障碍,想不顾一切地跟女主隐居山林碧波泛舟。 他掏心掏肺地想要和女主斯守终身,可是女主这时反倒犹豫起来,最后还是辜负了美男意。 虐啊,虐得真狠。飞白被这么一虐后身心受伤,一撅不起,五脏六腑估计没有完整的吧。 更狠的是从此被打入冷宫,由他弟弟小铛潇洒代替出场。女主也不知怎么搞的,如果早一天知道她要遭遇上云,还不如随飞白而去。 但是她没去,在偶旁观者看来,这不仅仅是她自觉责任重大,还有一个原因大大不愿意说的,就是清清爱飞白不够深,有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两人的感情还没到能让女主下狠心抛弃一切跟飞白这种地步。 和飞白斯守,这种承诺对清清来讲可能太沉重了,如果接受了,等于从此和其它三美男划清界限了。 。。(君大怎么舍得呢?清清又怎么会舍得)所以注定可怜的飞白,痴人一场梦啊! 即便以后出场,怕多半也是跑跑龙套的吧。除非君大肯来个大反转,照顾一下飞□□丝的感受。 (512字) 偶看《缚石》有段时间,一直隐忍着不去长篇评论,其实也够辛苦的,忍得都内伤。 《缚石》差不多每一章节都精彩纷呈,□□迭起,虽然狗血,倒也过瘾(前面两章除外,大大别揍我哦)。 偶向来钟爱绝色美男,大大也不例外。易扬,飞白,上云,小铛,个个不赖,属于千年难遇的美男,(小铛应该是小美男吧)凑成了最近jj流行的4大公子。 虽说是四大其实还是有嫡庶之分,君大对上面4个公子分别扮演亲妈,干妈,后妈和大妈的角色。 可惜偶虽暗暗为其它三个鸣不平,还是情不自禁地被易扬给吸引了(毕竟那叫初恋请人,或者叫第一眼情人)。 易扬一出场,女主就惊为天人,月下白莲,纤尘不染,吸引多少少女芳心暗许啊。 年纪轻轻,还权重位高,刚开始以为是个神童,心想这么好的极品男人,我替女主看过了,就定了吧,不用再见其它男人了,肯定是个一见钟情,美满姻缘吧。 谁知道就这么一个可人儿,他心里还有满腔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娈童,武侠文今年常用的一招,寒江雪里有个帅哥君无为,也是这种来头。 君大冷不防给大伙泼了盆冷水(有着腥味的水)我好冷啊。还好只泼到手臂。 娈童就娈童了,看在他对女主温柔体贴的份上暂且不计较(哎呀,你瞎操心,人家女主都不急你急什么呢)但是无论他对女主怎么好,接吻也好搂女主入怀也好,我在一边看着(虽然内心痒痒,恨不能代替女主投怀),总觉得这男人心事很重,心机也很深沉。 他所有的目的不外乎控制女主,利用女主,究竟有多少真情实意?恐怕只有君大的番外知道吧。 罢罢,这本是个苦孩子,不肯轻易付出真情也很正常,难为我们女主了,一穿就是这种终生难忘的美男,不用抵抗已经全线崩溃。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更可惜女主和易扬好了没多久,突然被人劫了。 (哑然)然后女主就遇上了后来才知道的另类邪气美男食虫草――上云。 我一看见上云连叫了三声:“完了,完了,易扬完了”情敌出来了,在你还没完全爱上女主之前,已经有强敌出现了。 果然女主很以貌取人地认为上云是个美男,第一印象还不赖。(君大说没办法,言情都有生两胎以上的美男指标)更可气的是,偶们的女主还对以后让他痛恨终身的男人打情骂俏,在女主还是人质的时候。 好在偶们君大的义子飞白即时出现,免得女主提前失身。(那天来月信了也说不定,哎呀,其实救不救都一样,女主多吃苦头,最后还不是失身于那个男人吗? )飞白和女主患难与共的情节篇幅不短,也够心惊肉跳的,女主还为此付出了缩短阳寿的代价。 心痛啊,真冤孽。。。是那上云欠女主的,也该问他讨来,那是后话。 飞白这家伙偶不太喜欢,原因是不太了解。后来在等文的时候和君大聊天,君大说曾经打算把飞白定为第四个总司,哇靠,她还不是一般的狗血。 。。(鼻血来了)幸亏不是,但干妈就是干妈,患难与共以后就只有小铛的戏份。 就算后来出现在天主教,女主知晓了飞白的真实身份,也不过是为给飞白抹了把黑,让女主再次对一个男人失望掉。 更何况还有一个横在两人中间的绝色美女(女主多半要自卑上很久)又是一盆冷水,泼到了脚上,冰冰冷,脚抖。 可是大大还是不肯给女主喘息的机会,又一次被抓了,还是被同一个人。 这次冷水浇了我一身,□□,□□再□□,近亲之后。。。原本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突然让她怀了孩子。 我真的不想看下去了。君大你做后妈的也不能名正言顺地虐人家吧,偷偷地下手就行了。 这也太那个了吧。哎呀,转头一想,也难怪,最近的穿越文都凡穿必奸。 好像不□□就无法激起读友的愤愤之情和女主的性意识(女主一般都清纯善良).□□还必怀孕,像是这年头现代男人的生育能力退化的不二证据。 然后□□的当事人双方围绕要不要这个孩子,来一场正与邪的善与恶的心理斗争。 哎呀,真替易扬捏把汗啊,易扬最多不过是人家的继父了吧。不知道闷骚型的易扬会怎么想,心痛加恨恨吧,后悔吧。 。。谁叫你一门心思只有自己的大业,不好好保护女主,这次连你亲妈也帮不了你。 (1551字) 我是鱼,你是飞鸟。(齐豫飞鸟和鱼) 飞鸟和鱼齐豫 我是鱼 你是飞鸟 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离 要不是我一次张望关注 哪来这一场不被看好的眷与恋 你勇敢 我宿命 你是一只可以四处栖息的鸟 我是一尾早已没了体温的鱼 蓝的天 蓝的海 难为了难为了我和你 什么天地啊! 四季啊! 昼夜啊! 什么海天一色 地狱天堂 暮鼓晨钟 ystogetherforeverapart 睡不着的夜 醒不来的早晨 春天的花如何得知秋天的果 今天的不堪如何原谅昨日的昏盲 飞鸟如何去爱 怎么会爱上水里的鱼 看着看着,不自觉的就会想到齐豫的这首老歌,看之前的几章的时候总是好喜欢易扬的白衣飘飘,因为那是我以前最爱的形象,可是后来看到了真实感那么强的乌宗珉的时候,想法就改变了,突然喜欢上这个男子,顽世不恭的痴情………… 有种感觉,作者应该是理科的吧?呵呵,写的东西跟别的穿越文感觉不一样呢,还有那个初恋,是真实中的初恋吧,而后的这个“乌宗珉”也是现实生活里的人物吧,处处细微的关心,默默的守候…………(430字) 92 第 84 章 《缚石》92 第 8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3 第 85 章 《缚石》93 第 8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4 第 86 章 苏沩:天人三劫 苏沩面前摆着一摞文书,苏沩本是全无耐心一点一点看的,以前都是甩给天测殿里得力的红衣批阅,自己只是看个大概。但是,现在不行,他事必恭亲已有数年,尽管事情琐碎又繁杂,但他还是耐着性子一个一个看,一个一个批。 眼前出现个五旗上呈的折子,熟悉的俊秀字体跃然纸上,落款和其他折子的落款不一样,不是一长串的职位头衔,而是简简单单两个字:易扬。 苏沩嘴角泛出一丝笑容。 易扬比他所预料的更为出色,这的确是令人欣慰的事情。 当年的举动,让他武功上出现缺失不过却可以掩盖他性格上的弱点。苏沩在天师的位置上坐了十多年了,他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争斗,杀戮,阴谋……心慈手软的木晓坐不了这个位置,只有易扬才可以。 不是别人的血染红你,就是你的血染红别人,你选择哪一个? 活下去,在杀戮,阴谋,鲜血中活下去,单纯的木晓需要多大的仇恨才可以走上这样的路? 苏沩轻笑。 虽然可以用利器弥补内力上的不足,易扬学双剑,他学的最多的还是谋略之道。苏沩之前常用奇怪的法子折辱他,女装,媚药,玩物,然后看着他的鸽子灰越来越深邃,越来越静谧,直到现在,有时候苏沩看着他的眼睛,也猜不出,这个仙子般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从以往到现在,无穷的磨难加在他身上,苏沩要的,就是这样铜墙铁壁般的易扬,各个方面。 易扬私下见过几次圣女,那个不经人事的小女孩果然被易扬无双的相貌折服;然后他有意无意地让易扬接触一些掌了权的红衣,易扬也颇为能耐,赏罚堂的水匕銎就是中了圈套的人之一,不过若非他如此,苏沩也不会给他机会立功,最后让他当上赏罚堂的主人;然后是提拔易扬成意旗旗主,苏沩知道的,易扬暗地里在用什么手段,斡旋于其他几个旗主之间。 玉不磨,不成器。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苏沩自问不是自己师尊的对手,易扬是一个人最后的要求,不能帮他报仇,那就让他强大吧。 易扬冰冷的眼神,铁血的手腕,是他亲手打造的美玉。 苏沩看着手上的纸墨,慢慢靠在椅背上,单手撑着头,细长优雅的狭目半开半闭,眼前的字迹开始模糊起来,苏沩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一个雨夜,从那时起一起连绵不绝的下到现在…… 苏沩是前任天师苏炎雨的私生子,母亲是广临城的花魁娘子,生下他来就死了。苏沩被父亲抱回天山养着,除苏沩外,苏炎雨下有三子二女,苏沩出身不好,自小就常被几个哥哥姐姐欺负,等苏沩大一点的时候,几个哥哥都已成年,在天主教身居要职,苏沩天生聪慧远胜常人,年幼不知收敛,处处争风头,几个哥哥见他年幼尚且如此,待成年更如何了得?于是篡夺苏炎雨把苏沩送出去学武,其实只是想个法子把苏沩弄到远天远地就好。谁知云游来的万劫谷真人却意外看中了苏沩,又可怜苏沩身世,于是苏沩,居然拜在了万劫古玄古派门下。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百年奇遇。 于是苏沩去了玄古派,他在那里学了多大的本事自不用说。他师父很喜欢这个小弟子,称他有举世之敏而身藏王者之气。但是小小的万劫谷自然不是苏沩的终点,在十五岁束发之礼以前,苏沩应父亲的指示,动身回了天山。当年他被兄长排挤出天山,他要一并讨回来。 没想到,前来接苏沩回山的人在半路上下药,等苏沩醒来时,他不知道被抛在哪个荒郊野外的道旁,手筋脚筋全部被挑断,像一个叫饭花子一样被抛在路旁。 苏沩呆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人心之恶,实在难以想象,几个兄长怕他学成回山,自己更比不过苏沩,假传是父亲召他回山,实际暗下毒手。而父亲,身为天师不可能一无所知,却放任几个孩子如此血肉相拼…… 这就是,苏沩亲生的,父亲兄长…… 师尊曾言:奴兵之道,亦是自障。掌权的人只有比权利更冷血,不然只会被权利伤地死无葬身之地。 苏沩趴在路边,手脚的断口处不断在冒血,雨水也从天而降,泥浆里的苏沩闭上眼睛,等待他生命里最后一刻随着身边红色的小溪一同离去。道上的车辆马匹不断,上面的人都在专心赶路,所有人都没看见在路旁泥泞中的苏沩,或者是,装做没看见。 苏沩冷笑,这就是人心。如果换成自己,自己也不会去救一个趴在路边,奄奄一息的要饭花子。 突然有车辆停下的声音,然后有人下了车,一个小厮似的声音说:“小……小姐,那人八成是死了,快回来吧,雨正大呢!” 苏沩微微一动,睁开眼来。 一个穿着丫鬟服饰的人撑着白色红花的油伞,伞下一双水雾弥漫的桃花眼含笑,发如云,面如月,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朱唇微动,媚骨的声音带着些许欢快:“谁说的!你看,他还活着呢!” 一身泥泞的苏沩有一瞬间的失神。三步开外,白色的油伞绽放在雨中…… 混沌乾坤,紫陌红尘,如果有轮回,这一刻就是宿命的展开。九重天上有无数的神佛,九层地下是无数的鬼魅,却只有你,才是我的劫难…… “米饭你看,小姐我多有眼光,路边随便捡个人都是百里挑一的俊俏模样。” 那人坐在饭桌旁,笑嘻嘻地说。 一旁的小厮愁眉苦脸:“小姐,这人……这人……” 苏沩睨了那叫做米饭的小厮一眼,米饭看着这少年幽冷的眼神,下面的话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这人怎么?”那人问,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眼波流转,红唇含笑,令人心神荡漾。 “这人手筋脚筋都被人挑断了。”苏沩面无表情地帮米饭答了话。 那人一愣,随即掩口笑道:“我说呢,难怪一个要饭花子模样的人看到这一桌好酒好菜会无动于衷。” 那人端起碗筷,送到苏沩嘴边,言笑浅浅:“阿——” 苏沩盯着这张闭月羞花的脸,忽道:“你就不怕惹祸上身?”救一个身份不明,却明显是遭人陷害而落魄的人,最终的结果极有可能不是善有善报,而是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一些有权有势的人。 桃花眼一挑,那人依旧嬉笑道:“怕!等你吃完了,我就再把你丢出去。” 苏沩不答,张口吃下面前的食物,他确实是饿了。 苏沩便随这两人一路南去,那人什么也不问,只是不停和赶车的米饭笑闹。苏沩沉默着,看着手腕和脚腕处的纱布缄默不语。 行了一日,晚上又在一个路边的小客栈住下。 米饭服侍苏沩睡下,便回了房。 半夜,一阵响动,苏沩惊醒,不多时,便见那人提着包袱突然冲了进来,一把拉起苏沩,皱着眉头道:“快走!追来了!”拖着苏沩就要走。 苏沩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叫米饭先赶马车走,你躲来我房里。” 那人一愣,苏沩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口吻:“快去!” 桃花眼一瞪,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苏沩依旧冷冰冰地:“不想被抓回去就听我的。” 那人想了想,一拍脑袋,转身出了门去。 “笃笃笃,笃笃笃!” 然后不等人开,门就被人撞开,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冲了进来。 “谁!”苏沩厉声问道。 来人不答,只四处翻寻着。 “我是有伤在身,难道你们就能欺我动弹不得吗!”苏沩怒目而视。 一个汉子抱拳道:“这位小哥,得罪了,我们只是寻人而已。” 苏沩冷笑:“我若不是有伤在身,你们现在都已葬身剑下,岂能容你等如此放肆。” 那汉子噎了一下,随即又道:“失礼之处,还望小哥见谅!小哥能否先下床,我带兄弟几个向小哥陪个不是。” 苏沩嗤道:“没听见我说我有伤在身吗!任何风都受不得,不然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要你全家陪葬!” 那人憋了一口气,隔了隔强忍住又道:“那只有得罪了……”说着要过来掀苏沩的被子。 苏沩细长的眼睛一瞪,呵道:“放肆!你们要找何人!我与他非亲非故,就算容他藏身此处也断不会与他同处一塌!你赶如此胡来就不先问问我是谁?” 那汉子一呆,终于犹豫着收回手。门外又进来一人,道:“虎兄,门外有新的车辇痕迹,看来是先走了一步。” 汉子一听,回首对苏沩抱拳道:“今个儿夜里多有得罪,还望小哥勿怪,就当我们哥几个欠了小哥一个人情。” 说罢带着人转身离去。 门外终于没了声音,被子里的人一把掀开被子,长长呼吸了一口。那双水灵的桃花眼含着笑瞅着苏沩,正要说话,不想苏沩突然靠过来,温润的唇封住那正要说话的嘴。 那人一呆,还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全世界都是耳鸣声。 待那人反映过来,正要恼羞成怒推开苏沩,却听到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最后一个人也终于走了。那人这才恍然苏沩这么做的原由,他手不能动,无怪只能如此啊。 苏沩退开,眼里还是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你现在可以走了。”苏沩说。 “去哪儿?”那人接口问道。 “自然是回你自己房里睡觉去!”苏沩有些忍无可忍,他独眠惯了,不喜与人分床。 那人一呆,眼里笑意陡生,伸出臂膀环着苏沩的脖子,娇滴滴地在苏沩脖子上吹着暖气,道:“夜半佳人来,小相公你就这么赶奴家回去吗?”眉眼带笑,云鬓散乱,花颜芙蓉色,分明是副勾魂夺魄的模样。 不想苏沩扫了那人一眼,依旧冷淡地说:“公子,麻烦你自行回房,在下身体不便,就不送了。” 挂在脖子上的那人一僵,收回手来坐起身子,望着苏沩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男的?” 苏沩哼了一声,道:“破绽太多,说都说不完。” “比如说?” “自己回去慢慢想。”苏沩有些不耐烦。 那人便真开始支着头认真想了起来。 “喂,你就不能回去想?”苏沩忍了忍,最终出声道。 “哦,是哦。”那人拍拍衣服下了床。苏沩暗暗舒了口气。 走了两步,那人又折回来,掐了掐苏沩的脸,笑道:“我不叫喂,我叫木月隐。”说完转身又走了。 苏沩躺在那里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这妖精……” 第二天,木月隐过来帮着苏沩洗漱,然后端着一碗米粥,一口一口喂苏沩吃。 木月隐已经换了男装,如此动作让店小二频频注目。可这二人却处之泰然,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米饭在前面的村庄等我们,一会儿我先顾个车,我们赶过去和他汇合。”木月隐边舀着粥,边说着。 “不用顾了,买吧。”苏沩说。 “为什么?米饭那里有车啊。” “不去那里,直接往东走。”苏沩说。 “啊?”木月隐一呆。 苏沩吃下一口粥,平淡地道:“你道是那些找你的人怎么那么轻松就找到你了?” 木月隐茫然地摇摇头。 苏沩扫了一眼木月隐的白痴样,道:“昨日一路走,你那米饭一路扔藿香,寻你的人只要带了狗,很容易就能找到你。” 木月隐一拍大腿叫道:“米饭那小子太了不得了!居然开始耍心眼了!” 苏沩面目依旧,平平地说:“我还没吃饱。” 木月隐舀起一勺粥,谄媚地笑着:“那高人指点,买了马车然后呢?” 苏沩张口吃下:“付钱。” 木月隐呛了一下,想了想,又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被人追着赶?” 苏沩嗤之以鼻:“不就是富家少爷憋慌了,跑出来闲逛,家里着急了,所以谴人来找。” 木月隐大奇,怪叫道:“你是神棍吗?” 苏沩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一眼。 “告诉我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少侠你英明神武,指点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呜呜……(装哭)你就告诉你的救命恩人一下吧……” “说!不说就不喂你饭吃!” …… 最终,苏沩屈服了,木月隐发神经的样子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第一,你初见我时穿的丫鬟衣服袖口和领口都不合身,明显不是自己的衣服。第二,寻常人家的孩子哪能有随身的小厮随从,只能是大户人家的出身。第三,搜房的汉子刀上的刻印和我在马车内不少什物上看到的印记相同,明显是同一家的东西。第四,如果是在逃命,哪会像你如此悠闲轻松的神态,还有心思搭理路边的人。最后,如果不是自家人,你那小书童能用记号来知会追赶你的人吗?” 木月隐听地一愣一愣的,隔了好久才嚅嚅道:“天啊,我捡到什么啦……” 苏沩不答。 过了一会儿,木月隐又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成了这样?” 苏沩目光一沉,扫了木月隐一眼。 木月隐打了个寒噤,继续喂着粥,嘴里嘟囔着:“不就问问嘛……” 之后,木月隐自己吃过早饭,买了马车,带着苏沩,背着米饭所在的方向,扬长而去。 马车上,木月隐赶着车,道:“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苏沩沉吟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去欺骗这么个单纯的人:“苏沩。” 苏沩捻着易扬的文书,慢慢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那年的雨水还在下着,油伞下的他,花容月貌,噙笑的眸子,轻轻勾起的嘴角,滂沱的大雨。隔着雨幕,他慢慢不笑了,带着点忧伤看着苏沩。 茶凉了,侍读的红衣换了盏新茶来,碧绿的新芽浮在表面。天已晚,侍读的红衣已经换了一人。苏沩知道,这个看起来最低眉顺眼的红衣端来的茶早已不能喝了。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到他知道藤萝青——这种稀有的慢性毒,无色无味且银针不察——已经下在这茶里了。易样的笔墨有种淡淡的佛香,正是藤萝青的催发药引念奴盅的味道。 苏沩看着袅袅升起的清茶氤氲,朦胧的水汽中,易扬幽冷的眸子慢慢浮现。 那浅灰色的眼珠子,像极了木月隐…… 马车一路颠簸而去,苏沩去找了自己的师父,只有那个神人般的师父才有可能挽回自己的手脚,他还很年轻,他还有抱负,他不想这么坐在轮椅上当个废人。 可那断了的手筋脚筋,耽搁了太多时日,最多能勉强接上,提剑?春秋大梦。 苏沩呆看着自己的手脚,好端端的人,这么一下子成了根本离不来的拐,离不来轮椅的半个废人。 看到月儿亮起的时候,木月隐端着碗热粥走进来。舀起一触在苏沩唇边,苏沩不动。 “别灰心啊,说不定有别的法子呢。” 苏沩不动。 “又不是完全没救,你看你现在不是能举手能站立嘛。” 苏沩还是不动。 “你至于非要这样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我养你。” 苏沩还是没动。 木月隐僵了片刻,猛然跳起来,一碗热烫烫的粥直直泼在苏沩脸上,木月隐指着苏沩的鼻子开始破口大骂:“……不就是断了双蹄子,你就能坐这这儿装你他妈的大爷!有个甚的了不起!小爷我为你端茶倒水的你还不感恩戴德痛哭流涕重新做人,信不信小爷我明儿个就把你扔路边上,卖皮肉馆子!你不是自认废了吗?小爷我他妈的先废了你!……”木月隐口若悬河骂了半天,苏沩的脸,脖子被热粥烫地热辣辣的,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 木月隐越骂越来劲,骂着骂着自己居然也流起泪来,苏沩奇了:“你哭什么?”木月隐一个巴掌扇过来,吼道:“老子在为自己他妈的不值!” 苏沩一怔,想起一路的风雨,在泥泞里自己推车的木月隐,在马贼面前坦然笑着的木月隐,断桥前四处求渡的木月隐……苏沩看着流着泪咆哮的木月隐,心尖似乎一动,但却太过短暂,水过无痕。 易扬的字体看似温文如流水,细看之下,却隐隐有嶙峋之气,内荏不发。 苏沩觉得,木月隐哀伤的眼睛,肯定是为了易扬。他也不想掩饰什么,不错,他贪恋易扬的相貌,他渴望他的身体,他折磨他,他强迫他,易扬有反抗过,有自杀过,有祈求过;但他不放过易扬。他可以救活他,如果他不愿,苏沩就用非常的法子:他抗拒,则被灌春药;他祈求,则会遭受更多……慢慢的,他就学会了一个字:忍。 但是,苏沩要培养的不是懦夫。 苏沩教他兵法,教他武功,教他在权术争斗中需要的一切。最残忍的:教他礼法。 身为脔人,最不能面对的就是荣耻之观。而易扬却不得不面对。现实与道德观念的强烈冲突,他自杀过,都被救了回来。后来他活着,苏沩就是要这样的易扬,除了仇恨一无所有,只能靠仇恨活下去的易扬。 后来的后来,意旗旗主死了。那夜苏沩记得格外清楚,他穿着丫鬟的衣服掌着青灯在珠帘后等他。苏沩半笑着问他:“你在等什么?”他不答,走过来,吻住苏沩的唇…… 帐内春光无限的时候,易扬说:“我把意旗旗主两个儿子杀了。”苏沩笑了:“如此的热情如火你,我怎么可能放得开?”易扬扬起头:“那你且试试看,一辈子都不放!!”苏沩没说话了,低头亲吻他修长的颈,他想,是时候了…… 会意堂的冷,不是噬人的那种,而是绝望的那种,黎明将至,正是黑的最彻底的时候。惨淡的灯火中,苏沩想起木月隐,信在手中紧紧捏着,攥着。 他还记得木月隐,带着他冲进别人的婚礼礼堂,大叫着:“给我兄弟冲喜,新娘子和场子都给我让出来!” 他还记得木月隐,挂着假胡子打劫自己家的镖车,就为能给两人置个不大的庄子。 他还记得木月隐,无所顾忌地大闹青楼,轻狂地叫着:“所有的姑娘都出来,我兄弟厉害着呢!” 他还记得木月隐,家里镖局的人找来,就匆忙和他离开,放弃了优渥生活和他浪迹天涯。 他还记得木月隐,总是善良的木月隐,总是为了某个不相干的人而散尽盘缠,总是这样的傻。 若不是小师叔的到来,带来师父为他而创的内功心法,也带来他的希望与噩梦——断了的筋可以接,因为,原本该是灭绝的奇怪生物,现在听说出现在销金一族手上,有着奇特的接合之功。 苏沩有时想,如果不是自己心有魔障,他不会是天师,也不会失去木月隐。那时他与木月隐有个小庄子,住了好多人,都是木月隐收留的人。那时一个遗孤刚会说话,拉着苏沩奶声奶气地叫:“娘……”但师叔短短几句话,照亮他的野心:那天山,天山的兄弟,天山的一切…… 苏沩一把丢开易扬的信,飞快闭上了眼睛。 不,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鬼迷心窍般谋划了一切。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失手被擒。 他不记得,那个有龙阳之好的族长销金展是如何突然答应为他医治,并放他走。 他不记得,那时木月隐,轻轻推开的手,垂着眼,小声说:“……我脏……” 不,不,不,他不记得,可他还记得!那一场淫靡的族内狂欢散后,后知后觉的苏沩从医疗室疯狂地冲出来,只在酒肉残籍中找到那时的他,满身是伤的他…… 他早就忘了,那些,那些错乱的过去……木月隐家知道了这件事,老夫人怕木月隐发生什么其它,硬给他纳了房小妾,木月隐成亲那天,苏沩回了天山。再后来,天下传闻华焰爱上了苏沩,次年,木晓才出来。后来,再后来,再后来就是没有后来…… 苏沩突然很想很想木月隐,非常非常想。想念那时的他,撑着油纸伞,隔着倾盆大雨,隔着前世今生,灿烂地笑着。 那年冬天很冷,苏沩夜里运着内功倒也不冷,突然木月隐带着一身霜气钻了进来。苏沩斥道:“你搞什么,滚!”木月隐嬉笑道:“别啊,孩子他娘。”苏沩翻了他一个白眼:“找死吗?”木月隐笑:“我怕娘子你冻着,过来给你暖暖!”苏沩眉毛一挑:“不好意思,我这里不待见过夜的!”木月隐哽了一下,垂着头小声说:“可是,我自己一个人睡好冷。”苏沩还想让他走,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来,憋了半天终是没说话,转身不去看他。身旁的木月隐隔了一会儿,小心地贴过来,靠在苏沩背上取暖。“苏沩啊,”木月隐说,“一直这样吧。”苏沩不答,过了很久,低低地问:“你图什么呢?”身后的人低低偷笑:“不图什么,我喜欢这样。”我喜欢你。木月隐在心里默念后面这句,不知道苏沩听见没有。 黎明至。 很多事在苏沩脑中流转,远旧的往事慢慢被现实繁多的事情所取代:礼书泉的位置还没来得及剥,水匕銎的心思似乎有点偏差,光道的围墙还没竣工,这月的帐还没厘算,年殇的承诺不知可不可靠,暗卫的编排要重新整理,天主教的内奸似乎还有……事情那么多,那么杂,千头万绪。 算了,苏沩突然开始这么想,留给易扬去收拾吧。他有点等不及想见一个人,想见他。 他走了那么多年,苏沩照着他的姿态,他的语调,他的眉眼,收集了那么多脔儿,那么多夜夜笙萧,那么多酒醉迷离,可苏沩知道,那些都不是他。 被苏沩脔禁七年的不是他,莨菪山那几根骨头也不是他,他的木月隐还撑着油纸伞,在那个雨夜等他。 苏沩端起茶,轻轻抿上一口。 那一刻,他觉得很畅快。 一个半月后,天师苏沩,暴毙身亡。他留给后来者的,是一个强胜的帝国,有强壮的兵马,充裕的库存,井然有序的统治,人才济济的天山……又过了五年,天主教圣女,终于走上了天验的台阶…… 95 上云番外(上) 《缚石》95 上云番外(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6 第 87 章 猛然一震,我缓缓睁开眼。 微微潮湿而有朽坏痕迹的房顶,农家棉絮特有的味道,温暖的厚棉被,略微硬实的床铺…… 目光一扫。 没有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两条腿,一个身子,两只手,一个头,我还是我,一个人,没有孩子,没有灵动,却有太多早已改变…… 我微微呼出一口气,只是梦而已,不管多真实,不管多鲜明,只是梦而已,没错,只是个梦而已…… 目光一转,床边趴着一个人。 夜色重,晚霜寒,一个人俯在床边深深浅浅的呼吸着。一件粗布的衣裳披在肩上,埋首于自己的臂弯之间。短发依然凌乱,却有些长了。 冷月濯濯,一室星晨的光芒,小铛趴在我手边,静静融化在靡荼璀璨的夜色中…… 破旧的窗棂外夜风偶尔漏进一丝来,冷吗?到底什么是冷,什么是暖呢?我从不知道,在寒风或烈日下等待的滋味,我也从没感受过站在一个人身后不断凝望的心情。我小心翼翼把自己包成一个茧,就在一寸方圆的地方,然后假装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什么也看到。然后,一些人从我生命里出现又消失。是当初夕阳下那个清雅的微笑太过刺眼,还是亿万年时间的缝隙太过孤独……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何时自己成了这副朽坏的模样,伤痕累累,我亦无从知晓多少人在背后为我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我只是退开,退开,再退开,一次又一次伤害我爱与爱我的人,然后他们受伤,流血,离去…… 却有人,为了不知道是什么的理由,在一旁凝望,凝望,凝望…… 也许他早就绝望了,他早就厌倦了,很早以前就在心里放弃了,认输了,却为什么,还在等待。也许,早已不是为了最初的初衷而等待,而只是为了等待而等待,习惯了,一个人,默默的等待。 银色的月光流淌一地,蜿蜒在这个简陋的民居里,我突然想起我的家,不管多疲劳,多千创百孔,残破不堪,家里总有那么一个人,亮着黑夜里的一点灯,冉冉在黑夜的寒冷里,等我归来。 时间模糊,他的黑色短发,他的笑容明朗,他的清澈眼眸,他曾道:“等你的心空了,我就填进去……” 我好象曾经答应谁,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 该回家了。 不想了,不求了,不争了,不要圣女或是夫人的身份,也不要什么回到过去的承诺,不用去原来的界,也无须离开现在的界,离铛,我累了,带我回家吧…… 我颤颤巍巍挪了挪手,慢慢拉住他冰冷的手。 小铛像被电击一下,猛地抬起头来。 “你……你……”小铛瞪大了眼睛,眼里全是红色的血丝,不可思义的喃喃道。 我浅浅微微笑,“小铛,我渴了……” 小铛慢慢伸过手,轻轻抚上我的面颊,“你……你醒了……”他仿佛呓语一般,完全是不相信的语调。 他的手指冰凉,他的眼睛迷离,离铛啊离铛…… …… 我靠着床柱坐着,笑着看小铛一边恍然想起得跑出去,一边大喊着:“老爷子,老爷子~” 手里的茶杯里的水慢慢静了下来,我浅笑,举杯要喝,忽而愣住了。 眉心之间,长出一道两指长的细细的裂缝,血色。 心里一空。 “啪”一声,水杯落地,溅湿了棉被 只觉得混身僵硬。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马上要破茧而出。 我极慢极慢地抬起手,轻轻碰触眉间这一道血红。 指间碰触的一瞬,我分明听见了,我听见了…… 另一个灵魂在辗转,在翻滚,在嘶吼,她说:「下来吧,放弃吧……」 灵动的声音逐渐变大,充斥天地,声声蛊惑,她说:「下来吧,放弃吧……」 “不要——————”我尖叫,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 似乎有推门进人的声音,我却再无法分辨事实和思维,我只听见灵动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回响在我脑海,她在催促我:「下来吧,放弃吧……」 “不要————你走开————你走开————”我死死抱住脑袋。 「求求你,放弃吧,我要去找易扬,我要去找易扬,放弃吧,求你……」 “离开我——你走开——” 「求你,放弃吧……」 “不要——你走——” 我疯了一搬,开始用力去撕去挖眉间的那道血痕,旁边的人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见。 “你走开——离开我——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有血从额头流出来,我拼命在挖这道裂缝。 “住手!你在干什么!”来人箭步上前,按着我的双手,暴戾之气自然而生。 「别这样,清清,放弃吧,你就不能成全我吗……」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尖叫。 「清清,求求你,十二年,我等了十二年,如果可以,我愿意再等十百二十年,可是易扬的生命没有那么长,你让我去找他吧,让我去找他吧。」 我心一呆,眼前有片刻的清明,清晰看见,上云牢牢按着我的手,僵硬的表情和眼里泛出的绝望的死灰色,痛入骨髓,绝望着惨烈。 随即模糊掉。 她还长在那里,从我身体里分出来。 我突然明白,这不是我,这是我的意识……灵动,想长进我的意识里去! “你滚,从这里离开!”我看着她,高声说。 灵动看着我,不说话。 我们对峙着,慢慢冷静下来。 很久很久,灵动长叹一口气,低低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寂的区间里。 …… 很多时候答案完全不是人们预料的样子,人们所追寻的真相通常揭露所有事实,不管人们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在光明的面前,暴露的,也有不忍面对的丑陋…… “也就是说,在同一个躯体内,我走不出去,你也走不出去,我们注定共存。”灵动说。 她想了想,忽而又笑了,自顾自的说:“以前曾看过不少双生花,一枝杆上长出两个花苞,等花开的时候,其中一朵就会抢另外一朵的营养和空间。然后另一朵慢慢枯萎,它的姊妹在它的死亡上越加鲜艳美丽。所谓双生,其实只是两个之间相互的争斗与抢夺。” “清清,”灵动看着我,眼睛清澈见底,坦坦荡荡,“我有心中想要守护的东西,而你没有,所以,即使现在你比我强大,但是最终赢的人是我。因为,你没有。” 我瞪大了眼。 同化,还是被同化。 是否就像一个大熔炉,我被丢进去,然后塑造成另外的样子?然后我的思想,我的判断开始完全偏离我的初衷,成了另一个思维的决定,把灵魂卖给别人,依然行尸走肉的活下去? 或者从那以后,我与灵动,这两个人都不会存在,新生的灵魂只能传承到灵动无穷无尽的思念与渴望。然后我与灵动,一起消失,一粒灰尘也不留下,一丝轻风也没剩下…… 如果你的存在,是在等待与你相交的那个灵魂,那么我呢?跨越两界,从生死的边缘到宿命的纠缠,难道我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吗?痴,贪,癫,怒,喜……谁没有经历过?难道就任你如此将我抹去,不剩分毫? 不…… 我不愿成为你,我也不要你变成我,你有你想维护的东西,我也我的坚持,别想同化我,想都别想…… 我眼睛一瞪,下定了决心,灵动消失。 手指微微一动,睫毛微微抖了抖,我没有睁开眼。 我的慢慢把手抚上眉心,不知何时,被人包上了纱布。隔着纱布,我慢慢摩挲着纱布下的那道血痕,我知道灵动在里面,在生根,发芽,然后慢慢壮大,最后将我同化。 “你不走,那么放我走吧……”我喃喃道。 “哗啦”一声接连的脆响。 我心中一动,慢慢睁开眼。 上云站在桌旁,地上是破碎的土瓷碗和温热的药汁,白发高束的上云全身僵硬。 他看着我,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不语,漆黑的眼睛比黑曜石还浓厚,比夜晚的天空还深沉。 我回视着他,突然发现,我恨不起来了,恨他什么呢?我曾有过他的孩子,可是却是在灵动的全力运作之下,然后呢,灵动告诉我,是她在潜意识的操纵,所以我才会有那些奇怪的坚持,生下孩子,护着腹中的骨肉。若不是我一意孤行的留下孩子,也许,他也不会变成这样,他只是个复仇者,是个猎人。却阴差阳错爱上了自己的猎物。 该恨他吗?孩子没了,灵动开始反扑,想要占领这个躯壳。而他呢?把我从妓院里接出来,万里求医,灭门寻药,白发的人自己也是在挣扎矛盾的吧…… 如果该恨他,我却也再也没有力气去恨他……我半垂下眼睫。 “膨”一声巨响,上云一掌击碎了身旁的桌子,木片粉飞,尘埃四起,白发黑瞳的人面目邪冶而暴戾,眦目瞪眼。 “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走!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别想离开!” 我看着上云转身而去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门外的寒风破门而入,白发丝丝飞扬,他握紧的拳头藏在衣袖里,只有一两滴鲜血流下,落在地板上。 小铛担心的探进头来,轻轻走到我身边,提了提被子,道:“我听见声响,过来看看……清清……”他言又欲止。 我微微苦笑,轻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要问我。” 小铛不语,过了片刻,道:“药洒了,我再去帮你煎一副吧。” 我温顺的点点头。 小铛转身。 “小铛。”我忍不住唤他。 离铛回头,少年有着削尖的下颚,光洁的面庞,漆黑明亮的大眼睛,我以前常想,再有个七八年,离铛肯定是个万里挑一个美男子,不知道再过几年,他是如何地玉树林风。 “……谢谢。”我只能抱歉地这么说,我才发现,我能说的,能做的,也只有一句“谢谢”而已。 小铛一笑,转身出去了。 我撑着虚弱的身子,趴在床边,适才正好一片瓷碗的碎片躺在那里。 尖锐的锋口对准手腕的动脉,划下,一道鲜艳刺目的颜色出现在病态白皙的手腕上。 然后,一道又一道,源源不绝的血液涌上来,我丢下瓷片,仰面躺在床上,手腕悬在床边,我清晰听到,血液不断砸向地面上的声音…… 不…… 我不愿成为你,我也不要,你变成我…… 97 第 88 章 苏沩是个奇男子,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但是他对月隐的爱得很单纯的。 月隐喜欢什么,他就给他什么,尊重他,保护他,明明爱到了极点,却换来的是月隐的猜忌和疏离,他的月隐的爱已经爱到了只能勉强维持自尊的地步。 除了月隐和他自己,天上的人,或者当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份爱之深,苏沩后院的那成百的 “美人”,多少都有月隐的影子,或者眉毛,或者眼梢,只要一点像他,他就要拥有。 或许他折磨的不是那些娈童,而是他自己吧。月隐死了,他的心基本也就死了。 但是月隐的仇恨他还没有报,月隐的托孤他还没有完成。可是他的报仇和照顾遗孤的方式是如此特别。 因为易扬是特别的,他除了承袭了月隐的那纯洁的灰鸽子眼眸,还有月隐对平静生活的爱和对权利的憎恶。 他幼小的心里,只有因为月隐的死而带来的简单的仇恨,他的仇恨只针对毁灭他的家园的人。 苏沩原想替他灭了仇敌,可是因为师尊的一句威胁,威胁到他最爱的人最后的嘱托和对这世上最后的眷恋,他忍下,撤兵。 现在作者还没有写到苏沩为什么后来将易扬变作他的娈童,然后又扶植他登上天师的位置,成为天山实际的控制人。 我想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举。苏沩教导易扬的,是统治天山的一切本领和做一个优秀男人所需要拥有的一切权谋,文治武功,可以保护易扬,而同时加诸给易扬的是巨大的耻辱。 苏沩这么做的时候,可能就可以想好它的终点,让被他给于的能力和仇恨充斥的易扬,结束他的生命,把他自己,作为祭品,献给月隐吧。 (599字) 《缚石》人物命名之大揭秘 读《缚石》之初颇是疑惑人物的名字,苏沩、水匕銎、乌盖茕等等,学理科 的君君用这么生涩的字眼难道只是为了更像尚没有国度的冷兵器时代早期的名字 吗?看到水匕銎死的那节就霍然明了了,心想如君君这般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儿 断不会是巧合,就去群里寻了君君探本溯源。果不出所料,君君对人物的命名真 个是煞费苦心,如不示众可真枉费了君君这番百转回肠。 我这是第一次给晋江上的文打分,就打给君君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打给君 君用心良苦却可以不计较结果的这般能独乐乐亦能与众乐乐、能醉于喧嚣亦能安 于淡泊的心性。 以下是我和君君关于《缚石》人物命名探讨的聊天记录: 注:barley即逍遥麦子のabettorの即君君 銎音qiong斧头上装柄的孔;沩音éi水名,在湖南 2007-09-2621:00:47逍遥麦子 水匕銎的名字可寓意他的结局刺杀圣女而亡? 2007-09-2621:01:39のabettorの 你太强了~~~ 2007-09-2621:01:54逍遥麦子 匕銎,匕穷,图穷匕现,一如荆珂刺秦王? 2007-09-2621:01:55のabettorの 问一句,你也是作者吗? 2007-09-2621:02:08逍遥麦子 不是 2007-09-2621:03:00のabettorの 牛人啊~~ 什么都能看出来 2007-09-2621:03:55逍遥麦子 原没想的,只是疑惑用这么生涩的字 2007-09-2621:04:09逍遥麦子 看到他死就了然了 2007-09-2621:04:27のabettorの 呵呵~~ 牛人真不是我能想象的~~~ 2007-09-2621:04:43逍遥麦子 想该不是巧合以君君个灵精 2007-09-2621:05:29逍遥麦子 这太隐晦了,不会有几个人能想到的 2007-09-2621:07:59のabettorの 嘿嘿~~ 那你写的评帮我点提示人民大众一下#~~~吧 2007-09-2621:09:12逍遥麦子 我正要说你该写个番提示一下的 2007-09-2621:09:30逍遥麦子 学理的就是不一样 2007-09-2621:09:40逍遥麦子 起个名都要想这么多 2007-09-2621:10:05のabettorの 写番??水的番我不想写 2007-09-2621:10:10のabettorの 没意思 2007-09-2621:10:26逍遥麦子 不是他的 2007-09-2621:11:07逍遥麦子 关于设局起名一些心路吧 2007-09-2621:11:36のabettorの 她们不爱看~她们会喊:快更正文吧!!! 2007-09-2621:12:09逍遥麦子 结文再写也行 2007-09-2621:12:59逍遥麦子 我对你起名的原则倒好奇呢 2007-09-2621:16:18のabettorの 原则:随便取或者预示剧情发展 2007-09-2621:17:21逍遥麦子 月隐晓出,初晓为旭是用了心的吧 2007-09-2621:19:36のabettorの 那当然,群主提了个醒,还可以暗示闭月羞花 2007-09-2621:20:13逍遥麦子 为何叫沩,水吗 2007-09-2621:21:50のabettorの 沩水远离苏洲,指心所想永远得不到,沩字谐音伪,说他总是算计,谁也猜不透他 2007-09-2621:25:05逍遥麦子 我以为有销金,有木家,有沩,有华焰,有邺庄要凑成金木水火土呢 2007-09-2621:25:56のabettorの [:l]原本是这么想的…………………… 2007-09-2621:26:23逍遥麦子 这也太绕了吧 2007-09-2621:26:32逍遥麦子 真是学理的 2007-09-2621:27:32逍遥麦子 学文的名字都起的琼瑶的不能再琼瑶 2007-09-2621:28:32のabettorの 嘿嘿~~~ 原本想把所有人的名字按八卦图来取,想一想又觉得实在才恶,才放弃的 2007-09-2621:29:05逍遥麦子 你也太累了吧 2007-09-2621:29:46のabettorの 嘿嘿,嘿嘿~~~ 取名太麻烦,所以每次一说到人名我就很伤脑筋 2007-09-2621:30:11逍遥麦子 真的写个序跋什么的,不然真浪费你这番用心良苦 2007-09-2621:31:09逍遥麦子 乌盖茕当菲琳雪莨菪济物归真呢 2007-09-2621:31:47逍遥麦子 很多偏僻的字 2007-09-2621:32:27逍遥麦子 是为了更像上古冷兵器时代早期的名字吗 2007-09-2621:32:35のabettorの 第一个是胡乱写的 2007-09-2621:32:55逍遥麦子 当菲琳雪呢 2007-09-2621:33:43のabettorの 第二个故意找个很女性化的名字,免得大家都往沈殿霞的方向想。姓当菲是因为 ……我很喜欢加菲…… 2007-09-2621:37:36のabettorの 济物归真是两个很慈善的名字,从《道》经里番出来的。 这两人本不是大奸大恶 之人,侦不过世间情愁而成了魔,以两个善良的名字给予他们,不过也是我当妈 的好心,祭奠他们内心的良善。 溥济万物,反浦归真 2007-09-2621:37:55のabettorの 爱这两个可怜的孩子 2007-09-2621:47:21逍遥麦子 我对你的名字最好奇了 2007-09-2621:47:29逍遥麦子 你又不学化学的 2007-09-2621:47:41逍遥麦子 为何叫锍注:二价阳离子 2007-09-2621:48:15のabettorの …………………………注:(事关隐私所以麦子把君君的解释略去了) 2007-09-2621:48:34のabettorの 够阴损吧~~~~~~~ 2007-09-2621:49:25逍遥麦子 这个音怕是没几个丫头会读 2007-09-2621:49:34逍遥麦子 尤其文科的 2007-09-2621:50:23逍遥麦子 我是怎么也没想通芷和锍有什么关系 2007-09-2621:50:58のabettorの [:d]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2007-09-2621:51:12逍遥麦子 高真是高 2007-09-2621:51:38逍遥麦子 邺永华呢 2007-09-2621:51:43のabettorの 果酱果酱~~~~ 文字游戏,写给有心人看 2007-09-2621:51:54逍遥麦子 永爱华焰 2007-09-2621:52:08のabettorの 没错[:d] 2007-09-2621:52:34逍遥麦子 唉,真个累死小君君了 2007-09-2621:53:30のabettorの 原本想叫邺筑的,就成金木水火土了, 2007-09-2621:53:42逍遥麦子 每个名字都惮精竭虑 2007-09-2621:54:16のabettorの 起名字也挺好玩的,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有人看出玄机来~ 呵呵 2007-09-2621:54:22逍遥麦子 是不如这个好 2007-09-2621:54:39逍遥麦子 不过邺也算土了 2007-09-2621:55:22のabettorの 勉强,所以还是金木水火土,这五个就是全部的前因 2007-09-2621:55:37逍遥麦子 我若没看出来不枉你这苦心了? 2007-09-2621:55:38のabettorの 之前有个大大解过清清的名字 2007-09-2621:55:52逍遥麦子 原闻其详 2007-09-2621:56:51のabettorの 独求自身清, 却身不由己, 想清者自清, 只是想想而已 2007-09-2621:57:37逍遥麦子 呵呵 2007-09-2621:58:06のabettorの 很绕吧,一般人都没我能绕~~~ 2007-09-2621:59:21のabettorの 所以亲去帮我澄清一下吧~~ 你的这个评我一定加精[:d] 2007-09-2621:59:31逍遥麦子 学理的能学好文,学文的可多不能学好理 2007-09-2622:00:08逍遥麦子 把我们的聊天记录贴上如何?嘿。。 2007-09-2622:00:36のabettorの 同意~~取个名字:抽风理科生取名大全!! (2759字) 人生何处不相逢 读《缚石》有感 偶俗人一个,深刻的绞不出,想了半天,才冠上这么个题目。 想说的不外乎《缚石》的情节构思实在太妙了,妙不可言。 一个个狗血情节组成的故事在大大的妙笔下生出花。 看故事当然抓主线,看人物当然瞧主角。 我原以为四大公子虽或出生穷苦或中途家道中落,但始终是各不相干的4个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 小铛一家居然是被女主清清她爸爸邺永华所害,小铛老爸死了,小铛妈妈和姐姐一起逃难到天主教。小铛被杀父仇人邺永华收养。。。 同时天涯沦落人,飞白也是差不多个情况,他还要惨,被邺永华害得家破人亡,父母和两个哥哥都没了,只剩他一个。 然后两个可怜的孩子被共同的仇人收养。 这个世界大吗?为什么小铛和飞白都被同一个所害,又不约而同地爱上了这个人的女儿? 这个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汗了一把 真相大白再来看几个男主,飞白和女主的父亲有仇,小铛和女主的父亲有仇,易扬和女主的父亲有仇,上云因为狠苏沩,爱屋及乌地恨前圣女――女主的妈妈。。。 不是冤家不聚头,还真凑一块来了。 是一报还一报吗?邺永华已经死了,虽然死得突然,但清清还在,是不是要负债子还啊? 这情节该怎么演下去啊?真真晕啊,大大到底安的什么心? (509字)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 ——我承认~我又抽搐了~我不擅长长评~可我还是写了。还望君大别怪罪。。。—— 文昨天才看,看完感慨颇多。入了群,君大问我:你最喜欢谁?我答说:小铛,顿了顿后又说,还有木旭。。。君大便奇了,问我:为何喜欢木旭? 为何么?这个问题,说实在,还真得好好琢磨番。小铛的答案是义无反顾地,这个单纯的孩子,我喜欢了很久,不过会说木旭,倒是连我自己都惊了一下。 不过是一个负了主角的小配中的小配,却依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者说,与其说喜欢这个人,不如喜欢这份怀念。怀念如此美妙,令人心驰神往。。。 清清总会记得,那个在烈日下为自己遮挡阳光的人,他说:亲爱的傅清清,阳光灼伤了你吗?还有那个午后,纸条上的那句:当你轻轻走过我的身边,你就带走了我的心。 回忆是如此的弥足珍贵,你能经历许多,却只能选择性的想起他们。而那些深刻在心灵深处的,究竟又是什么?有时候会想,那应该就是一种伤痛。人总是习惯对伤痕耿耿于怀的。。。 一直难以释怀,清清对于木旭那近乎神经质的回忆,无分时间,无分场合。日日夜夜的伤痛,分分秒秒的绝望,一寸寸地把自己的内心予以啃噬。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见,则可不恋。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知,则可不思。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伴,则可不欠。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惜,则可不忆。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爱,则可不弃。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对,则可不会。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误,则可不负。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许,则可不续。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依,则可不偎。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遇,则可不聚。 …………………………………………………… 然,人生并非初见,永远也不会,并且不可能。于是有了清清那无止无境的相思,无止无境的自我折磨,有时候我会怀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真的还爱过么?或者说,她真的有像爱木旭那样爱过那些身边的人么?她看着易扬,却想起了木旭的绵绵情语,她和飞白娓娓而谈,说的却是自己对木旭的满腹情意,至于上云。。。只有恨,何来爱? 她回忆,悼念,心心念念的,依然是木旭,只有木旭,还是木旭,那个初见的木旭,那个会为她只手遮日的木旭,那个会深深看进她眼底深处的木旭,那个,残忍得丝毫不带半点犹豫,撕裂她所有幻想,直白地向她摊牌说:我从来爱的就是她。。。的木旭。。。。 不是得不到,故而怀念,故而痛恨,而是自以为得到,到头来却发现其实一无所有,一切都只是自我的错觉,所以怀念,所以痛恨,纠结,无从释怀。。。 有时候觉得,清清就好像一个迷途的孩子,丢失了原来的方向,在彷徨中行走,却始终找不到归处,盈盈而握的手里,终究没有自己真正期待的那一双,所以她迷失,走不回,也不想走回。 仔细想想,这个孩子未免过于笨拙,只要能够走出迷雾,究竟握住谁,真的重要么?可是,这个世上的人,又有多少是真正聪明的?如果真的握住了,却发现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即使走出去了,也还是会放开吧。。。 君大最后释然了,她对我说:与其说你喜欢木旭,不如说你喜欢清清。或许是吧。喜欢这种执着,这份痴狂。 还记得,以前读到过的一篇里,一个女人问别人:您知道什么是情意么?被问得人呆了呆。女人就笑了:罢了。的确,谁又能真正知道,情意究竟是什么? 浮生一世,浪曲三千,朝雾、昔颜,水塘身外,君何在?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 =============================== 乱写了一通,汗。。。嗯,我承认,我抄袭了些别人的东西,比如那一大段排比,最近喜欢这句话,就写了,非常不堪的长评,君,别抽我。。。。就算是不才的我,给与你的致敬吧。。。再次佩服你万分彪悍的,一日三次更新。。。爬走。。。(1578字) 上云这朵红花被清清绿叶衬得犹如诸葛亮在世,愈发光彩照人 女主傅清清两次逃跑,两次都逃出了,两次都失败了。 一次是清清被上云捋去,飞白来就救清清,两人历经千险,死里逃生,最后逃出了暗门,回到了天主教。其实这不过是上云一次故意放水,在他从天主教得到宝瓶口的条件下。 上云是默许了救兵来把女主救走(当然在他反应过来不是天主教的人,利马回过头来追捕,是另外回事)从这点来说女主被救走本来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一次是女主怀孕,苦思冥想要逃出暗门,用尽手段,个中过程还非常复杂。逃是逃出来了,最后功亏一篑,还是没逃出上云的手掌心。 从这里来看,其实《缚石》一文中智商最高的人是不是就是上云? 跟女主比,有以上实事为证,胜负不用多说。 跟其它男主比,小铛第一个可以排除,痴情是痴情。我看看他的作用相当与清清身边一个丫头,性格塑造不那么让人满意。 飞白么,大难当前,居然想拉清清去隐居江湖,一派热血青年的做法,好像也不是那么心思叵测。 易扬是有点水平,但是女主屡次被捋,他是不是该反省一下自己? 除了那个鸟人――苏沩以外(这人偶不想提,品德差劲,很不入流的),上云排第一,也是心服口服吧。 再看最近几章,女主想方设法要潜逃那段。 女主是千算万算,心思用尽,手法也是层出不穷。看上去惊心动魄得不得了,好比《碟中碟》里面的汤姆.克鲁斯。我们边看边在想,这次总该逃出去了吧,总该如女主所愿了吧。可是到头来,出人意料,女主的一切努力,化为一场空。 害得偶们也白白替她担心一场,运筹帷幄的其实只有上云一人。一句话:无论你傅清清怎么个厉害,怎么个了得,你就是逃不出我上云的手心。 从这点来看,女主的厉害反倒成了上云的陪衬,上云这朵红花被清清绿叶衬得无比得犹如诸葛亮在世,愈发光彩照人了。 不能说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上云在计划,但是自清清穿为圣女后,几个主要的情节都和上云脱不了关系。所以我不能想象没有上云的《缚石》会成什么样子。没有上云的故事,能不能继续惊心动魄的情节。 (830字) 君大是亲妈,干妈,后妈和大妈(三)《缚石》戏里的看点几个美男里面,自然属上云最引人侧目。 可怜的孩子,恨得那么彻底,爱得又那么执着。先撇开□□一案,这种男人,配给清清,清清多半是消受不起。 以女主清清淡泊人生的个性,和谁都适合,唯独和上云相左。清清是现代女性里古典型那类,有点林黛玉的仙风道骨,爱过人也受过伤,从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弱弱地躲在角落里疗伤,恨不能入空门了此一生。 其它三个男人,温柔体贴的易扬,温暖呵护的飞白,情真意切的小铛,都能发扬怜香惜玉的精神,唤醒一个受伤的女人。 从这点来说上云的确没什么希望,他只会虐人。但是天意让清清遇到了上云,食虫草的上云刚好把她吃个一干二净,又痛心疾首地爱上了女主。 别人都是一边对女主好一边爱她,唯独上云一边虐她一边爱她。这好比把原本奄奄一息的女主扔进地狱受尽折磨,再拉上来,放进人间富贵人家投胎做人。 以清清柔柔弱弱的性格,叫她如何接受得了?到后来变成上云爱清清爱得越深,虐自己越深,因为清清不肯原谅他。 不过在这里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那个孩子,是否激发了上云的父爱?苦孩子上云从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他是否已经把清清和她的孩子当作世上唯一的亲人呢? 反过来设想如果清清没怀孕,上云又会怎么对待清清呢?还是会强清清吧。 孩子在他俩之间或者在于上云是个转折点。(546字) 女人看的言情,重点在男人。我想说说缚石里面两大主角――易扬vs上云。 目前为止据我所知:就属这两人人气最旺,理由不难理解,一个是第一眼情人,一个是孩子他爸。 两人的悲惨身世也是打动人心的杀手锏,并且一个比一个惨。易扬是娈童,在100名娈童同行中,血泪竞争上岗,悲呛脱颖而出,最后杀主取而代之。上云那是近亲之后,落地就白首,据说还无生育能力。偏偏女人众多,整天放荡形骸。 两人都心计沉稳,智勇双全,志在报仇雪恨,雄霸天下。 论相貌,清一色美男,旗鼓相当吧。 论武功,目前两人还无正面交手,不晓得。 论和女主的渊源,都和女主间接有仇。易扬没有直接跟女主算帐,上云选择了向女主报复到底。女主清清显然更倾心易扬,痛恨上云。 性格两人天差地别,一个闷骚型,一个性情中人 性情中男人往往讨人喜欢,比如木槿花西月锦绣里面的段段。 闷骚型的男人在刻画上比性情中男人要难很多。对啊,你看见的和他内心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易扬情商很高,懂得给清清打伞遮阳。。。而上云的付出一定要通过别人的嘴才能让女主知道。平心而论,偶理智上是支持易扬,情感上中意上云。 (464字) 君大是亲妈,干妈,后妈和大妈(二)继续,话说飞白遭到君大一盆冷水泼后,泼得他伤痛欲绝,柔肠寸断。 有美女在怀又怎么样?心爱的女人不在身边,还暗暗怨恨他,每天燕窝鱼翅也食之无味。 飞白不是个意气用事冲动少年,他权衡左右,还是想通了这点,拿出了马景涛的拼命三郎的精神,想冲破两人之间的重重障碍,想不顾一切地跟女主隐居山林碧波泛舟。 他掏心掏肺地想要和女主斯守终身,可是女主这时反倒犹豫起来,最后还是辜负了美男意。 虐啊,虐得真狠。飞白被这么一虐后身心受伤,一撅不起,五脏六腑估计没有完整的吧。 更狠的是从此被打入冷宫,由他弟弟小铛潇洒代替出场。女主也不知怎么搞的,如果早一天知道她要遭遇上云,还不如随飞白而去。 但是她没去,在偶旁观者看来,这不仅仅是她自觉责任重大,还有一个原因大大不愿意说的,就是清清爱飞白不够深,有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两人的感情还没到能让女主下狠心抛弃一切跟飞白这种地步。 和飞白斯守,这种承诺对清清来讲可能太沉重了,如果接受了,等于从此和其它三美男划清界限了。 。。(君大怎么舍得呢?清清又怎么会舍得)所以注定可怜的飞白,痴人一场梦啊! 即便以后出场,怕多半也是跑跑龙套的吧。除非君大肯来个大反转,照顾一下飞□□丝的感受。 (512字) 偶看《缚石》有段时间,一直隐忍着不去长篇评论,其实也够辛苦的,忍得都内伤。 《缚石》差不多每一章节都精彩纷呈,□□迭起,虽然狗血,倒也过瘾(前面两章除外,大大别揍我哦)。 偶向来钟爱绝色美男,大大也不例外。易扬,飞白,上云,小铛,个个不赖,属于千年难遇的美男,(小铛应该是小美男吧)凑成了最近jj流行的4大公子。 虽说是四大其实还是有嫡庶之分,君大对上面4个公子分别扮演亲妈,干妈,后妈和大妈的角色。 可惜偶虽暗暗为其它三个鸣不平,还是情不自禁地被易扬给吸引了(毕竟那叫初恋请人,或者叫第一眼情人)。 易扬一出场,女主就惊为天人,月下白莲,纤尘不染,吸引多少少女芳心暗许啊。 年纪轻轻,还权重位高,刚开始以为是个神童,心想这么好的极品男人,我替女主看过了,就定了吧,不用再见其它男人了,肯定是个一见钟情,美满姻缘吧。 谁知道就这么一个可人儿,他心里还有满腔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娈童,武侠文今年常用的一招,寒江雪里有个帅哥君无为,也是这种来头。 君大冷不防给大伙泼了盆冷水(有着腥味的水)我好冷啊。还好只泼到手臂。 娈童就娈童了,看在他对女主温柔体贴的份上暂且不计较(哎呀,你瞎操心,人家女主都不急你急什么呢)但是无论他对女主怎么好,接吻也好搂女主入怀也好,我在一边看着(虽然内心痒痒,恨不能代替女主投怀),总觉得这男人心事很重,心机也很深沉。 他所有的目的不外乎控制女主,利用女主,究竟有多少真情实意?恐怕只有君大的番外知道吧。 罢罢,这本是个苦孩子,不肯轻易付出真情也很正常,难为我们女主了,一穿就是这种终生难忘的美男,不用抵抗已经全线崩溃。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更可惜女主和易扬好了没多久,突然被人劫了。 (哑然)然后女主就遇上了后来才知道的另类邪气美男食虫草――上云。 我一看见上云连叫了三声:“完了,完了,易扬完了”情敌出来了,在你还没完全爱上女主之前,已经有强敌出现了。 果然女主很以貌取人地认为上云是个美男,第一印象还不赖。(君大说没办法,言情都有生两胎以上的美男指标)更可气的是,偶们的女主还对以后让他痛恨终身的男人打情骂俏,在女主还是人质的时候。 好在偶们君大的义子飞白即时出现,免得女主提前失身。(那天来月信了也说不定,哎呀,其实救不救都一样,女主多吃苦头,最后还不是失身于那个男人吗? )飞白和女主患难与共的情节篇幅不短,也够心惊肉跳的,女主还为此付出了缩短阳寿的代价。 心痛啊,真冤孽。。。是那上云欠女主的,也该问他讨来,那是后话。 飞白这家伙偶不太喜欢,原因是不太了解。后来在等文的时候和君大聊天,君大说曾经打算把飞白定为第四个总司,哇靠,她还不是一般的狗血。 。。(鼻血来了)幸亏不是,但干妈就是干妈,患难与共以后就只有小铛的戏份。 就算后来出现在天主教,女主知晓了飞白的真实身份,也不过是为给飞白抹了把黑,让女主再次对一个男人失望掉。 更何况还有一个横在两人中间的绝色美女(女主多半要自卑上很久)又是一盆冷水,泼到了脚上,冰冰冷,脚抖。 可是大大还是不肯给女主喘息的机会,又一次被抓了,还是被同一个人。 这次冷水浇了我一身,□□,□□再□□,近亲之后。。。原本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突然让她怀了孩子。 我真的不想看下去了。君大你做后妈的也不能名正言顺地虐人家吧,偷偷地下手就行了。 这也太那个了吧。哎呀,转头一想,也难怪,最近的穿越文都凡穿必奸。 好像不□□就无法激起读友的愤愤之情和女主的性意识(女主一般都清纯善良).□□还必怀孕,像是这年头现代男人的生育能力退化的不二证据。 然后□□的当事人双方围绕要不要这个孩子,来一场正与邪的善与恶的心理斗争。 哎呀,真替易扬捏把汗啊,易扬最多不过是人家的继父了吧。不知道闷骚型的易扬会怎么想,心痛加恨恨吧,后悔吧。 。。谁叫你一门心思只有自己的大业,不好好保护女主,这次连你亲妈也帮不了你。 (1551字) 我是鱼,你是飞鸟。(齐豫飞鸟和鱼) 飞鸟和鱼齐豫 我是鱼 你是飞鸟 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离 要不是我一次张望关注 哪来这一场不被看好的眷与恋 你勇敢 我宿命 你是一只可以四处栖息的鸟 我是一尾早已没了体温的鱼 蓝的天 蓝的海 难为了难为了我和你 什么天地啊! 四季啊! 昼夜啊! 什么海天一色 地狱天堂 暮鼓晨钟 ystogetherforeverapart 睡不着的夜 醒不来的早晨 春天的花如何得知秋天的果 今天的不堪如何原谅昨日的昏盲 飞鸟如何去爱 怎么会爱上水里的鱼 看着看着,不自觉的就会想到齐豫的这首老歌,看之前的几章的时候总是好喜欢易扬的白衣飘飘,因为那是我以前最爱的形象,可是后来看到了真实感那么强的乌宗珉的时候,想法就改变了,突然喜欢上这个男子,顽世不恭的痴情………… 有种感觉,作者应该是理科的吧?呵呵,写的东西跟别的穿越文感觉不一样呢,还有那个初恋,是真实中的初恋吧,而后的这个“乌宗珉”也是现实生活里的人物吧,处处细微的关心,默默的守候…………(430字) 98 第 89 章 苏沩是个奇男子,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但是他对月隐的爱得很单纯的。 月隐喜欢什么,他就给他什么,尊重他,保护他,明明爱到了极点,却换来的是月隐的猜忌和疏离,他的月隐的爱已经爱到了只能勉强维持自尊的地步。 除了月隐和他自己,天上的人,或者当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份爱之深,苏沩后院的那成百的 “美人”,多少都有月隐的影子,或者眉毛,或者眼梢,只要一点像他,他就要拥有。 或许他折磨的不是那些娈童,而是他自己吧。月隐死了,他的心基本也就死了。 但是月隐的仇恨他还没有报,月隐的托孤他还没有完成。可是他的报仇和照顾遗孤的方式是如此特别。 因为易扬是特别的,他除了承袭了月隐的那纯洁的灰鸽子眼眸,还有月隐对平静生活的爱和对权利的憎恶。 他幼小的心里,只有因为月隐的死而带来的简单的仇恨,他的仇恨只针对毁灭他的家园的人。 苏沩原想替他灭了仇敌,可是因为师尊的一句威胁,威胁到他最爱的人最后的嘱托和对这世上最后的眷恋,他忍下,撤兵。 现在作者还没有写到苏沩为什么后来将易扬变作他的娈童,然后又扶植他登上天师的位置,成为天山实际的控制人。 我想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举。苏沩教导易扬的,是统治天山的一切本领和做一个优秀男人所需要拥有的一切权谋,文治武功,可以保护易扬,而同时加诸给易扬的是巨大的耻辱。 苏沩这么做的时候,可能就可以想好它的终点,让被他给于的能力和仇恨充斥的易扬,结束他的生命,把他自己,作为祭品,献给月隐吧。 (599字) 《缚石》人物命名之大揭秘 读《缚石》之初颇是疑惑人物的名字,苏沩、水匕銎、乌盖茕等等,学理科 的君君用这么生涩的字眼难道只是为了更像尚没有国度的冷兵器时代早期的名字 吗?看到水匕銎死的那节就霍然明了了,心想如君君这般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儿 断不会是巧合,就去群里寻了君君探本溯源。果不出所料,君君对人物的命名真 个是煞费苦心,如不示众可真枉费了君君这番百转回肠。 我这是第一次给晋江上的文打分,就打给君君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打给君 君用心良苦却可以不计较结果的这般能独乐乐亦能与众乐乐、能醉于喧嚣亦能安 于淡泊的心性。 以下是我和君君关于《缚石》人物命名探讨的聊天记录: 注:barley即逍遥麦子のabettorの即君君 銎音qiong斧头上装柄的孔;沩音éi水名,在湖南 2007-09-2621:00:47逍遥麦子 水匕銎的名字可寓意他的结局刺杀圣女而亡? 2007-09-2621:01:39のabettorの 你太强了~~~ 2007-09-2621:01:54逍遥麦子 匕銎,匕穷,图穷匕现,一如荆珂刺秦王? 2007-09-2621:01:55のabettorの 问一句,你也是作者吗? 2007-09-2621:02:08逍遥麦子 不是 2007-09-2621:03:00のabettorの 牛人啊~~ 什么都能看出来 2007-09-2621:03:55逍遥麦子 原没想的,只是疑惑用这么生涩的字 2007-09-2621:04:09逍遥麦子 看到他死就了然了 2007-09-2621:04:27のabettorの 呵呵~~ 牛人真不是我能想象的~~~ 2007-09-2621:04:43逍遥麦子 想该不是巧合以君君个灵精 2007-09-2621:05:29逍遥麦子 这太隐晦了,不会有几个人能想到的 2007-09-2621:07:59のabettorの 嘿嘿~~ 那你写的评帮我点提示人民大众一下#~~~吧 2007-09-2621:09:12逍遥麦子 我正要说你该写个番提示一下的 2007-09-2621:09:30逍遥麦子 学理的就是不一样 2007-09-2621:09:40逍遥麦子 起个名都要想这么多 2007-09-2621:10:05のabettorの 写番??水的番我不想写 2007-09-2621:10:10のabettorの 没意思 2007-09-2621:10:26逍遥麦子 不是他的 2007-09-2621:11:07逍遥麦子 关于设局起名一些心路吧 2007-09-2621:11:36のabettorの 她们不爱看~她们会喊:快更正文吧!!! 2007-09-2621:12:09逍遥麦子 结文再写也行 2007-09-2621:12:59逍遥麦子 我对你起名的原则倒好奇呢 2007-09-2621:16:18のabettorの 原则:随便取或者预示剧情发展 2007-09-2621:17:21逍遥麦子 月隐晓出,初晓为旭是用了心的吧 2007-09-2621:19:36のabettorの 那当然,群主提了个醒,还可以暗示闭月羞花 2007-09-2621:20:13逍遥麦子 为何叫沩,水吗 2007-09-2621:21:50のabettorの 沩水远离苏洲,指心所想永远得不到,沩字谐音伪,说他总是算计,谁也猜不透他 2007-09-2621:25:05逍遥麦子 我以为有销金,有木家,有沩,有华焰,有邺庄要凑成金木水火土呢 2007-09-2621:25:56のabettorの [:l]原本是这么想的…………………… 2007-09-2621:26:23逍遥麦子 这也太绕了吧 2007-09-2621:26:32逍遥麦子 真是学理的 2007-09-2621:27:32逍遥麦子 学文的名字都起的琼瑶的不能再琼瑶 2007-09-2621:28:32のabettorの 嘿嘿~~~ 原本想把所有人的名字按八卦图来取,想一想又觉得实在才恶,才放弃的 2007-09-2621:29:05逍遥麦子 你也太累了吧 2007-09-2621:29:46のabettorの 嘿嘿,嘿嘿~~~ 取名太麻烦,所以每次一说到人名我就很伤脑筋 2007-09-2621:30:11逍遥麦子 真的写个序跋什么的,不然真浪费你这番用心良苦 2007-09-2621:31:09逍遥麦子 乌盖茕当菲琳雪莨菪济物归真呢 2007-09-2621:31:47逍遥麦子 很多偏僻的字 2007-09-2621:32:27逍遥麦子 是为了更像上古冷兵器时代早期的名字吗 2007-09-2621:32:35のabettorの 第一个是胡乱写的 2007-09-2621:32:55逍遥麦子 当菲琳雪呢 2007-09-2621:33:43のabettorの 第二个故意找个很女性化的名字,免得大家都往沈殿霞的方向想。姓当菲是因为 ……我很喜欢加菲…… 2007-09-2621:37:36のabettorの 济物归真是两个很慈善的名字,从《道》经里番出来的。 这两人本不是大奸大恶 之人,侦不过世间情愁而成了魔,以两个善良的名字给予他们,不过也是我当妈 的好心,祭奠他们内心的良善。 溥济万物,反浦归真 2007-09-2621:37:55のabettorの 爱这两个可怜的孩子 2007-09-2621:47:21逍遥麦子 我对你的名字最好奇了 2007-09-2621:47:29逍遥麦子 你又不学化学的 2007-09-2621:47:41逍遥麦子 为何叫锍注:二价阳离子 2007-09-2621:48:15のabettorの …………………………注:(事关隐私所以麦子把君君的解释略去了) 2007-09-2621:48:34のabettorの 够阴损吧~~~~~~~ 2007-09-2621:49:25逍遥麦子 这个音怕是没几个丫头会读 2007-09-2621:49:34逍遥麦子 尤其文科的 2007-09-2621:50:23逍遥麦子 我是怎么也没想通芷和锍有什么关系 2007-09-2621:50:58のabettorの [:d]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2007-09-2621:51:12逍遥麦子 高真是高 2007-09-2621:51:38逍遥麦子 邺永华呢 2007-09-2621:51:43のabettorの 果酱果酱~~~~ 文字游戏,写给有心人看 2007-09-2621:51:54逍遥麦子 永爱华焰 2007-09-2621:52:08のabettorの 没错[:d] 2007-09-2621:52:34逍遥麦子 唉,真个累死小君君了 2007-09-2621:53:30のabettorの 原本想叫邺筑的,就成金木水火土了, 2007-09-2621:53:42逍遥麦子 每个名字都惮精竭虑 2007-09-2621:54:16のabettorの 起名字也挺好玩的,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有人看出玄机来~ 呵呵 2007-09-2621:54:22逍遥麦子 是不如这个好 2007-09-2621:54:39逍遥麦子 不过邺也算土了 2007-09-2621:55:22のabettorの 勉强,所以还是金木水火土,这五个就是全部的前因 2007-09-2621:55:37逍遥麦子 我若没看出来不枉你这苦心了? 2007-09-2621:55:38のabettorの 之前有个大大解过清清的名字 2007-09-2621:55:52逍遥麦子 原闻其详 2007-09-2621:56:51のabettorの 独求自身清, 却身不由己, 想清者自清, 只是想想而已 2007-09-2621:57:37逍遥麦子 呵呵 2007-09-2621:58:06のabettorの 很绕吧,一般人都没我能绕~~~ 2007-09-2621:59:21のabettorの 所以亲去帮我澄清一下吧~~ 你的这个评我一定加精[:d] 2007-09-2621:59:31逍遥麦子 学理的能学好文,学文的可多不能学好理 2007-09-2622:00:08逍遥麦子 把我们的聊天记录贴上如何?嘿。。 2007-09-2622:00:36のabettorの 同意~~取个名字:抽风理科生取名大全!! (2759字) 人生何处不相逢 读《缚石》有感 偶俗人一个,深刻的绞不出,想了半天,才冠上这么个题目。 想说的不外乎《缚石》的情节构思实在太妙了,妙不可言。 一个个狗血情节组成的故事在大大的妙笔下生出花。 看故事当然抓主线,看人物当然瞧主角。 我原以为四大公子虽或出生穷苦或中途家道中落,但始终是各不相干的4个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 小铛一家居然是被女主清清她爸爸邺永华所害,小铛老爸死了,小铛妈妈和姐姐一起逃难到天主教。小铛被杀父仇人邺永华收养。。。 同时天涯沦落人,飞白也是差不多个情况,他还要惨,被邺永华害得家破人亡,父母和两个哥哥都没了,只剩他一个。 然后两个可怜的孩子被共同的仇人收养。 这个世界大吗?为什么小铛和飞白都被同一个所害,又不约而同地爱上了这个人的女儿? 这个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汗了一把 真相大白再来看几个男主,飞白和女主的父亲有仇,小铛和女主的父亲有仇,易扬和女主的父亲有仇,上云因为狠苏沩,爱屋及乌地恨前圣女――女主的妈妈。。。 不是冤家不聚头,还真凑一块来了。 是一报还一报吗?邺永华已经死了,虽然死得突然,但清清还在,是不是要负债子还啊? 这情节该怎么演下去啊?真真晕啊,大大到底安的什么心? (509字)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 ——我承认~我又抽搐了~我不擅长长评~可我还是写了。还望君大别怪罪。。。—— 文昨天才看,看完感慨颇多。入了群,君大问我:你最喜欢谁?我答说:小铛,顿了顿后又说,还有木旭。。。君大便奇了,问我:为何喜欢木旭? 为何么?这个问题,说实在,还真得好好琢磨番。小铛的答案是义无反顾地,这个单纯的孩子,我喜欢了很久,不过会说木旭,倒是连我自己都惊了一下。 不过是一个负了主角的小配中的小配,却依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者说,与其说喜欢这个人,不如喜欢这份怀念。怀念如此美妙,令人心驰神往。。。 清清总会记得,那个在烈日下为自己遮挡阳光的人,他说:亲爱的傅清清,阳光灼伤了你吗?还有那个午后,纸条上的那句:当你轻轻走过我的身边,你就带走了我的心。 回忆是如此的弥足珍贵,你能经历许多,却只能选择性的想起他们。而那些深刻在心灵深处的,究竟又是什么?有时候会想,那应该就是一种伤痛。人总是习惯对伤痕耿耿于怀的。。。 一直难以释怀,清清对于木旭那近乎神经质的回忆,无分时间,无分场合。日日夜夜的伤痛,分分秒秒的绝望,一寸寸地把自己的内心予以啃噬。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见,则可不恋。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知,则可不思。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伴,则可不欠。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惜,则可不忆。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爱,则可不弃。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对,则可不会。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误,则可不负。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许,则可不续。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依,则可不偎。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不遇,则可不聚。 …………………………………………………… 然,人生并非初见,永远也不会,并且不可能。于是有了清清那无止无境的相思,无止无境的自我折磨,有时候我会怀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真的还爱过么?或者说,她真的有像爱木旭那样爱过那些身边的人么?她看着易扬,却想起了木旭的绵绵情语,她和飞白娓娓而谈,说的却是自己对木旭的满腹情意,至于上云。。。只有恨,何来爱? 她回忆,悼念,心心念念的,依然是木旭,只有木旭,还是木旭,那个初见的木旭,那个会为她只手遮日的木旭,那个会深深看进她眼底深处的木旭,那个,残忍得丝毫不带半点犹豫,撕裂她所有幻想,直白地向她摊牌说:我从来爱的就是她。。。的木旭。。。。 不是得不到,故而怀念,故而痛恨,而是自以为得到,到头来却发现其实一无所有,一切都只是自我的错觉,所以怀念,所以痛恨,纠结,无从释怀。。。 有时候觉得,清清就好像一个迷途的孩子,丢失了原来的方向,在彷徨中行走,却始终找不到归处,盈盈而握的手里,终究没有自己真正期待的那一双,所以她迷失,走不回,也不想走回。 仔细想想,这个孩子未免过于笨拙,只要能够走出迷雾,究竟握住谁,真的重要么?可是,这个世上的人,又有多少是真正聪明的?如果真的握住了,却发现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即使走出去了,也还是会放开吧。。。 君大最后释然了,她对我说:与其说你喜欢木旭,不如说你喜欢清清。或许是吧。喜欢这种执着,这份痴狂。 还记得,以前读到过的一篇里,一个女人问别人:您知道什么是情意么?被问得人呆了呆。女人就笑了:罢了。的确,谁又能真正知道,情意究竟是什么? 浮生一世,浪曲三千,朝雾、昔颜,水塘身外,君何在? 但愿人生只如初见。。。。。。 =============================== 乱写了一通,汗。。。嗯,我承认,我抄袭了些别人的东西,比如那一大段排比,最近喜欢这句话,就写了,非常不堪的长评,君,别抽我。。。。就算是不才的我,给与你的致敬吧。。。再次佩服你万分彪悍的,一日三次更新。。。爬走。。。(1578字) 上云这朵红花被清清绿叶衬得犹如诸葛亮在世,愈发光彩照人 女主傅清清两次逃跑,两次都逃出了,两次都失败了。 一次是清清被上云捋去,飞白来就救清清,两人历经千险,死里逃生,最后逃出了暗门,回到了天主教。其实这不过是上云一次故意放水,在他从天主教得到宝瓶口的条件下。 上云是默许了救兵来把女主救走(当然在他反应过来不是天主教的人,利马回过头来追捕,是另外回事)从这点来说女主被救走本来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一次是女主怀孕,苦思冥想要逃出暗门,用尽手段,个中过程还非常复杂。逃是逃出来了,最后功亏一篑,还是没逃出上云的手掌心。 从这里来看,其实《缚石》一文中智商最高的人是不是就是上云? 跟女主比,有以上实事为证,胜负不用多说。 跟其它男主比,小铛第一个可以排除,痴情是痴情。我看看他的作用相当与清清身边一个丫头,性格塑造不那么让人满意。 飞白么,大难当前,居然想拉清清去隐居江湖,一派热血青年的做法,好像也不是那么心思叵测。 易扬是有点水平,但是女主屡次被捋,他是不是该反省一下自己? 除了那个鸟人――苏沩以外(这人偶不想提,品德差劲,很不入流的),上云排第一,也是心服口服吧。 再看最近几章,女主想方设法要潜逃那段。 女主是千算万算,心思用尽,手法也是层出不穷。看上去惊心动魄得不得了,好比《碟中碟》里面的汤姆.克鲁斯。我们边看边在想,这次总该逃出去了吧,总该如女主所愿了吧。可是到头来,出人意料,女主的一切努力,化为一场空。 害得偶们也白白替她担心一场,运筹帷幄的其实只有上云一人。一句话:无论你傅清清怎么个厉害,怎么个了得,你就是逃不出我上云的手心。 从这点来看,女主的厉害反倒成了上云的陪衬,上云这朵红花被清清绿叶衬得无比得犹如诸葛亮在世,愈发光彩照人了。 不能说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上云在计划,但是自清清穿为圣女后,几个主要的情节都和上云脱不了关系。所以我不能想象没有上云的《缚石》会成什么样子。没有上云的故事,能不能继续惊心动魄的情节。 (830字) 君大是亲妈,干妈,后妈和大妈(三)《缚石》戏里的看点几个美男里面,自然属上云最引人侧目。 可怜的孩子,恨得那么彻底,爱得又那么执着。先撇开□□一案,这种男人,配给清清,清清多半是消受不起。 以女主清清淡泊人生的个性,和谁都适合,唯独和上云相左。清清是现代女性里古典型那类,有点林黛玉的仙风道骨,爱过人也受过伤,从此心灰意冷一蹶不振,弱弱地躲在角落里疗伤,恨不能入空门了此一生。 其它三个男人,温柔体贴的易扬,温暖呵护的飞白,情真意切的小铛,都能发扬怜香惜玉的精神,唤醒一个受伤的女人。 从这点来说上云的确没什么希望,他只会虐人。但是天意让清清遇到了上云,食虫草的上云刚好把她吃个一干二净,又痛心疾首地爱上了女主。 别人都是一边对女主好一边爱她,唯独上云一边虐她一边爱她。这好比把原本奄奄一息的女主扔进地狱受尽折磨,再拉上来,放进人间富贵人家投胎做人。 以清清柔柔弱弱的性格,叫她如何接受得了?到后来变成上云爱清清爱得越深,虐自己越深,因为清清不肯原谅他。 不过在这里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那个孩子,是否激发了上云的父爱?苦孩子上云从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他是否已经把清清和她的孩子当作世上唯一的亲人呢? 反过来设想如果清清没怀孕,上云又会怎么对待清清呢?还是会强清清吧。 孩子在他俩之间或者在于上云是个转折点。(546字) 女人看的言情,重点在男人。我想说说缚石里面两大主角――易扬vs上云。 目前为止据我所知:就属这两人人气最旺,理由不难理解,一个是第一眼情人,一个是孩子他爸。 两人的悲惨身世也是打动人心的杀手锏,并且一个比一个惨。易扬是娈童,在100名娈童同行中,血泪竞争上岗,悲呛脱颖而出,最后杀主取而代之。上云那是近亲之后,落地就白首,据说还无生育能力。偏偏女人众多,整天放荡形骸。 两人都心计沉稳,智勇双全,志在报仇雪恨,雄霸天下。 论相貌,清一色美男,旗鼓相当吧。 论武功,目前两人还无正面交手,不晓得。 论和女主的渊源,都和女主间接有仇。易扬没有直接跟女主算帐,上云选择了向女主报复到底。女主清清显然更倾心易扬,痛恨上云。 性格两人天差地别,一个闷骚型,一个性情中人 性情中男人往往讨人喜欢,比如木槿花西月锦绣里面的段段。 闷骚型的男人在刻画上比性情中男人要难很多。对啊,你看见的和他内心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易扬情商很高,懂得给清清打伞遮阳。。。而上云的付出一定要通过别人的嘴才能让女主知道。平心而论,偶理智上是支持易扬,情感上中意上云。 (464字) 君大是亲妈,干妈,后妈和大妈(二)继续,话说飞白遭到君大一盆冷水泼后,泼得他伤痛欲绝,柔肠寸断。 有美女在怀又怎么样?心爱的女人不在身边,还暗暗怨恨他,每天燕窝鱼翅也食之无味。 飞白不是个意气用事冲动少年,他权衡左右,还是想通了这点,拿出了马景涛的拼命三郎的精神,想冲破两人之间的重重障碍,想不顾一切地跟女主隐居山林碧波泛舟。 他掏心掏肺地想要和女主斯守终身,可是女主这时反倒犹豫起来,最后还是辜负了美男意。 虐啊,虐得真狠。飞白被这么一虐后身心受伤,一撅不起,五脏六腑估计没有完整的吧。 更狠的是从此被打入冷宫,由他弟弟小铛潇洒代替出场。女主也不知怎么搞的,如果早一天知道她要遭遇上云,还不如随飞白而去。 但是她没去,在偶旁观者看来,这不仅仅是她自觉责任重大,还有一个原因大大不愿意说的,就是清清爱飞白不够深,有两个月的朝夕相处,两人的感情还没到能让女主下狠心抛弃一切跟飞白这种地步。 和飞白斯守,这种承诺对清清来讲可能太沉重了,如果接受了,等于从此和其它三美男划清界限了。 。。(君大怎么舍得呢?清清又怎么会舍得)所以注定可怜的飞白,痴人一场梦啊! 即便以后出场,怕多半也是跑跑龙套的吧。除非君大肯来个大反转,照顾一下飞□□丝的感受。 (512字) 偶看《缚石》有段时间,一直隐忍着不去长篇评论,其实也够辛苦的,忍得都内伤。 《缚石》差不多每一章节都精彩纷呈,□□迭起,虽然狗血,倒也过瘾(前面两章除外,大大别揍我哦)。 偶向来钟爱绝色美男,大大也不例外。易扬,飞白,上云,小铛,个个不赖,属于千年难遇的美男,(小铛应该是小美男吧)凑成了最近jj流行的4大公子。 虽说是四大其实还是有嫡庶之分,君大对上面4个公子分别扮演亲妈,干妈,后妈和大妈的角色。 可惜偶虽暗暗为其它三个鸣不平,还是情不自禁地被易扬给吸引了(毕竟那叫初恋请人,或者叫第一眼情人)。 易扬一出场,女主就惊为天人,月下白莲,纤尘不染,吸引多少少女芳心暗许啊。 年纪轻轻,还权重位高,刚开始以为是个神童,心想这么好的极品男人,我替女主看过了,就定了吧,不用再见其它男人了,肯定是个一见钟情,美满姻缘吧。 谁知道就这么一个可人儿,他心里还有满腔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娈童,武侠文今年常用的一招,寒江雪里有个帅哥君无为,也是这种来头。 君大冷不防给大伙泼了盆冷水(有着腥味的水)我好冷啊。还好只泼到手臂。 娈童就娈童了,看在他对女主温柔体贴的份上暂且不计较(哎呀,你瞎操心,人家女主都不急你急什么呢)但是无论他对女主怎么好,接吻也好搂女主入怀也好,我在一边看着(虽然内心痒痒,恨不能代替女主投怀),总觉得这男人心事很重,心机也很深沉。 他所有的目的不外乎控制女主,利用女主,究竟有多少真情实意?恐怕只有君大的番外知道吧。 罢罢,这本是个苦孩子,不肯轻易付出真情也很正常,难为我们女主了,一穿就是这种终生难忘的美男,不用抵抗已经全线崩溃。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更可惜女主和易扬好了没多久,突然被人劫了。 (哑然)然后女主就遇上了后来才知道的另类邪气美男食虫草――上云。 我一看见上云连叫了三声:“完了,完了,易扬完了”情敌出来了,在你还没完全爱上女主之前,已经有强敌出现了。 果然女主很以貌取人地认为上云是个美男,第一印象还不赖。(君大说没办法,言情都有生两胎以上的美男指标)更可气的是,偶们的女主还对以后让他痛恨终身的男人打情骂俏,在女主还是人质的时候。 好在偶们君大的义子飞白即时出现,免得女主提前失身。(那天来月信了也说不定,哎呀,其实救不救都一样,女主多吃苦头,最后还不是失身于那个男人吗? )飞白和女主患难与共的情节篇幅不短,也够心惊肉跳的,女主还为此付出了缩短阳寿的代价。 心痛啊,真冤孽。。。是那上云欠女主的,也该问他讨来,那是后话。 飞白这家伙偶不太喜欢,原因是不太了解。后来在等文的时候和君大聊天,君大说曾经打算把飞白定为第四个总司,哇靠,她还不是一般的狗血。 。。(鼻血来了)幸亏不是,但干妈就是干妈,患难与共以后就只有小铛的戏份。 就算后来出现在天主教,女主知晓了飞白的真实身份,也不过是为给飞白抹了把黑,让女主再次对一个男人失望掉。 更何况还有一个横在两人中间的绝色美女(女主多半要自卑上很久)又是一盆冷水,泼到了脚上,冰冰冷,脚抖。 可是大大还是不肯给女主喘息的机会,又一次被抓了,还是被同一个人。 这次冷水浇了我一身,□□,□□再□□,近亲之后。。。原本没有生育能力的男人突然让她怀了孩子。 我真的不想看下去了。君大你做后妈的也不能名正言顺地虐人家吧,偷偷地下手就行了。 这也太那个了吧。哎呀,转头一想,也难怪,最近的穿越文都凡穿必奸。 好像不□□就无法激起读友的愤愤之情和女主的性意识(女主一般都清纯善良).□□还必怀孕,像是这年头现代男人的生育能力退化的不二证据。 然后□□的当事人双方围绕要不要这个孩子,来一场正与邪的善与恶的心理斗争。 哎呀,真替易扬捏把汗啊,易扬最多不过是人家的继父了吧。不知道闷骚型的易扬会怎么想,心痛加恨恨吧,后悔吧。 。。谁叫你一门心思只有自己的大业,不好好保护女主,这次连你亲妈也帮不了你。 (1551字) 我是鱼,你是飞鸟。(齐豫飞鸟和鱼) 飞鸟和鱼齐豫 我是鱼 你是飞鸟 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离 要不是我一次张望关注 哪来这一场不被看好的眷与恋 你勇敢 我宿命 你是一只可以四处栖息的鸟 我是一尾早已没了体温的鱼 蓝的天 蓝的海 难为了难为了我和你 什么天地啊! 四季啊! 昼夜啊! 什么海天一色 地狱天堂 暮鼓晨钟 ystogetherforeverapart 睡不着的夜 醒不来的早晨 春天的花如何得知秋天的果 今天的不堪如何原谅昨日的昏盲 飞鸟如何去爱 怎么会爱上水里的鱼 看着看着,不自觉的就会想到齐豫的这首老歌,看之前的几章的时候总是好喜欢易扬的白衣飘飘,因为那是我以前最爱的形象,可是后来看到了真实感那么强的乌宗珉的时候,想法就改变了,突然喜欢上这个男子,顽世不恭的痴情………… 有种感觉,作者应该是理科的吧?呵呵,写的东西跟别的穿越文感觉不一样呢,还有那个初恋,是真实中的初恋吧,而后的这个“乌宗珉”也是现实生活里的人物吧,处处细微的关心,默默的守候…………(430字) 99 第 90 章 《缚石》99 第 9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0 第 91 章 《缚石》100 第 9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1 第 92 章 《缚石》101 第 9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2 第 93 章 《缚石》102 第 9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3 第 94 章 烟,坠入冥月城外森林的深处,在巨bào之中,烧得面目全非。若非是在游戏之中,数千亿美元的东西就这样化为乌有,just定然心痛之至。 而just,则是被紧急逃生仓弹了出来,被叶星一手刀砍下,重重地落在巅峰的阵地面前…… “just,血族首席大法官,身上扛着数千件随便任何一件都令你死一百次的案件,虽然现在教廷与暗黑议会已经暂时和解,但是,在游戏之中,教廷方面悬赏1000万红晶币……啊哈哈哈,把他拿去领赏!”叶星冲入林中,将just身上代表斩杀的标志的头颅取下,狂笑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月华之光晕虚空刀光难断情~ “果然是宗师杀手啊,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just就挂了。反正,以后我打死也不会和叶星单挑。”兰格拉斯叹道。 单挑得胜,巅峰一方自然是士气高昂,不过,叶星却高兴不起来。就算叶星如何鼓动士气,也难以和兰格拉斯的人数优势弥补。刚才竹心已经和教廷方面取得联系,教廷虽然表示全力支援,但教廷却没有兰格拉斯的虚空法师团的集体瞬移阵法那么bt,算上聚集的时间,至少需要近一天的时间才能到达。 孙子云,十而围之,五而攻之。兰格拉斯的五十万人马虽然达不到冥月城内的七万人马的十倍,但要围冥月岛这个已经没有什么防御措施的孤城,却也是绰绰有余了。 “如果沈沙在,而不是和叶月去旅游了的话……就好办多了,在乱序分尸之下,至少也能存活三个超级高手的。”叶星有些无奈地想道。 兰格拉斯这次是希望毕其功于一役,将手下所有的兵力约五十万人都出动了,这五十万人当中,有魔法师共计二十余万,暗黑骑士十五万余人,重步兵十万余人,连全由龙骑士组成的骨龙骑士团全团两百余人都出动了。兰格拉斯一声令下,五十余万人全军压上,黑压压的一片,煞是壮观。 “暗黑骑士第一第二大队,准备集团冲锋!虚空法师团,幻刃。骨龙骑士团,腐蚀吐息,方向冥月岛,掩护攻击。”兰格拉斯低声吩咐道。 兰格拉斯身后的虚空法师团的法师立即会意,虽然空间系的主战魔法幻刃术的攻击范围仅有三千米,而骨龙骑士团虽然身在高空,攻击距离却也不过仅有五千余米。但巅峰的冥月岛离兰格拉斯的虚空法师团尚有八千多米之遥,不过,虚空法师团的法师却是毫无迟疑地将吟唱,将幻刃击出!骨龙骑士团的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骨龙骑士团与虚空法师团是兰格拉斯手中的两大王牌,兰格拉斯绝对不会让他们轻易牺牲,就算是要打,也要把叶星的星月重装剑御团拉下水。 ****3混沌之舞?;导引! 兰格拉斯闭上眼睛,进入了冥想状态,散发这朦胧的紫光的刀刃与暗绿色的吐息,与随着兰格拉斯的控制而张驰自如,重叠在一起,融合为带有腐蚀气息的幻刃!在兰格拉斯的控制之下,本来去势已竭的腐蚀幻刃再度焕发了活力,速度甚至比开始更盛,接连攻向冥月岛的防护阵法! 兰格拉斯并不知道修真战争该怎么打,但是兰格拉斯知道,守城者依靠天险自然是占据优势的,所以,兰格拉斯一开始便把目标放在冥月岛的防护阵法之上,逼叶星无险可依,唯能出城一战! 逆风之刃虽然不济,却也能将单个幻刃转移,对于骨龙骑士之中较为微弱的吐息也还有反攻之力。只是,当兰格拉斯将两者之后,威力大增,已经不是叶星所能控制的了。叶星飞了过去,拼命想拦截住这些腐蚀幻刃。但这却已经超出了叶星的极限,叶星虽然以幻剑之术转移了部分腐蚀幻刃,但却仅能稍微阻挡一部分而已,大部分的腐蚀幻刃依然不在叶星点控制之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漫天的腐蚀幻刃击向冥月城! 城中虽然有慕容水月等人全力维持防御阵的核心阵法,但奈何防御阵天生的弱点是无法防御单点的重复攻击,慕容水月等人纵然再努力,却也无法改变防御阵被攻破的命运,逐渐淡化! “列阵,迎战!”剑心喝道。 剑心知道防御阵已经无法抵御太久,故下令让众人及早做好准备,以免呆会措手不及。 暗黑骑士脚下的战马不是普通的货色,而是与魔兽梦魇与暗云飞马jiāo配而得的,继承了梦魇的四蹄燃烧的特征与暗云飞马的飞行能力,虽然不及他们的父辈那般强大,能拥有稀有天赋或持续飞行整天,但是,若要跨越冥月岛与海岸之间的十里的距离并发动冲击,却也不在话下。 只是,大战将临,巅峰的内堂的人还好,但大部分的巅峰普通帮众却乱做一团,摆出的阵势也是零零散散,没有什么大的作用。反观三分天下的人,却早已经在各自的队长的带领下做好迎战准备,还不时向巅峰的人投以轻视的眼神。 剑心有些无奈,巅峰实在是太过依靠叶星的个人能力了,就算是大战,在大军出动之前叶星都已经搞定了一切,根本无法得到什么锻炼。而三分天下的疆土的扩张,却并非是靠沈沙的个人能力,而是靠其门下的五虎将分别带领部队供下的,几乎每个人都是身经百战,自然不是巅峰的普通帮众可以相比的。 不过,就算巅峰的帮众个个都变成身经百战的战士也没有什么大的作用了,敌方的人数是己方的一倍,且还是以步兵对骑兵,胜算无形中又降低了不少。 “不能再等了……星月,准备出击!”剑心望着已经逐渐失控的局势,皱眉道。 剑心身先士卒,带领星月重装剑御团出现在战场之上,虽然没有叶星的御空神舞,来回冲击的速度便慢了不少,但是,单是星月的巨大飞剑,便已经足以在人心中形成恐惧的yin影,就算兰格拉斯的暗黑骑士如何身经百战,也无法在这巨大的战争机器下保持情绪!至于有那么一些勇猛的疯狂骑士精神者,催动脚下的战马强行与星月对撞的,纯粹是送死而已,连星月的速度都不能减慢一丝。 “终于出来么?骨龙骑士团,出击!虚空法师团,重力术!”兰格拉斯道。 星月的飞剑实在是太重了,根本无人敢硬挡星月的全力冲击。与魔门的初战,中了四阶七级的缚石术之后,也并不算什么,这的确是星月的优点。然而,星月的重量,却也是其最重要的缺点之一,在虚空法师团的两倍甚至三倍的重力术的作用之下,速度大减,功力较弱的,甚至已经无法保持御剑状态!而兰格拉斯的骨龙骑士团虽然也受到了影响,但一身都是骨头的龙才几斤几两?而其,骨龙本身就不是靠空气动力来飞翔的,影响自然远不如星月来的大。所以,两者的王牌部队甫一jiāo锋,虽然骨龙骑士团的骑士的个人能力远不如星月诸人,但此消彼长之下,星月一招面间便吃了大亏,折损了二十余人。而骨龙骑士团方面,却仅仅损十六七人而已,虽然数量上看起来不相上下,但是考虑到骨龙骑士团的骑士的质量不如星月,而数量却超出星月一倍,星月其实是大败了。 下方的暗黑骑士已经来回冲刺了几次,几轮冲击之后,巅峰一方便几乎无法保持阵形,已经隐隐出现了散乱之势。不过,暗黑骑士虽然斩敌万余,但巅峰的内堂的高手的实力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个人主义盛行的东方的作战的风格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在付出了近万的伤亡方才有所改观,战况极其激烈。 叶星看得怒火骤生,御剑冲入阵中,状若猛虎,所过之处,无一回之将。在叶星加入之后,局势竟然有所改观,在叶星的带领下,巅峰隐隐出现反攻的迹象! 只是,兰格拉斯冷笑一声,向身后的虚空法师团发出命令。空间再次波动,虽然依旧是失败,但却让叶星猛然醒悟,变得缩手缩脚起来。巅峰一方能在暗黑骑士的冲击之下还顽强地抵抗着,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叶星的不败神话,若叶星阵亡的话,维持他们作战的信念便会立即消散,失去了巅峰,三分天下的人也不能支持太久,失败也是迟早的事情。 “我来。”剑心与叶星心意相通,自然知道叶星心中所想,毅然道。 “小心。”剑心身旁的沉月握住了剑心的手,道。 剑心握着沉月的手略为紧了一下,然后松开,笑着点了点头,接替了叶星的位置,继续厮杀,剑心便是除却左浪与叶星之外的巅峰第三高手,有其加入,巅峰的士气回涨,竟然那暂时将暗黑骑士击退!剑心自然属于兰格拉斯重点关照的对象,虚空法师再次出列,趁剑心正被数百暗黑骑士中的精英围住之时,发动了乱序切割。 这次,也不知道是那个虚空法师运气这么好,乱序切割终于成功了,一道道黑色的刀光,在方圆数丈之内来回纵横,所向之处,即时是以暗黑骑士的厚重的盔甲,也无法抵御其片刻,瞬间即被分尸! 剑心一惊,待发觉之时,已经被刀光所包围,要离开是来不及了,只能本能地以手挡住,当然是徒劳的,只要一道刀光划向剑心,剑心纵然有战甲真元护体,也无法抵挡这空间之力的威力! 剑心微微一叹,想在阵亡之前,转过头来,最后望一眼沉月,只是,剑心却没有发现沉月的身影。 因为,沉月已经通过同心血咒,出现在剑心面前,迎上乱序切割的刀光! “笨蛋啊……乱序切割是不能抵挡啊。”低声的叹息,在两人耳边响起。 剑心与沉月俱是一震,在空间的裂缝中瞬移太危险了,能通过刀光的封锁的仅有同心血咒而已,出现在两人面前,除了叶星,还有谁?而且,叶星因为害怕乱序切割的刀光漏网,还实用的导引之术,将所有乱序切割的刀光,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你才是笨蛋啊,你要是一死……巅峰便必败无疑了啊!”剑心平时从不轻易流露感情,但之至此刻,却已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道。 “我有同属空间系的御空神舞的力量,多少都能抵挡一下的……趁现在,离开吧,我害怕我不能完全导引所有的刀光。”叶星笑道。 一道瞬移的光芒闪现,慕容水月出现在叶星的身旁,迅速施展回复技能!在慕容水月不惜力量的加持之下,叶星只觉得逐渐衰弱的力量不断地增强,身上的伤势,亦已经有一部分开始渐渐地回复! ****3月华光转! ****4似水流月! 只是,就算慕容水月拼尽全力,亦无法与叶星的血量的减少速度相比,叶星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力量亦是越来越弱!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瞬移的光芒再次出现,随着一阵吟唱之声,叶星身上重重叠叠地光环骤然出现! ***5魔防光环! ***5治愈圣光光环! ***6体之祝福光环! ***6心之祝福光环! ***7圣光祝福光环! ****1钢铁防御之祝福光环! ****2神圣意志之祝福光环! 那人身负一柄耀眼的长剑,疯狂地往叶星身上加持,在慕容水月与那人的联合加持之下,在叶星对治疗术产生法术疲劳之前,叶星最后一点的血量终于不再下降,开始缓慢地上升,并且捱过了这波乱序切割的刀光! 叶星此刻已经是衣衫褴褛,但叶星能在乱序切割下支持下来本身就是一件奇迹,若是施展乱序切割的人的魔力再高一点,或者叶星的运气再差一点,碰到多几道乱序切割,叶星恐怕便不仅仅是重伤而已了。 “autumner,你怎么来了?”叶星望见身旁的那人,道。 “教皇担心你们支持不住……所以让我带领先锋队前来支援。”autumner此刻满脸的风尘之色,神情亦是略显疲惫,道。 叶星四下望去,果然发现一队约万余人骑着神圣天马的圣骑士加入战局,叶星认得,这些神圣骑士正是教廷的王牌部队,autumner所统领的神殿骑士团!这些神圣骑士的加入之后,战局立即有所改观,从原本的败势逐渐扭转,已然变成势均力敌的局面! ~第一百一十七章网吧逍遥游模拟竟可成私服~ 由于冥月岛与海岸相距有十里之遥,所以那些步兵实际上根本没有在攻城之战中发挥出什么作用,仅能用来护卫法师而已。所以,巅峰所要面对的,仅是十五万魔法师和二十万暗黑骑士而已,但纵然如此,失去了高手的压制,当暗黑骑士逐渐适应了巅峰诸人的英雄主义风格之后,在法师团的援助压制之下,又逐渐占回了上风,整齐的阵列,如同抢收二季稻一般,收割着人的灵魂! 剑心、叶星、慕容水月、autumner、沉月、如虎添翼等人都算是高手。但减去兰格拉斯足以应付的差一点达到宗师级的如虎添翼,虚空法师团所剩下的法师,也足以将这几人乱序分尸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叶星那么强悍的rou体与超强的装备防御的。 “可恶啊……要是我能再有多一个高手,或者当初我把供奉堂的人拉来的话,这次战斗我便胜卷在握了。”叶星心中暗骂道。 只是……哪一个帮派中有这么多宗师级的高手?加上左浪与闭关未出的龙行,宗师级高手已经有七人之多。就算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苍龙门,也不过拥有三名宗师级高手而已。若单论宗师级高手的数量,巅峰为绝对为地球所有门派之冠,叶星却还不知足,实在是不知好歹了。 然而,此刻,叶星的好友 104 第 95 章 《缚石》104 第 9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5 第 96 章 《缚石》105 第 9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6 第 97 章 《缚石》106 第 9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7 第 98 章 《缚石》107 第 9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8 第 99 章 《缚石》108 第 9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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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因为萧抱影顾忌自己的魔门的伤人伤己的功法太过霸道,且萧抱影自视甚高,根本没有学习其他的功法,所以,萧抱影教给他们的仅仅是一般的吐纳之术,虽然在萧抱影所知道的吐纳之术在修真界之中已经算是很高级的了,但却仅仅能增进功力,没有任何的特殊属性或加成,所以虽然几乎每个人的功力都达到了元婴期以上,但每个人却都没有将体内的能量凝结元婴或是心剑内丹佛心等,精纯之至的能量都留在了极为宽广的经脉之中,简直是一块可以任意雕琢的璞玉。换句话来说,这些人只要经过最后一步的程序,便可以凝结元婴或心剑或内丹成为相对应的职业。 这对一般玩家来说绝对是天方夜谭,但是对于这群功力极其深厚但又没有被定型的古修炼者,却是完全有可能的。叶星初闻此事,便已经决定要将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改造成修剑者,反正修剑者还有另一个外号叫做战斗机器,若不将其就职为修剑者简直是浪费了。 当星月的诸人御剑而出之时,脚下的巨大飞剑仿佛如一片乌云一般遮天罩地,单是一个星月重装剑御团的团员的飞剑便是如此,当百余个重装剑御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其威势可想而知。星月的诸人的飞剑至少长达十丈,虽然并非通体以极品材料打造,但想来也不会有人会把极品炼器材料如此浪费到这等庞然大物之上。由于剑身够大,所以可以比普通飞剑刻划出更多的阵法,达到材质的极限。在十余个四阶一级的飞羽阵的加持之下,巨剑所受到的重力被抵消大半,星月的普通团员都能御驾起两万斤的重剑,星月之中的队长级别以上的任务,甚至能御驾起三万余斤的巨型飞剑。 在剑身上密密麻麻的飞羽、疾风阵的加持之下,这些庞然大物们从0km/h加速到100km/h仅仅过了3.8s,然后,星月诸人集结成阵,组成一个防御阵法将防御光幕合在一起,仅仅经过数里的冲击之后,便已经达到了三倍音速,巨剑如啸,如同流星一般,撞向魔门诸人! 虽然魔门诸人从未见过这等阵法,但却也知道如此巨大的飞剑并非人力可以硬抗的,当下便要御驾飞剑暂避锋芒,岂料天地之间忽然一暗,众人忽然觉得重力大增,正是叶星所施展的御空神舞! ****7缚石术! 虽然,叶星离御空神舞的最高境界御驾空间还早得很,但叶星却也能将御空神舞之中较为容易施展的缚石术给完美施展出来,并且,在集结成阵的巅峰数万人的加持之下,叶星已经将这一法术的影响范围扩大到了数十里!在法术影响的范围之内,所有的人都被缚石术所联结到异面空间的重物所累,身形至少凭空重了千斤以上!而且,虽然魔门诸人在这等重压之下几乎不能御起飞剑,但这么点重量对于本来就已经重达数万斤的星月的队员来说,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而已。 魔门诸人顿时陷入一阵惊慌之中,那些巨型飞剑片刻之后即将来到,任谁也能想想得出被那种巨剑撞到的后果。只是,在缚石术的作用之下,想升空逃出星月的攻击范围自然是费时费力,但若撤除御剑术放任缚石术的重力坠下的话亦是粉身碎骨之局,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了两难之中! 只是,就这么片刻之间的犹豫之后,星月诸人已经呼啸而至,所过之处,白光闪烁,竟然无一人有抵挡之力,都在甫一接触之时就被飞剑的巨大撞击力给秒杀!本来魔门诸人还是一个密密麻麻的战阵,在夜行的余部以及少数魔门之中的能人的极力约束之下,才勉强止住败散之势。 只是,如今战阵虽然尚未散乱崩溃,但在里许的战阵之中却出现了一条空空荡荡的长路。粗粗估计一下,至少有万余人倒在了这轮冲击之下!在星月的重装剑御的以一敌百的可怕攻击力之下,根本没有人能抵挡住第一回合。 “大家按照队伍的编制聚集好阵形,留下部分人殿后,趁他们停下来的时候,尽快解决他们!” 查觉到身上的重力减少,魔门诸人顿时大喜,毕竟,纵使有阵法的加持,维持空间之力亦非易事,即便是以叶星的化剑期功力,亦是难以持久。 夜行的残部倒也不算没有枉费凌恨将他们送到军校的栽培,心中对重装骑兵的优缺点记得清清楚楚。无论是任何类型的重装骑兵,都存在着一个缺点,若没有冲击力,威力便会大降。魔门诸人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趁星月的人尚未止住去势掉头再来的时候发动攻击。若是这群可怕的剑骑兵没有冲力,虽然以他们的修为来说还是比较棘手,但总好过刚才的毫无还手之力,至少,数万人压上,就算龙月亲自前来,也无法逃离了。 然而,在军校学到的只是常规战争,若星月仅是一支普通的重骑兵,就算星月如何强,也无法在这等敌我悬殊的局面中逃离。 只是,这里却是修真界,他们面对的是一支修真军团。 叶星法诀再变,控制组成阵法的众人立即变换了方位,凭借着阵法加持的力量,叶星再次施展出御空神舞之中的另一项绝技! ****7移形御空! “挪移术!” 魔门之中有识货的人一阵惊呼,之时,当魔门诸人发现星月的百余人没入突然出现在前方一个一闪即逝的黑色的漩涡之时,已经是来不及了。 片刻收,黑色漩涡再现,星月那令人惊惧的巨大的飞剑再现,经过黑色漩涡之中的短暂冲刺之后,速度再增,超尚未来得及逃开的魔门诸人撞去! 当下白光连连闪烁,这一轮冲击之下又是近万人被踢出战场,坠入黄泉。 魔门诸人苦苦聚集起来的阵形终于被冲散,而刚才破釜沉舟的勇气也已经被星月的重装剑御所击破,就算少部分人再怎么约束,也无法挽回败局了。 经过两轮加速之后,星月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五倍音速,攻击间隙比起刚才又短了不少。不过,这次魔门的玩家已经分散了,大部的人都拼命往高空飞,以图逃离这群巨型绞肉机。叶星再度施展移形御空,将星月诸人移形到高空,向下方的魔门诸人发起冲击!在重力的作用下下,星月诸人速度再增,攻击范围亦增加了不少,就如同一颗流星一般,结阵坠下! 在阵法的保护之下,星月诸人虽然在地上砸了百余个坑,但在起来的时候却统一写意地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尘土。在被前段时间被左浪训练之时,星月诸人多少都受到了左浪这个不良散仙的影响。 在这次冲击之下,虽然战果没有前两次那么辉煌,但至少也有近五千人化作白光了,而且,这些人有能力飞到这么高,都是魔门玩家之中功力较高的精英人物,这次冲击所造成的影响,甚至比前两次还大! 四处溃逃的魔门诸人此刻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自始至终,实力占优的魔门都没有犯下什么大的错误,然而落到如此惨败的局面,与魔门的稚嫩亦脱不了关系,若是一开始魔门就以夜行部队向冥月岛发动攻击,而不是隐藏在暗处用来围攻叶星的话,或许巅峰最大的杀着星月就没有发挥的机会了。魔门最大的失败,就是败在没有经验上。不过,至少他们还能正面作战,比起在无限城外中伏被阵法全歼的那场,这场战争至少教会了他们修真战争的经验。 “老大……我们几乎都没有机会出手啊,不如让我们趁胜追击,多少也涨点贡献值吧。”如虎添翼骑着云翼,摩拳擦掌道。 叶星思索片刻,召回星月,也就由他们去了,星月毕竟是自己的直属部队,若是所有贡献值都被他们抢光的,只让他们分配到从属的贡献度的话,巅峰的帮众多少会有点意见的。反正,剩下的那些残兵败卒也翻不起什么波浪。 次日清晨,露重霜微。 接近冥月岛的海岸之上,露水沿着沾满血迹的几近毁损的剑滴到地上,染出一片悚目的血红。虽然尸体已经被系统刷去,但地上沾满血迹的飞剑与战甲的碎片随处可见,显示出这里曾经经过一场惨烈的战斗。而且,这里仅仅是冥月岛的西岸,正面面向冥月岛的北岸的情况比这里还要惨烈得多。 以叶星的化剑期修为,自然是效果全开。所有的惨状没有经过任何处理,以接近100%的拟真度呈现在叶星的面前,骤然目睹这等地狱一般的景象,虽然,以叶星化剑期的修为的心境,很快就已经平复了下来,但叶星心中依旧还是有着一丝不忍。 叶月却没有这种顾虑,以叶月那刚刚达到分神期的修为,自然是与暴力无缘,且不说这些极度惨烈的画面自然也在过滤的行列之中,就连血迹,都没能看到几点。叶月甚至还饶有兴趣地抓起一些法宝碎片,来研究片刻之后,不时地可惜地感叹一番。叶星忽然有些羡慕身旁的叶月,虽然《修真幻想》的本意就是保护低修为人的心境,磨练高修为的心境,但叶星心中还是有些不适。 “老姐……你还真厉害啊,你居然能在齐膝深的血水之中捞出这些法宝碎片。这些法宝还是鲜血淋漓着呢。”叶星故意说道。 “嗯……啊!为什么不早说……”叶月忽然想起了《修真幻想》保护措施的,顿时御剑升空,惊叫道。 “嘿嘿……”叶星肆无忌惮地笑着,心中忽然觉得舒服了一点。 “帮主,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这样惨烈的战争,若不在这里发生,或许在百年之后,就在现实之中发生了。”叶星身旁的竹心修为虽然历练度远高于叶月,但却还未能看到效果全开的情景,不过竹心还是能想像出叶星的心境,道。 “人类的历史,是战争的历史,人类的进化史,何尝不是战争的历史?战争虽然惨烈,但是……这却是人类进化的最有效的途径。”叶星叹道。 “回去吧……惭愧,身为修真之人,却连心境都不能稳定。”叶星略为自嘲地一笑,道。 竹心眼中忽然散出一道莫名的光彩,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御剑跟上叶星,回到冥月岛的城主府之中。 当如虎添翼追击凯旋归来的时候,系统也已经将这次战争的各方面的资料整理出来,送到了城主府之中。 “巅峰杀敌五万三千六百七十五人,伤五千九百三十一人,而巅峰方面仅有二十七人死亡,三百余人伤。”钟鼎语气之中的得意无法掩盖,连拿住公文的手都有些颤抖。 是啊,以两万余人,对抗七万余人,还取得这样的胜利,岂能让人不激动?虽然巅峰占据守城优势,但这次的胜利,几乎都没有借助到冥月岛防御阵法的力量。 《修真幻想》之中第一场真正的战争,以如此漂亮地数据收场了。叶星心中自然对这等战果极为满意,这次战争能取得胜利,大部分功劳都要记在星月之上,星月的三轮冲击,已经将魔门放到近三万人,虽然星月的冲击速度离自己的预想还差了一点,但就算是叶星自己全力御剑,在空气中能达到十余倍音速也已经算不错了,这其中固然有阵法加持的功劳,但星月诸人本身超强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叶星为之而狂喜的不仅是这场胜利,在叶星心中,最为重要的还是在四天后的盛典,这几天内叶星与剑心都在为这场《修真幻想》中极为轰动的婚礼盛典忙碌着,叶星并不担心盛典之时有人来骚扰,《修真幻想》中的魔门玩家死了虽然可以复活,但若没有得到胜方的允许,却不能在一场战争之中两次踏入战场。魔门能调集的人数也就这么多,叶星自认人缘还不错,反正又不是真正的战争,何必在大喜之日令人不高兴呢?况且,就算有人想搞乱,也要看看叶星所邀请来的诸位宗师如道门六派掌门以及与凌恨的脸色。 不过……剑心虽然忙碌之处不下于自己,但剑心在忙碌的时候至少还有沉月在陪伴着,而慕容水月却临场情怯,一直躲在房间之中名曰练功,不肯见自己。叶星只能强扯着快要抽筋的笑脸,迎接一个又一个修真界前辈们了…… 由[完本]收集完本,欢迎登陆完本查看推荐。 您也可以直接打开查看 118 第 109 章 尹志平等众道见叶潇身法突然加快,一条白影在阵中有如星驰电闪,几乎看不清他的所在,不禁头晕目眩,攻势登时呆滞。赵志敬见状当即高声叫道:“大家小心了,莫要惊慌中计。” 但见叶潇此刻越奔越快,到後来直是势逾奔马,身形一幌,便已奔出数丈。不过尹志平等七道都乃是全真教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功夫倒也大非寻常,此刻虽处逆境,阵法竟也是丝毫不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部位都是守得既稳且准,只是身不由主的跟著叶潇疾奔。 叶潇见状,心中也不由得暗暗喝采道:“全真门下之士果然不凡。”当下提一口气,奔得犹似足不点地一般。 尹志平等七道初时尚可勉力跟随,但时候一长,各人轻身功夫便显出了高下,尹志平、赵志敬二道功夫较高,奔得较快,馀人渐渐落後,北斗阵中渐现空隙。七道见了不禁暗惊,心想:“叶潇如在此时出手攻阵,只怕我们已防御不了。”但事到临头,也已顾不到旁的,只有各拚平生内力,绕著叶潇打转。 却说世上孩童玩耍,以绳子缚石,绕圈挥舞,挥得急时突然松手,石子便带绳远远飞出。此时天罡北斗阵绕圈急转,情形亦复相似,尹志平了七人绕著叶潇狂奔,手中长剑举在头顶,各人奔得越快,长剑越是把捏不定,就似有一股大力向外拉扯,要将手上长剑夺出一般。 突然之间,叶潇大喝一声:“撒手!”他话音一落,当即向左飞身疾窜。七道出其不意,只得跟著急跃,也不知怎的,七柄长剑一齐脱手飞出,有如七条银蛇,直射入十馀丈外的玉清池之中。尹志平等人回首看时,但见叶潇猛地停步,笑吟吟的站在空场之上。 只听叶潇低声笑着说道:“诸位道兄,多有得罪,承让了!”尹志平等人听罢叶潇所言,相视苦笑一声,而后由尹志平与赵志敬二人上前,领着叶潇缓步走向重阳宫後殿。 进侧门、过偏殿、绕回廊,叶潇等人到了後殿之上。叶潇见马钰已等在那里,连忙上前躬身一礼,朗声说道:“小子胡闹,累得道长久候!”马钰闻言淡淡一笑,沉声道:“无妨!叶小兄此番指点,也好叫志平他们知道天外有天,免得平日里懈怠了功课。” 却说尹志平等人一生纵横江湖,威名远振,想不到临到中年,反受一个初出道的少年挟制,想想固然有气,却也不禁好笑。 只见马钰引着叶潇坐下,待知客道人送上茶水,叶潇先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而后不等马钰开口,便把这一趟华山之行的经过详细的讲述了一遍。 “原来……此中缘由……竟是如此?”只见马钰闻言沉思一阵,这才感慨道:“先师以大智慧、大定力出家创教,他老人家知道一切全是缘法,又参透了清净虚无的妙诣,乃苦心潜修,光大我教。推本思源,若非那位林前辈使计逼得先师做道士,世间固无今日的全真教,我马某亦更不知是在何处了。” 当年王重阳和林朝英互有深情,全真七子尽皆知晓,虽均敬仰师父挥慧剑斩情丝,实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好汉,但想到武学渊深的林朝英以绝世之姿、妙龄之年,竟在古墓中自闭一生,自也无不感叹。这时叶潇提起此事,一旁的尹志平、赵志敬不知根由,倒没甚幺,马钰心中却不免一震。 “叶小兄,此番还要多谢你,替我全真赴约!”马钰感慨了一阵后向叶潇道。叶潇闻言连忙谦虚了几句。正事说罢,叶潇与马钰又谈武论道了一会儿。正闲聊间,叶潇瞥见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王重阳的画像。 只见画中人作道士打扮,手挺长剑,风姿飒爽,不过三十来岁年纪,肖像之旁题著“活死人”三字。画像不过寥寥几笔,但画中人英气勃勃,飘逸绝伦,看来绘画人实是高手。 叶潇又向那画像瞧了几眼,这时猛地想起,古墓中也有一幅王重阳的画像,虽然此是正面而墓中之画是背影,笔法却一般无异,她见状心中暗自想道:“看来这画也是林朝英的手笔。” 却说此中其实还有一件重要情节,叶潇等人却从来不知。若不是有这幅王重阳画像和孙不二,世上压根儿就没有杨过这人。十几年前,当黄蓉在铁掌峰上为裘千仞铁掌所伤之时,杨过之父杨康行止不端,污辱了秦南琴。杨康的未婚妻子穆念慈为此和他反目。而秦、穆二女伤痛之下,各怀死志,却在铁掌峰山的一所道院之中,先后见到这幅画像。 这道院正是当年孙不二所居,她习静清修,慈悲为怀,一听说二女都是为了男女之事而意图自尽,于是也不追问详情,将二女收留了下来。秦南琴怀孕后生下杨过,而穆念慈却为杨康殉情,死于嘉兴铁枪庙中。秦南琴当日如不是见到画像上活死人三字而心有所悟,立即一死了之,那么自不会生下杨过,更不会将他抚养长大了。 这时秦、穆二女都已故去,而清静散人孙不二一生中救人无数,也早不将此事记在心上,是以直到如今,此中的缘由却是没有人再能得知了。 只见叶潇起身上前站在画像之前,细细端详了一阵,而后回身对马钰道:“道长,重阳祖师的这幅画可否送与晚辈?”原来叶潇对王重阳便甚有好感,再加上他修习了古墓上重阳祖师的遗刻,是以越练越是钦佩,到後来已是十分崇敬,隐隐觉得自己便是他的传人一般。 马钰闻言心下甚是诧异,正要开口询问叶潇为何忽然有此念头,便在此时,忽听殿外喧哗声起,马钰当即一皱眉,吩咐一旁的尹志平与赵志敬道:“志平、志敬,你们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我等修道之人怎可在此清静之地喧哗!” ======================================================== 请书友们多多收藏、多多推荐!青灵感激不尽!...工作...医院...码字...累死了...不过好在没有食言、没有断更...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119 第 110 章 正德元年,八月丙辰,温州府金乡卫传报,擒获海匪钮西山,已验明正身,即日遣送双屿。 钮西山即是刺杀沈岳不成,为海匪所“激”,投海求死的三当家。 当日,海匪禀报沈岳,钮西山已死。 沈岳下令,捉拿钮西山家眷及心腹手下,俱沉海。 有素日同钮西山交好者,言罪不及妻儿。更有海匪趁隙离船,秘告钮西山家人心腹,令其收拾行囊,速速离岛。 “三当家没了,大当家要斩草除根” 为避免沈岳起疑,动手之前,钮西山并未安排家人离岛。只安排心腹保护家人,并言,一旦事情有变,速往西岛寻船,北上浙海,降卫所官军。 沈岳几番被刺杀,朝廷的悬赏告示,早不是秘密。 钮西山本可以成功,奈何被他人拖累,含恨投海。 沈岳动了杀心,家人心腹命在旦夕,除了主动投降朝廷,再无活命办法。 “快走” 送信的海匪不敢多留,见身后无人,指向岛南,道:“日前传来消息,二当家被手下出卖,押在江浙,不日将斩。他手下那些人却是性命无虞,还得了朝廷的赏赐。” “刘白头,你受过三当家大恩,才能活命至今。现如今,三当家没了,无论怎么说,你都得护着嫂子和侄子,不能做忘恩负义之辈” “这是自然” 刘白头刚过而立,身高近两米,一身腱子肉。 虎目高额,脸方嘴阔,两条刀疤横过眼角,情绪激动时,会泛出血红,愈发显得狰狞。 这样的凶人,却是少白头,顶着一头白发,被村人视为妖孽,以为不祥。母亲拼命维护,又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才勉强留在村中。后因弟弟出生,母亲病死,再无容身之地,被亲爹撵出家门。 乞讨流浪时,被科举无望的钮西山捡到,随其走南闯北,最后落草,成了沈岳手下一名悍匪。 “待我安顿好嫂子和侄子,必杀沈岳,为三当家报仇” 送信的海匪没多说,用力拍了拍刘白头的手臂。 “先离岛再说。” 本想拍肩膀,怎奈身高不够,只能退而求其次。 “别耽搁,五当家和几个兄弟正拖着大当家,趁这个时候,往岛南去。” 岛南为旧港,常年停泊几条小船,供打渔之用。能不能走脱,全看运气。 刘白头抱拳,道谢之后,同另几个海匪分头行事。 听闻丈夫已死,钮王氏脸色煞白。 短暂惊慌之后,用力咬住嘴唇,含着眼泪,迅速收拾起几件衣物,带上备好的金珠银锭,拉住两个儿子,道:“我母子的性命,全托刘兄弟了。” “嫂子放心” 为加快速度,刘白头背起钮西山的长子,单臂抱起次子,领路奔向岛西。 送信人未必全然可信。 便是可信,被沈岳发现,棍棒刀剑加身,扛不住也得吐口。 亏得三当家早有安排,不至事到临头,没了生路。 想到这里,刘白头狠狠咬牙。 如果是他跟着三当家上船,沈岳这会必已人头落地。哪怕杀不成沈岳,也能多砍几个孙子,不让三当家束手就擒,死得这般窝囊。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刘白头大步向前,钮王氏顾不得其他,将长裙束在腰间,快步跟上。 逃命的时候,哪还顾得什么体面。何况,她如今是个“匪婆娘”,顾忌太多,难免可笑。 将到岛西,同取来藏宝的海匪汇合。 知晓东西不能全带走,取的都是珍珠宝石等轻便之物。 “船在前边的礁石洞里,干粮水囊都是现成。紧着点用,够撑到蒲门所。” “不行,不能去蒲门所” “为何?” “三当家去年截了一条商船,船主是蒲门所千户的岳丈。仇早结下,去了还能得好?” “那怎么办?” “去金乡卫。” 钮王氏抱着包袱,出声道:“金乡卫的王指挥使是我本家。” 几个海匪齐齐看向钮王氏,似不敢相信,还有这一层关系。 三当家竟抢了个官家xiǎojiě? “好,就去金乡卫” 刘白头拍板,余下几人也无异议。 逃命途中,不敢打火把。好在月光明亮,众人扶着礁石,沿小路前行,深一脚浅一脚,总算进入礁石洞,寻到事先安排的木船。 “快些” 海风刮过,洞中呜呜作响,似冤魂哭诉。 海匪不惧生死,却是天生的敬畏鬼神。听到怪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需提醒,都是用足力气,将船推出洞口。 回望岛上,火光冲天而起。 如钮王氏和两个孩子没有逃走,此时必已葬身火海。 “是倭人” 换成海匪,绝不会在岛上放火。倭人便没那么多顾忌。 “大当家真是糊涂了” 夜间放火,明摆着给官军引路,告诉对方,这一千多号人就藏在附近。 刘白头冷笑,官兵来了也好。 他倒要看看,沈岳会是什么下场。 几人登上木船,摇动船桨,辨认星位,北上浙海。 海面如镜,身后并无追兵。 纵然是送信人告密,沈岳也会先搜岛南。等搜到岛西,木船早已行远。 茫茫大海,小船行在其间,如太仓稊米。 搜寻起来,可谓万般困难。 沈岳正被朝廷悬赏,想得他项上人头者,绝非只有岛上弟兄。若不是无法领赏,怕倭人都会背后捅刀。 木船北上,必要绕过几座小岛。 月光下,海面浮起一片磷波,五彩绚烂,似星辉洒落。 看似美好,实则暗藏杀机。 成片的毒水母,聚集起来,飘飘悠悠,随波浮动。 “快看” 划过水母群,望见不远处有个黑影,紧抱一片木板,随着波浪翻滚,载浮载沉。 “靠近些。” 钮王氏忽然出声,紧紧盯着黑影,目光一瞬不瞬。 “是三当家” 海匪一声惊呼,飞速摇动木桨。 船行近前,水中人已失去意识。仅凭求生本能,死死抱住木板,才留得一命。 “快,把人拉上来。” 几人一起动手,发现拉不动。 刘白头站起身,一跃跳入海中,方才将钮西山托到船上。抹一把脸上海水,视线越过船尾,看向发光的水母群,不由得一阵后怕。 亏得是在这里,再往前一点,三当家必死无疑 海上讨生活,时间长了,都会晓得,比起和人对砍,海中的一些东西才真会要命。 “当家的?” 钮王氏颤抖着手,探向三当家鼻端,感受到微弱气息,若有似无,脸色更加苍白。 “娘,爹这是怎么了?” “没事,你爹没事。” 一定没事 钮王氏咬紧牙关,解开钮西山的外袍,拼命帮他暖着心口。 “嫂子,这样不成。” 刘光头上了船,接替钮王氏,对钮西山展开急救。 海匪大字不识,不懂得医术,救治落水之人,却比寻常大夫更加高明。 这边负责救人,余下海匪也没闲着,纷纷划动船桨,借星光指引,向金乡卫方向行去。 “没绳子。” 钮西山呼吸渐稳,刘白头擦擦汗,发现钮西山腰上没有粗绳,仅手腕有被捆绑的痕迹。 现已被挣脱,只留下几道红痕。 论理,将人沉海,都会捆绑手脚,以粗绳缚石,一头绕过腰间,打上死结。 想挣脱,只能用利器割断。 三当家刺杀失败,身上的铁片都会被搜走,哪里能割断两指宽的绳子。 咬断? 更不可能。 动手的海匪留情? 这也说不通。 刘白头愈发想不明白,只能等到钮西山醒来,再问个清楚。 天明时分,钮西山悠悠转醒。 见妻儿均已安全逃离,用力捶着刘白头的肩膀,眼圈泛红。 “大恩不言谢” “三当家救过我的命,说这些都是见外。” 刘白头瓮声瓮气,大手耙过,一头白发更显杂乱。 多了一人,干粮还算充足,淡水却是不够。五日内不能靠岸,整船人都将面临危险。 不知该说天无绝人之路,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即将断水之时,竟遇上寻海的官军。 刘白头几人不识字,辨认不出船头旗帜。钮西山却是一眼认出,三艘船打的都是金乡卫旗号。 “真是金乡卫?” 闻言,几名海匪精神振奋,连忙站起身,用力挥手。 身为海贼,遇上官兵竟会如此兴奋,当真是世所罕见。 兵船靠近,认出钮西山,领兵千户立即皱眉。见同船有妇孺幼子,终是摆摆手,放下绳梯,许几人登船。 “千户,小心有诈。” “无碍。” 千户负手冷笑,纵然是饵,吃下也无妨。前方即是蒲门所,身后还有两艘兵船,哪路海匪被门夹了脑袋,才会在此地设伏。 “南直隶发悬赏,施天常束手,沈岳自顾不暇。这个当头,不会自己找死。” 看向陆续登船的几人,千户冷笑道:“你可知,那个一身短袍,肩膀有伤的汉子是谁?” “回千户,卑职不知。” “沈岳的把兄弟,海匪钮西山。” 谁? 百户诧异,倏地看向对面。 海贼岛上第三把交椅,狡猾可比谢十六的钮西山? 百户袭父职不久,未曾临海战,对海上有名的盗匪,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面。 看到钮西山,不免产生怀疑。 这就是诨号海鲨的海匪头目? 除了个高点,不见哪里出奇。相比之下,他身边的疤脸大汉,才更符合海匪头目的凶悍形象。 上船后,几人身上的uqi都被搜走。 钮王氏和两个孩子被安置到底舱,单隔木门。不及官兵舱房,倒也不是囚室。 钮西山和几名海匪没这么好的待遇,直接五花大绑,留在甲板上。白天晒太阳,夜里吹海风,遇上大浪,更要浇个透心凉。 好在每日有两张硬饼,渴了也有淡水。 不然的话,逃出海岛,躲开沈岳追杀,也得死在兵船上。 刘白头等不服气,叫嚷着我等是主动来降,不求太好待遇,也不该这般 钮西山摇摇头,示意几人莫要浪费力气。 他们是逃命,既没带金银财宝,也没有海船,官兵岂能给好脸。 “都闭嘴,等上了岸,我自有计较。” 不见兔子不撒鹰。 手中没有太多筹码,总要见到真佛才能亮出底牌。现在就将筹码推出,能不能活着抵达金乡卫,都很难说。 钮西山发话,海匪均老实起来。 刘白头不再每日大骂,除吃饭喝水,轻易不再开口。 千户颇为惋惜。 海匪撑不住,还能抓紧问出些有用的东西。回到金乡卫,人交出去,功劳必会少去大半。纵然招出海匪窝藏之地,领兵的差事,怕也轮不到自己。 钮西山狡猾,果非虚言。 两日后,船抵金乡卫。 卫所指挥得到消息,惊讶之下,亲往港口。 见押下的一干海贼,其中确有海匪头目钮西山,当即大喜,遣人飞报杨钦差。 奏禀御前,定为大功一件。 “押下去,严加看管。” “是” 钮西山挣扎着抬起头,大声道:“我知沈岳藏身处,知进岛水路此番来降,愿为官军带路” 王指挥听闻,未当场作出表示,仍令人将几人押下。 奉命看守的卫军,却骤然多出一倍。 “禀指挥,船上还有钮西山家眷。” “一并押下就是。” “可……” “什么?” “那名女子,自称娘家姓王,祖籍温州府平阳县。言其本家乃县中大户,有子弟在卫所从军。还说,”千户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她有族叔在金乡卫为官。” 王指挥猛然转头,看向千户。 “她真是这么说?” “正是。” 王指挥拧眉,双拳握紧,乍然想起多年前的旧事,神情变得阴沉。 “指挥?” “本官知道了。”王指挥使道,“人先押着,莫要让她乱说话。” “是。” “她是钮西山家眷?” “是。” “遣一个妇人照看。待报过朝廷,再做处置。” “遵命” 千户退下,王指挥使牵过缰绳,翻身上马。用力一挥马鞭,骏马撒开四蹄,飞驰而去,留下遍地烟尘。 钮西山来降的消息,很快传到双屿。 彼时,杨瓒接到圣旨,因剿匪有功,加授为中宪大夫。 肖指挥使等人,同样各有金银赏赐。于岛上设立卫所之事,却未有旨意下达。 “高公公,此事可有朝议?” 高fèng翔离京时,豹房大部竣工,运送回的银矿石,陆续开始熔炼。 朱厚照愈发财大气粗,当着文武群臣,说话声音渐高,越来越有底气。 只不过,设立卫所,需得内阁下兵部详议,涉及选址筑墙建堡调兵等事,非仓促间可以完成。 更重要的是,建造地堡墙垣,修建港口,必须户部点头,从国库掏钱。 这样一来,事情又要拖上些时间。 朱厚照不耐烦,写成密旨,并口谕高fèng翔:“见到杨先生,告知朕言,廷议尚需时日,可自行择地,先筑地堡衙门。户部坚持不拨金银,朕掏钱。从京中运送银两,时间来不及,可先截留海匪缴获。” “陛下说,缴获的金银,尽可用于建造地堡营房。” 原话是:敞开了用,有事朕担着。与其送进户部,被tānu私吞,不如留在杨先生手里,还能用到实处,办点实事。 “凡缴获金银,当备两本簿册。” 高fèng翔压低声音,道:“陛下说了,一本照实记录,交到御钱。另一本,杨佥宪随意。” 杨瓒无语。 这是奉旨做假账? “高公公,陛下可言,该调遣哪支卫军?” 高fèng翔笑眯眯道:“陛下口谕,杨佥宪斟酌即可。” 这是一个佥都御使能斟酌的? 杨瓒头疼。 “杨佥宪,咱家还有密旨交予顾同知。” “顾同知现在钱仓所。”杨瓒道,“本官这就派船,送高公公往象山。” “咱家谢过。” 高fèng翔离开后,杨瓒负手在室内踱步。 想到朱厚照的圣谕,当真是头疼。 就算是撒手掌柜,也不能这样吧? 事情传出去,别说都察院和六科,兵部和户部怕都想咬死他。 “坑人啊” 离京几月,都快忘记,熊孩子的挖坑技术之高,实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总归一句话:坑死人不偿命 正苦恼时,房门忽被敲响。 王主事送来消息,海匪钮西山落网,另有两股海匪率妻孥来降。 “佥宪,据降者言,沈岳疑心极重,行走坐卧皆在船上。身边俱由倭人保护,海匪早生不满,其已大失人心。” “好” 即便因天子头疼,听到这个消息,杨瓒也不禁现出笑意。思考两秒,开口道:“火已燃起,不妨多添几根柴。” “佥宪之意,可是再用间?” 杨瓒摇摇头。 “本官之意,是提高悬赏金额。” 提高赏金? “高至多少?” “五千。” “既如此,下官即刻准备文书。” 五千两白银,换沈岳人头,想发财之人必会更多。 “王主事,”杨瓒叫住王守仁,道,“不是增至五千两,而是增加五千。” 七千两? 王守仁顿住。 “佥宪,府库藏银仅五千七百二十一两。” 余下一千多两,该往哪里去寻?难不成,佥宪打定主意赖账? 这个……倒也不是不可行。 “无碍。” 展开手谕,简单复述天子旨意,在王守仁愕然的目光中,杨御史袖子一挥,缴获金银,暂不必送往京城。 封条扯开,奉旨挪用。 正兴奋,忽听王主事道:“既有天子旨意,不如提至万两?” 杨瓒顿住,看向王守仁,一万两? 后者点头。 七千虽多,到底不比一万有冲击力。反正钱足够,干脆凑整。 “如佥宪应允,下官立刻着手安排。” “好。” 杨瓒点头,目送王守仁离开。 到底是阳明先生,够果决 转念一想,府库藏银数,他都不晓得,王主事从哪里得知,还是如此精确之数。 摸摸下巴,算了,既是非人类,便不能用常理揣测。 有这时间,不如仔细想想,如何才能“合法”建造卫所,囫囵个从天子挖的坑里爬出来。 正德元年,八月己未,南直隶再发告示,悬赏海匪沈岳的首级,赏银高达万两。 消息传出,如水滴滚油,不只沈岳手下,浙海福建,大小海匪均蠢蠢欲动。甚至卫所官军,都双眼发红,巡视海域的时间不断延长,很不能马上寻到沈岳老巢。 “我的个乖乖,这不是人头,是金头” 饶是知晓内情,熊指挥使也是连连咋舌。 放下书信,转向候在一边的千户,问道:“通风报信的几个,都逮住了?” “回指挥,一个不落。” “好。”熊指挥使道,“本官平日里待他们不薄,没想到,却是为了几两银子,勾搭上海匪,给老子背后捅刀” “后日里,找个身形和施天常差不多的,后日里押上法场。” “遵命” 沈岳没伏诛,施天常还不能死。 钦差特意提醒,熊指挥使自然要把事情办得妥当。 京城 豹房竣工,天子请李阁老提匾。 “父皇常语,李相公一笔书法,得唐人精髓,矫若惊龙,劲骨丰肌。朕慕久矣。” 众人以为李东阳会拒绝,哪里想到,后者奉旨,入豹房半日,当天就提笔成字,没有半分犹豫。 京城之内,满是跌碎的眼镜。 朝堂之上,掉了一地下巴。 更有言官直谏,言李相公不能规劝天子,有谄媚之嫌。 朝中同僚,古旧好友,乃至学生,陆续登门拜访,请李相公三思。 陛下爱玩胡闹,堂堂阁老,历经四朝,不能陪着一起胡闹 未料,李相公似吃了秤砣铁了心,谁劝也不听。到头来,反是劝说者被绕昏头,晕乎乎走出大学士府,遇人问,或面露复杂,或咬牙切齿,或神情飘渺。 无论哪种表现,都是众口一词:“圣明不可违。” 最后,刘健谢迁坐不住,联袂过府。 李东阳笑呵呵接待,话题三绕两绕,避开豹房,引到藩王之上。 “江南送回秘奏,宗室内部,怕要生变。” 宗室? 看过誊抄的奏疏内容,刘健谢迁表情立变。 “可有证据?” “有。” 李东阳点头,又展开两封奏疏。 刘健脸色更黑,谢迁面现忧色。 事涉三位藩王,五名镇国将军,更有数名宜宾,王妃亲人,一旦严查,必无法善了。 若是不查,置国法何地? “宾之可有对策?” “略有头绪,需二位帮忙参详。” 李东阳顿了顿,手指点着奏疏,缓缓道出一句话:“此事,当由宗人府入手。” 120 第 111 章 《缚石》120 第 11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1 上云番外(下) 《缚石》121 上云番外(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