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女相》 第1节 至尊女相 作者:恒河沙数 第一卷:云裳灿灿,莫欺江南青杏小 第一章 有女远方来 大凤王朝泰安十七年,八月十七,宜安葬,祭祀,破土,焚香。忌合帐,出行。 京城,东大街上。 天气好像是一夜之间就热起来了似的,树枝子上的蝉叫的热闹,一嗓子接着一嗓子的唱着,本是翠绿的树叶儿也被毒辣的日头晒得打了蔫,垂头搭脑的没有生气。东大街两旁那些个买卖人家都在自家门口搭了凉棚,搬着板凳到阴凉地,边打着凉扇边打瞌睡,这么一个百无聊赖,日头又毒的正午,想必也是没什么生意好做的。 整个一条街,安静的仿佛不在尘世。 在街道的尽头。一队素衣白服的人们由远及近,一行约么五六个人,一个老妈子身上挎着两个包裹,她身旁的小丫头胳膊上也挽着一个翠花蓝底儿的小包袱,在丫鬟的右手边,则是一名穿着孝衣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大约十二三岁的光景。被孝帽挡着大半张脸,看不分明长相,只觉得这幅白衣之下的身子瘦弱可怜,好似能被这毒辣的日头晒化了一般。 和其他的送灵队伍不同的是,这几个人竟然没有一个脸上带着悲戚的神色,更没有那种大哭大叫的生死离别的场面,众人见这一队人来的蹊跷,不由交头接耳,忽而有聪明人转过了脑筋,“哎呀,今天搞不好是楼相爷的夫人灵柩回京的日子吧!” 这么一说,大家再看那走在前头的小姑娘,就不免多了几分同情的神色。 “听说,棺材里的这位夫人才是正八经的原配夫人啊。” “那有什么用,不还是被现在这个挤兑回了老家,一直住到死才回来。” 人群里的阵阵唏嘘一字不落的全都落进了那个戴着高大孝帽的小姑娘的耳朵里,她旁边的老妈子听得直皱眉头,“小姐,你可不要听这些人乱嚼舌根,夫人回老家去住全是因为……” “嗯,我知道的,丁姨。”她微微抬头,拍了拍这个正满眼担忧的老妇人,好像眼下倒是她在安慰她一般。 眼前的小姑娘的眼中有着明显和这个年龄不相符的老成和持重,那张有着尖俏下巴的小脸上,清秀殊丽,虽然年纪还小,却已经出落得钟灵琉秀,打眼看去,所有的秀气和灵气似乎都被藏进了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水漾漾的,看得人心底一阵发软。 很显然,这位素衣孝帽的小姑娘就是相府里最神秘,最不为外人道的五小姐,楼云裳。 丁姨重重的叹了口气,七年之前她们刚刚回到扬州故居的时候,小姐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不知怎的,就变了性情,从前总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活泼样儿,现如今竟好似变了个人一般,除了这张脸孔之外,她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看着长大的那个女娃了。 楼云裳站定了脚跟,朝着丁姨说,“丁姨,人各有命,生死由天。娘走的早,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她转头看着那黑黝黝的棺木,眼角深沉,“或许,她只是不想死了也回到这里吧。” 俗话说,一入宦门深似海,大夫人生前府中已经被那个女人霸了半边天,如今七年过去,那些人更加的羽翼丰满,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是那些人的对手么? 她们身旁的丫鬟香香忽然开了口,语气有些愤愤,“相爷让您扶灵回京,还要保护夫人的尸身不腐,可这大热的天气,虽然咱们一路上颇为小心,时时用冰水擦棺,但是,万一……那个什么的话,相爷那里还是没有办法交差。” “这恐怕也怨不得相爷,这种主意他那样粗心的男人左右是想不到的,这种主意只怕只有那些人才能想得出。”丁姨说道这里又是叹了口气。 她这叹气让香香更加忧虑,“现在也只有祈祷相爷不会开棺了。” 楼云裳也幽幽一叹,“让你们都跟着担心了。” 香香抓住她的手,十分的仗义的拍着自己的胸脯,“你放心好了小姐,要是那些个人待会儿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香香第一个不愿意,香香誓死保护小姐!” 看她义愤填膺的表决心,楼云裳只是浅浅的给了她一个笑容,神态有些疲倦,“好啊,她们要是打算吃人,我一定把你推出去。”香香大叫着退了一步,“小姐!你太不讲道理了!”丁姨瞪了她一眼,“就你这性子进了相府,早晚先被人收拾了,话是惹祸的根苗,你少说几句。” 抬头看了看日头,刚刚沉默了三秒钟的香香又开始惊怪的说道,“相爷可是让咱们今日午时之前进府啊,现在最少迟了一个时辰了啊。” 楼云裳走到棺椁的旁边,打开准备好的木桶,这炎炎的盛夏时节,木桶里面竟然是一桶满满的冰块,拿帕子沾湿了仔细的往棺椁上擦拭,一边回答说,“左右他也等了母亲七年,还会在意这一时三刻么?咱们且慢慢的走着,不要让母亲操劳。”香香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跟着过来帮忙擦棺,“小姐,你总是这么说话,我听着心里瘆的慌。” 路旁围观的人都在指指点点,楼云裳浑不在意,她知道因为母亲的缘故,日后呆在那个大宅门的日子,恐怕真的要如同丁姨所说一样,步步维艰。擦棺的手帕稍稍停了一停,手指触碰到冰块的时候有一丝痛快到心坎儿上的凉意,不过,她要是没有十足的准备,又怎么会同意回京呢? 这一切,不过才是开始而已。 ********* 东大街后身的楼相府的门前,一家子人几十口子齐刷刷的站在太阳地儿底下,忍着脑袋上冒的汗珠,也愣是没有人敢动一动。 半个时辰之后,到底是有人忍不住了。 中间的人堆儿里,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满,“娘,这到底得站到什么时候啊?” “噤声!今天是你大娘灵柩回来的重要日子,你不要跟着添乱。”这声音一听就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话语之中,甚是持重。 “嘁,什么嘛,日头太晒了,我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敢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的人,也就是相府的掌上明珠,三小姐楼云霓了。 “胡闹!云钰,看着点你姐姐。” “知道了,娘。”云钰转过头刚要说话,就被云霓狠狠的瞪了一眼,“你敢管我,看我不整你。” 云钰摇了摇头,只好作罢。 “三小姐,今天您可要忍着点儿。”王妈从旁边的下人队列之中悄悄走了过来。 “笑话,她自己一个人死了娘,干嘛要我们一家人都等着她啊。摆的什么臭架子!不就是一个从乡下来的土丫头么?”云霓嘴里这么说着,但是眼睛里却没有一丁点的焦急的模样,反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喜悦,一把拉过来过来解劝的王妈,“我昨天和你说的,你都办妥了么?” “都照您吩咐的办了。老婆子可不敢糊弄小姐。那家伙什儿足有大半个书桌案子那么老大的。”王妈一张脸笑得都快成了秋后的茄子。 楼云霓挑了挑唇,环抱双肩,“既然如此,那本小姐就勉为其难的再等她一会儿。”说完,又是一笑。 她必须得让这个外来的五丫头知道知道在这个相府里谁才是真正的小姐。 府门上两盏高高悬挂的灯笼上写着墨色的“楼”字,已经近在眼前。 该来的还是得来。如果来到这个地方能够满足自己的心愿的话,倒也不算白趟了这一趟说不清楚的浑水。她在袖子里捏紧了手指。 “报相爷,是大夫人的灵柩回来了!”守门的门童眼神不赖,赶紧朝里面通报。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府门打开,里面嘈嘈切切的一阵脚步声,有一个女人高声叫着,“大夫人归灵!” 丁姨闻听立刻眼圈通红,不住的用帕子沾着眼角,朝后面黑黝黝的灵柩说道,“夫人,咱们回来了。” 香香忽然提起鼻子嗅了嗅,低声拉着楼云裳的衣角说,“小姐,你闻到一股烧焦了东西的味道么?” 楼云裳黛眉一动,四处看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走到门口,她看见走在最中间的是一个高挑瘦削的男人,看模样,这就是当今的丞相楼铎,也就是自己七年未曾见过面的爹爹了。她面容平静的看着他旁边的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拿着帕子哭泣不止,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姐啊,你怎么这么早就去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身边就立马簇拥上来三四个老妈子过来搀着她。 楼云裳的嘴角忍不住挂上了一丝笑意,竟是带着十足的嘲讽和冷漠。 “小姐,这位就是相爷。您该行礼了。”香香低声提醒。 “嗯。”楼云裳上前走了两步,平静到让人怀疑这声音是不是被冰水浸泡过又捞出来了一般的冷漠。在心里掂量了一下称呼问题,要她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直接叫爹,楼云裳还是从心底有些抵触。 那个男人此时也正在看着自己。 楼铎,大凤朝里当仁不让的丞相,从来都是叱咤朝廷的一个人物,竟然在目光落在那黝黑的棺椁上的时候,眼睛里染上了浓浓的悲凉。 这个女人,总归是回来了。 他穷尽了一生,也没能让她臣服。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女孩,就是她和自己最后的骨肉,然而,在短短的对视之中,他已经敏锐地捕捉到,只怕她将要和她的母亲一样,成为他永远不能驯服的存在。 “母亲的灵柩在这里了。”她淡淡的开口,并没有特别的敌意,甚至在看那个哭的泪水涟涟的二夫人的时候,眼中都没有一点的仇恨之意。 难道她不恨自己么? 楼铎拧了眉,点头挥手道,“请大夫人进府。”里面便走过来四五个精壮男丁抬灵。 “奏乐。” 四周一时哀乐渺渺,闻着几欲落泪,丁姨哭的已经成了一个泪人儿,香香也不住的落泪,唯独楼云裳冷漠的看着院子里那些个勉强做出来的悲戚。 楼云裳嘴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楼云霓偷偷给了王妈一个眼色,王妈立即会意,“等一下,相爷。按规矩,孝子进门是要先迈火盆的。”她抖着手里的帕子,沾了沾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水痕说道。 丁姨和香香愣了一下,她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却没有听说过孝子回灵还要跨火盆的规矩。 “小姐,请吧。”两个男丁摆上了一个足有见方大小的火盆,连四壁都被烧得通红,火盆被端端正正的摆在了府门口。火苗突突的冒着,好不凶猛,才刚放下,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从这上跨过去,就算是能过去也不得燎掉一层皮么? 香香看傻了眼,“就算是跨火盆,也不用这么大的火盆吧,小姐要是被烫伤了怎么办?” “要是烫伤,府中自有良药,可若是将晦气沾染到了府中,就没药可救了。” 楼云裳抬头看那个说话的人,却是对上了一对带着浓浓敌意的眸子,正带着三分的嘲讽看着自己。看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大概这一位就是丁姨多次提到过的三小姐楼云霓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五小姐既然是回来了,就要守咱们相府的规矩。”王妈说的不紧不慢。 云裳打量了她一眼,没有看出这个王妈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没弄明白一个下人怎么能够这么在主子面前说话。当然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王妈的的确确是有些背景的。 “你说的不错,可是……”二夫人略略沉吟。 王妈见楼铎没有反应,扯了一个笑脸出来,脸虽是朝着二夫人,但明显是说给云裳听的,“老婢是想着咱们是大户人家,大夫人回灵是大事。在礼数上,自然是要和乡野的小门小户分个高低尊卑出来的。” 云裳在心里冷哼了一句,好一个乡野的小门小户。这不分明是指桑骂槐,瞧不起她这个从扬州城来的丫头么。 楼铎拧了眉头,二夫人立即察言观色,嗔怪的说道,“怎么能让云裳来,这种事,丫鬟代劳,走走过场也是一样的。”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香香的身上。香香明显抖了一抖,怔怔的看着那火舌肆虐的火盆,脸色都白了,倒也没有退后半分。 云裳浅浅一笑,伸手一带,将香香拦在了身后。 “不必借他人之手,这个火盆,我自己来跨。” 第二章 孝衣跃火盆 “不必借他人之手,这个火盆,我自己来跨。”她的声音轻轻的,好似带着魔力一般,让两旁刚才还聒噪的人声瞬时安静了下去。香香一脸的焦急,慌忙扯住云裳的袖子,“小姐,这……这怎么能行呢?” 这怎么不能行呢? 今天这个阵仗云裳已经看得明白透彻,先不论京城里是不是真的有“孝子跨火”这个说法,但说王妈和二夫人这一唱一和的模样,就足够说明今天的这个火盆已经远远非是一个火盆这么简单。 这就是楼相府的门槛。 跨不过去,她这辈子就算是住进相府也要抬不起头,受他人的指点。而跨过去了,也未必就等于有了一个前途光明的未来。 一个火盆就想难住她么?若不是早早的在心里思忖过对付这些人的方法,她楼云裳又怎么可能带着一个老妈子,一个小丫鬟就敢千里扶灵回京! “既是府里的规矩,云裳照做就是了。”她的话,说的不卑不亢。 云裳的脸上仍旧挂着清淡的笑意,雪白的孝帽罩在她的头上,反倒如同一捧皑皑的白雪覆于其顶,映衬得她肌肤更胜雪色,明晃晃的火盆在她的身前竟也不能将她的神色温暖。 楼云霓抱起双肩,笑眯眯的等着看她如何从这火盆上跨过去。 云裳转身向后,走到灵柩前,将四人抬的扁担抽了出来,在手里压了压,扁担的弹性很好,压得都变了形还是完好的弹了回来。抬手摘掉了头上碍事的孝帽递给香香,往后退了几步然后飞快的跑了起来,距离火盆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迅速的把扁担撑在地上,略略用力,身子一轻,“嗖”的一声,竟是飞了过去。 这也能行? 楼云霓睁大了一对圆圆的杏眼,嘴巴张的能塞进去一颗红薯。 那一道白色人影,小小的,毫不拖泥带水的从烧的妖娆的火盆上飞跃了过去,落地时稍稍有点踉跄,但总算没有栽倒,一头乌黑如瀑的秀发没有了孝帽的阻挡流泻在她的脸侧,黑压压的一直垂落到腰际。 站稳之后,她转过身来,白色的广袖宛然变作一对振翅的蝶翼,白衣飒飒,翩然若飞。她回眸朝呆立在原地的香香和丁姨笑了下,腮边梨涡浅显,“没事了,叫他们把母亲请进来吧。” 二夫人看了一眼身边的王妈,神色有些愠怒。王妈干瘪了两下嘴巴,看了看惊呆了的三小姐,终是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第2节 大堂内早就设摆了灵堂,白色的挽联如两条雪帘倒挂左右,黑色的绢花成团的围拢了一圈,大夫人的灵柩就被摆在了正中央。香香重新给云裳戴上了孝帽,云裳走到灵前端端正正的给那黑黝黝的棺椁磕了四个头。 “云良,云峥。去给你们的生母磕头。”楼铎不知何时在自己的右臂上缠上了一层黑纱。两个少年排众而出,磕完了头便和云裳一起跪在了孝子的队列之中。云裳诧异的看了看这两个神色悲戚的少年。暗想,这两个人估计就是从小和自己失散了的大哥和二哥了。等轮到楼云霓来见礼的时候,大家才发现,楼云霓已经不见了。 楼铎面色阴沉,二夫人见势不好扯过来王妈嘱咐了几句,王妈偷偷摸摸的溜了出去。云裳瞄了一眼,没做声。香香跪在她的旁边,往火盆里丢了一把纸钱,“三小姐不会是不想给夫人磕头吧?” 云裳低着头继续折纸花,“烧点花花草草的,母亲喜欢这个。”手里的白纸正好用完,她欠起身,就有人递过来一把崭新的白纸,抬眼看,是云钰。云裳一愣,云钰朝她温和的笑笑,两人都没在说话。 “云霓呢?”楼铎终于开了口,一家子人都祭拜过了,唯独她,还还是不见踪影。二夫人赶紧赔笑,“云霓年纪小,可能是不喜欢这样的场面。” 楼铎面色一沉,也没再言语。 王妈擦着头上的汗悄悄的走到二夫人身边,低语了几句。云裳的耳根微微动了动,将一只折好的纸鹤丢进火盆。 “要不不要等三小姐了,时辰到了,可以启灵了。”王妈走到楼铎面前说。楼铎略微沉吟,正要开口,却听见一个不高的声音冷清清的响起。 “宁可去抓蟋蟀也不来磕头,倒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规矩。”灵堂之上,因为没有人痛哭所以异常的安静,云裳的声音虽然低,但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人们都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 楼铎眼角微沉,“去再请三小姐。”声音里已经染上了不愉。 王妈和二夫人一副见鬼了的样子看着云裳。云裳挑起嘴角,低下了头。这些人当然不知道,老天爷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赐给了她一副天赋异禀的好耳朵,刚才王妈和二夫人说的话,已经涓滴不剩的到了她的耳朵里。 不管是为了死去的母亲,还是为了刚才她给自己的下马威,这句话都是必须要说出来的。 “奴婢不知道小姐在哪里。”王妈还在极力的掩饰。 “府里能捉蟋蟀的地方……也就是后院了。”一直沉默的云良忽然开口,云裳抬头看他,发现这个大哥很是沉稳,眼角微微向下,给人很忠诚可靠的感觉。她感激的朝他笑了下,云良却忽然低下了头,避开了她的笑脸。 “艾管事,你去。”楼铎最后这个去字说的几乎已经包含了怒意。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满手是泥的楼云霓就被人请了过来,她恼羞成怒的一甩胳膊,泥点子甩了别人一身,“不就是磕个头嘛,至于么?村子里来的,就是没见识,不磕头你能死啊。” 楼铎瞧她一身白衣上到处都是污泥的痕迹已经气不打一出来,再听她口放厥词,更是太阳穴上的青筋都跟着蹦了几蹦。 香香忍不住跳出来,“三小姐你说这话可难听了,大夫人是小姐的亲娘,也是你的大娘,是家里的主母,就是二夫人也是要跟着见礼的。”云裳动了动眉毛,照香香这个说法,二夫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二夫人果然脸色沉了几分,她这些年早已经将自己当成了相府里唯一的女主人。香香这话,算是戳在了她的肺管子上。 楼云霓看母亲脸色知道她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更是有了底气。冷笑一声,抬高了下巴,“我在和你主子说话,你算什么东西跳出来指责本小姐?不过是伺候人的狗罢了,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香香是个直炮筒,气得脸上都青了,抖着手指头指着她,结结巴巴的干哆嗦,说不出一个字来。二夫人脸色也是难看的要命,王妈赶紧给她顺气,一边说,“五小姐,您管管您的丫头吧,顶撞主人,这还算什么体统。” 云裳本来以为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楼铎这个一家之主好歹也要说点什么的,但很可惜,看起来楼铎这个人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对女人们之间的战争只是旁观,不加评论。看来,这件事情还是要自己解决了。 她挺直了脊梁,露出一张清灵秀气的脸来,脸上竟还是带着一丝的笑意,却让人看的心里发慌。 “香香,回来吧。”她只说了这五个字。 香香自然是不依不饶,跺着脚,“这怎么能行呢?夫人尸骨未寒,她好歹也算是个做女儿的。” 云裳宽慰的朝香香一笑,“还记得咱们村子东头的周大户么?他家年前死了一头老母牛,几个牛儿子都给它拱坑做安葬母牛的坟墓,就唯独有一头小牛犊子,自顾自的去吃草打滚儿,对老娘不管不顾。”她转过了脸,对着楼云裳,说,“三姐,你猜这小牛犊子最后怎么着了?” 楼云霓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能有心情和自己说故事,一时愣住,没有回话。 云裳抽了一张纸,重新开始叠纸花,自顾自的说,“今年春耕的时候,那小牛犊子一下到地里头,云彩里就滚了一个暗雷,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它的头上,生生劈死了,三姐你说是不是挺吓人的?”她在说到“生生劈死了”这几个字的时候,竟还朝着楼云霓笑了下。 云霓听得后背发凉,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好你个楼云裳,你敢诅咒我!” “我怎么会是诅咒三姐你呢?我是在说那个畜生而已。”云裳跪坐在那儿,一派气定神闲。香香听明白了她的话,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身旁的云钰虽然没有笑出来,但他捏着纸钱的手都跟抖了几抖,显然是在极力遏制自己的笑。 楼云霓脸上乍青乍白,她在相府里横行霸道了十几年都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今天算是遇到对手了。正要发火,一直忍着的楼铎终于忍不住,“砰”的拍了一下桌子,“这里是灵堂,不是小丫头过家家,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楼云霓,你过来磕头!” 楼云霓抖了三抖,几乎是咬着牙,走到灵前跪倒,磕了几个头,愤愤的站起来就要走,云裳忽然出声,“三姐,你把脸上的泥擦干净再给母亲磕头吧,她这些年常念叨你,你这样子,我怕她是认不出来你的。”诚然,她这满手满脸的泥泞之态,也算是对死者的不敬了。 楼云霓把一嘴牙咬的咯蹦蹦的响,偷眼瞟了一下楼铎,楼铎脸色铁青,微微颔首,“艾管事。” 灵堂上准备的最多的就是帕子,艾管事立刻捧来了湿帕子。二夫人扫了她一眼,云霓读懂母亲的意思,只好忍气吞声,夺过帕子擦干净手脸,重新跪在地上,砰砰的磕了四个响头。 云裳微微一笑,给她还礼。她正要起来,云裳塞给她一个供果,楼云霓诧异道,“这是干嘛?” “三姐,母亲在世的时候总是夸赞你聪明伶俐,乖巧可人,常常思念你,你前后给她老人家磕了八个响头,她心里欢喜,也许还没来看我,就先去看你了。”楼云霓顿时如同抓了一只烧红的铁碳,举手欲丢,“这鬼东西我才不……” “哦,我听说你房里没有母亲的贡品,我怕她去了,饿肚子不知道吃什么好,你带着这个果子,有备无患,可千万别丢了。” 楼云霓彻底跪不住,蹭的站起来,她本来打算丢了这晦气的东西,又因为云裳的一番话,不敢轻易丢了,万一那个死鬼真的的找来了,没有吃的东西,再把自己当成点心怎么办?只好抱着供果,收也不是,丢也不是,气得直跺脚,“你……你!我……我我。楼云裳,你等着!” 第三章 棺中有乾坤 话还没说完,楼云霓就转身跑走了。 灵堂里的人纷纷窃窃私语,艾管事赶紧走上前,“吉时已经到了,老爷,夫人该移灵下葬了。”算是给楼铎一个台阶下。 楼铎点了点头,转过来对着云裳说,“我给你母亲准备了上好的楠木棺椁,一会儿就请灵,换上一副棺椁,你看如何?” 香香霍的瞪大了眼睛,刚要说话,就被丁姨制止住了。 云裳乖巧的点头,“父亲能为母亲准备这样隆重的妆奁,母亲泉下有知也要感动。” 请来的法师和僧侣开始念经诵唱往生咒。 人群之中,王妈看见二夫人朝她点了点头,立刻脚底抹油跑走了。云裳捧着装着五谷的红布钟,跟在和尚们的后面。香香低声说,“小姐,您刚才说的可真是绝了,我怎么不知道咱们村子东头的周大户家的老母牛这桩事儿啊。” “这事儿岂止你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听说。”云裳浅浅一笑,香香大惊失色,赶紧拿手捂着嘴巴,“原来小姐你是瞎编的!我就说嘛,村子里有这样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咳咳。”前头忽然有人出声。云裳抬头看,看见了走在前头的云钰也正回过头来朝她一笑,这个少年长得十分的干净儒雅,云裳忍不住猜想十年之后的他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她慢下了脚步,“说话要注意些,到处都是眼睛,瞧着咱们呐。” 香香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丁姨凑到她的身边,“小姐,一会儿移灵若有什么闪失……我们要怎么回话?” “你们什么都不必说,一切听我的。”楼云裳扶了扶额头上有些松动的孝帽,轻声说。 ********* 后院的大槐树底下,楼云霓正拿着一根树枝儿抽打着可怜的老槐树泄愤,王妈寻到这里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哎哟,小姐,这树您可抽不得,这是老爷最喜欢的老树了。” “我管他!抽死了最好,正好给他的大老婆陪葬!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楼云霓说完又狠狠的抽了几鞭子过去。说的也是,她长这么大,就不知道吃亏是什么滋味儿,今天算是丢人到了家。 “不行,我得把这口气争回去。”楼云霓顺了顺气。 王妈惊讶的反问,“她这会儿正得意着呢,怎么扳回来?” 云霓露出一个老狐狸一样的笑容,“王妈,你说,这三伏天里,一个死人从那么远的地方送来,她楼云裳就算是有神仙帮忙也不可能给我爹送回来一个毫发无损的尸身吧?你可别忘了,我娘是怎么说的,她呀,只要有那么一丁点的腐烂,咱们就有机会了。走,咱们现在就去前院,看看情形。” 王妈立刻竖起大指,“还是小姐记得清楚,夫人那天还对我说起过,尸体腐烂,就不能分辨容貌,到时候咱们就有理由把她们赶出府去。”云霓皱了皱眉,抬腿往外走,“也许,我们也只能是让大娘不葬在楼家的祖坟里,而要把楼云裳赶出去恐怕就非是易事了。” “小姐不用太担忧,她一个野孩子,没有见识,要真是住在府里,绝对是您的手下败将!”王妈说的信誓旦旦。楼云霓刚刚平静下来的脸上又染上了怒意,“你到现在还小看了她!什么野丫头,你没看见她刚才多厉害么!” 王妈不敢多言,赶紧跟上。 前院里,和尚们已经诵完了经,白幡招展,哀乐阵阵。 楼铎一手抚摸着棺椁,棺材上的铆钉已经都被起了下来,楼云霓悄无声息的站到前面的人群里,悄声对自己的丫鬟珍珠说,“让你找的仵作呢?来了没有?” 珍珠赶紧偷偷指着楼铎身后的一个人说,“那个穿着靛蓝色衫子的就是了。” 云霓勾唇一笑,珍珠狐疑的问,“小姐,这真能验的出来什么吗?” 云霓又是一笑,胸有成竹的说,“验的出来验不出来那不还是咱们说的算么?只要银子花到了家,想验出来什么就能验出来什么。” 珍珠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相爷,咱们给夫人移灵吧。”楼铎点了点头,对旁边过来的小厮们说,“动作轻一点。” 云裳跪在棺椁之前,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 “这!人呢?”楼铎忽然太高了声音。把探过头来的仵作吓了一跳,艾管事凑上来一看,也变了脸色,楼铎一把将棺材盖子完全推开,咕咚一声掉在地上,振起了不少尘土,黄土飘扬之间,人们都看见了那个黑黝黝的棺椁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人的影子! “娘?”云裳也站了起来,扑到棺椁前,对着空荡荡的棺椁喊了一声,里面只有三寸厚的白粉,白粉上平平的铺着一套闻上去不但没有一丁点的死人的尸体腐臭的味道,反而还有一点淡淡的特殊香气。 饶是楼铎一国的丞相,也从未见到过这样诡异的事情。伸出去想要触摸那些白色的粉末,却是犹豫在半空,哆哆嗦嗦的没有下手。 云裳斜眼偷看,趁这时候伸手在捏了捏那一身华丽却略旧的衣裳,蓦地退后了好几步,战斗站不住,脸色苍白着说,“娘……娘……是你么?” 楼铎脸色更加难看,将信将疑的走到云裳身旁,稳住她抖动着的肩膀,“云裳,你摸到了什么?” “我……我……”她犹犹豫豫,似乎不敢说,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慌。 楼铎心头一软,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掌更用了几分力,却温暖柔和,“你摸到了什么?” “我摸到了……娘亲。”她的眼睛直视着楼铎的眼睛,一颗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指,“我刚才摸到她了,还很温暖。” “来人,小姐受了惊吓,带小姐下去。”楼铎忽然转身,对身旁的丫鬟说。几个丫鬟赶紧走了上来,扶着云裳,云裳死活不肯走,挣扎着从几个丫鬟的手中逃了出来,扑到棺椁前,“娘亲,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回来了啊?”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云裳的眼中争先恐后的夺眶而出,香香在一旁看得傻了眼,直拽丁姨的袖子,“丁姨……这……这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儿啊?”丁姨也不知道云裳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只能安抚香香,让她不要搅局。 云裳边哭边侧目,偶然发现在围观的众人之中脸色最最难看的人,只有两个人——王妈和二夫人。她不动声色,暗暗记在心里。忽而,她向前一跃,把耳朵凑到那身衣裳跟前不到寸许的地方,眼刀凌厉的甩了出去,朝着悉悉索索的人群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们安静。然后静静的趴在衣服上,好像是在听那身衣服在诉说什么似的,片刻之后,她才恋恋不舍的抬起身子,朝着楼铎轻声说,“母亲说,她走了。” “什么?”楼铎蚕眉一动,狭长的眼睛看向满脸泪痕的云裳说。 “母亲自在扬州的时候就潜心修习佛法,或许,她已经得道升天也未可知。”云裳看着自己的“父亲”说的不无感伤,楼铎看着她那一双纯净无害的纯黑的双眸,半晌没有言语。 他的眼神很专注,仿佛在看着自己失散多年的恋人一般的专注,“你再说一遍,你母亲刚才说什么?” 云裳在他的注视之下丝毫没有半分的躲闪,直直的看进他的眼睛,仿佛这样还不够,一定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一样,她一字一顿,声音里没有任何的修饰,“我走了,另外,母亲说留了一封手信给您。” 楼铎脸色稍变,甩开了所有的恐慌,在那身衣服的下面来回摩挲,果然,在厚实的粉末和衣裳之间摸到了一封信。展开来看上面字字勾画的只有短短几句。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指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笔笔动情,字字伤心。楼铎反反复复将这短短的几行字看了又看,瞬间像是被人抽净了所有的力气,大手撑在棺木的边缘上,狠狠地,竟似乎要按进去一般。他忽然仰天大笑了三声,“一点相思几时绝!萍儿,你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好,好!我成全你,我成全你!”他边说边笑,然而眼中却滚出两行清泪。 云裳站在他的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母亲她……会感激你的。” 楼铎背过身去,没有让其他人看见他脸上的泪痕,挥了挥手,“就为大夫人在宗祠堂里立一座衣冠冢吧!” 云裳在他的背后默默掏出帕子,擦拭着脸上的眼泪,而在人群之中的丁姨和香香却是不约而同的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原本以为是会鸡飞狗跳墙的一幕,结果却这样平安无事的了结了,这大大的出乎了她们的意料。 楼云霓凑在自己母亲的身边,“这怎么可能呢!一个死人还能长翅膀飞走了不成?” 二夫人冷冷的笑了一声,“这样的事,死人自然是办不成的,但并不表示活人就办不到。” “娘,难道您认为这件事是她们自己做的?” “哼,贼喊捉贼,你娘我多少年以前就不用了的把戏。”她抖了抖自己手中的帕子,挡在了嘴角,在楼铎的眼神飘过来的时候瞬间换上了一副宽慰的笑意,向前走了几步,将一双保养得甚好的手放到他的手背上,“逝者已逝,老爷,您可要节哀顺便,您可是我们的主心骨儿啊。” 云裳拭了下眼角,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这个女人会成功的霸占了楼铎和整个相府。她也意识到,或许在这个深宅大院之中,她时时刻刻需要警惕的人并不是那个看起来很彪悍的楼云霓,毕竟,她和她的母亲比起来,功力还是逊色了太多。 “全府挂孝,斋戒一月。”楼铎挺直了身杆,重新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的楼丞相,他横扫了一眼云裳,“你随我进书房来,我有话要问你。” 丁姨和香香刚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第3节 第四章 入住倾芙园 夏日炎炎,尤其是今年的夏天更是异常烦热难耐,云裳身披重孝,头上的孝帽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汗水湿透了。然而对面的人好像对周遭的炎热根本没有反应一般,呆呆的负手伫立在一扇空荡荡的墙壁之前。 楼铎此时已经是一个六十开外的人了,即便大凤朝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过大的战争,他这个武将出身的文臣也不必再亲临战场,然而岁月还是无情的染上了他的额头和鬓角,岁月的褶皱在这个老者的额头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头发和下颌处的胡须也是花白丛生。楼云裳跟着他走进书房,他便一直用满是银丝的后脑勺对着她。 云裳看不见他的脸,也就自然而然的看不清楚他此时的表情。 许久,他才轻轻的咳了一声,“云裳。”或许这两个字对于这个父亲来说已经有些生疏,楼铎叫出了这个名字,嘴角却忍不住泛上了一丝的苦笑。 “嗯。”云裳在他背后低低的应了一声。 “你母亲……可走的安详?”楼铎的声音更加低沉,隐约的透出一点让人捕捉不到的忧伤。 云裳一愣,裣衽低首道,“是,母亲走的很安详。”楼铎放在身侧的手掌微微蜷起,看着那空荡荡的墙壁。云裳望着他的背影,一丝不忍涌上心头,把这番话在心里好好的琢磨了一遍,才说道,“母亲久病沉珂,日日缠绵病榻,如今一朝跨鹤西游,也好过日日苦挨。所以,您也不必太过伤心。” 她从前总是丁姨说起楼铎对母亲如何如何的眷恋,但是怎奈母亲的心却始终是楼铎走不进去的高高门槛。即便是给这个男人生了三个子女,母亲还是执意要回到扬州老家,在那里了却残生。 大概……是因为她所深爱的那个人,他的墓还在扬州的缘故吧。 云裳看楼铎没有反应,而自己已经看透他和她之间的情仇恩怨。无论那些情仇如何的波澜壮阔如何的凄美决绝,但那终究是别人的爱恨情仇,别人的聚散离合,和她……并无关联。低低垂下眼帘,浓密而修长的睫毛覆盖在她的眼睫上,扑闪扑闪的看不出情绪。 “云裳。”楼铎终于转过身,看向了这个自己七年都没再见过的女儿。 “嗯?”她也抬起头。 她的眉修剪的长而柔美,淡淡的扫了一点眉粉,清朗得如同远山之巅,她的眼和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竟是那么的相似,圆润而黑白分明,看上一眼就如同像是全身被浸泡在了清冽的泉水之中,她的鼻子娇小而不失秀气,唇似半熟的樱桃一半,透着股浅淡红泽水润,尽管这张面孔还稍显稚嫩,但是她的五官和那个女人是那么的相似,像到了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是自己当年在跑马坡上,第一次看见了十六岁的她一般。 他甩了甩头,抛去了脑中这个荒诞的想法。 看他的神色挪揄,云裳刚刚还在悬起的心忽然就沉淀了下来。 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对他并无特殊的感情,有关于他的所有,不过是从丁姨和香香的口中得知的只言片语。而那点所谓的骨肉间的心灵相通和血脉里流淌的血……云裳浅浅的笑了。真是荒谬,就算是真正的骨肉至亲,又和她能有什么瓜葛…… 楼铎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娃脸上闪过的不易被人察觉的冷淡笑容,有一时的错愕,她的眼中有着那样和年龄不相称的老成和深沉,有着以他大凤朝丞相的阅历,竟然也读不明白的内容。 她……真的是楼云裳么? 楼铎定定的看着她,而楼云裳也回望着他。 “她可还留下了什么话?” “没有。” “你去吧。”他重新回过了身儿,对着那扇空荡荡的墙壁。 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么一个瞬间,她竟然看见了,楼铎眼中那鹰隼一般的锐利神采,嗖的一声,不见了。 “小姐,小姐,怎么样?”院门外,香香和丁姨早已经等在了那里,香香挥动着手里的帕子,一个劲儿的摇晃云裳的胳膊。 “老爷他有没有怀疑夫人的尸身……”丁姨才开了个头儿就听见脚步声,是艾管事,丁姨只好住了嘴,看向他,“艾管事。” 这是一个极其精明的男人,微微有些驼背却不影响他健硕的步伐,几步到了她们跟前,艾管事弯了弯腰,算是行礼,“五小姐,二夫人给您安排了住处,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云裳点了点头,带着香香和丁姨一起去往别院。 越往前走,香香的眉头就越皱,眼看的眼前的大树越来越浓密,她忍不住拉了拉丁姨的胳膊,小声嘀咕,“咱们相府从前有这么一个地方么?我怎么不记得。” 丁姨的脸色也不好看,努力回忆着相府的原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她和艾管事有些交情,但也必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思量再三之后她快走几步赶上了艾管事的步子,“艾管事,二夫人给小姐安排的房间到底是在哪儿啊?” 艾管事慢了脚步,略带同情的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楼云裳,叹了口气,说,“是倾芙园。” 丁姨低低的呼了一声,不敢置信,“倾芙园不是……” 楼云裳走到他们身边,好奇的看着满脸惊惧的丁姨,香香早就脸色发青,颤巍巍的说,“丁姨……那倾芙园……不是……不是闹鬼吗?” “倾芙园?名字倒是别致。”楼云裳听完淡淡的笑了下,香香不依不饶的说,“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小姐才回府,就让她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云裳上前一步,捂住她没遮没拦的嘴巴,“偏僻好,我喜欢清静。”她说完,朝着艾管事歉意一笑,“香香被我宠坏了,让艾管事您见笑。” 艾管事愣了一愣,赶紧口称不敢,继续带路。 这条路和刚才她们走过的甬道相比真的显得太过安静和肃杀了一些,两旁虽有大树,然而树木却失于修剪,长势疯狂茂盛,高大的树冠垂垂而下,密实的树叶互相交叠,根本透不过一丝的阳光,即便是烈日当头的此刻,走在这条路上,云裳身上的汗已经凉了大半。 七拐八拐之后,终于看到了倾芙园的本来面目。 云裳抬眼打量周围,见主屋堂屋一应俱全,走进卧室又看到摆设精致,并没有想象之中的脏乱,很是满意,“院子倒是不错。替我谢谢二夫人。” 艾管事又是一愣,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香香一脸戒备的在四周查看,偶尔有一条虫子爬过她的脚面,她就立刻惊叫着跳了起来,扑到云裳的身上,丁姨费了好大劲才把她弄了下来。云裳哭笑不得的拍着她的后背,“这是怎么了?见了鬼了么?” “不要乱说啊小姐,你不知道这个房子之前就闹鬼!”香香自己说完,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赶紧双手合十一个劲儿的念叨,“老太太,您可别吃错了人,我是香香,又聪慧又可爱的香香啊,您老人家千万不要吃我,哦对对,也不要吃我们家小姐和丁姨,她们都是好人……” 云裳抱着肩膀看她自己闭着眼念的正欢,只好对着满脸忧愁的丁姨说,“这丫头是指望不上了,丁姨麻烦你去看看这里有没有独立的厨房,我有些饿了。”她走了一天的路,进府之后还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丁姨横了一眼还在涛涛不绝的香香,“别总是顾着说鬼话,伺候小姐好好歇着。”香香赶紧睁开眼,拍了一把自己的脑门儿,“是哦,小姐,你渴不渴,饿不饿?看我聪明伶俐的香香给你变出好吃的东西来!” 云裳笑着一把拉过她坐下,“不用聪明伶俐的你给我去变魔术,你只要赶紧给我把这身儿衣裳换换让我透透气就好。” 香香一边解开她背后的衣裳带子,一边好奇的问,“小姐,变魔术是什么?” 云裳脸上的神色一僵,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魔术就是民间的一种戏法儿,讲究的是手疾眼快,是糊弄人的把戏。” “哦,小姐你懂得可真多,这种戏法儿香香从来都没见过。”香香好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带出无限的向往,“也就是小姐你还很小,我也很小的时候,三公子带着咱们去过一次市集,看过有人吐火球,小姐你还记不记得?” 云裳不敢看她满脸期待的神情,假装松开自己的袖口,“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早就不记得了。” 香香果然开始失望。 晚饭时分,有下人来请她们过去用晚饭,云裳换了一身衣服,觉得精神好了很多。看那来请她的下人眼神飘忽不定,心头一动,开始更加留心起来。刚刚和他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就听见背后的倾芙园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就算是这声音喊得跑了音儿,她也能听得出来,是香香。 她眉头一皱,丁姨已经一个箭步窜了回去。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又折了回来,手上抱着昏过去的香香,满脸焦急,“小姐,这……” 云裳看了一眼她怀中的香香,见她嘴唇乌青,脸上的肌肉也十分紧绷,蹲下身再翻开她的眼睑,果然…… 她再抬头看那个下人,那个人比她高出一头还多,她也丝毫不惧,倒显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来,眼神冰冷的看他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冷冷说道,“去叫府上的大夫过来。”那人不敢耽搁,立马撒腿就跑,丁姨看了一眼那人跑出去的方向,忍不住大叫,“你回来!医馆在右边!” 第五章 楼家有四哥 那下人跑得异常的快,好像刚刚真的从倾芙园里见了鬼一般。 丁姨还要再喊,云裳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放平了,我看看。” 丁姨不及多想,退到一旁,云裳重新蹲在地上,伸手一探她的鼻息,竟然感受不到什么,心里一惊,慌忙解开香香衣领的第一粒扣子,又将她的头托高几分,让头和颈保持一条水平直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即将自己的唇贴在了香香的唇上。 “啊!”丁姨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男女有别自古有之,而就算眼前的这两人是同为女子,这场面也太过惊悚了一些! 云裳浑然不觉一般,反复了几次这个动作,又将双手压在香香的胸口,用力的有规律的按压,然后再嘴对嘴的给她送气…… 当有脚步声匆匆走来的时候,香香已经悠悠转醒过来。 “咳咳,咳咳。” “醒了!醒了!”丁姨激动的一把抱住香香,云裳笑了下,捋了捋自己脸侧吹落的秀发,“丁姨你这样抱着她,会把香香捂死的。” “对,对。”丁姨赶紧松开手,香香连连顺气,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指着背后的倾芙园说,“小姐,那里面有鬼啊!真的有鬼啊!” 来人眉头一皱,“花瓶,去叫大夫过来。” 这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云裳抬眼,看清来人,不由一愣,那个人看着她傻呆呆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出来,“刚才救人的爽快劲儿去哪儿了?” “啊,三少爷!”丁姨最先反应过来慌忙见礼,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灵堂上唯一一个对着云裳笑过的人,楼家的三少爷,楼云钰。 云裳终于回过神来,“你怎么过来的?” 楼云钰瞟了一下自己过来的青石路,一副坦然,“走过来的。” 云裳抿了抿嘴,她低头正好看见香香满脸嫌弃的看着她,不由得眉头皱了皱,声音也大了一点,“我是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云钰唰的一声展开了自己手中的折扇,摇了摇,“正好路过。” 云裳哼了下,她才不相信这个穿着考究,举止不俗的三少爷会喜欢到这个有着鬼故事传说的院子旁边来散步。云钰知她已经洞穿自己的小谎言,尴尬的揉了揉鼻子,轻咳一声,“看起来你的丫头好了很多。” 香香的目光不断地在两个人之间来回飘来飘去,瞧那眼睛里雪亮的光芒就不会有人相信这个丫头刚刚还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云裳戳了她的脑袋一下,“越发没有规矩了,给三少爷问安。” 香香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云钰点头哈腰,“是,香香给三少爷请安了。哎呀!”云钰刚要说话,香香自己却忽然一下跳开,双手捂着胸口,满脸绯红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只能跺着脚一溜烟儿的跑进了院子。 云裳无奈的耸了耸肩,“让你见笑了,香香被我宠坏了,你不要责怪。” 云钰的脸上始终有着儒雅的笑容,云裳看的出来,他的儒雅是从内自外散发出来的那种清幽,好像是这倾芙园中的大树一样,没有被人为的雕饰过,而让人感到自然和亲近。 丁姨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识趣的退了下去,“我去看看香香。” 云钰看着香香跑进那个高大的院门,沉吟说道,“她不是刚说有什么闹鬼……” 云裳想了想,还没开口,便听到里面再一次传来了香香尖叫失措的声音。 “啊!” 尖锐的叫声仿佛能将天空穿透一个大窟窿。 云裳下意识的双手捂住了耳朵,云钰浅浅的皱了眉头,他略担忧的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秀气的妹妹,在楼府这个深宅大院之中,她们这一主二仆真的能够安然无恙的存活下去么? “这孩子,我得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来?”云裳提起裙子往里走,她的身后那一头如瀑布般长而黑亮的秀发自然而然的摆动出一条优美的弧线,似一条浮动着的水面的波纹。云钰听她这般说,不由得浅笑出声,“我记得没错的话,香香应该比你还要大几岁吧。” “她那岁数都是白添的,只知道到处惹祸。”云裳越走越快,她挂念着里面二次尖叫的香香,没留心背后的云钰脸上流露出来的深思的表情。在他的眼中看来,这个刚刚回府的五妹妹是个冷静沉稳的主儿,却不知道她竟然也有这样着急的一面。 “小姐。”丁姨看她进来,顿时苦瓜着一张脸。云裳放下一直提着的裙角,哭笑不得的看着坐在地上的香香,以及她身旁打碎的花瓶。 “香香打碎了花瓶,闯了祸,会不会死的很难看?”香香憋了瘪嘴,可是无论如何眼睛里都流不出一点眼泪来。 云裳眯了下眼睛,抱起双肩,淡笑道,“知道闯了祸还不快跑的才会死的难看。” 丁姨已经将满地的花瓶碎片都收拾了起来,放到桌上。云钰过去拿起两片碎片掂量一番,“估计就是跑也跑不掉了,这个花瓶是徽州的定窑烧制的,是祖母她老人家从娘家带出来的陪嫁。” 云裳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祖母的花瓶……也就是说,这一桌子的碎片是那个冷脸的楼丞相的老娘的陪嫁,那还不是这楼府里的国宝级宝物啊?香香眼前一黑,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脑袋,“天老爷啊,刚才怎么不吓死我算了。” “你怎么拿东西的?怎么会打碎了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刚才跑进来听见这里面又古怪的声音,找来找去发现时这个花瓶里的声音,就想着把花瓶拿起来看看,谁承想,它自己就掉了!”香香很是无辜的说。 丁姨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听见院门外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隐隐约约能听见王妈的大嗓门,云裳叹了下气,心里明白大概今天的晚饭是不会吃好了。 王妈果然一马当先的冲了过来,脸上带笑,但眼中带着的是浓浓的得胜之喜色,见了云裳只是微微点了点肥硕的脑袋,变算作是行了礼。楼云霓陪着二夫人一起随后走了进来。 王妈故作惊讶的连声说,“哎哟,我怎么听着这么大的动静呢?原来是有东西打碎了!哎呀!这可不得了了!” 云裳看着王妈一副如丧考妣的摸样冲过去抱着一块花瓶的碎片,只差嚎啕大哭的道,“这可是老太太的陪嫁,是她老人家的心爱之物啊!咱们楼府里一直当做是宝贝疙瘩一样供奉的呀,怎么说碎就碎了呀!” 第4节 香香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默不作声的躲到云裳的身后,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才好。二夫人横了一眼入戏甚深的王妈,开口询问,“云裳,这是怎么回事?” 云裳只是静静的站着,没有说话。 “五小姐啊,不是老奴僭越说您,这您回来的第一天就打碎了老祖宗留下的传家宝,怎么着,您也得给二夫人一个交代。”王妈眼眉一皱,云裳瞧着她那脸,倒觉得她长得和钻地打洞的老鼠有几分相似,没忍住就弯了弯嘴角。 “云裳,这到底是怎么弄的?你什么也不说,老爷那里,我也没办法交代。”二夫人一副可惜我帮不上你的表情看着云裳。云裳浅浅一笑,“如果二夫人一定要我说出点什么来的话,那也无妨,不过,在这之前,要先请二夫人去查一查,今天下午,在我们还没有住进倾芙园的时候,都有谁到过厨房,动过厨房里的香油。” 王妈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了一僵,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二夫人神色不变,依旧泰然自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云裳,说道,“哦?我为什么要去问这个?这和你打碎了花瓶有什么关系?” 云裳又是浅浅一笑,“因为我怀疑,是有人动了厨房的香油然后涂抹在花瓶上,所以在有人拿起这个花瓶的时候,才会因为手滑而跌碎。” “呵呵,云裳你刚刚回来恐怕还不知情,咱们楼府虽然不是京城里最大最气派的府邸,但是你父亲他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人,府里的下人们手脚也都是干净的,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是不会有这种龌龊事发生的。”二夫人说的很轻,但字字听在人的耳朵里,都让人觉得那么尖酸难耐。 云裳垂了垂长而浓密的睫毛,气定神闲的抬眼,“是,二夫人说的不错,父亲刚正不阿,府中的下人也一定是正经人,可是,水至清则无鱼,云裳还是想亲眼看一看,到底是不是这样?” 二夫人眯起描画的浓艳颜色的眼睛,冷笑了两声,“好,那就麻烦云裳你要亲自验看了。”她说完拍了拍手,艾管事便从院外走了进来,仍旧是微微佝偻着背,但脚步却利落稳健,“二夫人。” “你今天下午可见过谁私自跑到厨房里去,并且偷盗了府中的香油了吗?” “回二夫人,没有。”艾管事根本没有看云裳她们一眼,丁姨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灭掉了。云裳心知一定会是这个结果,二夫人盘踞楼府多年,这里的下人大多数都是畏惧于她的,要他们在这个时候说出什么不利于她的话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索性自己吩咐起来,对着艾管事说,“既然如此,请你打来几盆温水。” 艾管事看了一眼云裳,“请问小姐用温水何用?” 云裳勾了勾唇,“艾管事不必多问,打来了水,自有分晓。” 第六章 花明绮陌春 6.第六章花明绮陌春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楼二夫人斜睨了准备出去的艾管事一眼,艾管事尴尬的咳嗽一声,停在原地。真正是左右为难。 云裳心知肚明,在这个暗藏玄机的相府之中,能有多少她不为所知的事?又能有多少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能掌控的事? 楼云裳挑唇一笑,目光恰好落在正在细细打量自己的楼二夫人身上。 “云裳。”二夫人沉稳的开口,然而楼云裳却从她的声调之中听出了心虚的味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艾管事去打温水,所为何用?” 云裳垂了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睛底下打出一片暗暗的青色的暗影。“回二夫人,云裳刚才看见了花瓶上油光可鉴,细细的嗅来,还有一股芝麻香气。所以云裳斗胆猜测,这花瓶上是事先被人涂上了香油,所以香香才会失手打碎。” 二夫人眼中精芒一闪,眼光有意无意的飘到了老老实实闭上了嘴的王妈的身上,却也只是停了一瞬就转开了视线。 “你要温水来,便是要查验出那个往花瓶身上涂抹了香油的人么?”二夫人是何等样人?云裳才开了个头儿,她便已经猜的出来始末原由。 云裳也不是傻瓜,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如果真的挡着大家的面把那个始作俑者给揪出来的话,恐怕有些人脸面上是要过不去的了。假如现在自己就给她一个下不来台的话,这恐怕也不是一个上策。 二夫人静静的看了她片刻,那描画的精致的脸孔上终于闪露出一丝的笑意,尽管是在笑着,但那笑纹浮现在她红润的唇畔的时候,云裳看着,只觉得后背上一阵的发凉。 “艾管事,老爷还在厢房里,去请他出来用饭吧。”二夫人忽然将苗头指向了楼丞相。云裳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再继续下去刚才的话题。 二夫人举步往外,云裳淡淡一笑,也要跟上,可偏偏有个人就是这么不省心。在房间里听见了消息而闻讯赶来的三小姐楼云霓一马当先的冲了进来,云裳正好往外走,险些和她撞个满怀。 “你那么着急忙慌的要死啊?”云霓往前迈了一步,只差一只手戳到云裳的额头上来。云裳顺势往后一躲闪,正不偏不倚的闪到了二夫人的身后,这一套.动作做的是水到渠成,毫不拖泥带水,于是乎,楼云霓的那一句“你那么着急忙慌的要死啊?”就恰到好处的落在了楼二夫人的正前方。 楼二夫人眉头一皱,楼云霓撇了撇嘴,往后退了一步,“娘,怎么是你啊?” 二夫人看了一眼自己这个看着聪明实际上总有点那么鲁莽的女儿。“去请你父亲出来吃饭。” “可是,她们……”楼云霓还欲再说些什么,二夫人横眉一瞪,“叫你去就去。” “哦。”云霓本来听说楼云裳闯了祸心里乐呵的早就开了花,没想到匆匆忙忙感到了这里之后却发现自己的母亲是这么一个态度,让她不由得有点发呆。 “还不快去?” “啊,好。”楼云霓也只好提着裙子赶紧飞快的转身走掉了。 “云裳,我园子里的花开的很好,你也来看看吧?” 丁姨上前拉了拉云裳的袖子,云裳朝她摇了摇头,对着正回头看着自己的二夫人笑了下,“好,请夫人带路。” 后花园里果然是别有洞天,这里面栽种着各种颜色的四季花卉,月季,茉莉,玫瑰,牡丹,玉树,苍翠的松柏应有尽有,此时正是夏日炎炎,在这个炎热季节盛开的花卉正在含香吐露着芬芳,一眼望去让人一眼望不到边际。 花海飘香,云裳进门之后就看的心旷神怡,由衷的感叹一声,“真是好花。” 二夫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流出深思,不知道为什么,这张早在七年之前就看到过的脸孔,却在七年之后看起来……不似从前,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云裳啊,你离家七载,可还记得这里?” 楼云裳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一动,面上却还是如初的平静,这个楼二夫人为什么这么问自己?难道是她看出了什么端倪?不会,自己才进相府没有一天的功夫,和她正面接触的时间也少的可怜。想破了这一层之后,云裳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坦然的朝二夫人笑了下,她本来想说,“云裳离开这里的时候,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不记不清楚了。”但是转念一想,以这位二夫人的聪慧,她能这么问自己,想必已经是有所预料,自己如果这样答话,说不定会中了人家的圈套。 云裳的目光落在最近的一丛牡丹的身上,看它根茎上泛出的青色,笑了下说,“云裳记得小时候这花园里并没有栽种过这种品种的牡丹。” 楼二夫人略微一愣,哑然失笑,手指抚上那一片开的正好的红彤彤的牡丹花的花瓣,妖娆妩媚的笑了下,“不错,你走的时候……这里,的确没有这样的牡丹。” 好一个狡诈的女人! 云裳心里暗暗咒骂,面上却不动声色,“夫人这么问,是怎么说?” 二夫人轻轻一笑,虽然她常年有着好的保养和华美的服饰,但是,岁月毕竟不饶人,她笑起来的时候,在眼角还是有着几丝皱纹。那对妩媚多姿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云裳只感觉心里一阵不自在,二夫人悄然一笑,摘下一朵火红的牡丹,放在手掌心把玩,“云裳,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云裳知晓她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这么一说也只是烟雾弹而已。故而心里轻松了很多,在她面前轻轻俯下身,也嗅了嗅那开的甚好的红花,“二夫人很喜欢牡丹?” “是,我喜欢这花。牡丹虽然高傲,浑身是刺,但是它们也只能向载种它们的人屈服,即便是被人从旷野挖到了这规矩森严的相府里,也只能顺从的生长,老老实实的开花结果,浑身是刺也耍不出什么幺蛾子来。云裳,你明白么?”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别有深意,也实在是太容易理解了,云裳浅浅一笑,随手也摘了一朵放在手里,“夫人说得不错,这花懂规矩了,就开的好了。”她站起来,将手里的花枝递给楼二夫人,退后一步,裣衽为礼,“夫人如果没有什么别的教诲,云裳就告退了。” “嗯,你去吧。”她不知道为什么,满肚子的机关主意在看见这个小女孩儿的时候竟然都变作了一腔的烟雾,只能烧的自己肚皮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却不能对着她发出来。 那一道纤细飘渺的身影渐行渐远,白色的背影变作一点浅白色的模糊轮廓。 “啊。”楼二夫人轻呼一声,雪白细嫩的中指上蓦地被那支红艳艳的牡丹刺破,涌出和它一样鲜红可人的红色来。把手指放在嘴唇里吮.了吮,扯下两片花瓣,在长长的指甲里揉碎捻出汁液来,“果然,花的刺多了,就不可爱了。” “夫人,老爷已经去了前厅了。”王妈寻了过来。 二夫人随手丢掉那讨厌的花枝,毫不留情的用绣鞋将它踩踏过去,花泥瞬间委顿凋零。她也毫不可惜,“花瓶的事儿不要对老爷说起,去找个巧匠,修补修补,实在不行,就再去烧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 “咱们就这么放过她了么?夫人,您也看出来了,现在这个小妮子比她母亲可要厉害的多,是个不好惹的角色,这以后在咱们府上……”王妈满脸焦虑。 “行了,要不是你们将事情办砸了,我们还至于要这样捉襟见肘么?这件事情不要再追究下去了,查来查去查到的也是你我的身上。”二夫人冷冷一笑,将视线放在楼云裳刚刚走过的位置,“一个小丫头片子,我倒要看看她能掀的起来什么样的风浪来?” *************** 前厅,饭桌周围已经坐下了几个人,分别是楼铎,大哥楼云良,二哥楼云峥,三姐楼云霓,还有四哥楼云钰。艾管事垂首站立在一旁,见到她进来,吩咐下人去给她添饭。香香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子蹦了过来,接过下丫鬟手里的碗,“我来吧,我家小姐的饭都是我来添的。” 小丫鬟犹豫的看了一眼艾管事,艾管事见楼铎没有说话,也就点了点头。香香很开心的拿起舀子来盛饭,云裳走了过去,坐到了圆桌旁第五个位子上,才坐下,云钰就端起来了酒杯,朝大家伙儿呵呵一笑,“父亲,几位兄长,今天是五妹第一天和大家吃团圆饭,咱们这一杯酒就敬她吧。” 楼铎跟着举起了酒杯,云良和云峥忽视一眼也端起了酒杯,云裳瞧着心里一阵纳闷,这两位兄长不是和自己是一母所生的么?为何看起来对自己这样的冷淡疏离?相反,这个二夫人的儿子四哥云钰却对自己一直体贴尤佳?这又是为什么呢?她脑子里想着,站起身举起酒杯,“云裳七年未尽一点子女孝道,这一杯酒该是云裳敬各位兄长和姐姐,这些年代替云裳照料父亲。云裳先干为敬。”她举起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的时候,她敏锐的捕捉到了楼铎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那一双眼睛。 第七章 默契泯于心 云钰宛然一笑,朝她点了点头,跟着云良和云峥也将酒一饮而尽。 “夫人来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在座的人都站了起来,云裳手里捏着天青蓝的瓷杯,抬眼往外看。果然看见了刚刚和自己分手的二夫人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站在门槛上。她停在那儿,没有再往前走。 在座的还坐着的,只有丞相楼铎和一脸平静的楼云裳。 二夫人的眼光转了一圈,停在了她的身上。 楼云良和楼云霓也看了过来,丁姨见楼云霓目光不善,心知不妙,偷偷拽了拽云裳的袖子,“小姐,该见礼了。” 王妈咳了一声,又重新喊了一遍,“夫人来了。” 香香咽了口唾沫,看着这眼前的一片尴尬,几个楼家的嫡亲儿子和小姐都站的规规矩矩,而偏偏自家小姐却坐在这里,坦然处之,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姐,是夫人来了。” “香香你不要吓我,难道是母亲回魂了吗?我怎么没看见她?”云裳浅浅一笑,腮边梨涡浅显,说不出的清秀灵动。 楼铎放下酒杯,“一字之差,谬之千里。”王妈刚要反驳说话,就被二夫人制止住了。满面带笑的对着楼铎说,“王妈你也是的,年纪大了这脑子也不灵光了么?” 王妈假惺惺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哎哟,瞧我这张嘴,是二夫人。” 尽管她掩饰的很好,但是云裳还是听出她这个“二”字说的实在是咬牙切齿了一点。 楼铎淡淡的对着自己的这位夫人点了下头,“过来一起吧。” 二夫人摆着腰肢款款的走了过来,扶着他的胳膊坐下,端庄得体的替他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老爷,今天是云裳回来的好日子,我们不如和孩子们喝上一杯,你待如何?” 楼铎十分宽慰的笑了下,云裳看的发傻,原来这个冰冷如刀的老丞相,竟然也有这么一刻温柔的时候。也许这两个人的开始也不过是一场随便的婚姻,然而到了二十几年后的今天,这样的一场婚姻也变得开始有了感情。 香香再一次吞了口水,丁姨则是满眼佩服的看着自家小姐在一群散发着强烈官家气场的贵人们当中一派的泰然自若,实在是不得不让人佩服万分。 酒过三巡,云裳看着放在面前的大鱼大肉只能一阵恶心,她千里迢迢奔丧而来,肠胃极其不和,现在最想要吃的就是一碗清清淡淡的香米粥。 “怎么?饭菜不合口味么?”二夫人转过头来,笑着看她,那副慈爱的模样简直让人以为云裳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对面坐着的那个楼云霓才是后娘养的。 云裳的脸上仍旧是一副宽和平静,将手里的筷子放下,又拿起餐盘旁边的丝巾擦了擦嘴角,“不,这些日子云裳在外面漂泊,今天能和大家一起吃顿团圆饭,心里很高兴。” 她这番话说的稳妥,周到。没有回答二夫人的问题,却也让别人挑不出个理来。 “各位慢用,云裳先回去休息了。”她站起来,语气谦和,彬彬有礼。饶是楼铎这样一个在朝中叱咤风云的男人也挑不出任何的瑕疵。 她的做派和气场,俨然是一副大家闺秀,一丁点也看不出是在乡野之间长起来的孩子。 一顿饭之后,显然,楼铎对自己这个阔别了七年才回来的女儿很是满意。 当晚,云裳刚刚洗过了澡,准备休息的时候,房门咚咚的被人敲响了。 “来了来了。谁呀,这么晚了还……。”香香嘴里嘟囔着一边走上去开门。房门一开,王妈那张堆满了皱纹的脸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吓得香香把后半句话彻底咽回了肚子里。“王妈,您怎么过来了?”就算是香香这样性子通透的姑娘也免不了要入乡随俗,对这个王妈好言好语。 王妈揣着手往自己的肚子上一放,“也没什么,叮嘱一下你们小姐,明天清晨卯时起床,辰时就要到前厅去给老爷和夫人请安。哦,是二夫人请安。” 香香嘴角带着笑容,甜甜的说了一句,“是,婢子记住了。王妈放心。” 王妈拧着眉头看了她半天,没挑出什么毛病,也只好回去了。 关上门香香顿时换掉了一脸笑容,走到床榻旁边继续铺床,云裳正坐在椅子上就着一点灯烛看书,香香忍不住凑过去,“小姐,你都听见了吧,这老贼婆子不知道明天要出什么幺蛾子来刁难您呢?” 云裳目不斜视,继续看着手里的书,这一回书上说的是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正道两两成双,月下私定终身的段子,看的她正是入迷,哪里腾地出手来回她的话,随口答应了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害怕她们吃了我么?” “哎呀,小姐,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她们这些人吃人都是不吐骨头的,你没看见我刚才对着那个老贼婆笑得脸都快抽筋儿了,那笑容假的哟,估计就是我亲妈看见了都要不认识我了。” 云裳扑哧一声笑出来,被她这么一闹,也没了看书的心情,索性放下,一心一的和她说话,“是呀,香香你刚才表现的很好,对这里的人你都要小心翼翼,不要让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她们的手上,免得被吃的连骨头都没了。” 香香浑身打了一个冷战,“那可怎么办呀,小姐你今年一十四岁,就算是你十六岁成亲嫁人的话,咱们还要在这里足足呆上两年呢!哎,这可怎么办好。” 云裳抬眼看她,渐渐勾起一个笑容来,“小香香,你过来。” 第5节 香香呆呆的回答了一句,“啊?”说着就往下弯了弯腰。 “砰”。 “哎哟!” 云裳毫不犹豫的给了她一个爆栗子,“小小年纪就想着这事儿,我看是你自己想着要嫁人了吧?” 香香脸上红了一红,羞答答的拿着小手帕甩了甩,“哎呀,小姐你生的一张好巧的嘴,净会拿人家开玩笑。” “好好,我的香香最纯洁,最天真无邪。”云裳自己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小姐,天真无邪是什么意思啊?你为什么又要笑呢?”香香叼着小手帕有点好奇的看着她。 云裳脸上的笑容蓦地就凝在了脸上,随即有一丝的落寞闪过。重新拿起来刚刚放下的戏折子,恢复了一点平静,“哦,天真无邪就是说这个人没有城府,直来直去,是个好人的意思。” 香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哦,那小姐你早点休息,我就在外间走廊底下。”云裳拉了她一把,“哎,咱们还要分的那么清楚么?去把你外面铺好的被窝挪进屋里来,咱们两个挤一挤。” 香香吓得连连摆手,“这可怎么能行呢?我是仆人,您是主人,从前咱们再扬州是可以随随便便一点的,可是现在在这个相府里,您也说了有几十双眼睛在看着咱们呐,咱们可不能没了规矩。” 丁姨捧着一沓折叠的整齐的帆布走了进来,正好听见后面的这一句话。“好家伙,我没听错吧,这话是咱们的香香说的么?” 香香朝着丁姨吐了吐舌头,“人家也不是个傻子,就算自己犯浑,也不能拉着小姐下水。” 云裳重新抬起头看着这两个人,她们从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开始就与她们相识,这两个人对自己都是一等一的好,都是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好人。然而,她却有一个秘密不能对她们说起,这让她在心里有好一阵的愧疚感。这个秘密或许将要伴随着她的一生,直到生命的终结,也只是成为一个属于自己的永远的秘密。 见香香不肯和自己住在一起,只好轻描淡写的叹了口气,往床上一躺,“行吧,你就睡在外面的走廊里吧,半夜要是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可别和今天下午时那样大喊大叫的吵醒我。” 香香的脸色果然瞬间苍白了几分,紧张的朝四方看了看,丁姨再烧一把火,“是呀,午夜的时候,那些东西呀最爱出来活动……” “啊!唔!”香香一个激灵就窜到了床上,往云裳身边紧紧的靠着,“啊,小姐,你可别吓唬我啊!” “哈哈。哈哈。”云裳忍不住伸出手来拍了拍香香的后背,“行了行了,过来一起睡吧。”她抬起头又对着丁姨说,“丁姨,今天你就睡在偏房里吧。” “行,小姐晚上有事招呼我。”她给云裳铺好了帆布将一床清凉的薄被放到脚下,“小姐怕热,可是我找遍了这里所有东西,也没有什么竹席和凉枕,只有这样的一床帆布可以将就将就用了。” “这帆布织得倒是密实,摸起来手感也不粗糙,咱们刚到这里就能用上这样的帆布,就算是不错了。”云裳浅浅的笑了起来,清秀的面孔上涌现出一丝暖意,“毕竟不是在自己家,总不能太挑剔了。” 这话说得让丁姨好一阵的心酸,如果这里不是在家里的话……那么天下之大,哪里又才能是她家小姐的家呢? “那小姐您早点休息,明天恐怕也不会轻松。”丁姨双手掩上房门,香香吹灭了蜡烛,房间里顿时陷入黑暗和静谧,主仆两个不时的说说话,渐渐两人都犯上了困意,然而就在云裳昏昏欲睡的时候,却听见房顶上有一阵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响动,云裳推了一把香香,香香睡得如同某种圈养动物,根本没有醒,没办法,她只好自己抹黑下了床…… 第八章 归时不觉夜 黑暗之中,云裳赤着脚走到屋外,隔着房门就看见有那么一点的亮光飘来飘去的,似白非蓝,如果是香香这个时候出来的话,她肯定会直觉的将这东西定性为“鬼火”。好在出来的人不是香香那个大嗓门,云裳一边暗自庆幸一边走了出来,好奇的打量着那些“鬼火。” 点点的荧光从她的指间流泻而过,原本看起来是淡蓝色的光芒在落到指尖的时候,瞬间变作了浅白的月牙色,有着淡淡的萤光,煞是美丽。云裳敲得有趣,索性两只手一起去扑那些飞舞的流萤,一点点的,一团团的,时而飘到这儿,时而飘到那儿,上下翻飞,飘忽不定,云裳索性从屋檐底下跑到了院子里,张开双手,尽情的和这些流萤嬉戏玩耍。 浅白色的中衣,漆黑如墨的长发,如同一朵绽放在黑夜之中的睡莲,婉转而柔美的洒下一条曼妙的弧线,像是在等待着这夜终将会过去,又像是在对一个明媚的黎明的翘首企盼。更像是…… 黑暗之中,一个黑影在屋檐上轻轻蹲下身,看那个娇小的女孩在院子里轻灵的越步,乌黑的发丝穿过树枝,绕过枝头绽放的娇花,那薄如婵娟的花瓣上蓦地多出一丝动态的美感。那双水漾清纯的眸子闪烁着喜悦和兴奋的光芒,俨然是一个初出茅庐未见过世面的小女孩才能具有的清纯和自然。 屋檐上的人,嘴角边忍不住带上了一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 有风起,掀起她略显宽松的裤腿,洁白如瓷的小腿暴露在外,那个跳的正欢的女子也未曾察觉,一心一意的扑着手里的流萤。 隐约有轻微的歌声传来,黑影再低下了一些身子,侧耳倾听。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这戏文倒是新鲜,低头看,又见那小女子右手掐了一个兰花,转身拧腰,嘴里咿咿呀呀唱着,“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黑影把这戏文细细的放在嘴里咂摸了一遍滋味,隐隐约约的倒有一股仙子下凡,却偏偏不能为外人道的孤独和凄凉。 这曲子又缓慢又温婉,词曲之中的悲凉和不得志的感觉让人怀疑这曲子是否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之口。 黑影又爬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将手里捏着的锦囊朝下抛洒,浑然有一群飞舞的流萤被放了出来,那少女一喜,收了兰花指,定定的伸出手去接那些从天而降的流萤……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左侧的房檐上看了过去,然而树影重重,早已没有了黑衣人的身影。 她又在院子里看了看花,渐渐觉得有露水爬上了自己的脚面,一惊,这才回了房间。 床上,香香睡得正好。她摇了摇头,替她盖了盖薄被,自己则提了水去洗脚,刚才脚底下沾染了不少花园的泥土。手放在水里的时候,蓦地有一两颗淡蓝色的荧光吃惊跃出,吓了她一跳,两点流萤在房间里嬉戏追逐,云裳看了它们一会儿,叹了口气,将窗子打开,那夜萤便一先一后的飞了出去。 云裳看它们两个的荧光一点点便的浅淡,由衷的喟叹了一声。 香香在床上翻了个身,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句什么,云裳只听见了什么烧肉,忍不住低声一笑,想起来她倒是忍不住的要羡慕香香,她是个单纯简单的孩子,如果每顿饭都有肉吃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若人生能够一直如此,她是否也该觉得心满意足? 困意渐渐袭来,云裳靠着椅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她是被香香的一声惊呼给叫醒的。 “小姐!你的脚都泡白了啊!” 云裳迷迷糊糊的被她从水里捞出来,才发觉双脚沁了一夜的凉水早就变成了老太太的脸一样,布满了皱纹,自己也笑了下,套上了袜子。站起身活动活动胳膊腿儿,“去准备点早饭。” “咦?小姐,你不是要去和老爷他们吃早饭么?”香香一边忙着将水盆收拾干净,又召来拖把将地面的水渍擦干净。 “一会儿啊……”云裳笑了下,“我劝你最好也吃点东西,一会儿啊也许要饿肚子。”她伸了伸手,给自己穿上了一身素白色的长裙。 香香憋了瘪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主仆二人草草的用过了饭,赶着时间往前厅走,生怕误了时间。 云裳在路上的时候忽然想起今天早上还没见到丁姨,忍不住问了一声,香香告诉她今天丁姨被前头大厨房叫走了,说是帮厨。 云裳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察觉什么异常,也就作罢。 比王妈支会的时间还要早上一刻,云裳和香香就已经到了。 出乎她们意料的,云良和云峥他们比他们还要早到。 一一见了礼之后,楼铎和二夫人也到了,落座之后,王妈便端上来了茶盏,“请五小姐给老爷奉茶。” “云裳给父亲敬茶了。”云裳端起一杯茶盏,款款走到楼铎面前,半蹲下身子,十分恭敬的给楼铎端上了一杯。楼铎点了点头,说了些勉力她的话,云裳默默点头,一一记下。 王妈又端上一杯,“请五小姐给二夫人敬茶。” 云裳浅浅一笑,端起茶盏,王妈看她伸出手,老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云裳假装没有看见,在杯子交接的过程之中,王妈毫无预兆的松了手。 香香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相府里规矩甚大,落杯就是“落悲”。是大大的不敬。 没想到,云裳似乎是早有预料,一直放在袖子里的左手猛地一抄,这杯子就稳稳的落在了她的手心上。 “王妈,你要小心呐,杯子落地,总归是不好的。”她朝着那张涨红了的老脸笑了下。王妈只能暗气暗憋。“是,五小姐教训的是。” 奉茶之后,楼铎吩咐开饭,在席间,云裳依次给各位兄长填了饭,又倒了茶。楼铎先吃完了,要去上朝,众人起身相送,等到再回到桌子上的时候,楼云霓忽然弯了弯腰,朝着二夫人嚷嚷,“娘,我肚子痛!” “怎么会肚子痛?”二夫人上前几步扶着自己的女儿,见楼云霓的额头上都出了豆大的汗珠,二夫人十分心疼,“快去叫郎中来瞧瞧,这是怎么回事。” 云裳跟在云钰的身后,王妈有意无意的往旁边挪了挪,云裳只能被挤到客厅的边角上。云霓在椅子上打了个滚儿,脸色惨白的伸出一只手来对着云裳说,“快拿盆来。” 云裳赶紧回身拿了架子上的铜盆递到她的面前,云裳还没来得及问她,云霓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这方向拿捏得极其的准确,十之八九都吐到了云裳的身上,刚刚吃下去的粥和小菜真是原模原样的如数倒了出来,空气里顿时染上了一股让人反胃的酸臭味道。 云裳端着盆的手也未能幸免,悉悉索索的被覆盖上了一层呕吐之物。 云钰在一旁看着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三姐,你往盆里吐行不行?” “不行,我难受。”云霓挑眉瞪他,那眼神就是在说,楼云钰你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云钰扭过头去,假装没看见。 香香一张脸都要变作苦瓜状,看了看云裳被涂毒的恶心的双手,“小姐,还是我来吧。”云裳还没说话,就听见云霓打了一个嗝儿,直剌剌的朝着她又过来吐了。 云裳屏住呼吸,只当是遭遇了一只放屁的黄鼠狼,朝着香香摇了摇头,“左右身上已经脏了,你去打盆水来,给三小姐弄个湿毛巾什么的。” 香香还要说什么,被云裳用眼神制止住了,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跺了跺脚,还是按照云裳说的去做了。 云裳捧着那盆越发觉得手臂发酸,盆里和身上的污秽之物也泛着臭气,她偷眼看了看身后的云良和云峥,见这两位自己嫡亲的大哥而二哥虽然面有不忍却没有一人上前来为自己说话,心里一阵别扭,也同时更加好奇这其中的原由。 云霓在椅子上坐也不住,靠在那儿也不舒服,满脸痛苦难耐。云裳正要放下盆,她就往前一探身子,云裳就立马不敢动了。她干呕了一阵,又缩了回去,云裳又要放下盆,没想到她又往前一探……如此往复了好几次,云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抻着线的木偶,滑稽又可笑。 云钰实在忍无可忍,将她手里的盆一夺,“云裳,去换一身衣服。” 云裳惊讶的抬头,愣着双手看他将盆往地上一放,“三姐,你忍忍,我去给你看看郎中来了没有。”说完,就拉起云裳的一只手,云裳下意识的想躲,却被拉住不放,一只扯着她出了前厅。 香香正好打了水回来看见自家小姐得以解脱,十分开心的走过来给她洗手,又拉着她回去换衣服。云裳看了看云钰,“给四少爷弄个干净毛巾,他手也脏了。” 云钰正把自己沾染上脏东西的袍子脱了往地上一摔,听见云裳的话立时停了动作,沉了声音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第九章 又恐杨花飞 云裳正忙着擦完手小心翼翼的将外裳脱了,生怕再沾上什么污秽之物,随口一答,“四少爷啊。” 云钰脸色一沉,脱下的袍子也没管,看了浑然不觉的云裳一眼,“那你管大哥他们叫什么?” “叫大少爷啊。”云裳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终于抬起头看向这个有点生气的少年,云钰一张白皙的脸都开始泛红,有些生气还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朝着云裳说了一句,“你就打算和我们这么生分下去?” 云裳噎了一噎,香香手疾眼快的捡起来云钰脱在地上的衣服,“小姐总说大家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和四少爷您生分呢。”云钰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香香顿时眉开眼笑的指着穿着中衣的云钰和云裳,“您看,您和小姐这不就是坦诚相见了吗?” 云钰这才后知后觉的退后一步,刚刚好看了点的脸色顿时又变成了红色,虽说是自己的妹妹可总归是男女有别,云钰咳了一声,“回去好好洗洗,我……我先走了。” 云裳尚在品味香香那一句“坦诚相见”,再抬头的时候就已经看不见云钰的影子了。 香香一拍自己平平的胸口,“看看咱这本事,小姐你可真不讨人喜,说话总是冷冰冰的。” 云裳苦笑了下,看了看她还抱着的脏衣服,“我那身就别洗了,直接丢了吧。” 香香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这衣服怪晦气的。”她左思右想,“扔哪儿好啊?” 云裳敲了她一下,“丢在大街上,泔水桶你认识不?” 两人回去赶紧收拾整齐,还在套袖子的时候,就听见王妈大嗓门的在外面吵吵,“五小姐,二夫人请您去一趟。” “哎,来啦。” 两人匆匆忙忙绕过了花丛往前厅赶,云裳腰上的带子还没系好,只能边走边系,香香一个劲儿的嘟囔,“打咱们大老远的来了,咱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云裳笑了下,手底下飞快的把带子系好,“以后要是能过上消停日子就算不错。” “小姐,要不咱们回扬州吧。”香香提议。 “不回。”云裳回答的斩钉截铁,“来了就要立住脚,你忘了我答应过母亲,要让你和丁姨都过的好。” 香香顿时感动的双眼通红,只差流出眼泪,“小姐,你真好。” 云裳勉强勾起一个微笑,“别这样,一会儿前面还要打起精神来,知道么?”香香重重的点了点头。 前厅,已经有下人收拾了屋里的污秽之物,也打开了窗户通风,王妈点起了一炉香,房间里总算是能进得来人。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将手放在云裳的脉门上,沉吟了片刻,“依老朽之见,小姐是吃了什么不洁的食物才会导致急性的呕吐。” “不会呀,早上大家一起吃的早饭,都是一样的食物,为什么只有三小姐一个人有这种反应,而其他人都安然无恙呢?”王妈对那个郎中说道,郎中沉吟一刻,“小姐还进食过什么东西么?” “让我想想,哦,有了,小姐早上有辅食蜂蜜的习惯,每天早上要喝一杯调好的蜂蜜浆水。”云裳心里一动,低低的问了一声香香,“丁姨是什么时候被叫出去的?” 香香也是个灵光的姑娘,见小姐这样问,心里一惊,“不到寅时。那时候……” 第6节 “去查查今天早上是谁给三小姐调的蜜水?”二夫人面色如水。 王妈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回二夫人,是……” “是谁?大胆的说。”二夫人的脸上更加难看。王妈似乎有所顾虑的在云裳的脸上徘徊了两圈,终于还是下定决心的说了出来,“是丁姨今天早上做的蜜水。” 云裳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如此。香香一双手都冰凉,云裳反过手捏了捏她的。云裳心里头明白,上一次在花瓶事件当中,她们不仅没有讨到一丁点的好处,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估计这口恶气她们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乖乖咽下,这一次,算是要连本带利一起收回来了。 二夫人倒是显得宽容大度,先给了大夫一锭银子,打发他开药方子去,才坐定了在椅子上,拿出十成十的当家主母的派头儿来,“云裳,你过来。” 云裳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她。 王妈贴心的给她端上了一杯茶,放到一旁,又转过身去照顾云霓,云霓一个劲儿的倒在榻上嚷嚷肚子疼,搅得屋子里没个清净。 “既然扯出来了元凶,这就算是咱们的家务事,旁人在说多了总归是有损咱们相府的清誉。”二夫人开了腔,接着往下说,“云裳,既然丁姨是你带来的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个事儿,你姐姐被折腾的不浅,你也都看见了,要怎么处置她,你自己看着办,如若不然,就要按照相府的规矩办。” “云裳敢问二夫人,按照相府的规矩,要如何处置?”云裳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绣字的鞋面。 王妈接过话来,还未说话就先冷笑了下,“按照相府的家法,蓄意害主,鞭刑一百。” 鞭刑一百,就丁姨那个年纪,这一百鞭子抽下去,不死也要来个残废。香香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牢牢的攥着手里的小手帕,恨不能绞出一汪水来。 云裳在心里冷笑,她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丁姨的人,而那个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很有可能一会儿就要被人抽打一百鞭子,性命不保。 或许这就是这个社会,弱肉强食,自古而是。 如果自己再这个时候和她们硬碰硬的对上的话,自己肯定是吃亏的那一方,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自己只是一个从千里外的扬州城刚刚奔丧回来的可怜虫。 丁姨……我怕是要保不住你了。 云裳在心里默默的叹气,略微沉吟的时候就听见王妈那老乌鸦一样的声音又叫了起来,“五小姐,这主意可都在您。” 云裳抿了抿唇,心里思量已定,仰起头,对着那个高出自己一头还多的女人轻轻开了口,“丁姨早年追随母亲一路南下,在扬州又是她将我一手带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母亲临终的时候也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好照顾她们,可惜,是云裳没能将她教导好,才让丁姨做了错事,让三姐受了苦,这里……云裳代丁姨给姐姐赔不是了。”她说完,朝着楼云霓的位置浅浅的伏了伏身子。 香香站在她的身后,手帕缠在了手指头上也没觉得疼,只觉得自己的眼眶一阵阵的发热,看着自己的小姐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忍气吞声,伏低做小,香香只恨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她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和她一起脸上发热,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楼云霓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听见云裳这么说,过了好半天才转过头来哼哼唧唧了两下,别人也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云裳也不管她,自己站直了身子,对二夫人说,“丁姨到这里不过二日,规矩欠妥,是我教导失责,所以,云裳觉得,丁姨的事还是云裳自己处置比较稳妥,不知二夫人觉得如何?” 二夫人将手里的茶碗盖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哦?那我就且听听,你待如何处置?” 一瞬间,房间里的人们都将视线放在了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孩的身上,她遇事处变不惊,对于二夫人强大的气场镇压也毫不畏惧,先是认错低头,已是占了知礼数的先机,之后不管说怎么处置丁姨,二夫人都不再好拒绝。 云裳裣衽为礼,朝着二夫人伏了一伏,“不知,将丁姨赶出府去,二夫人觉得这个惩处如何?” 二夫人描画的浓重的红唇向上勾了一勾,“把自己小主人弄成这幅摸样,只是赶出府去,云裳,你不觉得这个惩罚对于下人们来说实在是太轻了么?” 云裳并不着急辩解,而是上前一步,替二夫人斟了一杯热茶,放在手边,在热茶冒出的袅袅香气当中,云裳依稀看到二夫人一对雪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她坦然一笑,既然她要这个面子,她就给她这个面子。 “二夫人素来对下人宽容体恤,云裳在这方面应以二夫人为榜样,努力效仿之。”她放下手里的茶壶,退了一步,“丁姨跟随我多年,想来也没有什么惩罚比不让她继续陪伴在云裳左右来的更让人难受了,所以云裳以为,这个惩罚并不轻。” “好,善伐者谋心,下谋者虐身,云裳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依你了。”二夫人涂着大红的指甲敲了敲茶碗的边缘,站起身来,“等太阳到了中天,就让她出府吧,王妈,去账房领一些盘缠路费,不要让别人说咱们相府吝啬,对下人刻薄。” 云裳面上依旧带着浅笑,对她又施了一礼,“云裳代丁姨多谢二夫人宽宏。” 她们走了,香香一嗓子就哭了出来,哭完又赶紧拿手帕捂住了嘴,一脸悲戚的看着云裳,“小姐!难道丁姨就一定要走了么?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能留下她的啊。” 云裳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仗一样的疲乏,往椅子上一坐,撑着自己的额头,“香香,丁姨如果留下,就要先挨那一百鞭子,那样就是要了她的命,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受这种刑罚呢?而且……这相府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丁姨……我实在是保不住她。” 第十章 离别草断肠 早饭之后,云裳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倾芙园里,没有出来。倾芙园地处偏僻,也十分清净,这一个上午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宁静和谐。 直到将近正午的时候,才听见院子里有人声。 “丁姨,你要回扬州去么?”香香抽抽搭搭的拉着丁姨的手说话,丁姨亦是满眼婆娑,紧紧抓着她的手,“是,我要回扬州,去守着夫人的故居,我……我不能替她守着小姐,能替夫人守着家……也好哇。”说完两人又是哭做一团。 隔了老半天,香香才缓过神来说,“丁姨,小姐在里面,去和她道个别吧。” “嗯。”丁姨擦干了眼泪,前襟都被泪水打湿了一片,胡乱的在身上擦了擦手,她上前拍了拍云裳的房门,还未说话,语调就已经哽咽。“小姐……奴来和您辞行来了。” 屋子里,静静坐着的云裳欠了欠身子,停了片刻,又坐了回去。 “小姐……” “小姐,您看看丁姨吧。” 手,紧紧的缩紧,连骨节上泛出了一层青白色,云裳都没有察觉。 如此几次,房间的门就是没有被人打开。 丁姨渐渐死了心,退下台阶,朝着房间的大门跪倒磕头,香香过去拉她也拉不开,只得由着她给那扇紧闭的大门磕了三个头。 “小姐,老丁走了,您……要多保重。”丁姨从地上站起来,连裤子上的土豆没来得及扫干净,一边摸着眼泪,一边快步夺门而出。 “哎!丁姨!”香香又哭了起来。 房间里的云裳再也坐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到房门前,然而,双手却在打开那扇大门的时候停住了。隔着门纸她依稀看见那一身穿着粗布衣裳的丁姨只挎着一个简单的小包袱,后脑上盘起的发髻里隐约有着些许白色的亮光。 阳光打在那些银丝之上,竟看起来是那么的让她心痛。 这个女人从小将自己带大,比那个故去的母亲对自己还要体贴关爱。然而……她却不能让她有一个好的归宿,也不能让她跟着自己享福过好日子,反而,要害她再千里辗转,回到扬州老家…… 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云裳咬了咬牙,不让那不争气的眼泪流下来。 气愤的香香从外面拽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 云裳的双手扒在门闩上,脸色苍白,一双眸子里酝酿的都是酸涩的泪水。 香香愣怔住,刚才的怨念都迅速瓦解掉了,她抓住云裳的袖子,哭了起来,“小姐,你怎么这么狠心,怎么不去送送丁姨呢?” 云裳被她拽的整个身子都跟着摇晃,看着通往倾芙园后门的那条路,刚才有一个真心关心她的人,就是从这里渐渐消失的。 “我若不狠心,丁姨还能走么?”一直挂在眼睑之中的泪水无声的滑落,香香不明白的发问,“为什么丁姨就不能走?” “你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香香看了看空中已经爬到正当中的太阳,“已是正午。” 云裳点了点头,“二夫人下令让丁姨在正午之前离府,而你刚刚陪同她去账房取路费,却花去了将近一个半时辰,丁姨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日头就到了中天,你说,如果我再出去给她送行,少不得要一顿叮嘱哭诉,这时辰是铁定误了。香香,你可知道,在这样的大户人家,一分一毫的时间都是错不得的。” “如果不能让丁姨在规定的时间内离开相府的话,只怕她又要遭遇麻烦,你方才随着丁姨回来的时候,可看见了角门那里有几个家丁了么?” 香香擦了擦眼泪,努力回想一下,惊叫道,“是,小姐,我刚才只顾着伤心难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角门那里的确有好几个家丁在徘徊。啊!原来他们是……来监视您和丁姨的吗?” 云裳凄然一笑,拉着香香的手坐在椅子上,“古人说,一如侯门深似海。我今天,才算是真正领教到了,这海到底有多深。丁姨这件事,到今天为止就结束了,日后你我切不可在人前表现出对二夫人的一丝不满来。”她爱怜的替香香拢了拢散乱的头发,“香香,你生性率直,说话从无所顾及,可你也看到了,丁姨什么都没有做错,就落得个如此的下场,是我没有本事,不能护你们周全。与其被别人背后下绊子,我想不如你现在也……” “小姐!”香香甩开云裳的手,直接跳了起来,“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香香十岁上就跟着夫人回了扬州城,十七岁又跟着您回了相府,以后二十七岁,三十七岁,香香也都要伴着小姐一起。小姐,香香爱说错话,可是我保证以后都会谨言慎行,不给小姐惹麻烦!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再说要赶香香走这样的话了。” 云裳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香香,不瞒你说,方才我只是有意试探,你对我的情分,我心里都明镜似的清楚。” “小姐,那你还……”香香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云裳。 云裳朝她比了比手,示意她听自己说,“从前,我们一起胡闹瞎玩儿,自然是如何都好,不说三十七岁,就是活到七十七岁,我也舍不得你走。然而现在的情况已经截然不同,你也看到了,相府是个怎样的地方,丁姨已经着了她们的道儿,我不想再让你有事。我刚才出言相试,只是要看明白,你是不是有了这个决心和我一起,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地方继续呆下去?” 香香抹了一把脸,坚定的说,“小姐放心,香香能吃苦,绝对不给小姐惹麻烦。” 云裳感动至极,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能说话。 *************** 一夜长风,竟然将这白日里的炎热吹散了不少,在皇宫的一处水榭之前,三两个谋臣模样的男人围拢在一个年轻男子的面前。那个年轻的男子,在一群气度风雅的男子之间亦是神态自然。但见他一袭精致的袍服由冰蚕丝织,月光之下看来,也觉得颇为飘拂,腰间丝绦缀着碧玉琅环,身形挺拔修长,容颜清俊,目若朗星,举止间从容优雅,顾盼间神清气爽。几人围着一张茶海,正在煮茶闲聊。 茶盘上罗列摆放着一套天青水色的上品好玉制成的茶具,既然是在皇家宫廷之中使用的就是御器,华贵些也无有什么奇怪。然而,这些人当中却没有一个人用茶具来饮水,反而是个个对着茶海一幅深思熟虑的表情。 一水儿清一色的天青茶杯罗列成一幅古怪的图形,静静的被摆放在茶海的正当中。好像是在嘲笑这几个人都对自己无能为力似的,大大咧咧的保持着自己的队形,朝他们无声的叫嚣。 “了了师傅布置的功课就是不同凡响。这个‘罗汉阵’可真是难煞了人。”其中一个相貌十分俊雅的年轻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有些赧然的朝着蓝衫男子笑了下,“二殿下,请恕罪。” 这个开了口,那边也有两个也借机起身,朝蓝衫男子施礼,“让殿下见笑,我等才疏学浅,实在愚钝。这罗汉阵……我等无能为力。” 另有一人随他站起来,抱拳说道,“请殿下另请高明。” 着蓝衫的年轻男子一张清雅似水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各位何必自谦?罗汉阵本就是从前遗留下来的古法妙阵,几百年无人可破。” “殿下何不去寻黄先生前来一试?”有人提议。 蓝衫男子微微一愣,“公可是说的黄白橘大人?” “正是此人。黄大人学富经纶,男子或许有妙法可以破解此阵。” 蓝衫点了点头,打了个手势请众位坐下,命人撤去了茶海和茶具,换了一个话题。“近来瀚海国十分活跃。不知各位可有耳闻。” 刚才说话的男人沉吟片刻回答道,“的确是有此事,瀚海国勾结西凉私下里倒卖了一批马炮船只,看样子是蠢蠢欲动。” “可是臣等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这样大的一件事情,今日在朝中却为听有大臣们上本言奏圣上。”说话的人朝东面抱了个拳,“大概到此时圣上还不知晓。” 有人轻蔑叹气,“你怎知朝中无人知晓?连你我这样品级的官员都能听到准确的消息,更何况朝廷上的那些权贵显耀?”他说罢又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说,“提点圣上,监督臣下,这样的事情,本该由太子专管,即便是臣下疏漏,也不至于出大的差错。可惜啊……” “这是国治立本之事,还是等到二殿下到了可以上朝议政的年纪再说吧。”其中一个略上年纪的男人说道,语气之间颇为遗憾。大家口中一直被称为二殿下的蓝衫男子便是当今圣上的第二个儿子,凤紫泯。 这个人说完之后,众人面面相觑皆是闭了口不再开口。 在这尴尬的局面之中,有人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还有一件事,不知二殿下有没有听说。” “何事?”凤紫泯转过脸来,一对狭长的双眸里闪过好奇。 “楼丞相有个女儿从扬州老家送灵回来了。”那人笑了一下,“这也没什么,只是,她这一回来就给她老子来了一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好把戏。” 凤紫泯动了动眉梢,扯出自己的折扇来,扇了扇,“说起楼家,楼丞相他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第十一章 兰生不当时 “楼相三日前接见了一个商人,然而这个商人却非是寻常商贾,而是,从瀚海国来的。” 凤紫泯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轻摇折扇,说道,“楼铎他这是要有什么动静了。” 在这些谋士当中,有一人显深思熟虑之状,那是一个穿着青蓝色布衫的男子,年纪大概三十上下,凤紫泯见他紧锁双眉,便问道,“子放有何高见?” 那男子赶紧站起身来,朝着凤紫泯拱手,“二殿下,如今的瀚海国已经今非昔比,他们不只是停留在东面的一个弹丸小国,他们这些年来厉兵秣马,虽然实力和我大凤朝还是相差甚远,然而这种蒸蒸日上的势头,实在是锐不可当。他们在这个时候提出索要东蒙关之地带的条件,不得不让人三思而后作决断。” 凤紫泯点了点头,“子放说的不错,前些年,我朝内天灾连连,圣上为治理灾患已经动用了国库里十之八九的积蓄,如今若再要开战出兵的话,只怕国库要承担不住。” “听殿下如此说来,是要主张和?” 凤紫泯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和,也要讲求方式方法,如果无论瀚海国提出什么条件来我们都答允,岂不是让其他国人笑话。” “然而眼下除了和,我等却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法子。”说到这儿,青蓝色衫子的子放又叹了口气。凤紫泯略略低头深思片刻,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好说道,“此事还请列为诸公在朝堂上多为父皇献言献策。” 众人诺诺,趁夜色浓重,接连出了二殿下的府邸。 *************** “真是的,丁姨都走了那么长时间,老爷都没询问一句。真气死我了。”香香气嘟嘟的拿着一块抹布往桌子上一丢。将在一旁喝茶的云裳糊了一跳。 第7节 云裳瞟了她一眼,“一个丞相每日日理万机,要想的事情何止是局限于在这个相符之中?又怎么会分心思在一个下人的身上?你这气啊最好还是早早的收起来,不然气坏了自己,倒要受罪。” 香香往椅子上一坐,将云裳的话琢磨了一遍,恍然大悟似的说,“对呀,小姐,我听前面的小厮们说,老爷这两天真的有些闷闷不乐的。看样子的确是在为了什么烦心。” 云裳眼前一亮,转过头问,“听没听说是为什么?” 香香努力回想却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只知道是朝廷里的事情,前面的小厮们都不太清楚。” “小厮们自然不会清楚这种事,你要打听就要问个管事的。”云裳白了她一眼,“你应该去问艾管事。” “啊?艾管事啊,那个人……我可不喜欢和他说话,你看他冷冰冰的,好凶呢。”香香把一个脑袋摇的好像是拨浪鼓。 云裳歪了歪头看她,“你试都没试过,怎么就说不行呢,去打听打听,说不定这事儿对咱们还有好处。” “可他怎么样才能告诉我呢?” “你忘了,丁姨和艾管事从前有些交情,临走的时候又叮嘱他要照拂你,你就装装可怜,再找个时机把丁姨搬出来,一定要声情并茂,我就不信他会不告诉你。” 香香站起来指着云裳,“小姐,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有心计了!” 云裳苦笑了下,“这算什么心计,你看看人家把丁姨弄走的本事才叫心计。行了,你快去吧。在迟了,丞相就要回来了。” 香香握了握拳头,“小姐稍等!香香去也!”说完迈着戏子的小碎步一溜烟儿的就跑的不见了人影。 云裳抬腕子端起茶水来呐了一口,轻轻放在桌面上,静静等待着香香回来。 一顿饭的功夫,香香跑的一身是汗的回了来,一把推开了门一阵风似得飞了进来,“小姐,小姐,我打听到了。” 云裳看了看她跑的通红的脸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下说,来,喝水。” 香香喝一口水,一抹嘴角,“小姐,你说的可真准,老爷这几天真是为了什么事儿烦心,你猜猜是什么?” 云裳苦笑不得的看着她,“我要是知道,就不让你去问了嘛。来,香香赶紧告诉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香香一幅得意之色,“老爷这几天是为了咱们大凤朝和瀚海国的事。”她看见云裳一幅完全不明白的样子,摇了摇头,“小姐,我有的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咱们大凤朝的人呐。” 云裳面上一红,有些赧然的拉着她的袖子晃了晃,“好啦,好啦,香香你最好了,赶紧告诉我吧。” 香香浑身打了一个寒战,恶心巴拉的抖开了被云裳拉着的手,“小姐,你也太肉麻了点吧。好吧,我就告诉你吧。” “恩。”云裳拉了一个凳子坐在她的旁边,用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 香香清了清嗓子,“话说……”话开了个头,香香滔滔不绝的说起来,一直把云裳听得都开始打瞌睡的时候,云裳终于听明白了个大概。 也就是瀚海国最近这些年很有上升的势头,原本是年年向大凤朝进贡的附属小国如今也敢爬到他们的跟前来伸手讨要一块地盘,这种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够恶心。大凤朝的圣上即使已经老迈但并不昏庸,这种买卖既亏本又有失国体,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然而要是开战,和人家硬碰硬的话,估计如今的大凤朝就是能够凯旋得胜,也势必要损兵折将,可是如果真的就这么答应了这个瀚海国提出的要求,那么大凤朝的国体和威仪就会荡然无存。这才是真正的前怕狼后怕虎的局面。云裳听了香香的叙述之后,在心里默默的盘算了一会儿,她自己想事情,于是眼神就就飘忽起来,香香一看她这幅样子,叹了口气,“又开始发呆。小姐,我给你做个点心吃吧。” 香香伸出手来在她的跟前一晃,云裳也没反应,她跺了跺脚,只好去厨房给她做点心去了。 夕阳散发出来的浓浓的橘红色的光芒,慢慢的爬上了窗棂,从这方四四方方的窗口流了进来,满地如同碎金铺就,云裳轻轻抬眼,看向这终于并不这么闪耀的阳光……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尽管这张脸孔也已经不是自己的本来面目,尽管这个身体以及这个身份都并不是自己原先所有的模样,但是……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奢侈品鉴定师裴佩,早就在七年前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既然老天爷和自己开了一个这样的国际玩笑,那么,她为什么没有权利要求这个世界对她,对她身边的人,都好一点呢? 农民想要丰衣足食,就要双手勤劳,她如果要想过上安康的日子,要靠的,不仅有双手,还要靠头脑。 用一颗来自后世的先进头脑去为自己换取一片清平世界。 这……应该并不难。 只是…… 云裳低下了头,只是,在那个遥远的世界里,她还有一个人一直挂念着,她的未婚夫,那个优秀的男人不知道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为了自己的失踪而伤心难过,又有没有在这些年的时间里,再找一个女人……云裳浅笑了一下,自己真是痴心妄想,他那样的一个富二代,只怕早就守不住寂寞很那个女人在一起了,估计这会儿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吧。 除了他,谁还会记得自己?而无论如何,她却很想回去,回去亲眼看一看他,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和她…… 脑子里很混乱的一片,让刚刚有了些思路的云裳感到头疼,不过,云裳却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她就不会再犹豫。 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云裳走到窗子跟前,“啪”的一声推开了窗子。惊得屋外休憩在树上的小鸟都扑棱棱的飞到云霄之上。 “乱我心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去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云裳大声的朝着万里的晚霞铺就的天空,尽情的吐露着自己内心的不快。然而,这首她平时最喜欢的诗背到这里的时候,她竟然没了再背下去的心情。 不为别的,只为此处,再无人可随她一起附和,再无人能解读她此时的孤苦无依的心境。 所谓兰生不当户,别是闲庭草。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云裳只觉得心头酸苦难耐,撑着窗棂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夕阳渐沉,夜的浓黑变得浓重,开始渲染了整片的苍穹。云裳抬起头,看天空的流云忽聚忽散,心里似有所感。 流云该是这世上最潇洒自在的东西,然而却也抵挡不过一缕清风的吹拂,吹到哪里,便在哪里安家,如此,便好。 云生西方,霞光千条。 云裳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拭干了眼泪,暗暗下定决心,美好的生活要全靠自己的心态,靠自己的头脑,靠自己的手段。她绝不会步丁姨的后尘。云裳的嘴角渐渐勾起一个笑容,抬起一只手挡在照射过来的夕阳跟前,阳光透过她白皙的手掌,竟然变作了玉石一般的柔软光华。 间明间暗的光照在她的脸颊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 那双水漾双眸里闪烁的是坚定不移的光芒。 云裳暗暗下定决心,如果她的本事不能让她在个相府里彻底翻身的话,那么,她就活该只有在这个时空忍气吞声到老死的份儿,如果不……她可要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个时空搅动乾坤,为自己,为未来,未雨绸缪。 第十二章 问计将安出 晚饭之时,云裳推托自己身体不适,和香香随便在倾芙园里用了些点心,看着天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云裳擦了把脸,换了身清爽的衣裳临出门的时候叮嘱香香不要乱跑,自己就出了倾芙园,直奔楼铎的书房。 云裳穿过层层的修竹,走过曲折的花径,走了大概有盏茶的光景,才来到楼铎的书房所在。书房之内,一盏残灯如豆,飘飘渺渺的透出几丝微弱的亮光。 云裳站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举步上前,叩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楼铎一声低沉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云裳觉得自己心头一震,然而她的一只脚已经迈了进来。 楼铎看见她只有有些惊讶,将手中的毛笔放在刻画着云鹤图案的笔架上,“有事吗?” 云裳点了点头,手心里渐渐渗出汗水,又摇了摇头。 楼铎眉头一皱,沉声问道,“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云裳把自己事先想好了的话在心里找了个开头,假装往他的书案上瞟了一眼,“父亲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所以云裳过来看看。” “恩,”楼铎听她这样说了就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公文。“今天你身子不适,早些休息吧。” 云裳嗯了一声,却没有移动步子,“父亲近来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云裳愿意为父亲分担。” 这句话说完,云裳暗暗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而同时,楼铎那一直低着的头也终于抬了起来,本是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在看向自己这个年纪尚小的女儿的时候,略略柔和了几分。 “是些朝廷上的事情,有些捉襟见肘。”楼铎说完自己也觉得诧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坦然的对这个女儿说出自己最内心的话来。 “请父亲明示,这捉襟见肘,所为何来?”她追问一句,声音里隐隐已经有了些成竹在胸的味道。只要他开口说及此事,只要他愿意相信自己,她就有这个把握能够用自己的智慧征服他。 楼铎略微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你可知道在我们大凤朝的东边有一个海岛国家,名叫瀚海国的?” 云裳点了点头,又听楼铎继续说道,“正是这个一直臣服于我大凤朝的弹丸小国,近些年来却频繁的发出挑衅,上一次在东蒙关我们已经和他有过一次交涉,却没有任何的结果,时隔一年,他们卷土重来,甚至扬言如果我们不答允他们的要求,就要同我们开战了。” 云裳仔细听着,觉得香香和自己说的意思大抵相同,心里就安定了一半,“那么他们的要求又是什么呢?” 说到这儿楼铎的眉头就有些拧了起来,似乎正说到了他的烦心之处,“瀚海小国也敢大言不惭,竟是要同我朝索要东部沿海的三个小岛。” “父亲以为如何?” “此事万不可行。”楼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的踱步,“此等有失国体,有损国威的事情一旦答允,大凤朝将要以何驾驭其他附属小国?若是个个都来学瀚海的行径,大凤朝岂不是将被瓜分殆尽?” 云裳在心里哀叹一声,本来事情就是这个道理,然而…… “那父亲为何不上奏朝廷,不答允他们,也就是了。” 楼铎轻声哼了一下,“谈何容易!朝中武官主战,文官主和,整个朝野已经分为两派,自己尚且不能同心同德,又何谈一致对外?” 云裳上前一步,又说,“那文官们讲和,也总得有些道理。” 楼铎的脚步一滞,侧身负手站立在书案之旁,“大凤朝前些年天灾不断,国库早已空虚……” 果然,在任何时代,有钱才能使鬼推磨,无钱便是寸步难行,即便是将这件事情放大到一个王朝,也逃不过这庸俗的金钱定律。 “既然如此,那朝廷现在岂不是骑虎难下?硬来,国库的条件不足开战所需,示弱,则要割地失去国威……这件事情可真是让人犯难。”云裳说这话往前凑了两步,看到楼铎书案上平铺的地图,就俯下身细细观看,用手指指着一处,“父亲所说的瀚海国可是这里?” 楼铎根本不用低头便说,“向东南方移下三指之处便是了。” 云裳对着这张地图沉吟良久,久久的发出一声“咦”来。 楼铎看了她一眼,云裳抬起头来十分惊讶的说,“瀚海国虽然离我大凤朝只有咫尺之遥,然而……这边的这个国不是和它更近?而且,若是将它和大凤朝的版图连起来看的话……” 楼铎眼中精光一闪,向前一步,将地图抢在手里细细观看,果然,若是将这两处相连的话,即可以对瀚海国形成掎角合围之势。 “但是此举要真的实施,则必须要和南方的苍梧国联手,苍梧的国主并不是一个善喜于其他国家结盟的人。”楼铎又说出了自己的另外一层隐忧。 云裳轻轻一笑,指着偏向南部的一个小岛说道,“我从前听人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就算是一国的国君也不能免于这个道理吧。如果我们能将这本就要给瀚海国的三个小岛之一作为谢礼赠给苍梧,或许苍梧的那个国主也会动心。” 楼铎陷入沉思,“只是一个小岛,恐怕他苍梧不会看在眼里。” 云裳摇了摇头,“父亲此言差矣,父亲请仔细想想,如果咱们真的和瀚海发生战争,除了我们双方各有损伤之外,最要受到创击的就是和我们紧邻的苍梧国了。我听说苍梧当中,商旅最繁茂的就是中部和东部,而这里……”她将手指放在一处,指给楼铎看,“而这里距离我们的主战场也实在是太近了些。” 她说的有条不紊,随着她的解析,楼铎一双眼睛渐渐放出光亮,先前的一片阴霾全部化作尘嚣,又听云裳接着说,“既能免于战乱之祸,又能得到一处意料之外的好处,如果父亲是苍梧国主,父亲会如何选择?” 楼铎仔细的琢磨了一回云裳说的话,又用笔尖在地图上圈画了几处,微微点了点头。云裳心里的一颗石头这才渐渐的落了地,至少,他将自己说的话听进去了。 然而,就在云裳刚刚放松下来之后,楼铎看着她的眼神儿却忽然变了。 也许她低估了对面这个年过花甲的男人,他是当朝首府,一品的丞相,自己处心积虑的图谋他会不会已经…… 他那锐利得如同鹰隼一般的双眸落在她的双眼之上,云裳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盯着,只觉得手心里的冷汗越发的多了,滑溜得几乎要握不住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拳头。 大概一袋烟的时间过去,楼铎才重新将视线放在了那张地图上,“云裳。” “在。”云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那么的干涩。 楼铎负着双手往旁边踱了几步,停下来,这一次却没有看着她的眼,“你这个提议很好,我明日上朝之时,会上奏朝廷,许你褒奖。” 云裳上前一步,“父亲以为云裳是想要功名利禄?” “不然如何?你深夜到此,剖析时弊,所言有理有据,如若能解决此番和瀚海国的争端,难道不是大功一件?”楼铎说着说着语气也松缓了下来,“我大凤朝国风开化,女子既可出仕,也可居高官,现在的皇后,便是从前的丞相。” 云裳听得十分惊讶,在她的印象里,古代的女子都是要三从四德,不可随意抛头露面,讲求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除了武瞾当权的时候,她还从未听说过有女子可随意出仕为官之说。 楼铎见她一愣,便挥了挥手,“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云裳眨了眨眼,表露出一点惊讶来,“父亲以为云裳今天来,是为了向父亲求取功名利禄?” 楼铎眉心一皱。 云裳接着说,语气十分恳切,“天下人为天下利,这话不假,可是女儿却没有这样大的志气,既不想出仕,更不愿为官,云裳今日对父亲说这些话,实是为了为父亲分忧,若一定要说女儿的私心的话,倒也不是没有。” 楼铎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云裳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出来,似乎是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夙愿一般的如释重负,“云裳在扬州乡下粗野惯了,一时之间很难适应相府里的森严规矩,云裳想要搬到别院去住。还请父亲俯允。” 第8节 这次换楼铎一愣,他没想到云裳说了这么半天只是为了要搬出相府。 “此事我考虑之后再回复你。”楼铎随口回答。 云裳敛衽为礼,“还请父亲早些休息,云裳告退了。” 一直到走出书房,走进斑驳的竹影之中,云裳才松开了自己一直攥着的拳头,低头一看几个深深的指甲印记落在了沁满了汗水的掌心之上。她不由得苦笑一声,这万里长城第一步已经这样艰难,已经这样考验她的心智,那么接下来的路,她是否要走得更加艰难?抬头望月,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缓缓的笼罩在她的全身,云裳只感觉说不出的沁凉舒润,她找了一块摸起来还很平滑的假山石,将衣衫合拢了下,就躺了上去。 心中放松的云裳不大一会儿就迷糊了起来,就在她快要入睡的时候,她隐约听见有悉悉索索的人声传来,高墙深院之中的密谈她最是不想理会,然而这密谈的内容,却不得不让她涌上来的困意荡然无存。 第十三章 话语生干戈 假山后,树荫之下,在一片黑得根本不能分辨出手指的地方,隐隐有人声传来。 “那边来了消息,如果咱们这一次能说服相爷听从那边的命令的话,夫人,四少爷就是瀚海国的重臣,到时候您,还有三小姐都少不了锦衣玉食。”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兴奋的说着。 另一人似乎沉吟了很久,才低低的问道,“他们……可有说过事后如何待老爷?” 那人立马送上一颗定心丸,“这个夫人尽管放心,奴婢已经和大人说好,若是能一举成功,他们也将拜相爷为丞相,绝对不会做过河拆桥之事。” “如此……容我再想一想……”说是要在思考一番,然而她的声音,云裳听得出来,这个人已经开始动摇了。 “夫人您也看到了,新来的这个小妮子可是威风的紧,如果您再不为云钰少爷和云霓小姐早作打算的话,只怕这相府早晚要称为他们三个兄妹的天下。到那个时候,哪里还有您和两位小主的容身之处啊。” 两人又低低的说了些什么,声音更低沉了些许,让她听不清楚。不过,有了之前说的那些话,云裳就已经汗湿了夹背,只觉得自己从脚底下开始往上冒凉气。 那两个人,虽然她没有正面看到她们的面容,但是从她们交谈的内容之中,云裳已经可以大致断定这两个人的身份。 待细细听得她二人的脚步声已经完全离去,云裳才翻身坐了起来,长嘘一口气,似乎是要肺里所有的气都排空一样,过了好久云裳才抚着自己的胸口缓过神儿来,颤巍巍的扶着身旁的苍翠青竹,一步步挨到自己的倾芙园。 倾芙园也是挺大的一片园子,身背后有黑影不断的来回交叠,云裳走得快它也快,云裳走得慢,它也走得慢,头顶上黑影斑驳,探出来的竹叶偶尔擦过她的脖颈,凉凉的,似乎还带着露水,让她不寒而栗。 云裳越走脚步越快,那身背后就传来沙沙的鞋底和沙石摩擦的声音……一路往倾芙园的住屋过去,云裳最后几乎奔跑了起来。住屋之内,一灯如豆,屋里来来回回有人踱步的身影在纱窗前来回晃荡,云裳一见心里顿时大喜,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手掌刚刚摸到门板上的时候,自己的肩膀上就是一沉。 云裳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惊惧以及。脚底下一滑,掌控不住平衡的身体就往后倒了过去,被一直有力的手稳稳托住,随后就是一声儒雅的轻笑从耳边传来。 “没成想你胆子这样小。” 云裳白眼乱翻,废话,这大半夜的她又刚干了坏事回来,当然是要吓一跳了!她心里这样想着也没顾得上仔细看身后的人,就随口答了一句,“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就是专门来吓唬我的吗?” 那人微微一愣,又是笑了一声,“这样子说话还差不多像是你自己了。” 云裳的身体抖了一抖,暗想自己真是昏了头,万一要是自己说错了话,暴露了身份,这岂不是要…… “小姐!” 门外的说话声惊动了屋里的人,香香赶紧打开了门,一看也愣了一下,回来的不止有小姐,还有四少爷。 云裳拍了拍香香,“别光愣着,去烧开水给四少爷泡茶。” 香香含含糊糊的答了一声,将二人让进了房间,自己则出去到小厨房去给她们准备夜宵和茶水。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住屋,云钰是第一次进来,忍不住将这里细细打量一番,却见这里到处都是原先摆设的模样,挂着的是前朝留下的山水字画,摆放着的是一对落地一人高的大花瓶,上面鎏金的錾着一行“竹报平安,花开富贵。”房间朴素的并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住。 看罢多时,云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房间不管怎么看,都显得有点干净的过分了。 云裳此时已经定了心神下来,看他脸上的神色就猜到了八九,弯了弯嘴角。云钰看她神情如此,也就没说话。一时之间两人同时都保持了沉静。香香终于端着茶点跑进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四少爷,天这么晚了,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呢?”还是香香比较心直口快一点。云裳叹了口气,有的时候,有香香在真的挺好。 云钰笑了下,“今儿晚上我是有一场诗会,一群文人凑在一起无非就是互相攀比,又酒气熏天,我呆着浑身不舒服,索性就回来,正好路过你这里,就进来看看。”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接过了香香递上来的茶水,放在一边,“只是没想到,吓了你一跳。是我的不是,给你赔礼了。” 云裳有点不好意思的用手揉了揉鼻子,“我也没责备你的意思,不过吓一跳倒是真的。” 瞧她这副窘迫的样子,云钰反倒笑了下,将茶水端到唇边,还没入口,就皱了眉头,“这是府里配给你的茶叶?” 香香抢先答了一句,“是。前日刚从艾管事那里领来的。” 云钰看了看拿起来甘之如饴的喝着的云裳,眉头更皱,“你……对茶道可有研究?” 云裳刚刚和楼铎费了一番唇舌,又跑了一路,看见了茶水正好是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一口气喝干了茶才顾得上回答云钰的话。 “呼。”云裳吐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畅快了许多,索性就说,“我对茶道的确是不怎么讲求,不过再没研究也喝得出这是沉年的单瓣茉莉,而且至少沉积了两年的时间。” 云钰皱着眉喝了一口茶,“的确。”他好奇的看着云裳,“没成想,你这样懂茶,我那里总有些朋友来送茶品,我一人也喝不过来,改日你去我那里坐坐,一起品品。也省的那些人哄弄我。” 云裳笑了笑,把散乱的头发放到耳边一侧,半是调侃的说,“四哥这么个剔透伶俐的心思,又嘴巴甜,以后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京城的姑娘了。” 云钰从腰上取下折扇,随手扇了扇,爽朗的笑道,“你说的不错,可惜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胭脂气,要是谁家有好字好画让我去观赏观赏,那才是再好不过。” 这个人生性如此的洒脱不羁,倒是很对的上她的胃口,她展颜一笑,竟把对面的云钰看的有些发傻,叹了一口气拱了拱手,“唉,若说起来,只怕以后要为云裳你神魂颠倒的男人才是多的不胜枚举。” 香香一脸得意的赶紧说,“我也是这么想,原只是这样想着玩儿的,没成想,四少爷竟也是这样想的。” 云裳心里痛快了许多,低下头去添茶的时候猛然想到先前在花园子里听见那二人的对话,刚刚轻快了些许的心头又忍不住重了起来。一走神的功夫,连茶杯的水溢了出来都没察觉。 云钰用折扇轻轻一挡她的胳膊,没让她的衣衫上沾染到茶水,香香慌忙用帕子收拾,“在想什么?”他的声音那么好听,让云裳险些就要对这个四哥一吐胸臆,然而…… 然而话到了嘴边,就好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自己又咕噜一声打了个转儿,落回了肚子里。 “哦。没什么。我是想着刚才四哥说的诗会,我平日倒也闲的无事,想着要是能有机会和四哥一起去见识见识就好了。” “就为这个?那地方没什么有意思的,不如等过上几天,街市上有灯会,咱们一起去看花灯。”云钰很大方的答允了云裳的要求。云裳灿然一笑,很开心的点了点头。但是她的心里却似乎横亘了一层什么难以逾越的鸿沟,无论如何,她都不知道要怎样对这个性格直爽的哥哥说起。 翌日清晨,大家都去到书房里给楼铎请安。 楼铎似乎昨夜并没有睡好,眼眶有些发青,早饭时,云裳偷眼看二夫人和王妈,见她们二人一如既往,神色平静,心里不由更加奇怪。 昨天晚上说话的人,到底是不是她们?而她们又是否看见了自己? 这样左思右想的斗争之中,一顿早饭也变得索然无味。早饭之后,云裳和香香一起往倾芙园走。通过花径的时候,不偏不倚的正好和对面走过来的云霓来了个面对面,花径狭窄,如果云裳往旁边躲闪,势必要踩踏了院子里的花,那些花开的正式茂盛,云裳不忍,就只好侧过身,尽量让出一条路来,好叫云霓通过。 只是,她似乎低估了云霓的善良程度,她并没有打算痛痛快快的从她的身边走过,反而是在云裳的跟前慢下了脚步,两只手臂一上一下的挥舞着,像是在舒活筋骨。猛地一把,差点打在云裳的身上。 云裳慌忙躲避,身形摇晃,香香愤愤不平扶住她,想要说话,却被云裳用眼神制止住。 云裳不想惹事,在刚刚对楼铎献言献策之后的这段时日里,她最好是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来。 可是云霓并不是这样想的,云霓得寸进尺,看了一眼花径旁长的茂盛的香草,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蹲下身,逗弄着那些香草的柔芽,边对身旁的小丫鬟说,“这种草虽然香气扑鼻,可是它下贱的很,只能开在这荒凉凉的破园子里,无人问津,唉,真是可惜啊。”她又抬起头来,对云裳说,“这种草大概整个相府里只有你那个死了的娘一个人喜欢,我娘说的对,什么样的人就爱摆弄什么样的东西,云裳,你说是不是?” 第十四章 疑似犯桃花 香香气的一个箭步冲上前,张口就要反驳。然而一只手却生生的拉住了她。那只手细白而纹理均匀,显然是属于楼云裳的。 香香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小姐,你干什么拦着我?” 云裳并不回答,而是转过头来瞧着云霓,神情似笑非笑,“三姐,你也该点到为止,不要欺人太甚。” 云霓冷哼一声,环抱着自己的双肩,“我怎么欺人太甚了?谁瞧见我欺负你了?” 云裳不理睬她,而是拉了一把香香,香香心里生气,嘴上也不老实,被她扯着往外走还一边嚷嚷,“小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啦,被人欺负到头顶上了,你居然都不回嘴!” 主仆两人拉拉扯扯,一个只顾拉着她往前,一个就使劲儿往后撤,嘴里还喋喋不休。云霓瞧着可笑,站在原地和自己的小丫鬟两人咯咯的笑作一团。 那小丫鬟到是很机灵,问云霓,“小姐,咱们这么欺负她,她能善罢甘休么?” 云霓往地上啐了一口,“你哪只眼睛看到咱们欺负她了?记住了,打死也不能说是咱们先招惹的她,再说了,你看她那副窝囊样,就好像是个软面团,咱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回到住屋,香香仍旧在气头上,和云裳没完没了的说着刚才说的话。 云裳也不生气,等到香香说的累了,她才推了推面前的茶杯,“说得口渴了吧,喝点水。” 香香气得努大了眼睛,“小姐,你可真是气死我了啊!”说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气喘连连。 云裳看着她柔柔的笑了下,香香一见更来气,“你还笑,还笑。” “我怎的不能笑?你现在还能在这儿冲我发发脾气,不是比和丁姨一样被赶出府要好很多么?我心里欢喜,自然就想笑。”云裳一只手托着腮,一只胳膊垫在底下,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 香香的冲冲怒气瞬间落了下去,仔细琢磨了一回她的话,才恍然大悟的说道,“啊!小姐,你是说刚才是三小姐她们故意的!” 云裳拍了拍她的脑袋,“可算琢磨明白了么?我可是没少挨骂。” 香香脸红的挠了挠头发,“我……我刚才不是气糊涂了嘛!可是,可是小姐啊,咱们如果总是这么忍气吞声的话,那么她们不是要更加气焰嚣张,到时候哪里还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呢?” 云裳伏案略加思索,“这个……我心里自有计较。” 午饭之后,云裳正要午睡片刻,就听见香香在院子里高兴的喊着,“小姐,四少爷来啦!” 云裳迎了出来,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四哥,你吃了没?” 云钰一身青白色长袍,腰上挂着一串赤红色的珠络,虽是喜气,但是看那珠络上的盘结处都有些磨旧,隐隐有些犯乌黑色,云裳猜测这珠络定是被云钰常常挂在身上的物件,想来十分的珍贵。 云钰摇了摇手中折扇,“原是想着到你这里来和你一起用饭的,结果回来的晚了,肚子饿得紧,只好提前祭了五脏庙。” 云裳浅笑了下,看见这个人来了,自己的心情就好了很多,甚至连困意都被席卷一空。 他们二人说着话,又听见香香在屋外喊,“四少爷,你怎么还多了个尾巴啊?” 云裳一头雾水的朝云钰的身后看,挺好的呀,哪里有什么尾巴?云钰笑着拉了她一把,“好歹是个大姑娘,往你哥身上哪儿看呢?” 云裳羞了下,扭捏的搓着手,“不是说多了个尾巴吗,我就看看。” 香香举着一把马勺跑了进来,“四少爷,您今天带了朋友来吗?刚刚这位公子就在门口转悠,我还以为是个贼呢。”香香一指跟着她进来的人,大嗓门的开始嚷嚷。 云裳瞪了她一眼,“胡说,你见过这么雅致的贼人吗?” 她这么说,那个贼人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先对着云裳拱了拱手,“来的突兀,五小姐请勿见怪。” 云裳也朝他回了礼,“这么文质彬彬,器宇不凡,想来是哥哥的朋友了,云裳没来及出门相迎,失礼失礼。” 云钰呵呵笑道,“你们两个客套来客套去,倒省的我来介绍。” 云裳红了下脸,“哥哥净来说笑,还不赶快给我引荐下这位公子。” 云钰从屋里踱步而出,朝着那个青年笑了下,“陆兄,舍妹就是这个脾气,你可万莫见笑。云裳,这位是北侯陆灿的大公子,陆谨。你就叫陆大哥吧。” 云裳点了点头,重新和他见礼,“是陆家大哥,云裳有礼了。” 陆谨俊俏的脸上红了又红,赶紧回礼。他抬眼正好看见云裳抬起来的双眸,不由微微一怔,那是一对怎样的眼睛啊!浓黑的如同化不开的墨和斩不断的黑夜一般的黑色眼眸被嵌在一汪纯白色的眼珠里,纯黑和纯白放在一起,就好似把神秘的黑夜和粲然的白昼浓缩到了一处似的。 一眼看去,竟望不到底。 深邃的如同一对幽谧的古潭,让望着不敢再探进一步。 他这么盯着云裳看的光景,云钰在一旁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才帮云裳解了围。 “香香去炒几个小菜,”云裳许久都没有见到过相府之外的人了,看见这个陆谨来,心里也高兴,吩咐了香香几句,对着云钰说,“晚上四哥和陆大哥都别走了,就在我这里。” 云钰还是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心里一动,回头看了看已经默许了的陆谨,笑了下,“今天妹妹就是赶我们走,我俩也是要赖着脸皮留下来的。” 云裳晚上贪喝了几杯酒,这会儿脸上泛起了桃红色的红晕,在烛火的映衬之下,竟是加了几分妖娆的味道。陆谨虽然一直在控制着自己,但他的眼睛还是时不时的往云裳那儿飘过去。云钰微微一笑,“饮了这一杯酒,咱们也该告辞了。” 云裳叹了口气,目光莹莹的看着云钰,“四哥你可别忘了上次和我说好的事。要说话算话。” 第9节 云钰摸了摸她的头,“四哥记着呢。” 三人有说有笑,一直到了掌灯的时候,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这一夜云裳睡得很踏实,似乎是许久都没有和人说过这么多的话了,又好像找到了那么点自由的感觉。然而半夜的时候她睁开眼,入眼的还是这古朴陈旧的房间,心里不由又低落了几分。 黎明的曙光投进窗棂的时候,云裳已经坐了起来,鼻尖前似乎还有着昨晚上美酒的香气,努力想着,这昨晚上也不是梦。总算也高兴过那么一场,云裳甩甩头,起身去打水洗漱,昨天香香累坏了,这会儿应该是还在睡呢。 倾芙园里自有打水的井眼,只是在园子的西侧,她拎了一只木盆,一条毛巾,身上的衣裳带子也没系好,揉着惺忪的睡眼就这么走了过去。井水很是沁凉,云裳托起一把水来撒到脸上,感觉精神舒爽了许多。她正洗的高兴,猛地一瞥,隐约看到了后门拐角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云裳好奇心大起,提着水盆就跑过去,那黑影也嗖嗖的跑过了院角,不见了。云裳站在院门口,想了一会儿,端起手里的水盆,哗啦啦的一盆水就泼了出去。果然,听见外面一声类似野兽的呜咽之声。 云裳拍了拍手,好是得意,“看你个野猫还敢来不!” 她自回去继续洗漱不说,单说在那条顺安大街上的一处酒肆之中,有一个男子正啼笑皆非的看着那个湿了一身一头的男人狼狈的站在自己面前。 “平无伤,你这一身湿要唱哪一出?”说话的男子背对着他,虽看不见正脸,但这一身的青衣,已经将他的颀长完美身材显露无疑,略略显得有些单薄的肩膀却恰到好处的让人不免怜惜。 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男人有些羞恼,一边拧着身上的水,一边说,“属下是盘算着到相府里再去探探路子,没想到这小妮子起的这么早,还被她看见了属下在地上的影子,结果……” “结果就被人家泼了一身水?”那男子终于转了过身来。即便是平无伤已经看惯了这张脸孔,却也没忍住的有那么一晃神的窒息。 其人身形修长挺秀、柔韧有力,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迷蒙清冷之意。那些碎落的晨曦之光正洒在他的肩头,整个人如清俊出尘的壁月,又似寒冷孤寂的流霜。然而种种风情却也及不上他那一对妖娆的狭长凤目之中流转的宝石一般的光泽和神采。 平无伤愣神之后才缓过劲儿来,想起自己前来还有一桩正事,“属下探明,那东西的确是在楼铎的手上。只是究竟藏于何处,尚且不知。” “恩。知道了。”那人只是浅浅的回答了一声。似乎觉得有趣,他又自言自语的说道,“相府里的小姑娘么?”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脑子里有一道飘渺如同孤鸿的白衣翩然欲出。他探出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左手替平无伤取下一片挂在肩膀的树叶,嘴角挂上讳莫如深的笑意。 *************** 早饭之前,二夫人早早的召集了大家来到客厅之中,喜笑颜开的说,“过几天便是云良和云峥的生辰了,咱们相府也有些时日没有过热闹的喜事,趁这个机会,正好大家热闹热闹。” 云良和云峥忽视一眼,连忙起身,“一切但凭二夫人做主。” 二夫人微笑连连,摆了摆手,“我昨日已同老爷商量过,咱们那天要请些个好戏子来唱唱,家里头总得有些动静才能显得出热闹喜庆来。” 云裳一愣,这才知道自己的这两位兄长原来是隔年同日所生,她正纳闷,云霓已经举双手欢迎,“这个主意好,自打他们娘回扬州之后,咱们还没请过戏班子来唱过堂会呢。” 第十五章 好戏要开场 五个人,除了早上并没有来用早饭的云钰之外,两人投顺从票,一人投赞成票,剩下的一个……云裳那一票她自己也知道,投不投的没啥意思。 二夫人满意的看了大家一圈,点了点头,吩咐身旁的王妈,“既然大家都没有别的意见了,咱们就这么办,去请京城里的方家班子来唱。” 云霓听了高兴的很,拍着双手说道,“娘真会挑人,方家戏班子是咱们京城里最好的戏班子了,里面有个大青衣,人长得也好看的很。” 二夫人宠溺的看了看自己女儿,“就这么定了,日子就在你两位哥哥的生辰那天。把你们想要听得曲牌子都写下来,给王妈,让她叮嘱戏班按照戏单上戏。”她说完又特意看了看云裳,“云裳,你第一次在府里给你两个哥哥庆生,想听什么,也写下来,不要拘束。” 云霓正在兴头上,随口答了一句,“她在扬州那小地方长大的,能听过什么。娘你让她写这个,才是让她拘束。” 云峥似乎是要说话,却被云良一个眼色给按捺住了,云裳面上带着微笑对二夫人说,“三姐说的是,戏单姐姐写了就好。” 云霓哼了一下,端起茶喝了一口。 云峥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二夫人又叮嘱他们二人要好好用功读书,要给云钰做一个好榜样。 兄弟二人回到书房之中,云峥有些薄怒,“大哥,我总觉得今日之事,有些不妥。” 云良正在看书,听兄弟这样说,就抬了头,“有何不妥?” 云峥从桌子这边绕了过来,因为心里气恼,连脚步都变得快了许多,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大哥云良跟前说道,“你我庆生,本是喜事,可是这些年来我每一次庆生都会想念母亲和远在他地的妹妹,如今虽然母亲亡故,幸得妹妹平安归来,我心里喜不自胜,可眼下,妹妹在这府中举步维艰,你我做兄长的,却不能为她做分毫的事情,我这心里……唉。” 云良把书放在桌案之上,眼中亦平添了几分怜惜和无奈,“云峥你所说的,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可是有一点你想过没有?这些年二夫人在府中已经做大,如果仅仅是凭借我们几人之力是万万难以推翻她的,到那时,你我一无功名,二无政绩,一旦和府中闹翻,你我,还有妹妹,要如何生存?要如何过活?这些,你可想过没有?” 一番话,将云峥说的哑口无言,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重重的将拳头落在案几之上,“我真想早点出仕为官,早日脱离此处苦海!” 云良谨慎的看了看窗外,确定屋外没有人,这才说,“这种话,以后要小心着说,你我兄弟说说也就算了,传出去,少不得要费一番口舌计较。” 云峥纵然心中有万般无奈,也只得听从云良的嘱托。 时间一闪即逝,几日之后便是云良和云峥二人的生辰。 这一天,相府里早早的搭上了戏台子,结了红花,挂着彩带,楼铎一生耿直,所以这一场生宴并没有其他的王公人家办的那么的轰轰烈烈,不过这相府里倒也算是热闹喜气。 香香一大早的就把云裳拉了起来,拿着三把梳子站在她的榻前,“小姐快起来梳头发啦,还有衣服,要挑衣裳!” 云裳懒懒的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嘟囔囔的说道,“换什么衣服啊,就穿平时的那个就好。” 香香一把跳到她的跟前,“啥?穿平时的?你平时可是穿孝服的啊,这哪能成!” 云裳被她闹得在床上没法入睡,也只好坐起身来,“那就找一身白色的衣裳,别太鲜艳就行。” 香香赶紧去翻箱倒柜,云裳则起身洗漱,不大一会儿,香香举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裙跑了进来,云裳拿在手中看了看,这件衣服大概是母亲年轻时候所穿的,样式也旧了,料子也不光亮了,不过总归是算自己最体面的一件衣裳了,云裳穿好之后对着镜子照了照,香香直砸吧嘴,“啧啧,这衣裳这么陈了,穿在小姐身上还那么好看,要是小姐好好收拾收拾自己的话,肯定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云裳笑了一下,“巧嘴!现在咱们还不够惹人注目的吗?要真像你说的那样的话,咱们可真是一点消停日子都没有了。” 香香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回,语重心长的说,“小姐,您可得好好地打起精神来,如果咱们只是一个劲儿的忍着,让着的话,他们迟早是要骑到咱们头上的。” 云裳愣了一下,把手放到香香的额头上,“你是发烧了还是怎么的?” 香香嗔笑了道,“小姐净会拿人家来说笑,我好不容易想到了这些大道理,想着早晨一起来就说给你听的呐。” 云裳点了点头,舒展了下筋骨,“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放心,你小姐我也不是个软柿子,听好了,去把我娘的牌位好好擦干净,今天是她两个儿子的生辰。” 香香欢快的答应了一声,立马提着裙子就跑了。 云裳对着镜子左右看看,确定自己没有失礼的地方,又拿起一枚白色的绢花戴在头上,才出了门。 前厅,戏班子们早早的就到齐了,先是给二夫人和两位公子道喜,又忙活着搭建戏台子,只等着晚上楼铎下朝回家好好热闹。 云裳在人群中来来回回的走着,肩膀上被人一拍,她没回头就笑了,“四哥。”转过身来,果然是四哥云钰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云钰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拿扇子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做出一副轻薄浪子的模样,“这是哪家的小姐好生俊俏,让小生一望就丢了魂魄了。”他故意学着戏子们惯用的长音,神态也十分滑稽,云裳忍不住笑了起来,“四哥最没正经。” “这可不能怨我,谁叫小妹你今天实在是好看。”他欣赏的目光让云裳有点不自在,垂下小刷子似的两把睫毛,说,“今天全府的人都在忙活,我一个人也没事儿,就随便出来转转。” 云钰收起折扇,拉起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在府里转转。” 云裳点了点头,顺从的跟着他走着,“我进来府里这些天了,还没在府里转悠过呢。” 云钰眉头一皱,有些心里难受,看了看她。云裳的个子还不到他的肩膀那么高,他这个位置看下去正好能看到他的头发里簪着的那朵白色的绢花。云钰暗暗想着,这个小女娃在扬州过的什么日子,她虽然没有说起过,但是有时候从香香的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可以听出,她们过的并不好,的确,一个妇人和老妈子能带着她过什么日子?他这么一想,心里就很是痛心。 “云裳你是何时的生辰?”他想到了一个话题,将自己刚刚涌上来的痛心压了下去。 云裳被他牵着,在他后面走,一路上看着相府里栽种的各色花卉和树木,随口漫应道,“你问我啊,我是农历十月初九的生辰。” 云钰脚步一滞,回头问她,“什么是农历?” 云裳噎了一噎,“就是农民插秧耕种要算的日子。” 云钰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你怎的不问问我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云裳这才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问道,“对啊,四哥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云钰笑了起来,健朗的眉峰将他衬托的是那样的神采飞扬,“我呀,是开春三月十五的生辰。” 云裳默默记下,两人在路上走着,不时有下人在他们跟前鞠躬问好,还有的站在远处好奇的打量云裳,云裳也不窘迫,她即便身份再怎样,也是这相府里嫡出的小姐,只要不被人看到自己平时的窘样,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少主人。 又听云钰说道,“大哥和二哥的生辰,你准备了什么做贺礼?” 云裳停下脚步,拿手拍了拍额头,“糟糕,我忘了!”说完就要往回走,像是要去准备。 云钰撇了撇嘴,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干什么去?” “去准备贺礼呀。”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云裳眨了眨眼,云钰叹了一声,“我的五小姐,你还有多少私房钱能拿出来做贺礼?拿出来的礼物不好了,少不得要被三姐笑话一顿。” 云裳停住了脚,为难的低了下头,“对哦,我忘了这个。” 云钰最见不得她这一幅受了委屈的样子,“现在时辰还早,一起上街去,还来得及。” 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云钰拉着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着,一边问她,“你可知道大哥二哥平素喜欢什么?” 云裳摇头。 “那你准备给他们买些什么?” 云裳又摇了摇头。 “啪。” “哎哟。” 云裳的脑袋上挨了一下子,捂着脑袋看着云钰,“你要是想到了好主意,我就听你的啦。” 云钰抱着扇子看着她,侬丽的眸子里闪着因为酸痛而涌动的泪光,只好又给她揉了揉,“行了,到前面的琉璃厂看看,老大喜欢藏书,老二喜欢玉器。你记着点。” “哦,那四哥你喜欢什么?”云裳露出一个小哈巴狗似的笑容,没办法,人在矮檐下怎得不低头,其实这个哥哥对自己还算上是不错的。 “我?”云钰停住脚跟,云裳一个刹车不及,和她撞了个满怀,云钰一把扶住她,同时扯出一个涎皮的笑,“我嘛,自然是喜欢这香喷喷的美人啦。” 第十六章 姐妹动干戈 云裳推了他一把,跺了跺脚,“四哥,你没个正经。” “好啦,好啦,走,去挑东西。”他哗的一下打开折扇,倒也有那么几分潇洒之态。两人在书店里挑了一幅孤本的古书,又从琉璃店里买了一尊玉佛,喜笑颜开的玉佛看得人心里欢喜的很,云裳对这两件东西很是满意。云钰瞧她开心的模样,摇了摇头,“你是多少年没上过街啊?” “七年啊。”云裳随口答了一下,手里翻看着一本古书,那书有老又破,被书店老板丢在一个角落里,无人问津。 云钰大惊失色的夺过她手里的书,“七年没上过街?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云裳跳着脚的往上蹦,“别抢我书,这书不结实。” 云钰撇了撇嘴,瞧那书上的页脚都残缺,字迹也不甚清晰,随手丢给店老板,“买了。” 老板赶紧拿匣子给装好,擦了擦汗,这破书,总算是卖出去了。 一路上云裳都在琢磨那书上写的东西,有些心不在焉。 云钰想了想,只好用别的办法来勾起她的兴致,“你这么喜欢看书,倒不如让父亲给你请个教书的先生吧。” 云裳撇过头问,“可以么?” “当然可以。而且,我听陆谨说,再过些日子,皇上就要给太子选伴读了,这可是多少人挤破脑袋要进的,你现在多读读书,有好处。” 云裳笑了下,“我才不要去,我劝四哥也不要去。” “为何?” “你没听说过,伴君如伴虎吗?你时常和一只老虎呆在一起,我听着心里就不踏实。”她说这话又看见一个小摊子上卖胭脂水粉,很开心的欢呼了下就跑过去,拿起一方小小的盒子细细放在鼻子底下闻着,一边朝他招呼着,“四哥,这个可香了!” 她侬丽的双眸泛着点水光,衬着白玉般的脸庞,如一朵滚动着晶莹露珠的芍药。云钰摇了摇头,毕竟还是孩子心性,他走过去和她一起挑选起胭脂来。 第10节 不料,这一幕却被人群之中的另一人看到,那人穿着一身青蓝色的长衫,一对狭长的眼眸里闪着浓重的煞气,让人不寒而栗。他正站在这小摊子的不远处看着这边有说有笑的云裳。那明媚如花的笑靥让那人目光为之一凝,转而轻笑。他手中也操着一把扇子,身旁的小厮眼神很是伶俐,上前说道,“二殿……二公子,那位公子是楼家的四公子,平素里和陆谨交好。至于那个小姐,大概是新近回府的五小姐,楼云裳了。” 那人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一眼,刚才的那抹笑容似乎并未曾出现在他的脸上一样。 那边的楼云裳尚且不知有人正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放进眼里,忽而调皮之心大起,拿起一盒胭脂,看那颜色鲜艳好看,小伙计看她甚是喜欢,赶紧给她说这胭脂如何如何的好,云裳假装听得认真,实际上她飞快的抹了一把胭脂踮起脚尖抹在了云钰的脸上,摸完了自己哈哈的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悦耳,好似一只出谷的黄莺一般直入云霄。 云钰哭笑不得的拿出帕子来擦脸上的胭脂痕迹,一边对直吸冷气的伙计说,“把这几个都装了。”小伙计这才露出笑脸,把这几个颜色都给她包好,递到云裳的跟前,云裳喜笑颜开的接过来,往怀里一揣,一只手来拉云钰,“走吧四哥。” 云钰看了看她在阳光之下那过于亮丽的面容,心里微微一动,上前用言语试探说道,“云裳,你觉得陆兄此人如何?” “陆兄?哪个陆兄?”云裳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在胸前,叮叮咣咣的走着。 云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就是陆谨,那天来看过你的。” 云裳转过身,明媚的有些过度的夕阳在她的脸上打上一层暗金色,她眯了眯眼睛,仔细想想才说,“哦,是他啊,我没仔细瞧他。” 云钰被噎了一回,心里暗暗想着,陆大哥,看来你是没什么希望了。 两人又在街市上转了一圈,见霞光也变得暗淡,这才回了相府。 这个时候,相府里走啊已经是人头攒动,尽管楼铎并没有广发请柬,然而,一大批人还是鼻子灵敏的赶来,趁这个机会给相府的大公子二公子送上一份贺礼,其中深意不用言表。 云钰看院子里都是人,就拉了一把云裳,“咱们从侧门走进去。” “为什么要走侧门啊?”云裳不解。 云钰羞了下,指了指自己脸上那一块红色的胭脂膏子的痕迹,说道,“你看看我这样,进去还不得被爹骂死。” 云裳揣着手咯咯的发笑,“是了是了,要不然父亲定然是要认为你到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云钰瞧了瞧挤眉弄眼的云裳,拿扇子敲了她一下,“小丫头,这么不正经。”云裳吐了吐舌头,和他从侧门进去,途径一棵晚香玉的时候,云钰叫住了她,顺手采下了一朵似开不开的晚香玉,斜插在她的发鬓,又利索的除下她头上的那朵绢花,丢在一边。 云裳伸手摸了摸那朵花,感觉到花瓣细腻的纹路,心里也欢喜,“四哥你这么会哄女孩子开心,以后四嫂就有了福气了。” 前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下人们忙着张罗茶水,点心,瓜子,甜果,院子里的戏台子上站了个窈窕身形的女子,云裳离得远,看不真切她的面容,不过从她的一举一动也能感觉的出来这姑娘定然是个漂亮的女子。她正踮着脚往前头看,就听见二夫人的声音遥遥的传来,“云裳,过来坐这里。” 云裳还在犹豫,云钰推了她一把,“去吧。”云裳默默走了过去,二夫人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后指着一处挨着云霓的位置,对她笑道,“这里位置好,台子上的戏听得清楚。” 云裳笑了下,自己坐了过去。 台上的女子果然面目清晰了许多,果然面目姣好。 先是唱了一段《五女拜寿》,又唱了《麻姑献桃》。都是喜气盈门的曲子,云裳在底下听见锣鼓阵阵,人人欢言,心里反倒沉了几分。偷眼来打量这偌大的相府,虽然楼铎励志节俭,但奈何这府邸实在是气派宽敞,即便并无甚奢华摆设,也显出主人的显赫身份来。 这样一座大厦,却不知是不是也终将难以避免强盛入衰,最后大厦忽倾的厄运。 她这样一想,心里就更加沉静,脸上也没有了刚才的喜气。 “面对菱花猛一惊,突见白发鬓角生,玉容消瘦唇退色,想不到我病榻一卧失青春。菱花镜啊菱花镜,我与你从小相依到如今,我与你同尝人间酸苦酒,我与你共识俗子冷酷心。”台上花旦此时竟是清唱,兰花指掠过鬓边,眼波往台下一扫。云裳再下首坐着,猛地抬头,听这曲子哀怨以及,哪里是适合这大喜的日子所唱? 她这一惊的空当,已经有人先问了出口,楼铎横了下眉,看向二夫人,二夫人忙起身说道,“今日是云良和云峥的生辰,也是大姐回府之后第一次的宴席,所以妾身就替姐姐点了这出她最喜欢的曲子。” 楼铎点了点头,似是默许了她的这种做法,这曲子的架鼓一响,台底下的客人们就安静了不少,只听那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你尽知我思念梦霞病转沉。你不该照得芳儿失风韵,照得芳儿减精神。” 云裳听着只觉得这曲子实在是唱出了一个女子韶华已老的所有悲怨,心有所感,眼圈也渐渐有些发红。 “呸呸呸。”云霓在旁边毫不客气的吐了几口唾沫,云裳不由自主的看过去,她俩挨得很近,她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云裳有心不理她也是不可能的了。 云霓再啐了一口,将瓜子皮儿吐了满桌,“娘也真是的,为个死鬼,还要来搅乱大家的好兴致。云裳啊,你听听她这都唱的是什么词儿。” 她这声音不大,可也不算小,周围做的近的几桌女眷已经看了过来,这嫡庶有别,从来都没个消停,她们今天也算是开了眼,能看上一场活的闹寿宴了。 云裳本不愿和她争执,随口一答,“二夫人也说了,这是母亲生前喜欢的曲子。” 云霓满脸的不在乎,挥了挥手,“快算了吧,她喜欢,她现在能听的见?” 云裳眯了眯眼睛,一双侬丽的眼眸回转过来,望向她,那一眼竟看的云霓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香香。” “在。”香香早就忍不住了,一听见云裳叫她,赶紧从后面冒了出来。“小姐你有什么吩咐?” 云裳招她过来,附耳说了几句,香香顿时脸上带笑,“我这就去。”云霓不知道云裳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说什么。 时间不大的功夫,香香就捧着一个白色的布包走了过来,云裳恭恭敬敬的接过,香香擦干净桌上的瓜子皮等杂物,云裳小心翼翼的将布包放到桌子中间,一点点打开来,云霓看清楚她这布包里的东西,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她正要发作,身后的丫鬟赶紧拉住她,“小姐,小姐,今天您可不能闹啊。”云霓虽然性子偏执,却也分好歹,她一看周围的女眷们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生生的将这口气咽了下去,换上一个微笑,对云裳说,“小妹,你这是做什么?” “三姐刚才提醒的极是,母亲现在想要听戏怕是不易,我想,请她老人家过来,与我们一起听听。” 一个死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来听戏了,若是一定要听的话,只能是……请灵牌。这不,云裳就把她娘的牌位让香香请了来,好端端的放在了两人的公用的桌子上。 黑檀雕刻的灵牌上笔笔勾画的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先母楼门阮氏之灵位。 鎏金的描边让这个灵牌看起来很是惹眼,在灯笼之下看起来更是有一股渗人的光晕。 云裳抬起袖子在灵牌上轻抚了下,“母亲,您觉着这出戏,如何?”这句本来是很平常的一个问句,却被她生生劈出一个句读来,于是,这一句话就显得耐人寻味了些。 香香站在她们的身后,看了一眼咬牙切齿却偏偏不能再当场爆发出来的楼云霓,心里冷冷一笑,大概这姐妹两个的戏才是今天这寿辰喜宴上最好的戏。 云霓纵然心头有万般的不快,也无法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只能暗气暗憋。众人给云良和云峥送上礼物,两人在看到云裳的礼物的时候大感惊讶,也同时让准备看云裳出丑的云霓大失所望。 喜宴之后,云裳感到身上有些乏累,就带着香香打算回倾芙园好好休息,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通往倾芙园的必经之路上,云霓已经带着侍女小红等她! 云裳最先发现了这一主一仆,就停了脚步,站在原地,也不先开口,也没有绕过去或其他的打算。 云霓是个急性子,见她不肯过来,只好自己走过去,可她心里有气,这步子走得也不是一般的速度,蹭蹭的三步就走到云裳的跟前,抬手一指,“楼云裳,你欺人太甚!” 云裳淡淡一笑,双手抱肩,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食指还在肩膀上扣了扣,好一派闲适自得的样子,“三姐这话可是从何说起,难道你不觉得,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么?”她说着眼中精光一盛,竟让云霓有几分的退缩。 楼云霓毕竟是楼云霓,随即让自己多了几份底气,往前一步,一直挨到云裳的跟前,云裳如同脚下生根,并没有退缩半步。 “我问你,你刚才将一个死人的牌位放到我面前,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让姐姐你长长规矩,懂得些做人的道理。” “就凭你还想来教训我!在这相府,我才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这话怕是不妥吧,说一不二的主儿在这相府里,不应是只有父亲一人么?” “你……” 云霓说不过她,见云裳眼中都是鄙夷和轻蔑的神色心头更是大怒,她从小喜好拳脚,忍不住伸手推了她一把,“我就是看不惯你和你那个死鬼的娘,你能把我怎样?” 云裳向后趔趄了一步,香香见势头不好,要上前阻拦,却被云裳甩开了。 “楼云霓,从我入府到现在,你处处和我过不去,我一忍再忍,你又何必如此仗势欺人,咄咄相逼?” 楼云霓扬了扬下巴,又往前迈了一步,“我还就是仗势欺人了,怎样?” “也不怎样。”云裳轻笑一声,却是挥起一拳,朝她的面门就打了过去。 第十八章 拳脚见分晓 按照道理说,云裳是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打的过云霓的,因为云霓从小就是个男子性格,喜好舞蹈弄棒,拳脚功夫虽说不是太好,但是对付起来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又瘦又小的妹妹是根本不在话下的。 然而,她是万万没有料到云裳会对自己动拳头!而且,第一拳就朝自己的面门上呼了过来,让她措手不及,只能赶紧躲闪,然而即便如此,云上的拳头还是贴着她的面门擦了过去,拳头落在了鼻梁上,痛的云霓一声痛呼,脑门上好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各种味道都有,眼前一花,就感觉身上一沉,好像是有什么人扑在了自己身上,然后…… 一顿拳头如同雨点般落下,云霓眼前都是眼泪,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她也知道云裳是对自己真动了气,这拳头可是用上了十成的力气,打的她满地乱滚,饶是如此,云霓还是挣扎着在一个空当抓住了云裳的手,用力将她拉到地上,自己一个翻身,骑在她的身上,好几拳就落了下去。 如果她现在压着的这个人真的是她当年的那个妹妹楼云裳的话,她是十足十的胜算,可是,如今的楼云裳可是被裴佩魂传了的崭新的楼云裳,她虽然身体力量不足,但是勇气却十分可嘉,两只胳膊不够用,云裳就改成手脚并用,两人立刻变成胶着之状,在地上打了几个来回,香香一见自家小姐吃亏就要上前帮忙,小红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一边嚷嚷,“快来人啊,五小姐打人啦!” 香香也扯开嗓门大喊,“三小姐要打死小姐啦!” 一时间,这倾芙园的甬道上是乱作了一团。 等到楼铎和二夫人以及三位公子到了这里的时候,云裳和云霓两个人已经是滚得满身泥土,云霓比较惨一些,她头上的发簪比云裳的多,这掉了一地不说,而且有的发簪还把她自己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身上的锦衣也破损严重。 再看云裳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本是一身洁净白衣,这会儿裙摆都成了一条条的碎片,她的衣裳是旧衣,根本禁不住这样的折腾,这么一闹,早就变成了一团黑乎乎的破烂。 云钰老远就看见云裳被云霓按在地上,云良和云峥还在发傻的时候,他就一个箭步窜过去,将在上面的云霓扯开,楼铎更是气得脸色阴沉,沉声怒喝道,“两个女孩子,闹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住手!” “爹!她打我!”云霓被云钰拉到身后,还不忘用脚踢云裳,楼铎扬起手来便给了她一巴掌,“你是疯了!她是你妹妹!” 啪。 一声清脆的动静让楼云霓彻底清醒,呆呆的愣了瞬,就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爹!你从来都没打过我!”说完就扭身儿跑了,侍女小红也要追过去,被二夫人拦住,“由着她去哭!这孩子,每个规矩,老爷,你万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 云裳也被香香搀扶起来,这一起来就觉得腿脚发软,原来打架是这么一个费力气的活儿。一头的黑发都散乱,沾上了地上的树叶枯枝,好不狼狈。 她推了一把香香,自己站直了身体。瞟了一眼二夫人,她知道,她叫住小红才不是像她说的那样,而是她怕这里只剩下她和香香,一会儿楼铎问起来,只怕会对云霓特别不利。 楼铎看了看浑身狼狈的云裳,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云裳舒了口气,觉得自己身上哪儿哪儿都痛,“是云裳莽撞了。”云钰狐疑的看了看她,对楼铎说,“爹,老五是个沉稳的性子,如此……必是有缘故。” 楼铎抹了一把胡子,“先去换洗,这是什么样子。” “是。”云裳临走时看了一眼云钰,云钰则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云裳一瘸一拐的被香香扶着走了,只剩下二夫人和三个儿子在他身边。二夫人趁机说道,“小红,你过来说说,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回二夫人的话,两位小姐先是言语不和,好像是为了刚刚喜宴上大夫人的灵位的事情。是五小姐先对三小姐动的手,一拳就打在鼻子上了。” 二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楼铎,叹了口气,“云霓这孩子,也是被我惯坏了,不懂得长幼有序。” 云峥沉吟片刻,“什么灵位的事。” 小红这才警觉自己多嘴,浑身抖了一抖,吞了吞唾沫,支支吾吾,楼铎一见立刻喝问,“说。” 小红立刻跪倒,“是……是……”说这话还不时的看二夫人的眼色,二夫人心里一紧,“你照实说。” “是。因的三小姐在喜宴上言语中对大夫人不敬,所以五小姐才命人请来了大夫人的灵位……三小姐因为这个儿心里有气,所以就在这里等……等五小姐。”事情说到这里,就是真相大白了,云钰斜睨了一眼楼铎,果见他面色更加阴沉,二夫人咬了咬牙,在楼铎跟前伏了伏身子,“是妾身教导无妨。” 楼铎拂袖道,“云钰,去看看你妹妹,收拾好了到大厅来见我。” “是,爹。” 晚上掌灯的时候,云裳由云钰陪着到了前厅,里面的云霓已经跪在楼铎的跟前,二夫人脸色也不好,云钰在背后轻轻说了一句,“放心的去,有哥哥在呢。”云裳眼眶一热,略略点了点头。 云裳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也跪下的时候,楼铎已经问道,“找家里的大夫看过没有,伤的厉害么?” 云裳一愣,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云裳也有错,请父亲责罚。” 楼铎点了点头,又看向在地上跪着的云霓,“你妹妹都比你明白事理!亏你还是姐姐!你母亲教导你这些年的东西,你都丢到哪里去了!” 云霓总归是有些害怕这个父亲,肩膀微微一缩,却不肯认错,“是她先动手,不是我的错!” “混账!你是姐姐,长幼尊卑的道理还要我多给你讲!”楼铎一拍桌子,显然是动了怒气,二夫人见女儿要吃亏,立刻说道,“云霓,你今年就要行及笄之礼,怎可还如此莽撞。” 云霓一听母亲也不向着自己,不由得顿时气馁了不少。二夫人一见她示弱,立刻说,“还不去给你妹妹认错。” 云霓心里纵是有万般的不情愿,也只好借坡下驴,也不转身,就那么跪在地上,说,“是我不好,给妹妹赔罪。” 第11节 楼铎这才面色稍霁,“今晚不许吃饭,在祠堂面壁思过。把女训好好抄十遍,拿来我看。” “是。”云霓彻底低头耷脑,没了精神。 云裳一愣,然而楼铎已经站起了身,他年纪大了,今天本来在朝上折腾了一天,又回府弄了两个儿子的喜宴,已经很是疲惫,没有多少精神再和她姐妹俩周旋,草草的收了阵仗,二夫人扶着他自回去休息,临走时嘱咐了一顿云霓好好面壁思过。 “楼云裳。”跪在地上的云霓忽然说了话,云裳停下往外走的脚步,“我不会善罢甘休的,你等着。” 云钰皱了皱眉头。 云裳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却在回头的时候看到云霓正瞪着一对白眼珠瞟她,云裳叹了口气,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有效果的。拽了拽云钰的袖子,“四哥,走吧。” 出得大厅的门,云钰略略担忧的看了看她脸上的青紫,“伤的厉害吧?她从小习武,手劲儿大着呢,你和她动手,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云裳笑了下,这一笑又扯动了脸上的伤,胳膊也跟着疼,“没什么,只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是她逼我。” “以后不会了。”云裳抬头朝他笑笑,竟然有着如同山间兰芝一样的轻快明亮。忍着痛伸展了下筋骨,“打了一架就是浑身舒服啊!” 云钰皱了皱鼻子,“真不知道你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女孩子还喜欢打架。” 云裳朝他办了个鬼脸,“我当然是肉做的啦!” 云钰彻底被她打败,揉了揉脸,提了点精神,“你呀。” 翌日清晨,云霓是被小丫鬟给扶回去的,至于小红,她却从那日之后就再没见着。香香端上香茶的时候神色得意的很,“小姐这一次可是扬眉吐气,挫挫她的锐气,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和咱们嚣张。” 云裳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上浮着的茶叶,摇了摇头,“你这次可说错了,我也是一时头脑发热,她日后肯定是要将这口气撒回来的,咱们要做好准备。” 香香赶紧点头,“知道了,小姐,香香坚决不给小姐惹麻烦。” 云裳淡淡一笑,呢了一口茶,顿觉唇齿间有一股香气隐隐,“这茶叶……” “是四少爷昨天带过来的。他上次不是在咱们这儿喝过一次茶水么,直嫌弃咱们的茶叶不好。”香香把茶盘擦干净,挂起来,“四少爷真是个好人,对小姐真体贴。” 云裳偏了偏头,如果这个相府里的人都对她冷言冷语,她倒觉得踏实,没什么牵挂,可如今偏偏多了一个楼云钰这样的对自己好的人……云裳揉了揉额角,且不说别的,若是真的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她会不会真的对这里,对这里的人,还留有这么一丝的不舍? 她正思量深深,艾管事已经到了门口,“五小姐,老爷请您到书房里去。” 第十九章 最难是西席 云裳随艾管事一起走了老远,香香还在不放心的跳脚看着他俩的背影。 书房里,楼铎原来不止是叫来她一个人,还有其他几个儿女。 人都到齐,楼铎这才开了腔,“明年皇上就要为太子选伴读,咱们楼家上承天恩已久,在这时候,理应为皇上多多分担,太子即是明日的储君,未来的君王,太子能通晓治国之道,也是我等臣子的幸事……” 楼铎说了很多,都是些如何要精忠报国,如何要担负重任的劝勉,让云裳听得有些发困,最后听见楼铎说了一句,“从后天起,云良和云峥还有云钰,你们三兄弟仍旧是从前的吴先生教导,云霓和云裳两人,为父新为你们请来了一个先生,为父和他交谈过,此人学识渊博,你们要好好跟随他修习功课,知道吗?” 云裳赶紧答应,云霓也没精打采的点了点头。 出来之后,云钰朝她眨了眨眼,云裳悄悄放慢了脚步,等到其他人都走了,云裳又返回走廊,果然看见了云钰在回廊里等她,快走了几步,问道,“四哥,有事啊。” 云钰看了看她脸上的伤,“恩,这化瘀膏不错,倒是瞧着见好。” 云裳揉了揉脸,“还是有点疼。” “问你个事儿。”云钰开了口,果然云裳很好奇的睁大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他,“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三姐今天这么没精神么?” 云裳想也不想,“应该是昨天罚跪的缘故吧?她心里还不痛快?” 云钰摇了摇头,“她身体特别好,罚跪算的了什么,真正要命的,是今天父亲说的话。” “要请先生的事让她不高兴了吗?” 云钰神秘兮兮的笑了下,“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时间倒是过得快,转瞬这三天就过去,新来的先生也和云裳和云霓见了面。 在西边给他们收拾了一个房间,算作是临时的学堂,云裳和云霓每天早上都要在这里呆上一个上午,将先生教授的东西都背的熟练了才能吃中午饭。 云裳渐渐明白了云钰那天和自己说的话的意思了,云霓看着挺机灵的,实际上……只要先生一开口说话,云霓就会打瞌睡,好几次把先生气的都要拿戒尺敲她的头,又碍于她的身份,不好下手。而云裳则觉得这些东西实在是太简单了,她也不是第一天在这个世界里混日子,早在扬州的那七年,她那个染了病的母亲就教她读书写字,大大小小的书前前后后读了也有一面墙那么多,写的字也颇有些味道,只是她性子洒脱,无论如何也学不好这个小楷,那规规矩矩的格子她是压根瞧不上的。 只是没想到,云霓比她的情况还糟糕,除了小楷写的比她好一些之外,先生几乎要对这个学生大发雷霆。每天读的书不解其意,让写的功课也写的如同涂鸦一般,这也都算了,最要命的是,她竟然还在课堂上用弹弓弹他! 如此一来,没过几天,这个先生就收拾东西,滚蛋了。 云霓十分开心的玩了一天,第二天,楼铎就塞来一个新的先生…… 就这样如此往复,几个来来回回之后,云裳也记不起来自己到底见过多少个先生了,在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个云霓就压根没闲着,弹弓,绷弓子,小飞针样样齐全。 在上一个先生走了之后,楼铎有七八天都没有请来新的先生。 估计是楼家的三小姐的臭名已经传了七里八村,再也没有什么先生愿意来做西席了,饶是楼家将束修(古时候东家给西席先生的工资)提高了三成,到最后提高了五成,七成,都没有人来应聘。真是愁煞了大丞相楼铎。 云霓每天都出去走鸡斗狗,玩得不亦乐乎,楼铎也对她头疼难耐,云裳每日闲的无事可做,也就随便画点什么小像,描个花样给香香,让她照着绣出来。 不过楼云霓的这种好日子很快就终结了,因为楼铎和二夫人商量之后,决定给这个不听话的女儿找一个武教官,来教她耍刀弄枪,舞刀弄棒。楼云霓这一次倒是很开心的接受了父母的意见。 没有了云霓捣乱,很快就有一个先生来应聘,给楼相递了一张关书(古时候西席先生给家长的入学申请表),楼铎很是高兴,讲定了束修和平时的礼遇,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云裳正蹲在鱼池旁边看鱼的时候,艾管事就领着那个先生过来,香香推了云裳好几把,云裳才回过神来,上半身还趴在鱼池的栏杆上,半扭过头来瞧了一眼,那个先生似乎不怎么修边幅,有些落拓,但一双眼睛里包含着深邃的内容,有些阴沉,亦有些精明。 这样矛盾的光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眼中,这让云裳有些感到诧异,她微微愣了下神,随即朝那先生笑了下,也从鱼池上跳下来,“炎日之中让先生跑来,实在是失礼了。”本来新来的先生到了,她作为学生应该是亲自出去迎接才对。 那先生扯了扯嘴角,抱了抱拳,“晚生姓文。” 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将他自己介绍完毕,云裳愣了一下,又笑了,走到他跟前,施了一礼,“学生姓楼。” 香香在一边忍不住笑了下,被艾管事一瞪,又赶紧收敛了。 艾管事将人送到,没了他的任务,就回去复命。 云裳收拾了一下心情,打算上前和他交谈的时候,那个文先生看了看这个小姑娘只撂下一句,“今日已晚,明日开课。”也转身走掉了。云裳站在原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香香见她实在是无趣的很,提议道,“小姐,要不咱们过去看看三小姐那边吧。” “三姐那儿?有什么新鲜玩意?”云裳无聊的抖落着手里的狗尾草,问道。 香香一下跳到她的跟前,“三小姐那儿不是新来了一个吴师傅嘛,那个师傅可是真有本事,把三小姐这几天就给拿下了!” “拿下了?” “拿下了!” 云裳一甩手里的狗尾草丢到一旁,“走,看看去!” 东跨院里,云裳和香香两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自己挂在了墙头上,往里头偷眼看着。 云霓正背着一袋子不知道是啥的东西练习扎马步。头上的汗水如黄豆般大小,争先恐后的往下落,云裳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都能看到云霓的双腿都在瑟瑟发抖,眼看是坚持不住了。而这个时候她的那个吴师傅竟然又拎着一袋子东西过来,毫不留情的把它放在了云霓的背上,云霓咬牙苦撑,还是被重物压得晃了一晃。 连云裳都忍不住为她捏了把冷汗。 香香捂了下嘴,“这回可好了,总有人能制得了她了!”云裳来不及提醒她,就看见一只手扒着墙头的香香哎呦了一声,呼噜一声掉了下去,摔得嗷嗷直喊。云裳没忍住笑了起来,又怕里面的人听见,一缩头,脚底下没踩住,一晃悠身子也跟着掉了下去。主仆二人哎哟了半天,坐在地上笑作一团。 转天早上,云裳早早的起床,生怕耽误了新先生第一天的讲课,然而当他到了学馆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先生竟然已经坐在里面睡着了。 云裳捧着自己的学具有些尴尬的上前,还没走到他面前,文先生就醒了,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她,又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时辰误了,明日再来吧。”香香大惊失色,也看了一回天色,说,“不是吧,先生,这天还早的很呢。” 文先生没说话,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幅“天地君亲师”。云裳拉了拉香香,对着他使了个礼,转身走了。 第二天,云裳特意比昨天早了一个时辰到达学馆……却……还是晚了。 文先生仍旧是扔下一句,“时辰误了,明日再来。” 云裳二话没说,拉着香香又回了倾芙园。两人一进门,云裳就反手关死了大门,下了命令,“香香,铺床,咱们接着睡。” 香香“啊”了一声,“刚起来还睡啊?” “睡!现在就睡!”云裳三下五除二的脱下外衫,躺了下去,两人这两天睡眠缺少,躺下就睡着了,中间也没人来打扰,主仆二人睡得很是香甜,将近傍晚的时候,云裳睁开眼,推了推身旁还在打鼾的香香,“香香,起来了。” 香香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小姐你饿了吧?我去弄饭。” “嗯,带上点干粮,咱们出去吃。”云裳起来飞快的拿凉水抹了一把脸,回头嘱咐香香,“把薄被带上一条,咱们就走。” “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香香飞快的收拾好了云裳要的东西,跟在她身后一溜小跑,云裳蹭蹭的往外走,好像赶集似的,“去学馆!” “先生这个时候是不会在的呀。” “就要趁他不在,我就不信了,我这个时候去,还能误了他的时辰!”云裳又紧了紧自己的腰带,朝着学馆大摇大摆的走去。“这回咱们给他来一个守株待兔!让他知道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好猎手。” 第二十章 薄饮鞠云楼 翌日清晨,当文先生打着哈欠打开了紧闭着的学馆大门的时候,不由得就傻掉了。 宽大的书案之上,他的那个新学生,正捧着一本书坐在晨曦之中,口中朗朗有声。而她身旁的小侍女也正在擦拭桌案,见他进来,云裳笑了下,但这笑容在他的眼里看来,却有几分挑衅的色彩,“文先生,您早啊。” 文先生半晌才虚虚的圈了拳头,放在下颌上,假装咳嗽了一下,“小姐早。” 云裳灿然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先生,我们今天讲什么?” 文先生沉默着走到自己的那条长长的桌案前,一一将上面的书本摆正,捡起一本书丢到她的桌上,“将这书读完,说给我听。” 云裳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本《兔园册》(古时候给儿童读的一种启蒙读物)。竟然拿这种水平的书来给她看!云裳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坐下老老实实的读书。一个上午,无声无息的流淌了过去,文先生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好了,就到这里了,明日再来。” 云裳站起来,规规矩矩的说道,“先生慢走。” 文先生看了看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还是走了。 香香目送他离去,有些愤愤,抓过来云裳跟前的那本书,又重重丢下,“他就给小姐你读了一上午这个书啊。” 云裳轻轻一笑,绕过自己的桌案,到了文先生的桌案前,看了看他带来的那些书,露出了一个笑容。 香香指了指薄被,“小姐,咱们今天晚上还要睡在这里么?” 云裳活动活动胳膊,“才不要,这桌子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舒服,咱们回去睡。” “那您不怕明天那文先生又来这么一手儿啊。” 两人一边往外走着一边说话,云裳踢踢腿,伸伸腰,“他呀,明天就不干了。” “可是他老让您看《兔园册》也不是个事儿啊。” “这个嘛……我再想想办法。” “唉,小姐,你看那不是四少爷嘛。”香香一指对面,云裳早就跑了过去,亲昵的拉起他的袖子,“四哥,你来找我玩儿的吗?” 云钰点了点头,瞧她眼睛底下有着一团黑影,“怎么?这是没睡好么?” 云裳揉了揉眼睛,“没事啦,都摆平了,对了,四哥,你今天不用上课,不用读书吗?” 云钰胸有成竹的摇了摇扇子,“你四哥我不是读书的料,那些书啊读了几遍就腻了,不如出去走动走动来的舒服。” 云裳还没说话,香香已经不干了,“四少爷至少还能读点大人的书,以后不如让小姐跟着四少爷学算了,也总好过我们那位先生让小姐看了一上午的《兔园册》。” 第12节 云钰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云裳……你……你读了一上午的《兔园册》啊?” 云裳也跟着笑了起来,一边帮着云钰顺气,一边回答,“是啊,里面好多小故事,也怪好看的。” 云钰笑够了,直起腰,“难为你了,这新先生这么没水平么?要不要四哥出马,帮你让他懂点事儿?” 云裳耸了耸肩,“不用了,我自己的先生,我能摆平,四哥你呀,还是多想想能带我去哪儿玩最好了。” “说玩儿就玩,今儿还真就是要带你出去。”云钰哗啦一声收起了扇子,“去鞠云楼。” 香香嘟囔了回嘴,“四少爷总是带小姐去好玩儿的地方,香香一个人在府里,没意思。” 云裳瞅了瞅她嘟起来的嘴巴,拿手指戳了戳,“你看你这嘴,都能挂一个油瓶了,我今天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好不好?” 香香又笑了起来,躲开云裳的手,跑了开,“小姐说话算话!” 云裳叹了口气,云钰知道她心里所想,宽慰一笑,“哪天有了庙会,咱们也带香香一起去。” 云裳仰起头,朝他笑了下,表示感谢。云钰地给她一个小包裹,朝学馆努了努嘴,“去换上。” “呀,”云裳打开包袱一看,是一身新衣服,暗暗赞叹云钰心细如尘,她虽然有些衣裳,可终究是都破旧,不适合随他出去。她心里欢喜,跑进学馆里去换好,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云裳换好了衣服,走到云钰的跟前鞠了一躬,“四哥,咱们走吧。” 云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好一个倾国倾城的妹子。”说完就要上前拉她的手。 云裳拍了他一巴掌,“四哥,我可不想害你落一个轻薄浪子的名声。” 云钰红了下脸,“鬼丫头,数你精灵。” 鞠云楼是京城里名的大酒楼,来往的座上客多是些文人雅士,风流浪子,是以整座酒楼之中并没有一点喧闹和凌乱,布局是井井有条,优雅别致,宾客也都是举止儒雅,并无吆五喝六的粗俗之气。 云裳一进来,就觉得这里实在是太好了。环境清幽,来往的人也都雅致,不由得喜欢上了这地方。云钰和这里的人很是熟稔,小伙计一看他眉开眼笑,将他们带到了二楼,一边招呼,“二楼雅座,两位!” “云钰兄,这里。” 云钰朝那边拱了拱手,走了过去,云裳跟在他的身后,看见原来云钰是早约了人在此,那在座的人当中只有一个是自己认得的,让她意外的是,那里面还有两个女子,她斜睨了云钰一眼,他也没提前和自己说起过今天要见新朋友啊。云钰心知肚明,也只做没看见。 那两个女子一人着紫衣,一人着白衣,穿白衣的那一位清澈如水,正好奇的看着自己,云裳一见心里就有几分亲近。另一个穿紫衣的姑娘,年纪和自己相仿,安静如兔,身上有着说不出的气质。 云钰先给大家介绍云裳,“各位,这是舍妹,楼云裳。”又一一将大家介绍给云裳,他先是指着一位青衣男子,“这位兄台是泸州来的儒生傅青云,”依次向右边介绍道,“这一位是京城黄白橘,”云裳看到云钰在介绍黄白橘的时候,那个傅青云的眼中流出一丝异样。 “这一位姑娘是京城名媛顾籽萄,”正是那个穿白裙子的姑娘,听见云钰这样介绍自己,她咯咯的笑了起来,“楼四哥净胡乱夸人,我算哪门子的名媛啊,我今年十五岁了,云裳姑娘芳龄?” 云裳见她快人快语,爽朗活泼,也笑了起来,直言不讳的说,“我十四,比姐姐小一岁呢。” “那我就不客气,叫你一声妹子了。” 云裳点了点头,云钰给她介绍旁边那个穿紫衫子的女子,“这可是个姐姐了,这是紫湘。” 云裳留心到云钰在介绍这个姑娘的时候言语之中并没有做任何的修饰和点缀,通常能被人这样介绍的人,要么就是真的默默无闻,要么,就是身份显赫不好公开,她不愿猜测别人的身世背景,只淡淡一笑,“紫湘姐姐好。” 紫湘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朝云钰笑道,“楼家竟然除了四爷之外,还有这样的俊俏人物,真是没想到。” 云钰也笑了下,没再搭腔,最后他才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那一位,“这位你认识,我就不费口舌了。”云裳乖巧的朝他点了点头,“陆大哥好。”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陆谨。 黄白橘递上来一杯水酒,“云钰今日来迟了,该罚酒三杯。” 云钰也不推辞,接过杯子来就喝,一连气儿喝了三杯,众人给他叫好。 接下来他们几个人就凑到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各自的话题,云裳和这几个人都不熟,就忙活着吃菜喝酒,倒也快活。 她尝了尝这里的酒,大概和果汁也差不多,没什么度数,而且她素来是擅饮,索性就放了心,大胆的一杯接着一杯喝着。她喝的高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手旁边的三只酒壶都已经被自己喝空了,也不好意思招呼小二添酒,无酒无味,放了筷子,好好听他们聊天的内容,听来听去,都是什么瀚海国,苍梧过,东边的岛,她脑子里一下想起之前自己和楼铎说过的那些话,忍不住问道,“四哥,瀚海国为什么没有和我们打起来?” 她沉默良久没有开口,这一说话,自然是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云裳有些尴尬的扭了扭身子。云钰呵呵一笑,“这是国事,我可说不清楚,要说起来啊,还是陆兄最有见解,陆兄你就辛苦辛苦给我妹子讲讲吧。”说着,还朝陆谨使了个眼色。 陆谨答了一声,“这还是楼相的功劳,他为皇上献上一策,用东边的一处小岛和苍梧达成协定,如此一来,被围在当中的瀚海国自然是不敢乱来,只好放弃开战的想法,转而求和。楼相这一招先发制人,可是用的……”他的目光落在云裳身上的时候,不由得滞了一滞,云裳平素里有些苍白的脸因为贪饮了几杯薄酒而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眼睛却还是那么的明亮,乌黑的一对眼眸正幽幽的望着自己…… 他说的简洁明了,云裳也听明白了,果然,楼铎还是按照自己说的办法去做了。 这难道就是上一次自己和楼云霓发生冲突之后,楼铎对自己法外施恩的缘由?云裳脑子里飞快的转着,云钰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下,云裳这才停止发呆,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陆大哥你说的真好,云裳敬你一杯。” 她拿起杯子才发现,自己的杯中早就空空如也,云钰笑了下,打算拿起酒壶给她添酒,一个个酒壶摸过去才发现,原来这边的酒早就被人喝光了。不由大惊的看着云裳,“这……都是你喝的?” 云裳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挺好喝的嘛。” 她脸上红彤彤的,又加上年纪最小,众人看她这幅样子都大生怜爱之心,云钰更是哈哈笑了起来,摸了摸她发热的小脸说,“没想到我还添了一个小酒友,今后喝酒啊,我是不发愁喽。” 第二十一章 乍闻离去人 几人正在说笑,忽而听见陆谨在对面叹了口气,云钰抖开手里折扇,“身边美人如云,眼前杯中有酒,陆兄为何叹气?” 陆谨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才说,“我最近在研读一本书谱,许多时日也无有头绪。是以正在为此事烦心。” 云钰和黄白橘都是一愣,陆谨此人是真正的人如其名,是个谨慎的人,从不多言,也不会再其他人的面前表露出什么情绪来,这一次能够让他这样长吁短叹的,定然不是小事。 自然,这两人也绝不会相信他所说的是因为研读一本书的理由。 云裳不管他们的事,自己低着头扒拉着一盘子翡翠如玉的饺子,拿起来一个放进嘴里,却不是饺子,而是一款长得像饺子的甜品,她刚刚喝了一肚子果汁一样的酒水,这会儿吃着甜的东西就有点反胃,那饺子咬了一半,剩下的一般就不再问津,被丢弃在盘子里。 紫湘忽然抬了抬手,似乎是要摸一下她的脸颊,云裳下意识的一躲闪,紫湘的手就落了空,紫湘尴尬的笑了下,看着云裳戒备的眼神,有点下不来台,“你头发乱了,我想帮你顺一顺。” 云裳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人家是一番好意,自己的反应似乎是有些过激了。 云钰放下筷子,打圆场,“我这个妹子从小就有些怪脾气,紫湘小姐不要见怪。” 顾籽萄加了一颗花生放在云裳的盘子里,又抬头笑道,“紫湘姐姐怎么会见怪呢,云裳还小嘛。” 云裳偷眼观瞧紫湘的脸色有些不好,不想第一次和此人见面就闹出些误会和尴尬来。索性借着这股子酒劲往云钰身上一扑,八爪鱼一样的抓住云钰的衣裳,语气也虚弱了几分,“四哥,我脑袋晕。” 云钰哭笑不得的把她从身上拽了下来,“你是喝得太多了,瞧瞧这身上烫的。”他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对旁边的众人说,“我就先带着这丫头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顾籽萄笑了笑摸摸云裳的小脸,“是够热的,赶紧和四爷回去解解酒吧。” 云裳偎在云钰的怀里点了点头,又伸手去扯了扯紫湘,“紫湘姐姐,我走啦。”紫湘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来,也捏了捏她的手,“回去早点休息。” 云钰起身和众人告辞,陆谨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酒劲正足的云裳,“楼兄,你一个人可以么?” 云钰搀扶着脚步不稳的云裳走了几步,回头说,“没问题,各位继续,改日楼某再宴请各位一叙。今日先告辞了。” 兄妹二人一起出了鞠云楼,又往前走了条巷子,云钰这才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看着怀里的云裳,“这会儿可没人了,还不起来。” 云裳嘿嘿笑了下,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睁着一双乌黑侬丽的眼睛,“四哥真是个鬼狐狸,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云钰拿着折扇敲了她一下,“还好你想到这个法子,不然那才是大家都尴尬了。” 云裳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被人摸过的脸,“我只是不喜欢她。” 云钰有些深思的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云裳舒展了下筋骨,这个装醉也是个力气活,说的漫不经心,“那个紫湘肯定不是简单的人,她的身上有一股贵气,我大概是不喜欢这个股气吧。” 云钰退后一步,手里掂着扇子,“还说我是鬼狐狸,你不也是?”他嘴上如此说,心里暗暗对云裳的过人的洞察力感到惊讶。 兄妹俩慢慢悠悠的在街上溜达,云裳身上的酒气也渐渐消了些,云钰这才提醒她时间不早,该是回府了。 快到倾芙园的时候,云钰忽然想到一件事,“云裳,你那个新来的先生,是怎么一回事?” “他啊,”云裳一笑,一脸的狡猾相,看得云钰倒吸一口冷气,“你该不会像三姐那样拿弹弓袭击先生吧?” 云裳轻蔑的哼了一声,“那种拙劣的手法,我才看不上,你等着请好吧四哥。”她说完就蹦蹦跳跳的跑回了倾芙园。 云钰在她背后目送她远去,拿着扇子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个孩子。” *************** 翌日清晨,云裳和香香早早的来到了学馆,功夫不大,文先生就抱着他的书走了进来,云裳规规矩矩的问了好,文先生照旧是丢给她一本《兔园册》,云裳看了一会儿就换了一本别的书,过了半晌,她偷偷的将头抬起来,朝香香使了一个眼色,香香装模作样的走过来给她研磨,过了盏茶的光景,香香指着书上的一处问道,“小姐,你看,这些人为什么要从这里走呢?” 云裳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来,也指着书上的一处说道,“这是两伙儿人在打仗,一方的人数是另外一拨人的三倍,这些人寡不敌众,于是就想到了一个巧妙的办法。”她说完,偷偷拿眼角瞟了一眼书桌后面的文先生。果然,他的眼神开始在书上来回飘忽,显然已经被她们的对话吸引。 “咳咳,恩,你看啊,这边人这么多,不管怎么打,都是要输给人家的。对吧?” “对啊。我要是这领头的头领,就干脆拔腿逃跑。”香香一手叉腰,说的很是大声。 文先生的肩膀抖了抖。 云裳柳眉一竖,“你怎么能这么没有气节呢?” “那要怎么做才是有气节呢?” “你要带着你的手下将领们一起逃跑这才够气节啊!” 文先生的身体晃了晃。 “哦,那我们要从哪里逃跑呢?” “从这边,你看此处地势平坦,最适合逃跑。”云裳一幅理直气壮,啪的一声把手指点在书上某处。 “小姐你真聪明啊!从这里逃跑的话,路宽道广,有人追上来的话咱们就能很快发现他们了!”香香高兴地拍了拍手。 文先生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掉在了书案上,怒不可遏的朝她们走了过来。 云裳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仰起头来看他,“先生,有事么?” 文先生的一对眼睛都快瞪了出来,蒲扇大的手指着她手里的书,说,“怎么能从此处逃脱?如若要逃跑,也必得选择树木茂盛,道路崎岖之地,以断绝追兵的念头,你跑这条大道,视野太过宽阔,追兵根本不用追上,只要用一队弩兵,你们就要全部完蛋。” 云裳听得恍然大悟,推了一把香香,“听先生说的多好,这是教你逃跑呢。” 文先生愣了一下,缓过神儿来拍了一下桌子,“谁教你逃跑了?为将者,要身先士卒,要鞠躬尽瘁,要死而后已,怎可大敌当前,自己先跑了?” “我没自己跑,我说带着手下人一起跑了。”云裳嘟囔嘟囔。 文先生更是来气,一张清瘦的脸都被气红了。“守城之人都跑了,城中百姓要如何?为将之人,要以保境安民为本职,怎可只顾自己逃命?这是不作为!” 云裳淡淡一笑,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文先生愣住,看她清秀的脸上竟出现如此狡猾的笑容,不由心里一惊。 “为将者遇敌而逃是不作为,而为人师表者,日日闭口不言,是不是,也是不作为?”云裳扬了扬手里的《兔园册》,“先生日日让云裳看这本书,是打算讲这本书么?” 文先生哑口无言,站在原地,半晌闭了下眼睛,长出一口气,“我文某走南闯北这些年,今日算是逢着了对手,罢罢罢,我文某人认栽!” 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拳施礼,“文某人是个江湖浪子,洒脱无状,前些日子怠慢了小姐,请五小姐见谅。” 云裳挑了挑唇瓣,也朝他敛衽为礼,“先生说的哪里话,学生可不敢这么想,只是日后还请先生多多指点一二。” 文先生笑了下,低头时看见桌上的《兔园册》,又笑了下,云裳也跟着笑了起来,将它拿起丢到一边,“先生,寻常的书本我已经随母亲在扬州时都已学过,所以云裳想和先生学点其他的本事。” 文先生深思了一会儿,“小姐想听什么?” “云裳想听……奇闻异事。”云裳抿了抿唇角,看了看香香,说道,“香香,给先生看茶。”香香应了一声,出去备茶。文先生眉头一皱,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什么,竟然还要讲自己的贴身的丫鬟也避嫌。 “先生请坐。”她不急于说出自己的目的,而是先请文先生坐下。两人对面而坐,云裳这才开口,“文先生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想要问问先生,这大凤朝从开国至今,可有人是凭空而出的么?” 文先生愣了一愣,他觉得自己今天在这个小女娃面前特别像一个傻瓜,除了发愣就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似的,他努力回忆片刻才压低了声音,似乎是在犹豫,但在云裳殷切的眼神之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曾看过一本古籍,上面似乎记载过一些离奇的事情,你说的那种情况我是没有见过,但是……” “但是怎样?”云裳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要变了,手心里沁满了冰冷的汗水。 第13节 文先生看了她一眼,“虽没有凭空而来的人,但是却有凭空失踪的人。” 云裳心里一紧,暗暗攥了一个拳头,她听见自己用干瘪了的声音问道,“先生说的人,是谁?所在何地?可有后人留在世上?” 第二十二章 酒后吐真言 云裳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是怎么走出学馆的。 直到华灯初上的功夫,她的脑子里来来回回还都是文先生那开开合合的嘴,他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的进了她的耳朵,也灌进了她的心里。 “先生说的人,是谁?所在何地?可有后人留在世上?” “的确是有的,可是文某劝告小姐,那后人你可不能造次。” “为什么?” “因为……” 那个无缘无故就失踪的人的后人…… 竟然就是…… 只要想到文先生最后告诉自己的话,云裳的心就根本不能平静,她的心里下意识的有了一个打算,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这么做,能不能这么做。 她自从早上和文先生分了手之后,就一直在房间里这么傻呆呆的坐着,中午饭也没吃,一直到了晚上这个光景还是没有动过。 香香铺好了床之后回头看她还是这副乜呆呆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走上来推了她一把,“小姐!回神啦!” 云裳不防备,被她一把推到了地上,摔得屁股生疼,“哎哟!” “小姐,你都在这儿坐了一天了,不吃不喝,这能行嘛?你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不能这样啊,再说,您这身子骨也不是铁打的啊,要依我看呐,还不如这张小薄饼厚实呢。”香香愤愤的捏起盘子里的一张薄饼在她面前抖了抖,又塞到她的手里,“不想变成薄饼啊,就赶紧把薄饼吃了。” “唉,”云裳索性在地上盘腿坐好,把薄饼又放回了盘子里,朝香香招了招手,“你也别忙活了,过来和我说说话,我有个事儿,现在拿不准主意,想听听你说。” 香香那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我没听错吧!小姐!你还敢听我香香说?” 云裳张大了眼睛,问道,“怎么不行!你不是最能说会道的嘛!再说了,我身边现在还有什么能说话的人呢?” 最后这一句里,竟然蕴含了那么多的悲伤。 香香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一幅涎皮赖脸的样子,把个平胸拍得砰砰山响,“那就问吧,我香香可是最能帮人排忧解难了。来吧,小姐请讲。” 云裳指了指身旁,香香顺了顺衣服,一屁股也坐了下来。 云裳沉吟了下,这才开口,“香香,你有没有老家?” 香香想了想,“我好像也是有的。” “在哪里?” “在……具体是哪儿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地方有山有水,我家门前就有那么一条河,细水长流的,那水啊,清亮的喲,低头就能看见鱼虾,我记得自己还有一次掉进了河里,差点就淹死了呢。幸亏我香香实在是太聪明伶俐了,老天爷呀,都舍不得收了我!”说完,香香自己又咯咯的笑了起来,云裳看见她明媚的笑脸,心里好生羡慕,她的年纪也不小了,但是还能保持这样一副清爽的笑容,实属不易。 香香自己笑够了才想起来问云裳,“小姐,你怎么今天这么好心想起来问我的身世?” 云裳哭笑不得,“我难道平时都是坏心么?” “也不是,只是小姐平时心思沉得很,虽然香香那么聪明伶俐,也想不透小姐在想些什么。”她往云裳的身旁挪了挪,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气时才说,“小姐,你要是能平时多和我说道说道你到底在为啥事儿费心思的话,我就能帮上你的忙呢。” 云裳宽慰的一笑,把头靠在了香香的身上,幽幽一叹,“香香,那你想不想回自己的家乡去看看?” “这当然想啦!我从小就离开家乡,虽然家乡长得是个什么样儿,我都记不住了,可是,我还是想要回去看看,毕竟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香香越说声音越低,云裳叹了口气,正想着要怎么安慰一下这个姑娘的时候,就看到香香姑娘忽然抬起了头,差点撞到了云裳的脑袋上,声音也高亢起来,一手握拳,一手叉腰,“我当然是要回去看看了!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才能生出我香香这么聪慧可人的姑娘来!” 云裳彻底被香香的想法所征服,半张着嘴半晌才回过神来,拍了拍香香,“好香香,真有志气!” 香香重重的点头,“不错!我香香就是一个有志气的,顶天立地的好姑娘!” 云裳也渐渐被她的情绪感染,借着香香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手指天,“没错!就算是没回家,我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姑娘!” 香香双脸绯红,一对眼睛明亮如雪,“小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在为啥事烦心,但是香香就知道,没有你过不去的坎儿,没有你跨不过的沟!你冰雪聪明,人又心善,总会有好报的。” “我知道了,香香。”云裳重新回过头来看她,眼中多了些自信和坚定。 确定了目标就要努力为之奋斗,只有这样,才能有出路,才能有活路。 主仆二人说的高兴,香香忽而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拍额头,“小姐,厨房里还有上次四爷来时留下的酒,不如拿过来咱们今天好好喝一顿。” 云裳笑了起来,“好!咱们不醉不归!” 香香取来了酒,打开了泥封,顿时有一股清香的味道扑鼻而来,这是一坛菊花酒,是用去年的贡菊花瓣加了好酒一起窖藏了一整年的光景才出了酒窖,那滋味说多香就有多香。云裳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肚子里头空空荡荡,灌了一摊子酒进去,忍不住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香香知道她有心事,也不阻拦,只是格外留心,自己不敢贪杯多饮,生怕一会儿云裳酒醉之后无人照看。 果然,事情还真是如同香香想的那般无二,云裳一肚子的心事加上这多半坛子的冷酒一浇,喝着喝着就趴在了桌上,酒水污了她的袖子,漫过了她的前襟,她都没察觉,嘴里乌七八糟的说着什么话,眼见得是不省人事了。 香香把她哄到床上,才刚躺下,她就睡了过去。香香还没来得及收拾桌子,云裳那边就开始闹腾了起来,大概是喝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她嘴里嘤嘤的哼唧着什么,香香也听不清楚,更是寸步不敢离开,到了半夜的时候,香香迷迷糊糊的瞧见云裳缩成了一个球躺在被子里,她心里一惊,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不是火热!这是发了热!香香翻遍了倾芙园也没翻出什么药来,大半夜又不好惊动前边大院里的人,只得摸着黑提着一盏灯笼走到四少爷的院子,云钰的书童雅墨今晚正当值,远远的瞧见一个人提着灯笼,就迎了上来。 香香大概说明了原委,雅墨不敢耽搁,立刻进去禀报,不大的功夫,云钰就穿好了衣服出来,随香香一起往倾芙园走。 情况比云钰想象的要糟糕一些,他原来以为云裳只是一般的喝醉了酒,谁想到这高热实在难缠,云钰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如果这半夜里去请大夫,势必要惊动其他人,他当机立断,出了院子骑上马就去了北侯陆灿的府上。 这时候也只有那个半吊子的郎中陆谨能帮的上忙,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对于岐黄之术也略懂些,寻常的头疼脑热都不在话下,他还真没想过真有一天,自己还要指望上这个老朋友。 半夜请来陆谨,两人偷偷进了倾芙园,园子里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云裳的嘤嘤之声。 “这是气压心脉,伤了心经,猛饮了酒才勾起了病来。”陆谨搭了搭脉说着绞了一个帕子放在了云裳的额头上,云裳一动,这帕子就掉了下来,陆谨低头去捡的时候,正好看到云裳睁开了一对乌黑的眼睛。 陆谨一愣,香香顿时惊喜连连,“四爷,小姐醒了!” “云裳,你醒了?感觉哪里不舒服?”云钰赶紧凑了上来。 谁知道云裳一直盯着陆谨的脸,忽而伸出手捏了他的脸一把,看见陆谨痛的一皱眉,她开心的笑了起来,“你是谁啊,怎么穿的这么怪!大热天,你穿汉服干什么?不嫌热么?快脱了吧。” 说着,伸出手就去扒陆谨的衣服,云钰哭笑不得的拦着她,“云裳,醒醒,这是陆大公子,是你陆大哥,不可无礼。”云裳正在高烧,还管得了那么多,看见有人拦着自己,顿时就不开心,嘴里嘟嘟囔囔的说,“我和你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谁也拦不住!” “这就是你家啊。”云钰几乎都快要完全抱住这个耍酒疯的妹妹,陆谨更是拘谨的站在一旁整理自己的衣服,但是他们兄妹的谈话,却一字不落的进了他的耳朵。 “这才不是我家!我家特别好,特别好,有电话,有电脑,有宽带,想什么有什么,只有你想不到的东西,没有那里没有的东西,你能想象到么?我到底是得罪了什么神仙,让我掉进……”她的话说了一半,酒劲儿就涌了上来,脑袋一歪,靠在云钰的怀里就昏睡了过去。 云钰皱着眉,看了一眼依然酒水横斜的桌子,又瞟了一眼香香,香香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只好低头,“小姐的酒量很好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就变成这样了。” 云钰也没责备她,只是怜惜的看了看怀里睡得正沉的云裳,“她心里头有苦,没法和人说,喝了那么许多酒,自然会醉,我也没想责罚你。” 香香眼圈一红,咬了咬嘴唇说道,“四爷,这家里也就是您还心疼小姐。” 陆谨听完,又忍不住往床上看了一眼酒醉的云裳。云钰回头看见他,“陆兄,今夜多亏了你了。” 陆谨连连摆手,“令妹的情况我也清楚一些,实在是不忍袖手旁观。” 云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时候要替她想想办法,能早日离开这里,才是上策,不然再这样下去,云裳迟早要毁在这个家里。” 第二十三章 见君交情好 云裳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香香正趴在自己的身边睡着,她推了推她,香香立马惊醒,乍惊乍喜的叫嚷了起来,“小姐!你醒了哇!” 云裳赶紧朝她比了个手势,让她闭嘴。抬头一看这时辰,云裳就吓了一跳,“天!都这个时候了,文先生是铁定要生气了!”说完,翻身就要下床,脚才落地,就发觉自己头重脚轻,浑身无力,扶着脑袋晃悠了几下,幸亏香香一把扶住她,“文先生早上已经来过了,看小姐您夜里发热,嘱咐我让我好生服侍你,说了几句就走了。” 云裳甩了甩头,自己站起来,“没生气?” “没生气。” “唉。”云裳叹了口气,坐到床沿上,“我这一发热,害你一晚上也没休息好吧,现在我感觉好多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香香挨着她坐下,打了一个哈欠,“岂止是我一个人没睡好啊,四爷还有陆大爷也都跟着遭殃,闹到早上天都放亮,这才走呢。” 云裳一惊,看着她,“你说四哥和陆大哥也过来了?” “是啊,你昨天烧的厉害,我没办法就去找四爷,四爷来了也没咒念,又不想惊动其他人,就只能去找来了陆大爷,陆大爷给你瞧病,开了药方子,的确是挺见效的。” 云裳低着头寻思了一阵,努力回想了下昨晚的情况,带着点犹豫说道,“那我昨晚有没有做什么失态的事情?” 香香也犹豫了一下,“要说实话么?” 云裳诚恳的点了一回头,“要。” “那好,我可就照实说了。”香香咳嗽了下,清了清嗓音,“小姐昨天晚上差点扒了陆大爷的衣裳。” 云裳去拿杯子的手蓦地停在了半空,僵硬的转过来脖子看她,“你刚才说什么?” 香香叹了口气,摇头晃脑的过来把住云裳的衣裳,往下使劲拽,一边说,“就像现在这样,扒——衣——服。” 云裳的喉咙一动,勉强咽下一口唾沫,结结巴巴的说道,“我真是这么干的?” 香香亦是诚恳的点了一回头,“一点不假。” 云裳顿时无力,伏在枕头上,一个劲儿的懊悔,“香香你怎的不拦着我呢?” 香香也一脸懊悔,“我哪里拦的住您啊,还是四爷把您给拽过来的,要不啊,陆大少爷真是要名节不保!”云裳“啊呜”一声,无限悲催,又听香香说,“要不是四爷最后抱住您了的话,您可就要一直躺在陆大少爷的怀里哭诉衷肠了。” 主仆二人正在说话,就听外面王妈的大嗓门又在叫嚷,“二夫人呐,您可看着脚底下,这院子里头可真乱,瞧这些树枝子都快钻到屋子里头去了。” 云裳朝着香香使了一个眼色,香香立刻过去收拾床铺,而云裳则飞快的穿戴好衣服,回头瞥见盘子里有一朵早上新摘下来的晚香玉,心里一动,暗暗佩服云钰的心细如尘,也顾不上别的,先别在了头上。 房间的门没有被敲响,门板就被人打开,香香正在给云裳研磨,而云裳呢?则正在伏案看书,嘴里还念念有词。 听见门响,云裳也不惊慌,只淡淡的吩咐香香,“去把门关好,这时节,野猫子和老雀贼最多,别跑进来。” 一马当先的王妈脸色顿时青了,香香是个不怕事的,看了一眼门口,笑着朝她说,“小姐别胡说,哪是什么老雀贼,是王妈呢。” 云裳还是不抬头,“胡说,王妈是这么没规矩的人么?进我的屋子,难道不知要敲门再入内的么?” 王妈的一张老脸彻底没法看了,杵在原地,只得干巴巴的喊了一声,“五小姐,二夫人来了。” 云裳“呀”了一声,这才抬头往后看,“我还当香香是胡乱说的,没想到还真是。” 二夫人随后进了来,她在外面已经听见云裳主仆二人的对话,但她面上仍然不露声色,见云裳活蹦乱跳的站在地上,鬓间一朵白色晚香玉越发衬托的她清雅秀气,开始有怀疑那关于昨晚的讯息是不是属实,“一早就在读书,真是用功。” “父亲为云裳请来了那么好的师傅,云裳不敢不努力学习。”云裳说的很是谦逊。 二夫人眉梢一挑,用黛笔描画的精致的眉梢似乎跳了一跳,“今天文先生不是给你放了假,嘱咐你好好休息的么?” 云裳心里一动,知道她在来自己这里之前肯定是先去了文先生的学馆那里,又猜测文先生是为自己说了谎,心里不由得更加感激,伸手拨弄了一下桌上的书页,“先生放了假,可学生不敢怠慢,想要多看看书,也想着把书读好了,不要丢家里人的脸面,不管怎么说父亲现在是担着文官的职位,家里人总得有人会读书才行。” 那言下之意便是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只喜欢舞刀弄枪不喜欢读书的人,要是再不来一个会读书的充充门面的话,这相府的脸也实在是没地方放了。 二夫人眼角的皱纹没来由的缩了一下,许久才展开,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云裳,“我听说文先生放假,特意来看看你,你这院子里的人手也太少,院子里凌乱的很,下午我派几个人过来给你打打下手,做做粗使丫头小厮也是好的。” 云裳知道她用意何在,也不推辞,反而笑道,“好,多谢二夫人体恤。” 待她们几人走了,香香才跺着脚,大声说道,“小姐!你怎么能答应她呢?这明明是要安插眼线在咱们这里嘛,以后咱们做什么都不自在了。” 云裳浅浅一笑,有梨涡出现在腮边,“我们能说不么?” “可是……”香香仍旧有些愤愤不满。 第14节 云裳摆了摆手,“不碍事的,她有来言,我们自有去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我们要拒绝了她的话,咱们说不好就会有更麻烦的事情。” “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四少爷?” “不用特意去找他,他中午自然会过来。” 日上三竿之际,果然,倾芙园里又来了客人。 两人一个穿青衫,一个穿蓝衫,当前的那人一手摆着折扇,煞是风流倜傥,香香从屋里探出头来一看,怪叫起来,“小姐你可真是神仙啊!说的真准!四少爷还真来了。” 云钰一瞧香香这么精神,就知道云裳已经没有大碍,边往里走,边对身后的人说,“看来陆兄的药是起了奇效。” 陆谨也憨厚一笑,云裳已经出来相迎,见到云钰就走了过来,等看清他身后跟着的人的时候,脸上有些挂不住,低下了头,扭扭捏捏的站在原地,叫了声,“四哥,恩,陆大哥,你也来了。” 云钰呵呵一笑,知道香香已经告诉了她昨晚的事情,抖了抖扇子,朝陆谨说,“瞧见没,有人比你还害羞。” 云裳瘪了瘪嘴,“四哥你又笑话人家。” 陆谨面上也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说道,“云裳你好些了么?” 云裳点了点头,“多谢陆大哥的药方,我已经好多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的一个瞬间,彼此都脸上一红,云钰出来解围,“外面日头正毒,走,去屋里说话。” 香香不等云裳吩咐,自己就跑去泡茶,三个人在屋里坐定,云钰也不避讳陆谨在场,上来就问,“我娘今天早上来了?有没有为难你?” 云裳含笑摇头,“倒是没有。” “那就好。我早上不在府中,回来就听雅墨说她带着王妈过来过,我心里有些放心不下。”云钰说的有些歉意,云裳摆了摆手,“我已经给四哥添了不少的麻烦了,再说,以后在府中的日子还长着呢,如果我不能自己应对自如的话,总是依赖四哥也不是个长远之计。” “听听,这小妮子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云钰呵呵笑了起来,如玉的脸庞上有着说不尽的洒脱和恣意。陆谨象征性的笑了一下,虽有又陷入了沉默。 云钰和云裳对视一眼,云裳虽然碍于昨天晚上自己的失态,不大好意思和陆谨单独谈话。但是她还是好奇的很,忍不住问道,“陆大哥,你为什么要唉声叹气的呀?” 不问还好,这一问,陆谨又叹了一口气才说,“我上次在鞠云楼里说自己是研读一本书籍读的入了瓶颈,那不过是场面上的话,实际上,我是在为一个谜题烦心。” “猜谜么?”云裳顿时来了兴致,压着胳膊往前探了探身子,“是什么谜题?让陆大哥也猜不出么?” 陆谨欲待犹豫,但见云裳一对浓黑明丽的眸子正对着自己,不知不觉就开了腔,“是这么一桩事情。”他一五一十的将凤紫泯给自己布置的谜题说了清楚,还从袖中取了一张薄锦出来,摊开给云裳看,那上面简单的画了一个图形,云裳看过之后脸色有些许的微妙变化。云钰在一旁瞧得清楚,将折扇合起来放到桌上,“云裳你要是能解出来这题目,就快给陆兄帮帮忙。免得他日日为此事心烦。” 云裳生怕自己是眼花了,从陆谨手中接过这张薄锦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在心里大大的惊叹了一回,勉力让自己的精神回复平静之后才对云钰和陆谨笑了下,“我尽量试试吧。”说完,拿起桌上的笔沾了墨往那薄锦上随意的连了两笔,又重新交给陆谨,“陆大哥,你现在看看,这两个图形是不是就简单的多了?” 陆谨眼前一亮,琢磨了一会儿忽而抬起头看向云裳,满眼的惊艳,“云裳妹子好敏捷的思绪!” 云裳谦虚的笑了笑,心里暗暗说道,无非是做一条辅助线证两个三角形相似,这种题是个中学生都能说出点门道来。她这么想过之后,忽而想到一个问题,“嗖”的一声站了起来,把身边的云钰吓了一跳。“陆大哥,你这题是从哪里得来的?” 第二十四章 乘虚且蹈隙 距离上一次被罚跪已经有七八天的光景,云霓身旁的小丫鬟小红倒是安分守己的跟在她的身边,只是她的这个主子却是安分不住了,憋着脑袋的正在苦思冥想着一个能够让楼云裳知道厉害的办法。 听说昨天晚上她的倾芙园里很不平静,似乎是有人来来往往,但是今天早上她娘亲自出马过去查验的时候,并无异常。这让楼云霓感到很诧异,她也同时醒过劲儿来,觉得此事蹊跷,“这一次算是她逃过一劫,下一次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依照楼云霓的性子,她是一定要狠狠的修理一顿云裳才肯罢休的,还真的让她给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来。 这天下午,云霓练完了功夫,擦着满头大汗,对着自己的丫鬟小红说道,“这几天她们那边都在干什么?” 小红也是个伶俐的丫鬟,一边替她扇扇子,一边说,“二夫人不是派了几个小厮过去给她打扫院子么,我听他们每天来回报说,五小姐每天都是早起,读书,吃饭,睡觉,根本没什么动静。” “她倒是好安逸。”云霓笑了下,她的皮肤近期已经被晒的有些发黑,身形却越发的健朗了起来,一双和云裳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闪动着不可捉摸的光亮,“可惜这里是楼府,是我的地盘,可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的地方。” “那小姐,您是想到了什么好的办法么?” 云霓把手里的毛巾丢进水盆里,扑簌簌的溅起一片水花,“她平时不是喜欢和老四混在一处么?咱们这样,小红你来……”小红走上前,云霓再她的耳朵旁边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子,小红嘿嘿笑了起来,“小姐这主意真妙,我这就去办。” 云霓摆了摆手,自己也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楼云裳,这一次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这府里的小姐。” *************** 香香今天起得很早,一大早的就在厨房里忙活吃的,二夫人派来了几个小厮,还有两个丫头,她便吩咐他们去做一些打扫和洗衣之类的活计,这主仆二人的入口的饭菜还是她自己亲自给云裳做好了端过去。 云裳自从那日给陆谨解了那道谜题之后,就常常一个人发呆,要不就低头写一些什么东西,写完了还整整齐齐的折叠好放在一起,看样子很是在意。 她上次听云钰的书童雅墨说起云钰喜欢吃咸口儿的点心,就琢磨着做了几道小点心一大早的就屁颠屁颠的跑到四少爷的院子去献宝了。 一进院子,香香就看见了雅墨正在那儿一个人扫地,边扫还边笑,香香踮着脚走过去,拍了他一下,把雅墨吓了一跳,回头一瞧是她,嗔怪道,“香香姐,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你是猫?” “嘿,你一个人在这傻笑什么呢?” “我早上起来就听见大家伙都在说这个月的庙会格外的热闹,心里痒痒,就琢磨要怎么才能让少爷带着我一块出去玩玩儿,嘿,香香姐,你家小姐没说要带你出去啊?”雅墨把扫帚放在一边,提鼻子一闻,“你这盒子里做的是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香香骄傲的拍了拍胸口,“看在你告诉了我一个这么好的消息的份儿上,姐就赏给你一块吧。来,尝尝。”她打开食盒取出一块糕点来塞给他,雅墨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接过来两下就吃完了,“唔,真好吃,香香姐,你手艺真不赖。” 香香笑了下,数了下,“喏,我这里还有七块,得了,再给你一块,给四爷六块,让他六六大顺。” “对,对,六六大顺。”雅墨欢天喜地的接过来,这一次他学会了慢慢吃,仔细琢磨了一回滋味,“唉,真满足。” 香香挎着篮子和他一起往里走,“你刚才说的那个庙会是真的吗?” “当然啦,现在咱们府里的下人们可都知道啦。”雅墨说的很认真。 香香懊恼的挠了挠脑袋,“唉,你多好啊,四少爷肯定会带你出去玩儿,可是我家小姐啊,唉,她最近不知道在想什么,整天闷闷的,话也很少说,我都快要憋屈死了。” 雅墨十分同情的看着她,“你以后若是闷得话就来找我玩儿,少爷没什么事儿一般都不需要我在旁边跟着。” 香香感动的捏了捏他的手,“雅墨,你真是个好人。”她又走了几步,把竹篮子往雅墨手里一塞,“不行,我得回去求求小姐,让她也带我出去玩儿,这点心你给四少爷拿过去就得了。”说完,就一溜烟儿的跑开了。 雅墨摇了摇头,自己去把点心提到屋里。 香香跑回倾芙园,进门就开始嚷嚷,“小姐,小姐!我打听到一个好消息!” 云裳正在屋里练习小楷,听她这么大声喧哗,只得放下笔,“什么好消息?” “我刚听雅墨说了,说明天是要有一场旷世绝伦的好庙会!”香香手掌握拳,几乎是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来鼓动云裳了。“小姐,这么旷世绝伦的好庙会,你一定不会错过吧?” 云裳被她拽住了袖子来来回回的在宣纸上蹭来蹭去,“如果真的是旷世绝伦的好庙会的话,我大概是不会错过的。” 这句话一说,香香顿时双眸里闪现出兴奋的光芒,又拽着云裳的袖子来来回回了几圈,“小姐,你是说的真的吗?真的要带我去看哪个旷世绝伦的庙会吗?” 云裳瞧了一眼自己被虐待的刚刚写好了的《心经》,叹了口气,“你要是能松开手,我就带你去看那场旷世绝伦的庙会。” 香香愣了一愣,这才看见云裳案上的那张宣纸果然已经写满了黑压压的字迹,被自己这么一闹,早就变成了一片毛糙糙的样子,实在是惨不忍睹。香香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嘿嘿,这个嘛。小姐哈……” 云裳叹了口气,挥了挥袖子,“行了,去找找四哥,咱们明天一起去。” 香香欢呼了一声,立马跳着蹿出了房间。 她刚走,云裳就拿起来笔准备重写一份,就在她的笔还没落在纸上的时候,文先生在帘子之外轻嗽了一声。 “文先生?”云裳迎了出来。 文先生嗯了一声,瞧了一眼她桌上那惨不忍睹的宣纸,眉头稍稍一皱,云裳自己也苦笑了一下,“我再写一份。” 文先生抬眼看了看她,“上次给你的书,看的怎么样了。” 上一次文先生给了云裳一本看不清楚名目的书,中间还有一些书页因为年代的久远已经缺失。文先生原先想着是让她先看看,然后自己再来讲解,却没想到,当云裳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很坦然的点了点头,“已经看完了。” 文先生又是一愣,“看出什么来了?” 云裳想了想,“恩,这本书上的事情大多都是按照真实的大凤朝遗留下来的故事来记载的,看起来很有意思,也渗透出来很深刻的人生道理,我觉得这些古人的智慧真实让我们汗颜无地。” 文先生点了一回头,“能感受到前人的力量,也说明了你看到了自身的渺小。”文先生听云裳说的有些门道,就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一指旁边的空位,“继续说。” 云裳坐了过去,和他挨着,“我记得上面说起过一个落魄帝王,他被自己的身边的良臣们一路辅佐,最后终于得成正果,夺回政权,然而政权到手之后,他的军师却开始请辞,帝王答允了他的请求,这位军师在离开之前,写了一封书信给他的一个好友,劝说他也早日离开朝野,回归山林。而这个好友已经是当时的丞相职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并不相信自己的帝王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就没有听从军师的意见。最后死在了帝王的铡刀之下。” 文先生琢磨了一会儿,“你可还记得那军师是怎么对丞相说的么?” 云裳笑了下,回忆道,“高鸟已散,良弓将藏。狡兔已尽,良犬就烹。夫帝王为人,长颈鸟喙,鹰视狼步,可与共患难而不可与其处乐,子若不去,将害与子。” “我以为大名之下难久居,久受尊名不祥这样的道理是很重要的,这个丞相显然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所以最后才招致了这样的灾祸。”云裳叹了叹气似乎在为他不值得似的,“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也要向那个军师一样,功成身退,待机而动。” 文先生露出一个微笑来,“人生与天地之间,阴阳为人生的变化之始,捭阖则是变化的规律。处世是一种学问,它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左右着凡夫俗子的命运。五小姐,你生在这样的官宦世家,一定要切记,乘虚蹈隙,出奇制胜这八个字。” “乘虚蹈隙,出奇制胜。”云裳低低的默念了一回,眉头皱起又舒展开来,似乎有点松心似的点了点头,“多谢先生教诲,云裳记着了。” 文先生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云裳又抄写了一遍《心经》这才感觉心里头宽敞明亮了许多,她方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的时候,便听见外面噔噔噔的声音,听这步伐的频率,就是香香。香香一推门,看见云裳就兴高采烈的说,“小姐!四少爷说,今天晚上有夜市!让咱们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就随他出去呢。” 云裳想了想说,“不是明天才有那个旷世绝伦的庙会么?” 香香看她还在犹豫,过来一把拉住她,“快去换衣服吧!别让四少爷等着。” 云裳虽然心里略略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妥,见香香这么兴高采烈的,不忍拂了她的心意,只好回房间去换了衣服。 第二十五章 流水却无情 且说这一天的晚上,云裳匆匆忙忙的跟着香香换了一身男装,在倾芙园门口等着楼云钰。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果然看到云钰带着他的书童雅墨一起晃晃悠悠的从主院的方向走了过来,云裳远远的瞧见云钰一身月白色长衫,手中一把折扇,似开不开,嘴角挂着一抹笑,似笑非笑,云裳低低的赞了一声,心想道,这个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已经出落得这样英俊,若是再过上十年,他身上的男子气概更甚之时,大概是要风靡整座京城了。 云裳这一走神儿的光景,云钰已经带着雅墨来到了她们跟前,瞧她懵懵懂懂的样子,云钰拿扇子来敲她一把,“这是思念谁家的公子哥儿呢?魂儿都没了。哟,今天怎么想起来换一身男装,我险些认不出你来。” 云裳脸红了一红,心里想,刚才自己想的人可不正是你么。“天色毕竟晚了点,换一身男装,出门也方便。”云钰夸赞她心思缜密。 云钰随手拉起她来,像是牵着一个小妹妹一样,云裳心里又是一抖,这要是有一天让云钰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和真实的年纪的话,不知道他总是牵在手里的这个小姑娘比自己还要打上七八岁,会不会吓得脸都变色。 她这么想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云钰低头瞧她一眼,“不是傻笑,就是发呆,真不知道你的脑袋里都在想着什么东西。” 云裳还未说话,香香就从旁边横着跳了出来,“四少爷你可不知道,小姐可是很爱玩儿的,今天能跑出来,所以心里头欢喜着呢。” “真的?”云钰闪亮着一对眼睛,有些将信将疑。云裳笑了下,表示默许,实际上,这个借口还算不错。 街道之上,灯笼高挂,石砖的墙壁都被映的有些发红,时值盛夏,有团团的蚊蝇环绕着散发着光亮和温暖的灯笼来回乱转,香香一双眼睛瞪得根本不够用,一会儿在这个摊子上转,一会儿又跑到那边的小贩那里,随便捡着一些东西来回看,样样都是爱不释手。 云裳随着她来回在小摊子上转悠,也不嫌香香乱叫乱跳,毕竟这个丫头跟在自己的身边这些年也没怎么好好地出来上街转过,总该这样经常出来转转,才像一个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做的事情。她边走边和云钰随口说着什么,侧目一看,雅墨也是和香香一个模子抠出来的一样,在不断地惊喜连连。 云钰走着,似乎是随口这么一问,“云裳,你觉得陆谨这个人怎么样?” 云裳正打量着小摊上挂着的那盏小走马灯,随口答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云钰一愣,哈哈一笑,哗啦一声打开折扇说道,“难怪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果然要配得上我妹子这样端正淑女的男子,须得是如玉的谦谦君子。” 云裳这才琢磨过劲儿来,手里的走马灯都抖了一抖,抬头问道,“四哥,你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云钰斜眼昵她,“你四哥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虽然我是喜欢开玩笑,但是绝对不会和自己人开这种无聊的玩笑的。”说完,还很宠溺的扶了扶云裳鬓间的那朵白色晚香玉。 云裳惊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走马灯也跟着她的动作忽明忽暗了一下,仔细看云钰的神情,果然不像是在开玩笑,云裳一时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好的办法来推托这件事情,陆谨和云钰是好朋友,又帮过自己,而且,,陆谨不仅是从家世,还是从人品也的确是衬得起她这个楼丞相之女的身份。 “小姐!你还发什么呆啊!你看前面有人在猜谜呢!”香香从前面的人群里挤了出来,急急忙忙的朝云裳招手,雅墨也跟在她旁边一个劲儿的朝他们挥手。云裳笑了下,“急什么,猜谜的也不能跑了,来了来了!”说完,想也不想就抓起来云钰的手臂,“走,四哥,咱们也去瞧瞧。” 云钰动了下眉毛,大概也明白了云裳的心意。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看来又是一场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情事。云钰也知道,这种事情,总该是要两情相悦,才能甜蜜美满。 两人走到人群之外,香香一点点的拽着云裳进了人群之中,只见眼前搭了一个戏台子似的台子,上面有人在拿着一串闪闪发亮的东西不断地挥舞,嘴里头是唾沫星四溅,说的天花乱坠,都是说的这一串子东西是什么年间流传下来的民间异宝,从来无人能解之类云云。 第15节 云裳和云钰听着,两人都忍不住轻笑了出来。 旁边有人听见,转过头看见这两个年轻人都是一表人才,看身上穿的,举止神态,皆不是一般人的打扮,随口说道,“两个年轻人,不要小看了这台子上的东西。” 云钰一看那人须发都已经花白,忙作了个揖。“敢问老丈,这东西有什么玄虚么?” 那老者大概也没想到这公子哥一样的人物也能这么客气的同自己说话,愣了一下才说道,“这东西其实叫做九子连环,是古人留下来的一桩物件,这东西九个环子都环环相扣,彼此紧紧的咬合,是一条任谁也解不开的环链,更奇怪的是,传说这东西还被一个达官显贵弄到手过,曾经试图用刀斧生生劈开,结果刀斧都劈坏,也不能伤它分毫。” 另一个人听了也点头附和道,“老丈说的不假,我也听老人说起过,这东西不怕火,不怕水,也不怕刀斧利刃。怪的很。” 云裳听着就来了兴趣,踮着脚尖往上看,说道,“四哥,你看的见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么。” 他们在这边说话的时候,就听见台子上面的人指着一旁的一个托盘说道,“今天咱们来点热闹的,给大家伙儿来点彩头,哪个想上来试试打开这个九子连环,需得交上十个铜子儿,时间是一炷香,若是您输了,对不住,您这十个铜子儿,可就得归了咱。” 就听台下面有人喊道,“要是打开了,又怎么说!” 台上的人一听就乐了,“要是您打开了,这盘子里有多少铜子儿就都归了您,也让咱们老少爷们儿见识见识。” 云钰瞧见云裳兴致勃勃的样子,说道,“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云裳摇了摇头,“先不去,看一看再说。”云钰点了点头,认同了云裳的说法。 前排有不少人都抢着往前面的托盘里放铜子儿,把那个跑江湖的小老板儿高兴得眉开眼笑,一一的记录下来,让这些人排队等候,那边的香炉里点起了一炷香,那香很细,不似平时家里用的那种熏香粗细。 云裳瞧了前几个人上去,都无功而返的下来,又看见不少人瞧见托盘里的铜子儿越来越多,忍不住手痒,也跑过去往里面丢钱,耸了耸肩,拉了拉云钰的袖子,“四哥,咱们先去前面转转吧,待会儿再回来也不迟。” 香香还舍不得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真不知道这古怪的东西能有谁打开来呢。” 几个人又往前转了一圈,在一处卖面茶的小摊子上坐了下来,云裳和香香在倾芙园的伙食一般,转了半夜早就饿了,云钰要了四碗面茶,上面放上青红两色的玫瑰丝,闻起来就有一股清幽的香气。香香拿起来就喝,差点被烫掉了舌头。惹得雅墨和云裳一阵发笑。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是一处酒楼,因为今天是夜市的日子,所以酒楼到了现在里面还是有不少的客人,其中一桌挨着窗子的客人正往楼下看去。 这一桌人有三位客人,一人年纪稍长,其余的两个人都较为年轻。 最惹人瞩目的当属坐在中间的那个青年。但见他一对狭长的眼睛如同凤目一般,闪烁着精芒,紧绷的嘴角让这个人看起来稍显得带出几分的阴沉和令人畏惧。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儒生装扮的人,一幅敦厚诚恳之相,正是陆谨。另外一人也就是那个年长的男子唇上有些胡须,却修剪的整齐,眼睛里流淌着智慧的光亮,却是供林苑的大学士顾籽萄的得意弟子黄白橘。 原本这个人在说些什么,但他们很快就注意到那个少言寡语的有着凤目的男子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他们的对话中,而是对着楼下的一处目不转睛的瞧着,他们俩也顺着往下看,看见街角的一处小摊上坐着四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正是他们认识的。 黄白橘轻声说道,“不知道云钰兄什么时候结交了这样一位飞扬洒脱的朋友,有机会一定要让他引荐一番。”陆谨低低的“咦”了一声,看了黄白橘一眼,“黄兄,你觉不觉得那坐在云钰对面的男子似乎有些面善?” 黄白橘再次往下观瞧,也惊讶连连,“这莫不是……楼兄的那位小妹?” 陆谨点了点头,“不错,正是云裳。” 他们正说着话,就看到那几个人放下了碗,结了账,又按原路折返了回去不知为何,那开头的两个小厮还一脸的期待和雀跃。陆谨不是个好热闹的人,而黄白橘却好奇心很强,“瞧他们这样子,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了么?二……二公子,咱们要不要也跟过去瞧瞧?” 对面那沉默寡言的青年点了点头,随手丢下一锭银子在桌上,往外走着一边说,“来时的路上有一处凉台上可是有人拿着一对九子连环?” 陆谨回忆了一下,“是,的确有人拿着一对九子连环。” 黄白橘不以为然的说,“每年的庙会,集市都有人拿出来,无非是要骗骗老百姓口袋里的银钱。”他说完,却看到那位二公子的神情,心里一动,又问,“二公子,咱们要过去试试手气么?” 第二十六章 人约花灯后 前面打头的那位衣着显贵的二公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只是目的性很明确的往前走。后面的那两位一看这架势,也就跟了上来。 云裳她们也在往这边走着,几个人吃饱了东西,兴致自然就好起来了,再看香香更是吃的肚子都撑得溜圆,好像个熟透的大西瓜。几个人有说有笑,到了大街中央的台子那一看,果然,还有那么三三两两的人准备跃跃欲试,因为盘子里的彩头越来越厚,周围围拢起来的人越来越多,但是想要上前一试身手的却只有那么几个人了。 又一个人咬牙切齿的晃着脑袋从台子上走下来,还不忘啐了一口,“这东西真他妈太邪门了。” 雅墨一把拉住他,“大哥,这东西这么不好解啊?” 那个壮年瞧了他一眼,满眼不屑,“别说你这小身板子了,你看大哥我,这五大三粗的也根本拽不动那环子分毫,当真蹊跷的很!你要是不信,就自己跳上去试试。” 雅墨悲哀的瞧了一眼同样身无分文的香香,香香吞了吞口水又看了一眼还是身无分文的云裳,于是,云裳在读懂了这两个人的眼中含义之后,很诚恳的将殷切的目光落在了腰缠很多文的云钰身上。 云钰何等聪明用一种看着白痴的表情看着眼前的这几个人,华丽丽的掏出来一块碎银,往台子上一抛。 台上的老板瞬间有点惊愕,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大主顾,看见云钰的打扮之后,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有点为难的说,“爷,您这银子太大了,我们小本生意,找不开您那么多的铜钱。” 云钰呵呵笑了下,用扇子指着身旁的三个人说,“没关系,不用你找零钱,让他们玩够了次数就行了。” 香香和云裳还在愣神儿的时候就看到深知主人脾性的雅墨一马当先,挽起袖子很客气的对云钰弯了弯腰,“少爷,既然如此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云钰挑了挑眉,点头道,“雅墨小哥请。” 云裳拉了拉香香,两人退后一步,不是云裳的胆子小,而是雅墨这小子现在的模样看上去真的很像是有人杀了他全家,而他正手握一把钢刀一般的凶神恶煞。 雅墨在众人的打量之中,毫不犹豫的端起九子连环,那架势简直是不拆了它不罢休的感觉。 他运足了力气往下使劲的拽,脸都憋得通红,香香咧着嘴“啧啧”了两声,同时竖起大拇指,“雅墨真是条汉子,瞧瞧,这是玩命了。” 云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拍了她一把,“别打扰他,让他再努一把力。” 云钰正看着带劲,忽然云裳拨了他一把,他没反应过来,身子往后错的同时就听见那边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还伴有被反弹力冲到了云钰刚才站过的地方的雅墨的一声哀嚎。 如果不是刚才云裳手疾眼快的拉过来了云钰,估计这个时候云钰就已经成了雅墨这小子最好的软垫子。 云钰诚心诚意的给云裳挑起大拇指,“真是我的好妹妹。” 云裳学着男人的动作抱了抱拳,“应该的,应该的。” 这边雅墨已经自己揉着屁股站了起来,一脸愁苦,“这东西还真是难弄,你看它细细的链子,其实特别硬,特别结实。” 香香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都看明白了,不用解释。” 云钰瞧了瞧四周已经没有人再打算上来试试,就对云裳说,“这回没人和你抢了,还不去?” 云裳笑了下,一点都没有犹豫,“我也是试试运气,那银子算我借你的。一会儿拿上钱,请你到鞠云楼去喝好酒,怎么样?” 云钰撇了撇嘴,未置可否。 云裳不再看他,从地上捡起来那跟细细的九子连环锁,放在手心里掂了掂重量,感慨古人的智慧真实无穷尽,这么个细小的东西竟然能做出这样为难后世人的物件,只能从心底里佩服人家的智慧。 链子放在手上,左右手各拿着锁链的一端,将两手交叉,再来回穿梭,将第四节和第五节的环锁互相缠绕,嘴角噙上一抹莫名的深邃笑意,就看她两手微微一松,那两个环子就掉了下来,她用手一捞,再继续按照刚才的手势,如此三次下来,九节环锁就全部套在了她的左手上! 香香几乎是感觉自己的眼前一花,再看的时候,那环锁就已经被拆的稀里哗啦,一个是一个的套在了云裳的手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雅墨更是张大了嘴巴,那大小能把一只环子塞进去。 云裳朝着同样傻掉了的老板笑了下,那老板才注意到这是个绝色的美少年,连什么惊讶的话都忘了说,只顾着张大嘴巴淌着口水对她发呆。云裳也不在意,抓了一把铜钱留在他的台子上,剩下的让香香用帕子兜起来,拉起同样有些发傻的云钰低声说道,“还不快走,一会儿这些人怕是要变卦。” 云钰回过神来,他们赢了这些人这么多钱大概是要生变节,立马将云裳护在背后拉着她下了台子,果然,他们在下来之后才走了几步就听后面的人里有人喊了一声“别让她把钱拿走!”云钰大叫不好,立马拉起来云裳狂奔。 香香回头一看,黑压压的都是刚才往里面丢了钱的人,都朝着抱着装钱手帕的她跑了过来。吓得魂不附体,妈呀了一声,立马撒丫子狂跑了起来。云裳跑的呼哧带喘,一边跑一边说,“香香!把手帕给我!” 香香赶紧将那手帕在手里团了团凌空抛给了云裳。 那些人一见那小包袱在空中转了个圈,掉在了云裳的方向,又都朝她跑来。 云裳忙中不乱,腾出一只手伸进包袱,掏出一把铜钱来,往空中一撒,喊道,“钱还你们,自己来拿!” 说完又是撒了两把。 香香一边往她这边跑,一边喊,“小姐,你真是太帅了!散财童子啊!” 雅墨接过话来,“是散财童女!” 云钰一把拉过来云裳,四个人在交叉口汇合,回头一看那些人果然在争相抢钱,根本顾不上他们几个人了,云钰还是不放心,拽着她往鞠云楼的方向快步跑了过去。 后面的人群乱作一团,那几个人已经逍遥自在的坐在鞠云楼里喝酒了。 等坐定之后,这几个人才哈哈的笑出声,感概刚才若不是云裳脑子灵活,见机行事,只怕这一群人都要围攻上来。 云钰喘了口气说道,“都是些穷苦人,那些钱分给他们也没什么,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还真拿起来就跑?” 云裳灌了一壶水才说道,“愿赌服输,不是么?”说完把铜钱往桌上一放,喊了一声伙计,伙计立马屁颠屁颠的跑来,云裳嘴角含笑,对着云钰说,“不义之财如流水,一时不花浑身痒,来吧四哥,今天我请你喝酒。” 云钰被她挑眉弄眼的神情逗笑,直接对着听傻了的伙计说,“就这些钱,捡好的上!陈年的花雕先来一坛子。” 伙计一看是云钰又看今天有个阔绰小哥请客,顿时眉开眼笑,“行咧!几位客官稍等,这就上菜!” 与此同时,鞠云楼里又来了一伙人,不多不少的,正是陆谨,黄白橘,还有那位华贵的二公子三人行。 他们三人是尾随着云裳她们四个人来的,到了楼上,陆谨本是要过去和他们打招呼,却被二公子拦住,还吩咐了伙计找一处和他们挨得很近,又有屏风的位子坐下。 他们刚一坐下,就听见旁边的桌子上,云钰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个九子连环你是怎么打开的,我都还能没看清楚。”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其实方法很简单,只是太多的人想要通过蛮力来将它拆毁,实际上,只需要找到这九个环子之间的环环相接的地方,稍微用力就可以将它们巧妙地解开。”她的声音有点低,是偏向于柔哑的那种类型,不似一般的女孩子那样尖锐清脆。又听她接着说,“这道理很简单,就好像是世间的万物看似各不相扰,实际上又环环相扣,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能找到它们之间的联系和厉害,无论它们有多坚不可摧,也都会在须臾之间,土崩瓦解。” 她说完,给云钰倒了一杯酒,说道,“反正是得谢谢四哥出的本金,不然的话,咱们可是没机会来大吃一顿咯。” 云钰没有说话而是带着惊喜的看了看云裳那张笑靥如花的脸,云裳被他看得发毛,“怎么了,四哥,我哪里说得不对了吗?” 云钰摇了摇头,“不是说得不对,而是说得太好了!你刚才说的道理,正是道家相生相克,以柔克刚的道理,这东西变化无常,看似简单,实则深奥无比,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将这些书上的虚妄东西化作实际的手段,小妹,四哥可真是有些佩服你了。” 香香立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可不是!我家小姐那是一等一的聪明,在扬州的时候,十里百里的谁家有了问题,都要来请教她呢。” 云裳拍了她一把,“净胡说,快吃你的菜去。” 过了一会儿,云钰又压低了声音说,“云裳,你有没有想过要出仕为官,为朝廷效力?” 这个问题有点突然,云裳把一筷子鱼放进嘴里,才抬头看他,有点纳闷,“四哥你怎么这么问?” 云钰的态度似乎很坚决,放下酒杯来看她,“你只管回答我。” 同样等待着云裳的回答的,还有隔壁那桌屏风之后的几人,特别是陆谨更是几乎快要竖起耳朵来听,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在座的三人当中,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也在同样屏住呼吸的等待着她的答话。 而那个人,就是一身华贵服饰的青年,那位二公子。 第二十七章 欲加之罪状 这边的人当然不知道屏风之后的人们此时的形态和举止,只听见云裳的低哑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声音虽是有些低哑,但是却一点也没有犹豫,“四哥,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在大街上,我和你说的话。” 云钰愣了一下,点头道,“记得。” 云裳疏懒懒的伸了一下腰,“那不就是了,我还是那句话,伴君如伴虎,宁为平安犬,不做离乱人。一生劳苦或许就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而搞得倾家荡产,身败名裂,这种事情还少么。” 云钰没有说话,只听云裳的声音又起,“四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因为我现在在府中过得并不如意,所以你才会萌生让我入仕为官的想法,对么?” 云钰沉吟片刻,似乎是在琢磨要如何来说下面的那一句劝说。然而,他等了许久,却没听见那个女子再开口。抬眸看去,云钰不由失笑,香香也在一旁哭笑不得,竟是云裳已经爬在桌子的一角睡了过去。 香香一见自己的小姐这么没出息,居然守着一桌子酒菜就睡着了,实在是有点汗颜无地,尴尬的对着云钰说道,“小姐这些天没怎么睡好,那个……”云钰细细看了看伏案睡去的云裳,果见她双眸之下有两团浅淡淡的暗影,或许是她平日里那一对侬丽的双眸太过耀眼,所以不会有谁过分去在意这个。 云钰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轻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因为桌上趴着一个大活人,所以他们这一顿饭谁都吃的不敢有大动静。不过要说起来最郁闷的应该是屏风后面的那一伙人了,因着要听他们说话,所以才坐到了这个角落,而又怕他们发现自己这边的动静,特意叫伙计搬来屏风来个隔断……可是,他们这几个人似乎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蚊子! 这个时节的夜晚,就算是干净如鞠云楼,也是少不了有数目可观的蚊子……这些小型的杀伤性武器一股劲儿的钻到这个偏僻的角落,将这几个人叮得是浑身刺痒,坐立不安,真恨不得将这个屏风推倒,直接杀过去问问他们到底说完了没有。 云裳这一觉睡得是香香甜甜,只差点将口水流了一桌。 这一睁眼就看见天色已经蒙蒙发光,惊觉自己睡了太久,再看旁边,香香和雅墨东倒西歪的倒在一处看来也是睡了过去,云钰则负手而立站在鞠云楼的窗旁,晨曦从外透了进来,淡淡的金黄和橘红色,让他看起来更加丰神俊朗,云裳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的唇边的确没有一丝的口水,这才走了过去。 她一边活动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和云钰打招呼,“四哥,你好早啊。” 云钰转头来看她,那清秀剔透的脸颊上有一股极其浅淡的不易察觉的淡然和光晕,在这一刻看来,竟然还带着一点的诱人……云钰强迫自己扭过头,暗骂一句该死,自己在对着她胡思乱想什么呢,这个人可是自己的妹妹啊。 第16节 云裳当然不知道他在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有点纳闷,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来晃了晃,“四哥?你在想什么?” 云钰勾起一个微笑,看了看天色,将那把折扇放在掌心,“云裳。”一句唤了出来之后,他却不知道底下的话该要怎么出口。 云裳怔怔的看着他,不知云钰为什么忽然哑火。 云钰却早已经陷入了一场纠结,半晌才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昨晚上说过的话?” 云裳略微思索,点头,“伴君如伴虎,宁为平安犬,不做离乱人。”云钰对上她眼中的坚决,眼神不自觉的飘到屏风之后的位置,那里早已空空如也。然而昨夜在香香和雅墨都睡着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她说上半分。 空气里似乎都染上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幸好,云裳并未多想,只对着他轻轻一笑,“我去叫醒他们,时间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叫醒了香香和雅墨,几人在回去的路上随便吃了点云吞,不急不慢的回到相府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本来兴高采烈回到相府的几个人,却在一跨进门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 一院子的人都站的笔直,没人说话,更是没人动一下。 这阵仗,云裳和香香相顾一下,都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二夫人在正堂里瞧见云裳回来,又见到云钰在她身边,眉头猛地就是一跳。 穿过两旁的下人的时候,云裳看见艾管事的鬓角上已经挂上了许多汗珠,看起来这些人已经在院子里站了有些时候。 甚至有的人在看到是五小姐楼云裳回来了之后忍不住露出了解脱的表情。 自然,谁看到这种表情都不会好,云裳也是如此,微微皱起眉头的她已经嗅到了空气里流动的阴谋的味道。 正堂当中,楼铎竟然没有去上朝忙政务,而是端坐在位子上,脸色阴沉可怖。 云钰跨进门里,就打了个哈哈,“爹,今天是哪股子香风吹的您今天不用上朝啊?” 楼铎闭口不言,云钰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云裳的手在袖子里没来由的一紧,耳边便传来了云霓的声音。 “老五,你可真有本事,出去一玩儿就是玩儿了一晚上。” 云裳还未说话,云钰听了就挑眉说道,“三姐,云裳是我带出去的,今晚上,大街上有灯会。” 云霓冷笑一声,“老四,你不要想包庇她!我说是这件事了么?” “那是因为什么,请三姐明说。”云裳看向她,声音平静的出奇。 云霓的嘴角依旧挂着一抹让人不舒服的笑容,竟带着五分的寒意,“好,那我就明说,云裳,你昨晚在外面玩儿的快活,可是完结了你娘的心愿的缘故?” 云裳眉心微皱,“三姐这话是从何说起,我娘有什么心愿?” 云霓又哼一声,“罢了,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承认的。王妈!把今天早上的事情说给老五听听。” 王妈上前一步,说道,“三小姐有话,老奴也不客气了,五小姐,要说起来,您这事情做得是不妥当,您为了大夫人做这些本也是无可厚非,可是您为什么不能好言好语的对老爷明说,一定要用这种手段呢?” 云裳还未说话,云钰已经不耐烦,追问道,“直接说重点!” 王妈似乎对云钰还有着那么几分的忌惮,听他催促,立刻说道,“今儿早上,老爷正要上朝,才发现了朝服已经不见了!五小姐呐,这可不是一般的朝服!这是先皇在位的时候亲自赏赐给老爷的呀!可它偏偏就那么不见了!您需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搞不好还要株连九族的呀!” 云裳显然已经习惯了王妈添油加醋的本事。但是她也相信,这一次的事情绝对是闹大了。先皇赏赐的圣物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丢了,这的确是掉脑袋的大事。但是她还没有明白的是,这件事怎么就和自己扯上关系了。 云裳抿了下唇,仰起脸来,“我不明白,这件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要值得父亲和兄长们如此生气?”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云良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她没有那个时间去看云良身边的云峥,只听云霓那冰冷冷的声音又来了。 “哼,你还推脱的真干净,要不是从你的倾芙园里搜出来了爹的朝服,我也是不敢相信你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擅自挪动那样珍贵的一件朝服。” 云裳此时已经毫无顾忌,反问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老五,你不要以为自己把朝服藏在大娘的灵牌之下,就不会有人看见。” 话说到这个时候,二夫人也终于开口,她先是看了一眼楼铎,才说道,“云裳,你思念母亲的心情我们都理解,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私自动你父亲的东西。这是当今圣上圣明,没有追究这件事情,若是龙颜大怒,咱们一家又岂止是性命不保?”她捻起手帕细细的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好似今天真的是满门抄斩的倒霉日子一样。 看楼铎没有反应,她才继续说下去,“就算这些都不追究,可是,你父亲如今身体硬朗,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的衣物放在灵牌之下。” 云裳冷眼旁观,却见云良和云峥都不约而同的露出惋惜的姿态。这幅模样,或许他们是相信了她们的说辞了。云裳也冷冷一笑,“我昨晚出去,至今才回,中间倾芙园里是否进出过什么人,云裳不敢保证。” 二夫人黛眉一动,“倾芙园里除了你和香香丫头,也就是我派过去的那些个小厮和丫头,你这话是在指责谁呢?” 云裳扯了扯嘴角,“云裳不敢指责谁,也不想随便指责别人,只是也希望二夫人能够拿出证据来,不要凭空扣了这么大一个帽子给云裳,云裳晓得事礼,不会用大家的性命开玩笑。” 二夫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云裳会这样说,打了一个眼色给王妈,王妈立刻捧来了那一身朝服,指着上面的香灰对云裳说,“五小姐,您这又要怎么解释?” 第二十八章 不如沉一默 云裳根本不看那些香灰,钟灵毓秀的小脸上都是不屑的神情,轻声一笑,对着正座在上的楼铎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没有做过的事情,谁也不能让我承认。” “你……”云霓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妹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骨子里竟然还这么硬气! 云钰担忧的看着云裳的侧脸,心里不住的叹气,二夫人假惺惺的叹了口气,伸手扶了扶鬓角,“云裳,你给你父亲认个错,就这么难么?” 云裳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这个二夫人果然是个老狐狸!一句话,就把这事情的矛盾升级了,还将这矛盾的矛头直接指向了一家之主的楼铎! 真够狡诈! 楼铎果然看向了自己,云裳咬了咬牙,眼神之中丝毫没有畏惧。“非是云裳不肯认错,是因为……云裳无错!” 楼铎眯了眯眼睛,双目之中爆出一丝冷光,这种神采和那日她在书房当中和他密谋时的眼光截然不同! “你这么目无尊长,知错不改,真是太冥顽不灵了。”二夫人一脸可惜,伸手摸了摸眼睛,“只盼日后你能长长记性,不要让全家人跟着你受了祸害才好。老爷,云裳年幼,你就从轻发落吧,这家法……太严苛,还是不要了吧。” 这话说完,云裳心里头又是一惊,这番话哪里是她替自己讲情?分明是要了自己命的催命符!如果她不点名家法二字,或许楼铎还会顾及自己那日给他出谋的情面对她轻责,而此刻当着全家上下,一家之主的楼铎肯定不会徇私,一定会按照家法来从重处罚! 她刚刚思量完毕,楼铎果然发了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如此冥顽,怎能不好好调教?罚你今日到宗庙去面壁思过一夜,不到明天这个时候,不许起来!” 他刚刚落了话音,就听见云霓在一旁惊怪的叫道,“爹!你这处罚也太清了吧!” 楼铎正待离去,听楼云霓忽然出声,嘴角动了动,似乎是要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出来,但是楼云霓明显感到自己父亲看向自己的那一眼里,似乎蕴含了太多的东西。 二夫人也带着王妈离开,云钰站在那儿没动,二夫人走到门口回头看他一眼,“云钰,你还不走?” 云钰还在犹豫,听见跪在地上的云裳轻轻说了一句,“走吧,四哥。”他凝眉,终是忍下了心,转身和他们离开。 云裳也起身,拉了一把香香,“去宗庙吧。”香香愤愤不满,气的直跺脚,“小姐,王老婆子说那样的话你也信!” 云裳摇头,嘴边却挂上一抹苦笑,“这事由不得我信与不信,而是相爷他信了。”她转过头来对香香说,“你绝不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 香香正要说话,却看见正堂后的一处有人影一晃,立刻扯了扯云裳的衣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云裳也看到那可疑的身影,两人一对眼色,都出了正堂,门口果然站着一个人,却是艾管事。艾管事已久有些佝偻着背脊,见到她很是恭敬的弯下腰,“五小姐,请跟我来。”说完,他就带着她们往宗庙的方向走去。 宗庙在西大院的偏僻之处,这里少有人来,也只是在每年的祭祖之时楼铎才会带着家人和家臣来祭拜,虽是如此,但这里却常年有花匠和护工维护修缮,宗庙里香火不断,虽无人迹,却也没有失了礼数。 扫院子的楼平看见艾管事赶紧过来,“艾管事,您怎么来了。”他话未说完,向他身后一看,更加惊诧,“这……不是香香么?” 真是他乡遇故知,香香显然也没想到在宗庙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遇到一个认识自己的故人,顿时也睁大了眼睛,瞪着那个拿着大扫把的门童看了半天,终于灵光一闪,跳了起来,“楼平!你是楼平!” 楼平也甚是开心,左手抱着扫帚,右手似乎是要过去拉着香香的手好好聊天,可看见了艾管事冷面立于旁边,立刻就缩回了伸到一半的手,尴尬的在短襟上擦了擦手,嘿嘿了两下,“你还记得我呢。” 香香扭捏了一下,脸颊上似乎还升腾起来两团红晕,但是转瞬她似乎又是想到了她们现在可不是来会故人的,顿时心情就低落了下来。艾管事咳嗽一声,说道,“楼平,过来给五小姐见礼。” 楼平显然是惊讶了一回看见站在香香身后的那个毫不起眼的小丫头,云裳本来是听香香和自己的老朋友交心的,听见有人介绍自己,豁然抬头,把正在打量着自己的楼平吓了一跳,倒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当,讪讪的喊了一声,“小的给五小姐请安。” 云裳点了点头,眼光在他身上微微转了一转,发现这个门童的年纪和香香相仿,也同样发现了这个小门童有着一个清秀的脸庞,一双眼睛里闪动着灵动的光。心里忍不住就对他格外上心了几分。 艾管事又咳嗽一声,说道,“五小姐,就请您今天在这儿委屈一晚上吧。” 云裳点点头,“劳烦您带路了。”除此以外,竟然再也没有了其他的话。等艾管事走了之后,楼平才问了出来,“五小姐,恩,您这是……” 香香一马当先,愤愤的拿了两个蒲团放在牌位之前,“别提了,命犯太岁!不行,过几天,我得去找个庙拜拜,去去晦气。” 云裳笑了一下,摇摇头,走到蒲团前噗通跪倒,在自己的那个世界,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随随便便就给人磕头跪拜的场景?除非是那个人已经over了,不然……可是,到了这里来之后,她似乎也被传染上了一幅软骨病…… 楼平叹了一口气,瞧了瞧门外没有人在偷听,这才说道,“香香姐,你们这是不是得罪了二夫人?” 香香气急败坏的摇头,说道,“我们小姐才没那好心情去招惹那个夜叉!是她们惹到头上来了。”她说完又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一旁很安静的云裳说道,“小姐!咱们要想一个办法好好的压她们一头。” 谁知云裳摆了摆手,语气万分诚恳的说道,“香香,你应该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吧。” 香香有些迷惑的看着她,“小姐……” “这相府再大还能大的过千里的堤坝么?千里之堤尚且要畏惧那小小的蚁穴,更何况是咱们的一个相府!如果我们一定要不分轻重在窝里斗个你死我活,那么最后获利最多的一定不是咱们,也不会是二夫人。” “那是谁啊?”香香仍然有些不懂。 “父亲在朝为官,怎么会没有政敌?如果我们后院不宁的话,家族里的勾心斗角如果演变的大了,矛盾闹的深了,那么整个相府就会崩塌,最终获利的,也必然会是那些个藏在暗处的父亲的政敌。”云裳一口气说完了这些,似乎自己的心里也得到了一点安宁。 香香和楼平愣了半晌,香香终于吐了一口气,“小姐!我香香这才算是真正的服了你!我见过以德服人的,还没见过您这样以德服人的!要我说啊,您早晚是要被二夫人和三小姐给捉弄死。”说完还扭了扭小蛮腰表示不满。 云裳不置可否的笑了下,却见楼平在一旁竖起大拇指说道,“我楼平在相府这么多年,今天算是开了眼了!五小姐您这气度!真是……啥也不说了,楼平佩服您!”楼平很江湖范儿的给云裳抱了抱拳,云裳展颜一笑,“你去忙吧。” “以后鞍前马后,单凭小姐您吩咐!”楼平鞠了一躬,转头走了。香香也对着云裳竖起大拇指,“小姐您是真行!这小子当初说什么都不愿意跟着那几位少爷还被老爷打了一顿的事儿,您还记得不?” 云裳一惊,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膝下的蒲团,“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儿了,我怎么记得。” 香香又是叹了口气,“也是,小姐您那会还小着呢,就那么一大点。”她拿手笔画了一下高度,云裳哑然失笑,“我小时候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就长这么点吧。” “咦!谁说不是呢!小姐你小时候可瘦小单薄了!夫人总是拿您的名头去和尚庙里做善事,就是要求佛祖保佑您平平安安的长大啊。”香香神色一暗,“唉,可惜了,夫人处处为您着想,却没算到,自己这么年轻就……” 云裳伸手握了握她的手。 月亮从西边升起,眼见得是一弯明月挂在天边,月光皎洁似水,莹莹地将地上跪着的两个人的影子笼罩。云裳活动了下脖子,动了动自己的重心,然而双腿的不适已经到达了顶点,似乎这一双腿的骨头里都有数千数万只蚂蚁在不断的啃噬那么痛苦难耐。 “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蜜多时,但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恶……”为了平稳自己的越来越乱的心和越来越难耐的痛楚,云裳这个无神主义者不得不默念起来《心经》来缓解自己的痛苦。 身旁的香香似乎已经跪在地上睡着了,头都快弯到了她的肩膀上。云裳苦涩的笑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这个拥有未来智慧的人,竟然也会被逼迫到如此窘迫的地步……渐渐地……意识都开始有些不清不醒,双眼前的景物也随之摇晃变换。 恍惚之间,她听见香香的惊呼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第二十九章 天生鉴定狂 云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过了多长的时间才醒过来的,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里似乎有一团火焰烧的正厉害。在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香香哭红的双眼还有云钰万分焦急的俊脸。 她睁开了一条眼缝,看见她们之后下意识的想扯出一个微笑来让他们安心。但是她刚刚动了动嘴,就感到嘴唇上干裂的难受。 香香只顾着哭,还是云钰心细,看见她痛的皱起眉毛,赶紧招呼香香,“快别哭了,醒了醒了!去拿水来!” 香香顾不上抹眼泪,惊喜连连的唤着,“小姐小姐。”一声声叫的云裳好不哀怨。 就着云钰的手勉强喝了几口,云裳自己也还觉得纳闷,用眼神询问云钰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眼角这一动,却看到了另一个人,顿时有些转不过劲儿来。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陆谨。 他正端着一只药碗,看着自己,那一双安静的眼睛柔和的看着自己,有一点点的嗔怪,还有一些担忧。 云钰重重的叹了口气,“昨天在……宗庙里罚跪,寅时不到的时候,就晕了过去。”说到这里,云钰就觉得十分的烦躁,拿扇子往自己的脑袋上一敲,低声咒骂道,“该死,我怎么就忽然想起来带你去夜市呢?” 云裳喝了一点水,觉得嗓子里的那团火稍微好了一点,张张口一说话,声音果然低了很多,“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云钰转脸来看她,脸上竟然是几丝忍不住的激动。云裳瞧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自己的担心不无道理,刚才那一句话说得也绝不是一句单纯的宽慰的话。 陆谨似乎还有些怔忪,香香更是哭的昏了头,根本不得其中的章法。 云裳动了动身上,发觉除了双腿还是麻木不仁之外,身上并没有其他的不适之感,略略宽了宽心,陆谨伸手想要扶她,却有些窘然的缩了回去。云裳朝他微微笑了一下,香香扶着她靠着枕头坐好,摸到云裳双手冰凉,忍不住又开始抹眼泪。云裳没那么大的力气,只能拍了拍她的手背。 第17节 云裳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了一下,这才说道,“四哥你之所以会带着我去夜市,还不是因为有人传递了这个消息给你?如果没有人说起这事儿,或许我们谁都不会想到要出去玩儿,对不对?” 云钰看着她,目光有些闪动,“云裳……” 云裳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这里都明白,四哥你不需要多说。”见云钰十分的难以释怀的样子,云裳只好苦笑了下,“昨天王妈刚说了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也想过,这是不是她们和你一起联手给我演的一场调虎离山。” 她这么说的时候,云钰的脸上闪过各种表情,陆谨听着她们这一对兄妹的对话,眉头拧了一个疙瘩,他已经大概听出了云裳话中的意思。 “可是,四哥,真正要对你道歉的人,应该是我吧。”云裳微微甩了甩头,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好笑,“抱歉,四哥,我竟然有那么一刻去怀疑你。”云钰喉咙一动,云裳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四哥,就算是你真的是和她们联手也不要告诉我。” “你是我在相府的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如果你也……,四哥,给我一个在这里继续存活下去的理由好么?至少,不要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相信的……给我一点希望……求你。”云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再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头酸溜溜的,也许这是因为她在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里早已经见得太多了这样的尔虞我诈和不择手段。所以下意识里,她对这个神秘而悠远的古代社会存了这样的一点期盼。 眼前……她甚至害怕云钰那张薄薄的唇里吐出让她害怕的字眼,那样会让她觉得更加的惶恐难安。 云钰的眼睛里反复的滚动着复杂的神色,到最后,他只是轻轻勾了勾唇,刷拉拉展开扇子,似乎是要借这个动作来扇掉自己心头的奇怪感觉。 他看着那一对侬丽的眼睛,尽管里面已经黯淡了一些神采,但还是那样的剔透玲珑如同两汪水银般清澈。 终于还是吐出一句。 “和我没有关系。整件事,从头到尾。” 云裳抿唇而笑,看向眉头深锁的陆谨,“怎么连陆大哥都来了?我哪里有那么严重?” 陆谨是个实在人,听见这话,顿时反驳道,“云裳,这一次你是真的很严重。” 香香一听立马冲过来,却在半途哎呀呀的叫唤一声,云钰赶紧回手扶住她,“你们两个现在都是病秧子,都很严重。” 香香揉着腿坐在椅子上,边揉边说,“小姐你从前的摔伤难道也忘了么?” 云裳愣了愣,看着陆谨说道,“难道是动了旧伤?” 陆谨沉痛的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药碗给了她,说道,“就算是香香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你这一次是新伤旧伤重叠,你这腿早些年受过极重的外伤,现在可是一点冷气和辛苦都受不得。” 云钰彻底愣住,问香香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云裳小时候摔伤过?” 香香咬了咬唇,看着云裳说道,“小姐随大夫人到扬州之后不久,忽然有一阵很喜欢上树,终于有一次从大槐树上掉了下来,摔伤了双腿。那一次,要不是遇到了一个云游的高僧,小姐这辈子就站不起来了。” 云裳苦笑了一下,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么痛苦,那时候的自己……无非是试一试能不能用这种方法回家而已。 陆谨听得一愣一愣的,“真想不到,你小时候这么调皮。”云裳有点不好意思,喝光了碗里的药水,把空碗递给香香,却被陆谨半路劫走。云裳一愣的功夫,就听见外面有人说,“五小姐正在养病,您……” “麻烦你通报一声,我们是云裳的朋友。”听着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的声音。但是听脚步声,却不像是一个人的声音。 “我去看看。”云钰转身出去,不大一会儿就带来了几个人,香香已经替云裳大概梳理了下一头秀发,又将床上简单的收拾了一番,陆谨背对着她站在门前,忽然“咦”了一声。 香香叼着一根发带把她的一头秀发都扎了起来,扎完之后满意的拍了拍手,“这样看着才精神。” 陆谨这时候转过身来对着云裳说道,“是顾籽萄她们来了。” 云裳在脑子里想了想,大致是想起来了个轮廓,抬眼看过去,果然看到了那天在酒楼里见到过的几个人的身影,但是有那么一个人,她是没有见过的。她不解的向云钰那边看去,却见到云钰和陆谨两个人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自己没见过的男子。 那男子周身上下流淌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贵气和傲气,不似一般的官宦人家子弟,看身上穿戴也都是精致奢华,光是他腰上的丝绦带别着的那枚玉珏,就是价值连城。但是云裳却下意识的不喜欢这个人,因为这个人虽然是富贵清灼,但是,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阴沉森冷,让人心里不舒服。 云裳错开眼神,不再看他,而是转头将视线放在了顾籽萄的身上,展开一丝的笑意,“顾姐姐,你也来了。” 顾籽萄快人快语直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一看她双腿紧紧的被被褥裹住,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眼眶就有些犯红,“还疼不疼?” 云裳摇了摇头,浅笑道,“是我身子骨太弱了,叫姐姐见笑。”她沉吟了下,又对着顾籽萄背后的紫衣女子笑道,“连紫湘姐姐都来了,快些请坐吧,香香……唔,你能去泡茶来么?” 香香咬着牙,撑着桌子站起来,“能!咱们倾芙园难得的热闹,我去泡茶。”刚走没两步就冷汗直流,看来是腿疼的够呛。 云裳叹了口气。云钰直接叫道,“雅墨,去泡茶来。”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 顾籽萄清秀的脸上闪过疑惑,“云裳,你到底是怎么惹了相爷生气?怎么被罚得这么重?” 云裳随意的摆了摆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都过去了,咱们就不提了罢。唉,顾姐姐,你带来的这好东西是给我的么?”她的眼光落在了顾籽萄手里的精致小盒子。顾籽萄是个没心眼儿的,听她这么一说,又看她这么高兴,立马来了兴致,挨着她身边坐下,打开小盒子,小心翼翼的取出来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根通体发红的簪子,上面有着不规则的花纹,暗暗的,淡淡的,有点黑色的丝线图案,煞是好看。云裳拿起来在太阳光底下照了照。 她在没有悲催的穿越之前,是一名职业的奢侈品鉴定大师,对这种东西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拿起来几乎是不加思考的就说道。 “南海里的红珊瑚么?啧啧,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她又拿起来簪子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出水还不到三个月。样式基本上是尊重了珊瑚的原貌,稍作修饰,不过,这造型倒也别致。”她说着轻笑了下,再抬头时,却看到房间里的几个人都在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看着自己,云裳悔恨的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等一下,她要如何给这些人解释? 第三十章 丢失的死穴 云钰第一个回过神来,一双眼睛里写着的都是不可思议,陆谨更是惊喜连连,那满眼的惊艳已经渗透出他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倒是一旁的顾籽萄惊叫起来,“云钰哥哥!你这个妹妹怎么懂得这么多?我婶婶把这东西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一根红木身上长得枝桠子呢!天!我可说不出云裳这么多的门道出来。” 云裳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嘿嘿了两下,偷眼却看到了那一旁一直闭口不言的冷面男子眼角微微一动,忽然有那么一点的异样感觉升腾起来,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它就那么真真切切的存在了。 云钰自己也感到纳闷,“哎?云裳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些?也是文先生教你的么?” 云裳正要打马虎眼糊弄过去,却听见外面一阵骚乱。 几个人不约而同往外看去,雅墨从外面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被云钰瞪了一眼,雅墨吞了吞唾沫,走到他跟前低声耳语了几句。云裳瞧见云钰的神色也随之一动,心里更加好奇,也许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情,而且是不方便在这几个人眼前说的事情,所以云钰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吧? 云钰朝众位拱了拱手,“府中有些小事要去处理,各位先稍坐,云钰稍后就来。” 陆谨和他交情最好,随后跟了出去,两人在院子里嘀嘀咕咕的说了点什么,连陆谨的脸色都变了,很古怪的看了一眼屋里的云裳。虽然隔着的距离有点远,但是云裳还是清楚的知道陆谨的这一眼看的就是自己这里。 云裳看了看“万事通”香香,可惜了香香这个时候却也是不能行走,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云裳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香香眼神最尖,瞧见小姐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嘟了嘟嘴巴,很遗憾的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或许是云裳总是往这边看,云钰有所察觉,聊起眼皮,朝她点了点头,似乎是表示这件事情,他能搞定一样。既然是云钰觉得能搞定,那么,她就不应该再担心什么了吧。 一旁的顾籽萄看见他们兄妹两人一来一往的眼神,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瞧,这兄妹二人的感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要不是知道他俩是兄妹啊,我还真要以为他们是一对青梅竹马呢。” 云裳撇了撇嘴,暗想这古代的女子也不是都个个的那么温婉贤良,这个顾籽萄看起来就是个异类,也是个不墨守成规的主儿,不过……这洒脱不羁的性格倒是很适合她的胃口。 听她这么一说,一直不说话的神秘公子也勾了勾唇,似乎是露出了一个微笑来,云裳盯着她瞧了瞧,忽然觉得这男人其实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 紫湘抿嘴偷笑,顾籽萄看见云裳盯着那神秘冷面公子发傻,也笑了起来,“我才说这两人是青梅竹马,这姑娘就开始瞧别的俊俏公子哥儿去啦!” 云裳摇了摇头,“顾姐姐,你就不能有一刻的功夫别消遣我啊。” 顾籽萄笑够了,拍了拍手,说道,“我来给你们介绍,这是楼相的五千金,我就不多说了,这一位,嗯……”云裳不知道顾籽萄说到这里的时候为什么要停下来,而顾籽萄接下来要说的这句话则更是让云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一位是紫湘的兄长,你就叫他二爷好了。反正以后呀,说不准大家都还会聚在一起。” 云裳听得云里雾里,而那边的冷面神秘公子已经转过身,朝院子里的云钰和陆谨走了过去,云裳纳闷的瞧见陆谨在看见他走出来之后,神色顿时严肃了很多,不似刚才和云钰说话时那样的轻松自然。 她在心里忍不住又打了一个问号。 看起来这个神秘冷面男,还真的是够神秘。 几个男人在外面低低的说了点什么,最后陆谨随着那神秘男走了,剩下云钰,云裳忽然觉得这个兄长颀长的身影这个时候看起来竟然有那么一点的落寞。 看到神秘男离开,紫湘也坐不住,简单的嘱咐了云裳几句就走了,剩下顾籽萄一个,云裳本来以为她也会走,但是没想到顾籽萄不仅没走,反而坐的离她更近,云裳有些不解的看着她,顾籽萄朝她眨了眨大眼睛,有些调皮的说,“你那个小婢女也受伤了吧?看来是要我慷慨大方的留下来照顾伤员的时候了。” 云裳明白过来,有点傻眼,“这怎么能行呢?”她和顾籽萄并不是多熟悉,充其量只能算是投缘而已,再说自己现在下地什么的都是困难,她要吃要喝,要拉要尿的,怎么好意思在一个陌生的同龄女子面前解决。就是香香……她也没能释然到这个地步。 顾籽萄摆了摆手,一指走进来的云钰,“我说,你总不至于要让你哥哥伺候你吧?” 云裳一愣,“那倒不会,可是,四哥,咱们府上就没有医生了么?怎么让陆大哥半夜跑来,再说……上一次,我还欠了他人情……” 房间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就剩下他们几个,云钰看起来也没把顾籽萄当做外人,颓然的往椅子里一坐,说,“别提咱家的大夫,说起来就来气,咱们家那个大府几天以前就不知所踪了,昨天半夜你忽然发病,全府的人都在找他,今天刚刚才有了准信儿,有人看见他在去京郊的路上被一群人打死了。” “打死了?”顾籽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还是香香扶住了她,云裳也感到十分的诧异,“怎么就让人打死了?” 云钰锁了眉头,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他这个人来时路子就不正,搞不好是江湖中人,跑到咱家避难来了,这一出府,就着了人家的道儿,不过说起来也实在可惜,那老头子的医术还是不错的。” 云裳没有见过那个大夫,也没什么感情,跟着唏嘘了一会儿,也就作罢。顾籽萄摸了摸她的额头,“倒是不发热,我看你这腿还是得多养着,我们家里那个大夫也还说得过去,你要是不放心陆大哥的手艺,叫上我们家那个来瞧瞧也是好的。” 云裳没来及推辞,就听云钰说,“那样也好,我老爹和陆大哥他爹一向不和,他总来,也的确不是个长远之计。”云裳一听自家兄长都这么说了,也就只好作罢。 顾籽萄看见她还是有点犹豫的样子,跺了跺脚似乎是狠下了心,“哎呀,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执拗呢!我是想着要跑出来住上些日子才好呀。你不知道,我爹他最近正在给我张罗婚事,三天两头的弄个相亲的小宴席,真真的是烦也烦死了。” 云裳瞪大眼睛,在这个时空里听见“相亲”这两个字的感觉,还真是微妙。于是乎也就只好默默接受了顾籽萄的建议。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过的风调雨顺,楼云霓翻盘得手,暂时没了什么动静,云裳腿伤难捱,根本下不了床,这中间楼铎倒是来过一次,云裳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就推托了。父女俩也没见上一面,而且,听云钰说,这些日子,楼铎所有的工作重心都转移到了对那个死翘翘的大夫的身上,根本对她没什么兴趣,只是这些日子最苦了文先生,他每天要抱着一堆书来给云裳上课,偶尔顾籽萄也会一起旁听。 唯一不同的,是每一次文先生走之前,都会支开顾籽萄或者是云钰,单独和云裳呆一会儿。顾籽萄在外面有时也能听到他们俩一声高一声低的讨论着什么,反正都是些自己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内容。 总而言之,云裳对这几天的日子倒是甚是满意,没有楼云霓的蓄意挑拨,她也不用去面对二夫人和王妈的嘴脸,文先生看在自己受伤的份儿上,还每次多讲上好多的奇闻异事,一本兵书没用多久就被自己翻阅的所剩无几,这种日子,使她觉得好生安逸。 香香没有旧疾,自然好的要快一些,第六七天的时候就已经能满地走,每天都跑到她这里来说闲话,只是无意之中,云裳发觉香香这几天的神色有些异样,不由询问。 香香起先也是推辞不说,后来云裳问的急了,这才支支吾吾的说了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事情,就是……就是……” 云裳知道香香的性子,在她说来天大的事情,那就一定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要是她说的小事,那就一定是天大的大事!所以,当香香说没什么特殊的事情的时候,云裳就感觉自己的后背开始冒凉气,狠了狠心,追问下去,“那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又是什么事情呢?” 香香也咬了咬牙,才痛下决心似的说道,“小姐我和你说了,你可千万别着急,别动气。” 云裳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已经发生了这样了不得的大事?当下就觉得头皮发麻,“你说,我挺得住。” “那我可说了。”香香亦咬了一回牙。说道,“小姐你平时用来记东西的那个本子,不见了!” 这一下云裳可再也坐不住,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膝盖忽然吃力痛的她大呼小叫,“什么叫不见了?不见了多久?你有没有到处找过?” 不是她太紧张那个记事本,而是……那里面记载了她最大的秘密,那是她最不能为人所知的死穴! 第三十一章 得寸太进尺 香香没想到云裳会这么大的反应,虽然她也知道云裳的那个本子十分的神秘,就是自己这个云裳的贴身丫鬟,也不能看上一眼。但是……尽管云裳已经如此的反应,她还是决定将这底下的事情一次性和她说个清楚。 她扯了扯云裳的袖子,云裳青着一张脸,看着香香欲言又止的样子,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说!还有什么让我吃惊的,都统统的说出来!” 香香只觉得嗓子眼儿都发干,却也不敢再隐瞒,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这几天咱们丢的东西可不止是一个本子,恩,还有您从扬州带出来的水香胭脂,恩……犀牛角的梳子……梳妆匣,盘头簪……” 香香以为放在谁身上丢了这么多的东西,谁都会很生气的吧?可是,她的这位小姐,刚刚分明已经吃惊得成了这幅样子,但是却在自己说完这些东西的时候没有再一次的表露出来一丁点的气愤和恼怒。 这让她感到很困惑。 “小姐!你不会是气傻了吧?这么大的事情,您看我们要不要去禀告给相爷知道啊?” 云裳屁股一沉,坐在了椅子上,神情有些木然的揉捏着自己的双腿,对于香香的提议竟然是闭口不言,长而浓密的黑发挡在她的半边侧脸,让人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也就无从判断她此刻是喜是悲,更不知道她在琢磨什么。 只是这种无言的沉默,更让人觉得有一种窒息的郁闷和压抑,香香担忧的看着她的侧脸,那一半露在外面的小脸,精致如瓷,眉未勾勒,也显出远山之姿,朱唇未点,亦有红樱之润,只那一幅容颜上丝毫没有一点血色,让人看得好不怜惜。 香香暗暗叹息,这样一个绝色的佳人莫非真要将自己最好的这些年华,稀里糊涂的葬送在这个险象环生的相府里么? 她横了心思,对云裳说道,“小姐,我们不如搬出去吧?” 云裳嘴角一动,抬眼看她道,“说的容易,搬到哪里?” “随便哪里都好,只要能搬出去。”香香似乎是在逃避什么,支支吾吾的说,“这相府真是太可怕了,我原先以为充其量不过是一般的大门大户,我香香也不是没待过大家大户,可现在,可现在啊……小姐,现在已经开始死人了……” 云裳疲倦的拿手指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手指顺着额头一路滑进了头发里,用力捏了捏头皮,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提起点精神来似的。 沉吟了半晌,这才说,“死人这种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更何况那个大夫是江湖中人和相府本无关系。不过你说的搬出去住倒是不错。”她颓然的往后靠了靠,“有些人只要住在一起,就会生事端。” “那小姐咱们要怎么才能搬出去呢?”香香也开始犯难。 第18节 云裳不怀好意的勾了勾唇,“就这么搬出去的话,我这心里头也咽不下去这口气,得寸进尺,也要有个限度,这样无休止的挑衅,她真的当我楼云裳是泥捏的娃娃,随她摆弄么?” 香香一愣,立时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你要如何?” “不急,总会有机会。”云裳说着话,有意无意的将视线放在自己已经大有好转的双腿上。她不是圣母玛利亚,也不是依靠别人才能存活的菟丝草,有些事,她不采取什么措施,并不代表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她只是在等待她露出破绽而已。 三天以后,云裳已经可以下地走动。早上在房中听文先生讲课的时候,她就听见前院里一阵热闹,吵吵闹闹的声音让文先生很是不悦,匆匆讲了一段就让云裳自己参透去了。顾籽萄神神秘秘的进来对她说,“你猜前院来了什么人?” 云裳摇头,“顾姐姐就直说吧。我听着前头也是闹哄哄的,不知道是怎么的了。” 顾籽萄呵呵笑了下,“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么?我爹要给我弄相亲小宴,这不我躲到你这里,这前头啊,是你姐姐楼云霓的相亲小宴呢。”她说完脸上还带上了一点好奇,“我还真没见过相亲小宴是个什么样儿呢。” 云裳转了转眼珠,说道,“我也没见过,要不这样,顾姐姐你和香香扶我过去,咱们也瞧瞧热闹。” 顾籽萄有点犹豫,“你这样能行么?” 云裳拍了拍胸口,“没问题,我是养伤,又不是禁足。当然没关系。”三个人给云裳带了一把椅子,这就偷偷摸摸的到了前院,云裳眼尖,在人群之中找了一圈没找到云霓。顾籽萄被厨房的香味吸引,对着云裳低声说道,“你那个倾芙园也太不像话,我来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吃到什么好吃的,你等着,我去厨房瞧瞧,顺便弄点好吃的出来,给咱们打打牙祭。” 香香惊讶了一回,上下打量着顾籽萄,“顾小姐,你是咱们京城有名的名媛吧。” 顾籽萄满不在乎的戚了一声,“名媛值几个钱?哪有吃饱了肚子重要,你们在这儿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云裳笑了下,朝她摆了摆手,“你动作小心点,被人看见,我可帮不上你。” “包在我身上。”顾籽萄转身离去。 她走后,云裳对着香香打了个招呼,香香弯下腰,云裳轻轻低估了几句,香香学着刚才顾籽萄的样子拍了拍胸口,“放心!”说完就跑开了。云裳所在的这个位置距离前院的正门还有一点距离,能听见里面的声音,可里面的人如果不出来的话,是很难发现她的,云裳坐在椅子上,躲在树荫里倒也舒服。 过不大一会儿的功夫,香香就回来了,看来是走得急了,脸上都是汗水,“小姐……”她低低的说了一顿,云裳笑了起来,“你待会儿机灵点,等着叫人来就行了。” 香香点点头,“小姐,你小心点。” 云裳自己站了起来,扶着树木慢慢走着,按照香香打探来的消息,她走到前院的鱼池所在,一看,果然看见了云霓的背影,她正以一个婀娜多姿的姿态斜靠在鱼池上,似乎是看的入神,根本没在意到自己身后有人靠近。 云裳勾了勾唇角,蹑手蹑脚的走到她的背后,朝她的后颈轻轻吹了一口气,阴森森的喊了一声,“楼云霓,你在做什么?” “啊!”云霓正在看鱼,脑子里头琢磨着一会儿相亲的事儿,心思根本就没在这上面,猛听得背后有女人低低沉沉的声音,又觉得背后一冷,顿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撑着鱼池的手臂一抖,这大半个身子就悬空挂在了鱼池之上。 “哎呀!”一声,云霓的身形就不见了。 云裳根本不往那边瞧,耳轮中听见噗通一声,云霓就跌进了鱼池里,水花都溅起来老高,还有数十尾金鱼被震得四处乱跳,云霓是个旱鸭子,饶是这水塘不深,也吓了她半死,跌进去之后胡乱的扑腾,可怜那些刚刚从半空落回水池里的小金鱼们才重新入水,就被云霓的胳膊砸得七荤八素,有几条顿时就翻了肚皮,白花花的肚皮朝天,看得人心里直发酸。 云裳这才后知后觉的拿着一根树枝探进水池里给云霓递了过去,嘴里一边喊着,“快来人啊!有人落水啦!”云裳这边才一亮嗓子,那边香香的大嗓门就开始讲她的话重复了一遍,自然她的声波是波及的更广。 “三姐,你可抓紧了,别松手哇。”云裳真心佩服起自己的演技,这种状况下竟然没有笑场。 “救命啊!救命!”云霓这回吓得够呛,在水里不住的扑腾,如同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云裳那根树枝,头顶上,发髻上,衣服上到处都挂上了绿油油的水草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贴在她的脸颊上,黑乎乎的,黏.腻腻的,似乎还会动,云裳看得一阵作呕,云霓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也顾不上喝了好几口水,大声喊了起来,“楼云裳!你不许……松……手!” 云裳心里偷笑,听外面急急忙忙的嘈杂的脚步声,轻声说,“你放心,我还不会那么没人性。” 她本来就只是想出出这口恶气,看她出点笑话也就算了,实在没有必要在三言两语之间就要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她虽不是圣母,也不是吃人的潘多拉。 “快点捞人上来!云裳,这是怎么回事!”楼铎一马当先带着云良和云峥闯了进来,见到云霓的脑袋在水池里一冒一冒的,连呼救的声音都弱了,情形煞是凶险。艾管事眉头一拧,长褂来不及脱掉就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两个小厮又跟着跳进水塘里,跟着他一起把已经瘫痪了的楼云霓担了出来。 云裳双腿刚刚复原,这一顿闹也站立不住,晃了两晃就往后倒了过去,云钰手疾眼快一把抱住她,云裳也站立不住,扶着云钰的腿就坐在了地上,脸色也十分苍白。看起来也是吓得够呛。 二夫人从外头一路小跑的赶来,人还没到,就已经一声,“我的儿”一声,“我的肉”的乱叫,听得楼铎的眉头都跟着乱颤。 众人都围拢上来,见云霓被平放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发青,竟然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二夫人一下扑上来抱着云霓哭天抢地,“云霓啊!我的儿啊!你醒醒来啊!” 楼铎亦是一脸难以相信。 “云裳,这是怎么回事!”语气之间已经听不出是否动怒。 云钰扶着云裳站起来,云裳冷冷的看了一眼楼铎,“父亲,这时候追究事情的责任也没意义,还是让我先看看三姐吧。” 云钰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对对,用上次救香香那招,快。”云裳轻轻看了他一眼,仅是这一眼,却让云钰觉得有着太多的内容,下一句话他竟然说不出来了。 第三十二章 能死亦能生 楼铎尚未开口,云裳就被二夫人一把抓了过去,那个平日里优雅高贵的女人此刻满脸泪痕,一张脸上梨花带雨,哭得妆也花了,发髻也凌乱了,那只抓着云裳袖子的手似乎有着千钧的力道,竟然抓的云裳的胳膊一阵酸痛难耐。 “云裳,你救救她,你救救你姐姐啊!”那一双凤眼当中,竟然都是祈求,看的云裳心里一阵发抖,不动声色的挣脱开她的大手钳制,众人见她过来都让出一条路来,陆谨在人群的正当中,正在为难。见到云裳进来,十分欣喜,“云裳,你来的正好,快来帮忙。” 云裳微微一笑,也不等他说话,直接就解开了云霓上衣的两颗扣子,让她的头颈保持平衡,陆谨脸上一红,有些不自然的把脸别开了些。 云裳做这种事已经是一回生两回熟,将云霓的位置摆好,双手交握按在她胸口上,一下,两下,三下,每按下一次,云霓就吐出一口水来,开始时是些清水,后来就变做了带着污泥的污水。云裳又按了几次,确定她没有东西可吐,这才松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将手指放在她的鼻翼之下,感到她的呼吸急促,却也趋于平稳,这才安心下来,转过头对楼铎说道,“姐姐应该无碍了。” 二夫人长出一口气,一下瘫坐在地上,王妈在后面搀着她,不住的劝慰。楼铎点了点头,有些歉意的对着陆谨说道,“陆公子你看今日这事……” 陆谨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抱拳,“伯父不必挂在心上,先让云霓妹子好好休养,其他的事,容后再议吧。” 云裳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陆家本来是和楼家也没什么交情,北侯陆灿和丞相楼铎虽然不是政敌,也不是什么至交好友,云裳不明白为什么楼铎会突然对陆谨这么客气。 陆谨似乎还有些放心不下的转头看了看云霓,但是云裳却感到他那一对沉沉的目光,竟然是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未反应过来这中间的曲折原由,陆谨就已经和楼铎告辞离去。 小厮们都在忙着将云霓抬回卧室,二夫人被王妈搀扶起来,已经有点语无伦次,“快,快去找京城最好的大夫来,楼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不能有什么意外。” 楼铎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脚步一滞,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但在看见她那苍白的脸和颤抖的嘴唇的时候,他的气势也减低了几分,“楼家不止有云霓一个女儿。” 二夫人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眼中有了一丝神采,“是,是,我真是急昏了头,云裳,你不要放在心上。” 云裳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 云钰忙着去找大夫,临走的时候再她身边低低的说了一句,“一会儿别乱走,我来找你。” 一群人都忙的鸡飞狗跳,云裳瞧着云霓没有性命之忧,一瘸一拐的让香香扶着往回走,她就知道不等云钰来找自己,楼铎也会打发人来的。 果不其然,不大一会儿的功夫艾管事就来找人。云裳也不推辞,跟着他到了楼铎的书房里。 楼铎一见她来,屏退了其他的小厮,连艾管事他也让他出去候着。 云裳腿伤才好,楼铎指了指椅子,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去,说真的,她闹了这么一出之后,这两条腿就好像是刚长出来的似的,连弯都转不过来了。 楼铎定睛打量了一番云裳,沉声说道,“云裳,今天的事,你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云裳哦了一声,如实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当然要除了将她惊吓云霓的那一段之外。 楼铎显然也不信她的说辞,云裳也不再多做描述,是信是不信,楼铎想来自有分晓。 楼铎沉默片刻,才说道,“云裳,你在相府过的可还习惯?” 云裳心领神会,叹了口气,“女儿在南方小镇久居,身有陋习,饮食和习惯都和京城截然不同。” 楼铎又陷入沉默,云裳知道自己的时机到了,便试探性的说道,“我听说京城里的许多大门大户的人家在子女长到一定年岁的时候都会和父母分居,不知是真是假。” 楼铎仰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你意已决?”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又舒服,云裳站起身来,对着楼铎说道,“是,我意已决。” 楼铎点了点头,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一样,拿出一叠银票来放到桌角,“在落雁街上,有一处宅子,是楼家的产业,我早些年为你母亲置下,可惜……”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那平静的声音里竟然没有了一丁点的波澜,“你如今去住了,也是一样。” 云裳揣摩了一回他这话的意思,觉得没有什么特殊,走上前去,从桌角上拿起那一堆银票来揣在怀里。“走之前,我想去看看姐姐。不知可不可以。” 楼铎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每月我会让艾管事过去给你送些月例银子,文先生与你同去。” ****************** 云裳到了的时候,云霓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受了惊吓,不怎么想和别人说话。云裳坐在她的床边,把香香留在门外,见她一副形容憔悴,倒也有几分不忍,可她害自己双腿近毁,这样想来,倒也算是打个平手。 云霓见她进来,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身去,面朝里,不理她。 云裳轻轻一笑,靠在床旁的桌子上,等了半晌,两个人谁都不说话,最后还是云霓沉不住气了,一掀被子坐了起来,拿手指着云裳的鼻子骂道,“你还敢来!” “我如何不敢来?”她越生气云裳就越觉得好笑,拿手扶了扶鬓间的晚香玉,侧目看去,云霓被她气得有些语塞,“你要是不服气,可以去告诉父亲,你究竟是怎么跌进水池里去的?” 云霓是个好胜的性子,云裳料定她是肯定不会轻易将这一段事情的真相和楼铎或者是二夫人说的。 云霓耿直了脖子,咬了咬牙,“你来做什么?” 两人话已经说破,也就不需要再绕什么圈子,索性实打实的直来直往的说了最好,云裳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拿来。” “什么?”云霓抬头看她。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这个妹妹其实……很漂亮。 云裳不知她在想什么,手平平的摆在她的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移动的意思,“那个本子,拿来。” 云霓哼一声,转过头来看她,眼中多了些挑衅,“我为什么要给你?” “因为你拿着它,根本看不懂上面的一个字。”云裳心里有底,说话的时候也不自觉的沉稳了很多。 “你……你怎么知道我看不懂?”云霓这一次忘了掩饰,直言不讳的问了出来,问完了才想起来,又缩回了脖子,不看云裳。 云裳淡淡一笑,为什么看不懂?这是自然,她在能够运用这里的文字之后就开始写一些日记,但是身边一直有这么一个蹦蹦跳跳的丫鬟的话,无论她怎么藏这日记本想不让人发现都是不太可能的事。 于是云裳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在这个日记本上用的文字,都是……英文。 用英文来写,碰到自己也不会的单词就用拼音来代替,这些年来每逢遇到什么大事的时候她都会记下来,一年一个本子,在新年的那一天,再把这一年的日记本,烧掉。 她在那段根本没法和这里的人交流的日子里,全靠这个日记本才能让自己的心情得以舒缓。而这本子如今却落在了楼云霓的手上,她怎么能不着急。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让自己流露出来一丁点的焦急难耐,因为她已经吃定了那东西放在楼云霓的手上也没什么作用,而且……她还有杀手锏。 云裳上前一步,呵气如兰,在她的耳边说道,“三姐,那东西,你拿在手里不好。” 云霓打了个冷战,反问道,“怎么不好?” “实不相瞒,我母亲一心向佛,在扬州的这些日子,她结识了一位世外的高僧,传授她一些咒术法术,我跟随母亲身边,多少也学会一些皮毛。而那个本子就是我用来记录那些咒语的本子。” 云霓还有些不信,又听云裳说,“姐姐不需多虑,你可还记得我母亲的棺椁?棺中无尸,可就算是我,也不知道母亲的失身是什么时候离开棺椁的。还有你今日,无缘无故就跌进了池塘里,想来你那时候肯定是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所以才会那样的失态,对不对?” 云霓愣了一愣,耳边似乎又浮现出了那时候那个奇怪的声音,顿时冷汗湿了重背,往后缩了缩身子,惊恐万状的瞪着云裳看,“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 云霓咬了咬下唇,从枕头底下,取出来一个牛皮色的本子来丢给她,云裳接过妥帖收好,她一见自己达成了目的,索性往后一坐,靠在椅背上。楼云霓似乎很不喜欢她一直坐在这里。反问道,“东西已经给你了,你还不走?” 云裳站起身,冷冷一笑,竟有些许惊华弄月的神色,“你看,一个人的生死就这么简单,前一刻你还在鬼门关上盘旋,后一刻你就能对我发脾气。楼云霓。”她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叫出了她的名字,墨色的瞳孔里散发出危险且邪魅的味道,“我们两个人,谁都可以让谁生,也可以让彼此顷刻丧命,三姐,我只劝你日后行事要三思后行,因为我们谁都不能保证会一直有这样死里逃生的好运气了。” 第三十三章 无心误姻缘 楼云钰找到云裳的时候,她正躺在倾芙园的一块大石上休憩,难得身边没有香香的吵闹,也顺利完满的解决了楼云霓偷盗日记本的事情,云裳觉得心中无限的畅快舒爽,随意拿袖子擦了擦那块大石头,就躺了上去,冰凉凉的倒是沁人心脾,脸颊贴在石壁之上,有些许苔藓苍然的味道,云裳拿手指摸了摸,触手柔软,心里倒也没有觉得这石头不干净,她这一躺下去,竟然真的睡着了。 云钰瞧着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这个少女,心里哭笑不得。她前两天还咬牙苦撑着腿上的疾病,今天就又这么心安理得的睡在院子里,真让人捉摸不透。 云钰瞧了她一会儿,见她不醒,准备离开,他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香香恰好出来寻找云裳,和他走个面对面,她刚要说话,云钰就朝她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吵。 第19节 “四爷。你在这儿干什么啊?”香香凑上前来,鬼头鬼脑的问,云钰摇了摇头,指了指睡在一旁的云裳,香香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云钰又压低了声音问她道,“你怎么来了?” 香香悄悄回答道,“小姐去找三小姐了,去了很久没有回来,我怕她吃亏,就出来找找看。”她说完挠了挠脑袋,“谁知道她倒松心,躺在这儿睡着了。” 云钰愣了一下,又问,“她去找三姐做什么?” 说到这个,香香就觉得心里头气得不行,“三小姐太过分了!居然趁着小姐生病的这一段时间里,让手下的小厮丫头去偷小姐带来的东西,梳妆匣子,梳子,还有您上次给小姐买的胭脂,都被拿走了。” 云钰脸色沉了几分,“我怎么没听她说起来过?” 香香很老成的摇了摇头,“小姐是不会对别人说起这些的。四爷,您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云钰唉了一声,“去把她叫起来吧,睡得功夫也不短了,她腿没好利索,躺石头上也不是个事儿。” 香香把那个贪睡的女子唤醒,云裳揉着眼睛,一幅睡眼惺忪的问道,“香香你煮了早饭啦?” 香香替她揉了揉额头,“我的好小姐唉,这晚饭还没吃,做的什么早饭?” 云裳抬眼乜斜了一眼天边,见赤霞当空,一轮夕阳势大力沉的往西边坠去,恍然惊觉自己已经睡了这么久。再抬眼看,又吓了一跳,面前不止有香香一个,原来还有一个,面如冠玉,身姿风流,不是楼云钰是谁?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占到自己身边的?云裳忍不住晃神,又见这两个人都是一副含笑的模样,半晌才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后知后觉的说道,“天!我是睡着了么?” 云钰瞧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哑然失笑,“腿上的伤还没好,怎么就这么乱来?真要是着了风寒,少不得又要陆谨那厮跟着干着急。” 云裳还没说话,香香已经对这种绯闻八卦完全理解的开了腔,“啊!四少爷!难道你是说……陆大少爷对小姐她……哎哟!”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裳赏了一个爆栗在脑袋上,“坏嘴的丫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香香委委屈屈的嘟了嘴巴,“明明就是如此啊!四爷,您给评评理。” 云钰做出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来,对着云裳说道,“我瞧着这事儿是香香在理。” “啊?四哥!”云裳很是不能理解云钰做出的这个白痴的结论。 云钰倒是坦然,说道,“难道小妹你没有对陆谨那厮有什么想法么?” 云裳听他话中还有后音,一时又不能理解他的用意,只能实打实的摇了摇头,“没想法。” 云钰这一次倒是吃了一惊的模样,把扇子一挥,“这就奇了怪了!小妹你既然对陆谨那厮没甚想法的话……”他的话说到这里,却稍稍的停顿了一下,继而神秘的笑了下,说道,“那你又为何故意搅乱了三姐的相亲小宴?” 这一句话说出来,云裳的嘴巴彻底张大成一个鸡蛋的形状,再看香香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等一下……”云裳觉得自己一时之间不能消化掉这么多的信息,稍微梳理了下自己的思绪才说道,“四哥,难道你是说,那天三姐的相亲对象实际上就是……陆大哥?” 云钰点了点头,“一点不假。” 云裳彻底感到一阵头大,稳了稳自己的心神,追问了一句,“那么,三姐她喜不喜欢陆大哥?” 云钰的眉头都快逗到了一起,吸了口气,才郑重的对她说道,“没有,陆谨不是三姐喜欢的那种类型。” “呼。”云裳稍稍的吐了口气,感到心神一阵放松,随意的摆了摆袖子,宽大的袖子如同一双张开了的蝶翼,华丽却不失潇洒恣意,“那不就好了!” 虽然是她搅乱了楼云霓的相亲小宴,但是楼云霓不喜欢那个相亲对象,所以这也就无所谓什么搅乱不搅乱的问题。 云钰却不这么以为,瞧她这一副闲散的样子,说出了心中的疑虑,“真是怪哉!三姐从小喜欢刀枪,也就顺带着喜欢英勇伟岸的男子,她不喜欢陆谨情有可原,可是小妹你这么斯文柔弱的女子,竟然对陆谨那样的儒雅公子也丝毫没有动心?” 云裳不甚在意的往前走,眼前看到的都是院子里的清幽雅致,而她这个人此时也如同这满园的幽竹一般,清幽碧透,不谙世事。 “喜欢这种事情,很奇妙,陆大哥不是我心里的那个良人,没有理由。”她随意的转过身来,长而油黑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画出一个完美的弧线,调皮的朝着云钰眨了眨眼睛,“不过也说不准,哪天云裳的良人就从天而降了。” 云钰愣了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这个带着桃红色信息的问题就到此结束,云裳和他往里走着,随口似的一问,“四哥,最近我没有去给父亲请安,他老人家还安好么?” 云钰果然皱了皱眉头,拿扇子指着正屋说道,“走,屋里去说。”云裳一瞧他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这些天来的隐忧并不是没有道理。 她虽然是在养病,却隐隐约约听顾籽萄说起过一些朝堂上的事情。 其他的赋税等闲杂事务,她并不感兴趣,最能触动她心事的,是那件关于和苍浯国的交易,听顾籽萄的说法,当今的圣上似乎对楼铎想到的这个解决办法很是满意。但是这个老皇曾经在一次睡梦中呓语道,“朝有楼相,如何安寝?” 这个消息是从宫中流出来的,却并不同于皇上今晚又宠幸了谁这样的花边新闻,这是货真价实的绝密消息,如若不是顾大学士对如今皇帝最信任的那个太监曾经有过救命之恩的话,这个消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流传到顾家的耳朵里。又索性顾籽萄的父亲顾大学士和楼铎有八拜之交的情谊,这才让楼铎有所准备。 “朝有楼相,如何安寝?”云钰坐下之后,叹了口气,张口就说出了这八个字。云裳的身躯微微震了一震,做出惊讶之态,讶然道,“四哥,你说什么?” 云钰的唇线上洋溢出一丝的苦涩之味,“就是你听到的这样,这句话,是当今的……”他朝着东方的方向拱了拱手,其中含义已经不言而喻。 云裳的心跟着一抖。 这八个字已经足金足银的证明了一些事情,顾籽萄所言非虚。 云裳略略在脑中思索一番之后,得出了如下的两个结论。 一是楼铎对这大凤江山有着十分的功劳,可以说得上是功高盖主,手握大权,以至于招来帝王的猜疑和忌惮。二就是暂时皇上还不会对楼家发难,毕竟楼铎是一心为国,并无错处。楼家暂时还是安全的很。 但是……云裳微微挑眉,这并不表示楼家会永远这样太平安康下去。伴君如伴虎,常在皇帝身边走,哪能不湿鞋?楼铎年事渐高,难免会做出什么让皇上看不过去的事情……云裳想到这儿,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贵在朝堂受人敬仰和畏惧又有何用呢?少不了还要担惊受怕,家大业大,若有一丝一毫的错处,难免便要招致灭顶灾祸。” “想来,这又是何苦呢?”云裳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无奈。 云钰低头不言,半晌,才略略的点了回头,“我最近觉得爹爹的举动有些不同寻常。” 云裳黛眉微动,“有什么不同?” 云钰不再隐瞒,将心里的疑惑和这些天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来,云裳细细听着,一下子这么大的信息量全都涌了进来,让她有些难以招架,不过,因为事先已经对这件事情有了些许的眉目,所以,她眼下倒也不至于慌乱了手脚,云裳将云钰说的话一一记在心里,云钰说完之后,看她侧着头不知道神思飘到哪里去了。也没再多说,就被外面的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他还未张口来问来人是谁,就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 “来来,云裳,你上次让我查看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了!” 第三十四章 所谓的秘密 “来来,云裳,你上次让我查看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了!” 云裳心头巨震,她已经听出那声音的主人,她来不及阻止,就看到文先生一脚门里一角门外的像一只木头桩一样站在门口。见到院子里除了云裳和香香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在,不由得收敛了后半句话,同时表情也显得有些尴尬,云钰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着来人,这是一个细高且瘦的男人,有着一把邋遢的大胡子,虽然穿的还算干净得体,但是这形象…… 那文先生也不是省油的灯,也同样又极度不友好的目光打量着云钰。 当然,要说起最尴尬的,还是被夹在当中的云裳。 云裳低低的咳嗽了一声,佯装在下巴上圈了一个圈,“那个,四哥,这是我的西席先生,文先生。这一位……” “贵且清雅,我知道,这是楼家的四少爷。”他嘴里这么说着,但是那神情却没有一丁点的像是在夸赞他一样。 云钰毕竟家教良好,有这么一瞬的愣神已经是最失礼的事,听见云裳这样介绍,云钰也就拱了拱手,“原来是文先生,失敬。” “我知道你现在嘴上说的是失敬,心里想的却是你这个糟蹋老头,如何能担当的起我妹妹的私塾先生,是也不是?”文先生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鼻子一哼,顺便鼻孔就望了望天。 云钰俊脸一红,又抱着扇子往后退了退,“不敢,不敢。先生多虑了。” 文先生瞟了他一眼,总算是给了云裳一点面子,没有再反驳,只是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云裳吞了吞口水,说道,“先生来了也不早打招呼,学生一没准备茶水,二没预备点心。拿什么来招待先生?” 文先生看向云裳的时候眼睛里的神色总算是柔和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要实话实说,“哼,你这个倾芙园里什么时候能够拿得出来像样的茶水,点心来的?罢了,我来也不是为了你这里的酒食。” 云裳怕他再多说下去会让云钰察觉出来什么端倪和不妥,赶紧拦了一句,“四哥要不一起留下来喝喝茶,聊聊家常吧。” 云钰脸上都快变作绿色,赶紧摆了摆手,“我外面还有些事情,小妹你好好招待文先生,不要失了礼数。”又朝文先生拱手作别,“先生稍坐,云钰先走一步。” 文先生摆了摆袖子,算是和他道了别。云裳看见云钰走得时候几乎是一路小跑,竟然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上几分。忍不住苦笑了下,伸手对着文先生打了个手势,“先生请屋里来说吧。” 文先生瞅她一眼,“你可是埋怨我方才对你四哥如此形状?” 云裳也学着他的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先生,你原来自己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态度好差。” 文先生瞪了半天眼,却笑了出来,“算了,我这点性子你算是摸了个透彻,罢了罢了,走,我和你说说那件事。” 云裳把刚才的不快统统抛在了脑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颜来,“我就知道先生来了,就有好消息。”说完一手拉起来他,往屋里走,一边嘱咐,“香香,你去守着点门,不要让别人进来。”她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又加了一句,“谁都不行。” 香香一溜小烟的跑走了,乖乖的去看门了。 进得屋内,云裳并不着急询问文先生事情,却先走到香炉旁边抓了一把沉香屑放了进去,顿时屋子里就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香气。又亲手捧了一杯香茶,这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好了,先生请说吧。” 文先生将她的一切看在眼里,默默的在心里想道,这女娃岁数虽然小,但是礼数倒也是周全得体,尤其是和她相处这些日子以后,他越发觉得,她的思想深度,完全不符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这个年纪和心态。 云裳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率先开了话题,“先生刚才说活的有眉目,是指的云裳拜托先生追查的那件事情么?” 文先生点了点头,随手掏出来一卷薄锦给她,“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还是你自己看看。” 这是一张很旧的薄锦,她已经能够驾驭这个朝代的文字,所以阅读这个薄锦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困难。 须臾之间,她已经浏览个遍。 这上面说的,竟然是…… “天呐。”云裳看罢,忍不住低低的呼了一声,脑袋一沉,一只手托着额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这……” 文先生细细观察她的神色,确定她已经完全看懂了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我上一次同你讲起的那件事情,非是坊间流传的笑谈,的确确有此事,在西方的无极之境之中,一百八十年以前,有人从哪里白日飞升,当时有五百童男五百童女分别目睹此事,但是那一千个孩子却在后来莫名其妙的一起失踪,连他们的父母也不知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文先生幽幽说完,云裳早就听得傻了眼,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里的薄锦,五百名童男童女,一夜之间,全都莫名失踪…… 云裳思索片刻,才说道,“那么这传说之中的无极之境在什么地方?” “这个并没有记载。不过,既然它是在西方的无极之境,那么一定是在西面。古来西方就是多佛多魔之地,若是发生在那里的话,倒也不足为奇。” 西方多佛多魔…… 云裳只觉得这句话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自己到底从哪里听到过这句话呢?云裳却是无论怎么说都想不起来了。 “西方。”她低低的呢喃出声,拿着的薄锦不断的敲打着桌面,她的内心已经开始发生了巨大的波澜涌动,有人从这里无缘无故的升天离去,还有五百童男童女跟着一起神秘失踪,这个传说之中的西方的无极之境到底发生过什么,它,到底又在哪里呢? 她低垂着头,不说话,脑子里有太多的东西想不透,琢磨不明,索性也就不去琢磨,将那薄锦小心翼翼的折叠好了放在怀中,仰头却对上文先生注视的目光。 云裳“哦”了一声,回头在自己的梳妆匣子里掏出来一两黄金,放到文先生的桌前,“先生辛苦了,以后还要依靠先生。” 文先生笑了下,拿起来金子放在手里摩挲了几下,但是云裳却看到这个在笑的文先生,他的笑意远远没有传达到眼底。只是那种敷衍的笑意,不管怎么说,他收着了钱,就得为自己继续办事。 “我给了你一个消息,不求这些身外之物,只求你也答我一个问题。”不料,文先生右手一沉,却是将那锭银子又放了回去。 云裳心里一沉,她这些日子已经不再惧怕什么,只是,对于自己来路这一件事,她却是十分的在意,她不想自己完完全全的在这个不知名的朝代里做一个透明人。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阶段,也由不得云裳不说了。这么一想,反而神态更坦然了,笑道,“先生请讲。” 文先生似乎笑了下,微微扯动嘴角,“就请小姐告知文某,这薄锦上的文字,你是如何看的懂的?” 云裳这才讶然,下意识的摸了下怀里的薄锦。她才意识到…… 她怀里的这份薄锦上所写的字,都是用的简体字。 *************** 醉心亭的湖水永远是那么的湛蓝,和头上的湛蓝天空一个颜色。 醉心亭的中间,是一座八角六十四檐的飞阁,真正是雕梁画栋,鎏金溢彩。虽然是这么的华贵明亮,但是这醉心亭的名声却不怎么好。 不为别的,因为醉心亭是揽翠楼的雅间。也就是给最有名的伶人居住的。所以,现在在这醉心亭的正当中坐着的,并非是什么大身份的人物,只是京城里最有名的伶官而已。 第20节 这人一身黑色的长袍拖地,一头鸦色长发随意飘散,只用一根发带微微梳拢起来,有那么几分的潇洒,还有那么几分的随意,如果没有顾盼之间的那股子天成的媚态的话,别人谁也看不出来这个人其实是一个伶官戏子。 醉心亭的湖水里栽种了很多的荷花,八月,正是荷花盛开的日子,娇美的莲花娇柔却不谄媚,实际上,和他的这个身份是不相符的。 伶人,难道不就是依靠色相来示人的么? 他想到这里,就不由得轻笑。 忽而,眼前的荷叶尖微微一动,他的面前已经多了两个人。他也不惊讶,只是看了看他们,随意的说道,“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说话的声音都是那么的魅惑动人。 其中一个人脸上微微一红,好吧,虽然对着这个主子很久了,但是还是要忍不住脸红……他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暗骂自己没用。 “公子,的确是有一份薄锦流传在世。”那人不敢再看亭中的男子,低着头回话。 “哦?”男子随意的挑了挑眼梢,“这么说来,这薄锦是没有到手了?” “是,被一个男人横刀夺走了。”另一个人忽然开口,“是一个叫做文安的男人。这个名字大概公子不太清楚,但是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公子应该还有几分印象,说起来,他还是您的一位故人。” “说说看。” “文若图。” 这三个字从侍从的嘴中吐出的时候,那妖娆的男子的眼睛里已经闪动出不可思议的光芒,微微靠在石桌上,“文丞相?那可真是许久不见的故人了。” 第三十五章 初见揽翠楼 “文丞相?那可真是许久不见的故人了。” 看起来有几分倦意的男子靠在石桌上,目光有些迷离,又有些犹豫,“他现在何处?” “楼家,楼家的五小姐的西席先生。” “西席先生?”美男子似乎觉得有些可笑,噗了一声笑出来,“真是难为了他一个那么矫情的丞相大人,竟然屈尊逾贵的去到楼家做西席先生?他图的是什么?” 不等手下人回答,他自己就又说道,“看来,也是盯上了楼家的那半块虎符了吧。” “或许还不止如此,公子,那位大人似乎也在多方查探那块薄锦的下落,而且还比我们的手脚还要快。” “楼家的五小姐?”亭中美男随意捻起自己的一缕头发,放到鼻尖底下轻轻嗅了嗅,只觉得一股淡淡的荷花香气扑面而来。“楼云裳么?” 他这么说着,微微上挑的眼角更加妖娆的向上动了下,挺直了身子朝身边的两个人说道,“安排安排,咱们也去楼家的大宅子里瞧瞧端倪。” ****************** “哈切!”云裳揉了揉鼻子,这一早晨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居然有了要感冒的征兆。她揉完了鼻子才放下手,就又是一个“哈切!” 云裳这一次彻底傻掉,连一旁拿着锄头的香香也把锄头方到一旁来,掏出干净的手帕来给她擦脸,“小姐,你不是要风寒了吧?” “三伏天伤寒?小姐你可真本事!”香香也是一脸的无奈,云裳也不顾上满手的泥巴,拿起手帕就在脸上来回擦,“真讨厌啊!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鼻子里总是不舒服。” 香香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拍手说道,“哎呀,小姐,我听丁姨说过。一想二骂三念叨。您呀,准是被人念叨了。” 云裳挑眼看她,“那丁姨没有告诉你,打十几个喷嚏又是怎么了?” 香香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大概是有小人要上身了吧。” 云裳白了她一眼,把手帕丢给她,“小人上身要怎么办?” “当然是要到庙里去拜一拜啦。”香香说的一脸正经,云裳指了指地上挖了一半的坑,“这要怎么办?” “先去,回来再挖。”香香耸了耸肩,“不过,好像不怎么行。” 云裳推了她一把,“封建迷信害死人,你赶紧挖地,把太阳葵花全都种下去,我也好向文先生交代。” 香香本来还带着一丝小模样的小脸顿时委顿了下来,耸了耸肩,不情不愿的说道,“好吧。”其实她还真不知道小姐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乖乖的听先生的话,种什么劳什子的太阳葵花。她们这边种的差不离的时候,那边就有人摇着扇子走了过来,将一壶茶水递过来,塞给云裳说道,“小姐这花种的委实不错。” 云裳苦笑了下,接过茶壶来灌了几口,又递给了在一旁干巴巴瞅着的香香,香香赶紧抓过来一口气把水喝干。 “文先生你可真是古怪,我们小姐纤纤玉手,十指不沾阳春水,居然在这大太阳底下种地开荒,实在是了不得。” 云裳跟着笑了下,抬眼看了看眼前的文先生,眼光里却没有什么怨气。 文先生倒是一愣,云裳本来就生的娇小灵秀,这一会儿在太阳底下种了许多花,脸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更显得多添了几分妩媚动人。他眼光一错,不太自然的红了脸。 云裳毕竟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她的内心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御女,这点男人的心思还是难以逃得过她的眼睛的。惊愕一阵之后,云裳也就释然了,其实文先生看起来很老,但实际年龄也就是四十出头,如果在她自己的那个世界的话,这个年纪的男人娶一个二十七八的女人还是很正常不过的,只要那个男人有钱有势。 但凡这种男人只要有点能耐,就会有大把的女孩子贴上去的,根本不需要他们自己费心费力。于是云裳忽然觉得还是古代的男人靠谱,至少他们追小妹妹还是亲力亲为的。 文先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讪讪的取回了手,将一个干净的帕子悄悄塞回袖子里。目光极其不自然的在花园里扫了一遍,说道,“七七四十九棵也够了。” 香香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丢了手里的锄头笑了起来,“文先生你真是太好了!你看看,我家小姐的手都磨破了!” 文先生这才看到云裳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上有细细的血珠流了下来。 顿时大惊道,“怎的不早说?”说完就要拿起来她的手放在手心里细细查看,云裳下意识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淡淡一笑,“不算什么,比起先生做的事情,云裳能做的已经很少了。” 文先生的脸色有些僵硬,半晌才说,“记得上些药膏,不要感染。” 云裳淡笑着点了点头,送走文先生,香香看清她手上的伤口这才尖叫起来,“小姐,你不是说要随便吓唬一下文先生的吗?怎么真的磨破了?” “文先生是个老狐狸,不出点血,怎么能骗得了他?”云裳舒心的舒展了双臂,深深呼吸一口空气说道,“该出血时就出血,这是一条铁一样的法则。” 香香瞠目结舌的看着她道,“不懂。” “不懂就对了!”云裳敲了敲她的脑袋,心想,这是人类几千年存下来的智慧,你这个老古人怎么能完全理解? “那咱们现在干什么去?” “去鞠云楼啊,喝花酒。去不去?”云裳转过头来看她,眼睛里亮晶晶的。 香香干脆利落的一点头,“这就走!” 大街上熙熙攘攘,一切都还是那般光景,但是在此刻的云裳看来,竟然觉得今天的大道格外的宽广,摆摊子的小贩也是那么的可爱,地上的大葫芦更是翠绿的惹人爱!香香在前面蹦蹦跳跳的,不时的哼着什么小曲,云裳也不阻挠,难得大家都有这么一天心情愉快的时候,何必要让她收敛呢? 她们正走着,忽然听见街道前有人窃窃私语。 香香是个好奇的姑娘,立时窜了过去,一手还不忘拉上云裳,“快走,快走,小姐,你瞧,这地方出了什么事?” 云裳本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但也禁不住香香的一拉一扯,跟过去之后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戏子正在被人从戏园子里推搡出来,身上的华美戏服也被扯破了好几处,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云裳见了皱皱眉,香香却又往里头挤了挤,“这位大哥,这是怎么啦?”她是个自来熟,来人见她是个小姑娘,又生的伶俐可爱,笑了笑说道,“小妹妹你是才来京城的吧,这个人你都不认得?” “怎么?这个人很了不起么?” “自然了不起!”那人随手一指正被人踢出来的戏子,说道,“他是这揽翠楼里有名的伶官,叫莲准。是个场花旦的好角!在咱们京城一带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他这么厉害,怎么还会变成这副模样?”香香又不明白了。 “这话可说的长了。”那人还是一副好口才,细细的讲了一遍,云裳在一旁听着,也听明白了各种曲折,原来这个在地上十分狼狈的男人是个唱戏的,还是个唱女人戏的,是个名角。只是因为从去年开始就倒了嗓子,说什么也唱不出一句像样的戏词儿来,这戏园子再大也不养闲人,这不,给他找了最好的大夫看了一年多的病还是没起色,于是园主就狠了心,将这个不能挣钱的戏子给丢了出来。 香香听的十分入迷,跟着点了点头,又瞧了地上的那个人一眼,“倒是挺可怜的。” 云裳倒是觉得没什么,没了吃饭的本事就不能再站着茅坑不拉屎,这也是常识吧。 不过地上那人却也很有骨气,吐出了嘴里的血痰,往地上狠狠一啐,将唯一的一个包袱也丢给了那几个打手。 “既然黄老板那么喜欢奴这几件衣裳,就给了他又怎地?”说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微微一笑,“这顿打就算是他替奴这一年多花的银钱的报偿,以后咱们两不相欠”。说完抬腿就走。 云裳这才点了点头,觉得这个人倒也有几分硬朗。 那几个打手似乎和他交情不错,也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还甚至有一个人带着惭愧的神情说道,“莲老板,非是我们不通人情,这是黄老板的意思,弟兄们不能丢了吃饭的门路。” 那戏子轻蔑一笑,竟然甩了甩自己的袖子,用沙哑的嗓子唱道,“似这般断壁残垣,都付与莺和燕,与君欢好日日相爱,也比不得,东风恶来,烟雨皆散。”嗓音沙哑的他唱出这几句戏文来,倒也是别有一番心酸。 香香看够了热闹,拉着云裳往鞠云楼走,一路上还在不住的唏嘘,说方才的那个戏子如何如何的可怜。 云裳心里挂念着别的事情,对香香的话也是听了个一知半解。 从鞠云楼里出来已经是日暮西陲,天色开始昏暗,香香似乎是吃多了,撑着腰一个劲儿的喊哎哟。云裳心里焦急却也只能慢悠悠的等着她一起走,今天她是自己带着丫头跑出来的,如果回去的太晚,总归是不好交代。 晚上的风一吹,她的酒劲儿也消了不少。眼光一错,就看到街口的暗黑色巷子里忽然窜出来一个人影,脚步踉跄,身形不稳,她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腿上一紧,却是被人抱个正着。 她正要踹开那忽然闯过来的东西,就看到那人抬起脸来,直勾勾的看着她,尚有一丝气息的他用唇形说了几个字,饶是天色昏暗,云裳还是神奇的看清了他的口型。 那几个字是。 “小姐救我。” 第三十六章 危险的美男 “小姐救我。” 随着这几个字吐出的瞬间,云裳看到在这个滚过来的美男的背后嗖嗖的窜出来几个男人,身形倒是健朗,不过云裳这个时候可没有发花痴的心情,下意识的要推开这个抱着自己双腿的男人,却不想推了一把根本没有推动,反而还感到那股力道更紧了些。 她不由苦笑。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还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她是本着一颗求安静的心态打算混混生活的,最好是再能从文先生那里得到什么关于回家的好办法,能回去呢,就最好,不能回去呢,就这么凑合凑合过了。好在老天爷对她不薄,多少给了她一个活蹦乱跳的香香陪伴她。 只不过……这会儿出场的这一位大哥,到底是几个意思? 那几个人迎面而来,香香比云裳反应的要快的多,一个健步冲上去,将手里刚刚买的大葫芦横着扫了出去,一边大喊,“你们这群坏蛋!居然欺负人!” 云裳哭笑不得,想要出声阻拦已经是不能了,只好任由香香和那些人周旋。可她又十分的担心,因为那些人明显的看起来就是来者不善,香香那几下子粗笨的拳脚能不能抵挡的住?云裳推了那个抱着自己的男人一把,“你别抱着我,我要过去帮忙。” 一般来说,人家这么说了的话,那个人是肯定要松手的吧?但是,这个男人就是个例外,他不禁没有松手,反而松垮垮的往旁边带了她一把,“看你细皮嫩肉的,怎么能打得过那些臭男人呢?” 云裳被他这沙哑低沉的嗓子以及他所说出来的内容深深的恶心到了,浑身打了一个恶寒,甩开膀子,试图甩开他的钳制,这一次那人倒也识趣,自己松了手,笑嘻嘻的看着她。 云裳心里猛地一动,对着还在那边和那几个人缠斗的香香大喊,“香香快回来!”香香正打的起劲,哪里听她的话?只见她手中的那只翠绿翠绿的大葫芦已经被打的飞了花,一块块脆生生的葫芦被甩得满天飞,溅了那几个人满脸的葫芦瓤子,云裳本来很纠结的心在看到这一幕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那只葫芦太过水嫩了些,被她这么横七竖八的一顿乱打之后,已经不堪入目。也根本不能再做武器来抵御外敌了。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香香就已经败退了下来。往云裳这边不断地靠拢,一边朝她喊道,“快跑啊小姐,我要撑不住了!” 云裳哀叹了一声,手被人一带,抬头,却是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云裳看向他的时候忍不住微微怔住,稍稍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你的丫头挺不住了,你还不快跑等什么?”那男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股子紧张和狼狈,这个时候云裳甚至觉得,她现在应该抱着这个男人的腿,匍匐在地上卑微以及的说上一句,“公子救我。” 云裳还想说什么,却见他朝一个方向看过去,她还没说出话来的时候就看到一道银光从天而降,斜刺里杀进香香那边的战团,香香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人从战斗圈里挤了出来。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手里残缺不全的大葫芦,一直到云裳叫了她一声,她才恍然大悟的跳到云裳的身旁,“小姐,你没事吧?” 云裳摇了摇头,把她拖到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才松了口气,忍不住赏了她一个爆栗,“你这丫头还是这么鲁莽,怎的就冲过去了?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香香哎哟了一声,把那葫芦的根蒂往旁边一丢,“好小姐,我下次不敢了。” 那个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主仆二人在一旁互相担心,一边看向那边的战斗圈,其实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个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的男人就已经将那几个人全扫荡干净。那几个人只有躺在地上苦苦叫唤的份儿。 云裳见他们已经打完了,松了口气,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恩,多谢这位壮士出手相救。” 那个男人甚是高傲,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又淡淡的扫了一下那边懒懒的靠在树干上的男子,转身就离开了。 云裳莫名其妙的抱着拳头站在那儿,跟个傻子似的。瞧人家走远了,自己揉了揉鼻子,呵呵笑了下,这天底下有怪脾气的人还真不少,她今天就遇见了一个奇葩。 第21节 “嗯,小姐,他要怎么办啊?”香香扯了扯云裳的袖子,讪讪的指了指那边的那个男人。云裳想也不想,遇见这个人就是个麻烦,“给他点钱,让他走就是了。” 香香翻遍全身上下,终于掏出来一锭银子走到那边树下,递给那男人,“我家小姐说了,这银子给你,让你走。” 那男人也不推辞,接过来银子放在手里掂了掂,似乎对这银子的重量很满意,放到自己的怀里,笑了下,“小姐让奴走到哪儿去?” 云裳最听不得一个大男人当着自己的面儿“奴”来“奴”去,甩了甩手,根本不理他就往回家的方向走,香香还是比较富有同情心的一个人,瞧着云裳走远了,这才低声说,“你这个人真奇怪,当然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啦,不然,我还要把你带回相府里去啊?” 云裳隐约听见香香提到自己的住址,忍不住皱眉,心里暗想这妮子未免说的多了些。 事情或许到此就已经为止,是夜,主仆二人回家并没有太晚,云钰派了雅墨给她们送来了一锅好烫,三个好菜,云裳和香香大吃一顿,美美的睡了。 第二天早晨,天才亮没多久,云裳和文先生正坐在书房里讨论一本兵书,却是很默契的谁也没有提起昨天的尴尬。 她昨天没有办法回答文先生的问题。云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对着这个陌生男人解释自己的来历,也就没有办法解释自己能够认得那些简体字的缘由,索性,文先生并不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见她久久不能回答,便提出来要她种花的这个办法。 “种够了七七四十九棵太阳葵花,这问题你不答也可以。”文先生那会儿是这么说的。 云裳也就这么乖乖的照做了。 于是一切,雨过天晴了。 这一切的平静,却被一阵聒噪搅乱。 香香打开倾芙园的大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云钰的那张黑得不行的脸。大感惊讶,“四爷,您这是怎么啦?” 云钰也不答话,“叫云裳出来,有人找她。”香香分明听见那最后的四个字,说的有点咬牙切齿。 云裳听见动静,已经和文先生一起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见到是云钰展露一个笑容,“四哥,你今天怎么这样早?” 云钰瞧着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直接让开了身子,亮出后面的那个人来。云裳这一见,却也没了半丝儿的笑模样,乜呆呆的傻了。 云钰的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尚算干净整洁的人,但见他凤目斜调,唇红似嫣,一张面皮细嫩的比大姑娘还水灵灵几分,眉眼间转动的更是说不出的妩媚妖娆,极尽风流。 看到云裳望着自己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的惊讶,这人嫣然一笑,媚态横生,抬手捻起一缕自己的头发,“我还以为你不会见我。” 云裳浑身又是一层鸡皮疙瘩,这个人……说的这句话……听起来……很诡异! “我该见你么?”云裳挑眉。 那人又是一笑,却有些促狭,“我只是去陪着刘老爷喝了两回酒,你便生了气,再也不来看我,如今我来找你,你见我不见?” 这类似怨妇似的眼神儿和声音恰到好处的让云钰的剑眉抖了几抖。 云裳环抱双肩,看他,“你和什么老爷喝酒是你的事,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生气?” 那男人似乎又笑了起来,媚眼横陈道,“你说不认识我?” 云裳心在脑子里满脑子都是“蹊跷”这两个字。反盯着他,不说话。 可惜……每一个心智成熟的小姐的身边总是会有一个二百五的丫头。香香不负众望的第一个喊了一声,“啊!小姐,这不是揽翠楼的那个莲官儿吗?咱们昨天还见过他的啊!” 云裳眼前一黑,啥时间脑子里涌上来第二个念头,“大事去矣。” 这句话不偏不倚正落在随后跟进来的二夫人的耳朵里,楼云霓呵呵冷笑了一声,丢开扶着二夫人的手,紧走上前几步,“小妹,你还真出息,回来了没几天,就和这种不三不四的男人混在一起了。” 云裳脸色不变的看着那些个闻讯赶来的二夫人的爪牙们。眼波流转之间,倒是让四周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孤身一人,站在书房的门口,她的对面是如狼似虎的二夫人极其爪牙,中间是挑起事端的戏子莲准和大嘴巴香香,以及尴尬不已的云钰和文先生。 莲准听云霓说完,粲然一笑,对着云裳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你现在可不能把我再拒之门外了。云裳小美人儿,我住在哪里?” 第三十七章 隐隐欲托付 “云裳小美人儿,我住在哪里好啊?”那美男子危险的挑起了一端的眉梢,那身边的一群人压根没能入得了他的眼,他的眼中似乎只有面前那么一个清秀端丽的女子。那一双墨黑的眼眸里似乎有着一团浓的化不开的温柔。 云裳定定的看着他,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如同野兽一样的气息,仿佛是来自非洲大草原的豹子,全身都有一股危险的味道。云裳脑子里微微一转,却压根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人要突然的靠近自己。 他的意图到底何在? 云裳这边不说话,那边却听见二夫人冷冷的开口说道,“云裳。” 她再不想抬头也是不行,迎着她们的面走过去,“二夫人。”头稍微向右偏了偏,“三姐也来了。” 云霓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有藏不住的讥诮,“好妹妹,你的小情郎找上门来,怎的也不给姐姐介绍介绍。” 香香听了直冒火,横着窜了过来,说道,“三小姐话可不敢乱说,小姐她……” 云裳看着面前这几个人的嘴脸,心里涌上一股恼火,既然她们个个都要看她如何解释,看她如何圆场,那么她不如索性来一个不解释,再把这个棘手的球踢回去。 想到这儿,云裳抿起嘴角笑了下,似乎还有那么点的羞涩。 “三姐来的正好,云裳正琢磨着要把莲官儿安置在倾芙园里,不知道姐姐和二夫人,意下如何?” 她这番话说得实在诚恳,诚恳到让身旁的香香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云霓瞪了瞪眼睛,俨然是没有消化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二夫人脸色一变,艾管事在一旁劝道,“五小姐,此事非是儿戏。需要从长计议。” 云裳柔柔一笑,伸手将一旁看好戏的莲官儿拽了过来,亦是似笑非笑的看他,“他们要我从长计议,你怎么说?” 莲准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个姑娘似乎要比他想象当中的聪明许多。但是他毕竟是老江湖,随即顿了一顿,摆出十二分的媚态来,“莲准只要能和小姐长相厮守一处,便在无所求。” 楼云霓在一旁敲边鼓,“云裳你也太不知道廉耻了!怎么能收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在府中?” 莲准媚眼一动,朝楼云霓抛过去一团媚光,“三小姐若是也对莲准有意,也还要请小姐赎罪了,因为……莲准此生都要跟定的人,是五小姐呢。” 云霓俨然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抢白了一顿,顿时脸上一片赤红,语无伦次的说道,“谁说要和老五抢人了?你……你……” 云霓生气的时候就是会犯结巴的毛病。她还要在争辩些什么。却被一只手拦住。 二夫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摆了摆手,示意云霓不要再说。“此事我做不得主,要等你父亲回来定夺。” 云裳点了点头,“二夫人考虑的是,那一切就等父亲回来定夺好了。” 二夫人临走的时候冷冷的打量了一番云裳,眼中神情复杂,只是云裳此时已经不愿再分析她那一双眼睛里的含义,索性由她去了。云钰也跟随二夫人往外走,却还是担忧的看了看云裳,云裳不愿让他担心,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一群人走了,倾芙园终于又恢复了平时的安静和宁静。文先生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个随同云裳进来的美男子,脸色阴晴不定。 云裳只道文先生脆弱的小心脏受不了她刚才的行为,也没在意,淡淡的说道,“先生今天咱们就学到这里好么?” 文先生半天才恢复了平静,点了点头,临走时甚至忘记了要叮嘱云裳好好看书这句口头禅。 香香拉了一把云裳,焦急的说道,“小姐,你还真要留这个人住下来啊?” 云裳笑了下,“送上门的美人为什么不要,你出去记得把门观带上,我有话要问他。” “哦。”香香一向很乖,她这么说了,就真的照做了。 香香出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云裳和那个从天而降的美男子莲准。 云裳不说话,开始了三缄其口的政策,反正也是他来找上门的,似乎自己没有什么必要表现出十分的亲近来。 云裳不说话,那另一个人就忍不住凑上来,他先是端详了一阵云裳,继而懒懒的往云裳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整个上半身都快挨到云裳的身上,呵气如兰的说道,“小姐你可真是无情,就这样把人家凉在一边,不理不睬么?” 云裳终于挑起眼睛来看他,“现在没有旁人,是不是能说说你到底所为何来?” 莲准微微一怔,“我能有什么企图,只是想和你一度春宵罢了。” 云裳显然不信,摇了摇头,“你我只有一面之缘,却为何要如此加害于我?” 美男子莲准又是妖娆一笑,“我心甘情愿的送上门来,心里想念你那一天的救命之恩,打算以身还债,委身与你,难道你心里不欢喜么?” 云裳淡淡一笑,站起身来,说道,“我欢喜的很,希望你能呆的住。” 晌午的时候,整个相府里有一个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整个早上,五小姐都在和那个戏子在一起厮混,连上课来的文先生都被赶走了。 再出来的时候五小姐神清气爽,面带满足的微笑,这情况实在是让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入夜之时,楼铎从朝中回来,半个时辰之后,艾管事就来传唤云裳,彼时,云裳正在和美男莲准对坐一处,喝茶。香香抱着托盘,恨不能拿眼睛狠狠的在那个男人的身上挖出一颗大大的洞来。 艾管事单刀直入的说明来意,云裳也不惊讶,放下茶碗,扶了扶袖子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正厅里,楼铎正襟危坐,瞧见她进来,眉头微微动了动,但却没有更多的怒气,云裳也就放了一半的心,一旁陪坐的还有二夫人和云良,云峥,云霓,云钰。 这一家人…… 云裳不知道为什么在心里就涌现出这四个字来。嘴角挂上一抹笑,果然,自己和这里还是格格不入。尽管在回到京城的一个多月里,她尝试着努力融入他们,但这结果显而易见。他们是正经的一家人,她是多出的一个。 如今她冷眼旁观,看这一家人如数到齐,正襟危坐的架势,竟是要来个三堂会审么? 且不论她是否真的愿意让这个陌生男子留下来,就单说她眼前见到的这副阵仗云裳就已经被激怒,她心里一直窝着的一口气,今天要一吐为快。 她打定主意,再看向这一群人的时候,眼神里不由得多了几分犀利。云钰和他最熟悉,见她此刻眼神如刀锋般凌厉,心里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好。 “云裳,你带来的那个男……” “二夫人,”她冷冷开口,横了一眼上首坐的那个女人。“早上的时候二夫人不是才说这事不能做主,要等父亲回来定夺么?”二夫人率先开口,却不想,一句话未说完,就已经被云裳横刀拦了回来。 她没想到云裳会忽然强硬起来,微微一怔的功夫,就听见云裳继续说,“父亲,这件事情,我只想和您一个人说,请父亲屏退左右。”这话中的意思,就是左右的人都是闲杂人等了。 云钰第一个站起来,摇着扇子标志性的笑了起来,“女孩子家的心事我这个大男人就不听了,爹你好好和妹子说吧。”他开了个头,云良和云峥也纷纷起身,云良临走的时候忽然对着楼铎说道,“小妹年纪还小,言语冒失请爹爹担待。” 楼铎看了看自己的这个长子,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二夫人,“带着云霓也下去吧。” “是,老爷。” 他们都离开之后,楼铎这才看向自己的女儿,说实话,这个女儿是他最难以琢磨的一个,“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想搬出倾芙园去。”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云裳单刀直入的亮明自己的观点,只等着楼铎发话。 楼铎蚕眉一动,陷入思考,半晌才问了一句,“此人可是你的……”到底是不好说出口。 云裳摇了摇头,“现在说这话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我说不认识他,二夫人和其他人也未必相信,但是云裳还是愿意和父亲说一句真话,此人,我并不认识,只是那日在街上偶然救了他一次,不知他为何要来赖上女儿。” 她说的很诚恳,楼铎也点了点头,“这是实话,你终日在倾芙园里读书,偶尔和云钰一处游玩,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云裳心里一惊,她原先料到倾芙园的那些杂役当中,必然会有二夫人派来的眼线,但是她没想到自己的一动一静还不止落在了二夫人一班人的眼中。 在暗中看着自己的,还有这个阴沉多谋的丞相,楼铎。而这个人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他是自己的父亲。 “云裳,我知你在此处过的并不快活,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也不强留你了。”楼铎似乎料到云裳早有这一招,便一口应承。 云裳渐渐浮现出一个微笑来,“那好,云裳便多谢父亲成全了。” 两人沉默片刻,楼铎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却比刚才低沉了许多,“云裳,你还记得当日你在书房里献计,化解了我大凤朝与苍浯国和瀚海国的争端一事么?” 云裳略略点头,不知道他为何要忽然提起这件旧事。 楼铎再度陷入沉默,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最终才低声说道。 “你聪慧多谋,比你几个兄长都要胜强百倍,而我最不放心的,也是你。伴君如伴虎,我如今也终于有了这样的感慨,日后,楼家的事,或许……还要仰仗于你了。” 第22节 第三十八章 皇上的顾虑 “伴君如伴虎,我如今也终于有了这样的感慨,日后,楼家的事,或许……还要仰仗于你了。” 夜半无人之际,云裳辗转反侧,无论如何是再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外间房里,香香鼾声如雷。她踱步而出,到庭院之中乘凉。 说是乘凉,然而,她此刻心中,却是有着千钧一般的沉重,楼铎白天里说的那一番话,绝对不是寻常的一句玩笑,他是朝廷大员,也是极其重面子的一个人,若是寻常的时候,她别说是带回来一个男人了,就算是把揽翠楼的那些名伶戏子们全都打包带回来,顶多是被楼铎狠狠的责罚一顿,也不会答允她提出来的要搬出去的要求的。 他如此爽快的答应,其中必然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名头。 本来是还可以找顾籽萄商量下的,但是顾籽萄已经被她老爹抓回去,自己也没个可以获取信息的途径,更没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 想到此处,云裳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 偏巧,她这一叹气的功夫,身后便有人跟着也叹了一声。把云裳吓了一跳,忙回头看过去,却是白天里涎皮赖脸赖上来的那个美男,莲准。 她一对清澈的眸子在黑夜中看来,别有几分的透亮和纯粹。上下看了他一番,云裳发现,晚上这个时候,莲准已经换上了一身轻快颜色的长袍,淡淡的碧色更是衬托的他风姿绰约,此时,月夜,荷塘,清风,才子风流…… 的的确确是惹人遐想的一番景象。 然而,云裳却没有一丁点的好心情,她并不讨厌这个人,却也绝对说不上喜欢,说实在话,云裳已经有了很好的适应能力,对于这个世界上出现的任何一个物种都能冷漠对待,何况,莲准这个生物和自己属于同一物种,都是人类,而且还是个好看的人类。 云裳自然不会特别讨厌他。 显然,那个莲准对自己的兴趣要更大一些,不然他也不会大半夜的跟随自己出现在这个庭院当中了。 等等…… 云裳这才觉得大惊失色了一番,难道说,这个人一个晚上都在跟着自己?天!她竟然没有发觉! 莲准将她脸上的神色一一看过,见她一会儿微微锁眉轻笑,一会儿又悄悄蹙眉,忍不住勾唇浅笑道,“云裳小美人儿,你在想什么?”云裳对他这肉麻的称呼没有一丁点的难受和恶心,比起在现代社会里明明对方是一只恐龙却要叫上好几声的美女的那种状况好多了。 云裳瞧他一眼,“大晚上,你不去睡觉,跟来到这里干什么?” 莲准做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来,捧着自己的一颗心,“云裳小美人儿你是不说则已,一说就让人伤心,我一个人孤枕难眠,想你想的心内儿焦虑。只好到此处来赏月吹风,以慰藉相思。”他说着说着就要唱戏似的拿上了韵味。 “恩,那你慢慢慰藉吧。”云裳见了他,自觉不是对手,只好转身离他越远越好。 不想,她才转身,就被莲准的一只大手勾住腰身,“别对人家这么冷淡嘛,云裳小美人儿,我现在可是你的男宠。你这幅样子,别人是很难相信哦。” 云裳也不挣扎,只半抬头看他,“你要住进来,我便让你住进来,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这话说的可不公道呢。”他娇笑了下,很奇怪,这动作他做出来却不让人觉得恶心反胃,“云裳小美人儿,你只说我达到了目的,难道你自己不也是么?” 云裳的眼神一冷,看他。 莲准促狭的笑了下,“别想抵赖,你用我做借口,正好离开这个倾芙园,搬到外面的新天地去生活,难道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目的么?”他点了点云裳的胸口,被云裳一巴掌拍开,他笑吟吟的说道,“我只是说出了你的心里的真实想法,怎么?被说中了,心里不开心了么?” 被人说破心事的云裳倒也坦然,反观他时神情也松快了几分,“你说的不错,你利用我混进相府。而我利用你,离开相府。你是个戏子,是个有名的伶官,我是官宦世家,养着几个歌姬伶官,也不为过,顶多被人说成是走鸡斗狗的不良二世祖罢了。” “至于你……能做到这一步的人,也没什么好在乎了吧?”云裳撇了撇嘴,没甚所谓的从他的长臂之中抽出身子,自顾自的往竹林里走,一边轻悠悠的念道,“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若是她想的不错,这楼府的太平安康日子,眼看着,是要到头了。 第二天清晨,几乎是一夜未眠的云裳顶着两团黑眼圈爬起来,吓了香香一跳,莲准收拾停当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对着镜子发愁,瞧见云裳这幅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云裳看他一眼,“笑什么?” “笑有人比咱们唱戏的扮上的脸还花哨。”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盒胭脂来,轻轻用极其纤细的手帕沾了放在手指肚上晕开,坐到云裳的对面,示意她坐好别动。 手指轻轻的覆盖在她的眼下,她的皮肤真好啊,莲准这么在心里叹息着。十几岁小姑娘的皮肤就是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的清澈,摸起来还有一点冰凉凉的感觉,好不沁人心脾。 “这是什么啊?好香。”香香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问道。 “是百花蜜。”莲准爱惜的抚摸了下云裳的脸颊,“采百花之所长,酿就的纯蜜,敷在脸上有消炎消肿的功效。虽然这是如斯名贵的好东西,不过,用在这张脸上,怎么看,怎么还觉得配不上呢。” 香香本来也不讨厌莲准,又听他这么夸赞云裳,拿帕子掩在唇上,“对的!小姐的相貌真是天下无二的好看。” 云裳闭着眼睛任由他给自己捣鼓,听见香香如此说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谁都说红颜祸水,可见这话并不虚假,她这个小红颜还真的是要去祸乱下朝纲。 “好了没有?”她闭着眼睛,等他弄好。等了许久也没见他说话,只好睁开眼,却看到莲准正在那儿琢磨自己的耳洞,鼻尖都快贴到她的脖颈上,她刚想要责怪香香为什么不过来阻拦,却看到香香已经憋了个大红脸,看得目瞪口呆了。 她没好气的推开莲准,“你自己没有啊?” 莲准揉着被她推过的胸口,“还真没有。” 云裳拂袖起来,“你自己安分点,不要到处招摇。” 莲准一扯她的袖子,“你不怕我一个人在这儿被人抢跑了?去哪里?” 云裳低头看了他一眼,“去一个不能带你去的地方。” 莲准讪讪的耸了鼻子,只好松开手,“我和香香一起乖乖的等你哟。”云裳懒得理他,甩甩袖子走了。 她要去的,正是顾大学士的府邸。 她去的时候,顾籽萄正在房间里绣花。见她进来,开心的将她拉到屋子里坐下,云裳指了指她桌子上的绣品,拿起来看了半晌,啧啧称赞说道,“真是了不得,这是双面绣啊?” 顾籽萄笑了下,有掩不住的骄傲,“这算什么,我害羞过三尺多长的山河秀呢。” 云裳笑了笑,“这些小女子的活计,我可不行。” 顾籽萄亲自给她泡了一杯茶,“我娘以前说过,聪慧的女人都不擅这些女红等物。” “哪有?这是你娘哄你吧?” “才不呢,咱们大凤朝的开过女皇就不擅长这些女红织品呢。据说啊……”顾籽萄稍稍凑过来,说道,“据说连下厨和侍候男人这种事情,都要身边的女官一一教给呢。” “真的假的啊?说的跟你瞧见了似的。”云裳推了她一把,蓦地想起顾籽萄也是早年丧母,忍不住停顿了下,暗暗觉得自己失言。顾籽萄也是玲珑心,瞧她这副懊恼的样子,便笑了下,“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说说吧,你这个大忙人,怎么今天想到要来我家了呢?” 云裳拍了额头一下,“光顾和你说话,简直是要忘了正事。顾姐姐,你有没有听你父亲最近提起我父亲的事?” 顾籽萄哑然失笑,“云裳,你父亲的事,难道不该是你这个做女儿的最清楚吗?” 云裳摇了摇头,“我和我父亲的关系你又不是不清楚,他有事情也不会同我讲的。好姐姐,你就给我说说嘛。” 顾籽萄喝了口茶,正规正矩的开了场,将这些天来自己从父亲那里听见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顾籽萄并没有觉得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现在朝上议论最多的就是关于楼铎要辞官这件事情。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听着听着,云裳只觉得自己听的双手发凉,手心里都是涔涔的汗水。尤其是当顾籽萄说到,皇上似乎已经准奏了楼铎的辞呈之后…… 她的脸色终于绷不住的苍白了几分。 顾籽萄瞧她神情不好,慌忙问道,“楼伯父年事已高,辞官归故里是早晚的事,云裳你可千万别埋怨他啊。” 云裳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勉强稳定下自己的心神,这才说道,“顾姐姐,你方才说……皇上已经准许了父亲的辞呈?那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好像是说了,那天父亲回来还夸赞楼伯父来着,好像是什么,哦,对了。”顾籽萄一拍手,说道,“皇上说,楼卿忠心宝朝,一生公正,如今归田,膝下三子也需留在京城,为国效力才好。” 就是这一句! 云裳手中的茶杯几乎要跌落在地,慌忙中茶水洒了前襟,顾籽萄一把扶住她,“云裳!你怎么啦?” 第三十九章 手足之情谊 这一路上,她简直是跌跌撞撞回来的。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一次这么的失态慌张。 倒不是她小题大做,而是……事情着实的紧急。并且这种感觉紧急状况已经远远的超出了她的预料之外。 她是自己走回来的,没有马车,没有轿子,路上有不少人对着她指指点点,都在议论纷纷。因为她回京的时候和丁姨她们扶灵一路走来,有不少人都是见过她的。加上昨日莲准那么一闹,自己倒是成了这京南城的话柄和谈资。 对身边人的指指点点示弱不见,云裳的脑子里已经被其他的事情填满,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她低着头只顾着走路,冷不防却撞到了一个泛着冷香的怀抱,她连连后退,抱拳施礼,“对不住,对不住……” “云裳小美人儿,你怎的对奴家这么客气呀?奴可消受不起。”那人一开口,云裳立刻抬头,惊愕的眸子里倒映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颊来。 “莲准?”云裳几乎是喊了出来。 莲准比她高出一头还要多,轻而易举的展开袖子搭在她的头上,做出一片阴凉来,“这么毒的日头,偏要到处跑,晒坏了奴可是要心疼的。” 旁边的人群里已经有人发出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云裳叹了口气,用仅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你要出来放风,大可以单独行动。不需要用我做幌子。” 莲准微微一怔,摇了摇头,将手指点在她的鼻尖,一脸宠溺的说道,“总是揭穿人家的心事,云裳小美人儿你可真不可爱。” 云裳无意与他争论,只好随他。“既然来了,就一同走吧。” “不怕我坏了你的名声?”那人挑起妖娆的眉梢看她。‘ “这不是已经坏的差不多了嘛。”云裳指了指脑袋上的他的袖子,啥是无奈。 二人回到倾芙园,就见到香香正蹲在大门口无聊的只差数自己的眼睫毛。一见云裳回来,立刻欢呼着窜了上来,“小姐!啊,莲公子!” 云裳纳闷的开口,“你怎在这儿?” 香香指了指倾芙园里说道,“小姐你前脚走,老爷后脚就差遣了人来,让咱们收拾东西赶紧走人呢。” 云裳莞尔一笑,这老家伙倒是手脚够快。这些倒也是在意料之中,也没有什么。可是看见香香一幅如丧考妣的模样,云裳又忍不住纳闷,“昨天不是说了要搬出去吗?你怎么这副不情不愿?” 香香揉了一把脸说道,“小姐不和四少爷住在一起了,以后该有多寂寞,多孤独啊?” 云裳哭笑不得,还未开口,却被莲准一把拉住胳膊,嘿嘿笑道,“小香香你多虑了哇,你家小姐以后不需要四爷陪着,有我一个就够了。” 香香看了看云裳已经变黑的脸色,没敢接话。 云裳淡淡的看了一眼里面,嘱咐香香道,“那几样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就走。” “已经收好啦!我怕那些人乱动手,就提前打好了包裹呢。”她指了指堆在门口的两个小包裹,云裳笑了下,这丫头其实还挺靠谱的。 领他们去新居的人,果不其然是云钰。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云良和云峥也跟着过来了。 几人寒暄了几句,气氛因为有云良和云峥在场而显得有几分尴尬。一路上都没说上几句话,云裳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倒弄得自己的嘴巴发酸,好不难受。 好不容易到了新住处,云裳抬头看去,这一处宅子倒是甚和自己的心意,在长安街的东侧,身后是闹市,宅子里却一片安静,颇有些闹中取静的含义。 云裳在宅子里走了两遍,觉得这里的地方比倾芙园的占地要小一些,但是布局却显得更随性一些,不似倾芙园那般墨守成规的古板。 “你查查看,还少什么,我再命人给你送过来。”云钰一直深锁眉头,直到此刻也没舒展开。云裳瞧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笑了下,“四哥你别这样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可以把自己照顾好。你放心吧。对了,我想要几个轿夫,这样出门也算方便。” 云钰想了想,“恩,你这里的确不适合骑马出行,明日就给你物色几个像样的轿夫。丫头四个,小厮四个,都是我挑过的,你放心。” 云裳心里一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多谢四哥。” “你啊。”云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瞧了一眼那边无聊的数树叶的莲准说道,“这人有什么好?” 虽然是个疑问句,但是这句子里却有那么浓重的鄙夷的色彩。 “大哥二哥,时候也不早了,还请早些回去歇息。”她真是受够了那两个闷油瓶不说不动的样子。只好直言不讳的下了逐客令。 云良眼神微沉,看了一眼云峥,云峥比他要活泛一些,对云裳说道,“你与他……你好自为之。” 云裳勉强笑了下,“知道了。” 云峥看了她半晌,掏出一个锦袋来放到她手里,云裳一摸沉甸甸的,就知道里面应该是些黄白之物。刚要推辞,云峥却已经和云良走了。 云钰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也取出一个锦袋来,“倒让那两块木头抢了先,算了,不和他们争。” 第23节 云裳哭笑不得的抱着两个锦袋,“四哥,你平日里大手大脚还不够花,做什么给我钱啊。” “你懂什么!以后就是自己立户过生活了,手底下没有银子压腰还行?真是蠢姑娘!”云钰敲了她一下,预备随云良他们一起离开,却被云裳悄悄一拉袖子,见她鼻尖一红,“四哥,你可要常来找我玩儿呀。” 云钰安慰了她一番,这才离开。 这边香香和莲准正在忙着安置新宅,云裳却又不消停了,她送走几位兄长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出门,香香追出来的时候却只来得及看到她的一个背影。 云裳不是去了别处,正是赶往顾大学士的府邸,她几乎是一溜小跑的跑到顾籽萄的闺房,喘了口气就单刀直入的说道,“顾姐姐,你今天可要带我进宫里去看看眼界呀。” 顾籽萄正在和丫鬟一起挑选衣服,见她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哑然失笑,“这是从哪里来的泥猴子?瞧瞧这小脸上都是汗了,快去洗洗。”云裳拿袖子摸了摸脸,“这样就好了吧?” “彩月,去备水,给楼小姐洗漱,再把我爹上个月带来的那件蜀绣衣裳拿出来,用香薰一薰。”顾籽萄一顿吩咐,手底下的丫头就忙得鸡飞狗跳,云裳心里着急,也不好直接阻拦,顾籽萄却好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横了她一眼,说道,“进宫容易,要想有个满堂彩就少不得麻烦,我且问你,你心里想好了要怎么做了么?” 云裳耸了耸肩,“我这点心思,还真是躲不过姐姐的法眼,不错,我今日进宫却是为了那件事。” “你待如何?”顾籽萄绕过茶桌,坐到她身边。 “我?”云裳无奈苦笑,“这是官场里的事情,我也不甚明了,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打算先买通些耳目和眼线,能听,能闻才是上策,具体皇上准备哪一天对楼家发难,我也好做到心中有数。”她掏出怀里的锦袋,往桌上一放,“我目前也就只能拿的出来这么多。” 顾籽萄瞧了一眼,“倒是不少。可那宫门是深似海的,你要做好准备,上下打点下来,要不少的银子。” 云裳点了点头,“之后的我再想办法,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小姐,水好了。” 顾籽萄站起来,“去吧,想好了就这么做,去洗洗换件衣裳,我们这就入宫。” 云裳也站了起来,深深的看了顾籽萄一眼,随丫鬟离去。半个时辰之后,焕然一新的云裳走了进来,顾籽萄眼前一亮,但见眼前的人即使没有上妆,也有沉鱼落雁之姿容,一双眼眸水光粼粼,慑人魂魄般的清亮透彻。她拉着云裳的手转了两圈,“平日里就该如此打扮自己,女孩子,总要美一点。” 云裳略略点头,顾籽萄将那钱袋子往她怀里一揣,“咱们走。” 从顾大学士的府邸到皇宫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轿夫似乎是提前得了顾籽萄的指示,把这轿子抬得飞快,云裳朦朦噔噔的功夫,就已经到了皇宫的大门,这皇家的大门果然气派恢弘,壮观的很! 只是云裳现在却没有什么心情去好好观赏。 有一人正好从正东门里走出来,瞧见顾籽萄她们正下轿,“顾小姐到了,今儿又是紫湘公主约了您来的吧?” 顾籽萄伏了一伏身子,“魏公公好。” “哎哟,这话可怎么说的,老骨头可受不得大小姐的礼儿。”那人上前来搀扶,云裳看见顾籽萄悄悄塞了一个金叶子给他,果然,那老头子顿时眼睫毛都笑完了。 “今儿是紫湘公主约了我来,可我却多了份心,想劳烦公公带着这位小郡主来宫里随便转转。”顾籽萄说的很是得体。 那魏公公似乎是愣了下,云裳琢磨了一回顾籽萄的话,才明白这一声小郡主原来是叫的自己。她赶紧从顾籽萄的背后绕出来,学着她的样子行了礼,这种宫廷里的老虫子是最不能得罪的,这道理她深知。 魏公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点头称赞道,“好个俊俏秀气的小姑娘。” “这是楼相家里新回来的五郡主,第一回来宫里,不懂规矩,魏公公要仔细提点她才是。” 魏公公脸色一变,很快恢复过来,笑着说,“我说是谁这会儿来宫里,原来是楼相爷的爱女,老奴给郡主行礼了。” 云裳学着顾籽萄的样子上前一步,将手里的一个小金佛递过去,“云裳初来乍到,少不得要和公公多学学,不知道公公可否愿意给云裳指点一二?” 第四十章 宦途深似海 魏公公的手在袖子里略略摸索了一回,发觉这个金佛不仅块头大,而且做工也甚是精致,摸在手里舒服的很,点了点头,“这都是咱们做奴才应当的本分。顾大小姐尽管去陪公主玩耍,老奴带着小郡主随处转转。” 顾籽萄朝着云裳点了点头,敛衽而去。 她走了,有些话,云裳这才能敞开了对魏公公说,魏公公不愧是老狐狸,云裳不开口,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她走,可云裳看的出来,魏公公给自己带的路越来越清幽,和宫门前面的阵仗不可同日而语。 一阵清风徐来,夹杂着些许的茉莉.花的香气,云裳深深地吸了一口,忍不住说道,“好香的花。” 魏公公趁机说道,“这是单瓣的好茉莉,原是生长在南方,被人移栽到了京城,如今能开的出来花,也算不容易。” 云裳听出其中玄机,继续往下说,“公公说的极是,就算是做一朵花,也要得法才可以,不然真的是难以存活。” 魏公公扭头看了她一眼,“小郡主似乎有话想说。” “正是如此。”云裳微微而笑,“明人跟前不说暗话,魏公公是明眼人,云裳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郡主有话请直说。” “我父亲楼铎近日在朝中形势可好?”她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魏公公也没显得有多尴尬,稍加思索便回了话,“不甚明朗。” “请公公明示。” “不敢,不敢,”魏公公瞧了瞧左右无人,这才对云裳说道,“若非是顾大小姐亲自引荐郡主过来,就算郡主给奴才十个八个的金百子,老奴这张嘴也不敢多说一个字,郡主想必也知晓,相爷他要辞官归田养老这档子事。” 云裳点头道,“这事我听父亲说起过。” “相爷一生劳碌,荣归故里,本来是件好事,可惜,当今圣上似乎并不这么想。”魏公公叹了口气,说道,“朝中有大臣上表参奏相爷,说他……” “说他什么?” “说他功高盖主,膝下又有三个儿子,他忠心保朝不假,这几个儿子可就未必,楼家家大业大,日后若有半分谋逆之心,恐怕非是江山幸事。老皇年迈,最听不得的就是谋逆二字啊。” 云裳听得心里一阵悲凉,她和楼铎相处的时间不多,却也看出这个老人一心一意的为朝廷卖命,直到暮年,想要辞官回家,却也要受到这样的猜疑。 “敢问魏公公,觉得圣上的心意如何?”别人再怎么说都没有用,只要皇上的一句话,就足够了。 魏公公沉吟片刻,云裳心领神会,又拿出三枚金貔貅放到他的手心里,“还请公公指教。” 魏公公将东西放到袖子里,这才开口,“不瞒小郡主,皇上打算留下三位世子,在京做人质。” “三个人都留在京城里?”云裳皱了眉头,察觉到此事不对,如果是做人质的话,只需要留下一个,就足够了,何必养三个闲人在京城里呢?魏公公讳莫如深的看了她一眼,“小郡主好聪明!皇上就是这个意思。”他说着在自己的脖子上横着比了一下,又说,“只是顾念着老相爷劳苦功高,如此作为怕是不妥。” “如此说来,皇上这是要等着父亲……”她已经不敢再想下去。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没有见过,但是会做出这样决定的圣上,一定是个杀伐果断的狠角色。楼铎跟随他几十年,对他的脾性肯定是了如指掌,如今连皇上身边的魏公公都已经能猜测出来皇上的意思,楼铎他又岂会不知? 她低着头,略略思考着,随手抚弄过花园里的花朵,娇艳的花瓣,冰凉的触感,让她的新也跟着安静了几分。 “小郡主?” “哦,魏公公,我常听顾姐姐说起,皇后是一个贤良慈悲的人,是不是这样?”她故意岔开了话题,魏公公会心一笑,“小郡主说的不假,皇后一心向佛,是个慈悲人。” “真是巧了,我母亲生前也是礼佛甚深,不知道皇后的佛堂是在哪里?”她故作好奇的垫脚四处看,魏公公没了眯眼睛,用手指了一个方向,“那里便是,不过,要从佛堂到银安殿,可需得些时候。” 云裳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敛衽为礼,“多谢公公指点。” 魏公公上下打量了她一回,重重叹气,“唉,难为小郡主这样小的年纪就要劳神动力,奴才就做好人做到底,皇后平日不到晌午的时候都在佛堂礼佛诵经,皇后怕吵,门口呢,也没什么守卫。不过,皇后可是个有主见的主子,你三言两语可不能打动她老人家。” 云裳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暗暗攥紧了拳头说道,“刀山火海,云裳也要为了兄长试一试。” 魏公公同情的点了点头,“真是难为了小郡主。奴才出来的时候也不早了,您看……” 云裳掏出一串珍珠串子来递给他,“多谢公公百忙之中为我指点迷津,此番大恩,云裳铭记于心。” “既如此,小郡主就慢慢在园子里赏花看景,只是别再往北,不要惹了麻烦。”魏公公笑眯眯的收了,慢悠悠的离去。 四周围花香袭人,鸟语阵阵,说不出的清幽雅致,云裳在这里转了转,觉得前方那一片芝兰开的甚好,正要走过去,便看到有一个小奴才在那里忍不住的啼哭切切,云裳心里好奇,走了过去,她蹲在他的跟前,那个人都没察觉,还在一个劲儿的哭。 云裳瞧他是个小太监,却哭得如此凄惨,忍不住有些好笑,推了他一把,“喂,你为什么哭?” 那小太监吓了一跳,屁滚尿流的跪在地上,“奴才不敢了,奴才不敢了。” 云裳哭笑不得的扶起他来,柔声说道,“我也不是这宫里的主子,你不必如此惊慌。”那人抬起头来时,云裳才看见,他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已经渗出了血珠子,从左边的面颊一直到唇角,好不吓人,她一愣神,那小太监就转过身去,不住的拿袖子擦血迹。 云裳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小太监是被主子打了。 “不要用袖子擦,上面不干净,弄到伤口上就不好了。来,用这个。”云裳掏出来自己的手帕递给他,那小太监一愣,不敢去接,“小的脸上脏得很……” 云裳没等他说完,就自己踮着脚给他擦了擦上面的血,这口子看着不严重,其实伤口很深,露着里面的血肉好不吓人,云裳才沾了下外面渗出来的血珠,里面就不断的有血珠流出来。她的帕子很快就染红了,云裳叹了口气,“你这口子得去找点药抹上才好,天儿这么热,只怕是要感染了。” 小太监笑了下,神色间都是自嘲,“奴才贱命一条,感染了也没什么好怨。”说完又觉得自己语失,低下了头,云裳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小太监十分的清秀,年纪倒是不大,可举手投足却有着一股老成,不知道这次是得罪了谁,被打的这么狠。她今天出门的时候带了许多金银之物,除了给魏公公的那些之外,还有不少,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还有一张金叶子,一并塞给了那小太监,“你拿去自己买些药来涂上,留下疤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那小太监受宠若惊的跳开,“奴才都不知道贵人您的姓名,又怎么能收您的东西?” 云裳浅浅一笑,将银子和金叶子重新放到他手里,“就算你自己不要,也要给家里人留着,你这个样子,哪个主子还敢带着你?” 那小太监果然神色一黯,默不作声的接过来,忽然跪倒在地上,“请小主子务必留下姓名。小主子若是有什么事用得上奴才的,奴才一定在所不辞。” 云裳摇了摇头,“我就是今儿来宫里溜溜,也许以后一辈子都不再来了,你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姓名,你好好活着就是了。这皇宫里,最难的事,就是好好活着,这可是最难办到的差事呢。” 小太监这才止住了眼泪,哽咽着收起东西,一直目送云裳离开,他还是跪在地上没有起来。 眼前,却突然多了一双华贵的靴子,他猛抬头,见到一张略显阴霾的脸,立刻吓得魂不附体,重新扑倒在地上,“奴才给二皇子殿下请安。” 凤紫泯没有瞧他,而是瞧着那渐行渐远的一抹影子出神,过了半晌才淡淡的开口,“她方才对你说了什么?” 小太监汗如雨下,连忙扣头说道,“那位小主子对奴才说,这皇宫里,最难的事,就是好好活着,这可是最难办到的差事。” 凤紫泯没有说话,长而斜挑的眉梢恰到好处的显示出他的尊贵和冷酷来,过了好半天,他才对那小太监说了一句,“从今儿起,你到佩鸣殿里来做事。” ****************** 自顾自的看花赏景的云裳当然不知道已经有人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改变了命运,她正看那朵芍药开的茂盛的时候,忍不住捧在手心里细细的把玩。却听见有人娇喝一声,“大胆!谁在那里动本宫的花儿!” 云裳眉头一皱,抬头辨认了下方向,暗暗骂了一声糟糕,她只顾着游玩,似乎忘记了,这里是整座院子最北面的地方。也就是刚刚魏公公提醒自己不要靠近的所在。 她正想着,却已经看到那说话的人从树荫后绕了出来,是一个穿着万分华丽的女子,年纪不大,却秀发高挽,插了许多的头钗和凤珠,整个额头都露在外面,显得高贵却凌厉十足。一双凤目正含怒火的看着自己。 事到如今,也只有装傻来蒙混过关了。 “云裳无意冒犯,只是信步走来,被此处娟秀的花团所迷,多有冒犯,请您见谅。”伸手不打笑脸人,云裳先道了歉。 对方上下打量她一番,冷笑一声,“原来是没见过本宫的土包子,怎么?你就是那个顾籽萄带进宫来的楼云裳么?” 第四十一章 相见尤不知 云裳觉得自己是有点失策了,这个梳着干净利落发髻的一身娇气的女人似乎不怎么吃自己这一套,她有点郁闷的撇了撇嘴,看起来想要从这里安安稳稳的离开,大概只能依靠那渺茫的运气了吧? 那女的见云裳不说话,鄙夷之色更甚,身旁有伶俐的宫女嬷嬷上前将她围住,云裳挑眉抬眼看她,“我并无心伤你的花。” “哼,”她轻蔑的笑了下,“难不成还是我的花儿自己飞上来求着你摘的?”她的目光落在了云裳手上的那朵芍药上。 “它还在花枝上,并未被摘下。”云裳松开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摘下那朵花的意思。 可那女人却上前一步,啪的摘下那花丢在她的面前,“本宫的花何其高贵,被你的浊气熏天的手摸过,还不如不要。” 云裳这次彻底懂了,原来不是自己的战术问题,而是对方就是个吃生米的主儿,油盐不进,看来平日里也是个嚣张跋扈的人物,这样想来无论自己怎么说,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打通了这个关节之后,云裳反倒坦然了,瞄了地上的花儿一眼,再抬眸的时候,眼中尽是沉稳冷静,她开口反问,“那你待如何?” 那女的愣了一下,似乎没有遇到过有人这样问过自己一样,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待如何?人家问她到底要怎样,她还真是……一时半刻也想不出来。 云裳见她发傻,就知道自己这一招算是用对了,大多这种傲慢的主儿都是听别人如何的伏低做小,她都会一一反驳的刻薄人物,没想到偏遇到她这个也是没甚好怕的人。 “你不怕我?”她又上前一步。 云裳有点奇怪,她的个子比自己要高一点,她这么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再配上这五大三粗的个子,唔,也许自己也应该是害怕她一点的。 “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云裳不想和这种神经质的女人耗时光,她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呢。 那人愣了一愣,直接一挥手拦住了云裳的去路,云裳无奈的退后一步,看她,“我道歉你不接受,我要走你又不肯,那你要如何,请你直接说出来。” 第24节 那人彻底开始无赖,蛮横的一甩头,“我今天就是不想让你走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云裳额头上飘过三根黑线,暗香自己最近是不是应该听香香的话去寺庙里烧香拜拜,怎么走到哪儿都会遇到这样无聊又无赖的人呢? 她环抱双肩,索性闭口不言。和这种人说话,每说一个字都是对自己的屈尊逾贵。 两人如此僵持不下的时候,便听到有清亮的声音说道,“云裳?你怎么会在这里?哦?紫潋公主万安。” 云裳听见这声音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朝他笑了下,一脸无奈的摇摇头。 原来这个人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紫潋公主!这个公主的脾气不怎么好,刁蛮又任性,但是却很得皇上的喜爱,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难怪自己这么难以脱身,原来是惹上了这个霉头。 幸好,陆谨来了。 她抬头看过去,却见到陆谨的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个年轻的男子,容貌俊朗,骨骼清奇,身高臂长,身上颇为精壮,衣裳被汗沁湿显露出里面肌肉的轮廓曲线来。云裳没什么反应,却看到那个刁蛮公主脸上一红,不大好意思的别开脸,却忍不住拿眼睛一个劲儿的往人家的身上瞟。 云裳勾唇一笑,“陆大哥。” “陆谨,你今日也进宫了么?”紫潋公主终于反应过来,红着脸开口说道。陆谨再次拱手,“舍弟不日前刚刚回京,承蒙圣恩隆眷,今日来宫中面圣。” “原来这位就是陆家的二公子。”紫潋的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的看了人家好几遍,恨不能将这个青年扒光了衣服吃下肚子里去似的,云裳冷眼旁观,心想这古时候的女人真没节操,见到男人都情难自禁么? 陆谨赶忙介绍,“正是,舍弟陆慎,目前司职左防卫大营骁骑将军一职。” 紫潋听完更是眼冒精光,连连称赞,“陆将军年少有为,真是国之栋梁。” 云裳无聊的抬了抬眼皮,正看到陆谨看向自己的目光,听他开口带着犹豫说道,“不知云裳为何在此?” 云裳何等聪慧伶俐,立刻绕开那个讨厌人的公主往陆谨身后一站,“我刚刚走迷了路,幸好公主在这儿为我指路,正好你来了,我就不劳烦公主了。”她说完给了陆谨一个眼神儿,示意他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紫潋公主脸上乍青乍白,这妮子还真生了一幅好嘴,谁要给她指路了?还把她说成是一幅仁慈的好人模样,也不亏心么?见她要走,紫潋顿时沉了脸,将计就计的说道,“是呀,本宫甚少能找到知音一起赏花论景,不知何时还能与云裳郡主一起赏玩?” 云裳停了下脚步,回眸笑道,“云裳家里没有大把的红花绿叶,书籍典策倒是不少,哪天公主想看,不妨屈尊到相府,云裳一定设宴招待。” 紫潋公主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去相府里看她的书? “公主若是没有别的差遣,我等就先告退了。”陆谨趁热打铁,紫潋公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诸位请便。” 云裳恨不能立刻脚底抹油,溜得特别快。出了花园的大门,几乎是拉着陆谨的袖子一路小跑,陆谨哭笑不得的跟着她跑了一圈,“刚才见你和她斗气时也没这么紧张啊。” 云裳喘了口气,叉着腰,“结怨这种事,还是越少越好,我难得进宫一次,可不想就这么得罪了这位爷。” 陆谨哑然失笑,掏出帕子来给她,“擦擦汗。” “谢谢。”云裳拿过来就往额头上擦拭了起来,蓦地想起,这个举动似乎并不怎么优雅,何况身旁还有一个陆慎。 她尴尬的笑了下,讪讪的放下帕子,到了个万福,“陆二哥好。” 陆慎是个冷脸的人物,看清她面孔的时候有些微微怔住,蓦地想起那一日街头的黄昏里,这个人似乎是惹了不小的麻烦。 他微微点了点头,“小郡主好。” 云裳又擦了擦汗,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武将出身的人总给她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糟糕。”云裳一拍脑袋,“顾姐姐还在宫门口等我,那个,陆大哥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陆谨淡淡一笑,他就知道她才不会是刚刚和紫潋公主相谈甚欢呢。 “正好我们也要出宫,一起走吧。” “陆大哥。”云裳随他们一边走,一边随口似的问道,“你们刚刚是去见了圣上么?” 陆谨瞧了她一眼,点头,“正是。” 云裳也不避讳,直接脱口而出的问道,“圣上可有提起过楼家的事情?” 陆谨似乎早就料到云裳会这么问,“皇上未提一字。” “哦,”云裳低下头,片刻又问道,“那圣上有没有提起关于瀚海国或者是苍浯国的事情?” 陆谨和陆慎对了下眼神,云裳捏了把汗,试探性的问道,“圣上的意思可是要与它们开战?” 陆谨彻底惊讶,反问道,“你如何得知这个消息?” 云裳退后一步,扶额叹息道,“果然如此。” 几人便说边行,已经到了宫门附近,顾籽萄早就等在那里,见云裳出来,赶紧迎了上来说道,“怎么出来的这样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云裳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只是走迷了路,幸好遇到了陆家的两位兄长,才将我带了出来。” 顾籽萄也和他们一一见礼,折腾了这一日,云裳只觉得有些身上出的都是汗,黏.腻腻的难受,便回头对着陆谨和陆慎说道,“多谢两位大哥,改日登门拜访。”说完就拉着顾籽萄上了马车。 陆谨回头正对上陆慎若有所思的一张脸,解释道,“你才回来没多久,这位楼家的小郡主就是这么个活泛的性子,你们以后多接触接触就好了。” 陆慎摇了摇头,看向马车消失的地方,淡淡的开口说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我之前,是见过她的。” 陆谨皱着眉,只待他说下去。 ****************** “今天如何?有没有什么收获?”坐定之后,顾籽萄连忙问道。云裳笑了下,“算是有收获吧。” “我打算明日上午的时候再去一次宫里……” “嘘。”顾籽萄朝她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云裳愣了一下,不解其意。顾籽萄柔柔的笑了下,抚摸着她的额头,因为身上有汗,额上的刘海已经被粘在了脑门儿上,她将它们分开,才说道,“别和我说,做什么,如何做,都是你自己的决定。而至于这个计划,我并没有参与其中。” 云裳暗暗赞叹顾籽萄缜密的心思,自愧不如的说道,“顾姐姐,是我语失,说了不该说的。” “没什么,”她轻轻笑了下,“你到底不是在京城里的官宦家长大的,对这里面的勾心斗角还是不怎么了解,有的话,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对别人讲。” 云裳点点头,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云裳,你我虽然相处的时间没有多久,但是我也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十分有心机的女孩子,相府那块巴掌大的地方是养不活你这条大鱼的,凤朝与瀚海国,东海国不同,女子可出朝为官,也可上战场厮杀,与男子无异,你今后的作为,非是我能预言。”她说着,笑了起来,点了点她皱起来的眉头,“天也不早了,你跑出来一天,还不赶紧回去,小心云钰敲你的脑袋。” 云裳点了点头,匆忙离开,顾籽萄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去,默默的说道,“楼云钰的性命,可都在你的手上了。” 第四十二章 非君子之约 云裳一路上脑子里反复琢磨的都是刚才在宫里的一幕幕,每个人说的话,每个人说话时脸上的神情,她都记在心里,在脑子里走马灯一般的筛选着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行至大街的一处十字路口,云裳堪堪转过街角之后,便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定睛一看,可不是那没正行的莲准是谁? 云裳柳眉一竖,“你怎么在这儿?” “问得好。”莲准挑起一边的眉毛,促狭的看她,“小郡主,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察觉,自己走错了路么?” 云裳又惊讶了一回,举目四下看,果然,自己走得这条路是回倾芙园的那一条。 “习惯真可怕。”云裳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叹了口气,又“咦”了一回,问道,“那你在这儿站着又是为什么?” 莲准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笑不语。云裳瞧他笑的那副样子恍然大悟的说道,“你是早就猜到我会走错路,对不对?” 瞧她指着他的手指都因为生气而微微颤抖,莲准轻笑了下,将她的手顺势牵住,“小郡主好聪慧的头脑,你这么快就猜到了呀。”说完还不忘俏皮的朝她眨了眨眼睛。云裳顿时头大,瞧见身边的人们都不住的往他二人的身上来回瞟,觉得这么大摇大摆的在这儿站下去实在不是事儿,也没来得及挣脱他牵着自己的手,就说道,“香香呢?你跑出来了,她呢?” “香香那个丫头啊,真是心疼你,怕你这么热的天气出去回来不舒服,特特的去熬了一锅绿豆汤,眼巴巴的等着你回来。”莲准做出捧心之状,“奴也是眼巴巴的等着你回来。” 云裳听得浑身恶寒,她心里装着别的事情,也未和他计较,二人回到新居,入目,云裳就吓了一跳,却原来在自己不在的这一天的时间里,这座新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老旧的家具和摆设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一进门,就看到院子的左手边被安置了一个鱼缸,正中间的青石板用清水冲洗过,显露出好看的纹路,右手是一片刚刚翻新的地,露着黑压压的泥土,散发着阵阵草根的香气。 云裳掩盖不住一脸的好奇,往里信不走去,看到自己的卧房也变了模样,一尊四角六棱的青铜兽脑香炉安放在房间的一角,袅袅的冒着香气,卧室中间的古董架子被换走,摆放上了一架八扇的屏风,正面看是八美图,反面看则是一幅完整的富春山居图。 出了卧室左右两边的厢房也是如此,被重新装潢过。她越看越疑惑,自己临走的时候似乎没有对香香说过要把家收拾成这个样子吧? “惊讶么?云裳小美人儿?”莲准斜靠在门框上,看她发笑,“今天时间仓促,就只能调换这些了,等明日我再派人去采买些好的沙曼来做床帏,你知道……”他忽然凑近了云裳,邪邪一笑,“你知道这闺房里最不可少的,就是趣味。” 云裳瞟了他一眼,“房子随你处置,不能花太多的钱。” “钱财如粪土,千金散尽还复来,我的云裳小美人儿,怎么这么想不开?” “钱财对你是粪土,对我是宝贝,你若是嫌弃我抠门就赶紧找个大方的人家去住,我这家底子薄,禁不住你大手笔扑腾。”云裳坐下喝了一口茶,香香捧了一只大碗,兴冲冲的跑上来,“小姐,喝这个!我加了冰糖!” 云裳接过来一饮而尽,刚喝完,碗就被莲准拿去,放在手里来回来去的看,看过之后随手丢到院子里,“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你。”香香气的指着他骂不出来一个字。 “这都是粗瓷大碗,怎么能给云裳小美人儿喝茶用?”肇事者没有一丁点认罪悔过的意思,反而笑得一脸轻松,“只有冰坑玉种的琉璃盏才能配的上我的云裳小美人儿。”说着,他的手还不老实的往她的下巴上一抹,轻佻的挑了一分。 云裳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冷冷横他一眼,对香香说,“香香,去再盛一碗来。”香香跺了跺脚,跑走了。 云裳站起来,自己去关上了门,莲准吃吃的笑着,说道,“天色还早,怎么,云裳小美人就难耐寂寞了啊?” 云裳背靠在门上,似笑非笑的挑了下唇,“莲准,你的嗓子是什么时候倒的?” 莲准似乎愣了一下,说道,“去年中秋。” “是吗?”云裳轻笑,声音里有明显的不信,“可去年孟秋灯会上,还有人在京郊的佛云阁里见到过你唱戏。” 莲准也笑了下,“天下人长得相似的何止万千,云裳小美人儿怎么就这么笃定那个人一定是我呢?” 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会承认,云裳也笑了一回,眼神却犀利无比,“被赶出戏园子的时候,你还是个有骨气的伶官,黄昏街头再见,你就变成了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莲官儿,你还真是个天生的好戏子。” 莲准揉了揉脸,无限的哀怨留在眼里,千娇百媚的一转瞬,他说道,“云裳小美人儿今晚上似乎有些不同。” “我的确是有话要说。”云裳的声音低沉的好似一汪静水,没有半分的波浪,“我只问你三个问题,莲准,你要如实答我。” “好。”某人眯起眼眸,秋波点点似有星光。 “第一,你处心积虑接近楼家,可是要对楼府不利?” “没有,我承认,我进相府却有自己的目的,然而却没有打算对楼家的人有半分不利之心。” “第二,你将要在这里呆多久?” “呆到我达到目的的时候。” “你的目的可否对楼家或楼家的人不利?” “云裳小美人儿,这可是第三个问题了。” “好吧,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我的第三个问题。”云裳顿了顿,说道“你可是瀚海国或者苍浯国派来的探子?” 莲准好看的眼睛里流出一点惊讶,煞是无辜的说道,“我的小美人你是不是热糊涂了,我怎么可能和那些人扯上关系?” 云裳正色道,“不许跑题,回答我。” “当然没有。”莲准也收敛起笑容,回答。 “好吧。”云裳沉吟了半晌,才缓缓的说道,“我一直相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样的一句话,你有你的难处,我有我的无奈,那么日后你我互不干涉对方,你看如何?” 莲准幽幽一笑,似乎露出来一点阴谋得逞的味道,伸出一只玉色的手掌来,“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云裳也伸出手来,和他连击三掌。 一个契约就此达成! 第25节 莲准收回了手,灿然一笑,“怎么样?云裳小美人儿,你这回该放心了吧?” 放心?相信你就有鬼了!云裳在肚子里腹诽,暗暗想道,这本来就是一个非君子之约! 云裳但笑不语,走过去重新打开房门,看到香香正在院子里来回转悠,手里捧着一碗绿豆汤,见她出来,嗔怪似的说道,“小姐,你在里面干什么啊?大白天的关着门。” “我和你家小姐做什么,下次你也一起来不就知道了?”莲准的声音。 香香“啊”了一声,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慌忙倒退两步,云裳转头一看自己也有些站立不稳,原来莲准不知何时松开了自己的衣领,黑漆漆的头发也疏松,眼角还带着可疑的红痕…… 云裳嗓子一哑,一口气差点把自己呛死,“莲准你……” “我怎样?”莲准笑了下,偏偏又是那种风情万种的迷人笑容,“是不是莲准服侍小郡主不够尽力?还是没能让小郡主感到……满足?” “额。”云裳已经彻底被这人的逻辑打倒,忽然脑袋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不许打香香的主意。” 莲准呵呵一笑,“放心吧,兔子不吃窝边草,尤其是香香这样的好窝边草,我可是舍不得动她分毫的。” 云裳冷哼一声,“你知道分寸就好。” 可怜香香已经被这两个人震撼的对话惊吓到,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自己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说。 翌日清晨,云裳依旧早早起来,告诉香香去给文先生送早饭,并且今天她又要旷课了。一大早便穿戴整齐,将昨日陆谨给自己的那方帕子妥帖收好,带在身上。 仍然是依样画葫芦,她先到了顾籽萄的府邸,然后二人一起去了宫中。 皇宫大内,早上的情形和昨日下午来的时候截然不同。 上午的朝堂各大人都要参加,郑武门外,各位大人家的轿子也停了一片,各色的顶子看得人眼花缭乱。云裳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暗暗记住这郑武门的格局,左边的红色侧门是供武官进入,右侧的墨绿色的侧门供文官往来,而中间的明黄色大门,最是恢弘气派的,不用说,定然是天子出行的门了。 只是…… 红,黄,缕。 云裳差点笑出来,这格局只让她想到了现代社会的……交通灯! 顾籽萄推了她一把,将她揪回来按在位子上,“你别这么猴急,小心被人瞧了去。” 云裳吐了吐舌头,“恩。知道了。” 她从窗缝之中的空隙看过去,低声问道,“原来皇后的佛堂和圣上议事的银安殿离得那么远!”她在心里默默的算了一下,自己的脚程和这距离,貌似时间上不好掌控了一些。 “要想快点到佛堂也不是不行,如果从御花园里直穿过去的话,距离会缩短一倍。”顾籽萄拿手指了指一处说道,“只是你看那里,有一座假山挡着,若想过去,必须要爬过假山才行呢。” 第四十三章 未雨而绸缪 这一次进宫的时间比上一次要少很多,因为这一次云裳的目的很明确,她只是想要看看自己在不乱了仪容,不失了分寸的情况下,要用多少时间走完这一段路程,这还是一个往返的路程,并且中间还要说服皇后出马,再加上皇后的鸾帐凤架…… 云裳算来算去也没个头绪,只觉得头疼欲裂。她这几天一直没有睡好,因为一直算计这件性命攸关的大事,她的心神都感到了疲劳。 这浑浊不堪的尘世,大概无论到了哪个年代都是一样的让人感到疲惫不安。现代里,她是一个奢侈品鉴定大师,去年刚刚在法国获得独家鉴定大奖,在飞回国内的航班上莫名穿越。当时,她只是感到渐渐的睡意传来,戴上眼罩的她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没想到,再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变成了一个七岁的小娃娃,而且当时的她还只能是跟着一个老妈子,一个二了吧唧的小丫头,还有一个终日里沉默寡言的老妈…… 想想自己那样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这点小小的风浪是不是也能一并跨过? “云裳,在想什么?”顾籽萄瞧她两眼发呆,傻愣愣的出神儿,忍不住问道。 云裳将误入眼中的青丝挑开,说道,“没想什么。” 顾籽萄笑了下,忽然洋溢起来一股标准的八卦味道,凑上来说道,“我最近听了一个传言。” “姐姐你这样聪明伶俐的人也相信传言么?” “若是你说了实话,我不就可以不信了?”顾籽萄反问一句,掩口笑道,“我听说你因为一个男戏子被老爹赶出了家?” “哈。”云裳就知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她才搬出来没两日,原来这消息就已经长了翅膀一样的飞到那么远的顾家去了。看来坊间定然已经是蜚短流长,将自己不知诋毁成了一幅什么鬼模样。 “你只说,是不是有此事?” “有。”云裳靠在马车的墙壁上,顿感周身无力。 “真的啊!”顾籽萄莫名其妙的兴奋了起来,拍了两回手才止住了澎湃的心情,说道,“我还道这传言怎么这么有鼻子有眼儿的,原来竟是真的。说说,你那莲官儿如何?” 连名字都被知道了么? 云裳默默在心里鄙视了下那些到处八卦的人们,又默默的在心里流了一条眼泪,故作淡定的说,“他?还好吧。” 那种蒙昧不清的语气更是让顾籽萄热血沸腾起来,但见顾大小姐两眼放光的说道,“我就知道,那样的男人是不会差的!恩,我这几天也琢磨着要不要去揽翠楼里好好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小伶官愿意从良的……” “顾姐姐……”云裳一个头三个大,忍不住纠正她的说法,“他是被赶出来的,再说,唱戏也不是做娼妓,谈不上从良二字。” “管他呢!”顾籽萄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粉红色美梦当中,“连你都说还好的话,我是真心要试一试的。” 云裳瞟了脸色发红的她一眼,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参与她的决定。 马车在宫城里打了一个来回就撤了出来。 云裳离开郑武门的时候,瞥见了一只秃了顶子的旧色的轿子,上面端正写着一个“楼”字,心里暗暗一酸,忍不住叹了口气。想楼铎一生清贫,不与奸佞同流合污,刚正无私,老了,却又要面临君王的这种猜疑…… 顾籽萄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的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如此打点,又精心筹备,我虽然不知道你最后到底要怎么做,但是,付出总会有回报的。就算你最后失手,也已经为楼家尽到了心意。” 顾籽萄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然而云裳已经明白,她是在变相提醒自己,自己不过是一个刚刚回到京城的小丫头片子,和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们比起来,不管是心智还是手段,身份还是人脉,都差的太远了。 成和败,只是在那些掌权者的一念之间,这种压迫和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云裳透不过气来。 她低下头,黑如墨的发丝遮住一边的侧脸,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猜不透她的想法。 是夜,云裳正准备休息,听到有人砰砰砸门。香香嘟囔一句,“这么晚了,谁还来啊?”说着,便去开门。 莲准从偏房走出来,闲闲的将手臂抱在胸前,瞧了瞧云裳瞬间阴霾下去的脸叹了一声,“该来的总会来,不然你天天担惊受怕的,要到什么时候?” 云裳愣了一下,对他露出一个坦诚的笑来,“你来的这些天,就属今天这句说的最像人话。” 莲准耸了耸肩,“多谢夸奖。” 香香从外面跑了进来,“小姐!是雅墨!四少爷让您马上回去!”那口气和那神情……云裳已经无心再去琢磨,心里猛地一沉,来了! 她端着杯子喝了一口凉掉的茶,应了一声,“来了。”冰凉的茶水灌进肚子里,她焦灼的心似乎感觉好了一些,扬了扬眉,正对上莲准那一对标志性的似笑非笑的眼睛,“可别让奴等的时间太久。” 云裳哼了一声,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随香香离去,院外,雅墨已经备好了马车等待她们。 云裳扒住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但见楼府的大门上,两盏灯笼滴溜溜的来回乱转,似乎预示了楼府今天晚上会出现不得了的事情。大门口,云钰已经在等她,云裳下得车来,低声问道,“这么晚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云钰摇了摇头,眼神之中有一抹痛色。 正厅之内,一家人已经如数到齐。云钰和云裳也走了进来,楼铎看到云裳的时候,眼神有微微的闪烁,云裳站到楼云霓的身后,这种场合,自己还是少开口比较好。 少顷,楼铎沉声开口,“今日召集全家人到此,实非得已,我楼家承蒙皇恩浩荡,恩泽三代,如今为父我年迈体衰,已经无力朝政,圣上明鉴,准许为父告老还乡,临走之前,我们楼家的子孙,应上朝辞王谢恩,明日……尔等需同为父一起上朝,清晨起床,卯时出发,不可怠慢。” 几个孩子都垂着头父亲教诲,等楼铎说完,云良最先开口,“儿子们记下了,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楼铎深深的看了看这个敦厚的大儿子,又将眼光一一从云峥,云钰的身上流过,一直到了云裳的身上,似乎是有话要说,然而最终还是生生忍下了。 一夜无话,翌日卯时,一家六口全部着官服,云裳第一次穿这种复杂的官服,脖子上的装饰用的珠子总是往下掉,害的香香早上顶着熊猫眼就开始动针线,给她细细的缝好,免得到时候掉了珠子,在朝堂上出丑。云裳看到楼铎今天穿的仍旧是先皇赏赐的那件珍贵无比的朝服。只是一张满布沧桑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平日里的神采,眼中还有丝丝的红血丝。 楼家的轿子今天是最惹人注目的,一行六顶软轿都奔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郑武门,明黄的颜色在日头底下照的熠熠发光,好不威武。 几人随同楼铎进去,却未能上朝,只在廊下等候。 云霓似乎有些没有睡醒,揉着眼睛一直打哈欠。云良则皱着眉头默默无声的等待。云裳重新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忽然一弯腰,捂着肚子痛呼一声,随即可怜兮兮的拉着一旁的站殿的武士问道,“大哥,有没有茅房?” 那武士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极其不情愿的指了一个方向,云裳如获大赦,对云钰说道,“四哥你们先等着,我先去下茅房。”云钰哭笑不得,“你仔细些,别乱跑。” “知道了。” 云裳猫着腰装模作样的跑出这几人的视线范围之后迅速的直起了腰,改了方向,朝着佛堂的位置一路快走。路上遇见了不少宫女和太监都好奇的看着这个行色匆匆的小姑娘。她快步而行,胳膊却被人一拉,她一惊,却见到一张清秀的小脸,那人轻声说,“小郡主。” 云裳认得这个人,他正是自己那日给了他一方帕子,一锭银子的那个受伤的小太监。随即跟了上去,也轻声说道,“我要去佛堂,要怎么走,最快?” 那小太监惊讶了下,看左右无人,低下头,“小郡主跟着奴才走。” “好。” 云裳提起裙角跟上,这一条路似乎少有人走动,青石板的缝隙之中都长出了青草,不多时,便见到一座假山横亘于前,小太监已经爬上了两步,将手递给她的时候似乎有些胆怯。云裳顾不了什么,一把抓着他的手,手脚并用的往上爬。皇家园林之中,连这假山都高的不像话,云裳爬到最高点的时候,已经汗湿重衣,小太监回头看了看她,“小郡主您……还要走么?” 云裳咬了咬牙,瞧了眼自己被磨破了的手掌,坚定的说,“走!无论如何我都要爬过去!” 她若是停下来,那么所有的努力都会变成半途而废。 小太监解下自己的腰带来打了个结,将一端系在自己的手上,一端递给她,“下山会很快,小郡主要走稳了。” 云裳点了点头,这么说着,脚底下却一滑,连滚带爬的从山上栽了下去,那小太监赶忙拉紧自己的带子,又不敢高声喧哗,只好低声询问,“小郡主?您要不要紧?” “没什么,你顺着这带子,将我放下来就好。”云裳一闭眼,朝着上面喊道。带子一松,她结结实实的做了一个屁股堆儿,哎哟一声之后,云裳也顾不上什么,跳起来就往佛堂那里跑去。 是生还是死?只在这一处了。 第四十四章 碧血染玉阶 朝堂上,一片庄严凝重,圣王端坐金銮首位,眼中似有不解。 文武百官各列两侧,空荡荡的殿堂中央,垂首而立一人,此人花白发鬓,清濯孤瘦,眉眼间少了平日里的刚正果断,满目皆是伤伤。 此人,正是当朝丞相,楼铎。 他的身上是先皇亲手赏赐的朝服,岁月将它的颜色也减退,胸前描绘的仙鹤蛟龙团样也难辨出当年的风采,这个垂垂暮年的老臣眼中闪烁着坚定不阿的光亮,正色对这上垂首的君王说道,“臣启陛下。楼家上下蒙乘皇家圣恩,已有近百年。自思量君王恩德至高,常感喟自身公孝之微廉,臣一生愿为驽马,为君王驱遣,然今日年高,耳不能听,眼不能视,心不能思,不能再为陛下分忧抒怀,亦不能为大凤朝解难排危,故上呈辞王本,幸许陛下垂爱,准臣告老还乡,然老臣临行,陛下担心我楼家日后出了佞党奸臣,臣心惶恐,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辗转之际,唯有当朝训子,方能表我楼家一片赤胆忠心。” 他话音才落,一点手招来在殿外相候的长子楼云良,“云良,你若是我楼家后代,便向君王陈情一番忠心。” 楼云良缓步上殿,神色从容,泰然若素。 百官皆感佩服,皇上高坐龙椅之上,双眉紧锁,看着厅下的这个青年。 ****************** “皇后娘娘,求您救命啊。” 身后是三三两两的侍卫紧追不舍,云裳跑的飞快无比,将一双腿的马力开到十足,冲开前方侍卫的拦截,就闯进了佛堂的雕花大门,那大门都被云裳撞得晃了几晃。 “大胆!”陪侍皇后的嬷嬷先开了口,示意左右的侍卫将她拿下。却不想云裳闯进门来之后直接扑在皇后的怀里,咕咚一声跪倒在地。 佛堂的青板地咯得她膝盖火辣辣的疼,她也浑不在意,直抱着皇后的腿,“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我父亲和兄长。” “你是何人?” 皇后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摆了摆手,示意那些虎目圆整的侍卫们退到一旁,这匆匆而来的不速之客像是带着一股风一样冲到了自己的跟前,她从这孩子的身上没有感受到一点的危险的感觉。 “回娘娘,我是楼云裳,是丞相楼铎的第五个女儿。”云裳直起身子来看她。一双侬丽的眼中都是恳求之意。 皇后点了点头,“本宫听说过你,你就是那个千里送灵归京的孝女。” 云裳愣了下,她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出名。 第26节 “你方才说要本宫救命,所为何事?” 云裳磕了一个头,说道,“皇后娘娘您潜心修佛,自是不知道前头朝廷的动静,我父亲年事已高,想要告老还乡,临走之前,皇上不放心楼家,要扣下楼家三子在京为质,我父亲不愿让陛下为难,所以决定今天在银安殿上斩子以绝后患,以示忠心。” 她这一番话说完,皇后身旁那个刚刚呵斥过她的嬷嬷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皇后拖长了一个尾音“哦”了一声。 “那你跑到本宫这里来,是怕死吗?”皇后眼光果然准确,云裳咽了下唾沫,她方才跑的有些急,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便觉得肺叶里似乎烧着了火一样的难受。 “皇后娘娘明鉴,云裳并非是怕死,而是在替父亲寒心,想我父三朝元老,是忠心报国的忠臣,一生清贫无二,两袖清风,浩然正气,到了古稀之年,却还要忍痛斩子,自绝满门,云裳只是想,如果父亲真的这样做了,文武百官岂不心寒齿冷?日后又还会有哪个臣子肯忠心卫国?尽心尽力的保卫朝廷?” 这一番话说的动情在理,皇后忍不住点点头,伸手摸了摸云裳的脑袋,“好孩子,你真懂事!” 云裳心里一喜,立刻叩头,“谢皇后娘娘。” “恩?”皇后一时之间有点拿捏不住云裳的意思。 云裳抬头说道,“皇后娘娘您是一国之母,您这就算是应承了云裳的请求,是以,云裳多谢皇后娘娘天恩。云裳斗胆请娘娘移步银安殿,我父亲和兄长的性命全在您了。” “呵呵。”皇后难得的笑了起来,摘下手上的一串佛珠戴在她的脖子上,“好吧,既如此,本宫就随你去一趟银安殿一趟。” 身后嬷嬷长唱一声,“皇后移驾银安殿!”紧跟着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跪拜一地,连那些侍卫都不禁暗暗竖起大拇指,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还真有点本事。 这一路,既然是皇后娘娘随行,自然就不能爬假山,云裳心里起急,觉得这一条路走得无比漫长,恨不能肋生双翅飞过去才好。 ****************** “云良,你既身为我楼家长子,自当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楼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显得十分的可怖。 云良倒也从容,朝皇上那里拜了一拜,“君为天吗,父为纲,君有隐忧,父心难安,我为臣子,自该为君,为父,分忧。” 他转过身,深深的朝着楼铎跪拜下去,磕了个头,“云良多谢父亲十八载养育之恩,云良不孝,先走一步,父亲,请珍重。” 大殿上安静的掉下一根银针也能听见动静。云峥和云钰云霓在殿外听得真切,云霓惊呼一声,云峥再想要上千阻拦已经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云良从地上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朝玉阶撞去。 “砰!”一声闷响,立时血溅五步,碰出的鲜血渐染了龙椅的一角,皇上一惊,往后闪退,低低的喝了一声。 楼铎踉跄两步,已经有侍卫扶住他,满朝文武都不忍直视这凄惨的场景,纷纷掩面,有站在前排的大臣因为看的清楚已经吓得面如土色。 楼铎强行稳住心神,撑着侍卫的手站住,喝道,“云峥!” 云峥已经完全傻掉,眼见得自己的兄长顷刻间毙命于此,他的双目里盛满了惶恐,看着自己的父亲,张了半天的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沙沙哑哑的发出简单的音节。楼铎见他如此,便知道自己这个最胆小的儿子怕是已经吓坏了。他强忍悲痛,眼含热泪,抽出侍卫的宝剑道,“云峥,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今日,为父便成全你,也成全自己。”说着,就举剑朝云钰的脖子上砍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外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剑下留人!” 接着就是一个娇小的人影从殿外闯入,一把推开楼铎,楼铎手中的宝剑拿不住,当朗朗的掉落在地上。 “你!”楼铎看清来人,俨然一愣。 云裳此时跑的发髻也凌乱,气息也不稳,却还是将云峥一拉,护到自己的身后,“父亲你打算要砍了二哥么?” 云钰将地上的宝剑提的远远的,快步过去查看云良,手指上一丝气息也无,云钰眼圈一红,抬头对着看过来的云裳摇了摇头,这一碰,碰的太过决绝,脑浆迸裂,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云裳心中一痛,虽然她和云良的感情没有和云钰那么好,但是那毕竟是和自己一奶同胞的亲兄弟,眼前还都是前几日她搬出倾芙园时的情景。 “楼云裳,你若还是我楼家后代,当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她心里恼怒,嘴上也就不管不顾,更没想到眼下是什么场合,开口先冷笑一番,“我只听过,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义子奔他乡!” 楼铎花白的胡须气得哆嗦哆嗦,拿手点指着云裳,“你这个忤逆不孝之子!”说完抬脚就要踹过去。却被魏公公拦住,“楼相不可,您瞧瞧小郡主的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 云裳的脖子上,乌黑金亮的,正是皇后日日拜佛烧香时戴在手上的那串大佛珠串子。 云裳不再说话,而是转身向大殿门口跪拜,同时,殿外一声唱喏传来,“皇后娘娘到!” 文武百官也随着跪下,云裳膝行了两步,眼中已有热泪夺眶而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因为楼铎的一个决定,就那么轻而易举的丢掉了。她怎能不为此感到痛心? 皇后进来便嗅到一股血腥之气,眼望玉阶之下,鲜血成河,死尸仍在。忍不住颂了一声佛号,眼望向龙椅上的皇上,摇了摇头,“真是孽障啊。” 皇上此时已经大有悔意,他平日里素来就很是敬重这位皇后,她此时出马,也正好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皇后看他一眼,“陛下,楼家忠心耿耿,三代为官,楼铎亦是三朝元老,如此下场,只怕让人心寒。” 皇上点头道,“孤王无心之言,竟累得一条人命,幸好皇后及时赶到,不然,孤王真是要遗恨终生。” 皇后笑了一下,双手合十道,“皇上能有慈悲心,真是百姓之福。” 云裳听的一阵恶心,这个皇帝还真是个两面三刀的好手,前一刻还坐在那儿不动,片刻后又做这种嘴脸出来。她别开头,不去看皇位上的那个男人。 皇后走到她身前,将她拉起来,“云裳,你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一层利害关系,又是个重情重义的性子,日后,也留在朝堂上为国效力可好?”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知这中间有何玄机。 然而,站在皇后面前的云裳却一直低头不语。 第四十五章 灵堂惹喝问 云裳一直低头不语,皇后久久长叹一口气,“罢了,云裳,此中心结,你还需自己解开才好。” 云裳点了点头,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不忍再看一眼地上横尸的楼云良。 “云裳铭记皇后娘娘圣恩,谢皇上成全。”尽管心里再不愿意,他毕竟是皇上,是九五之尊,是高高在上的王!他的一念,足可以要了这一殿人的性命。 在他面前,他们,或许众生,都卑微的如同蝼蚁。 云裳心里一酸,忍不住又掉下眼泪。 皇后见她哭的可怜,长叹一声,看了看面有愧色的皇上,“皇上,本宫想要赐这孩子免死金牌,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上默许的点了下头。 “楼云裳听旨。” 云裳赶紧撩衣服跪倒。“云裳接旨。” “本宫钦赐你免死金牌,日后,大凤朝无有斩你的刀,砍你的剑,杀你的刑罚。你,可愿意?” 这么好的事情,谁不愿意? 云裳跪在地上,抿紧双唇,抬头回禀道,“云裳……不愿意。” 殿上又是一片吸气。实际上云裳这样做也不是贸然的冒险主义,她心里也有几分计较,因为皇后刚刚说过要赏赐她免死金牌,就不可能顷刻间就翻脸,来个杀无赦。 皇后纳闷的看着她,“为何?” 云裳磕了一个头,才说,“皇后娘娘容禀,楼家本有三子,然而大哥已经不幸殒命,二哥他……” 云裳看了一眼傻愣愣一直眼神呆滞的楼云峥,叹了口气,“如今楼家子嗣中眼下只剩下四哥一人心智健全,堪为家中顶梁之柱,所以,云裳有个私心,想要将皇后娘娘的免死金牌交给四哥楼云钰,不知娘娘可否应允。” 皇后赞许的抚摸了下她的头顶,“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让人心疼?处处为亲人着想,真是个好孩子。皇上,您意下如何?” 皇上刚刚已经误了楼家一条性命,此刻卖给楼家一个天恩,也算是将计就计,弥补自己的过错。 皇后明白皇上的心意,便对站在一旁的云钰,又对着云裳说道,“免死金牌还是你的,至于你四哥,本宫就代替皇上,赐予他铁项金锁侯爵位,世袭罔替。” 云裳听后大喜,和云钰重新一起再次跪下,叩谢圣恩。 皇上被这么一搅闹,心情大损,走下玉阶扶起楼铎,“老丞相,你这是……唉,罢了,你且辞官而去,好生安享晚年,令郎……孤王一定要厚葬。” 云裳冷眼瞧着楼铎握着君王的手,哭的声泪俱下,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这一场“银安殿斩子”风波才算是告一段落。 然而回到楼府之后,一切才刚刚开始。 二夫人听说朝廷上发生的一切,在家中哭死过去。云裳也难以分辨她这场哭有几分真假。她此时也没这个心情去顾及这些杂事。云良的灵堂摆在楼家的正厅之中,挽联高挽,百花铺地,洒金笺的铜钱纸飘飘扬扬,黑如墨玉的长幅上当今皇上亲手书写了一行大字。 德忠孝贤,朝野流芳。 是夜,云裳和云钰负责守灵,而云峥……自从回来之后,神经就不怎么正常,当晚就发起了高热,浑身打了摆子,情形十分严峻。 云钰跪在云良的灵牌前,磕了几个头,洒一把纸钱在炭盆里。 “大哥,若非是你舍生取义,只怕楼家阖府上下都不能躲过这血光之灾。”他说着,云裳却看到他的腮帮子一股一股,显然这些话是硬咬着牙说出来的。只是到了后面,这话音就被浓浓的哽咽取代。 云裳这时候却没了眼泪,跟着撒了一把纸钱,眼见着云钰如此潇洒自在的一个男子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她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哀呦。 云裳磕了个头,站起来,留云钰一个人在灵堂里痛哭失声。 这轻轻朗朗的一个月圆之夜,她所在的这个人家,却迎来了他们的不幸,二夫人尚在云峥的房间里忙着,丫鬟们也都戴上白花,云裳却浅浅一笑,将鬓上的自从到来这里就没有摘下的白簪花取了下来,丢弃在脚边。 “云裳小美人儿看起来还不错。枉费我还带来一壶好酒且与你浇惆。”云裳不用回头,就知道来的人是连准,连准今日没有穿他标志性的绛红色的袍子,也换了一身白袍,反而衬托的他玉树临风。 云裳屈膝坐在石阶上,眼角一挑,也示意他坐下。 连准拍开酒壶的泥封,自己还没把泥土块巴拉干净,就被云裳双手夺取酒坛,端起来喝了一口。连准哑然道,“虽说是借酒浇愁,也没有这种灌法。” 云裳也不看他,只望着一轮又明又亮的月亮说道,“月似旧时圆,人却两茫茫。”说完,又喝了一口。 连准拿过来,喝了一口,拿袖子妖娆的擦了擦嘴角,“那是你没看见,月亮也有阴晴圆缺。” 云裳眨了眨眼睛,未发觉自己的眼角开始湿润,“原来,人在这世上,真的是这么的渺小,这么的无能。”酒坛入了手,她就再未曾松开,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我以为,我为这件事情倾注了很多的心思,这结局就应该顺从我的意思。却没想到……还是要死人,还是要流血。我想的结局……并非如此啊。” 话语之间,是浓浓的自责之意。 莲准原本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却在这一日之内听人们沸沸扬扬的说起楼家的小郡主如何如何的大义凛然的将皇后请出山来助阵,最后才免让楼家陷于一场血灾。 想来说服皇后出马做自己的后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一定为了这件事情,煞费了苦心。 “我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挽救这几个人的性命。”她低低的呢喃出口的时候,眼泪终于从她的眼眶细细流出。 “唉。”莲准伸出一只胳膊来挽住她,她的身体很烫,似乎是喝了酒的缘故,也似乎是她此时内心正有一团火苗在簇簇的燃烧。云裳且喝且说,等到大半坛的酒都喝得见了底,她整个人像是面条一样的软了下去,倒在了莲准的怀里。 莲准的嘴角挂上一抹琢磨不定的笑意,侧目看了看她沉睡的面容,眼角尚有泪痕,仰头喝了一口酒,喃喃出声道,“一会儿精明的像猴子,一会儿又如此的不设防……女人心,还真是难以捉摸。” 如此七日的头上,便是云良的头七。 云裳自从那日酒醉之后,就闭门不出,一概不见客,倒不是她显得自己清高孤傲,而是最近外面对她这个养着男宠,被父亲赶出家门,却在朝堂上请出不问世事的皇后救下全家的女子十分感兴趣,竟然有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媛和公子来吊唁楼云良,实际不过是为了来一睹她的风采,还有人想要和她结交,做做朋友。 这一日是云良的头七,云裳早早起身,今天她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祭拜云良的。这个场合,她不得不出现。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在灵堂上的人们,正在窃窃私语的内容。 香香陪着她一起来到灵堂的时候,正好有一组对话落在她的耳朵里。 “说到底,楼家若是真忠义,就该舍得一身剐,将全家性命都交托在银安殿上,剩下那几个苟活于世,却累得楼丞相晚节不保。” “不错,古来忠孝不能两全。如今的楼相……唉。” 也有人不赞同的说道,“曹大人你这话言过其实了,依在下看,楼大公子之死,已经是枉死。” “小郡主来了。”有人提醒了一句。 云裳从容的走进灵堂,她一身缟素,反衬得她如同出水芙蓉,因为这几日没能休息好,心事又重,她的小脸愈发尖俏起来,尖尖的下颌仿佛是一把能穿透所有事物的锥子。 第27节 她进来的时候,看到楼铎正在灵牌前给云良上香。自然,那些来吊唁的人们说的那些话,也被他听在耳朵里。 她眼光一转,那些刚才还在饶舌的客人们便不再多言。云裳跪在一侧,默默的添了一把纸钱。 法式中途,楼铎再也难掩心中悲痛,哭倒于灵前,众人上前劝解,方才说过话的那两个人也过来解劝,“楼相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只可惜……虎父也未必无犬子,几位公子年少,贪恋浮夸尘世,竟不能成全丞相忠义……” 云钰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而那边的云裳已经站起身,排众而出,来到那几人面前,上下看了那二人一眼,眼中似含刀锋。 冷冷一笑,启唇道,“原来所谓忠义,则是要死绝全家,自灭满门么?那敢问两位大人,你们家中家眷可曾死绝,可曾有人像我大哥一样,头碰玉阶,死在圣上面前?” 那二人微微哑然,云裳环顾四周,她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因为说出来的话,而显得掷地有声。她稍稍转身,见楼铎一直对那些人的话熟视无睹,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怒火。抬手一指,说道。 “楼铎你为人父,亲手斩子乃是无情无义之举,若举国效仿必然无父子纲常可言!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逼死长子,来成全自己的忠臣的名节,难道就是忠义之举?难道就是有血有泪?” 众客人听她丝毫不避讳自己父亲的名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云钰虽然也觉得不妥,却也没有阻拦。 云裳冷生一笑道,“忠义之节非是要用此等愚忠之举来成全,这种忠孝之法不知哪位大人愿意效仿之?” 她上前一步,站到那位出言不逊的大人面前,挑眉道,“大人,你方才慷慨陈词,言说我楼云裳不义之举,难不成大人你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如此,也好。”她哼了一声,对一旁的云钰说道,“既然是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说出此番话来,也就不必劳烦我兄长上表替大人陈情了吧?不如明日陛下早朝的时候,就请大人也头碰玉阶,血溅五步吧。” 她看了一眼面如土色的那个大臣,继续一笑,钟灵毓秀的脸上竟然带出几分深邃难辨,“若大人能如此作为,云裳定然佩服大人,到那时大人你再来指责云裳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为时不晚。” 第四十六章 无意夺人命 第二天,楼铎没有去上朝,云裳也没把昨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到了晚上,陆谨和陆慎前来吊唁,云钰去后院换衣服,灵堂里只剩下云裳一人守灵。 或许是因为昨天云裳让楼铎当众难堪,所以楼铎自从昨天之后就没有再单独的和云裳接触过。 陆谨和陆慎来的时候,楼铎正在休息,陆家的两位公子还算贴心,没有惊动前院,只身到了前厅的灵堂。 云裳正侧靠在一方软凳上,正在假寐。 香香则靠在她的膝盖上,睡得昏死过去。 领他们进来的雅墨尴尬的咳嗽一声,“五小姐,五小姐醒醒。”云裳含糊的哼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看面前多出两个人来,吓了一跳,一动,把腿上的香香给抖了下去。香香哎哟了一声,竟然没醒,翻了个身接着睡了过去。 云裳站起来想要打个招呼,却不料自己的双腿十分的麻木,一站起来就打了一个哆嗦,“哎哟。”她也叫唤一声,索性被陆谨一手托住,这才没有栽倒,云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原来是陆家的两位哥哥到了,是给大哥上香么?” 陆谨扶着她不敢松手,看她自己能挪动两步后才抽回自己的手来,“不错,昨日我就该来,却被朝中事物缠住,不能过来祭拜云良公子的头七。”他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片刻,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云裳,云裳尚自有些迷糊,不能明白他那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钰换好衣服听说两人到来,也赶到灵堂,他和陆谨是多年好友,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便猜到,他今天来的目的并非是来祭拜云良这么简单。 “陆兄,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经过此事之后,云钰更加对云裳刮目相看,凡事都愿意找她来商量一番。 陆谨深深看了一眼迷蒙不知的云裳,说道,“今日……冯平樟在自己家里上吊死了。” 云钰眉头一缩,也看了一眼云裳,“真死了?” 云裳再没睡醒此时也看出眉目来,讶然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儿问道,“你们为什么都看着我啊?” 陆谨比她看上去还惊讶,沉默片刻说道,“你不认识冯平樟?” 云裳乖乖摇头,“他是干吗的?” “就是昨日在灵堂上被你呵责的那位大人。”云钰端着扇子双手有些发冷,“冯平樟是曹汝言的左膀右臂,就这么死了,恐怕……曹汝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谨点了点头,“我来就是告知你这个消息,今日楼大人并没有去上朝,但是已经有人上奏本,奏请皇上缉拿逼死冯大人的凶手。可谁都知道……冯平樟大人是在吊唁过云良兄之后回去便在宅中自缢的。” 云裳哦了一声,“是昨天那个多嘴的当官儿的,是不是?” 云钰拿扇子拍了她一下,“冯平樟好歹是朝廷命官,就这么死了……” 云钰这么一说,云裳就不再多说话了。低着头摆弄自己的衣角,一幅人畜无害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那日银安殿上的威风,更找不到昨日灵堂上的那份凌厉。 三炷香很快在香炉中燃尽,云裳扯了扯衣裳,眼巴巴的看着沉默不语的三个人,“那,四哥你去劝劝父亲,让他过了大哥的三七,就离开京城,回扬州吧。” 云钰眼前一亮,瞬间又暗淡下去,反问,“你说的倒是轻松,父亲归田,暂且不论,你我要如何自处?” “四哥你此言差矣,对于父亲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保节,只要成全他的忠良的名节就可以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拖一拖,只要别让其他人知道他有一个逼死朝廷大臣的女儿就可以了。”她锁着眉头,说着这番似乎是毫不关己的事情。云钰听不下去,截口说道,“云裳,你自始至终都是楼家的一份子,你自己不要忘了。” 陆慎站在陆谨的身后,听她兄妹商量此事,见到云裳脸上闪过的那丝不易察觉的无谓,心里似乎有什么一颤抖,却稍纵即逝。 许久不说话的陆谨缓缓开口,“也许,事情未必有我们想的这样糟糕。” “此话怎讲?”云钰顿时来了精神。 “陆慎他此番在边关立了大功,这次回京是要接受皇上的封赏,喜事一出,也自然就没有人会去计较那些琐碎。”陆谨一指身边的陆慎说道,云钰拿扇子敲了一下脑袋,“你这么一说,倒也是,不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和我家素来交好,这事你说我说都不方便,须得一个中间人。” 云裳讶然失声道,“顾大学士?” “顾大学士?” 两个声音同时交叠在一起,云裳和陆谨都愣了一下,陆谨的脸上可疑的红了一下,云钰用力点了一回头,“明日,我亲自到顾大学士的府上走一趟。”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果然,三天之后,皇上下令设宴群臣,并亲自赐给陆慎“少北侯”之职,赏御前带剑行走,这样的一场喜事一出,事关北侯陆灿的门楣光辉,又是顾大学士从中间拉的线,哪个有那么大的胆子还要重新掀起那让人不痛快的事情来? 于是,无论是云良的死,还是那个倒霉的冯平樟大人的死,都这么被渐渐袭来的秋风一页扇去。 一月之后,云良的灵堂撤去,楼铎开始着手收拾东西,不日将南下回家。云裳这段时间内一直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在楼铎临行的前一夜,她却被楼铎招到了书房。 书房之中,没有点灯,只有淡淡的月光扫进屋来,略略能看的见事物的轮廓。楼铎负手站在墙壁之前,这情景和最早一次云裳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云裳走进来,一言不发。她很快发现,这一次的墙上不是空空如也,而是悬挂着一幅女子的画像。画上女子仙态天成,俨然是一位出尘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份清冷孤傲被画师淋漓尽致的勾勒出来,那熟悉的五官和眉眼让云裳一下惊觉,原来这幅画像是自己的母亲。 楼铎眼神不错的看着画上眉眼如生的女子,低沉的声音终于开了口,“云裳,你母亲走得时候可安详?” 这……是他第二次问自己这个问题了吧。 云裳轻轻一笑,“母亲终日咳血,缠绵病榻已有三载,油尽灯枯而亡,大概不会很安详吧。” 楼铎的身躯似乎一震,沉吟半晌,才开口,只是声音比刚才更要低哑几分,“那她如今是否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云裳抬眼看他,见他握紧的拳头上泛着青白之色,心里忍不住一叹,实话实说道,“我离开扬州的时候,已经将她和那人合葬一处。” “也就是说,你千里护送回来的,不是你母亲的尸身,而是几件衣裳?”他的眉,已经挑起。 云裳点了点头,“是。” 他忽然沉默。 “她泉下有知,能见道那个人,心里还会不会恨我?”楼铎停顿了半晌,居然说出这样一句。 云裳想了想,“我不知道,我想,如果一个女人能给一个男人生有两男一女,那么她也不一定是特别恨他的吧。” 楼铎日渐佝偻的身形似乎摇了一摇,让云裳看得有些心酸。这个男人即便是在强大,也是刚刚经历过丧子之痛,到了这风烛残年的时候,又惊闻自己的原配夫人已经和别的男人合葬的消息,怎么想,怎么都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我当年强行拆散她和那个男人,抢了她来为妻,已经犯下禽兽之行,纵然她将我杀掉,我也无悔无怨。若是能像你所说,她九泉之下能够不再记恨我,我也该是知足。她在这府上生活了十几年,我没有一日见她开心过。两个人彼此折磨了二十余年,早就该成全她的心意。”楼铎重新背负双手,面目上恢复了平静,淡淡的对她说道,“云峥心神受创,我带他回扬州将养身体,你和云钰……京城之大,朝廷之险,你们,好自为之。” 云裳沉默的看着他,心里忽然觉得,这个冷面冷心的男人其实也没有那么的冷酷无情,他也是一个可怜人,和自己喜爱的女人不能相守终身,彼此苦苦折磨,到最后,天人永隔,竟是一面也不得见。 “我答应过母亲,要照拂好兄长和姐姐,我允诺过的事情,必定会竭尽所能。”云裳亦是淡淡的说道。楼铎点了点头,“云霓的性子偏激,但她终归是你姐姐。” 云裳没有说话,向外走去,踱步到门口的时候,还是站定了身躯,却是没有回头,“此去扬州,千山万水,父亲请自保重。” 背后的楼铎默然的合上眼睛,眼角溢出一抹泪水,而这泪水滑落的瞬间,他的小女儿已经离开。也就自然没有看到她这个刚正的父亲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刻。 楼铎在朝为官一生,临行时几乎是所有的大臣都来送行,云裳混迹在送行的人群之中,尽量不让自己显山露水。而云霓也是难得的沉默,二夫人眼泪婆娑的拉着她的手,“云霓,你当真不和娘亲同去么?” 楼云霓坚定的摇了摇头,眼光有意无意的扫过云裳站着的位置,“娘,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意气用事,我……”她忽然低下了声音,“爹爹说过,楼家的孩子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我从前一直不懂是什么意思,如今我觉得自己懂了。” 她眼神微微错开,却对上云裳那一对坚韧的黑色水眸,似乎被烫到一般飞快的转过脸来继续对着二夫人说,“我也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有能力能够守护这个家。” 第四十七章 为尊严而死 一夜风凉,云裳孤单的立在庭院之中,身边有两排桐树,已经日渐凋零,一阵风拂过,身上的绢纱被风扬起随之飞舞,凌乱的沙带在空中卷起肆意的图形,张狂的,别具一番美感。 美则美矣,就是这立在院中的女子,身形有几分单薄,神情有几分落寞。 云裳徘徊于桐树之下,渐觉身上发冷,她抱紧双肩,脑子里依旧在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先是自己在大街上偶然间“捡到”了一个美男戏子莲准,接着就是他削尖了脑袋的要往她的府上钻。这才楼铎趁此机会将自己赶出丞相府去,再后来……紧跟着发生的事情就是她无意中得知楼铎要斩杀自己的儿子,来向皇帝表忠心。自己不忍见到这样的惨事发生,便自作主张的求顾籽萄给自己帮忙。 再接下来的事情…… 云良给她的金银她用的恰到好处,顾籽萄也尽心尽力的帮衬自己,在宫中的时候,她也算得上是顺利的水到渠成,尽管最终还是没能挽救云良的性命,但是毕竟其他的兄长和楼铎自己没有损伤,楼家在朝中还是那么的有地位,有声势。 可是这一切…… 似乎都来的太过容易了些。也顺利的异乎寻常了些。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顾籽萄在自己双腿受伤的时候就来照顾自己,两人感情不可谓不交厚,云钰更是一直处处帮助自己的亲四哥,魏公公拿了自己许多金子,自然是要为自己办事。如果自己办砸了事情,他也难逃受贿的嫌疑,他们二人可以说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所以魏公公那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正串事情当中,除了那个凭空冒出来的莲准之外,似乎一切都合情合理。 莲准……莲准。 云裳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活动着自己的脖子,抬头的时候,一朵花,徐徐的从桐树上飘落下来,正恰好在她的眉心处,她笑了笑,正待要抬手拂去,却被人拦住。 入鼻处,是一股淡雅的草茉莉香气,这种在坊间多被用来熏衣的香料偏偏在他的身上就有那么一股清雅的淡香,不似平常人家用的那么冲鼻辛辣。这个香气,只属于那个媚得能滴出水来的莲准一个人。 目光一转,正好落在他的脸上,那一对丹凤的眼眸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做什么?”她讶然。 莲准正擎着一只胳膊在她的背后,闲闲的一搭,另一只手点在她的眉心那朵落花处,坏坏的笑了起来,“别动,你这么看着还挺漂亮的。” 云裳定定的看着他的双眼,见那双眸子里莹莹波光,浓浓春.情,当真是含情脉脉。云裳微微启唇,“你这是夸奖我么?” “当然是夸奖,难道这不是一句褒义之词么?” 云裳淡淡一笑,不予置评,随他按着那花朵在自己的额间轻轻抚弄。动作十分的轻柔,似乎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恋人一般的亲昵无间。 须臾后,他将手取下,花瓣也随之掉落在地。 云裳敲了敲地上的花瓣,没什么表情。 莲准唉了一声,欺近一步,“你想说什么?” “想说实话。你听不听?”云裳居然对着他粲然一笑,神情间甚是干爽。 “实话大多都是不中听的,但是……”他微微一顿,换上痞痞的模样,“不过既然是云裳小美人儿开口,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是自然要听的。” 云裳瞧着他,神色不动分毫,“既然如此,我就说来你听听。”她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那上面似乎还有他身上的香气,不由得皱下眉头,“不知道玉面郎君,您想要从哪里听起呢?” 莲准愣怔了一下,表情也有半分的凝固,片刻后才吃吃的笑起来,眼睛里似有微茫一闪,“看来云裳小美人儿还真是对我上心啊,居然这么在意。” “那可不是,你一个堂堂的千金名伶,居然会掉在我这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身上,我岂不是应该好好查一下,看看是哪路神仙垂青了我这个可怜人。”云裳也开始漫不经心,松了松后背僵持的肌肉,靠在树干上,抬头看他,“堂堂唐门的玉面郎君,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的进相府呢?还请赐教一二。” 莲准呵呵一笑,手指尖摘下一朵开的正好的桐华,“既然云裳小美人儿你已经查到我的身份,那么我就直说了吧。” “我本是唐门门主唐谢天的最后一个徒弟,也就是关门弟子,师傅对我也很是喜爱,自然,这全是靠我这个人心灵手巧,貌美如花赚来的。” 第28节 云裳浑身恶寒,“注意你的措辞,心灵手巧和貌美如花都是用来形容女人的。” “是么?我不觉得呀。”有人一脸无辜。 云裳以手加额,叹气,“好吧,请你继续往下说吧。” 莲准一脸怀念和自我陶醉的说道,“我自从进了唐门,深受师傅喜爱。” 云裳忍不住截口道,“这一句你已说过,我也知道了,你心灵手巧,貌美如花。后来呢?” 莲准媚眼一动,喜上眉梢,“原来云裳小美人儿你也觉得我心灵手巧,貌美如花么?” “……” “总之,我那些师哥们都觉得我不顺眼,师傅年事已高,他们怕我最后抢夺了唐门门主的位置,所以,想方设法的赶我出去,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是有几分臭脾气的,吃软不吃硬,其实我也没想到什么门主,不过他们既然这样忌惮于我,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意。” “于是,你就偷盗了唐门至宝,雾草真鐏?”云裳叹了口气,“那东西有什么好,值得你冒着背叛师门的名声偷来?” 莲准的脸色终于变了一变,“云裳小美人儿,看样子,你知道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云裳浅笑了下,“看来你是没有接受教训,如果不能处处防人,被赶出来是迟早的事。” “在这一点上来说,你我还真是同病相怜呐。”莲准也笑了下,“我既然打算偷这个东西,自然也就不打算再继续留在唐门。可我带着这个东西行走江湖自然是多有不便,幸好我还生了一幅沉鱼落雁之姿,还有一副好嗓子,这才在揽翠楼站稳了脚跟,一直到七个月之前,我在一处贵人府上唱堂会的时候被人认出来,这才不得不装着倒了嗓子,不能唱戏。” 这些云裳都已经知晓,她听着莲准这番话说得和香香出去查访得来的消息并无所出,略略点头道,“可你为什么要看上我这里?” “这回你可说错了,云裳小美人儿,我并非看上了你,而是看上了楼府的势力,楼铎大人在朝中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府邸,全京城的人都要畏惧三分,谁人敢擅自捉人?我既然进了相府,自然就可躲避开那些闲七杂八的杂碎们。” 云裳冷然一笑道,“恐怕我家里头原先的那位大夫也是被你毒害了吧?” 莲准沉默片刻,“云裳小美人儿,直到现在我才不得不说一句,你真的是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多了。不错,原先我是打算着扮成一个大夫郎中什么的,混进相府,谁想到你们相府要择一个大夫,竟然还要严查官籍,我一个唐门子弟,江湖中人,哪里有什么官籍。” “所以你就想到了那一出?”云裳摇了摇头,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道,“可是你也一定没有想到,我这个嫡女出身的小郡主其实并没有得到楼铎的宠爱,反而,还因为这件事情被赶出了相府。” 莲准一幅后悔的模样,“要是早知道这样,我不如在楼云霓的身上想想办法。” 云裳斜睨了他一眼,“非是我打扰你的兴致,而是,楼三小姐并不喜欢你这种调调的人。” “是吗?”莲准忽然苦恼了下,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啊!我知道了,云裳小美人儿你是怕我离开你是不是?”他忽然挨到她跟前,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上身不断的向下倾斜,似乎是要吻她。 云裳一脸的鄙夷,伸手推他的时候,反而被他制住,她正要唤香香过来帮忙打色狼,嘴巴才一张,就被他飞快的塞进来一颗圆滚滚的东西,那只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一抬,她就不自觉的将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一阵微微的异香和辛辣之感蹿入喉咙,云裳一把推开他,蹲在树旁使劲干呕起来。 “没用的,云裳小美人儿,这药叫做‘常思水’,有个入肠既化的特点,你咽下去的时候,它就已经化开了。怎么样?云裳小美人儿,赶紧来求我要解药吧。” “好霸道的毒药。”云裳擦了擦嘴角,站起来,摸了摸胃口,“草乌头和金钱草,还好比例不是很高,算是慢性毒药,没事儿,我还有时间来找解药。”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莲准,“我这里庙小,着不开你这尊大佛,你赶紧带着你的宝贝走吧。” 莲准没想到她对毒药的药性也这么了解,愣怔之间,她已经走出三五步那么远,一边走嘴里似乎还一边嘟囔着什么,但是他听不清楚,他满眼看去都是她刚才嘴角挂着的那抹冷笑和神色之间的潇洒。 “喂,你不怕死啊?”他还是忍不住。 云裳站住了脚,看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双手负立身后,淡淡的说道,“我的确是怕死,却更讨厌别人要挟于我。在受制于人,和有尊严的死去这两者之间,我还是比较倾向于后者。” 第四十八章 金银找上门 紫曦殿里的宫女太监们每日不到卯时便已经开始活动起来。烧水烹茶,整顿内务,另有人手服侍二皇子殿下的梳洗和着装,是以,每天这个时候的紫曦殿最是忙碌。 只是今天却有些不同,凤紫泯这一天似乎起的格外的早,贴身的太监,也就是紫曦殿的掌事太监红栌正倒了茶给他放在案前。案几上,平铺的还有一张奏折,只是这张本应该呈奏给皇上的奏折却在早朝之前,先被拿到了这里。 手指在奏折上不断的圈点,却似乎没什么头绪一般的露出不解的表情。 红栌端过茶来,看了一眼一早上都在和奏折做抗争的主子,叹了口气,“二殿下,茶凉了。” “恩,”凤紫泯随手端起来茶盏喝了一口,红栌大惊失色的看着他把一碗凉茶统统灌下肚子,要知道,这个殿下可是从来都不会喝凉茶的呀。 “怎么了?”凤紫泯抬眼正好看见红栌一脸的惊讶之色,忍不住出声问道,红栌赶紧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殿下……” “红栌。”凤紫泯现在的心情显然是没有放到红栌关心的事情上来,他皱起眉,沉静如玉的脸孔上带着疑惑,“楼铎忽然请辞,此事已经带着蹊跷,而前些日上,冯平樟在家中自缢身亡……” 红栌贴身服侍他已经有些年头,听凤紫泯这句话一说,便知道他心中存了顾虑,问道,“殿下是在担心冯平樟的死,并不是一场意外。” “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这时候有人从殿外走进,此人进入紫曦殿中竟然没有收到任何人的阻拦,显然是地位不浅,并且和凤紫泯的交情不错。 “殿下,是黄侍郎。”红栌看了一眼,立刻迎了上去,“黄侍郎您来的正好,殿下正在烦心。” 黄白橘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对着凤紫泯施礼,“微臣也听说了此事。特来同殿下商议。” 凤紫泯将他扶起来,吩咐红栌,“上茶。” “微臣认为这两件事情并非是偶然,而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黄白橘才坐下就开始分析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朝中的三股势力,一是楼铎丞相那边的忠臣砥柱,二是以曹汝言为首的浊流们,他们平日里尽做些贪赃枉法的勾当,却因为曹汝言的国舅身份连皇上也不能将他们如何,三,则是那些所谓的清流,他们自诩清高,对朝廷之事平日里甚少探讨,但却善于发掘其他势力的弱处和短处,以不入俗流,高居庙堂为己任。”黄白橘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人,朝廷简直是白白养了这么一群人。” 红栌过来上茶,黄白橘略带愤懑的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动静倒是吓了红栌一跳。 凤紫泯瞧着他的样子,笑了下,“清流和浊流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你急也没用。” “曹汝言对太子可真是上心,太子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他在背后撑腰,唉,太子是储君,朝中已经有不少大臣属意于他,加上曹汝言那个老贼的金钱诱惑,只怕连如今的清流当中也有些人要蠢蠢欲动了。” 凤紫泯垂下眼帘不语,自己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总而言之,冯平樟这个曹汝言的左膀右臂先被干掉了,对我们可是大有裨益。” 黄白橘已经从激动的神情之中拔了出来,也喝了一口茶说道,“是呀,这还多亏了那个小妮子。” “什么小妮子?”凤紫泯抬头反问。 黄白橘一脸惊讶,“难不成殿下还不知道冯平樟是被楼云裳逼问,回府之后才上吊身亡的吗?” 凤紫泯锁了下眉,摇头,“你细细说来。” “那日在灵堂之上,浊流们对楼氏出言相攻击,辱楼家子女除了云良大公子之外,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五郡主力排众议,出口诘问,把个冯平樟喝问得哑口无言,只得回去自缢身亡才算完事。” 凤紫泯略略思索道,“五郡主?可是楼家的楼云裳?” “正是此女。”饶是黄白橘这样一个性格沉稳的男子,在提起这个小女子的时候也忍不住抿起嘴唇勾出一个笑意。凤紫泯见他神情,“也或者,这个冯平樟之死,是她父亲楼铎授意给她的,也未可知。” 黄白橘细细回忆那日的所见,摇头道,“我那日瞧楼相神色,似乎并未料到有此一着,而且,楼相此人一生自诩忠臣,相比如此行为,他也不屑为之。” 楼铎的为人,凤紫泯的确清楚的很,所以他听见黄白橘这样说以后点了点头,“如果正如你所说的话,那么这个楼云裳……” 黄白橘浅笑了下,拱了手道,“殿下一向惜才爱才,微臣知道如何做了。” 凤紫泯点了点头,红栌进来提醒道,“殿下,黄侍郎,到了上早朝的时间了。” “那么,”凤紫泯站起来,说道,“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做了。” “殿下安心,此人微臣不出三日,就让她进宫。”黄白橘忽然露出一个信心十足的微笑。 *************** “我这个人虽然没甚风骨,却喜欢那些硬骨头的人,云裳小美人儿,你很对我的胃口嘛。”一个绝色美男侧卧在树干上,他身旁不足三步远有一块平滑的横卧的大石,上头正斜靠着一个美人,只是,她的美和他的美有所不同,这男子是妖娆的媚态横生,而那女子则透着一股清秀俊朗,竟有几分潇洒和光风霁月的形容。 不用说,那躺在石头上的女子便是刚刚中毒的云裳,而说着风凉话的,则是莲准。 云裳手中正捧着一本书,眼珠在书本上一上一下的来回看着,口中漫应道,“能让莲官儿你这么中意,还真是我的荣幸啊。” 莲准翻了个身,侧着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脑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你倒是坦然,可是那常思水的毒性虽慢,却也有爆发的那一天,你当真不害怕么?” 云裳依旧看书,“我自然怕死,可是我害怕你就会给我解药么?” “不会。”莲准笑着摇头。 云裳也不在意,“那不就得了。” 莲准瞧了她一会儿,似乎有些发呆,喃喃的说,“我好像还真是有点喜欢你……” 云裳冷笑了下。 “你的性格。”莲准接着将那半句话说完。 “要不这样。”他伸出一只手来推了云裳一把,云裳无奈,只好放下书看着他。“要不怎样?” “常思水是唐门的秘制毒药,别处你也寻不来人给你解毒。我每月给你解药,你也别想赶我走,当然。”莲准拦下打算说话的云裳,“当然,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或者,我还可以帮你的忙。” 他说的不错,楼铎刚刚搬走,楼家的势力似乎一落千丈,那些曾经吃过苦头的浊流和清流们少不得要借这个机会来讨债。而眼下,楼云钰只是担了一个铁项金锁侯的虚名,手中根本没有实权,楼云霓则更是在楼铎走后,就每日把自己关在园子里,成天习武,倒是也不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眼下,这偌大的楼府可以说是树倒猢狲散,竟没有一个人能在朝中与那些人抗衡。 “你说的话,我能信几分?”云裳斜眼看他。 莲准动了动眉,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我一片赤心,你当然是要信我十分。” 云裳浅浅一笑,把书倒扣在身旁,“好,我就信你十分。” “现在。”莲准跳下树干,站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来,“日头正好,不去喝酒逍遥,你还看什么兵书?”说完一把就把云裳拉起来,云裳到底是个女孩子,被他拖着走了几步,也没甩开被拉着的手。 “喂喂,你松手啦。” “你陪我喝酒,我就松手。” 二人嬉笑着到了前厅,莲准指着空荡荡的房梁说,“你搬过来也有个把月了,这园子还没个名字,也忒不像话了。” “我没那个心思。”云裳甩开了手,往里走。莲准站在原处,托着下巴琢磨了会儿,眼前一亮,“你要是没这个心思,那就交给我好了。” 云裳提着裙子往里走,“随你吧,只要别弄得那名字太难听了,我就能接受。” “保证你见了就觉得好。” “小姐!呃……莲公子。”香香一脸的汗,跑了进来,“小姐,外头来了好多的大官儿,个个都嚷着要见您呢。” “见我?”云裳扭过身,一脸迷茫。“他们干吗不去找四哥?”说起来,这府中应该是楼云霓辈分最高,奈何这个姐姐是个草包。那也该是去找楼云钰呀,怎么算,也算不到自己的头上来。 “现在谁知道,有一个敢闯到佛堂去请出皇后娘娘来帮忙的女中豪杰呀,云裳小美人儿,要我说,他们那些人你还真是要见上一见。” 云裳抿着唇思量片刻,此时,楼府上下已经不再风光似从前,这些人这时候来,也不知是图什么,她大胆着思考,难道是朝廷上出了什么大事?又或者,这些比鬼都精的大人们是有了什么新的打算? “他们在哪儿?” “在前厅候着呐。”香香抖了抖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光是送来的礼物就摆了一院子。” “礼物?”云裳皱了皱眉头。 莲准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是要巴结你呀,少不得要到手一批金银财宝。” 云裳弯了弯嘴角,也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金银财宝?那我倒是要看看。”说完,举步往外走,“香香,带我过去。” 莲准目送她离去,又没骨头似的靠在一棵树上,“没看出来,这大凤朝又要出一个大贪官了。” 前厅当中,果然如同香香所言,黑压压的有一屋子人。云裳站在前厅门口,轻轻笑了下,屋里的人齐刷刷的看过来,一并起立,“给小郡主见礼。” “诸位大人多礼了,”云裳先还礼,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墙角的那些箱子,“不知诸位大人今日光临寒舍,所为何来?” 第四十九章 官场之黑白 听她这么一说,为首的一个膘肥体健的男子便上前了一步,“下官等惊闻老丞相辞官之事,甚是惊恐无状,左思右想之后还是觉得有一事需要与郡主您商议才是。” 第29节 云裳眉眼轻蹙,朝廷上的事情,她本来是上了几分心的,只是这个大胖子忽然说出来的这番话,到十足十的让云裳吓了一跳。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需要同她商议? “香香,还不给这位大人上茶?” 香香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扎着两只手,站在院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搞得好生尴尬。被云裳这么一喝,才赶紧往外跑去泡茶。那个大人却也听明白了云裳此话的意思,赶忙点头道,“下官乃是旬阳府道台,何悠远。” “何悠远?”云裳略略惊奇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他片刻,看得他也汗滴滴的有些不好意思,“小郡主也知道在下的名讳吗?” 云裳诚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何悠远的胖脸顿时青绿了几分,“是,是,小人此等微名怎能入郡主之耳?” “我以前不知道你,现在不就知道了吗?你们今天来,到底是有何事?”她伸了伸懒腰,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这件事。”何悠远拿出帕子来擦了擦额头,那一头汗云裳看着也觉得有些不妥。 “我等原都是追随于冯平樟大人手下的。”他刚开了个头,云裳有些诧异的抬头问他,“难道你们是浊流的?” 何悠远很是羞赧的点了一回头,眼角有意无意的瞟了一回墙角,云裳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告诉她若非是浊流的,又怎么能拿得出手这么多的礼物来? 云裳哦了一声,香香端进茶来,被门槛绊了一下,颤颤巍巍的才把茶放好,站在她身后不说话。 “原来时冯平樟的旧部,那你们今日来,是要来找我算账的吗?”她端起茶杯,轻轻拂去水面上的浮茶,轻笑道。 何悠远一颗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怎敢?怎敢?下官等在冯平樟手下,每季度需上缴黄金三百两,白银一千两,另有绢布丝绸苏绣若干,平日里有些珍玩异宝也少不得要去孝敬他,饶是如此,今年京中官员调度,却没有我等半分利息,也没有我等的外差调度。下官们正愁如此下去可如何了得,今年收益甚少,实在……是交不上今年的黄金和白银。” “呵呵。”云裳哑然失笑,喝了一口茶,“正好这个时候,冯平樟死了。” “是,是,多谢郡主救我等于水火。”何悠远立刻摆出一副谄媚的笑脸,身后有人将手上一直托着的一只锦盒递了过来。何悠远满脸带笑,“下官等听说了小郡主前些日子的一举,深觉郡主大人您早晚必成大器。”他说着,将手里的锦盒打开来,递给她。 “所以,特来巴结我?想用这些东西来讨好我,是不是?”云裳低头一瞧,那盒子里放着的,竟然是一颗货真价实的南海里的明珠,却有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的确确是一件少见的珍宝。 盒子打开,便有一股光华跃入眼帘。柔和的光亮,反而有些刺目。云裳取出明珠来放到手心里把玩了一会儿,何悠远和身边的几个大臣互相打了个眼色,另有一人上前,手上也有一个锦盒,默默无言的放到桌上,然后退后。 南海黑珍珠的手串。 第三个人也上前,却是一卷画轴。 前朝凤仪太后亲手所绘嫦娥奔月图。 第四个,第五个……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她的桌上就摆满了各色珍玩异宝。 云裳的嘴角始终带着一股微笑,看他们不再有人上前,才放下手里盒子的盖子,眼睛淡淡的在他们的身上扫了一圈,瞧见他们正神色各异的看着自己,笑了下,说道,“何大人,如此厚重的礼物,想必不只是因为冯平樟这样简单吧?” 何悠远额头上的冷汗又一次淌了下来,“下官怎敢欺瞒,的确如此。” “哦。的确如此。”她拖长了尾音,却平白的给了别人一股威慑力,站在何悠远身边的那位把持不住,轻轻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何悠远只做不知道。 云裳抚摸了下自己的衣服边缘,说道,“何悠远,你如此骗我,还指望我救你?” 何悠远完全惊呆,侧目看了看身边的人,说道,“下官怎敢欺瞒郡主殿下?” “一,我楼云裳虽有几分小聪明,却还未在朝廷中任个一官半职,就算是我哥哥,也不过是一个只有虚名的铁项金锁侯罢了。”云裳摩挲着手中的袍袖,“二,冯平樟如果当真如此压榨你们,他这一死,你们只需弹冠相庆即可,何必要破费如此,到我这里来呢?三,冯平樟年初的时候替一个人办差,灭了人家一家十八口人的性命,却有一人没能死透,死里逃生的逃出生天,据说那人也是有些身份的,不知道这桩让人头疼的案子是你们谁替他做的。” 这一番话说的有条不紊,条理清晰,层次清楚,云裳的声音属于那种低低的,略有些磁性的女性声音,这些话说出来,简直就是惊心动魄。 “郡主!”何悠远再也站不住,立刻个跪在地上,一身的肥肉不断的抖动,好像一滩烂泥,“小郡主大人!您大人大量,下官们是一时被猪油懵了心,想着攀上您这支高枝大树,好逃过这一番劫难,谁想,让您老人家竟然一眼洞穿,是我等罪该万死。” 云裳冷笑一声,将盒子往前一推,“你们打得好主意,若我有一点贪念,收下你们这些珍宝金银,日后皇上审问起那一桩冤案来,你们尽可以将本郡主推在前面,来个一问三不知,是也不是?”那双侬丽的眼睛微微一转,竟有些阴谋的味道,“你们打得好主意,岂不知本郡主现在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将你们尽数拿下吗?” 身后的那些官员个个面如土色,心里都在暗骂那个何悠远如此的不禁诈,这个小姑娘才说上那么几句,就全都说出来了。 云裳瞧着他们神色各异的脸,脸上的神情便的柔和了几分,“这些钱财我虽不愿收下,却也不愿意看着你们眼睁睁的因为一个死人而受到牵连。”她取出盒子里的明珠来,放在手上,晶莹剔透的珠子十分惹眼,她专注的看着它一会儿,忽而拿起袖子来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实际上那上面一点尘埃都没有。 “这珠子是正经的南海深水里出来的好东西,就说是从龙王爷嘴里抢出来的,我都相信,只可惜,这东西蒙了尘,瞎了眼,也就分文不值了。”她说着话,毫无征兆的一松手,那颗珠子嗖的从她的手上跌落,摔在地上,七零八落。 何悠远倒吸了一口冷气,“小郡主教训的是,小的们有眼无珠,投错了门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算盘打到您的身上。” 他两股战战的模样还真是有趣,云裳笑了下,伸出一只手来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何大人,如今你能说出这样透彻的话来,也算是聪明人,既然各位大人都是诚心诚意前来,来了又是求一个生路,我楼云裳就不能不识抬举,香香,去换明前龙井来。” 香香都傻了,半天才答应了一声。出门时又被门槛绊了下。 云裳笑了下,众人见她神色稍缓。也跟着悄悄松了口气,云裳这才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们一样,讶然道,“各位大人怎么都跪着?赶紧起来说话。” 这些人站起来之后齐刷刷的做了一个动作,擦汗。 云裳看得有些有趣,端起茶打算喝一口,才发觉这茶已经凉掉了。 何悠远赶紧上前,将地上的碎裂成几块的珠子捡起来,放到桌上,“明珠即便是碎了,也是明珠。郡主如果能帮下官们度过此劫,下关门原为郡主鞍前马后,马首是瞻。” 云裳笑了下,“云裳只是一个黄毛丫头,也不打算出仕为官,今日答应各位此事,也是因为觉得各位大人实属不易,想来当初各位犯下此事,也是被奸人利用,浊流一党向来于我父亲不和,大人们今日能来这里,想来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吧。” 一番话说得何悠远热泪盈眶,拿着袖子沾眼睛,“小郡主大人您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下官们若还有一分活路都不愿来劳烦楼相的爱女您啊。只是那些人……” 也许是因为云裳说了实话的缘故,所以这些人也都受到了感染,纷纷说道,“实不相瞒,小郡主,若非是小郡主肯出手相助,我等只怕是很快就要被曹汝言那厮反咬一口,交出去做他的替死鬼。” 香香端着茶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宫女,“郡主,茶来了。”她今日极有眼力,看这一群人的阵仗忍不住给云裳抬了抬身份。 “各位大人请用茶吧,说了这么许多,想来也是口渴了。”她终于舒缓出一个笑容。 何悠远先喝了一口,愣了下,然后放下杯子,和其他的大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这件事下官们还要仰仗郡主救命。” 云裳点头,“本郡主自当尽力,上天尚有好生之德,我亦如此。不过各位大人请不要忘了,若此番云裳真能起死回生……” “若郡主真能起死回生,救出我等,我等原为郡主差遣。”几人一起开口,肃手而立。 云裳点了点头,一切尽在心照不宣。 出门之后,有一人忽然拦下何悠远的轿子,“何大人!那小丫头真能救我们吗?” 何悠远那张胖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胸有成竹的在帘子里探出头来,“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拿出瀚海国进贡的明前龙井待客的人,你觉得她不能救出我们吗?” 那人脸上一喜,“对啊,那明前可是陛下钦赐的!看来,这个小郡主还真的隆宠极眷!” 第五十章 心远地自偏 那些人走了之后,香香立刻就忙碌了起来,这一屋子的金银财宝可要怎么处理才好? 云裳看着香香在房间里来回不断的端着宝贝来回溜达,一幅心神不安的样子,只好笑了道,“香香,你把那个盒子给我拿来看看。”她的眼光落在一只绛紫色的盒子身上。 香香哆嗦着手,将一直雕着花的盒子递给她,“小姐,这只盒子看起来很旧的样子,可真沉呐。” 她拿起来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笑了起来,“去查查礼单,看有谁送来一盒沉香?” 香香把礼单查了个遍,“怪哉了小姐,这上面没写呢。” 云裳笑道,“他当然不会写,因为这个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香香纳闷的接了过来,也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没什么呀,挺香的。” “你以为这香是好香啊?”云裳推了她一把,不让她拿着那盒子一个劲儿的闻,“去把这香给莲准送过去,让他查验查验。” “哦。” “记着,让他自己打开,你别擅自开启,明白吗?” “知道啦。”香香捧着盒子跑了。 云裳往椅子上一坐,看着满屋子的金银珠宝,忽然心里涌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如果她能一直这样高高在上的受人追捧,是不是也很好? 不行。 她瞬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荒谬的想法,她可以做米虫,安心的在这儿做一个郡主,安心的嫁个富二代或者官二代,给自己一个好的归宿,也可以出仕为官,把一身的本事显露出来,做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但是,在她的字典里,似乎还真的没有“贪官污吏”这四个字。 何况,她的头上还有一个那么刚正不阿的正直丞相老爹。 哦,不,是前丞相老爹。 对了,现在朝上是谁对这丞相之位虎视眈眈?又是谁打算用冯平樟来做挡箭牌?为什么这些官员们一股脑的跑到自己这里来? 她的视线再一次落到墙角那些红皮的箱子上,她之所以留下这些箱子,是因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需要用到钱,或者说,是需要用到很多的钱。 “云裳。” 她抬头,门外是文先生。 文先生前几天似乎有些精神不好,一直打不起精神来,今天倒是看样子不错,只是云裳总觉得他的言语之间有几分闪烁,眼神似有些飘忽不定。 “文先生。”她起身相迎。 文先生看了一眼墙角的箱子,又看了看她,“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做了吗?” 云裳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进门之后就这么直言不讳,随即点了点头,“是,云裳心意已决。” 如果说最初回府的时候,楼云霓和二夫人以及那个王妈对自己的态度让自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的话,那么,后来的一系列的事情就让她真真切切的尝到了这个时代的世态炎凉。她的父亲,那个刚正不阿的丞相,一生清白为官,到头来却要落个斩子以表忠心的悲剧结果,楼云良的死,她一直心有愧疚,如果她能做的更好,那么也许那个人就不会死。 她所在的世界里虽然也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但是还不会到这种动辄要人性命的地步,是以她的心底一直有着这样一份纯真和善良。 也正是因为楼云良的死,云裳才明白,活着是多么重要。 她想要回去。 因为这个世界更加的悲凉和毫无人性。 她脑子里这样想着,就不自觉的走神,文先生看她眼神飘到很远的地方,轻轻咳嗽了一声,云裳这才回神,再一次坚定的点头,“是的,先生,我决议如此。” 第一次是回答给别人,第二次则是说给自己听。 她要回去,或者,要在这个世界里活的自在逍遥。 没人能掌控她的生死,没人能左右她的心智,想要如此,唯有让自己变得强大,再强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她忽然呢喃出口,文先生一愣,细细的咀嚼了一番这一句话的意思,笑了下,“心远地自偏。你既然心意在此,我也不强求。只是从今以后,宦门深似海,你自己要事事留意,步步为营,多加小心。” 云裳听他话中似有嘱托之意,不由讶然道,“先生说这话难道是已经另有打算了吗?” 文先生点了点头,“不错,楼府虽好,也不是我养老之地,这些日子,我已经将我毕生所学已经尽力传授于你,你日后只要再细心琢磨,必有大成。” 云裳心中涌起一丝不舍,忍不住拉住他的手,“先生,你打算何时离开?” “明日一早。”他说的很清淡。 云裳眼眶一红,“云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先生你不开心?” 文先生低头看她一眼,她眼圈微微泛红,更显得一张脸有着羊脂白玉一样的肤色,“云裳。”他再一次唤出她的名字,有些淡淡的缠绵之意。 “先生。”她抬起头,退后一步,将一卷书从书匣里取出来,递给他,“这上面有一些批注,是我对这里面写的用兵之法的见解,这上一共有三十六分卷,我只到第三十五卷,先生你今晚如有时间,就一并看了吧。” 第30节 文先生接过来,那上面还有她房间里淡淡的暗香味道。 天色刚刚擦黑,云裳正擦了脸准备休息,房门却被人一推,这么莽撞无礼的家伙当然就只有那个莲准了。云裳也不回头,“那香你觉得怎样?” “里面有沁心草和鹦哥嘴花,沁心草能清热解暑,是个好东西,可那鹦哥嘴花却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它的香气很清新,和沁心草差不多,然而,久而久之人就会中这种花的毒。最终会因为毒侵五脏而亡。” “可有救么?” “没救。”莲准耸了耸肩膀,揣着双手看她,“看来这是有人想要弄死我的云裳小美人啊。”他挤眉弄眼的看着她,“你待怎样处理这件事?” “他们想要我死,我就越活的好好地,这就是我的对策。”云裳笑了下,把帕子丢进水盆里,溅起一串水花,莲准似笑非笑的挑起桃花眼来看她,“恩,不错,这性格,我喜欢。” “啧,”莲准瞧了一眼墙上新挂上的画轴,“这是前朝太后的手笔么?果然不俗。”云裳也站在那儿细看,“是啊,这种洒脱的画工,倒是很对我的胃口。” 莲准的手不老实的搭上她的腰际,“我有没有说过,你也很对我的胃口。” 云裳拍掉他作祟的手,“那香你怎么处理的?” “这种东西不能随便乱丢。”莲准看她脸上神色,反问道,“难道你想要用那香做什么?” 云裳淡淡一笑,“当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他们既然已经安了这样的心思,还不许我反击一下么?” “哦?”莲准似乎来了兴致,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你打算怎么做?且说来听听。” 云裳也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说,“这香既然送来,我不妨点上一点。然后这毒,也少许的中上一中,到时候只要等着看谁冒头出来借机发挥,那也就八成是她了。” 莲准挑了挑眉毛,“你就那么不怕中毒?” “又不是真的中毒,只要做出点中毒的迹象,再说,我身边有你这个唐门的玉面公子在,还有什么毒可怕呢?”她笑得很轻,很生动。 莲准的心忽然一动,凑上前来问道,“云裳小美人儿,你看起来很相信我嘛。” “除了香香之外,似乎这里也就只能相信你了。”她笑得也很嘚瑟,“而且,你我互有把柄握在对方的手中,不彼此相信,还能怎样。有时候,比起朋友,我更信任合作中的敌人。” “我是你的敌人么?” “至少不是亲密的盟友。”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忽而一阵头晕目眩,微微一晃身体,莲准却已经抱住了她,“怎么了?”声音里染上了一丝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紧张。 “我说我毒发了,你信不信?”她在他怀里笑得如同一只猫,可是她的脸色却难看的很。 莲准这个一贯油嘴滑舌的人竟然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伸出一只手来捏住她的脉门,惊讶道,“你真的中了鹦哥嘴花的毒?” “黑夜可以促成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你懂么?”云裳在他的怀里渐渐衰弱下去,“鹦哥嘴花虽然是慢性毒药,可是我大病初愈,这样看起来也不会没人相信,是不是?” 莲准眉头锁了一下,展开,笑道,“难得云裳小美人儿也有这样示弱的时候,好吧,我就帮你这一把。”他抬起头,对着四敞大开的院子里喊道,“快来人啊,郡主病倒了!” “怎么样?我这模样还成吧?”莲准挑了挑眉瞧着云裳,云裳笑了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觉得憋气呼吸也困难了几分,“原来中毒这么难受,莲准,你那个常思水不会发作起来比这个还难受吧?” 莲准的呼吸一滞,有些别扭的错开眼神,“这种下三滥的毒怎么能和我的常思水比?” 香香和文先生已经闻讯赶来,香香惊叫一声,扑上来抱着云裳,“小姐!你怎么啦!” 文先生看见莲准和云裳抱在一起,眉头一皱,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讶,“这……快去请;郎中,香香叫人去请四少爷过来。” 云裳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来得及,只捏了捏莲准抱着自己的手,莲准朝她点了点头,那意思就是,交给我吧。 眼前一黑,云裳就晕了过去,让他们去喊吧,闹得越欢就越好,楼丞相刚刚辞官,他这个刚刚被皇后赏了免死金牌的女儿就出了事,这件事怎么能不耐人寻味? 第五十一章 初涉权谋变 “陛下今日早朝的时候已经听说了令妹的事情,十分动怒,就是连皇后娘娘今天晌午的时候也拍了身边的老嬷嬷来询问过了。没想到,咱们的这一位五小姐还真是被人重视的啊。”陆谨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凉掉的茶水对着对面的楼云钰说道。 楼云钰想了很久也没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皇上和皇后都对自己的这个妹妹如此的重视。他们二人正在一起琢磨这件事中的关节,就听见外面一阵热闹。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 “云裳真的病倒了?她怎么没有一会儿是健健康康的呀。这孩子,真不让我省心。”说这话进来的女子实际上和云裳的年纪相仿,也不过是大上一两岁的光景而而已,却说话这么的老道,让屋里的两个青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大小姐你也来了。”云钰是个讨人喜欢的主儿,和顾籽萄也是熟络惯了的。顾籽萄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往卧室的位置走,“云裳现在就你一个哥哥照看,居然还被人下了毒,我都懒得说你。” 云钰垮了下脸,跟在她身后,“云裳足不出户,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位大神。” “诶?你怎么知道云裳是中毒而不是生病的?”云钰终于看出这件事情当中的蹊跷。 “你当我们顾家和其他人一样都是看不见,听不见的傻子吗?”顾籽萄看了一眼在旁边的陆谨,也不避讳,“想来陆侯爷那里也早就有消息了吧。” 陆谨点了点头,“只是下毒之人,我们还没能找到,不知道顾大学士府上有没有消息?” 顾籽萄神秘兮兮的摇了摇头,“说是有眉目,却也没确定,证据不足,总不好随便胡乱指认一个人做凶手。” 他们一路说着就到了云裳的卧室那里,只是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嘻嘻笑笑的声音,而且那声音怎么听怎么有点不正经。 且还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的云裳小美人儿,你就不能对人家温柔点吗?” “哎哟,你别动,我喂你吃。” “不行不行,你是病人,我得照顾好你啊。” 那两个照顾二字,说的十分暧昧,让站在屋外的三个人同时打了一个冷战。 香香端着水盆从院子里走进来,看见顾籽萄欢呼一声,“顾小姐,你来啦!” “是呀,我来看看云裳妹妹。”顾籽萄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顺手拉住香香的胳膊,香香一看她的笑容便缩了缩脖子,“顾小姐你别这样笑,你这样笑起来的样子和小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我瞧着心里就发冷,后背也发凉。” “你乖乖的说实话,我自然就不这样笑了。”顾籽萄才不是省油的灯,拉着香香的手臂不松开分毫,“我且问你,你家小姐当真这么宠爱这个莲准小官儿?” 香香眼珠子一转,说道,“也不是,是这个莲准公子特别喜欢我家小姐,成天粘着她,可是,我瞧着小姐倒是对他……” “对她怎样?”顾籽萄赶紧追问,她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陆谨的一张有点发黑的脸。 “小姐对莲公子只是宽容,由着他花钱,由着他闹而已。”香香端着水盆的手都发麻,“好小姐,您有什么话也得让我放下盆之后再说吧。” 顾籽萄松开了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说,“唔,给钱花,顺着他就可以了吗?这个我得好好向你妹妹学学,她在这方面可真是无师自通。” 云钰一张脸变成猪肝色,自己的妹妹养了一个伶官儿,这话怎说都有点不好听。 顾籽萄看他神情不好,推了他一把,“行啦,你自己在外面就洁身自好啦?还不是和翠云楼的蓝玉姑娘……” “行了,行了,算我怕了你。”云钰拿着扇子来回扇,“你到底是不是来看云裳的?” “行行,你个大男人还脸皮那么薄,好啦,我进去看云裳,陆谨大哥,你要不要一起来?”顾籽萄往上迈了两步台阶,回头看了眼站在那儿有些尴尬的陆谨,陆谨还在犹豫,里面的房门就已经打开了,是一个妖娆至极的男人,一身青色的衣服泛着粼粼的水光似的,叫人看着就清爽。 “是谁来了?”屋里懒洋洋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陆谨脸上的神色更加难堪,顾籽萄在后面轻声说,“你要是就这么认输,我也帮不了你。” “我……”陆谨讶然的回头,还没说完一句话,顾籽萄就已经提着裙子走过去忙着调戏开门的那个少年了。 “你就是我妹妹新收的伶官儿吧?”她往椅子上一坐,大马金刀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嫖客。 莲准媚眼一转,拿手指捻了捻垂在脸侧的长发,“不错,这位姐姐有何指教?” 顾籽萄站起来,绕着他转了一圈,频频点头,对着靠在床上坐着的云裳挤眉弄眼的说道,“云裳啊,你眼光不赖,这小子看着就精神!” 莲准未知可否的站在原地任凭她打量自己,云钰看不下去顾籽萄这一幅色眯眯的样子,拿扇子敲了敲桌子,“顾大小姐,你到底是不是来看云裳的?” 顾籽萄一瞪眼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理直气壮的说,“当然是!这个莲准既然是妹妹的新宠,我自然是要好好看看,我好好看了他,不就是也等于好好地看了云裳嘛。” 云裳苦笑着在床上和陆谨云钰打招呼,“陆大哥,四哥,你们怎么都来啦?快坐吧。” “我们一来,你们救没办法亲热了吧?”顾籽萄挨着云裳坐下,拿着她的手细细的捏了捏,“我听说你出了事,吓都吓死了,幸好,二皇子把自己御用的那个御医给让了出来,不然呐,你可真是危险。对了,还得多亏了陆谨大哥,他那点岐黄之术倒是也管了用。” 云裳坐在床上不方便行礼,只能对着他点点头,“又要劳烦陆大哥,我真是过意不去。”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云裳,你以后有事就尽管麻烦你陆大哥去,保证他欢喜的很。”顾籽萄说话没遮没拦的,倒是心直口快,云裳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欢喜的很?” 莲准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挨着云裳站好,随手替她挽了挽散下来的头发,“瞧你蓬头的样子,让别人笑话。” 陆谨刚刚好起来的脸色连同云钰的一起,彻底黑了下去。 顾籽萄凑在云裳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什么,云裳脸上一红,推了她一把,“顾姐姐。”那股子娇嗔的劲儿倒是让人眼前一亮。顾籽萄吃吃的笑,另外三个人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把戏,都闭口不语。 云裳不愿意和顾籽萄再纠结这个让人脸红的话题,赶紧把话题转开,“顾姐姐,你刚才说给我瞧病的是二皇子的御医么?” “对呀。”顾籽萄眨巴眨巴眼睛。 “我和他并不熟悉,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云裳有点纳闷。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陆谨大哥和二皇子殿下交情不错吧。”顾籽萄舒了口气,指了指身边呆呆的陆谨说,“你别瞧他这副呆呆的样子,其实他是个腹内有乾坤的大才子呢,二皇子殿下很赏识陆谨大哥,要不是黄白橘那个小子是皇上钦点给二皇子的伴读的话,估计这殿下伴读的差事是要给这个呆瓜的。” 云裳讶然了一回,“姐姐,你怎么管谁都叫小子,那个黄白橘大人是侍郎吧,而且,他那个年纪你可以叫他叔叔。” 顾籽萄愣了一下,开始大笑,笑得脑袋上的钗子来回摇晃,“你这话最好别在外面说,我可听说了,明年年初的时候,就到了开伴读课业的时候,皇上要从各位四品以上的官员家中挑选适宜的伴读郎来陪着太子和诸位殿下读书,这也是为什么从现在开始那些官员们就开始巴结自己的上司,估计是要给自己的子女谋求一个好的发展前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那些官都来给自己送礼,原来除了那天说的那件事之外,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面。云裳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咒骂那些人果然是老狐狸,那个何悠远还真是个会演戏的主儿。竟然把自己也骗了过去。 “你在想什么呀?”顾籽萄看她发呆,忍不住拿出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 云裳回过神来笑了下,“顾姐姐你见多识广,肯定是要去伴读的哦。” “我是肯定的,因为顾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去,我爹多没面子。”顾籽萄调皮的笑了下,“可是我不想去,那里面人多眼杂的,一句话说不好就要掉脑袋。” 云裳赞同的点了点头,“就是,我也不想去。”她把视线落在云钰身上,“其实,我也不放心四哥去,他性格洒脱,皇宫那种地方,不适合他。” “可是你们楼家现在也就剩下云钰和云霓符合条件了,云裳你的年纪不够,太子伴读要到十六岁才可以。” 云裳展演一笑,活动了下筋骨跳下了床,试着在地上走了走,觉得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那不正好。” 云裳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去,问陆谨,“陆谨大哥,这些天有没有大臣说起那个冯平樟的事情?” 那对明丽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陆谨有些招架不住,低下头不太自然的捏了捏自己的衣袍的角,“人死如灯灭,谁还会去翻他的老账。只是最近我听说户部一直在查旬阳府的一个商贾的事情,听说他们家的主人犯了杀人放火的官司,被判了灭三族的刑。只是这个事情有些蹊跷,苦主家里有一人要伸冤的话,大理寺恐怕是要重审了。”他说完了才狐疑的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云裳一眼,“云裳,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裳已经踱步到了窗口,把手伸出去,去感受风从指缝里流淌,笑了下,回头道,“陆大哥,你其实是二皇子殿下那一党的人吧。” 陆谨一愣,没想到她为什么要说出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我是。” 第五十二章 言之欲说破 他根本没想着要隐瞒着她。 尤其是当他发现这个楼家最小的小郡主实际上是整个相府当中最有前途的一个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已经隐隐约约的想要将她拉拢过来,如今她自己主动开口询问,正是中了他的意思。 有风轻轻拂动她耳边的秀发,如此的轻盈灵动,似乎她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一片沁凉的风中一般。 此时已是夏热退散,初秋只在眼前。 而此时的云裳却觉得自己心头似有一团火在不断的冒着热气,烧的她浑身难受,喉咙里似有一团烟吐也吐不出去。 她脸上不自然的一阵潮红,手上的力道也虚脱了几分,扶着窗楞的手蓦地一松,莲准的胳膊已经到了,撑住她的腰身,回过头来对着屋里坐着的几个人下了逐客令,“我的云裳小美人儿身子还有些不舒服。几位大人是不是今儿就先看到这儿?” 顾籽萄赞许的点了点头,“看不出来嘛,你这个小戏子,还真是挺替云裳着想的,这样我把这妮子交给你,也放心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向了身后的陆谨,陆谨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第31节 云裳摆了摆手,推开莲准的胳膊,拉住陆谨的袖子,“陆大哥,你先别走。” 顾籽萄一脸惊慌,这里面似乎还真是有点问题啊。 陆谨不由自主的站住,回头看她。云裳咳嗽两声,“陆大哥,我还有事想要请教你。” 陆谨的心软了几分,重新坐下来,往前探了探身子,这样可以让云裳不至于那么难受的看着自己的脸。 可真的对上她这张脸的时候,陆谨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手足无措。 “你想知道什么?”陆谨已经发觉了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云裳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头来看了看身边的莲准和香香,两人会意,莲准更是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舒展了下筋骨,招呼一把香香,“我听说你做的那个富贵花开不错,走,做来尝尝看。” 云裳浅浅一笑,腮边隐约有梨涡浅显。 陆谨略微有些怔忪,云裳回过头来对他说道,“陆谨大哥,刚才顾姐姐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你指什么?” 她一脸的惆怅和犹豫,“就是说四哥要去做伴读的事情啊。”她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衣裙,有些小女孩的作风。 “陆谨大哥你也就罢了,毕竟你是和二皇子殿下站在一起的。可是四哥呢,他年少轻狂,生性潇洒,多有些侠客风流的味道,这样的一个人,要如何能在深晦的宫中讨得了生活呢?” 夜风那么清爽沁凉,飘进来的风似乎伴着一丝丝园中竹叶的清香和淡雅。 也拂得云裳的发丝有些松动飘扬。 她安静的坐在这里,安静的说着自己心中的忧虑,安静的看着他人的争夺和进退。 她在明哲保身。 陆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脑子里一下子就涌上来这样的几个字。云裳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淡漠而从容的看着他们这一群人在宦海之中苦苦的力争上游,平静而淡漠的冷眼旁观。 她或许……才是那个看得最通透的,也或许是最最安全的。 但他也摘掉,她其实,是最危险的。 因为她的看透,因为她的睿智和灵敏。已经有人透露出来想要蓄意拉拢的意思,然而那个人的意思,就连他,这个北侯陆灿的大公子也不能违抗。 “云钰的事……虽然未成定局,但是,他进宫伴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不容改变。”明知道这样说她会很难过,但是陆谨还是不能骗她。 云裳的眼睛一暗,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大约因为云良……的事,陛下会格外恩准一个名额给楼家。”陆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把这一件事给说了出来。 云裳刚刚暗淡下去的眼睛又一亮! 她有点兴奋的抓着陆谨的袖子说道,“也就是说,除了四哥之外,三姐也有这个希望了?” 陆谨点了点头,“正是。” 云裳拍了拍手,松了口气,“那可真是太好了。” 楼云霓虽然是对自己很有成见,但是毕竟她是和云钰一母同胞的,就算有什么危机,云霓也会在关键时刻站在云钰的这一边。 她有这个自信。 *************** “唉,莲公子,你说小姐把陆谨公子留下来,是为什么啊?两人在说什么话,说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说完。” 莲准如玉般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片刻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漫不经心的模样。随手抬起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琥珀琼酿,杯碧酒清,真是惬意。 “我怎么瞧着……陆谨公子对小姐……好像……好像……”香香的手里还拎着食盘,一步步的往云裳卧室的方向靠近,忽而转过头来,似乎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一般,跺了下脚,“好像很有意思!” 莲准慢悠悠的喝了一小口酒,又捻起来一块糕点放进嘴里,赞了一声,“不错。” “啊?莲公子你看出来了呀?”香香一惊,说完又飞快的捂上自己的嘴巴,“你看出来了,怎么不阻止他呢?还让他和小姐那么亲密的呆在一间屋子里?” 千看万看,都没有看出来莲准竟然是一个这么大度的人啊! 莲准好看的眼角微微挑了下,看她,“要是这道理连你都已经看出来了,我又怎么看不出来?我不阻止,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香香紧走两步,快要贴到他的身上。 有人袖子微转,拿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和风流气韵,眼角才一动,便有无数的风情魅惑而出。看的香香直傻了眼,“自然是因为那个陆谨就是个书呆子,从头到脚加起来也没什么好值得我去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来,懂了么?” 香香的一张嘴已经张得和鸡蛋一样大,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惊一乍的说,“从前小姐总是说我脸皮城墙厚,想不到,莲公子你竟然比我还厚。” 莲准轻笑一声,不以为意。 院角有一道素白的衣裳闪过,莲准借着倒酒的空隙,斜斜的看了他一眼,那人正停在一片黑影之中,定定的,看着他。 “香香,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一份富贵花开的好菜放在炉子上。”他不紧不慢的说了出来。 香香顿时跳脚!飞也似的朝厨房的位置跑过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他就朝着黑影里的那个人笑了下,那么的邪肆和不羁,然而更多的,却是眼角眉梢透出的那股霸气天成和唯我独尊的气势。 “既然来了,为何不坐在这儿喝上几杯?”他好整以暇的托着酒杯,杯子在月色下微微流转出一股淡淡的薄薄的月色,煞是清灵。 树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那人一身素白长衫,有些消瘦,但一对眼睛里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连满脸的胡须都不能影响到他的神韵。 这个人,正是本来已经打算离府的文先生。因为云裳忽然病倒,他也暂时将这件事情放在脑后。 花园之中,只有一座石桌,四张石凳,桌上有酒,酒在人手。 文先生下意识的朝四面看了看,才走到他的面前,似乎是犹豫着,半跪了下来,只是嘴巴刚刚张开的时候,却被莲准挡住,“唤我公子也就是了。” “公子,你……”文先生的脸上有着忍不住的错愕,胳膊被他拦住,下跪的姿势不能继续下去,文先生只好站起身来,有些不解的看着这个俊俏的男人。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莲准将手里的酒又品了一小口,笑了笑,“只是,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回答你的。” 文先生哑然,片刻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初衷。 “公子既然到此,必有公子的缘故,我不会多言。”他在他的面前说话很是小心,尽管时过境迁,然而他的脑子里还是有一幕关于这个男人的影像,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成为他心底的一道阴影。 “好极。”莲准微微勾唇,一双时时刻刻都流转着魅惑和风骚的眼睛里第一次显出清明和光亮,那是一种不能让人直视的光芒,又因为他的一双眼睛纯黑无比,仿佛是一对吸盘一样,牢牢的将人吸引进去。 饶是多少年的旧识,文先生还是不敢直接和这样的一双眸子对上。 “我听说你前天向郡主提出了辞呈,可是因为我?”他目光流转,轻飘飘的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没有重量,又仿佛有千斤之重。 文先生下意识的闪避了眼光,微微颔首,“是的。” “我要你留下来。”莲准轻笑一声,因为他看见了文先生脸上明显的神情变化,他在纠结,他在挣扎。随即淡淡的开口,“文若图,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强人所难。” 被他叫破了名字,文先生的身躯有一点点的摇晃,似乎光是被这个人这样称呼了名字就已经让他痛苦难耐。 “如果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多加强留,只是,在此之前,还需要你在天地之前起誓,说明你从此以后和那个地方再无瓜葛,我,便如你所愿。”他如此说着,嘴角和眼角都不约而同的挂上了一点愉快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让人心凉。 文先生彻底站立不住,向后倒退了两步,勉强用脚后跟站定,脸色已经苍白一片。他颤抖着双唇想了很久,似乎也挣扎了很久,才勉强发出声音。 “我……我不能……不能和那里断绝关系。”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已经黯然的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三章 一夜度春宵 文先生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到卧房去的了。因为在阔别了多年之后,他再一次的和那个人对上,从前他便是他的手下败将,如今易地而遇,他竟然还是对他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 那个人的心计手段,无一不让他感到一阵阵的脊背发凉。 留下来。 他只能留下来。 陆谨在那一晚似乎和云裳聊了很多,也聊了很久,但具体聊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陆谨在出来的时候,瞥见花园之中,有一道青色的人影正在与月对饮,说不出的惬意和慵懒。他的眉梢一动,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一盘富贵花开烧的刚好,香香捧着它一路跑了回来,往石桌上一放,“莲公子,你尝尝看。” 莲准拿起筷子,正准备开动,却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远而近,伴随着她低哑的嗓音,“香香你煮了什么菜,好香。” 一阵淡淡的药香掠过鼻尖,莲准夹起来的鱼肉微微一动,就转了方向,递给了一旁探过头来的云裳,云裳也不客气,张嘴就把鱼肉叼进嘴里,温热刚好的鱼肉,酥香扑鼻,甚是美味。所谓富贵花开,无非是用鲜活的鲤鱼和雕工完好的萝卜摆在一起。只是这酱汁做的很有几分特色,所以将这道菜的价值也抬高了不少。 酸甜入口,云裳只觉得说不出的美味。自己就在莲准的对面坐了下来,自己倒了杯酒,吃一口鱼肉,喝一口清酒,真是说不出的惬意和美妙。 莲准托着腮,看她吃的一脸的餍足,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香香站在一旁看的有趣,“难得小姐你胃口开了,我再去烧两个小菜来,等着啊。”云裳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跑的没影儿了。 她吃着一半才想起来对面还坐着一个人,抬起头来看了看莲准嘴边的笑容,耸了下肩膀,“不好意思,我饿了,让你见笑。”说着就放下了筷子。 自己刚才的吃相一定很不好看。 莲准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块帕子,一手揽住自己的袖子,一手将帕子递了过去,云裳要伸手去接过来,却没来得及,他的手改变了方向,直接轻轻的拂去她沾在唇边的油渍,轻轻柔柔的动作好像是在擦拭一块易碎的琉璃制品一般无二。须臾,他放下手,轻声说,“如此,便好了。” 云裳脸上一红,如此的月色朦胧之下,对面的少年似乎全身都被披上了一层淡淡的云纱,一张如玉石雕琢般的脸庞熠熠生辉,一对黑如井底的眼眸里似乎蕴含着无限的柔情蜜意,更要命的是,这对眸子就这样定定的看着自己,有什么东西,欲说还休。 云裳生生错开了自己的眼神儿,仰起头装作去看天上的月亮,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上一句,“今天的月色很好啊。” “如此良辰美景,郡主,你忍心辜负吗?”他说着话,竟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绕到她的身后,轻轻将双臂合拢在她的胸前。 云裳只觉得自己的耳根都已经烧透了。要是挣开就显得自己不那么大度,可是让他这么占着便宜,也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她前世里也曾有过一个男朋友,不过,那个人却成为她这辈子都不愿意提起的话题。 下意识的合了下眼睛,云裳淡淡的开口,“咱们的约定,你还记得吧?” 莲准一愣,手臂也僵了一下,“自然记得。” “我不会食言,所以,你也不必如此作为。”用身体来引诱她,用美色来吸引她,这种方式,她很不喜欢。 莲准横加在她身前的手臂微微一动,便收了回去,侧着头去看天上那轮圆月,似乎正在和她一起赏月,从远处看来,这二人正好是郎情妾意,对酒观月。 只是没有人能够知道,此时的这二人的心中都正在盘算着什么。 云裳不想猜测别人的心意,但她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正在琢磨什么。 朝堂上的事情她没有过问的太多,是怕引起这几个人的猜疑,可她也隐隐从刚才和陆谨的对话之中了解到,旬阳府的那一桩命案官司之所以被重新提起来,乃是有人蓄意为之,这桩无头公案被豁然掀起,目的,只是一个。 昭然明示给他人,他冯平樟,不是善类。 所以…… 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吗?”云裳真的将心中所想的事情说了出来,低低的,淡淡的一声,“郡主,你说什么?” “没什么。”云裳浅浅一笑,卸去了周身的疲惫和刚才强打起来的精神,她只觉得心里畅快了很多。“我只是在想,真的有人会死有余辜,真的有这样十恶不赦的人存在么?” 莲准似乎有些讶然。 但是看云裳的脸色十分的平静,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说笑。 第32节 这也难怪,云裳生活的那个环境,虽然偶有刑事犯罪发生,但那些事情似乎都距离她平静的生活很遥远,虽然最近这些年有一些叫做恐怖主义的东西萌芽抬头,但那些对她更是毫无影响。 所以,真的有身边的人死去的时候,云裳忍不住陷入到一种犹豫惆怅,而且,那个人的死,十有八九和自己有关联。 而现在又出现了另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操控着她的一切。比如,重新翻出旬阳府商贾冤死一案来,就是显而易见的要为她开脱。 那么,从哪里来的这只手,而这只让她感到巨大压力的神秘之手,又是属于谁人? 她这么深深的思索的时候,忍不住额头开始有些犯疼,抬手去揉揉额角,却看到莲准已经站到自己的面前。 “我的云裳小美人儿这样惆怅起来的样子还真是美啊。”他的脸上重新恢复起那样简洁而生动的表情,是魅惑,是勾引。云裳笑了下,“承蒙你抬举,可惜,我不是个病西施。”她也站起来,动了动脖颈。香香端着热气腾腾的小菜走了过来,噗嗤一声先笑了出来,“看样子,我是打扰了小姐和莲公子了。” “坏嘴的丫头!”云裳瞥了她一眼,而莲准呢,则嘻嘻的笑着朝自己挤眉弄眼。 “小姐你大病初愈,不如多出去走一走,这样对身体的恢复也有好处啊。”香香摆放好了小菜,撤走了盘子说道。 云裳觉得她说的很是在理,便问道,“你有什么好的提议么?” “我听雅墨说,这里的集市每月都有,明天就是这个月的集市,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好不好?” 什么让她出去走走,分明是她想跑出去撒野了。 云裳笑了下,也不戳穿她的小阴谋,“既然如此,那就去瞧瞧,也无妨。” “小姐你太好了!”香香第一个举双手赞同。 临睡之前,云裳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些天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从被二夫人和楼云霓排挤,到说服楼铎让自己从楼府中搬出来独居,再到银安殿斩子,楼云良丧命,楼云峥高热不退成了傻子,这高高大大的楼府上下,竟然只剩下她和楼云钰,以及那个和自己八字不合的楼云霓。 “唉。”云裳已经说不清楚自己是第几次这样叹气了。她翻了个身,叹息的声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就听见房门处响起一个最近很是熟悉的声音。 “云裳小美人儿。”来人也不怎么守规矩,居然推门就进! 云裳暗暗翻了个白眼儿还好古代人都是穿的整齐的入睡,要不,她早就不知道要春光大泄多少次了。 “什么事?”她已经懒得坐起来和他说话,这几天连着生病,心里想的事情又多,她已经有点不堪重负。 莲准瞧她那副样子,忍住了自己的笑意,斜斜的靠在门廊上,瞧着她,“我想你了。” 这四个字说的那么认真,竟然让云裳有一时的恍惚,不过很快,她就发觉自己的嘴角已经挂上了笑意,只是那笑意有点冰冷罢了。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说这几个字?” 莲准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撇了撇嘴,“这几个字难道不够表达我的心意么?” 云裳翻了个身,表示自己懒得理他。 莲准抹着鼻子轻笑了下,轻轻走到她的身边,接下来的一步,竟然是…… “喂!莲准!”她刚刚出声,唇瓣就被冰凉的手指捂的严丝合缝。 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柔柔的带着一点邪魅的,“嘘,别乱动,乖一点。” 云裳被捂着嘴,感觉很不舒服,扭了扭身上,发觉自己的上半身也被他箍住,动弹不得,她有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莲准忽然一改动作,要这样对待自己。她也清楚自己和这个人在身体上和力量上的差距,索性就放弃了挣扎和反抗,乖乖的靠在他的怀里。直到莲准的呼吸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刚刚放松下去的身体蓦地紧绷了起来。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轻柔的东西仿佛有意无意的擦过自己裸露在外的脖颈,那么柔的动作被他这样的美男子做起来,更是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反应。云裳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他的手虽然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但是动作很轻缓,很轻柔,仿佛也是在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力道一般,不让自己伤了她。 “明天你真的要去那个集市么?”他的手在她的手臂内侧画着圈圈,仿佛是带着爱恋的抚摸,云裳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她都答应了香香,怎么好出尔反尔。 莲准沉默了一会儿,才笑嘻嘻的把整个身子都靠过来,同时手上用力,愣是将她翻了个身,他在上,她在下。这姿势,很奇妙。 他居高临下的观赏着她因为紧张而变红的脸颊,伸手抚摸了一下,果然,热的滚烫。 她还是个纯洁的少女。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邪肆的笑意染上他的眼底,他笑着看她,手指在下颌处略作停留,微微用力抬起,作势要吻下去。 第五十四章 意外遭绑架 “莲准你做什么?”假如此时她能开口说话的话,她一定会这样的惊愕出声,因为莲准此时的行为已经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若说有什么缘故,那也是云裳此时根本不能想象得到的缘故了。 他的唇停在她的唇边,却不落下,偏偏这样的暧昧和距离反倒让她更加的难受。 云裳红着一张脸,只是神色之间却并未发现什么局促和尴尬。只是一双侬丽的黑色眼眸在定定的看着他,仿佛是在发出自己无声的责怪,那意思简直就是在控诉,“你怎么能这样?”一般。 四目相对,彼此的一点点的心思都能看的分明,他的眼睛里有着明显的挑衅和看好戏的神色,这神色的出现更加让云裳放下心来,她就知道这个喜欢捣蛋的家伙是故意要来让自己难堪的。 她要是惊慌失措了,他才是胜利者。 可是,她偏不! 她就那么看着他,不动,不说话。当然,她的不动是因为动不了,不说话是因为……她在担心自己如果一张开口,他会不会把他自己的舌头塞进来。 大约僵持了有一盏茶的光景。时间以秒为单位,被无限的拉长。 静止的时间里,有什么在彼此的眼中,一闪而过。 “哈。”莲准终于决定放过她。松开了钳制她的手,身子一软,倒在她的身旁,以手支腮,尖锐的下巴好像一把锋芒毕现的匕首,直接对上他面前的人。 云裳浅浅一笑,拉了拉自己滑落到胸口的被子,“你闹够了,就回去睡。” “我不想回去,今天……我想在这里睡。”末了,再妖娆的来个微笑,以眼勾人,“行不行呢?” 紧了紧怀里的被子,云裳直觉得头大无比,往里翻了翻身,“你离我远一点。这样很热。” 刚刚张开了嘴的莲准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停了两秒,呵呵的笑出声来。云裳被他笑得有点恼,想要反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索性就闭了口,两眼一合,来个眼不见为净,干脆睡觉了账。 莲准眯了眯眼睛,细长的手指挑起来她散落在枕头上的青丝,挑起来那么一缕,放到自己的鼻尖,轻轻嗅了嗅,那上面是清幽淡雅的晚香玉的味道。 他忽然皱了眉头。 晚香玉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场景。 在绿茵夹道之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儒雅男子正亲手折下一支含苞待放的晚香玉轻轻的插进她的发鬓之中…… 这场景,让他有些许的不舒服。可又一时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不舒服。 *************** 皇宫大内,除却禁卫森严之外,还有那么一座殿宇之中,飞檐画栋之下,正有人在秉烛夜话。 老皇半眯双眼,纵横期间的皱纹之中尽显岁月的沧桑和无奈,他的年纪尚不足花甲,但脸上那些如刀刻的褶皱却让他看起来很是疲惫。双目之中细细流露出来的光芒有些许的让人畏惧。那是为王者的孤傲和威仪。 “楼铎最终还是没有交出那样东西来,陛下,此事,您待如何处置?”一位近臣正俯首在他的身旁,那人有着一张惨白的脸,带着病态,然而一双细长的眼睛,却显出十分的精明和阴毒来。 “孤王我已经做了一次错事,还能再逼着他犯下第二次吗?此事……我们从长计议。”老皇端坐在龙椅上,他的嘴上是这么说,但是那双紧紧.合拢在一起的手,却暴露了他此时纠结的内心。 那位近臣将端倪看在眼中,未做一声可否。 “眼下却有另外一件事,须得太学院来出面处理。”老皇合了下眼睛,似乎有点不愿意承认马上要说出来的这一句话,那位近臣是何等眼色,见皇上神色便知其中缘由,立马接口道,“陛下是在为太子殿下的事情而担忧吗?” 他这话一说,老皇顿时叹了一口气,每次提起自己这个儿子,他都会感到一种从内而外的无能为力的感觉。 “太子殿下尚且年少,眼下跟着太学院的卢博学究研读书文,假以时日,也会学有所成,想必日后也定会如陛下一般,能够治国安邦,成为一代明君。”近臣如此说着恭维的话,但是神色之间却很是诚恳,丝毫没有半分让人觉得厌恶。 老皇似乎觉得这话很是受用,听了之后神色有些稍缓,“太子他年幼丧母,也是孤王我对他疏于管教,太过宠溺了。”眼下,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儿子已经长成这副模样,他这个当爹的就算是一国之君,也竟然是束手无措,没有丁点的办法。 “纵然朝中的大臣们不说,孤王我也知晓你们心中都对这位太子有着诸多的意见。觉得他难以堪当大用。”老皇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忍不住浮上来几丝不忍,“可他毕竟是孤王一手培养起来的太子,是储君,既无大错,如何能将他废黜?可是太子啊……竟是那么不让孤王省心。” “臣有一言,或为陛下分忧。” “你且说来。” 那近臣凑近老皇的身前,细声说道,“微臣之意是要在太学院里选几个和太子年纪相仿的孩子,做他的伴读,如此,也好让太子殿下收心养性,不知陛下您看如何?” 老皇点了点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近臣稍稍露出一丝喜色,却听老皇又说一句,“不要只是为太子一人选伴读,几位皇子之中还要再叫上几个出挑的。汝言,你在孤的身边最久,你以为,除了太子之外,还有哪些皇子有治国的才能?” 被叫做汝言的近臣浑身一震,皇上这一问,几乎就是在试探他到底是站在哪个阵营之中。他在宫中为臣多年,早就看出这些皇子之中的明争暗斗,随着各自年龄的增长,皇位成为各皇子心中不说也明了的一道障碍。 他微微沉默片刻,见皇上还是在等待自己的答案,可他偏偏又揣测不出陛下的心意来,只好试探性的回答说,“微臣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他的才能微臣倒是能说上几分,若说起其他的皇子来,微臣窃以为,二皇子紫泯殿下,其才能和威望不在太子之下。” 老皇紧缩的眉头在他说出二皇子之后,渐渐舒展开来,略略颔首。“今日孤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曹汝言诚惶诚恐的躬身退出,出来之后,一抹头上,竟然是一把无声的冷汗。他停止了腰杆,琢磨了一遍皇上的话,脸上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有内侍太监走上来为他提灯带路,他便顺着走了。 第二日,各大世族权贵便接到来自皇家的信函,命他们各族之中选出一名优秀的后辈进宫面圣。 此消息一出,其中含义不用言表。 皇帝虽然对太子失望,却没有完全失去信心,甄选各大臣之后辈新秀,乃是为了培植属于太子的专属力量,等到他百年之后,太子虽然并无什么卓越才能,也不至于被朝中别有用心的臣子一举推翻。 八月皇城,一下变得热闹了起来,达官贵人们忙着上下打点,为的是好让自己家的孩子能够有机会入宫为官,有的则是为了更好的让后辈晚生飞黄腾达。 在所有人都在忙着大箱小箱的往京城里抬金银的时候,普通老百姓的集市还是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云裳如约带着香香一起上了街。 街道上的百姓们仍旧在叫卖叫买,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有的人还为了几个铜板的价格挣得脸红脖子粗。香香仍旧是一幅什么也没见过的样子,蹦蹦哒哒的在街道中间挤进各个人群之中去瞧热闹,而云裳则摇着折扇,慢悠悠的随着人潮往里走着。 这副动作和神韵竟有几分和自己的四哥楼云钰相仿了。 她边走着,心里边琢磨着一些心事,再回头的时候,她和香香竟然已经被人群冲散了。云裳只得从人群中间往外退,退到街道的拐角以后,站定身形,这里是集市的必经之路,香香纵然是找不到自己,也会顺着人潮往这个方向过来,只要自己眼色尖锐点,发现她就好了。 是以,云裳她摇着扇子,并不着急。 只是,她的惬意没能持续片刻,也就是盏茶的光景,她便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绕了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和鼻子,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莲准,虽然他昨天晚上就已经用过这种拙劣的方法了,但是从力道和感觉上看,这背后的人显然不是莲准! 莲准不会这么大力,更不会这么的粗暴! 她一惊,想要大声呼喊,却顿觉自己的鼻子里钻进一股刺鼻的香气,浓烈的好像是最廉价的化妆品的味道…… 在下一秒,她便没了知觉,脑子里的残念让她拼却最后的一丝力气,将手中的折扇远远的抛出。 *************** “雅墨,雅墨!你看见小姐了吗?”香香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远远的瞧见楼府门口站着的小厮便嚷了起来。 楼府出了变故之后,府内的佣人也被云钰遣散了大半,这时候,雅墨这个四少爷的书童竟然在挥舞着大扫把在扫地,尘土飞扬之间,雅墨也是一愣。 “小郡主不是和你一起出去赶集市了?” “什么?”在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雅墨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将手里的扫把一丢,拉着香香就往里头跑,“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会不见了?你真的都找过了那条街吗?” 香香急的已经快要哭出来,“我真的已经全都找遍了,除了看见小姐的折扇之外,其他人都说没有见过小姐呢!” 云钰听见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将事情问明之后也皱起了眉头,“你在哪里发现的云裳的折扇?来,说清楚。” 第33节 香香正在给大家解说,听见背后一声冷哼,众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到一身绯红色紧身衣裳的楼云霓提着一把剑,边说边往外走,“等到你们想好了办法,人早就被人家咔嚓了。” 香香正生气,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嚷出来,“三小姐,你就算不喜欢小姐,也不要这么诅咒她啊!”说着就要上前找她理论,云钰一拉她的胳膊,脸上竟然带着笑意,“你道她是去做什么?她这是去救云裳了。” 第五十五章 再见陆公子 周围到底是一幅怎样的模样,云裳即便是被蒙住了双眼,大概也能猜出来几分,四周围的物件隐隐飘来的腐烂的味道,加上一股麦麸草料的味道,显而易见,这里应该是一处马厩。却没有想象当中的那股子马尿的骚臭味道,想来这里虽然是马厩,大概也是被废弃已久的马厩了。 她试着挣了挣双手,一阵勒痛深深的刺进了皮肉之中。 该死的,这绳子难道是被麻油浸泡过的吗?一挣扎就无比的刺痛难耐。双腿也是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这迷药的药效实在是太霸道,竟然让她浑身上下都绵软的好像一摊面条。 被蒙住双眼,看不出黑白昼夜,也不能分辨出现在的时间。她动了动舌头才发觉自己的舌头木木的,似乎是打了个结一般,虽然嘴巴里没有被塞上任何的东西,但是自己也不能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来。 云裳动了几动,觉得这样的挣扎除了耗费自己的体力之外,没有半点好处,也就往后边一躺,管它三七二十一的,先休息一会儿恢复下体力再说。 她正在半迷糊半醒之间,听见有人推开柴门的吱呀声,她心里一动,假装还在昏迷之中,并没有睁开眼睛。 她不睁眼,对方却一把扯掉了她眼上的眼罩。 云裳不知对方的用意,不敢贸然睁眼,仍旧装昏迷。有微弱的光亮透过眼皮过来,看样子,这会儿应该是天色不早了。 一只脚毫不客气的踹在她的屁股上,云裳的身子滚了滚,再没别的动静。伴随着一声粗哑难听的声音,“大哥,这小子睡得还挺沉。这么个货色也值得大哥咱们动手么?这金主真是瞎了眼,看上这小子哪儿了?” “小子?你小子这才真是瞎了眼,你没看出她是个姑娘么?” “姑娘?”第一个声音有点惊讶,翻过来云裳的肩膀仔细看看,惊讶的叫道,“还他妈真是个妞儿!大哥,你不说我还没看出来,我还说这小子的脸皮怎么这么细皮嫩肉的!原来还真是个小娘皮。”说着还相当不老实的在云裳的脸上来回摸了两把,听着撕拉一声响,云裳在心里默默一翻白眼。 要贞节还是要性命。 这还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她正陷入强烈的天人交战之际,那人的手却没有继续往下,而是一声痛呼并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 “啪!” “哎哟。大哥,你做什么!”粗哑嗓子的人刚一惊叫,又淫淫的笑了起来,带着讨好的意味,“小弟我知道了,大哥你是想先享用是不是?没问题,小弟就让着哥哥。”说完拽着云裳的胳膊往前拖了几步,被叫做大哥的人接住云裳,往旁边的稻草垛上一放,暗暗在心里爽了一把,扯下云裳的发带,见那一头秀发倾斜而下,说不出的娇媚,不由得赞叹道,“这小娘皮当真是个好货色,难怪人家出了大价钱,老二,你也辛苦了,这一次,你先。” 粗哑嗓子如获至宝,三两下拽过来云裳,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多谢大哥,多谢大哥,那小弟就不客气了。”他欺身往下的时候不妨看到身子底下的那个女子圆睁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竟然没有一丁点的恐惧,只有说不出的厌恶。 左手先扬起一把稻草渣,那粗哑嗓子不妨她有诈,只顾着胡乱遮挡住自己的眼睛,嘴里乌七嘛糟的乱骂一顿,云裳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狠狠的利用这个空档,朝他的铛下踢了过去,粗哑嗓子只顾叫骂,下盘却失守,被云裳这一下踢个正着! 哀嚎一声,一旁的大哥连忙扑过来解围,云裳右手又抓起一把稻草渣,朝他扬了过去,这一把稻草扬出去之后,云裳再也不敢耽搁,连滚带爬站起来,咬住牙飞快的往前头跑了出去,还好这个马厩是废弃的,还好这个废弃的马厩没有大门。 她再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跑,是出了浑身的力气来克服被药物麻痹了的双腿,每迈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似乎要消耗尽她全身的力气才肯罢休! 饶是她如此努力的奔跑,也敌不过身背后的那个大汉的追赶,没泡多远就被人家一把抓住衣领,狠狠往地上一掼,“小娘皮!叫你跑!”跟着就是两脚,全都实打实的踢在了她的腰上,这两脚踢得格外的狠,几乎要把她的腰杆踢断!酸辛痛楚一并袭来,云裳赖在地上尽量不让自己被他拽起来,她知道自己如果现在回去,肯定会死的很难看。 十有八九是要被虐死。 那人见不能拉她起来,也发了狠,直接拖着云裳在地上强行拽着她走,云裳拼死护住自己的脸,不让自己破相,一边乱蹬乱踢,尽可能拖延一点时间。 尽管这很可能于事无补。 *************** 来到香香所说的找到云裳折扇的地方,楼云霓的脚步也开始放缓,这里没有明显的打斗过的痕迹,地上甚至连一趟车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楼云裳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在被人劫持的情况下,根本没做出任何的反抗来呢? 不对,肯定不对!肯定有什么东西被自己疏忽了,楼云裳那个家伙,一颗心恨不能长出来十七八个玲珑眼儿来,被人劫持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什么都没留下! 打死她都不信! 弯着腰,低着头,还不时的用剑鞘敲敲地面,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发现云裳的踪影一般。 *************** 在他死之前,他一定还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粗哑嗓子抱着自己的胯下,跪在地上不断的哀求。 胳膊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仍旧火辣辣的疼,刚才还在拽着自己在地上走的那个恶人已经被以道银光横劈成了两半。 这样的凶狠甚至是这样的不问缘由的砍杀却让云裳觉得有那么一丝的快感。 下意识的摇摇头,大概自己是真的被这两个混蛋闹得头脑不清楚了,不然的话,她怎么可能会产生这么凶残的想法? 少年手中执剑,剑身上竟然没有沾染上一丝的鲜血,看得出来,这的确是一把好剑。 可现在云裳却没有这个心思去打量人家的宝剑是不是一把好剑。 少年手腕一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的表情就要向前刺过去! “且慢!恩,这位恩公,你不能杀他。” 少年剑眉一挑,侧目看过去,“为什么不能?” “因为……因为要留着他报官,做认证啊!”云裳心里暗想,难道这里的人都没有法律常识的么?他刚刚已经杀了一个了,就算是形势所迫还能说得过去,可是,眼下这一个眼看着已经成了废人,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杀掉,他们两个可就说不清楚了。 死无对证,她这个受害者恐怕就要成原告了。 那少年剑眉蹙起,唇也绷成一条细细的长线,脸色也跟着变得难看起来。云裳瞧着他的神色变化有些不明所以,她还没想到接下来要说什么,就看到那个人一抖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一道寒光过后宝剑已经入鞘,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人家动作,人家一套.动作已经行云流水般的完成了。 少年根本不拖拉,转身就往外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个捂着胯下的倒霉鬼,冷冷说道,“你最好是呆在这里,不然……” 不然之后就没了下文,但是根据经验来看,这样的下文基本都没什么好话。 云裳不敢再看那地上横尸的人和那个粗哑嗓子一眼,跟着那少年麻溜的跑了出去,只是刚刚一跑,腿上的痛就传到心里,痛的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哟。”然后跌倒在地。 那少年脚步慢下来,云裳吸了口气,咬着牙爬了起来,跟上他的脚步,少年看着她的神色微微有些不同于刚才。云裳稳了稳心神,她脆弱的小心脏已经在刚才被摧残的一波三折,裂痕无数。 “陆二公子。”她忽然开口叫出那少年的名字来。 陆慎停下来回头看她,细长的眼睛里仍然没有什么感情,平淡的好像是两颗玻璃珠,“你认得我?” 这一句话明显是……恩,明知故问。 云裳点了点头,“上一次,在紫潋公主的御花园里见过二公子一次。” 陆慎环抱双肩,眉梢微微一动,竟有些许的生动。云裳想了一下,说道,“刚才故意没有认出二公子来,是担心二公子的身份暴露,传扬出去,对北侯陆爷的名声……” “我陆家还不至于怕了这两个小小的流氓草寇!”他说话的声音不高,却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威慑力。 云裳其实这个时候能站在这儿说话已经是很勉为其难了,眼见和他解释不通,似乎交流上还有着一定的鸿沟,不由得急火攻心,一下站立不稳,“我不是那个意……”话未说完,就晕了过去。 陆慎到底还是不忍见她伤上加伤,手疾眼快一把搂住她,略微搭了一下脉搏,脸上闪过一丝嫌弃的表情,“真是个麻烦!”顺手将她放到自己的背上,走了几步,却听见那个昏过去的人在自己的耳边轻轻的说了点什么。 第五十六章 因祸而得福 “你是找这个人的么?” 冰冷到几乎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 就在背后忽然有脚步声传来的时候,楼云霓已经警惕的回头,下意识的拔出手中的弯刀,一点对面来人,“你是谁?” 那是一个冷面的少年,他的年纪大约二十左右,却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飞扬洒脱和稚嫩青葱,多年习武的习惯让楼云霓直觉得看向他腰上的兵器,以及他的右手,他的手掌很大,很宽,应该也是个练家子。 在看到他腰间的宝剑的时候,楼云霓的目光忍不住停滞了一下,这把剑的剑鞘很独特,上面所描绘的花纹也是她不曾见过的。 只是她现在没有这份心思去研究对方的剑鞘。 这少年的背上趴着一个人。 是个女人。 长发已经垂了下来,露在外面的胳膊还有着未干透的血迹。显然是受了伤。她目光一滞,惊呼一声,“楼云裳?” “你认得她?那很好,交给你了。”他说着话像是在往下斜麻袋一样,将楼云裳往地上一放,动作还算轻柔,但是楼云裳的身子骨已经禁不起这种折腾,嗯哼一声,痛的便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正好对上的,是那对斜长冷漠的双眼,正毫无感情的看着自己。 黑白分明的水漾眼眸里闪着痛处的光,却仍然是那么的倔强不屈,陆慎一愣,正待站起,却被这女子拉了一下袖子。 “等一下。”她轻轻开口,似乎说话对于她来说都有些困难。 这种时候,他总不能大袖一挥,一走了之,没办法,他只好弯腰听她继续说下去。 “陆二公子,那个,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情。”她的声音很低,很柔,带着让人不能拒绝的光芒。 “什么?”陆慎眉头一缩,不知这女子要说出什么话来。 “今天的事……能不能别说出去……”云裳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抬起了头,直勾勾的盯着陆慎的双眼,她现在除了装可怜之外,几乎也没别的什么杀伤力了。 再说,这种有大侠情节的男人应该都比较吃这一套吧。 “你能不能就说……是我自己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呢?”她连瞎话都想好了。 这个时代的女子将名节看的极重,即便她根本没有被人怎么样,但是世人的眼中看来,她就是已经被人怎么样了的不纯少女。这以后不管是嫁人还是奋斗,都阻碍重重啊。 云裳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是特别的……可怜和……可恨。 当然了,人家好心的路见不平一声吼,拔刀相助两不误,好不容易做了一回好人好事,结果她愣是要人家做一回默默无闻的无名英雄,将他拔剑杀寇的光辉事迹全部抹杀……估计,没有哪个有英雄情结的男人愿意答应。 可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这少年只动了动眉梢,便略略点了下头,那动作小的,几乎让她看不见。 不过这样也算够了。 她绽出一个笑来,轻声说,“陆二公子的救命之恩,楼云裳铭记于心。”其实这话她刚才说了一遍,但是估计那声音太小,他没听见。 没听见,最好。因为她刚刚还说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了出来的话。 楼云霓阴沉着脸走过来,也不看地上的她,只对着那少年一幅看不够的样子,云裳浑身都在疼,也没顾上发现她姐姐正在发花痴的实际行为,挣脱了地心引力的照顾,她终于重新站起来,撕下自己的一块衣边,将头发重新束起来,这才算露出点本来面目,重新对着陆慎一拱手,“告辞。” 求也求了,谢也谢过了,眼下没什么事儿,自然该是打道回府,她这身上可疼着呢。 谁知道,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云裳一向认为很二百五的楼云霓竟然又犯起了二百五。 她走了两步看见没人跟上,正纳闷的时候,发现楼云霓已经拔出了自己的弯刀,弯刀完全出鞘,露出月华般的光华,陆慎看了也忍不住眯了下眼睛。 刀尖直对着他,楼云霓的一张俊颜被刀光映衬得也和陆慎的冰块脸一样,有些许的冰冷和冷漠。 “三姐,你干吗?”楼云裳睁大眼睛。 拔刀相对,这是要闹哪样啊?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边的那个陆慎。和楼云霓的一脸严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陆慎的一脸不在乎,他的脸上根本没有一丝的表情变化,甚至在楼云霓说出以下的话来的时候。 “不管你是谁,拔出你的剑,我要和你比试!” 云裳猛地扶住身旁的一棵小树,心里哀嚎不止,她现在是病患,她受了伤,需要休息,需要医生!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逞威风啊,女侠! 当然,这些只是云裳的心里话,事实上,理智战胜了心里的狂躁。云裳选择站在远处,静观其变。 第34节 陆慎眯了下眼睛…… 别答应,别答应…… 云裳是这么在心里祈祷的。 “好。” 大概他没听见她的心声…… 楼云霓满意的点了下头,将刀鞘丢到一旁。 云裳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继续站下去……假意咳嗽了两下,“三姐,陆二公子,你们二位且慢慢切磋,云裳先行告辞了。” 楼云霓瞟了她一眼,瞧她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又看她满脸尘土,手臂上还有擦伤,瞥了一下嘴,“你把自己顾全好了就成了,别操心我的事。” 被噎了一下的云裳丝毫不以为意,反正她现在能跑就很好。 听完这组对话之后,陆慎的脸色更加阴沉了点,本来已经摸到腰间的剑鞘的手也放了下来,嗤笑一声,这是云裳第一次看到他笑。 “连自己的妹妹的安危都不管不顾的无情之人,我陆某不屑与她交手。”说完,转身便离去了。 云裳愣在原地。 楼云霓愣在原地。 无声的秋风从她们之间,轻柔的拂过…… 这算什么? 楼云霓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家陆二公子已经走得连个背影都没留下了。 “都怨你!”找不到出气筒的楼云霓只好将苗头放在云裳的身上,云裳吐了吐舌头,摸了下自己的胳膊,那上面还是有些刺痛,不过已经不再那么火辣辣的疼了。“你怨我也没用,人家都走了。” “我知道他家在哪儿,大不了你追到他家里去下战书啊。”经历过一场劫难之后,云裳的心情也放松了很多,此刻竟然有心情和这个个把月都没说过话的姐姐斗起嘴来了。 楼云霓一时气结,跺了下脚,拿着刀一指刚才陆慎消失的地方,赌咒发愿似的说,“你以为我不敢啊!我明天就去他家,拆了他家的房顶子!” “那感情好,我估计北侯陆爷家里正想着要换一个房顶子。”云裳呵呵一笑,活动了下腿脚,感觉之前的那股麻痹之感也好了很多,再回头看了一眼楼云霓铁青的脸和气得发抖的手,甚是满意的勾了勾嘴角,朝前走了开去。 明明是姐妹俩,却走得一前一后,刚进巷子口儿,就被一股淡雅的香气包围住。 不用看,这种莲花的香气,只属于莲准一个人。 “云裳小美人儿,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莲准一挑柔美的眼角,露出一个心痛的表情来,“这是受伤……”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云裳一个眼色给制止住,“你看错了,这不是血。这是蹭上的脏东西。”她举了举自己的袖子,朝着快步走来一脸担心的楼云钰歉意一笑,“对不住四哥,让你担心了。” 云钰的目光落在莲准揽在她腰上的手,语气微弱了几分,他本来是有一肚子的话要问的。“回来就好,香香那丫头,你要好好说说,怎么就没照看你呢。” “别埋怨她了,是我自己不济,被人群挤散了,怨不得她。”她故作轻松的往里走,莲准目光一闪,手掌稳稳的托在她的腰上,什么也没有说,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一直撑着她往前走。 香香正跪在菩萨面前,哭的跟个泪人儿一般。看见云裳进来,匍匐了几步,一把抱住她的双腿,“小姐!你可回来了!你要是有个闪失,又或者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和夫人,和丁姨交代啊!”说完又开始痛哭流涕。 云裳无奈的摇摇头,莲准瞧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你有拜菩萨的功夫,不如去烧点开水,伺候你家小姐洗澡。”他忽然话锋一转,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戏谑了几分,“当然,要是你实在是很想拜这个菩萨的话,我来伺候云裳小美人儿沐浴更衣也是可以的。” 云裳杏眼一瞪,楼云钰仍旧未知可否,从一进门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今天的云裳有一点不正常。 “四哥,今天还多亏三姐找到我,不然我这一跌倒,还真要迷路了。”云裳坐定之后,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楼云霓站在她的身后,蓦地瞪大双眼,刚要开口反驳,却被云裳反手抓住双手。 “我一直以为三姐你对我很有成见,没有想到,你今天竟然能出来寻我,可见之前的种种果然已经烟消云散。你是真心实意拿云裳当做妹妹的。”她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点滴的泪光,楼云霓一向见惯了云裳牙尖嘴利的模样,这样一来,她倒慌了,结结巴巴的说,“这……这没什么……我是姐姐……这是应该。” 云钰的目光在她俩身上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轻声一笑,“因为这件事,倒让你们姐妹和好,还真说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第五十七章 笼中难展翅 已经入秋,天也渐渐的缓和了几分燥热和郁闷,特别是初秋的时候下的那两场小雨,虽然不大,但也足够将这些时日的燥热洗涤一空。 有道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云裳平躺在一块大石头上,那石头平缓中带着一点的弧度,显得十分的惬意,左手边上放置着一盘果脯,右手是一份肉脯。两样东西看起来都是鲜艳可口,让人一看便是食指大动。 左手捏起一颗果脯,放到嘴里,细细咀嚼,倒有一股酸甜适中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她低低的扫了一眼身边的碎石流泉,水花溅起落在自己的身上,带着一股沁凉舒爽。 “喲,云裳小美人儿。好不惬意啊?”带着点坏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云裳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站在自己的面前了。 她含糊的嘀咕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继续装睡。 莲准低声发笑,一只骨骼匀称的手在泉水中来回晃荡晃荡,不经意的抬起来,朝云裳的脸上甩了过去。 几点水滴如同雨滴,直剌剌的落在她的脸上。云裳想不睁眼也不行了,抬手一抹自己脸上的水渍,朝他看过去,“午后你不在莲亭里休息,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我闲来无事,写了个东西,想找小郡主品评品评。”他靠在一棵杨柳之下,这样没心没肺的说着。 云裳的脸沐浴在阳光之下,看起来也带着几分的慵懒和随意,瞧他这么郑重其事的和自己说话,云裳倒有点觉得新鲜,索性撑着手臂坐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也闲来无事,不如陪你去看看。” 莲准闲闲一伸手便将云裳拉了起来,半是劝说半是哄着,“要是云裳小美人儿日日都能这样对我百依百顺,想必这日子就更有趣了。” 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的混账话。云裳只淡淡一笑,一路随他绕来绕去,走得竟然是往大门外的方向,云裳不明所以,来到门外,莲准大袖一挥,“就是这里了!” 云裳仰着脖子一看,略略惊讶了一回。 正门外便是大门,大门上便是一块匾额。 这种匾额主要是彰显主人家身份的,比如这家主人若是姓王,则要写一个“王府”,若是姓李,则要写一个“李府”。 而云裳的身份特殊,前些日子因为云良的丧事,所以她也倦怠了,没有功夫收拾自己的院子。 这不…… 莲准就好心的给她提了四个大字。 “莲心小筑。” “莲嘛,自然就是指奴家我,这心,则是说云裳小美人儿你是心中有我,才建了这么一座小筑来给我居住啦。” 有人这么解释。 有人眼前一片马赛克,那四个明晃晃的大字,险些晃瞎了云裳的眼! “你不喜欢啊?”莲准瞧她一眼表情,一手来来回回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思忖着道,“要不,叫成爱莲居也是可以的。” 那些眼前的马赛克明晃晃的……更马赛克了些。 “那要不……莲裳之……”他之了半天,忽然蹦出一句,“莲裳之爱巢也是可以的。” 云裳探手扶住门前的石狮子,摇晃晃的差点跌倒。 这打击……委实太强大了些! 为了避免莲准要说出更大的狗血名字来,云裳只得赶紧出声制止,“不用了,这名字就挺好。” “莲心小筑听起来就很别致,对不对?” “对。” “听起来就是你我的爱意缠绵,是不是?” “是是是。” “那……以后我们同住吧。好不好?” “好……诶?” 有人蹬鼻子上脸,有人已经力竭,险些惯性的回答出一个好字让他钻了空子。 “呵呵。”有人摸着鼻子,极其嚣张的笑了下,“早知道你答应的这么痛快,我就不绕那么远的圈子了。写这块匾,可累死我了。”他的目的达到,幽幽一笑,便转身要离去。 云裳脑袋里嗡的一响,伸手去拉他,“唉,莲准,不带你这样的。喂。” “云裳小美人儿这是舍不得我吗?”他转身顺便将她搂在怀里。 云裳扭捏了下,脸上仍旧带着和煦的笑意,“松开你的狗爪子。” “就不。” “你!” 看她恨得牙根痒痒却又偏偏不能做什么的表情,真的让莲准觉得……恩,心花怒放。 “你们两个,哎哟喂,这光天化日的!真是好不知羞喲。”有人故作娇滴滴的一声从不远处的树荫下转出来,身后还跟着脸色黑黑的陆谨。 云裳哑然无语,还能说什么呢,每一次都被人看到…… 尽管她和他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发生…… 但这样总归是不太好吧。 顾籽萄一身青绿色的裙子,倒是衬得陆谨的那身玄灰色的袍子很帅气沉稳,不知道为什么云裳总是觉得顾籽萄总好像是一缕来自太阳系的纯正阳光,那么清新自然,丝毫不做作,但是她的内心里也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小心机,小手段,只是……她不屑于对别人使用罢了。 这种状态就是云裳一直想要,却没有能够达到的状态。 在她的身上,云裳好像看到了那个远远的达不到的自己。也就显得格外的亲近。 “顾姐姐。陆大哥,你们来啦。”她亲热的上前两步,陆谨看到他那张纯净的笑颜的时候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顾籽萄显然对莲准的好奇更多,简单的和云裳打个招呼之后,就火速的奔过去和莲准谈天说地起来。 顾籽萄甚至拉起莲准的一只手,亲昵的举动让人咂舌。故意的回过头来用云裳和陆谨都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想不到你竟然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唉,我说不过那个陆呆子,找你来聊聊也是不错的。走,我们里边说。” 说着说着,竟然反客为主了起来。 云裳根本没看他们,淡淡的朝陆谨笑了笑,保持着一贯的平静和疏远,“陆大哥,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用忙公事的么?” 陆谨还沉浸在顾籽萄甩给他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里不能自拔,竟然没听清楚云裳的问话,胡乱答了一句,“我府上新酿了几坛菊酒,想请你品评品评。” 又是品评…… 云裳顿觉自己的眼前又晃出一片马赛克……刚才那硕大的“莲心小筑”的阴影还没能消散。 她沉默不语的模样落在陆谨的眼中就变成了,她不怎么想喝自己家新酿的菊酒。 “啊,好啊。” “要是你不想的话……也不用勉强。”陆谨有点下不来台。 云裳灿然一笑,道,“没有勉强,我很想喝陆大哥家的酒,我刚刚……是想了点别的事情。” “恩。”不知道怎么的,听到云裳这么解释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觉得有些甜意。虽然知道她也许是为了敷衍自己才这么说的。 但是…… 那心里的甜意还是那么的明显。 “喲,你们俩还在外面你侬我侬啊?赶紧进屋里来啦。”顾籽萄从屋子里钻出头来透过大院朝他俩喊着。“赶紧进来啊!我和陆呆子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来啦!”云裳应了一声,从外面瞥见了莲准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的时候,她竟然觉得……这个人的笑容也不是很讨厌。 第35节 *************** “曹太傅,您的意思是……” “太子殿下,如果能够将陆家的两位公子也收归到咱们的阵营当中的话,那就无异于是添翼的老虎,能够在您踏上光明大道上平添那么一块垫脚石,而且这垫脚石还特别的踏实。”说话的人面白无须,有着两道细细的稀疏眉毛,白净的脸孔让人看起来觉得他很不可靠。 “太傅说的是啊,只是……陆家一向标榜自己忠贞贤良,恐怕不肯在现在就加入皇子的夺嫡之争当中来吧。”太子皱着眉头说出自己心中的顾虑。 曹太傅,也就是曹汝言,略略眯了眯眼睛,思量片刻说道,“太子如若不便亲自出马的话,老臣愿意代劳。” 太子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手中仍旧摆弄着鸟笼子,一边对曹汝言说道,“太傅,你看,这鸟笼子如何?” 曹汝言的眼中略略闪过一丝失望。却不能不答。 “回殿下,这支笼子质地纯良,看来是用上好的精钢打造的。” 太子一拍大腿,“着啊!还是曹太傅您眼力好,一眼就看出来这笼子的不菲。没错啊,这可是我挑了几十个工匠连夜用咱皇家的窑口淬炼成的精钢,几百斤重的钢铁都烧化了才炼出来那么一丁点的精钢啊。这东西,还真是稀罕。” “曹太傅,听说你府上的歌姬都年老了,是不是这样啊?”手中捏起一根草苗儿逗弄着笼中的金丝雀鸟,一边很随意的问道。 曹汝言面上掠过一丝惊讶,很快他低下头稳住心神,笑道,“承蒙太子殿下挂心,那些歌姬的确不再是二八芳华。” “这样。我这边新送来了一批歌姬,模样身段儿都还不错,一会儿着人给太傅送过去。”太子站起来将鸟笼挂在勾上,伸了个懒腰,“我今儿乏了,明儿你再来说说伴读的事儿吧。” 曹汝言唯唯而退。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竹竿子似的人进来,捧上一壶好茶,“太子,您的香茶好了。” “太子啊,您对曹太傅如此的信任,也不怕他……” “魏公公,你看我这笼子里的鸟儿怎么样?” “啊,太子殿下的鸟儿自然是个中极品。”魏公公赶紧溜须拍马。 抬手喝掉一杯茶,太子好整以暇的说道,“再好的鸟儿只要被关在笼子里,就不怕它飞出个天来。” 曹汝言是,那个一贯以忠良贤臣自诩的北侯陆家也是。 世间惶惶众生,哪个不是被困在笼中之鸟,即便有一对雄浑的翅膀,也不能振翅而飞。 第五十八章 月下议计谋 曹府。 入夜之后的辉煌竟然不输皇家。 也难怪有大臣私下议论说,曹太傅的宅邸若是有被查抄的那一天,肯定国库充实一半有余。 这话是有根据的,且说从外围看过去,这片宅子的风水极佳,坐拥京城最佳的地理位置。从大小风水学的角度上来说,都是不错的一处养老和安宅之所。再走进去几步,就能看到这里的布局摆设,无有一样不是珍宝绝世,奢华富丽。 只是这些,都在上一次皇帝下驾到曹府的时候,全都神秘的消失了罢了。 这一日曹汝言如同往常一般回到府上,近身的内侍眼尖的发现了他脸上的阴云。 换上一壶温酒的时候,曹汝言面前的那盘菜还是丁点未动。 内侍犹豫着托着酒壶下去,听见他一声吩咐,“大贵,去右都尉的府上请他过府一叙。” “是,老爷。”被叫做大贵的内侍不敢怠慢,立马出去请人。 桌上,酒还带着余温的时候,右都尉肖俊就已经到了。 “太傅大人这么晚了找学生前来,是出了什么事吗?”被忽然请来的右都尉肖俊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曹汝言的脸上神色不好,也不敢多做揣测,索性问个明白。 大贵把人带到,很识趣的退了下去,顺手把房门牢牢的关上。 “俊生,你坐。”虽然他心里有些郁结,但还不至于慌乱。 肖俊依言坐下,听曹汝言压低了声音说道,“上次交给你做的事情,你做的怎么样了?” 肖俊一愣,如实回答,“回太傅大人,已经有些眉目了,咱们还有一员大将堪委以重任。” “哦?是谁?”曹汝言顿时眼前一亮,似乎于黑暗之中看到了一丝的光明。 肖俊微微一笑,做高深莫测状,“此人正是三年前丁忧在家赋闲的宋濂。” “是他?”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曹汝言略微感到一丝的惊讶,他之前听说过这个宋濂,此人正是以忠义孝廉著称,因为他的母亲早年丧夫,宋濂是个遗腹子,他母亲一手将他抚养长大成人,又让他读书识字,做的了太平文章,写的了锦绣章程,而宋濂也是极其孝顺,在村野之中颇有贤明。三年前他被当地的官员举荐上来任了一个小官,正好那一年他母亲病殁,皇上奖赏她贞节牌坊一座,以作嘉奖。 而宋濂这个人却也因为母亲的病殁而一直丁忧在家,眼下,竟然是时光荏苒,三年的守孝之期马上就要到了。 这时候肖俊忽然提起了这个人,倒是让曹汝言有些觉得突然。 “宋濂此人……你有几分把握能够为我们所用?”曹汝言想到既然一向靠谱的肖俊都能够举荐他,想必也是有他的道理,只是他自己心里还不能完全对这个宋濂放心。 “太傅大人,说实话,学生也只有一半胜算。”肖俊说起来有些惭愧,但他飞快的接着说道,“但是目前陛下很是重视国邦的稳定和大臣的清廉贤名,若是这个时候咱们能够投其所好的举荐此人上去,大半就是对上了陛下的脾气。而且,宋濂之前担任的那个小官,又正好是在左都尉的手下的一个差事,说起来一些歌简单的章程过节,他还是较为熟悉的。” 曹汝言闻言沉默片刻,犹豫再三,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的人选了,点了点头,“尽量将他争取到咱们的阵营中来。” 肖俊偷眼看曹汝言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试探性的问道,“太傅大人如此神伤,难道是因为……太子那里……” 一句话问到了曹汝言的痛处,曹汝言哀叹了一口气,叹息道,“人人都说太子昏庸,整日里只知道走鸡斗狗,与市井纨绔无二,你们又有谁人能够想见,太子殿下他的心思之深。” 肖俊带着不解问道,“太傅大人何出此言?太子殿下不是一直都对太傅大人很是倚重的吗?” 曹汝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肖俊,你是我的门生,有些事我也不瞒你,自从冯平樟自缢之后,我做起事情来总是觉得捉襟见肘,事事不如意,样样不顺心。太子他看起来对我等很是倚重,但实际上咱们谁人是被人家牢牢的攥在手心里的呢?” 肖俊亦低头不语,“人在矮檐下怎得不低头?太傅大人您切莫要因小失大,等扶植起来太子,到时候他一个无实权的昏庸王子如何能治理国家,少不得要太傅大人监国……” 曹汝言双目之中精芒一闪,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你要在意不要让二爷党将这个左都尉的空缺谋了去。” “是,大人放心。” *************** 莲心小筑里此时也已经是华灯初上,点点的灯火照亮了莲心小筑这一片不是很大的院落。 云裳似乎已经睡了过去,只剩下几个人还在谈天说地,顾籽萄今天晚上格外的高兴,她进宫去伴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只待下个月初皇家来车撵接人了,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一跃枝头做凤凰的美景。 莲准是无酒不欢。平日里就能和云裳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得痛快淋漓,而恰好陆谨今天带来了许多菊花酒,酒香四溢之中,有人已经醉了。 莲准轻轻抚着云裳散落在背上的发丝,眼角因为带上了几分酒醉之意而显得格外的烟视媚行起来。把顾籽萄看的两眼放光,时不时的口水四溢一番。 云裳伏在石桌上,只看到一半的侧脸,隐藏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现的娇美容颜让人在这样美丽朦胧的月色之下忍不住浮想联翩。 当然,在顾籽萄盯着莲准流口水的时候,陆谨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胶着在云裳的身上,她竟然那么瘦,骨架是窄窄的,露在袖口之外的手腕也是细细的,靠在石桌上的小蛮腰更是不足一握,这样羸弱又美丽的一个女子,恰好像是刚刚从隐蔽的山谷之中走出来的精灵,清幽得不沾染一丁点的脂粉之气。 月上中天之际,顾籽萄和莲准也睡了过去。 只剩下那个文人陆谨,对月独坐,手中竟还握着一杯菊花酒。 人生有多少这样的大好年华?可以狂歌纵酒,可以和三五好友一起这般惬意潇洒?又能不能这样一直……他的目光轻轻落在睡沉过去的云裳的身上。 能这样一直……默默的在视野中,搜寻到她的身影? “唉。”念及此处,陆谨忍不住叹息出声,举了举酒杯,似乎是在自嘲,又似乎是在对月感怀。 他方自一饮而尽,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他回头,看见的却是本来已经睡熟的云裳。 “云裳你还……还没睡啊?”他感到自己的舌头有点明显的打结,云裳的脸上还带着酒后的残余的红痕,被月光渲染之后竟然有着说不出的妩媚风情,陆谨一时竟看的痴了。 “陆大哥?”还是云裳自己伸出手来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才让他回过神来。 陆谨脸红的好像是煮熟的虾子,恨不能地上长出一条缝来好让他钻进去凉快凉快才好。 “嗯,咳咳。”他情急之下竟然被自己呛到,慌不择路的咳嗽了起来。 云裳好笑的看着他,一边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不由好笑道,“这倒是怎么了?怎的我才醒了,你就要醉倒一般?” 陆谨强忍住喉咙里的不适,抬手擦了擦眼角,“天晚了,你……” “陆大哥,除了早休息之外,其实,我还能和你说点别的。”云裳就猜到这个书呆子是不会和自己说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来的。 以前都是被他牵着话题走,如今倒要叫她来好好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谈判学。 “你想要说什么?”陆谨果然一下中招。 看着对方这样沉稳的目光对上自己诡计多端的眼眸的时候,云裳在心里小小的说了声“不好意思”。 然后继续很好意思的和盘托出自己的心中所想。 “陆大哥,上一次顾姐姐说起来要入宫做伴读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啊?” 陆谨点了点头,“当然是真。”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会有假呢。 “我听说陛下特意为了太子而专门挑选了世族们的后裔来做伴读,是不是这样?”她的一双眼睛里闪露着璀璨如星的光华。 陆谨眉头一缩,却也点头,“的确如此,我,舍弟陆慎,还有籽萄,以及你四哥和楼三小姐,都在人选之列。”说到这里,陆谨忍不住又是皱了下眉。 “我听着这些人都是陆大哥你这边的人呐,你怎么还这么唉声叹气的呢?” “虽然我等都是心向着二皇子,可怎奈……朝中的有实力的大臣都作壁上观,陛下对太子感情甚笃,另有些人投鼠忌器,明知实情如何,也不愿加入到二皇子的阵营之中。” 陆谨一股脑吐出自己的苦水,忽然想起自己做什么要和云裳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自己又尴尬的笑了笑,“如此良辰美景,我却说了这么煞风景的话,真是该罚酒。”说完,就要自己去倒酒。 手,被另一只手覆盖住,他愣住,抬眸看,竟然是云裳的那双细白的手正覆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些大臣虽然没有立刻倒头到二皇子的阵营之中,却也没有明摆着加入到太子殿下的阵营之中啊,与其说这些人是作壁上观,不如说他们是还处在一种观望和保身的状态,这一群人,难道二皇子殿下和你都没有想过要好好的加以利用么?” 尽管天色昏暗,但是陆谨还是相信自己真的看到了云裳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一闪而过的那抹精芒。 第五十九章 家有二姐姐 一晃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楼家的一对姐弟,顾籽萄以及陆家的双雄都进入了宫廷内院之中,陪伴着皇子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们这几个人,除了云霓和陆慎之外,其他的三个人都被分派到皇二子的身边去伴读了。 云霓喜欢舞刀弄棒,对上课这种事情很不习惯,上了没有两天半就好像是要了她的半条命去一般,每天都让丫鬟小红扶着自己慢吞吞的做出一副病西施的模样走去太学院。 只是这一天,忽然发生了一些变故,让原本看起来平静的内院生涯,产生那么一丝丝的波纹和涟漪。 原因说起来,倒也简单。 无非是楼云霓在一次上学迟到之后,爬墙而过,被巡逻的守卫们看到,抓了个现行。 于是乎,一群观西洋景的老学究们份额妇女对楼云霓的这种大胆而野蛮的行径表示了强烈的愤慨以及有声的谴责。 只是责着责着就有人把这话的苗头给转移了。 也没转出个千山万水的距离,只是把话题挪给了楼云霓的那个妹妹,因为上次冯平樟的事情而闹得满城风雨的焦点人物楼云裳。 只是在皇城里都成了谈资的话题人物云裳小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无情的卷进了一场风口浪尖的洗礼之中去了。 第36节 虽然没有再园中忙着扑蝴蝶的雅兴,但是云裳也没有闲着,白日里拿着《金刚经》默默诵读,再闲下来便去抱着棋盘找文先生下下棋。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文先生这些天好像一直都不怎么舒服的样子,赖赖的躲在屋子里,饶是云裳过去和他聊天,也只是得到了一点意兴阑珊的回复。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天,云裳正在莲心小筑里避暑纳凉,忽然有人啪啪叩打门环。敲了半天,云裳也没听见香香去开门的声音,倒是一个小厮屁颠屁颠的绕过花丛去开了门。 朱红的大门并不崭新发光,反而有点破旧甚至还有的地方脱皮掉漆…… 来人似乎也是惊愕了一番,一边揣测着主人家的心思,一般来说,大户人家对门面这个东西十分的在意和讲究。京城里甚至有一些王侯府邸的大门除了木料讲究之外,它们的门环也别具匠心。有的人家的门环不是金银铜铁这些东西,而是用上好的玉牌雕琢成的,一般这样就是在告诉来人,你看,我家的门环都是这样的精致考究,如果你这位来客没有什么身份,又或者没有什么地位的话,那就请你自便吧。 小厮将来客请进门来,来到云裳所在的凉亭之外。还毕恭毕敬的禀告一声,“小郡主,有客到。” 云裳浅浅“嗯”了一声,回过头来看了看,先是一愣,后来就释然了。 “何大人,你今日怎么找上我这里来了?”不是她修为不够,气度不沉,而是这个来客真的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何悠远拖着自己硕大的肚皮,露出一幅讨好的笑容来,“小郡主您安好啊。” 云裳挥手屏退了那个领路小厮,“托你的福,还是老样子。” “唉。”何悠远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来,只差要捶胸顿足,“您到时在这里避暑纳凉好悠闲,可咱们……唉,只怕是要有些不妙哇。” 这一番话和他的神情看起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有着很强的表演意味和做戏的嫌疑。云裳不愿拆穿他,只当是一出好戏,抬手指了指旁边的空座,示意他坐下慢聊。 何悠远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定,眼神下意识的朝四周观望了下。 云裳一边将手里的《金刚经》倒扣过来放在桌面上,一边幽幽的说道,“泡茶的丫头正好在午睡,何大人喝水请自便。” 何悠远吞了口唾沫,强作一个笑脸来,“没,没,下官不渴。” 云裳谦恭有礼的点了点头,妥善的将桌上仅有的一杯茶往自己跟前挪了挪,“那我就不客气了。” 何悠远无线哀怨的看着她把茶水一饮而尽,嗓子眼儿里发出咕噜一声响。 “何大人,你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啊?” 从口渴的阴影中苦苦挣扎的何悠远再一次吞了下口水,想到自己来的目的,顿时精神一震,腰杆也挺直了几分。 “小郡主,您上次指点给下官的那件事情,下官万万没有想到会进行的那么顺利,光是收上来那些土豪劣绅的粮食和布匹就够咱们旬阳府的粥棚开上一阵子了。”何悠远说这话的时候,肥胖的脸上倒是有点为人父母官的样子。 云裳看他一眼,心里稍稍有些计较,随口漫不经心似的问道,“今年旬阳府的收成比往年如何?税钱准备的怎样?” 何悠远一甩大脸上的汗,有点骄傲的说道,“不瞒小郡主,旬阳府去年受了那么大的内涝灾害,今年按理是要欠收粮食,搞不好还要伸手朝朝廷要粮食吃,但是去年退了洪灾之后,下官就紧急从南方调来了一批喜阴好水的作物来种植,虽然是第一年栽种,效果不是太好,但是照这样的趋势下去,三五年之内,肯定是要有大丰收的。至于税钱,陛下已经恩准去年受灾的这几个地区可以免交赋税三年。所以,这些税钱我也没有找百姓们索取。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上一次和小郡主提起来的,灾民和粥棚的事情。我旬阳道上的粮食虽然有些收成,也只能是维持温饱。”云裳微微一皱眉,反问道,“那你说的那些灾民又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旬阳道府地面上有田地八万二千三十晌,人口是十六万七千余。如此算起来,你的粮食又怎么会不够?” 听见这些精准度数字从云裳的嘴巴里吐出来,何悠远有些错愕,他张了半天嘴巴,竖起一根大拇指,赞叹道,“小郡主真是好头脑!这些个细节毫微的东西竟然也让您过问。” 云裳浅浅一笑,“我也是闲来无事多看了些地理文貌,你接着说你的灾民的事儿。” “哦哦。”何悠远抖了抖自己的衣襟,神色间染上几分惭愧和懊恼,云裳还是第一次见到何悠远露出这样古怪的神色,忍不住好奇的等待他接着往下说。 又是长叹一声,何悠远这才吐露实情,原来,自从今年开春以来,旬阳道府的地面上就涌入了一些灾民,原本以为是临近的乡镇的零星灾民,何悠远和一众官员并没有特别的放在心上,然而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这些个灾民竟然越来越多,不止在旬阳道的西部,就是在截然相反的位置上的东部也涌入灾民众众。这让何悠远立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接受这些灾民的话,他们旬阳道府上就会无端的加多许多的人口,而且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可是若是不接受的话…… “下官若是不接受这些灾民,只怕这些人还要继续北上,少不得一个月的光景,这些灾民就要涌入皇城里了。”何悠远掏出还带着馨香味道的手帕擦了擦脸,“若是上头盘查起来,我这个旬阳道这个灾民的必经之路,就可要倒大霉了。” “接收这些灾民,你想过没有,这些人都是无家可归的主儿,如果放任他们在你的地头上乱来的话,只怕旬阳道府的治安也将让人堪忧啊。”云裳敲了敲手里空空的茶杯。 何悠远脸色更加难堪了几分,“小郡主说的是,这样一来,旬阳道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云裳略微沉吟,稍稍挑起嘴角,瞧着他,“那你是要我继续给你想个好主意?” “正是想请小郡主指点一二迷津。” 云裳不急着给他回答,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说,“这事关系重大,我一时不能想出来好的主意,这样,你明天这个时候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旬阳道府一干大小官员可都要仰仗郡主的指点了。”说完,何悠远这才惴惴不安的离去。 何悠远前脚刚走,后脚,楼云钰就风风火火的拉着顾籽萄一起闯了进来,把云裳吓了一跳。 “二位这是要闹哪出?”她从亭子里迎了出来。 楼云钰的脸上似乎带上了一股寒冰霜意,而一旁的顾籽萄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轻松模样。 “这到底是……”云裳看得一头雾水,怎么半个月前来探望自己的时候这两人还是一片光风霁月,这会儿半月不见,结果就变成了一片愁云惨淡? “云裳你也别急,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你的那个二百五姐姐啊,在宫里惹了点祸事。”顾籽萄抱着肩膀,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云裳一皱眉,看向楼云钰,问道,“惹祸了?惹的是什么大事?” 顾籽萄轻蔑一笑,看了眼哑火的楼云钰,“你怎么不说说,你那个好姐姐是怎么穿墙跳瓦,就为了不挨黄先生的一顿手板儿?” 云钰低着头不说话,顾籽萄继续不阴不阳的说着,云裳大概听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大概梗概,听完之后,更加纳闷的看了一眼楼云钰,“她惹了祸自然受罚就是,那你们这么着急这是为什么呢?” “唉,你还是没听明白啊。”顾籽萄跺了跺脚,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眼下最受牵连的,不是你那个二百五姐姐,而是你啊!” 第六十章 牢狱里逞强 听完了云钰和顾籽萄的叙述,云裳凭空的从脑子里蹦出来一个词儿,叫做“躺着也中枪”。好像吃了黄连一样的咧了咧嘴巴,云裳直咂舌,“听起来好像真有点麻烦咧。” “不是有点麻烦咧,而是特别的麻烦好不好?”顾籽萄用恨铁不成钢乘以恩次方的力道狂吼了一声,“你至少给用一个强势一点的感叹词啊!” 云裳甚少看见这么炸毛的顾籽萄,顿时被她的气势吼得有点退缩的缩了缩脖子,糯糯的说道,“这听起来好像真的有点麻烦啊!”她特特的加重了后面的那个“啊”字。 “你可真是……嗨!气死我了!”顾籽萄抖了抖袖子,索性走人了账。 云裳煞是无辜的时候瞧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一直沉着脸一片肃穆的云钰,伸了伸懒腰,“四哥,你若无事,到我房里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云钰提起衣袍的下摆,叹了口气,“走。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进屋之后,云裳便取出一套茶具,往已经烧得发黑的瓷缸里倒进去一杯白酒,然后扣上盖子,云钰虽然是一肚子的恼火,但是看到云裳手里拿着的盖子的时候仍然有些好奇,云裳好像是故意这样做一样,特意把这个盖子从他的面前放慢了速度的滑过,云钰是个喜欢茶具器皿的,待看清了这东西的细节的时候更是忍不住眼前一亮,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四哥你许久不来我这里了,自然还不晓得我这里添了些新的物件,都还是挺有意思的。比如这个,就叫做茶煮。” “茶煮?”云钰接过来那个陶瓷盖子仔细看,发现那上面雕刻着一对圆润的燕子,盖子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是那上面的燕子却雕画的精细,身上的一根羽毛都能分辨得出,这对燕子都是振翅欲飞的样子,一前一后,模样娟秀,第一只燕子的嘴前方有一方指甲盖大小的洞孔,云钰不解的问道,“这个小洞是做什么的?” “这个嘛,你看着啊。”被人这么一问,云裳顿时来了精神,手腕一抖,将盖子扣在那个瓷缸上,对的严丝合缝,“咱们要喝上好茶,自然是离不开……” “开水……难道这个东西是用来烧开水的吗?”楼云钰是个聪明的公子,自然是一颗玲珑心,云裳这么一提醒,他就已经明白了。 扣好盖子,只露着一个圆圆的小洞,上面有一个精致的如同鸟笼的小架子,一个金色的挂钩垂了下来,正好勾住了那一把大大的茶壶,云钰皱了下眉,“这茶壶也太大了吧?” “这是用来烧开水的茶壶,当然是要大了。不然你以为这点白酒能够坚持多久呢?” 她这么说着,随手拿起一个火折子,点燃之后再那个圆孔上稍微点了一下,那圆孔里就开始往外冒出淡蓝中带着一点紫色的火焰,看起来冰凉凉的,一点也没有盛夏里烤火的热灼。 云裳点燃了火苗之后就轻松松的拍了拍手,“如此,就好啦。” “围炉煮水,待茶而饮,这其中倒有几分惬意舒适。”云钰难得露出进门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云裳啪的一拍手,“这就对咯,四哥,你不要一直皱着眉头,笑一笑才好看!”云钰晃了下神,撇过头去有点尴尬的抽出扇子来遮羞,“咳,你这个没正经的孩子!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的么?是什么事?” 云裳唔了一声,往他跟前挪了挪屁股,略略沉吟片刻说道,“你方才不也是要和我说什么的么?” “那就我先说了。”云钰想了想,又将折扇在自己的手心上掂了掂,云裳气定神闲的看完了他的这一套做派,才听云钰说出一句正文来,“下个月中,陛下做六十大寿。皇家已经下了命令,要求每户三品以上官员都要进贡一份寿礼,当然,你也知道,这种皇家大宴,又是这样喜气的日子,自然大家都是憋足了劲头要往上奏,恨不能用自己的寿礼压倒其他人,好好的出一次风头。” “你说说,就在这么个紧要关头,三姐她……哎!”云钰提起那个没有大脑的女人的时候就忍不住捶了下腿。 云裳瘪了瘪嘴巴,随手翻拣出来一些茶叶,放到一边已经洗净备好的紫砂泥壶里,略等片刻之后,就听见手边的开水已经冒出来吱吱的响声。云钰提醒道,“水开了。” “响水不开,开水不响,四哥,有时候我们听见的,和看见的,或许并不一定就是真的。”云裳熟练的稍稍晃动了下茶壶,用这不开的水倒进紫砂泥壶里,涮了涮,随手泼掉,茶壶外面顿时有了一些开水的残余温度。 少顷,水开之后,云裳也不急着倒进茶壶之中,而是从笼子上取下来茶壶,打开了盖子将里面的水凉凉。 她在坐着一系列的动作的时候,心里头却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的平静,她的心里一惊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个念头,有关于寿礼的,有关于楼云霓的,也有一些是关于刚刚来拜访过自己的何悠远提起的那件事情的。 云钰似乎也陷入到了一片沉思之中,半晌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随着云裳的手上下移动,看那双灵巧的雪白的手将一道茶完整的冲泡出来,内心里竟好像是被浇透了一场秋雨一般的清凉舒爽,刚刚的烦躁和不安全都消失不见了。 “四哥……”云裳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缓缓开口,唤了一声正在发呆的楼云钰。“或许我们也可以利用这个事情来做一做文章。” “做文章?你要讨好陛下么?”楼云钰没弄明白她的意思。 云裳浅浅一笑,“是呀,我当然是要讨好陛下了,我要讨好他,好叫他把我那个二百五的姐姐放出来啊。” 她说这话调皮的一笑,顺手递给他一杯冲泡好的茶,“四哥你是风花雪月场里的高手,不会像陆大哥那样早早的选好自己的阵营,为自己以后的仕途铺路垫脚,你不能帮上楼云霓的忙的话,这家里大概也只有我了吧?” 云钰被她这一顿话说的脸上有些乍青乍白,神色有些不好看。 云裳明白他现在在想什么,只是淡淡的一笑,未置可否。 “那你有什么好的办法么?”楼云钰目光恳切的看着她,“只要能救出来三姐啊。” 云裳的心微微一沉,下意识的低低的呢喃了一句,“要是我被关起来,你会不会也那么关心?” “你说什么?”云钰没有听清。 云裳掩饰了下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没落。楼云霓是这个人的亲姐姐,是和他一起从小到大成长起来的亲姐姐,楼云霓有了事情,楼云钰自然是要焦躁不安的。 这一切本来也在情理之中。 楼云裳啊楼云裳,你到底在不满什么?难道你在吃醋?不会吧?还是说,你是在嫉妒楼云霓呢? 看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的,楼云钰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完全都沉了下去,“你是不是也觉得她没救了?没关系,云裳,你说出来,我去找陆谨,让北侯陆灿给咱们想想办法。”他说着聊起衣袍就要往外走,被云裳一把拦住,“唉,你着急什么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云钰看着她,等着云裳接着往下说,“我是在想咱们用寿礼来讨陛下欢心,然后咱们也不要嘉奖,就让他老人家放了三姐,三姐她也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想来说说情,也就能放出来了。” “要真能像你所说的那样的话,就太好了,陛下这几天正在为了左都尉的事情而烦心,我就怕到时候咱们弄巧成拙,反丢一把米。” 云裳点了点头,脑海里掠过何悠远说过的那些话,暗暗的,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成型。 ****************** “有没有人啦!喂!有没有人啊!”一顿狂敲栏杆的声音从监狱里传了出来,“本小姐要渴死了!” “喊什么喊!要死了!”看守的门卫毫不客气的走过来透过牢笼给了楼云霓一鞭子,楼云霓是个什么脾气的主儿,几时吃过这种亏?眼疾手快的一把攥住他的鞭子,瞪圆了杏眼,喝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抽本小姐!你不想活了!” “哎哟呵,老子还告诉你,到了老子这里,就是皇亲国戚也都得守规矩!你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撒野!”守卫语气十分不善,猛地用力想要抽回来自己的鞭子,使了两把劲,竟然没有拽动,立马出声唤道,“丁三!你他妈是个死人啊!不知道过来帮帮忙的吗?” 他话音未落,楼云霓就看到有一个人风风火火的跑来,人还没站稳,就抡起一鞭子抽了进来,这一套.动作完成的行云流水,毫不拖沓,事出突然,云霓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对方的鞭子已经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这犯人……不……不不老实,大哥,你……得……好好调教……调教她才行。”云霓被抽的胳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手里的鞭子也松了手!哎哟一声坐在地上,一看自己的胳膊上被抽出一条二指粗细的血道子,顿时眼珠子都红了,跳起来扑上去就拽住之后来的那个结巴的袖子,把他的头往牢门上撞,一边撞还一边愤愤的咒骂道,“我打死你个臭结巴鬼!” “哎哟,哎哟,救命,救命!”小结巴看守根本不是这头发起威风来的母狮子的对手,被揪住了衣服根本挣脱不开,另一个人忙着上前解围,挥起来鞭子又要往下抽,“还敢行凶!老子今天就收拾你了!来人,打开牢笼,把她拖出来狠狠地打!” 第六十一章 暗笼遭毒手 吩咐一声之后,外头原本在打吊子的几个守卫都涌了进来,总共进来了有三个人,一个高,两个矮,骂骂咧咧的走进来一看这情形,愣了一下,云霓冷笑看他们,心里想,也许这里有很久都没有人敢这样造次过了。 “丁老三被这泼妇拉住了,你们几个去把牢门打开,把她拽出来好好修理修理!”先前的那个牢头发了话,说这话的时候,云霓分明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凶狠。 牢笼格拉拉一声被打开,云霓抱着一根栏杆死活不撒手,她也不是个傻子,自然是知道这一下被拽出去,自己大半是要倒霉,怎奈人家人多势众,几下子就把她扯了出来,往外头的地上一丢,她刚要爬起,就被人用大力按住了胳膊和大腿。 第37节 “我告诉你们,我爹是丞相!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被按倒在地,根本动弹不得的楼云霓开始用迅猛的舌头对敌人展开歇斯底里的攻击,只是这话说的有些俗套,说了一半的时候就被人一脚踩在腮帮子上,连下巴都快被踩掉了。 *************** “你躲在这里不进去,她怎么直到你来过?”在通往监牢的甬道里,黑暗暗的,却忽然又人声出现。似乎并没有预料到除了自己之外还会有人来到这里这种情况发生,云霓着实被吓了一跳。猛一回头,却看到近在咫尺的那个人根本看不清楚头脸,只能听见一个大概的声音。 是一个带着磁性,却偏低哑的阴冷男声。 “先不了,毕竟有些事情让她自己面对一下也不错。”云霓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那人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也没有离开。 ****************** “接着骂啊!接着骂啊!”牢头儿邪气森森的笑了起来,拿着鞭子的尾巴在手里头来回掂量,“别以为自己有个当官儿的爹,就多了不起,老子知道,你爹就是丞相,可惜了,是个过气的丞相,这人不在其位,就不谋其政,他楼铎现在就是个退隐乡里的孤老头子,能把我们兄弟怎样?” “你敢骂我爹!你……不得……好死!”云霓挣扎着还是骂了出来,她是绝对绝对不能容忍别人说她爹的一丁点的坏话。 “你自己都死都临头了,还狡辩!老子实话告诉你吧,弄死你,是上头特意吩咐过的,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闪着金光的大小姐啊!” 有人指名要弄死她…… 到底是谁? 她从来也没有得罪过别人啊! 难道是父亲的一些政客仇敌? 她正胡思乱想着,听见那人一声吆喝,“兄弟们,都活动活动筋骨,往死里打。” 话音未落,一顿雨点般的鞭子就从头到脚的落了下来,身上的疼痛只能让她暂时忘记思考的事情,慌忙护住自己的头脸,拼命来回在地上乱滚,想要避开那些要害,可是有人偏偏不遂她的心愿,跪在她身上按住她的腿,愣是将她翻了过来,跟着,几脚极重的力道就落在了她的胸口和肚子上。 温热的鲜血立时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 甬道里有人微微捏紧自己的手心,在这个位置上还是很容易就听见牢房里发生的一切的。 沉默片刻,有人先发了问,“如此,你也不现身么?” 没有人回答他。 良久,他才听见一个声音低低的说,“非是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而是,有些话,必须要这样才能听得到。” “而我来这里,就是要听一些真话。” 黑暗当中,那人确信自己看到了一双如寒星般的眼眸在熠熠发光。 ****************** “我爹……一定会替我报仇的!”楼云霓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可是这会儿她的一身武艺全都没有了施展的余地。 只有乖乖的被人打,直到死掉。 这是一个怎样残酷的现实! “你爹?那个在老家等死的楼铎么?他也不会有几天好活了。” “你什么意思?”饶是被打的不轻,楼云霓还是仰起头,只是刚仰起脸,就被人一拳捣在颧骨上,痛的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什么意思?你也活不过今天晚上,我索性就做做好人告诉你一句实话,你那个爹,当官的时候就是块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得罪了多少人!现在你们楼家倒台,又有多少人想要借这个机会出口恶气?” “那你呢,我爹怎么可能会得罪你一个牢头?”楼云霓已经缓过劲儿来,破罐破摔,今天她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问老子我?你爹那样的大官当然不会得罪我这样的小卒子,可是,有人给了我那么多的金锭子,楼大小姐,你说说我一个穷酸的牢头,怎么可能会和大把的金锭子过不去呢?” 又是几声闷响,是拳头和鞭子落到肉身上的声音。 “到底是谁!”楼云霓觉得自己的身上已经被打的没有一块好肉,也知道自己今天是非死不可。但她还是不甘心,她临死也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给了这些人这个恶毒的命令! “是谁?你死了还能去找人家算账么?我告诉你,人家可是如今朝中响当当的一品人物!太子都要敬着几分。凭你,还想知道他的身份?” “打!打死了她,咱们后半辈子都有着落了!” 这一句话如同催命符,让刚刚歇下手来的众人又鼓起一把劲儿,继续群殴起来。 ****************** “原来楼家已经倒台了么?”她轻轻说出声来的同时,声音里不自觉的加上了一点嘲讽和冷漠。“又原来……现在竟然有那么多人在对楼家虎视眈眈了。” 另外一个人没有立马出声,稍稍沉默之后,说道,“你待如何?” 如何? 这真是一个可笑的问题。 云裳的嘴角挂上了一抹谁都看不懂的笑意,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她什么都没做的时候,这些人要她的命易如反掌,只是,如果她真的做了一些什么的时候,他们就不会那么容易要了她的命而已。 就这么简单。 “我……只是想在这里活下去,也想着要我的家人好好的活着而已,如此简单,别无所求。”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粲然一笑,扭过头对着那个看不见的朋友说道,“你也是来看望自己的亲朋的吧?我听说被关进这里的人都几乎没有出去的可能,是不是真的?” “大概……是如此吧。” “嗯。”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丝毫没有丁点的恐慌,“我虽然不喜欢她,可却也不能看着她被人打死。”少顷,她又开了腔,“其实,如果你我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的话,咱们的亲朋也不会受到这样的对待和礼遇了吧?” “你……想不想做一个有权有势的人?”这阴冷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诱惑的意味。 不假思索的,她开口回答,“自然是不想,只是我要保护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好友,让他们都免于这肮脏的世俗和政治。” “你想救她?” “是。” “你有几成把握?” “一成。” “这样也要去?” “对。至少还有一成胜算,不是吗?” 黑暗之中,那个人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 “你就骂吧,等死了下了地狱,别来找我们弟兄的晦气!”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也许不用等到做鬼,现在也可以不放过他们。” “你是谁?”牢头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然有人会闯进来,坏了他的好事。 “我。是。楼。云。裳。”这五个字,被她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仿佛带上了力拔山兮的气势,又好像被赋予了一种神秘的力量。 “楼云裳?你是楼家的什么人?” “被你打的半死不活的那个女人,是我姐姐。”楼云裳瞥了一眼横躺在地上已经快要不省人事的楼云霓,很快瞥开目光,“我来这里,是要带她离开。” “你凭什么?” “就凭我手中有皇后娘娘御赐的免死金牌。”从腰上解下一个并不起眼的荷包,荷包里面竟是一颗闪闪发光的金牌。 上面刻着两个大字。 “免死。” 这几个牢头管教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有点犹豫,只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便回过神来,那牢头啐了一口,“小姑娘,你大概弄错了,这免死金牌是管场面上的东西,是明面儿上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可是咱们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暗牢笼!这种东西就是你有十块,二十块,在老子眼里也是一文不值。” 云裳眨了下眼睛,缓缓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你大概也忘了,虽然楼家的大势已去,但是,楼四公子仍然是皇上亲封的铁项金锁侯,是四品官位。你们这样对待他的姐姐,就不怕他么?” “怕?我们暗牢笼直接归曹大人管辖,他楼云钰区区一个四品的芝麻绿豆的官儿,也想来制裁我么?”这话说着的时候,牢头那黑黝的脸上竟然有那么一丝的轻蔑。 “不过,既然你听见了我们的话,那就对不起了,楼小姐,今天请你们姐妹两人一起交代在这儿吧!来人,这女子擅闯暗牢笼,将她拘押起来!” 说是拘押起来,但是云裳明显感到那些逐渐围拢上来的狱卒们,那目的,明显是要夺走她们两人的性命! 云裳看了看地上已经彻底昏迷过去的楼云霓,轻笑了下,“看来咱俩的恩怨要等到地下才您呢过算的清楚了。” 第六十二章 忽遇贵人助 楼云裳一心自负,认为自己手中有着皇后钦赐的一块免死腰牌,无论如何也能免了楼云霓的死劫,没想到,她竟然也犯了一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笨事儿。 看着周围那几个人不断朝自己涌过来,云裳出乎意料的没有感到惊慌,她本是重生穿越之身,能多活这八年已经不易,而且,她蓦然发现,自己这些,其实过的并不快乐。 尤其是来到楼府之后,她又面对着那么多的事情和烂摊子,一些人,一些事不管她愿不愿意,都统统的被丢进了她的生活之中。 于是,她本来简单明快的如同一幅山水画一样的生活,在这个叫做政局的东西里被搅得乱七八糟,那副美丽清澈的山水画,也被污染的一塌糊涂。 或许,现在又是到了说再见的时刻了。 她平静的站在原地,等待那些刚刚凌虐过云霓的皮鞭和棍棒加在自己的身上。 “大胆牢头!还不住手!”蓦地,有人闯了进来,牢头也是一惊,回头一看,这一次,他刚刚还满是期待着金银的表情的脸上瞬间凝固上了惊恐和慌乱。 来的人竟然都是穿着一水儿玄青色的上衣,上面绣着的是蟠龙图案。而且还是一条四爪的蟠龙。 在凤朝,只有皇家的人才能穿龙图案的服饰。 而蟠龙则是王爷皇子们才能使用的纹样。 “大……大人……这女子她擅闯暗牢笼,实在是胆大包天!” “啪!” 那个牢头被结结实实的打了一巴掌,在原地转了一圈,嘴角沁出一丝鲜血来。 “这……” “也不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她手里有皇后娘娘御赐的免死金牌!此人要是死在你的暗牢笼里,你有几张嘴能保住自己脖子上的脑袋!”领头的那个人人高马大,块头足能将这个牢头给装起来,无论是从气势上还是从体型上,都生生的压住了对方。 牢头不敢再说,只好退在一旁,那个领头的人带着歉意走上前,对着云裳施礼,“小郡主,让您受惊了。是属下等来的迟了,请您不要责罚。” 云裳也没弄明白这横空出来的一队如同天兵天将一样的人马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人从左右护住,她脸色有些发白,微微向后退了几步,低声道,“你们……” 瞧见她这副样子,那领头的人便向身边的人吩咐道,“小郡主可能受到了惊吓,你们先护送小郡主回府。” 云裳胡乱的朝地下一指,“把她也带回我府上。” “是,小郡主。” 浑浑噩噩的走出了暗牢笼的云裳只觉得自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梦。一路上,领头的人总是不断的找些话题来和她攀谈,只是云裳似乎真的受到了惊吓,多半是问十句回答一句,几乎都是那个头领在说,她在听。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了莲心小筑。 第38节 门口,香香和楼云钰,以及被两个人甩在一边的莲准。都在齐刷刷的站在门口等她。 在看到她之后,香香一马当先的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小姐!你去了哪里,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呢?呀,这些人……” 她看到了跟随在云裳身后而来的那些个穿着统一着装的卫队。 楼云钰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下,他在宫中行走多日,自然是认得,穿这些衣服的人都是皇家的亲卫羽林军。 这阵容…… 莲准瞧见他们两个都对着那阵仗发呆,轻声一笑,“两位先别忙着胡乱猜测,还是先去看看被抬着回来的那一位的情况比较重要吧。” 事情又轻重缓急,香香也是识大体的主儿,狠狠的用眼刀剜了一下正嘿嘿笑着的莲准,“一会儿我再和你算账!”说完蹬蹬蹬蹬的跑到担架那里,一看就被吓傻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一句话也说不了。 “怎么了?”云钰发觉这情形委实不对劲,快走几步,来到云霓的担架旁边,也霍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三姐!” “这是……”他只能讲视线放在唯一能说上话的当事人云裳的身上。 云裳苦笑了下,“四哥,抱歉,我赶到的时候,三姐她已经……” 楼云钰痛苦的眨了下眼睛,狠狠攥了一下握在手中的折扇,云裳甚至能听见那扇子骨儿都发出了脆裂的声响,“能回来就好。” 他还能说什么! 楼家的主心骨儿楼铎辞官谢家归田,楼家在朝中的势力那是一落千丈,眼下,就他自己所知的一些个和父亲从前结过梁子的政敌们就有不少,其中有些地位和官品不低的官员世家占了三成些许,这样的积怨成疾,要怎么做才能敌得过这种规模和力度的积重难返? 难返,难返,楼云钰第一次觉得自己能为这个家做的,实在太少。 而从前,他的那个意向不苟言笑的严肃父亲又是为这个家支撑了多久?抵挡了多少风雨和风浪? 从今而后,这些担子,这些责任全部都要落在他这个楼家的男儿身上了。 他……又能不能做好? 楼家,是在他的手中崛起?还是在他的手中消亡? 楼云钰不知道,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蒙上了黯淡无光的阴影。 云霓被安置在莲准房间的旁边,因为莲准颇为精通医术的缘故,这个病人自然是要他来照看。 云钰和云裳商量好,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外扬,传出去,第一是对楼家的名声只有损害没有益处。第二是敌人在暗处,而他们在明处,云裳在和云钰叙述的过程之中,刻意忽略掉自己早早到了暗牢笼里,听见那些狱卒们的交谈的过程,只简单的提醒了云钰最近行事要格外的小心,不要张扬,更不要闯下什么祸事来落人口实。 云钰何等聪慧,虽然云裳没有说的明确,但他已经明白了云裳的话中有话。 “四哥,你放心,这些天我就在莲心小筑里,哪里也不去,这样也会安全很多。”云裳给了云钰一个安慰的笑容,这个英俊潇洒的四少爷,这几个月来脸上已经甚少再见到那样开朗的笑容。 尽管他还是在笑,但是云裳知道,他的心里肯定是在流泪。 云钰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将手里的扇子塞给她,“这扇子你留着当信物,如果出了什么奇怪的状况,你一定要派人回家来告诉我,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傻傻的冲上去。”回想起刚刚那个羽林卫的头领讲述的过程,云钰就觉得一阵心悸。 这么大的动静,连文先生都惊动了出来,自从上次他请辞之后,文先生就很少出房间,而今天他在房中听到外面动静颇大,心里也是放心不下,跑到云裳这里仔细探看。 待到云钰走了之后,文先生还站在那儿没动。 云裳松了口气,放松下来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那么的疲惫和酸软,往椅子上一靠,深呼吸了几次,她才淡淡的开口,“文先生你有话就直说吧。” 文先生一愣怔,苦笑了下,“果然还是没能瞒过你。” “什么事情?”她坐直了身子,仔细聆听。 “两件事,其一是关于你让我一直留心查访的事情,曾有一本古谱当中记载,空中有仙人忽降而至,转瞬数百里,而后无踪。我和你说过这件事情的,你还记得么?” 记得!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云裳点了点头,“不错,先生你的确和我说过此事。”她眼前忽然一亮,一扫之前的阴霾之气,“怎么?难道是先生查到了那仙人落地的地址么?” “正是。”文先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着明显的骄傲神色,“那个地方,有八成的可能就是在正林西郊的京郊之地。” “正林西郊……”云裳凝眉深思,换了一个姿势坐好,想了一会儿感觉没什么线索,也就放弃,“这是其一,其二的事情,又是什么呢?还是和我要您查访的事情有关么?” “这回您可猜错了,小郡主。”文先生笑了下,指了指云裳,“这件事情,是关于小郡主您之前遇到的那次埋伏和偷袭的。” 上一次在集市遇险失踪的事情,云裳回来之后只和莲准还有文先生说起过,和莲准说,是因为莲准能给她治疗手脚上的淤青,她那个滚下山坡的粗劣谎言,怎么可能瞒得过那个精明的好像鬼一样的莲准?而至于她和文先生说起这件事情,完全是因为她对这件事情的发生没有一丁点的头绪,这其中的缘由和关节,她也压根儿想象不到,而这个府上,她只能讲这些话和文先生说说。 他见多识广,沉稳老练,给云裳一种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感觉。 “哦?您是说这一次要致楼云霓于死地的人,和上次买通匪徒来绑架我的人,其实是同一个?”云裳反问道。 文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点头道,“正是这样。楼丞相在职的时候得罪了不少人,想必现在是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人竟是将你们姐妹当成是报复的对象了。” 把她当做活靶子了么? 云裳的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似含嗔意,似有讥诮的一抹笑意袭上她的脸颊,让观者惊艳,“只怕我楼云裳这块硬骨头,也不是他们能够随随便便啃了去的。文先生,除了这两件事情之外,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文先生目光似水,沉声问道,“请小郡主示下。” 云裳从椅子上站起来,负着双手在房中踱了两圈,最后停留在窗旁,随手摘下一颗探进屋子里来的树叶儿,淡声说道,“昨天白日里,何悠远来找过我。” 第六十三章 酝酿的寿礼 十月二十,陛下寿诞之日,真正是转瞬就到了。 今天就是十月十九。也就是说,陛下的寿诞大殿明日便要到了。 眼下皇宫里早已经是忙得人仰马翻了吧?掐着手指头算起来,云裳也有二十几天没有看到云钰了。陛下大寿,陆谨一人已经是应付不过来,没办法,连云钰这个以逍遥著称的公子哥也不能幸免于难,被好友陆谨拖进了宫里,做起了苦差。 时光流逝的飞快和无情,让云裳再一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小姐!这都是你今天的第二十八次唉声叹气了!到底怎么了吗?”她的侍女香香自从前个月云裳被人在集市上和她走散之后就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姐每天在想的事情,她一样也想不到。 比如,云裳上个月,也就是她身上的擦伤刚刚痊愈之后就飞快的张出去告示,说明自己的莲心小筑里缺少人手,而香香瞧着这几个被文先生挑选上来的人手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看家的院工,个个都是胳膊粗,腰粗,走路带风的样子,看起来很结实。 而在问过文先生之后,她竟然得到了一个更加让她崩溃的消息。 这一次云裳是在给自己的府上挑选……武师! 她又不习武,要那么多的武师做什么呢? 这个简单的问题简单的困扰了香香很久,很久。 听见她的发问,云裳只是浅浅的笑了下,她在苦恼什么,要如何对她说起?又要如何……来排解这份苦恼和烦躁? “啊!我知道了小姐,你一定是在为了陛下大寿的那件事情而烦心是不是?要我说呀,小姐,你想到了那么绝妙的好主意,我看全朝文武上下,谁都不会有你那么好的主意了!你呀,就等着受陛下的封赏吧!”她说完还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她说完这番话,云裳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笑容,低头朝自己的手里看去,手心里攥着的都是红红绿绿的豆子和杂粮,“唉。” “第二十九声!我的亲娘!小姐,你……唉。” “第三十声!” 香香瞪大眼睛,看着忍着一脸笑意的云裳,忽然捂着自己的嘴巴,一脸懊恼,“果然被小姐你传染了哀声叹气的病,这可不得了!丁姨肯定要骂我没有精神的。” 她说完,神色随着一暗。 云裳宽慰的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随手将几颗黑黝黝的豆子丢进一堆儿绿色的小豆里,还哗啦哗啦的搅拌了几下,“快把黑豆拣出来哦,这样交上去可不行。” 香香顿时一蹦三尺,看着刚刚弄好的豆子筐,惊声尖叫的说道,“小姐!你这样欺负人啊!我才刚刚弄好唉!” 云裳玩儿似的在一堆儿豆子里来来回回的穿梭了几下手,感觉那些豆子在自己的掌心里滚来滚去,心情也好了一些的说道,“人无事可做的时候才会没精神,你看,你现在不就是很有精神的吗?丁姨也不会责骂你咯。” “小姐!你耍我哦!”她把绿豆筐搬到太阳底下好好查看着翻捡出几个黑豆来,“啊!难道又要重头再挑一遍哦?” 这些豆子可是它从前些天就开始仔细筛选出来的精品哦!竟然就这样被小姐无情的糟蹋了!真是天理不容啊! 云裳瞧她皱着脸的模样十分有趣,转过去假惺惺的捏着嗓子说道,“我一共放进去了六颗豆子,你可要找仔细。要是给陛下交上去的豆筐里有杂色的豆子在,可要吃罪不起咯!” 香香立马拍着屁股暴跳起来,两只手飞快的在一片绿油油的豆子里翻来覆去的找啊找,恨不能把自己的脑袋也钻进去,“六颗?在哪里在哪里?”她刚刚挑出来的豆子赫然摆放在旁边的地上,是五颗而已啊。 那最后一颗万恶的豆子到底在哪里呢? 云裳彻底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绕到香香面前,得意洋洋的扬起自己的手掌来,雪白如玉的手心里夹着的一颗小小的黑色豆子。 香香愣了一下,霍的直起腰来,双手掐腰的道,“好哇!小姐你还真是在耍我啊!看我的无影手伺候!”说完就朝云裳的腋下搔痒过去,云裳最怕这个,边笑边东躲西藏,屋子里太小,云裳没有办法闪转腾挪,只好提着裙子跑到院子里,一边还回过头来朝她招手,“笨香香!我在这里啦!” “小姐别跑!看我为豆子报仇!”香香也是喜笑颜开,笑着从屋子里追了出来,一主一仆,在花丛之间欢乐的追逐着。 这一幕,竟是吸引了在旁边的屋子休息的楼云霓。 她此时身体已经大好,能跑能跳,她原本受的伤也就是些外伤,休养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就感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了一样。 她是个好动的人,这么让她天天在屋子里憋着可是不行,她在屋子里听见云裳她们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心里痒痒的要命,又不好意思直接跑过去问人家你们在做什么,偷偷摸摸的打开了一道房门,看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然后瞧瞧跑了出来,太阳的金色光芒正好投在院子当中,那两个正欢乐的笑着的姑娘正在太阳光里尽享着纯真的简单的快乐。 楼云霓瞧着很是眼红。 明明她才是有好几个兄弟的楼家的郡主,却没想到这个外来的妹妹蔡刚进府里没多久,楼铎就上书朝廷给她请了郡主的名分。让她们姐妹二人平起平坐。 认真说起来的话,云裳还是正房楼夫人所生,她才是真正的嫡出女儿! 是真正的应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郡主! 每次当她面对着楼云裳那张清媚的娇颜的时候,她就打心里觉得不舒服。好像自己母辈那一辈的嫉妒和羡慕统统附身到了她自己的身上一样。 那股酸酸的,愤怒的火舌舔得她心里焦躁难耐。 “小姐!三小姐出来了呢!”香香先发现了她,拿手一指那道房门前的影子,云裳正跑得欢,脑袋一边扭过来一遍问,“哪儿呢?” “砰。”眼光落到那个位置的时候,房门早就关闭,连那个孤独的人都带着影子一起回去了。 云裳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尖,好像刚才那扇门是扇在了自己的脸上一般。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这会儿太阳也不刺眼了,咱们把剩下的杂粮都分拣好了吧。” “好啊,”香香收起那两筐豆子。 这一次云裳打算上交朝廷的寿礼,不是什么珍奇异宝,只是一桩非常非常小的物件,只是,云裳却笃定这东西一定能让陛下喜欢。 几十只大大小小不一样的筐被抬到了院子的阴凉处,云裳也整理好了衣服,坐在小板凳上跟着香香一起弄。 这些豆子都是挑选的滚圆的,没有裂痕和损坏的精品豆子,香香提前已经清洗过它们,在太阳底下一晒,这些豆子的身上都泛着莹润的光泽,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豆子和杂粮都放在一起,让人觉得看起来特别的赏心悦目。 云裳拿出一只带着网眼的小绣棚,香香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是做什么用的?” 云裳抓起一把红豆放到上面,左右手来回用力筛,有些豆子太小,顺着网眼统统的掉在了空笸箩里,“你看,这样就是筛豆子了,要挑出大小及互相等的豆子一百颗,咱们一共有一百种豆子和各种谷物,统统数上一百颗放到做好的道具里,这样就成了。” “哇!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啊!”香香学着云裳的样子也弄了一把豆子,果然有很多不合格的豆子都滚了出来。留在绣棚表面的都是饱满滚圆,大小匀称的豆子了。 “光是咱们两个人弄,人手太少了,去把后厨的厨娘也叫出来,最少也要找来四五个帮手才能完工。” 因为前两天的阴雨绵绵,她的豆子晒了很久都没有晒干晒透,如果这些豆子不晒透就放进盒子里的话,肯定是要发霉的。 “云裳小美人儿,你劳作的样子也很美嘛。”筐里的豆子忽然被一道斜长的影子遮挡住,仍旧是那个痞痞的坏坏的声音。 云裳也不客气,直接招呼他道,“来啊,你劳作的时候也会很美的。” “呵!”莲准呵呵笑出声,踱步过来,顺手一指,超深厚的人说道,“就放到这里就可以了。” 云裳纳闷的抬头看过去,入眼,是一个有一人多长的正方形木盒,横十,竖十,正正好好是一百个格子。 第39节 “你要的道具,是不是这样的?”莲准靠在门框上说道。 云裳拍了拍手上粘着的米粒,“就是这样的!” “莲准你手艺可真巧!”云裳绕着这木头盒子走了两圈,忍不住赞叹道。 莲准撇了撇嘴,“你可夸错了人,这木头盒子不是我打的,这种粗笨的活计我可不会。” “谁说这木头盒子了,我是说这上面的花纹,是你雕的吧?”云裳转过脸来,一脸的笑意,朝莲准挤眉弄眼了下,“你还会雕刻啊?真是没想到。” 莲准满不在乎一笑,“我会的东西多着呢。”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啦。”云裳真诚的对他说道。 莲准对着这张清媚的小脸微微发愣了下,笑道,“你要谢我,还不容易,今天晚上我们……” “啊!香香,我们去看看泡的茶水怎么样了吧?”云裳就知道这个人的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赶紧扯着香香起来往回走。 鬼知道她什么时候泡了茶水! 莲准意犹未尽的喊道,“唉?小郡主,你这就走了?” 当然是走!不走还留在这儿等着你yy啊!云裳在肚子里腹诽他。 剩下的厨娘和侍女也都抿着嘴儿笑,手里头继续这刚才的活儿。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对面的房间里,有两道灼热的嫉妒的目光正朝着他们投射过来。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人,都喜欢她?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脑子里总有那么多的古怪主意!这一次,她一定要让别人都知道,这个楼府当中,只有她,只有她才可以做到守护家人,成为这个家族的主宰者! 第六十四章 皇家之寿诞 十月二十,大喜,陛下大寿,举国同庆。 家家户户放着鞭炮,场面堪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坐在游行的花车里的皇上看着街道两旁热火朝天的喜庆气氛,心里顿时感到一阵骄傲和喜悦,骄傲的是,他治理大凤朝已经有二十余年的光景,这个国度在他的手中不敢说是如日中天,也是在不断的朝着欣欣向荣发展,他的子民们都能吃饱饭,穿暖衣,有屋住,作为一个王者,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觉得高兴的了。 “荣平。” “在。陛下。”花车旁,护卫长荣平赶紧在马上弯下腰来,贴到花车的窗子旁边,仔细听陛下的吩咐。 “前些日子河南发水,你可知道?” “微臣知道,河南每到汛期必要发水,这些年来治理,可惜成效却不显著。”荣平不仅是一个带刀的护卫长,他更是一个知书理,晓国情的臣子。 听见他这番实话之后的皇上并没有生气,低低的叹了口气,“孤听闻前些日子的那趟洪水弄得灾民四起,更有人言,灾民已经涌入了京城?今日孤却没见着半个,是不是有人将那些灾民赶出了皇城?” 荣平摇了摇头,“陛下多虑了,有些灾民的确是北上了,只是这些灾民都在过旬阳道府的时候被旬阳道台妥善安置了。” “妥善?如何妥善?” “分发每个灾民三分荒地,两室两袋,秉着陛下灾区免税的策略,三年不找他们征粮,约定三年之后要按旬阳道当地的农户比例一般无二的上缴朝廷粮食。如今,这些灾民们都在旬阳道府西边那一片空地上开垦,自己刨食去了。” “自给自足,不是开粥棚赈济灾民,图眼前的一时虚荣好名头,这个旬阳道台倒是有点本事。”老皇在花车里频频点头,一脸的赞许。 荣平也跟着点了点头,“陛下说的极是,旬阳道这一做法,堪称各府县的楷模。” “这个旬阳道台把他调到京城来,孤想见见这个人。” “是,陛下。” 君王的一句话可以让多少人平步青云,又能让多少人在一念之间就丢了性命?这件事情,还真是千百年来的人们都在琢磨的一个话题。 云裳清晨的时候便收到了一张飞鸽传书,旬阳道府本来就距离京城没有多远,雪白的信鸽,咕咕的停留在她的窗台上,云裳就是被这声音吵醒的。 抽掉铜环里的短信,云裳展开来看,入目便是今天早上在花市上游街的皇上和身边的侍卫长荣平的一番对话。 这一番对话几乎是滴水不漏的全都被记载了进来。 写这封信的人似乎写信的时候情绪很是激动,每个字都写的飞扬洒脱得张狂。似乎在预示写信人将要迎来的美好未来。 云裳淡淡一笑,又拿出另外一封短信看。 上面大概都是在感谢云裳之前给他出的主意,让他能在皇上面前有这么一个好的崭露头角的机会,她的大恩大德,他永生不忘云云。底下落款是何悠远。 览毕,云裳取出一只小铜盆,将这些纸放到灯烛底下,点燃。 刚才还是绝对机密的内容,下一秒就变成了一堆飘扬的黑色灰尘。 屋子里有一股浓浓的烧焦的味道。 这时候,外面的天色还尚早,只有蒙蒙亮的光亮,云裳收拾好了残骸和铜盆,准备在爬上床去好好睡一觉。今天可是陛下准备接见百官,收贺礼的吉庆日子,她必须要有精神才行。 忽然,窗楞旁一道黑色的影子,飞快的掠过,云裳一惊,扭过头儿来的时候,那道影子却已经不见了。 她笑了下,自己看来这的是杯弓蛇影了,现在越来越变得爱疑心了起来。 这个毛病可要不得,人吓人,肯定迟早是要吓死自己的。 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云裳美美的睡了过去,直到香香剧烈的摇晃传来的时候,才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花费了十数日精心准备的一百种谷物粮食,竟然一夜之间全都湿透了! 云裳踉踉跄跄的被香香拖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看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惊呆了。 几乎是五分之四的木盒子全都浸泡在清凌凌的水里……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粮食……无一幸免!脚底下,是一个倒扣在地上的木盆。 一颗心,从很高的地方跌落到了低谷的最低点的落差! 现在才是孟秋,可是她的手指触摸到那些水的时候,竟然感到了一股冰凉的寒意透过了她的全身。 “小姐!这肯定是有人在搞破坏啊!哪有水都洒在这里的缘故!”香香立马炸了毛,睁圆了眼睛对着身边的那几个侍女小厮喝道,“是你们哪个奴才好大胆子!自己站出来!” 云裳一直没有开口,那些被香香的手指指到的侍女个个噤若寒蝉,慌忙摆手,“不是我,小郡主,不是奴婢做的!” “不是你们,还能有谁?”香香已经认定这件事情就是人为的,见她们惊慌无状,更是笃定。“你们最好自己招认出来,不然,咱们楼家的家法伺候!” 那几个侍女顿时腿软,赶紧跪下,连连解释,如何如何不是自己所为。 云裳看了她们一眼,这个时候,她已经不那么慌张和错乱了,平复了心情之后的她淡淡的看了看那个遭到了大水浸泡的盒子,说道,“香香,你也太能胡思乱想了,这不过是昨晚放在这里洗豆子的水盆扣了,所以才洒了水而已。哪儿有那么严重呢?” “可是,这水盆稳稳当当的放在这儿,怎么能洒水呢?” “也说不准是哪里跑来的野猫阿狗撞翻了水盆也说不准。”云裳安慰着她,“没关系,这些豆子湿了,咱们就放到太阳底下晒干,照样能熬粥给大家吃啊。” “啊?小姐,您难道不是要把这些东西作为寿礼的吗?” “我随口那么一说的,陛下是九五之尊,何等尊贵!他的大寿怎么能用这些普通的东西来做寿礼呢?我早就准备了其他的礼物了。你们几个,别傻跪在这里了。快去把这些豆子晾晒好,等晚上我回来可要吃上香喷喷的八宝粥哦。” 几个侍女听见云裳这样说,都感激涕零的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几个人站起来,分别搭起木盒子的一角,找干燥的地方去晾晒。 “小姐,真的是个碰巧吗?”香香对她的说法将信将疑。 云裳朝她眨了下眼睛,“当然……” 这当然不是偶然! 只是这后半句话,她藏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罢了。 回到卧室里,云裳忽然想起凌晨的时候,自己看到的那倒飞快的影子……会不会就是自己看到的那个影子所为呢? “小姐!”一向大嗓门的香香突然压低了嗓音,这副探头探脑的样子倒是把云裳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 香香的脸上蒙着一块三角形的手帕,好像是电视里看到过的女飞贼…… 这……难道…… 香香你是无间道吗?云裳忽然感觉到了久违的新鲜感。 “小姐,你听我说啊。”香香扯下那块手帕,擦了把汗,天知道她戴着一块手帕有多热。“我刚才看到小红鬼鬼祟祟的偷听咱们的对话,然后跑到三小姐的房间里去了。”她说着朝那个方向努了努嘴。 小红……楼云霓? 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云裳悄悄推开了自己的窗子,透过这里她哼哼……清媚的脸上闪出一个带着讥讽的笑意,既然你已经朝自己伸手,那么她,也就没有必要再顾虑什么了。 ****************** 午时,日头顶头,艳阳高照预示着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 云裳被香香收拾了一顿仪容之后才紧赶慢赶的出了卧室。 “你按照我刚才吩咐你的去做,记住了没?”云裳对这个毛手毛脚的小丫头还是有点不放心。 香香早就举起脚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朝她比了一个v字手。 云裳看着这熟悉的手势,忍俊不禁。刚才的紧张似乎也烟消云散的不见了踪影。 “日出云海,歌常鸾以舞天地,月隐凤城,凭章华而悦神明。物华天宝,泽被万物并润苍生,荣华锦绣,富百姓且乐平生。敬启皇天,下奏厚土,今有我大凤朝第十三代君王之寿诞祭礼,歌以载文,以感念天恩雨露之庇护,四方功曹之勤勉,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国富民安。” 祭台上,穿着白衣白袍的大祭司在神色肃穆的唱念着这段祭文,云裳站在一品大员的亲属队伍里,显得特别的单薄瘦小,这么一段祭文听得她云里雾里,大概的意思就是,“苍天啊,大地啊,天上的各路神仙啊,今天我们皇上过生日,感谢你去年一直以来的保佑和庇护,请你明年还继续这样做吧!”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已经快要闭上眼睛的楼云霓,她站在自己的右边,楼云钰已经被皇上封了铁项金锁侯的职位,算是个官儿,就没有和他们一样站在家属的队伍里,而是站在了官员的阶位席上。 他的身后,是陆谨,陆慎两兄弟,这两个兄弟,一个是年少有为的二皇子的得利好助手,另一个是从小跟随父亲长在边关,立下过战功的“小陆将军。”而云裳也细心地发现,陆慎甚至站在了陆谨的前面。 古人对待地位和礼节十分的注重,这可不是现代人做广播体操一样随便按大小个排列站好就拉到了这么简单。 这关乎到方方面面的细节和背景。 那如此看来,这个陆二公子还真是不一般了。 云裳正听着,就听见台上的祭祀在唱诺,“下面,文武百官为我主进献寿礼。” “右丞相曹汝言。”曹汝言从队列中走出来,手捧一只锦盒,奏道,“老臣进献的是一品仙桃两枚,愿吾皇盛年永葆!” 皇上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招手让人接过仙桃。 云霓有点暗暗得意的摸了摸揣在怀里的白玉如意扇,一会儿只要楼云裳拿不出寿礼,那么就是她一展身手的好机会了。 第六十五章 五谷御丰灯 一个接一个的官员,将自己的寿礼奉上,随着名字一个个的念着,楼云霓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强烈,好像已经看到了楼云裳被皇上责骂得体无完肤的窘态,还有她及时奉上白玉如意扇时皇上喜悦的神色…… “各三品以上官吏之家属,为陛下进献寿礼。”祭祀怀抱着一方长方形的美玉,上面镌刻着看不懂的咒文,继续唱念。 “第一位,前左丞相,楼铎之子,楼云钰,上前进献寿礼。” 楼云钰上前,将自己怀中的锦盒打开,取出里面的卷轴,“微臣为我主进献一幅书法,愿吾皇,福寿康宁。”云钰的寿礼和他的人一样,那么雅致和云淡风轻。 他走下来的时候,一脸的从容淡定,而楼云霓却忽然看到,原本该是站在那里等着进献寿礼的楼云裳,不见了。 第40节 “第二位,右丞相曹汝言之子,曹尚进献寿礼。”曹尚是个很清秀个子不高的青年,脸上有些不自然,他的手在袖子里也有些发抖,大概是第一次见这么重大的场合,行动之间完全没有刚才楼云钰的潇洒和从容之态。 “曹尚为陛下进献的……嗯,进献的是一方夜明珠石,嗯,此石乃天然所成,未加以人工雕琢,浑厚天成……愿……愿吾皇益寿万年。” 这方玉石被呈上去以后,官员们都在啧啧称奇,这种天然的玉石,又是这样的玲玲剔透的品相,着实让人觉得珍惜罕见,皇上八把玩了一会儿,满意的点点头,见曹尚一脸局促不安,忍不住和颜悦色的勉力了他几句,曹尚如获大赦,立马就匆匆下去了。曹汝言有些不怎么满意的皱了下眉。身边的官员见了,低声说道,“曹相不必如此,公子年幼,陛下刚刚对公子很是体贴,想必以后也会成大器。” 曹汝言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因着他的儿子也要进献寿礼的缘故,他在寿礼上并不怎么上心,而是对自己儿子的寿礼费劲心思,揣度着皇上的喜好,要新颖还不能太奢华,拿捏着这个尺度才从万里挑一的选出了这罕见的夜明珠石。 果然,皇上很是中意。 这也算没有白费他的一番心意和功夫。 楼云霓在台下悄悄捏了一下楼云钰的袖子,“老四,楼云裳呢?她是嫡女,为什么反而是你第一个先上去了?”按照嫡出为贵的观念,这份楼家的贺礼,应该是楼云裳先去才对。可是她的人呢?跑到哪里去了? “云裳啊,她刚有些事情,要我先上去了。”楼云钰说的很轻松,好像是他先喝了一杯茶,然后楼云裳再来喝一杯似的。 “前左丞相楼铎之三女,楼云霓。”楼云霓还在琢磨的时候,就听见上头有人念叨了自己的名字,她飞快的走出去,跪在当下,双手捧出玉如意,“臣女楼云霓,为吾皇进献寿礼,白玉如意扇,愿吾皇……” “咦?这个楼三郡主,难道不是应该还在暗牢笼里关押着吗?她是怎么出来的?” 楼云霓的全身都僵硬在那儿。 是谁?这是谁的声音? 一众人都朝那个声音看过去,却见一个穿着郑重宫装的女子正端着茶杯在皇上的座下端坐着,她的发髻梳的很高,露着光洁的额头,两道眉斜吊在眼上,显得很是精明能干的样子。 楼云霓并不认识她,可是,她的妹妹楼云裳却是认得这个人的。 陆谨抬头也看了一眼,顿时心凉了一半,糟糕! 原来说话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公主凤紫潋!她之前和云裳是有过过节的。 陆谨给一旁站立的楼云钰打了个眼色,云钰不知内情,却也看明白陆谨这个眼神儿的意思,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楼云霓顿时哑口无言,没错啊!她还是代罪之身,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她仗着胆子抬头,果然看见皇上看自己的时候,眼中的光都不再柔和了。 “紫潋,这是怎么一回事?” “启禀父皇,这个楼云霓上上个月入围宫禁,在太学院做皇子伴读,可她顽劣难调,屡次上课无故迟到,那一次竟然还敢越跨宫墙,被巡逻的侍卫们逮了正着。”她说话的声音很尖,很细,也很高,这个场合又安静,这么一说,就连好多不知道内情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再看向楼云霓的时候不免露出几分鄙夷。 堂堂一个丞相的女儿,还是郡主的身份,居然还能做出这样有违礼法的事情。私自翻越宫墙,是要按照意图刺王杀驾之罪论处,理应被关押在暗牢笼里,准备等候判决。 “如你所说,那她这人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皇上似乎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了起来。 凤紫潋微微一笑,带上些许的得意,“此事……女儿就不清楚了。”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眼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了二皇子凤紫泯的身上,而凤紫泯依旧稳重端庄而坐,似乎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祭祀也不能再继续主持祭祀仪式,台上,台下,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陛下,臣女有话启奏陛下。”队列之中,忽然冒出来一个略显低哑的女声。众人的目光纷纷朝那里看过去。 来的人,一身整齐的服饰,上面没有太多的装饰品,没有了那么多珠光宝气的闪耀,反而显出她这个人的气质高华来。一张巴掌脸,尖俏的下巴,一对水润的眼睛里却酝酿着深沉的眸光,和她这张脸上残留的稚气很不搭调。 “哦?你有何话讲?”皇上认识这个忽然创上来说话的小姑娘,微微笑了下,瞧她一张脸上怎么也忍不住的紧张,顿觉有趣,身子往后靠了靠,“孤认得你,你是楼云裳,是楼铎的五姑娘。” 云裳惊讶的瞪了下眼睛,下意识的说道,“陛下您竟然认得我啊!” 魏公公尖声喝道,“大胆!” 云裳赶紧低下头,的确,这样仰着脑袋直视着陛下说话,是有些失礼了。 “诶,不妨,你抬头说话。”老皇似乎对她格外的宽容。“你刚才说有话要说,是什么话?说来听听,说得好,说的在理,孤就对你姐姐从轻处理。” 云裳露出一个笑容,“多谢陛下。” 她清了清嗓子,看也不看跪在旁边的楼云霓便说道,“臣女刚才听祭祀大人唱的很好,只是有几句,臣女却听不懂。” “是哪几句?” “就是敬启皇天,下奏厚土,今有我大凤朝第十三代君王之寿诞祭礼,歌以载文,以感念天恩雨露之庇护,四方功曹之勤勉这几句了。” “黄白橘,你来解释给她听。”皇上端起茶来,啜了一口。 黄白橘站出来,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是,”接着转过头来对这云裳的位置说道,“这几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大凤朝以宽厚待民,仁义治邦,所以皇天后土,以及天上诸佛诸神才能降福祥瑞,保佑我大凤朝国民衣食无忧。” 云裳谦虚的鞠了一躬,“多谢黄侍书解答,可是云裳却觉得这话不怎么对。” 皇上似乎有点想笑,“哦?哪里不对?” “这一番话说的都是老天爷对我们大凤朝的青睐有加,可是照云裳看来,老天之所以如此恩泽我大凤朝子民,都是因为陛下您有着宽广的胸怀,以严君之心治国,以慈父之心待子民,故而老天才会如此降下祥瑞保佑大凤朝,臣女以为,父亲都会原谅自己的子女犯下的过错,所以,臣女斗胆揣测圣意,陛下您原也没有打算处置姐姐的罪责。” “云裳再看姐姐今日进献的寿礼,也就更确信了自己心中所想。” “你姐姐的寿礼又有什么说法?”皇上的眼角已经带上了笑纹。凤紫泯不禁向她投来一丝异样的目光。 云裳看皇上的神色,便知道自己说的对了,心里更有底气,一指楼云霓手中托着的东西说道,“白玉如意扇,颜色雪白,通透无比,可不正是姐姐对陛下的一片如皓皑白雪般的孝心吗?” “巧言狡辩!”凤紫潋冷哼一声,眼光斜挑,神态季度傲慢的说道,“把你姐姐的寿礼夸赞的这么好,那本公主问你,你的寿礼呢?” 云裳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听了之后,正中下怀,微微一笑,侧过身,对着后面准备已久的香香说道,“请寿礼。” 香香手捧一只精致的仙女提篮,但是那形状却看起来好像一盏灯。这盏灯足有多半人的高度,上面扎着一只火红色的绸带,上面写着一个硕大的“丰”字。 魏公公接过来递到皇上面前。皇上往里面看了一眼,道,“粮食?” “对,就是粮食。人言,民以食为天,国以土为本,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地上结的粮食,也就理所应当的也来给陛下朝贺寿诞之喜才对。”她左手一伸,“请陛下逐层打开。” 老皇这才发现,原来这个灯,还有上中下三层,每一层打开来,露出来的粮食颜色都不相同。红的是高粱米,黄的是玉米粒,白的是稻米,黑得是黑米,紫红色的是黍米,三角形青色的,是荞麦米。另外还有几种皇上也认不清楚。 “果然别出心裁,这寿礼有名字没有,若是这么好的东西没有个雅致的名字,岂不令人失望。”皇上的眼中已经满满的都是喜色。 云裳点了一回头,“回禀陛下,名字是有的,三三为九,九乃至尊,所以此等非得要敬献于陛下,而这盏灯身上,又书写着一个丰字,篮子里装着的是五谷杂粮,故而,臣女为它取名,五谷御丰灯。” “好个五谷御丰灯!”皇上拍了一下桌案,显然是喜悦非常,站起身对这楼云裳说,“小小年纪,口齿如此伶俐,才思如此敏捷,你的这份寿礼甚合孤的心意,是货真价实的寿礼之王。你从今日起,也来宫中伴读,至于你姐姐,无罪开赦。” “多谢陛下。”云裳弯下腰的同时,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她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第二卷:迷雾重重,归园旧梦几时了 第六十六章 无往而不胜 这一回,楼家有个极厉害的五郡主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而皇上对这个郡主十分喜爱这件事情,也像插上翅膀的鸟儿一样飞得大街小巷都在传扬。 那个当事人楼云裳自己正坐在自家的篱笆墙底下,看小厮们新弄来的几盆菊花,请来的花匠正在把菊花移栽到土地里。培土,浇水,忙活的热火朝天,云裳瞧着他们弄得正欢,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邪邪媚媚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无比的哀怨和凄凉,“小郡主,你这是又瞧上了一个叫菊的戏子么?难道是连准这些天服侍小郡主没有尽心尽力么?” 云裳脸上的神情一僵,小厮们握着铲子的手一抖,香香没正经的脸上嘴巴一张。 瞬间,空气里似乎凝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很冷,很给力。 僵过之后,云裳便恢复了自然,她看着面前这个邪魅的男人,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哀怨,可是他那张邪魅的脸孔上却是平静无波,云裳看着他,忽然挑起了唇角,“是啊,这个小官儿可是比你要和我的心意。” 这一次轮到莲准愣住,片刻之后,他哑然失笑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尽力讨好郡主才可以呢?” “是啊,你要取悦我,我高兴了,说不准就把那个菊小官儿给轰走了。” 这两个人完全处于斗咳嗽的状态,下人们都看出来了,这两人好的好似蜜里调油,更何况,他们谁也没听说要有新的男宠来啊。 莲准低声轻笑了几声,那笑声被藏在嗓子里,发出来的只是闷闷的声音,听起来却极富有磁性和诱惑力,有几个小姑娘在看到莲准的时候就已经神魂颠倒,再加上听见他这低沉磁性的男性笑声…… “啊!小姐,芦苇晕倒了!”香香惊叫起来的同时,云裳听见了身后边有重物跌倒在地的闷响,回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小侍女模样的姑娘躺在地上,手捂着胸口,估计是心跳太加速,所以犯了心梗。 吩咐了医生来看,云裳再看周围的几个侍女也都是一脸的桃花盎然的样子,故而赶紧扯着莲准的袖子,一路离开花园。 到了拐角的地方,云裳才松开手,自顾自的往前走,“你这个人呐,就是个实打实的祸害。” 莲准也不示弱,反问道,“可我知道,你偏偏喜欢的就是我这种祸害。” 云裳脸上一热,别开脸,不看他,嘴上还逞强,“谁喜欢你这种油嘴滑舌的家伙。” 两人在卧室外的石桌处坐下,又胡天海地的乱弹了一会儿,虽然和莲准这个人说话的次数不多,但是云裳却觉得和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让她紧绷的神经能松懈下来,这一松懈,就觉得身上的,心上的疲惫都涌了上来,说着说着,似乎还有那么点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的就趴在桌子上,眯缝着眼睛,继续听莲准那好听的声音和自己说话。 意识在渐渐朦胧,困意也越来越浓,可偏偏却不太像平时困极了那样的感觉……似睡非睡之间,她听见有人低声问她,“你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么? 在云裳的心里,最最想要得到,最最难得到的,大概就是…… “自由。” “呵,你现在难道不自由么?” 云裳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似乎已经沉入了睡梦之中,却朦朦胧胧的说出一句话来。 “人生在天地之间,最最难得的就是自由,不只是身体上的自由,我想要的,是那片随意放飞的自由之心啊。” 最难得的,就是拥有一颗如同飞鸟一样的心。 她的心,如今被困在这窄窄的楼府之中,被困在这个不知名的朝代之中,被捆绑上太多其他的内容和负担。 她的心,不自由。 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云裳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莲准低下头看着她沉静的睡颜,手指拂过散落在发髻边的一丝散发,原来,她想要的,就是这个。蹲下身,将她抱了起来,往卧室里走去。 ****************** “你处心积虑的要到宫里做伴读,是为什么?”几天之后,楼云霓好像大彻大悟一般,一阵旋风似的奔到楼云裳的房间里,推门就进。一进去,她就傻了眼。 云裳正靠着躺在莲准的怀里,而那个邪魅凛然的男人双手环过她的肩膀,一只手里拿着桃花木的发簪,一只手轻柔的将她打结的头发缓慢的梳理着。 那一双堪比女人还要柔美的双手,正在灵活的做着女孩子们最喜欢做的事情。 他抬起头对上楼云霓无处可藏的一张红脸,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是楼云霓却觉得他就是在无声的控诉自己打扰了他们的闺房甜蜜一刻。 “我我……我来找楼云裳!”半天,她才鼓足了勇气,说了一句。 莲准微微挑唇而笑,扫了一眼怀里的云裳,“小郡主才睡着,这会儿怕是叫不醒了。” 这二人互相依偎,一幅甜蜜做派。 看得她一阵发呕。 脸上的红色褪去,变作愤怒的青色,一口牙咬的咯嘣咯嘣响,“我看她能睡一辈子!”说完,转身蹬蹬就走了,走得速度竟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搅局的人走了,莲准又是一笑,伸手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惹上那么一直母老虎,这次看你怎么办?” 怀里的人睡得异常的沉稳,竟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般的沉寂。 第41节 ****************** “公子,我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告诉楼云裳,她要调查的事情,只有皇宫里的那个侍书黄白橘大人才了解。” “嗯。” 一个身材修长,背影婀娜的男子坐在他的面前,看着说话的文先生,如果此时云裳是清醒的话,一定会惊讶这两人竟然……是旧识! 一向高傲自诩的文先生在这个男子的面前,竟然显得那么的卑躬屈膝,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人的脸上的表情。 “她已经准许进入皇宫做伴读了。文若图,你做的很好。”那人忽然转过身来,邪魅得能够欺骗一切世人的脸孔上显出一丝的笑意,那个小女人还真是有点本事,想进宫,竟真的给她做到了。 文若图下颌的山羊胡跟着抖了几下,面前的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他清楚的很,可是,那个轻快如山岚之风的少女却对此毫不知情。 欺骗一个善良的人的感觉……真的不好,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良心正在面临着巨大的煎熬和挑战。 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地排斥欺骗楼云裳,看着楼云裳被这个人耍的团团转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还产生了那么一丝的不安和愧疚。 那个男子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在惭愧。” 没有疑问,他的话就是这么的笃定。 文若图浑身一颤,低着的头更低了几分,“不敢。” 那男子站起身来,面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这里本就是一方邻水而建的居所,这个莲心的名字也不是虚来,此处有湖,湖里有莲,湖上有亭,亭中悬着一只鸟笼,笼子里蹦蹦跳跳的是一只墨绿鸟儿。 当真是鸟语花香。 他们此刻就坐在这样的一方凉亭之内。 本是清雅的一个午后时光,却莫名的被染上了一丝难以呼吸的压抑和神秘莫测的味道。 “只有她进宫伴读,才能有机会接近那些皇室中人,才能得到权力,只有这样,我们也才有可能得知那样东西的下落。若图,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等到此事一成,我便准许你离开,怎么样?” 几经挣扎和挣脱才得到的许诺,此时,他应该欢快的答应下来才对,可是,文若图却沉吟良久道,“公子知道,我不是个会说谎话的人,公子的许诺,我定是全信,然而却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您应允。” “哦?你说说看。”男子随手捏起一颗青色的杏子,放到唇边细细的嗅着味道。文若图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斗胆说道,“还请公子在事成之后,不要为难小郡主。放她一条生路。” 有风从二人所在的凉亭里穿过,许久,文若图才听见那人轻声说道,“这个自然。”那么一个有趣的女子,连他也忍不住想要…… 文若图从凉亭里退出的时候,蓦地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衣裳贴在皮肤上,被风一吹,竟然有一股寒意。 亭子里的男子仍旧把玩着那颗青杏,青涩的香气若有若无的钻进他的鼻子里,这酸软的味道里传出来的,是初秋的气息。 过不了许久,京郊的枫叶也该红了,那时,才是真正的秋意来袭。 那时,天地之间,便会肃杀成一片截然不同于此刻的荷塘清风的情景来。 饶是一颗心有七窍玲珑的他,也不能明白,自己当时问出来的问题,为什么会是…… “你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呵呵。”男子讶然失笑,从怀里摸出一块香帕,才拿出来,那方手帕上就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香气,这香气很是特殊,不同于平时见到的麝香,桂花香或者是莲花香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甜甜的,软软的气味,并不强烈和辛辣,反而让人嗅着嗅着就觉得心灵放松,浑身上下的戒备都统统的甩到了一边去。 为什么不直接问出来,他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到底放在哪里呢? 对她那么一个警戒心极高的女子能够得手,这一次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他,却偏偏没有问出来那个问题。 又或许,是他下意识的觉得,如果自己问了出来,她也答了出来的话……那么自己是不是就没有这样一个理由还能继续留在这个小小的莲心小筑里。 莲心,莲心。 到底是谁连住了谁的心? 他轻声嗤笑,最佳挂上了一点嘲讽之意,将那帕子在鸟笼面前抖了几抖,片刻不大的功夫,刚才还蹦蹦哒哒的欢快小鸟,便萎着翅膀,挨着水罐儿的边缘,彻底倒了下去。 摄心香,能够迷惑人的心智,催眠人的神经,问什么答什么,而且,不会欺骗,不会隐瞒。 一向无往而不胜的自己……也有这样畏首畏尾的时候啊。男子轻轻一笑,将笼子里的鸟取出来,轻轻丢进那一片碧绿的湖水之中,荡起一层涟漪。 第六十七章 开窗晾嫌隙 这一觉睡得极其的沉香,天色擦黑的时候,香香进来召唤她吃晚饭,云裳这才幽幽的醒了过来,睁开眼睛,顿时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她记得最后自己是在和莲准聊天啊,然后聊着聊着就觉得身体发沉,脑袋发晕,迷迷糊糊的好像很瞌睡的样子……她坐在床上,好好的闭着眼睛思考中午发生的事情,在和莲准谈话之前的情景,她都还记得清楚,可是她在自己极其困倦的那一刻到底和他说了什么,自己确实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的真身是一个奢侈品鉴定大师,她的记忆力可以说的上是惊人的!然而中午才发生的事情,天还没黑就已经完全忘记了。这种情况真是前所未有的稀奇! 说实在的,云裳的心里已经觉察出来那么一丝的异样。只是到底这异样是什么,她还没能想明白。 晚饭做的很简单,大概是香香看出了云裳这一天困恹恹的,没甚精神,就做了点清淡的小菜和白粥。云裳就着菜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倒不是因为她吃饱了,而是她的房间门口站着了一个人,这人是忽然间出现的,像是毫无预警的出现的幽灵。 说她是幽灵,完全是因为她这个人的面部表情,实在是太……惊悚了。 也不知道是光线的缘故还是被气得缘故,这个人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的血色,白怏怏的,好像是大病初愈的病患。 她也的确是大病初愈的病患。 云裳看见她,并不惊讶。拿起放在手边的细绢手帕擦了擦嘴角,香香有点担忧的看着这两姐妹在彼此对视的视线中碰撞出来的无形的火花。 当真是飞沙走石,鸡鸣狗跳! 楼云霓就站在她的门外,也不进来,就那么看着她,口气冷冽的好像能飞出一把刀来,“楼云裳,我有话和你说。” 香香甩了甩脑袋,似乎对这个三小姐,有点胆怯。云裳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房间里的侍女收拾了桌上的饭菜出去了之后,云裳才缓缓的向她笑了下,却没有从前的客气和疏离淡漠,反而是带着三分的嘲讽,三分的讥笑,三分的高傲以及那一分的不放在眼里的高傲贵气。 “进来说。”她微微点了点下巴,示意她进来。 这个笑容让楼云霓更加不舒服,她抿了抿嘴,抬腿迈了进来,她的性子果断刚硬,绝对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 既然今天是要来把事情说清楚的,那就来个干脆利索。 是以她进得门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楼云裳,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感谢你?” 端着茶杯细细的喝了一口的云裳抬起眼皮来看她,“我为什么要觉得你应该感谢我?”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反问句,只可惜楼云霓却没有听明白,下意识的回答说道,“自然因为你那天在寿诞之日,为我解围的事。我告诉你,你别以为……” “哦,”她的话被云裳的一个感叹词拦截,“原来你还记得我救了你。”云裳放下茶杯,好看的幼白色的瓷釉在她的手上流转出动人的光泽,她抬起眼,看向她,“真正该说这句话的人,应该是我吧,楼云霓。” 私底下的时候,她已经懒得再和这种没头脑,又莽撞的女人称姐道妹。 楼云霓一怔,又要开口,却被她的话打断,“你凭什么总是用这副姿态来教训我呢?难道你的眼睛是白长的吗?难道你就没有看出来那些人打算借机会爬到楼家的头上去作威作福?还傻傻的跑到大庭广众之下,炫耀自己的愚蠢,这是我最不能理解你的事情。”云裳这一番话说的连消带打,竟让楼云霓哑口无言,来的时候那一肚子的怒火,都被堵在了一处,无从发泄。 茶杯在她的手上不停的旋转,这游戏似乎让她觉得很有意思,楼云裳淡淡的开口,“至于你把我准备的寿礼搞砸的这件事情,我原本也没打算追究你,只是请你下一次不要再那么蠢的让别人对楼家有机可乘。如果你自己要自作孽的话,那么也先请撇开楼家。” 楼云霓的一张脸彻底变成猪肝色,气急败坏的骂道,“你说我让别人骑在楼家的身上?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楼云裳,你养着那个小白脸,难道九不是让别人笑话我们楼家没有家教吗?楼家人的脸都已经让你丢光了!” “丢脸也比丢命强,而且我在莲准到来之前,就已经搬出了楼府,自己主在莲心小筑,这叫分家,你懂不懂,从此以后,我的兴衰荣辱都和楼家再没半毛钱关系。”她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也会这么激烈的说出这种话来。 “那好,你既然已经和楼家没有关系,那么以后我的死活,你也不要管!” 楼云裳淡淡一笑,摆了摆手,“你错了,我虽然不喜欢你,却也不会愚蠢的做出自己兄弟手足相残的事情来,那是我做人的底线,顺便说一句。”她缓缓的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她的个子和身量比楼云霓足足小了一圈,“也请你记着,楼家的人还没有死绝,除了我之外,你还有一个弟弟。你在自己胡作非为之前,最好先想一想你的那个弟弟和远在扬州的老娘。” 楼云霓顿时哑火,半晌竟然举起了手,抡圆了朝云裳的脸甩了过去。她嘴皮子上的功夫是说不过她的,但是……像她这种人急眼了以后的结果就是会…… 云裳冷哼一声,反手一挥,打掉她抡过来的胳膊,“我说的话,你最好都好好记着。”说完,走到房间的门口,顺手一指,“如果你说完了的话,那就请便吧。” “你……”楼云霓咬牙切齿的挥上拳头,举了又举,云裳就那么抬着头看着她,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似乎是在挑衅她是不是敢把拳头放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云裳忽然想起自己遭人劫持的时候,这个女子曾经提着自己的宝刀出来寻觅自己的情景…… 无声的叹息在胸口憋得难受,她们本该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 却偏偏要斗个你死我活。 到底是这个畸形的社会里面的封建制度,还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那股肮脏的争夺之心。 她已经无力再想。 面前的这个人,让她感觉有些难受。 “好,好你个楼云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以后见分晓!”她说完,扭身就走了。 皇家的寿诞喜宴,足足要宴够九天,以取九九为尊的喜庆数字。 因为寿诞上的五谷御丰灯受到皇上青眼的云裳更是这一次被列在了受邀的贵宾之内。 这对于一个尚无任何官阶的臣女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殊荣。 和楼云霓发生争执的第二天,就是皇家宴会的最后一天,这一天也是比较隆重的,都要穿郑重其事的宫装,参与的人也是相当齐全。 凡三品以上大员都可收到皇上的召幸。而云裳作为一个白身居然也能参与进来,这不得不说是个天大的恩赐。 这一天的宴会设立在傍晚,云裳过午就开始准备,她甚至能想象到凤紫潋那张娇艳的夺目的脸,也能想象得到她到时候估计不会让自己好过的情景。 不过这些都不会阻挡她要去参加宴会的心情。 之前的她忍气吞声的,是因为不想惹上麻烦,如今,她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混进皇宫,好好地向黄白橘“请教”那些曾经莫名消失的人,才是能够回家的唯一法门和希望。 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和希望,她绝对绝对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放弃。 香香为她准备的是一身火红色的长裙,被云裳谢绝了,又不是她自己过生日,干嘛穿的那么喜气呢?再说,今天还会有后宫的各位佳丽参加,她已经得罪了一个凤紫潋,要是再加上几个其他的皇上的莺莺燕燕的话,估计她还真是要应对不过来了。 最后云裳选定了一身极其浅淡的粉红颜色的长裙,香香一直埋怨这一身颜色太素,云裳并不以为意,香香闹得急了,她就找了一条银红色的巴掌宽的腰带系在了腰上,香香见了,还觉得不好,奔过来又解开重新系了一遍,扎了一朵小小的三层锦花。 头上插了一只白玉簪子,把一头乌发挽了一处,简单而朴素。 马车走到一半,便遇到了自己的熟人。 顾籽萄。 顾籽萄探出车窗来,朝她一个劲儿的摆手,“云裳!云裳!楼云裳!”一边催促自己的马车夫快停下来,她停在原地等着云裳的马车过来,一边等,一边撇嘴,等到云裳的马车过来,立马吐槽起来,“我说你那马还能再老点吗?瞧瞧,都瘦的皮包骨了。这能拉的动你的车吗?难怪走得这么慢。” 说完,一把拽过来她,塞进自己的马车里,云裳无奈,只得吩咐自己家的马车夫把车弄回去,车都开始走了,顾籽萄还朝着背后她的马车夫喊,“别听她的,快去把那破马卖了!” “顾姐姐,你不能这样对那匹马,它可是我拥有的第一匹马呢。”这种第一次是很很有纪念意义的好不好,云裳翻了下白眼,瞅她。 顾籽萄哼了一声,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云裳,“唉,云钰不是给你买了很多衣服的吗?怎么穿的这么素气?”她说着指了指自己身上,又指了指车窗外头,“你看看别人家的马车,谁不是又大又宽敞,马车和衣服这种东西本来就都是装门面的点缀,偏你还要把自己弄成这么穷酸,不过,你穿上这衣服,倒是显得很清雅好看!”她又看了眼外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怎么听说你得罪了紫潋公主?那可是个活也夜叉,招惹不得的!” 云裳但笑不语,两人正交谈甚欢,忽然马车猛地一震,若非是顾籽萄握着云裳的手,她就要从车里跌出去。 “丝律律!”马儿发出惊慌的长鸣,车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第六十八章 借一步说话 “这是谁啊!”车身刚刚稳定下来,顾籽萄就忍不住撩开门上的帘子,钻了出去开口就要叫骂,云裳被这一下颠蹬的她中午的午饭都快吐出来了,想要喊住顾籽萄告诉她别冲动鲁莽都来不及了。 “哈哈!好马!好马!”外头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朗朗笑声,那么猖狂,那么嚣张。 云裳的眉头不由得皱起。看来也许是今天一同来朝贺的哪家达官贵人的贵公子吧?她这么猜测着。 不过,车外也没有何她想象的一样,继续发生激烈的争吵和争执。 第42节 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正要说话,却看到顾籽萄钻了回来,一脸郁闷。 “怎么了你?” “别提了,咱们认栽,碰到这尊大神!”顾籽萄气愤愤的说着,忍不住朝外面怒了努嘴,意思是外头那位她是在惹不起。顾籽萄是顾大学士的独生女儿,平时骄纵惯了,这会儿能让她改了这个飞扬跋扈的性子,倒真是奇了怪了。云裳越想越好奇,忍不住欠起身探出头去看,外头见到的,是一驾金黄色的马车,入眼是一片金光闪闪的耀目,难怪顾籽萄的高头大马都撞不过人家,人家的马不仅高大威猛,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人家的马头上戴着的都是由黄金的金箔制成! 假设一匹马是一千重,那么加上它的一身装备和头盔的话,人家的那一匹马几乎可以等于自己这边的马匹的两倍那么大的力量的撞击! 这……哪是人家的对手? 不过能有这么大的手笔,用黄金打造马匹的这身装备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人家,再加上连顾籽萄见了都要退避三舍,云裳断定这个马车的主人一定不仅是富有这么简单,他还一定拥有绝高的地位。 果然,在对面那辆马车调转的时候,她看到了马车身上描画的一只五爪的幼龙。 五爪的幼龙…… 云裳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猜到了那辆马车的主人是何身份了。 “这次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着他了吧?嘁,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就了不起啊。”顾籽萄看见云裳坐回来,一肚子的怒气没处可撒,正好说给她听,“云裳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这个人,”顾籽萄在车座上写了一个“太”字。 “这个人,已经无法无天了,真是气死我了!”顾籽萄怒气冲冲的那拳头敲了敲身边的座椅。云裳一边安慰她道,“难道这个人在朝廷里真的没有人能管他了么?” “可不是吗。”顾籽萄叹了口气,似乎是缓过劲儿来了一点道,“从前朝廷里有你爹,还有我爹,他们两个人都是耿直的,也是老皇的手臂般的人物,那个人对他们也有所顾忌,还能收敛些许,至少不会这么嚣张。” 云裳点了点头,原来这个太子爷并不是什么堪称国之栋梁的储君,只是个纨绔子弟做派的昏庸之辈,这倒是不错,那难怪楼云钰和陆谨他们都要选择投靠在二皇子的阵营之中了。 一路上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到了宫门的时候,云裳再一次看到那驾马车,招摇的横档在侧面文官们的绿色大门跟前。一些文臣没奈何,只能下了马车,徒步进宫。 大家都是满脸的埋怨,但是都是敢怒不敢言,生生压下这一口气罢了。 人家是皇上的亲儿子,哪个要去触这个霉头呢? 她们是臣子的家人,自然也要从这个侧门同行,所以,两人也只好早早的下了车,结伴步行,好在是两个人一起,不然这一条长长的甬道走到头也要烦闷死人了。 “哎哟。”两人慢慢走着的时候,顾籽萄却被人撞了一下,怒目回头看的时候,正是那位骄纵的太子爷。只得换上一副表情,慢慢的行了礼,“太子殿下。” 太子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嘴里漫应道,“啊,免了免了。” “这姑娘看着很是眼生啊,是谁家的?” 云裳知道自己躲避是躲避不掉了,却也不想和他说话,只是淡淡的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然后淡定的摇了摇头。 “原来是个哑子!真是可惜,这么个漂亮的小女子,竟然说不出话来,可惜,可惜啊。”他说着话,眼睛又在云裳的身上转了几圈,恋恋不舍的离开。 顾籽萄捏了一把冷汗,扯着云裳的袖子来回晃,小声的说道,“你可真行,这种办法也想得出来。” 云裳耸了耸肩,“没办法,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不然我要怎么脱身呢?” “说的也是,这个太子,真的是目无王法了,就在宫城里,也敢这么轻佻。” 两人一边往里走,一个小太监正站在彩阳殿门口摆弄花草,见有贵人路过,忙跪在路边行礼,云裳从他身前经过,只顾着和顾籽萄说话,也没在意。然而那个小太监却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唤,“小郡主慢走。” 云裳脚步一滞,低头仔细看,才发现这个小太监很是眼熟,笑了一声,双手扶起他来道,“原来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了呢?” 原来这个小太监就是自己上一次直闯皇后佛堂给自己领路的那个小太监。 说起来,他们也算是旧识了。 那小太监看了一眼跟在云裳身边的顾籽萄,眼神有点躲闪,顾籽萄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啊,我知道了,你们是要借一步说话是吧,成,我到那边去看看花草,你先忙吧。”她借故离开了。 “你有话要对我说?”云裳和他走到一处偏僻的所在,站定了之后细细看了看他的脸,竟然出乎意料的没有留下疤痕。“咦?你脸上的伤全好啦?” “回小郡主的话,奴才是受了二皇子殿下的赏,赏给奴才几种好药,这才没留下疤痕。” “二皇子?他为什么要对你好呢?”云裳有点纳闷。 小太监一直低着头回话,实际上云裳比他矮很多,他就算是站直了回话,也不会看到云裳的正脸。“奴才也不知道二皇子为什么对奴才好。殿下已经留奴才在他的宫殿里伺候。” 云裳笑了下,“那很好啊,二皇子人那么好,你在他那里做事,自然也会好起来的。” 小太监抿紧了唇说道,“在奴才眼里,小郡主才是奴才的再生父母,要是没有您,奴才这条命早就没了,也好不起来。” “奴才今日能再次遇见小郡主,就是想向小郡主表明心意,奴才这条命是您给的,以后刀山火海,奴才都愿意为您上一上,试一试。” 虽然今天遇到这个人,听见他说起这话的时候感到十分的惊讶也有些突然,但是,云裳却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心里头暖暖的,竟然让她觉得有一丝的感动和开心。 原来,真正的将心比心,是可以换来真心的。 “哪有那么严重呢,不过,你总在皇宫里呆着,以后也说不定有什么事情需要你指点我。”云裳笑得很谦逊,不过这句话倒是说得很实在。 云裳想了想,从身上解下一块小小的玉佩,递给他,道,“我现在住在莲心小筑,就是楼府身后的那条街,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拿着这块牌子到我的莲心小筑里来,我会帮你的。” 到时候,谁帮谁还说不定了。 对于这种心中怀着感恩之情的人来说,报恩是要用一生一世来完成的。 自己给他地址和信物,绝对是一个明智之选。 顾籽萄站在一处树荫下,朝她招了招手,意思是停留了太久,她们该走了。 那小太监说道,“小郡主今日请小心紫潋公主。奴才告退了。”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不过云裳却是听懂了,她的心里,本来就对那个大公主凤紫潋也存了点警备,照这个小太监这么一说,她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诶,那小太监是谁啊?”顾籽萄拉起她的手,问道,云裳摇了摇头,“我也忘了问他的名字,唉,瞧我这记性。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 顾籽萄一脸惊讶,“我还以为他是你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呢。” “怎么会!”云裳的表情比她还要惊讶,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你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我在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眼线,真是说笑。” 顾籽萄挑起一边的眉毛,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抖动了起来,看的云裳只反胃,退后两步,“你阴森森的笑什么?”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可惜,生的漂亮却说不话来,可惜可惜。”她故意做粗了嗓子,学着刚才太子的模样,摇头摆尾,一只手还毛毛躁躁的放在她的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 “你啊。”云裳彻底被她打倒,无奈的勾了勾唇角,这个顾籽萄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笑的比谁都欢,真是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 身后是长长的甬道,除了她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之外,竟然还有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云裳觉得奇怪,她们挑选的这条路是比较偏僻的路,除了她们,还有谁也会走这条路呢?云裳回头去看,正好看到一个年轻的公子走到了她们的身后。 “嗯,请问,您是……楼丞相的……”来人十分客气,云裳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却没认出他来,顾籽萄一看云裳一脸茫然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又在发傻。上前一步,使了个礼,“曹公子。” 原来,来的人,正是曹汝言的儿子,曹尚。 他那天在寿诞上也是个风云人物,不过最后却被云裳生生的抢了风头而已,因为这件事情,曹汝言回到家里之后,狠狠的生了几天的气。 这时候遇到这个人,云裳还真是不知道这个人的来意,有些警惕的打量了他一下,“我是楼云裳,不知曹公子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曹尚白皙的脸上有点尴尬,咳嗽一声说道,“只是想请小郡主借一步说话。” 顾籽萄翻了翻白眼儿,再次自觉主动的走向一片郁郁葱葱的树荫之内乘凉去也。 今天要借一步说话的人,还真不少。 两人也找了个树荫站好,云裳好奇的等着这个初次见面的曹公子,不知道他到底要说出什么话来。 第六十九章 斗酒分胜负 夜晚初降临,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华灯和繁茂之下,被笼罩在朦胧光影之下的树木变幻出半金黄色的光泽,好不惹人喜爱。 这是一场标准的皇家夜宴,奢华,高贵,处处透着一股天家的气度和威严,又好似在这一片喜乐生平的场景的上空里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网。 那是一张被名利和地位虚荣织就的螺网,紧紧的笼罩着这在场的所有人。 上至皇亲国戚,下到达官显贵,谁也不能幸免。 云裳正在发愣的时候,忽然听见顾籽萄在一旁低低的抽了一口冷气的声音,扭过头去看她,“怎么了你?” “你快看,那就是北侯陆灿的次子,陆慎耶。”云裳非常不明白她拖道最后的这个港台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陆慎就陆慎呗,有什么奇怪? 然而坐在一边的顾籽萄却不这么淡定,几乎快要被自己的血液冲爆血管一般,她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紧紧的拽着云裳的衣裳,“你快看快看,他好帅!” 云裳低着头继续吃面前碟子里的鱼,这些菜里就属这个鱼的味道最好了。没怎么放在心上的说道,“我知道他。” “啊?你知道他啊?”顾籽萄顿时来了兴致,往她这边挪了挪,“那你快给我说说,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慢悠悠的吐了一根刺出来,手里的筷子还在不断的朝着鱼下手,一边说,“也没怎么样,就是一般的一个人啊。” 顾籽萄彻底没了脾气,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他这样的人还是一般的人?楼云裳你的眼睛是不是长在头顶的啊?” 云裳撇了撇嘴,不以为意的说道,“每个人的审美不同吧,你觉得他好,我就觉得他不好,就这么简单。” 说完这句话之后,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凝固了,霜冻了,冷却了…… 云裳浑身都感到了一丝的不得劲好像小虫子一样的顺着自己的后背往上爬。 吃鱼的手终于停下,面前不知道何时已经多了一双轻薄底子的青灰云靴。 顺着云靴的的腿看上去,健硕的身体,窄窄的腰,再往上便是……云靴主人的脸。 一对剑眉横在熠熠生辉的眼睛上,一脸的严肃和威仪。 这人,正是刚才提起的那一位,陆灿的二公子,陆慎。 陆慎…… 似乎有一队黑色的乌鸦挥动着翅膀正从她的头顶嘎嘎的飞过。 一时,她提着筷子的手都没有地方放了。吧唧吧唧嘴巴,刚才觉得美味的不得了的鱼,这会儿也觉不出一丝儿的香味来了。 他要说什么?为什么停在自己的面前不走了? 她正想着这个严肃的问题的时候,却猛地看到了和自己隔了几个座位的位置上,楼云霓的目光也停留在了一处。 她正呆呆的看着陆慎,眼光里的炽热是那么的……不加以遮挡。 就在她憋得自己都快要背过气的时候,那个云靴的主人才缓缓移动了几步,朝前面的人走过去,敬酒。 陆慎才走,顾籽萄就哼了一声,“看不出来,你那个草包姐姐,这次还挺有眼光的。” 云裳笑着摇摇头,她刚才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刚刚和顾籽萄说话的时候,话赶话的说到了那么一句。其实,说起来,她还真应该去感谢人家陆慎上一次的救命之恩呢。她本来是打算今天利用这个夜宴的机会,敬他一杯酒,好好谢谢他上一次的救命之恩的。 不过眼下看来,这件事情还真是有难度了。毕竟她刚刚的那一出才刚上演完毕,她作为当事人,要有多好的心理素质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走过去,笑眯眯的和人家喝酒对饮啊! “今日乃是陛下寿诞喜宴的最后一日……”祭祀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云裳还是沉浸在刚才的那件自摆乌龙的事情里,根本不能从悲观的情绪里拔出身来。 一阵鼓乐之声,台子上便出现了一群穿着异邦服饰的少女,身材婀娜,面纱轻摇,说不出的风情万种,云裳跟着大家一起欣赏了一阵,接下来便是一队身材刚强的武士扛着一只瓷缸走上来,巨大的瓷缸在他们的头顶飞快的交替,旋转,看的人好不心惊。 再接下来,不过是一些杂耍和歌舞表演,根本没有什么奇特的东西,云裳看了一会儿就乏了,只是一杯一杯的慢慢品尝着自己面前的美酒,她正伸手去够酒壶,听见祭祀又宣布接下来可以百官之间互相敬酒,说白了,也就是下面的时间都是大家的自由活动时间了。 顾籽萄拍了拍她,指了指不远处,“我先过去和我爹一起去敬酒了,你自己慢慢喝吧。” 云裳点了点头,顾籽萄刚刚离开,身边就多出一只手来。 那手里还举着一只酒壶,正好自己的酒壶没有酒了,以为是宫里的侍女过来给自己递酒,伸手就去接,“谢谢,我自己来。”拿了一次,那酒壶却没有拿动。 第43节 她惊讶了下回头看,酒壶的一半在自己的手里,另一半,则在陆慎的手里稳稳的托着,根本没有要给自己的意思。 “陆……陆二公子。陆大哥。”陆慎身形一动,后面跟着的人,才显露了出来,是陆慎。 云裳看见陆谨的脸上有一丝的尴尬。 “适才见到小郡主一人豪饮,陆慎不才,想与郡主对饮一杯,不知郡主意下如何。”陆慎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云裳以为按照陆慎的性格,他大概会拿着酒壶直接走过来,然后对自己说,“过来,喝酒!” 还好,他对自己还够客气,也算是给足了面子,只是不知道这个面子是给自己的,还是看在他大哥陆谨的情分上。 “这个……”云裳微一沉吟的功夫,陆慎已经执着酒壶走了过来,那对狭长的眼眸里蓦地闪动过一丝异样的明亮,就是这么一丝的异样,被敏感的云裳捕捉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忽然有那么一点东西被迅速的撩拨起来,这种东西叫做愤怒。 不是她心眼狭小,而是,对方那一记眼刀里蕴含了太多的鄙视和挑衅! 这算什么!就因为刚才的那丁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吗? 看到她在犹豫,陆慎微微挑起一点唇角,就这么微妙的一点弧度,彻底让云裳炸毛。 “怎么?不敢么?”某人不知死的炫耀般的晃动着手里的酒壶。将脸上的挑衅发挥到了极致。 靠!喝酒就喝酒。 who怕who! 上一世的良好修养,让云裳已经养成了处变不惊的心态和气度,当初,就算是面对那些站在巅峰的鉴赏大师的质疑的时候,她也不会皱下眉头,就算是面对即将和她结婚的男朋友和别的女人私会的照片的时候,她也保持着一贯的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即便他那个时候,心里已经在滴血。 那种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女人,试问,这样一个拿着酒壶朝她挑衅的倒退了不知道几千年,几百年的一个古人,她这颗鉴赏界的新锐又怎么能莫名其妙的就咽下这口气呢? 站在她对面的陆谨似乎察觉到一丝的不妙。正要出声阻止自己弟弟的鲁莽行为,却听见楼云裳特有的低哑嗓音,轻声说道,“既然是陆二少爷来敬酒,云裳无论如何也要奉陪到底呀。”这句话说得,让人觉得绵里带针,那双明丽的眸子里洋溢得是足以让他人畏怯的光芒。 尽管她将那丝光芒隐藏的很好。 云裳笑了笑,从容不迫的接过陆慎手里的酒壶,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 酒入杯中,一股浓烈的辛辣味道就冲鼻而出,她闻得出来,这种酒和今天宴会上用的这种清淡的果酒完全不同,这才是真正含有酒精浓度的酒水! 她心里一凛,忽然明白了陆慎刚才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所为何来。 原来是要她难看。 要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让人家得逞的话,她这个小郡主日后的光辉之路,也不用走了。在独身闯皇宫的艰辛过程之中,区区一坛酒,如何能抵挡的了她的雄心壮志和志在必得? 陆慎要维护的,是他自己的尊严,可她,楼家的小郡主,又如何没有属于自己的不可侵犯的尊严呢? 为两人都斟满了酒水,云裳浅浅一笑,端起酒杯来,“劳少将军的驾,这一杯酒,云裳先干为敬。” 陆谨来不及阻止,她的杯子已经底朝天,喝了干。 她喝完,甚至挑衅的,将杯子翻转过来,果然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尽管陆慎平时的脸已经是冰块惯了,但是云裳还是看到,他脸上刚刚的那股挑衅的嚣张气焰,已经减弱不少。反而,那双探究的眼睛里还有着一些好奇。 没见过咱这样的女爷们儿吧? 云裳在心里暗笑,今天她就得让他们这些迂腐的古人们好好看看,什么叫做21世纪的女强人风范。 她又给自己斟满一杯,盈盈端起来,眉梢一动,陆慎似乎许久没有酒逢对手了,有那么点跃跃欲试的冲动,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的杯子刚落下,她手里的杯子又见了底。 两个人就这样将周围的达官显贵,皇亲国戚们完全没有放在眼里的,一杯接着一杯,一壶接着一壶。 “二爷,已经六壶了。”身旁有陆慎的随侍悄声提醒。 “再来!”他沉声喝道。 云裳轻声一笑,两边的脸颊上也已经染上了两片红云,让她看起来带上了一点属于成熟女性的妩媚和性感。烟波流转,盈盈润润的似乎要滴出水来,微微瞟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就是这个清淡的笑容,让陆慎感到一阵焦躁! 这种表情…… 他们在这里斗酒,身边不知不觉已经围拢上来一些人来旁观,每干掉一杯,那些人就跟着起哄叫好。 这些人,亏了还是有身份地位的文化人,居然也做的来这样和市井之民一样的举动来,让人忍俊不禁。 桌上的酒壶摆了一排,然而这两个斗酒的人,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顾籽萄看的有些心惊,她知道云裳善饮,却不知道她的量到底是多少。 可是照这么喝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难道真的要喝出个你死我活,高地上下么? 第七十章 佳人枉凝眉 按道理说起来,他们这一边的热闹程度已经够高,但是,就在他二人还沉浸在执杯对峙的状态之中的时候,她就听见距离她颇远的一个地方传来了更欢快的笑声。 “太子爷真是好酒量!”有人频频赞喝。 “要我说,也就是这种极品佳酿才配得上太子爷的身份啊。” 众人又开始继续频频附和。 云裳往那边瞄了一眼,因为那边实在是热闹的狠了,围在他们这边的围观群众们已经有一些人意志不坚定的奔到那边去了。他们二人本来也没打算要引人注目,对那些人的离去不甚在意的笑了下,云裳微微而笑的时候,恰好见到陆慎的眼里也有那么一丝的戏谑。 那些人,无非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云裳站的累了,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反正身边的人都跟着那些人去趋炎附势了,她也懒得这么再做出一副高傲的姿态来了。 随手倒了一杯,放在手里来回把玩,远远的看着那些人巴巴的在太子的面前倒酒,奉承,远比眼前的酒肉菜肴要来的没趣的多。 刚才还站在他们面前的陆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二皇子跟前去帮衬声势去了。云裳遥遥的看了一眼被稀稀拉拉几个人围在那里说话的二皇子,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这个人,时刻保持着一张冷峻的脸孔,那一副阴沉的样子让所有人见到他的时候,第一个感觉都是这个人,很不好接触。 大概传说中的冰块脸也就是如此了吧。 想到这儿,她又是一笑。 陆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自己的身边来了,手里拿着酒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云裳又看了一会儿那边的热闹和疏离,太子昏庸无能,在朝野里尽人皆知,然而,却因为担着储君的名头而被官员们当成香饽饽一样的围住。然而,明明是实力派的皇子凤紫泯却被那么冷漠的甩在了一边。 这大概就是政治的肮脏和人心的险恶。 在利欲和权贵面前,本来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就变得浑浊和模糊了起来。能看到的,全都看不到了,白的,也变成了黑的。 想到这里,云裳再看向那边的时候,心里升腾起来一股浓郁的厌恶。这种厌恶的感觉见解的导致她在侧目看向陆慎的时候,眼神也变得冰冷了起来。 稍稍举起酒杯,将酒水一饮而尽,云裳站了起来,“陆二公子海量惊天,小女子已经不胜酒力,告辞了。” 这里奢华旖旎的气息和趋炎附势的小人味道熏得她很不舒服。 陆慎的眉心,猝不及防的跳了一跳。 楼云裳,你当真是这么的……无心无情么?原来真的和外界传说的没什么两样。 浅浅的看了一眼那道走出去的浅白色的影子,陆慎重重的将手中的杯子,放到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动。 宴会继续进行,老皇已经在皇后的搀扶之下回到后宫休息,没了上位者在场,这一群人更加的肆无忌惮,这个肆无忌惮并不是豪放无状,而是,对太子的推崇已经蔓延到了眼下最受宠爱的大公主,凤紫潋的身上。 大概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在团团的人群之后,有一道怨毒的眼神直勾勾的穿过重重的人群,直剌剌的落在了美艳不可方物的凤紫潋的身上。 和华丽铺张的殿门之内截然不同的,是外面大好的天空之中,灿烂的银河倒挂星空,漫天星子闪烁,透着点点滴滴的寒意和睿智,今晚上喝了许多烈性酒的云裳信步而行,她的身形有些略微的摇晃。 点滴眩晕构成的,不只是一点点的醉意,还有,更多的,是似乎游走于眼前这个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地方。 一个和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 一个让她受伤,却仍旧想要归去的地方。 回不去的,才是家乡,到不了的,是远方。 这一句歌词是曾经她最喜欢的一句,如今轻轻的哼唱出来的时候,竟多了那么一丝的惆怅和无可奈何。 原来,无可奈何的不仅是凋零枝头的花朵,还有她,前途未卜的人生。 一切,该要何去何从? 和衣而卧在青青草地之上,四周围弥漫着清淡的草的气息,花的芬芳,泥土的爽利味道。此时的这个时空,无端的涌上了一层惆怅和孤单。 殿内,歌舞升平不夜天,殿外,一人独卧情萧索。 随手摘了一根狗尾草放在嘴里叼住,咀嚼着草根里的甜美的味道,缓缓的进入梦乡。 许久,她认为是过了许久之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脸上来回蹭蹭,很柔软,很轻佻。 “太子殿下!”云裳霍的睁开眼睛。 明黄色的衣裳侧在她的身边,刚才在殿里受到百官优待的太子殿下,正蹲在自己的身旁,看着自己的眼睛里带着一股惊艳和情.欲。 “原来你不是哑巴。”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云裳翻身坐起来,却被他一只手搭在了肩膀上,有力的按住,上半身凑了过来,“你可知道,欺骗一国的储君,是个什么下场?” 云裳翻了翻白眼儿,在这个法不罚天的世界里,这个太子就算是立马将她在这个草地上吃干抹净了,也没有一个人敢出来阻止。 死流氓! “太子殿下说笑了,云裳有几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太子您啊。”心里怒吼一声,云裳面上带笑,心里却是恨意滔天!太子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凹凸有致的身上打量一番,目光紧紧的锁在胸前,文不对题的说,“皇家的伴读里为什么没有你?” “我年纪还小。不能入选。” “小么?本太子觉得其实已经不小了。”他明摆着话中有话。 云裳下意识的回手挡开了他的胳膊,太子似乎一愣,充满了酒气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还从来没有人拒绝过本太子。” 放屁!那是没有人敢开罪你这个昏庸储君好不好!难道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万人迷的大帅哥啊。 就算你是个大帅哥,照这么花花肠子下去的话,也不会有哪个姑娘喜欢的吧。 云裳轻轻一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沾的草根儿和树叶的碎末,脸上带出十二分的嘲讽和不屑来,“让太子爷见笑,小女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胆子大,而且……”她的一双美目从他的身上流转一番,道,“而且从不委屈自己和下三流的人混在一起。”大概是接了酒劲儿的缘故,她还就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来了。 太子爷不知道今天是受了什么病,微微愣了那么一会儿,开怀大笑的道,“好好!楼云裳,你最好记着自己今天到底说了什么。”他那和凤紫泯有几分相似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你最好不要后悔。” 云裳微微皱眉,大概她今天晚上真的喝多了,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来这个宴会。 见他没了继续纠缠自己的意图,云裳赶紧往外走,这一条路十分的幽静,天色黑暗,没有执着宫灯的下人引路,她这不长的一段路走得十分的缓慢,到了最后几乎是要先用脚尖试探性的点点前面的路,见没有危险才敢走上去。 一路走出宫门,再度回首的时候,见到自己刚刚出来的那座宫殿里,已久灯火辉煌,然而自己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那股热情和喜悦。 所谓皇宫,不过如此。 淡淡收回眼光,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身边却有一个声音邪魅的响了起来,骇了她一跳,“云裳小美人儿你难道看上那里面的哪个达官贵人了吗?” 又哀怨,又戏谑。 不知怎的,原本是很厌恶的心情忽然冷静了下来,一切都在看到他那张邪魅的脸,危险的挑起来的桃花眼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仿佛是被乌云垄断的天空里,刺出来一片让人舒服的月亮的银辉。 “莲准你是怎么进来的?”云裳感到有点惊奇。 第44节 “当然是走进来的。”莲准不屑的笑了下,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来来回回摸了几下,忽然凑上前,鼻尖和她不到一指头的距离,“好大的酒气,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云裳缩了缩肩膀,酒意袭来之后就是浓浓的困倦,眼皮都沉重的打不起精神来,脚步一虚,莲准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轻笑道,“我要不来,你该怎么走出去?” 该怎么走出去? 云裳身上无力,一双侬丽的双眸却睁得好大,被他稳稳的托住,也不再害怕跌倒,“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 都要回去。 莲准轻轻一笑,云裳在他的怀里看到他漂亮的喉结咕噜动了一下。她的唇角也勾上一丝笑容来,心里默默想道,“莲准你大概还不知道,这四个字,对我的意义,也不会知道,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更不会知道,我已经为了这四个字,走上了一条危险的道路。” 这四个字,在今后的十几年里如同一个无形的枷锁,牢牢的拴在她的身上,如同滚红的烙印,烫在她的心上。 要回去,要回去看看那个曾经背叛自己的人,是不是得到了该有的报应,也要看看她消耗了十几年的青春和精力的奢侈品大会的进展,她的全部事业,全部爱情,全部的全部,都被时光之手狠狠的扼杀在了一次意外坠湖之前。 她爱的人,背叛了。她倾尽全力的事业,不复存在。 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让人难过的? 眼泪无知无觉的从她的眼眶里夺眶而出。 莲准愣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揩去那滴清泪,她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挂上了纯净的泪水而更加的动人。 头上,月色正朦胧,怀中,佳人枉凝眉。 双臂打横,将她抱在怀中,云裳就势靠在他的胸膛上,听他稳重的心跳,他淡淡的体温从他的身上传来,渐渐温暖了她。 “莲准,如果我想进宫伴读,你会不会和我一起去?”怀里的人,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第七十一章 狡兔有三窟 “啪。” 一颗黑子落在石桌上的时候,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青石苔上,有纵横的八十一道重叠的焦点。每一个焦点的所在都是一处可以安插千军万马的集中营。 “我听说昨天的寿诞之后,你见到了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随着一颗白子的落下,顾籽萄优哉游哉的问了出来,坐在她对面的人一身浅灰色长裙,肩膀上有用衣裳的原来布料故意捏出的褶皱花朵,本来是全身偏素净的一身衣服,在她的身上穿起来,也因为这一朵花儿以及那一对深邃的眼睛而显得格外媚气天成。 “你消息倒是灵通。”夹着黑子的手指,在盘面上没有犹豫的随手落下,看似一着普通的落子,实际上却已经是早就深思熟虑之后的布局。 顾籽萄抬起眼睛来看了看楼云裳,手指里捏着那一颗白子来来回回的在她面前摇晃,“你且回答我是不是。” “是。”她亦抬起眼睛,一对明晃晃的大眼睛看的顾籽萄一阵眩晕。“太子那么好色的一个人,他看到了你,只怕你昨天也是凶多吉少。” “的确是凶多吉少,幸好,昨天老天爷那会儿没打盹儿,不忍心见我一个弱质女流被一个昏庸王子欺辱。对于这个答案,你还觉得满意不?顾大小姐?” 手里拿着的白子索性就放下了下来,“他还真的就放过你了?唉,真是天下奇闻。” “那依着你那意思呢?”云裳见她没有继续下棋的意思,便也放下了手里的棋子,随手抓起一把棋子在手里哗啦哗啦的转着。“顾大小姐,你确定是来和我下棋的么?” “我那意思……云裳,既然你说到这个地步了,有些话我也就实话实说了。”顾籽萄眯了眯眼睛,把棋子往棋盘上一丢,“我还真就不是和你下棋来的。” 云裳微微一笑,“我就知道。说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籽萄一对眼睛定定的看着她,似乎是打算从她的眼里看出什么东西来,“你和太子相遇的那条路,是平日里太子常走的路,而且,那天皇宫大宴,那条路更加不会有旁的人行走。”她欺近一点云裳,低声说,“我总觉得,你会遇到太子殿下,不是纯粹的偶然。” 一双探究的眸子在眼前,云裳也丝毫不惧,浅浅如同琥珀一般的淡定的光芒在她的眼中来回闪烁,她对着顾籽萄的好奇和猜测微微而笑,手指在棋盒里搅动一番,“你说的很对,接近他,我的确是有自己的目的。” 顾籽萄惊讶了下,“你还真诚实,那能不能说说看,你的目的?” 有些话,和她说说,也无不可,云裳淡淡开口,“我想要的,很快就会到手了,不过,我猜,顾姐姐,你大概也已经猜到了吧。” 她们正说着话,香香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小姐,小姐!” 顾籽萄唉了一声,“我真不知道你一个百转千回心肠的女子,怎么会有那么一个草包的侍女!”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云裳呵呵的笑了起来,抬头迎上飞奔而来的香香问道,“你慢些跑,别岔了气。” “小姐,皇宫里来人了,指名道姓的要你呢!” “要你家小姐!”顾籽萄倒吸了一口冷气,嗖的扭过头来对着云裳说道,“乖乖,你可真是个大胃口的家伙!原来你是要做太子妃!” “不是,不是!”香香赶紧摆手,“是指名道姓的要小姐去接旨!” 云裳启齿一笑,朝着顾籽萄甩了一个眼神儿过去,那意思就是,你看我说吧,我要的东西很快就会到手。 两人一起到外面站好,便看到魏公公亲自举着一卷圣旨到了院中,圣旨写的很简单,就是说恩准楼云裳于下月进宫伴读,只是,圣旨上面没写明到底是要给谁伴读。 不管怎么样,进宫了,就已经完成了她的第一个目的。 送走了魏公公之后,顾籽萄露出一丝的疑惑,“你的目的我虽然不知,但是,云裳霓自己之前不也说过,皇宫是个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并且,伴君如伴虎也是你说的呀,怎么才没几天的光景,你就已经转了主意?” 云裳找了个地方坐下,“唉,我说的那些话你记得,可我还说过,人生苦短,要好好的享受荣华富贵,你记得了没有?” 顾籽萄一愣,努力在脑子里回忆了一番,怒声道,“怎么可能!”她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她道,“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家伙!你要是说过这种让人唾弃的话的话,我顾籽萄又怎么屑于和你做朋友!” 见她有些真的动气了,云裳也不着恼,“是啊,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顾籽萄彻底傻了,半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真是被你气糊涂了,你说这种话,我居然也差点相信!” “不过这样倒是让你说出来我们是朋友这种话来,也不错。”云裳闭上眼睛,沐浴在阳光里。 “嗯,也对。”又过了一会儿,顾籽萄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抓起一旁的落叶,朝云裳的脑袋拽了过去,“好哇,你个小蹄子!居然骗我!”居然欺骗她说出这种羞于启齿的真心话来,真的是太……太狡猾,太可恶了! 两人笑闹成了一团。院落的篱笆墙外,莲准抱着肩膀笑眯眯的看着她们二人在院子里追逐笑闹,香香捧着洗衣服的木盆,羡慕的说道,“顾小姐和小姐的感情可真好啊。” 莲准哂笑道,“那是你没看见你家小姐和我的感情。” 香香早就对这个人的厚颜无耻有了抵抗能力,撇了撇嘴角,顺便把手里的木盆换了个姿势端着,“小姐当初可不想救你,还不是你自己巴巴的贴上来的。” “是啊,你家小姐是个硬心肠的。不怎么受我美男子这一套的。”莲准忽然说出了真心话,带着一点探究的问道,“难道她之前也没有对什么人动过什么特殊的感情么?” 香香一脸茫然的道,“什么叫特殊的感情?” “就是不同于你和你家小姐的感情,也不同于顾籽萄和你家小姐的感情,当然,和楼云钰和你家小姐的感情更不相同。我这么说,你能懂不?”莲准越说越纠结,深深的思考到底是不是自己讲的太多了一点。 没想到香香一脸鄙夷的看着他道,“莲公子,你的语言组织能力真是太差了,你要说的,大概是男欢女爱的那种感情吧?” 莲准被她噎了一下,咳嗽了下,“啊,算是吧。” “嘿嘿,莲公子,你是在害怕小姐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然后自己完全没有地位了吧?”香香贼笑了起来,手里的木盆都跟着抖了几抖,这个表情看的莲准好不惊悚,“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这么和你说吧,莲公子,我家小姐是个铁石心肠,老妇人走得时候,她一滴眼泪也没有,街边的阿猫阿狗快要饿死了,也不见她甩过去一点吃食。但是,小姐喜欢一个人喝酒,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喝酒,一直喝一直喝,喝到醉倒不省人事为止。” 莲准陷入沉默。 所谓借酒浇愁,也不过如是。 只是,她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娃儿要有什么样的烦心事,才能惆怅到这种地步? 一对危险的上挑的桃花眼,颤巍巍的抖了下,看向院子里那道纤细的浅灰色身影的时候,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只要她肯脆弱,他就还有希望。 他想要做那个可以让她依靠,可以让他做她的肩膀就足够了。 本来肩负着巨大责任和抱负的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此时的这个想法,到底有多可怕。 “这么说起来,除了上一次遇见太子之外,你还有其他的一招?”两人跑的累了,坐在一处,轻轻的说着贴心话。 云裳已经累了,靠在大叔干上,笑道,“狡兔尚且三窟,何况我一个大活人呢?再说,那个太子的昏庸之名,远播在外。而我,一介平民,又怎么敢将宝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另一个人,是谁呢?”顾籽萄凝眉苦思冥想的道,“既然你选定了的一个靠山是太子殿下,那么在朝野之中,唯一一个能够和太子殿下相抗衡的人,也就是……啊……是二皇子!” 云裳浅笑点头,肩膀上不知道何时掉落了一片树叶,细细拿起来把玩在掌心,条条的脉络都是那么清晰可辨。 “顾姐姐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个适合做大官儿的材料?”云裳轻轻笑道。 顾籽萄一阵骄傲,挺起胸脯道,“那当然,我顾籽萄可是顾大学士的掌上明珠,我爹倾尽所能的教授我本事,我要是连做个官儿的能耐都没有,岂不是辜负了我爹的一片厚望?” “只是,你将宝压在二皇子凤紫泯的身上,可着实……不容易。二皇子为人阴沉冷静,不似太子一般的好热闹,也就断了一些官员想要接近他的意图。一般这样性情的人,都不会最后得登大宝的。” 顾籽萄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然而楼云裳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她回忆起自己在暗牢笼里的那一幕,低声说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尤其是政场上,没有人是永恒的敌人,也没有人是永恒的朋友,就这么简单。” 顾籽萄细细的把这话品味了一番,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云裳,我有时候真的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只有不到十五岁的年纪,你的心计比我这个十七八岁的人还要深沉的多。不过,其实在我认识的人里面,还有一个人,也是年纪轻轻,却心计深厚,可是很奇怪的是,同样是心计重重的女人,我却只喜欢和你说话,却并不怎么喜欢她。” 云裳想了想,没有猜到她说的人是谁,便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我怎么值钱一点都没有听你提起过呢?” 第七十二章 第三个契约 云裳想了想,没有猜到她说的人是谁,便问道,“你说的这人是谁?我怎么值钱一点都没有听你提起过呢?” “我说的这个人,其实你也是认识的。”顾籽萄似乎真的是跟不情不愿的提起这个人的名字,微微停顿之后,她才说道,“是凤紫湘。” “凤紫湘……凤紫湘……啊,你难道说的是紫湘姐姐?”云裳的脑子里闪现了几次这个人的名字之后,终于想明白了这个名字的主人到底是谁。 能够姓凤的人,在这个朝代里,必然只是…… “她……她和凤紫潋还有凤紫泯是什么关系?”云裳已然有点惊呆了。 顾籽萄飞快的捂住她的嘴,一脸惊慌失措,云裳一把巴拉开她的手,往地上啐了一口,“呸呸,你干嘛?” “我干嘛?你胆子可真是太大了,云裳,你刚才说的那些人都是皇亲国戚,是陛下的亲子嗣。”顾籽萄哼了一声,把后背靠在树旁的大石头上,“这些人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贵人,他们不食人间疾苦,也更不会懂我们这一群人的悲欢。” “相传在几十年前,曾经有人因为一首反诗而被诛连了整整一个族的人。一百多人全都在一夜之间掉了脑袋。”顾籽萄似乎还在为那些枉死的人抱不平。 云裳惊讶道,“那是一件什么事情?怎么会牵涉如此之广?” 顾籽萄摇了摇头,叹口气,“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中间的事情,只是,这件事情在当年震动全国,最后不知道被谁封了消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谁,敢重新提起这件事情了。” 原来是一桩无头公案,听完顾籽萄的叙述之后,云裳忍不住陷入沉思,这样的惨烈的杀戮一般的屠门之案,恐怕要做到如此密封严谨的封锁消息的人,只怕只有那个堪比天的皇家了。 一首反诗。 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骚客因为一个字,一个词儿被砍掉多智慧的头颅,又有多少人因为一句擅自的菲薄而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些事情夹杂在一起的时候,就交织成了一片可怕的让人齿寒的构想。 到底是什么,彻彻底底的激怒了当时的那个执政者?又是什么缘故,让上位者要做出这样的一种血腥的决定? 顾籽萄见云裳低头不语,以为是自己的这句话吓到了她,却不料云裳自己已经仰起头来对她说道,“顾姐姐,我很抱歉,之前的话,我骗了你。” “什么?”对面的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顾籽萄有些措手不及。 “什么事情骗了我?”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光风霁月,也许是因为她肯为自己说出这样一番堪称是禁忌之话题的话来,云裳觉得自己再对她有什么隐瞒的话,那真的是太过分了。 “其实,我和二皇子,已经早就见过。”她琢磨了下措辞,说了出来,“在救出楼云霓的那一夜,在暗牢笼的地窖通道里,我曾经遇到了他。” 她眨眼之间,那一夜里曾经发生的一切便历历在目。 她勇敢的走出一步,大胆的揣测出那个二皇子的心意,明目张胆的挑战了他的底线,用无声的行动告诉他,如果你肯于我携手的话,那必然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第45节 二皇子,聪明绝顶的一个人,她的意图,在他眼前早就表露无遗。 于是,楼云霓才能得以活命。 然而,她已经和那个性格阴霾的二皇子达成了一道没有第三人知道的契约。 顾籽萄大概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了。一直到自己的侍女珍珠过来要服侍她就寝的时候,她还在怔怔的发呆。 “我借助二皇子的力量救出楼云霓,一来,我这番举动,必定会引起二皇子的注意,让他主动亲近我,这样我之后入宫的事情就会有一半的胜算,二来,正好还能让楼云霓觉得亏欠我一份天大的人情。至于我一直在外间藏身却不进去阻止那些狱卒对她的毒打是因为……” “因为只有在那种情况下,我才能听到最想要听到的实话。关于楼铎的,关于这个朝廷的,关于整个朝廷里的力量核心的实话。借助这个机会,我和二皇子殿下达成了两个约定,一是我让他听见这一番实情,他要救出楼云霓,二,是他会帮我进宫伴读,而我则要以后多多帮他,尽自己的所能,说白了,也就是辅助他进军储君之位。” 那个人在低低的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顾籽萄知道自己的心在跟着她低低的声音一起沉寂下去。 她曾经那么天真的认为那个有着从小远离京城,被侧室夫人挤兑出楼府的那个可怜小姑娘,她不仅回来了。而且,是以这样的一种姿态回归,她变得和小的时候截然不同,变得大胆,变得有心机,变得…… 让人难以捉摸! 对了,顾籽萄浅浅一笑,她一直都没有告诉楼云裳,她们小的时候,其实,是认识的。 只是,现在,她已经不再记得她了。 她的性情,她说话对人的方式,都变化了很多,俨然是一个陌生人,然而让顾籽萄百思不得其解的,如果她忘记了自己和她的过往还能说得过去的话,那么,她又怎么可能会忘了,掎角之援的年纪里,二皇子对她的一片真心。 夜色渐渐暗沉,星辉也仿佛被凝练在了一处,高而飘渺的夜空似乎可以承载一切的心事,可以容纳一切的不平静,还可以,融化所有的炼狱,白日里的煎熬在夜晚,都被冷却,被静止。 院子里,有人独倚斜栏,品一壶淡酒,尝青色梅子。 梅子刚刚成熟就被从枝头采下,还带着不情不愿的干涩的酸楚的味道。然而她却浑然不觉一样,一颗一颗的往嘴里放着,偶尔连酒杯都不用,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 这个年代,环境好,污染少,美男多,小三无,实际是很不错的一处所在,只是这酒……是无论怎么也喝不醉的。 “游月当空,云裳小美人儿在这儿对月独饮,好不惬意啊!”她的肩上蓦地多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谁也看不出来,这只手的主人其实是一个男人。 然而云裳却已经习惯了一般,甩了下肩膀,把那只恼人的爪子甩开,“要喝酒自己去拿,别来抢我的。” 那人嘿嘿一笑,真就不客气的拿起一壶酒坐到了她的身边,只是一只手还不老实的有意无意的放在她的腰上。 云裳知道这个人就是这么一副轻薄的样子,也懒得管他,自己吃梅子,和淡酒,好不惬意。 “你白天里,对顾籽萄说了那么多的贴心话,也不怕她背叛你?”他才不是来和她喝酒的,他是要来提醒下这个有点迷糊的丫头。虽然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但是看她的架势,大概,是和那个宫廷有关。 顾籽萄的身份特殊,她的父亲,是对朝政极其有影响力的顾大学士,而她和顾籽萄的交好,让莲准不由自主的往其他的方向去想。 但是如果真的是按照他想的那个样子的话,楼云裳就不应该对顾籽萄说出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来。 这个小女子,看起来迷迷糊糊,对一切都毫不关心的一个存在,到底是在打着什么小算盘? 喝一口酒,莲准眯起一对桃花眼来看她,云裳已经在此处喝了好一会儿,脸上已经略有些酒意,神智却很是清明,见莲准这么打量自己,不由笑了下,道,“我们难道不是早就讲好,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我不问你潜进楼府的意图,你也莫要插手我的事情。” 桃花眼里的精芒一闪,莲准故作为难的耸了耸肩,嗲着个声音道,“可是人家真的很想要为你分忧啊。” 云裳的眉头不由自主的跳了几跳。 莲准阴森森的笑了下,往前凑过来,几乎要贴着她的身子说,“我就说云裳小美人儿怎么可能会那么爽快的将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完完全全和盘托出呢?” 云裳不怎么认同的说道,“顾姐姐对我很好,我对她说一些实话,也无不可。” “难道你真的将所有的事情都对她说了?”莲准故作大惊失色状,一只手扶着胸口,一脸的被人惊吓到了的无辜样子,一双危险的桃花眼生生的挑起一丝的邪魅和魅惑来,云裳看了他一眼,“莲准你今天眼睛怎么了?抽筋儿了么?” 莲准的脸,顿时变作了青色。 他这招号称能够迷倒上到八十岁,下到八个月的女性或雌性生物的笑容,居然在她的面前沦落成了……眼皮抽筋儿? 看他刚刚还风情万种,现在立马变成石膏状的凝固的样子,实在是人生一大乐趣,楼云裳忍不住放下手里的酒壶,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肚皮,一只手颤巍巍的指着他,笑得花枝乱颤,“咯咯,莲准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哈哈,一座雕像!啊不是不是,你是兵马俑,还是新发现的色佣!” “兵马俑?什么东西?”莲准撇了下眉,本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来着,结果看到楼云裳笑成这么一副样子,也被她的笑容感染,忍不住弯了嘴角。“好吧好吧,随你笑好了。” 云裳笑够了,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眼泪,平复了下神经和气息,才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淡漠疏离,不过还是继续了莲准刚才的说法,微微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对着莲准的眼睛说道,“你真的很了解我啊,莲准,我的确和二皇子不止约定这两件事,除了这两件之外,我和他之间,还有第三个约定。”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不是带着酒气的迷离,反而是如同星辉一样的熠熠。 莲准的心跟着一动,他自然明白,和二皇子凤紫泯那样的人物定下的约定,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个约定那么简单,那是在和一个带着黑暗的光明王子签订的,会被束缚一生的,契约。 第七十三章 皇家太学院 “小姐,你应该用这个颜色的胭脂,这样才衬得你皮肤胜雪,貌美如花啊。”香香在一旁急的跳脚,可偏偏那个正主儿自己一点也不上心,弯了弯嘴角,“香香,我再和你说一次,我这不是去应征王妃,我是去读书。进学堂好歹要有点学生的样子哦。” 香香小嘴一撅,并不认同自己小姐的这个说法,“我听人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小姐你天生丽质,自然是要好好的装饰自己,把自己弄得美如天仙!” 云裳淡淡的扫了一眼,她手里捧上来的那一对金银首饰,叹了口气,“香香,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罪过叫做贪污受贿?” “贪污受贿?那是什么?”小姐又在说被人都听不懂的话了,真要命。 云裳正襟危坐的说道,“所谓贪污受贿的意思就是……别人来给你送金子,送银子,你很没出息的要了,以后,又有人来给你送金银财宝,你又继续没出息的要了。这种行为就叫做贪污受贿,是触犯法律的,是要坐牢的。” 法律什么的,香香是没听懂,但是她很明确的是听明白了一点。 坐牢…… 想起来三小姐楼云霓从牢房里回来的那副鬼模样,香香顿时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慌忙忙的收走那些金银首饰,换出一套简单素朴的衣服来自言自语的说道,“这绝对不能发生!小姐,你等着!我保证你穿这个去,没有人敢说你贪污受贿,更没有人敢让你去坐牢!” 云裳一头雾水的看着香香义正言辞的抱着衣服走了。丢下一堆金银首饰在桌子上,她一件件的往首饰匣子里收着,嘴角挂上了笑意,胸大无脑,果然如是。 早饭时,是另外的一个侍女给她端上来的早饭。白米清粥,腰果点心,两盘玫瑰丝糕,倒是丰盛。玫瑰丝糕放到嘴里丝丝滑滑的,好不舒服,还带着一股浓郁的玫瑰花的香气,云裳吃着这糕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之前在二夫人的院子里看到的那一片牡丹,心神一走的功夫就听有人在门口说话。 “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对我做了什么?”一大清早,他信步走出来,正好看见云裳端着一碗白粥坐在屋子里吃早饭,莲准这个阴魂又飘荡了出来,看见她,轻轻一笑,“小郡主,你早啊。” 云裳含着一口白粥摇了摇头,昨天他们就是在一起说话了啊,他很规矩,没有对自己动手动脚,这很好。 莲准见她一脸茫然,果断祭出杀手锏,靠在门框上,呲牙一笑,“你不记得了?” 他这么问了两次,云裳就不得不放在心上了。放下手里的碗,捏起一个果子来剥皮,“不记得了,你直接说吧。” “哦。”他摸了下鼻子,得意洋洋的笑了下,“就是什么也没发生啊。” “……” “好你个莲准!你敢耍我!” 被剥了一半的皮的果子飞了出去,直直的砸向那个靠在门框上的穿着一身白衣的逍遥男子。后者微微一闪身,轻巧的避开了果子的袭击,妆模作样的弹了弹身上的褶子,莲准又是呲牙一笑,随手捏了一朵兰花状的手势,媚眼横流的说道,“还能这么野蛮,大概是不紧张了。” 云裳一怔,眼帘微微一收,长而浓密的睫毛弄出两片阴影来,“我什么时候紧张了?” 有人轻声篾笑,走过来,一只手覆盖在她交叠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轻声说道,“老早就看出来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而且,愈演愈烈。” 云裳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那对妖娆至极的桃花眼里有她不熟悉的情丝缕缕,分外柔软的一片温暖袭来,铺天盖地,弄得她毫无办法遮拦。 莲准微微一笑,手却没有抽回来,只是低声说道,“如果你不紧张的话,又何必一个人对月独饮,喝到困死过去?” “我一个人,对月感怀,不是很风雅么。”有人还强自嘴硬,莲准笑了下,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说道,“恩,挺风雅的。” 他此时脸上的笑容,明明是那么欠扁,但是这个时候看起来,却让云裳的心里……升腾起来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东西来,缠缠绵绵的,匪夷所思的一种感觉。 很轻飘,很奇妙。 云裳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自然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不行!绝对不行!她下意识的避开了看着他的眼睛,这样的一双充满魅惑和邪气的眼睛,她看的久了,就要沉沦下去。 往旁边坐了坐,声音却是平平,“我一会儿就要进宫去了。” “嗯。”莲准轻轻哼了下,撩起眼皮来看了她一眼,又放下,“我在莲心小筑里等着你回来。” 心里那一块柔软的地方,就更加的不可阻挡的柔软了起来。在这一句话的背后,竟然有她一直寻觅却找不到的踏实和可靠。 云裳犹豫了下,抿了抿嘴唇,叠在一起的手,微微动了动,缓缓启唇,“其实,莲准……你可以……” “嗯哼,我知道了,我可以多陪你呆一会儿,”他朝着她眨了眨眼,及时的遮掩掉了自己眼中的那股异样。 “小姐!我弄好了!你快换衣服吧!额!莲公子……你也在啊。”两个人正在打情骂俏,至少在这个闯进来的人眼中看来,他们就是在货真价实的打情骂俏。 云裳再一次向旁边挪了挪,和莲准拉开一点距离,说道,“你放这里吧。我……” 等到看清楚香香端进来的东西,云裳的眼神,顿时就凝固了,表情,也瞬间变得凌乱了起来。 “这是……”莲准已经提前一步下手,将盘子里的衣服捏了起来,很嫌弃的只是用了两根手指头捏起来,左右摇摆了下,那衣服就散开,露出咣当咣当和透风的本质来。 这是一件远不如当年东土大唐的圣僧爬完了火焰山以后的袈裟般的衣服…… 这是一件比活佛济公身上那件还要破烂的衣服…… 这是一件明显刚刚被剪刀荼毒过的衣服…… 三个硕大而鲜明的排比句在云裳的脑子里闪现,这其实都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她不是要去穿这件衣服上街乞讨,而是……要去皇宫里面圣和面众皇子。 莲准忍着笑意,左右甩了一番那件衣服说道,“香香姑娘,请问,这是一件什么东西?” 香香瞪大双眼说道,“当然是衣服啊!坐牢最可怕了,小姐,你快穿这个去吧。”她说完之后还意犹未尽的补充一句,“你穿这个绝对不会有人觉得你是贪污受贿了。” 云裳彻底无语的看着她拿上来的衣服,敢情这一件如同破烂袈裟一样的蜘蛛网状的东西,就是她要自己穿上堂的避难衣…… 莲准拿着那衣服在云裳的身上比了比,眼底是满满的笑意,“哈!我的云裳小美人儿,丽质天生,穿什么都是……恩,那么的合称呢。” 深知自己的小侍女是个什么性情的云裳想了想,对上香香热烈而纯洁的眼神儿沉痛的说道,“香香,我穿的花枝招展去,是要招致牢狱之灾,可是,如果我穿这个去,咱们的脑袋就都不用再继续放在脖子上了。” 香香眨了眨眼睛,莲准笑而不语,呵呵的拉起楼云裳,“香香,你去吩咐准备轿子,不要太大,轿夫也不要太精壮的。” 支开了香香之后,莲准打开她的衣笼,略微在里面转了一圈,视线锁定在一件宝蓝色的长裙上,袖子宛如两朵硕大的荷叶,轻松松的垂了下来,耷拉在袖子上,腰间有一层细细密密的褶.皱,正好能够凸显出她的腰肢曼妙来。 “就是这件吧,记得把头发用这个挽起来。”他随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串黑色的珠串,圆润的珠子好似一对情人的眼睛。 他……原来早就准备好了。 云裳愣愣的捧着这串珠子,傻乎乎的不知所措。 *************** “据史书记载,在一百四十年前,我开朝皇帝创立大凤王朝,起初定都洛阳,而后迁都京城,其中由南到北的路线是……”上面的教书先生巴拉巴拉的在说着那些一百多年前的历史,一屋子的学生除了楼云霓一直在不停的打瞌睡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的熟知和了悟。 熟知是因为他们这些人早就熟读历史各种典籍,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对他们来说还新鲜火热的很。 云裳坐在位子上,眼珠一错不错的看着来回踱步的黄白橘,听他讲的每一个字,仔细的捕捉着到底有没有什么内容是自己想要的。 “日出东游,而坠瀚海,其山有三万九千……”黄白橘简直就是一步活动的万事通,对于学生的问题还有他所有的讲的东西,都根本不用看书上的一个字。 “诶,诶。”云裳的袖子被人拉了一下,她回头,正是顾籽萄,后者朝她办了个鬼脸,指了指转过去背对着他们的黄白橘的头发,云裳仔细看看,果然从他的脑后看到了一根白色的头发正在迎风昂首,在微微的秋风里,飘扬飘扬…… 才刚三十岁的人啊,就生了华发,云裳摇了摇头。 “黄先生,我的东西掉了,你能不能帮我捡一下?”顾籽萄忽然开口说道。黄白橘一愣,看了看自己的脚边,果然有一只荷包,黄白橘也没多想,捡起来就还给了顾籽萄,只是在他看着顾籽萄的时候,云裳总觉得那两道目光过于炙热了一些。 然后风平浪静的到了课下,所有的学生都走了之后…… 云裳不愿意总坐顾家的马车,也不愿和楼云霓一起回家,就拖延到了最后一个离开太学院,她收拾好了书本走出大院的时候,看到黄白橘正撅着屁股在地上不停的寻找着什么。 “黄先生,你在找什么?”她快走几步,走到他跟前。 第46节 第七十四章 节操是路人 “黄先生,你在找什么?”她快走几步,走到他跟前。 “我在找……啊……”黄白橘说着一半,却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动了。 云裳整了整眼睛,不懂他在干什么。 “你在做什么?” “我……” 其实是黄白橘正撅着屁股在花坛旁边划拉开草丛,在里面不断的张望,也没顾忌身后有什么人在,向后一退的功夫竟然是直接用自己某个部位撞到了人家小姑娘的身上。 瞬间,风云汇集,电闪雷鸣。 黄白橘的脸红的好像一颗熟透的番茄。 受害者云裳不知所谓的看着黄白橘瞬间变得红透了的脸,眨了眨眼睛。 只是,云裳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个看起来要多无辜,有多无辜的表情在大学究黄白橘先生的心里就变成了:人家一个纯洁未出世的翩翩大家闺秀,就这么被自己用高贵的臀部给……玷污了。 眼睛眨啊眨,云裳看他变化多端的脸色,仔细而努力的回忆了一番,没有觉察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妥,低头把自己从头到脚的看了一边,也没觉得哪里不妥。于是,就继续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着他。 “黄先生,你在找什么?” 好吧既然你不理我,那我就继续锲而不舍的问下去好了。 然而黄白橘先生还沉浸在刚刚那个巨大的自摆乌龙的事件之中不能自拔。 如果你在这个世界里坐过地铁或者公交的话,这种摩肩接踵或者谁用谁的屁屁碰了谁一下的事情,实际上是很经常出现的。只是,云裳根本无法想象到,这样的一幕场景在这个年代的人看起来已经是一件大到不得了的事情了。 黄白橘吞了下唾沫,强行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恐惧和惶恐,支支吾吾的说道,“我在找……找……我其实什么也没在找,楼小姐你自便,自便。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喂!黄先生其实我还有事……” 那个黄先生走得比兔子还快,这个速度完全让云裳后半句的“请教你”三个字,消散在空气里和细细的秋风之中。 “跑的还挺快。嘁。”云裳随手摆了摆,感叹自己出师不利。 托着一肚子的纳闷云裳在院子里继续转了两圈,她适中坚信,黄白橘那样一个饱读诗书的文雅男子是绝对不会闲的没事儿干就蹲在花坛旁边随便撅着屁股找东西的。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云裳在开始转第三圈的时候,终于发现地上有那么一个东西,闪亮亮的,有点微弱的光芒。但被这繁琐的花影重叠一遮挡之后,连那点光亮都变得微不可查起来。 捡起来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云裳可是一个识货的人,对于某些奢侈品的鉴定,她可是真金白银钻石级别的人物,这颗珠子放到手里,云裳顿时感到一股微微发凉的寒意从手心传入皮肤里。这应该是用冰坑玉种的上好冷玉精心打磨而成的。 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都不找了?云裳轻飘飘的在手心里托了托这颗小小的圆滚滚的东西,呵呵笑了起来,嘴角不知不觉噙上一股淡淡的笑意,“嘿嘿,黄白橘啊黄白橘,你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如今是要还给你还是还给你呢?” 吹了一声口哨,云裳妥帖的将那颗珠子收好,心满意足的走了。 莲心小筑里,不知何时变了模样。 云裳一进门就看见蹲坐在石狮子旁边的香香托着腮帮子,一副惆怅无限的苦恼样子。 里面有人在不断的进进出出。 有的抱着罐子,有的捧着字画,还有的甚至抬着一人多高的红珊瑚树正费力的往里头走着。一个人从她身旁经过,不小心掉了一捧字画,云裳就势捡起来,替他拿着。 “诶?”云裳跟在那人身边,边走边问道,“这园子要换主人了么?” “多谢这位小姐。”端东西的人客气了一番说道,“我们就势过来给主人家搬东西的,其他的事情,都不太清楚。” 看见云裳一脸的不明所以又不甘心的样子,那人用下巴点了点前头某处,“那个长的像女人的男人,你看见了吧?就势他找我们来的。” 长得像女人的男人。 云裳相信在这个世界里,长的想女人的男人有很多,但是也没有谁会像那个人一样像极了一个女人,如此妖媚,如此的嚣张的暴露自己的美丽。 听那个人这么一说,云裳顿时就明白了,他说的那个人是谁。 径直抱着手里的字画走到那个媚得无法无天的男人面前。把画轴往他胳膊上一塞,“莲准你要搬走了啊?不用这么客气,我可以帮你找人搬东西的。” 莲准一张媚气的脸上闪过一丝邪魅的笑容,“谁说要搬走了?小郡主,你这样说,可是让奴家好不伤心啊。”说完,还不忘翻了翻他的媚眼如丝。 “啪嗒啪嗒。”有人怀里抱着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有人撞在了一起,有人流出了鼻血。 云裳站在石阶上回头看了一眼,无奈的笑了笑,招呼了一把仍旧在发呆的香香,“香香,你去安排这些人和东西,莲准你随我进来。” 莲准似乎早就算计好了云裳会这么说,揉了揉鼻子,轻笑了下,将手里的画轴丢给往这边走着的香香,“香香姑娘,剩下的拜托你了。” 香香白眼一翻,“每次都说好听的,我告诉你,莲公子,这一次我帮你收拾烂摊子,白银十两。” 哎哟?这是丫鬟的逆袭啊。 云裳略带吃惊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香香这个丫头正一脸严肃认真的看着没事儿人似的莲准,莲准挑了挑眉,随口漫应道,“二十两,顺便把那些东西都擦干净。” 云裳认为那么有骨气的香香很定会义愤填膺的跳起脚来,指责他侵犯了自己的人权和尊严,但是绝对的绝出乎云裳意料的,香香居然一脸甜美的笑容,频频点头,“没有问题的莲公子,你就等着看你的房间焕然一新吧。” 果真是有钱能使香香推磨。 金银财宝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 云裳的眼珠子勉强塞进来的时候,莲准已经从从容容的走过来挽起她的胳膊,“虽然是进了秋天,但还是有些日头狠毒,进屋里来,我给你备了消暑的糖茶。” 两人在房间里坐定,云裳急忙忙的要说话,却被他一个手势制止住,端过来一杯凉茶,放在她的手边说道,“就是有天大的事情掉下来,小郡主你也要保重身体。” 云裳心里一暖,喜滋滋的接过来糖茶一饮而尽,“好喝。”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袖子里掏出来一颗小小的东西,放到手心递给他,“你看这个。” 莲准也是个极其识货的人,端详了下,便说道,“冷玉?” 云裳笑得眼睛都弯了,小心翼翼的将珠子又拿了回来,放到桌子上,“你说我有了这个东西的话,黄白橘是不是一定会对我言听计从?” 莲准挑了挑眉,撩起衣袍坐在她的旁边,含义深刻的笑了下,“作为一个难惹来说,如果你对我献身的话,我大概就对你言听计从了。” 云裳崩了下脸,根本不为所动,“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你一样,是个色狼。” 莲准呵呵而笑,优雅的晃动了一圈自己雪白色的袖子,说道,“这珠子你要是打算还给黄白橘,并且想让他对你言听计从,感恩戴德的话,你最好是早一些就还给他。” 珠子滴溜溜的在她的手心里转了一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洁白如玉的身影在她的手心里留下一片千重万重的光影。 不断的交叠,重合,又分离。 云裳笑了起来,笑得那么的狡猾,看得这个狡猾之王的莲准,连莲准都被这个阴森森的笑容吓到,下意识的凝眉,沉思。 见人察言,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项专长,所有的事情都在算计之中,才是正道,可是偏偏在他早就部署好了一切的棋盘上,出现了一颗叫做楼云裳的棋子,她不按常理出牌,不循规蹈矩,不安分守己,不在他的约束和计划之中。 手心一用力,将那颗珠子完全收在自己的手心里,云裳胸有成竹的说道,“这事,急不得,不管怎么说,还是先丢了东西的人才会比较着急吧?”笑话,她一个守着这么珍贵的珠子的人,干什么要做出一副着急上火的姿态来? 如果自己先乱了,反倒浪费了那么好的先机的话,真是太扯淡了。 哦不,云裳摇了摇头,这种说法真是太粗俗了,应该说,如果她错失先机的话,真是太对不起老天爷的眷顾了。 有珠在手,黄白橘,你还不乖乖的束手投降? 撇了撇嘴,云裳打定主意,等到天色暗沉下来之后,和莲准打了个招呼,就直奔了顾大学士的府上。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出门以前,去和他说一声。 呸呸,这种习惯真是要不得。 遥遥的在顾大学士家门口的时候,马车夫忽然停了下来,云裳探出头询问,马车夫一脸为难,“小郡主,咱家的马车的位置有人占用了。” “哪里?”她从车里钻出来,向顾府的大门那边看过去,果然,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停在了自己平时惯用的车位上,那马车看着极其的眼熟,在横梁的车辕上,用金粉描画这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这是皇子们才能用的车撵。 第七十五章 密谋进行中 在凤朝,描画着金色凤凰的是皇家人才能用到的高贵图腾,凤凰是大凤朝的图腾,只是能够用到这种振翅欲飞的图案的人,还是不多的。 屈指数来,不过是皇家的几位公主而已,就算是王妃和皇后也是各自拥有自己的标示,而非是这种高华的动物。 云裳犹豫着正在琢磨自己还要不要下去的时候,却看到有人从那辆马车上下来,回头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想躲开,却来不及。 正好和人家对个正着,云裳只得露出一个笑容来,“楼云裳拜见小公主,愿小公主万安。” 和她对上的那个人,正是她和顾籽萄都不怎么喜欢的,凤家的最小的公主,凤紫湘。 相传这位小公主生于川南的湘水之滨,所以老皇才为她留了这样一个名字。 凤紫湘。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普通的长裙,碧绿色的清透颜色衬托的她格外的清秀出众,本来就清澈的眼睛让人看起来更加的动人,还有那么几分难得的稚气残留在她的眼底。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云裳就是不喜欢她。 而第六感相当准确的顾籽萄,也不喜欢她。 凤紫湘热情的扶起她半蹲着的身子,眼睛都笑得弯弯的,“这儿又不是宫里,云裳妹妹,你何必这么客气。” 云裳只微微的一笑,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儿,她又说道,“真巧,你也来找籽萄的么?” 被点名提问,云裳就不得不回答了。老实的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小公主今日难得出宫来。” 对上那对侬丽却深沉的眸子,凤紫湘的眸色也沉下去几分,点头说道,“我平日里难得出宫,我唯一的朋友,也就只有顾姐姐了。”她往前走着,转过头来用侧脸对着她,道,“我很喜欢和你说话,看来日后,我是要多一个朋友了呢。” 也许是她的笑太多,也许是她的笑太假,听见这些话,云裳直觉的产生的都是厌恶的感情。云裳的心里根本没有结交她这个公主殿下的打算,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巴结着她说话,只是淡淡的一笑,并未多言。 沿着曲折的廊道,两人慢慢往里走着,便看到顾籽萄已经和侍女珍珠已经在院子里迎了出来,顾籽萄今天穿的也比较正式,一身桃粉色的裙子竟然让对面的美女凤紫湘有些许的汗颜。 即便是两个美女见面分外眼红,不过,顾籽萄做的还是很到位的。上前快走几步,亲热的拉起凤紫湘的手,似乎两个人很是熟稔的样子。当她们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做出这等扭捏姿态的时候,云裳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下…… 大粉配上碧绿色。 这也太难看了。 “云裳,你的嘴怎么啦?”顾籽萄眼尖,一眼看见正在把眉毛和嘴角扯到一处的楼云裳的脸,不由自主的就叫了起来。 云裳尴尬的默默咽下一口血,看了看自己身上浅灰色的绸服,嗯哼,幸好自己没有听从香香的劝告穿那身鹅黄色的裙子,不然的话,那就是另一座属于凤朝的交通灯了。 既然其他的两个人都是那么实力派演技的演员,那么她自己也不能太逊色了。虽然这个时候云裳总觉得能做做自我比较好,但是,骨子里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她,已经被无形的召唤起来那股子随遇而安和表演的天赋来。 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走到她俩的跟前,任由那粉红和碧绿在自己的眼前扩大,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改变,仍旧是暖如春风般的含蓄和温柔。 “我这两天有点上火。嘴角不太舒服。”云裳说着谎话不脸红,反而一派的淡定。 顾籽萄想了想,说道,“我想你也是上火,对了你要找的那本书,找到了没有?”她说着话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身边的凤紫湘。 凤紫湘愣了一下,看着云裳问道,“云裳妹妹,你在找什么书?” 云裳轻轻摆了摆手,“就是一本挺好看的戏文罢了,只是年代有点久,不怎么容易找到。” 第47节 “哦,那年代那么久的戏文,你又怎么会知道它有趣呢?”凤紫湘随意的就反问了出来,云裳眸色不变,回答道,“听老辈人讲起过,所以才挺有兴趣,想着找出来,翻上一翻,看看细节。” 凤紫湘想了一会儿,说道,“你要看的戏文是什么类型的,我回去找找看,说不准我那里会有。” “哦,不劳烦小公主殿下了。”云裳淡淡的表明了自己拒绝的含义。 只是出乎云裳的意料之外的,顾籽萄忽然开口说道,“她那个故事是关于天外飞仙的呢,小公主,你那里要是有这类好看的故事的话,可要拿出来给咱么看看啊。” 凤紫湘的脸上闪过一丝傲然,“没问题,只要你说出来是什么书,我那里就都会有。云裳妹妹,只要你想看,可以随时到我这里来看书啊。” 对于她的这个提议,云裳自然是不应该拒绝,只是,她下意识的不明白为什么顾籽萄要这么积极的向凤紫湘提出这个建议。 “恩,多谢小公主殿下。我有机会一定要去造访。” 凤紫湘柔柔一笑,展现出一国公主的谦和和高华气度来,“我的寝宫是蝶水宫,你如果不认得路,可以和顾姐姐一起过来。” 顾籽萄举双手赞成,“我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去蝶水宫了,也不知道你那宫里有没有新添了什么好的东西?” 凤紫湘嘿嘿一笑,神神秘秘的说道,“我那里倒是没什么好东西,不过,我想好东西也快到了呢。” “是什么好东西?”顾籽萄顿时来了兴趣,连云裳的眼睛也忍不住跟着睁大。 “你们没有听说吗?瀚海国的使者快要来了,瀚海国可是有着巨大矿产的国度,它虽然小,但是肯定能进贡来特别好的稀世珍宝呢。” 瀚海国使者? 顾籽萄和云裳对视一眼,两人谁之前都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啊。凤紫湘找到了这个可以继续讨论下去的话题,觉得十分欣慰,三个人很快围坐在一起,将这个话题继续了下去。 ****************** “公子,瀚海国的使者即将进宫面见大凤朝的皇帝。”文若图毕恭毕敬的在他的面前,如实的汇报着自己这几天处理的信息和各地搜索来的信报。 在这些信报之中,最有价值的,就要属这一条了。 “瀚海国这些年厉兵秣马,恐怕瀚海国王这一次这样作为是有备而来,属下认为,瀚海国王是个极度有心计的人,他不会白白浪费了一次允许他们进京城的机会。”文若图有些发白的胡须一抖一抖的,如实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 在大凤朝,有这么一条规定,凡是异邦以及大凤朝的附属小国,除却每三年的进奉节之外,其他的时间皆不许进入皇城之内。 这种条款既是为了防止异邦异动,也很有效的保证了皇城之内的异邦的货物的奇货可居的价位,这点让许多的达官贵人们都尝到了足够的甜头。 结合以上的条件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异邦进京,实属不易,这机会千载难逢,如此难得的机会到手,那个瀚海国王,又怎么可能会白白的浪费了呢? 这正是文若图现在正在思考和担心的事情。 正坐在平滑的大石头上悠闲的垂钓的人微微动了动手里的鱼竿,一尾金红色的鲤鱼便被从水里勾了出来,来来回回的卷曲着自己的尾巴。见这人不说话,文若图继续说道,“番邦进京,本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而我们接收到了一份从大内皇廷里流出来的密报,大凤皇帝正在紧急调派一些人马回京来拱卫防线和京畿之地,特别是那几条要紧的水路和陆路的关卡都设立了特别的行动队伍,看样子,阵仗不小。” 鲤鱼脱离了水太久的时间,折腾了几下,也就没了力气,打了个挺,就不再像刚才似的乱动。 挑着鱼竿的手,仿佛柔若无骨的佳人之手,向后一抽,将那尾鲤鱼放到了自己的面前,仔细看着它一鼓一鼓的腮帮,“千里迢迢而来的进宫队伍里,自然是要鱼龙混杂,我若是那个瀚海国王,便会命人假扮使者,将真正的使者留在队伍里最不起眼的位置上,只有站的越低,能看到的东西才会越高越广。” 杆子上的鲤鱼近乎没有了生气,文若图看了一会儿这鱼和这人,说道,“公子考虑的是,我们会继续命人追查这件事情的本末。” 莲准看了他一眼,带出一丝玩味,“文先生,你什么时候开始和我说话也变得这么吞吞吐吐了?” 文若图脸上一红,道,“这件事情,目前还未坐实,是以属下不敢在公子面前乱讲。” 莲准转过脸来看着他。如果此时他的云裳小美人儿在此的话,她一定会惊讶的眼珠子都掉出来,正经起来的这张美颜之上,竟然可以流转着这样的尊贵之气! 在这样的一对眼睛的注视之下,文若图鬼使神差一般的说了出来,“既然大凤皇帝能够暗中调动兵马,也就是说在大凤朝之中,掌握着兵权的除了北侯陆灿之外,还另有其人,而那个人会不会和咱们一直想要找的东西有关?” 第七十六章 无缘故的恨 “云裳,我好累。”送走了凤紫湘之后,顾籽萄瘫痪似的往床上一躺,斜靠在软软的蒲团上,输了个懒腰,言语之中有着说不出的疲倦和懈怠。 云裳坐在刚才她们坐在一起的小桌子旁,继续喝着杯里的茶水,水温其实已经凉了,但是这时候她就算是喝着凉茶也有些觉得心旷神怡的感觉。 原来,她一直只是从文先生那里听说来的故事,真的存在。 又原来,她要找的那个书,或许,就真的在凤紫湘那里。好事儿也来的太突然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出其不意的老天爷的眷顾,可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顾籽萄在床上趴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她,翻了个身转过来瞧着仍旧发呆的云裳说道,“我说,就算你一直想要的书能找着了,也不能这么不够意思的看我一个人独自惆怅吧?” “难道我要和你一起惆怅么?”云裳回了神儿,将杯子里的茶水倒进茶海之中,“总不能两个人都那么苦命的惆怅无状吧。” 顾籽萄微微一哂,索性将脚上的鞋甩到一边,“我就说你这人是个冰冷的心肠,没一点心疼别人的意思。罢了罢了,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唉,云裳你也跟我们一起在皇宫伴读了,我看凤紫湘她挺喜欢你的,趁这个机会,你还不如也和她结交结交,对你未来的路有好处。” 云裳放下手里的杯子,道,“我可是记得原先有人说过,自己在皇宫之中有个相当不喜欢的人来着。” 顾籽萄一张老脸早就练就了一层老皮婆娑,根本不把云裳的话放在心上,嘿嘿笑了下说道,“你说的可是对,只是,那个人被家里逼迫着要和宫中的贵人们交好,那人……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眉头一缩,云裳听得出来,顾籽萄这话里透着太多的无奈,自己也觉得刚才的说辞过分了点,语气柔缓了几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话也不是白说的。” “可不是!”一句话戳中了顾籽萄的心结,气愤愤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逼迫着做什么事了,可偏偏生在这样一个家里面,与其是这样,我当初投胎的时候还不如和阎王爷好好的商量商量,投生到一个普通的人家里算了。” “你以为过安稳日子这种好命是人人都能有的么?”听完某人慷慨激昂的陈词之后,云裳又倒了一杯茶水,用杯子盖儿来来回回的扫了扫飘在茶水面儿上的浮动的茶叶棍儿,“大概是我们上辈子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儿了,所以这辈子才要过的这样的劳心劳力。” “我爹他好像要有一些动作了,只是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云裳,你那么聪明,快来帮我想一想。”顾籽萄陷入沉思,一手托着腮帮,“凤紫湘刚才说的那个瀚海国使者的事情,我倒是也听我爹爹说起来过,只是,我爹还说,那个使者可能不会只是来进贡礼物那么简单,大概他们是要来和我们谈什么条件,云裳,你大概还不知道,其实咱们和瀚海国的那一战,实际上,只是打了个平手而已,根本就没有朝廷里说的那样的凯旋大胜!” 战争,朝政,自古都是紧密的联合在一起的,既然打仗打输了,那为什么大凤朝还能坐享瀚海国使臣的进贡朝贺呢?这其中又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呢? 云裳凝眉深思,顾籽萄知道她在思考也不去打扰她,自己过去打开窗子,将房间里的污浊气息散去,丫鬟珍珠带着几个小侍女上来撤走桌上的杯盏,唯独有一只杯子被云裳牢牢的攥在手心里,没能拿出来。珍珠为难的看了看顾籽萄,后者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过了一会儿,云裳叹了口气,将手里一直握着的杯子放下,顾籽萄眼睛一亮,凑上前询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一丝狡猾的笑容在她的嘴角忽的窜过,很快消失不见,故作轻松的某人努了努嘴吧,说道,“也没想到什么实质性的问题症结,就是觉得奇怪啊,你想想看,你爹爹一个文官,而且还是个司职文史一类的官员,怎么会对打仗这种事情感兴趣呢,再说,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难道要靠一个文官来解释给皇上听么?我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番话说得顾籽萄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跺了跺脚,那手指头细细的戳了云裳的脑门子一下,道,“你可真是有十七八个心眼儿的人物!我这才说了一句,你就想了一车的问题。” 云裳被戳的有点发蒙,脑袋晃荡了下,“你这人真是野蛮的人物!我这才说了一句,你就开始暴力相向了。” 顾籽萄被她这段模仿的惟妙惟肖的话惹得发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直接端起她刚刚晾好的茶水凑到唇边喝了一口,“我也不是很清楚这里面的是非曲折,只是知道,这一次陛下他很在意此番瀚海国的进奉事件,我还听说,京畿的各条官道上都设防关卡了,阵仗着实不小。” “从古至今,都是弱肉强食,如果瀚海国真的做大做强了的话,咱们大凤朝也未必就是人家的敌手,我听黄先生说起来过,说瀚海国的人都是身体健硕,生吃肉,活剥皮的人,是不是真的?” 瀚海国是蛮夷之地,未开蒙的一些山野之民还真的就是如同云裳说的那样野蛮可怕。常有一些不明情况的外来的人被当成入侵者生生的拨了皮,成了人家的桌上大餐。 顾籽萄听得一阵作恶,呸呸的往地上吐了两口,“那要是那样的话,我还真不知道爹爹到底打了什么主意,他只是嘱咐我最近关注下朝廷里的一些动静,最好是小道消息。” 云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她才想起来一件事情,“你今天在课堂上,让黄先生捡起你的小香包是为什么?” 这本来是很随意的一句话,却因为云裳根本没有加以铺垫的说了出来而让顾籽萄的脸上蓦地升起两片红云。 顾籽萄比自己大一点,算起来也就是双十的年龄,要说起这岁数的姑娘就喜欢害得一种病吗,大概就是思春了。 云裳是过来人,看见她这幅样子,顿时心里明白了大半,顺便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拖长了尾音来个“哦”立马表明她已经洞悉一切的事实。 顾籽萄俏脸带霞色,推了一把她,“小小年纪,没个正经。” 云裳笑而不语,她们两个到底是谁先没个正经的? ****************** 蝶水宫。 忽明忽暗的灯火映得坐在灯珠面前的人的侧脸也跟着忽明忽暗起来,凤紫湘的手边放着一本残缺了页脚的古卷,上面依稀可以辨清有几个字。 《异世奇谈》。 如果楼云裳和顾籽萄说的话都是真的话,那么唯一一本能够满足楼云裳要的条件的书,就只有这一本了。 手指轻抚过发黄的书页,指肚都能察觉到一丝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之感。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要这种书,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好奇么? 无数的问题闪过凤紫湘的脑子,这些问题盘结成了一处,如果想要知道楼云裳和顾籽萄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话,她还真就要把这本书好好的看一看了。 这一夜,她整个晚上都在研读自己手里的这本书中所记载的内容,当晨曦初现的时候,一夜不眠的凤紫湘的嘴角染上了笑意,合上这本并不怎么厚实的书的时候,她的心里有了一个答案。 难道她要找的,是这个么? 她的目光停留在书目之中的一处,也就是全本书中记载的最长的一个故事。 关于一个天外飞仙的故事…… 楼云裳啊楼云裳,我倒要看看你在琢磨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凤紫湘一双美丽的水波一样的眼睛里流出些许的狠绝,先是得到了母后的喜爱,之后又轻而易举的用一盏五谷御丰灯让父皇对她青眼有加,这个人,不得不说已经列入了她在意的人员名单之中。 “公主,您该用早膳了。”贴身丫鬟秋儿从外面端了早饭进来,看见一夜不眠的凤紫湘愣了一下,发现自己注视着主人的时间太长了,她赶紧低下了头,避开了她看似柔弱的目光。 随着她进来的另一个丫鬟春儿比她要胆子大很多,瞧了一眼凤紫湘手里拿着的东西说道,“公主您当真要把这本书给那个楼云裳吗?” “要给,自然是要给。”凤紫湘淡淡一笑,目光落在手里那本残缺不全的古卷上,毫不犹豫的拿起其中的几页书,哗啦一声干脆利落的撕掉!扯下来的书页递给春儿,“你好好的把这些收在我的书匣里,不要让别人看到。” 春儿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公主你可真聪明,她只有一半的书,就算是想知道什么,也还是逃不过公主的火眼金睛。” “马匹先别拍得太早,”凤紫湘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捏起一块糕点来放到嘴里,“这个楼云裳不是个简单的货色,不会像顾籽萄那样好糊弄。可惜,她遇上的对手是我,我倒要看看,没了这些线索,她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即便她有心计计谋,她这个大凤朝的小公主殿下,也有自己的手段决绝。 春儿和秋儿互相对视了一下眼神,都感到了一阵寒意。 凤紫湘说了很多实话,只是她始终都没有说出自己之所以讨厌楼云裳的真正原因…… 第七十七章 坠入色魔窟 莲花池是福清宫的一大景色,以一年四季的景色皆美而著称,听说太后娘娘还在世的时候,就甚是喜欢这里,经常和皇后一起游园散步。因着今年的天气诡异万分,虽然是已经到了立秋时节,但是这天儿却是一点都没有凉快的意思,仍然是燥热燥热的,到了中午更是潮湿闷热难耐。 骄阳如火,高高的挂在天空。 莲花池旁的凉亭里被临时设置成了一处太学院的授课场地,此处虽然有池,有花显得很是清爽,但是凉亭里四处透风,顶子又薄的很,云裳坐在这里一个上午就觉得那轮太阳一直高高的悬在自己的脑袋顶子上似的。 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云裳看着那一池子的水,心想,这时候要是谁能给自己倒一杯茶水的话…… 以身相许? 不行不行,这代价是太大了些,那……就对他感恩戴德?好像也不至于……可是,可是她现在真的很需要很需要一杯清凉凉的茶水啊! 她正在左思右想外加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忽然多出一只手,这手长得颇有那么几分书卷气,她一怔,顺着手臂看上去,一张脸差点变成猪腰子色,一对眼,差点跌出眼眶来。“太子殿下?” 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以沾花惹草著称的太子殿下! 保养得超级好的脸皮上带着一股淫恶的气息,尽管他此刻看起来明晃晃的,十分的高贵尊贵,但是那股猥琐的气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忽视的。 云裳嗓子一干,忍不住咳嗽起来。 太子趁机将茶杯递过来一些,“小郡主受不得这热气,黄先生,你要早早让她休息才是。” 一旁站立的黄白橘,也似乎被这一切征服,看着这个忽然对楼云裳鲜起殷勤来的太子爷,不明白他的花花肠子里到底在琢磨什么,只是在场的所有的人都为楼云裳捏了一把冷汗,因为云裳现在的表情简直就是刚刚吞下去一碟子苍蝇的表情。 显然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忽然对自己这样。 她在犹豫之间,就听见太子低低的说道,“你上次怎么拒绝的本殿下,你还记得么?一会儿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本太子的手段。” 云裳吃惊的抬起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起这个太子殿下来,他生了一张标准的色狼脸,有一对平平的眉,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嘴巴生的饱满,却偏偏那些让人恶心掉鸡皮疙瘩的话都是从这里吐露出来的。 第48节 太子眼睛一眯,扯了下嘴角,欺近一步,用低低的,尽可以两个人听得见得声音说道,“你不信么?可以试试。本殿下一定会让你……神魂颠倒。” 云裳的眉心已经蹙在了一起。正在思考一个理由出来拒绝的时候,他已经退了回去,朗声道,“司膳居里新调好的消暑的凉茶,小郡主,你不妨试试看。” 那杯茶平平的放在自己的眼前,她不接过来喝掉,就是对太子的不敬,可她如若真的接了过来的话…… 凉亭的那个角里,二皇子凤紫泯正在和陆家的两兄弟说话。云裳发觉为难的站在原地,太子邪邪的勾了下唇角,“怎么?司膳居的药茶还入不得小郡主的金口么?” 激将法。 云裳心知肚明,他用这一招来让自己就范。就算她已经知道这样做就等于宣布自己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事实,但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来自皇家的天赐,她不能拒绝。 轻轻的端起杯子的时候,她看到了楼云钰在亭外正在用担心的目光看着她。 云裳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不要紧。 没奈何的喝了一口,又放回了原处,“多谢太子殿下赐茶。”太子微微颔首,摆出一幅绅士君子的样子来,回到自己的首位坐好。 云裳收敛起自己的目光,她知道现在那些人肯定都会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但没办法的事,她从来也不会逼迫自己难受的去一力承担,也不会执着的让自己沉陷在其中不能自拔。对于周遭的异样和别扭,云裳直接选择了忽视。 忽视周围的一样的同时,也就忽视了陆谨正捧在手里的一杯香茶…… 陆慎坐在旁边,挑了挑眉梢。 将一切看尽眼里的凤紫泯抿了一口茶水,忽然觉得这茶水,暗淡无味,难喝的很。 一个上午,黄白橘讲了很多东西,从前年的粮食欠收,到十年前的国库案。涉及到朝政隐蔽之事,他也不怎么集会,该说什么说什么,实事求是的描述和自己个人的观点来回穿插,讲的精彩生动非常,云裳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尴尬,完全沉浸在黄白橘构建出来的世界里。 “云裳,你刚刚看着黄先生的眼睛都快掉出来啦!”课间休息的时候,顾籽萄已经嘟着嘴巴跑了过来,拉着云裳的袖子不断的来回甩,云裳被她拽的来回摇晃,“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那样了?” “哈!还说!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顾籽萄愤愤的说。 云裳好笑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是它们要看的,没办法,你去责怪他们吧。” “哼。”顾籽萄拿鼻子哼出一个单音,回想起刚才黄白橘讲的内容,她就一阵范头痛,“真是的,你说那些难懂的东西,他是怎么装进自己的脑袋里的啊?”顾籽萄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我是打死也记不住的。完了,到时候考试我会考的很差很差,你说,他会不会嘲笑我啊?会不会从此以后就看不起我,不想和我说话了啊?” 云裳淡淡的指出一个事实来,“他现在也没怎么和你说话。” 顾籽萄被噎了一下,举手就打,“呸呸,你就是乌鸦嘴我告诉你我……诶!云裳,你怎么了?” 眼前刚还在和她说话的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倒了下去,顾籽萄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她,不至于让云裳躺在地上,一摸才发现,她的身上也滚烫了起来,楼云钰已经最早冲过来,“云裳怎么了?” 顾籽萄大惊失色的解释道,“不知道啊,刚还好好的和我说话来着。” “这是暑热的表现,快,来人,把小郡主抬到东宫里去,请太医院来人过来人给好好看看。”一道声音从外围传了进来,楼云钰的眉梢一动,暗暗觉得此事不妥,正好要出声阻止,太子已经指挥了人手过来,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起云裳,娴熟无比的搭在肩膀上,飞快的将人抬走了。 太子似乎笑了下,站起身,也走了。 楼云钰怔在当场。 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谁都知道。云裳落在他的手中,只怕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楼云钰焦急的望了一眼陆谨所在的位置,陆谨也很惊讶,他们虽然知道太子的德行,却也没有想到太子竟然敢这么光天化日的将人生生抢走! 顾籽萄霍的走上前两步,拿起云裳刚刚喝过的那个杯子仔细的看了半天,水很清亮,她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但是她直觉得觉得这个茶水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楼云钰见顾籽萄的动作,顿时心里也猜到了大半,联想起刚才云裳潮红的脸色,不由得捏起了拳头。 太子……太子! 目前在这个凉亭之中,能够有能力和太子对抗的人,就只有一个凤紫泯,可是,凤紫泯的性格陆谨也知道的清楚,他不可能会在这种场合下为了一个并不相熟的人,和太子公然闹翻。 这…… 黄白橘一手拿着书卷,淡淡的看了看底下众人的神色,将每一个人的心理活动纳入心底,在落在顾籽萄惊慌焦急的眼神上的时候,他的视线稍微停顿了片刻,又错开。 顾籽萄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在看着别人。 低低的垂下眼帘,顾籽萄感到一阵失望,她以为,一个包读圣贤书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会拥有敢于向权贵挑战的勇气的。很显然,黄白橘的表现,让她有些许的失望。 一个花样的女子落尽太子的手中,会怎样呢?黄白橘不愿多想,抿了抿嘴唇,说道,“今日天气炎热,各位请回去休息,明日继续。” 他总算没有干看着最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虽然不能为那个女孩儿做些什么,但是至少,他也没有不为这件事情做出自己的努力。 但愿她能够脱离魔爪吧,黄白橘收拾好书之后,心里的念头就只有这一个。 ****************** 东宫赤霞殿是太子的寝宫,太子带着几个侍女匆匆的赶回了赤霞殿之后,就命人退下。 他走得这一条路很是明目张胆,甚至没有避开自己手下的一些仆众还有侍女小厮们。那些其他的宫殿派来的眼线,在他的眼里全都不算什么。 以后的天下都是他的,谁敢不从他的命令?有有谁敢于和他作对? 哦,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傻瓜。他的眼前就有这么一个,太子眯起一对透着邪恶光芒的眼睛,静静的朝被放在床榻上的人走了过去…… 第七十八章 吃你的豆腐 太子一脸淫.欲的走到自己雕花的奢华大床跟前站定,被抗来的女子那么轻妙的身姿完全展露在自己的眼前,她真的很瘦,但并不表示她的身材平平,反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她很有料! 即便是穿着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重衣轻纱,他也能敏锐的看到她凹凸有致的玲珑身躯,那一副看了就让人觉得销魂蚀骨的魅惑身体就这样横陈在他的眼前。 他的喉结不自己觉得一动,有什么异样的火种仿佛被瞬间攒变了全身。 “嗯……”一声带着娇媚的喘息在赤霞殿的寝宫里响了下,微弱的,好像是一律丝线。 察觉到自己的声音不对以后,云裳勉力从那一阵昏天黑地的沉重之中抽出神经,这铺天盖地的燥热和难耐是怎么一回事?喉咙里的焦躁比在上课的时候来的更加的凶猛,而最最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还是自己的小腹里不知道有了什么东西,来来回回的攒动着,让她坐立难安,一定要纾解出来才会舒服一样。 她一动,又发现了第二处的不对劲。 她的手,动不了。 脑子里虽然难受,但是她的思绪还算清楚,理智仍旧在她的大脑里盘桓,勉力睁开眼睛一看,变立时大惊失色起来。 “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全身都很燥热?觉得很想要?”这么下流的话竟然从堂堂的一国储君的嘴里说出来,让云裳简直不敢想象,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沉痛的摆在眼前的时候,也由不得人不相信了。 到现在,如果她还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喝了什么东西的话,那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从来没有人拒绝过本太子,楼云裳你的胆子怎么这样大?”太子的手缓缓伸向她的衣裳绸带的接口处,慢慢的逗弄着似的抽开一根,又一根。 慢慢的拉长,松开。 “本太子这就要看看,你的胆子到底有多大?”他的手轻轻的抚摸上她的小脸,从脸颊到下巴,从眉梢到眼角,她的脸真漂亮,皮肤也那么的光华,饱满,太子痴迷的反复留恋,云裳嫌弃的往旁边使劲挪开,却没什么大的效果,反而惹来太子的轻笑,他趴了下来一点,“怎么?就这么着急?好,本太子这就满足你。”他直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袍,往地上随便一丢,“越吃不到嘴的肉越香美,这话你没听说过么?” “畜生。”饶是云裳定力再好,在这种情况下也实在是再也没办法忍受,她愤愤的吐出这两个字来,太子不怒反笑,麻利的也脱去她的一件外裳,“一会儿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畜生。” 云裳目眦尽裂的瞪着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心里真正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人能够来解救她于危难?她情愿真的以身相许! “太子殿下,曹太傅求见。” 老天爷!你要不要这么玩儿人家的小心脏!云裳紧绷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终于咽落进肚子里,归了原位。 太子脸上一闪怒色,却总归不能拒绝曹太傅的求见,咒骂了两句翻身下床,穿起衣裳,临走还不忘在她的脸上捏了一把,“别着急,本太子很快就回来。到时候你定要让你哀声求饶。” 呸呸呸!云裳翻了几个白眼儿,心里大骂道,如果要让她得以逃脱,她以后一定要整死这个变态色鬼! 太傅曹汝言在外间花厅里见到太子,他是何等样人,看见太子的脸上还残留着不正常的红润颜色立马就懂了一半,更是把礼数做足,太子看他一头白发还在自己面前如此小心翼翼,心里的怒气也算是平息了一点,左右那个女人已经是煮熟了的鸭子,被放在了盘子里,他一会儿再享用也不为过。 曹汝言来和他商量的,是关于瀚海国的使者的事情,他对这件事情不是很感兴趣,听着也是一知半解的,勉强理清了其中的顺序和关节,曹汝言已经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让太子在皇上面前尽量美言,无论瀚海国的使者提出怎样的条件,都要满足,听完了曹汝言的建议,太子低头不语,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他很清楚,皇上虽然看重他,但最近这些年他也渐渐对自己的态度淡然了许多,就拿这一次的进宫伴读来说,他明明可以一个人享有黄白橘一个人做老师的,结果却弄来这么多皇子和贵人的后代们来旁听,这已经表露出了皇上对自己的不信任来。 略微沉吟片刻,太子没有把握的看了一眼曹汝言,说道,“太傅,假如我如此进言,父皇却不肯听从,又该如何是好?” 曹汝言想了想,恭敬的道,“按照眼下的朝廷局势来看,皇上不答应瀚海国使者的要求的概率是少之又少,毕竟前方战败,陛下和对方谈起条件来,也不会硬气,依老臣之见,瀚海国的国王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派了使臣前来,看起来是请和,实际上是想要借这一把东风,将他们瀚海国厉兵秣马的火焰烧的更旺。” 太子爷陷入了沉思,他虽然是个走鸡斗狗的家伙,却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想到这里,他不禁问道,“太傅,您认为,父皇他还会再和瀚海国开战么?” 曹汝言捏着白色的胡须端坐了片刻,才谨慎的回答道,“短时间内暂且不会,但是不出明年年底,老皇必然要扬眉吐气,将现在的这口气发出来。咱们大凤朝和瀚海国的这一战,是在所难免了。” 或许是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太子和曹汝言聊了很久,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之后,太子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好事没有完成。匆匆的推诿了几句打发走了曹汝言之后,太子急匆匆的返回到自己的赤霞殿的时候,贴身的小内监便一脸沮丧的告诉他一个惊天的消息。 “太子殿下,您可回来了。您带回来的那个人,她不见了!” *************** 莲心小筑里,忙做一团。 一刻钟之前…… 在莲花池的亭子里被太子强行打包带走的云裳被一道黑影稳稳的托着放在了自己的小床上。黑色的影子十分的颀长,穿着一身夜行衣,脸上还带着一块标准的刺客级别的黑面纱遮面,让人分不清他的面容来。 屋顶上飞来飞去,翻.墙,落地,越窗,即便是抱着一个大活人,这些高难度动作在这个黑影完成起来,还是那么的柔韧有余,他的动作曼妙的好像是在跳舞的舞者一样,每一个动作做出来不仅丝毫没有声息,反而还让人觉得有十足的美感。 最后关闭好窗纱之后,黑影才扯掉自己脸上的黑纱,长长的松了口气,露出一对危险的桃花眼来。 迅速的换掉自己的装束之后,莲准才打开了门,没有惊动香香,也没有惊动顾籽萄,甚至连楼云钰也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经回来了。 床上的云裳红着双颊,整个人都散发出一阵旖旎的风情,莲准连着唤了她两次,都没有反应,伸手去摸她额头的时候被她一把推开,微微睁开的眼睛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后有些许看不懂的情愫析出。 “莲准……” 她的声音低哑的,好像掺杂了世界上最好的情药。 莲准的眉心忽然蹙起,手也跟着一顿,看云裳的样子,是多半中了媚药所致。 那个人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办法?桃花眼里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煞气和戾气,随即他轻轻的挑了下眉,嘲讽似的看着云裳红透了的脸颊,“云裳小美人儿,你今天看起来很有情致嘛。” 云裳刚刚觉得自己安全了的心死又被人打乱,她哪里是有情致,她这分明是被药物拿捏所致好不好!莲准你平时挺聪明的呀,怎么这个时候发糊涂? 莲准轻柔的拿起她的手来,手指放在她的脉门上,一探,心里就凉了一半,这种媚.药真正霸道,竟然连他这个唐门的高徒都不能一时想出好的方法来解决掉! “你……会不会……解药?”云裳艰难的发出几个单音,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看着莲准这一对危险的桃花眼,竟然觉得全身的细胞全都被叫醒了一样,这个男人很性感……可是……她不想把自己给他。 看见她眼底里的恐惧和所思,莲准轻轻一笑,趴在距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柔柔的说道,“云裳小美人儿,你是高看我了,唐门虽然毒药无数,却偏偏对这种催.情的媚/.药丝毫没有办法。” 云裳咽了下唾沫,心里又冰凉了一截。 看着她逐渐暗淡的目光,莲准知道这种霸道的情药如果不能及时解除的话,云裳的性命就要受到威胁。 爱恋的摸上她的脸,云裳下意识的一躲,被他无情的捏起下巴来,逼着她看他,依旧是那对桃花眼,却没了平时的那股玩世不恭。 “你……做什么?”不可以啊,莲准! “我一个唐门缉拿的要犯怎么可能没有解药呢?云裳小美人儿,你的解药就是我自己呀。”莲准慷慨一笑,褪去自己一层外衣,云裳的脑袋里一热,俨然有五雷轰顶的感觉,什么叫才出狼窝又如虎穴?莫不如是呀! “小美人儿,你别怕,我对像小郡主你这样的美人儿从来都是温柔的很的。你看,我都不怕被你吃豆腐了。”莲准的眼睛里染上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好像心里也有了那么一丝奇怪的感情……那是超脱了刚才自己给自己的理由的一种感情。 她的身体一定,很美好。 “莲准……你走开……”她拼尽全力推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可他的唇,已经到了…… 第七十九章 言之非凿凿 到底是什么情况让小郡主的房间里整个晚上都传出奇怪的声音? 第49节 香香蹲在院子里好长时间,也没弄明白,到最后,反倒是自己困极了就睡了过去。只是在奇怪的声音之前,莲公子曾经让侍女们陆续往里面端进不少的热水,理由嘛,自然是小郡主要洗澡。 可是,小郡主要洗澡的话,怎么她都不知道?怎么不让她进去伺候?怎么也不让别人进去,反而只是莲准一个人在里面呢? 这铺天盖地的疑问让她感到自己的脑细胞完全不够用,这么多需要思考的事情……真是足够让她思考到明年春节。 清晨的时候,那奇怪的声音才消停了下来。 莲准一脸清爽的打开云裳卧室的门,对上的,正好是一大早就匆匆赶过来的楼云钰那张黑得不行的脸。 对方越生气,他就越开心。 秉承着这个原则的莲准左手一托自己的腮帮,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笑道,“四少爷,你早啊。” 楼云钰显然肝火旺盛的很,对着他这张美颜,想要痛斥一番,却偏偏想不出来一个词儿。 “云裳在哪儿?”他进门之后,出乎意料的没有看到楼云裳。 莲准保持着刚才那个风骚已极的姿势,看着他说道,“你是说小郡主呀,她去了哪里,怎么会和我说呢?”说完还不忘哀怨的看了一眼楼云钰,“四少爷你也知道,如今打小郡主主意的人,可不在少数。” 一句话,让楼云钰十分动怒。一家有女百家求这话倒是不假,可是,昨天太子和楼云裳那副样子,让楼云钰实在是太不爽太不爽了!就算对方是高贵的太子殿下,可是也不能做这种青天白日之下,强抢民女,逼良为那啥的事情啊! 楼云钰的俊脸上染上一股血色,蓦地一把揪住莲准的衣领,怒不可遏的吼道,“你整个晚上都在云裳的房里?” 这虽然是个疑问句,但是这种气势已经告诉了屋外的所有人,屋子里的两个人正在发生争执。 香香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冲上去,将这两个人分开。 被揪住衣领也不惊慌,也不着恼的莲准仍旧维持这平时的那股清淡和随性之气,眼光丝毫不看他气得通红的脸,低低的笑了下,道,“动武不是你的性格,四少爷,不要失了你的风度。” 揪住他的手愤愤的松开,惯性将莲准带出去好远,堪堪站定之后,莲准挺直脊背,整理了下自己褶皱的衣服,轻轻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楼云钰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不知为什么会忽然涌上一层冰冷的寒意。 “我很讨厌你,莲准。”楼云钰是个谦谦君子,他讨厌这个人,就会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冰冷了一张脸,道,“非常非常讨厌你。” 然而出乎楼云钰意料之外的是,莲准在听完这句直截了当的感情流露之后,并没有和方才一样用平日的魅惑众生的手段来粉饰太平,而是…… 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裳,莲准的一张俊脸对着他,手指轻轻抚弄着自己的衣领,浅金色的衣服将他衬托的如同仙人。只听他淡淡的说道,“有一个道理四少爷你应该知道,昨天若非是事情峰回路转,小郡主此时还能不能出现在莲心小筑里,还是未知,另外,小郡主对我有心,我更是对小郡主一片真情意,既然是两情相悦的事,那些下三流的手段,也就顺势推舟的解决了,是不是?小郡主和我在一起,总比她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要好的多。” 这张带着一抹极其浓烈讽笑的美颜,让楼云钰瞬间有些无语,他那样的一番说辞,竟然在瞬间让自己没了可以回答的话,不错,昨天的情况的确很危急,若非是有神秘人横空出现将云裳解救回来的话,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他的话,似乎有道理。 只是,楼云钰的心里那口气,绝对没那么容易咽了下去。 他正待说话,听见外面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靠近,眼前一道金色影子一晃,莲准已经飘了过去,声音甜腻的让人发颤,“一早上你去了哪里?” 云裳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总体看起来还算好,见到楼云钰站在屋子里,眼睛里闪现过一丝的不自然,“四哥。” 有些话题,只是适合在自己的心里想想和顾虑,但是绝对不适合进行兄妹之间的交流。 云裳见他眼中神思飘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就已经了然,微微笑了下,“四哥,昨天……”她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那个妖娆的男子,第一次目光是如此的平和无波,对着楼云钰道,“昨天多亏了莲准,如果不是他,我就算是被人救了回来,也不能及时解了那个下三滥的情药的毒。” 楼云钰豁然走上前站在云裳的跟前,那架势足的让人有点招架不住,云裳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太子当真对你……” 云裳勾了勾唇角,“四哥,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追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她这个说法算是客气的,实际上是,她们无论如何的反抗,都不会让那个肇事者得到什么惩处。 如果在这个国度里法律也可以对皇室宗亲管用的话,那些个冤案就不会发生。 楼云钰黯然点头,嗓子似乎干裂出了一条缝,才哼出一个声音,“好。” 云裳婉然一笑,脸上露出一点疲倦之态。 谁也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和那个情药为敌的。 当莲准的吻轻柔的铺天盖地的侵袭而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反倒有一股坚决的意念驱使她奋进全力推开紧挨在身前的男人。 这一下力气之大,简直出乎莲准的意料,被她推倒,从床上跌倒在了地上。 用被单裹紧自己的身体,云裳缩成了一只小小的球,靠在床榻上,“我不想这样。” “可是你的毒……”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我……连这点小小的困难都不能克服的话,又有什么资格去争取,去奋斗。”她半闭着眼睛,挣扎着说出这一句话来,声音虚弱的如同蚊蝇,“莲准,我不想就这样毁了自己。” 妖娆的女气的眼睛眯了眯,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身体里起伏奔腾的血脉让他有片刻的不理智,云裳的这一番话就如同一盆冰冷的水,从头到尾把他浇湿。也让他瞬间清醒。 从她的身上离开,莲准轻轻回身,将被单松开一些,声音里有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温柔,“把自己勒得这么紧,会透不过气的。” 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有些许不良的反应,云裳下意识的躲了一躲,抬眼看他,“莲准,你能不能,别碰我。我……其实……很难受。” 爱怜的笑浮现在他的嘴角,到了这个时候,莲准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佩服这个女人。 作为唐门的弟子他懂得这种情药的毒性和霸道,她要靠自己的毅力克服过去,实属不容易。她嘴上说的轻松,但是莲准知道,她一定忍得很辛苦。 后半夜的时候,她的全身都仿佛陷入了一摊火海之中,滚烫的怕人。来来回回的在床上翻滚着,全身都被汗水沁透。莲准一遍一遍的用湿毛巾给她擦身,希望能够让她舒服一点。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早上。 天色放亮的时候,云裳身上的不适才稍稍减退了一些。原本以为她会这样睡一会儿的莲准却意外的看到了强行睁开眼下地的她。 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做什么去?”才折腾了一晚上,她还要做什么? 折腾了一夜的人自然脸色和神色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云裳惨白着一张脸,撑住床的边沿不让自己摔倒,“昨天那件事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我若是今天不照常去上课,肯定要被人彻彻底底的误解。”她吸了口气,似乎说上这么一段话对她来说也是相当费力的一件事情,挤出一个微笑来道,“我可不想和那个色魔太子传出什么绯闻来。” 握着她胳膊的手一紧,“怕什么,不是还有我么。”女气十足的眼睛里浮起丝丝绕绕的情愫,云裳没有抬头,自然也就没有看到这一瞬间的感情的流露。 *************** 知道眼前的四哥已经误会了自己的事情,然而云裳也不想和他解释太多,有些话,多说无益,十言一得,不如一默。 时候也差不多,云裳牵起楼云钰的手,“四哥,我肚子好饿,想去鞠云楼喝酒,你带我过去,好不好。” 看她那张清纯无害的脸上带着的笑容仍旧是当初那样的清透时,楼云钰忽然很想,很想很想要去永远的守护住这样的一个微笑。心里不由一软,回握住她的手,往外走,“说起来也好久没有去过鞠云楼了。” “一会儿喝了酒,就回来乖乖的睡觉,什么也不要想。”世界真不公平,为什么要给这个清纯的孩子加以这样沉重的担子? 楼云钰正在东想西想的时候,听见云裳用很坚定的口吻说道,“吃饱了自然是要去上课了,四哥,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我不去上课,我这人虽然胆子小,又软弱,却绝对不会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云裳微微扬起脸来,对着院角里的那道绯红色的影子瞧了下,扑簌簌的眼睫毛打下两团黑影,“更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有一星半点可乘之机。” 第八十章 姐妹再争斗 今天的课业似乎异常的简单,全班同学的目光都在她和太子的身上转来转去,不知道为什么,就连一向风波无惊的黄白橘先生,也有几次说话的时候停顿了下来,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 云裳一脸淡然,对于自己不懂的仍旧积极主动的提问,和顾籽萄进行交流,她的光风霁月让顾籽萄几次想要问出口,都没能得逞。 散了课之后,云裳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有意试探自己的那道绯红色的影子上。 那个人不是一个存的住话的人,她知道她的性子。 在出了宫门的时候,顾籽萄终于忍不住揪住她的袖子,还没说话,脸上就涌起了红色的云彩,“昨天你……还好吧?” “恩,没什么事。”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落在墙角那道绯红色的影子上,她也跟了自己一个早晨,到底要做什么,也是时候摊牌了。 那道影子似乎也到了极限,终于决定从暗处走出来,一步步逼近她,云裳淡淡一笑,她还是来了。 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顾籽萄的手背,“一会儿和你说,现在,估计有人要来搅局了。” “楼云裳,我有话要问你。”果不其然,她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楼云霓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仍旧是那一身利落的装扮,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同往常。 云裳打量了一番她的衣服,点了点头,“这件衣服很衬你。” 楼云霓顿时一怔,她万万没有想到,面对着自己如此坚决的气场的时候,这个人居然说出来了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微微愣怔的时候,楼云裳就已经开了口。 声音已久冰冷无波,仿佛全世界即便在这一秒全部崩塌,她也仍旧能保持这样的风度和轻松。 不是风度翩翩的小郡主,而是对世上一切毫不关心的淡漠。 两世为人,她感受最多的就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我知道,你要问我的是什么。” 楼云裳对着楼云霓那一对带着明显厌恶眼神的眼睛,淡淡的说道。有风轻轻拂过她们二人之间,卷起一丝奇妙的气氛,没有第一次见面的是时候那股一点即破的火药和引线,所有的厌恶和不悦都变成了淡淡的空气般流转在她们二人之间。 “也许你能想到我要问你什么,但是你绝对想不到我想要对你说什么。楼云裳,你总是自认为很聪明,能够看得到别人的心意,可是,你能猜到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什么么?” 这一次,轮到云裳有些发怔,楼云霓没有停顿下来去心上楼云裳的表情,而是继续说道,“我很讨厌你,一点不假,我们两个人的恩仇从未出世之前就已经奠定了。” 云裳侧了侧头,看着墙角开放的一簇雏.菊,轻柔的黄色花瓣在风中摇曳出多姿多彩的弧线。 楼云霓吸了口气,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我这一次只是要来提醒你,无论你做什么事之前,都最好先把自己的身份和家族的荣耀都考虑进去,无论如何,你都是楼家的人。” 楼云裳的眼睛嗖得眯了起来,环抱着双肩,左右踱了一回,忽然笑了起来,“你这个时候,对我说这个?” “是,你笑什么?”看着对面的人越来越嚣张的笑意,楼云霓终于忍无可忍,上千揪住她的衣带,顾籽萄在不远处看了一惊,珍珠跟着也在着急,“小姐小姐,楼家的两位郡主好像要动手了。” 顾籽萄抿了抿唇角,收回自己想要迈过去的腿,“我们先不要过去,这时候过去,云裳会不高兴的。” 云裳被她带着往前一个趔趄,“我笑的,是你的可笑。”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有损楼家的门楣的话,大可以写信去扬州,让你的爹将我驱逐出家谱,你倒看看他会不会听你的。” 这些话,她本来一点也不想说,可也许是这几天的气氛真的是太诡异了,让她不由自主的也动了肝火。 楼云霓被气得脸色数遍,最后愤愤松开手掌,将她一把推出老远,“楼云裳,你早晚要对你说过的话负责!” “好,我等着。”话说的这个地步,什么客套,什么脸面,什么情分都不需要再讲了。 云裳冷冷一笑,弹了弹自己的衣衫,“如果想要让那个老头子听你的话的话,还是尽量用实力去证明自己的存在吧!只会背后威胁恐吓人的话,是永远不会进步的。”她说完之后,转身走了。 楼云霓姣好的面容上蓦地扭曲成一串不自然的曲线,显然她已经怒极。 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么?她攥在一起的拳头咯嘣咯嘣的发出一阵爆响。 就是白天的这样一番话,让楼云霓在傍晚到来的时候做了一件十分不得了的事情。 皇宫西苑,皇家的几个王子正在喝酒论剑,这是晚课之后特有的福利,女孩子们坐在另外一侧喝茶聊天,而男人们则一起切磋。 三皇子和进宫来的几位宗室的子弟一起比着剑法,不时还过上几招,聊得很是投缘,而在另外一边,有一道红色的影子十分的惹人注目,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楼云霓似乎很喜欢喝酒,喝得竟然比一旁的太子还要多。当然,此时的太子已经醉倒在桌子底下不省人事了。 小内侍们将太子殿下抬下去之后,楼云霓忽然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拎着自己的弯刀走到陆慎和陆谨兄弟面前,用刀鞘拍了拍背对着自己的陆慎,说道,“喂,我要和你比试。” 她喝多了酒,这音量也控制的不是很好,嗓门大的让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几个宗室的少年用贪婪的目光看着这个前凸后翘的手拎宝刀的女子。 楼云霓的外貌还是很有料的。 这一点,就算是她的冤家对头楼云裳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身材不输给自己。 加上常年习武的缘故,她的个子很高,腿长长的,是大多数男孩子喜欢的类型。 “喂!我吆要和你比试,你聋了吗?”她摇摇晃晃的又说了一遍,在对方没有理睬她之后。 第50节 两次这样的询问就等同于一次巨大的挑衅,陆慎狭长的眼睛里露出一丝不耐烦,霍的站起身,面向她道,“我不和你比试。” “你为什么……不和我比试?” 陆慎厌恶的看了看她满身酒气的样子,嗤道,“理由我老早之前就和你说过,郡主何必明知故问。”说完,他转身欲走,楼云霓今天也许真的喝多了,她竟然一把拉住了陆慎的胳膊,“你不和我比试的话,就哪儿都别想走!” 陆慎冷静的脸上已经有了变化。 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足够让那边的人们听见,顾籽萄一推只顾着喝酒的楼云裳,“快看看你那个姐姐,又要惹祸了!” 云裳吞下一口酒,睁着一对迷离的双眼看了看正在对峙着的两人,没什么感情的打了一个饱嗝,“她在和陆慎调情,能有什么事。” 顾籽萄连着喊了她两边,见云裳全然不在乎,也就只得作罢,看她喝光了一坛子之后又撅着屁股四处找酒喝的样子实在难受,索性丢给她一坛,“喝喝,你和你姐姐简直就是一路货色,就知道喝酒惹祸。”不管怎么说,在这群人面前,使劲喝酒这种行为也足够丢脸的。 那边的情形已经剑拔弩张。 宗室的子弟们见有热闹可看,都不由自主的兴奋了起来,自觉主动的退出一个圈子来,给他们二人,楼云霓摇摇晃晃的抽出自己怀里的宝刀,刀出鞘,寒光微微。 陆谨小声在一旁提醒道,“点到为止。” 陆慎微微点了点头。 手里不见怎么动静,就将一把尚在剑鞘之内的窄窄的剑身横在了胸前。 楼云霓低低的喝了一声,甩开刀鞘冲了上去。一劈,一拦,竟然使出了她浑身的力气。陆慎微微一愣,他也没想到这个执着于要和自己比试的女子竟然有这么顽强的爆发力,向后闪退,卸掉那股力道,他随手反手一挥,手中的剑平平刺出,挥到半路忽然又改变了方向。 直攻她的面门! 楼云霓向右躲闪,脚底下如同生了根一样扎在原地不动,下一刀又砍了过来,陆慎已经知道她的功力如何,自然是不敢懈怠,更加仔细认真地应对起来,几个回合之后,他已经摸清楚了她的路数,却因为陆谨刚刚叮嘱自己的那一句话,他一直没有真的做到回击。 她又是一刀横着扫了过来,陆慎单手持剑右手捏了一个剑诀,看来剑不出鞘是不行的了,想到这儿,他甩开了剑鞘。 ****************** “诶,我说你也稍微关心下楼云霓嘛,不然的话你们两个恩怨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了解啊!”顾籽萄抢走她的酒坛子,怒其不争的说道。云裳没了酒坛子,身体的重心一下就不稳了,晃荡一下好险没有摔倒在地上。 顾籽萄托了她一把,“就算去看看她是怎么死在陆慎的剑下的,也好吧?” 云裳咽了口口水,呆呆的点了下头,“你说的对,看看她是怎么死的,也很好。我这就去。”她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头走,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看你是怎么死的……我看你是怎么死的……” 只是她还没走到两人的圈子的时候,就感到一股劲风从下面传来,耳边听见的是顾籽萄和陆谨变了音儿的示警,“小心!” “快闪开啊!” 什么东西快闪开?她侧过头四处寻樟的时候……腿上一阵剧痛袭来,一个踉跄,一股大力将她猛地推倒在地,脑袋挨上地面的时候,云裳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腿似乎被什么东西生生的砍断一样的痛席卷而来。来不及痛呼一声,她就已经仰面栽倒! 第八十一章 命悬莲花池 所谓冤家路窄,也不过如是。 所谓一报还一报,也不过如是。 所谓特别倒霉,超级悲催也不过如是。 所有的这几天不过如是加在一起,就构成了楼云裳眼下的情景。 脑袋重重的嗑在地上,她原以为这样已经很倒霉了,但是事实上,这样只是一个开始。 当前一剑削过来的,是陆慎的那把号称威震边塞的寒凌剑,她倒在地上之后的一瞬间,屁股上被人猛地一踹,本来躺在地上的她横着就飞了出去! 今天晚上的消暑宴席,被安排在的地方,是莲花池旁边的小凉亭。 所以楼云裳飞出去之后,所下坠的地点,自然就是那一处清澈见底的莲花池! 腿上的巨疼让她的神智瞬间清灵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她立马明白过来,四周围柔软的,流动的液体,很有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 不断的在自己的皮肤上穿梭的池水里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莲花的香气。 那种安静和祥和让她联想到小宝宝在母亲的子宫里的场景。那时候的人,只是一个生命的初始,没有罪恶,没有喜怒,也就没有任何的烦恼和麻烦。更不会有机会接触到穿越这么霉运的事情! 如果能够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的话…… 她情愿自己没有那么要强,没有那么坚决,也没有遇到过那个人。 这样的人生,该有多好。 可是…… 能来的及么? 唇角挂上一点笑容,她之所以到达这个古代,就是因为自己在喷泉旁边的意外坠落。好吧,既然是水将她带到这里,那么,她是不是就能再借助水这个媒介,重新穿越而归? 想到这里,她一直屏住的呼吸,忽然之间被打开。 “咕噜噜。”一串水泡从水里面冒了出来。 顾籽萄在她跌落的那一瞬间,惊叫着扑到池子跟前,爬在水面上使劲儿的喊,仿佛要借助自己的声音传达到水底里一样。 “云裳!云裳!楼云裳!” 声音变作了回音,一圈圈的伴随着水面的波纹一起四处飘散了开去。 她的声音,没人应答。 沉沦吧!就这样沉沦吧! 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叫嚣着,奇怪的是,那些水的漩涡似乎真的长了嘴巴一样,在她的耳边不断地说着这一句话。 身体一直下沉,随着水中漩涡的形状一起飘着,云裳甚至认为自己在这样下去的话,只会有两种结果,一是像普通的溺毙的人一样,变成一个头大身体发胖的水鬼尸体,二就是被着水带向不知名的一处所在。 无论结局是哪一种,都已经不能活生生的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很好,死了也算干净。总归是一了百了。 想到这里,云裳的嘴角忍不住噙上一抹讽笑,亏自己白日里还对楼云霓说起要奋斗要自强不息的话来,却原来自己的骨子里竟然已经这般的看淡了生死,又或者这根本不是什么看淡,只是厌倦了活着而已。 水泡密集着的同时也在不断的减少,肺里的气不断的向外排空,大概……云裳最后吐出一串泡泡,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好像一根芦苇一样,马上就要飘起来了。 如果生命就此终结,她想,自己大概也没有什么可要怨愤的。 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大好的韶华时光里,遇到那个人,认识他,爱上他,最后又被他生生的伤害。一切的一切,是缘法,也是劫数。 头顶上一片黑影笼罩而来。 看不见那东西的脸孔,云裳下意识的朝着远离那个东西的地方沉了下去,最好不要带着一个什么东西穿越回去,那样的话,就是讲也讲不清楚了。 完全失去意识的云裳陷入一片漆黑的黑暗之中。 她晕过去的很干脆,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的伤势到底是如何,也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谁救起来的。 当然,也就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情形是有多凶险。 “四少爷,请恕学生才疏学浅,小郡主这情况,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种话我不想听。”一向冷静从容的楼云钰在这时候也再也不能冷静,英俊的脸孔上满是焦躁和怒气。 陆谨坐在另外两个医生的旁边,眼珠一错不错的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楼云裳。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酝酿,似乎要崩溃出来。 顾籽萄揉着一对红彤彤的眼睛,第一个冲过来揪住那个医生的脖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都要救活她!”被摇晃的七荤八素的医生忍着头晕,勉强解释道,“非是我不尽全力,而是小郡主在水下溺住的时间太久,如今已经眼耳鼻都堵塞住了,七窍不通,非死不能啊。” “放屁!放屁!你他妈就是放屁!”顾籽萄已经完全没有了形象,甚至破口大骂起来!一伸胳膊将医生推倒,转过头的时候用力太猛,脑袋上的金钗都飞了出去,“珍珠!去把府上所有的人参山参都拿出来!我就不相信,玄参吊命都不能救她回来!” 喊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精神意志力,已经濒临崩溃。 “顾姐姐,你到底是不是来和我下棋的?” “我们去鞠云楼吧,听说那儿新来的舞娘秀气的很呢!顾姐姐!” “你那么喜欢黄白橘,干脆霸王硬上弓吧!” “顾姐姐……” 难道这一生再也不能听见你的声音了吗?再也听不见这一声甜腻腻的顾姐姐了吗?顾籽萄刚刚止住了的眼泪猛地流了出来,吧嗒吧嗒的砸在衣襟上,她跪在楼云裳的床铺旁边,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那双曾经纤细的,能够和她捻起黑白子下棋的手,如今冰冷的没有任何的温度。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拽过来哭的泪人似的香香,“莲准呢?莲准那个混蛋为什么不来看云裳?”亏云裳还那么宠着他! “莲公子不知道哪里去了,从小姐回来,就找不到他了。”说完最后一个字,香香哇哇的哭了起来,“顾小姐!我家小姐真的要死了吗?” 这最说不得的一句话,就被香香这么大摇大摆的喊了出来。楼云钰一直紧绷的脸上再也绷不住,眼圈里凝聚起两团雾气和水汽。 “二皇子驾到!” 众人一起朝外面看去,果然看到凤紫泯正快速的走上前来,身后跟着太医院的三名有头有脸的大夫,“小郡主怎么样了?” 他进来的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这个。 楼云钰沉浸在悲痛之中,陆谨只好代为回答,“情况很不好,大概……是醒不过来了。” 凤紫泯脸色一变,挥了下手,身后的那几个大夫立马走过去,摊开一片银针,飞快的诊断了她现在的情形之后,又询问了身边的医生已经做过什么处理,立马就开始施诊。 凤紫泯扫了他们一眼,用一贯的低沉冷阴的声音说道,“尽全力,本王不要听什么尽力之类的话。” 陆谨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垂手道,“陆谨代楼云钰多谢殿下厚恩。” 凤紫泯淡淡的点了点头,“尽人事,听天命,本王也只是做了应该做的而已。” 时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的如此漫长。 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步的顾籽萄看到有一个人一直站在院子里,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她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眼光,看了看里面被插得象一只刺猬一样的楼云裳,“你真是个倒霉鬼,楼云裳,被陆慎伤了无话可说,可,最后那一脚,却是被自己的亲姐姐踢出去了!这口气,如果你不醒过来自己报的话,我可不会替你反击的。” 她这话说的特别大声,似乎就是为了让躺在床上的人听见才这样说的。 当然,在场的那些人也都无一幸免的听到了这句话。 凤紫泯抿了抿嘴,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个哭的通红,却表情格外坚强的女子,大概在她身边的人,都是这种性子的吧。 “你这个逆子!逆子啊!逆子!”伴随这一道嘹亮的臭骂,北侯陆灿跨步走了进来,楼云钰敛了下眉,走到他的近前,躬身施礼,“陆侯爷。” 陆灿率先给二皇子见礼,稍后,便对着楼云钰沉痛的说道,“是我教导无妨,让慎儿惹下这等大祸!请小侯爷你放心,若是小郡主真的有三长两短的话,我一定要让这忤逆不孝的孩子给小郡主一命抵命!” 楼云钰脸色不变,看了一眼徘徊在门口的陆慎说道,“老侯爷不必如此,若是真的要用谁的命来抵偿的话,也轮不到少将军。”他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 北侯陆灿一脸茫然,见他如此气愤,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啊!好了好了!小郡主活过来了!”里面有大夫一声轻呼,让人好不惊奇! 顾籽萄第一个窜了进去,看见大夫正在一根一根的往外拔她身上的银针,眼睛里的眼泪又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 “阿弥陀佛,总算是醒过来了。”顾籽萄一手捂住嘴巴,忍不住呜呜的呜咽起来。 “小郡主虽然醒了过来,却仍旧是十分的虚弱,顾小姐有话还请快些说罢。”大夫收拾起了银针,蓦地眼光停在一处,那手中夹着的银针上赫然有丝丝的暗黑色。 在深宫之中久了,大夫们也懂的了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的本事,默默收拾起了银针,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刚刚清醒过来的楼云裳,在这样一个巨大的秘密面前,他选择了沉默。 几人都进去询问一遍,楼云钰遣走了香香和珍珠,让她们去为大家准备吃的东西,他们一夜未眠,又粒米未尽,这会儿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顿时觉得特别的饥饿难耐。 第51节 遣走了仆众,北侯陆灿黑着一张脸,走到门口,对陆慎一点手,“不孝子,你过来。” 第八十二章 剑出如花开 遣走了仆众,北侯陆灿黑着一张脸,走到门口,对陆慎一点手,“不孝子,你过来。” 陆谨跟着心头一紧,看向门外。 陆慎低头走进来,仍旧是一脸的平静,看了看屋子里的所有人,又看着自己的父亲,冷冷开口,“父亲唤孩儿有何事?” 陆灿一口气憋在胸口,摇晃着手指头点在他的额上,“你这个混子!谁不知道小郡主是楼相新近寻回来的嫡亲的女儿!出了什么事情你如何担待的起!” 陆慎丝毫不惧,“若是楼家的小郡主性命不保,孩儿愿意以命相抵。” “你!你!好好好。还算你有几分陆家人的血性,现在上苍有眼,让楼郡主醒过来,你的小命也可以保住了!”陆灿气得胡须都抖了起来。 顾籽萄忽然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的这出双簧倒是显出陆家的刚正不阿来。 陆谨的目光落在楼云裳惨白的脸上,连嘴唇都是发乌青的紫色。 “四少爷,小郡主虽然暂时醒转过来,然而却并不稳定,而且……”大夫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一直闭口不言看戏的凤紫泯,凤紫泯狭长的眼睛里闪烁过一丝冷光,“康御医,有话只管讲。” “是,殿下。”康御医弯了弯腰,继续说道,“而且小郡主的这双腿曾经便有些旧疾,这一次又受到巨大的外力撞击,恐怕以后站立也非易事。” “什么?你是说云裳会变成残废么?”顾籽萄完全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几乎又要冲上去揪住那个医生来询问,这一次楼云钰一把抓住了她,“听康御医说完。” 康御医感激的看了一眼楼云钰,点头道,“现在说这些也不过是些猜测,真正会怎么样还要等到小郡主完全好起来以后才能下定论,下官现在先为小郡主配一些固本培元的药,然希望会对她以后能有些帮助。”他看了一眼楼云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楼云钰一心扑在云裳的双腿问题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康御医此时脸上的神色。 顾籽萄的怒气稍稍一些,手不自觉地摸向楼云裳的,强行挤出一个微笑来,“没关系,反正你这个人活过来了,就是比什么都好!” 云裳浅浅的勾了勾嘴唇,目光在屋子里寻了一圈,没有看到楼云霓的身影。顾籽萄明白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云裳便不再找了。 陆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手抓过来陆慎往楼云裳的床前一丢,把顾籽萄和她吓了一跳,“不孝子!你最好盼着小郡主的双腿能够完好无损的康复,不然的话,你一定要娶她为妻,一辈子都要照顾她到底!” “……” “……” 两个人,六只眼睛,全都在瞬间凝固了。 楼云裳和陆慎这两个当事人自然是不必说了的,加上一个顾籽萄,三个人都哑然无语。彼此默默扫了一眼,陆慎下意识的避开了云裳投过来的眼神儿。陆谨放在袖子里的手指不自觉的握紧了一分又一分。 陆灿柔声细气的对着云裳说了一番安慰她的话,随后就走了。临走还不忘留下陆慎在莲心小筑里,说是要伺候楼云裳用的。 这么一个冷面冷心的少将军,谁有几个胆子敢真的去趋势他做事啊? 不过是多了一个看家护院的人而已。 只是,这个看家护院的人似乎并没有真正的履行自己的义务。在当天的夜里,一道黑影轻而易举的翻进了云裳的寝室。 轻轻取下插进墙缝里的熏香,熏香已经燃到了尽头,来人取过来那香根放到怕子里收好,不让现场留下一丁点的蛛丝马迹,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喝了一天安神药的女子竟然在自己刚刚靠近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他一愣,她已经弯了弯眼睛,看了看在自己脚边昏睡过去的香香,朝他眨了眨眼睛。 被黑色衣裳裹住的来人抽去自己面上的面纱,露出一对勾人魂魄的媚眼来。 “云裳小美人儿,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他轻声一笑,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精致的盒子,盒子有半个巴掌那么大,打开来看,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的黑色药丸。 慢慢扶起她将这药丸放到茶杯里用水化了,喂着云裳让她喝下,黑衣人这才松了口气似的瘫坐在她的床旁,顺手将她揽进怀里,她的身上还似乎带着莲花池子里的清幽香气。 长长的低叹了一声,他真是中了她的毒,听说她在宫里遭遇了意外之后,他几乎要冲过去看个分明,直到他见到被抬回来的云裳的时候,他才下定了决心。 云裳本就有他的慢性毒药在身上,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没有安稳下心神来,身体的底子已经大不如前,被这么一折腾,只怕小命多半是要交代。 “云裳。”他第一次这么中规中矩的叫出她的名字,唤出口之后,又是一叹,“我该拿你怎么办?” 离开她,他做不到,单纯是这样看着她受苦就已经让他心痛难耐,何况真的是要和她不再相见?然而,莲准的心里更清楚,爱上她,只怕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这些问题,他迟早要面对,只是眼下,他还可以用其他的借口来推辞掉那边的催促。 只是,等到真的要面对这一天的时候,他能不能做出一个干脆利落的了断? 靠在他的怀里,云裳忽然勾了勾唇,轻声道,“莲准,你真是个怪人。” “哦?我怎么怪?”只要她开口,似乎一切都值得,似乎一切都是美好的。 “你之前还在用毒药威胁我,这一会儿却又要偷别人的灵丹妙药来救我,你难道不奇怪么?” 有人在头顶轻笑,“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偷来的灵丹?” “你一天不在,自然是去想办法来救我。”云裳轻轻的说道,声音里有着笃定,“我下午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你晚上再不回来,我大概就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 莲准的胸口一滞,声线都有些僵硬的道,“你就不怕我跑了?” 云裳摇了摇头,“你不会。” 莲准忽然默不作声,他当然不会跑,因为……他还有所需的东西没有到手。 抱着她的手紧了几分,“我当然不会跑,也不会让陆慎那个坏人娶了你做老婆。” 云裳呵呵笑了起来,他给她吃的药,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名堂,可是自从喝下去之后就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了一丝的暖气,说不出的舒服流窜到四肢百骸里,而且那药丸入口的时候,还有一股浓郁的香气,看样子的确是个好药。 “莲准。” “恩?” “我困了。” “那就睡吧。我守着你。”他最后,加了一句。 ****************** 三天之后,云裳的病神奇般的好转了起来,不仅能够吃一些东西,而且还能下床走动,这诡异的恢复速度让康御医等人大跌眼镜。 皇宫里也派来了魏公公过来探望,魏公公将信将疑的看着云裳红润的脸颊,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前两天还在命悬一线的病人。 顾籽萄陆谨等人每天要进宫里读书,因为身份问题,莲准也不能常常抛头露面,整个莲心小筑里能自由出入云裳房间的人,最后只剩下了两个。 一个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云裳出变化的小侍女香香,另一个则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陆慎。 他不是不想去读书,而是被自己的老爹下了禁足令,这一个月都要留在莲心小筑,做牛做马的照顾楼云裳。 只是事实上,他来了之后,做牛做马的人,仍旧是香香。 早上,云裳刚刚放下一碗药粥,准备躺回去睡个回笼觉的时候,就被外面的一阵响动惊扰。 摆了摆手示意香香推自己出去看看,她现在俨然是一个坐月子的妇女,尽管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也被全方位的呵护着,只要出这间房间,必须要穿戴整齐还要坐上自己的小轮椅…… 香香推着她出得房间来,顺着声音发出来的地方走过去,看到的是正在院子里挥舞着大剑的陆慎。 一招一式带着动的能量,和静态的美感。 花瓣被剑气扫过,抖落枝头。 在一片花瓣摇曳之中,云裳竟然也看出了一丝和谐的味道来。 剑出如花开,剑收如花谢。枯荣之间,往世成烟。 他的剑法是自己没有见过的,锋利凌厉的狠绝不似一个官宦子弟能够用得出来的招式。每一招似乎都是在用生命相博。 一朵花,落在地面。悄然无声。 执着寒凌剑的少年在花下侧身看她,树下,那个女子在初秋的时节里穿着一身冬天的装束,似乎也不觉得热,一脸平静的看着自己舞剑。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猛地窜上一股怒气。好像自己被人戏耍了一样。 他忽然间没了练剑的心情。收了剑诀,转身便走。 路过云裳面前的时候,他听到那个少女低低的咳嗽了一声。 “人总该为了自己犯下的错事而负责,逃避和冷漠都不是解决的法门。” 他脚步一滞,剑穗缠绕在他的衣袍上。 “我说,你的剑术。”云裳仰起脸来看着面前的那道背影。 “你的剑术太过凌厉决绝,每一招都似乎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若是以命相博的话,似乎并不需要一个将军亲自出马。”她的唇角带着柔柔的笑意,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笑。 陆慎全身一僵,如遭雷击。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宝剑,这柄从十几岁就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宝剑仿佛认同了这个说法,发出了嗡嗡的鸣声。 他的剑术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停滞不前。至今二年,毫无进展。而与此同时,他感到在增长的,只有自己越来越狂躁的内心。 “很多事情不是只有是与不是。折中的柔和也是一种处世之道。”云裳看着那一枝被削去了花瓣的光秃秃的枝头接着刚才的话的说了下去,“什么都没有绝对,从来也不存在绝对的朋友和敌人,比如,我和你。” 第八十三章 来使是怪胎 一晃距离云裳受伤已经过去了七八天的光景。 自从那一日和陆慎说完那一番话之后,他们二人的关系就微妙了许多。 自己曾经对他那样说。 “你救了我一次,也伤了我一次。我们之间互不相欠罢。” 而那个冷面冷心的少年执着剑,背对着她,使她看不真切他此时脸上的表情。犹豫了片刻之后,她听见他低低的呵了一声,便走远了。 七八天之后,一日。云裳正在房中休息,原本该去太学院里上课的那几个人不知道什么缘故,一起又折返了回来。 楼云钰倒是一脸轻松,哼着最新的词牌,见云裳气色不错,心情跟着又开朗了许多。“今天看着你气色倒是不错。要继续保持。” 云裳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让香香推自己从屋子里出来,和她们围坐在一起,在一树落魄的桃树底下。 “秋天到了现在,总算是像了点样子。”她轻声笑了下,随手拈起一片掉落的树叶,枯黄的,没有了当初神采奕奕的生机。 楼云钰今天的心情不错,看云裳一副悲秋的模样,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春华秋实,本该如此。” “咄!可不见得是。”横空里一道女音刺了进来,云裳笑着抬头看去,“顾姐姐,怎么连你也逃课了?” 顾籽萄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推开桌上的几幅笔墨,挨着云裳坐下就先灌了一壶茶水,抹了抹嘴说道,“你这话可冤枉我了,我这才不是逃课,是黄白橘那个家伙逃课了!” 黄白橘?云裳眨巴眨巴眼睛。 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往椅子背上一靠,“我完全没明白这个女人的意思,你们谁好心的给我解释解释。” “今天瀚海国的使臣到了,黄白橘是司仪殿的,自然要过去主持一番仪仗,就顾不上太学院的课业了。”说话的,是好人陆谨。 “哦,原来如此。”云裳眼眸微转,从容的看了一遍眼前的人,忽然笑了下,“那么,顾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 顾籽萄立马跳了起来,好像一只点燃了的爆竹,拍了拍胸口,“我生气是为两件事,一,就是黄白橘那个家伙居然提前一声不吭的就逃课,只是派了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小厮过来传话!一点都不尊重自己的学生。第二,就是因为他!”雪白的葱段似的手指头哗啦啦一声,穿过桌上的书包和笔墨纸砚,一下戳到了陆谨的脑门子上。 陆谨是个老实人,被她一点,显然是吓了一跳,立马说道,“我?” “就是你!你爹出的那是一个什么鬼主意啊!居然教唆陛下和瀚海国的使臣对着干,你知不知道国库每一年用于军饷的开销要多少啊?连年和其他周边小国的战争已经让国库大不如前了!” 第52节 顾籽萄说的义愤填膺,说的正义凛然,说的陆谨的老脸一阵白一阵红,云裳只是挑眉微笑,她知道这事情的真正缘由根本不会是因为顾籽萄说的那样简单,那样正义。 她说够了,终于坐下,喘了口气。 陆谨显然不是顾籽萄的对手,被她一阵抢白,说的词穷。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楼云钰见顾籽萄是真的动气,又怕陆谨心里难受,只好出面打呵呵。 “说的轻巧。”陆慎一边擦拭着自己的宝剑,云裳看了过去,只觉得这宝剑似乎都被他擦得轻薄了几分。这个人,整整一个上午都坐在这里,擦剑。 “国库每年从百姓的手中收取税银所为何来?必然是要充扩军库装备,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只有自身的防卫能力增加了,才能保证子民们的安居乐业。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即便是最后这一句话说的很轻,但是顾籽萄仍然听得很清楚,瞬间变了脸色,她几时吃过这样的亏?噌的站起来,两步就迈到陆慎的面前。拿起手指来点着他说道,“你说的不轻巧?把全部的库银都放在军力国防一方面,难道大凤朝其他方面的事情就不需要钱了吗?国计民生,哪一样不是要靠钱来调度?今年黄河发了两次水,灾民无数,国库调不出钱来粥济百姓,最后要靠一个地方官员来整顿灾民的事宜,偌大的大凤朝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空气里的火药味越来越重,两人的争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楼云钰和云裳互换了一下眼色,实在是对这两个人没有一丁点的办法,只好自顾自的饮茶。 “喲,这是什么事儿,让你的莲心小筑这么热闹?”云裳端起茶来刚要饮下,就看到一道深紫色的衣裳从远而近,小丫鬟珍珠赶紧拉了拉顾籽萄的胳膊,“小姐小姐,别吵了,是小公主来了。” 顾籽萄哼了一声,平了平自己的衣裳,对着凤紫湘说道,“小公主殿下,你来的正好,与我们来评评理吧!这人,真真的不讲道理。” 凤紫湘了解了来龙去脉之后,深思片刻睁着一对柔柔弱弱的大眼睛,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白兔一样看着这两个脸红脖子粗的人,怯怯的说道,“你们这事,我也不是很明白,不如,我回去之后去听听父王的意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何?” 就知道这个怯懦的小公主不会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顾籽萄吐了一口气,她吵了半天,也是累了。 “有劳小公主动问。”陆慎在飞快的速度之中恢复了自己的一张冷漠的脸,淡淡的看了一眼一直没有参与讨论,优哉游哉喝茶的楼云裳,转过身,走了。 就这么大咧咧的走了,把这一群人全都丢在这里。 顾籽萄哎了一声,就要过去继续和他理论,被凤紫湘拦住,“算了,算了,顾姐姐,我从来不在意这些的。” 她的身份是一国的公主,虽然没有凤紫潋那样的大公主的地位尊贵,却也好过他这个侯爷之子。陆慎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将她甩在这儿,实在是有失礼数。 “小公主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顾籽萄和她最是熟稔,拉起她的手,让她坐下,凤紫湘还没回答,她身边的侍女春儿便替她说道,“那日楼小郡主在莲花池出了事故,小公主受了惊吓,静养了这些天,才好了些,说什么也不放心楼小郡主的身体,一定要过来看看,奴婢们怎么阻拦,都拦不住呢。” 被人点到名字的云裳抬起头来,对着凤紫湘歉意的说,“劳烦小公主惦记,还因为云裳的缘故,让小公主你受惊不安,云裳真是罪过。” “别这么说,云裳妹妹。”凤紫湘柔弱的笑了下,尖俏的瓜子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关切,“我也是在蝶水宫里呆的没意思,想着你这里人多,就想过来凑凑热闹,正好看看你。顺便,将这本书给你送过来。” 她探出手来,手掌上平躺着的正是自己寻找了多日的《异世奇谈》。 她的脸色变了几变,微微仰起脸来,看着这个站在自己正前方的小公主,“您是要把这书给我么?” 凤紫湘温柔的笑着,看着她。 她的脸上很平静,很漂亮的一张面皮上描画着细细的粉,淡淡的妆容。 “云裳妹妹你找这本书不是很辛苦吗?w想……把它送给你……你不喜欢吗?”她挪揄着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洁白的贝齿咬住自己的下唇,柔柔的眼光里闪动着淡淡的讨好的光芒。 云裳看了她一会儿,静静的展露出一个笑容,伸手将她手里的书取了过来,“多谢。” 楼云钰和陆谨忽视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凤紫湘要对楼云裳这样上心。 看到云裳收下她的书,凤紫湘扭捏的朝她笑了下,似乎对云裳的这个举动很是满意。 “小公主你从宫里来,有没有见到那个瀚海国的来使啊?”顾籽萄很快就忘了刚刚的不愉快,很欢乐的和凤紫湘讨论了起来。 凤紫湘仔细的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出宫的时候和他的仪仗队匆匆交臂,大概看了一眼。” 顾籽萄顿时眼睛雪亮了起来,显得很感兴趣的发问,“你快给我们讲讲,那个瀚海国的使臣是圆的还是扁的,我听说瀚海国的人都生的高大威猛,而且还要吃人肉喝人血,是不是这样?” 凤紫湘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勉强在丫鬟春儿的帮助下顺过这口气来,“啊?难道这些人那么可怕么?幸好我没有下车撵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顾籽萄频频摇了摇自己的手指,信心满满的指着自己说道,“我顾籽萄啊,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是茹毛饮血的怪胎来了,我也能和他们打成一片,啊对了。说到怪胎,谁也不会有黄白橘那个家伙怪胎的厉害!” 众人一起轻声发笑,顾籽萄俏脸一红,嗔道,“你们笑什么嘛?他可不就是个怪胎!” 珍珠在一旁窘迫的脸都红透了,真不知道该说自己这个小主人什么话好。 众人正在说笑之间,宫里来了几个太监内侍,宣读了陛下的旨意,原来皇上想到这些年轻人能够有更多的话题,所以特意宣召陆谨,陆慎,楼云钰等人进宫。 “大概是为了迎接那个使臣吧。”顾籽萄嘟起嘴吧,羡慕的说道,“你们多好啊,可以去看怪胎,我们却只能在这里干坐着。” 她眼睛一转,瞧瞧楼云裳,又瞧瞧凤紫湘,忽然一拍大腿,“云裳!不如我们化装成小公主的侍女跟着她进宫去看怪胎吧!” 第八十四章 瀚海国使臣 入夜的时分,挑灯在一豆烛火之下。 云裳穿着一身睡衣,这睡衣还是她到这里来之后自己发明创造的出来的。 “其时,天方骇然,地乃撼动。吾皇娥于开天辟地之间嗖然而出,执无量剑,踏七彩云,拯救世事,救渡众生。” 之后的,便是长篇大论的介绍,以及对这位开过女皇的丰功伟绩的歌颂和赞扬,里面记载的事还真的是一些怪异杂谈,比如,云裳甚至还在这本书里找到了开国女皇凤娥勇斗海中恶龙,最后收服恶龙,化作自己的坐骑,所以在大凤朝它的图腾是蛟龙和凤凰两种。 这哪里是开国女皇的传记,简直就是一本古代版的《山海经》! 找遍所有一本书,她都没有发现关于这个女皇是怎么死的,也没讲她死后是怎么被处理的。 云裳翻阅着这本书,翻着翻着就发现了问题。 这本书,是一本残本。 残缺不全的书页记载了一部分的内容,而这部分大多数是和她的传奇故事有关,对于了解这个世界和开国女皇凤娥的来历和去处,毫无作用。 云裳拿起书本,细细的在灯下打量,这本书的书页残缺的位置上有几道轻微的浅茬儿,古时候的书,所用的纸张都很厚实,是货真价实的铜版纸,所以这浅茬儿的所在处,那明显的被人硬生生的撕裂过的痕迹根本无处可逃的暴露在她的眼前。 云裳端详了一会儿,缓缓的放下书,合上眼睛,靠在椅子背上,脑子里在飞速的旋转着。 开国女皇是一个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的来历的女人,她似乎具备某些神力,能够挥动当时让万鬼恐慌的无量剑,还能呼风唤雨的踏风御剑,而那“拯救世事,救渡众生”八个字似乎也表明了当时的大凤朝并不太平,仿佛那个时候的大凤朝的人民都在饱受着鬼怪妖魔的侵袭,民不聊生。 是这个神秘女人的到来才让这里的子民得以安居乐业,能够让他们过上没有灾祸的生活。 这样一个天生神力的女人,又是从何而来,她最终又是到了何处去呢?是自然的死亡,还是像那些修仙之人一样,羽化飞升了?抑或是如同其他的皇者一样死于宫廷的争斗和暗杀? 这些问题如同挥动着翅膀的蝶翼一样,扑闪闪的在她的脑海里飞快的旋转,晃动出奇妙的色彩。 问题太多,理都理不清楚,是真正的剪不断,理还乱。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云裳低低的呢喃了一句,说完之后觉得这话里真的是包含了无限的悲苦和寂寞哀凉,这样的一句名句,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耳熟能详,然而,到了今天,她才真正的体会出了这句话之中的意境。 推开房门,云裳信步走了出来,但见满天星子熠熠生辉,倒挂在九天之上的银河闪动着冷漠的光芒。 眼前,莲心小筑里人影重重,因为她怕黑的缘故,仆人们都在房檐下悬挂了盏盏明灯。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些灯曲折蜿蜒的成了两条蜿蜒的灯带,于她看不见的地方交叠重合。 人不在,徒留己身于灯火阑珊之处,没有那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佳人,也没有抱柱而死的尾生,这漫天的灯火即便阑珊曼妙,在她的眼中看来,也不过是一片灯火璀璨罢了。 在这个夜晚里,云裳似乎有些想念那个人。 那是一个让她很动心,很挂念的人。 原来,以为自己能够放下的人和事,竟是那么难以忘怀。 之前的忘却原来都是自己欺骗自己而营造出的假象。 她做不到释怀。 她的感情,她的心,无条件,没有保留的交托了出去,却被无情的践踏,连同尊严一起,丢失的体无完肤。 长长的睫毛收敛的,眨了几下,两道阴影打在她的眼窝处。 她想他了。 漫步到锦鲤池的小路上,两边的树丛里隐约有萤火之光闪耀,脚下的落叶踏上去发出嗤嗤的响声。锦鲤池的水俨然已经凝结成了一块通透的碧玉,在黑暗之下闪动着银色的波光。 很美,很宁静的一幕。 她随手找了一处桥墩,在上面坐下,享受着难得的一处安静和祥和。 白天的时候顾籽萄出了一个馊主意,她说,要假扮成凤紫湘的侍女,这样才能有机会见到那个传说中茹毛饮血的变态瀚海国人。 凤紫湘犹豫了很久,禁不住顾籽萄的劝说,只好答应了下来。 云裳和顾籽萄是至交好友,当然不会弗了她的心意,索性自己的腿伤也好了很多,行走站立都已经没有了问题,只要不做太过剧烈的运动,别人也不会看出来的。 一切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翌日清晨,顾籽萄就已经紧锣密鼓的跑到她的莲心小筑里,摇醒了还在熟睡的她。同时也看到了从云裳的卧室里走出来的莲准。 愣了一愣,顾籽萄故作镇定的看着这个衣裳半解的初醒的美男子,擦了一把下巴上的口水,又把目光肆无忌惮的从他敞开口的领子里看进去之后,这才心满意足的收了回来,“啊!莲准,你早上好。” 这种打招呼的方式,还是从云裳那里学来的。 莲准打了个哈切,随手挽起自己的秀发,“顾小姐你那么早就来扰人清梦,我觉得不太好。” 听出他的弦外之意,顾籽萄撇了撇嘴,“啊,打扰了你们的好事,我真抱歉。不过现在我要进去把云裳叫出来才可以。” 莲准靠在墙上,一如既往的没骨头的模样,“小郡主她昨晚上没怎么睡好,这个时候,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打扰的比较好。” 没有休息好…… 那还不是你造成的。 顾籽萄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把嘴巴撇开的角度更扯大了一些,“你们还能长长久久的腻歪在一起,而我今天要做的事,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事呢。你可别跟着捣乱,赶紧把云裳叫醒吧。” 莲准似乎笑了下,转身走进了卧室。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半睡半醒的云裳几乎是半靠在莲准的身上走了出来。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谁来了?要去哪儿?” 顾籽萄哭笑不得的把她从莲准的身上扒了下来,摇了又摇,“喂喂,醒醒啦,咱们今天要去看怪胎使臣,你忘了吗?快起来换装,还要梳洗打扮呢。” 就这样,即便是不情不愿,云裳也还是被拉着洗了脸,梳了头,换上一身截然不同的衣服。那是侍女们才穿的服饰。她穿上之后,竟然也有那么一丝的娇媚之感,莲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嘿嘿的笑着走过来,两手在她的脸颊上一抹,一阵轻轻的香气拂过鼻尖,云裳往后一闪,“什么东西啊?”说着就要拿手擦掉。被莲准一把拦住,“这是修容膏,万一那个怪胎使臣是个色鬼,那我的小郡主岂不是很危险呢?” 顾籽萄气鼓鼓的嘟起了嘴巴,莲准看了一笑,“怎么?顾小姐你也要试试看么?” “不用!”顾籽萄看了看他们两,扭过头走了。 云裳纳闷的看着莲准道,“她在气什么?” “大概……是羡慕嫉妒恨了吧。”莲准又在她的下巴和脑门上都摸了摸,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了她离开。 银安殿上,老皇已经接见完毕瀚海国的使臣,作为皇家的亲属,凤紫湘也坐在上首位置的末位,这个位置的角度不是很好,她甚至不能看见那个使臣的脸。 轻轻的捅了捅云裳,趁着侍女们换茶的空隙,顾籽萄对云裳说道,“你在前面替我挡一挡,我转到那边去看看。” 云裳端着茶盘点了点头,仔细的不让茶杯跌落下来。 “你去吧,小心些。” “没问题!” 不打算与其他的侍女们一起回到殿上,她快速的倒完了茶水,端着茶盘先行一步回到殿上。她这个身份是假的,所以能少和其他侍女接触就少接触,这样才能让自己比较安全。 只要过了今天,平安无事,这次的秘密行动就是成功的。 云裳端着茶盘站在凤紫湘的身后,尽量把头低的很低,她的对面就是大公主凤紫潋,那个女人依旧是那么的高傲和端庄,额头那里的头发梳的很高,露出光洁的额头来,显得特别的干练和精明。 第53节 瀚海国的使臣进献了几样宝贝,云裳看了看买都是瀚海国的土特产,有一树红珊瑚,一串南海珠,一柄金芒刀。 三样东西,算得上是拿得出手,但是绝对没有用心准备。毕竟这种东西随便从一个瀚海国来的商人的手中,只要出高价,就能买得到,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云裳从这些礼物当中,看出了瀚海国王的心意,那个国王还真的是如同顾籽萄所说,挺傲娇,挺会算计。 不过是打了一个平手,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表示出来这种姿态来。只能说瀚海国的国王真的没什么大脑。 接见的最后,按照惯例,大凤朝的国主要赏赐来使一杯水酒。而来使需要下跪接受,表示主国,和从属国的尊卑地位。 国主似乎犹豫了一番,才按照章程说道,“使臣远道而来,孤王亲手为你斟酒。” 那使臣露出一丝惶恐,毕竟一个国主能够亲手为他斟酒,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他立刻半屈膝跪在地上,将手放在胸口,感谢国主的恩德。 可是,云裳细心的发现,站在使臣背后的一个青年男子的脸上似乎闪动过一丝的不屑和傲慢。 她的心里忽然一紧。 这样一种高贵的姿态,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使臣的仆从身上呢? 她正纳闷的时候,背后不知被谁推了一下,一步就跨了出去,跃出了侍女们站的位置,幸好她的手比较稳当,盘子里的茶杯才没有跌落,只是这一下的动静太大,所有的人都已经将目光看向了这里。 第八十五章 机智小侍女 想要坦然的把这一步迈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三个方案豁然出现在了云裳的脑海里。 第一,装晕倒。某侍女体力不支,在银安殿上晕倒,顶多是被驱逐出宫而已,只是,这一招在她这儿不能行得通,因为她本身就不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侍女。好,第一个方案被否定。 第二,打亲情牌。一抹眼泪,飞奔到那使臣的面前,紧紧的亲热的握住他的手,原来,这是一场亲兄妹的久别重逢,他爹or她爹根本就是一个人,她娘和他娘是两个被一个重婚犯欺骗的可怜女人……不过,这一招要想成功要看这个怪胎使臣的情商有多高,如果他好心的接住了她的谎言的话,她还好说,如果他不……那她一定会被立马退出银安殿,斩个七八块。 第三…… 她还没来得及想到第三的具体细节,就听见皇上一声沉声喝问,“什么人如此大胆?”在国主接见外国使臣的时候,出现这种纰漏,惹得祸可是国际级别的大祸啊。 正在蹑手蹑脚的往后边靠拢的顾籽萄身体一僵,以为是别人发现了自己,头皮一阵发麻,正要打算是不是可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自己是要主动承认错误比较好的时候,她的胳膊就被人拽了一下,一股大力把她拖到一边。 幸好,朝堂上的人都在看着九五之尊身边的那个悲催小侍女,没有人顾及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嘘。”顾籽萄回头一看,是黄白橘,而他平时里那么睿智的一双眼睛里似乎在担心什么,顾籽萄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原来刚才老皇上发问的,不是自己,而是站在凤紫湘旁边的小侍女装扮的楼云裳。 凤紫湘一张俏脸已经没有了人色,变作惨白的一张纸似的苍白无力。 “孤王在问你话,抬起头来。”国主似乎是为了顾全什么,并没有粗暴的让人将她拉出去砍了。 云裳默默的攥了下手心,将盘子放到旁边的桌案上,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她根本不需要让对面的人看到自己的脸。 眼睛盯着地面,她轻轻开口,“回禀陛下,奴婢自从入宫以来,得教习嬷嬷的教导甚深,深知国发家规之严,所以,不明白为何在面对着国主天恩圣眷之下,使臣等人却没有回礼谢恩。” “是以,奴婢一时好奇,这才跨出一步,是想请教那位战而不跪的使臣仆从,难道在他们出使之前,瀚海国的国王没有对他讲起这些粗俗的连我这个婢女都懂的道理么?还是……在瀚海国,使臣之礼数还不如我这个大凤朝的小小奴婢懂的周全?” 一番话,说的大凤朝的这位念过六旬的国主甚是受用,本来他也是对那个使臣身后的人没有怎么在意,经过这个小侍女一提醒,他才发现,跪下的人只是使臣一个,那个仆从竟然立而不跪。 这还有没有将他这个大凤朝的堂堂国主放在眼中? 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立而不跪的使臣仆从的身上。 云裳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也不再去看那个使臣以及那个大胆的仆从。反正祸也惹了,她总不能一个人背着,感谢那个老兄这个时候的坚贞不屈,他不下跪,正好给了她一个脱身的机会。 对不住啊对不住,这时候不拉着一个人下水垫背,实在是要遭天打雷劈。 大学士顾文伦在一旁冷声轻笑,“想不到我大凤朝的国威竟然不足够威震一个偏远蛮夷之地而来的使臣仆众。” 伴随着这句话,国主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本来是单膝跪在地上的使臣身躯微微一震,看了一眼同样跪倒在地的那个小侍女,眼光里闪过一丝怨毒,他快速的低下头,将另一条腿也跪在地上,他正要说什么,却听见自己的背后有一个人郑重的说道,“启禀大凤朝陛下,我等瀚海国人,地处偏远,礼数不周,亚奴初见天子威仪,一时得意忘形,没有按照礼数为陛下行礼,实在是我的罪过。请求大凤朝的陛下给他一个机会,不要责怪我等蛮夷之人才好。” 这一番话,说的很是委曲求全。 而且,几乎是将自己的尊严全都丢到了地上。 连静静观望的云裳也忍不住偷眼瞄了一眼那个立而不跪的小厮。不巧的很,那个小厮也正在偷眼瞄她。 好家伙!这一对视线的光景,简直就是构成了四个大字。 眉来眼去! 呸呸!我勒个去!这要是被人看见了还得了! 云裳及时收回视线,低着头在心里照顾了下这个小厮的父母及祖父母。 其实,她的心里是有些讶然的,他的反应速度不输给自己,而且,前一刻的他,是倨傲的,是傲慢的,而后一刻的他,竟然又能这样将自己的心态放的那么低,光是这种能屈能伸的性格,就让楼云裳的心里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和敬佩。 当然,如果他最后没有瞄自己那一眼的话,她会将这好感再扩大一点。 黄白橘默不作声的向右挪了一步,不经意似的吗,挡住了身后的顾籽萄。楼云钰站在他的身侧,看的真切,一方面替自己的妹妹担心,另一方面,又有些担心顾籽萄,这里是官员和世子们的地方,插进来这么一个侍女想要不被人发现,也实在是有些困难。 众人都在沉默之间,皇上的身侧有一人发言道,正是二皇子凤紫泯,他朝着老皇施礼,缓缓说道,“父王,儿臣听说,在国中乡下之地,即便是两个相邻的村子也有各自彼此的习惯和风俗,也许连语言也不是彼此能够轻易听懂。何况瀚海国距离我大凤朝遥遥千里之外,礼数之上的差距也是难免有的。” 正在左右为难的国主听见这一番话,似乎面色稍缓,毕竟眼下的情景是一方面,而基于大家背后的那实际情况又是另一方面。 实施情况就是,他堂堂的大凤朝,竟然和这个小小的瀚海国,打了一个平手。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这个小厮会对自己如此无礼了。可是,他偏偏还不能做什么。 这个时候触动瀚海国王的神经,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老皇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儿子。又看了看坐在凤紫泯前面一位的太子凤紫汕,眼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的失望。 太子察觉到自己的父亲的情绪的波动,咳嗽了一声,挺直了腰杆说道,“二弟所言不虚,儿臣也是如此认为。瀚海使臣必是无心之举,还请父王看在儿臣薄面上,不要责怪。” 他下垂首站立的太傅曹汝言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趋炎附势,顺坡赶驴,这两样都占了还不算,竟然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将这份情分揽在自己的脸上,太子啊太子,你是假无心,还是真故意? 二皇子凤紫泯闻言不过微微一笑,似乎对自己的皇兄的这种说法并不以为意。 老皇将视线在他们二人的面上扫了一遍,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且看在太子之面上吧。” “瀚海使臣一路艰辛,特赐御酒一杯,以表其功。”魏公公及时的喊出这一句,算是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不然,这真要上演一出两国交战斩来使的戏码,以后的热闹可大的很了。 云裳偷偷的松了口气,tnnd,刚才那一瞬间,她的脑细胞都被灭掉了几亿个。 “来,这杯酒,你去为使臣送去。”老皇随手一指,指向了跪在地上的云裳,云裳叹了口气,站起来,从魏公公的手中接过托盘,魏公公看着她,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云裳赶紧接过托盘来,走下玉阶,走上这玉阶,云裳忽然感到一阵心酸。 当初,自己的大哥楼云良就是头碰玉阶而亡。 此处碧血虽已清除干净,然而,当时的场景带给自己的巨大的震撼,却还是难以磨灭。 走到使臣之前,云裳居高临下,将托盘递了过去,“使臣大人,请。” 近距离的观察这使臣,云裳发现瀚海国的人都是天生的卷发,而且发色有些发棕色,并不像大凤朝的人,都是一头黑发。使臣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棕榈色的脸,这人的五官生的算是整齐,只是,眉宇间少了那么点风韵。 她手上一空,酒杯被他取走,那个使臣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里忍不住带上了几分的探究。 “多谢大凤朝陛下赐酒。”空酒杯被放回到托盘。 然而,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云裳感受到了另外一股强烈的视线,直勾勾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忍不住看过去,正好落在那小厮装扮的人身上,看清那人的相貌,她又是一惊。 此人的身量竟然比那个使臣还要高大,他大概是从一进门来的时候就在刻意弯腰,让自己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的眉眼很有神,一双浓眉显得他十分的精明和果敢,挺直的鼻梁底下有一圈细细的胡须,嘴唇很薄,但线条却绷得很直,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她在打量他,那小厮也在打量着云裳。 这个小侍女……看起来和其他的大凤朝的侍女有些不同,那些女孩子,从来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看着自己。尤其是那对侬丽明亮的眼眸落进自己视线的时候,那小厮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这个侍女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让太阳都要逊色的耀眼的光芒。 只是被她掩饰的很巧妙。 小厮的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这个小侍女,很有意思。 第八十六章 一发动全身 “哗!云裳,刚才真的吓死我了!”一进莲心小筑的门,顾籽萄就原形毕露,死死的抓住云裳的手不住的摇晃,“还好你够机智,想到了这个办法,不然的话,咱们可都要遭殃了。” 凤紫湘频频点头,小脸上还残留着被惊吓后的苍白,一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可真是够危险,如果真的被人识破的话,连我也不能保住你们无恙。” 云裳浅浅一笑,对着凤紫湘歉然道,“险些连累了小公主,云裳无限惶恐。” 凤紫湘低下了头,搓着自己的衣角说道,“云裳妹妹,你还是这样和我客套吗?我是宁愿豁出去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好你和顾姐姐的。”她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柔软的光芒,带着一点期待似的说,“我们也算是同患难的了吧?现在,我能不能和你交朋友,我是说,像你和顾姐姐那样的好朋友。” 她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这番话来。云裳没有心理准备,愣怔了那么一瞬,顾籽萄察言观色,立马知道楼云裳刚才的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这时候就需要她出马了。 “咳咳,嗯,小公主难道你已经是我和云裳的好朋友了么?云裳是这样慢吞吞的性子,以后你习惯了,也就知道了。”顾籽萄忙着打呵呵。 凤紫湘优雅的点了点头,但是视线仍然是放在云裳的身上。 估计谁也不能再这种小鹿一般的纯洁目光下继续保持沉默了吧。云裳轻轻勾了勾唇角,算是给她一个微笑,她不是顾籽萄,有一个要干政的爹,她的老爹已经回老家去种田去了,没工夫让她趋炎附势的结交权贵。 从这点上来说,她算是比顾籽萄轻松的多。 不过,既然人家公主都发话了,她好歹也要表示一下。 “小公主以后得空,可以常来我这里坐坐,总是憋在皇宫里,会不会很寂寞呢?”云裳想了下,换了这种折中的方式来说出自己的意思,算是柔和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可以交朋友。 谁能拒绝一个公主发出的邀请呢? 除非她是傻子。 听见她说出这句话来,顾籽萄也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云裳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 “其时有九龙真碑,刻七彩祥瑞,画九条纹龙,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九天之上,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而今春申,龙趁时变化,由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天子娇女,此威豪,尽天已然。” 每天晚上,云裳都打开这本古卷细细的翻阅,一遍又一遍的摸索之中,她发现了文字之中隐藏的秘密,九龙真碑…… 古时候的碑文到底有多少,这没人能说的清楚,况且这个大凤朝本来就不是一个真实存在于历史之中的朝代。这本一百多年以前流传下来的古书里面记载的石碑,是不是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当中?又还能不能被她找得到?这都是眼下云裳最棘手,最担心的问题。 “小姐,黄先生来了。”她正在苦思冥想之间,香香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黄白橘? “小姐你忘啦,您早上让花瓶给黄大人送了一封请柬,请他过来品茶的呀。”香香看着楼云裳一脸茫然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小姐肯定是忘了这回事。 “哦,对,多谢你提醒。”云裳的嘴角噙上一抹微笑,被这九龙真碑闹得,她险些忘记了,自己的手里还有一样人家的东西呢。 随意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抬了抬手,“快去请到正厅里,要泡好茶。” 黄白橘步入正厅,发现此处的摆设十分的考究,前朝的古董花瓶,还有一些地方特色浓郁的物件是应有尽有。 看起来这间大厅的主人是一个十分讲究和有品位的人。 第54节 他方落座,就有侍女为他端来香气袅袅的热茶。 初秋时候,她这里就有极好的碧螺春喝,这让黄白橘有些错愕。 这种贡茶每年进贡到皇宫里的,也不过屈指可数,而她这里…… 他在品茶的功夫,厅外就走来一人,着白色的长裙,裙摆上缀着一点星子一样的亮片,从外头的光亮处进来,显得很是耀目。黄白橘眯了下眼睛,似乎已经被她的光彩晃瞎了眼睛。 他站起身,迎了两步,谦和的拱手道,“小郡主。” 楼云裳朝他笑了下,看见黄白橘身上的袍子有些许的泛白,心里不由得感叹,这个太学院屈指可数的高才生,居然穿着和日常起居是如此的朴素。这么一个不讲究的书生,到底是哪儿让顾籽萄瞧得直了眼? 黄白橘有些纳闷的看着楼云裳,不知道她在发什么呆,尴尬的咳嗽一声,“不知道今日小郡主邀黄某过府所为何事?”这小姑娘也挺有意思,明明是她向自己发出的邀请,见了面,却不说话。 意识到自己发呆的时间太久,云裳也有点不好意思,歪了歪脑袋,露出笑容来,“先生觉得这茶水如何呀?” 黄白橘是个实心眼儿的人,端起自己的茶杯来放在鼻子底下轻轻嗅了嗅道,“着实不错,是今年新进贡来的碧螺春。” 云裳佩服的看着他,“黄先生你真是神,我原以为这茶叶没什么特别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一幅笑颜的时候,黄白橘忽然觉得这个少女的笑靥看起来……让人觉得有一丝的……不安。 他不是鸡,当然,她也不是黄鼠狼,但是这种真而且真的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又是为何而生的呢? “小郡主有话还请明言。”他实在是受不得这样的诡异场景。再说,他之前就有听说过关于这个小郡主的一些故事。 大多都不是什么好的。 比如,她刚刚回来,母亲的尸身就不翼而飞,大哥死于非命,二哥成了痴呆的傻子,楼铎罢官回家,在灵堂上逼死了冯平樟,迅速的和皇后以及小公主交好……一切对一切交织起来以后,就变成了不得了的一张大网。 又好像是一帘纱,将她的真正面目深深的隐藏了起来。 云裳听出他话中的味道有些不对,低低的垂了头,“原来黄先生你也在意那些无聊的蜚短流长吗?” 黄白橘一愣,蜚短流长? 云裳继续说了下去,“云裳今日请先生过来,其实是有一本书上的内容不是很能明白,所以想请先生给指点指点。” 听见有书,黄白橘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点了点头,“小郡主不必客谦,书在何处?” 云裳捧上那本古卷,安静的等着黄白橘看完。 一直到日落西山,黄白橘才匆匆的略完了这本书,又闭目思索了一番,“小郡主想问什么?”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云裳顿时感觉自己的心里踏实了不少。 “我想请问先生,在知道这书上所提到的,开国女皇陛下飞升的地方,是在今天的哪里?”书上的脚注里虽然有批示说明凤娥仙逝的所在地点,但是那是古法的名称,放在她这个地理盲来说,几乎是和没说一样。 黄白橘回答道,“书中并未写明明确的地点,黄某斗胆揣测,此地大概是在今日的西郊附近。” “西郊?”云裳蹙眉敛衽道,“可是京城之西么?” “正是,虽说是京城之西,却也十分的偏远,小郡主你在南方长大,大概还不了解,在京城之西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崖,传说在山崖的另外一侧,连接着的,是一片未知的领域,时常有仙人出没,凡人若是贸然闯入的话,轻,则三魂七魄皆散,重,则肉身尽化成枯骨。” 黄白橘本来是想要说的邪乎一点,好打断楼云裳的念头,因为他已经看的出来,这个小郡主正在打这地方的主意。 没想到,他越是说的邪乎,将这块地点说的神乎其神,云裳就偏偏要去亲眼见证一番虚实。 和黄白橘又聊了聊其他的一些东西,比如字画,比如山水,比如奇谈杂艺之后,云裳才恋恋不舍的将他送走,当然,临走的时候云裳不忘贴心的给他带上一包贡茶。 一家之言不足以证明什么,云裳在送走了黄白橘之后,又带着那本书找到了一直闭关不出的文先生。 文若图这些天不见,似乎老了一些。云裳说明来意,也没和他客套开门见山的询问了关于那一片石崖的事情,得到的结果果然和黄白橘所说无二。这样,她的心里才微微的踏实了些。看来,孔圣人的门生,这些书呆子还是蛮讲诚信的。在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之后,云裳回到自己房间里,准备酝酿一番出行的计划。 而与此同时,文先生也没有闲着,他关好了房门之后,匆匆来到莲心小筑的东阁楼里,叩响那一处的朱门,“公子,公子,你休息了么?”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莲准探出那张标志性的媚脸来,文先生左顾右盼了一番,察觉没有人跟随自己,这才走进了莲准的卧房。 “公子,小郡主似乎对京西的那片石崖很感兴趣。”文若图不无焦虑的说,他的犹豫在眉宇间尽情表露出来,莲准听了也是微微一皱眉毛,“她向你打听了那里?” “不止是向属下探听了关于石崖的消息,小郡主今日还邀请来了黄白橘,听小厮们说,两人在正厅里言笑晏晏,谈论了许久。”文若图紧紧的蹙起眉头,他实在搞不懂,这个小郡主到底骨子里在搞什么鬼。 “这对姐妹倒是有意思,一个就好像是疯子一样的练武,一个就是着魔一样的找石崖……石崖……”莲准如丝的媚眼里浮动起一丝的惊错,缓缓拨弄了下手中的琴弦,发出铮的一声响动。 “你可还记得,在石崖里,还有一桩关于我们的秘密么?” 文若图苦笑一番,点了点头,“那样的一个秘密,属下即便是死上一百次,也是不会忘记的。” 一片石崖,似乎勾起了这一主一仆的尘封在脑海里的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秘辛往事。 第八十七章 遭遇敲诈讹 九龙真碑…… 这几天的云裳完全是陷入了这几个字当中。 执着的命人到处搜罗关于古卷的书籍,任何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放过的意思。云裳甚至还下令,全莲心小筑的人们,无论是谁只要能够提供有效的线索,都会给予物质奖励。 通过这些不懈的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云裳还真的收到了一条最有用的信息。 悬赏出去的第十天上的时候,有人悄悄找到了莲心小筑。 来人很是平常,平头正脸的似乎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云裳在见到他的第一眼的时候,就断定,这个人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凡。 那日清晨,云裳才洗漱整齐,在院子里慢慢散步,香香便一脸兴奋的跑来向她禀告,说是有人找上门来,说他能够帮上小郡主完成心愿。 这消息对于前九天都风平浪静的莲心小筑来说,已经算的上是一个好消息了。 云裳几乎是要从地上蹦起来,抓住香香说道,“你说啥?” “我是说,有人说能完成小姐的心愿啊!” 我靠! 云裳在心底一声怒吼,平地都起了一层波澜,当然,这波澜只存在于她的心里。三步并作两步走,匆匆赶到前院,香香一边嘀嘀咕咕,“平时也没见能走得这么快过,这会儿倒好,简直就是被兔子附身了!” 前面的云裳一个急刹车,香香来不及收住脚,一头撞在她的身上,“小姐啊!”有这种小姐,她绝对的绝会少活上十几秒。 揉着自己发蒙的脑袋,香香不解的问,“走得好好的,干嘛停下啊?” 云裳攥了个拳头,往自己的手心里一敲,“我真是个猪头,那个人是因为我的悬赏才来,自然是个贪图利益的人啊,我干什么还要摆出这么一副尊老爱幼,礼贤下士的嘴脸来啊!”真是个笨蛋,这样急急忙忙的冲出去,除了会表现出自己对他的到来十分欣喜之外,根本没什么正面作用。 “他带着秘密来,万一看到我这个样子,再以为自己是奇货可居?这可要不得。”云裳自言自语了一番,在原地转了三圈,整理下衣服和头发,又精心的拿出小梳子来把两道眉毛梳了梳,本来眉毛这种东西要说蓬松自然的为好看,她这么一闹,其实…… 香香吞了吞口水,对云裳的这种看起来很白痴的行为笑而不语。 她在磨磨唧唧的磨蹭,背后忽然一道香风闪过。 “小郡主,你要是还在这里数眉毛的话,估计那位奇货可居的,就要自己走了。” 云裳回头,看见莲准正挤眉弄眼的看着自己,黛眉一挑,问道,“什么意思?” 莲准斜斜的勾起嘴角,一笑,便是顷刻间的风情万种,朝着前厅的位置指了指,道,“可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我莲准一样,愿意等上你一万年呢。” 云裳顾不上他的酸溜溜,眼尖的她看到前厅里似乎有人正要往外走,而她的家丁们正奋进的将他围在当中。 “快!给我拦住他!”云裳及时一声大喝,家丁们看见是自己家主人发话,更加肯定的将那个人围住,可以说是围得水泄不通。 那人见状索性停在原地,不走了。 云裳气喘吁吁的如同被刘某翔附身一样跨过重重的勾栏,几个箭步就窜到了前厅,横出一条胳膊,撑住自己的身体,气喘如牛的说道,“你……不许走!说,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那人一愣,看了看这个头发乱糟糟的少女,忍不住轻咳一声,“在下是来找贵府上的主人的……” 身边立马有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低声提醒道,“别有眼无珠,此人就是这里的主人。”那人明显一愣,讶然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的反问了一声,“小郡主?” 云裳此时已经好了一些,气息算是平顺不少,咳嗽一声,拿捏起郡主的架子来,说道,“不错,正是本郡主。你可是看了我的悬赏?” 那人点了点头,一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脸上闪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来,轻轻环视了一下四周围的家丁们,“小郡主你确定要在此处与在下交谈么?” 云裳暗叹了一声自己还是这么的不长进,歉然一笑道,“阁下说的极是,是云裳怠慢了,请上厅内一叙。” 听完云裳的这一番话之后,那人的目光似乎从云裳的头顶略到了脚下,细细的将她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便随着云裳到正厅里去了。 分宾主落座之后,云裳吩咐香香泡了茶,待她退下。 那人看了一眼桌上的冒着热气的茶,没有动。 云裳瞬间明白过来,微微一笑,大方的端起自己的茶杯来,喝了一口,又坦然的放下。 那人也微微一笑,似乎已经和云裳达成了某种莫逆似的,端起茶杯,将水喝干。 香香端上来一盘盖着红布的托盘,放到桌上,再次退下。 云裳伸出两根手指,嗖得一下,抽走托盘上的红布,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耀眼光芒来,竟是一盘十足十的足丝银锭。“水中无毒,赏银俱在,是不是足以见证云裳的诚意?” 那人对云裳如此坦率,有些惊愕。 “在小郡主手中的,可是一本叫做《异世奇谈》的古书?”那人平静的说出了一个响雷,将云裳炸的体无完肤。 “是。”饶是内心里已经卷起了惊涛骇浪,云裳也还是强自镇定。 那人微微一笑,探手入怀,取出一本同样黄的发焦的书卷来,放到桌案上,“《异世奇谈》并不是什么孤本绝迹,在下不才,家中还留有一本古卷原稿。” 云裳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书的脊背上,书本完好无损,比自己手中的那本厚实了不少,而且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毛病。 强忍着没让自己的手伸出去抓回来那本近在咫尺的书,云裳默默咽了一口血,茫然的看着这个平凡大饼脸的男人,她看起来很平静,但实际上,她早就激动的开始胃出血了。 “你要什么条件,才能将这本书倒给我?”云裳的目光里恢复了一丝明智。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奇货可居想要发财的人,不在少数。 那人也是个实在人,并不推辞,伸出一根手指来,“赏银翻倍,这东西就是小郡主的。” 敲诈啊! 云裳翻了翻白眼儿,她给出的赏银已经很是大方,这一盘白银少说也有五百两,虽然她是一个对古代的计量单位比较白痴的人,但也知道这可是大把的白花花的银子啊!兑换成人民币也是相当可观的数目了! 大饼脸也不着急,很安静的等着云裳表态,云裳眯了眯眼睛,唤了一声,“香香。” 早就急的耳朵都要竖起来的小侍女香香诚恳的跑了进来,“小姐。” “赏银翻倍。”她说。 香香僵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肌肉,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出去的时候…… “不好意思,小郡主,我改主意了。这本书……我不卖了。”大饼脸忽然改了口风,随手将那卷书收了起来。 云裳眯着的眼睛里,瞳孔都跟着放大了一圈…… 大哥,你耍我是吧? 她也不着急,单手支着自己的腮帮子,看他,“你还开出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 大饼脸灿然一笑,“赏银要变成赏金。这事儿就还能商量。” 一个眨眼的功夫,五百两银子,就变成了一千两银子,在一眨眼的功夫,这一千两银子又变成了一千两金子…… 第55节 这生意倒是划算的一塌糊涂啊! 香香脸上的肌肉都不会运动了,呆呆的看着这个说话的大饼脸。暗暗挑起一个大拇指,敢在她家小郡主面前这么放肆的,他还真是有种! 云裳此时已经完全适应了他的节奏,淡淡一笑,“若我答应,你还要不要反悔。” “我虽然很需要你的这本古卷,却也不是少了它不可。”她挑起眼,一双侬丽的大眼里闪出警告的光芒。 那人点了点头,重新将书放到她的面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云裳拍了拍手,“香香,去开金库。” 香香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一千两金子!这两个人……真是要遭天打雷劈啊! 主子有话,她也不能不听。匆匆的走出去,过了片刻就端进来一盘同样裹着红布的盘子,只是明显看起来要比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吃力的多。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活生生的一千两金子啊! 云裳把盘子往前一推,“你自己看。”那人一把接住盘子,抽掉红布,略略的看了一圈,站起身来,又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抖开来看,竟然是一个破旧的口袋,将盘子里的金子如数倒进口袋里,扎上袋子口,朝云裳一抱拳,“多谢小郡主成全。” 云裳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柔柔的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又饮了一口。 “小姐,你就真的这么放他走了啊?”香香急的干跺脚。 云裳放下茶杯,又是一笑,只是这笑容看的香香有点发憷,“小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办法?对付这种蹬鼻子上脸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办法。 “等入夜的时候,叫上几个轻功好的武师到正厅里来。”她啪的一声,将茶杯拿起又重重的放下! 居然将她当成猴子一样的耍的团团转的人……还想要带着金子逍遥快活去么?开玩笑,她楼云裳可不是一个圣母玛利亚! 第八十八章 意外大收获 回到自己的卧房,打开这卷古书贪婪的看了起来,从头到尾,连几处蚊子的尸体都没有放过的看完整本书之后,云裳长长的舒了口气,将书倒扣在自己的膝盖上,不敢置信的回忆着刚才看到的那几个字…… “……九龙真碑,于后世凤族所获,供奉于长安殿长安灵位之后……非日月交.合,不可得,非天人赐目,不可阅……” 长安殿! 云裳清楚的记得这座用来供奉历代凤朝皇帝灵位的灵楼殿宇是在整座皇宫的最南面,传说那里是整座皇城的玄武之位。 玄武主死门。 到了这里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另一种就是找死的人。 而她,却是要带着活人的勇气去探寻死人的秘密。 以上两种说法对她来说都不合适。 “非两者兼而有之之妄图谋者,无不非命而亡,特告知子孙后裔,莫不遵从……” 非命而亡?就是说会死的很难看的意思咯?云裳轻声嗤笑出来。左右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种诅咒对她来说,压根儿没有一毛钱的威慑力。 相反的,这简直就是神的眷顾啊! 得知了这样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之后,云裳顿觉心情舒畅,将这得来不易的古卷收起来,放到梳妆匣子里,想了想,略觉得有些不妥,这样的东西放到这么一个容器里,会不会太容易被人发觉了呢? 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一个好地方。心里一阵苦笑,原来君子怀璧,也是一种纠结啊。 环视屋内一周,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墙上悬挂着的那副扶余山居图…… “小姐,小姐!那几个武师都到了。”天擦黑的时候,香香一脸兴奋的跑了进来。云裳正在和莲准对弈下棋,她手中的白子被莲准的黑子困得是水泄不通,一口气都没了。 正在绞尽脑汁的想如何破解对方的局面的时候,香香极其不耐烦的又说了一遍,这一遍几乎是完全趴在她的耳边喊的,惊得云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小姐。”香香扶了她一把。一副愁眉苦脸的说道,“小姐,你要是再不发话,那个坏蛋就要跑出帝都去了!” “跑出帝都?”云裳坐正了身子,扶了扶头上的发钗,还没说话,莲准便笑了起来。“他就算是插上翅膀也是飞不出去的。” “啊?真的么?”香香瞪大一对眼睛,不知所以的看着云裳。 云裳被她一闹,也没了下棋的心情。反正,她也要输了,正好省的莲准臭美。 她正这样想着,一抬头正看见莲准米这一对桃花眼,笑眯眯的看着她,那笑容里还带着一点了然。 云裳不自觉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当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说起这个来的时候,云裳就有点得意。 莲准笑着摇了摇头,依旧是那种淡淡的笑容,好似一朵逐渐飘散开来的白色莲花。 “为甚啊?”不明白的,只有香香一个。 “自然是因为你家小姐在他的茶水里下了‘千里听风’这种神药,有了这种药,就算是神仙来了,也难以摆脱你家小姐的掌控。”莲准好心的给香香补上了这一课。 “千里听风?” 云裳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所谓千里听风,就是一种用于追踪跟踪的药,人喝下这种药或者是将这种药洒在他人的衣物之上的话,三天之内,气味都会一直残留,而且,凡是他走过的地方,也会留下这种味道。” 香香大喜过望的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说小姐你怎么不着急?可是,我端进来的茶水里并没有那种药啊。”香香又不明白了。 云裳笑了下,点了点她的鼻子,“是啊,我家香香那么善良,如果我告诉你要给人家下药的话,你肯定会手抖脚抖的端茶上来,到时候别说是让人家喝下去了,一眼不就露馅了么?所以,我让莲准提前准备好了这茶,等到你端上来的时候,药就已经放下去了。” 香香猛然想起,自己白天备茶的时候,莲准曾经很悠闲的逛进来,帮自己沏茶的事情。一拍脑门,“原来如此!啊,小姐,你和莲公子的心思都好缜密啊!” 莲准优雅的捻起一颗棋子,堵在了棋盘上的最后一眼上,“别夸我,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下毒这种事情,是你家小姐首先想到的。” 云裳被噎了一噎,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是啊是啊,借用了你唐门玉面公子的千里听风,真是过意不去。”她看了一眼淡定的莲准,莲准也正看着她,白莲花似乎更开放了一点,玉一般的手指点了点棋盘上某处,“云裳小美人儿,你输了。” 云裳哑然了一回,瘪了瘪嘴,展开盘着的腿,跳下椅子,活动了下筋骨,“走,带我去看看武师。”她俏皮的回过头来,看他,“我偏不承认输了,你能怎样?” 这一次轮到莲准哑然一回,看着她娇俏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敲诈犯。” 云裳侧头思索了下,“想知道,就一起来啊。” 厅里,几个武师已经整装待发,他们都是好勇斗狠的人,在这个和煦的如同春风一般的莲心小筑里呆的时间久了,浑身的肌肉都快纠结了。 好不容易等到这么一个好的机会,能够大大方方的不计后果的出去和人pk一场,这机会,怎么能错过,是以在香香来说明消息的时候,本来只需要三五个人即可的一件事,结果聚集了十来个彪型大汉。 云裳一进门,这十几个人顿时眼睛放光的一起抱拳,声如陈雷,“小郡主请吩咐!”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平地一声雷啊。 云裳被震得抖了三抖,莲准笑着扶着她的一只胳膊,柔媚的朝那十几个武师展露笑颜,“列为不必如此多礼,小郡主并不在意这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声音太过有磁性,还是他的眼神太过妖媚,云裳竟然觉得在莲准开口说话的时候,那些个声势如雷的武师们的雄性气场似乎减弱了几分。 香香捅了一下云裳,轻声说道,“小姐,你看那些人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云裳一看,可不是么,一摊明晃晃的亮晶晶的看称谓口水的东西正滴落在武师胸前的英雄巾上…… 莲准轻声一笑,对这种情况似乎已经是习以为常。 “小郡主,快和大家说说要如何吧?”他再次开口,似乎在瞬间,变得反客为主了起来。云裳在心里小小的别扭了一下,“好,既然大家都愿意身先士卒的去做这件事,我也不拦着大家高兴。” 她走过这些武师的面前,说道,“每三人一队,分别前往北安门,玄武门,青曜门,西天门,以及朱雀东门,见到那人二话不用说,直接撂倒将他绑来见我就是。” 武师们应了一声,齐刷刷的转过身,立刻奉命办差去了。 和莲准在大厅里聊了一会儿古人的字画,云裳发觉,今天的莲准似乎格外的平和,这种平和有些异乎寻常。 而他在说话的时候,目光似乎有意无意的掠过墙上的那副扶余山居图。 云裳微微一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低头饮茶,听他说古论今。 “莲准你懂得事情可真多。”她适时的奉承了一句,莲准斜睨了她一眼,亦端起茶,“小郡主想问什么?”和聪明人说话真是没意思,云裳眨了下眼睛,“那你知不知道有一块叫做九龙真碑的东西流传于世?” “九龙真碑……”莲准的脸色忽然变了一变,但是很小的变化,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面色上的变化。 “没有。”他微微摇了摇头,手指抚弄着手中的茶杯,说道,“小郡主对这块真碑,很感兴趣?” 云裳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对面的这个妖娆的男人有着太深沉的心思和智慧,这些都不是她所能睥睨的,而且,对于莲准的底细,她一直都不清楚,有些话可以肆无忌惮的拿出来说说大家一起开心开心也无妨,不过有的话,她要谨言慎行。 她看着他的俊颜亦摇了摇头,“只是听人说起过这块石碑,感绝有点新鲜罢了。” 莲准淡淡的笑了回,两人便不再言语,坐在正厅里面,等待着那几个武师的回来。 直到掌灯时分,武师们开始三三两两的回来,香香挨个询问了一遍,都是一无所获,唯有前往朱雀东门的那一小队的武师还没有回来,大家也就只好把这最后的赌注都压在那一队武师的身上了。 “小姐!”香香麻利的跑了进来,站定身子之后朝外头一指,“朱雀东门的武师回来了。” 云裳的耐心已经被磨的差不多了。脸上隐约有焦躁之气闪烁,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开始担心起来,给那个人一些金子是小,问题的关键症结在于,如果有人出更多的金子来买他的口信,这种爱财如命的人是肯定会立马把自己的情况透漏出去的。 这皇宫里四处危机四伏,她的背后也或许有无数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她不想自己的万里长征还没迈出的时候,就被人扼杀在摇篮里。 九龙真碑是皇家供奉的神物,若是被人知道自己在打这件神器的主意的话…… 手背上一暖,是连准的柔若无骨的手伏在自己的手背上,云裳抬起眼,眼中有明显的焦虑和不安。 连准叹了口气,这个女人即便是有着机关算尽的头脑,却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成与不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他柔声对她说,看着莲准黑如点墨的眼睛,云裳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安心,用力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去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第八十九章 第一次失手 “嘿,熊大哥,你说小郡主是不是也太有艳福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这个小伶官儿,真是活脱儿的水灵胚子。瞧那一个小眼神儿,瞅得我这心里直痒痒。” “老五你说话可小心点,那个伶官儿可不是你我能染指的,那可是小郡主的心头好。”熊大哥果然有点大哥的样子,对这个色迷了心窍的家伙开导了起来。另一个同行的武师笑了下,“从前我还只道是男人都好这口儿,没想到,这小郡主真是女中豪杰,竟然也喜好这个。” “嘘,这种话也敢乱讲,当心风大闪了舌头。”熊大哥还是很谨慎的。 老五嘿嘿一笑,“熊大哥你也忒没有胆子了,她不过一个小娘皮,能把咱们爷们儿怎么样?” 熊大哥叹了口气,暗笑这个人的有眼无珠,本来是不打算说出来的,但是看他二人都是这么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忍不住将自己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给这二人提醒,“你们看到的都是小郡主淫靡的一面,可是我听说这个小郡主其实是不简单的。” “如何的不简单?”第三个人凑上来说道。 “之前的事情,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了罢?”那两人纷纷点头,“大哥你说她在皇宫里救下楼家一氏的事情么?” “那个也算,光是那种心计和胆量就非是一般的女子所能有的。你们看,今天她明着悬赏了大把的钱来让人提供线索,可她却在人家的水中下了药,又安排我们分别堵住出京城的几个宫门的去路。”他提起来手里的一只鸟笼,看那里面一只灰不拉几的小雀子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假寐,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这鸟儿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么神奇。” 出行前,小郡主给他们每一队的人都发放了一只这样的鸟儿,告诉他们,只要鸟笼里的鸟儿有了什么异动的话,就立马抓住来人。 这种事情,他们听都没有听说过。 被他这么一说,第三个愣头愣脑的家伙说道,“大哥,照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这个小郡主其实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哩。” 熊大哥闭了口,默默的,似乎是认同了他的这种说法。 “那大哥你做什么还要处处维护她?”老五有点不明白,这个熊大哥平时是最正直不过的一个人。 老熊抬头看了看天色,抿紧了唇,半晌说道,“因为她逼死了冯平樟这个夺了我家田地,又霸占了我未过门媳妇的畜生。” 第56节 老五和愣头青面面相觑,老熊叹了口气,“这话别乱说了,以后我老熊就是死,也跟定了小郡主。快走吧,咱们时候不早了。” 那两人不再多说,都在老熊的这一句话里体会到了他的决心。 不多时来到预定的朱雀东门的角落,避开了巡逻的守城官兵,蹲在一旁的角落里,仔细的辨析着过往的人们。 熊大哥手中提着的鸟笼里,小雀子不安的在原地转动了起来,老熊一抬手比了个手势,那两人迅速从阴影里窜了出来,一左一右,愣头青一把按住那个行人的头和肩膀,另一个人迅速横着一个手刀将那人打晕,利索的麻袋罩头,扛起来几人就迅速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 “小郡主,已经看到老熊大哥他们发出的信号了,在朱雀东门附近得手。莲准公子,您真是料事如神呐,那个人果然是从朱雀东门走的。”进来禀报的小厮看云裳的心情不错,趁机拍起了马屁。 莲准微微一笑,似乎还蛮受用的。 云裳讶异了一回,“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莲准依旧浅笑,那小厮继续马屁,“回小郡主,莲准公子嘱咐属下等人要把实力最雄厚的一组分派到朱雀东门去。” 云裳眯着眼瞧他,坦然的耸了耸肩,“不错,做的挺好。”她可是希望以后能有人帮助她分忧解难,毕竟一个真正成功的人的最大的本事就是,指示一群人去为自己卖命。 单独奋斗的,是莽夫,能号召一群人为自己奋斗的,才是领导。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领导。 香香准备好了晚饭,上来通知二人,莲准的肚子已经在咕噜咕噜的叫了。很不客气的走过去坐在桌子旁边,食指大动,一边吃,一边招呼云裳,“今天菜式不错,你要不要尝尝鲜?” 云裳扫了一眼丰盛的晚饭桌摇了摇头,莲准轻轻一笑,任由她一个人继续将实现落在变得黑漆漆的天空,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觉得沉甸甸的,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 夜色弥漫开来的光景,老熊和愣头青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中间老五扛着刚刚得来的战利品,几人的脸上都带着喜色,说什么这一次的行动也是他们进到莲心小筑之后第一次出来执行的任务,这么轻松的就完成了,只等着回去之后向郡主领赏了。让他们怎么不高兴? 几人正在走着,面前忽然多出三道人影。 三对三,倒是也算公平。 只是夜色太暗,他们三个看不清楚对面的来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老熊警惕的向后退了一步,将手里的鸟笼提高,护在胸前。笼子里的鸟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友善,在笼子里来回跳动着。 “朋友,你挡了我的路。”老熊的江湖经验很老道,先是客气的开口,神情却是十分的紧张。 对面的黑影微微一动,露出他们的背后,他们,还有第四个人。 “我家主人要你们背上的这个人。”第四个人开口说道,老熊一愣,这人的口音有点生硬,似乎不是京城本地人。 “朋友,这是我家主人的恩怨,还请不要过手。”老熊依旧客气。 愣头青在最后,悄悄捏住自己藏在袖子里的袖箭。 “你将人给我家主人,我们给你们钱。很多很多钱。”第四个人开始利诱。 最沉不住气的老五哼了一声,松了松被那人压得发紧的肩膀,“有钱了不起啊!老子不稀罕。” 黑影抬了抬手,那三个人便变换了位置,将他们三个人牢牢的围在当中。 不知道是谁先出了手,一道寒光,直逼近背着猎物的老五,老五背上有人不便回击,愣头青在后一跃而出,横着一鞭挡开那人的刀。寒光过处,接着点点的光亮,他看到对方的兵器是一把弯弯的宝刀。 另外三人跟着动了起来! 没有人说话,只有冷冷的刀剑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还有利刃划破肌肉纹理的时候发出的闷响。 一盏茶之后,在呈现胶着状态的战斗圈之外,又有三人,横空出世一般落进这里的战斗范围之内。 战局立马发生了变化,从原本的平手一下变成了一边倒的格局。 “熊大哥,怎么办?”眼看着就是敌众我寡,愣头青不知道眼下该如何是好。一轮打斗之后,三个人背靠背站在一处,他们的当中,是那个被装在麻袋里的人。 老熊的身上挂了彩,黑暗之中只能听见他的抽气的声音。 愣头青一愣,撕下自己的一条衣服递给他,老熊横过自己的子刀叼在嘴里,一只手将那条衣服缠在手腕上,将另一半依旧握在右手之中母刀缠在一处。 他的子母刀法要做到人刀合一才够厉害。 刀不离手,即使是死去。 “放下猎物,可以放你们不死。” 老五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呸你姥姥的熊!老子死了也不给你!” 第四个黑影冷冷一笑,继续比了一个手势。 六个人,六种兵器,一起向这三个人挥过去。 混战之中,有三个影子倒在血泊之中,有六个人扛着一只麻袋飞快的离开。 一只染满了鲜血的手用最后的力气,挥出一刀,划开鸟笼的竹签栏杆……雀子扑棱棱的飞起,腾向天空。 ****************** “莲准!”站在窗子旁边的云裳忽然出声,刚刚吃饱喝足的莲准抬头,“怎么了?” “你看那是什么?”她的声音都有些不正常。 “唧唧。唧唧。”空气里有什么东西鸣叫的声音,并不响亮,并不熟悉的一种叫声。 莲准听得清楚,脸色一变,也到了窗边,探头往外看去,“不好,是我的灰云雀。” 一只全身灰色的小雀子落在他探出的胳膊上,脑袋在脖子上灵巧的转了一圈,嗓子里咕噜了一声。 它的翅膀上,有被刀气划伤的痕迹。伤口还在滴血。 “莲公子。”小厮旻言神色巨变,“难道是熊大哥他们出了事?” 莲准一张媚脸上也闪过一丝讶然。 “老熊这一队的实力不是最硬的吗?”云裳有些不明白。莲准单手抚摸着自己的雀子,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云裳,“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云裳也从这巨大的变化之中刚刚醒过味道来,咬了咬牙,她到了这个时空之后还没有这么严重的挫败感。 “旻言,你带着护院武师们去朱雀东门附近查探,按照云雀的飞行速度来看,他们应该刚刚出事不久,务必要将人带回来。” “是,小郡主。”旻言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香香跟着着急,“小姐,你说的是那个来送消息的人,还是那些武师?” “当然是武师,你以为这个时候,那个通风报信的人还会乖乖的在原地等我们过去捉他回来么?”云裳根本没有察觉自己此事说话的口气变得冷硬了起来,一对侬丽的眼睛里闪过冷光,“不论死活,都要把人带回来,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九十章 陌生的敌人 夜,青紫如伤。 这样一个乌云罩顶的夜晚注定是要不平静的度过的。 靠着窗,云裳一个人枯坐到半夜。 半个时辰之前,老熊他们的地点被找到。 饶是莲准有着过人的医术和灵丹妙药也来不及救回来老熊的性命。他的伤太严重,透心的一刀划穿了老熊的胸骨,而愣头青和老五都是严重的外伤,刚刚抬回来的时候,云裳几乎要认为这两个人其实已经断气了。他们的胸口上,则有一道深约一寸的割伤。看样子对方都是打算要将他们一刀毙命。 不得不说,云裳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血腥。 但是,她的心还是忍不住跟着震动。 这就是这个世界生存的法则,弱肉强食。 她不够强大,不能够让自己的手下活着出去活着回来。 这个才刚刚被她知道姓名的武师来不及领到自己的赏银,就归了西天。饶是地上堆着一只装满了黄金的口袋,他却再也没有命去享用。 云裳在袖子里的手指不自觉的捏紧,再捏紧。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哭,很想大大方方的透彻的哭一场。 莲准忙了一个时辰,所幸,他们的伤都不是在要命的位置。莲准一番忙碌总算救回了老五和愣头青的命。 而云裳则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一直看着老熊的尸体,看着他逐渐的冷掉。他身上的衣裳旧了,领口有微微的跳线,身上被血染得变色,看不出原本的色彩来,只有那只右手上,仍旧握着一把弯的如同“c”字形的刀。 旻言忍着自己的眼泪,解释说,“子母刀是老熊大哥的独家法宝,他曾经说过,子母刀法要想发挥到极致,就要人不离刀。” 人不离刀么? 云裳的眼波微微一转,他的手上还有一段被割裂的布条,原来他是想这样人不离刀的。 “小姐,”香香不忍见云裳这副闭口不言的样子,说道,“小姐,你要节哀啊。” “他还有没有什么家人?”半晌,云裳终于说了一句话。旻言想了想,道,“有的,老熊有一个老母,在旬阳道府的一处郊野之地。” “我知道,你又要发扬你的慈悲心了,是不是?楼云裳?”极其不客气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云裳不用回头也知道,能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只有她。 楼云霓冷冷一笑,走到她和那具尸体面前,“总是自以为是,总有人会因为你死去。”她的话很冷,冷冽的如同老熊身边的那把母刀。 香香握了握拳头,“才不是这样的。小姐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她知道会是这样的话,她肯定不会。” “你错了,她肯定还是会这样做。”楼云霓继续说道,眼睛却不看着云裳,目光停在那具尸体上,“如果她能把事情做好,我大哥就不会死,二哥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旻言拽了一把还要说话的香香,示意她不要说话。 云裳没有开口反驳的意思,静静的听她说话,楼云霓厌恶的看她一眼,“我讨厌你,楼云裳,不仅因为你的骄傲和自满,我更讨厌的,是你的不负责任。” “我今天没有心情和你斗嘴。你讨厌我也好,喜欢我也罢。都是你的事,至于我是不是负责人,这件事,由不得你去判断。”骨子里的傲然让她在顷刻间褪去了之前的恐惧和无状,她会负责,会对这里每一个人负责。 “你是用刀的行家,我要请教你一个问题。”云裳看着地上的老熊,问道,“你能不能看出他的伤口是被什么刀所伤?” 楼云霓哼了下,倒是没拒绝她的要求,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口,肯定的说,“这是来自异域的鹰眼弯刀。” 鹰眼弯刀? “这种兵器,在苍浯国和瀚海国,都有人使用,只是在大凤朝却少有人用。我的弯刀也是从它的刀法中幻化出来。”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多了,楼云霓站起身,不屑的看着云裳,“你这种只知道算计别人的人,怎么能懂我们习武之人的门门道道。” 云裳也不着恼,淡淡看了她一眼,“哦?习武之人么?我原本以为习武之人都是豁达开朗的汉子。” 楼云霓被她噎了一回,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临走的时候,她说。 “老熊是江阴人,他母亲早就不在旬阳道府住了。” 她本来今天晚上已经睡下,听前院里人声嘈杂就忍不住奔过来看看究竟,谁知道竟然是闹出了人命,而这个死掉的人,竟然她还是认得的。 在倾芙园里的时候,老熊曾经陪她练过刀。 云裳眨了眨眼,一滴亮闪闪的东西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旻言,厚葬老熊,命人每月按照老熊的习惯,寄钱给他的母亲。以后他母亲的赡养,由我来。” 人是为她死的,无论如何,她要担起这个责任。他的死,是意外,却也是她的过失。 莲准已经收拾好了那两个人的伤,带着一丝疲惫,云裳转身看见他,眼神微微柔软了几分,“怎么样?” 第57节 莲准点了点头,“算是没有性命之虞,只是以后如何,还要看他们的造化。” 云裳重重的点了点头,真诚的说道,“多谢你了,莲准。” “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得多了,早就把生死看淡,小郡主你不必如此内疚。这是一场意外,没有人会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云裳犹豫了半晌,对着漫天的乌云,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是那么好胜,非要将那人寻回来的话,他们也不必造此横祸。” 莲准哈了一声,“若是郡主一定要这样想,莲准也没法子。” 她的心结,还需要她自己走出来才好。 ****************** “少主人,他们要抢走的就是这个人。”布口袋被人打开,露出里面仍旧昏迷不醒的人。 坐在席子上的男子低着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那人的相貌很是平凡,不由皱了皱眉头,不明白这样一个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去大费周章。 “让他醒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是。” 伴随着一声是,一盆冷水兜头而下,那袋子里的人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立马醒转过来。 “啊!好汉,饶命,饶命!”待看清自己此时的情况,大饼脸顿时慌乱起来,联想起来自己被打昏之前的情景,他误认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绑架了自己的人。 “我这里有金子,啊,我的金子?”他摸遍了全身,也没摸出一个子儿来。 坐在上位的男子哼了一声,“她找你做什么?” “啊?”他微微一愣的功夫,身后就有人踹了他一脚,“老老实实的回答,否则,割掉你的头。” “是,是。”大饼脸想了下,说道,“那女人要我手中的一本古卷,愿意出高价钱。我一时财迷心窍,就讹诈了她一点钱。” “哼!才不是一点钱,少主人!当时的他的身边有一袋金子!” “对对,你看你的手下也看到了,我没有骗你,我有金子,好汉饶命!”他顿时磕头如捣蒜。 男子十分瞧不上的哼了一声,“什么古卷?” “那古卷上的内容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似乎里面提到了一些国宝,比如九龙真碑和羽化等仙石。” 男子棕色的眼眸微微眯了一眯,“九龙真碑?” 他听说过这个东西,貌似,它存在于大凤朝的皇宫之中。 心里忽然打定了一个主意,男子又问道,“她给你的赏银本是多少?” 大饼脸纠结了一会儿,说道,“白银五百两。” “你最后得到了多少?” “黄金……一千两。”他不敢说谎,这个男人的身上有着一股如同罗刹一般的死亡的气息。 “很好。”男子笑了下,挥了挥手,站在大饼脸身后的侍从立刻抽出弯刀一刀割下他的头,“把这个头送到她的府上。这种下三滥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他站起身,显出高大的身躯来,宽宽的肩膀,结实的胸膛,棕色的带着卷的长发滑过腮边,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化妆成侍女的小郡主,你会不会喜欢我的这份礼物?” 侍从听完他的话以后跟着笑了起来,“少主人对那个女人真好,还替她出了这口恶气。” 被称作少主人的男子爽朗的笑了起来,摸着自己的汉装,“我也很期待她会喜欢这份礼物。” 翌日清晨。 天色刚刚放亮,莲心小筑的大门就被人敲响。 旻言揉着睡眼走了出来,迷迷糊糊的拉开门,“谁呀?这么早就……啊!”他猛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不由他惊叫出声。 白色的布里裹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还有红色的血液不断地从白色的布里面往外渗出。 他定了定神,快速拿起那个包裹,咬着牙逼着自己冷静的左顾右盼了一番,确定没有人之后,飞快的进了院里。紧紧的锁上大门,靠在门板上,哆哆嗦嗦的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香香从里屋出来,“一大早你鬼叫什么?还不嫌乱吗?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怎么还在……啊!这是血啊!” 旻言吞了吞口水,比了个嘘的姿势,“我的小姑奶奶,你别这么大声啊。”香香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的说,“这东西哪儿来的?不能让小姐,不能让小姐看见!” “什么东西不能让我看见?”虽然是忙活了一晚,云裳还是很早就起床,听见外面的动静,打开门走了出来,眼光落在旻言的手上的时候,她的脚步一滞。 第九十一章 是敌还是友 白色的布单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果然是一个人头,还是新鲜的刚刚割下来的人头。 须发都在,她很容易的辨认出,这是来讹诈过自己的大饼脸。 他为什么会死?有是谁杀了他? “什么时候发现的?”云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回小郡主,就在一炷香之前,有人敲门,我出去开门,就看到了这个人头。”旻言说起来的时候还是心有余悸,云裳凝眉思索,“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我特意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的人。”旻言努力回想,却想不出什么人来。 “去跨院里,请三小姐过来。”云裳低低的吩咐。 香香有点不情愿,推了一把旻言,“你去。” 旻言撇了撇嘴,“一早晨见死人头,现在还要我去触这个霉头。”他不情不愿的走了,云裳看了一眼一直战战兢兢的香香说道,“你去把莲准叫来,要是他没醒的话,就让他接着睡吧。”左右这个大饼脸也死了,早一刻看到和晚一刻看到,也没什么区别。 这时候,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进来,“我是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可惜似乎又出了不得了的事情呢。”莲准显然是没睡醒,头发也没有梳好,一边的脸被一缕黑发遮挡,是真真假假的魅惑。 云裳看了他一眼,“扰了你的清梦,实在是抱歉的很。” 莲准勾了勾唇,走到桌案旁边,一看,便笑了,“这个东西到底是死了。” 云裳点了下头,“是死了。” “可惜我们却不知道是谁要了他的命。”莲准接着说。 旻言和楼云霓走了进来,说道,“小郡主,三小姐来了。” 楼云霓有早起练刀的习惯,是以旻言一到她的院子里,就看到了她。 云裳没有回头,指了指那个人头,“你能不能看出来他是怎么死的?” “难道不是被你派人杀了么?你这么狠毒。”楼云霓根本看也没看,就丢出一句来,云裳并不在意,也不说话,楼云霓弯下腰,看了一遍,接过自己的侍女小红递过来的手帕擦手,“也不知道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这个人也是被鹰眼弯刀所杀。” 云裳忍不住开始沉思,如果昨天老熊的死,是自己的仇家所为的话,那么她倒是能理解,因为老熊是她这边的人,而今天这个大饼脸的死,却让她开始疑惑。大饼脸讹诈了她大把的金子走了,还因为他而损了她一个武师,按理说,是她对立面的人。 可他,也死在了鹰眼弯刀之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裳百思不得其解。那个藏在暗处看着一切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敌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朋友? 莲准吩咐了香香几句,香香和旻言退了下去。 楼云霓看她低头不语,冷笑一声,“也难怪你不知道到底是谁做的,你做人做的那么失败,自然没什么人喜欢你。” 云裳一直不说话,莲准似笑非笑的开了口,“我要是被人关在暗牢笼里被打个半死的时候有人救了我出来,我莲准一定感激的趴在地上舔她的脚趾头。” 楼云霓脸色一僵,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裳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何苦这样激她?” 莲准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的抱住她,“是啊,是我唐突了佳人,可她算是哪门子的佳人?” 云裳被他抱着,全身的力气似乎都没了似的,也松了下心神,“莲准,你再这么抱着我,我可就要睡着了。” 头顶上的人轻轻呵呵了一下,说道,“那就睡吧。” 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难怪他回如此的疲倦不堪。 双手一紧,怀里的人还真的就这么靠着他睡了过去。莲准撇了撇嘴,双臂打横将她抱起来,走回卧室里。 她闭着眼睛的样子很是文静,似乎还有点娇滴滴的羞怯。可他知道在这样一幅小女子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大女人的顽强的心。 面对着流血和死亡,她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的恐惧和慌乱,可是他知道,她的心里一定在某个时候,也曾经恐慌过,慌乱过。只是她将它们隐藏的很好,很深。 晌午过后,香香炖好了安神的三黄鸡汤端了进来,可云裳还在睡着,没人打扰她,鸡汤被放在了桌案上。 “香香,小郡主醒了么?”旻言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站在外面的香香问道,香香摇了摇头,指了指屋里,“莲公子正守着小姐呢,这会儿还睡着。” 旻言点了点头,跳着脚往里看了看,“小郡主和莲公子的感情可真好啊。” 香香由衷的表示了认同,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小姐她一直都是寡淡的性格,对什么都不怎么上心,我原先还害怕她来了京城以后,会不会被人欺负。又担心她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如今……算是好了。” 侧卧在云裳身侧的莲准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暖暖的笑意。伸手替她理了理额边的头发,“没有人陪你说话么?原来你也一直是这样的寂寞。” “楼氏两位郡主,出来接旨。”内侍的尖声忽然蹿入,莲准伸手捂住了云裳的耳朵,云裳一动,醒了。睁开眼不明所以的看着莲准,问道,“外面放炮了吗?” 莲准温柔的摇了摇头,“没有。” “外面打雷了吗?” “也没有。” “那你做什么捂住我的耳朵?” “因为魏公公来传旨,可我不想让你出去。”他说的很实在。 云裳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儿,“不出去接旨,会不会不太好?” 某人也摇头,“比起这个,即便对方是个内侍,我也不想让他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的目光落在她半敞开的被子里,云裳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得只剩下一身中衣了。 脸上一红,一把拨开他的手,把被子拉了拉,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盖住。 莲准呵呵笑了下,抽回了手。她还真是不想出去接旨。魏公公又在外面喊了一声,就有人出来应了一声。 “楼云霓接旨。” 恩,反正有人接旨就好。 她竖起耳朵在屋子里听着。 魏公公似乎询问了下自己的情况,不知道楼云霓说了什么。然后就是魏公公尖细的嗓子在宣读圣旨。大概的意思是要楼家的两位郡主今日傍晚入皇宫赴宴。 皇家真是有钱,又要有宴会了。 莲准朝她眨了眨眼,“讨厌鬼走了,你要不要下来把鸡汤喝了?再热一遍就不好喝了。” 被他这么一说,云裳的肚子还真是咕噜咕噜了下,她昨天晚上就没有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正饿得慌。翻身下床,找了件衣裳披上,莲准笑着看她背对着自己系扣子,笑道,“小美人儿你难道忘了,我可是你最喜欢的男宠啊。你这副样子,可不太对。” 云裳哼了一声,“我没让你去打洗脸水就是善待你了。” 莲准呵呵的笑了起来。云裳看了看他魅惑众生的笑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每一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自己变成了小时候一样的执拗和率真。 第58节 傍晚的夕阳铺撒了一片金黄色的余晖,云裳的马车和楼云霓的马车一前一后进入了皇宫之内。皇城里,一片灯火辉煌,虽然还是那条路,但是明显的比之前来的时候,要气派的多。顾籽萄和楼云钰以及陆谨陆慎兄弟都早就到了宴会现场。 今日的宴会在银安殿的偏殿内举行。 针织的地毯不要钱似的铺了一地,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老皇率领众皇子坐在龙椅上,笑眯眯的看着后辈晚生们一同走了进来,对着自己磕头跪拜行礼。 大概,这就是为王者唯一的骄傲吧。 云裳跟在人群之中,规规矩矩的行礼,看着龙椅周围那几个神色各异的皇子的时候,心里忍不住闪动过一丝的悲凉。 左下首的位置,是瀚海国的使臣,他的后面站立的是自己的小厮侍从,平行的右边一列,是顾大学士顾文伦,太傅曹汝言以及北侯陆灿。 这种规模的接见已经算是好了。毕竟瀚海国只是大凤朝的一个附属小国而已。按道理来说是没有资格享用这样的配享的。 大家找到自己的位子落座,云裳垂着眼,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蓦地察觉到有两道目光似乎一直胶着在自己的身上,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微微侧头,朝不适的目光看过去,对上的,是那个瀚海国使臣背后站立的一个小厮含笑非笑的眼睛。 她的心里,猛地一动。为什么这个眼神让她联想到的是非洲撒哈拉沙漠上的豹子在看着自己的猎物的眼神儿? 祭祀说了几句开场白,接下来便是一片歌舞和酒会。 无趣又俗气的一场场表演,让人早就没了兴致,倒是一群人抓住这个机会不遗余力的巴结讨好大公主凤紫潋和太子凤紫汕,其他的皇子的身边都只有三三两两的官员围着说话。 她抬起头看见凤紫泯似乎无意的看了过来,她下意识的闪开了目光。 她曾经答允过他的契约。 太子瞟了一眼二弟的脸色,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来,凤紫潋看见他的样子,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趁机说道,“怎么?你看上那个浑身是刺的妞儿了?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个女人可狡猾的很。” 太子把玩了一番手里的杯子,“越是狡猾的,本太子就越喜欢。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凤紫潋微微一哂,不再说话。 宴席在入夜时散了,云裳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外走着,天色至夜时,凉风也变得舒爽,她吹着夜风,顺便醒了醒酒。 不知不觉的,她走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小院子,这里倒是风景别致,不似别的宫殿的中规中矩,这里的布局别具一格的雅致。她不自觉的多看了一会儿,她正看的出神儿,身后有人靠近,她一惊,还没来得及转身,她的腰就被人大力的箍住,整个人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转了过来。 第九十二章 惊喜连连看 身后的人的身上有一种截然不同于其他人的味道。 虽然云裳第一反应想到的人,是那个最爱搞恶作剧的莲准,但是,理智却告诉云裳莲准即便是长了翅膀也是不可能进入到皇宫大内里来的。 她走得时候,他笑得涎皮赖脸的扬言要等她回来一起滚床单…… 一想到莲准,她的神经就松懈了一些。 站在她身后袭击她的人眉头不由得凝了起来,这个小女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大摇大摆的走神儿? “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我?”他说着话,故意的眨了眨自己棕色的眼睛。 云裳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看了看比自己高出好多的男人,他的五官,恩,怎么说呢,算是挺英俊的吧,但是对着莲准那样的男人时间长了,云裳不知不觉的将自己的审美等级提升了好几级。 怕他?为什么要怕他?因为他的突袭么?说实话,她刚刚还真是吓了一跳,不过,却因为想到了那个无耻的莲准而将惊吓等级调低了不少…… “真是抱歉,你没有吓到我。”她微微扬起的小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一句话:我就不害怕你,你能把我怎的? 棕眼睛的瞳孔收缩了一瞬,对她的态度似乎有点不满,又似乎有点好奇。 月黑风高的没有人迹的院子里,一个大男人抱着一个女子,这场景若是被人撞见了,不管那人有多纯洁,都会往其他的方面想的。 想到这儿,棕眼睛低声道,“中原女子不是最注重名节的吗?你不怕有人看见?” 哎哟喂?云裳在心里好笑,这人看着挺粗壮的一条汉子,但是内心还有那么几分细腻,不过,既然你知道这么抱着人家不合适,那你就赶紧给老娘松手啊? 她心里照顾了一番棕眼睛的祖先,脸上却荡漾出一个微笑来,“我这个人目前什么都有,就是这好名声三个字,和我没什么关系。”她的名声,早就在莲准那个家伙硬要挤进莲心小筑的时候,被毁的七荤八素了。 整个京城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楼铎的那个小女儿,是个色中魔头,十几岁就懂得养戏子,包男宠。 云裳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云裳动了动身子,“喂,你没话说的话,我可要走了。”拉着她又不说话,这人真奇怪。 棕眼睛斜挑了下唇角,这表情带着几分的阴险,看的云裳心里一惊。 “我送给你的礼物,你还喜欢吗?”他说。 云裳一头雾水,“什么礼物?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小随从大人,你是不是记错了对象?” 棕眼睛轻声呵了一声,“你记性真差,我的礼物是今天早上才送到的。” 今天早上…… 云裳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失声道,“是你?” 对她的反应他很满意的笑了起来,几分傲慢,几分轻狂。 “怎样?”看她的反应应该是对自己的礼物还算满意吧。 不过,云裳下一个举动却让他彻底不明白了。 “是你派人截杀了那个大饼脸?” 大饼脸?嗯,挺形象的,棕眼睛点了点头,“是我。” “很好。”冷笑溢出唇边,她忽然扬手,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黑夜里,硬生生的一声脆响。 棕眼睛被打懵了。 他长这么大,别说挨打了,就算是他老子也没斥责过他一句重话! 瞳孔嗖然收缩在一起,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敢打我?” 手掌被他捏的生疼,可云裳仍旧在冷笑,“你要不是瀚海国来的,我一定杀了你。” “我要知道理由。” “理由?你还对我要理由?你的人杀了我一个优秀武师,还让另外两个人至今昏迷不醒,你说说看,我只是打了你一巴掌,是不是已经很算是仁慈?”她的眼里有浓烈的冷冽气息。 棕眼睛一愣,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就因为这个?” “对,就因为这个,难道这还不够?一个巴掌,一条人命,便宜了你!”她的眼睛里似乎卷起了太多的波澜,因为这个人的轻慢,更因为这个人对生命的亵渎。 或许是她的目光里有的东西太过冷硬。棕眼睛的气势在她的面前竟然失去了效力,变得有些柔软了起来。 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也不在意,撇了撇嘴,“那我杀了大饼脸,算不算也替你出气?” “哈!这算什么出气啊!我派人去抓他,原也不是因为为了要他的命!”她愤愤的看了那个棕眼睛一眼。 “他诳了你那么多金子,你不生气?”他和她抽开了一点距离,从上到下的看着她,她的神情,一丝一毫都落入了他的眼中。 这个小女子挑了下眉,“生气自然是生气,却绝对没有生气到要人家的命来消气的地步。” “那你为什么要派人去抓他?”他有点纳闷。 “哈!那是因为我有些事情,不想让旁的人知道,可这个大饼脸是个见财起意的人,保不准,别人多出点钱,他就要把一些话全都说出去。”她倒是说得诚恳。 棕眼睛听完一笑,“那不是正好。现在他的嘴巴再也不能说出话来了。你也用不着再担心。” 云裳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说,“虽然你的办法是最简单最有效的,但是我还是不能信服。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就伤天害理的要了一个人的性命,这种事,我心存畏惧。” 棕眼睛换上一副沉思的模样来看她。 她的话,让他感到很新鲜。 真奇怪。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真的对生命如此的畏惧?棕眼睛这样想着。 真奇怪。这个世上,还有人这样视人命如草芥,如此轻而易举就剥夺了别人生的希望。云裳简直对这种禽兽行为无语。 一阵脚步声,伴着有人对话的声音由远而近。云裳讶然了一回,难道这个看起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还有人住?她一愣神的功夫,对面的那个棕眼睛忽然劈头盖脸的弯下腰,如同乌云罩顶一般…… “波!” 一声kiss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回荡…… 脸上一温热……这是……这是……我靠! 这是活生生的被吃了豆腐啊!性质比莲准那厮还要恶劣!虽然没有被亲到嘴,云裳还是由衷的感到一阵反胃,下意识的一巴掌又挥了过去。 那人上过一次当,绝对不会再来第二次。灵巧的向后一躲,被压低了的笑声听起来更是让人着恼,一道影子在眼前一闪,他不是特别标正的普通话的声音残留在空气里。 “你很有意思,我们还会见面。” 呸呸!云裳朝着他消失的地方啐了两口!谁要和你再见面啊!死色狼,死变态,死棕眼卷毛怪! 云裳愤愤的抬起手擦了擦腮边,那个刚刚被他亲过的地方。 “什么人?在那里做什么?”有宫女尖声询问。 云裳一惊,赶紧回身,看见一队人已经走到自己不足二十米的距离。来人的正中间簇拥着一个穿着十分讲究,却不华丽的妇人。说是妇人也不过是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头上有些许的华发,在周围侍女手中所执着的灯笼的光芒笼罩下,显现出斑斑的银光。 朝脸上看,能看得出,这妇人年轻的时候是个绝美的佳人。可惜岁月韶华弄,她再也没有当年的风采了。 听见自己的侍女发问,她微微蹙了蹙眉,“知画,不得无礼。”万一在这里看景儿的人是哪家宫里的妃子啊公主啊,或者是哪个宗室的贵人啊,那可就不好了。 知画答了一个“是。”就提着灯走过去从头到脚的将云裳照了一遍,云裳很想抬起袖子将自己的眼睛遮住,这光线虽然不是很刺眼,但是被人这么照一通就感觉好像是个囚犯被人拎出来来个大体检一样的难受。 但事实上,云裳一动没动,任由对方将自己兜头打量了一遍。 神色未动,身形未动。 云裳看见对方走近之后,眼中带出了赞许的神色。 她心里暗笑,光是这份镇静功夫就是她练了多少年才练就的绝技。 一般人休想在她这里看出一丝一毫的畏惧和怯懦来。 想到这儿,云裳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杆儿。 “在下楼云裳,无心惊扰,冒犯了。”她微微鞠了一躬,正要离开,听见对面的人里有人出声道,“咦?原来是你。” 云裳寻声看去,也是一愣,愣过之后,又赶紧敛衽为礼,“云裳拜见二皇子殿下千岁金安。” 那人身上一身雪银色的绣暗龙纹的朝服,将此人衬托的华贵非凡,眉宇间的那股贵胄天成的气度非是其他皇子能比之一二。 云裳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他一眼。 这人,正是大凤朝的第二储君人选,凤紫泯。 贵妇人微微惊讶的道,“泯儿,你们认识?”即便是惊讶之中,这贵妇的声音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云裳不由的再次感叹,有教养的人果然不一样。 然而,下一句话,就彻底让云裳惊讶到了极点。 “是的,母妃,此人是楼铎丞相的幺女,楼云裳,也就是皇后新近封的铁项金锁侯楼云钰的五妹。” “原来是小郡主,”贵妇听完凤紫泯的解释之后,点了点头,将脸上酝酿出一个笑容来,亲切又不失风度的询问,“小郡主这么晚了仍在宫中,想来也是来参加这次的宴席的吧?” 第59节 不是吧!云裳在心里画了一片感叹号,天,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仔细看来,这个贵妇还真的是和凤紫泯有那么几分的相似,尤其是那一对狭长的眼睛,只是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她的眼睛里闪动的是柔和的光芒,而凤紫泯的身上则笼罩着一层阴鸷的气息,让人不得不在他的面前低头。 瞧见她惊呆的样子,凤紫泯似乎勾了勾唇角,原来她也有这样发傻的时候。 “原来惊扰了周妃娘娘,云裳不胜惶恐。”她再一次敛衽,这一次是真心的惶恐,却不是惶恐的别的,而是因为传说中的这个周妃娘娘似乎有着不同于其他的来历和身份。 第九十三章 九龙之真碑 传说之中的周妃娘娘来自大凤朝东面的一处小国,名字都不足为外人道,只是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小国而已。 也就是因为生母的地位并不显贵,所以二皇子凤紫泯在宫中的地位也没有其他皇子那么受人尊崇,云裳想到这儿不自觉的又将视线落在周妃的身上。她的目光坦然如水,那样温柔的眼波难怪能迷得住当时意气风发的大凤朝皇帝。 见她在打量自己,周妃笑了下,回头朝着凤紫泯说道,“泯儿,你和小郡主年纪相仿,都是年轻人,想必能说到一起。”她又对着云裳扬了扬嘴角,“我年纪大了,回去休息了。” 云裳羞赧的点了下头,也觉得自己刚才打量人家有点不合适。“周妃娘娘慢走。”思来想去,她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么一句而已。 周妃带着人走了,凤紫泯恭送她之后,便转过身来看着她。 在月下的花园之中,说实话,她宁可和一只睡在水塘里的青蛙对着弹琴,也不愿意对着这个阴鸷的二皇子殿下。 凤紫泯也不说话,云裳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尴尬的站着。 半晌,云裳发出一声轻笑,转了个身,不再和他对着站。“殿下若是无事,云裳告辞了。” 月下,那一身银白色的暗龙图纹的男子似乎有着冰冷的气息,“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他只开了一个头儿,云裳便已经接了下去,“答应过你的事,我没有忘记。”她洁白如玉的脸孔上闪过一丝嘲讽似的笑容,“楼云裳虽然名声并不怎么好,可却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一个笑容,凤紫泯竟然想不出一句能够反驳她的话来。 “瀚海国国王不会只是派人来进贡这么简单。”他对着一轮明月,开了口。 听他说起这正经事,云裳的心神放松了一半,让自己的头脑回归到正常的运转轨道上来之后,云裳才开了口说道,“瀚海国国王是个有雄心的人,只是他的这些聪明在云裳看来不过是小聪明,小把戏罢了。” “此话怎么说?”他脚步微动,站到她的面前。身旁的花儿有的已经凋谢,有的还残留着瓣瓣花瓣,吐露着最后的芬芳。 “这一次,咱们虽然和瀚海国只打了一个平手,但是,瀚海国派出的战将是一位颇有经验的老帅,而我们派出的元帅却是初出茅庐的陆慎,从作战经验和排兵布阵上来说,就先输掉了一半,只是敌军的数量不占优势,故而我们没有全败,只是平局收场而已。”她拧着眉仔细思索着,说道,“我想陛下也是考虑进了这些原因,所以才为陆慎摆了接风的宴席,而且还晋封他为少将军。” 凤紫泯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点头赞许道,“不错,父王的确和我们这样说起过,只是他这样向外宣告取胜的战报,也是出于稳定军心的作用。” 这一点不可否认,云裳也点了点头,“我不明白的也是这一点。就算陆慎没有取胜,我们还有北侯陆灿,就算北侯陆灿年事已高,大凤朝的军备也不是摆设啊。” 凤紫泯讶异的看了她一眼,“你难道不知,在大凤朝,除了北侯陆灿之外,还有人掌控着一道可以调兵遣将的虎符么?” 云裳比他的神情还要吃惊,瞪圆了眼睛看着凤紫泯。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的瞪着凤紫泯。 “虎符?那是什么?” 凤紫泯愣了一会儿,淡淡一笑,“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 云裳此时好像也没有那么怕他了,撇了撇嘴,随手找了一块地方,拿袖子弹了弹上面的尘土,一屁股坐上去,“我又不是神仙,自然是有不知道的事情。” “那大凤朝的开国皇帝,是个女子,这你知道么?”凤紫泯也挨着她坐下,神情也放松了几分,不似刚才那么严肃,“就因为是女子开国,女皇本来打算讲江山社稷一代代的传给女子,故而为国取名‘大凤朝’,然而好景不长,女皇很快发现,这个皇帝的位置并不是适合所有的女子,她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开元公主,就在登基大典之前的一夜和一个男子私奔了。” “啊?”云裳忍不住啊了一声,天啊,原来不仅是女皇给力,女皇的女儿也是这么的勇猛彪悍啊!不要江山要美人,这话可一点不假。 凤紫泯看了一眼惊呆呆的她,意有所指的说道,“所以,你也不必太在意那些人的蜚短流长,在大凤朝,女子本来就尊贵些,骄纵一些也无妨。” 云裳眨巴眨巴眼睛,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凤紫泯轻声一笑,转过头去,看着旁边的一支含苞待放的黄.菊,“女皇感到后继无望,没奈何,只得将皇位传给次子,并且自己废黜掉皇位只传女不传男的陈规。” 云裳听得入迷,点了点头,这个大凤朝的开国女皇倒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能立能废,这种壮士断腕一般的气魄已经不是一般的男子所能比拟了。想到这儿,云裳禁不住对她更加的钦佩起来。 “她也不甘心完全放权,所以,在退位之前,她将掌控大凤朝兵权的虎符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当朝皇帝,另一半则秘密的给了一个心腹大臣,就是这一只下落不明的半块虎符,让历代的国主都惴惴不安。” “所以,陛下他现在很需要兵马的时候,却捉襟见肘的没有虎符调遣,是不是这样?”云裳想了下,说道,“那照这样说来,除却眼下的兵马之外,还有一半的兵马是隐藏蛰伏在大凤朝之内,可是,这些军马的存在却是连皇帝陛下自己都不知道的?” 凤紫泯叹了口气,“没错,这也是为什么在瀚海国使臣进京的时候,各宗庙皇室的人都要被请进宫里来大宴数日的原因。” 听完了凤紫泯的介绍,云裳陷入了沉默,她明白了这一连数日的大宴,并非是皇家夸耀炫富的表现,而是……用一张华美的富丽堂皇的外袍罩住了囚禁各宗亲领头人的阴谋。 皇帝在顾虑,他害怕在外国的来使进贡的时候,有人勾结外敌,那另一半下落不明的虎符,成了历代大凤朝皇帝的心病。 难怪这几任的皇帝都死的那么早,原来每天担惊受怕的日子果然能催人速死。 云裳拼了品这其中的滋味,说道,“如果皇帝不作为的话,那另一半虎符会不会浮出水面?将他推下台?” 凤紫泯脸色一变,“你是说会有人暴.动犯乱?” 云裳舒展了下筋骨,活动活动脖子,“也有这种可能的啊,如果皇帝不作为,搞得民不聊生的话,乱世不仅能出奸雄,还能出英雄,搞不好那另一半虎符就要发挥它的历史使命了。” “历史使命?”凤紫泯似乎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的说道,“难道你是说女皇陛下当初这个决定就是因为害怕在位者昏庸无能,不能治理好国家而留的一手退路?” “对啊!”云裳比他还要吃惊,“当然是这样,难道会有哪个母亲不将好东西给自己的子女留下的道理?” 凤紫泯默然无语,这个推断对于他来说太新鲜,他从前被教育的道理都是要时刻提防另外半块虎符的谋逆,却没有人告诉过他,这半块虎符也可以救他于水火。 她说的不错,开国女皇是立元皇帝的母亲,她更是全大凤朝子民的母亲,她爱自己的孩子,留个他江山社稷,可她更爱她的子民,如果自己的孩子不能将国家好的话,她宁愿舍小家而成全大家! 这种胸襟和觉悟让凤紫泯都感到一阵汗颜无地。 这些无知的后世子孙们竟然无一例外的误会了祖先的意思。只是用一己私心看到了最最阴暗,最最不好的一面,没有人领悟她的苦心。 也不知道这些年,女皇在地下会不会一直觉得辛酸? 她? 她却轻而易举的明白了女皇的意图? 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云裳正晃动着自己的小腿,坐在石头上美滋滋的吹着夜风,看着一轮明月,而她身旁的凤紫泯已经在心里经历了一波三折的心路历程…… 这个女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凤紫泯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她,自己志在必得。 云裳坐的发困,跳下石头,拍了拍手上的浮土,“今夜月色正好,殿下且慢慢观赏,云裳告退。” ****************** 农历言,“斗指癸为白露,阴气渐重,凌而为露,故名白露。” 白露这一天来到的时候,瀚海国的使臣已经在这里逗留了七八日的光景,在这一天的朝堂上,那个使臣终于说出了自己国主的意图。 只是,瀚海国国王这一次想要的东西,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大凤朝的皇帝陛下,我国主祈愿上苍,愿祈贵国一件宝物,愿恭迎回瀚海王朝,日日进香,夜夜诵念,祈求佑助我国臣民安康。”使臣用生硬蹩脚的普通话说着,这一番话说的十分的恭敬,让老皇十分的受用。 大学士顾文伦替皇发问,“大凤朝上承天泽,下受厚土恩惠,国中珍宝何止万千。不知瀚海国王向上苍祈愿得到的,是我大凤朝哪一件宝物?” 使臣恭顺的抬起头,再次行了一个国礼,“国王陛下向上苍祈愿的,是贵国的九龙真碑。” 这话一出,不仅是顾文伦和他身旁的曹汝言脸色剧变,就连上位的老皇也是跟着脸色一变。 “使臣不要说笑,九龙真碑是古书中记载的神物,哪里能是随意找到的?不要说将它赏赐于瀚海国王,就连我等,都未曾见过此物的庐山真面目啊。”曹汝言见情势不妙,急忙出来解围。 可惜,那使臣并不领他的情,也没接着他的话说下去的意思。“曹太傅你饱读诗书,怎么会不如我这个来自异邦的小小的使臣?那九龙真碑可不就供奉在贵国的长安殿之中么?九龙真碑乃是神物,国王陛下深知此物的稀罕,故而愿意让出流珠和平富两座小岛,作为交换,不知大凤朝的皇帝陛下,您愿不愿意考虑一二?” 第九十四章 愚者酒一壶 流珠和平富。 这两个小岛虽然不过弹丸之地,但是对于急切需要在瀚海国和东海国之间安插一块跳板的大凤朝来说,已经是绝佳的一次机会了。 大凤朝的国主又不是一个傻子,自然是在这个使臣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就顿时立马反应过来,国主拧着眉头,朝周围看了一眼,顾文伦是文官,对这种事并不怎么在意,而曹汝言则不同了,他虽然顶着一个太傅的头衔,却有着一颗不折不扣的武将的心在他的胸腔里跳动跳动。 曹汝言眉头一跳,瘦削的下颌上的山羊胡跟着抖了一抖。 显然,他对这个消息也是相当的惊讶。 然而,瀚海使臣却满面坦然,而他身后的小厮则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和所想。然而,他们三人的身上无一的不是散发着一种得胜在即的气息。 ****************** “唉,”云裳斜靠在树干上,嗅着池塘里莲花的清香,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半闭着眼睛正在假寐之中,云裳鼻尖一动,似乎嗅到了一股清幽的香气,和自己平时里喝到的清酒很是不同。忍不住睁开眼来看。 入眼,是他似笑非笑的一张俊脸。 莲准的怀里正抱着一坛古怪形状的酒坛,雪白色的衣裳在太阳之下反射出夺人眼目的光彩,“云裳小美人儿,你这鼻子实在是灵敏得狠了。” 云裳撑起身子,伸出一只手,“你这又是酿了什么好酒?快拿来让我瞧瞧。” “怕是让你拿走就不是瞧瞧那么简单了。”他明知道会是怎样,却还是把酒坛递给她,“尝尝看诺。” 云裳瞧了他一眼,十分轻的笑了起来,大摇大摆的将酒坛捧到唇边,喝了一口,慢慢回味,一边细细咂摸其中的味道,“这是桂子酒么?难不成是用的去年的金桂?我再尝尝,唔。”她又喝了一口,微微闭起眼睛,做出一副享受样来,“还有一味香附草嘛?” 莲准扫了下她身旁的石头,坐了上去,“可还对你的胃口?” 云裳似乎很爱这种淡淡的花香气,又喝了一口,“我的胃口说她很喜欢这个味道,下次再拿些来给它好了。” 莲准微微一笑,靠在树干的另一侧,没有说话,两人肩并肩,背靠背,享受这一片浮生半日闲。 “我听人说,智者狂,痴者悲,愚者酒一壶,依柳而入睡。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云裳随口说道,再喝一口酒,将酒坛递给身后的莲准。 莲准毫不客气的接过来,一饮而尽。又将空酒壶递给她,一边擦了擦嘴,“那你的意思是你我都是这世上的愚者了?” 云裳接住酒壶,一晃,空荡荡的没了动静,不由得嗔怪的笑叫道,“你怎的都喝了?” 手指上还带着残香,他笑着回头看她,“今天是个好日子。” “什么日子?”云裳有点不明白。 “你心心念念的那两个武师,都醒了过来。目前情形良好。” 云裳一蹦多高,“真的?”蹦的太冲动,以至于自己的脑袋撞到了头上的树枝。云裳嗷了一声,揉着自己的脑袋说道,“这么好的消息,你怎的不早说?” “你一直喝酒,也没让我说啊。”莲准还做无辜。 云裳早就管不了他,自己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的走了。莲准呵呵的在她背后轻笑,却没有跟上去。她走了,他就索性往石头上一躺,本是冰凉的石头上还带着她的体温。 莲准没有骗她,愣头青和老五两人虽然还不能站立,却已经是能够睁开眼睛,只是有点看不清楚,在一片光影之中,似乎有一个人走近了他们,对他们说了些话,大概是嘱咐他们好好养伤,家里的事情不用多想之类的。 看到这两个人性命无恙,云裳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了。莲准走进来之后,云裳正在往外走,两人一错肩的时候,莲准咳嗽了一声,“顾籽萄和那个小公主一起过来了,正在客厅里。” 云裳哦了一声,赶紧出去迎接,若是光一个顾籽萄来的话还好,加上一个凤紫湘的话,这就不怎么妙了。 客厅里,凤紫湘正在和顾籽萄交谈甚欢。她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籽萄的一对魔爪朝着自己的千心兰探过去。 “咳咳。”她假意曲起拳头,咳嗽了一声,顾籽萄丝毫没有一丁点的汗颜,坦然的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来,重新坐好。“听说你府上前两天出了点状况,所以过来看看。” “小公主殿下,顾小姐,请尝尝这些小点心吧。都是厨房里刚做出来的呢。”香香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旻言搓着手上残留的白面,在外面转了一圈,云裳瞧见他,微微一笑,这个小伙子其实挺不错的,就是总被香香欺负的要死。看来今天这些点心也都是出自旻言的手,而非是香香的杰作。 “正好,我这肚子还真是有点饿了。”顾籽萄伸手在自己的袖子上摸了摸,算是清洁过了手,随手捻起来一块放到嘴里,“唔,软糯清香,好吃的很呢!香香你手艺真好。” 凤紫湘也拿起一块,放到嘴里,优雅的咬了一小口,那姿态果然是皇家才能锻造出来的。不过,她的目光很快落到云裳的身上,“你府上的状况如何了?” 云裳一惊,眼神下意识的看向了凤紫湘探究的目光,却很快的避开。“哪有什么状况,啊,你是说我厨房里出了老鼠这件事吗?” 第60节 顾籽萄第二次伸向食盘的手,蓦地停下……一张脸忽然变作绿油油的颜色和凤紫湘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发出一声欲吐无泪的干呕声…… “楼云裳,你太丧心病狂了点吧?厨房里有老鼠还拿出东西来招待我们!”率先暴走的,自然是顾籽萄,而凤紫湘只是一副愁容的揉着自己的肚子,好像刚才咽下去的那点东西真的能要了她的命一般。 云裳十分无辜的翘起骨质疏松的二郎腿,优雅的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我只是要香香端上来好吃的,可却没有要你吃啊。” 顾籽萄的表情好似吞了一盘苍蝇一样,愤愤的抖了一把袖子,“臭楼云裳,我再也不管给你找九龙碑的事儿了。”云裳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接上这句话,顾籽萄就已经提起裙子飞快的跑了。 凤紫湘仍旧勉为其难的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声音柔柔弱弱的如同菟丝草,“顾姐姐走了,我也走了。云裳妹妹,你还是找人来收拾下自己的厨房吧,这样……不太好。”她说完,也迅速的走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云裳总是觉得她的目光在自己的客厅里所有的地方都曾经停留过一样。 送走她们,云裳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莲准采来的白莲花被放置在了客厅的正中的水缸里,云裳用手这么一拨,那莲花就飘飘的跟着转了起来。 优雅皎洁的白色莲花,在水面上映出美轮美奂的倒影。 可她的神思却飘到很远,昨晚,她按照惯例在书房里看那本《异世奇谈》的时候,果然又发现了一处奇怪的批注。 “真龙鸾凤隐匿于西乌金山。” 西乌金山……是哪里? 她思前想后不得要领,忽然想起了莲准。 对啊,莲准这个家伙虽然看起来并不怎么是个东西,但他懂得还真是不少,这让云裳十分的钦佩。“莲准!莲准!”她打定主意,立马提起裙子,朝外面飞奔过去。 “啊呜!莲准?”云裳睁大一对眼睛,看着这个迎面走来,还被自己撞个正着的人。莲准真是好样儿的,被她这么大力的撞了下胸口,连哼一声都没有。 云裳吞了吞口水,下意识的伸手揉了揉他的胸口,“我不是故意的啦。”这真要是给人家撞出个什么胸骨断裂啊,心脏梗死啊,这事情可就难办了。 莲准大咧咧的露出自己的小白牙来一笑,顺手揽住她的细腰,往前带了一下,“小郡主你这么热情似火,莲准可开心的很呢。” 额…… 头顶似乎有几只黑色的鸟类掠过…… 虽然云裳抽回手的动作做得很及时,但是也难以抵挡插上翅膀一样的谣言版本。 比如,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小郡主兽性大发,对美男莲准进行了袭胸龙抓手的大举进攻…… 云裳揉了下鼻子,表示自己很无辜的缩回手摆了摆,“你知不知道有个地方叫做西乌金山?” 西乌金山?莲准侧头思考了下,转过头来看她,“那是什么东西?” “嗯……”云裳差点就要和盘托出实情,但是她转念一想,这个莲准是个有十七八个心眼儿的诡计多端的家伙,绝对不能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于是话到了嘴边就立马转变了方向,换了一句话跳了出来,“那是一个十分秀美的地方,茂陵修竹,花团锦簇,花香鸟语,花……” “花里胡哨的!”她最后下了一个结论。“反正就是漂亮的要死要活的!” 莲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脸,“再漂亮能有奴家漂亮么?” 云裳的气势被他的无耻举动生生噎了回去,落下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手,“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 “知道。”莲准一对好看的桃花眼,泛着柔光,正看着自己。 云裳顿时眼前一亮,亲切而又不失得体的摇晃了下他的双手,“莲准,那你带人家去看看哪个西乌金山,好不好?” 于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小郡主在袭胸龙爪手的大举侵略之后,在一天之内,第二次对美男莲准痛下杀手,这一次,她色诱到了他。 第九十五章 一念佛与魔 计划赶不上的是行动。 云裳果然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说时迟那时快,经过一夜的准备之后,天色才完全亮起来的时候,云裳便已经和美男子莲准一起,面对面的坐在马车里,马车比较宽敞,里面被妥善的利用了各处的空间,桌子上的热枣茶冒着热气,秋天的清晨,还是染上了一点的凉意。 莲准给云裳倒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斟满一杯,云裳不断的在手中摩挲着茶杯,似乎是在用它取暖。莲准看着半晌,挑了挑眉,“云裳小美人儿,我怎不知你竟然如此怕冷?” 云裳横了他一眼,将杯子里的枣茶喝掉,顿时觉得肚子里都冒上了热气,“原先一直都是夏天,我自然不怕冷。” 莲准哑然一笑,微微摇了摇头,云裳放下杯子,撩起一点车窗的帘子,往外看去,天色蒙蒙亮到现在完全亮起,似乎只过了一会儿的功夫,白露之后,天逐渐的亮的晚了,黑得早了,这个常识,她自然知道,只是在这么不明不暗的之间,云裳有一丝的恍惚,不知道是这天色让人着恼,还是她的心里的那丝忧患的意识,不停的在她的脑海里盘旋,搅得她的心,丝毫没有此时空山新雨之后的清新和自然之感。 瞧见她的这副愁容,莲准从容一笑,“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难道不是么?” 云裳咬了下下唇,脸上带出不自信的一丝苦笑,“别闹了,莲准,这一次,我并没有什么胜算,这一次我只是……去探探路。” 对她的这种说法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莲准执起手边的银壶,壶身上雕刻着一朵洁白的白莲花,含苞待放,酒水从精致的壶嘴里倾倒出来,倾泻/出一道透明的水柱。 云裳凝视着他手中的酒柱,久久未能言语。 “莲准,我总觉得这一次出来,并不吉利。”许久,她朝窗外一瞥,那一眼之中,包含了太多的忧愁之态。 ****************** 佛堂之内,有人在蒲团之上,轻声叩问,“西方有极乐世界么?” 须发皆白的大师双手合十,虔诚而恭谨的回答,“阿弥陀佛,极乐世界乃有无尽大,无尽奥义,小公主,佛曰,须弥之中可藏芥子,芥子里又可纳须弥,所谓西方极乐世界就在你的心里。” 跪在蒲团上的凤紫湘,一张清秀稚嫩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听见老和尚的回答之后,她低敛了下眉眼,“是么?”凤紫湘站了起来,在老和尚惊讶的目光之下,她淡淡一笑,竟生出几分的邪肆和阴鸷之气。 老和尚眼中瞳孔不易察觉的一动,单手行礼,“小公主殿下何故发笑?” “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她转身,不再看那尊金光闪闪的大佛,“大师,西方或许真的有极乐世界,如果有的话,那么也是她一个人的极乐。” 春儿和秋儿在她背后互换了一个眼色,都感到一阵寒意沁透了脊背。 送走凤紫湘,一个四五岁的小沙弥走过来拉着大和尚的袖子,左右摇晃,“师祖师祖,刚才的那个女施主是不是一个坏人啊?” 大和尚眯着眼睛,伸出一双枯瘦的手摸了摸小沙弥的头顶,这个孩子是极具慧根的,也唯有孩子的眼睛里才能看到这样透彻的阴暗。 可怜,每一个孩子都会有成长成看不到纯净,成长到完全丧失掉这种天真和自然……到那个时候…… “善与恶,本就在人的一念之间,所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不过如是。”老和尚淡然的目光让小沙弥有些心驰神往,拽紧了老和尚的袖子,他似懂非懂的说,“师祖,空空以后要做好人,要做一辈子的好人。” 听见自己的徒孙如此说,老和尚淡淡的笑了起来,那么慈悲,却又是那么寂寞。 有多少人,在生命之初,被寄予了最美好的希望和期盼,有多少人,在生命之中立下无限的壮志和誓言,又有多少人,在生命之终,悔不当初? “她现在到了哪里?”凤紫湘在前慢慢的走着,华丽的衣裙似乎在地上摇曳出一片绚烂的花朵。 春儿看了看日头,“按照探子的回报,这个时候她们该到西郊地界了。” “天入夜的时候,大概可以到黑风岭山腰。”秋儿在一旁补充道。 凤紫湘满意的点了点头,捻起自己的秀发轻轻一抛,竟是在空中兜转出一条比裙摆更华丽的弧线。“那就让她再多活一会儿。”原本秀雅的容颜在光线的照射下,竟闪现出一片极致的黑暗。 ****************** “小姐公子,前面再走可就是黑风岭了啊!”赶车的车老板大概是常年在外的缘故,所以一张云盘大脸已经被晒的黝黑黝黑,饶是天气渐凉,车老板儿还是一头的汗,前面遥遥的立着一块残缺不全的界碑,上面依稀还是能够辨认的出三个大字。 黑风岭。 只是旁边的小字已经看不真切。 莲准在马车里嗯了一声,看向云裳征求她的意见,“前面是黑风岭了。” 云裳的心思似乎完全不在此处,比他的神色还要浅淡,“黑风岭怎么了?” 车老板在外头听见她的问话,嘿了一声,“你们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自然不知道黑风岭的门道。这地方可邪性的很,俺听人说起来过,到了半夜的时候,这里的夜猫子就都跑出来,黑压压的飞满了整个岭子!可白天里的时候却根本看不见这一丁半点的夜猫子的影子,你说怪哉不怪哉?” 因为这次出来,是秘密出行,所以云裳没有用自己家里的车夫和轿夫,而是让人在外面大价钱找了一个车夫过来。 云裳单手支腮,一幅左耳听右耳冒的样子,莲准知道她的神儿已经跑到找不到的地方去了。笑了下,探出头来,正打算对车老板说找个地方休息下,结果…… 他便看到了在树影之中,一道寒光一闪而过。 “不好!”他的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个字。下意识的回手一把抱住还在发呆想心事的云裳,还好这马车够大,他压着云裳就势往马车的底板上一躺,这吐息之间的功夫,道道寒光就已经掠过头顶,“笃笃笃”钉在了马车壁内! 云裳被惊了一跳,美丽的眼睛里流转着不解的光芒,腰上被人大力的箍住,两人几乎是依偎在一起的姿态。 “有人偷袭么?”大眼睛四周转了一圈,没有发觉自己的马车停下,反而还是在往前不停的运动。莲准眉心一簇,桃花眼里闪过思虑的光,“大概,是吧。” “那我们怎么办?” 难得这两个人,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颜色的人物,莲准思量的功夫,便听见疾驰的骏马发出一声悲痛难忍的嘶鸣!紧跟着马车一阵剧烈的摇晃,方向也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莲准迅速做出反应,抬起手撑住马车的内壁一侧,另一只手仍旧护在云裳的头上,“云裳小美人儿,你可要抓好。” 这种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轻薄的话来,云裳真是服了他,点了点头,“你小心些。”无论怎么看,他的这副身子骨,都比自己还不如。 莲准媚眼一抛,“让你瞧瞧什么叫男人。” 云裳下意识的朝他下半身看了一眼……莲准呵呵笑着,手上劲儿一松,让马车急速的向左旋转,他的上半身跃出马车的门帘,一剑,砍向车辕! 云裳忍不住一声惊呼,他砍断车辕的话,那马车岂不就要…… “抓着我!” 砰砰几声之后,莲准打掉对方射过来的几支冷箭,单手递给了云裳,云裳一愣,反手抓住了他,手上忽然感到一阵温热,低头一看,她不由惊呼,“莲准,你受伤了?” “只要不伤在脸上,谁在乎。”他依旧那么轻佻。 马车的地方并不大,刚才的一阵左右摇晃让马车里的杯盘器皿全都跌落在地上,摔个粉碎,云裳空着的一只手顺手抓起刚才斟酒的那只银壶,放在怀里。 砰砰! 又是几声兵器相撞的声音。却没有看见莲准的手有什么动作。 听外面的打斗的声音也非是一两个人所能完成…… 难道……这里还有侠士来伸手相助么? 云裳正在胡乱揣测,莲准忽然一拉她,“这个时候不走,难道还要和这马车天荒地老么?” 手腕被人抓的紧紧,云裳痛的只能咬住自己的下唇,尽量不让莲准分心,她知道,外面的情形一定比她面对的这点小痛要严峻的多。 而在这样激烈和严峻的情形之下。有一只手,一直在抓着自己,未曾松开。 “三,二,一。”他嘴里念念有词,云裳忽觉脚底下一沉,一阵尘土飞扬之间,她已经在地上滚了数圈。 经过莲准整理过方向的马车被受了伤的马拽着拖着一路狼狈不堪的颠簸着,冲向了黑风岭的一处绝壁!撞上山崖的马车轰然摔个粉碎,碎片崩到半空,又重重落下。云裳几乎说不出任何的话来,若非是刚才莲准拉着自己跳下来的话,这飞到半空之中的,恐怕就不只是马车的碎片这么简单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自己冲过来的地方。 那里,刀光和剑影,重叠在一处。云裳在这一片冷芒之中,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心里有一个机关被悄然打开。 在这个世界里,生杀予夺都是随便的一个决定,她不想杀人,不想害人,而事实,却不容她如此善良。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她,楼云裳,正在徘徊。 第九十六章 情窦为君开 秋夜里的黑风岭,已经寒气逼人。 第61节 这里似乎是一个桃花源一样的所在,根本和外界的温暖和喧嚣截然不同。在这里四号感受不到外界的俗物的干扰。 围起来的篝火熊熊燃烧着,火舌感受不到眼前人的愁思和眼前情况的窘迫,肆意妄为的舔.弄着树枝上串着的野味。 说是野味,云裳却不看不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问莲准,莲准也不说,只是淡淡的笑,让她自己猜。 “兔子?” “错。” “鸡?” “错。” “蛇?” “错。” “野兔?野鸡?野蛇?” “错。” “啊!我知道了!是野猪!”云裳兴奋的一拍手,指着篝火上一团的黑漆漆的东西说道,莲准根本跟不上她的思维逻辑,从鸡和兔子这么小的动物居然一下变到了野猪这样雄浑庞大的生物…… “云裳小美人儿,你还是别猜了,真要猜出来了我就怕你不想吃了。”莲准将猎物翻了一个个儿,油滋滋的很是勾人胃口。 他们自从马车上跳下之后,莲准就一路拉着她往黑风岭里头跑,根本没有辨别方向,不过是看见弯就转,看见路就上!走到一处茂密的树林之中的时候,莲准甚至还要抽出剑来砍掉四周围太过嚣张的枝蔓才能让两人安全的通过。 “好吧,我知道了,这是一只野蛤蟆。”云裳没了兴致,跟着用树枝捅了捅那团滴着油的东西。莲准一愣,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云裳被他笑得一阵恼怒,“你笑什么啊?” 莲准揉着眼睛,擦眼泪边说,“我的云裳小美人儿,你就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郡主,也总该知道,作为一只蛤蟆,它是应该有四条腿,而且每一根都和别的动物的腿与众不同的好不好?” “好了,来吧,小美人儿,尝尝看,你最喜欢的野蛤蟆。”莲准笑够了,用小刀划开那团黑漆漆的炭黑,切出里面的嫩肉来,果然是油光可鉴,吱吱的冒着香气和热气,云裳食指大动,用树枝串起,放到嘴边吹啊吹。 篝火火红,她的一张尖俏的小脸显出难得的血色和妩媚来。 莲准愣了一会儿,自己回过神来,切下一块,又递给她。云裳吃的满嘴冒油,烫的说话都含糊不清,“你怎么光给我?你自己不吃啊?”她这么说着,却坦然的接过来他手上的肉。 “虽然小美人儿你连蛤蟆和野猪都不能分清,但是我莲准还是义无返顾,要守着你,一辈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云裳甚至觉得他平日里的轻佻都消失了。 “呸呸,胡说,谁分不清蛤蟆和野猪了。”云裳脸上尴尬的红了下,也不知道是被篝火映衬的,还是什么其他的别的原因。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闲聊,这肉烤的味道超好,在没有作料的情况下,却依然觉得色香味俱全。 “莲准,你没有调料,怎么能把这肉烤的那么好吃啊?”她又切了一片肉,吹了吹热气,就往嘴里放。 莲准看她爱吃的不得了,笑了下,“只怕我说出来的话,小美人儿你就不想吃了。” “你说啊。”云裳也笑了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虽然没有随身带着调味料的习惯,却有随身带着毒药的习惯。” 一句话,让云裳还在咀嚼的嘴部运动,停顿了下,嘴里的这块已经烂乎乎的肉,她竟然不知道是要咽下去还是要吐出来的好。 看着她的表情,莲准得意一笑,“你看我就说你会吃不下的。放心,用这种毒物只能麻痹掉你的舌头,让你察觉不到这肉其实是苦味的。” 鄙视说话大喘气的!云裳翻了个白眼儿,将肉咽了下去,果然,自己的嘴在口腔里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仍旧能尝出一股淡淡的香甜的味道来。 果然是毒物的作用。云裳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左右也吃了那么多了,管它呢,毒就毒吧!”她吃完了手里的肉,觉得肚子里都满足了起来,打了一个饱嗝,吃饱喝足的感觉真是幸福啊。她一脸开心的样子让莲准有些微微的松动,摇了摇头,原来还以为这个刁钻的女子要满足要开心,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却没想到一顿野味就能让她开心成这个样子。 云裳忽然叹了口气,哀怨的看了一眼莲准,“我想喝枣茶。” 莲准又是一愣,将肉放到嘴里,“小美人儿你这么多要求的话,恐怕只有这山上的山大王才能满足你,当然,前提是你要做他的压寨夫人才可以。” 云裳转过头去,哼了一下,“他能给我的,我自己都有,再说,我真正想要的,有有谁能给得了呢?” 她所想要的,最初的最初无非是那个人的真心。然而,命运的无情手这样捉弄她之后,她现在的所想,只是一片属于自己的时空和自由,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任何的条件来进行交换。 看她神色低落下去,莲准呵呵一笑,将吃光了的树枝一丢,“云裳。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西乌金山,到底是要做什么?” 云裳没有察觉到他称呼的改变,她的心神全都放在刚才的问题当中去了,她转过脸来,看着这个俊美容貌的男子脸上被烟熏的黑黢黢,却没有想要笑出来的心情。 “我来西乌金山,是要寻访九龙真碑,莲准,你可曾听说过,九龙真碑这件神物?”她的眼中似乎有滔天的波澜,在提到这个东西的时候。 莲准点头,“九龙真碑乃是大凤朝的镇国至宝,是开国皇帝留下来的遗物,不过这东西如今已经很难找见了。恩?我的小美人儿你找它来做什么?” 云裳轻轻一笑,莲准却分明看出这笑容之中有几分的萧索和无奈,“莲准,我能不能不回答你的这个问题呢?” 莲准也是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今夜的星光真好啊。”他忽然仰面躺下,顺便拉了云裳一把,云裳一声娇呼被他拽倒,躺在刚刚泛黄的草丛之上,柔柔的软软的,竟然没有一点的不适。 天上,果然星子密集的如同在开一场盛宴。 冷寂的星空,让人看着看着就不自觉的忘却了烦恼。 莲准忽然翻了个身,侧过头来看她,“云裳小美人儿,这么好的良辰美景,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躺着,是不是太可惜了?”说完,还很坏心的朝她眨了眨眼睛。 云裳愣了一下,看他眼中有戏谑闪动,知道他是在同自己开玩笑,想要推他一把,另外再赏一句“去你的春秋大梦”给他的时候,她的视线忽然落在了他一直藏在左边袖子里的手臂,“莲准,你受伤的时候会怎么样?会喊痛么?” “不会。”莲准很果断的摇头,笑眯眯的道,“我一个大男人,顶天立地,动不动就喊痛,像话么?” 云裳叹了口气,撕下自己衣服的边缘,站起来跑到旁边的小溪边,用水将布条浸湿,又跑了回来,“拿来。” “什么?”他有点不明白。 “当然是手。”云裳毫不客气的一把抓起他的左臂,莲准好看的眉毛不由得皱起,“伤口如果不及时清理的话,会感染。” 他的伤口不长,却很深,几乎都能看到骨头,真难想象,他是如何在这样的伤痛下还给自己烤肉,还对着自己说笑的。云裳故作镇定的说道,“虽然感染的话,就证明还活着。但是,我却还是不能忍心看着你这么把伤口溃烂下去。”云裳一边说,一边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先用布条擦干净他伤口上的血污,然后又撕下一条,右手入怀,取出一样东西来。 正是马车上的那只盛了酒的银壶。 莲准一惊,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拿了这么好的东西?” 当然是在你受伤的时候,云裳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云裳得意的一笑,将布条放到酒壶的底下,将它打湿,重新为他消毒,这里的条件真的是太艰苦了,而莲准的伤势却并不轻松,他今天还能生龙活虎的和自己说话,估计明天就会开始低烧,不过,幸好她够机智,拿了这壶酒出来,必要的时候她可以为他物理降体温。 “见到好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轻易拱手送人的。”一番清理之后,云裳收起酒壶,不忘嘱咐他道,“不许偷喝,听见没有,万一明天还走不出去的话,这酒还能派上用场。” 莲准邪媚的脸上带出一丝诧异,却很快掠过。 “哦。”他眨了眨眼睛,掩饰住自己的那抹不自然。 “传说中的西乌金山,就在黑风岭的身后,明天天亮了,我们就往那里去。”莲准拉了一把云裳,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这么躺着可不行,咱们要找一个山洞才好。” 云裳嗯了一声,打算站起来的时候,却被他重新拉下身子,她在上,莲准在下。云裳脸上一红,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晚上脸红的次数特别多。 “做什么?” “做这个。”他单手扣住她的后脑,不费吹灰之力的吻上了那两片思念已久的唇。 这个吻,并不深入,浅浅的一番掠夺之后,他便松开了手,云裳完全懵懵的,撑着自己的双臂,不让自己的重心完全靠在他的身上,他的唇经过一番摩擦之后变得更红,更娇媚。 云裳的心,忽然一动。 在经历了一次新鲜的生死之后,她忽然明白,行乐及时这四个字,并不是古人教唆人学坏用的。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好吧,这个吻就算是奖励他刚刚救了自己好了。她这么安慰自己,脸上却红如飞霞。 “你总是这么不正经。”她推了他一把,自己转过身,背对他,她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一定很窘迫。 背后,是他低低的笑声。 “是啊,奴家总是唐突冒犯小郡主,小郡主,你可千万不要置奴家的罪啊。”他说的更加不正经。 今夜,星光正好,凉风习习,夜晚,树叶上的露水渐浓,渐渐的低下了头,也似乎是不愿打扰这两人的一片清宁世界。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觉得依靠着自己身体的这个人的胸膛,很温暖。 97.第九十七章 情仇如浮游 传说中的西乌金山,原来并不是书中描绘的那副形容,什么山明水秀,浮光掠影,统统的,都没有。 甚至连西乌金山这座山,云裳她们都没有找到。 走了一个上午,云裳的脚都酸了,还是没看到有一个什么石碑写着:西乌金山的标记或者界碑之类的东西。 眼见得日头越来越高,云裳额头上的汗也越来越多,脚底下的步伐也变得凌乱起来,再看莲准,那厮却仍是一副烟视媚行的没心没肺的样子,一脸轻松的站在上头的一块石头上,在眉骨处打了一个凉棚,朝远处看。 “看到……什么了?”和他并肩而立的时候,云裳已经喘得如同一只老牛,上气不接下气了。 莲准仔细辨别了许久,咦了一声,指着一处对面一处凸起的石崖说道,“云裳小美人儿,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一处石头与众不同?” 云裳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果然看见一块石头凸起的形状异于其他。 “真的不一样。”云裳忍不住惊呼出来,那么冷静的一个人,在看到这方石头的时候也不由得惊叹出声,感叹造物主的神奇造化之功。 那方石头虽然是生在一片山崖之上,却好似有灵性一般的四面伸出来一块约一个婴儿臂膀那么长的石楞来将身前的大山山体紧紧抱住。云裳看着看着忍不住凝眉,她踩了踩脚下,确定石头没有松动之后,转了一个方向对着那座山峰继续端详起来。 这么一看,她就忍不住一阵恶心。 不为别的。她想起来了书卷上的一句古话。 “临渊抱壁,其身如婴。” 额…… 若非是有这么一个书卷,不然的话,她根本就不能想到,这块山石还真的是长得像一个婴儿一样,经过云裳的想象力丰富之后,她甚至能看到这块突出来的岩石的上半部分,是婴儿的头和胸骨…… 这么一想的话,就更恶心了。 莲准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只是看着这个女人一阵儿高兴的微笑,一会儿又脸色发绿的撇嘴,“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云裳是个浅淡性子的人,甚少这样的表情外露,今天却连着给出了这么多的表情,莲准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莲准一问,云裳再也忍不住,指着那边的山说,“你看看,好好的一座山,居然被弄成这幅样子。什么其身如婴,什么临渊抱壁,简直都是鬼扯!” 莲准细细琢磨一回她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知道,她说的是那本书卷上的内容。 这个说法倒是提醒了莲准,“反正咱们也没找到那个西乌金山,你不如拿出书卷来,比对比对,幸许能有所启发。” 云裳恍然大悟的推了一把莲准,莲准站的不稳,来回摇晃了一番,惊得云裳连连大叫,赶紧抓住他。 莲准站稳之后擦了一把冷汗,“我说小美人儿你就这么急着想要同奴家一起比翼双飞么?”云裳白了他一眼,松开了紧张的抓着他的手,“臭美什么,哪个要同你比翼双飞!”她站着没动。 莲准先是笑了下,然后转身看她,两人一前一后向山那头走去。 等到了婴儿山崖的底下,云裳低头做沉思状,莲准瞧她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一半。 “那本古卷是不是丢了?”他忽然轻声问。 一句话戳到了云裳的心痛之处,抱起双肩来,低低的咳嗽了一声,说道,“是啊,丢了。”在昨天的那场生死一线间的较量之中,马车彻底翻下山崖,而她的那本古卷,也随着一起葬身崖底。她也想过走到山崖底下去将它捡回来,可是那片山崖是一处绝壁,四壁高不可攀,而在山崖下唯一的通道也被滚石填满。 第62节 她的这个想法只能堪堪的放到脑后去了。 左右那本古卷她基本上可以做到从后往前的背诵了,丢了也就丢了。 “都是身外之物,也别放在心上了。”他姣好的媚眼斜睨了她一眼,手臂闲闲的搭在她的肩膀上,装作眺望景物,实际上是将豆腐吃了个够。 云裳笑了下,瞟了一眼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我记得书上说,在婴儿山的下面,就是那座仙山了。可是……这里光秃秃的,也没看见有什么仙气萦绕啊。” 唉,要是有书在就好了。 云裳叹了口气,莲准索性将那只手臂更紧了几分,拍了拍她,算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两人拾阶而上,蜿蜒曲奇的山道上,两人的身影显得越发的瘦长,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却越发的让人在这两道交错在一起的影子里看出:形影相伴这四个字来。 ****************** 日西沉,斜阳一洒碧金万顷,顷刻间便铺满了茫茫山野,也同样照耀在皇城之内。 一道人影在廊下缓缓的散步,看着日头一点点的从天空跃下,最后变得不见了踪影,她才心满意足的露出一个微笑来,“看时辰,这个时候有人怕是已经魂丧乌金山了吧?” 春儿捧上一杯香茶,“出去的探子还没有回来,殿下您还是要慢慢等待。” 凤紫湘柔柔一笑,水波不惊的脸上只有坐等好消息的镇定。 香茶凉,秋儿从外头走了进来,春儿一看她的脸色便猜到了一二,秋儿的脸色并不好。“公主殿下,那几个人,失手了。” “啪。” 凤紫湘手中执着的杯子毫无征兆的掉在地上,上好的细瓷摔得粉碎。 “被她跑了?”她眯起眼睛,看地上的水渍,抖了抖手中的茶水,“那几个人呢?” 她问的自然是那几个派出去的杀手。 秋儿沉吟了片刻,说道,“派出去的五个人,有三个已经在回来的半路被人截杀,另外两个人已经在亭外等您问话。” 凤紫湘一张俏脸上闪过一丝阴鸷的气息,“好,让他们进来。” 秋儿闪退出去,接着两个人并肩走出来,两人的衣裳一黑一白,是道上著名的阴阳双煞夫妇。 他们二人进来之后,一左一右分别站好。春儿看了一眼端坐于上位的凤紫湘,斥责道,“见了公主为何不跪?” 黑白双煞夫妇忽视一眼,男人冷哼一声,一身白的女人阴沉沉开口,“吾辈是江湖人,从不讲究宫廷礼节。” 春儿闻言讽笑,“好一个江湖人,江湖人,我家公主问你,这次的猎物,为何被她们逃脱?” 女人侧剑不再反驳,男人见状,上前一步,说道,“此番失手是我等的过失,可你们提供的信报上也没有表明这次行动之中会有其他人搅局。” 凤紫湘一愣,示意春儿不要再说,沉思片刻问道,“你且说说,是什么样的人跟着搅局?” “你们难道不知?”女人讶然道,随即也闪过一丝轻蔑,“原来公主府,也不过如此。” 春儿闻言大怒,上前道,“本来也是你等自己本事不及别人,所以才会失手。” “好了!”凤紫湘横眉一皱,“闭嘴。” 春儿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退后一步和秋儿站好。 女人冷笑依旧,“你看上的那个猎物的背后并不简单,横空里再荒山之中闪出来几对人,都是黑巾罩面,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我们只有五人,两外三个,也是江南霹雳堂的好手,可惜却白白折在了荒郊野岭之地。” 听完她的话,凤紫湘陷入沉思。 除了她之外,还会有谁,也在打楼云裳的主意? “没有别的事,我等告辞了。”女人握着剑,和男人忽视一眼,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凤紫湘点了点头,“此番多谢你们二人出手,本宫备下薄礼,还请笑纳,秋儿,取酬金给两位大侠。” 秋儿早就准备好了一直托盘,夫妇二人犹豫了片刻,男人朗声说,“我们夫妻并没有完成你的任务,酬金,我们只取一半。” 凤紫湘并未多言,只点了点头,表示应允。然而,她身旁的侍女春儿的脸上却洋溢出一丝阴毒的笑容。 朱雀大道东门,是整个皇城里最荒僻的一条道路,因为这条路上前不久刚刚出过命案,所以甚少有行人愿意孤身从这里上路出城。 就在这条路上,黑夜即将笼罩的光景。 这两夫妻被一群蒙面黑衣人团团围住。 男人拔出手中九节鞭来,冷声一笑,“孩子娘,你看,你说的果然不假。” 穿白衣的女人也森然一笑,“什么天子后裔,手段也阴毒的不输给我们。” 夫妻二人背靠背站好,做出防御的姿态,对方的人数太多,而他们又在昨天刚刚经历过一场酣斗。 “闲话不需多说,失败了的人,活在世上也是多余。”蒙面人的领头一人率先开口,他的话音未落,各种刀光便一起袭向了夫妻二人…… ****************** “莲准,你在写什么啊?”云裳好奇的瞧着莲准在山壁上用一柄短刃,看似轻描淡写的画了几刀,莲准呵呵一笑,将短刃递给她,“你也来写上几笔,试试看。” “写什么?” “你顺着我的话往下写啊,你看我写的,多有意境。” 这两个人完全已经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一幅优哉游哉的游山玩水的心情似的。 “曾是年少无端爱风流,意气凌霄不知浮生愁。狂歌对月笑罢千盅酒。一醉解千忧,曾叹恩怨情仇如浮游,朝生暮死何必妄自求。不如共我飞花携满袖,爱与恨,各自休。” 云裳轻声念着,到最后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不自觉的涌起一阵平远的心酸。 抬眼看向这个书写了悲伤的男人,但见他眉眼妖娆,只是眼底里有她不懂的情愫蒙昧。 这个男人,怕也是不快乐的吧? 她忽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莲准瞧她心情低落,呵呵一笑,伸手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在山崖上敲了一下,随意的丢在了天上。 注:莲准所书的那一段词,取自延聆演唱的《浮生赋》,很古风的一首曲子,大家喜欢的话可以去度娘下听听看喏。 第九十八章 守株待兔者 此时,正是将入夜之前,西乌金山的上空被一片淡淡的余光笼罩,却也难以辨清一丈以外的事物。 莲准抛向天空一样事物,在半光亮半昏暗之间,炸开一朵繁复的绚烂烟花。 湛蓝色的光晕残留在暗沉下来的天空,说不出的魅惑。 “这是什么?”云裳心里一动,她曾经在古装戏里看到过不止一次,这种东西被古人们叫做,“信号弹。” “当然是信号弹啊。”莲准眯起眼睛,笑得如同一只得了胜的猫,“云裳小美人儿你舍不得我,这莲准我自然知道,可是,咱们总不能一辈子在这里长长久久吧?” 云裳努了努嘴吧,“好吧,你有你的关系人脉,我不管,只要能出去,就好。” 莲准笑了下,没再说话。 这颗信号弹既是能救他们的求救信号,它还有另外一层不被云裳知道的作用。 ****************** “孩子娘……”他击退了一个逼近过来的黑衣客,单手持鞭的他显然已经不胜体力,再看他的身后,虽然在勉力支持,但是她的情形,他知道一定比自己更糟糕。 黑白双煞之中的白煞擅长的是灵巧的轻功,而非是这样急速消耗体力的车轮战。 “咳咳。”背后传来的不是她的回答,而是一阵咳嗽。他一惊,这是心脉衰竭的征兆。再不结束这场战斗,恐怕他们夫妻二人今天就要丧命于此。 “有机会……你先走,不用管我。”白煞女内力不济,已经不能使用隔空传音,只能降低自己说话的声音,背靠背的阵型还是没有散乱,只是,这连个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不可能再做困兽之斗。 黑衣人那边也没讨了什么便宜,他们夫妻的名声本就让黑白两道丧胆,在危及到性命的紧要关头,他们二人的求生的本能完全的被激发了出来,刚才那一轮拼死之斗,让黑衣人这一边损伤不少。 领头人的刀刃上,残留着碧蓝的血迹,他狞笑道,“我倒要看看,横行一时的黑白双煞中了我的忘魂散,能撑上多久?弟兄们,上!” 黑煞来不及多想,单手护住罩门,另一只手中寒光一闪,竟然多出一把匕首,九节鞭沉重不便挥动,而匕首则要轻便的多,只是这样一来,他所能护住的范围,就更小了几分。最后,只能堪堪的遮挡住二人的身前不足一尺…… “你走!”背后的女人忽然一声嘶吼,逃脱了他的刀光织成的光罩。黑煞一惊,想要回身护住她,却已经不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把斧刀挥向她瘦削的身影…… “好好照顾好我们的儿子!”她最后,吼了一声。 她已经中了人家的忘魂散,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而有她在,他难免要分心,可是如果他们二人今天都丧命于此的话,他们那个体弱多病的儿子,要如何生存下去? “兰云!”他悲切的声音如同一只野兽生命之终发出的呜咽和嘶鸣。 女子凄然一笑,已然慷慨赴死。 “一群人,围着两个人打,有什么意思!” “哈!难怪公子看不下去!真是不知羞啊!” 两个人没有任何征兆的落入了包围圈之内,一刀,一枪,两道紫红和纯白的光影交.合之际,那截杀白煞女子的黑衣人已经身首异处! 血光飞剑四溢,落在完全黑沉下来的朱雀大道之上。 “咦!真是不禁打啊!轻轻一碰,就死掉了喲。”说话的声音,似乎还有点稚嫩的童声。 黑煞立刻飞身上前,接住白煞女,警惕的抱着她往后一倒,距离这新来的人一丈多远。 那两个人,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他也曾听说过他们的名头。 那绝对不是黑白双煞能够抵挡的住的一对人物。 “酒龄童子。”他低低的说了一声,这可如何是好?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前有黑衣人,后有酒龄童子……这样下去的话…… 可怜他那个儿子,只怕从此以后要孤苦伶仃的存活于世了。 “嘻嘻!大酒龄,这边的几个,归你了!”穿绿色衣裳的小个子忽然笑了起来,声如铜铃般清脆无邪,他缓缓抬起手中的短枪,笑了起来,“快快收拾好,人家要去吃花酒!” 个子稍高的那个穿红裳的小个子点了点头,擦了擦自己手中的短刀,“公子说京城里有鞠云楼,我们可以去那里耍子一番。” 两人旁若无人的商量着一会儿去喝花酒的地点,而最最让黑白双煞以及黑衣人无语的,是这两个人至始至终,都在看着彼此,而没有看着他们。 即便身上的空门大开,也无动于衷。 黑衣人头领朝左右试了一个眼色,立马两边各有三人跃上。 “不知道鞠云楼里有没有唱小曲儿的姑娘啊?” “唰……” “公子喜欢去的地方,应该少不了花姑娘喲。” “噗!” “那样就好了!老子就喜欢白白嫩嫩的大姑娘唱个十八.摸啦!” “咕咚,咕咚。” 第63节 谈话之间,六个人,六具尸体,全都栽倒,无一例外的,他们的头颅都已经不在自己的脖颈上! 所谓身首异处,不过如是。 黑煞抱着白煞女退到战斗圈之外,伸手点住她身上的几处要穴,阻止毒血过快的攒变全身。 “还剩下四个。” “公子吩咐,一个不留。” “老子最喜欢这样利落干脆的打法了!快快打完,老子要去喝花酒,看大姑娘。” 红衣和绿衣两团矮矮小小的影子在地上团团转起,忽而一个高跳,刀光过处,便是一颗头颅飞出。几乎没有人看清楚他们一对兄弟是如何出手,又是如何收手的。 在瞬息之间,置敌人于死地。这就是他们一对侏儒兄弟能够横行江湖的法门和绝技。 片刻之后,所有的黑衣人都变成了两截,躺在朱雀大道上,没了气息。 两兄弟收拾起兵器,并肩走过来,看着充满戒备的黑煞,爱说话的红衣童子问道,“你是黑白双煞吗?” “错了,他只有一个人,只能问,你是黑煞吗?”另一人立马纠正。 “老子就喜欢没有逻辑的问法。” 绿衣童子立马不吭气了。 黑煞哭笑不得,朝他们二人一抱拳,“酒龄童子,久仰大名。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嘿,应该是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绿衣童子又说。 红衣童子却嘿嘿的笑了起来,拍了拍黑煞的肩膀,“老子喜欢你这种没逻辑的说话方式。” 绿衣童子看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你老婆中毒了!”红衣童子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女子,说,“大酒龄,她快死了。” 连续被噎了两次的绿衣童子没好气的哼了下,“我当然知道她快死了。而且是很快很快的那种。” 黑煞额头的青筋突突的跳着,他实在是不能再继续将时间浪费在这两个不可理喻的侏儒身上,打横抱起白煞女,“多谢两位今日的救命之恩,他日黑白双煞一定报答。” 他说完欲走。 红衣童子一伸手,拦住他,“我家公子说要救你们。”他一指他怀里的女人,“她要死了,所以,我得救她。” 黑煞一惊,又跟着一喜,“当真?” “大酒龄,他怀疑我们的忠诚和信誉?”红衣童子忽然有点不高兴,绿衣童子看着他,“那你杀了他吧。”黑煞摇了摇头,同时也戒备了起来。 “不行。”红衣童子经过一番激烈的精神争斗,忽然说道,“我要对公子忠诚!” “那好吧,我们把他和她送到别院里去,按照公子的指示,救活他和她,然后把他们放到别院里,等他回来。”绿衣童子扳着手指头说着。 黑煞眉头高高拧起,他们两个一口一个公子,这个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若我不随你们回去,会怎样?”他问。 “和他们一样咯!”红衣童子晃了下头,“还有你的宝贝病秧子儿子,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咯!” 这一句话完全让黑煞没了抵抗能力,那个他们口中的公子,看起来已经将自己的全部都掌控。事实不容许他不遵从对方的意思去做,他咬了咬牙,看着怀里已经变成青色脸的白煞女,兰云,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只好豁出去堵上一次了! “我和你们回去,还请你家公子放过我的孩子。”他清瘦的脸上闪过悲切的神色,第一次,他们黑白双煞要对一个陌生到根本未曾见面的人,屈服。 ****************** “那边那边啦!”云裳提着自己的裙子跟在莲准的身后,手指头一指左侧树林,一只肥美的大兔子正窜过去,莲准憋着嘴回头看她,“云裳小美人儿,你能不能下次不要这么大动静,兔子们很胆小的。” 云裳也撇了撇嘴,耸了耸肩,“好吧,我就坐在这儿,等你带着兔子家族回来,怎么样?” 莲准歪了下嘴巴,“我看你是走不动了,所以想偷懒吧。”他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休想偷懒啊!这么几步路就走不动了么?真娇贵啊!” 云裳懒懒的往旁边的树上一靠,也不管上面有没有虫子蚂蚁之类东西,虚脱无力的摆了摆手,“我走不动了,你快去抓兔子来给我提供热量吧。” 莲准哑然无语,绕着她转了几圈,最后还是妥协的也跟着她坐了下来,难怪她会虚脱无力,这一天从早到晚都没有怎么好好吃东西,还爬了两座山,翻了一条岭,她那小体格,怎么看也不是能抵挡的了的。 “唉,我的云裳小美人儿就是金贵啊。好吧,我就给小美人儿展示展示,什么叫做,守株待兔。”他寻了一处树桩,开始动手做起陷阱来。 云裳好笑的看着他,歪着头,她现在已经连坐直了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才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自己撞上来的傻兔子存在呢。 她的目光从他忙碌的身影中掠过,忽而停留在不远处的一块四四方方的岩石上,那块岩石似乎是千层岩,裸露在外的部分,分为细细的几层。 似乎,隐约的,她看到在岩石的背后,有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美妇,在朝自己招手,她笑得和煦,自然,好像是邻家的阿姨一般。 第九十九章 美人与枯骨 “裴佩,裴佩。来。快过来……” 中年美妇,召唤的,是她在前世里的名字。 著名的奢侈品鉴定师,裴佩。 她径直走过去,仿佛是中了邪一般,任由莲准在后面如何唤她,她也浑然不觉一般,自顾自的往前方的不知名的所在走去…… 莲准顾不得手里正在制造一般的陷阱,从地上跳起来,紧走几步拉住了一意孤行的云裳的手臂,她转过头来茫然的看着他,莲准一惊,她的一对眼睛里,竟然没有了瞳孔! 抬眼看,山中弥漫着妖异的雾气,缠绵的茶花树香不正常的在林子里回荡飘渺着,四顾看去,这里并没有栽种茶花树,而这诡异的雾气和奇怪的花香……又是怎么来的? “云裳,云裳?”莲准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摇晃了几下,她却毫无反应,只是刚刚淡淡的用一对没有瞳孔的眼睛看了一眼他,随即又将视线放在了自己此时面对的位置上,仿佛那里有什么珍贵的要命的东西在等着她过去采摘。 莲准不敢松手,而她却十分有力的在撕拽着自己的胳膊,好像不把它拔出来誓不罢休一样。她很不正常!绝对的不正常! 只是,这诡异的情景要怎么破解! 莲准忽而感到一阵焦躁,他自小随师傅在山上修炼武艺,武艺有所成就之后,他开始寻找更高的追求,听说唐门的毒物堪称江湖第一,他便屈尊逾贵的乔装打扮混进唐门,做了唐门掌门的关门弟子。 也在同一年,在他完全掌握了唐门的秘辛以及独门药鼎之后,他又一次变身,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伶官儿。 只是在他所涉猎的所有知识和领域里,却惟独没有学过要如何破解这样诡异的迷阵! 眼前的妇人笑得和煦可亲,雪白色的手臂自然的朝她摆着,“裴佩小姐,到这里来,我等了你很久哦。” “好。” 莲准听见她直勾勾的看着千层岩石的方向,点了点头,同时说了一声好。他心头一震巨动,她在和什么东西说话?又答应了他人什么? “我等了你太久了……太久了……”妇人还在朝她招手,似乎还在嫌弃她走得缓慢似的。 云裳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莲准只能拖着她,让她尽量不要靠近那块岩石,只是……她的脚步似乎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如今的莲准有两种方法,一是,将她打晕了事,二就是破了这个迷阵! 前者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想这么做,谁也难保他这么做以后云裳会怎么样,而第二条是他做不到。 “你来了……我就可以走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好苦……”云裳和那块岩石挨得越来越近,连莲准都似乎听见了一丝异动的声音,脖颈上似乎有人的喘息,只是呼出的气息却是冰冷,似乎还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他一惊,转过头看去,那千层岩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的掠过,空气里只有腐臭的尸体的味道。 “我要出去……快来,你快来……” “好,我救你出去。”云裳忽然重重的点头,同时伸出手去搬弄那块岩石。硕大的岩石又岂是她所能搬动? 莲准更加的确定,这阴冷的喘气声,是来自那块千层岩石! “不管你是什么鬼魅作祟,居然也敢在我的面前撒野!”他冷笑一声,单手扯开云裳,另一只手抽出缠在腰上的软剑,剑身柔韧如游龙,寒光四射之间竟然还有点点的佛光闪现!金黄色的大慈大悲的佛光顿时照亮眼前一片区域,莲准这才惊觉,原来这雾气已经浓重到了这种地步! 而在重重浓雾里,似乎有一块人形的区域,雾气要浅淡一些。 他冷笑,横剑,运足十成功力,一招游龙戏凤,软剑果真如同一条游龙一般转换着不同的形状朝那个人形所在的位置刺了过去!利剑破空刺穿空气的声音,连雾气似乎都被切割成了两半,具体到看的见的剑气彰显了主人不俗的功力,而那佛光在冲向人形的时候,似乎暗了一暗。 “啊!”有什么东西尖叫着闪避,怨毒而哀怨的笑声瞬间刺破耳膜,“哈哈!哈哈!你居然要杀我啊!” 莲准耳根一动,听声辩位,下一剑,他的人已经到了山崖的另一边,斜刺出手一剑,又是一阵尖如鬼啸的凄厉笑声! “终有一日,你会变成我的样子!啊哈哈!啊哈哈!楼云裳!裴佩!楼云裳!”尖啸的笑声有着深入骨髓的凄惨和哀怨!非是一般凡人所能拥有的怨毒! 那妇人伸出一只手,瞬间变作白骨嶙峋,枯黄的手骨上带着的首饰不堪一击的全都碎裂在地,她这一爪探出来的位置,刚好是连准的软肋,连准大吃一惊,他在明处,而敌人在暗处,别人看得见他,而他却如同瞎子一般,什么也看不见,所能依靠的是自己的灵敏的直觉和高超判断能力! 然而只要对方一旦陷入了沉默,他就根本没有了丁点的办法。 电光火石的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横着掼了出去,银光一闪,砸在那只枯骨上,砰!碎裂的不止有哪些华丽精美的首饰,还有那人的手骨,莲准惊惧的看着那只手骨在自己的软肋前一寸的地方,被突袭一击!手臂上的尺骨寸寸断裂,却在掉下来之际又以肉眼能见的速度飞快的愈合! 仍旧是一只完好无损的枯骨之手! 这种完全反自然,反科学的场景让莲准吃惊,而让他更纳闷的,还有刚才到底是谁救了自己。 “我不会变成你,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变成你的样子,我知道你是谁,凤娥,你是大凤朝的开国皇帝,凤娥,对不对?” 挣扎的白骨活动了下五指,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凤娥?谁是凤娥?哈哈!哈哈哈哈!她是个可怜的被自己的儿子诅咒的女人啊!”白骨忽然发出了凄厉的笑声,而莲准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晕了过去。 正在和白骨对话的,却是刚刚已经完全被摄住魂魄的楼云裳! “我没有想错的话,你应该也是穿越来的这里对不对?”她看着这探出千层岩石的一截枯骨手臂,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心里一阵悲凉。 “你来到这里,历尽千辛万苦,创立了大凤王朝,对不对?”她甚至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枯骨往前挪了一寸,隐匿在千层岩石里的身体显现出轮廓,那是一张有血有肉的人脸,只是她的脖颈一下都是枯骨状态。 身上的衣裳都已经腐化掉,只剩下的是那些象征着金贵和地位的首饰俗物。 只要她一动,她的身上就会发出叮当的环佩之声。 “创立了这个朝代,却被困在了这里么?”云裳四顾看了下,这千层岩石里似乎有什么玄机,是以被困在里面的枯骨,根本不能逃出来。 她绕着岩石走了一圈,目光落在正上方的一处封印上,试着用手摸了摸,似乎只是一块比较平滑的石头而已。 “是这个东西限制了你吗?我把它弄掉的话,不就能放你出来了?”她思量了下,就要伸出手去扣,而那副枯骨却尖叫起来,“不要动它!”云裳的手已经摸到了封印,微微一动,就感到一阵灼热的滚烫。她缩回了手,惊讶的看她,“怎么不行?” “这是封印整座无尽山的封印,即便你破了它,整座无尽山也要坍塌殆尽,我还是难免一死。” 云裳笑了下,“你难道现在这个样子还不算是死了吗?” 枯骨凄厉的笑了起来,“我是个被诅咒的人,我来自2090年,比你的年代要早上将近一百年,地球上的射线和辐射实在太多,而我,就是那个不幸的在实验室里被辐射了的变异人!那个时代的人们为了研究长生不老的法门,发明了一种射线,凡是被这种射线辐射到的人类,都会获得不老不死的生命!” “从这一点上来说,那个时候的人类还是挺牛的嘛。”云裳,哦不是,是裴佩无所谓的笑了起来,枯骨讶异的看她,“你不担心么?你的家园,在一百年之后就要变成那副可怕的样子,地球会被人类自己亲手毁灭!” 裴佩的神情很是松散,“无所谓啊,谁犯了错都要受到惩罚,如果地球真的毁灭,那就是人类自己咎由自取的结果,而且,就算是我能管,现在的我也是管不了那么远了。”她苦笑着看着自己的一身古服,“我就算活上一千年,一万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到那个世界。” “你想要回去?”枯骨提问。 裴佩点了点头,“那个地方有我最纯洁的感情,有我最好的年华,我来自那个时代,就属于那个时代,不管它是好是坏,一百年之后又会变成怎样可怕的场景,那里都是我的家乡,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重新找回我丢失的自信和爱情。” 虽然对方是一具不人不鬼的骷髅架子,可终于能够有这么一个机会说出这么一番心里话的感觉还是让裴佩觉得如释重负。 “告诉我,如果我要回去,该如何做?” 骷髅女子凄然笑道,“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执拗的人在么?我竟然不知。”她停顿了下,“回去的法门我已经忘记,年代太久了,我只记得,曾经有人告诉我,如果我能找到下一个穿越而来的人,并且将她也困在这千层岩石之中的话,我就可以超度自己,投胎转世,再也不用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 第64节 “所以你刚才是想要把我拖进来,换取自己的自由咯?” 骷髅女子听见她说出真相,根本没有一丁点的愧疚,大大方方的承认,“没错,一百年了,还没有人这样走近过这里,而你也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穿越者。” “那你为什么没有马上杀了我,将我拽进去呢?” “哈哈,大概是因为你还是个小姑娘,而我,已经是一个做了别人几十年失败母亲的女人!我一百年没有和人说过话,你肯这样不怕我的和我聊天,我很开心。”枯骨女笑了下,云裳看着她,她容貌婉约的脸上露着真诚的笑意,好像怕自己反悔似的扭过头去说,“你带着他走吧,我不想害死好人。” 云裳点了点头,“祝你好运。”她说完就拖起地上的那个死猪一样的莲准。 第一百章 指尖的流沙 难得一向臭美的要死的莲准以这样一幅狼狈的姿态出现,他的鸦色长发上沾满了荒山里的落叶,衣服也被岩石刮破,两天没有好好整理过自己的容貌的他,下颌上都冒出了青色的胡须。 她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把莲准的胳膊一丢。转过身去,看着惊呆了的枯骨女,“喂!凤娥!你活了那么久,一定知道要如何才能救你自己出去的,对吧?”她刚才说的那个封印的事儿,她总觉得还有其他的门道。 枯骨女子栩栩如生的面目上露出一丝惊喜,“你愿意救我出去?” “对。”云裳点了点头,诚恳的说,“你我好歹是老乡,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怎么可能会见死不救。虽然你是个逆自然的存在,不过,如果能有什么办法让你自然死亡,然后转世投胎的话,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枯骨女凤娥哑然失笑,用自己的枯骨手拍了拍额头,“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好吧,我就告诉你,要如何才能救我出去。”云裳站在原地,等着她说。 “除非日月颠倒,天空被海水倒灌成海洋,陆地升腾成宇宙星空。我才有可能打破这个该死的封印。”她说完,看着云裳惊呆的表情,笑了起来,没有了之前的戾气森然,“怎么样?年轻的干劲十足的少女,你要不要来挑战一下造物主?” 云裳撇撇嘴,“你的这个诅咒实在是太邪乎了,我还从未听说过这样荒谬的破解之法。我曾经在一个金刚杵的经文中见到过,如果有逆时空的妖孽出世的话,法师一般都会用自己的灵肉和生魂来祭天,不知道你的这个封印是不是也是被这样封上去的,如果是的话,那大概是很麻烦了。” 凤娥沙哑的笑了起来,“走吧,孩子,你没有办法解救我的。封印我的法师还建立了另一个诅咒,那是一个关于王朝和时代的诅咒,没有人可以破解他的生魂,他要我……世世代代的和他的魂在一起彼此折磨啊。” 这大概是一个和爱恨有关的故事了。云裳直觉的想,她没有立马离开,而是问道,“九龙真碑,是什么意思?” “你能找到它吗?真好啊,我亲手刻下的碑文终于有人能够阅读了。小姑娘,能不能破解我的碑文,还要看你的造化了。”她说的讳莫如深。 云裳笑了下,这里光怪陆离的事情多了,她已经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性格。 点了点头,“好,我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研究石碑上的内容。”她想了下,捡起来刚才丢过去的那只银壶,给她递了过去,“这只酒壶是我从府里出来的时候带过来的,你在这里很无聊吧,这个送给你,算是见面礼。” 凤娥的枯手伸过去,接了过来,带着爱惜的神色抚摸了半晌,许久抬起头来,“谢谢你。” “里面的酒不多了,我下次再给你带一些过来。”她了解那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解除惆怅的感受,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好。”她笑了起来,云裳叹了口气,“下次你要记得叫我,不然我会迷路。” 凤娥没有再说话,呆呆的抱着酒壶对着对面的山体发起呆来。 云裳百感交集,拖起莲准往外走了。 不知不觉间,雾气已经浅淡了许多。 “好好保护她啊,她是最易被破碎的琉璃!是容易从指缝里飞走的流沙!是你错过就永不再见的流星!” 是谁?谁在自己的耳边低低的唱念,如同冗长的梵唱? 莲准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他尽管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但是他仍然知道,这声音里说的她,指的到底是谁。 “喲,醒啦?”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云裳笑靥如花的脸,她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和来的时候的那股阴霾之气既然不同。 莲准呲牙一笑。 指尖的流沙么? 易碎的琉璃么? 不再见的流星么? 这些,他永远也不会让他们实现!在心里默默的许下一个念头,莲准恢复了平时的不正经,撑着腰坐了起来,一脸坏笑的看着云裳,云裳被他看得一阵发毛,“干吗这么看着我?” “因为你好看啊。我的云裳小美人儿。哦,对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他揉着自己的脖子缓缓说道。昨天的事,他似乎不记得了。 这样真好。 云裳叹了口气,“是啊,你昨天从山崖上跌了一下,磕坏了脑袋,自然就昏过去了。我叫都叫不醒你。” 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她叫不醒他倒是真的,可人家摔倒这件事,自然是百分百的纯假话。却被她说得波澜不惊,而且底气十足。 莲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了下,“我也有跌倒的时候啊?真是奇怪。” 云裳不自然的别开脸,骗自己人的感觉,真不好啊。 “莲准。” “恩?” “你感觉好些了吗?” 某人侧过身来,涎皮赖脸的笑了下,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我已经好多了。不过,我的小美人儿也学会关心别人了,真是大有进步啊。值得奖励。”他说着就要亲她。 云裳熟练的一躲,接着下一句话就飞了出来。 “好多了的话,就赶紧去捉兔子!我还饿着呢!”云裳十分不客气的翻了翻白眼儿,莲准彻底被她打败,从后面环抱住她的细腰,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这样被他抱着,这样听见他的笑声,云裳的脸上也忍不住染上了笑意。在这个破败的木屋之中,竟也能感受到这样的一丝安宁和美好。 为何岁月静好?只因,有你在畔。 ****************** “哇!已经三天了耶!”顾籽萄急的在原地打转,楼云钰和陆谨坐在客厅的另一侧,顾籽萄的身边,是小公主凤紫湘。 三个人的脸上都不自觉的带出一丝焦虑,唯有凤紫湘,她执着茶杯,脸上的紧张神色却远远未达到眼底。 “陆呆子!你说说看,有什么好办法?”顾籽萄的一双绣鞋停在陆谨的身前,陆谨眉头一皱,摇了摇头,将视线看在楼云钰的身上。 云钰也没奈何的摇了摇头。 几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丢了?我就不相信,会有这种蹊跷事!香香,你好好动脑子香香,你家小姐在临走之前就没告诉你她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顾籽萄急的只差跳脚,香香在这种巨大的声势压迫之下,费劲脑细胞的又想了一遍,“奴婢猜,奴婢猜……” “你猜什么?倒是说啊?” “奴婢猜,小姐是和莲公子……私奔了!” 一语惊四座!莫不如是!陆谨惊呆的看着楼云钰,云钰则完全没有明白香香话中的意思。顾籽萄最先反应过来,“怎么可能!”她往椅子上一坐,“云裳不是个没轻没重的人!再说,她要是想和莲准那小子私奔,还用等到今天吗?真是!小公主,你觉得呢?” 凤紫湘澄净的大眼睛里闪过紧张的神色,缩了缩脖子,“我……我也不知道啊。或许,云上妹妹只是一时的好奇贪玩,过几天就会自己回来了,也说不定。” “事情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顾籽萄泄气的重新站起来,不安的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只怕她现在不回来,倒是一件好事。”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人,雅墨和旻言跟在他的身后,都是一脸的难过。 顾籽萄看了他一眼,“呸呸呸,黄先生你就是个乌鸦嘴,什么叫不回来是好事?” 黄白橘并不和她计较无礼,只是淡淡的对着在座的各位说道,“想来大家还不知道,九龙碑已经被盗。而丢失的时间,和楼云裳出行不归的时间,正好吻合!” “啊?”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顾籽萄大惊失色的点着黄白橘说,“你的意思是说,云裳,云裳是……” “怎么可能呢?云裳妹妹那么天真活泼,怎么会做这种事,黄先生,云裳妹妹一定是有她的苦衷的。”凤紫湘睁着一对大大的眼睛,不敢置信的说道。 跟随在黄白橘身后进来的陆家二公子陆慎冷声说道,“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吧,公主殿下?” 凤紫湘刚才的那句话,听起来像是再为云裳开脱,但实际上,已经坐实了云裳就是盗窃犯的说法。 凤紫湘脸一红,不自然的避开陆慎的视线,低声说,“我……我也是一时情急……对不起……” 顾籽萄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好了,先不要管事谁会偷盗了九龙碑,我们还是先把云裳和莲准找到才是上策吧!找到他们,问个清楚不就结了?” 楼云钰挥动手中的折扇,折扇的扇坠还是她赠给他的。 云裳,你到底在哪里? 陆谨抿紧下唇,忽然问道。“黄先生,现在云裳不在京城的消息,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知道?” 黄白橘摇了摇头,“消息应该还没放出去,知道的人,应该就是咱们几个。” 陆慎颇有大将风度的点点头,“那云裳暂时就还没有危险,只要她能在陛下开始彻查此事之前赶回来的话,她的嫌疑就可以降低不少。” “但是如果陛下下令之后她仍然没有见到人影的话,那她这个畏罪潜逃的罪责算是坐实了。”平静无波的声音只能属于那个冷面冷心的陆二公子。 凤紫湘腼腆的看了他一眼,含羞的红了脸颊,“二公子分析的很对,我会想办法,让父王延迟下旨的时间,在这之前,还请大家要一起努力将云裳妹妹给找回来才是呀。” 陆慎面无表情的坐在了自己哥哥的旁边,凤紫湘的话没有得到他的响应,楼云钰站了起来,双手抱拳,“如此,云钰就替那个不懂事的妹妹多谢公主殿下了。” “这没什么,大家都是朋友,有些事……是紫湘应该做的。”她娇俏的脸上闪动着娇羞的光芒。 真正有些事情,才是她凤紫湘应该做的。 楼云裳,连一向以冰冷无情著称的陆慎都肯为你说话了,看来,你的魅力还真是不小。 对面隐隐传来的杀气,让陆慎蓦地抬头,看到的,却是凤紫湘一张人畜无害的笑靥,不由得皱了皱眉。 第一百零一章 鬼崖谷神医 也许是白天里的所见所闻让云裳有些措手不及,整个晚上,她都在一片虚无的梦境之中奔跑,不停的奔跑。奇怪的是,她的手中还抱着一颗亮灿灿的明珠,借助这颗珠子,她才能在黑暗的森林里不停的奔跑,而不至于被跌倒。 只是,这条林子里的路那么长,那么远,那么崎岖,她的衣裳都被伸出的荆棘草割裂,鞋子也露出了脚趾头,可她还是在奔跑,没有原因的奔跑。她曾经回头看,后面只有古怪的黑影,却没有一个人或者野兽在追赶自己? 可她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这样歇斯底里的一直不停的跑? 大概……是因为停下来的话,那些古怪的黑影就会将自己吞噬吧? 她的内心里一定有这样一块地方,是在畏惧着黑暗,畏惧着死亡。 有过一次死亡的经历之后,她不仅没有将生死看的通透,反而是更加的惜命,她的骨子里在惧怕第二次的死亡。 可是不死,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么?不死就可以满足自己的那份私心了吗?她看到的那个枯骨女凤娥,就是一个不老不死的传奇,若非是有那个古怪的封印让她丧失了血肉之躯的话,她就会像一个怪物一样,永远的存活于世,不停的看着时节交替,即便她有这种超出自然的能力和能量,却也挽不回身边亲人的死亡和永别。 想到这里,云裳奋力的摇了摇头,她不想,也不能允许自己变成第二个凤娥,她怕死,却也不愿去品尝那种离别和永生之苦。 一夜未曾安眠的她,终于在晨曦初出的时候,靠着破烂不堪的木窗睡了过去。 莲准昏倒之后,她在山林里迷茫的拖着他走,无意之中发现了这一处破旧的小木屋。屋子里有猎刀和挂在墙壁上的矛,看样子,这里大概是一处猎人们用来避雨和休息的所在。 莲准一早晨醒来,和云裳说了几句话,就精神抖擞的出去猎兔子了。回来时,大呼小叫的声音都没能将她唤醒。 脸色有些苍白的她斜靠在木窗上,黑发散乱的披散在肩膀上,有一种颓废的美感。她的衣裙上都是刮坏的痕迹,破败的袖口和裙摆昭示了这个女子昨天在将自己拖回来的时候,并不怎么顺畅的经历。再看自己身上,莲准不由的苦笑,拖他回来的人已经如此狼狈,何况他这个被拖回来的“猎物”? 她的睫毛真长,微微卷曲的如同两只黑色的蝶停在她的双眸之上。 扑簌簌的叶子在木屋之外纷飞着坠落,落地而无声,仿佛时光,无声的流逝却伤人最深。 本来就尖俏的下巴因为这几日的困顿生活而显得更加的尖锐,好像是一把可以扎破一切的锥子。 是了,她这个人本身就是一把尖锐的锥子,平时,她将自己的锋芒隐藏的很好,不露锋芒,然而一旦将她逼到绝境,她的尖锐就会不遗余力的展露出来,刺破一切的阻隔。 第65节 他浅笑,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她如玉的面庞上有残留的灰尘,在他的轻抚之下,被擦得干净。 她微微一动,却没有醒来。 莲准轻声笑了起来,轻轻揽住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他知道,她累了。 而让莲准百思不得其解的,却是昨天的那场诡异的遭遇。他并没有遗忘那段记忆,他不说破,只是因为云裳清晨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的紧张,是那么的明显。 她不想说的,他不想强求。 ****************** 京城最热闹的道边,一处二层小楼里有一红一绿两个小童子模样的人来来回回的不断的穿梭忙碌,樽上有酒香和药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榻上有一个女子平躺,脸上一片青紫色。连嘴唇都是乌紫黑青,她的身旁有一个黑衣男子浓眉紧缩,眼珠一错不错的看着榻上的女子。 “能把忘魂散用到这个地步,也算是那个家伙有几分本事。”一个妙龄少女站在床榻旁边,手中执着刚刚拔出来的银针,本是雪白透亮的银针已经染上了乌黑的颜色。黑衣男子受了伤,却也禁不住这样长时间的站立和等待,额头上微微沁出的冷汗被妙龄少女看在眼里,她手腕一抖,一道银光飞向他的肩头,他看见银光朝自己飞来,却无力躲闪,因为那针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快到他根本没有看出银针的方向。肩头一酸,银针就没进了肩窝。 他一惊,红衣童子呵呵的笑道,“你怕啦?如姑娘的针要受上一针,可要花上五百年的功德哩。” 如姑娘? 黑衣男子惊讶的抬头,一只手还抚着自己的肩头,看向那个妙龄少女,那少女的眉眼细长却在灵秀的同时闪动着邪肆的光芒。看得让他心惊。 眼光瞥见她腰上的一块腰牌之后,黑衣男子他在也坐不住,站起来拱手施礼,“原来是鬼崖谷的如姑娘?墨霏失敬。” 那妙龄少女咯咯的笑了下,有些得意的摆了摆身上的那个腰牌,“原来师父说鬼崖谷名头依然响亮当真不是骗我。” 鬼崖谷的名头怎么会不响亮?黑衣男子墨霏摇了摇头,从上一代谷主之后,鬼崖谷的名头不仅从江湖之中飞跃而起,再加上那一任谷主和踏薇楼的楼主的那点江湖人尽知的微妙关系,鬼崖谷更成了没有人敢擅自僭越的一处“圣地”。那种敬畏的心情竟然比天下第一的医圣一手创立的神医谷还要更在以上。 收起思绪的时候,那妙龄少女已经收拾了银针,一抹头上的汗水,“好了,如此修养三五日,便可醒过来了。” 墨霏大喜,如姑娘正要转身离去吩咐两个侏儒兄弟按时熬药等闲杂事务的时候,她腿上一紧,却是那个墨霏跪在地上,抱住了自己。 “呀?”她柳眉倒竖,有些气恼,踢了踢他,“我救了你娘子,你怎的恩将仇报?” 墨霏低着头,却不松手,“请如姑娘再施医术,救救我那个苦命的孩子。”他中年得子,却得来了一个天生痨病的病秧子。 本来应该是救死扶伤的医者的她,却嗤笑了下,摆弄了下自己药箱上的紫色穗子,“我救你娘子是看在公子的份儿上,却为什么还要再救一个你的儿子?” 墨霏脸上一变,“在下深知鬼崖谷的规矩,在下和拙荆愿意穷尽毕生所能为姑娘做事。” 如姑娘嘿嘿一笑,慢条斯理的说,“这样的决心……倒是让我动容,可是黑煞你可知道,对于一个天生痨病的人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你当真决定要你的孩子每天活在那样非人所能承受的痛楚之中么?” 这一番话,却让墨霏动摇了心智。他默默的收回自己的手,看着失神的他,如姑娘轻笑如许,“你想好了,再来找我罢!鬼崖谷的交换,一定要全心全意的心甘情愿才好。”她说完,便从他身边走了。 红衣童子砸了咂嘴巴,看了一眼绿衣童子,两人都没再说话。 鬼崖谷的规矩,救人一命,需得受救方接受医者提出的一个条件,无论是什么条件,都要答允,却还要心甘情愿。这是几百年的规矩,没有人撼动过。 “黑老兄,你不要心急,我们公子和如姑娘的关系不错,你好好留在这里养伤,等公子回来,说不准公子能帮上你的忙。”绿衣童子第一次很同情这个做父亲的杀手。 墨霏从地上站起来,红衣童子分明看见他跪过的地方有几滴水渍。 “可是……公子怎么还不回来?”红衣童子席地而坐,宛如一颗圆乎乎的小球,一脸苦恼,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鞠云楼的酒肉美餐,还要等着公子回来带我去啊!” ****************** 寂静的山谷之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云裳郁闷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瘦了虽然是好事儿,但是这几天只是吃烧烤类的事物,让她的脸上钻出来了几颗红灿灿的小痘痘,虽然并不明显,但是这也足够让云裳郁闷。对着水面照了半晌的她,第n次叹了口气。 “好啦,我的云裳小美人儿,不管怎么样,你最爱的莲准也不会抛弃你的。就算你变成大饼脸,麻子脸,我也不会……嗷!” 一捧水,准确无误的泼到了他的头上,一脸的水珠中,新鲜美男莲准更加的新鲜动人。 “你才大饼脸,麻子脸。”云裳气呼呼的坐下来,看莲准不停的用破破烂烂的袖子擦脸上的水珠,觉得特别的过瘾,忍不住又哈哈的笑了起来。 莲准擦干之后一幅小媳妇的模样,切下兔腿递给她,云裳大马金刀的接过来,张嘴就吃。莲准嘿嘿坏笑,“你不怕我的毒药啦?” “也没怕过啊。再说,你这种毒药挺好,就算是吃屎也不会觉得恶心吧?”云裳看着他将一块兔肉放进嘴里的时候说道。莲准的动作果然僵了一僵,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那块兔肉在嘴巴外面游离…… 云裳又是一阵大笑!看莲准吃瘪,真的是一件让人心旷神怡的好事啊! 飞鸟都被她肆无忌惮的笑声惊扰,莲准不言语,只是看向山谷的一侧,那里是唯一一条进来和出去的路。 “我吃饱了。”云裳细细的擦了一遍嘴巴,拍了拍肚子,心满意足的很。 莲准也将手里的树枝一丢,“吃饱了?我们准备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要怎么走?”云裳十分的迷茫。 “自然是有人来接我们出去。”莲准似笑非笑的挑眉一指,芊芊玉手的方向上有十几个人蹿入山谷,云裳看到为首的一个人个子很高,然而跟在他身后的人身量又很矮,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的来接我们的人,难道就是他们吗?” 第一百零二章 飞来的横祸 “你们真的是亲兄弟吗?” “你们真的真的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吗?” “莲准!他们真的是同父同母的亲的不能再亲的亲兄弟吗?” 一路上,这种话,云裳翻来覆去的说了不下十次。莲准每一次都好脾气的朝她微笑,“是啊,他们是亲兄弟。” 那一高一矮两兄弟两张脸都变成了猪肝色。涨红了脸却不敢说什么,就因为这个女人是他们毕恭毕敬对待的公子的心头好。 谁都能看出来,公子对她很不同。 绕到那个高个子的人面前,云裳踮着脚,朝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伸出手指头勾了勾,“喂,我有话和你说哦。” 高个子被这个女人搞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弯腰躬身,听她说话。 谁知道,云裳快如闪电的伸出两根手指头,在他的头上飞快的捏住一点什么,再一拽。高个子忍不住“嗷”了一声,头皮一紧,再看云裳的手上就已经多了一抹头发。 “小郡主,竟然这样调皮啊。”莲准身后有人这样叹息。云裳听见这句话,转过身来朝那个方向笑了笑,那个声音顿时安静了下去。 莲准宠溺的朝她一笑,熟练的握住她的手,山中的风很烈,她穿的是这么的单薄,有没有她最爱的枣茶,估计这个时候,她早就要冻透了吧? 十几个人井然有序的往外走,有了人的带领,出山的路被打通,他们是从最简洁的一条路走出去的。 站在无尽山之外,云裳忍不住将实现落在了一处凸起了岩石的山峰,那里正是婴儿峰,莲准拉起她的手,“走吧。”云裳点了点头,跟着大家一起出了山。 山外,一片花香鸟语,落英缤纷。 ****************** “九龙碑被盗,最大的嫌疑竟然会落在云裳的身上,这真是岂有此理!”顾籽萄气愤愤的在屋子里来回走着,今天的莲心小筑里,人格外的齐全。不只有平时和云裳交好的顾籽萄以及小公主凤紫湘,楼云钰的身边,则是陆家两兄弟。而最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陆家兄弟对面坐着的楼云霓。 她也听说了关于九龙碑被盗的事情。 楼云钰也没有拒绝她的意思,她索性坦然的坐在了大家的中间。一起坦然的参与这一场的讨论。 顾籽萄永远是最敢说的那一个,皇帝在一夜之间忽然下令,要求大小官员一举齐心共同彻查此事,一定要找出幕后的那个偷到了九龙碑的罪人! 说起这一桩事情,顾籽萄就觉得奇怪,“殿下,你不是去劝阻陛下,让他放缓对此事的追查速度么?” 陆家兄弟一起将视线投放过来,凤紫湘一脸的无辜,似乎有点不堪忍受大家视线里的内容似的低下头,揉捏着自己的衣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的话……我……我绝对不会……”她说着说着,泫然欲泣。 顾籽萄心头一软,过来抚着她的肩膀,“别放在心上,小公主,这里并没有人怪你啊。” 凤紫湘这才抬起袖子来沾了沾自己的眼角,形容还有些戚戚,“真的吗?我现在只盼望云裳能够安然脱身才好。” 云裳…… 楼云钰浅浅的动了动唇,似乎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一声冷笑,在他们的身后传来,众人都被这声冷笑惊扰,楼云钰回头看,这声笑声原是出自楼云霓。 楼云霓今天仍旧是一身深红如火的衣裳,比一般的闺中女子的装束都要短一些,精炼一些,显得这一身衣服的主人特别的飒爽英姿。 陆慎的眼光微微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这个一直叫嚣着要和自己比试的女子,其实还是有几分英气的。 楼云钰皱眉,“这时候了,三姐,你笑什么。” 楼云霓听他这么说,又是一声冷笑,腰上挂着的弯刀也跟着笑弯了起来似的,她环视一圈四周,见每个人的脸上都各有神色,显然对于云裳被人诬陷这件事,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了自己的考量。 她抬起胳膊,袖子上挂着的璎珞在空气里摆出一个弧线。 “你们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在为了楼云裳担惊受怕,却从那日开始就只是会窝在这里,讨论来讨论去,没有一个人打头阵的去为她说话,楼云裳这个傻瓜笨蛋,平时里怎么的会结交了你们这些朋友。” 陆慎眉头一皱,坐直的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似乎要站起来同她理论,却被陆谨一把拦住,淡淡的摇了摇头。 陆慎没有说话,可黄白橘却忍不住开口,“三郡主此言差矣。此时云裳她并不在京城,如果贸然到皇宫里去为她说清的话,只怕会节外生枝,惹上其他的不必要的麻烦。” 楼云霓轻蔑一笑,缓缓放下自己的手臂,在膝盖上握成一个拳头,“同一些心计叵测的人共谋大计,果然就是错误的决定。”她站起来,看向被陆谨压制住的陆慎,“那些没有武艺在身的人也就罢了,可笑有的人,空有一身好武艺,却只能卖与帝王家!这种人,我楼云霓也是断断看不上的。” 陆慎脸色骤变!陆谨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已经被这句话惹得彻底炸毛! “楼三郡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楼云霓坦然一笑,多出几分讥诮,“就是你听见的那个意思,难不成你的耳朵也聋了吗?” 陆慎紧了紧握着的手里的剑,“你把话再说一遍。” 楼云钰和陆谨相顾无言,都默默的摇头,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说什么也不会让这两只爆竹坐对面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竟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楼云霓握着的弯刀发出铮的一声声响,她的弯刀已经出鞘!陆慎亦不甘示弱,拇指一动,剑鞘亦送了开来。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门外听见一阵脚步声,带着几分的磁性和低哑,“小郡主,你看看,这些人都等急了。” 而在这个妖异的美男的怀里,横抱着的,正是整件事情的当事人。 楼云裳! 陆慎和楼云霓的刀剑同时收了回去,顾籽萄松了口气,迎上去,乍惊乍喜的说道,“云裳!真的是你吗?你怎的弄成了这幅样子?” “大概是西山的土地爷喜欢我,将我们留在了那里几日陪他说话。”楼云裳的脸色并不好,这几天,她一直被一个奇怪的梦魇住,每天夜里都睡不踏实。 只有等到天色完全放亮的时候,才能安然的入睡。 刚才在马车上一顿颠簸,她更是没了力气,头晕脑胀的不能自己在地上自如的行走。只好让莲准抱着进了门。 于是众人在一片焦急之中,看到的就是阔别了几日杳无音信的小郡主楼云裳被自己的男宠,优哉游哉的抱了进来。而楼云钰分明看见,她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这几日,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楼云钰走过去,云裳拍了拍莲准的肩膀,“把我放下来吧。” 莲准邪肆一笑,走到一处椅子旁边,将她放下来,动作异常的温柔。她这几日的身体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夜不能眠,是最最消耗人的体力和精力的一件事了。 云裳刚被放下来,顾籽萄就一把抱住她,放在自己的胸前蹭啊蹭,“这么多天,你怎的连个消息都没有?” 云裳浅浅一笑,用手拢了拢自己耳边的碎发。她离开的这些天,越发的消瘦了一圈,原本就不大的小脸,更是显得娇小。 第66节 只是眼底的那抹冷漠和疏离仍旧若有若无的伴随着她。 “我们在西山里游玩,贪看山间美景,结果,就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办法,就只好呆在山里几日。”她说的轻松,将所有发生的事情全都一笔带过。 顾籽萄不疑有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你这孩子,也不说提早告诉香香你去哪里,要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岂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很被动的在这里只能等你!” 云裳在进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些人当中,只有旻言和顾籽萄的侍女珍珠,香香和小红都不在屋内侍候。随口问道,“我记着了,下次不会这样任性让大家担心。香香那丫头呢?怎么不见她?”她可是个爱热闹的人啊。 顾籽萄看她一眼不满道,“进门也不说问候我们,就知道看你家的香香。她呀,和春儿还有小红一起去厨房里准备饭菜了,今天吃饭的人多,我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哦。” 云裳点了点头,“还是姐姐想得周到。只是,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嘛,为什么大家都这么齐刷刷的坐在这里呢?” 黄白橘咳了一声,他知道没有人会做这个坏人来先说这个消息打击这个刚刚回来的少女的。他索性大方了一点,站出来说道,“云裳,你不在的日子里,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是关于九龙碑的……” “九龙真碑么?”她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顾籽萄,起初知道九龙真碑这件事情的,只有她一个啊,就连莲准她也是在西乌金山的时候才告诉了他一点皮毛的。 黄白橘脸色严肃起来,“这方真碑……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她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和当初在山里遭遇伏击之前的那股预感如出一辙。 黛眉轻佻,她微微蹙起了额角,陷入沉思。 “九龙真碑……被人破解了?”她下意识的说了出来,这其实是她心底里最难以接受的结果,那个秘密,只有她才能…… “不好了,不好了!”小红和春儿两人都是一身黑烟的跑了进来,双手上还有斑驳的血迹。惊慌失措的跌跌撞撞朝他们跑来,众人都是一惊,凤紫湘一见,脸色都变了,“你这是怎么了?” 小红已经完全吓傻了,春儿比她还略微冷静一些,挣扎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整话来,“公主,厨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砰地一声在灶台里就炸开了,香香她……香香她……” “香香怎样?”云裳霍的站了起来,这满眼的血腥丝毫没有让她感到惊慌。 “别慌,带我们过去看看。”楼云钰将折扇插进腰带里。 小红半晌才回国劲儿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香香被炸死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一波分三折 “九龙碑被盗了。殿下,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红栌平铺好一张上好的宣纸,将沾饱了墨的笔递给了自己的主人。 凤紫泯今日没有上朝,在自己的赤霞殿里一身便装,轻松的装束益发衬托的他丰神俊朗,若非是眼中那一抹的冷阴之气太过浓重,旁人真要认为这个人是个纨绔家族的富公子哥儿。 “九龙碑被盗已成事实,我担心着急,也无益处。”浅浅的一落笔,纸上便多了一条枯藤,树枝蜿蜒如蚓,虬髯一般的树根盘旋凝结着岁月的痕迹。 红栌琢磨了下,试探性的发问,“可是,奴才听说,那九龙碑已经被楼云裳小郡主带着一起逃出了京城呢。”红栌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说起话来的时候,尾音还会不自觉的拖长和加重。“现在朝廷里的一些官员们也都认同这种说法。” 凤紫泯淡淡看了一眼这个跟随了十年的孩子,“你这是在试探我的心意么?红栌?” 红栌脸上一红,赶紧放下手里的墨块,垂头道,“奴才不敢。” 凤紫泯淡淡的收回眼光,看着纸上的一条枯枝,道,“此事事出偶然,其中必有蹊跷,我是肯定要着手查清原委,还当事人一个公道。只是……”手腕一抖,枯枝上蓦地多出一枝新叶,“是不是能够化险为夷,自保渡江,还要看自己的本事。” “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的人,我又岂会平白让她留在我的阵营当中?”冷鸷的光闪过他年轻俊雅的面庞,红栌看的一阵心惊,此时的二皇子殿下眼中的神色竟如同一个看尽沧桑的老者,疲惫而冷寂。 也许,只有这样阅历和资历的人,才是为王者的上选啊。 “殿下,陆谨公子求见。”红菊在外面恭敬的说道。 凤紫泯的眉头微挑,手中笔法走势不乱,“告诉他,我今日体乏,不见客。”红菊应了一声,退下。 “告诉手下人,谁也不要轻举妄动的去为别人出头,这件事情,我们要作壁上观。”凤紫泯抿在一起的唇轻轻一合,说出了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红栌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刚刚才钻出来新芽的树的上空,被刷刷两笔,平添了几多罩顶的乌云…… ****************** 皇宫之西,约千米之外,便是驿馆所在,只是这个驿馆是专门接待每年来朝贺进贡的番邦和异族的使臣而设立的。 因为这一次大凤朝和瀚海国的交战并不顺利的缘故,这一次瀚海国的来使的接待水平也格外的高出平时一筹。 吃穿用度,竟然不输给皇城之内的供给。 盘中有刚刚切好的鹿肉,樽中有葡萄佳酿,即便是这样的日子,端坐于此前的穿金色外袍的这个人也还是不甚满意的撇了撇嘴,一旁的使臣恭敬的站在他的身旁,低声说道,“王子的这个办法,真是太出神入化了!想来大凤朝当中没有人能够想得到,原来,九龙真碑已经到了我们的手中。” 穿金色外袍的男子微微一笑,露出睥睨一切的姿态来,棕色的眼睛在卷曲的长发之下闪烁着的,是睿智无双的光芒。 而他的手中,把玩的并非是杯中佳酿,眼前美食美器,而是…… 一块一尺立方的石碑。 上面零星的刻着几行文字,却是他看也看不懂的文字,也可以说,这种文字,他连见都没见过,亏他还自诩自己饱读百家之书,通晓六国文字。 看来这个名头,是要易主了。 他审视半晌,也没看出任何的门道,索性放下石碑,这石碑的质地非常的均匀,掂在手中半晌也没发觉它有被人的体温捂热半分的迹象,依旧是如玉的温良。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一方石碑,而是一块货真价实的玉碑。 “王子,您为什么要背弃王命,放弃我们来大凤朝原本的初衷而改为向大凤朝的皇帝,索要起这方九龙碑呢?” 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个见过两次的女子么?使臣的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棕眼睛的王子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狡诈的微笑,戴着翠玉扳指的手轻轻抚摸过那方石碑,“谁说我要背弃父王的嘱托了?” 使臣不明白他的这句话所为何来,也不明白他脸上的那股兴致勃勃的表情是为哪般? “我这么做,说实话,是出乎自己的私心,然而,克伽,在你的眼中,我会是这样一个不顾全大局,不分轻重的人吗?” 叫克伽的使臣低下了头,同时曲起一面的膝盖,跪在地上,将右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仰起头看着他,目光诚恳而忠贞,“克伽绝对没有怀疑过王子的品行,如果王子不是真正能够翱翔于九天的雄鹰,那么克伽也不会这样誓死的追随王子殿下。” 棕眼睛的王子神色肃穆,搀扶起他来,“你的家族,世代忠诚于王室,瀚海王族,世世代代都会记得,克非和他的子孙曾经为王室做出的贡献。” 克伽的眼中闪过泪痕,他的祖父,父亲,叔父,伯母,甚至最小的侄子都在一场战役之中,全部战死! 他们的一族,用自己坚贞不屈的意志和精神以及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捍卫住了瀚海国的东防线,在那场和苍浯国的激烈交战当中,十数万兵马一起葬身在了边界线,直到今天,边界线的空旷场地之中,还矗立着一块万人的墓碑,没有名字,没有标注,只有无数的英魂在那里徘徊,继续守卫着自己的国土。 想起过去的悲伤和沉重,克伽和棕眼睛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起来。 棕眼睛呵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克伽,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个女子,很不同?”刚刚还那么严肃而肃穆的话题,被他随便一句就横了过去,勾起一个另外带着桃色的话题。克伽的年纪比他大一些,愣了下,跟上他的思绪的克伽点了点头,“风度的确不凡,而且从她那天在银安殿上将王子您逼迫的如此窘迫的情况来看,她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提起那天的事情,棕眼睛就有些窘然,尴尬的红了下脸,呵呵的笑了起来,“哈!你说的不假!她的确是很有本事!” 克伽跟着他笑起来,“但是我知道王子你是不会因为这一点就放弃了大王的初衷。” “没错。”棕眼睛点了下头说道,“克伽你可知道我命人盗走九龙碑的目的么?” “属下不敢胡乱猜测。” “盗走九龙碑,我的目的有二。一,根据大凤朝的铁律,凡是异邦进京面圣者,停留在京时日不得超过十二日。而我们今天已经是第十一日了。此时九龙碑不翼而飞,可不正好给我们提供了,多在京都停留几日的因由?” 听完他的陈述,克伽眼前一亮,大感兴趣的问道,“那王子您的第二个理由,又是什么呢?” “第二,才是我真正的目的,流珠和平富两地,虽然是小地方,却也不是能够那么随便就拱手让出的。我拿他们出来,不过是诱惑大凤朝皇帝的诱饵,而我真正的目的,却是……趁机向大凤朝的皇帝,索要川城和雒镇两处要塞。” 棱角分明的脸上展颜一笑,“说好的东西,在他们的手中丢失,无论如何,大凤朝的皇帝这一次是难辞其咎,作为过错的一方,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应当的罢。” 克伽静静听完他的话,饶是他已经追随他许多年,却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原来,他在这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么多的后路!他的性子比起几年之前,更加的难测。 他方才所提出的两个目的,无论哪一样,都是对瀚海国大大的有益! 尤其是第二条,那本来就是瀚海国国王临行前秘密嘱咐他们二人的出行大计! 如果这两条都能达成的话……克伽露出一丝欣喜,“如若当真如同王子殿下所言,我们二计并成的话,那真是天神保佑。” 棕眼睛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在他的心里,第二条固然重要,他坦然的看着克伽欣喜的脸,说道,“地域和城池固然重要,但是比起这个来说,我现在比较在意的,是她在知道了九龙碑被盗之后的表情……那一定更有意思吧?”想象着那样一个神色冷清,神态淡然的女子,大惊失色起来的模样…… 主仆二人在驿馆之内,沉浸在所密谋的事情的喜悦之中,却没有人发现,窗外,一道黑影掠过,快如鬼魅,静如幽魂。 ****************** “什么?二皇子殿下,他真的是这么说的?”一向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楼云钰愕然道,在他的印象之中,二皇子殿下并非是一个这样冷血冷情的人,他以宽容待下而颇受好评,也是这股仁爱之风,让他再国内十分有威望,比起那个昏庸的太子来说,二皇子从任何角度开说,都是一个仁义之人。 只是…… 此时的他却放言不会帮忙,这到底是为什么…… 陆谨一脸沉闷,说实话,凤紫泯此举也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既然如此……看来云裳的事,还真的要难办了。”黄白橘默然摇头,他是标准的二皇子党,却也要暗暗责备一句二皇子此举的让人失望。 “她如今……恐怕顾不上自己了罢?”楼云钰担忧的看了眼在屋内围着医生忙前忙后的瘦削身影,幽幽长叹。 第一百零四章你是什么人 凤紫湘捧着自己侍女春儿的手臂,一个劲儿的吧嗒吧嗒的掉眼泪,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她和云裳等人一起闯入厨房的时候,惊见黑乎乎的香香横躺在灶台前几米远的地方,显然是已经没了气息。 众人皆惊呆当场,胆子最小的凤紫湘尖叫一声便昏厥过去,惹得大家除了要去解救香香之外,还要再分出精力来照顾这个千金小公主。 所有的人都在外头,而云裳执意不肯,硬是闯进了屋内,跟着一个妙龄女子身后,递银针,递丹药。 一道纱帘之隔,外头的人看不清楚屋里的情况。 只是屋内的血腥之气,不断的向外四溢。 牙床上,都是血红的颜色还有黑漆漆的东西在地上掉落的零碎。 起初的震惊和恐惧已经消退了不少,云裳安静下来,坐在了妙龄女子的身后,方便她有什么事情可以招呼自己。 “这可不太妙了。”那个妙龄少女抬手擦了擦眼睛,有汗水落进她的眼中,让她有些不适。云裳浑身一震,“如何不妙?” “你看这里。”少女指着香香的腿,大腿上侧之处有明显的外伤,伤口并不太大,但是看着少女的神色,这伤却很是难弄。 “这里面有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看样子是爆炸的时候,被炸进去的,不是石头的碎块就是铁锅炊具之类的碎片,这东西不弄出来,就算救她,她还是会死。” 云裳沉默。 她自然知道这种东西如果进了身体里,是必须要动外科手术,将异物取出来的,否则病人的伤口会不断的恶化,最后生生死于溃烂和高热。 她的目光落在香香惨白的脸上,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女子,此刻就要烟消云散在自己的眼前么? 她的手,握紧又张开,反复多次,手心里都被掐出了浅痕。 “如姑娘,你是鬼崖谷的高徒,不知道你对于外科手术,这四个字,有什么了解?” “外科手术?那是什么?”妙龄少女,正是那日为黑白双煞诊治的如姑娘,她本是要离开京都继续去游山玩水的,却不想正好碰见这一桩事,而莲准那厮又厚颜无耻的找到了自己,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推托。 云裳斟酌了一番自己的措辞,“所谓外科手术,就是……医者直接用刀或者剪子,剪开伤者的患处的肌肤,然后取出里面的异物,不光是可以取出外来的异物,还有的医者用它来去除病患体内的毒瘤。” 如姑娘沉默片刻,目光停留在香香的腿上,那里面明显有一处肿胀,血流不止。 “你说的这种方法,我曾经听师傅说起,只是,我并没有自己动手实践过一次。” 第67节 云裳吞了下口水,强自挤出一个微笑,“说实话,我也没有自己动手切开过一个活人,慢说是活人,就是死人,我也没动过。” 如姑娘一愣,也笑了下,似乎并不似刚才那般紧张。 “既然你那么说,那我们不妨试上一试。” “好,那我们就试一试罢。”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带出一丝微笑,似乎是看到了一点希望。“我去让人准备东西,你休息片刻,我们一会儿开始。” 如姑娘听后,愣了一瞬,又笑了下,“我还未见过你这样不怕事儿的女子,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一刀下去,你的小侍女恐怕救回性命不保?” 此时,云裳已经朝外走去,听见她说,顿了一顿身形,侧身回眸看她,有些憔悴和疲惫,“我自然是怕她死,可却十分不愿她这样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 “旻言,你带着几个人去烧几壶开水,再点一支无烟的香蜡过来,”她站在帐幔之外,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哦,还有毛巾,要干净的毛巾,最好是用开水煮过的。快一些准备,不要耽误。” 旻言已经听得发傻,探头探脑的看了屋里一眼,被楼云钰砰的敲了一下脑袋,“听见了吗?赶紧去备,我和你一起去。” 陆谨看了一眼没有移动的意思的陆慎,淡淡说,“我也同你们去,多一个人多个帮手。” 陆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顾籽萄坐在凤紫湘的身边,也是低头不语,暗暗垂泪。 片刻之后,这些个物件都被妥帖的摆了上来,云裳一一接过去,放在屋内已经清空的桌子上,须臾,她转身出来,楼云钰迎了上去,拉着她问道,“香香情况怎样?” “不是很好,我和如姑娘正在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她活过来。”她说的轻松,而楼云钰却看到她的脸上闪动着的明显的担忧。 紧了紧攀着她的手臂,“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要太难过。” 云裳勉强点了点头,忽而眉头又拧在一起,“莲准呢?” 陆谨脸色一僵,陆慎冷哼了一声,楼云钰回答道,“他刚刚还在外屋,嫌屋子里血腥气太重,便走了。” “整个屋子里的人,就属他金贵。”旻言撇了撇嘴。 云裳微微一笑,朝屋子里说道,“如姑娘,你且先将刀剪都放到开水里煮开一会儿,我要等莲准回来。” “小郡主你还等他?”旻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忿,“香香已经快不行了了啊。” 云裳仍旧是浅笑,并不多言。 大概一盏茶的光景,莲准慢条斯理的推开房门,施施然走了过来,“小郡主。” 云裳抬起头来,笑了下,伸出一只手,“时间紧迫,给我。” 旻言啊了一声,这种情况下,难道她是在邀请他吗? 莲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给她,“我的云裳小美人儿真真聪明,也真真不可爱,好吧,看在香香那丫头的份儿上,就给你了。” “一次两粒,舌下含服,一刻钟之后全身麻痹,随你处置。”他俏皮的朝她眨了眨眼睛。 云裳接过来那只瓷瓶,朝他点了下头,“多谢。” 莲准笑而不语。自顾自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溜达到外头去了。 屋内,如姑娘已经准备妥当,见云裳进来,递给她一把热毛巾,“先净净手,咦,这不是蛇心果的味道嘛?” 云裳不怎么明白的举了举手里的东西,“你说这个?” “对啊,这种药可难得一见,是绝好的东西,天底下有它的人绝对超不过五个。你还真是有福缘,竟然能够得到这个。”她惊叹了一回,云裳心里一动,她知道莲准对她很好,却不知道他居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全都给了自己。 故作镇静的撇撇嘴,“真有那么名贵?这里面有好多。” 如姑娘又咂舌道,“莲准那厮真是大手笔!竟然有这么多的蛇心丹!”云裳看她一眼,“姑娘和莲准很熟么?” 如姑娘咯咯的笑了起来,“是呀,比你和他要认识的早呢。怎么,吃醋了么?” 云裳别扭的避开脸,扭捏了下,“我就是吃醋,也要等到香香醒过来之后再说。” 用镊子从开水里取出一只尖锐的小刀,递过去。 如姑娘收拾起一脸的戏谑,郑重的接过来,“鬼崖谷的规矩,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看来,我今天是要破掉这个铁律了。” 云裳将燃着正旺的银烛放到她的下方,正好烘烤着那片薄如蝉翼的小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人在一开始就知道结果如何,有些事,试过才知道。我们开始吧。”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的,是镇定且自信的光芒,像是对着自己说,又像是对着对面的如姑娘说,“我相信鬼崖谷的实力,我也相信你。” 如姑娘颔首,将手中的刀放凉,朝着香香走了过去。 毕竟都是同类,这样的医治方法,无异于是另一种摧残,但是旁边的楼云裳看起来确实相当镇定,她将切开的刀口合拢在一处,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开始缝合了。 针,消毒之后的线,还有剪刀,刀片,构成了目前最简陋的外科医疗设备。当针和线穿过人的皮肉的时候,发出来那铮铮的声音,好似拨动了无数的琴弦所发出的的乱鸣。饶是如姑娘那般镇定,也不禁动容。 “好了。”最后一针也封上了之后,如姑娘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抖动的不像样子。 云裳也是汗如雨下,侧头的时候,头发上的汗水被甩了一地。 “我以为你不会紧张。”如姑娘几乎要脱力,虚空的靠在一旁的凳子上。 云裳靠在床柱上,只是半个时辰,却仿佛是和人打了一场酣斗的征战一般的发力,“我也是个人啊,怎么可能不紧张。”她挣扎着坐起来,“还有热水么,我再最后努力一把,清理下伤口,她应该就没事儿了。” “咦,这可要用酒才好。”她勉强站起来,走了两步,“旻言,把烈酒拿过来。” 旻言立马将酒壶递了进来,云裳惊讶了下,旻言不好意思的说,“刚才莲公子都交代了,说小郡主肯定要用上这些的。” 是他…… 云裳心头一暖,在自己遇到危险和困难的时候,总有一个人在向你伸出手来,这种感觉,的确是让人觉得窝心。 烈酒就是最好的酒精,用来消毒再好不过,把酒倒在毛巾上,在香香的伤口上不断的擦拭,还好,她提前含服了莲准的蛇心丹,否则别说是开刀取物了,就光是这些酒精洒在伤口上,就能痛死过去。 看她熟练的清理,以及她刚刚的镇定和对整个手术过程的熟悉,如姑娘忽然想到了一个隐藏了许久的秘密,关于鬼崖谷的秘密,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我救了你的侍女,对么?” “是,我很感激你。”云裳放下酒壶,她听得出来,这个如姑娘的话中有话。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也要照实回答。”如姑娘一扫刚才的戏谑和轻松,严肃了起来。云裳也正色的看向她。 “请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 即便她有一张莲花般灿烂能辨的口舌,却也不能立马回答出她的这个问题。 她或许,只是一个本该死,却没死的……幸运儿,或者,是个本该死,却没死的……异类。 第一百零五章断山疑画障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 这是一个千古流传却无人能解的问题。 好人?坏人?男人?女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为一,正是因为它的多样性和不确定性,所以这个问题才那么难让人回答清楚,说个明白。 是故,云裳乍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唇边浮起来的是一抹清欠若无的笑意。 半晌过后,她轻笑浅兮,看着如姑娘的时候,脸上的笑意竟有一丝的凄凉哀婉,“说实话,我也不想骗你,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 听到这似是而非的回答,如姑娘反而促狭的笑了下,“你这么说,我反倒相信你了。” 两人相视而笑,似乎是达成了一种莫名的约定。 “莲准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居然肯屈尊在此。”如姑娘低低的呢喃了一句,云裳假装没有听见,反是她过了会儿凑上来,“你难道也不好奇莲准的身份?不想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吗?” “他?”云裳反问一声,“对于我来说,只需知道他是个心底还有善良的人,就足够了。” 如姑娘第一次没有再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轻轻摇了摇头,叹道,“真是一对怪人。” “她会好起来吧?”云裳看向香香,她现在最最不想舍弃的,就是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妹妹似的侍女。 “你很在意她?” “她伴了我将近八年的时光,如姑娘,你最该知道人的生命短暂如同昙花,我们,又还能有几个八年可以同愿意的人朝夕相伴?即便是还有数个八年,却也再难以找回当初的那一段最纯洁最美好的韶华了。” 如姑娘缄默良久,半晌扶着心口笑了下,“你这话说的真让人心酸,连我都忍不住开始难受了。” 云裳勾了勾唇角,忽而感到一阵腿软,跌坐在地上,惹得如姑娘一阵惊呼。慌忙上前,出于医者的习惯,她将手指自然而然的搭在了她的脉门上。 “啊?”她讶异了一回,不怎么置信的看着她,“奇怪,我怎么觉得有一丝软绵的毒素在你的体内不断的涌动?” “鬼崖谷的神医果然是很厉害啊,”云裳笑了下,轻轻收回自己的手臂,“不错,我的确是有毒在身。” “是什么毒?我看看。”她还要再为她诊脉,却被她拒绝的轻柔推开,“不必,这是我和一个人的约定。单方面解约,是不是不太好。”她笑着眨了眨眼睛。 如姑娘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我起初说你是怪人,真是便宜了你,我该说你是个不要命的怪人!我刚才试过了,你中的毒看起来若有若无,但实际上是很厉害的毒药啊。这毒……这毒……分明是唐门才有的!” 根据刚才的感觉如姑娘一阵见血的指了出来! 云裳还要说些什么。外头便是一阵嘈杂,一会儿旻言就奔了进来,顾不了那么许多将云裳从地上拖了起来,“小郡主,四少爷让您赶紧走,越远越好。” “为什么?”云裳有点发蒙。 顾籽萄跟着进来,“因为九龙碑被盗,而现在的所有的矛头却都指向了你!你还傻呆在这里,还不赶紧走!” 听完她的解释,云裳反倒轻松了起来,就着旻言扶着自己的手站好,“你这么说,我更不能走了。” “为什么?你不要命了!”顾籽萄第一个不愿意。 “你说的倒是轻巧,可是你们都想过没有,如果我这么跑了,你们要怎么办?我四哥要怎么办?” “哼,算你还有几分良心,你最好乖乖的去和差役归案自首,不要拖累了大家。”帘拢一挑,楼云霓钻了进来,冷冷淡淡的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顿。 顾籽萄柳眉倒竖,“楼云霓,你好歹是云裳的姐姐!” “楼云钰更是我的弟弟。”她清冷的声音继续说道。 云裳拦住了还要再继续反驳她的顾籽萄,“此时不是斗嘴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出去,有你在,我也不觉得害怕。” 顾籽萄眼圈立马红了,“云裳……你这一出去,便是个死。”她说完又自己狠狠摇了摇头,又似乎是咬定了牙关似的狠心说道,“你放心去罢,我们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最后那个死字,她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云裳点了点头,握住了她的手,捏了一捏,“云裳的身家性命,就拜托在你们身上了。” 楼云钰一张俊脸变作青白色,握着折扇的手,紧了又紧。 “云裳。”黄白橘看她们都面有戚色,说话也不在重点上,走上前来,“估计会被送到司正院里去审问,司正院可不是一个好地方,到了那里的人,多半会被屈打成招。” 听了他的话,云裳清浅一笑,如水的目光掠过站在自己四周神色各异的人,她们当中有的是自己的亲人,有的却比起亲人来更要让她觉得安心和不会背叛。 “我知道了,该怎么说,云裳自有分寸。”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她现在忽然明白,自己从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错了,过早的暴露了自己的心意和所想,结果反倒落进了他人的圈套。 即便没有人说明,也没有人告诉她具体细节,她仍然能够察觉到,这其实是个密谋已久的阴谋和陷阱,而她自己就是那个傻乎乎的一步一步走进去的猎物。 只是……她会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猎物么?会呆呆的等着别人举起来刀斧向自己砍杀过来吗? 她的目光冷沉下去,半晌,她听见外面有人喧喝,“特奉陛下口谕,传楼氏郡主云裳进宫。” 被拖长的尾音似乎是一道催命符,震得众人浑身一寒。 第68节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且去看看,香香就要麻烦你们了。”她最后回头,朝众人说道。 皂隶们蜂拥而至,楼云钰看了一眼这阵仗,显然,是抓捕要犯的阵型。 面对如此阵容,她所在意的,不过是一个伤重的香香而已。 不知为何,前来锁人的皂隶们却对云裳有几分恭敬,带头的小头目看见云裳的时候,居然下意识的弯了腰,算是行礼。 黄白橘看着他们的动作,眼睛里闪过不解的光芒。 似乎,他们在畏惧什么。 “小郡主,属下们也是奉了皇命,万不得已。”皂隶头目如此说着。 云裳浅浅一笑,有梨涡浅显,“一切按照规矩来办,也就是了。”她也看出来这一次的情形有些不同。 凤紫湘柔柔的开口,同时用袖子擦拭着自己的眼角,“别着急,云裳妹妹,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有劳。”她最后,说了一句。 司正院,在皇城之北。有赑屃拖着石碑,神色肃穆的端坐在石门之外。 她随着皂隶们在门口站定,细细打量司正院的门庭,果然觉得这司正院不是审理一般犯人的所在,一入其中,便觉得遍体生寒,周围的古兽都是由黑色的玄铁做成,泛着黑亮亮的光芒,让人不能逼视。 大门不是一般的朱红色,而是全黑的亮色漆面,金色铜环,搭配在一起便让人不寒而栗。左右两边各有一方大鼓,左昇鼓一敲惊天,右昇鼓一敲动地,左右昇鼓同时敲动的时候便是惊天动地的雷声滚滚,那是只有在发生了不详的叛乱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情况! 皂隶的头目带着她走进来,为难似的看了看左右两边的昇鼓,抓了抓脑袋,旁边的小皂隶看出眉目,凑过来,说道,“头儿,既然上头有话,咱们不如就省去了敲鼓吧。” 头目点了点头,看着云裳道,“恕小的多嘴,这司正院不是个好地方,小郡主待会儿进去,见到我们大人,最好实话实说,只要将事实说明,大人也是不会为难小郡主的。” 云裳微微颔首,“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多谢小官爷提醒,云裳明白了。” 看着她倔强的笑意,小头目叹息着摇了摇头。多少人倔强的带着骄傲进来,到最后除了性命之外,却是连尊严都丢在了这里。 司正院当中便是审问犯人的所在,方方正正的一间屋子,正是正义不阿的示意。 她款步迈了进去,看向上头主位上端坐的人,微微一笑,“楼云裳拜见司正大人。” 司正是个中年人,如同虎豹一样的眼睛里闪动着骇人的光芒,常年的审案让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笑的功能,整个面部肌肉都是一种病态的紧绷。他低头看了一眼站在正当中的人,呵了一声。 他见过太多人,有强作镇定的,有胡闹咆哮的,却甚少见到她这样呆着如沐春风般微笑的囚犯! 她是真的不怕么? 不管她是真不怕还是假镇定,他都要按照规矩来办。 “啪!”抽出旁边签筒里的一根令箭丢在地上,“二十杀威棒!”左右立马涌上来四个差役,却意外的是四个女差役,只是生的膀大腰圆,很是魁梧。 左右按倒云裳,胸口贴在地面。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地面那么的潮湿和寒意逼人,似乎吸收了太多生人的魂魄一样的阴冷。 棒子被高高的举起,又落下,开始还觉得痛疼,而后……便是浑然的麻木。所谓的杀威棒,不过是要打煞一下像她这样的世族大官后代的威风,让他们明白明白,君子犯法,和庶民同罪的道理。 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在前世,楼云裳和裴佩都没有受过这样的责打,才挨了几棒子,裙子上就见了血迹,然而那两个执法的差役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一棒一棒,果然是要打煞掉她所有的威风和尊严。 手心里生生攥出满满的冷汗。 “十一,十二……十八十九……” 等到最后一棒落下的时候,云裳一直紧咬的嘴唇,流出一丝丝的鲜血。撤走杀威棒,云裳挣扎着爬了起来,她有她的骄傲和尊严,而且是任何的棒子都打不掉的尊严! 冷冷的目光落在司正的身上。 司正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第一百零六章 司正院审案 “楼云裳,你可知罪?” “云裳无罪,何来知罪。”她昂首立在堂下,用一对黑白分明的侬丽双眸看他。 司正冷哼一声,“不要以为闭口不承认,司正院就不能置你的罪!” “哈,即便是司正院,也要讲道理,讲事实吧,云裳从未犯错,更未触法,何来罪责?”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好,你要证据是不是,本官就让你看看,这铁一样的证据!来人,呈上来!”随着司正大人的一声劲喝,小皂隶捧上来一只盘子,盘子里平放的安好的,正是一册古卷书籍! 那书的纹理和模样和自己在西乌金山丢失的那一册书,一般无二! 云裳眼中的瞳孔无端端的跳了下,如果他所说的证据就是这个的话,那她恐怕还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你自己好好看看罢!” 淡淡的收回眼光,云裳波澜不惊的看着司正说道,“大人要云裳看什么?” “还在装傻!”司正一拍桌案,“全京城的人,人尽皆知一月之前,小郡主你的府上曾经贴出告示,广收古书古卷,可有此事?” 云裳不假思索,点头道,“确有此事。” “那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在所有的古卷之中,唯独这一卷书,被你日日收藏妥当,而这书中所讲述的,全部都是关于九龙真碑的事情!若非你对九龙真碑没有心怀不轨,又为何独独对这册书卷如此着迷?七日之前,你私自出京,将盗得的九龙真碑一起夹带出宫,将赃物藏匿!” 司正说的言之凿凿,偏偏云裳在他狂躁症一样的责问之下,神色丝毫不变。 云裳晃了晃身子,刚才的一顿棒子,打的可是不轻,她现在不看也知道,自己的屁股肯定是皮开肉绽,血透重衣了。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腿一直流下来,透过绣鞋,打湿了脚底的石砖。司正院这种地方,是不讲究人的出身和背景的,既然自己倒霉的被关到了这里,也就只好先自求平安,这一顿杀威棒就已经快要了她半条命去,要是一会儿这个司正大人再折腾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的话,她可真是要一命呜呼于此了。 想到这儿,云裳叹了口气,做出一副严肃的神态来。这神情如此肃穆,连司正都不由自主的跟着坐直了身子,仔细倾听。 “云裳自今年夏日之初从外地入京,虽时日不多,却也知道司正院是个黑白分明之地,司正大人清名远播,是个刚正不阿之好官,这些,云裳早就有所耳闻。”她一板一眼的说着,而司正刚刚紧绷的脸色似乎也放缓了一些,即便他是个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他也是个人,只要是个活生生的人,就没有谁不喜欢听恭维之词。 云裳缓了口气,再接再厉的说道,“家父在京时曾常常教诲云裳,做人必要一板一眼,要脚踏实地,要事实就是。云裳便是一直以此作为自己的做人准绳,是以,作奸犯科之事,云裳实在不敢乱来,以污父辈贤名。” 看来这个司正大人真的是忘记了,她的老爹,曾经是这个朝代的响当当的铁血丞相!最讲究的就是刚正和耿直。虽然这个时候提起那个楼铎不太好,但是,毕竟保命要紧。 司正脸色再缓和一分,点了点头,“楼丞相的贤名,本官也是仰慕的很。唉,小郡主,你若能将此事说明,本官也不会为难与你。” 看来那个皂隶说的不错,司正大人并不是一个昏庸的人。 云裳心里稍稍安稳一些,敛衽为礼说道,“云裳前些日子出宫,实乃是和友人同去郊游游玩,而大人您刚刚也提过,云裳离京是在七日之前,而归京是在今日清晨,云裳敢问大人,九龙真碑是在何时被盗?” 司正大人思索了片刻,“九龙碑被盗,是在四日之前才被人发现。” 云裳颔首道,“那就是了,云裳那时已经不在京中,如何能够偷盗国宝九龙真碑?” 司正叹息道,“你所说的不无道理,只是你不在京中,并不表示,你手下的人不是经你指示去偷盗了九龙碑。” 云裳哑然,“如此,不如大人,您将云裳府上所有的丫鬟仆众尽皆捉来,一一审问盘查,想必他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小郡主为何如此肯定?”司正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因为,我不在莲心小筑的日子,是由顾籽萄和小公主二人一起帮忙打理府中事物,云裳是相信顾大小姐和小公主殿下的。所以才敢出言作保。”她说的谦虚,但是司正已经明白了此事的棘手。 顾大小姐,和凤紫湘。 不管哪一个都是他招惹不起的。 而此时要贸然去进府拿人来问,只怕那个泼辣刁钻的顾大小姐也不会善罢甘休。 “这个……” 云裳何等聪慧,她等的就是司正大人的一时词穷。她趁机说道,“大人若是为难,不妨先派人手去莲心小筑进行排查和搜查,如此一来,便可避免传唤仆人了。” 司正脸上一红,“如此也好。来人,你们去莲心小筑,彻底排查可疑人等,速报我知。” “是。” 司正吩咐之后,看了看已经两腿发抖的云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挥了挥手,“今日天色已晚,带人犯下去,明日清晨再审!” 刚才那四个彪形大汉一样的侍女过来要夹住云裳带下去,云裳甩了下膀子,“不必劳烦各位,我可以自己走。” 没动一下,腿上和屁股上都是狠狠的火辣辣的疼,血肉撕裂的痛楚,透彻心扉。 她的脚下,每迈动一步,便留下一个血红的脚印。 鲜血漫过她的脚心,湿透了绣鞋。 这每一步连起来,竟如同在司正院的石砖地上,开出两排灿烂的红莲。 她随着人下去,司正站起来,转到身后的内廷之中,躬身而立。“二殿下。” 而他正对着的那人,只是凝神看着地上的两排红莲,久久不语。 ****************** “殿下何事愁眉不展?”黄白橘这一问,似乎是有些明知故问。 而坐在他面前的那个轻袍缓带的男子,正是二皇子凤紫泯。 只是平日里那么优雅平静的二皇子殿下,今日里却是愁眉不展,眉心凝结,根本没有平日里的风度。 许久,就在黄白橘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凤紫泯忽然开口轻声说道,“黄先生,我今日似乎是做错了。” 错了?什么时候,他如斯高傲的一个皇子,也会这样诚恳的说出自己的错误,这一点,倒是让黄白橘有些敬意。 “殿下指的是楼云裳那件事情?”他其实心里是在为云裳鸣不平的。 黄白橘这一说破,凤紫泯也不再隐瞒,将自己心中所想,托盘而出,“今日,司正院里审问楼云裳的时候,我却鬼使神差的坐在了司正的身后,听她在司正面前丝毫没有半分怯懦,面对司正的言之凿凿,她也能言辞犀利的予以反驳。我先前对外说不管她的事,而此时,却做出这份后悔的模样,黄先生,我自己都开始厌恶自己了。呵呵。” 黄白橘轻笑了下,“殿下若是这么说,那属下也就不再隐瞒。殿下前日里嘱咐手下人,不会去理会楼小郡主的事情的时候,属下等都有些许不解,二皇子殿下既然打算要收服小郡主加入我们这一边,又何必作此冷漠姿态?” 凤紫泯闭口不语,低低的看着面前那一副刚刚做成的竹林向晚图,陷入沉思。 他,或许是做错了。 ****************** “楼云裳进了司正院?”窗前,昏暗的天色暗淡下来,笼罩着这一片的虚假宁静。 曹汝言奸笑了声,手中为眼前的太子殿下提着七十二根金刚打造成的鸟笼。笼中的红嘴小鸟儿欢快的跳来跳去,在笼子里啄食着泡熟的小米和苞谷粉,吃的也是十分的欢快。 “凡是进了司正院的人,从没有人能够活着全头全脚的走出来过。她一介女子,进了那里……少不得要……” “要来苦苦求饶,求有尊大佛能够罩得住她才好。”曹汝言接了下去。 “那不如,我们来做她的这尊大佛,你觉得如何?”太子凤紫汕浅浅说道,伸出养尊处优的手,手指里夹着一根狗尾草,逗弄着笼子里欢蹦乱跳的鸟儿。 “太子殿下所虑极是。”曹汝言赞了一声,说出自己的心头焦虑,“如果太子殿下您对那个楼郡主有些个想法的话,恐怕是要快些动手。” “哦?怎么说?”太子一脸好奇。 曹汝言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这个楼小郡主似乎最近很招二皇子殿下的喜欢,咱们的眼线里有人汇报,在司正院里,竟是见到了二皇子殿下的人。” “不错,不错。我还真没看错她。她果然是个妖精的坯子,不仅能让本太子侧目,还能勾引上老二。真是有点本事。”他顿了顿说道,“不过,听说她今天在司正院里生生的受了一顿棒子,可怜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女子,真是受苦了。” “殿下是不忍心见她受苦?”曹汝言试探性的道。 第69节 “这个自然,本太子是个怜香惜玉的,的确见不得她受苦,曹太傅,这件事情,还要你亲自跑一趟才好。”太子敲了敲鸟笼的钢条,“有些个总也不听话的鸟儿,还是得收进笼子里关着,要牢牢的关着才好。” 第一百零七章 一石惊三鸟 “什么?太子要来查案?” “不,不是太子要来查案,而是,太子殿下此时已经身在司正院里了。” 黄白橘浅浅的说道,眼角眉梢里竟然藏了几分戏谑。 二皇子凤紫泯深锁眉头,看样子是在深思熟虑。 其实这件事情已经很明了了。是他自己下手的晚了,被太子抢了先机。 黄白橘心里叹了一声,终究还是说道,“殿下,属下听说,昨日里司正院例行公事的一顿杀威棒打的格外的沉,竟是将她打的皮开肉绽,体无完肤。昨天半夜里便开始高热,到了白天被狱卒带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勉强,这白天里的官司才审问了一半,楼小郡主便已经不省人事的昏了过去,所有的缘由就只能等到当事人的她好起来之后才能说明白了。” 凤紫泯的脸色一点点伴着他说的话阴沉下去。 黄白橘仍自嫌这番话的分量不足,揣测了下此时凤紫泯的心意,便道,“幸好有太子殿下在,不然司正院也是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将人转到了雅间里供着,还指了御医过去瞧病。” 果然,朝廷里的人,还是卖给太子人情的面子的人多些。 然而凤紫泯却并未想这些。 他眼下想到的,都是…… 黄白橘觉得自己说的话已经够多,便弯了弯腰,“殿下,该升早朝了。” *************** “曹太傅,孤命你彻查的九龙碑被盗一事,你查访的如何了?”上位之上,苍老的皇帝竟似乎在这几日里迅速的衰老了许多。 看起来是因为最近闹腾的九龙碑被盗的事情而甚是烦心。 曹太傅退席出列,拱手肃立道,“回禀陛下,老臣奉皇命彻查此事,老臣实在汗颜无地,此案蹊跷难查的很,老臣彻查整整两日,竟没有任何的进展。” 老皇脸上的期待便淡了一些。 “嫌犯楼云裳可曾招供?” “不曾。父王。”太子在一旁忽然插口道,“楼云裳受遍司正院酷刑锤炼,仍未松口认罪。是以儿臣认为,此事或许真的和她没有关系。” “不错,大凤朝的皇帝,我等也认为,你们口中的那个嫌犯,听说是一个尊贵的公主,而且皇后娘娘很喜爱她,这样的一个人,她怎么可能会去偷盗一尊石头石碑呢?”说话的,是那个瀚海国来的使臣。 老皇微微错愕,他本来也是不想将这个偷盗国宝的罪名降给那个伶俐可人的楼云裳。 陆谨和楼云钰不约而同的打了一个冷战,在听见那句“受遍司正院酷刑锤炼,仍未松口认罪”之后。 云裳…… “使臣之言的确有些情理,而我大凤朝却是个讲法不讲情面的,不论是皇子犯法,还是庶民犯法,都要一概论处。”曹汝言轻声进言,他这一番话说的很是诚恳,也没有贬低自己的意思。 使臣被他噎了一噎,只好作罢。而他身后的小厮却眉眼一动,轻轻咳嗽一声,前面的使臣便说道,“如果大凤朝的皇帝实在不能找到那方石碑的话,那不如将川城和雒镇两处地界作为赔偿交出来吧。” 这,是名符其实的趁火打劫。川城和雒镇两个地方远比他们交出来的流珠和平富两处城镇要重要的多。 老皇抿唇不语,众大臣一时没了主意,太子和曹太傅互视一眼,倒是顾大学士说了一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整个早朝便在这样一种不尴不尬的情形之中,早早散了。 ****************** 入夜时分,万籁俱寂,皇城之中,偏有一处,一灯如豆,竟是无人入眠。 桌子上,落着的,是一封书信。 信纸泛着淡淡的香气,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的竟是一副书信。 信中所写的事情,不过一件。 那就是,在安放九龙碑的长安殿内,有侍女打扫房间的时候捡到了一块穗子。 这穗子的结扣手法很是不同,呈交上去的时候,一眼被祭祀大人看出它的来由。原来这块穗子不是旁的什么随随便便的一个穗子,而是一块瀚海国特有的棉穗,在瀚海国,结扣的图案和形状表示的是佩戴这个穗子的人的身份和地位,而这个穗子上的图案和形状……竟然是一块瀚海国千卫长以上的人物才能佩戴的。 然而不巧的很,这一次瀚海国派出来的使臣克伽,不偏不倚正好是一个千卫长。 一切的苗头,都指向了本来是受害方的瀚海使臣! 紧紧握着手里的信纸,凤紫泯不知道为什么,手心里沁出来的满满的汗水。这一切,是偶然还是巧合?难道是……是太子殿下的精心安排?一切竟然和今日下午在东宫之内,太子向父皇进言的猜测出奇的一致。 额头,一阵剧痛,他习惯性的打开药瓶,吞了一粒朱红色的药丸。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将有什么东西,与他产生不可化解的隔阂。 ****************** “公子,您让属下将瀚海使臣偷盗九龙碑的消息透露给了太子,而不是二皇子凤紫泯,难不成是要挑起他们兄弟二人的嫌隙?”文若图束手而立,对着面前的人躬身说道。 莲准平素邪魅的脸孔上并无一点平日里的戏谑,神色反而有些冷硬,只把玩着手中的一只铜质沙漏,时间在不断的流逝,她在牢狱里多呆上一日,他的心里就不会得到一丝的安宁。 “我将这个消息递给他,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你说的,是一方面,而我思量的,却是谁眼下最有能力说动大凤朝的那个皇帝,能够救出小郡主来。”美男莲准侧着靠在石桌上。 “我想,小郡主她固然是受了一时之苦,而受了如斯的冤枉之后,她在朝中的地位估计还会再飞升一次。”文若图笑了下,却有那么的无奈和苦涩,“毕竟,因为这一次的冤枉让瀚海国的使臣根本没有任何的希望再从大凤朝讨走一丝的好处。” 莲准撇了下唇角,露出几分的不屑,“我原也不想让她在这场缠斗当中充当什么棋子的角色。这些事情的好坏,只是他大凤朝和瀚海国的恩恩怨怨,纠纠葛葛,根本也和她,没甚关系。” “她……算是白白的让她成了一个棋子,做了一次炮灰。”莲准坐起身子,手中的铜质沙漏刚好漏完,被他端端正正的放在石桌上,文若图轻声说道,“这会儿这个消息该是到了那两个使臣的耳朵了吧?如是这样,看来公子,您也是少不得要跑上一趟了。” “急什么?眼下,还轮不到我们出手,总有些人,比我们更急。况且,我们此时出手,瀚海使臣也不会乖乖就范。”如丝的媚眼落在莲心小筑的主屋之中,即便是深夜,那里面仍然有人不停的焦急的走动着。 次日,朝堂上一片哗然,当侍女捧上这铁一般的证据的时候,那个使臣的脸色不自觉的变了一变。 老皇仿佛是有了底气一般,坐直了身子,看着玉阶下的使臣。 “瀚海使臣,你作何解释?” ****************** “陆公子……我,我是来找楼,楼云钰公子的”说话结结巴巴的青衫少年,满脸涨红,不知道是因为他来的太急躁,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结巴。 陆谨当然认得这个人,这个人,正是他们的死对头曹汝言的独子,曹尚。 出于礼貌和当前形势,陆谨将他迎了进来。在一片的不友好的神色之中,曹尚倒是坦然。自然是,坦然的用自己的结巴腔和众人说着,“我,我此来,是是,是因为陛下似乎并不打算去,去去,去找瀚海的使臣拿拿拿回来那块九,九龙碑。” 楼云钰听明白他的话,点了点头,坦诚的说,“曹公子,你今日能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云钰很是感激,你这个朋友,我楼云钰算是认下了。” 陆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顾籽萄仍旧有着疑虑,“云钰你会不会太过信任他人了?毕竟,他的爹可是曹汝言那个大奸臣。” 曹尚脸红的好像是一块红布,结结巴巴的反驳,“我爹,他不是,大奸臣。” “那也不是什么好人,辅佐那个昏庸无能太子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呢?”顾籽萄愤愤不平的说。 曹尚说不过他,索性低头不语。 陆谨为他端上茶来,接着刚才的话题接着说,“依我看,就算是真的皇帝陛下朝他们去索要九龙碑,大半,他们也是不会轻易交出的,可是我还是纳闷为什么他们一面说着要九龙碑,又还要私底下偷盗来呢?” 顾籽萄似乎平了一口气,想了想,“他们这么一来,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在皇城内多住好些天?案子一日不破,他们就有理由在皇城之中多停留一日,如此,许多消息和机密就会源源不断的落尽他们的手中。” “陛下是多半不想讨要九龙碑的,毕竟,九龙碑只是死物,而那两个城镇才是活生生的诱饵。”顾籽萄分析的一针见血,得到了陆谨的肯定。他坐下来,凝眉,“只是,陛下不讨要九龙碑的话,云裳的冤屈就不会昭雪。她就没有办法再得一清白。” “那我们就想一个办法,让那些狗屁使臣,自己将九龙碑交出来。”噌一声响,一直沉默的陆慎,抽出腰间的配件,铮铮然,一声短鸣。 “你待怎样?”陆谨看着自己家的兄弟实难猜测他下一步打算如何。 “我在京城尚有一只队伍,可供我自由驱遣,人数并不太多,但都是忠诚于我的死士。”他这话一出,连同楼云钰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陆家……竟然还有这样的暗力! 很快,在夜晚降临的时候,几乎是在一个瞬间,驿馆就被一股神秘人团团包围,只有二十几人,便将整个驿馆围拢住,所有的要害的位置上,都站满了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神秘人! 领头的一个人头戴黑面巾,单手握着一柄寒如星的宝剑,他伫立在屋顶上,无声无息,好似一尊提醒世人死亡到来的死神,正悄然降临人间。 “房顶上的朋友,请下来吧。”棕眼睛在屋内,切下一块鹿肉的同时,轻声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技高人一筹 “房顶上的朋友,请下来吧。”棕眼睛在屋内,切下一块鹿肉的同时,轻声说道。 房梁上有一道黑影轻轻飘落,双脚沾上地面的时候,也似乎没有发出一点的响动,仿佛只是一片秋之枯叶盘旋落地的寂静无声。 屋内,一人玄色长衣而立,身形颀长,黑如鸦色的长发垂到过腰,竟生生有几分柔媚和柔美之态。而他对面一人,则是穿着缀着穗子,服饰奇怪的男子,头发微微卷曲,一对眼睛却不是黑色,是对棕色的眸子。 棕眼睛打量一番来人,轻笑了下,“你不是他。” “自然不是。”来人笑的比他还要轻蔑,“那个人嘛……” 半个时辰之前,他用几个人分散了那个一根筋的傻乎乎的武将陆慎,将他的注意力完全分散到了皇城的右角,和这个位置背道而驰的方向上。 这个时候,他自然是跑的连影子都没影儿了。哪里还管得了他们这里的情况,留下来的在外面等待着陆慎下最后的收网命令的那些黑衣的勇士们,哪里有本事知道此时,他一个大活人已经悄无声息的溜进了他们精心埋伏的包围圈里了。 “波斯琼酿,炙鹿肉,啧啧,大凤朝的皇帝,算是对你们不错了。” 棕眼睛拿起一旁的丝质帕子来擦了擦嘴角,淡淡一笑,“还加派了那么多的人手,更是不错。”他说道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比如说阁下,你今晚穿过重重阻隔,所为何来?” “我嘛,自然是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 “呵!”棕眼睛轻蔑一笑,“阁下说话很开窗透亮,我也不和阁下打哑谜了。”他卷起自己的袖口,约么一寸宽的金色边缘上熨烫着暗金色的花纹,“大凤朝的皇帝要的,我们不会给。” 那个身段颀长却很柔韧的男子,微微笑了下,“阁下不给……是因为不想给,还是……根本给不了?” “你什么意思?”棕眼睛察觉到话题不对,警惕的朝四周看了一眼。 黑衣男子咯咯的娇笑起来,“阁下倒是警觉的很,只可惜,你的手下人却不似你这般警觉。” 棕眼睛凝眉,噔噔噔,一阵脚步声,急躁而沉闷的叩响在驿馆的走廊里。 “王子!王子……你……什么人!”克伽走得很急,一直到了屋子里,他才发现,在棕眼睛的屋子里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神秘男子!弯刀拔出在手,他已经做好千钧一发之间的一击成功的准备。 相比较起他的紧张兮兮,那个黑衣男子则显得从容淡定很多,不露痕迹的侧了侧身子,看向棕眼睛,不发一言。 棕眼睛扬了扬手,示意剑拔弩张的克伽不必如此紧张。 “什么事?”克伽也是相当沉稳的一个侍从,如果不是什么突发的厉害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这样慌张,乱了方寸的。 克伽点了下头,目光不错的盯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洋溢着危险的黑衣男人。棕眼睛笑了下,“你但说无妨。”说话的时候,也扫了一眼那胖站立的黑衣人。 “九龙碑不见了。”克伽用最简短的话,回答了他主人的问题。他还要在说什么,却被棕眼睛用一个手势制止住。他表面上强作镇定,但是实际上,他的内心已经卷起了滔天巨浪,他的动态,已经被人家一个陌生人掌握的完全而彻底!显然,这个黑衣男人是在掌握了这个条件之后才来到自己这里的,也就是说,对方是有备而来,而自己,则完全处于被动的立场上。 想到这里,他的眼中不由自主的便闪动过一丝的寒芒。 察觉到主人的面色不善,克伽手中的刀,缓缓出鞘。 “你要来和我谈条件?”棕眼睛的男子用熟练的汉语说着,向前跨出一步。 第70节 那柔媚的男子轻轻展颜一笑,手腕翻转的时候似乎有香风浮动。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而且,你眼下除了和我合作,也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不是么?瀚海国的王子殿下?”他忽而抽掉了自己脸上的黑纱,露出本来的容貌来。那一对倾国倾城的眸子,洋溢着水一样的光华,清澈而柔媚,让这张上好的皮囊,平添了几分的勾人摄魄的味道。 即使是棕眼睛这样见惯了大阵仗的人,在见到这张面孔的时候也忍不住……呆了一呆。 这个黑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应该在莲心小筑里安心睡觉的,莲准那厮! ****************** 莲心小筑里,几个人围坐一起,个个都是满面的愁容,显然是在为了云裳的事情而担心。 连楼家最有风度的小哥楼云钰这几日也是愁眉不展,没了平素的淡定和风采,最爱的折扇此刻也被闲置在了桌头案上,没有了主人的轻抚,然而,在这一群人的沉默和沉闷之中,隔壁院子里,则显得惹恼了许多,楼云霓正端着自己的红缨枪,在不大的场院里,开心的刺着草人把子。 顾籽萄早就气得红了眼睛,险些要直接翻.墙过去耍横……几次三番的捏着拳头打算冲到隔壁院子里头去,大大方方的给她来点颜色看看,都被自己的侍女珍珠拦住,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能让自己家的大小姐和楼云霓真的对上啊,人家楼云霓是个练武的出身,自然是力气大的很,可她家小姐嘛……顾籽萄生的细胳膊细腿儿的,小蛮腰一尺七还嫌多,珍珠连连摇头叹气,这样的小身板儿别提人家楼云霓了,就是自己这个小侍女都能立马把她放倒在地啊。 “眼下,竟是一点余地都没有了么?”一向老成沉稳的陆谨频频摇头叹息,他这几日已经想了几个办法,但是都被黄白橘和楼云钰否决,在这么简短的时间内,如何能够化险为夷,这才是真的让他感到捉襟见肘的事情。 化险为夷,还要化的干净,夷的透彻才好。 云裳还要再京城里住下去,总不能来个劫营,将她从司正院里抢出来吧?再说,司正院里戒备森严,她身上有伤,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逃出的。 “但愿今次老二能够成功的回来。”陆谨忽而说道,天色已经黑沉沉的弥漫了整个苍穹,他那个好武斗狠的老弟陆慎已经带着陆家的暗力出去了两个半时辰。 楼云钰不断的摩挲着手中的玉珠扇坠,这个珠子还是她亲手系上去的。 院中,树木的黑影斑驳的被月光刺透,昏暗朦朦的月色在这一刻看来竟是没有半分的美感,她在狱中,过的会是怎样的一夜? 云钰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每每想到这些,就让他觉得痛心的难以接受。 “哈!小红,你这一箭都脱靶了!” “奴婢当然是没有小姐那么厉害啦!” “这两个贱人!”顾籽萄拍案而起,什么礼数脸面,什么世代的交情,顾籽萄这个时候统统管不了了。她怒气冲天的往外走,一边在嘴里念念叨叨,“我倒要看看,楼家没有了云裳,还能不能是这么消停的一幅平安喜乐的场景!还有心思练箭!我让她练箭!”珍珠拉也拉不住,为难的只得跟上顾籽萄快速离去的步伐。 顾籽萄和珍珠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这几个人。 黄白橘,楼云钰,陆谨。 楼云钰已经没有心思去管那个一贯如此骄纵的三姐楼云霓到底在做什么,也无心理会顾籽萄到底会和楼云霓发生怎么样的冲突,怎样的矛盾。 这些都无所谓了。 “到底是顶不住这个家的。”他近乎是绝望的说道。从楼云良的自尽,到楼铎的罢官,再到楼云裳。 每一件事,他都无能为力。 一只大手覆盖在他的肩头,温暖而带给人沉稳的心安。 “云钰,你切莫要想的太多,事情……总会有一个结果,总会好起来的。”陆谨一脸严肃的说道。 “不错,陆谨说的对。”一旁应声而和的人,正是一直沉闷不语的黄白橘。看一眼消极的楼云钰,楼云钰点了点头,看着黄白橘和眼前陆谨关切的脸色,有些发窘,自己一个男人,竟然这样让别人为自己操心。 真是过意不去。略略欠了欠身,楼云钰站起来,“今天忙了一天,一会儿尝尝我亲手泡的茶吧。”黄白橘似乎有些不忍他如此,陆谨却颔首道,“正好,我等也有些渴了。有劳了。” 房间里便又少了一个人。 陆谨犹豫片刻,再看一眼神情坦然的黄白橘,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黄先生,二皇子殿下为什么会忽然派人到丢失了九龙真碑的长安殿里去调查现场呢?”黄白橘微微一愣,有些惊讶这样精密的消息,陆谨缘何得知,片刻后,他自嘲的点了点头笑了下,便回答道,“这件事情说起来还真是有些蹊跷。本来,二皇子殿下是打算作壁上观,并没有插手此事的打算。” 陆谨亦点了点头,“不错,殿下之前的确是这样对外示下的。所以陆谨才好奇,为什么殿下会忽然转了方向,又暗中派人去彻查此事?” 黄白橘略微沉吟,陆谨诚恳的看着他道,“黄先生尽可以实言相告,陆谨并非是在背后乱生是非之人。” 陆谨平素的人品太好,以至于黄白橘这个沉吟只是一个瞬间,然后便开始娓娓道来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 第一百零九章 捷足而先登 这个沉吟只持续了一会儿的功夫,黄白橘就开始说明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一日二皇子会忽然起意的去派人专门彻查存放并丢失了九龙碑的长安殿,的确是事出有因的。且说那一日,二皇子亲眼目睹了云裳受刑之后,回到自己的赤霞殿以后,没有缘由的开始惴惴不安,整颗心都好似悬了起来,挂在了嗓子眼儿上。整个人坐在书房里,书案上摆放着未完成的公务,手边有未做成的画卷,但是这两样平时构成了他生活全部的东西,竟然在这个时候,都丝毫没能勾起他的兴趣来。 这种失魂落魄的情况倒是在二皇子殿下过去的二十几年的时光里,鲜少出现。 心情烦躁的他,召来了黄白橘来和自己作伴,边喝茶,边聊天,借以缓解自己心里的不适。 灯火昏黄的一夜,心绪不宁的二皇子,莫名其妙的被传唤进来的黄白橘,等等的一切都注定这一个晚上必然是一个不会寻常的夜晚。 果然,在他们茶水微凉的时候,一道寒光毫无征兆的飘过,笃的一声,寒光掠过捧着茶盘等着伺候的红栌的头顶,直剌剌的钉在他们二人身后的立柱上。把个红栌吓得半死,手中的茶盘,茶盏都跌落在地,碎个七七八八。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响动,惊扰了周围的侍卫,侍卫长脸色刷白的跑进来,见到脸色阴沉的凤紫泯,单膝跪倒,立马请死罪。这是凤紫泯没出什么差错,万一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差池,别说是他的命,就是整个近卫队的人的命都拿来抵偿,都还嫌不够。 他们这等微末道行,如何能去弥补这样巨大的过失? 看着瑟瑟发抖的侍卫长,凤紫泯抬手摆了摆,示意他起来,“来人呢?追到了没有?” 侍卫长脸上一红,重重的叩头在地,“属下该死,属下没有追到那个人。” 他们追出去的时候,别说是人了,就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 能够在皇宫的重峦叠嶂般的房屋之上跃然而逃的,而且还逃得这么的风度翩翩,还这么悄无声息,这就不得不说,人家的这个逃,逃得很是有些水平。 同理可证,他们这一群人,简直就是……酒囊饭袋,被拖出去砍头,砍一百次都不够! 侍卫长想到这里,刚刚因为羞愤而红了的脸,又瞬间白了下去。 凤紫泯瞧着他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叹了口气,这事情也怨不得他们,“今晚多加些巡哨,不要再掉以轻心了。” 侍卫长松了口气,他的这位主子,虽然平时阴沉着脸,看起来很是阴鸷怕人的模样,但实际上,还绝对算的上是一个仁义之主。出了这样的差错,竟然没有什么责罚,只是叮嘱他们要加强巡逻而已。 侍卫长心口一暖,又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道,“是,殿下!” 他们退下,黄白橘才将那枚射进屋子里来的飞镖从柱子上拔了下来,飞镖刚一入手,他就一愣,这支飞镖竟然是用纯银打造,试问,寻常的飞贼或者刺客,谁会出手如此大方?用纯银的飞镖来给对方一个警告么? 醒过神儿来的红栌从地上爬起来,也看到了这支奇怪的纯银飞镖,说道,“啊!这人是怕咱们误会这飞镖上有毒!”黄白橘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是的,在咱们药膳局里,都是用银针和银筷子给主子们试毒的。” 黄白橘说完,自己就拆开了这封钉在飞镖上的薄薄的那封书信。 书信上写的很简单。 只短短几行字,却似乎有千斤之重!让在场的这两位不约而同的都惊呆了。说“惊呆”这个词一点也不为过,因为这两个人当时看到这些字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都在瞬间凝固了。 他们一直寻找的东西,也就是那一方代表着大凤朝无上尊贵的九龙真碑,此刻,正在那两个瀚海使臣的手里! 这又是为什么呢? 本来是应该中规中矩的拿着九龙碑走人的瀚海使臣,此刻却意外的持着九龙真碑!不仅如此,他们还贼喊捉贼的喊着要捉拿犯人,将九龙真碑找回来,大有不找回来不罢休之势。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人感到奇怪! 可偏巧,这个时候,楼云裳就成了这桩无头公案的冤大头! 先前收手,对云裳不理不睬的凤紫泯,抓住这个机会,在太子动手之前,就派了人到长安殿里去好好的彻查了一遍。结果,还真的在珍宝阁的地板上,捡到了那个结扣手法十分不同的璎珞穗子。 一切的一切,似乎从头到尾都并无瓜葛,每一桩每一件事都是单独存在的个体,然而,当我们仔细的将这些事情连贯起来想的时候,就不难发现,这并非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和独立,这似乎是一张被织得大大的,密不透风的网,一环扣这一环,这张网笼罩的猎物正是大凤朝的皇族们,他们日夜守护的国土利益! 只是,现在唯一让人看不透的,却似乎是…… 这张大网到底是被何人握在手中?这最最关键的锁扣究竟何时才会落在这大网之上?这些问题,就是眼下凤紫泯无论如何也想不透的。 如果,这张网最初的最初是被瀚海国的这两个使臣一手织就的话,那么现在,横着杀出来的这位给自己送来信报的人,又在整个故事当中,充当了怎样的一个角色? 隐隐约约的,凤紫泯觉得,这张看不到的大网,正在悄悄的收口。 “殿下,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办?”黄白橘的手里拿着那枚物证,璎珞穗子。 凤紫泯接过那枚璎珞,仔细的在手中把玩一番,忽而轻轻一笑,这种笑容,甚少在他的面上出现。 “呈给父王,无论如何,固守住我大凤朝的疆土才是最至关重要的。”他年轻的面容之上,忽而浮现出王者的气度和从容淡定。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已经有了巨大的转机,更难得的是,这个转折点所转向的角落,是对自己这一方相当有利的。 黄白橘也松了口气,将穗子接过来,“这件事情属下来安排,”他也笑了下,“如此一来,不仅能够固守住大凤朝的疆土,殿下心里恐怕还在惦记这另外一件事吧?” 凤紫泯眼神微动,去拿公文的手,不自觉的在半空中,停顿。 *************** 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陆谨陷入了沉思。 归根到底,所有的线索,以及所有的后续故事的转折都是因为这一张来之不易的简短却不简单的书信。 那么,这个送信之人,就成了所有谜题的根结所在。 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帮助他们? 不仅是凤紫泯和黄白橘,陆谨也是不能理解。 “可有什么思路么?”见他沉思,黄白橘忍不住出声询问。 陆谨遗憾的摇了摇头,“眼下,只好暂时将希望寄托在二弟的身上了。” 窗外,子时堪堪将过,明天,莲心小筑里的这些人们,到底会迎来怎样的一个黎明和清晨?她们共同关心的,究竟会不会得偿所愿? 而在此时,皇宫之内,老皇召集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和顾命大臣正在商讨如何解决掉瀚海使臣贼喊捉贼这件事情。 此事关系到大凤朝的国体,更关系到两国的关系。特别是第二点,在如此水深火热的大凤朝和瀚海国之间,即使是掉落一根针,都会惊动的水花四溅,更何况,是这样的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几经商议,众人最终达成了一个折中的,又不影响国体的法子。 翌日清晨。 银安殿之上,老皇召集来文武百官,照常上朝。 魏公公在朝堂上宣布,前几日丢失的,并非是九龙真碑,而是其他的一件长安殿里的珍宝,此事,实乃是一件自摆乌龙的事情,不值得大家挂在嘴上和心上,而真正的九龙真碑,还好好的供奉在长安殿的灵位之后。直等到良辰吉日一到,就可以交托给瀚海使臣,让他们将国宝请回瀚海国里去继续秉承香火的供奉了。 这样听起来,倒是皆大欢喜的一个结局。 偏偏可惜,有一个很不懂得看风情的大臣,虽说是个大臣,却只是个小官罢了,但却是个极其富有正义感的人,听完之后,在朝堂上当时便指出这份诏文当中的漏洞和瑕疵,让皇帝以及起草这份诏文的大学士顾文伦,个个都惭愧无地。 他说实话,没有错,只可惜,说错了地点,说错了时间。 老皇的一张老脸被丢进了汪洋大海,连同大凤朝的国体尊严都被这一连串的叩问,责问的体无完肤。 于是,这个敢于直言的小官,顿时被推出了银安殿之外,斩首示众了。 从这儿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对这件九龙真碑丢失又复得的事情,说三道四,更没有人敢对它产生半分质疑。 瀚海国使臣不用说,更是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只是这份满意到底是不是发自肺腑,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他们要为了这一次的事情,交出流珠和平富两个小地方来,总的来说,是大凤朝用这件死物换回来了两处活的小港口,这买卖,只赚不亏。 第71节 这边一锤敲定,接下来,陆谨同楼云钰则已经备好了最好的软软的车马,来到司正院的大门口,准备将沉冤昭雪的楼云裳接出来的情况之下,听到了一个最新的关于云裳的猛料。 司正院的司正大人很是遗憾的从司正院里恭迎了出来,只是,他的身后,除了一些随从之外,竟然没有楼云裳的半个人影儿! “小侯爷,陆少监,真是不巧的很,您二位来得迟了半步,在今天早上,云裳郡主已经人接出了司正院,眼下,并不在下官这里。”司正说话的时候,头一直垂的很低,自然也就没看见,在他们的马车之后,还停着一辆更小的马车,上面画着四爪的蟠龙,是皇子的坐撵。 陆谨和楼云钰互视一眼,皆是满眼的惊讶,不由问道,“司正大人可知云裳是被何人接走的?”是谁,会抢在他们之前,将人接走呢? 司正大人的脸色更加古怪,嘬了嘬牙龈,发出丝让人深思的声音,“这个……回小侯爷,这人,是被太子殿下的马车接走的。” 第一百一十章 唯一的道路 东宫当中有一处颇为雅致的小楼,名字也叫的好听。 绿倚阁。 云裳因为受了刑,在牢中就发起高热,好在狱卒对她不错,有一个专门在门口照顾她的女狱卒,她渴了就能喝到水,饿了就能吃到饭。虽然温饱可以解决,可总归这个地方不是什么适合修身养气的地方,云裳烧了两日,喝了一些汤药,虽然身体上的病痛好了一些,可终归是精神不济,想要彻底恢复之前的元气,真是难于上青天。 忽而这一日的一大早,她还在朦朦噔噔的半睁半闭着眼睛的时候,就被那个照顾自己的女狱卒唤醒,整整齐齐的梳了头发,又穿了一身新的衣服(当然还是狱服)。好看是好看不到哪里去,不过,总算是有了点人的样子。 被人搀扶着出了牢房,外头的日光刺眼的耀目,云裳忽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土拨鼠们总是费尽心机的要爬出土地,在里面的时候,那暗不见天日,甚至连日夜都分不清楚的日子,她这一辈子有过这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再没有什么,比这几天的日子,让她彻彻底底的体会到生活的灰色和黑暗。 如果在狱中的日子是炼狱的话,那么现在眼前的场景,则让她觉得此处,便是天堂! 此时已是秋深,可绿倚阁里仍然青翠欲滴,架上的倒挂金钟是兰草之中的极品,脚下的凤尾草也是郁郁葱葱。云裳出入过皇宫多次,竟然不知道在皇宫里还有这样的一座岂止似乎别致,简直就是违背天时的院子在! 转遍了整座绿倚阁,也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很安静,安静到……诡异! 转了两遍,都没有收获,找了一棵大树,轻轻靠了上去,彻底欣赏起这里的风景,左右也是被困在了这里,不如索性随遇而安一些,比起像没头苍蝇一样的到处乱撞,还不如好好的欣赏欣赏这即将逝去的夏日风情。 按照道理来说,白露霜降之后,秋意便浓烈的多了。 舒服的吐出一口胸中的乏气,云裳顿觉自己的身体轻松了不少。 看来,她也很有必要回去之后,给自己那里弄个这么清幽的院子,是时候享受下生活了。 不得不说,历经这一切之后,云裳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 她正惬意休憩,听见面前有人阴沉的开口,“外面的人急的要命,你倒是在这里舒服的很!” 云裳讶异的睁开眼睛,她不知道,是谁,能在这皇室尊贵无比的院子里这样随心所欲的走进来,并且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 入眼,是一张清俊却阴鸷的脸孔。 这也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对自己说这么多字的一句话。 “二殿下?”她侬丽的眸子里写着深深的倦怠和疲惫,又有一股和实际年龄并不相符的沉稳和冷静。“呵,我从来都不难为自己。”她给自己解释道。 或许,正是她身上的这股奇异的矛盾和冲突,才让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的时候,便忍不住开始注意。 此后,便是处心积虑的想要把她……收归到自己的阵营之中。 云裳只是微微敛衽,算作是对他行了礼。 “外头,有人在寻我?”迷离的朝外头看了两眼,“我在这里转了两圈,什么也没有听见啊。”凤紫泯抿了下唇,此处,的确是与世隔绝!竟然听不见一点的动静,而他们在外头徘徊良久,也没有听见这院子里有什么人声动静。 云裳脸色一变,以手加额道,“天,难道这里是隔音的?” “隔音?” “就是说,这里被装置了消音的装置,让院子里的人和外头的人,彻底失去联系。”云裳解释了下,又摇了摇头,“这里真是太可怕了。诶?殿下?您是怎么进来的呢?” 凤紫泯狭长的眼闪动一丝异色,“我……我只是随意都出走走,见此处风景翠好,忍不住进来看个究竟,没想到,遇到了你在这里。” “哦,原来如此,我原以为……”她轻笑如许,随意的甩了下自己的发梢,凤紫泯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她原以为怎样? “我原以为,殿下你也是在这里迷了路,出不去了呢。” 云裳轻松的笑了下,“殿下一定认得如何出去是不是?” 凤紫泯似乎跑了神儿,愣了片刻,才回答道,“跟我走。”说完便转了身,他真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在继续直视她以后,还能保持这样一种淡定的风度。 “啊,好。有劳殿下了。”她在他的背后随即跟上,嘴角挂上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凤紫泯没有骗她,在绿倚阁之外,果然是有不少人在等着她。 顾籽萄第一个冲动的跑了上来,来个热烈的拥抱,力气大的几乎让云裳认为自己会被这个野蛮女友活活勒死。 刚刚被松开,喘了口气,就被旻言一把抱住,“小姐!呜呜!呜呜呜!” 小姐呜呜呜。 这是个什么名头?云裳眨巴眨巴眼睛,没琢磨明白,顾籽萄卯足了力气,挥了一拳给她,“你怎么的出来了也不回家,就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云裳被她这一拳打的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你就不能女人点儿么?” 楼云钰最后一个走过来,稳住她的身形,嗔怪的看了一眼顾籽萄,才对云裳说道,“身体怎么样?” 云裳微微笑了下,摇了摇头,“我还好。”说是还好,但是,她脸上的红色,并不十分自然。她向这几人的背后看了一眼,楼云钰似有所悟的说道,“陆谨今天在朝中还有些事情,不能过来了。”他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清晨的时候,他的确是和我们一起去司正院里接你的。” 作为当事人的她,自然是知道为什么楼云钰要格外的强调一遍最后的这一句话。她的心理年龄可不止是现在的年龄的几倍多,当然就一点即明,只是清淡的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陆谨对自己……怎么说呢?目前的云裳并不打算花太多的精力在这个方面,况且,陆谨并非是自己喜欢的哪种类型。她对陆谨,有感激,有感动,总而言之就归之为一个兄妹情谊罢了。对于男女之情,是断断没有那种蒙昧的想法的。凤紫湘怯怯的走上来,握住云裳的手,说道,“云裳妹妹,那些个狱卒们,没有难为你吧?”云裳被她握着的手,轻轻一抽,似乎要抽出来,凤紫湘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赶紧伏了伏身子,“二皇兄。” 凤紫泯不动声色的将云裳刚刚的动作看在眼里。 点了点头,“人,我带出来了。赤霞殿里还有些事,我不便多留,你们好好为小郡主压惊吧。” 云裳没有片刻的犹豫,随口道,“殿下慢走。”凤紫泯淡淡点了点头,带着红栌走远。 没有了家长式的这个人物在。几个人都放松了很多,说说笑笑之间,搀扶着云裳上了马车,回到莲心小筑之后,顾籽萄吆五喝六的吩咐人手快去打水烧水,让云裳好好梳洗一遍。 “云裳,云裳,你看看这件衣服,是不是合身?”吱呀一声,正推门进来的顾籽萄进来的有些匆忙,没有反应过来的云裳正在屋子里慢吞吞的从水桶里钻出来,坐在桶边,身上只是用一块浴巾裹住了关键部位,顾籽萄哎呀了一声,就要退出去,“你这个丫头!怎的也不说一声!” “你还是进来吧。”看着欲进不进,欲出不出的顾籽萄,云裳笑了笑,指着半敞着的大门说道,“不管怎么样,总还是先把门关上比较好吧。” “哎呀!”顾籽萄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一步跨进来,将门反关上。云裳侧卧在床上,用一床被子将自己裹起来,这时节洗完澡还是有点冷的。她这一动,背后就有大部分的肌肤裸.露在了外头,顾籽萄被这大片光洁的肌肤吸引住,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变态的时候,她的脸先红了。 云裳倒是没怎么在意,在她的大学生活里,在公共浴室里洗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你来的正好,香香怎么样了?”她趴在床上,找出一个匣子,取出一瓶金疮药来递给她。 顾籽萄接过来,叹了口气,“如姑娘这几日一直照顾着她,照顾的很好,你放心吧,已经醒过来了,就是伤的重了,还不能下床,早上还嚷嚷着要跑去和我们一起接你回来呢。” 听她这么说,云裳松了口气,彻底趴在自己的手臂上,“她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在里头的这几天,最担心的就是她了,香香……她跟了我很多年,照顾我和母亲都是无微不至的,如果她真的是在我手里出了什么事情,我以后也没法向母亲交代。” “呸呸,说什么丧气话!什么和你娘交代不交代的,你和香香都是好人,都是善良的姑娘,老天爷呀不会那么不开眼的。呀!”顾籽萄轻轻掀开她身上的被单,忍不住叫了出来,她细腻的肌肤上赫然是棍棒的伤痕,斑驳的让人触目惊心。云裳苦笑一声,“早知道你这般胆子小,我就让珍珠过来帮忙了。” 她这里的女侍就是香香一个,这时候她病了,香香也病了,自然是要劳动别人的侍女来帮忙了。 “咦?你怎么不说让你的莲准小官人来帮你呢?”顾籽萄还是老毛病,三句半离不开色色的事儿,说着还忍不住朝云裳挤眉弄眼。 第一百一十一章 秉烛夜谋话 云裳哼了一声,“我回来之后,还没见到他。” “唉,他那样的一个人,真让人捉摸不透呢。”顾籽萄小心翼翼的将药粉洒在她的身上,已经结痂的肌肤还是传递来了疼痛,云裳嘶嘶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顾籽萄却没了动静,她回头看,只见她一个人拿着瓶子,在她身边抹眼泪。 “好啦,左右也回来了,以后,我们都会好起来的,不是么?”云裳展露一个笑颜,她经历过这一次之后,更加肯定了一个信念,想要在这个时代和世界里活的不被人欺凌,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顾籽萄擦了一把泪,“但愿如你所言。”两人又说了会儿闲七杂八的事儿,见云裳困意袭来,顾籽萄替她掖了掖被角,也离开了。 她这样的一个妙龄少女,先是尝过了丧母之痛,而后又在这个偌大的皇城里被人冤枉诬陷,弄得身陷囹圄,不仅如此,还被一顿杀威棒打的体无完肤,尽管她的脸上写着不在乎,但是她分明从她的眼底看到了严重的戒备心。 她顾籽萄也不是一个头大无脑的傻子。 云裳这一次的被人诬陷,的的确确不是一件意外的事情,也可以这么说,她的莲心小筑里,很有可能,有人的手脚不干净。 将她的信息透露给了别人!才让对手有了这样的机会给了云裳致命的打击!可是,可是这一次的峰回路转也来的太奇怪,太迅速了些,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这背后,悄悄的观望,无声的推动了事情的发展。 只是,这一只手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带着这些疑惑和疑问,顾籽萄漫步回了自己的府邸,在马车经过街道的时候,她从车帘里匆忙看了一眼,似乎瞧见了一个人的身影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人…… “停车。”顾籽萄吩咐了一声车夫,将马车靠在了街旁,悄悄透过车帘往外瞧着,那个人的背影让她陷入了沉思。 *************** 云裳这一觉睡得很好,半夜的时候,却不知怎的忽然醒了。 院子里似乎有什么动静。 半信半疑的披衣而起,她走到门口,吱啦一声,拉开房门,入目,便是一惊,跟着却是一喜。 “云裳小美人儿,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呢?” 门外,站着的,是那个不正经的男人莲准,他的怀里抱着一块鼓鼓囊囊的东西,正笑眯眯的挑起一对危险的桃花眼来看着她,那神情自然得仿佛她不曾离开过一样的亲密无间。 夜风似乎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微妙情愫,轻柔的绕着云裳转了两圈,她的衣角被风吹起,莲准迈步往里走,“小美人儿你的房里没有别的男人吧?” 云裳笑了下,抱起自己的手臂,夜风让她觉得有些微冷,来回抚摸着自己的小臂,“我莲心小筑里还算干净,如果没有那个赖着人家的坏家伙的话,我的卧房里应该没什么男人敢随便乱闯。” “这可说不定。”莲准虽然是这么发问,但是他却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径直走进了卧室,朝椅子上一坐,看到云裳进来,挑眉道,“把门关了。”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云裳嘀咕了一句,还是转身关好了房门。她叹了口气,心里头明白,明天早上小厮们看到莲准从她的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肯定又要有关于她俩的新鲜版本了,比如,某人身上有伤还不老实的一个人独寝,难耐寂寞的半夜招来了小伶官儿,莲准来陪王伴驾,云云。 骨骼分明的手指,挑去布包上的结扣,他将东西往云裳面前一推,示意她自己看。云裳被他闹得也没了睡意,找了个垫子垫在屁股底下,坐了下来,“好,我就看看你大半夜的不睡觉,送来的是什么好东西!” 她这么一说,莲准就笑了,“保证让你喜欢。当然,你最喜欢的,还是我。” 云裳不理他,打开包袱的最后一层的时候,却再也难以掩饰心中的惊喜和惊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啊!” 似乎对她的这种表情很是欣赏,莲准呵呵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得意,“怎么样,我说,你会喜欢的。” 别说,这东西,她还真喜欢。 “九龙真碑!这就是九龙真碑?”她几乎是颤抖着双手,将这石碑拿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沉,却让她这么的欣喜。 “莲准你怎么会有的!它不是被送还了长安殿里去?”她明丽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喜悦。莲准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它白天被送到长安殿,这不,晚上我就亟不可待的将它给取了出来,好让我的小美人儿高兴高兴么?” “你是偷出来的?”她凝眉,将石碑放到桌上,莲准诚恳的点头,“货真价实,是翻.墙偷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你喜欢么?” 云裳灿然一笑,扬起娟秀的小脸,“非常喜欢!”还没看见过她这样透彻的毫无遮拦的笑容,莲准都忍不住惊呆了。半晌叹了口气,动了动长如鹭鸶的腿,“喜欢就好,不然枉费我睡了一个白天的功夫。” 第72节 难怪她白天回来一直没见到他,原来他一直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心里不得不说,有某处柔软的,被悸动了。 看她爱不释手的模样,莲准趴在桌子上,低声说,“这东西你也只能再看上一个时辰,我还要把它在天亮之前,送回到平安殿里去。” 抚摸着石碑凹凸不平的表面,云裳微微挑眉,思索了一会儿,并没有言语。 莲准道,“在想什么,不妨说出来。” 知道他一向有办法,有主意,云裳放下石碑,坦然的看着他,说道,“莲准,我不想把石碑还回去,你有什么办法么?” 莲准愕然了一回,斜斜的用一只胳膊撑起自己的侧脸,瞧着墙上的水墨画,“我暂时,只想到了李代桃僵这个办法。” 云裳笑了下,却很促狭,“不错,我也正有此意。”莲准转过头来,看她,轻笑,“好哇,你原来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云裳顾不上和他说笑,手指摸过石碑冰凉的侧壁,说实话,短短的一个时辰,她是根本不可能破解开石碑上的秘密的。但是刚才她能够完全肯定的一件事情是,这一方石碑上的文字,是她所不能看懂的一种语言,或许是来自其他国家的一种语言,那上面画着的字,总的看起来,好像是一幅蚯蚓拼凑起来的画。 不平坦而且花纹诡异,难怪这样的一方石碑一百多年来根本没有人能够破解掉。 她需要时间,细细的研究这方石碑上的秘密。 “你那么厉害,肯定会有办法的,比如,认识一些雕刻的能工巧匠,只需要找到这样的人,让他在最快的时间之内,仿造出一个赝品来就可以了。”云裳满怀期待的看着莲准那张妖娆的媚脸,看得莲准都有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唔,我不过是个戏子唉。” “你说这话谁会信谁就是傻瓜,哪个戏子可以夜入皇宫,偷出九龙真碑来?”云裳好像捉到了证据一样的晃了晃手里的石碑。 “那好吧,我的云裳小美人儿这样说了的话,我就勉为其难的试上一试。”定了定自己的心神,莲准算是应承下来这件事。“只是,云裳,按照大凤朝的规矩,这两个使臣恐怕过不了三两日就要离京了?” “朝廷那边,我来想办法。”她推席而起,素长的身形在窗前落下一道纤细而孤单的影子,黑黑的,和那些树影斑驳在一起,晃动的,是一时的冷暖,说不准,将来,就会去摇动乾坤。 “你待怎样?”他好奇,她要如何去留下那两个神秘兮兮的使臣,又要如何说服大凤朝的皇帝让他们二人多留几日。 “我争取让他们再留些时日,可你也要帮忙呢。”云裳转过身,笑意弥漫了她的唇角,莲准的心一动,他最欣赏的,就是她在想坏主意时候的这个表情,很活跃,很神秘,很耀眼,带着一点微微的性感撩人。 当然,这些都是她自己未曾察觉到的。 “我要做什么?”他松松垮垮的甩了甩肩膀,算是活动身体。 “你嘛,就要辛苦一点,今晚上画出这个石碑的小样儿来,拿到工匠那里去,这东西,还是要在天亮之前,送回到长安殿里去的。”她似乎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方安静的石碑。 目光转而变得深沉起来。 石碑啊石碑,你到底藏了怎样的过往和秘密?为什么那个瀚海的使臣放着国土州县不要,却偏点名要了你呢? “你是要我今晚再入皇宫?好吧,人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今天总算明白了,”他凑上来,在云裳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得意的笑着看她娇嗔的模样,“我这就画草样,唉,我听人说,在夜烛通明的时候,身边总要有红袖添香才好嘛。” 云裳叹了口气,重新捡起衣服来披好,随和的笑了下,坐在他的旁边,顺便研起了磨,“行,陪你。”莲准瞧着她在烛火之下的侧脸,微微笑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清风明月夜 “人走了?”太子意思很浅金色丝绣俊逸少龙袍加身,显出几分的气宇不同来。如果没有眉宇之间的那一点奸阴之气的话,他的气质大概还是符合一国太子的身份的。 “是二殿下带走的,”小厮在他的面前根本不敢抬起头来,只是低着头回话,太子似乎对这种谦卑到谦恭的态度感到很受用。见太子今日心情不错的样子,小厮才敢再说一句,“可是,奴才不明白,为什么殿下千方百计的将那个女人从司正院里救出来,却还要拱手让出呢?” 太子微微挑了下嘴唇,露出一丝的讽笑,“她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不做的太过,反倒显得好。” “去备车马,看来,是时候去找找紫潋了。”太子年轻,且踌躇满志的脸上带出一点志在必得的笑容。 ****************** “黄先生,我和你说,今天的酒你可是必须得喝,这可不是一般的酒,这是给云裳压惊的酒喔!”顾籽萄的双颊上已经染上薄薄的红润,笑靥如花的看着面对酒杯一脸为难的黄白橘,笑嘻嘻的模样好似轻薄浪子。 云裳身上有伤,不能饮酒,索性靠在桌子旁边,笑眯眯的看着顾籽萄兴致满满的调戏老师黄白橘。 黄白橘是个斯文的不能再斯文的男人,平日里受的教育也是如何对别人彬彬有礼,如何斯翩翩,在可怜的黄白橘过去的二十几年的时光里,教育手册里绝对没有一条是教会他如何反调戏的。 顿时红了满脸,陆谨和楼云钰对视一眼,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这个……”黄白橘为难的简直就恨不得自己钻进到酒杯里头去算了。 “黄兄,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如浅饮一杯,算作纪念吧。”楼云钰最最看不得黄白橘这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笑了笑,将自己手里的杯子递给了他。黄白橘眉头紧锁,好像他要喝下去的根本不是什么琼浆玉液,而是透骨的毒药一般,咬了咬牙接了过来,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端起酒杯,勉为其难的抿了一点,这一喝,就愣了下,抬头对顾籽萄和其他人说道,“小郡主能够平安归来,实乃是死里逃生的幸事,这一杯酒,我喝了。”说完,就一饮而尽。 顾籽萄长大了嘴巴,拍着双手道,“看呐,看呐。云裳,还是你的面子大,他竟然都喝了!”云裳微微一笑,她今天虽然没有喝酒,却好像是喝了很多的感觉,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根本没什么力气能坐起来,“不是我面子大,是他看在你的面上,才这么豪迈的。”她说完,坏笑了下,凑到顾籽萄旁边说道,“我看,你是改了口味,终于不喜欢莲准那样的涎皮赖脸的坏男人了罢。” 顾籽萄脸上根本没有任何的羞涩和扭捏,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脖子一横,“没错,我还真是看上老黄了。” 这句话说得声音颇大,让周围的人听的真真切切,云裳是习惯了她的口无遮拦的,只是难为了黄白橘,脸上刚刚消退的红色,又腾的一下,冒了上来。 凤紫湘抿着嘴儿跟着偷笑,眼光却时不时的落在了坐在陆谨旁边的陆慎的身上。 他今日一身便装,浅灰色的袍子将他的杀伐之气减弱几分,反倒显得他有了几分乃兄的文雅。这样的一个陆慎,更是让凤紫湘移不开眼睛。 顾籽萄喝多了,呆呆的擎着酒杯,看着对面的黄白橘,眼皮都忘了眨一下。 他们每个人都各有所衷,真好啊,云裳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她竟然在这样一个温暖有温馨的夜晚,对着满桌的珍馐美味,心里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抬头望月,月儿挂在半空,此时,已是月初,回想起上个月的月末,那些日子,真是过得无比狼狈。上弦月,月弯如弓,羞涩的好像是美人儿微笑抿起的唇形,好似不敢直视下面的人儿的浓情蜜意的昭然若揭似的,悄悄的将一半的月身藏进了云朵当中。 今夜,月当空,云遮月。 徐徐而来的秋风夹杂着一丝的寒意,让满园的蔷薇花的香气都升腾了起来。似有似无的漂浮在空气当中,一架蔷薇满园香,说的,不过如是。 似乎,对于这样的日子,她该心怀感恩和满足。 挑了挑唇,如果那一日偷偷进到无尽山的时候,没有遇到那一幕超出自然规律的场景,没有遇到那个历史史册上已经死去的凤娥女皇的话,她大概此刻会觉得满足,但是,一切,在遇到了她之后,就变得不同了。 要回去的这个想法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想法了,她答应了凤娥,会想办法,带她一起走,救她脱离苦海。 她裴佩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诚然不是一个十足十的好人,但是,她却是一个重守承诺的人,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不管怎样都要全力做到。 不过只是一瞬,理智就战胜了思念的混乱思绪。 “云裳,你在发什么呆啊!”顾籽萄推了她一把,随即哦了一声,趴到她的肩头上,“我知道了,你是在担心香香对不对,她有那个妙手回春的如姑娘在,你就大可放宽心吧。”云裳浅浅一笑,嗯了一声,随手端起一盏酒,刚刚放到唇边,就感觉腰上一紧,是被人揽住了。她一惊,眼前满座宾朋都在,是谁敢这么大的胆子? 回头看,耳边却是一热。 “让小郡主久等了,奴家来晚了呢。”傲娇中不乏一点娇媚,即使是身为女子,云裳都觉得自己的心跟着乱跳了一拍。 不消说,这样说话的方式只适合一个莲准。 “莲准?”她有些惊愕,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今晚上有特殊的任务在身,而此时月儿刚到中天,竟然就回来了?云裳猛然想起,自己曾经在武侠片里见到过,那些所谓的大侠和剑客们能在瞬间移动,跳跃,飞墙过瓦,简直就是古代版的蜘蛛侠啊。 难道这个看起来妖娆的莲准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轻功高手? 云裳愣着的这一瞬,顾籽萄已经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我说她怎么一个晚上都这么魂不守舍的呢,原来是在等你啊。” 莲准邪魅兮兮的脸上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声音里加了几分轻佻和戏谑,轻轻碰了碰云裳的脸,“小郡主当真这么思念莲准儿么?” 莲。准。儿。 云裳刚刚咽下去的酒都快要被恶心的喷出来,这个男人……今晚上怎么了?仔细瞧了瞧他,莲准眉眼依旧,没有什么奇异的表现。可是……可是他今天真的真的是很不寻常啊! 不止是云裳,就连一向冷脸严肃的黄白橘也是忍不住愣了一瞬,看向他和她腻在一起的样子,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莲准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这些表情和注视,泰然自若的从云裳手里拿走她刚刚抿了一口的酒杯,就着唇印就喝了下去。云裳想要阻拦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 “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洁似玉的脸。 云裳叹了口气,他还真是一个天生的尤物,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撼动他做媚态横生的坚定信念。 “饮酒伤身啊,小郡主。”他懒懒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只是音量却让别人也听的清楚。 “啪。”有人将酒杯放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腰畔的剑穗跟着抖了几抖,带出些凛冽的杀气。 几人又说了些其他的话,聊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各自回府了,临走的时候顾籽萄还不忘体贴的看了一眼云裳,又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莲准,终于还是说道,“那个……莲准,你家小郡主的身上还有伤,你……你们要小心呐。”说完,就捏着小手帕一溜烟儿的带着珍珠一股风似的跑得没影了。 面前杯盘狼藉,珍馐皆去,只余下些空空荡荡的盘子。所谓曲终人散也不过如是。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云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顾自的饮了干净。莲准这一次倒是没有阻拦,看她又倒一杯,才说道,“我说,你要是在这么喝下去,一会儿就没有精神去看九龙真碑了。” 云裳手里的酒杯一动,抬眼看他,“你把它带来了?” “自然,不然我回来干什么?”他也邪邪的看了她一眼,抿嘴笑了下,“不过,我倒是也想你了。” “九龙碑呢?”她推了推眼前的空盘,腾出一小块地方来,莲准叹了口气,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一会儿取出来了九龙碑,不过,却是两个九龙碑。 “来,欣赏欣赏,这是妙手老板齐峰的杰作,看看,能不能瞧出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我保证你是分不清……” “这个是真的。”云裳将两块石碑都拿起来,放到鼻子底下轻轻的嗅了嗅,果断的下了判断,莲准一愣,惊讶道,“你怎的知道的?” “这个啊……”云裳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这事儿要怎么说?他是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在前世,她鉴定的宝物没有八百也有一千,这行里,最让人难弄的,就是这种必须要经过实物才能历练出经验来的。 提起种种前尘,不过好似一场秋风吹过的梦。 第一百一十三章 爱已成往事 “我说我和这石头有心灵感应,你信不信?”她只好打马虎眼,胡乱推辞过去。莲准看了她两眼,也没多问,将那块假的九龙石碑拿出来自己好好观瞧一番,“真的这么容易就被辨别出来了么?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 云裳点点头,“别担心,这肯定能行。”能让她花上一点时间来判断的东西,基本上也算是仿品里的高档品了。虽然这个石碑她立马就能断定出真假,可那也是凭借她在前世多年的千百次的反复锻炼得出来的宝贵经验来的,若是这个世界中的鉴宝大师的话,估计可能并不能特别准确的判断出真假来。 低下头,仔细的研究着这石碑上的描画的纹路和刻痕,莲准则在一旁自己拿了一壶酒,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也没有过来打扰她。 她的头上是黑压压的苍穹,她的脚底是目前最熟悉的青石板,很熟悉,很熟悉的青石板。 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莲准再回头看她的时候,云裳已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只是怀中还恋恋不舍的抱着自己的一方石碑。 “呵。”他轻笑,走过去,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还真是个孩子。” 瞧了瞧天上的月色,再有半个时辰,天色就该到点卯的时候了。他挽起袖口,将那方假的九龙真碑抱在怀里,左顾右盼确定没有人之后,垫步拧腰,噌噌的跃上屋顶,几个起落之后,便不见了人影。 云裳昏沉沉的抱着这硬邦邦的石碑睡了过去。 或许是白日里太过疲乏,她竟然在睡着之后,迷迷糊糊的做起了一场梦。 梦境里的一切都特别的真实,仿佛是亲临其境一般的感觉,让她想要醒过来,想动动手,动动脚,却根本没有一点能够行动的意思。 鬼压床了?真tmd的衰啊! 她竟然忘记这个月是农历十月,十月十一,鬼要寒衣。这一天,竟是万鬼出没的时节,大概今天鬼门大开,阴曹地府的大鬼小鬼们都跑出来到阳间来寻觅亲人给自己烧的衣服了吧? 不知道是谁,竟然附在了自己的身上! 既然不能动,不能说,那就只好跟着梦境之中的一切继续下去了。 云裳安静的缩在角落里,听外头有金戈铁马,刀柄相撞的声响,声势如雷,气象万千。 滚滚的马蹄声竟然听起来好似一场惊雷滚滚,如此的难以让人招架的气魄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好像是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奏和序曲! 眼前有黄沙弥漫,大风呼啸着卷起她眼前的沙,细细的颗粒在空中翻滚,交织成一片模糊的网,她下意识的抬起手遮挡住自己的视线,生怕这些犀利的沙子迷了自己的眼睛,她低头,恍然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发生了变化。 不是这个时期的大凤朝所穿戴的衣物,没有繁琐的长裙和拖裙,有的只是一身简洁的不能再简洁的裘皮制成的短裙和马甲。 这是……柬埔寨的难民附在了自己的身上么?云裳有一瞬间的纠结,这样的衣服,也太过个性了些吧?不管怎么说,这些都看起来像是将她继续穿越,穿越回了山顶洞人时代的感觉! “我凤娥,指天为誓!势要将这大山大河,收服为吾之国土!”有女子在自己的眼前,站在光秃秃的沙丘上,手中的利剑向上,似乎隐隐有一种要刺破苍穹的气势! 第73节 “因以女子开朝立国,世人推崇女子出仕,然长公主为情所惑,堪难以担此重任,特此陛下钦赐皇子梁为太子少监国,陛下百年之后,太子监国掌政……”风华正茂的女子,疲惫的坐在龙椅上,看着满朝的文武百官,听身旁的宦官们,细细恭诵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眼前画面一转,随即换上高高的绞刑台!绳扣斑驳得,是陈年的血迹,干涸在绳结上,难以随着时间而脱落。 “时,国主凤娥乃为妖孽附身,神智不清,举措难咎,礼仪失常,精神狂躁,为国之祸水妖孽为害,新皇慨然复位,不得已,赐先皇凤娥,火刑。” 绞刑台上被两根木头桩子牢牢的固定住,一横一竖,搭建得很像是基督教里的耶稣基督的十字架,石头上油乎乎的往下淌着不知名的粘稠的液体,云裳往前垮了一步,提起鼻子一闻,这些,似乎是火油的味道。 有人手执高高的火把,另有人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子上来。 云裳一见她,便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个女子,正是凤娥! 只是,在皇位上的是一个眉眼细长的男子,神色之间的阴鸷竟然让她一下就想到了二皇子凤紫泯,而个这个男人已经到了中年,唇訾胡须都能够轻易的看到,正在不忍的看着这个女人被亦步亦趋的捆着走上刑场。 女子,是凤娥。却仍然是那副年轻的美貌,风华气度如斯高华,让人不能逼视。 云裳捂住自己的嘴巴,这些人是要……烧死她么? 凤娥被推上树桩,背负双手,神色之间是看淡了生死的坦然,只是那一对眼睛里的失望和鄙视,让她难以释怀。如果只是因为要谋权篡位的话,那么这个新皇就该是当年诏书之中的那个侥幸得到了皇位的太子殿下了。可是,既然凤娥已经下旨将皇位传给他之后,他却还要执意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除掉凤娥呢? 凤娥,她不仅是上一个在位者,更是这一任皇帝的母亲啊! 这样惨绝人寰的一场火刑,云裳竟然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面的看下去。 火光四起之前,她似乎听见那个美艳依旧的妇人轻声的动了动唇。 她似乎是个透明的魂魄一般,在她的面前飘过,也必然将这个声音听进了满耳,原本已经哀痛的心,忽然被猛烈的刺激了!原来凤娥她……竟然和这个皇帝…… “行刑!” 火光之中,是女子肆意的傲然的笑!透彻九天的那种苍凉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却让人从心底发出一丝丝的悲凉和沧桑。 良辰美景,都似昙花一现。 心计枉然,道有缘终归无缘。 不知道为什么,云裳的心里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来。没来由的,唇边一凉,竟然是落进了一滴泪。 “凤娥,凤娥!你为什么是我的母亲!为什么,为什么!”男人歇斯底里的冲上行刑台,不顾周围侍从的阻拦,竟是要不顾一切的扑进那团火影之中。 “啊!” 近乎于兽类的呼喊声,连同那漫天的火光,一起响彻整个天空。 他扑上来的太晚了,只剩下她的一抔焦土,可怜风流女皇,化作一摊枯骨。 场景再变,是一所道观。 青云二字犹如苍龙舞动,飞扬在匾额之上。 “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她能回来。”年轻的帝王跪在道祖的等身金像之前,双手合十,满眼虔诚。 “陛下所求的,不过是一世心安。”老道这样解释。 眉眼阴鸷的帝王坚定的摇了摇头,“孤,并非是一时冲动的决定。孤王我,恨不能用自己这副血肉之躯,换她重回人间。”他的眼角噙着的,是晶莹的泪滴重重。 帝王一点泪,情世千般累。 道士眉眼深沉的看着他,单手立掌,“陛下所虑,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只是如何?如若能让她重回人间,即便是让黄河倒转,孤我也在所不惜。”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云裳在他的头顶上空这样默默叹气。 人的愚蠢,大多数是在冲动的时候做了冲动的决定,却在下一秒便沉浸于后悔二字之中。 “要如何才能?”他唯今所关注的,不过是如何能做到这样一件逆天的事情而已。 “贫道将为先皇招魂,若先皇陛下魂魄不散,贫道将为她重塑肉身,只是,陛下乃是为火刑所伤致死,是以肉身可能不能完成。大概,只有一副枯骨为躯。不知陛下您……” “去做!马上去做!我后悔了,我不要她死。”帝王的神经彻底崩溃,在听道士说出这个办法之后,再也没有办法来控制自己的情绪,彻底匍匐在蒲团上哭了起来,那样的痛哭流涕。 “是,陛下。” 七日之后,青云道观,一件逆天的事情,即将完成。 “陛下,先皇的肉身果然无法塑成,只有一副枯骨。”道士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两鬓都染上了白发。 “你做的很好。”帝王也是一脸疲倦。 “先皇的灵气太弱,不如,将她藏在西山的无尽山之后的婴儿峰,那里是天地的终极,藏有无穷的灵气和仙气,有通天彻地的造化之功。”道士继续解释道。 帝王点了点头,手指曲起,叩打桌面,“很好,那便将她盛装成殓,载到西郊无尽山之后去吧,待孤百年之后,也一并合葬于此。” 大凤朝七十二年,皇帝梁,驾崩。 “陛下,大概也只有等到有缘人的道来,才能将你和先皇的魂,彻底解脱出这超出纲常的束缚了。” 西郊无尽山,婴儿峰脚下,面对着黑漆漆的石壁,苍老的道士如是说,说完之后,目光似有若无的瞥向了她所藏身的半空,云裳吃了一惊,难道他还能看到自己不成? 云裳猛然一惊,一个跟头,从云端栽倒…… 第一百一十四章 做你的莲准 “啊!”短暂而仓促的一声惊呼让她猛然从这诡异万分的梦境之中醒了过来,猛地坐起身,在千分之一秒的瞬间,她的手慌乱的拂过石碑的一角,竟被尖锐的石角割破了手指。疼,一瞬间传到了感官,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她刚刚在梦境之中遭遇了一场匪夷所思的经历,这会儿精神还不能完全的恢复过来,愣怔的这么几秒钟,她手指上的血滴便滴滴答答的落在了石碑的表面。 云裳暗叫一声糟糕,因为不知道这石头是什么材质制成的,万一它要是和人的血发生什么化学反应,又或者被腐蚀了,可怎么办呢?云裳立马祭出自己的袖子打算拂去那些血珠,而她的手,在伸出去的时候,被定格了一般,悬在半空之中…… 石碑,原本黑如乌金的表面,在她发呆的瞬间里,竟然发生了不得了的变化。 原本在上面篆刻着密密麻麻奇怪符号的表面,因为她的那些鲜热的血液忽然打乱了顺序,好像是一幅麻将牌被推到了洗牌机里,呼啦呼啦的被洗了一顿,云裳睁大一双眼睛,对眼前错乱变化着的一切,已然不敢相信。 半晌,那些乱窜的符号终于安静了下来。 重新拼凑起来的东西,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文字。 呆呆的捧着这方石碑半晌,一直到房间里透进来清晨的光线,照亮了隐藏在房间里的一切灰尘的时候,她才还魂一般的抬起手拍了拍自己脑门,捂上自己的眼睛,“天呐。” 老天爷啊,你当真是……戏弄人,戏弄的没商量! 那石碑上,幽幽的泛着紫色的光晕,暗淡的好像是一个低功率的led灯泡一样,魂梦的紫光,给人神秘的感觉。 原来大家都想要知道的所谓九龙碑的秘密,原来并不在九龙碑自己的身上。 按照石碑上显露出来的字迹和指示,云裳定了定神,搓了手,从石碑的底部开始一点点的摸索,从左到右,以每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地毯式的搜索着。手指触碰到一块不同寻常的凸起,她的心也跟着一动。手指几乎是颤抖得不像样子,她真的不知道,这一块凸起她如果按照指示按下去之后,是会弹出来一个潘多拉的宝盒,还是弹出来一蓬毒针之类的催命符? 亦或是,搞怪的弹出一只报时的布谷鸟…… 眼睛闭了又合,合了又睁开。她的手心里滑不溜丢的,都是汗水。她真是怕死,怕到骨子里的畏惧。 左右也是一个结果,不如,就这样吧。 “咔吧。” 一声几乎人耳难闻的响动传入耳膜的时候,云裳觉得自己的头颅里都跟着产生了一丝共鸣。 手指轻轻抽.动,那东西,很薄,很轻,让人很难想象,在尘封了一百多年之后,这东西居然还有重见光明的一日!云裳加上万分的小心,将它缓缓的抽出来,入眼看,是一张薄如蝉翼的轻薄的石板,说是石板,却如同一张石头制成的纸片一样的轻薄透明。 娟秀的小楷不是写在它之上,而是刻在石板上的。笔笔动情,字字入心,将一段不为人知的大凤朝的隐晦秘辛一点点的书写的明白透彻。那一段儿子对母亲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就这样平铺在了云裳的面前。 发明了这种拉抽屉方法的主人不仅写明了这些宫闱秘辛,还将如何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介绍的清清楚楚。 回家的办法,在西郊无尽山婴儿峰后。 只有这么一行字,却让云裳如同看到了最最璀璨的希望。 她需要这个回家的办法,因为现在她不仅是一个人要回去,还有一个不人不鬼的凤娥,需要她去解救出来。 再往下看,就是这个石碑的主人,后期在大凤朝的一些心得,类似于日记和感悟。 在这些字的字里行间,云裳能够发觉这个写下秘辛的人,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而且,她过的并不快乐。 她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能力,就是不老不死。看遍整个朝代的更迭,江山的荣衰,亲人的离别,她所爱的人英年早逝,而爱她的人换了又换,却总也不如当初的一个他。 然而在生命的最后的几年,也是这个女主人最后被爱的男子,竟是自己的次子。 血肉相连的亲情血缘,有违伦理的错乱的爱意。她难以取舍。 在癫狂的思绪指引之下,这个次子不仅将她从皇位上挤了下来,还被百官怂恿,用一种极其严酷的刑罚,送她这个不老不死的女人,也就是他的母亲,上了西天。 眼前,似乎有什么刀光剑影,一瞬间的交错,又分开。有火光重叠的凶猛滔天,又恢复悲凉。 她的视线向下看,已是最后一行。落款写的名字很简单让她一眼得知,写下这些东西的女子,名字叫做李娥。 李娥,凤娥。 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两个人的名字,出乎寻常的相似的人生经历,神秘色彩浓重的让寻常人难以接受,可是当这一切摆放在她的眼前的时候,她却根本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亲身经历过穿越这等奇异的事情的人,已经神经粗壮已极,根本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再感到奇异。 那么,这张石头书信上的落款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凤娥?这让她产生了好奇,早知道这样,她就该那天在婴儿峰里好好的和那个女人聊个清楚明白才对。 看来,以后就只有再找机会去一趟西山了。 不过,那一句,回家的办法,在西山无尽之后,倒是让她很是在意。 云裳是个行动派,有些事情,她不愿拖延,在牢狱里的这几天,她已经想的很通透明白,因为人生最是无常,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以,她必须要争分夺秒的做一些自己认为必要的事情。 整理下衣裳,将石碑妥善的放好,才打开了门。 屋外,已经晨光明媚。 “旻言,旻言!”她站在院子里大声呼喝,终于一个人跑了过来,看样子,竟然是云裳没见过的一个新人。 “小郡主请您吩咐。”他倒是听懂规矩,可惜,云裳现在已经对谁都不相信,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他,反问道,“你是谁?” “小的是旻仲。”他低眉顺眼的在云裳面前做着自我介绍,云裳拧了下眉,暗想,此人大概是自己不在的这些天里被临时招来的下人吧,忽而想到一点什么,她问道,“你说你姓旻?”旻这个姓氏在大凤朝并不多见,而刚好在她的莲心小筑里就有那么一位。 旻言刚好从后厨的方向奔了过来。“小郡主!您叫我啊。” “你来的正好。”云裳一把抓住他,不再去看身边的那个旻仲。“你去看看家里还有哪辆马车是能立马就走的。” 旻言一愣,搓着两手的面粉,“您刚回来就走啊?” “对。”她抬起腿我往外就走,一边弹了弹衣服,一边往莲准的西厢房的方向走去,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是不是在房间里。“你快些去准备,我待会儿要出去。” “是,小郡主。”旻言拉了一把身旁的旻仲,“走,我带你过去看看。你也早点熟悉起来莲心小筑的事情,好来帮我的忙,幸好你正好来京城,我这些天真的是忙死了。” 旻仲憨厚的一笑,憨憨的搓了搓手,“成,就是我脑子笨,弟,你得多教我几遍。” “这没得说啊,大哥,你能进京来,我很欢喜。”旻言发自肺腑的看着自己的兄长,笑了起来。 “莲准,莲准,你快起来,我们一起出去啊?”她蹭蹭蹭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几步到了莲准的床前,撩开纱帐,一条腿半跪在他的床上,伸手去拉他起来,隔着单薄的被衾,她忽而听见莲准低低的笑声。 莲准天生的不怕凉,这个时节,也还是顶着一床薄薄的被衾,本来好好的被衾盖在人家的玉体上,可是被云裳这么粗鲁的一弄,结果这被子就滑落到半腰上,露出莲准光洁骨感的肩头来,看得云裳脸上一热,慌忙松了手,退到帘子的外头去站好。 第74节 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那个,你快写起来,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好。” 盏茶之后,莲准施施然从帘子后头走了出来,衣裳却并不十分整齐,胸口上有小半块都敞露着,玉石一样的肌肤上泛着珍珠般的光晕。看得她脸红心跳了一番。 “云裳小美人儿有什么事情?这么一大早的就急着来找我。”他端起一盏凉茶,喝了一口。 “我今天想要出去,不知道你能不能陪我同去?”她的心里已经焦急的火上房,然而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丁点的焦急,只是用这种商量的口吻在和他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最近身边,似乎多了双眼睛,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却又找不到这双眼睛到底藏在了哪里。 “好啊,秋色宜人,不如一起去散散心,要我说,西郊就是个不错的地方呢。”莲准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云裳讶然一回,摸着茶杯的手指也停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西郊。” 莲准邪魅一笑,弯下腰来,凑在她的面前,点着她的鼻尖说道,“因为我是你的莲准啊。” 她的心,那么一瞬,漏跳了一拍。 尴尬的侧过头去,“我才不是只想和你去游玩呢。我还要趁这机会做一件事哩,你要是能猜到,我才算服了你,你猜猜看我……” “让我猜猜看,我的云裳小美人儿是不是想给一些人来个空城计?”他脸上的邪笑不减,然而眼光里却闪动着晶亮的光芒,灼灼的瞧着目瞪口呆的云裳。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情破情障 马车早就停在门外,两人带了些白菊梅子糕,橘红玫瑰丝的点心就匆忙上路,云裳一条腿迈上马车的时候,还想起来一件事,回头朝莲准问道,“带着酒了没有?” 莲准听见她的这句话,忍不住抚摸了下自己的小臂,那上面有一条伤疤深深的烙刻在那儿。给了云裳一个勾人摄魄的微笑,“自然是吩咐了人带了,没有酒,很多事情做起来,就没了味道。” 伴着一个扭捏的造型,莲准自然的走上了马车,让刚来了几日的旻仲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个人…… 他的兄弟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没事儿。习惯了就好了。”他不就是从震惊这个阶段过度来的? 这一次赶车的车老板,不是从外头请来的车夫,而是自己小筑里的一个马夫,临时充当了这个角色。 莲准与她对坐在摇晃的马车之中,眼前仍是一方矮桌,桌上有酒有肉,有各式各样的美味点心,不过整整一路,云裳都只是端着酒壶饮水一般的饮酒,根本都没有松过手,莲准笑嘻嘻的看她,也不阻挠,云裳淡淡的看他一眼,“你倒是很想我喝醉?” “不错,很多事,你喝醉了,我们做起来更方便。”他向后一靠,靠着车内备好的软垫,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哈欠,拿过一只空的酒盏,递到她面前,云裳抬手给他倒了一杯酒,对刚才那种近乎挑衅和挑逗的言论,根本不予理睬。 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好了,反正,通过这些天的了解,她已经知道了八九分,莲准,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假娘娘腔罢了。 “莲准。”她低低的开了口,耳边是滚滚马车轮碾压过土地的声音,从京城那种平坦的大马车道,到现在的这种走上去咯嘣咯嘣乱响的石头子儿路,这路的变化,恰好似云裳此时内心的变化。她抬了抬眼睛,看着他如画般的眉眼,又低了下去,捏起一块糕点,却没有吃,只是捏在手指里来回的揉捏,“我从前还是太幼稚了,是不是?其实,现在,我也还是一个幼稚得可笑的人罢。” 莲准眨了眨眼,没有接话。 云裳又接着说下去,“我从前只是单纯的认为京城是一个繁华的地方,只要我够小心仔细,不到处惹是生非,麻烦也就不会惹到我的头上。可是这些日子的每一天,都让我知道我的这种想法,其实是太可笑了。” “人人都说树大招风,我的云裳小美人儿这一次可是体会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的苦楚?”莲准勾起嘴角,尽量让马车里的气氛不是那么凝重。 云裳苦涩一笑,点头附和道,“的确如此,可是我自认为并不是一棵大树,也就理所应当的不会招惹来那么大的狂风乱吹。” 莲准不说话了,瞧她捏着的那块糕点都变了形状,“我出门之前,已经拜托了雅墨去小筑里好好蹲点儿,瞧着咱们那里到底哪一只是老鼠。” 她为他斟满一碗酒,笑了笑,却觉得自己这笑里似乎有不少的苦涩味道,“如此啊……真是多谢你了。”她就知道,在算计人的这方面,她远远不及这个人的手段。 “要我说啊,你就是御下太过宽松,你且想想看,在你的身边,除了一个香香是你铁了心相信的人之外,还有第二个人是你完全相信不需戒备的吗?”他似乎是第一次对她进行了谆谆教导,带着一点长者的味道。 云裳抬眼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莲准便轻笑了起来,“你可千万别说,也很相信我。”他顿了下,继续说道,“按照你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全心全意的相信他人的,其实,就算是香香,只怕你也是对她,存了几分的疑问的吧?” 云裳脸色上有了一丝变化,握着酒壶的手指,下意识的收紧。 他说的不错,长期以来,她不相信任何人,只是因为她内心里背负着一个太大的秘密,让她不能相信任何人。 云裳笑了起来,清清淡淡的如同山岚之间的清风。 放下酒壶,抬眼看他,神色已经如常,“你说的不错,莲准,我的确是这样一个多疑又无能的人。” 莲准摇了摇头,“你的确多疑,可你却绝对不是一个无能无用的人,若你真的是一无所长的人的话,我也不会对你……交出一片真心。”他自己说着说着都笑了起来,挤弄了下眉毛,将桌上的酒壶拿起来,递到云裳的面前,“我的心,早就交托了出来,只是它一直,都被人视之如草芥,云裳,有些事情并非你所想那样,更多的时候,它却绝于你如何对待别人的付出。” 眼前,是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头,是那把和曾经有过他们二人共同回忆的银壶一模一样的酒壶。 壶在手中,她,在他的眼中。 云裳叹了口气,没有去接那只壶,反而抬眼凝视着莲准的双眸,“莲准,如果你面对一个连底细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你会去接受他口中所说的真心吗?” “大概,不会吧。”他柔柔的笑了下,手中的酒壶固执的在她的面前擎着,“或许,我会给那个陌生人一个机会,让他变得不再陌生。” 他邪魅的桃花眼危险的上挑,看起来就不像一个好人。 可他却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她所有做的不能见人的事情里,似乎都有他的影子。还有一些事情,是没有他不能完成的。 云裳沉吟着,伸出一只手来,握住银壶的把手,“你说的对,或许,只是或许,我真的该去试一试你说的。” 莲准俊雅且邪魅的脸上,展露出一个比秋色更绚烂的微笑。 天色日暮西陲之际,他们一行终于到了西郊地面,云裳早早的从马车上跳下来,示意马车夫将马车停在原地。便和莲准二人一起向着重峦叠嶂的巍峨青山走了进去。 山间似有似无的雾气还似上一次那般的萦绕着,云裳心里焦急,向着婴儿峰的位置加快了脚步,她想要问问那个女人,李娥到底是谁?她是不是也是来自自己所属的那个时代?而那一句回家的办法,又是究竟怎么一回事? “当心点。”她的腰上被人一托,脚下一虚,好似是踩空了。云裳一惊,匆忙抽回了自己的脚,两人退后一步,看着那一方崭新的石坑,都是满脸疑惑,这地方,云裳并不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大的不像话的石坑。 “这……”云裳略略惊愕。 莲准抬手一指,“你瞧那里。”云裳随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婴儿峰上凸出的那一块石头也是不翼而飞!整座山的形状和他们之前来的的时候也发生了极大的不同。 “难道这里的地形被人种下了五行八卦的法门做掩护?”莲准忽然似有所悟的道。 云裳咬了下唇瓣,也看向那一片雾霭重重,树木似乎也变得诡异了起来,那排列的队形……难道真的会如同莲准推测的这样神秘吗?“你是说,这是奇门遁甲的路数?” 莲准惊讶了一回,低头瞧她,“不错呀,我的云裳小郡主还真是博学多知呢。我瞧着这里也邪性的很,大概真的是奇门遁甲。” 云裳不禁皱起眉头,“那要怎么过去?” “我还没说完,这奇门遁甲虽然看起来奇妙的很,不过,却难不住你博学多才的莲准。”他不正经的笑起来,伸手挽住她的手臂,云裳一惊,“做什么?” “跟紧我,丢在阵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再说……我就算再想怎样,也不会在这么难看的地方做啊。”莲准笑得轻松。 出生门,入死门,走岿巍之穴,绕过赑墙之位。莲准的嘴里念念有词,云裳却听得一头雾水,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就在云裳绕的七荤八素的时候,莲准忽然放慢了脚步,云裳跟着慢了下来,“怎么了?” 莲准笑而不语,抱着肩膀,看她,“真想知道?” “当然。”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自然是急着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吧,那你过来,我告诉你。”他做出一副无奈状。云裳心里一紧,仰起脸来,仔细等他说,他该不会是……不知道怎么出去,刚才只是和自己夸口说大话的吧? 瞧着她秀气的小脸上越来越紧张的神色,他轻轻一笑,忽而俯下身,云裳唇上一凉,竟然是他…… 刚想推开他好好质问一下,他到底搞什么,却被他一手箍住了腰身,辗转的唇瓣亲吻在她的上,酥/麻得如同被蚂蚁爬过,电流瞬间击遍了全身,理智和冲动互相交锋,口里,脸上,都能感应到他的气息,清凉的好似带着一池秋水的湖泊。 他吻着她,仿佛是簇拥着一蓬花儿一样的轻柔。 在他抱着自己一个转身的瞬间,云裳轻轻闭上了眼睛。 其实,这样的唇齿相依,彼此取暖的感觉……也是不错的。 总好过,在寂寥的红尘世界中,一个人独自徘徊行走的寂寥难耐。 “还在沉浸其中么?”他忽而停了下来,眼中似卷起了波澜重重,白皙的脸上也染上一抹红润,“其实……我也不想停下来,不过……可惜的很,这个‘情孽’的迷阵总算是破了。” “破了?”她回过神来,隔着他的肩膀,眺望着刚刚走出来的阵仗。 遥遥的看过去,竟见到那一片方才还荣茂得不像话的树木,在她的眼前,以肉眼可辨的瞬间,悄悄的委顿了下去! “这……这是什么道理?”她眨巴着一双大眼,不明所以。 “此阵名为情孽,是为有情人准备的。”莲准的笑里似有什么隐藏,云裳瞧着他,忽而想到他刚才对自己的不轨行径,冷了几分脸色,“既是如此,你为何刚才不提早告诉我?偏要……”她说不出口了。 莲准呵呵一笑,揣起双手来道,“的确对不住,下次,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还要有下次?云裳气结,拂了拂袖子,转身走了。他在她的背后,轻轻一叹,“可是,你并不知道,这情孽须得两两无情的人相吻而过才可以逃出生天。真正的有情人,便会永生走不出这迷障的。云裳,我心里,其实是盼着你我一辈子都被困在此处的,你可知道么?” 那清幽的一叹,随着秋风,飘散的无影无踪,他顿了顿身形,随即跟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红霞之石刻 天如幕,月如初,飞花满袖香如故。 这本应该是一幅很美的场景,只是眼前的这个小女子却没有半分的心情去欣赏这难得一见的飞花落英缤纷的秋之美景。她的眼睛里写满的都是惊愕。 “怎么会是这样子!”最先到达婴儿峰的云裳忍不住惊呼道。 眼前,落英缤纷扑簌,纷纷坠落于地,轻巧无声息,蛱蝶翩翩成双飞舞,为这山谷之中增添几分的灵动和活力。 只是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美好,所以让她难以接受。因为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地方是一处“闹鬼”的所在,根本不是如今这般花香鸟语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自己没有来得这些天,此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莲准走到她的身边,看了看周围的情形,叹道,“此处的死门已经被完全关闭,通过了刚才的情孽障,到达这里的人,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因为关闭了死门,所以死气也就无法再弥漫到这里,这座山谷,总算是恢复了该有的生机盎然。” “我才不要生机盎然!莲准,你看看,这里是不是就是我们上一次到过的那座山洞的路?”云裳忽然激动了起来,一抬手,抓住莲准的胳膊,问的很是焦急。 莲准仔细辨认了一番道,“很遗憾的告诉你,的确是这条路,只是已经完全不同了。” 莲准这么一说,她就不得不认同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找不到那个山洞了吗?”她问的有些颓然。不忍心看她这么难过的模样,莲准叹了口气,“也不见得吧,总得试一试才好。”他这么一说,云裳立马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几分,四处张望着道,“那就到处走走吧,若是没有寻到,就当是来踏秋好了。” 这小女子,心胸倒也开阔的难得。 身边是萦绕的雾气,似有似无,偶尔有蛱蝶落在两人的肩膀上,云裳却并不喜欢这种带着荧光粉的动物,有一只落在她的肩膀的时候被她扇走了,莲准摇头叹道,“怎么这么没有爱怜万物的心性?真不像个女子。” “我本来也不是个热心热血的人。”她信步往前走,不得不说,死门被关闭之后,这里的风景好了很多,而且也没有了上一次一进到山谷之中就能够感受到的强烈的怨气。 道路蜿蜒曲折,似乎没有尽头。 这座山,本就叫做无尽山。 难道真的和她有缘无分了么?只能见上那匆匆的一瞥,却来不及说透彼此的身世么?莲准说此处死门已经关闭,而那个只有一个脑袋的女人,是不是就是死门的所在?那死门关闭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被人……又封印了一次? 对,封印。 她抬头查看着四处山壁之上,努力寻找那一次见到过的与众不同的封印痕迹。 正北方,有一块石头,果真有所不同。 云裳心里一喜,转身兴冲冲的对着莲准说道,“走,是那里。”莲准加快了脚步,跟上她的步伐。 石头还在,石洞也还在,只是,山洞里却没了那个似梦似幻般的骷髅女人。 山洞空荡荡的,依稀是曾经见过的模样,云裳走进去,拨开里面错乱的杂草,奇怪的是,此处并没有一丁点的脚印的痕迹留下,难道不是有人带走了她,而是她自己飞出去的? 她正胡乱猜测,莲准推了她一把,石壁的底下,有一只银色的酒壶,而酒壶壶嘴的方向却是向着正南。 第75节 正北主死,正南往生。 这情形,难道是她已经得道飞升?还是想要借助这一把酒壶,留给自己什么讯息? 云裳端详了一阵酒壶,发现酒壶的壶身上有些不同,拿起来放在手上一看,果然上面有一行字。 “浮生一梦,几度茫茫,回程之路,西山苍凉,无尽山洞,阴阳之方。” 底下还有一行字,上面写着,“有缘人见红霞石刻后,必见此字,回程无期,且自珍重。” 这小楷的字迹竟然和自己在石板纸的日记上的一样,只是,这个有缘人会是指的自己么?而那个红霞石刻……啊!云裳猛然一惊,难道说自己得到的那一方石板纸的日记,名字就叫做红霞石刻? 云裳抱着这支酒壶,怔怔发呆。莲准瞧不过去,推了她一把,“天色太暗了,现在不走,只怕一会儿很难走出去。” 云裳点了点头,抱着酒壶转身对着那个骷髅女子曾经站立过的地方拜了几拜,不管怎样,都要多谢她留给自己这个线索,让她知道,回家的路,就在这座无尽山里。无尽山洞,虽然她还不了解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不过,总归是给了她一个宝贵的线索。 “唉。你啊。”他拉起她的手,发觉云裳的手已经变作冰凉。 这一次的西山之行倒是顺畅,只是她想要去寻访的人,没有再见而已。 重新返回到马车所在的位置的时候,车老板都感到一丝的诡异气氛,瞅了瞅云裳苍白的脸色,又瞅了瞅妖媚的要命的莲准,不知道这句话该问谁最好。 莲准瞧着云裳已经完全没了反应能力,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走,只得伸手将她横抱起来,抱上了马车,吩咐了一声回城。 马车再次晃动起来,云裳一天没怎么吃过东西的胃口开始叫嚣着难受,扶着车辕她匆忙吩咐停车,从车厢里跳下来,蹲在路边开始一顿干呕,莲准神色难辨的站在她的背后,等她吐得赶紧,递上来一方手帕,帕子上嗅着的不是一朵翠绿的莲花或者莲叶,而是一条苍青色的龙。 云裳头晕脑胀的没察觉到帕子上的玄机,胡乱擦了擦嘴巴,莲准又递来了酒壶,“出门的时候没带着清水,先用酒吧。”云裳也不挑剔,含了口酒水漱口,又净了手,才想起这帕子多半是毁在了自己手里,尴尬的拿着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手帕朝着莲准歉然一笑,“抱歉莲准,我把你的帕子弄脏了。” “啊,既然你知道错了,那就重新绣一个给我吧。”他在朗朗疏月之下,如是说的轻松自在。 云裳讶然了一下,勉为其难的摇了下头,“我,我不会女红啊。” “哈!果然是个笨丫头,”莲准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在看着孩子一样的宠溺,“那就用你会的,来报答我吧。” 云裳似乎想到了别的,脸上一红,闪开了他摸着自己脑袋的手,“快走吧,要不天亮之前,就到不了京城了。” 莲准呵呵一笑,抽回了手,随她重新上了马车。他这一次却挨着她坐下,云裳这一日过的担惊受怕,心里上落差极大,摸着一直被拿在手中的银壶,随着车厢的摇摆,竟然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睡了过去,沉沉的靠在他的肩膀上,越睡越低,莲准索性将她抱过来,让她的头横躺在自己的腿上。 趁这个时间,好好的看看她,手指抚弄过她的眉眼。这些日子她果然是瘦多了,苍白的脸色似乎都能看得到底下隐约跳动的血管,让人瞧得心惊胆战。总也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这个看起来精明的女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呢。 梦里的她似乎睡得并不安稳,莲准试着想要撤走她手里的酒壶,却被她牢牢的抓的更紧,“回……回家……”她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让他听得真切。 “回家么?”他的眸色深深竟然不输给外面的夜色。 “哪里是你的家呢?云裳?”他忽然也低低的问了一句,将她拥得更紧,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倦,“原来你还不知道,你我,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啊。” ****************** “禀告太子殿下,探子方才来报说,昨天午时不到的时候,楼云裳带着男宠出了京城,好像又去了无尽山。” “她查到什么没有?”太子凤紫汕指着一支画笔,浅浅的在宣纸上落下,小厮仔细想了想刚刚探子来报的消息,摇了摇头,“大概是没有,似乎只是一场普通的出行游玩而已,回来的时候,小郡主似乎喝了不少酒,是醉着被那个男宠抱着回来的。” 凤紫汕手中的画笔不易察觉的一抖,沉默半晌问道,“只要不要让她知道那个不人不鬼的女人是被我们弄走的,就好。” 打发走了小厮,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凤紫潋朝着凤紫汕道,“这个肯定没有被发现,而且,您特意安排的那只酒壶也被她当做宝贝一样带了回来。我听那探子说,他看到男宠抱着她回来的时候,楼云裳的手里还抓着那把壶。” 醉倒不省人事还在紧紧的抓着么?凤紫汕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那她势必是想到,那山后会有什么东西吧。” “大哥,无尽山后,到底有什么?”凤紫潋晃了下修剪得修长的手指甲道,“为什么你和那个楼云裳都那么在意西郊的无尽山呢?” “这你就不懂了,”太子阴鸷一笑,“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传说中有一批前朝的宝藏被先皇带到了无尽山里,至今下落不明,你也知道,咱们大凤朝有一半的虎符兵权下落不明,加上这富可敌国的宝藏,如果一个人对这两样当中的一样表现出极高的兴趣的话,那你说一向对皇位虎视眈眈的老二会不会继续容忍她继续让她逍遥自在的活下去?” 凤紫潋琢磨了一会儿,轻哼一声,“你们男人呐就是心眼儿比针还小,一个皇位,个个都打破头的去抢去夺,不仅抢这些,还抢女人,真真的没出息的很。” 凤紫汕不以为意的执着笔摇了摇手,“这其中的妙趣,岂是你女子之辈能体会得到的?” “好,我不懂,可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你一面要设计楼云裳,前几日却要一力促成她出狱呢?难道你是想要给她点苦头,再做个和事老,出来做她的救命菩萨,好让她对你感恩戴德,从此以身相许么?” “若是那样她就会以身报恩的话,这种女人倒是乏味的很。既然老二那么喜欢她,我就让他彻彻底底对她失望。紫潋,这泡妞儿和夺江山是一个道理,总要彻彻底底的发挥出一个棋子的作用才好。” 凤紫潋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笑了下,站起身,“你如何去勾搭上那妮子我不管,总而言之,要让她受些苦头。我看她就是不顺眼。另外,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好好琢磨琢磨,明天瀚海使臣就要离京,你要怎么安排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信任的契约 夜凉如水。 皇城寂静一片,这座巨大的镶嵌着耀眼宝石和黄金栏杆的巨大鸟笼,与这黑如墨盘的苍穹一起,倾覆在如斯一片极尽奢华旖旎的宫廷之上。外表看起来的光鲜和亮丽不过是一居徒有其名的皮相而已。 没了往日入夜时分的冷清,重新好起来的香香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身上的纱布还在,她就不安分的在地上练习走路,还常常用一张裹满了纱布的脸半夜跑出去吓唬别人。光是这两日,云裳就接到了不少下人们的投诉和举报,让云裳哭笑不得,按照当事人香香自己的话说就是,等到过几天她脸上的纱布被拆下去之后,她就没有这种奇异功能了,在她的观念里,这种满脸纱布的形象实在是一种可以装鬼吓唬人的特权。 不管怎么样,对于楼云裳来说,她最在意的不过是香香能不能好起来罢了,其他的,她并不怎么在意,再说了,其他的人被吓上了一两次也就有了抗体,第三次还是被她吓到的概率大大的降低了,又过几天,就没有人再跑来娇滴滴的哭诉如何如何的可怕遭遇了。 消停下来的莲心小筑并没有给云裳以一种安静的感觉。相反,她总是觉得自己这个莲心小筑里,实际上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安稳。 起初几日,云裳十分担心那个妙手老板齐峰仿造的那一方石碑会不会被人看出来,不过,一直到那个矫情的瀚海使臣彻底出了京城,也没有人来翻这一段过往,总算是让云裳安心了几分。 “浮生一梦,几度茫茫,回程之路,西山苍凉,无尽山洞,阴阳之方。” “有缘人见红霞石刻后,必见此字,回程无期,且自珍重。” 翻来覆去在唇间咀嚼着这几句话里的味道,却也没咂摸出个滋味来。褪去了前几天的头脑一热的冲动,云裳忽然觉得这两句话其实,有一点不伦不类的感觉,前一句话当中的前八个字,分明是一句废话,试想谁会在离别的紧咬档口上在银壶上费尽心思的刻下这样的一句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东西呢? 她翻来覆去的来回琢磨这一句话,却没有任何的收获,不过这几天莲准倒是安静了不少,没来骚扰她不说,还常常一早上出门去,晚上才回。 “唉,”吃着一碗粥的香香含含糊糊的发出一声轻叹,云裳放下手里的绣棚,瞧着她,“你这是想说什么?” 香香又叹了口气,自己放下碗,“我是说,小姐你与其坐在这里干纳闷,不如去当面问问莲准公子喔,她到底在忙些什么。” “你这丫头,看着是好了,这么大的精神,八卦起来一点也不输原先。”抬手重新拿起绣棚,这一针却不论怎么说也刺不下去了,坦然一笑,“成,那我就如你所说,今晚上过去问问他,这几天在忙什么。” 香香塞进去一口肉粥,呵呵笑了一下,露在外面的那一对眼睛闪亮闪亮的好像在说:你看,我就说你忍不住了吧? 云裳敲了她的脑门一下,也跟着咯咯的笑了起来。 “莲公子!你回来了!这……这麻袋里是什么?”拿着扫把的旻言看着背着一大袋子东西进来的莲准不由发出一声疑问。伸手就要去帮忙接过来。 “果子,南青山上的果子,来,给你一个。”莲准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圆滚滚的果子来,塞给了旻言。同时也拒绝了旻言的好意,“不用你忙了,我自己拖进屋子里就得了。啊对了,一会儿到我房间里来,拿一些果子去给郡主送过去,她最近爱吃酸的。” 爱吃酸的…… 旻言蓦地睁大眼睛,他的神经也跟着豁然一动。难道是说小郡主她……她她她有喜了? 飞快的扔下扫帚,不行,他得立马把这个八卦的不能在八卦的消息分享给自己的小伙伴,香香同学知道。 “香香姐!香香姐!我告诉你小郡主她有喜了!小郡主有……额……” 门被推开的时候,旻言就看到了急于想要去分享心事的那个八卦女香香坐在床上吃粥,而那个当事人,也就是被自己意念的认为怀了身孕,有了喜的小郡主也正坐在香香的对面,此时,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一脸疑惑,“旻言,你说的这个小郡主,是我么?” 旻言的嘴里简直就好像是吞下去了一颗圆滚滚的大鸡蛋,将怀里的果子愣怔怔的在身上擦了擦,似乎想要掩饰什么似的,又递给了云裳,“郡主,您,您吃果子。这果子,酸着呢。” 云裳眉头一皱,厌恶的看了看他手里的青色的果子,“香香没告诉过你,我讨厌吃酸的东西吗?” 旻言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尴尬的擎着果子,香香听得一头雾水,拉着他的袖子问道,“你刚刚说谁有喜了?”她还挺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莲公子,莲公子说小郡主爱吃这果子。”旻言摸了半天自己的脑袋,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招架云裳那犀利的眼神儿。 “他回来了?正好。”云裳一挑眉,将自己的绣棚放好,站起身来,“他在自己的房间?嗯,我过去一下,你看好香香。”顺手拿起那颗尴尬的青果,掂在手里走了。 旻言和香香忽视一眼,香香撇了撇嘴,模糊的淫笑了两下,“小郡主去办正事儿去了,小旻言,你香香姐姐还有一碗药,你是不是……帮我喝了啊。” 旻言顿时脸色苦瓜一般的翠绿翠绿了起来…… “莲准,你在不在?”即便是已经知道他就在房间里,云裳还是没有大大方方的像上次一样闯进去,万一他正好刚回来在那啥那啥的话,自己岂不是太那个了……这种事有一次还不行,难道还要再来第二次? 真要有第二次,她就没有脸见人了。 “小美人儿你来的正好,旻言有没有去找你?”他为她打开房门,却没有完全打开,只是打开一道缝隙,只够云裳一人通过,云裳看他的目光在四处张望,说道,“只我一个人来的,没有其他人。”莲准笑了下,将她让了进去。 “你这房间里怎么会有一股……”云裳的目光在他的房间里一转,捏起鼻子,这房间里却有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一进门便能嗅到。难道是他受伤了么?她回过身来看他,却在一转身的时候听见他低低的说道,“我若在莲心小筑里招待一位朋友,你愿不愿意。”说到底,莲心小筑是楼云裳的地盘。 云裳心思百转千回的嗖嗖转了七八圈,淡淡一笑,将打算转身这个动作停了下来,保持着背对他站着的姿势,说道,“你今天是不是不方便见客?若是不便,我就走了。”她说完,就要抬脚走出去,被他拉住胳膊,“诶?怎么说走就走了,我不过是问了一句,你就恼了?” “我恼什么。”她轻笑一声,被他从后面拉住胳膊也不挣扎,似乎已经习惯他这样亲密的接触。“你这里不方便的话,我就改天再来。至于你说的找个朋友来住的事情,只要他对我和这里的人没有恶意的话,我没有意见,想住多久都可以。” 从始至终,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没有回过头。 莲准愣了一下,随即将拉胳膊这个动作变作了整个从后面拥住她的姿势,“我还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可怎么办呢?” “那你慢慢喜欢去好了。”她轻轻一笑,对莲准这种肉麻吧啦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一张脸已经变得城墙转弯一般厚颜。 “这人……是我江湖上的一个朋友,受了伤,没有地方可以疗伤,我暂且将他带过来,避一避风头。”他将下颌放到她的头顶上说道。 低沉的男性嗓音在他说来,是那么让人舒服和惬意,她放松了下神经,“不过,用麻袋将人装进来还冒充是一袋果子,这种伎俩可不怎么高明。”她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莲准摸了摸鼻子,“那也没办法啊,谁让你的莲心小筑里,一点都不太平呢。” 这一句话算是说到了她的痛处,云裳沉默半晌,问道,“上一次咱们去西郊的无尽山的时候,好像也没查看出谁是莲心小筑里的奸细呢。” “奸细?”莲准眉头一皱,“这个定位倒是很准确。”上一次将她的行踪完全暴露害她被人半路截杀,这么大的过错,难道是一时的无心之失么?云裳可不会善良到这样认为。说到这里的时候,云裳忽而抬起了头,一双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眼下,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同你说。” 莲准心里一动,反问,“你说。” “近些日子我总觉得过的颇为不顺心,处处受人牵制,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云裳说着说着,脸色便阴沉了下去。莲准斜斜的靠在床柱上,挑眉看她,“所以呢?” “所以,我打算寻找一个绝妙的好办法,只要能让我不再这么的处在被动挨打的局面就可以了。比如说,在暗处做一些我并不方便做的事情。”云裳淡淡的说着,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现在说的事情已经是一件怎样不得了的计划。 莲准似乎很是动心,微微笑了下,“你想做什么事?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你亲自去做的呢?” “比如这个。”她的指间忽然多出来一张纸卷,“因为别人就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我,所以,我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若我总是不反击的话,他们会认为我是怕了。”她的唇畔上,勾出一抹妖异的浅笑,恍若来自黑暗世界的精灵。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断新丰酒 昨日清晨,云裳的窗台前,不知何时落下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脚上绑着一只金属圆筒,圆筒里有的,就是这么一张信纸。 她在外头没有什么朋友,要说能够给她飞鸽传书的人,就更少之又少,云裳很是疑惑,当她打开了纸卷的时候,眼睛里却有什么东西一动。 这字迹,她是在是太熟悉了,第一个教给她写字的人,就是书这样一手的小字,不是簪花小楷,也不是如同云裳现在自己所拥有的那一手流畅的行云流水般的行书,只是很普通的方块字,很中规中矩的那一种。 这个字迹的主人,她唤她一声丁姨。 隔了这些时日,重新看到这个人的笔迹,她的心里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悸动和感动。 她和她,远隔千山万水的万里之遥,却还能这样心心念念的挂念着她,单是这份情,就已经让云裳千年不化的心感到一丝的震动。 再加上这纸条上写的内容,就不得不让云裳更加的感动。 原来,丁姨在回到扬州之后,楼铎便派人寻到了她,邀请她重新回到老宅里,继续做佣人,不过,这一次,却不是佣人这么简单,丁姨是老人了,在老宅里很受人尊重,和艾管事一起负责打理老宅的一切杂物,俨然是半个管家的样子。 而也就是因为她手中的权利变大,所以一些本来属于秘辛范围的事情,才能够被她得知。比如,当她得知在京城的云裳的府上,有这么一个人,他本来是二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之后,就再也忍不住写了这样一封信给她。信写好了,却苦于没有合适的信差,因为这封信的内容如此的重要,所以丁姨不敢轻而易举的将它交托出去。左思右想之后,她忽然想到,幸好,楼云钰喜欢养信鸽,她思索再三,决定用信鸽这种方式来为云裳传递消息。 这世界就是这么荒唐,没有人可以值得信任,关键时刻,倒是一只小小的鸽子比人都来得要可靠的多。 这一封承载着秘密和丁姨关心的信,终于在几日之后的一个清晨,辗转到了云裳的手中。 第76节 云裳紧紧握住手中的小小信纸,暗暗下定了决心。 她必须要变得强大,必须要变得有能力照顾自己,和身边的人。 她从来都不认为,香香那一天的事故只是一场意外那么简单而已。 珍珠是顾籽萄的侍女,顾籽萄和自己的关系最好,珍珠的嫌疑可以暂时减少不少,而那个春儿还是秋儿的家伙就说不定了,她,自己对这个丫鬟并不了解,和她的主人也没什么交心的过往,但是云裳能够敏锐的捕捉到,凤紫湘是在有意识的接近自己和顾籽萄,也或许是因为凤紫湘在皇宫之中的地位并不高,所以平时缺少朋友和关爱,而他们这个小集体,能够让她感受到这样的一份关爱罢。 她从不愿将人想的那么坏,只是,有些事情鲜血淋漓的摆在了眼前,她不往坏处想,也不行。匆匆和莲准告辞之后,云裳信步往外走,说是信步,却也不完全是,她在来看莲准之前,心里就已经盘算好了一个办法。 或许这个办法有一些孤注一掷,但实际上,她也算是赌上一赌,如果自己这一次押对了宝,这买卖可以说得上是稳赚不赔。 在一处木门前,停住了脚步。 “方墨园。”她细细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实在是好,念起来连唇齿之间都留着淡淡的墨块的芳香似的。 这里是文先生的住所。 “当当,当当。”她抬手,轻叩门扉。 “哪位?”屋内有人应了一声,拉开房门,随即一愣,“小郡主?请进。”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云裳会忽然来访。 云裳随着他走进房,撩起裙子坐在椅子上,文若图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云裳看起来格外的沉稳得体。“小郡主今日来,想来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吧。” “是啊。大概算是很重要的事情吧。”收拾了一下思绪,淡淡的看着眼前的这个须发有些花白的男人,云裳露出一丝歉意,“实在不好意思呢,要打扰您了,文先生。” 文若图愣了一下,“小郡主有什么吩咐但讲无妨。” “文先生。”她沉吟了下,似乎是在考虑自己的措辞是否得当,在称呼了他一声之后,便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文若图为她泡好一杯茶,放在手边,也不催促,只静静的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身边似乎除了你之外,真的没有第二个人是值得相信的。”她想了半天,却说出来这么一句。 文若图一拧眉,道,“小郡主这么说,倒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呵呵,随你怎么理解吧。”云裳轻轻一笑,说出这句话之后,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神情也放的轻松了下来,“我原也只是想着找你帮忙,但是想到后来,自己也觉得这其实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 “哦?小郡主,你为何偏偏要找我做这么一场交易呢?” “文先生你的文韬我是清楚的,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一个胸有锦绣的能人,你的才能完全能够掌握一个国家的荣辱兴衰,说白了,我觉得,文先生,你不是一个合格的西席先生,说起来你教人的本事实在不怎么样。可你却是个能做大事的人。你的才能,足够丞相。”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云裳似乎找到了开口的契机,“虽然你一直没有说破,我也能够想明白,文先生你的身份并不简单,对于你为什么要暂住在我的莲心小筑里,这原因我不得而知,可你对我至少没有恶意,而你又是一个聪明人。我同你交易,并不需要多费唇舌。” 文若图消瘦的脸上带出一丝诧异,显然,要开诚布公的说出这样一件事情来无论对谁,都是需要下一番决心的。 云裳抿了下唇,终于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我需要一个人,帮我做一件我不能抛头露面做的事情。文先生,你愿意帮我么?” 愿意还是不愿意,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她的眼睛灼灼如桃,看着他的时候不自觉的带着一点殷切的期盼。 “不知,小郡主要文某为您做什么事情?”他的脑子飞快的旋转思索,他实在不知道楼云裳作为一个郡主能够求自己做什么事情。 “我想过了。我需要组建一支暗力,这支暗力必须要绝对的忠诚,而且,只能忠诚于我一人。这件事情说起来并不怎么光明正大,可是,总归是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乎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一个一个的受伤要好的多。而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并非是一件难事。”云裳已经花了几天的时间去调查过了,这个文先生,他的底细并不寻常,在京城之中他没有熟人,也没有亲戚朋友,没有门生子弟,这样身世看起来甚是清白的人,对自己来说,实在是难得的人选。 文若图习惯性的摸了下自己的胡须,“小郡主,此事……” “此事还请先生不要推脱。”她说的斩钉截铁,目光坚定如炬,“先生不必担心,云裳要您帮忙做的,绝对不是什么不仁不义的事情,暗杀行刺的罪事是不会有的,我只是想求一个安静,安宁的生活罢了。”她说着,眼中微红。 文若图的内心激烈的发生了一番挣扎和纠结,他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身世,既然对方说的如此诚恳,他也不好再推辞,反而说道,“小郡主,难道九不怕文某也不是一个好人?将如此重大的事情交托给我,就不怕文某有一日将小郡主……” “文先生是念过圣贤书的人,知晓大义,而且,你我之间并非是主仆的关系,所以文先生不必对我有什么绝对的忠诚,云裳不管文先生的过去,只看你我二人的将来。”云裳叹了口气,微微翻转了下自己的手腕,带出一股淡淡的柔美之感,“云裳要的,只是一个合作的伙伴,如果有一天,先生发现有人比云裳强大的话,可以直接投奔明主而去。” “你不怕我倒戈一击?”文若图试探性的一问。 “怕?”云裳摇了摇头,双手交叠起来放到下颌之下,“有才能的人就好比快刀,锋利无比,可抵挡千军万马的暗算和中伤,而我,却喜欢用快刀,尽管有随时被它割伤手指的危险。”她笑得轻而又轻,仿佛一股清风穿过竹林重重。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或许是因为这个淡淡的看透一切般的出世的微笑,文若图被岁月打磨的千疮百孔的心忽然发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对着她侬丽且明亮的双眸,他鬼使神差的点了下头,云裳柔柔一笑,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只是三年,我只需要你三年的时间,三年之后,你还是孑然一身的轻狂书生,而我那时无论是在人间继续受苦,还是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都再和你没有瓜葛。” 这是一个怎样的契约啊?文若图的眉心蹙起,看着她立在自己面前的细嫩的手掌,思索片刻,也伸出自己的手,迎了上去,“啪啪啪。”三击掌,这个荒谬的契约,已经达成。 仿佛是完成一件重大的心愿般的吐了口气,云裳淡淡的露出一个笑脸,将袖袋里的纸卷取出来,递给他,“在组建好这个暗力之前,这件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中间,有一个人,或许有几个人,是潜伏在莲心小筑里的奸细。我想要把他们揪出来。” 文若图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对上她淡定的面容,点了点头,“好,这件事情交给文某来办。” 云裳轻快一笑,拍了拍手,走出房门,“今日的确是该好好的浮一大白,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场,心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这么好的日子,的确最适合借酒消愁。文先生,你不陪我喝上一杯么?” 第一百一十九章 校场的较量 冬天在不知不觉之间,悄然降临到人间。 一场轻飘飘的小雪告诉人们,冬日已然到来。 莲心小筑里,还是如斯的平静。 裹着厚厚的衣服,云裳抱着薰手的紫铜暖炉坐在屋子里,细细的拿着笔,描着一幅寡淡的青山图。 这一段日子里,太学院的课程照常得百无聊赖,太子一如既往的对自己表现出来莫大的兴趣,在课间的休息时间里,总是过来和自己说说话,虽然只有那么一两句,却也恰到好处的让凤紫泯刚好看到,如是三番之后,云裳险些要认为,太子就是故意这样让凤紫泯误会的。 其实,被他误会不误会也没什么关系。 自己和凤紫泯……说白了,也只是一种契约的关系罢了。 当初为了救楼云霓出狱,她答允他作为一颗棋子,在暗中帮衬他。 帮衬他作什么呢? 这一点,凤紫泯倒是没有说明,不过,就算他不说,云裳也知道,这些皇子的心中,不过是为了那个皇位龙椅而已。 可是,每每当凤紫泯那一双阴鸷的凤眼看过来的时候,云裳的心头就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今日她特意早早的收拾好了东西,只等黄白橘说了一声下课之后,就立马窜上了自家的马车,催促着车夫快点离开。 这个太学院的门口简直就是和现代的炫富有一拼,停着的都是豪华的车马,云裳家的马车在这么一群兰博基尼,保时捷级别的豪车之间,就显得有那么一点的……寒酸。 可她本人却浑不在意,用她的话来说,只要车轱辘是圆的能转,车顶子是平的,不漏雨,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其他的,她才懒得理会。 顾籽萄这几天几乎是每天都在围着黄白橘乱转,下课也不急着同她一起走,拿着一卷书,像模像样的在书堂里坐着,等着黄白橘过来同她讲学。似乎一向不爱读书的顾籽萄这些天,转了心性似的。 再看自己的那个姐姐,楼云霓只有在她最钟爱的武艺课上才表现出极其浓厚的兴趣,也别说,武艺课上,就属她和陆慎玩的最好。不过,云裳也发现,皇家的几个男子也很是很神勇,比如凤紫泯,上一次就拉开了一把大弓,准准的将一支翎毛箭唰的一声插进了红色的靶心。 云裳顿时便对这个看起来阴鸷的似乎只会小心眼儿的二皇子开始顶礼膜拜,原来,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居然也会得几手刀工石,马步箭的好能耐。 她热闹看完,身边的顾籽萄已经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凑上去,“黄先生!你有没有小一点的弓箭,我们也想试试看。” 楼云霓看了踌躇满志的她一眼,冷哼一声,轻松自如的拿起手里的大弓,绷得圆满,嗖的一声,箭矢飞奔而出,也钉进了红色的靶心。笑得更加轻蔑,“这弓林在手里还嫌轻便难用,黄先生,你要是有更好的弓,可不要吝啬拿出来给大家看看罢。” 这一句话分明是对着顾籽萄说的,也可以说得上是一个无形的下马威。 “是啊,我等柔弱女子,自然是比不得三郡主这么神勇。”顾籽萄肝火旺盛的很,这一次却出奇的没有在意。反而对着楼云霓和蔼可亲的笑了笑,嗯,云裳断定她当时脸上的笑容就是和蔼可亲。只是什么情况?她几时变作了淑女翩翩的模样?云裳眨巴眨巴眼睛,根本不明白顾籽萄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这里有几把小弓,几位可以试试。”黄白橘自然不会不理睬顾籽萄的请求,命人捧上来几把小弓箭,放到众人面前。 凤紫湘带着一点犹豫,丫头春儿已经递上来一幅轻便的鹿皮手套,她拧着眉,戴好,才轻轻的试了试那把弓箭的强度。 “德行,就她尊贵!”这冷哼不用看,都知道是出自楼云霓的口。 “哎呀,小公主这手套可真讲究,是去年陛下猎得的那头小鹿的皮做成的吧?” “陛下可真是对小公主宠爱尤嘉啊。” 各种恭维的话,溢于言表。顾籽萄挑眉看了看面色平淡的楼云裳,“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你先去吧。”对于这种动武的事情,云裳从来不怎么感兴趣。 顾籽萄羞涩的接过黄白橘亲手为她挑选的小弓箭,走到校场中间,熟练的拉开弓身,嗖一声响,翎毛带着一道白光,亦是正中圆心。她一击得手,众人一起喝彩,而顾籽萄的眼睛却只是看了一眼带着惊讶的黄白橘而已。 “云裳,你也来试试。”楼云钰踮起一把小弓箭来递给她,云裳为难的看了看自己的四哥,还不等她说话,就听见楼云霓在一旁说道,“四哥,你这是诚心要云裳出丑吗?扬州的女子我听说从来都不谙弓马之类,只会对着男人抛媚眼。” 楼云钰皱眉横了她一眼,对她这么大胆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的行为十分不解。也同时有些后悔,他的确是光顾着大家高兴,却忘记了,云裳的确是个柔弱的身子骨,这种事情,恐怕是不能做的。当着这么多的世家贵族公子小姐的面儿,她这面子…… 他犹豫的时候,那把弓,已经被云裳握在了手里。 谁都知道,这个楼小郡主从小长在扬州,和京城里头长大的小姐们比起来的确是少了些本事。 她轻轻将弓箭放在手里摸了摸,看了一眼略带担心的楼云钰。缓缓一笑,“我试试罢。”说完,也走到校场中间,站到了楼云霓刚才射过的靶位前五十步的位置,平息了下心里的气息,似回头看了一眼瞧着好戏的楼云霓,几乎是不看靶子的侧身站立,娴熟得拉弓搭箭,却不是一支箭,而是整整三支箭!并排的三支白羽箭直刷刷的从弓弦上飞奔而出,嗖嗖嗖,三声几乎合成为一声,同时落在了靶身之上,两支箭钉在靶身上的时候发出的震动竟然崩掉了楼云霓的箭! 楼云霓的脸色瞬间一变! 而那第三支箭却巧妙的钉在了刚刚楼云霓的箭的箭孔里! 这显然是经过一场周密计算的射击。 周围的众人已经惊呆,俨然是忘记了要鼓掌喝彩这一档子事儿。 许久,楼云钰才率先拍起了手,众人才想起来,紧接着跟上。有些世家子弟看着云裳的目光变得更加的热烈炽热。云裳淡淡一笑,将弓箭放了回去,走回自己的位置,顾籽萄悄悄的为她竖起大拇指。 接下来登场的凤紫湘只是匆匆的瞄了个准,也是一箭正中红心,只是无论她再怎么神准,都不会再得到比刚才云裳更大的喝彩了。她走下场的时候,随手摘下手上的鹿皮手套,这一副刚刚还被人夸赞的手套顷刻间就被她丢弃在泥尘之中。 春儿看了她一眼,没敢说话。上前打算接过她手里的弓,却不料凤紫湘的手半路就送了,弓箭一下就掉在了她的脚面上,痛的春儿眼中顿时包了一包眼泪,却忍着不敢说话。 众人显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小插曲,都沉浸在刚才楼云裳的那一场类似于表演的射箭上。陆谨碰了碰陆慎的胳膊,“刚才她这一下子,你行不行?” “大概,不行。”陆慎实话实说。 “连你都不行?”陆谨有些诧异,陆慎从小和弓马打交道,连他都说不行,看起来这个楼云裳真是深藏不露的。 “她必然是苦练过很多年才能做到,我没练过这一手三箭连发。”陆慎拧着眉说道。 “原来如此。” 习武课结束之后,云裳和往常一样第一个离开校场,不过,她今天却不是奔着自己的马车去的,而是对着等候在场外的旻言低声嘱咐了两句,才上了车。 等到所有的主子都上了车轿,旻言瞧着周围没有旁人,悄悄的跑到凤紫湘的马车之后,将一个小瓶子偷偷塞给了春儿,春儿一惊,四下看了半天,确定没有人,低声问道,“这是……” “嘘。”旻言比了个手势,朝她指了指自己的脚,“我家小郡主给你的,对跌打外伤很有效。” 春儿脸上神色一变,抿了抿唇,将瓶子接过来,放进怀里。 “东西给她了?”云裳坐在马车里,对着跟在自己外头的旻言说道,旻言低声说道,“已经给了,小郡主放心吧。”云裳露出一个微笑,瞧了瞧眼前错过的闹市的风景,“这么好的花花世界,没有命的话,就什么都享受不了了。” 这一句话,被风一起吹散在空气之中。 这个冬天,并非是这一年的终结,对于云裳来说,这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又下雪了!小郡主!这可真是瑞雪兆丰年啊!”旻言欢喜的在外头叫唤起来,云裳挑开车帘往外看着,但见从天上不知名的地方飘飘洒洒的洒落一片又一片鹅毛般的雪花,轻轻柔柔的坠落,融化。 “上车来吧,旻言,瑞雪不仅是兆丰年,还能让你患上风寒呢。”她抿嘴儿笑道。旻言答应了一声,从地上跑了两步就窜了上来,搓了搓手,坐在她的面前,“还是小郡主待下人宽厚,这么大的雪,真是要冻坏人了。” 她笑而不语。 冬天已经到了,文先生那里的事情,也该有些眉目了罢? 第一百二十章 发间染檀香 第77节 雪落地而无形,化万物而无声。 冬日的序曲随着这几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而变得加快了速度,一个月过去,这天气已经冷的不像话了。大雪过后的地面冰花重重,还有一些地方,积雪化成了水,变得泥泞难行,云裳这些天都没有坐马车去上学,而是改用了步行。香香身子才好起来,云裳严令制止她雪天出门,旻言这些天一直担负起书童的角色,替她背着上学用的文房四宝和每天黄白橘留下的作业。 似乎顾籽萄最近也不怎么顾得上跑到她这里来玩儿,白天都泡在太学院里和黄白橘讨论各种问题。 平日里也就是楼云钰带着雅墨过来和她说说话,陆谨和陆慎两兄弟这些天被凤紫泯带着去忙着筹备新年的喜宴。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经到了这一年的年底。 飞雪迎春,还真是有那么点味道。 莲准每天下午日落时分,都会抱着棋盒来找云裳下棋,而他也渐渐感受到近来云裳的精神越来越不济,似乎每天都在为什么事情分心一般。 “下棋的时候,多少还是专心一点吧,我的小美人儿。”他邪魅凛然的脸贴了过来,云裳呵了一声,推开他,莲准很是受伤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你这是有了新欢,忘了旧好么?” 云裳看他一脸戚容,不由哑然失笑,推了一把棋盒,将一把棋子放了进去,“你还好意思来说我,我倒还没说你屋子里那位,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可也不羞么?” 莲准嘿嘿笑道,“你这么说,难道是吃醋了?” 云裳一愣,怔怔然道,“谁吃你的醋了?左右你们也做不来什么的。” “哈!这么说起来,你果然还是醋了。” “……” “哈哈!”莲准一脸的得意洋洋,翘起二郎腿,笑眯眯的看着云裳,“他大概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你说的对的很,我正好觉得和他住在一个屋子里有些空间不够,不如,我今晚就搬来你这里,这样你就明白我对你的坚贞之心了吧?” “莲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不好?”某人已经预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立马缴械投降,不过已经为时已晚。 “不好。”有人笑靥如花着斩钉截铁的说道。 “……”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涎皮赖脸的,不会存了什么好心思。 入夜,有人轻声叩门,旻仲今天在廊下当值,也就亲眼目睹了莲准是如何一步三摇的潇洒风流的走进了小郡主的卧室里去。 房间里熏着白檀香,一室的安静祥和,云裳最近因为文先生一心一意在筹备着的暗力已经有了几个人手,而紧锣密鼓的加紧壮大的事情思虑,夜里总也睡不好觉,莲准特意为她准备了白檀香,用来安神休眠。 他进屋的时候,她正端坐在桌前,伏案书写着明天的作业,莲准进来几乎只是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接着就一脚迈了进来,走到床旁抖开被子,铺好了床铺。 回头见她只穿着一件羊毛绒的长裙,不禁皱了皱眉头,将她挂在床旁勾链上的外袍取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天寒了我的小美人儿,冻坏了人家可要心疼的。” 云裳停了笔,往后一靠,正好将头放到他的身上,“今天的作业太多了,累得我头疼。” “头疼?”他伸出手来按上她的太阳穴,轻轻的揉捏起来,一转一转的,让云裳觉得很是受用。 “莲准,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她闭着眼睛舒服的说道。 “我自然是来和我的云裳小美人儿同寝被,共枕眠的喽。”莲准挑了挑桃花眼,说的轻松。 云裳一动,从他的手里钻出来,回头惊讶的看他,“你还当真了?” 他弯下腰来双臂撑在书桌上,胸膛和胳膊正好将云裳圈在自己的臂弯之中,笑得邪魅且慵懒,“天气寒冷,我怕你一个人睡不着。” 云裳咬了咬牙,“我一个人睡得挺好的。” “是吗?”莲准淡淡一笑,“我睡得不好。” 靠!你睡得不好,管我什么事啊!云裳皱眉,正要说话,听见他低低的叹了一声,随手一扬,烛火就瞬间灭了。 “喂!你做什么?”她腰上一紧,是他的胳膊,“嘘,睡觉。”他说着睡觉,却带着她往旁边的角落里一站,丝毫没有半点要去睡觉的意思。 “嘘,别吵,我给你看个好戏。”他沉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畔说道。云裳轻声一叹,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大约一盏茶之后,黑暗之中,云裳竟然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动静。 门栓,被人从外头打开。黑影一动,是两个人,从外头钻进了房内! 云裳的手心里蓦地攥出一层冷汗来。 只见这两个人来到房中之后,似乎对房内的情形很是熟悉似的,直接奔向云裳的床铺,举起一只口袋就兜头往下罩了下去。 “呵。” “谁?”贼人反而被惊吓,回身的一个瞬间,云裳看到屋内不知何时又多出一个人影,快如鬼魅,一身黑色的衣裳在微弱的月色下晃出一片淡淡的光晕,看起来像是用丝绸制成的衣裳。 以静制动。 这一击必然是百分百的全中。两道黑影在电光火石之间被放倒在地。两声闷响之后,莲准才重新点起来灯火,灯烛摇曳之间,云裳终于看清楚,除了自己和莲准之外,房间里还有三个人,只不过两个人是躺在地上的,另外一个,则是负手站立在屋子里,一张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淡淡的看了一眼莲准和他身边的楼云裳,莲准朝他眯了眯眼睛,道,“多谢你啦。” 那人才面无表情的飘走了。走到外头的时候,顺手将院子里的两个已经被料理过的黑衣人随脚踢倒一旁不碍事的地方去。 原来还不止是屋子里的这两个人,他们有四个人。 云裳傻子似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听见动静,外头的小厮和值班的武师们也赶来房间外头,将外头的两人绑了。 旻言一边系着腰上的带子,一边往这边走,看来是刚刚睡着之后被人叫醒的。 “小郡主,您没受伤吧?”旻言一见这阵仗,立马就明白了过来。云裳平复了下心情,坐在椅子上,没有回答旻言的问题,反问道,“今夜是谁在廊下值夜?” 旻言脸色一变,声音也开始发抖,“是旻仲。” 云裳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他人呢?带来见我。” 武师立刻去了,旻言一张脸都变成青色,这种过错的确是该罚,他不能多说什么,更不能为旻仲开脱罪责。 有武师过来将那两个刺客五花大绑捆好,两个人都被刚才的黑衣人用手刀劈中后颈,已经昏迷不醒人事。 “旻仲,今夜你可见过什么可疑的人么?”云裳端坐正位,显出一家之主的样子来。旻言站在她的身后,不敢多说一句话。莲准则侧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不正经的挂着一抹笑。 “回,回小郡主,奴才,奴才没有看到任何的可疑人等。”他说话的时候开始习惯性的低下头,云裳眼中寒芒如电,“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两旁有人站在旻仲的身后,时刻提防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是,小郡主。”他抬起头,一张憨厚的脸上带出几分惊慌。 “你要如实说,说了实话,这里面自然就没有你的事了。”云裳甚至还对着他微笑了下,旻仲赶紧点头,“是,奴才一定实话实说。” “我且问你,一炷香之前,你在哪里,做什么?” “一炷香……回小郡主的话,奴才那会儿正在……正在去茅房的路上。”旻仲说着说着脸红了起来,“奴才从今天下午就开始拉肚子,厨房的人都能给奴才作证啊郡主。” “旻言。你哥哥说的是真的吗?”云裳看了一眼脸上都没有人色的旻言,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今天一天都跟在小郡主您的身边,没有,没有和哥哥单独交谈过,也,也没去过……厨房……今天晚上的饭菜是四少爷派雅墨直接从鞠云楼里点了再送来的,所以,我没有去厨房取饭菜。”旻言为难的结结巴巴的说道。 云裳看了他一眼,“很好,旻言,你说了实话。至于你是不是说了真话,就要看看厨房的人怎么说,那个是后话,眼下,我倒要看看这两个家伙有什么说辞。”她一抬手,身边有人捧上一盆凉水,泼在二人的头上,两人打了一个激灵,都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切就立马明白了,两人被五花大绑得结结实实。云裳看了看他们,“你们两个是受谁人指示?到底有何目的,说了实话我可以饶你们不……”她嘴里的那个死字还没有说出来,这二人脖子一横,嘴唇微动,乌黑的血顷刻间就顺着唇流了出来。 “不好!他们的嘴里有毒。” 莲准的一声呼喝来不及落下,二人就在顷刻间咽了气。 “好阴毒的手段,竟然让自己的杀手嘴里藏了毒药。”云裳的心里忽然一惊,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然要派出这样的死士杀手来对付自己? “旻言,你去看看外头那两个。尽量留活口。”旻言应了一声,走出去,不会儿又走回来,“外头的嘴里没有毒药,还活着。” 云裳扬了扬手,旻言便将二人带了进来。 两个人被丢在地上,云裳从上头俯视着他二人,忽然,她看到其中一人的眼中平静的凉薄的光芒,心里一动。 一人目眦尽裂的看着她,好像看着苦大仇深的仇人,大吼道,“他娘的!抓了老子,就早点一刀咔嚓了,免得老子受苦。” 他这么一说,云裳忽然有了灵感似的,微微笑了下,倾下身,看着那大汉莽撞的到处乱撞,“我倒还真是稀奇,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让你这样的红脸汉子宁愿一死也不愿说出他的名字来?” “他娘的!老子走南闯北十八年,讲的就是一个信和一个义字!答应了别人的事儿绝对不会说出去半个字!你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只是休想从老子的嘴里套出去半个字儿去!”红脸的大汉说的义正言辞,云裳一阵犯难,如果对方是彻彻底底的坏人的话,她倒还不犹豫,直接一刀咔嚓了了账,可如今这个汉子的性子如此爽快,倒是让她有点舍不得直接杀了。 他们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总算罪不至死。 她的犹豫被另一个黑衣刺客看在了眼里,他忽而出声,声音平静的如同秋水,“我愿说出幕后主事之人,请小郡主刀下留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性本丑陋 “哦?很好。你们都退下吧。”云裳轻笑了下,莲准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摇摇头,站起身来欲走,云裳忽而伸出手来拉了他一把,莲准轻声一笑,重新做了下来。 旻言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他看到云裳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也就没了说辞,只默默的等众人都退了出去,将房门紧紧扣住。 “现在你可以说了罢,谁是你们的主人?”她端坐首位,轻声问道。烟波如秋水的男子刚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身旁的红脸大汉就立马抬起腿给了旁边的那个人一脚。“你奶奶个熊!寒无咎!你当真要告诉她吗?难道你忘了对小公主的誓言了吗?”红脸大汉说完,自己犹自愤愤,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的小女子的脸上闪动过一丝诧异。 小公主……这大凤朝还有几个小公主? 凤紫湘? 寒无咎被他踹倒在地,被束缚的双手找不到支点,只能用脊背挺了下地面,勉强坐起来,一对无甚表情的眼睛看着他,眼中寒芒立显。 红脸大汉一愣,“你奶奶个熊!瞪着老子干什么?” “是你召出来的小公主,与我无干。”寒无咎冷声说道。 “老子……老子几时说的?”红脸大汉犹自不解。瞧他一脸的“天真”(其实在莲准的眼中看来就是傻缺的表现),云裳顿时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这么一个率真的汉子,死在自己手里,总归有些不好吧? 她为难的看向莲准,用眼神寻求帮助,莲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呵呵了两声,“他若真是像表现出来的这般慨然赴死的话,那他们二人的口中为何没有藏着毒药?” 云裳一愣,看向地上的寒无咎和红脸大汉,莲准说的没错,如果这个红脸大汉真的是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的话,那他此刻应该是去黄泉和他的那两个同伙作伴才对。根本没有任何的机会能够在这里和她叫嚣。 想明白这些,云裳再看向红脸大汉的时候,已经不再这么的纠结。 红脸大汉细细观察着云裳的神色,见她眼中露出鄙夷之色,顿感不妙,连忙向前膝行了几步,“小郡主饶命啊!夜里来掳劫走小郡主乃是小公主殿下的吩咐,公主殿下有命,我们也不敢不从啊。”说完,便连连叩头。 所谓人性的丑陋也不过如是了。 前一刻还像个正人君子的义正言辞模样,下一秒就变作这般没有骨气的苦苦哀求,只为活命,这种人,让云裳感到反胃。 “你说的不错,她是公主,说的话就是命令,可你们又为何要听命于她?”云裳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症结,立马问了出来。 红脸大汉脸上闪过一丝戚容,“实不相瞒小郡主,我等是殿前的带刀护卫,我在大公主的殿里当差,因为犯下过过错而被小公主捏住了把柄,只好为她效力。” 云裳听得心中一凉,问道,“你们这样的人在她手下,有多少?” “并不很多,不出十人。”红脸大汉如实回答。 圈起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扣了扣,发出闷闷的声响,抿着嘴想了很久,忽而抬头看着莲准笑了下,莲准也回了她一个微笑,他知道,这个女人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站起来,走到红脸大汉的面前,“杀不杀你,我此时还没有想好,所以只得委屈你在我的莲心小筑里呆上几天了。” 身旁的寒无咎看向这个纤细的女子,冷静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畏惧。云裳侧过头来看他,“你也是带刀护卫么?” “不错,属下是赤霞殿的站殿护卫。”所谓站殿护卫就是指站在赤霞殿里当差的护卫,比起在御前行走的那些护卫,地位要稍稍逊色了几分。 “赤霞殿,你是二皇子殿下的人?”云裳似乎是在低声相问,也似乎是在犹豫不决。 凤紫泯的人,她的心里存了这样一个疑问。凤紫泯一向御下很严,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一个倒戈投降在凤紫湘的队列中的人呢? 寒无咎看出她所想,坦然答道,“属下的兄长在市集上非礼了一个女人,被官府抓了,我救不出他来,是小公主暗中相助,才让他重见天日。” 第78节 原来如此,云裳点了点头,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的说道,“你这个人的性子我很喜欢,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和我合作呢?” 她用的措辞是合作而非是效命。 对于这种连眼睛里都藏着冷漠的人来说,带有利益性质的合作远比那种近乎愚蠢的效忠来的更实际。 寒无咎根本没有半分踌躇便点头道,“愿为小郡主鞍前马后。” “鞍前马后倒不至于,我只需要你继续观察凤紫湘的动静,平日里没甚事不用来报,如果她一辈子都安分守己,你便一辈子不用再来我的小筑,明白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换上了不一样的神采。 莲准轻轻莞尔,这样的气魄才算有几分当初传言中的小郡主的模样。 她似乎在这一次从西山回来之后变得不同了。 没有从前的韬光养晦,没有之前的隐忍和柔软,她的棱角开始逐渐显露,变得尖锐却愈加冷静。 命人将他们二人押下去,云裳感到一阵的疲惫袭来,靠在椅子上烂泥一样不愿动弹,莲准过来轻轻为她揉捻肩膀,替她缓解压力和不适。 “那个红脸的汉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那个人……我还没有想好。”她摇了摇头,“我今日乏了,不想理睬这些事情了。你若是不忙,便陪我说说话吧。” 莲准眉眼微动,坐在她的对面,“好,左右今晚也睡不着了,不如咱们好好的谈谈情,说说爱。” 云裳微微一笑,一手托腮,遥看外头的月色朦胧。 “让人放寒无咎走,但是不要让他人看出来是我们有意放走他的。就做出一幅他自己逃跑的样子来吧。”云裳半眯着眼,忽而说,莲准挑了下眉,“红脸的那个怎么办?” “他?就暂且住上几日吧,他回不去凤紫潋的殿里当差做事,她肯定要派人寻找,到时候,我想看看这个聪慧的小公主要如何应对自己的这位长姐。”云裳翻转过自己的袖口,轻轻拂去那上面的一丝褶皱。 ****************** “真是一群废物。”凤紫湘端坐在蝶水宫内,将一杯热茶全都掼到地上,热气腾腾的茶水冒着热气在地上无奈的流淌着。 春儿忍着脚伤,跪在地上,收拾着茶杯的碎片。 “都滚下去!”她一抬腿,正蹬在春儿的膝盖上,春儿向后趔趄着做了个屁股堆儿,手里拿着的茶杯的碎片被这猛力一击,嵌进自己的手心里,尽管这样她也不敢耽误,右手捂住伤口,在鲜血滴在她的黑青石的底板上之前赶紧按照凤紫湘的吩咐,不再收拾那些碎片,退了下去。 秋儿在门口候着,看春儿捂着手掌,往前一瞧,忍不住叫了一声,“你这口子也太深了,赶紧去把碎片取出来,快去止血吧!” 春儿点了点头,鲜血已经顺着手臂流了满处,她不敢太用力捂着伤口,只得快步跑了出去。只是没有人看到她的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怨恨的神色。 幸好,上一次楼云裳给自己的伤药还有一些,一部分用在了脚上,另一部分她索性也不管对不对症,就直接洒在了手上的伤处。血慢慢止住了,可她脑子里的想法却好像万马奔腾一样,不肯停下来。 “雷彪什么时候当差?”凤紫湘沉着脸,在蝶水宫的正殿里正襟危坐。 接替了春儿当值的秋儿心惊胆战的站在她的面前,听她忽然开口,立马回答道,“雷彪是明日的差事。” 今天已经过去大半,太阳都过了中天,眼看还有半日的时间,而那个雷彪还依然没有半分的音讯。 “秋儿,你去。派人去找!要在天黑之前,把人给我找回来!” “是,奴婢这就去找。”她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抬腿刚要走,凤紫湘又凝眉道,“春儿呢?怎的不来收拾了?”地上的碎片都还在,她竟然不来收拾,真是岂有此理。 秋儿小心翼翼的说道,“春儿刚刚被碎片割伤了手,现在去上药了。” “废物的贱婢!活的倒是娇贵。让她收拾好了立马过来,正缺少人手的时候,她还能偷懒去!” “是,小公主。”秋儿在心里叹了一声,印象里那个温柔怯懦的小公主离她们真是越来越远了。 ****************** “公主殿下,昨夜查房的时候,三品护卫雷彪并不在房中,今日也没有来当值。”护卫长如实禀报,他虽然有心回护自己的属下却也难以凭空变出一个大活人来蒙混过关。 长公主凤紫潋即便是在自己的寝宫之中,也仍然是一身宫装,妥帖的穿在身上,显得不怒自威。手指上留着的寸把长的水葱似的指甲,上头染着血红色的豆蔻颜料,纯金的护甲套戴在最长的小指头上,宝石的光晕隐隐若现。 “雷彪,那小子最近倒是很神秘。” “是的,公主殿下,有人看到雷彪前些日子经常出宫,私下约见了丫鬟春儿。”她身后的侍女婷婷说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巧为计中计 “哦?这不错,看来雷彪这个野汉子也懂得情爱的滋味了吗?”凤紫潋笑得有些阴冷,侍卫长胡瑞看得更是心惊。 “胡瑞,本宫怎么听说这个雷彪好赌成性,欠下不少赌债,奇怪,怎么最近也没有人上门讨债了呢?”凤紫潋这轻轻一问,就让胡瑞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们对雷彪的情况都有所耳闻,雷彪的确好赌,可那已经是之前的事了,他自从还清了赌债之后,就金盆洗手,再也没有去胡混过一次。 “他欠的赌债可是不少,怎么就一夜之间能还请呢?” “回公主殿下,雷彪他……他变卖了一些手里值钱的东西,又找兄弟们借了一些,这才勉强还上赌债。”胡瑞硬着头皮回答。 凤紫潋微微一笑,没有作答,吩咐左右说道,“婷婷,去再找找看,好歹是我宫里的人,出了什么差池,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是,公主殿下。” ****************** “文先生,那个人你查清楚了吗?” “已经查明,他是潋滟宫里的三品带刀护卫雷彪,因为欠下巨额的赌债而被债主逼上门,是小公主替他还请赌债,从此拉拢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拿人钱财,的确该为人消灾啊。可惜,这么一个好机会,被她捷足先登了。” “小郡主如果想要收拢此人,倒也不难。” “怎么讲?” “雷彪的老家里,还有一个年迈的老母和一个身有残疾的兄弟,生活上很是拮据。” “哦?这样的话……倒是天赐的良机呢。” 昏暗的房间里文若图看不清楚对面人的神色,却能深刻的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阴鸷气息。 “另外,小郡主,暗力当中已经接到了一笔买卖。”见到云裳要走,文若图忽而拿出一只信封说道,信封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满了什么东西。 云裳转过身来瞧着他手里的东西,走近几步将它拿过来,一边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是酬金。”文若图说道。 “有多少。”听见是酬金这几个字之后,云裳反而将信封放到在桌子上,没有继续刚才的动作,将那些银票拿出来细细数。 文若图看了一眼躺在桌上的信封说道,“大概有五千两白银。” “哦?是什么买卖?”这么巨大的数字,会是要他们去做什么事呢? 文若图有一丝的尴尬,“皇城里有一个贾善人,他每年都会捐出不少银钱来给庙宇添香,上半年的时候黄河水灾,这个贾善人开了自己的粮仓给官府,旬阳道府何悠远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如果没有贾善人捐赠的米面,那些灾民怎么会那么老老实实的就安分守己的呆在旬阳道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云裳想了想,理了理自己的思绪,说道,“那这个贾善人和咱们的这一档子买卖有什么关系呢?” 文若图呵呵一笑,看她,“小郡主这就有所不知了,正是这个贾善人前些日子,却出了事,他不知道得罪了哪位大人,被扣了一个奸商的帽子,还有人证物证俱在的指正他操控粮价,独揽京城的米面生意。” 云裳淡淡的点了一回头,“这罪名对一个商人来说真是太过了些,再说这个人既然早已有了慈善之人的名头,又怎么会没有人为他平怨昭雪呢?” 文若图拿起那只信封,弹了弹,笑涔涔的说道,“小郡主所料不错,这不,这个抱打不平的人就出来了。”从信封里取出一叠银票,明晃晃的银票晃动在她的眼前,“雇主找到我们就是为了这一桩事,他愿出白银五千两,换将那诬陷贾善人的背后之人的项上人头。” “哈!想不到这混沌不堪的京城里竟然还有这样有血性的人在!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云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这样吧,这桩生意咱们接下了。只是,这钱却要在事成之后,如数退给雇主。” “为什么?”文若图不明白,眼下是他们的暗力刚刚组建起来的当口,正是用钱用人之际,眼看一桩大买卖上门,为什么她还要将这些钱如数退给别人呢? 云裳潇洒的甩了下自己的头发,黑漆漆的发梢在空气之中滑过一道弧线,“文先生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当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呢?” 文若图看她笑靥如花的模样,想了想道,“难道小郡主是想借助这件事情,将暗力的名头做大?” “不错。”云裳拍案而起,来来回回的在屋里走了一圈,眉眼间都带着笑意,“我这个办法啊说是沽名钓誉也不为过,我还真是存了这个想法,打算在这京城里头混出点名堂来,咱们这股暗力虽然是要为我效力,却也不能没有经济基础和来源,我之前也细细想过这个问题,即便是需要金钱买路铺路,咱们也不能只为了钱而去做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作奸犯科,杀人越货的事情,我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这也是当初我承诺给你的,不做违背良心的事,不是么?文先生,你还记不记得。”云裳走到房间中央的火炉旁边蹲下,探出手来取暖。“不过,在这之前,要仔仔细细的去打探清楚这个贾善人是不是一个真的善人,他这人的姓氏和这个善人连起来,可真是耐人琢磨啊。”她说完,自己咯咯的笑了起来,声如银铃,文先生看着她也露出一丝微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云裳和之前在书房里第一次相遇的那个乖乖女有一些不同了。 哪里不同了?他却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如果此人不是货真价实的善人的话,那咱们这档子买卖也不做。”她翻来覆去的转了手心和手背,看掌心里的纹路宛然,丝丝联络着的是未知的将来。看她看着自己的掌心发呆,文若图轻声说道,“小郡主,这支暗力已经搜罗了三十三人,第一番训练和测试之后,筛除了八人,第二次又筛选掉六人,目前,在暗力之中留下的合格人选只有十九人。” “人数不在多少,在于精炼。我要的不是一群就难饭袋也不是像雷彪那样见利忘义,贪生怕死之辈,我要的,是身家孤寡的孑然一身的飘荡着的孤魂野鬼。”她自己被最后的这个比喻逗笑,重复的肯定了一句,“不错,的确是孤魂野鬼。哈,原来我就是那些孤魂野鬼的头目呢。” 文先生笑了下,负着双手将信封放到桌子上,“我明白了。小郡主是存了个大胃口,想要在京城里去闯出一番天地来。” “这十九个人,你先好好训练着,我要的不是一个个执行任务的机器,他们要有绝对的忠诚。”深深知道背叛的可怕,云裳轻声说道。 ****************** “不行,我不能再出来了。” “为什么?她开始怀疑你了么?” “……是,从前天那一场掳劫之后,小郡主就对我起了疑心,好生的盘问了我一番,都被我应付了过去。” “那她怎么说?” “小郡主倒是没有再疑心,还是让我继续在小筑里头当值。” 花园之中,两个人影,互相交叠着,被月光拉下两道暗淡的长影子。当真是影影绰绰,可这两个人说的话,却是再让人心寒齿冷不过的。 “那不就得了,她要是真怀疑到你的头上啊,你这条小命早就没有了不是么?”先前说话的,正是旻言的哥哥旻仲,而另一个说话的小厮还存着稚嫩的声音,正背对着假山,让人看不真切面容,不过听声音,这人的年纪绝对不会太大。 冬日的夜半不似往日的艳阳当空时的温暖,说了一会儿,这二人便各自离开,临走的时候,旻仲还警惕的四下瞧了瞧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在才安心离开。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确定这二人真的不会再回来,在对面的廊檐之下,一个人搓着手,跺着脚,显然是因为站的时间太长而冻得不轻,“旻言,你可瞧仔细了,这人是不是你哥哥?” 他的身后也站着一个人,鼻尖都冻得通红,而比鼻尖还要红的,是他的眼睛。 眼前一切,不是幻梦和迷镜,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起初云裳找他谈心的时候他还不相信,自己的哥哥会是一个这样的人,然而直到现在,眼前的一切,却不得不让他相信,相信,这就是既定的事实。 眨巴眨巴眼睛,一滴泪还未落下来之前,便被冻结在眼眶里。 “唉,走吧。”旁边的人,是四少爷身边的雅墨,揉了一把脸,推了推身边的这个已经陷入了悲伤心情的孩子。 没错,旻言就是个孩子。 “雅墨哥哥,你说,小郡主她会……会怎么处置我哥哥?”旻言没有动,只是低着头看,看着自己的脚尖,喃喃的说。 “你家主子的心思我可不知道了啊。”雅墨想了想,又搓了一把手,这天可真冷,他的鼻子都快冻掉了,真想早点回去抱着暖炉好好靠一靠,可是看到旻言那么伤心的样子,他的心又软了几分,不忍将他一个人丢在这冰天雪地里头受罪,伸出手去拉他,“小郡主是个果断的人,该留的不该留的,她自己心里清楚呢。” 该留的,不该留的…… 这就是说,哥哥他会死么? 旻言瘪了瘪嘴,一直低着的头也没有抬起来,反而是将手腕一翻,将来拉他手的雅墨的胳膊一把拽住,雅墨一愣,一股杀意忽然弥漫在眼前,“你做什么!快放手。” “你说的不错,小郡主一向知道该留的不该留的。要是没有人知道奸细就是哥哥,你说是不是小郡主就不会杀他,他也就不会死了?”忽然抬起头来的旻言的一对眼睛已经被血丝布满,因为紧张而抓着雅墨的手腕都露出了青筋。 一道寒光,从他的另一只手里,飞出…… 第一百二十三章 棋盘黑白间 倾芙园。 第79节 冬日的几场雪之后,倾芙园里的芙蓉树彻底被皑皑的大雪覆盖,沉甸甸得如同白花花的云彩凤冠一样压在芙蓉树的头上。 白色的凤冠,青苍色的霞帔,呵,云裳在陆慎落子之前抬眼看了那些树一眼,忽然间有那么一点淡淡的羡慕,若非是第三人的介入,她是不是早就和那个人成双配对,成为所有同行眼中羡慕嫉妒恨的那一对鉴宝鸳鸯? 想这些,仿佛也没什么用处,当然,除了会让自己伤感之外,还能怎样呢? 头顶上的芙蓉树发出扑簌簌的响动,她脖子上一凉,忍不住缩了一下,抬眼看时,更大的一团雪正趴在陆慎及时送过来挡在自己头顶上的手掌里。 那团雪可真大啊。 陆慎拧了下眉头,手指也跟着缩了一下,怕雪掉落在她身上,污了她的衣袍。他的细心看在她的眼里,听他被冰的忍不住抽气一声,云裳不禁莞尔一笑,摇了下头。 “好了,你走了哪里?”陆慎在一旁抖了下手,将手上的浮冰抖干净,凑过来低下头看盘面上的棋子,他看了一眼,随手坐下,“怎么半天都没有看到旻言了?” “他?他此刻正忙着。”云裳眨了眨眼,从袖子里取出一方丝绸绣制的罗帕递给他。帕子上一朵白梅花,零零单单的,却别有一番孤冷神韵。 陆慎一愣,似乎有点犹豫,将帕子接了过来,象征性的擦了擦自己的手臂,她已经低下头去看棋面,黑子错落有致的摆放出一个布局,陆慎的目光也落在上面,从今天开始下棋的时候,他就有些感触,觉得今天这一局博弈云裳走得给外的悠闲,似乎是身在棋中,又似乎是将全副心思放在了别处上。 她的帕子上……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缕白梅的香气。 “他在忙什么?”陆慎的精神似乎格外放松,笑了下,看她在棋盘上慎重落了一子,自己也捏起一颗白子来。 “总不会像顾籽萄一样,忙着自己的风花雪月的事儿吧?”他促狭一笑,敦厚的脸上竟也有那么一丝的玩谑。 “他……大概此刻……正忙着杀人吧?”她轻笑扬眉,清纯的笑颜宛然,如同雪下那一树旧时芙蓉般通透。 ********************* 廊檐之上,亦是白雪重重,只是重重纯色之下,却有人剑拔弩张。 旻言的一只手擎着一只短剑,剑身上有很好看,刻画的很是仔细的花纹,只这人的一双眼睛却红如滴血。 “旻言!你做什么!”被牢牢捏住手的雅墨惊惧非常,看着这个人的时候眼神都变作可怖,仿佛他的一张熟悉的脸孔已经是修罗地狱里的无常似的。 “我……我自然是杀了你,小郡主也说过,如果看到了危险,还不排除掉的人,就是傻瓜。雅墨哥哥,你不要怪我。我不是傻瓜,我不能看着哥哥他……” 旻仲背叛了小郡主,他知道,小郡主楼云裳是不会留着他的。 “小郡主可以有其他的忠诚她的仆人,可我只有一个哥哥。”他的声音忽然呜咽起来,哽咽着握紧手中的短刃。 ****************** 云裳向后仰了一下,彻底笑了出来,“哈哈!陆大哥你也对这种事情开始关注起来了么?我原以为这种事情,都是我们女孩子家才会喜欢打听的喏。” 陆谨脸上一红,随手落了一子在棋盘上,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已经铺满棋子,两人棋力相当,竟是没有分出伯仲来。 “这一子,果然落得妙哉。陆大哥,我输了。”她坦然的看了看棋盘,又抬起头来说道。 陆谨也看了一回棋盘,蹙眉道,用手指头点了点一处棋子,发出铮铮的声响,“你当真觉得自己输了?” “是,其实今日这棋本不该下了。”云裳伸手胡乱摸了一把棋盘,搅乱了棋子,黑黑白白,顿时分不清楚你我和敌友。 人生如棋,官场如棋,人性如棋。 从来都是非黑即白。 也从来没有绝对的对错。 当黑黑白白错乱的放在一起的时候,谁人能一手摘清这些纷乱和复杂? 见她如此,陆谨反而放松了起来,她今日看着有几分与平日不同。 “人到底是善良还是邪恶?”云裳单手托腮,看着一处芙蓉树,光秃秃的枝桠上顶着一片残雪,“我想要这样试试看,看看平日里那样可爱纯洁的孩子,到底是黑还是白。” “我心里这样想着,盼着要看看结果,却又从骨子里害怕,怕极了这结果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她自己说完释然一笑,摇了摇头,对自己的矛盾心理感到无力和无聊。 陆谨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却没得出什么好的结论,只得重新抬头看她那一对如深泉般古邃的双眸,一股悲凉竟然从那里毫无征兆的溢了出来。看得他的心也跟着不由一凉,“你究竟是让旻言去做什么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孩子今天一直没见到人影是一件让人很费心的事情。 别说是旻言,就连平日里总粘着云裳的莲准也不见了? 这是演的一出什么戏? “他,大概这个时候还正在挣扎吧。” “杀人?”陆谨的眉头高高锁起,抓了一把棋盒里的棋子,哗啦啦的响了半天。“他要杀谁?谁能让他这么仇恨?”旻言是个好孩子啊。 “你又错了,陆大哥,人,不会止是因为仇恨才去杀人,有时候,他们也会因为爱而向别人操刀而诛。”她眉眼深深的看向身边的一蓬白雪,“再纯白的雪,放在尘世久了,也会染上泥泞的污渍。何况,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那……是谁配合你演的这一场戏?旻言要杀的人,是谁?”陆谨似乎意识到云裳说的事情并非儿戏,神色也凝重起来。 “是雅墨。”云裳简短的回答。“我能借到的人,也只有他了。” “你就不怕旻言控制不住自己,当真杀了雅墨?”陆谨此刻也有些不明白云裳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管那个被实验的人是谁,都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云裳瞧他满脸惊惧,心头浮起一丝的浮躁,扬了扬手,碰到翠玉制成的棋盒,险些撞翻一盒黑白子。 “你觉得我会真的让雅墨去送死么?”云裳轻蔑一笑,陆谨也未免把自己想的太过狠绝了一些,她的心肠,还没狠毒到这种地步,再说,若是雅墨出了什么状况,她第一个对不起的,恐怕不是自己的良心,而是四哥,楼云钰了。 ********************* 对面的人身上有的只有杀意,雅墨看着他,没有惊惧的尖叫,相反,他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又似乎,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所以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只是雅墨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可惜和悲悯的神色。 旻言亦看着他,握在手里的短刃莫名的开始发抖,瑟瑟然,好似此刻要被杀死的人不是雅墨而是他自己! “这把刀,还是小郡主赏赐给我的。我怎么能拿它来杀人!”他忽而低下头,眼中的泪,争先恐后的落了出来,旻言蓦地松开手,手里的短刃落在地上,发出嘡啷一声响,他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解脱开的雅墨向后退了两步,心脏狂跳不止,低头看手腕,关节处竟然都已经变成红色。经历过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雅墨的唇上几乎都没有血色的哆嗦着,忍不住伸手扶住一旁的廊柱,好让自己站定身子不至于脚软的跌倒在地。 “雅墨哥哥,我……我刚刚差点注下大错!”他蹲在地上哭的泪流满面,变声期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呜咽难听。雅墨扶着廊柱低头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模样,狠了狠心,扯开自己的上半身衣裳,对他说道,“你抬眼看看。” 旻言揉了一把脸,按他说的去做。 眼前的雅墨的身上,赫然是一件很奇异的背心,在白雪的映衬下,反射出点点的如同鱼鳞一般的亮光来。 “这是……”他大惊失色,这东西…… “软蚕丝织成的背心,能防刀剑。旻言,你今天的一切都在小郡主的掌握之中,她是个好心人,不想因为你哥哥的事情而牵连到你,可她需要一件实事来让旁人对她的决定无话可说,这实事就是你的真心,你的忠心,你的善心。” 他蹲下来,在旻言的身前,正色道,“今天的事情实际上是小郡主一手安排的,她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也相信你哥哥的事情和你没有关联。这件软蚕衣是小郡主担心我出意外,才特意准许我穿出来的。” 你的一切,都在小郡主的掌握之中…… 这一句话,如同一句魔咒在旻言的耳边来回浮响。地上的短刃,幽幽的闪着亮光,那上面镶嵌的一对小石头好像一对眼睛,正嘲笑的瞧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 ****************** “我听说你昨天进了宫,找人借了一件宝贝?”陆谨忽而想到了这一件事。 果然,陆家的眼线不是徒有虚名,看来这东宫之内,不乏一些人是陆家的。“不错,我在太子那里借了一件软蚕衣。”她说的很实在,当着真人不说假话,这道理最简单不过。 “软蚕衣?”陆谨何等聪明,一皱眉便想明白,“你果然是心软的人。” “心软?”云裳自嘲的摸了摸鼻子,笑了起来,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了莲准,笑得更加放松,“也许是吧。总之,我还做不到看着雅墨送死。总得想个什么办法护他周全不是么?”她站起身,平整了下自己的衣服,朝陆谨灿然一笑,那些白雪和芙蓉树,都在她的背后沦为背景。 “咱们回莲心小筑吧,估计……他们也该回来了。” “好。另外,云裳你有没有想好过年的喜宴之上要进献什么礼物给陛下呢?” “过年的礼物哦?我还要再想想。”两人边说,边穿过倾芙园的院子,层层的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让雅墨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就给了他一件软蚕丝的衣裳?” “大概,有人会给他一些其他的东西吧。”她眨了眨眼,打了一个哑谜。 ****************** “原来小郡主她……”旻言已经完全被刚才雅墨说的事情惊呆。他竟然没有想到,小郡主可以如此偏袒自己,按照大凤朝的律法,一人触法,全家连坐,他……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呢? “想要感谢小郡主的话,不如就用你的后半辈子,好好的尽忠吧。”雅墨扶起来他,“走吧,小郡主在等咱们回去。” 旻言感激的点了点头,擦干了眼里的泪水。还好,他这一刀没有刺下去。 雅墨走在他的背后,轻轻摸了摸藏在自己袖子里的唐门秘制毒针,捕捉痕迹的摇了摇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玉丹凝病索 “唔,小郡主总是这般狠不下心,要几时才能成得大事呢?”榻上那一个有着比女子还要娇媚的男子斜斜的横躺在贵妃榻上,这一座贵妃榻是云裳最喜爱的一件家具物什,莲准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躺了上去,看得站在他面前的雅墨一阵心惊胆战。 用袖子小心的裹好手指,握住,才递给了那人,“莲公子,这是您给小的毒针,一根都没有用。” 见他那么小心翼翼的样子,莲准感到一阵好笑,不去接那些针,看着针上的毒药颜色一点点将他的袖子漫过,变作靛蓝色,也自然看得到雅墨的一张脸变得比靛蓝也好不到哪去。忍不住轻声呵呵了一声,缓慢的抬起手,从他已经哆嗦的手上随意接过那些针,放到自己的手边,“去吧。” 雅墨松了口气,如获大赦般行了个礼,转身跑了。 “这么害怕?啧啧。”莲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他跑的都没了影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针在他的手边泛着青靛色的微弱亮光,这唐门秘制的毒针,本不该轻易拿出来借给别人用,可他前天夜里怎么就那么大方的将这东西给了出去?莲准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环抱起双肩,朝着那细密的针促狭的笑了一声。 她要做的事情,还得他小小的帮一下忙才可以啊。 ****************** 倾芙园的芙蓉树之下,有这样一台石桌,桌上永恒的摆着一副棋盘,棋盘摆放的颇有些年头了,竟然在棋盘和石桌的边缘上,长出了些青色的滑腻青苔,即便是在这冬天,也有那么一抹干涸了的绿色。 看得颇有些让人心旷神怡。 云裳最近很是喜欢下棋似的,常常在这里坐上一天。她能有这样安逸的日子完全归功于新年将近,官员们都忙着筹备过年的事宜,连黄白橘都被紧急的调走,去帮着祭司们一起筹措祭天的活动。 没了讲课的老师,她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么清闲下去,谁想到,皇帝陛下竟然那么体贴的给他们重新找来一个代课的老师,在黄白橘不在的日子里头,帮着他们做课业。 这个人有点秃顶,年纪大概也比黄白橘大很多的样子,外貌上来说既不潇洒也不帅气,只有一脸的迂腐之相。这样的长相和老旧的说话讲课方式,自然是不能满足于这些世家的子弟们,上了三天课之后就已经陆续有学生不愿再来太学院里读书了。 自然,作为官宦子弟的他们,就是天天不来上课也没有人能说什么,其他的旁人也就罢了,只可怜了这几个皇子身边的人,陆家兄弟除了每天要帮着朝廷上的一些事宜之外,还要按时来上课,受那个秃头的精神折磨。好在这日子只维持到了春节到来,就无声无息的在大家的欢呼声中结束了。 春节的宴席果然大不相同,在这皇家的宴席之上,又是一年当中最大的节日,自然是过的非比寻常的热闹。 在一片锣鼓喧天之中,祭祀唱咏叹调一样的唱着祝祷词,云裳听了几句,忍不住就朝黄白橘看了过去,这种笔调,一听就是出自黄白橘之手。 她这一眼看过去,却有些错愕,原来,站在祭祀那边队伍里的黄白橘正拿一双眼睛朝着一个角落看过去,云裳顺着他的目光一瞧,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恰原来,他正瞅着忙着和自己的衣服带子过不去的顾籽萄。 今天因为是正式活动,所以顾籽萄穿的是一套一品大臣家眷的女眷衣服,这衣服长的不像话,托在地上走路都嫌抬不动脚。难为了这样一个青春活泼的少女,只能托着这一套被子一样的东西在地上不停的……蠕动…… 云裳看了一眼她原打算收回自己的目光,却没成想,自己的身后有人轻声说道,“那么羡慕人家,有本事叫你那个小白脸儿也一起来啊。” 听这声音,云裳便知道,说这种尖酸刻薄的话来刺激自己的,只有自己家的那一位阿姐了。 她莞尔一笑,没有在意,后面的人顺了两口气,便也不说话了。 ****************** “云裳小美人儿,你今天起得倒是很早嘛。”一大清早儿,莲准就一脸痞相的站在她的房门口,屋外是未消融的白雪在地,门前是一个一等一的绝色美男,一大早就被这么美轮美奂的场景震慑到,云裳只能感叹自己这古代的日子过得实在忒舒服。 “今天是春节喜宴,小姐不到三更天就起来了,说起来,还真是够折腾人。”香香身上虽然还裹着纱布,但是总体来说手指已经很灵活,说什么也要帮云裳过来上妆。 第80节 说这话就拿起一支凤尾金步摇要放到云裳的头上去,被云裳及时阻止住,“这钗子多好看啊。” “好看,却不适合我。”云裳自己拿起首饰盒子里的一支素玉簪子,掂量掂量,觉得这重量和颜色都还不错,递给了香香,“戴这个吧。” “金步摇多霸气啊,这有什么好看。”香香嘀咕着,不情不愿将素玉簪子插进她的发髻里。 莲准靠在门上,一身没骨头似的说道,“凤尾的步摇在大凤朝除非是妃子或者重臣的诰命夫人才能佩戴,你该不会是想把我的云裳小美人儿送给那些达官贵人吧?” 香香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我险些弄错。” “这儿没什么了,你吩咐下去,煮两碗茗粥(茗粥:一种糯米和茶叶一起煮的粥品,可清热润燥)来吧,”云裳对着镜子照了照,怎么描画,镜子里的人也还是自己。 香香一瘸一拐的去了。 “你今天怎么也起得这么早?”云裳回过头来看他,莲准细细打量一番盛装之下的她,竟有那么一刻的晃神,这清灵毓秀的女子穿上这样的华丽的衣裳之后,竟也有那么逼人的气势,好似那些皇宫里的公主都比不过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金辉耀眼。 她的身上,有一种天然的,不加雕琢的贵气。 “醒得早了些而已。”他笑了下,掩饰掉自己眼中的讶色,“顺便,前几日闲的无聊,烧了几枚丹,想着给我的云裳小美人儿好好补补身子,就给你拿了过来。”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支玉净瓷瓶。 难怪头些天总是看不见这个人出来闲逛,原来是忙着去研制这个东西了。云裳笑了笑,接过来打开嗅了嗅,倒是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和花香的味道,“你那个朋友伤势好些了么?” 莲准笑了下,桃花眼一动,看她,“怎么,一个我还不能满足你么?” 云裳早已经被他磨练出一幅厚颜,嘁了一声,将瓶子放到桌子上,“不说拉倒。” “嘿嘿。”他涎皮赖脸的贴上来,在她的耳边说,“今天是年三十,除夕除祟,带着这丹药,能辟邪,如果有谁不甚昏厥不省人事,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呢。” 原来是这样。 云裳抿了抿嘴,笑了起来,将丹药倒出来放到自己的小荷包里,挂在腰间,“虽然不太吉利,不过他既然如此好用,我就勉为其难的挂上它吧。” 莲准直起腰来,看着她洁净如瓷的面容,笑了起来。 “小姐,粥好了。” 茗粥之中夹杂着几片香片,稀稀的粥汤带着茶香,云裳端起碗来递给莲准一碗,“你也不要总是忙着照顾别人,睡得太晚,总是不好。”她喝完了茗粥,站起身来抖了抖一身繁重的衣服,“多谢你的丹药,我走了,对了,香香还得你来照顾。” 莲准微微挑唇,目送她而去,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莲准在屋里说了一句,“晚上早点回来,别让我等太久。” 香香一对眼睛瞪圆,单手捂着嘴巴惊讶非凡,“莲公子,你刚刚给了小姐的,是什么哇?” “想知道?”莲准端起碗,将茗粥一饮而尽。 “是啊是啊。”香香拼命点头。 莲准抬眼,冷静的说:“避子丹。你有什么意见?” 香香:“……” ****************** 陆家兄弟距离她们并不远,站在那边的陆慎轻轻蹙了蹙眉,看了这边一眼,但见前面站立的女子一身淡淡的水粉色长裙,在冬日里看来,竟似乎是一朵会行走的芙蕖般鲜丽。只是那一张清秀灵动的脸上带着的,是不以为意的微笑。 正是这种浅笑淡淡的,似乎是在嘲笑,又似乎是什么都漠不关心的高高挂起。 陆慎收回自己的目光,跟着队伍往前走着,今天按照惯例还是要逐个叩拜老皇,而不知道为什么,叩拜的过程只做了一半,前头的队伍就停了下来。云裳站在队伍里往前头瞧,顾籽萄趁人不备已经提着裙子偷偷溜了过来,来到她的身边,又朝另一边摆了摆手,那边的荣装女子正是凤紫湘。凤紫湘正一脸焦虑的站在一群人的外头,勉强朝着她们笑了下。 前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好像是陛下出了些状况。”顾籽萄的消息一向灵敏。云裳不像她那么爱热闹,听她说完便点了点头,揣测道,“那今天是不是就不能再叩拜圣上了?” “你很想见皇上么?”顾籽萄有点惊讶。 云裳摇了摇头,“我就是想把这一身衣服换下去,好重好累。”她虽然不像顾籽萄那样来回来去的和自己的衣服过不去,但是她这一身也绝对不轻松,楼铎和大学士顾文伦身份地位不相上下,他女儿穿的一品女眷服已经那么繁琐,那作为一代丞相的楼铎的女儿她的衣服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们说话的空隙,前头的人群已经昏乱成一团,楼云钰匆匆从前头走过来,直接走到云裳的身前,“皇后宣你过去。” “我?”云裳讶异得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 顾籽萄也是一头雾水,紧张的抓着楼云钰的袖子说道,“怎么一回事儿啊?干什么偏要叫云裳?”她已经被这摸不透的皇家人搞得晕头转向,上一次云裳好好的去了一趟西山游玩,结果回来就被关到了司正院,还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顿板子。到最后也就那么无声无息的了结了,没有人给她们一个说法。 楼云钰的眉头已经像一座小山一样的拧了起来,“陛下忽然昏厥过去,太医救了很久都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云裳不是救醒过三姐和香香嘛,我想她或许能帮上忙。” 云裳抿紧嘴唇,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腰上的荷包。 莲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催命似疾风 原本以为老皇只是因为近日来的劳顿而晕倒的云裳到了老皇的跟前才发现原来她还是低估了老皇的病的程度。她跟着楼云钰走到老皇身边的时候,太医已经走上来和她说明情况,刚刚他们已经对老皇坐了一些简单的急救措施,只是,在所有的措施都做完之后,老皇紧闭的眼睛还是没有一点睁开的迹象。 云裳硬着头皮走到老皇跟前,如果者面前是一筐金银珠宝或者是什么珍奇异宝的话,她倒是很开心的会跑过去好好的瞧个仔细,可是,面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忽然倒地这种情况,她不仅一点都不关心,而且还是一点都没经验。 老皇的状况真的不好,他倒地不省人事已经有一盏茶那么长的时间,嘴唇都开始泛着青紫色。 “这丹药,对昏厥可是很有妙处呢。” 那个痞子一样的男人的话忽然响在了耳边。 云裳的左手悄悄放到荷包上,身上穿的繁琐的长袍很好的成为她的遮挡,手指灵动的挑开荷包的丝带,抽出一颗药丸藏在手心,回头招来一个小厮,却别魏公公窜了上来横在跟前,“小郡主需用什么药品,老奴去准备。”他说话的时候目光闪烁了一下,云裳看在眼中,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麻烦魏公公去取一杯温水来。”魏公公立马招办去了,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云裳后背的汗毛都忍不住竖了起来,魏公公飞一般的回来,递上一杯温水,云裳看到他的手指都开始微微发抖。 看不出来,这个看起来毛毛糙糙的魏公公竟然对陛下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她心里琢磨,手里的动作不敢放慢半分,用宽大的流仙袖子遮挡住,手腕微微翻转,将那颗药丸放到温水之中,轻轻晃动,她偷眼瞄了一下,却见到那颗药丸用她想象不到的快速在水中溶解开来。 见她低头端着茶杯不说话。皇后满脸焦急,凑在她的跟前,“云裳,陛下情形如何?” 她拧了下眉毛,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莲准给自己的药是不是管用,更不会知道老皇喝了这杯水之后,会怎样。目前她自然是不敢妄下结论。 魏公公托着老皇,将茶碗里的药水灌了下去,几十双眼睛,都整齐划一的看着这里,云裳蹲在老皇的身边,一颗心跳的好似猛虎脱兔般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时间一秒一秒的滑过,老皇紧闭着的眼睛仍然是没有睁开的迹象。 “父皇如何了?”凤紫泯站在她身后,云裳慢慢站起来,脸上的颜色不用看也知道肯定不好,她回身,看着凤紫泯眼中倒影出来的自己的轮廓,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凤紫泯拧了下眉,将她的手一拽,拉到一旁,“你不知道就敢去给父皇吃药,还要不要命了?” 云裳一惊,抬眼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凤紫泯,他脸上的阴鸷神色依旧,还因为现在的紧张气氛染上几分的铁青。 对啊,她刚才怎么忘记了,若是莲准给她的是一颗毒药的话,那她就那么直接给老皇服下的话……那后果又岂止是她一个人性命就可以了结的?她想到这里,手心里也禁不住沁上一把汗水。 凤紫泯看了他一眼,淡淡的扭过头去,“父皇若是有半分差池,这朝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能救你。” 听他说这一句话的云裳忽然很来气,既然他刚才已经想到了这么严肃的问题为什么不提早提点自己,她想到这脑子一热,白了一眼那个拽拽的二皇子凤紫泯,淡淡的道,“要真是有差池,楼家上下,我也就对不起四哥一人罢了。” 楼云霓和她的关系交恶,世人皆知,她巴望着她早死,今次,楼云裳也这么香香,也不为过吧。 二皇子凤紫泯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看她一脸不在意,冷哼一声,“正好,我也没想要救你。” 嘁。 云裳转过头去,偏巧,太子站在人群之前,朝她点了点头,忽而朗声说道,“云裳郡主颇通岐黄,本太子相信她定能将父皇就醒过来。”云裳的眉头不由一皱,下意识的用余光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凤紫泯,凤紫泯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神色依旧。 云裳在心里暗骂一声自己该死,干什么要去看他的脸色啊! 左右是他们的老子,哦,不对,云裳忽然想明白,为什么凤紫泯会这么紧张老皇是不是会醒过来了。 眼下凤紫汕是老皇亲手立起来的太子,是唯一官方认证的皇位接班人,如果老皇此刻命丧黄泉,撒手西归的话,那么这个皇位必然的必,是和他这个悲催的二皇子没什么关系了。 想到这里,云裳看向凤紫泯那张标志性的冰山脸的时候,更加轻蔑。 “呀!陛下醒过来了!”随着魏公公一声喜极而泣的声音,众官员都松了一口气,如果皇上忽然驾崩,他们岂不是要立马重新洗牌,擦亮眼睛好好审视自己是不是站对了队伍。 “云裳,你真是个给本宫带来祥瑞的好孩子!”皇后娘娘眼睛红红的,一把拉过来云裳,将她拥到怀里,“本宫要重重的封赏你!” “娘娘,先不说是不是封赏的事情了,还是快些扶陛下去好生休息罢。”云裳一脸诚恳的说道。 皇后重重点头,“魏戫,你来,安排几个太医轮流守着陛下,万不可出一点差池。” “是,皇后娘娘。” “陛下休息期间,暂由太子监国。”她最后看了一眼凤紫汕,描画的得当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期许。 云裳在这一瞬,分明看到了凤紫泯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太子和皇子,就是差了那么一分。 地位。 血统。 多飘渺的东西,却左右了一个人的前途。 今日的朝贺是根本没希望再继续进行下去了。虽然皇后平日里礼佛根本不理朝政,却在这一刻拿出来母仪天下的风范,让刚刚有些混乱的局面在瞬间就平定下来,云裳站在玉阶之下,抬着头看她,顿时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触。这就是一个活在登峰造极状态的女子应有的气度,处变不惊,能在瞬间熄灭自己心内的恐惧之火,还能顺便浇灭了别人的恐慌。 她眉眼细细,描画的金粉映衬得颇有些佛缘佛相。而那一对眼睛却明显表现出来她和太子的关系。 太子生母早丧,当今的皇后,乃是他母亲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姨娘。 而皇后无子嗣,是以这些年来,皇后一直是将太子看作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对他的感情和寄托之意不言而喻。 太子对姨母皇后的这个决定感到很是满意,面上的神色带出一些傲然。 楼云钰擦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刚才的情形当真是让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云裳忽而感到一丝不适,心头一阵剧痛袭来,竟然比刚才的巨大的压力还要让她的后背冒出冷汗涔涔!这一阵痛来的太突然,云裳忽然间就惨白了脸色,半蹲下身,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心口。 凤紫泯一手捞起她的身子,云裳无处使力的身子顿时找到了一个支点,半靠在他的身上,他正要唤太医来看,手腕被云裳一抓,他低头看,云裳正努力的张嘴说话,他侧过头去听,“不要惊动……旁人,送送我……回府。” 凤紫泯脸色一紧,微微点了点头,用力将她扶起来,所有的人都跑到前头去忙乎送皇上的送皇上,忙着和太子说话的说话,忙着去和皇后请示的请示,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云裳站起身,微微喘了喘气,心里暗暗掐指算了算时间,自己自从吃了莲准的毒药之后,也有小半年的时间了,看起来,这种感觉就是莲准给自己的毒药发挥了。 凤紫泯不着痕迹的将她的手握在手中,云裳身上难受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强打精神走过去和楼云钰说了两句,楼云钰乍看见云裳苍白的脸色也吓了一跳,慌忙询问,云裳推辞说自己刚刚太紧张了,楼云钰没有做其他的想法,吩咐人准备马车送她回去,凤紫泯抿唇不语,一直将她送到殿门口。 她慢慢的走出银安殿,心头的疼痛丝毫未减,她想要回头看看殿内的情形,却是有心无力,只得加快脚步,避免自己在殿内再次发作。 她走了,陆谨走到楼云钰的身边,轻声说道,“云裳怎么了?” “她刚刚被吓到了,不太舒服,我让人先送她回去了。” 陆谨点了点头,刚才的情形的确够骇人。他不说话也就算了,他的弟弟却冷哼一声,带着几许轻蔑,“大哥,你最好还是离那些摇摆不定且朝三暮四的人远一些。” 陆谨不解,回头看他,楼云钰却似乎听懂了似的挑了挑眉,看向冷面的二少爷陆慎。 凤紫泯折返回来,对陆家兄弟说道,“正好你们都在,刚刚皇后娘娘有旨,晚上的喜宴照常进行,你们都来帮把手。宫里的情形不能乱了。” 陆谨点头,黄白橘却在此时穿过重重官员,走过来,低声用仅可以两人可闻的声音,在凤紫泯的耳边低声说道,“二殿下需得调派人手入宫,陛下情形不明,需得提防有人提兵逼宫。” 凤紫泯狭长的凤目里闪过一丝寒芒,重重的点了点头。 老皇近年体力不济,精神衰退的厉害,看样子,跨鹤西游是早晚的事,老皇这一场来势凶猛的病症就是最好的信号,而他,似乎也该加快些脚步,将自己的大计及早完成才是。 第一百二十六章 常饮如思水 第81节 皇家的喜宴这一夜没了从前喜宴上的那种热闹,每个人都尽量让自己的脸上带着笑容,但是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是心怀鬼胎,白天里发生的一切让这些人已经有了计较,是以这个晚上,来给太子殿下敬酒的人,特别的多。 皇家的喜宴持续咯两个使臣,从傍晚时分到了深夜,皇宫里头的家眷们,要守岁,吃完了晚饭都去先睡一觉,等到晚上子时的光景好精神抖擞的起来祈福守岁。 皇家的喜宴还在进行的时候,在莲心小筑里,也有一场喜宴在进行。 云裳坐上马车的时候,车夫受了楼云钰的吩咐,走得异常的快,平日里一刻钟到皇宫的路程,竟然只用了一半的光景便回到了莲心小筑,在拐进那条弄巷的时候,车夫的马车几乎已经快的要飞起来了。 云裳坐在马车里被颠蹬的七荤八素,若非这架马车是楼云钰的车架,她当真是要以为这个车夫是要把自己颠蹬死。 马车最终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停在了莲心小筑的门前。 院门前,仍是去时的样貌,只是云裳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她的精力已经耗费了太多,几乎是从马车上溜下来,车夫忙上前叩打门环,“出来个人!出来个人!” 云裳靠在马车壁上,平静自己的心情和狂热的心跳声。 按照现代的速度来计算的话,她估计刚才的马车肯定已经突破了每小时八十迈的极限速度,她好奇的过去拍了拍马的屁股,大马不耐烦的打了一个响鼻,云裳捂着鼻子退了几步,“你还真是能跑。” 车夫回头一看,嗔怪道,“小郡主,咱家黑驴最不兴别人拍他腚锤子哩。” 黑驴?这名字放在这么一匹好马的身上,倒是颇为别致。云裳拍了拍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她隐约觉得,似乎身上的不适好了一些。 旻言在后头扫院子,第一个出来的莲准,他一身轻袍缓带,白色的裘衣在他的身上越发衬托得他丰神俊朗,俊美非常,车夫去叩打门环的手停在半路,呆呆的看着庭院里出来的美人。 莲准不去看他,看了一眼云裳的脸色,自己也跟着脸色变了一变。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迎了上来,云裳靠在黑驴的身上,黑油油的鬃毛在她的后背形成了一个最佳的垫子,靠起来软软的的,还有点动物的体温,除了马骚.味之外,云裳还是对这个姿势感到很舒服的。 “是啊,回来了,不是你要我早些回来的么?”她看着他,咧嘴一笑,莲准看见她的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作青色,紧走一步,将她下坠的身体双臂打横抱起,“原来小郡主已经等不及了,那,我也该好好表现一番,不是么?” 云裳靠在他的肩头,有气无力的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车夫,叹了口气,“叫香香去拿些赏钱给他。”总归是楼云钰的车夫,不能白让人家跑一趟。 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径直回到了云裳的房间。 轻轻把她放在床上,莲准将手指搭在她的脉门上,云裳眨了眨眼,不说话,等着他说出个名堂来,莲准挑了下好看的眉毛,啧啧有声,“奇怪,按理说,常思水应该七个月才会发作一次,你怎么那么快?” “大概是个人的体质问题吧。”云裳浅笑了下,将自己的头发捋到后面,“我也不想那么早就找你讨解药的。你该不会要反悔了吧?” 莲准笑了下,将手放到她的腰上,“说什么傻话。解药我不是一早就给你了?还给了很多颗呢。” 云裳眨了眨眼,“你是说这些么?”她挣扎着要解下荷包,手却没什么力气,试了两次还是失败告终,笑了下,“要麻烦你了呢。” 莲准不等她说完,已经伸手解开她的衣裳,云裳苦笑了下,“我是让你帮我拿解药,不是让你帮我脱衣服。” “这两件事……我都愿意为你做。”他笑得邪魅兮兮,将解药取出来放到她的唇边,却犹豫了下,一抬手将解药放到自己的两半唇瓣之间,露出一丝坏笑来看着她,一点点的凑近她的脸颊,云裳哼了一声,想要说话,却没了力气,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唇贴在了自己的唇上,温热的柔软和淡淡的药香,让她有瞬间的错乱。 柔嫩的舌尖将药丸推进她的口腔,顺便揩了一把油,在她的唇上反复辗转了一番,意犹未尽的抬起头来看她红透了的脸颊,呵呵发出一声低笑,却原来云裳已经睡了过去。 这样都能睡着?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药丸的药效吧。 不过,究竟为什么,她会那么早就毒发,这件事情让一向聪慧过人的莲准公子有些许的不解。 “唉,”他忽而轻叹了一声,翻身上床,靠着床柱也眯起了眼睛。 ****************** 过年是传统的重大节日,加上老皇的忽然发病,皇家的太学院终于迎来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寒假的假期。云裳从此过上了每日睡到日上三竿的奢侈生活。 当然,这日上三竿的每个醒来的早晨,她都会看到身边有一个眉眼邪魅的男人半睡半醒的看着自己睡眼婆娑的模样。 今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莲准的那张俊颜。 倒还真有点不习惯。 香香好了七七八八,云裳看她一瘸一拐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忙碌的身影,忽然心思一动,想到一件事,似乎无意的问道,“香香,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厨房里有什么和平日里不同的情况吗?” 香香想了一会儿,将手里的抹布放到一边说道,“也没有什么,不过那天我开始的时候很好奇不知道为什么春儿还是秋儿的那个丫头和珍珠也来帮忙了。” “当时,我要做个冰糖栗子给小姐端过去来着,可是在熬冰糖的时候,那个烧锅不知道为什么就爆炸了!幸好我当时是要去剥栗子来着,已经走开几步,不然小姐你是真的再也看不到香香了呢!” 云裳暗暗赞叹了一下,也亏得出事儿的人是香香这样没心没肺的主儿,不然光是这一番惊吓,就难得能好转过来,彻底走出心理的阴影。 云裳低着头把香香刚才说的话又仔细想了一遍,“再进厨房之前,你见谁在厨房里忙活了么?” “有啊,不就是每天负责给灶膛通炉灰的旻仲在嘛。”香香自己说完也愣了下,“不过,小姐,换炉灰的话……中午的时候才来,会不会有点迟了?” 抓了一个枕头放在自己的背后,云裳半眯起眼睛,想了半晌,才沉吟着道,“这件事,先不要说出去,我自有计较。” “好。”香香猛点头,随即看着闭着眼又要睡过去的云裳一惊一乍的喊道,“小姐,你不是又要睡觉了吧?” 这一声炸雷一样的娇嗔彻底让云裳醒了盹儿,挣扎着坐起来,揉着眼睛,说道,“我现在想睡也睡不着了。” “正好,你也别睡了,一会儿四少爷还有陆家的两个公子都要过来呢,今天可是正月初二,您得招呼着。”云裳猛然惊醒,一拍自己的脑门,“哎呀!今天是我做东道!我竟然忘记了。”说完,光着脚丫就从床上跳了下来,香香急忙把鞋子给她递过去,“哎哎,你别这么着就下地啊!当心着凉!” 云裳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穿好鞋就往外跑,“旻言旻言!厨房的东西都准备的怎么样了?四哥喜欢吃醉虾,你提前预备了没有?啊,还有鹅蛋蒜黄,蒜苗一定要新鲜喏。”香香瞧着她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叹了口气,喊道,“小姐,厨房在左边呐!” 云裳:“……” 正在四处找旻言的云裳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旻言急急忙忙的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看见她站在院子里,松了口气,加快了步伐走过来,“小郡主,你快去前头瞧瞧吧。咱家来了个化缘的和尚。” “化缘的和尚?那你给他点钱和粮食打发走了不就得了?” “我们都给过了,素斋也给了,钱粮也给了。可他就是不走?”旻言很是焦急的说道,这一大清早的就坐在他们门口一个劲儿的敲木鱼念经,搁谁家也受不了啊。 云裳纳闷的跟着旻言走到院门之处,隔着一道重门,她果然看见一个人盘腿坐在自己家门前,左手拿着木槌敲木鱼,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单手立起佛号。 还真是有这种打发不走的人在么? “给了点碎银子,可他就是不走。他还说……还说……”旻言为难的挠了挠脑袋,云裳叹口气,“说吧,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说要小郡主出白银五千两,他才走。”旻言自己说着都觉得可笑。一个化缘的和尚能有什么本事居然张口就要白花花的银子五千两!他以为小郡主的莲心小筑里是印银票的吗? “哈!那是不能给。”云裳点了点头,又隔着门往外看了一眼,“你这样,让他在这儿坐着吧,左右念经也不错,你去巷子口接一接四哥和陆家的两位公子,让他们走侧门过来,不要走正门了。正月里见了不免觉得有些堵心。” “是,郡主。”他转身欲走,忽然停住脚步转过来说,“对了郡主,今天一个小童子过来捎口信说,何悠远大人过几日到京城来拜访您。” “哦,知道了。”云裳淡淡点头,心里却其实并不怎么平静,因为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何悠远会对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如此的孝敬,过年还要来拜访自己。 云裳想了一会儿,没有得到什么答案,索性转身走向厨房,去张罗今天的宴席的事情。 她自然也不会再这样一个忙碌的上午里想到自己过几日将会遇到怎样棘手的状况。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师是骗子 人都说过年是过的小孩子的年,而在这么一群人之中,只有顾籽萄和香香两个人玩的最开心,也难得顾籽萄有那么好的耐心带着珍珠陪同腿脚不灵便的香香一起玩儿。 坐在院子的小石凳上,云裳的手边放着一盘瓜子,刚刚出锅放凉便给她端了上来,一盘瓜子,一盘蜜饯,咸的甜的,没有很腻的感觉。 一派闲适淡然的表情洋溢在她的脸上,看着院子里那三个团团转的女人,不知为何,恍然间便觉得这样的一个下午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自在和逍遥,又有些觉得,这照了满身的阳光并不是让她变得温暖的根本所在,她的温暖来源于这些围绕在她身边的人。 第一次,不论是在上一世还是现在,她觉得自己的生活,还不错。 没有那么强烈的工作压力,也没有那么多的八卦同事存在,这种日子,她总体归结为“清闲。” 然而当真是清闲么? 她捻起一颗蜜饯放到自己的嘴里,却也尝不出一点滋味来。 第六天了,门口的那个神神秘秘的和尚还没走,这六天来,他粒米未进,滴水不沾,更是没有动过半步,就是这一招,就把那些家丁们吓唬得不知如何是好,把那个和尚惊讶的称呼为天人。 去他的天人! 她不耐烦的甩了甩头发,这些天总是有点心绪不宁,这种毫无缘由的心烦意乱,让她险些要暴走。 “小郡主,小郡主!”看旻言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她就知道外头又出什么新鲜段子了。将蜜饯盘子往前头一推,“说吧,那个和尚怎么了?” “是说那个老和尚的事儿了么?我也听,我也听,香香,过来,听听新鲜段子!”顾籽萄耳朵最尖,老远就听见这边的说话声,迈着小碎步就过来了,还不忘招呼香香和小红。 几个女人都端端正正的坐下,仔细听旻言说这故事的细节。 “不得了了,”旻言吞了口唾沫说道,“那个老和尚啊,死活不肯走,莲公子早上看得他心烦,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许多恶犬,都朝那老和尚扑过去,可是吧,您说这多稀奇,那老和尚拿着自己的衣袍抖了抖,那些恶犬就不敢再扑过去了。都往后退!” 云裳端起茶盏来呐了一口,砸吧砸吧滋味,聊了聊眼皮,“还有呢?”听旻言这么意犹未尽的样子,估计后面还有什么更精彩的事情要发生。索性云裳就当做事一个故事一样的来听听,反正晌午时光漫漫,左右也是百无聊赖,不如来听旻言且说上一说,权当是当做去茶馆里去消遣一番了。 旻言贪婪的看了一眼云裳桌子上的茶壶,云裳是个体贴入微的好主子,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将茶壶推了一推,“喝了茶,可要把后面更精彩的故事讲好。” 旻言嘿嘿笑了下,抓起茶壶来喝了一口,抬袖子擦了擦嘴,才说道,“小郡主猜的一点不错,后面的的确更有意思。” “除了放狗之外,那老和尚几天几夜都不吃饭,不喝水,这个小郡主您也知道了吧?而且,他见到咱们放狗之后,只是轻轻一笑,简直是轻蔑的很,他拿起自己身边的一只大葫芦,拔开葫芦塞子之后,里面呼噜噜的冒出黑烟滚滚,这黑烟呐,简直是遮云蔽日,而且,最神的,是这葫芦里的烟一直冒一直冒,有风吹过来都不散不歪,是一股直勾勾的黑烟直冲云霄!根本不消散呐!” “哎哟喂,真是越说越神奇了!”顾籽萄讶异了一回,推了一把云裳,“怎么样,你现在还不相信他真的是个得道的高僧么?” “我信,我信他就有鬼了!”云裳抓了一把瓜子放在手心,站起身,“走,咱们去看看这个牛气冲天的老和尚。”真是有几把刷子,这种江湖骗子,竟然还敢跑到她的府前来撒野。“顺便收拾收拾他,让他知道知道咱的莲心小筑可不是个随便能来糊弄人的地方。” “唉,我说,人家可是一个有法力在身的世外高人啊,就咱们几个去行不行啊?”顾籽萄在后面提着裙子跟着来势凶猛的云裳后头走着,多少有点心虚,毕竟对方可是一个法力高深到深不可测的大和尚哎,光是凭借他们这几个小女子能行吗? 云裳倒是无所谓,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往前头走,香香一瘸一拐的跟上,别看她腿脚不利落,嘴里可还不饶人,在气势上,给了云裳十分的面子,云裳感动的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香香嘿嘿笑了两下,快走两步,云裳伸出手扶着她,刚想要表扬她几句赤胆忠心的话来,没想到香香比自己先早一步的开了口,“我的小姐哎,你有几成把握能打赢那个大和尚哦?” 这个句子虽然是个疑问句,但是云裳还是相当敏锐的捕捉到了香香这句话里不容怀疑的疑问语气和不相信的情绪。 撇了撇嘴,将自己手里的瓜子分给她,“你瞧着吧,我肯定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香香暗暗输了一个大拇指,悄声说,“小姐加油!” 大门口处早就挤满了八卦的下人们,也没有人敢凑到前头,云裳从后头看过去,入眼的就是一片挤在一起的小脑袋,黑压压的,云裳心里一动,顾籽萄先笑了出来,“我从前那么多次来你的莲心小筑,都没见过那么多人齐齐整整的出来接过我一次。” 云裳自己也叹了口气,顾籽萄说的不错,看来她还真要花些时间来好好的整顿下内务才是。 “唉,你看,那和尚手里的葫芦还在往外头冒烟呢!真是神人!”顾籽萄拉了拉她的袖子,也探脑袋往外头看着。 云裳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好,你说他是神人,他要纹银五千两,你去赏给他好了。” 顾籽萄吐了吐舌头,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我要真是给了他五千两,我就是神人了。” 香香好像发现了什么,往外头看着,说,“小姐,你看呐,那些狗真的不敢动了。”说着就要往外头跑,云裳一把拉她回来,“那人身上有玄机,所以那些恶犬才不敢过去,可你身上有什么?” 香香自己打量自己一番,诚恳的说,“我有纱布条/子。” 顾籽萄呵呵笑了起来,“快看外头吧,你们俩,真是活宝。” 云裳朝外头瞧了瞧,将自己手里的瓜子皮抖落,旻言站在她的背后忧伤的看着满地的瓜子皮儿,悲哀的想着自己一会儿的笤帚够不够好用。 四下那些围拢的小厮们看到云裳大摇大摆的托着一身绒毛毛的长裙从院子里走出来,都吓了一跳,慌忙如惊鸟一般四下退散。 “小郡主。” 云裳看了她一眼,犹豫着说,“你是厨房的厨娘阿雅么?” “哎呀,小郡主竟然认得奴婢!”阿雅是个很欢脱的少女,头上围着一块五彩斑斓的花点布,一头长发被裹住的严严实实,云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觉得这个小姑娘是个挺利落的人,顿时欢喜了几分,朝她笑了下,把阿雅惊喜得傻笑连连。 第82节 “大师,你是铁了心要我的银子么?”她甩着自己的腰带,一脸痞痞的坏笑模样,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秃头的老和尚。 其实说他是老和尚也不是很老嘛,大概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胡须都花白了,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很有喜感,让云裳对他的戒备心顿时放低了不少。 那老和尚看见本主出来,眉头一皱,将手掌合什,用一种沉稳的声音洪亮的颂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云裳扭了下脖子,看他一脸严肃认真,忽然起了点坏心,做出一副诚恳的样子来看他,“大师,您在这里坐了好几天,就不想去方便方便吗?” 四周围静悄悄的,小厮们都看到了自己家的主子的一对眼睛很不老实的在老和尚的下半身扫来扫去…… 老和尚即便是已经出家多年,也还是个男人,被一个长相如此清澈动人的小美女这么大胆的打量了一番之后,也忍不住红了老脸。 云裳怒了努嘴,“大师,你很有毅力,我很钦佩,作为我的敬意,这些银子,你拿去吧。”云裳边说着,边从自己的荷包里细细的翻了又翻,老和尚眼前一亮,坐直了后背,“贫僧云游四海,以天为被,以地当床,前些时日掐指一算,竟算的郡主府上将有一场浩劫,故而千里迢迢来到此地,幸而郡主有慧根,懂得礼佛……” “啪嗒。”她手一松,一颗比指甲盖还小的碎银子掉在了他的僧袍上,云裳十分心疼的看了看自己刚刚施舍出去的银子,眼睛都快要掉出去了一样,肉疼的很的说道,“大师,郡主府的浩劫在今年夏天的时候就已经万众一心的度了过去,如果你要想发这个财的话,不如去北侯府上或者去顾大学士的府上,他们都比较有钱,恩对,你看他家的女儿都这么貌美如花,丰神俊朗……” “楼。云。裳。”顾籽萄已经咬牙切齿,云裳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笑得万分欢脱。 “阿……阿弥陀佛。”老和尚不知道是因为被气得还是被怎么的,连念了几十年的法号都结巴了起来。他的手指在宽大的袍袖底下飞速的捏了几捏,云裳挑眉促狭的笑了起来,看她一幅轻佻的模样,老和尚有些恼羞成怒,“你,你竟然不忌讳命格吗?也不怕整个郡主府里的人都因为你受到牵连么?” 云裳彻底蹲了下来,和那老和尚的眼睛保持一平的距离,“骗子大师,哦,我还忘了和你说,整个郡主府里的人其实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死,他们另谋出路,我活,他们也跟着有一口饭吃,就这么简单。” 老和尚彻底被她打倒,又被那两个骗子明晃晃的大字扣在头上,不服气的又问,“我亮了那么多绝技,你为什么还不相信?” 云裳轻蔑一笑,瞧了瞧他的衣袍,说道,“你当真要我在这里就揭穿你的秘密么?骗子大师?”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再遇大和尚 云裳轻蔑一笑,瞧了瞧他的衣袍,说道,“你当真要我在这里就揭穿你的秘密么?骗子大师?” 老和尚也当真是有几把刷子,脸不红,心不跳的看着云裳道,“请小郡主明示。” 哎哟喂,还明示。 云裳含笑点了点头,成,你要我明示,我就给你好好的明示明示。 “贫僧坐禅于此,六日六夜不吃不喝。这,小郡主作何解释?” “哈,大师,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游戏叫做找茬?” 秃头大师一愣,“找什么?” 云裳莞尔道,“就是专门给同一个事物找出它的不同来。”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和尚的眼睛微微动了动,云裳瞧了一眼他的胸前,继续说,“大师你来的时候,胸前挂着一串虎眼丸子大小的佛珠,你该不会自己都忘记了吧?现在这些佛珠都到哪里去了?” 她这么一说,身边的厨娘阿雅立刻叫了起来,“对呀!小郡主,他来的时候我忽然闻到一股特别奇怪的味道,还以为是他身上的佛珠散发出来的呢,这会儿一看,还真是!佛珠怎么没有了!”阿雅是厨娘,天生就对味道这一类的东西比较敏感,她那天随着众人一起好事的在外头围着老和尚看的时候,已经闻到那股奇怪的香气了。今天云裳一提醒,她就立马回忆起来几天以前的事情。 “你仔细看看,”云裳揣着手,浅笑如许。 阿雅凑上去一看,更是惊讶的叫唤出声来,“你这脖子上怎的只剩下一根绳子啦?” 老和尚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似的声音,大概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小姐,这是怎么一会儿事儿?”香香不甘落后的也窜上来,绕着老和尚走来走去。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这其中的原委可就要问问咱们这一位大师了。”云裳伸出手指来一点,眉眼间带着一点戏谑,“大师,这肉丸子的味道可好啊?” 肉……肉丸子…… 众人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吃斋念佛的出家人。 大和尚脸色瞬间变白,想要争辩,又似乎畏惧着什么不敢多说一句。 “你这佛珠,是用牛肉做的,还是马肉做的?也许里面还有固本强原的人参啊,鹿茸啊,也说不定喏。”云裳继续说道,“这也就不难解释你为什么几天不吃不喝了,你不是不吃,而是半夜里等到我莲心小筑里的人都休息了,自己就拿出肉丸子来好好的吃上一顿,是也不是?” “可是,小姐,他光吃肉丸子,要是不喝水的话,也会死的啊。”香香还是不明白。随手一踢他身边的那支大葫芦,“喏,水可不就是被灌在了这里喏。” “不是的,小郡主,这葫芦里没有水,这里面是火,会冒烟的。” 云裳呵呵一笑,示意香香拿起那个葫芦,“你打开看看,里面可是有一道夹层?” 香香存着疑虑的打开来看,果然,冒干净了黑烟的葫芦里真的有一道夹层。 “小姐,这是什么?” “这叫做八宝转金紫铜葫芦,是鲁班神斧门发明的宝贝。”云裳瞧了一眼那勉强可以说是紫色的葫芦,也不知道这个大和尚用这个葫芦用了多少年,表面竟然都变成了黑色。香香捏着鼻子闻了闻,就拧起来眉头,“这里头装的什么呀。”旻言一把拉住了她,“别往里头瞧了。这葫芦里头有古怪,能一直冒黑烟,而且,烟柱风都吹不倒。” “真的呀?” “哈!”云裳单手托起那个葫芦,左右左右的在大和尚面前摆了摆,“唉,要说起来,你这些拙劣的小技巧里也就是这个还能拿得出手了。” 大和尚撇了撇嘴,“你要是能说的上来这个,我才算服了你。”他大概是真的有点佩服起这个小女来,说话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低了一些分贝。 “这个很有玄妙么?”顾籽萄忍不住也拿起那个葫芦来掂量掂量,凑上去鼻子一闻,果然闻到一股刺鼻子的味道,古怪古怪的却让人有一点作呕的感觉。一张好看的俊脸都皱巴在了一起,嫌弃的将葫芦丢给云裳。 大和尚的眼光跟着她们的手来回来去,云裳故作玄虚的假装是自己手滑一样,险些接不住那个葫芦,大和尚果然在她的手指头松了的时候,屁股都要离开地面了,显然是十分的紧张。 “云裳,他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了?”顾籽萄忍不住发问。 “这里啊,就是狼粪喏。”云裳笑了下,点了点顾籽萄的眼前这一支大大的葫芦,“有没有后悔刚才这么近的去嗅它?” 顾籽萄一张俊脸完全是变作了一张绿油油的颜色,倒吸了一口凉气,“狼……狼狼粪……” 云裳一幅我就说你最好不要去闻这东西的样子,然而香香已经先他们一步,跑到墙角的一个角落,弯着腰去干呕了起来。 “那我,那贫僧那个,那个你们用恶犬来扑贫僧,贫僧轻轻抖了抖衣袍,那些恶犬就都退散,你且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啊!”云裳一幅无所谓的样子,靠在身后的石狮子上,“那个我就不想说什么了,旻言你去看看他的衣袍底下,有没有什么东西?” “好的。郡主。”旻言上前一步,在老和尚反应过来之前,抢先一步掀开他的衣袍,果然,看到了十几根棕色的长长的毛发。 “嘿,是老虎须!”顾籽萄已经缓过劲儿来,凑上前,惊讶的说道,“他的身上怎么会有老虎须!” “难道和尚不是不杀生的么?”顾籽萄立马醒过劲儿来,大声的说道,“你这个臭和尚啊,原来不仅是个大骗子!还是个杀生的坏和尚!可是,为什么那些个狗儿见到他之后就慌忙逃散了呢?” “用老虎须放在衣袍上,狗鼻子最灵,还没到他跟前,恐怕早就闻到了一股老虎的味道,老虎是百兽之王,那些狗儿们早就闻风丧胆了,哪个还敢上前头去撒野呢。” 顾籽萄“哦”了一声,对老和尚的神色立马唾弃起来,“这种招数都要用上,无耻啊无耻。” 老和尚的脸色忽然垮了下来,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白白浪费了六天的时间。” 云裳也皱了下眉,看着他苦大仇深的凝眉的样子,也保持一幅笑眯眯的样子,挥了挥手,热情而不失周到的对他说道,“慢走慢走,下次再来。” “你傻了啊,你居然会让他还来,这么个大骗子,真是给出家人丢脸。”顾籽萄万分唾弃的看了一眼那个背影,云裳倒是无所谓,揉了一把被冻红了鼻尖,“左右也算是多了一个守门的人,何乐而不为?” 顾籽萄:“……” 香香:“……” 旻言:“……” ****************** 撵去了那个和尚之后的几天,云裳的府上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除了她每天要去太学院里去读书,受黄白橘的荼毒。不过,最受荼毒的还在后面。 话说,这一天,顾籽萄来找云裳一起去念书,途径正在打扫中的前院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悠远的诵念,“阿弥陀佛。” “咦?”顾籽萄抓了一把自己袖袋里的蜜饯出来,随手递给云裳几颗,“你看,你喜欢的看门的和尚又回来了。” 云裳一早上起来根本没有睡醒,睁着一对睡眼惺忪,将蜜饯一股脑塞进嘴里,牙齿一阵酸酸的味道,酸的牙龈都开始冒寒水的程度,才醒了神,睁开眼睛朝远处看了看,“你确定那里有个人在吗?” 顾籽萄斜睨了她一眼,“的确有人,而且是个光秃秃的男子。” “光秃秃的男子?”云裳立马来了精神,伸出手来揉着眼睛,惊叹道,“这么一早晨就有人裸.奔啦?真是太刺激了,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唉,你总是当着我的面儿就去偷看别的男人。我莲准儿的心,被你伤的一地碎片啊。”不着调的一声响,在她的耳边说道,云裳讶异的回头的同时说道,“难道是莲准裸.奔出来了?他那么高雅的一个人,怎么会呢?” “哎呀,小郡主你这是在夸赞我吗?”莲准一手抚心,一边惊讶连连,“这可是难能可贵的一件惊喜呀。” 云裳点了点头,终于看清了自己眼前的情况,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手在看见莲准的时候不由自主的伸过去,挽住他的手,拉过来他,指着一个地方道,“你看那里有一块肉呼呼的东西,好可爱。” 好可爱。 那团肉呼呼的东西的脚步似乎顿了一顿,但还是强壮镇定的走了过来,口念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有事么?”云裳显然是没什么心情和他聊天,随便敷衍了一下,而且脚底下的步子也没有停止。 “阿弥陀佛,阁下在前几天可是遇见过一位僧人?” “见过,见过。” “那位僧人是贫僧的师傅。” 云裳终于停了下步子,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他。 顾籽萄抢先一步,横在她和和尚之前,替她说道,“是要狼粪点烟,还是要老虎须吓唬恶犬?有什么好本事,赶紧使出来,不要浪费时间,我们还要去上学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有缘才相见 太学院里头已经坐满了人,因为今天早上遇到了一个和尚,又被他缠着说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的缘故,云裳和顾籽萄百分百的上学迟到了。 尴尬的站在门口的时候,看到身前一个个的世家贵族的学生们,都转过身来去看着她和她,云裳倒是还好,反正也有前世的迟到和旷课以及请家长的经验在,她的老脸都磨成城墙拐角,只是顾籽萄,一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居然在人群大众面前,规规矩矩的站着,叫人家全部齐刷刷的用眼睛看着自己,好像从头到脚都被打量了一番,这种感觉,完全已经触动了顾籽萄的粗线神经。 虽然,黄白橘根本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两个人就顺风顺水的进了课堂,但是,事后根据顾籽萄如同打了霜的茄子一样的态度来看,云裳已经断定出来,对于这个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的女人来说,让她迟到,就等于让她没了平时的风度卓然,没了风度卓然就等于没有了良好的形象,于是这件事情就等于是一件……恩,这绝对的绝是一件太丧心病狂的事情,云裳痛定思痛的想了想,最终终于想到这丧心病狂的根本是来源于自己,所以就很小心的一路陪着她说话,当然对于一个一直说啊说,另一个人却一直锤头搭脑的情景来说,基本上这种情况也不会持续很久了。 云裳不是一个太多话的人,所以在这种情景持续了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她就已经激.情全部燃尽。 于是,这一路的回程的时候,就变得很没有了生动和趣味,安安静静的状态倒是让云裳很享受,只是在临近了巷子的门口,顾籽萄才憋着嘴无限委屈的看着云裳,低眉顺眼的样子,让云裳忽然想起来电视剧里常常看到的那种豪门深院里的受欺负的小媳妇…… “云裳。”无限哀哭的开了一个头儿之后,顾籽萄终于抬起一对哀怨的眼睛来,看着楼云裳,这么清纯如兔的眼神其实……相当不适合猛汉做派的顾大小姐使用。 但是人家既然用了,还用的这么应景应情,也就由不得云裳吐槽,也只得做出一副诚恳的样子来看着她,诚恳得回了一句,“怎么了?” “你说,阿黄是不是不喜欢迟到的学生?” 阿黄…… 难道是谁家的某种看家护院的动物么? 云裳在心里小小的将黄白橘那一幅学院派风格的外表和那种看家护院的动物混在一起想了下,果然还是很难接受。 “不会的。” “真的么?”顾籽萄欣喜了一番,瞬间又委顿了下去,“你肯定是因为要安慰我所以才这样说的。” “不会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云裳只好将做作的表情继续下去,甚至还亲热的伸出一双手来,继续保持着刚才的诚恳,握住她的双手,一双眼睛,也诚恳的看住她的一双眼睛,柔声道,“怎么可能呢,你都已经这么难过了,我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刺激你呢。我下面要说的话,肯定是发自肺腑的,所以,你也要好好听。” “恩。你说吧。”顾籽萄吸了一口气,说道。 “其实,我一直觉得感情这档子事儿吧,是一件两厢情愿的事情,如果你那颗敏锐的女人心都没有察觉到对方对你有什么好感的话,那你是真的就必须要那样的去追求了。” “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我当然是懂得,可是,可是,我很难割舍下他。”顾籽萄第一次这样真情流露,沉默下来的她让云裳觉得,如果她能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话,大概就对上了黄白橘的胃口了。 当然,这话她肯定不能对顾籽萄说出来,万一,顾籽萄听完了这一句话之后,从一个活泼跳脱的美少女,一下子变成了深宫里的哀怨弃妇一样的性子,那她的那个权贵老爹肯定是要来和自己拼命的。 第83节 云裳仔细寻思了一回,才淡定的说道,“话是这么说,当然,如果真要你这么一个真性情的女子去面对这血粼粼的惨痛的事实,自然是有些难度。” “你这么说是肯定了阿黄他……的心里没有我了。”顾籽萄一对大眼睛里的泪痕隐隐若现。 云裳赶紧改口,“也不是这个意思啦,我的意思就是说,首要的一件事情,其实是,你应该先弄明白他的心意,不要自己一个人干着急,徒悲伤的。”也许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云裳抿了下唇,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了解对方的心意其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如果彼此的心意都确定了的话,就应该好好珍惜了,毕竟两个人能够在一起,是曾经下过很重的决心的,也摒弃了很多属于个人的自由的一个决定,更难得的是,在天涯海角之间,你遇到了一个倾心的人,又刚好他也在对你倾心相对的话,这就是件比晴天下雨还要难能可贵的事情咯,所以,入宫不能彼此珍惜的话,那就该遭天谴。恩,对,遭天谴。”她如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手指也不由自主的攥了起来,也许是这种果断的气势和坚决的口气,深深的打击到了顾籽萄,顾籽萄脸上悲戚的表情已经凝固住,讶然的看着身边的这个说着大道理的女人。 云裳喘了口气,也讶异的看着她,“我说得不好么?” 顾籽萄:“不,你说的很好。” 楼云裳:“那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顾籽萄:“因为你说的太好了,所以不敢确定是你说的呀。” 楼云裳:“……” “不过说真的。”云裳轻轻叹了口气,看远处飘来的一朵云彩淡淡的说道,“两个人的感情真的是要彼此珍惜,才能够长长久久,如果不能长长久久的感情,那就最好……不要开始。”或许只有真的亲身经历过一段倾注了心血和精力的感情之后的人,才能体会到如斯的苍凉心态吧。 同样是一种心痛,云裳出于本能的不想让顾籽萄这样明朗的女子也尝试一次。 毕竟,自己当初从这个心痛的要死的阶段走出来,真的是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本就是一个冷漠如水的女子的话,也很难从困境之中走出来。 只是,如她这样清凉如水,冷静淡然的女子一旦动了真情,也真的是如同清水一般,付出难收。 或许,她应该在当初事情刚刚开始崩坏的时间里,在第一时间就先下手为强,用狠绝伶俐的招数将那两个人的事,公布于众,让她和他都声名俱裂……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做到呢?也许是自己的本性就是善良的人,也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很累很累了,累到没有精神再去想如何反击,如何报复,如何让他们过的比自己还要生不如死了吧。 袖子被人轻轻一拉,云裳回过神来,看着有些错愕惊讶的顾籽萄说道,“走吧,先回去,我今天早上吩咐香香煮了枣茶,这时节喝点枣茶最是养血养颜呢,你呀就应该把自己弄得神清气爽的,好让你的阿黄看看,你顾籽萄不止是一个女汉子,还是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娥呢。” “恩!这话说的甚对!”顾籽萄一手拳头敲在了自己的手心上,“诶?好你个楼云裳!你居然说我是个女汉子!” “看我不打你!你站住,别跑!嘿!站住!”顾籽萄显然已经从悲伤地情绪中迅速的走了出来,提起裙子朝着已经走开了的云裳就奔了过去,云裳自然不会停在原地给她打,不甘示弱的亦提着裙子,朝莲心小筑里跑去。 “你追上我,我就给你打一下,不然的话……哎哟!”云裳运动着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就停了下来,倒不是因为她体质太差,跑不动了,而是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障碍物,云裳一个急刹车,险险的停在了台阶的边缘,不上不下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穿着灰色僧袍的男子。 刚刚一抬眼,她就被震慑到了,即便是已经有了莲准这样的美男子日夜在伴,她对审美这件事情已经有了自己很独到的抗体和见解,但是她也不得不发自肺腑的承认,面前这个穿着僧袍的男子真心是一个很丰神俊朗的男子! 面如冠玉,唇胜桃红,方正鼻端,剑眉横陈…… 最最绝妙,也是让他整张脸看起来在顷刻间变得神采奕奕和卓然不群的,当说是这人的眉间那一颗圆润红透的朱砂痣。 眉间一点朱砂痣,多少相思留心间? 不知道为什么,云裳的心头忽然浮现出这样的一句诗来,这样的一句包含男女情韵的诗句放在一个和尚的身上,这其实,并不怎么美好了吧? 云裳定了定神,认出这个人是早上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和尚,对了,他自称是前几天被自己赶走的那个骗子和尚的徒弟…… 嗯哼,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师傅都靠这种手段出来行骗江湖了,这个弟子又有什么好的? 当下眼色就冷了几分,退后一步,和他拉开了点距离,淡淡说道,“大师,你怎么会在我的府上?” “你我有缘应该相见,我便在这里与你相见。” 楼云裳眉头一皱,忽然想到了一句,不管你想还是不想,我都在这里,与你见面,不商不量。 “那见也见了,是不是你我这点缘分就用光了?哈,那大师,请吧。”对于这种长得妖艳的男人,云裳已经从一个莲准的身上得到了抗体和经验。同一个当,她绝对的不能上两次。当时便毫不犹豫的下了逐客令。 俊美和尚忽而勾了勾唇,更生出几分媚然生动来,也不说话,转头又进了莲心小筑…… 第一百三十章 空空和了了 “这人是谁啊,怎么进你的府上了?”随后抡着拳头十分淑女的顾籽萄追了上来,有点莫名其妙的看了看那个灰不拉几的背影,问道。 “你现在真是为情所困了,阿紫,你好好看看喏,那个可不就是早上拦着咱们,又害你迟到的那个大和尚么?” 顾籽萄眯了下眼睛,刚刚放下的一对粉拳,立时又拿了上来,放在自己的脑袋旁边挥了挥,“哼,老娘不去找他算账已经是天大的便宜!没成想,他竟然还有胆量敢自己送上门来。” 云裳看她刚才就是一肚子火没出发的表情,加上现在这个大和尚也实在是不讨她喜欢的缘故,便精心的添汤填料的说道,“不仅是有胆量再次出现,而且是很有胆量的第二次横在了咱们的面前。” “啊!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去找他拼命!” “加油!”某人一幅坏笑,朝她比了个“v”型手势。顾籽萄一副当然不让的架势,气势滔滔的冲了进去,只是没走两步,就被一个人用扇子拦住了去路。 “你这么一副凶狠的样子,是要去和人打架么?”说话的人浅笑频频,声音柔和又不失清朗,顾籽萄翻了翻白眼儿,转身朝云裳说道,“我看哪个大和尚能自由出入你的莲心小筑,多半是和这个男人有关。” 云裳点了点头,看向自己的这位堪称绝世好人的四哥楼云钰道,“你对这一点有什么话说?” “没什么可说,就是这和尚是我一个好友,还请两位小姐手下留情,不要太生猛的吓坏了出家人。”楼云钰收起自己的折扇,一幅闲散的模样。 顾籽萄也闲散的学着他的模样嘿嘿了两声,“这一声出家人可说的太好听了,楼四少,你大概不知道吧,你那个出家人的好友有一个吃牛肉丸子的师傅呢。” “牛肉丸子……师傅?”楼云钰还真是不知道,听顾籽萄这么一说,顿时十分感兴趣的凑了上来,紧紧的贴着顾籽萄的裙子的模样让人显而易见的联想起“登徒子”这三个明晃晃的大字招牌来。 顾籽萄一副嫌弃的表情,将自己的裙子拉了拉,又用手指头推了推那个楼云钰,“我可告诉你,本小姐已经心有所属,你呀,还是最好和本小姐保持一定的距离,免得连累本小姐名声不好,让阿黄听见了,他只怕要伤心。” “阿黄?”楼云钰先是一阵惊讶,而后暴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手里的折扇都跟着抖啊抖的乱颤,“我说,你这个名字取得还真是合称,你自己觉得是不是啊,阿黄。” 顾籽萄还欲说话,一下反应过来楼云钰的话的意思,猛然转过头来一看,果然脸色都变了几分,结结巴巴的看着从屏风之后走出来的那个已经印在了她脑子里的那个人影,说道,“阿……啊,不对不对,黄先生……你也在这里啊。”最后那三个字,简直就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 这该死的楼云钰,说话大喘气,他难道就不能先告诉自己一下,黄白橘本尊就在这间房子里头吗? 云裳忍不住莞尔一笑,朝黄白橘点了点头,“黄先生。请屋里坐啊。大家别都站在这儿了,进屋里吧,香香,枣茶你煮好了没有?” 眼见着自己的好闺蜜顾籽萄已经陷入到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窘迫之状态之中,云裳自然义无返顾的承担起来这个缓解气氛的责任和重担。 “我们也是刚到一会儿,见你这里没人在,就在客厅里随便转转,我看着你这里的画最近又添了不少啊。”楼云钰打开折扇,象征性的扇了两下,云裳看得浑身发冷,“四哥,你大冷天的还拿着一把扇子,你不冷啊。” “冷?你四哥我作为一名响当当的男子汉,怎么可能会冷呢。”楼云钰说得颇又几分嘚瑟之意。 黄白橘义无返顾的揭穿了他,“对,谁早上来上课的时候一个劲儿的打喷嚏来着。” 楼云钰:“……” 大家走进客厅中央,云裳看了看自己墙上的画卷,说道,“其实这些很多都是莲准闲来无事的时候画的。” “哎哟,想不到莲准那小子那么有才啊。”顾籽萄显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什么,又被什么人听见了这件事情。很自然的朝着黄白橘笑了下,“我最喜欢那副野鸭游湖,你呢?” 黄白橘顺着她的手指头看过去,眼神错愕了一番,低低的用手圈了一个圈放到下颌上,咳了一声,“顾小姐,你确定这是野鸭游湖么?” “自然是野鸭游胡,你看这鸭子画的,头上的羽毛都栩栩如生呢。”顾籽萄依旧笑容灿烂的说。 云裳无奈的用手捋过自己的长发放到一侧,默默的数着自己的发梢上的分叉,听楼云钰很是正经的一声说道,“学着点吧,黄先生,你这副鸳鸯戏水,在人家顾大小姐的眼里可就是野鸭游湖啊。” 鸳鸯戏水……野鸭游湖…… 顾籽萄瞬间惊呆,脖子里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扭过头去看着这间屋子的主人,楼云裳,说道,“你没说过这幅画是黄先生画的吧。” “的确没有,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幅画是他画的。你看,这里的落款分明写的是楼云钰嘛。”云裳走到画前,点了点某处。红艳艳的印章上果然写着一个硕大的云字。 在楼云钰低低一笑之间,黄白橘已经尴尬解释,“鄙人小字一个云字。” 顾籽萄彻底无语,眨巴着眼睛,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正好此时善解人意的香香端进来香气扑鼻的枣茶,给众人分好,楼云钰招手让她过来,看她脸上还裹着一层很薄的纱布,纳闷的问道,“你这伤是要在你的脸上生根发芽了么,怎么还不好?” “这是莲公子给我弄的药,本来的伤已经好了,只是脸上恐怕要留下疤痕,我这样花容月貌的,自然不能破了相,幸好莲公子他有高超医术,可以将我的脸上的伤治好。”香香说的时候颇带着几分的骄傲,还不忘看了看莲准的拥有者,她的小郡主小姐。 “看不出来,莲准还挺有本事的嘛。”楼云钰坏笑了下,看了看她。 云裳转了下头看着枣茶说道,“恩,今天的茶,恰到好处,就是话有点多。” 楼云钰和黄白橘呵呵一笑,几人落座之后,云裳开口问道,“四哥,你且说说那个大和尚的事情好不?” “嗯,他本名空空,是我的一个好友,也是黄先生和二皇子殿下的好友,他目前出家在福云寺。” “浮云寺?有没有神马寺?”云裳问道。 “神马寺?听起来不错,是和一匹神马有关的寺庙吗?”黄白橘深深的思索了下,在他渊博的头脑里转了一番,没有想到神马寺这座庙宇。 云裳虚咳了一声,“没什么,我随口乱说的,四哥,你继续继续哈。” 楼云钰“嗯”了一声才继续说下去,“他前些天来到京城,是因为听说有人在这里看见过他的师傅疯和尚了了,故而才来到这里,想把这个云游四海的师傅找回去。” 了了,空空? 真是一对亲师徒的名字啊。 云裳小小的吐槽了下,不过那个外号倒是真的很正确,一个吃肉丸子,用骗术来化缘的和尚可不就是货真价实的疯和尚么? 顾籽萄不以为意的吹了吹自己枣茶上的泡泡,“他有那么个师傅,自己能好到哪里去,我才不信他能有什么本事哩。” 楼云钰想了下,“他的确本事不小。” 顾籽萄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云裳说道,“估计他也是会六天六夜不吃不喝,再加上点老虎须子了。” “谁说的,他还会掐指算命,命格看得极好。能知晓千五百年,能通明后五百年的事情呢。”楼云钰十分不能容忍顾籽萄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自己的极限,处于十几年的友情,他必须要出面维护这个大和尚的尊严。 顾籽萄一看他真的要动气,也缩了回去,举起双手道,“好吧好吧,就算你说的对好了,那我还真要去看看这个大和尚能有什么本事值得你这么称赞。” “小姐,文先生找您啊。”香香忽然在外头喊了一声,云裳便站起来道,“我先去看看,你们慢慢聊。”反正这里有黄白橘在,顾籽萄应该也不会寂寞。 出得客厅,文先生倒是没看见,她反而看见了那个讨人厌的大和尚空空。他此刻正负手站立在阆苑之下,一身灰色的僧袍倒是显得他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云裳叹了口气,淡定的朝他那个方向走去,看在他是楼云钰好友的面子上,她也不打算和他计较早上的事情了。 其实,早上的时候,这个空空和尚真的和自己说了好几句话,可那个时候的楼云裳根本还没睡醒,他说的话,也没有经过大脑就已经被吹散在冬日的北风中了。 “小郡主你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也不该妄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左右这个朝代的气数。”她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这么轻声说,虽然是轻声,但是这声音已经足够她和他两个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云裳的脚步蓦地停住,因为那一句,你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她站定,回眸看他,空空和尚那一双深潭似的眼眸也正在看着她,她重新折返回来,面带嘲讽的看着他,搞不好这个空空和尚还真的有能力去预知未来,或者能算出几百年以前的事情,不过,这些奇能异术,她都不放在眼里,故而,云裳轻蔑的开口问道,“那如果我不甘心被老天爷捉弄,又将如何呢?” 阆苑之后的青松和柏树将这个女子的这抹讽笑,衬托得格外刺目和耀眼。 第一百三十一章 除却可逆天 斗了一会儿嘴,顾籽萄也感到有点累了,坐在位子上,拿起枣茶来喝了一口,“你说了半天那个空空和尚如何了得,那我问你,他有没有本事能让云裳过的快活起来。” 楼云钰和黄白橘同时听见她的这个问题,不约而同的互相看了一眼,顾籽萄看了他们二人一会儿,轻声嗤笑道,“我就知道,他没这个本事。” “可世上,谁能有这个本事呢?”楼云钰亦低了头,喃喃出声。 而此时,在外头和空空和尚说着话的云裳不知道屋子里的人已经为了她的欢乐问题而在怅然,一双漂亮侬丽的眼睛轻蔑非常的看着那个和尚,他的眉心有红痣一点,恰好似一人含笑戏谑于前。 云裳垂了下眼睫,低声道,“你说话倒是轻巧,可是空空大师,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在一个地方活的好好的,偏偏被转移到另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你又会作何感想?你还会这么淡然如斯的在我面前说要我如何如何的吧。” 空空愣怔一瞬,将袍袖里的手伸出合十,诵念一声佛号,“贫僧未曾有小郡主如斯境遇,自然也体会不到郡主之苦,空空方才所言,唐突了。” 这人倒是很好说话,语气听起来也十分诚恳,人家态度这么清楚,倒是让云裳有一丝的不好意思,随意的笑了笑,心里忽然因为他刚说的话而动了一下,自己现在也已经是被打磨的出了一幅好耐性的心肠,她竟然在面对一个知道自己来历的人的时候……如此淡然…… 不对,这太不对了! 可是,既然他能知道自己的来历的话,他是不是也应该顺带着能算出来她之后几十年的事情啊? 第84节 这句话在她的脑子里来回盘桓了一番,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将这句话说出来,可一抬头却见他已经转身欲走,情急之中,云裳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不礼数,紧追上几步,便脱口而出,“那我要怎么回去?” 空空身形顿住,微微凝眉回头看她,似乎在犹豫在自己是不是该说这些话,而云裳满目期待,正灼灼的看着他。 许久,云裳和他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却好似在中间硬生生的生出一条横沟来似的横亘其中,对视良久之后,云裳忽然自己笑了一声,垂下头低低道,“是云裳唐突了,居然问了这么愚蠢的问题,回,与不回,难道不应该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么?居然要去问什么天命,实在可笑,抱歉。抱歉。”她连着说了两个抱歉,自己甩了甩头发,一缕黑发从她的颈间飘了出来,撒到及腰。 说完之后,她的心里也没什么挂碍的事情,立时便转了身,既然也没什么可问的东西了,难道还要留在这儿和这个俊美容貌的和尚继续聊天么?要是被莲准那厮看到,又要说自己抛弃他,去勾搭别人之类的话了吧? 她甩了甩袖子,自己便打算回去了。 她出来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小施主当知世事难料,伦常也难测,若是太过执着于此,只怕于己与他人都只有烦恼徒增。”空空忽然在她的身后开口,带着出家人特有的悲悯语气,云裳不由自主的站住脚,只是这一次,她却没有转身去看他。 “穿越时空已经是超出常理的事情,而还要回去,则更是逆天之举!若想离去,只有逆天!”或许是出于同情,或许是出于别的因素,空空忽然说了一句她们见面之后说的最货真价实的话。 云裳心头一震,慌忙之间,她只选择了低头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的神色,万种情绪在心头如马儿奔腾,最终只化作一抹苦笑,挂在唇边。 “大师你难道是要告诉我,就应该这样逆来顺受的承受着老天爷拍下来的一切的不公么?或许,对于你们这些吃斋念佛,六根清净的人来说,在哪里生,在哪里死,都是一般模样,可是对我这种凡夫俗子来说,这里头的区别可大着呢,我不能容忍别人如此随意的打乱我的生活,呵呵,”她自己说着说着又是一阵无言的苦笑,“其实和你说这些,也是枉然吧,你们这么超然的一群生物,怎么能懂吾辈的苍凉?” 侧目看时,只见花园庭院之中,有枯荣的只剩下一杆枯枝的花树,云裳却在面对这一场残退去了荣华和荣宠的繁华的时候,眼中流露出一种无事生死的笑谑,就像一个过早老去的孩童。 她再也不看那些残垣花枝,慢慢挪动了脚步,且行且吟道,“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那一身灰色僧袍的男子在一抹阳光之下,伫立着,看着那个纤细的女子将栏杆拍遍,且行且歌着,再潇洒的背影也遮挡不住她身上浓烈的怅然。他偶然低头,却也是一笑,眉间的一颗朱砂,盈盈然仿佛是一滴看透苍凉的泪滴。 她故作镇静的将这一段阆苑的回廊走完,却在一个拐角处蓦地停住脚步,蹲了下来,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的喘息着。她刚刚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仿佛是一抹浓重的重拳猛地锤在了她的心口上,她千方百计想要完成的一件事,却被人告知,是一种逆天之举!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好像让她一夜之间从云端落到了修罗地狱之中一样的难以接受。 眼眶在一阵阵的发热,似乎有什么液体在眼眶之中奔跑着,马上就要溢了出来…… 可是,她眨了眨眼睛,却是什么都没有。 “你要这样蹲到什么时候?”面前有冷冷的声音,一双云靴上沾染着一些泥泞的土和残留的雪渍,虽然是泥泞的一双鞋子,却在这个主人的脚上穿出些许的豪迈和粗狂来。 云裳一惊,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哟。” 那人在她的头顶上呵了一声,带着明显的轻蔑,云裳不服气的嘟起嘴吧,真没家教,没见过人伤心,没见过人摔屁股堆儿吗?真是的。 她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完全没有了刚才和空空说话时候的那种潇洒恣意。带着三分的狼狈,仰起头来,看着她,眼神不善。 “陆二公子,你今日怎么来了我的莲心小筑?” 来的人,正是陆家的二公子陆慎。 陆慎的身上万年不变的挂着他的霜风剑,嘴角一勾,轻蔑的说道,“嘁,你以为是我想来?” “你不想来那你有怎么会在这里?” 环抱住自己的双肩,陆慎说出原委,“要不是我爹非要我来看你。我才不愿踏进这里半步。” “你爹?你爹为什么要让你来这里看我?”云裳用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儿,有点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陆慎的脸上不自然的一抹神色飞快的掠过,不在看她,转而望着院中的残雪,道,“还不是因为上次你摔伤了腿的事,我爹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 “啊?”云裳惊讶连连,在原地走了好几步,才说道,“你爹怎么这么认死理啊?我都说了不需要你负责啊。” 陆慎脸上一红,声调也提高了几分,“你以为我稀罕你这个郡主吗?很想对你负责吗?我陆慎才不会娶一个不三不四,行为不检点的女子为妻!” “哎呀,这真是太好了!”云裳不甘示弱的拍了下手,冷笑一声,道,“那你最好记着今天说的话,我楼云裳就是个不检点的不五.不六的女人,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你……”陆慎显然不是一个斗嘴的高手,说不上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云裳扬了扬下巴,冷哼一声,“怎样?” 这小女子还真以为自己没有杀手锏了么?陆慎马上冷静下来,说道,“你刚刚和那个和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裳一愣,什么?他竟然早就出现在了这里?而且还将她和大和尚空空说的话都听了去?哎呀呀,这可不得了,这种事情……该怎么解释? “我……我没和他说什么。”事到如今,她也只好假装不知道,来个一推二六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和尚说了许久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你到底在密谋什么?”陆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自然不会丢失这么一个绝地反击的好机会。 他往前一步,看着她越憋越红的脸,“你果然在预谋什么,还不从实说来?” 正所谓被人家捏住了短处,再伶俐的口舌也变作了拙嘴笨腮,云裳嗯嗯啊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陆慎忽然一笑,“说不上来了,是不是,哼,那我就去问你四哥好了,看他对自己这个妹妹了解多少。”说完,转身就走,云裳一急,伸手拉住他,唉,她今天拉的人还真不少。 “你,你别那么冲动啊,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商量,嘿嘿,好商量。”云裳没骨气的谄媚的笑了笑,陆慎嫌弃的撇了撇嘴,拉回自己的袖子,看她,“你要是想商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一个条件,你若能答应,我就当做是什么也没听见过。” 云裳立马抓住这个机会,诚恳的看着他问道,“你且说说,是什么条件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空手套拳谱(上) 云裳立马抓住这个机会,诚恳的看着他问道,“你且说说,是什么条件呢?” 陆慎似乎早就想好了措辞,根本连个腹稿都没打,就脱口而出道,“我听说你爹楼丞相的手中曾经有过一本绝本的拳谱,名字叫做甲辰拳册。你可有看见过?” 这可是唯一一个能够让陆慎保密的由头,云裳自然是万分的仔细把握,可是,她穷尽脑汁也没有想到楼铎的书房里到底有没有这样一本拳谱,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回京城不久,我父亲就辞官回故里了,所以这拳谱现在到底是在何处,我也说不清楚。” 她说完,见陆慎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云裳赶紧诚恳的表示,“我会去给你照这个拳谱啦,不过,你也要保证不将刚才的事情说出去半个字。” 陆慎摸了一下身上宝剑的流苏说道,“你要是找上个十年八载的,我岂不是要等到老死,我七老八十之后,就算你找到了拳谱,对我来说,我也没有用了。” 云裳在心里暗骂一声,这个看着冷面冷清的臭陆慎,竟然有那么一副通透的心思。她面上不露痕迹的看着他,“那你待怎样?” 既然说不出来个所以然,不如让他直接画出道来,将这个麻烦踢回去。 云裳问完,也揣着手看他,在廊下呆的时间太久了,她身上的衣服都觉得有些许的单薄。陆慎看着她冻的通红的鼻子,短暂的一瞬之后便说道,“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如果你不能给我这个拳谱的话,就等着看皇城处的告示吧。” 皇城处的告示? 云裳讶异了一回,“你怎么能这么丧心病狂的将这件事情写在告示上,还打算把他贴在皇城上?” 陆慎没有所谓的摇了摇头,“这对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这人……原来这么不讲道理。 云裳咬了咬嘴唇,“好,一个月就一个月,不过我们要击掌为誓,谁都不许反悔。谁反悔谁就是小狗!”她说完伸出自己的手掌来,竖着放在两人中间。 陆慎轻蔑一笑,也伸出手。两人击掌为誓。 “一个月以后,我还会再来的。”他转头走之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意思简直就是你好自为之吧。 云裳十分郁闷的踢了踢脚底下的积雪和草根,今天她一定是没看黄历,怎么这么多事情和状况啊! 香香端着水壶路过这里,好奇的凑上来看,“小姐,你不是最喜欢这株橘黄草的吗?”真奇怪,明明是很喜欢东西,怎么现在看起来好像很讨厌一样呢? 云裳啊了一声,低下头仔细看,果然被雪覆盖着的是一株歪歪斜斜的小草,可不正是自己最喜欢的橘黄草啊…… 她爱惜的蹲在地上,赶紧把它扶正摆好,心里不停的咒骂那个和尚以及背后扑蝉一般出现的陆慎。 “都是大坏蛋!” 香香愣怔的看着自己家的小姐愤愤的踢了两下旁边的栏杆,转身跑走了。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呀。”无辜的香香在她的背后叹了口气。 几天的时间之内,云裳将自己的生活重心放在了倾芙园里。她已经完全的查找了一遍楼铎的书房,发现他的书房不禁书多,而且还特别的整齐有序。她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就找到了一大推不相关的书籍。 楼铎走了之后,这里的书房就没有人来打理,平时的收拾和使用频率最高的人,当属楼四少爷楼云钰了。 可惜,在得知了情况之后的楼云钰十分遗憾的皱眉表示,自己虽然对书房很熟悉,但是这些和武功有关的书籍都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在楼铎还在的时候,这些打打杀杀类别的书就全都被送到了…… “这些书都是在三姐那里存放的,你也知道,咱们的这个三姐特别喜欢舞刀弄棒的,从小最不爱读书,最喜欢读的,也就是刀法拳谱之类的了。”楼云钰是这样对着满脸遗憾的云裳解释着。 “那看来,我想要找到这个拳谱也只有去找她咯?”云裳颓废的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说道。“怎么,你还真要去试试看?”楼云钰挨着她身边坐下,好奇的问,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她竟然会这么执着于一本拳谱,还真是少见,还能够因为这个拳谱去找楼云霓,就更是罕见。 云裳幽幽一叹,没有说话,除了自己点儿背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我估计我去找她,没什么成功的希望。”云裳抿了抿唇角,“我得想个办法,让她答应我才行。” 楼云钰瞧了瞧她,耸耸肩膀,“你们女人的事儿,我不管。总之,你要能说服她才好。巧取豪夺不是办法。” 云裳瞟了他一眼,“你觉得我靠体力,能抢得过来么?” 楼云钰:“大概在你夺到那个拳谱之前,你会死的比较惨吧。” 云裳:“……” ****************** “你说,天底下有什么事情是能不劳而获的呢,恩,我想是没有的。”云裳拈着棋子,一下一下磕着棋盒的边缘,一副苦恼相。 莲准在她对面,斜靠在一方软垫上,用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看着她,“你确定今天是来找我下棋的?” 从刚才到现在,她的脸上就没有一会儿的时间显露出一丝的笑模样来。 “没什么事不劳而获的,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莲准在棋盘上摆了一着。 “唉,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云裳撇了撇嘴,心不在焉的走了一招。 莲准抬眸看她,“小美人儿你有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不如说来听听。” “也没什么,诶,莲准,你说,对于楼云霓来说,她最不擅长的,是什么?” “这还用说,她一个女汉子,最不擅长的自然就是柔弱女子们最擅长的事情。”莲准一语点破梦中人,云裳的嘴巴张成“o”型,将手里的棋子重重的放到盒子里,跳下矮榻,“莲准你真是个大好人!我明白啦!” 与人斗,直攻其短!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她竟然想了那么久,真是个笨蛋! 楼云霓最不擅长的事…… 哈哈! ****************** 早上开课之前,云裳特意早了半个时辰来到课堂之后的书房,那里算是黄白橘的办公室,每天有个女子会早一刻钟来到这里,准时提着一盒准备得得当又富有营养的早餐出现在黄白橘的面前。 在顾籽萄的爱心早餐到来之前,她得先一步和黄白橘说完才行。 清晨的天气冷的让人难以接受,在这个臭氧层还保护的很完好,没有一个窟窿的世界里,冬天特别冷,夏天特别热。 云裳冻得跺脚再跺脚,搓手再搓手,终于盼着太阳从云头里跳出来,大地上才象征性的多了一点温暖的感觉。 一个人影由远而近,高高大大的,的确是黄白橘不假。黄白橘也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人,纤细瘦长的身影在晨曦里显得特别的孤单,身边没有带着小厮或者侍女,身上一件长到拖地的绒衣显得有些单薄。 看样子并不像是顾籽萄,他有走近几步,竟然是她!黄白橘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快步走上来,“小郡主你今日怎的这么早?” 云裳狠狠的揉了一把自己冻僵的鼻子,一双眼睛都快要冻得流出眼泪来,“黄先生……你,早,早啊。哈秋!”一个喷嚏波澜壮阔就喷了出来,险险的没来得及捂住鼻子。黄白橘拿出钥匙打开了门,让她进屋,自己又拿出火笼来点好,让她抱着取暖。 “你别忙乎了,我来是有事情求你。”看他又要烧水泡茶,云裳赶紧阻止,再耽误一会儿的话,那个顾籽萄就该到了,她的事儿可就说不完了。 黄白橘闻言一愣,放下手里的水壶,说道,“小郡主什么事?”有什么事情,值得这个懒鬼这么早就出现在太学院呢? “我,我听说过几天咱们就要添加女红课业了是不是?”云裳抱着暖炉好歹暖和了一点。 黄白橘点了点头,“不错,是有这么回事,小郡主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第85节 “我想请你帮个忙,”云裳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想请那个女红课早几天开始,而且,最好女红老师每天都要留一些作业。然后,对我们稍稍严厉一些。不知道这件事情,你能不能帮上忙。”她期待的看着他,大大的眼睛眨啊眨。 黄白橘一愣,将手里的水壶放到火炉上,“你怎么知道,女红课要提早开始?因为之前的瀚海来使和过年的事情,咱们太学院的课程耽误了不少,后期的课业肯定是要加快脚步的,而且……据我所知,教授女红课的这个老师,的的确确是京城里有名的严厉的主儿。” 云裳露出一幅惊讶的样子,一拍大腿,“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真是天助我也!”她欢快的将手里的火笼朝他一丢,跳下椅子来,“多谢你了,黄先生!我走啦!对啦,一会儿你千万别告诉顾姐姐我来过你这里啊。” 黄白橘看着她纯真的笑脸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笑容,随和的点了点头,“放心吧。” 看她跳着走远,黄白橘笑了笑,将水壶端起来捅了捅火炉力烧着的煤炭,不知道这个小妮子到底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空手套拳谱(下) “诶,今天听说要来一个新的先生呢。你听说了吗?” “什么?难道黄先生不教我们了么?”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就是刚刚从后院过来的时候,看见一个不曾见过的人在廊下站着,穿的衣裳一看就是先生的宫服,不过看阶品,自然是比不过黄先生的阶品的啦。” 两个年轻的姑娘在一起交头接耳,不过这说话的声音却已经足够让其他的人听个清楚,她们正在讨论的热闹,忽然看见云裳从外头进来,这时候女生甲忽然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在云裳路过她的位置的时候,轻轻的伸出了脚,云裳仿佛是脚下生眼一般,轻巧巧的从她迈出来的腿上垮了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走到自己的位子上,端端正正的拿出来书囊,将昨天得到作业都拿了出来。 女生甲一击未成,朝女生乙飞了一个眼神,女生乙立马会意,从座椅的后排绕过去,在云裳回头拿东西的时候,打算将她桌上的书囊拽到地上,只是她的手才刚到的时候,就被人一拉,然后就是顾籽萄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云裳,你今天这书囊里装了屎么?” 云裳转过身来,一愣,倒也是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只瞧着顾籽萄的脸说,“大概是吧。” “我说么,你要不是装了屎,怎么引得那么多狗都跑来招惹它呢。”顾籽萄不阴不阳的说了出来,惹得周围的人一阵轻笑,女生乙脸色通红,朝课堂的另一个角落看了看,又愤愤的看了一眼横插一脚出来的顾籽萄,转身快步走了。 云裳还要伸手去书囊里头拿东西,不料顾籽萄却一脸嫌弃的将她的书囊拽了过来,把书都倒了出来之后将空空的书囊一丢,“被那么脏的手碰过了,你还要啊。” 云裳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的书囊被这个顾大姐很有气势的丢在了地上的角落,“你倒是丢的痛快,可我一会儿要怎么拿着书走啊。” “诶……这个嘛。”顾籽萄显然是刚才一时情急的举措,也没考虑到云裳之后要怎么办。抓了抓脑袋,不甘示弱的将自己的书囊也拽了过来,“难道我的书囊是白给的吗?就是把你装进去都绰绰有余呢。” 云裳笑了下,不再同她争辩,反正幸亏有她刚才的仗义出手,才免除了让自己丢丑的尴尬。 陆陆续续,楼云钰和陆家兄弟也都进来,彼此分别打了招呼之后都落座在自己的位子上。 “大家安静一下。”身为太学院的学士,黄白橘一身正装的走了进来,示意大家都安静的坐好,“今天因为正史课的周先生身体略为抱恙,故而,今天的正史课暂时取消,改由方先生教授在座的皇子于众世子侯爷们马术,而这一位是太学院特意为各位公主郡主们邀请的京城第一针的女红先生,毕先生。从今天开始他将代替周先生的正史课来教授各位公主郡主们女红课业。” 女红…… 云裳愣住了。 她愣住是因为她没想到黄白橘的工作效率这么高,她早上才刚刚跑到他那里求她帮忙,这么半个时辰不到的光景,他就已经办的妥妥的了? 楼云霓也愣住了。 因为她的骨子里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女汉子来对待的,乍然间听见让她参与这种感觉让人只能联想起来弱智女流的深闺游戏……怎么能让她不感到诧异呢? 云裳一对眼睛虽然是在看着自己的书,却滴溜溜的偷着看楼云霓那边,看她跃跃欲试的想要举手示意黄白橘,她忽然也抬眼看了一眼站在台子上的黄白橘,黄白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黄先生,我能不能随着各位皇子和世子们一起去上马术课?”楼云霓终于还是站起来,说道。 黄白橘为难的蹙起眉头,朝楼云霓抱歉的说道,“陛下吩咐说过,此番的课业要分男女两课来上,所以还请三郡主迁就一二。” “哎哟,她是不是不会绣花啊?” “我看也是,你看她手指头那么粗,手掌那么糙,肯定是拿不起绣花针啊。” 方才落座的女生甲乙又开始不安分了起来,听见这些话,第一个拧起眉头来的,并非是直接的受害人楼云霓,而是云裳。 楼云霓尴尬的重新坐下,脸上烧的通红。 云裳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顾籽萄眨了眨眼,低声说,“怎么?你还同情她啊?” “也不是同情,就是觉得她有点可怜。”云裳这话倒是发自肺腑,因为从前在楼府之中,只有那么一位郡主殿下,故而一家大小简直就是拿她当做祖宗一样供着,怎么可能会有嬷嬷来教给她这些相夫教子的事情呢? 她说完这话之后,自己又低下头来笑了下,不过这样也好,若非楼云霓有这样一个死穴的话,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攻破她这颗坚硬的蛋。 顾籽萄幸灾乐祸的朝楼云霓那里看了好几眼,喜滋滋的说道,“这两个人的爹都是外度的节度官员,在京城里其他人都敬她们几分,故而骄纵惯了,连你和楼云霓都不放在眼里。” 云裳淡淡一笑,“顾姐姐你不用这么安慰我,我知道,在京城里但凡是身家有一些背景的世家子弟和郡主小姐,都不会将我们放在眼里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楼铎当丞相的时候也是个清官,和朝中的一些官员们结怨不少,也可以说得上是结怨甚深,何况他现在还辞官回家了,这就让他们这些楼家的孩子在各府中更没有什么地位了。 顾籽萄急的一阵啧啧牙花,“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好啦,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好,不就足够了。”她笑得暖如春风,将一只手放在她的手背上,顾籽萄嗔怪的一惊一乍,“你这人,刚才还说的那么可怜,这会儿又笑,真是难以捉摸。” 云裳又是一笑,便不再多说,今天的这一堂女红课果然上的十分的惨烈,原来女红针织不好的女孩子不止楼云霓一个,但是楼云霓却绝对的绝是绣得最烂的,而且是入门最难的一个。 刚刚开始的时候也就是练习练习绣个横平竖直的直线,但是很快就有人不满的要求毕先生加紧速度和提高难度。 毕先生虽然是个男人,但实际上他是个很女气的男人,一双手包养的比女孩子还要柔软细嫩,捏着绣花针的时候,手指头都圈做了一个漂亮的兰花指。看得底下的一众娇生惯养的女子们都自叹弗如。 其实云裳的绣功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鉴宝的功力没的说,只是其他的家务和女红都不怎么能说的上一个好字,这古时候的绣花针更是难弄,虽然是二皇子曾经说过要绣一个荷包给他,可是她自己已经自顾自的将这件事情给屏蔽掉了,反正她做了就要丢丑,而且那个人上一次还说过不救她这种话呢。 哼,一报还一报,他不救她,她也不给他绣荷包好了。 嗯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云裳,你想什么呢?毕先生让画小样儿呢。你想怎么画?”顾籽萄拿着笔开始犯了难。她虽然女红倒是可以,可是,这画画的事儿她一向不如云裳。 “画什么……嗯……”云裳刚刚显然是在走神,这会儿被顾籽萄乍一问,有点迟钝的看了看自己眼前的白色宣纸,随手画了一株孤傲如雪的梅树。 上有梅花三五朵,盘绕的树枝颇有几分妖娆的味道,偏偏梅花是个冷傲的花种,加上这么妖娆的造型,看起来倒是很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顾籽萄哎呀了一声,将她的纸拿起来看,“你这株梅花倒是画的甚好啊!我喜欢!” 毕先生正在座位之间来回慢慢踱步,看顾籽萄拿起来了一张画好的梅花,姿态横陈,清媚出众,不由得十分欣喜,走了过来,将那副梅花拿了起来,细细看了半晌道,“咱们宫里头最喜欢梅花的,要属二皇子殿下,尤其是这种四瓣的白梅。”他说完了,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茫然的云裳,重新将宣纸还给她,“我很期待你的这一幅绣品,好好绣吧。” 他临走的时候,却又轻飘飘的丢下一句,“刚好下个月是二皇子的生辰。你用这个做贺礼,他定然十分欢喜。” 云裳和顾籽萄同时一愣,而这句话却没有再落入第四个人的耳朵。 放学之后,顾籽萄拉着云裳在众人的后头慢慢走着,“唉?你怎么知道二皇子是喜欢白梅的啊?” “我本来也不知道他喜欢白梅啊。”云裳苦笑了下,她就知道事到如今,她已经是百口莫辩了。纵然如此,她也不愿意承认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实。 顾籽萄嘟了嘟嘴巴,“我才不相信哩,那你今天为何就画了一株白梅呢?而且,刚好下个月就是二皇子殿下的生辰之日了。” 云裳顿了下,说道,“其实……我也很喜欢白梅的。” “哎呀,那你们还真是天作之合呀!恭喜恭喜,我未来的二皇嫂嫂。”顾籽萄不正经的推了她一把,很市侩的咯咯笑了起来。 云裳正待开口,却正好看到从对面打马而来的楼云钰以及陆谨,他们的身边赫然正是刚才提到的二皇子,凤紫泯。 他一副眉头深锁,似乎在沉思什么事情的样子。 楼云钰率先开口,“老五,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好像听见了二皇嫂嫂?”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还有一个人 夜里,倾芙园里的主子连同下人们都寂静入眠,偏有那么一处院子里头,还有灯火摇曳,在黑暗之中点亮一片沉寂。穿着一身绒毛外敞的云裳,就站在这一点光亮之外。她的身边是旻言,提着一盏灯笼,也冻得来回跺脚。 他是在不是不明白,自己这位主子,为什么要这么晚了不在暖和的房间里好好休息,偏要在这里挨冷受冻? 云裳倒是一副自在模样。因为夜风的寒冷而让她环抱起了双肩,在这夜色之中看来,她的身形显得那么的单薄和孤寂,但是她的脸上却始终带着一点微笑,而且还是那种即将胜利的得意微笑,说白了,她笑得很狡猾。 屋子里的人终于烦躁起来,在屋子里将什么东西重重的摔下,不安的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来走去。 云裳叹了口气,呵出一道白烟,搓了搓冻僵了的双手,欢快的低声嘱咐道,“你先回去吧,我大概要在这里呆上一个多时辰了。” 旻言纳闷的看着她,“小郡主,你确定你要和三郡主独处一个多时辰?”他没听错吧,这个小郡主不是最讨厌最讨厌三郡主的么,当然屋子里头那位正在烦躁的女子,也不喜欢外头这个站了半个时辰的妹妹啊。 云裳又是一笑,“这里面的学问高着呢,你还弄不明白。等你明白了,就懂了。” 旻言揉了揉自己的冻僵的脸,“小郡主小心些,小的回去了。” “嗯,你走吧。”她吸了口气,感受了下夜风入肺的凉透了心的感觉,抖擞了精神,抬腿朝那亮着的房间里走去。 “砰砰砰。”她敲了三下房门。 “我不是告诉过你,别来打扰我嘛!怎么还来!”楼云霓的声音。 云裳低声一笑,径自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怎么是你?”显然的,房间里的人对于这个人的到来感到十分的惊诧和错愕,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什么似的,一脸怒气冲冲的对她说道,“你一定是来看我丢脸的是不是?” 云裳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弹去身上凝结了的冰花,“你还真能诬告人,我几时说过是来看你丢脸的了?” 楼云霓气得红了脸,把手里的东西一丢,“你赶紧出去。我懒得看见你。” “其实,我也懒得看见你。”云裳闻言不仅没有出去,反而是坐了下来,优哉游哉的拿起暖手的炉子放在怀里揣着,舒服的呼了一口气,“哎呀,真是暖和的很。” 楼云霓瞪大眼睛,“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人,我都在哄你走了,你没听见啊。” “听见了,”云裳嘿嘿一笑,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脸上都染上了几分和莲准和相似的痞笑,“可是如果你听完我马上要告诉你的话的时候,你肯定就舍不得要我走了。” 楼云霓好看的眉毛一挑,也坐在她的对面,冷哼一声,道,“好,我就看看你能说出什么好话来,让我留住你。” “你一定正在为明天的女红课而犯愁,对不对?”云裳神秘兮兮的笑了下,往前探了探身子,“你完不成作业,明天肯定会被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小姐嘲笑的。” “哈!我被嘲笑不正是你想要看到的吗?”楼云霓翻了翻白眼,好啊,她终于说出自己的来意了,还说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云裳神色不减刚才,继续说道,“我的确和你不好,可也不想让别人看着楼家人出丑,这样,你的绣品作业,我来替你做。” 她这句话说完,楼云霓顿时警铃大作,警惕的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了一番云裳,“你今天是吃错了药还是怎么了?”居然好心的想要帮自己做绣品女红课业?她这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啊。 云裳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也不以为意,坐回身子,道,“当然,按照你的性格,你肯定是不想拖欠我人情的,对不对?” “你知道就好,”楼云霓将自己的绣品拿起来,继续一针一针的和它较劲。只是每一针都是坚定的扎下去,然后纠结的拔了出来…… 云裳看了她一会儿,说道,“照你这个样子,即便是绣好了,也根本拿不出手,我虽然绣得也不好,总好过你这几把刷子。” “楼云裳!你要嘲笑我,就直说,干什么这么拐弯抹角的!”楼云霓的耐性终于被磨灭,怒睁双眼的看着她道。 云裳柔柔一笑,弹了弹自己的绒毛外敞,这会儿她才刚觉得有一丝的暖气窜上来,“我是来帮你的呀。我要是想笑话你,我有几百种办法,不是么?” 似乎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楼云霓忽然不说话了,手指很纠结的摸过自己的绣棚,上面歪歪扭扭的是她刚刚绣好的一小片成绩。 “我也非是要让你拖欠我人情,我也有事情要你帮忙。” “呵!总算是说出实话来了。”楼云霓笑了下,傲慢的抬起下巴来说道,“你且说说,要来求我什么。” “你错了,不是求你,是我们做交易。楼云霓,你也没必要把自己抬得这么高姿态吧,你我各有几斤几两,难道彼此不清楚么?”她笑靥如花,在灯下轻轻一笑,却好似被什么邪恶的东西附身了一般,笑得那么妖冶。 楼云霓一愣,“什么交易?” “我和人打赌输了,听说你这里有一分拳谱,叫做《甲辰拳册》的,你有没有见过?”云裳已经开门见山的说明自己的来意。因为她指导和楼云霓这种性子的女子说话,要是说的慢了,她肯定就没兴致了。 所以,吊这种女汉子的胃口这种事情,倒也能算得上是个技术活了。 楼云霓一愣,思考了下,站起身来,走到自己屋子后面的书架上略略一番,便在一层底层的书架上翻出来一本落满了尘土的泛黄书籍,上面果然写着《甲辰拳册》四个字。 云裳心里一喜,嘴上却说道,“哎哟,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这么个破烂。”楼云霓先是一愣,随即将那本书上的尘土吹了一吹,“你别来这套了,楼云裳,你那点雕虫小技我可是看的透透儿的,你不过是想来个欲擒故纵之计,让我对这本书掉以轻心,然后再从我这里将它骗走是不是?” 第86节 她重新坐下,却依旧仰着高傲的下巴,“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嘿嘿。”阴谋被揭穿的云裳也不脸红,只是有点尴尬的笑了下,将身上的绒毛外敞松了松,很随意的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和我这笔交易么?” 她断定,楼云霓离不开她的绣功,而她也是在是需要她目前手里捏着的这个东西。 云裳舔了下唇,“说吧,你还想怎样呢?” 看目前这情形,她是不会乖乖就范,将拳谱让给自己了。 楼云霓掂了掂手上的老书,“书,是我爹留给我的,这个,我肯定不会给你,你要是想要完成你自己的赌约,倒也不是不可以。” 云裳眯起了眼睛,仔细听她到底是要怎么个“不是不可以”法。 “黄先生每天都要夸奖你的字写的如何如何好,那不如你每天来我这里来,把这本书慢慢抄完,你看如何。”她说道。 云裳的眼眸里闪烁了下,没想到自己这一次竟然是低估了这个楼云霓的智商,她竟然连这么麻烦的一个法子都想到了。 云裳是个能直能弯的女汉子,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些,左右当下是要赶紧将这本拳谱弄到手,然后堵住陆慎的嘴才是真的。 “好……” “你先别急着答应,我还有别的条件。”楼云霓伸出一只手来,打断了云裳的回答。 云裳愣了下,“你还有什么名堂?” “每天你来抄书,可你也知道我极其不愿意见到你,所以我每天只能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过了这时间,你就得打道回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说的很是斩钉截铁,这种决绝的态度和直接了当的敏捷思路让云裳有一瞬间的错觉,她眼前的这个姐姐,好像被什么东西诡异的附体了一般,智商大涨啊。 “每天只是一个时辰啊”云裳有些为难的看着那本看起来不是很薄的拳谱。 “对,就是一个时辰。”楼云霓斜眼看她,道,“你依不依?” 唉,人在矮檐下怎得不低头啊,云裳咬了咬牙,说道,“成,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我答应你了。你也要信守诺言,这本书要让我完完全全的抄走才行,中间不能耍什么花样,更不能找什么借口不让我过来。” “我还不是那么小人,这个你放心。”楼云霓将自己的绣棚递给她,道,“那你就从今天开始吧。” 云裳坦然的接了过来,“绣品我要带回去绣。” “为什么?”她有些不明白。 云裳淡淡一笑,将拳谱也拿了起来,“这个我才是要在你这里抄。这还用问吗?你不愿意看到我多一刻,我也不愿意看到你多一刻啊。” 楼云霓哼了一声,自己坐到一旁去做其他的作业了,云裳索性脱了自己的外敞,只穿着一身绒裙走到书案之前,随手拿起银簪挑了挑灯珠,铺开纸,健笔如飞的开始抄那本拳谱。 楼云霓瞟了她两眼,见她神情专注,神色平静,心里忽然多了一点其他的味道。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云裳的肚子里又饿又渴,她早上起得很早,这会儿早就困了,伸了伸懒腰,拿起她的绣棚,穿好外敞,回身对楼云霓说道,“你也放心好了,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希望你也做到。” 楼云霓没有说话,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她身影一晃,便走了。 只是云裳刚刚离开一会儿,小红就引着一个侍女走了进来,那个侍女正是秋儿。秋儿脸上丝毫没有困意,显然是白天里已经睡足了觉,只等着晚上的事情了。 “小公主是料事如神,她果然来找我家郡主了。”小红在她们的旁边说道。 春儿点了点头,“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小郡主你做的很好,我回去以后会如实的对小公主殿下禀报的。奴婢告辞了。” 楼云霓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点了点头,说了声,“慢走。”便转身进了卧室。 小红对着春儿一笑,“春儿姐姐不要介意,我们郡主就是这么个臭脾气。来,我送姐姐出去。” 春儿礼貌的点了点头,回头朝着楼云霓的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便随她出去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打马街前过 几乎是一夜不眠的云裳在晨曦透过窗楞的时候,终于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可是,她这个时候睡过去,自己倒是舒坦了,可为难坏了香香和珍珠,她们两个在云裳的身边急的团团转,珍珠最后看着云裳熟睡的香甜的样子,犹豫的说道,“香香,要不咱们别叫醒小郡主了。你看她多累啊。” 香香也很是为难,急的在原地来回搓手,“我也不想叫她啊,可是昨天小姐吩咐过了今天就是外头打雷下冰雹也要叫醒她呀。” 珍珠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那你就叫她啊。” 两个人正在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的时候,云裳自己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揉着发疼的双眼,也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谁,朝有人说话的那个方向看过去,“现在什么时辰了?” “我的小姐唉!你可算醒过来了。”香香坐过去给她揉揉肩膀,一幅喜笑颜开的模样,她的脸上有残余的烧伤之后的痕迹,疤痕将她的脸衬得有几分吓人。然而云裳却在看见拆下药布的时候对着这么一张丑八怪似的脸哈哈笑了起来,坦然的告诉香香,毁容就是整容的第一步。 看她眯着眼睛,似乎又要睡过去的样子,香香赶紧大叫,“小姐,你赶快起来啊,莲公子给你备了马,你快马加鞭的朝宫城跑过去的话,还是可以赶上今天早上的课程的。” “啊!今天还有课!”云裳一个激灵的坐起来,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我居然忘记了。”说完,就一跃跳下床,光着脚在地上满处走,“我鞋呢?” 珍珠立马给她拿过来袜子,“小祖宗哎,您先穿袜子啊。” 几个人一阵忙活,这才将云裳收拾停当,被大伙儿这么一闹,她的精神也恢复了几分,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精神抖擞的说道,“我走啦!” 香香和珍珠送她到外面,莲准似笑非笑的靠在马匹上看她睡眼惺忪的模样,“昨晚是太累了么?” 珍珠和香香捂了下嘴,都不约而同的咯咯笑了起来。 云裳早就习惯他的逻辑,摆了摆手,等她走到这匹高头大马之前的时候,才猛然醒悟了一件事。 “我靠!莲准!我不会骑马啊。”这一声喊得是惊天动地,连落在树杈上的麻雀都忙着飞走了。 一片寒烟般的寂静。 莲准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身上的流苏都跟着抖了几抖,“你现在才发现?” “你早就知道我不会骑马,还安排马匹来送我,你是何居心啊!”云裳的神经经过这么严峻的形势的磨练,早就完全彻底的清醒过来,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无辜的马。 莲准呵呵一笑,自己先翩然上马,随即将她单手一把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身前,在她耳边呵气如兰的说道,“如此,你不就也会骑马了吗?” “那还啰嗦什么!快走吧!”云裳下意识的抓紧缰绳,莲准呵呵一笑,“抓好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耳边就是一阵风声,连同香香和珍珠的呼唤都被淹没在了风中…… 于是,当天的京城里的百姓,都看到了一幅壮观的景象。 传说中好色成狂的小郡主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自己的男宠,当街纵马而过…… 这气魄,何等剽悍! 这男宠,何等美颜! 注意到街道边上的人纷纷投来的或是艳羡,或是谴责或是惊呆,或者是根本说不清楚的眼神,云裳忽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今天早上这纵马游街之后,估计她本来也没剩下多少的名声就更狼藉不堪了 莲准却似乎很高兴,在她后面坐着,将她大半个身子都揽在自己的胸前,替她遮挡住清晨的寒风。 把眼睛一闭,左右也是被所有人都看到了,再怎么样一点也无所谓了,而且,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啊。 本来也没睡醒的她往后一靠,舒服的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的翎毛里,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换来他邪魅似的一声轻笑。 之后,便是无止境的风,略过她的耳畔,却并不再寒冷。 他纵马,她入眠。 眼前一景堪称是郎才女貌,交颈缠绵。 太学院很快便在这四个蹄子的高头大马的风驰电掣之中到了,莲准勒住马头,有着名贵血统的高傲的骏马在他的手中变得异常乖巧,高高的抬起了马首,却没有重重的尥蹶子的落下前蹄,这样温柔的停马力道,这样帅气的勒马而立的姿态,让太学院门口的小厮们都目瞪口呆,宫女们都忘记了自己的手里还端着东西,竟然伸出手来捂住嘴巴,以至于手中端着的东西都一股脑掉在地上。 这样风流倜傥的男子,果然是天下所有的女人的共同情敌和杀手。 “小郡主你还要在这儿赖到什么时候?喏,黄先生可在看着你了。” “哪儿呢?”云裳忽然一抬头,猛然惊醒,眼前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半个人影。回头看,只有莲准一张坏笑着的脸,嗔怪似的垂了他胸口一下,“胡说八道!又骗我!” 莲准揉了揉鼻子,自己跳下马背,伸出一只手来递给她,于是云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泰然若素的将自己的纤纤玉手递给了他。 俊朗的莲准目送云裳提着绒毛外敞,一路小碎步的跑进了太学院的学堂。 少年打马挥鞭,马儿长长一声清啸,撒开腿儿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子。 “大家先把昨天的功课交上来吧,。”毕先生妖娆的在台子上站定,妖娆的拿起手指来随意一点,妖娆的一瞬间就让楼云霓傻了眼。 她怨恨恨的再一次看了一遍楼云裳的座位,居然还是空的! 果然,这个小妮子的话,最最相信不得! 她恨得痒痒,她抄不完拳谱会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是,她现在交不上作业的结果,她却很是清楚! 毕先生看着大家一个个的离开自己的座位,将绣品放到桌子上,满意的点了点头,原以为这些大官的小姐们多么难伺候,也没想到黄白橘还真是统领有方,将这些傲娇的小姐们管教的很是服帖。心里不由的十分的满意。 他看了几分之后,有人便说道,“毕先生,你怎的不看看顾大小姐和楼三郡主的呀?”左右都是些活泼的女孩子,她们这些妙龄少女最具备的一项技能就是能把一些有心的话偏偏能说的好像是无心之举一般。 有人挑头,自然也就有人附和,不知道是哪家的郡主跟着凑合了几句,把本来不想计较这个楼三郡主拙劣绣功的毕先生也不能再遮挡了,只好假意的咳了一声,“啊,楼云霓,你的作业呢?是不是忘了带。” 这一句话明显的是要给楼云霓一个台阶下,楼云霓赶紧接着这个由头,站了起来,正欲开口为自己开脱几句,那几个不适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没做功课的,从来都说自己没带着,这种拙劣的借口啊。”后半句虽然没有说明,但这里头的意味明眼人谁都能听得出来啊。 毕先生也不好意思的红了下脸,想着这个马虎眼是没办法再打下去了。 而事主楼云霓也更是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偏巧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连跑带蹦的几乎是双脚离地的在铃声响起之前,跳进了课堂,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报告!” 她喊完了,自己也是一愣,抓了抓脑袋,那一声响亮的“报告”还留着一个“告”字的尾音在课堂的上空可歌可泣的继续回荡着…… 毕先生愣住了,众学生愣住了,连楼云霓也愣住了。 云裳干张着嘴,接着这个尾音坦然的接着说了下去,“毕先生,对不起的很,我来的晚了。” 毕先生眼角弯了弯,随和的摆了摆手,“你是在铃声响起之前进来的,不碍事,来,进来吧。” 云裳感激的看了一眼毕先生,因为太学院最后要在明年的夏天来一次总体的考核,考核的项目首当其冲的第一项,就是不早退,不旷课。 这种教条主义的精神倒是和现在的学校有的一拼,故而刚刚毕先生说了那些话,今天云裳就不会扣上一个迟到的帽子。 想来这个有着女子一般灵巧双手的毕先生来了这么两天也看明白了,这个学堂里的门道大着呢。 看见楼云霓站在位子上,她浅浅一笑,朝毕先生举了举手,“毕先生,我姐姐的作业昨天落在我这里了。”毕先生笑着点了点头,“好,一同交上来吧。” 云裳恭恭敬敬的将自己的,和楼云霓的绣品一起放在桌子上。 毕先生拿起来一看,有一瞬的愣住,不过很快就释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云裳。又看了看站在那儿的楼云霓,说道,“我原先听说你们姐妹之间还有一些嫌隙,不过今日看来,实在是谣传。” “对啊,”云裳一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容,笑眯眯的看了看楼云霓,转头又朝毕先生笑了下,才说道,“我虽然和姐姐并不住在一起,可是我们却实在是姐妹情深啊。” 她转过头对着楼云霓道,“你说,我说的对吗?姐姐?”这一声姐姐叫的实在甜美异常,然而楼云霓却明显看到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和自己“姐妹情深”的妹妹的笑意,远未到达她的眼底。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天两刺激 “三郡主,切留步。”散课之后,楼云霓忽而被春儿叫住,春儿低低的说了一声,“小公主请您过去。” 今天的凤紫湘有些不舒服,故而没有来上课。 楼云霓微微点了点头,朝着和顾籽萄说说笑笑离去的楼云裳那里看了一眼,随即和春儿一起坐上了去往蝶水宫的马车。 第87节 蝶水宫的名字虽然好听,但实际上它的面积并不大,真的好想是一只蝴蝶的翅膀一般,只是一座宫殿被分成了左右两边而已。说实话,楼云霓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之前和这个小公主的交情并不怎么好,而凤紫湘每每也是只来莲心小筑里找云裳说话而已。似乎这两个女子之间本来不该存在什么交集。但是偏巧,就是这么两个人,今天还坐到了一起。 不仅坐到了一起,还要一同谋划要怎么算计同一个人。说到底,人能凑到一起的根由无非就是有共同的利益或者利害罢了。 “楼郡主,请坐。”凤紫湘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身随意的装扮越发显得她很是柔弱如丝,楼云霓沉吟了一下,虽然坐了下来,却淡淡的说道,“小公主错了,楼家不止一位郡主。”凤紫湘一愣,也笑了下,“是呢,瞧我,我一瞧见姐姐来就欢喜的很,竟然忘了,楼家……还有一个人。” 她万种风情的坐下来,靠在她的旁边,两人的中间只是隔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楠木桌子罢了。 春儿低着头,走上来为两个人奉茶。将碧绿的玉盏挨个拿出,恭敬的放在二人面前,才弯着腰退了下去。 房间里没有别人,凤紫湘看了一眼有些局促不安的楼云霓,莞尔一笑,推了推她面前的茶,“三郡主,且尝尝看,这茶水可还好么?” 楼云霓脸色一动,她不知道为什么凤紫湘要对自己说这样似乎有意味深长的话来,也就不敢随意的接口回答。而且,她是个粗人,也不懂得品茶这一类的事情。 凤紫湘见她沉吟不语,自己低头啜了一口茶,淡淡道,“这茶水虽然好喝,却总让人觉得,这书面上飘着打转儿的茶叶儿有些让人着恼,本公主对碍事的东西和人,总是不想留着。不知道,三郡主,你是不是心中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觉呢?” 楼云霓脸色一变,这一句话如果她在听不懂的话,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见她还是低头不语,凤紫湘轻轻笑了下,换了个姿势,“三郡主一定好奇本宫为什么会断定楼云裳一定会去找你的么?” 还别说,楼云霓还真是好奇这一点,不然的话,她今天也不会这么乖的跟着春儿来到这里了。 “还请小公主明示。” 凤紫湘也不客气,直接说道,“那一天早在上课之前,你那个好妹妹就找过了黄白橘私下聊过,他们二人在一处暗暗的房子里呆了很久……”她这句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足够让有一点八卦精神的人猜到其中意味了。 楼云霓眉头一皱,她自己的妹妹,的确是个喜欢男色的色女。 不然,至今,也不会在莲心小筑里有那么一处美男的宅子了。 她沉吟不语。 凤紫湘继续道,“而就在当天,黄白橘就对大家宣布,正史课不上了,改成是女红课以及马术课,把男女分开。我起初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后来稍稍想了下,也就明白其中的根究了。开设立女红课,对于整个的太学院里的学生来说,最吃亏的人,就只有你了。难道,我还不该怀疑到楼云裳的身上么?” 楼云霓抿了抿嘴,还是没说话,凤紫湘淡淡一笑,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看着她的时候眼中刻意的多了几分同情和可怜,“啧啧,唉,亏她早上还有脸面说你们是二人是姐妹情深……” 楼云霓豁然站起来,打翻了桌上的热茶,吓了凤紫湘一跳,细白的手腕被热茶飞溅到,痛的哎哟了一声,楼云霓赶紧退后一步,“我失手了。” 春儿闻声跑了进来,见地上的茶盏碎片,还有抱着手腕的凤紫湘,赶紧递上来一方手帕。凤紫湘很大度的摇了摇头,任由春儿替自己擦手,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本宫被烫一下也没什么所谓,只是你啊,三郡主,有这么一个处心积虑的妹妹,你可要当心才是。” 楼云霓眼风似刀,不自然的撇了撇别处,凤紫湘见情况也差不多了,便淡然说道,“当然,三郡主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本宫这里,虽然本宫没有长姐那么有本事,不过,多少还是能帮上你一些的。” “多谢小公主。云霓告辞了。”她再也没有一点在这里继续坐下去的心思。敛衽为礼,大步走出了蝶水宫。 “公主,您的手,要不要紧啊?”春儿吹了吹她手腕上那一片红痕。 凤紫湘脸上带着还未退净的一抹笑,推开她的手,望着楼云霓快步离去的背影,眼含笑意。 ****************** 赤霞殿内,有人也摆上来鲜热的茶水,放在几人眼前。 那几个人,是二皇子凤紫泯,陆家的大公子陆谨,以及太学院掌院黄白橘围着一方矮桌,凤紫泯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眼光扫在了黄白橘的位子上,“黄先生,最近太学院里女课的事情怎么样了?” 黄白橘十分不解的看着凤紫泯,他从来也不关心这些琐碎的事情,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他如实的回答道,“一切都还进展的顺利,只是有一点,属下并不是很明白。”黄白橘是个老实人,他不懂的,就肯定要问清楚。 凤紫泯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说话方式,淡淡一笑,将茶盏放在桌上,回道,“她既然来找你,定然有她的缘由,我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心里在琢磨些什么。” 陆谨和黄白橘面面相觑,根本不能理解,这个一向孤傲又冰冷的皇子为什么会忽然在意起一个小女子的目的?难道说……这个冰山王子也动了一颗凡尘的红鸾心? 陆谨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错愕。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 耳边是二皇子凤紫泯的声音,他将众人的眼神看在眼里,浅笑一下说道,“黄先生忘记了,难道连你也忘了么?陆谨?” 被叫到了名字的陆谨皱了下眉,显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欠了欠身说道,“请二殿下明示。” “咱们大凤朝的军权可从来没有过完整的在一任皇帝的手中。”凤紫泯摇了下头,伴随着淡淡的一口叹气,他的意思,让众人顿时明白了起来。原来在凤紫泯的眼中,果真什么女色什么富贵都不重要,他在意的从来就只有一个皇位,一个军权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陆谨的悄悄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哦,对了殿下,明天将第一天开设佛理课,殿下应该出席。”临走的时候,黄白橘不忘嘱咐了一下最近开始变得繁忙起来的二皇子凤紫泯。凤紫泯点了点头,沉吟道,“这佛理课……大概皇姐也是要去的吧。” ****************** 在第三天再来到倾芙园里抄书的时候,云裳就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因为这一个时辰,她能抄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于是,云裳果断的拿出来自己前一世里再大学里练就的一身过目不忘的本领来,一支笔,一个本子就跑到了倾芙园,直接记下几个关键词,然后默默诵念,一直到背下十几页的内容之后,才满足的离去。 别看云裳在倾芙园里表现得那么轻松随意,可她一回到莲心小筑里的时候就立马趴在桌子上,将刚刚背下来的东西立马一个字不错的背默下来。 因为这些东西都属于临时记忆,如果她耽搁的时间太久了,很难保证她自己会忘掉内容。 于是,云裳的生活陷入了这样的一个怪圈。 除却完成自己的作业之外,她还要跑到倾芙园呆上一个时辰,跑回来默写拳谱,再把楼云霓的绣品作业一并完成…… 这样一连七八日之后,云裳的精力就被透支的七七八八了。 她自己的绣功也不怎么样,每天扎手的次数简直数不胜数,开始的时候只有一只手受到了针孔的荼毒,但是时间长了,她竟然在半夜里打瞌睡的时候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扎得乱七八糟,每每犯困的时候都是被扎得清醒过来…… 这样长时间的熬夜的结果就是她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精神状态只能用一个“糟”字来描述! 到后来变成在黄白橘的课上也开始公然的联系小鸡啄米,将脑袋点的像拨浪鼓,而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黄白橘是个宽厚的长者,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些,每每她犯困的时候,黄白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睬。 可是,在第九天的时候,她们这女生课堂上却迎来了一个新老师,因为开设了佛理课,并且前几天男生们那里听的都觉得这个大师讲的甚好甚好的,故而黄白橘一高兴,将这个佛理课的老师也召唤到了女生课堂这边。 云裳便在这一个早晨,接连接受了两个打击。 第一,这个佛理老师,竟然就是来到她府上行骗未遂的了了和尚的高徒,空空大师…… 第二,她们这个本来就已经集合了傲娇,冰山,单纯,莽撞,于一体的女生课堂,又再一次迎来了重量级人物……受宠到了极点的大公主凤紫潋竟然被皇帝亲自送到了太学院,学习深奥难懂的佛理课…… 第一百三十七章 谁火中取珠(上) 可能是因为佛理课上的十分的无趣,可是对于云裳来说这个佛理课就是一个“震惊”了得。尤其是在云裳看到了其他的女生们对这个新来的佛理课的老师的推崇程度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佛理课大概会在这个腐女,妇女,少女,色女云集的女生课堂里长期的扎根下去了。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她定睛好好看了看,还别说,今天这个大和尚穿的一身淡淡灰色的长长僧袍,虽然她们相见的那一天里他也是穿着这样一件灰色僧袍,但是很显然的,他那天的袍子的面料绝对的没有今天的这一件衣裳的面料和材质来的上乘。 偏偏这样一个穿着精制棉料做成僧袍的清凉舒爽型的朴素僧客,却要长得一张招蜂引蝶的俊脸,不知道为什么在所有的女生都在对着这张俊脸哈拉哈拉的流口水的时候,云裳却没那么大的兴趣,只是看了一会儿他,就面无表情的开始低着头……打瞌睡。 佛理课本就是那么枯燥和深奥难懂,所有的女生都在紧盯着这个俊美男人的时候,她却去会了周公。也同时因为这个俊朗的和尚出现的缘故,连凤紫潋这样大牌的人物出场都没有让其他人感到过多的诧异和膜拜。 当然,一向站在风口浪尖上的被视若掌中宝,舌上明珠的长公主自然是不开心了,整整一节课都愤愤的盯着那个大和尚看啊看。 云裳睡得如同某种圈养动物,自然不知道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关于大公主看上了佛理课空空和尚的传闻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除却了今天还有连着一个时辰的琴曲课之外,其他的一切都过的风平浪静。 或许是天道轮回,看似无所不能的楼云裳其实对于音准这种东西定位的实在不好,她挣扎了半天,也只能拨弄出来咿咿呀呀的难听的声音来,比起这个乌鸦叫唤一样的声音,显然的,小公主凤紫湘弹出来的那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一曲《落花流水》弹得美轮美奂,好似将人们都带到了一个那样传奇而美妙的场景之中一般。 作为最正常的结果,这样的高质量,高品位的曲子弹奏完毕,自然是受到了琴曲课老师的严重好评,以至于云裳那鸭子拨弦一样的声音在这一位很是严厉的老师面前就成了世界上最难听的噪音。 而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是楼云霓。 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最汉子的女孩子,但是,她却将一把琵琶弹得甚好。 其中的杀伐之气很凛冽,很荡气回肠。 琴曲老师看了看云裳放在琴弦上的手指头,很是恨铁不成钢的握着她的手在弦子上摆了几个姿势,还弹了一小段,却看到云裳的表情很是古怪。老师咬了咬牙,终于说道,“小郡主,你这手指头是不能分开么?这是宫,那个才是徵和羽的音节。” 云裳尴尬的红了下脸,不着痕迹的将自己的手指头抽了回来,同时真诚的道歉道,“真对不住,先生,我回去以后会好好练习的。”老师这才顺了顺气,叹了叹气的走了。 不过,云裳很清楚的知道,她这么一被不留情面的数落了一顿之后,楼云霓肯定不会在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了。 你的绣功不好,我的琴艺不佳。 真正的是打了一个平手。 临走的时候,琴曲老师语重心长的看了一眼那个手指头不分茬儿的小郡主,“小郡主,你可识谱子?” 云裳面带微笑,摇了摇头,“云裳不识谱子,也不喜欢这些弹拨的乐器,以后恐怕要让先生费心了。”琴曲先生蓦地一怔,竟然才知道这个小郡主原是个这样爽朗的性子。 下课之后,云裳已经困得好像是一坨被人从地上挖出来的泥巴一样的,一对本来是侬丽的眼睛都已经完完全全的闭上。就这么闭着眼在路上慢吞吞的靠边行走,好像是一个刚刚学会了交通法则才上路的新手司机一样。当然,大多数的这种新手上路都不会受人喜欢,当然,她也不例外,很快被别人巴拉到甬道的旁边去了,云裳也不计较,有人过就让他过,有人推自己一下,自己就随意的朝旁边歪歪扭扭一下…… 从后面看过去,云裳小郡主就宛如一朵左右摇摆摇曳生姿的女儿花…… 她正且慢慢的一步三摇的往前挪动着步子,也没瞧见眼前的路,脚底下险险一绊,差点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靠。”云裳醒了过劲儿来,怔怔的看了一眼地上突出来的石头子,狠劲儿的跺了跺脚,她正在撒欢的发狠,身后有人一声急促而慌乱的叫唤传来,“五小姐!” 五小姐?咦?云裳眨巴眨巴眼睛,转眼看过去,在这个地方,能叫自己小姐的,只有一个香香,而在小姐前头加上一个数字的排序的人……唔,果然是她。 饶是冬天,小红还是擦着一脑袋的汗朝她这边跑了过来,云裳皱起眉来,在原地占了一个八字步,安如泰山的看着这个楼云霓的小侍女,淡淡道,“何时慌张?” 小红愣了一下,随即抓起来她的袖子,“五小姐,我虽然知道小姐和你平日里素来不好,可是,你这一次一定要救她!” 云裳眉心蹙起一团小山峰,看她满眼焦急不似伪作,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便问道,“你且说说,我为何一定要救她?” 不料,小红完全没了平时的冷阴奸诈的作风,换做了一个心肠直爽的汉子一般的将云裳当做是自己心爱的女子一般的拖了过来,拽着她的一只胳膊往前迈步就走,“来不及说了啊,五小姐,你一定要救救她啊!” 云裳宛如一团面粉般在地上被人拽了一段,使劲挣脱开来,怒气道,“你不说个原委曲直来,我如何能救她?” 小红还要说话,却看到前方的一处风景别致的院子里已经冉冉升起的火光还有烟雾弥漫,随着风吹来一阵阵的焦糊味道…… 小红顿时往地上一坐,大哭大闹道,“完蛋了!小姐被恶公主煮了吃了!” 什么跟什么啊。 本来就严重缺少睡眠的云裳被她哭的直刺耳,脑膜都开始阵阵发抖一般的难受酸楚,又听见她一个劲儿的叫嚷着什么恶毒公主,公主恶毒。赶紧蹲下身来将她的嘴巴捂个严严实实,且不论小红的口中这个恶毒公主究竟是哪个公主,反正是个公主,只要是个公主,就是她楼云裳惹不起的角色。 这一点,毋庸置疑。 小红被她捂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透气的嘴巴吸不进氧气,只能闷红了脸。 前方升起炊烟的地方距离他们这里并不遥远,看着那一阵阵升腾起来的炊烟,在这个冬日的天空里徘徊不散的逐渐形成起来一片阴影的场景,让云裳不自然的觉得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窜上心头,搞不好,还真的是如同小红所说的,那个莽撞的少女楼云霓,竟是得罪了一个恶茬口的什么公主,真的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她想了下,推了一把小红道,“你且去找四哥来,我先过去看看。”小红迅速的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跑,云裳手指一动,勾住她的带子,眼神深邃,“这最好不是你们主仆一唱一和的双簧戏。否则,我一定要亲手把你煮了。” 被她凛冽如刀的眼神吓到,小红一缩脖子,“我才没有说谎!” “最好是。”云裳松开手,不再看她,提着裙子往前头冒着炊烟的地方走了过去。 前方院落幽静处,栽着一排枯萎的绒福菊,茂茂盛盛的繁复的花朵都在冬日之中,凋零。 而更前方的地方,一篝火正在熊熊燃烧。 火堆底下是一层层铺的厚实的枯枝叶,真是难为这个收集枯枝败叶来点燃篝火的人,在这么被大雪盖了许多天的叶子上,竟然能生出这样大的火来。 一身浓烈的蓝色锦袍,外头套着一件用厚实的羊毛织成的长到及腰的羊毛衫子,一脸怒容好似一块冰山一样的浓妆艳抹的女子,可不正是这后宫里头最最不好惹的长公主凤紫潋? 而在公主面前,正被几个宫女小厮围住的人,也不偏不巧的正好是她的三姐,楼云霓。 第88节 凤紫潋正面朝这边,看见她从花园的主路上出现,笑了一下,嘴边有些冷酷的意味,“呵,本宫说你如何那么矫情,原来是还有一个和你情谊笃厚的好妹妹呀。” 楼云霓闻言,立马回头一看,看见云裳一脸茫然的看着这边,立时心头大喜,几步蹭蹭的走了过来,一把抓起她的手,把云裳吓了一跳,“你干嘛?” “你不是会咒法妖术么?太好了!快些去将那个珠子拣出来。”楼云霓一脸惊恐的指着那一堆烧的正旺的火堆,云裳仍旧没明白这眼前的几个人到底是在演一出什么戏,不过当她顺着楼云霓的手指头看过去的时候,竟然也吃了一惊,这熊熊燃烧的火堆里,可不正有一颗圆滚滚的虎眼大小的珠子正躺在火丛里,被火舌舔.舐的欢么? “哦?原来是姐姐不行,换妹妹来么?也成,本公主今天就大人大量一次,你们姐妹两个,不管是谁,只要能将这珠子从火中取出来,我便不再追究楼云霓你唐突本公主的罪名!”额前没有一丝碎发的高傲公主,站在火堆之后,隔着一片似乎会跳动的光影,对着那边的两姐妹说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谁火中取珠(下) 隔着那边一帘晃动的火堆的烈焰,对面的人的影像都变得并不清晰,好像是跟着一道哈哈镜一样,将人的脸分裂成几块碎片。 凤紫潋扬起下巴,倨傲的神情,促狭似的看着这两个倒霉的姐妹,“想好了么,你们两个到底谁下手?本宫可没那么多的时间和你们耗在这儿。” 楼云霓又拉着她的胳膊一抖,“你怎么样?行不行啊。”云裳根本都没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冷不丁的听了这么一个结果,自然是心里头不愿意,想都没想,就摇头,“是你得罪她的吧?你自己惹的祸,你自己来摆平!” 楼云霓脸上白了又白,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银牙咬的咯吱咯吱响,“你!你!”她你了半天也没你出来,云裳退了两步,揣着手,看着她,耸肩道,“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这个你知道吧。” “我还怕了这个么。”楼云霓看了她一眼,她嘴上说的硬气,可惜,她的腿却不跟着她的人一样来的勇气可嘉,连云裳都能看的见她的一双腿不自觉的在瑟瑟发抖…… 她疑惑的看了一眼火堆,又看了一眼楼云霓白刷刷的脸色,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啊!原来你怕火!” “废话!我又不跟你一样,会妖术咒法!” 火堆那边凤紫潋耳朵很是灵敏,露出一个古古怪怪的笑容来,朝火堆那边随手一指,道,“诶,楼云裳,你真的会什么咒法么?” 楼云霓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将云裳重重往前退了一步,“对,对,她会妖法!不是,她会咒法!” 云裳一个踉跄勉强站定,揉了揉鼻子,“楼云霓,你干嘛总跟我过不去。” “是她跟我过不去,我只是撞掉了她头上的珠花而已,她就这样不依不饶的死缠烂打,你今天要是不取出这颗珠子来,我就要被她抓起来,再一次关到暗牢笼里去!” 云裳很同情的看了一眼她,“不是暗牢笼,不过是冲撞公主的罪责,还不至于到暗牢笼去。顶多就是司正院里坐坐罢了。” “司正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那一顿杀威棒要不是有人关照过,你也不能活着出来。”楼云霓情急之下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说漏了嘴。 云裳一拧眉稍,“你方才说……是谁关照过?” 楼云霓一愣,看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你要我帮你取珠子!”楼云裳这么简单的一笑,便道破了这其中的玄机,她眼瞧见眼前这一副阵仗,也明白事实果然是如楼云霓所说,如果她们不能按照这个公主说的干,她们还真的就要倒大霉。 说起来,云裳也并不怎么迁怒楼云霓,她们本就是一对姐妹,尽管她们的骨子里,有着截然不同的灵魂,两个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恩怨纠葛,即便是现在两人之间还有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秘密。 只不过,云裳一直在冥冥之中觉得,其实,她和自己的这个姐姐,在灵魂深处的某一处,还是有一个契合点的。 只是这种想法在她们目前的时期看来,还是显得荒谬了一些。 “好,你帮我取珠子,我就告诉你,当初在暗中为你周旋的人是谁。”楼云霓吞了一下口水,云裳看到她的喉咙间轻轻一动,好像咽下去一块什么含着巨大恐惧的东西。 原来自己这个姐姐当真是一个怕火的家伙喲。 云裳只是淡淡一笑,现在还轮不到她自己去嘲笑别人,因为目前还有一刻被烧的滚热的珠子等着她去伸向火堆里去……取出来…… 凤紫潋秀美紧缩,道,“你们两个还有完没有。” “要我们取珠子,可以。只是有一件事情还需要请长公主提前说好才是。”云裳往前一步,对眼前的火堆丝毫不惧,凤紫潋似乎对这个大胆的直视着自己的女子很是好奇,“你且说来,是什么事情。” “楼云霓不慎冲撞了公主的尊驾,的确是她的不是,只是公主既然已经用了这样的方法来惩罚她,就还请公主高抬贵手,此事之后不要再秋后算账,追我们的过失才好。”云裳这一番话说的十分恭敬,却也实实在在的说明白了自己的目的,更实际的,这其实应该算的上是一场交易或者交换。 她为她取珠子,她为她们守着这个秘密。 只是这么简单。 凤紫潋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回,想着凤紫汕还真是有几分眼力,能看出楼云裳这个小女子其实是很有头脑的一个苗子,也许,凤紫潋忽而又想到,也许,太子殿下执意要设计圈住这个楼云裳也不是单纯的因为她本来是个美人坯子,而且他还看中了她的内在。 “好,本公主自然是大人大量,你们做到了,我自然也不会说出去。好了,你们去看看,这么冷的天,火堆熄灭了,可不好,小郡主身子骨弱,这火呀,还是越旺越好啊。” 饶是楼云霓自己出的这个主意让楼云裳去替代自己受这个罪,可是眼见得凤紫潋竟然还在发号令,这让她的刚刚放下去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她后悔了,轻轻咬了咬牙,走上前一步,从火堆面前一把拉云裳单薄的肩膀,将她推到一侧,说道,“哼,不就是取个珠子,我自己能行。” 唉,云裳在心里低叹一口气,真想不到,自己这个姐姐都是有几分勇气,可惜,她却是个没头脑,自己好不容易缓和了和凤紫潋之间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她这么横插一刀,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凤紫潋果然柳眉一立,正要发作,云裳赶紧一转身,挡住了她和楼云霓之间的火光四射,一脸悲戚和悸动的捏起楼云霓的双手,几乎是要眼含热泪的对她说道,“姐姐,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担心我受伤是不是?没关系,你不要小看了我哦,我可是有奇异的法力在身呢。”楼云霓完全没跟上她表演的速度,而她发冷的时候,云裳已经转过身去,对着长公主凤紫潋诚恳的说道,“长公主殿下请不要介意,我姐姐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会这样失态,她是个莽撞的女子,想必这一点,长公主殿下也一直有耳闻的吧。” “不错,你姐姐果然是个女中豪杰,听说她起先还要抢着罢了女红课,去上马术课来着。”凤紫潋掩口笑道,一边用挑衅的眼光看着楼云霓,一幅我就是说你是个女汉子,说你没有女人味,你能把我怎样的表情。 楼云霓人送外号,“火爆竹”那是标准的蘸火就着,哪里受的了凤紫潋这样的赤裸裸的挑衅? 云裳眼前一花,楼云霓居然就一步垮了出去,云裳知道自己的伸手根本及不上她一根毫毛,情急之下,一伸腿,将正在往前奔的楼云霓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啃泥。 “呵呵,长公主,你看我姐姐她也知道错了,这不,给您请罪呢。您看,她可是对您五体投地呢。” 凤紫潋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那个趴在地上的女子,“你们楼家人还真奇怪,这道歉的方式也特别,好吧,既然她这样诚恳的态度,本宫就不与她多计较了。好了,火烧的怎样了?” 小厮又往火堆里放了一把枯枝,火苗瞬间的蹭蹭窜起好高,热浪一下逼人脸孔。 云霓还欲说话,被云裳一把拉住,“你在说一句话,我就不管你了!”楼云霓被云裳这样罕见的色厉内荏的样子惊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云裳趁这个空档撕下自己的衣裳,厚厚的毛料呢子的衣裳被她缠绕在手掌之间,连同手腕的部分也被裹得结实,坦然的舒了口气,迈步朝火堆走过去,火堆之火光盈盈,她脸上挂着一丝坦然的笑,好像真的是有成竹在胸,已经稳操胜券了一样。楼云霓本来还有一丝后悔,可是看见云裳这么一副坦荡荡的表情,她便也放了几分心下来,在原地不敢乱动,静静的看云裳走到火堆旁边。 其实,她自己也很好奇,不知道这个云裳能不能顺顺利利的将火中的珠子取出来。 能不能取出来? 云裳自己心里最清楚,她哪里会什么仙法或者妖术?全身上下的能够替她遮挡焰火灼烧的,也不过是那么一点点的纯厚棉料衣裳的碎布条而已…… 她要靠的,不过是运气,天意,和那么一丁点的……所剩不多的……人品,如此而已。 火苗三尺高,热浪一万度。 谁要说站在这儿一点都不紧张,那绝对是骗人的。 云裳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饶是她心里素质极好,也在这会儿手心里不由自主的攥出了汗。 手掌卯足了劲,也看准了珠子的位置,再看那颗玉珠,已经在烈火之中……烧成了一颗红彤彤的火珠……眼睛一闭,心一横,楼云霓,你这人情是欠定我了!云裳在心里这样想着,咬牙闭眼之间手就朝火堆里伸了过去。 横也是死,不如死的痛快点。这是她一贯的做人原则。 正在这十万火急命悬一线之际,她的胳膊被人用什么东西一下打偏了原来的位置,胳膊上一麻,云裳豁然睁开眼睛,万分诧异之间,她竟然看到了一张万万想不到的人的冷脸。 “少将军?”连对面的凤紫潋都忍不住有些惊讶,皇宫内院,他一个下了课有半个时辰光景的外臣,怎么会还出入在这里? “你是疯了吗?”他一身寒气逼人的站在云裳的后头,低声斥责。 云裳委屈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这不是闯祸了嘛,自然要想点办法豁出去性命也要把事情摆平。”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她有心上人 一段松柏之下,有人在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却不动声色,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用一双布满了嫉妒的目光的眼睛一直看着。 春儿也跟着看了看那边,再看一眼自己家公主此时面上的样子,她的心跟着一颤,她跟随这个公主多年,深知道她每当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将会发生什么。 果然,没过上一会儿的光景,这个主子便露出一幅深邃意味的笑意来,冷笑一声,“不急,我且看看她到底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公主,她……很嚣张么?”春儿忍不住发问,她陪她站在这里很久,实在不明白这个小公主口中所说的嚣张,到底指的是什么。 凤紫湘冷眼一横,沉声道,“怎么?你不觉得她很嚣张?” 春儿根本不敢看她的一对冷眼,赶紧低下头,懦弱的说道,“奴婢不敢这么想。” “蠢。”涂抹着淡粉色胭脂的唇里吐出一点声音,“她这个人,身上哪里有一点点的好?就能随便动动手指头就有人巴巴的上来做护花使者?哼,老天爷真是没长眼睛。”凤紫湘斜睨着一双眼睛,冷冷的看向那旁站立的几个人,目光冷得似乎能冻出一条缝隙来。 那边的人,根本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凤紫潋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忽然出现的护花使者一般的陆慎,轻声一笑道,“本宫还从来不知,陆少将军竟然生了那么好的一幅心肠,居然也懂得怜香惜玉了。”她这一句话说的很是有平仄,高低起伏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变成了一股浓重的酸溜溜的味道。 云裳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又见陆慎脸上一阵不自然的闪过的神色,心里更是感到奇怪,按道理来说,这要说起酸溜溜的说话的人的首选,应该是那个很博爱又很心直口快的顾籽萄大小姐才对啊。 难道说……这个长公主其实也是很博爱的一个女子? 云裳再一次看着凤紫潋的时候忍不住眼中带了几分的惊讶和钦佩,虽然外界都说她这个小郡主是色中高手,霸占着一个名声赫赫的戏子,可是她自己的确是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和那些绯闻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她就立马很自觉主动的把自己摘出来了。 下意识的认为,好色和博爱这两件事,全都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可是凤紫潋已经自动自发的把这件事情归咎为……是楼云裳发扬了自己沾花惹草的本性,勾引了正人君子陆慎。 她用一种颇为嫌弃的眼神看了一眼陆慎和楼云裳,扬了扬吐着豆蔻朱丹的手指甲,慢悠悠的说道,“好吧,既然是陆少将军出面了,本公主就格外的开恩,不与你们计较了,彩云,走吧。”她一声吩咐,身边的侍女彩云立时走到前面去开道了。 目送这个傲娇的公主离开,楼云霓已经回过神来,有点可惜的看了看火堆里的珠子,火堆慢慢的熄灭,火堆里的珠子也露出了本来面目,成了一颗黑乎乎的落满了灰的破烂货。她走过去,拨开上面的灰烬,拿起来放在手里掂了掂,“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 “你觉得它好,就自己留着呗。”云裳很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句,她其实也算是打算缓和一下两人的尴尬局面,云裳自己从本心上来说,根本不想喝楼云霓作对,只是这个姐姐总是不肯和自己合作,总也不肯底下高贵的头颅。 云裳才说完,楼云霓就变颜变色的将手腕子一抖,干脆利落的将那颗珠子丢的远远的,玉质的珠子果断的被她的神力掼碎成万千碎片,稀稀疏疏的躺在地上。 “不管是什么好东西,只要它惹着我,我就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她狠绝的说完这一句话,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云裳一张热脸贴了个货真价实的冷屁股,自讨了个没趣,她也不着恼,吸了一口气的功夫就恢复了元气,陆慎看见她的脸色始终保持着如水的平静,一皱眉,云裳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地上的珠子碎片,“就差点因为一颗圆溜溜的你喲,我的手都要保不住了呢。这伤上加上,可真是要人命喲。” “你刚才不还是说可惜了这个珠子么。”陆慎翻了翻白眼儿看她。 云裳蹲下来,瞧着那些碎片,不以为意的撇撇嘴,“珠子自然是可惜,更可惜的是,它现在已经无用了,我从来都只对那些有用的东西感到可惜。这样的……明珠对我,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她站起来,拍了拍手,好像刚刚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一样。 “人都走了,你还不走。”陆慎听了她说的话,又是皱了皱眉,这姐妹两个的性格倒是一个比一个干脆利落。 “走,当然走,干嘛不走。”云裳已经率先迈开了腿,陆慎在她后面跟上。只是才走了几步,楼云钰和陆谨并肩急急忙忙的朝她们这边走来,云裳热情的挥了挥手,“四哥!陆大哥!” 楼云钰匆忙走上来,拉着她的袖子,从上到下的细细打量了一遍云裳,眉头凝成一朵小云,“怎么样?长公主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云裳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人家是堂堂的长公主,怎么会为难我们这种小人物呢。” “真没为难你?”楼云钰还是不放心的追问一句。 “真的没有啦,四哥,你怎么现在这么婆婆妈妈呢。”楼云裳轻轻一笑,看她这一幅样子的人总会认为,她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不过,显然,云裳很明显的低估了楼云钰身边的陆谨的智慧,但见陆谨大哥走了过来,借着楼云钰抓着她的手的时候,凑上来仔细一瞟,便说道,“云裳,你还要对你陆大哥说谎么?如果那个长公主没有为难你,那你手上的这些伤是从哪里来的?” 他这么一说,陆慎和楼云钰才注意到,在云裳白如羊脂玉的手指上,赫然有着许多的针孔,有些针孔上还顶着一些干涸的血迹…… 显然,这些针孔都不怎么明显,以至于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察觉,甚至连每天伴着她身边的香香都不察觉么? 陆谨这么一说,才让他们发现。 “这个嘛……”云裳有点支支吾吾,扬了扬手指头,这些小伤口……她还真是一时之间找不到一个好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 她这么一犹豫,就听见随后跟上来的一道女声慷慨激昂的一跳多高的说,“啊!那个恶公主真的虐待你啊,云裳,你就那么软绵绵的等着被人家欺负到头顶上来啊!”云裳顿时脑袋特别大,她就知道什么事情里头只要加上了顾籽萄这个家伙,就会顿时乱的七荤八素。 顾籽萄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眼前,一把手抓起她的,气愤愤的挥舞着小拳头说道,“长公主竟然这样对你!真是太可恶了!走,我们去找皇后说理去!” “唉。你等等。”云裳无奈的拉住她,低声说,“你……你别闹了,这才不是长公主的缘故呢,是我自己……” “怎么可能?云裳,你是把我当成了你姐姐楼云霓那个没有大脑的家伙吗?”顾籽萄瞪大圆圆的眼睛,毫不犹豫的直接反击,云裳的面部表情有那么一丝的僵硬,顾籽萄啊顾籽萄,你究竟是真没有大脑还是假装天真呐,顾籽萄浑然不觉云裳的目光犀利,继续畅所欲言的问道,“你倒是说说啊,你这手是怎么弄的!” “我……我……”云裳尴尬的我了好几遍,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一个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一咬牙一跺脚,做出一副娇羞之态来,扭扭捏捏的揉着自己的小手道,“我其实……是有了一个心仪的对象……所以,想要绣一个东西给他……哎呀,居然要人家光天化日之下,说这种话,顾姐姐,你讨厌啦。” 顾籽萄一张嘴张的有两个鸡蛋那么大,惊愕连连的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啊?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呢?你还当不当我是你顾姐姐了呀?再说,你有一个莲准还不够啊!哎哟,你的莲准儿知不知道,他肯定要去悬梁自尽啦!唉,唉?小丫头,你别跑,我还没问清楚!站住!” 云裳说完那几句让人为难情的话之后,立马就逃之夭夭的跑开了,她自然是得立马跑开,而且是有多远跑多远,一个睿智的陆谨已经够她喝上一壶,那么这会儿再加上一个好问八卦的顾大小姐的话,可真是要……难以招架了! 第89节 楼云钰目瞪口呆,陆谨目瞪口呆,陆慎则陷入沉思。 “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留成仇!这孩子居然也不告诉我这个做四哥的,自己有了心上人。”楼云钰十分难过的耸了耸肩膀,顾籽萄一副十分了解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吧,楼家老四,这种事就算和你说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唉,我现在就是好奇,这妮子,究竟是看上谁家的公子少爷了!嘿,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男娃要遭受荼毒了喲。” 顾籽萄意味深长的捏起一只兰花手,学的惟妙惟肖的道,“她家莲准肯定会想法子把人家公子赶出莲心小筑滴!” 第一百四十章 手指藏秘密 跑了一会儿,觉得身后没有人追上来,云裳这才停住了脚步,喘了半天粗气,一个劲儿的感叹自己的这副身子骨不怎么能禁得住风雨的柔弱的不像话。她白天上了半天的课,又被刚才那几个亲友团的人一吓唬,这会儿身上的疲乏之感都涌了上来,越缓气越困倦,四周一看,看到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那么一块太湖石,突兀出来的山师被太湖水打磨的温润柔软,云裳凑过去摸了摸,觉得那实在是一种享受,光是看着这块石头就很想靠上去休息一下,也许她自己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于是,一向很顺从自己心意的云裳就真的这样做了,靠在太湖石上,仿佛鼻子尖儿前头都飘着一股太湖水的清香味道,好像自己扬州老家的那股清新和自然的感觉…… 不知不觉之间,困倦以及的云裳竟然靠着这么一块石头,在晚霞铺就的天空之下,大大方方的睡着了。 以天为被,以地当床,多惬意,多潇洒的人生啊,也难怪云裳会在分分钟之内,就让自己睡了过去…… 只是,她且安稳的休息和酣睡飞空当,已经有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了莲心小筑里唯一的一个掌握了她秘密的人…… 暮色四合的时候,就是旻言出来挑水的时候,他正担着一石水,从外头走到自己居住的房间之前的时候,便看到一个高大却不魁梧的一个男子背对着自己,站立着。 旻言吓了一跳,按道理来说,莲心小筑里头的男人……不就那么几个嘛,而且有这样玉树临风一般的背影的男人……恩,他的脑子里闪过莲准的身影,不过,说实话,莲公子的身形妖媚有余,魁梧不足,和眼前的这一位比起来,可差的实在是太远啦! 他犹豫着想要转到这个男人的对面去将这个人的脸孔相貌看个清楚,却没成想,他还没转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就自己转了过来,把他吓了一跳! “哎呀!陆……陆二少爷!”旻言是个仆从,自然不会用官场上那样的称呼来称呼陆慎,只是直觉的喊了一声他在家中的名头而已。 陆慎依旧是铁着一张冷脸,点了点头,看他吓得显然都快要魂不附体了,自己也觉得这副样子出场实在是太夸张了一些,也觉得自己的这张表情脸也有点太吓人了些,自己也就主动的缓和了几分脸色,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柔和了一些。 旻言惊魂甫定,他便开口问道,“你们小郡主回来了没有?”按照道理来说,楼云裳的腿脚,即便她是一溜烟儿的跑回来的,她也不可能再自己之前回到莲心小筑的。 旻言吞了口唾沫,摇了摇头,“小郡主未曾回来。” 他也还在奇怪,怎么今天家里的这两个郡主一个比一个回来的晚…… “嗯。”陆慎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想着一个合适的措辞,片刻之后终于还是说道,“听说三郡主这些天搬回莲心小筑来了?可有此事?” “有的,有的。”这一位冷脸大爷总算是说了一句比较平易近人的话,旻言赶紧点头答应着,“三郡主其实心肠很好,她是心疼小郡主每天跑来跑去的,所以才主动的搬回来,三郡主啊就是不善言辞,她其实是个很……” 陆慎一皱眉,楼三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没兴趣知道,他只是好奇前一句话里的那一句,“小郡主为什么要每天跑来跑去?” 这一句才是他关心的重点。 旻言想了想,恍然大悟自己说错了话似的捂住了嘴,一连劲儿的摆手,“没什么,没什么。二少爷您就当小的什么都没有说过好了,小的刚刚在……在放屁。” “你这句话说得才是放屁。”陆慎冷眼一横,旻言顿时吓个半死,颤颤抖抖的说道,“小的真的在放屁,二少爷您别当真。” “好,你只管说你的,当不当真是本少爷自己的事。”陆慎可不是个大老粗的武将,成天只知道舞刀弄枪的粗人,他可是个粗中有细,能文能武的状元将军。 旻言看他神色,便知道自己今天是多也躲不过去了,索性一咬牙,闭着眼说道,“小郡主不知道为什么要非要去找一个什么拳谱,正好这个拳谱偏巧的就不在老老爷的书房里头,小郡主找了两天才知道那书在三郡主那里,然后小郡主就去找三郡主了,再然后……就是小郡主每天都去三郡主那里呆上一个时辰然后带回来好多好多的课业啊……连夜的写,拼命的做,唉……”他本来说出这些实话来的时候心里头还是很害怕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最后就变成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长叹…… 旻言自己叹气完了都吓一跳,摇了摇头,看来自己这些天真的被三郡主传染了忧郁的气质…… 他自己在感叹忧郁气质的与日俱增,而陆慎却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将两条剑眉深深的拧巴到了一起,又问道,“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二十天左右之前吧。”旻言抓了抓脑袋,忽然灵光一动的说道,“啊,其实小的好像听小郡主说起来过,好像是因为和谁打了一个赌,然后输掉了,所以才要愿赌服输的去求三郡主帮忙之类的话呢。” 旻言眨了眨眼睛,说的很是自然,陆慎看了他一眼,问道,“旻言,你一向都是如此出卖你家郡主的秘密的么?” 旻言:“……” 旻言:“不是,二少爷,咱们刚刚不是说好了么,小的不管说了啥,您可都当小的在放那啥啊。” 陆慎:“……” 这边,且说靠着太湖石的云裳正睡得酣甜,不想自己的胳膊上一阵紧似一阵,她不耐烦的睁开一条缝隙来往外看,却看到另一张有点熟悉,又有点交不上名字来的脸…… “小郡主,您醒了。”那人倒是很有礼貌。 云裳嘟了嘟嘴巴,废话,你要是被人这捏的话,能不醒么。算了,看在人家一声小郡主叫的格外的到位的情况下,她就勉为其难的做出一幅耐心十足的样子来好了。揉了揉自己的睡眼,问道,“是啊,醒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人恭敬的回答道,“已是快用晚膳的时间了。” “哦,用晚膳……嗯,正好我也有点饿了。唉喲,这里好冷啊。”她刚刚睡醒,身上就觉得一阵阵的发凉。一抹自己的手臂,果然皮肤上都冰凉冰凉的,“眼下正是隆冬时节,小郡主您就这么睡在路边,是要着凉的。” 那人还是挺关心自己的。 云裳朝他眯了眯眼睛,笑了下,“嗯,我下次不睡路边了。” “诶?你不是上次……”她忽然转身,伸出一只细细的手指头来指着人家说道,“上一次在皇后娘娘的御花园里,我是不是见过你呢?”其实,还有最近的一次,她在二皇子的宫殿里也见到过这个人,想到这些,云裳才开始注意他身上的装束,果然是一身和魏公公很相似的衣裳,只是阶品没有魏公公那么高,年岁上也年轻很多,他个子在一米七左右,长得很是白白净净。 云裳这么一问,他立马弯下腰来,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奴才名叫亭奴,正是在皇后娘娘的御花园里头,受过小郡主的活命大恩。”云裳想了下,好像自己还真的救过这个人,不过他救的时候,没怎么注意过此人的面容生的如何,如今看来,自己当初救他还是有几分眼力的,这小伙子生的面白无须,肤色干净通透,虽然眉眼长得有些冷清,倒也不影响他的整体感官。 按照一百分来评级的话,这个小内侍,她可以给到八十分左右,评价等级比莲准那厮还要高一点点。 莲准不是长得不好看,而是长得太好看了。 好看到让人觉得像是从三维立体里面扣下来的假人……那种不真实感不是云裳的杯中茶。 原来他叫做亭奴。 云裳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个人的名字,她明白,能记住别人恩情的人,大多数都是善良的人……而往往最容易被人利用的,也是善良的人…… 云裳笑眯眯的虚扶了他一把,“哦,原来你叫亭奴,你现在还在赤霞殿里当差吗?” “回小郡主,奴才还在赤霞殿里。”亭奴说话的时候不敢抬头,只低着脑袋,看着地面。 云裳又问了几句别的,忽而她想到了一件事,问道,“那……长公主的殿里的事,你知道么?” 亭奴仓促的抬了一下头,回答道,“略知道一二。” “那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叫做雷彪的侍卫?”云裳试探性的问了出来,亭奴侧着脸仔细想了想,“有的,只是这个人之前请了假,前几天才回来。” “哦,原来还真有这么个人,我听说这个人的武功很好,我姐姐很想请他过来试试身手,这样吧,你什么时候到长公主的殿里头去的时候,替我转告他,让他找时间来我的莲心小筑里,陪我姐姐过过招吧。”云裳说的很自然,也很随意,好像真的有那么一档子事儿似的。 亭奴立马答应下来,他是出来到尚药局里取一些草药回去做药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云裳,便顺便说了起来,可他耽误的时间有些太久了,这个时候尚药局已经错过了去取草药的时间……云裳看他脸上一阵犯难,便问了出来,亭奴简单的一说,云裳哑然失笑,她自己也抬头看了看漫天的朝霞,冬天的黄昏来的特别的短暂。 她也在此处耽搁了不少的时间了。是时候该回去,拍了拍还在费心思想着去别的宫殿里找找熟食的内侍们借一点草药的亭奴,道,“走吧,你刚说的那几味草药,我那里都有,你且去拿一些将就将就好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月袖舞流光 冬日天气冷如冰,清晨的空气中居然隐约有了极细的流霜飞舞而下,挂在皇宫内院里的一株株琼花玉树上,金色的琉璃瓦在霜气里闪着灿烂的金光,极尽奢华。玉树之下有人在来回的不安挪步。 云裳一大早被莫名其妙的叫道了这里,而且没有人对自己说上一句半句的解释。 最最让人生气的,是来通报讯息的侍女,她们用的幌子竟然是……皇后娘娘。 所以云裳根本没有怀疑她们的话中是不是藏了水分,直接就抛下“孤苦伶仃”的莲准,一大早的跑到了这个根本没人在的地方来……她揉了揉冻得发僵的双手,一对脚也觉得的好像被冻僵了一样的不能动弹了。 再这样下去,估计她会冻死在这儿吧! 这可不成。 云裳左顾右盼了很久,很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但是这个院子很大,她走了几次,都没有走出去,那个出口好像是偏偏和她自己作对一样,根本找不到。 实在被冻急了的云裳只好出此下策,在这一株株玉树琼花之中,疏开一对广袖,将外面累赘的羊毛绒的外敞紧了紧,在树下翩然起舞。一些冰冷的流霜似乎凝聚在她广袖之上,她冬天的衣服没有过多的艳丽的色泽,她的衣柜里头不过是一些素白色的衣裳,自从母亲过世之后,她还没有添置过什么好的衣裳,后来有了两套衣服,还是顾籽萄送了她一套,再有就是楼云钰之前送过自己的一身衣服了,可是这两身衣裳都是秋天时候的服饰,后来入了冬天之后,顾籽萄倒是又要送给她一些衣裳,可是都被云裳蜿蜒拒绝了,她骨子里虽然不是一个极其清高的人,可是她也不想让别人将自己看轻。更何况,赠人衣物这件事情,让她直觉得联想到了她所在的那个地区如果发生了什么地质灾害或者是天灾人祸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要施以援手,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就是这种被人接济的感觉,让云裳很难受。 她活着的时候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白富美啊,怎么可能去接收一个朋友类似于此的好心帮助? 可是云裳自己也实在是懒得出去买什么衣服,或者是招来什么好裁缝为自己量身定做一些拿的出手又体面的衣服来。 楼云钰偏偏说她这样清雅素淡的衣服穿在身上的时候很好看,可是和她常常在一起研究事情的文先生却清楚的知道,她不是不想去做衣服,而是……她目前要把所有的钱都用在自己的暗力的建设当中…… 多一个子儿的无用的钱,她都是不会花的。 于是就穿着这样一件素白长裙的云裳在如此奢华恢弘的琼花玉树之下,翩然起舞,一举手一抬足,都带着那么多的魅惑和灵性。 在上学的时候她就被人称赞过,是被上天眷顾的舞者,因为她的灵动和内敛的秀气与不羁的洒脱之气,让她整个人在开始舞动起来的时候,都陷入了一种不可言喻的美丽之中…… 因为寒冷而开始的舞蹈却因为在其中得到了欢愉而开始逐渐的放开,奔放的动作洋溢着她的热烈的情感……而在此期间,在重重的玉树琼花之后,有那么一个人一直负手而立,用一双浸淫邪气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浑然不觉的女孩儿。 “太子殿下的眼光果真不错,”站在那样一对眼睛的主人的身边的人是个不怎么高的胖子,一只手里还托着一卷太子凤紫汕刚刚看过一半的书卷。 太子微微得意的笑了起来,“老师,我早和您提起过,这个女子是我此生一定要得到的女子。” 那个矮胖子跟着呵呵一笑,“不过,太子殿下如果要得到手还有几分困难。” “怎么?你是不相信本太子泡妞的手段?”太子的脸上忽然生出一阵傲然来,要说到底,这个小姑娘还真不是自己在这方面的行家,虽然上一次用“流春”这样的媚药都能让她逃了过去,但是太子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是个愈挫愈勇型的好色狼,对他来说,云裳这种越是难摘下来的带刺的玫瑰就越是有吸引力和挑战力。 “呵,属下怎么敢在这和方面怀疑太子您呢,老臣的意思是,太子如果一心的心思都放在如何获得这个女子的喜欢上,想必,有的老家伙是第一个要跳出来阻挡太子的吧。”矮胖子说的很诚恳,但是他低垂着的脸上去有一丝狡猾的笑意隐隐浮现。 听他提起这一段事来,太子果然有那么一瞬的不耐烦,一挥手将拳头放在身旁的桃花树上,冬天已经干瘪了的树干发出一声悲鸣,显然,太子这一拳头用的力道不小。 “可不是!曹汝言那个老家伙!就知道和本太子过不去,整天不许我做这个,做那个,我知道,他从心里头瞧不上我这个太子。”太子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阴鸷的气息,好像两条闪电,从他的眼中惊慌的闪过。 “想的美啊,本太子就是要那个老家伙好好看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物。”他靠着枯瘦的桃花树干,轻轻笑了起来,身边的矮胖子及时的将一句句的恭维话送到他的耳边。 本来气势凶凶的太子殿下在听完这些舒心的恭维话之后,心里的怒气就已经减退了一半,狠狠的哼了一声,没了继续欣赏美人舞姿的他转过头去对身边的矮胖子说道,“去准备一瓶流春来,我不相信一个女人会那么难弄到手。” “是,太子殿下。”矮胖子弯下腰的时候,说道。 树影下,那一个穿着单薄羊绒裙衫的女子还犹自不觉,有那么一场噩梦,即将到来。 ****************** “莲公子,你很聪明对不对?”趁着被他上药的功夫,香香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莲准耳力很好,自然是听到了她的话,手上上药的动作不减分毫,笑了下,“不,不,不,我在聪明的香香姑娘面前,还差的远呐。” “哎,莲公子,您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了,我是有一件事情,从早上想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香香第一次这么稳妥的和他说话,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弄得莲准都有了那么几分的不适应。 把擦了药的纱布放在桌边伸手可及的地方,莲准在她的对面坐下来,说道,“那还请聪明的香香姑娘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都想了一个上午,还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呢?”其实,他说着话的时候是存了几分想要逗弄香香的心思。 香香也不计较他的口气和戏谑的眼神,被糊住了药膏的嘴巴挣扎着迷迷糊糊的说道,“也不是什么很难得问题,只是我的脑子这几天都在给旻言那个小子琢磨如何做好吃的点心的问题上,所以才会这么困难得思索不出来一个结果。” “哦?那我更要知道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的一个鬼问题了啊。”莲准露出一个很绅士的笑容来,说道。 “你说,皇后娘娘要来接走小姐去花园里游园子,可是为什么她派来的接小姐过去的侍女却都是太子殿下手里的人呢?”香香尽量用自己最简洁的办法来表述清楚这个问题的本质所在。 莲准脸色一变,尽量不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慌乱,“你是说,早上来的那一伙侍女小厮其实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香香眨了眨眼睛点点头,“没错。” “可是他们却打着的是皇后娘娘的名头?”莲准已经皱起了眉头。 “没错。”香香再一次诚恳的眨眼睛点头。 “唔,那他们有没有说皇后娘娘是要邀请小郡主到哪里去呢?”莲准思索了下,问道。 “没有。”香香这一次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莲准站起身来,用没有沾染上药膏的一只手来弹了弹身上的褶皱,说道,“那看起来我是要出去一下了。” “马上要吃午饭了呀,你去哪里?”香香在他后面问道。 第90节 “我去把一只不听话到处乱走的小猫抓回来,麻烦香香你在家里准备好午饭,哦,对了,顺便别忘了给我屋里那位送过去一些,不要放葱姜,他和你一样都是不能吃辛辣的哦。” 香香忽然感到自己纠结了一早上的死结好像在瞬间就被解决了一样的轻松痛快,看着莲准脸上轻松的笑意,还有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难怪小姐那么喜欢他,他还真是点本事呢。”她自己眼光一转,看到放在桌角上的蘸满了药膏的纱布,一呆,瞬间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把拽过来纱布就在后头追了上去,边喊边跑的道,“莲公子,你还没有给我把纱布包上啊!” 可是,再看莲准早就没有了人影,香香颓废的拎着纱布回了屋子里,对着一面菱花镜,愁眉苦脸的将纱布放在自己的脸上比了又比,唉,这难弄的东西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不过,现在还是应该先让莲准公子将小姐安安全全,完完整整的带回来才好吧。 小侍女香香又叹了一口气,开始动手将纱布一层层的缠绕在自己的脸上…… 第一百四十二章 美男来相救 一阵风忽而没有预兆的从天的那边吹来,还顺便带来了几片轻飘飘的云彩。本来就感到浑身冰冷的云裳悲哀的抬头看了看照在头上的那几朵云彩,撇了撇嘴吧,什么叫衰云笼罩?这大概就是最真实的对她此刻的写照了……没有了太阳的照耀,云裳觉得身上紧存的那点热乎气儿也没了。 不过,这个院子古怪的很,她试着在这院子里又走了一圈,但是还是没有任何的收获……除却满园的红衰翠减之外,其他的就是地上残留的被踩踏的乱七八糟不成样子的碎叶枯枝,以及和石头子儿混在一起的泥泞的雪片。 踩上去有些颓废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好像是幽魂一样的缠绕在云裳的脚底下,根本没有那么一点的韵律的美感。 云裳又绕着院子走了两圈,仍旧是一无所获!真是tmd见鬼了! 她正在这儿绕的头也发蒙,脚也酸痛的时候,一道人影在墙外飞身上了墙头,半是蹲在墙头上,半是坐着一样,朝她招了招,云裳看得眼前一黑,便听见一个轻佻已极的声音,“怎么?我的云裳小美人儿,你此时不走,难道还要在这里等着和这么个破园子一起呆到长长久久么?” 听见这声音的云裳脸上明显露出一丝喜色,蹭蹭的踏着满地的碎叶朝那个声音的方向,奔过来,一边压低了声音,却也难掩当中的惊喜,“莲准!莲准!” 看她像个刚刚懵懂人事的小姑娘一样的朝自己笑靥如花的跑来,莲准不知为何自己的心头就是一暖,嘴上也挂上了温柔的笑意,朝下弯下腰来,同时伸出一只手来递给她,云裳欣喜的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一早上醒过来我就没看到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云裳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上,任由他将自己拽了上去,莲准一把揽在怀里,坏笑着说,“我倒是想好好的睡到自然醒,可惜,我家里有一只小野猫,特别的不听话,别人拿一条鱼来隐忧她,她呀,就傻乎乎的跟着人家去了。” “结果呢,还在人家的宅子里绕来绕去的,找不到回家的路。你说这小猫是不是很蠢?”莲准接着刚才的话说完,坏笑涔涔的看着她,云裳尴尬的红了脸,低下头,“我怎么知道皇后娘娘还有这种耍弄别人的癖好啊,好歹她也是我的长辈喏。” “呵!”莲准眼神儿尖锐,抬眼一瞧,由打花园的另一边有人影朝这边走来,他秀气的斜眉一挑,将怀里的她抱紧,笑眯眯的说道,“好啦,这个问题我们回去之后再讨论,现在我们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喔。” 他抱着她刚要跳下来,云裳忽然抱紧了墙头的砖头,“这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让咱们看见院子里头,却又不会被里面的人发现咱们在外头偷窥呢?” “这个嘛,”看着那边越来越近的人影,莲准笑了下,环抱着双肩,“既然我的小美人儿信任我,那我肯定不能辜负了美人的心意。我的确是知道一个地方,能够看的见里头,而里头的人却看不见咱们。” 两人墙根的花墙之外站好,这边冷冷清清的,好像还有夏天的时候留下来的蜘蛛网挂在墙角,只是不知道织就了这么一张大网的蜘蛛主人又去了哪里。 两个人都弯着腰撅着屁股,朝花墙的缝隙往里头偷偷的瞄着,云裳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好像是要跳出来一样的紧张难耐,原来做贼是这样的感觉……她在心里这样想着,看见花墙里头有两个人,一个是官员的装束,另一个则是太监内侍的装束,她朝这两个人的脸上瞧,却是一个都不认识。 “咦?人呢?”穿官服的那一个人说着,一边四下来寻找,一边低声嘀咕道,“奇了怪了,怎么可能会不见了?她方才还是在这附近的桃树下跳舞的。” 另一个小厮也跟着找了一圈,没有见到半个云裳的人影,用尖细的嗓音说道,“赵大人,您看这眼下可怎么的好?” 那个被叫做赵大人的穿官服的人思忖了一会儿说道,“算了,你且去如实回禀太子殿下,就说咱们回来的时候小郡主已经不知所终了。” “是,赵大人,奴才这就去说。” “唉,等等。”声音还显得很稚嫩的小内侍转身要走的时候被赵大人一声唤住,沉吟道,“不要说小郡主不知所终,就说是……嗯,就说是小郡主被二皇子殿下带走了。咱们来的时候就来得及看见两个人的背影,这话你会说么?” “会的,赵大人。” “好,你且去吧。”赵大人挥了挥袖子,不高的个子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他忽而掂了掂手里的一只小瓶子,低声笑了起来,“算你走运,不然这流春的霸道,恐怕可不是你一个小女子可以抵挡得住的。” 瞳孔里有一丝的寒光闪过,云裳缩了缩肩膀,蹲下身,背对着花墙,想了一会儿,莲准也靠在她旁边,听见里面的有脚步声渐渐走远,他这才动了动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轻手轻脚的比了一个朝那边走的手势, 云裳点点头,二人还是不放心,生怕有人看见他们似的猫着腰,弓着身子从花墙底下匆匆掠过。 在回去的路上,云裳一直没有说话。她靠在自己家的马车内壁上,任凭马车上蹿下跳,也没有吭气,她知道外头那个亲自为自己驾着马车的男人是在用这种笨笨的方法来让自己和他说话。 不是她不喜欢和莲准说话,而是,她现在的全部精神都放在关于刚才那个矮胖矮胖的赵大人说的话,和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上了。她听得很是清楚,那个赵大人的手里拿着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一种叫做“流春”的霸道媚药,而且,最能让云裳感到恐惧的,是她之前曾近亲身体会过这种媚药的霸道!那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钻心挠肺的难受劲儿,真的让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平平安安的熬过去…… 尽管那个时候,她的身边有一个心甘情愿为自己做解药的男人在。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云裳心里刚刚的纠结成一团的疙瘩忽然有些松散,她扬了扬头,让从车窗里吹进来的风吹散开自己的头发,大概,是因为那个人每时每刻都会给自己的那样一副轻佻却又藏着一点真心的笑容吧。 马丝律律的一声嘶鸣,车子也终于不再上蹿下跳。也打断了云裳纵马游街一般的思路。 “到家了。”他伸进来一只手,将车帘挑开,桃花似的一对眉眼,邪邪的上挑着,带着魅惑众生的味道,白如冠玉的面庞,看着她的时候,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似有一股深潭幽幽静静,深不可测。 云裳注视着这深潭老井一样的眼眸良久,良久…… 莲准也不躲避她直勾勾的目光,坦然的歪着头,露着一点玩世不恭的嬉笑,也反瞧着她。 “小美人儿难道你这是舍不得奴家的意思么?”桃花眼的主人反问了一句,云裳回过劲儿来,朝他灿然一笑,腮边梨涡浅显,弯着腰从马车里走出去,跳到地上之后大大的活动了一把筋骨,“你别自以为是了,谁要舍不得你,想的美。” 莲准呵了一声,跟着她走进莲心小筑,一进门,就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东西,或笑着,或说着什么,云裳有点好奇,看了一眼身边的莲准,道,“我才离开那么一会儿的光景,这家里头是出了什么情况?” 莲准也是一头雾水摇了摇头,“我早上忙着出去找你,并未发觉家里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啊。嗯,旻言呢?我去问问他。”他说完四下里寻找了一遍,也没看见旻言的身影。 真是奇怪的很,怎么连一向最具有八卦精神的香香都不见了踪影,难道这么多人的围观阵仗都没能引发她的八卦情怀么? 云裳拧了下眉头,慢慢踱步到那一群围着的很严实的人群后面,轻轻拍了拍一个下人模样的男丁的肩膀,说道,“喂,你们在看什么?” “唉,别闹别闹,我们在看兔子精。”那个小哥似乎很是不耐烦的样子,云裳好奇的勾了勾眉头,踮着脚,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头,朝里面张望,很遗憾,她的身高问题严重阻碍了她的视线的范围,“兔子精?我还嫦娥姐姐哩。” 这儿是西游记的拍摄现场么?怎么还会有兔子精?是不是她一会儿再看看,就能从人群里蹦出来一只活泼跳脱的美猴王来? 她且正在好奇,就听见身边的人一声惊呼,“哎呀妈!”这声音却是对着她自己来的。云裳也被吓了一跳,现在文先生新近招揽进来的家丁和小厮,真是太可气,太懂规矩了,她这么年纪轻轻的就被人叫做是“妈”了? 她愣神的功夫,旁边的就有人认出她来,慌忙后退好几步,尖叫起来,“小郡主贵安!”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兔子精骑马 这一声呼喝哪里是行礼啊,简直就是再用自己高分倍的嗓门在对云裳进行人身攻击。 云裳咧了下嘴,摆了摆手,“本郡主安得很,对了,里面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大家都要围在这里看呢?” 有胆子很大的小厮从人群里头走过来,轻声在云裳的身边说,“小郡主您看看,我们刚刚看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云裳将信将疑的看了那个小厮一眼,忽然发现这个小厮生的的十分的秀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结果她偷看男小厮的后果就是莲准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只手横在云裳的细腰上,一只手插在自己的腰上,嘿嘿一笑,“咱们还是去看看那个兔子精好了。” 云裳心里惦念着兔子精,点了点头,不过她被莲准拥着往前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又看了那个秀气的小厮一眼。 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目光不由得在那少年的面庞上停留了那么一瞬…… 莲准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什么,云裳不用去听,也知道他肯定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他说的是自己为什么要变心,在有了他之后还要去看其他的男人之类的话…… 对她这种话,云裳已经完全有了抗体,两人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那个引起来众多人围观的“兔子精”。 好吧,云裳必须承认自己在看到这个传说之中的兔子精的时候,真的瞬间就……心领神会了。 这不是一只单纯的兔子,她绝对是一直经历过千百年修炼的极品母兔子! 脸上被缠绕着许多许多层次分明的纱布,这也就算了,而且最最玄妙的是她豁然看到这个人的脑袋上赫然被扎起来一对长长的“兔子耳朵”。 “咳咳。”云裳本来是要一下笑出声音来的,不过她还是很好的内敛住了自己奔放的神经,用很淡定的眼神看了看身边的莲准,强忍着笑意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打颤,“喏,莲准,你的包扎伤口的本事什么时候退化成了这个程度?” “这大概不管我的事情吧。”莲准也忍着笑,一对桃花眼,灼灼有神的看了看兔子精委屈的眼神,“香香姑娘,请问你这个很富有喜感的造型,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莲公子,我说你这是什么眼神儿啊?我都被人笑话成这样了,你还好意思说这是出自大师之手?哼,那个大师嘛,在这儿!”她说这话,随手像是拎兔子一样的拎起来一个人,云裳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原来在兔子精的身子底下还骑着一个人! “额……”云裳尴尬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来,“这……” 兔子骑牛么? 莲准看了一眼那个倒霉的“牛”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来,“旻言,我说怎么遍寻你不见,原来你是在这里甘做绿叶来陪衬香香姑娘这朵红花的啊!” 旻言从她的屁股底下逃出来,脸都快变成绿色,看见莲准和云裳都站在自己的身前,脸上很快又开始充血,变作血红色,“小郡主……莲公子……我……我那个……” 莲准率先开口,“你们俩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嘛。” 香香怒不可遏一指看起来很委屈的旻言,说出原委,云裳这才明白,原来今天早上莲准因为要找自己所以匆匆忙忙的离开了莲心小筑,而没有给香香包扎伤口,而香香实在是个笨蛋,自己徒生了两只手,却不能很好的包扎起来自己的脸,还好,她在慌乱之中,遇到了可爱的旻言,旻言是个很爽快的真汉子,立马一口应承下来,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把这个纱布包扎的和莲准一样的完美。 然后,事情就变成了大家看到的这个结果,当香香顶着一对大兔子耳朵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侍女和小厮都开始暴发出一阵不可抑制的笑声。 当然,罪魁祸首的旻言在武斗方面不是香香姑娘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被她按到地上,当马骑了。 也就有了云裳和莲准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一幕。 几个人正在这里哭笑不得的时候,忽而听见外头有人一生吆喝,接着就是慌乱的马蹄声闯入耳膜,“小郡主在不在?” 云裳一惊,回过头去看,竟然看到了楼云钰的书童雅墨从外头风一样的冲进来,在自己面前堪堪停住,连行礼都来不及,就急急忙忙的开了腔说道,“小郡主!不好了!三郡主一个人去宫里告御状了!” “啊?”云裳一下子都没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雅墨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跺了跺脚,“少爷已经去追三郡主了。” “她好好地发什么疯啊!”云裳柳眉倒竖,率先往外头走,一边吩咐道,“旻言!去备匹好马来!”旻言赶紧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香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怒道,“快去给小姐牵马!”旻言不敢惹这个恶婆娘,赶紧一溜烟儿似的跑走了。 云裳边往外走,边询问道,“她做什么好好的要去告御状?”因为那天在皇宫的后花园里和大公主凤紫潋来了那么一场不愉快之后,楼云霓就自己搬回了倾芙园里去,不再到她的莲心小筑里来。 所以这两天云裳除了上课的时候之外,还有自己去找她背拳谱的时候,几乎和她都没有交集,而昨天晚上她去倾芙园里的时候,楼云霓看起来神智也很是清明,不像是要去告御状的样子啊。 雅墨先是狠狠的唉了一声,“小郡主,唉,别提了,前几天三郡主不是因为和长公主殿下的那档子事儿嘛,四少爷回去就狠狠的责问了三郡主,谁想到,三郡主一直坚称自己没错,要去找那个不讲理的长公主殿下去评评理,您说说,这不是搞笑么,她都知道长公主殿下根本不讲道理,却还是要去讲理。这不是自寻死路是在干啥呢么。” 雅墨的老家是山西太原府,这会儿一着急,竟然是连家乡话都冒了出来。云裳眉头一皱,“她真是去了皇宫啊?” 雅墨瞪圆了眼睛,“这还有假,少爷拦都拦不住啊。这会儿只有去追了,只盼着少爷能追的上。” 旻言已经牵过马来,云裳也很想自己能够独立的翻身上马,端坐在马鞍上,像是那么回事儿似的策马长啸出东门去,可是事实是不容狡辩的,她不会骑马。 连骑驴也不会。 云裳正在马肚子这儿转悠悠的时候,莲准如同神人一样,从后头出现,拉起她的小手来说道,“有困难,找莲准吧。” 云裳嘿嘿一笑,催促道,“咱们要快一点才行,三姐的性子比这马还急呢。” 莲准将她抱上来,自己把头放在她的肩窝,说道,“是么?我以为我现在比较急,最好……天黑之前,我们能回来。” 不等云裳的一声“登徒子”骂出口来,莲准就已经扬鞭策马,马蹄带起一片尘嚣,旻言在府门外被这尘土呛得咳嗽连连,一手来回扇着眼前的尘嚣,一边啧啧道,“莲公子的马术,可真是了得啊!” “那当然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笨么,臭旻言。”香香在后面说道,旻言苦了一下脸,“我知道错了,我今天给你做个赤小豆的甜糕来赔罪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快去,还有,小姐不爱吃甜食,不要放太多的蜂蜜在里面。”香香白眼一翻,拿出一副管家婆的样子来。 房檐之下,文先生摇了摇头,随后招了下手,刚刚那个被云裳看了两眼的小厮就走到了跟前来,一脸似有话说的样子。 文先生看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文先生,那个人就是小郡主么?”秀色小厮忍不住问出来心里的想法。 文先生点点头,“她就是货真价实的小郡主。” “文先生,属下不明白,为什么您要这样忠诚的为她筹划一支暗力?她难道不知道该如何去筹备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力量?还是她对您百分百的信任?”小厮俨然现在所说的话,和所问的问题,已经不属于一个小厮的职务范畴之内了。 “唔。”文先生拧了下眉,感觉到这个问题很犀利,也很难回答,不过他还是想了一个答案出来,“大概……是我们彼此信任吧。” 彼此信任…… 多么可笑,对于一个经历过一个朝代的信任和背叛之后的人来说,他竟然第二次相信了“信任”这两个字。 “可小郡主她还似乎太年轻了一些,只怕是难以服众。”小厮默默的低下了头。 文先生的眼光忽然深邃几分,伸手抚摸了下自己的下颌,他还不到四十岁的光景,胡须竟然已经开始发白,夹杂了岁月的痕迹。“一个总是以微笑面对他人的人,她的心里却不一定只有阳光。柳江,你很快就会发现,她不仅可以服众,而且……她的魅力和才能,还不止于能够操纵一支暗力,不至于屈居在一方莲心小筑之下。” 第91节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宫门惹牵扯 云裳急匆匆的和莲准上了马,一路飞奔到宫城之外,距离宫城还有百米远的地方,莲准停了下来,云裳回过头看他,莲准勾了勾唇角,说道,“宫城近在咫尺,我就不同你一起前往了。” 云裳心里头明白,莲准是在担心自己的名节问题,宫城到处都有守备的军官和护城的兵将,假如被他们看到自己和男宠纵马而来的场景,也肯定是好说不好听的。 莲准将她从马上接下来,自己牵着马,慢吞吞的往回走了。 云裳看着他一袭白色裘袍的背影,慢慢的浮出一个微笑。 云裳收拾起来自己的心情,往宫城前头走去。 守卫宫城的小士兵早就和她熟识,见她晌午刚过的光景就匆匆忙忙的跑来,当然也看见了有一匹高头的白马身后一个帅呆的男人扶着她一路奔来的场景,不过他们都是在皇宫里呆的时间长了,都养成了一种眼见过如同清风过的本事,别说她是带着一个帅呆了的男子进宫来的,就算楼小郡主今天是带着一排男宠走进来,他们也都能当做根本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小郡主,这天寒地冻的,您今天怎么进宫来了?”有和她很熟悉的小侍卫走过来和她攀谈,云裳略略停了停脚步,也停下来和他说了几句,不过时间并不长,她忽然想到一个事情,问道,“几位小哥,你们射你看见我姐姐了?” 几个小侍卫面面相觑,彼此看了一遍,率先和云裳交谈的那个侍卫长回答道,“看见了,看见了,楼三郡主好像是有什么急事,急匆匆的就奔进宫门去了。” 啊! 云裳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还真是敢做敢干啊!云裳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急躁的表情,她看了看深幽的宫门,那里面又深又长,估计自己这个脚力根本够不上追上楼云霓了。想到这里,她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到他的手上,“一点酒钱,给弟兄们买酒喝吧。” “这怎么行呢。”侍卫长尴尬的将手收回来,连连摆手,“我们弟兄怎么能拿小郡主的钱呢。” “这怎么不行,我是有事相求,麻烦各位当中哪位小哥能追赶上我姐姐,将她拦住。”侍卫长脸色一变,立马转身对其中一个瘦高个的侍卫说,“小高,你去。务必要拦住三郡主。”那个高个子立马撒丫子就跑走了。云裳站在宫门,眉宇间有难掩的焦急,她正在琢磨,如果那个小高没有追上楼云霓的话,她要如何为她善后? 侍卫长丰歉见云裳神色,凑上来,低声问,“小郡主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云裳点了点头,露出一丝苦笑,“丰大哥,如果你家里有那么一个不省心的姐姐的话,就算是不遇到难事,也肯定要时时提心吊胆了。” 丰歉很是同情的看了一眼云裳,和她一起等候那个高个子回来复命。 时间过去不大一会儿,她们就看到一个人从宫门的那头走了过来。丰歉眼力很好,惊呼一声道,“是太子殿下来了。” 云裳脸上神色更重,左右看了一番,也没发现能有什么地方把自己躲起来。说实在话,她并不怎么想和这个看不透的太子殿下见面。 从甬道里慢慢走出来的太子殿下一脸浅浅的笑意,看她浑身僵硬的站在侍卫长丰歉的身边,率先开口说道,“这不是小郡主么,别来无恙啊。” 别来无恙?云裳眉头一皱,心里暗暗呸了两口,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太子殿下说什么,她都觉得这个人说话的方式和语速都很让人觉得恶心兼肉麻。 碍于此人的地位和身份,云裳只好挤出一个微笑来同时迎了上去,敛衽为礼道,“云裳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笑眯眯的神色不减分毫,伸出两只手来搀扶她的胳膊,一边和善可亲的说,“小郡主何必如此客气,咱们既是同朝,也是同堂为生的同学,在我心里,早就和小郡主不是外人了。” 听着这些话,云裳牙龈都跟着一酸,只是脸上依旧是一幅受宠若惊的表情,“太子殿下如此宽容体恤臣下,云裳真是受宠若惊。” 太子呵呵一笑,拉着云裳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小郡主今天这么急忙的来宫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云裳心里一动,微笑依旧道,“太子殿下怎么知道我来宫里,是因为有事呢?” 太子一愣,不太自然的笑了下,“本太子只是想着,能不能帮上小郡主一点忙。”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低下了头,云裳也就很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睛里有那么一丝异样的神色闪过。 “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本太子能够帮得上小郡主的。”他还在锲而不舍的找寻一个突破口来让云裳对他进行妥协和求助。 云裳眼睛微微一眯,恭敬的弯了下腰,表示了自己的谢意,“多谢太子殿下的美意,云裳感激在心。” 太子殿下悠悠一笑,透出几许深意,瞧着她,“何必感激在心呢?本太子一向喜欢小郡主这样的性格,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请小郡主到我的东宫里头去坐一坐,你待如何?” 云裳的脸色就是一变,她本来还打算找点说辞推托一番,没成想这个太子倒真是个急性子,这么快就对自己发出邀请函,愣是要自己现在就随他一起回东宫? 她正想着如何婉拒掉他的这个听起来就十分危险的邀请,而太子的一只手就已经从自己的腰上转了过来,云裳一惊,慌忙一错身,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而她却在这时候抬眼看见了太子眼中危险的警告意味的目光。 她心里一动,任由他将手臂放在自己的腰际上,太子身边的侍卫走过来,说道,“太子殿下,马车已经备好。” 太子得意满满的点了下头,低头看了一眼楼云裳道,“小郡主定然不会拂了本太子的意思,是不是?”这句话,不管怎么听,都有点……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味道。 云裳硬着头皮,道,“那个……太子殿下……我今天还有……” “还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从东宫回来再做呢,而且……”太子欺近一步,几乎是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说道,“而且,又有什么事情,是本太子爷不能替你办到的呢。” 云裳心里一动,迎上他贪婪的目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明白了。 太子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面前。 上,还是不上,成了一个当前最紧急的问题。 太子率先一步上了车,探出半个身子来,等她。云裳磨磨蹭蹭的靠近着马车,脑子里飞快的想解决的办法,要不,她来一次屎遁?借口自己拉肚子……然后彻底逃之夭夭,可是,她眼光一扫,发现这个空荡荡的宫城门口,哪儿来的什么茅厕可以让自己去屎遁啊! “小郡主,且留步。” 云裳如获大赦的回头看,本来以为自己会得救的那种心情在看到这个人的脸的时候,而变得陡然冰冷起来,这个来救驾的人,也不是她心里想的理想人选。 “二皇子殿下,万福金安。” 管他呢,反正能将自己现在救出来就好啊。 她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和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的二皇子凤紫泯身边,敛衽为礼,凤紫泯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栀子花的味道,不过云裳却觉得这个香气对于凤紫泯这个冰冷气质的男人来说并不合适。 他应该是适合哪种神秘的古龙水的味道,才对。 凤紫泯点头回礼,“你正好在此,母妃听琴艺课的先生说起你描绘的花样十分新鲜,想要你过去给她描几个花样子。” 云裳连忙点头,“好啊好啊,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周妃娘娘了,可是……”她忽而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那边的马车,二皇子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做出一副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来,“太子殿下。” 太子从马车里看得清清楚楚,从马车上跳下来,“我当是谁,原是二弟,你不在你的赤霞殿里好好呆着,怎么这个时辰要来宫里?” 对于自己的兄长这种近乎于斥责的问话,二皇子凤紫泯根本不为所动,淡淡的说道,“今日早朝之后父皇留我等下来有事情商议,故而停留至此光景。” 太子脸上神色一动。 父皇竟然有事情需要和臣下讨论,却独独的避开了他?两人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上同时掠过一丝不自然,也同时看到了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云裳在一旁瞧着,心里想,虽说楼云霓不喜欢自己,处处和自己作对,可是幸好她的这个姐姐还没有对自己有杀机,不过,有这么一个时时刻刻互相算计,互相监视的兄弟在,估计这两位人中之龙的孩子也过的不怎么舒心。 “小郡主,小郡主!大事不好了!”她还在感叹别人的命运不好,自己这边就顿时来了事儿,云裳打了一个激灵,回头朝甬道的方向看过去,一看果然是刚才去追楼云霓的那个高个子小高急匆匆的跑回来,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云裳想估计他也没看到有凤紫汕兄弟二人在她的身边,所以才会这样大声的一路狂喊自己的名字飞奔而来吧。 她赶紧迎上去几步,“怎么样?怎么样?” 小高停住脚,一个急刹车之后喘着粗气就断断续续的说道,“不好了,不好了,三郡主她,她真的去告御状了,这会儿大公主正在皇上那里……给三郡主告状呐!”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对簿于银屏 内宫深院当中,距离银屏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云裳就听见里头有一阵人声,云裳听着就忍不住一皱眉,这么大呼小叫的声音,有百分之一百二十是来自姐姐楼云霓。 云裳的心里就是一动,不管楼云霓到底是不是有理,单是她这么大呼小喝的在圣驾面前,就能判她一个大不敬的罪责。 云裳这么想着,心里焦急,又不知道楼云钰那里是不是得到了消息,如果单靠她自己一个人的话,是万难能从这里将这个泼妇一样的姐姐救出来的。 凤紫泯跟在她的身后,一声轻叹,这个瘦弱的小女子活的也不怎么舒畅,有这么个草包一样的姐姐时时刻刻的惹祸,不管怎么说,都不会过的太舒服的。 云裳加紧步子往前走,站殿的侍卫看见她进来,很不客气的将一把矛横在她的眼前,云裳收不住脚一把就朝着矛撞了过去,凤紫泯手疾眼快的一把拉住她,“想送死也不用那么着急。” 云裳甩了下胳膊,隔着那矛往里头看,楼云霓正跪在皇上的面前,一脸激愤的滔滔不绝的讲着什么。云裳从外头看着,好像都能瞧见楼云霓的嘴巴里源源不断的喷出来的唾沫星子…… “看不出来,她还挺能说的。”云裳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也没指望凤紫泯会搭理自己,却没想到,凤紫泯还真应了一声,“就是没一句话是说到点子上的。” 云裳侧耳细听,果然听见楼云霓正在滔滔不绝的将着……大公主凤紫潋如何如何的依靠自己的权势地位在御花园里欺压她们姐妹的。 云裳垂下眼来,摇了摇头,低声说,“楼云霓,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草包。” 凤紫泯一愣,随即哼了一声,“有人倒不是草包,险些跟着太子回东宫去。”云裳也是一愣,翻了翻白眼,“啊,原来你早就看见了。”心里默默的补上一句,“看见了也不早点过来帮忙。” “我原本以为有人挺聪明的,自己就能脱身,没成想,她还真就没那个本事。” “……”云裳暗暗的出了一口气,好吧,好吧,她不和这种高富帅的皇二代争辩,不理会这个二皇子…… 凤紫泯瞧了她一眼,知道她不服气,也不再逗她,换了一幅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在云裳看来,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楼云霓危险了,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云裳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她自己惹的祸,总不能让别人一直替她收尾,她老大不小了,得学会自己独立面对困难和所有的结果。” 或许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也有那么几分的严肃,凤紫泯的目光忍不住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那你打算是要袖手旁观了?” 云裳没奈何的耸了下肩膀,叹气,“我连一句话都说不上,也救不了她,倒不如随机应变,能帮上一把就帮上一把喽。”她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事态严重,她也无能为力去帮她应对。 凤紫泯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心宽。” “多谢夸奖。”她撇了撇嘴。 银屏殿里头还在上演着一处好戏。 凤紫潋冷笑着看着楼云霓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在她的父皇面前喋喋不休的指责自己多么专横跋扈,多么独裁专制,而老皇则是一张脸阴沉似水的看着底下的那个滔滔不绝的女人。 末了,那个女人终于停了嘴巴下来,用一记眼刀狠狠的剜了一眼站在老皇身边的凤紫潋。 老皇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对她道,“潋儿,她说的可是事实?” 凤紫潋轻轻一笑,所有的飞扬跋扈的神色都统统消失不见,似乎是一张孩童般纯真的笑脸对着自己的父亲,亲昵的说道,“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呢,父皇。” 老皇点了点头,“孤也觉得此事和事实出入甚大,楼云霓,你诬告长公主,可知诽谤皇亲乃是重罪么?” 云裳叹了口气,低声道,“民不与官斗,何苦来呢。” 人家是亲父女,而长公主又是平时骄纵惯了的,老皇对自己的这个长女,皇后嫡出的女儿很是娇贵,这种事情都是满朝文武尽人皆知的事情了,可是偏偏楼云霓这个笨蛋还要去触犯这个霉头,偏要和人家长公主来较个劲儿,非要分出个谁对谁错来。 人家的一句话,就将她刚刚所有声泪俱下的控诉都给全盘否决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明显是老皇偏袒他女儿嘛,云裳眨了眨眼,心里忽然窜上来一个不好的念头。 不会一会儿这个草包姐姐琢磨过劲儿来以后直接来一句皇上偏心眼儿之类的话吧! 额……假如她当真如此说的话…… 又岂止是一个诽谤公主的罪名啊…… “陛下,您没有问明其他的旁证,仅凭长公主的一句话,不能武断独裁!” 果然……云裳脸上的神色都变了几分。 凤紫泯冷哼一声,带着几分的不屑,“她这是活腻了么?” 云裳低低一叹,看着自己已经冰冷的有些发青的手指,大概一会儿她就不只是手指发凉了,大概就是一颗心,也要被这个能折腾的姐姐弄得没有热乎气儿…… 她思忖了一会儿抬眼时,正看见老皇一张脸啪嗒往下一沉,一脸寒霜赛雪。心里一翻个儿,抿了抿唇角,一猫腰从侍卫手里的矛底下钻了过去,一声不发的冲到楼云霓的身后,扬起手掌朝着她的后颈就是一记手刀…… 正在生气的皇帝哑然无语的看着这个忽然冲出来的小姑娘,一拧眉,道,“楼云裳?” 云裳单手扶住了被自己砍晕的楼云霓,将她放到地上,自己不紧不慢的跪倒在地,向上叩头,“楼云裳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安金康。” 不管多着急,礼数还是应该做的周全才对。 老皇锁着眉头,瞧了瞧她,又瞧了瞧躺在地上如同死狗一样的楼云霓,云裳抢在他之前开口,但是未曾开口,便先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来,道,“陛下请勿动气,听云裳说上几句可好?” 女子的哭泣,尤其是美丽女子的哭泣都是对男人有杀伤力的,尤其的尤其是一个年方十五的小姑娘在一个五十已过的老男人的面前掉眼泪的时候……那杀伤力就更是巨大。 老皇微微颔首,随手一点她,“你且慢慢说,哭什么。” 云裳一听这话可是有戏,用袖子又擦了一下眼角,凤紫泯在一旁瞧得清楚,她那袖子上干干净净的根本什么都没有。他也不想揭穿她,只是揣着袖子,在一旁看看她到底是打算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陛下”云裳抬起头,一幅泪眼汪汪,但是也仅限于泪眼汪汪,眼中闪亮亮的泪花根本没有一滴是流下来的。 第92节 “陛下您有所不知,我姐姐素来有疾,今天早晨忘记吃药就去了太学院,回去之后,又和四哥发生了一点争执,故而这才会癔症复发,胡言乱语起来。”云裳看了一眼被自己突然袭击而倒在地上的楼云霓,心里想,反正你也是个舞刀弄枪的女汉子,就胡乱编造个病痛给你,你也大概没什么意见吧? “癔症?”说话的不是老皇,而是大公主凤紫潋,凤紫潋秀眉一蹙,“我怎么不知道你姐姐还有这种毛病。”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情就是家里的园丁奴仆们也都是知情者甚少,试想看,我姐姐一个待遇闺中的娇憨少女,如果尽人皆知她有这种病症的话,日后要如何才能嫁人,怎么可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呢?”云裳说的时候脸上的哀伤根本不减,“姐姐因为有这个病症所以自小,父亲就让她多联系武艺,用来强身健体,辅助治疗,最近这二年听管家说起她已经很有好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几天倒是有反复的迹象。”云裳说的哀戚。 凤紫潋显然不相信,没等老皇开口就冷笑一声,“你说她有病,她就有病?依本宫看,你就是要替她开脱!” 云裳赶紧争辩道,“云裳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样欺君罔上啊,公主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去府上查访,听听仆人们的证言。” “仆人都是拿你家的钱粮的,少不得是你们的同党,要胡想包庇,他们的话焉何能相信?不如眼下你姐姐她正好在此,我就验一验,看看到底是你姐姐在说谎还是你在欺君!来人呐,把她泼醒,本宫要好好看看她的这个癔症!” 云裳抿了下唇,看了看地上的楼云霓,又看了看凤紫潋,不敢再说话,眼睁睁的看着有人提着水桶走到楼云霓的面前,将一桶水全都泼到了她的头上,这大冬天的,一桶水从头浇下,这滋味……云裳咧着嘴看了看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的楼云霓,都替她冷的慌。 凤紫泯瞄了一眼凤紫潋,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楼云裳,心里暗想,她说楼云霓有癔症的话肯定是假的,偏偏凤紫潋这个公主又是这么一个性子,这次来个对簿公堂,看她如何收场?他虽然是想抱着一幅看好戏的心情,但是却也跟着攥紧了手掌。 冷水一泼,楼云霓顿时明白了过来,嗓子里一阵咯咯的捯气儿的声音,云裳知道她这是刚被冷水击伤了肺,看样子,她马上就要醒过来了,她的一颗心跳的好像打鼓一样,万一这傻不愣登的楼云霓刚刚没有接受到自己的信号怎么办?万一她神台清明的挑起来骂自己说谎怎么办?万一她今天不能解救出她,还要搭上一个自己,又要让楼云钰怎么办?一时之间,许多的怎么办都涌上头来,云裳暗暗祈祷上苍,就破例让这个草包姐姐聪明一次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莽撞也救命(上) 且说上一次说到一桶冷水泼下之后,楼云霓还在激灵灵的打冷战的功夫,云裳倒是先开始心里头发紧,浑身的汗毛孔都好像闭住了,不再往外头排汗发泄一样。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难受劲儿,不过即便是再难受,她也只有干站在旁边看着的份儿。 地上横躺着的楼云霓哼哼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头发都湿漉漉的成了发绺儿,一条条的贴在脸上,滴滴答答的淌着水……她先是坐了起来,仰了半天脖子,狠狠的打了几个连环喷嚏,眼泪都淌了下来。这场景看着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或许是眼前的阵仗太过严肃,楼云霓揉着自己发痒的鼻子,愣了半天,回头一看,楼云裳正目光悲戚的看着自己…… 这种表情……这种表情……又是这种该死的好像在可怜她的表情! 楼云霓的胸口猛烈的起伏了起来,恶狠狠的盯着楼云裳,她抬了抬自己湿透了的袖子,对了,她刚刚记起来有人在她的脖子上狠狠的一切,然后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环顾四周,殿内没有什么人再有嫌疑,所有的人多出来的只有一个她!楼云裳!没错!这该死的敢在背后偷袭自己的人,肯定就是她了! “楼云裳!我要掐死你!”楼云霓在地上嗷了一声,蹦起来有三尺那么高,几乎是脚不沾地的在空中一个转身朝云裳站着的位置直接冲了过去!云裳倒吸一口冷气,顿感一阵杀意浓烈的朝自己扑面而来,云裳也不是个傻子,呆呆的站在原地等着她过来把自己咔嚓了,见她迅猛的扑过来,她也毫不示弱,一个旋风般的转身,扭头就跑。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楼云霓大概真的被气死了,反反复复的就是这么一句,只是气势却丝毫不减,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楼云霓是练家子,她的体力多棒,何况她现在被逼急了,一肚子的恶气都在嗓子眼儿上,两条腿好像是灌满了力量一般在地上跑的都快要幻化成两只圆滚滚的轱辘,滚滚得带出风的声音…… 一阵快速一阵的追逐在这一对姐妹之间展开,云裳头皮都开始发麻,被这么一个难缠的家伙追,可真的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还好银屏殿里十分的宽阔,云裳知道自己的腿力根本赶不上楼云霓,灵机一动,绕着银屏殿的廊柱一个劲儿的绕圈圈……从这个柱子绕到那个柱子,再从那个柱子绕到另一个柱子……两个人在地上来回乱跑,云裳心里一动,这倒不错,她不如趁着楼云霓发疯的这个机会,把这个癫疯的局面做的更大! “楼云霓你疯了!你想掐死我啊!” “我就是要掐死你!”楼云霓眼珠都红了,一头的水珠扑簌簌的在她的身后甩下一条又一条的水线…… “你!我是你妹妹啊!”云裳在跑着的时候偷眼瞄了一下楼云霓,楼云霓此时正是一脸的……视死如归……她故意说了这么一句,目的是…… “我才没有妹妹!谁知道你是哪里来的野种!”楼云霓已经气急,口不择言的在她后头连卷带骂,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楼家就我一个郡主,你娘和你都不是好东西,你们回来是要抢我们楼家的财产的!”云裳开始还在跑,后来就说什么也不跑了,一个回身扬起一巴掌就朝着她的脸抽了过去。 “啪!”一声脆响,楼云霓愣在当地。 她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她打了吧…… 云裳的脸上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跑的太快的缘故,整张脸都没有一点血色,煞白煞白的气鼓鼓的瞪着她。 楼云霓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又是嗷一嗓子,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处,云裳往前迈了一步,“你再敢胡说八道一句,我也掐死你。” 楼云霓也不是被吓大的,往前迎了一步,“你就是野种,你娘也是个……” “啪。”又是一巴掌,云裳脸赛寒霜。 “你……你要造反了吗?我打死你!”楼云霓卷土重来,这一次云裳没躲也没闪,直接迎了上去,两人顿时扭作一团,一个揪头发,一个踹腿,毫不犹豫的在地上打起了滚儿,楼云裳还好,咬着牙和自己的姐姐进行着殊死抗争,而楼云霓很快就占据了上风,整个骑在了楼云裳的身上,一只手攥成拳头,雨点般落在云裳的身上,云裳也不甘示弱,一只手揪住楼云霓的衣领,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头脸,不让那些疾风骤雨一般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脸上。 不管楼云霓是不是真的有癔症,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其他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的了,老皇眉头一皱,后头立马有人用尖细的嗓子说道,“还不快来人,将两位郡主拉开!” 云裳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声音是出自魏公公,她很感激的看了看那个细瘦细瘦的半个男人,身上一轻,是有人拉走了披头散发的楼云霓,楼云霓被人拖走的时候还不老实一只脚横空出世一般的朝云裳的肚子就踢了过来,云裳也不示弱,扬起腿朝她一个下劈就劈了过去…… 她以前学过的一点点跆拳道的皮毛,完全没有想到今天还有一个机会能让她施展出来这个下劈绝技,说是绝技是因为她在整个跆拳道体系当中,就只和老师学会这么一招…… 不过就是这么一招,就真的让楼云霓吃不住,一脚正从她的头顶上醍醐灌顶一般掼了下来,楼云霓躲闪不及,下意识扬起手来用胳膊挡住自己的头顶……不过楼三郡主已经忘记了,她现在的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手臂了,而是用的旁边来拽着自己胳膊的小厮的手臂……这么一来,倒变成了云裳的被动局面,她虽说是在和楼云霓打架,但是总不能祸及无辜,想要及时收腿已经不能,结果这一条腿就从下劈变成了横踢,横着一腿踢到了旁边的柱子上,云裳“啊”了一声,站立不稳,直接就摔倒在地。 她的脚脖子,扭伤了。 坐在地上她捂着自己的脚腕,一脸痛苦的咬牙切齿的模样。 “在御前打打闹闹有失体统!”随后赶紧来的太子殿下直接上了一句官帽子给这两个泼妇一般的女子套在了头上,云裳嘴巴一瘪,将一脸痛苦变成了满面的委屈,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她本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这时候被姐姐一阵乱打乱踢,哭一哭倒是也无妨,就是这一闹倒是让一只冷眼旁观的凤紫泯哭笑不得,高高的挑起一边的眉毛来,细细打量着这个刚才还很冷静的和自己说话的文静女子,没成想,这个小女人还真有几把刷子,在瞬间竟然就来个晴转大雨…… “还不快去给楼三郡主找一个御医来好好瞧瞧,她这绝对是疯了!”太子一边责怪身边愣怔怔的小厮,一边过去亲手将云裳扶起来,轻声安慰道,“身上伤的严重么?有没有怎么样?” 云裳泪痕犹在,一脸楚楚动人,泪珠挂在脸上,然而一对眼睛却晶亮亮的发光,就着太子的手站了起来,“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我……我还好。咳咳,咳咳咳。”说完她就自己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楼云霓还要说话,二皇子凤紫泯忽然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走到她的身后,低声唇语了一句什么,楼云霓就是一愣,刚刚盛怒的脸上瞬间就停了表情,被人驾着,狠狠的看了一眼楼云裳,嘴里不依不饶,手上还在不断的挣扎似乎是要企图从被别人的手中退出来。 太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快把她拖下去!拖下去!” 楼云霓还在骂骂咧咧,而身边的小厮已经忍不住赶紧连拽带拖的将她拉了下去。 大殿之上,只剩下了目瞪口呆的凤紫潋和一脸寒霜的老皇陛下,以及狼狈的因为一番恶斗连衣裳都被撕破了的云裳和她身边的太子凤紫汕,二皇子凤紫泯。 老皇运了半天气,才看着自己的长子凤紫汕说道,“太子,你觉得楼三郡主是疯了么?” “自然是疯了,当着圣驾面前还敢这样嚣张,和自己的亲妹妹动手动脚的斗殴,不是疯了是什么呢?儿子恳请父皇一定要妥善派御医去为三郡主查看才是啊。”太子说的很是诚恳,云裳抬起袖子来擦了擦脸,她现在一双腿都跟着哆嗦了起来,要不是太子一直拉着她,她现在简直就能瘫坐在地上。 “陛下,我姐姐她这个旧疾还请陛下不要声张,父亲临走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她了,若父亲知道姐姐今日殿前失仪的话,定是要不远万里返回京城来为姐姐请罪的呀。”她说的时候眼中还有闪闪烁烁的泪光。 老皇抿着唇角,看了她一会儿,缓缓抬了抬手,制止住了凤紫潋的开口欲言,沉声道,“是孤王先愧对了楼家,罢了,原本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斗嘴斗气,潋儿,你也不需再多言此事了。” “是,父王。”能够在皇上面前得宠那么多年,绝对不是只靠与生俱来的皇后嫡出的身份。她绝对懂得察言观色和适时说话的道理。 “可是,父皇,您打算怎么处置楼云霓呢,女儿可以不再追究她诬告的事实,然而她在圣驾前如此撒泼,也没有一点罪过都没有就轻松放过的道理呀?”凤紫潋说的很是单纯,而云裳听着却将眉头锁在了一起,这句话凤紫潋说的是软中带硬,言外之意就是一定要皇上定楼云霓的罪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莽撞也救命(下) 云裳的心里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反正闹也闹了,泼也撒了,架也打了,她所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就算现在皇上打下一道金旨给楼云霓赐死,她也只能淡淡的答一声,皇上圣明,然后转身就走。 不是她冷漠到骨子里,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所有的努力她都已经做了。 老皇沉吟一番,侧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魏公公,“西城防护营帐还缺不缺女兵?” 魏公公赶紧躬身回话,“回陛下,西城的确还缺女兵。” 老皇点了点头,似乎是感到一点疲乏得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宣旨,将楼云霓发配到西城防护营帐,编队入列。到适合她的地方去罢。” 云裳一愣,脑子里完全没有关于一个女兵的概念,她是爱舞刀弄枪,是爱争气斗狠,可是她一直都作为一个大小姐娇滴滴的生活在相府里的郡主,是楼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她的骄傲她与生俱来的金贵都有可能让她在军营那种地方,活的生不如死。 云裳想到这里就是一皱眉,太子看见她脸上表情,立时出声道,“父皇圣明,此事就交托给儿臣去办吧!” 老皇此时已经欠身离席,听见太子如是说,便随意点了点头,“就交给你吧,不要再因为此等毫末事情来打扰孤。” “边关尚自吃紧,你们都是皇室宗亲,有的是王室贵胄,当时时刻刻以国事为先才对,此时还要用这种毫末小事来纠缠不清,真是糊涂。”老皇训斥了几句,说的众人都不敢抬头,便带着魏公公走了。 殿上再无旁人,太子看了一眼凤紫泯,做出一副大哥应有的气度来说道,“二弟,你刚刚不是还有事情要对小郡主讲么?为兄就不打扰了。” 凤紫泯狭长的眉眼不露痕迹的一动,躬身施礼,“太子慢走。” “恭送太子殿下。”云裳也敛衽为礼,太子深深看她一眼,安抚性的说道,“一会儿我叫个御医去你府上给你瞧瞧,瞧你这细皮嫩肉的俊模样,真要是被打伤了落下伤,本太子可是要心疼。” 云裳一阵恶心反胃,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敷衍他,“多谢太子殿下挂念,太子殿下忧国忧民公务繁忙,云裳不敢打扰殿下。” 太子又嘱咐了她两句,才念念不舍的离开。 云裳看着太子的背影渐渐离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回头一看,又见着另一个人还门神似的站在自己的身后。 不由得眉毛一皱,“二皇子殿下您……” “我没有太子那么忧国忧民,时时都有公务在身。眼下还想要在这里转转,请小郡主先走吧。”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凤紫泯堵了回来,而且还堵了一个正着。 云裳被噎了一噎,点头,“是,云裳告退。”她说着告退,却根本没有挪动步子,只是在原地站着,低着头,看着脚底下黑色的理石地面。 她不走,那个凤紫泯也没动。 凤紫泯等了她许久,不见她动弹,冷笑一声,“逞什么能耐,腿伤了就说伤了,硬要自己走,我看你怎么走回去。” 云裳心里一委屈,自己今天真是多此一举的来银屏殿,救什么楼云霓啊,自己配合她演了一场闹剧,她倒是被开脱了死罪,可是她呢?自己伤了脚踝骨,还在这儿受凤紫泯这个家伙的冷嘲热讽,他以为她愿意啊!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就一热,鼻子也发酸。自从来了皇宫,她就没过上几天消停日子。 气嘟嘟的转过身,“我就是逞能,死了也和你二殿下没半毛钱关系。”说完举腿就走,脚踝上刚刚添了新伤,行动当然不便,可云裳不说话,咬着牙,忍着眼泪和脚踝上的酸楚,往前一步一步的走着,只要她能出了宫墙,外头就有自己家的马车在等着自己了。 啊,不对,云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今天来的匆忙,根本就没坐自己的马车来啊!是莲准骑马带她来的…… 不管了,反正她不要在这个地方将丢脸进行到底,就算痛死,也要自己走。 “你这臭脾气,还真是和你那个姐姐楼云霓一模一样,楼铎老丞相这毛病倒是传给了你们姐妹俩。”凤紫泯快步走了上来,他站在原地看着云裳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刚刚的言行竟然有那么一点后悔。 追上来说话,这根本就不是他冷面冷心的二皇子凤紫泯的作风。 显然,此时凤紫泯也顾不上这些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走到她旁边,一只手托起她的胳膊,“要想出去,就走快一点。” 云裳抬起另一只手推他,“谁要你管。” 凤紫泯是何等人?他可是堂堂正正的二皇子殿下!加上他这个冷清的性子,平时里就是多看别人一眼,他人都要觉得受宠若惊,可他这些天破例了那么多次,和她说的话简直就是自己几个月以来说话量的总和还要多,她还不领情! 斜长如鬓的眉一挑,朝外头唤了一声,“红栌。” 红栌是他的贴身内侍,一直在银屏殿外等候他出来,许久不见人影,一听见他召唤自己,赶紧走了进来,一进来正好看见凤紫泯的手正被楼云裳推开。不由一愣。“殿下。” 凤紫泯已经懒得说话,拿眼角瞟了一下楼云裳,红栌立马明白,走上前,先是请安问好,“小郡主,您这忙了一天了,奴才扶着您走吧。”多聪明的红栌,绝口不提她脚上受伤的事儿,更给足了她面子。 云裳真的走不动了,刚刚一顿折腾连同惊吓提心吊胆都放在一起,她早就精疲力尽,红栌的手刚递上来,她就靠了上去,小腿肚子都在不停的打颤。“那就麻烦你了。”她说着朝红栌笑了下。 凤紫泯脸上一黑,他刚刚对她那么友善都没得到她一句夸奖,自己这面子还不如红栌一个奴才么? 红栌看的清楚自己家主子的神色,赶紧拉圆场,“哪儿的话,小郡主您这是要谢咱们主子吧,咱们主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其实殿下心里对小郡主关心着呢。” “多嘴。”二皇子脸色更黑,斥责一句这聒噪的小厮红栌,自己先迈开步子走了。 云裳心情忽然好了一点,嗯,这么看来,是这个凤紫泯他不好意思了吗?哈哈,他这样一个冷的好像冰块一样的男人,竟然也还有害羞的一面哇? 她被这么一闹,心情自然就好了很多,借着红栌的手,往前走着,出了宫城的大门,云裳竟然看到一个人,正笑眯眯的站在宫城大门口等她。 白色的裘衣,白色的高头大马,风从他如墨般的黑发之间穿梭而过,带起几许的飘逸潇洒,好像她从未进到银屏殿里的时候一样。云裳心里一暖,低声对红栌说,“快走几步。”她现在很想喝莲准这个家伙说一说话,哪怕是斗斗嘴,权当散心了。 凤紫泯瞧了一眼玉树临风的那个男子,眉头忽而一皱,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这个人的脸孔有几分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然而莲准却好像根本没有瞧见这个大凤朝最有作为的二皇子一般,松开牵马的缰绳,一直走到云裳的面前,亲昵的拉起她的手来,当然红栌已经在不动声色之间被他挤到了一边去。为难的看了看二皇子凤紫泯,凤紫泯侧了侧身子,红栌就跑了过去。 “云裳。”他轻轻开口,第一次没有称呼她为“云裳小美人儿”或者是“小郡主”,只是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脸上带出来标志性的坏笑,邪肆的,不将一切放在眼中的傲气让云裳有几分恍惚,似乎这个人才应该是一个最有作为的皇子似的。“天都黑了,你还不回来,我只好来找你啦。”他说的很轻巧,随后将手臂上搭着的一条围巾披在了她的身上。 “你等了我很久么?”云裳任由他的手将自己环抱起来,接着披上披肩的动作而让两个人的身形看起来十分的暧昧。 莲准歪着头一笑,“嗯,也不怎么久。” 云裳垂了下头,有的话她本来想回到莲心小筑里之后再和他说的,可是不知怎的,她一看见莲准,嗓子眼儿就忍不住要说话,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莲准,楼云霓被发配了。” “发配?去热河修铁塔么?”莲准也是一愣。 第93节 云裳也愣了一下,“什么修铁塔?楼云霓是被发配到城西防护营帐里,去做女兵了。” “哈,那算得上是什么发配啊,对三郡主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还来不及呢。”莲准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浓浓的磁性和低沉,但是他说的话却永远让人觉得心安和踏实。 “为什么?”云裳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去当兵多苦啊,怎么还能成一件好事儿呢? “这你就不懂了,三郡主的性子正适合军旅生活,郡主若是不信,就等着看她在西城防护那里活的潇洒恣意吧。”莲准说的言之凿凿,云裳也不得不点了点头,“但愿如你所说。” 莲准瞧了她一眼,随手将一只胳膊放在她的腰上,“刚才怎么瞧着是红栌扶着你出来的?吓得站不住了么?” 云裳没好气的答应道,“是啊,被吓傻了。而且,脚踝还被吓得差点磕骨折了。” 莲准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顺手一把将她横抱在怀,“受伤了不早说!走,回去我给你看看。” 云裳大吃一惊,连忙挥舞着手臂,低声怒道,“你快别闹了,这还是在宫城。” “我会在意这个么?有意思。”莲准一脸满不在乎的抱着她朝白马走去。 云裳知道说不过他,就只好随他去了。 等到他二人乘马走远,红栌才对自己的主子凤紫泯说道,“奴才说一句话,殿下可别气恼。” 凤紫泯横了他一眼,“说。” “要我说啊,您要是对小郡主有意思,就绝对不能让别人抢了先。”红栌揣着手说道。凤紫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敲他的脑袋,“就你小子懂得多,快去把马车牵来。”他今天还有好几份奏章没看,而其中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和西凉,和瀚海国有关的战报。 他眉眼深沉的看了一下楼云裳消失的甬道,她大概还不清楚父皇将楼云霓派往军营的真正用意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吵三上吊 云裳前一只脚刚刚迈下马车的车辕,另一只脚还没有站稳的时候,她就听见屋子里一阵摔摔打打的碎碎的声音传来,还伴随着某人尖叫声,“我才不去!要去叫她自己去!” 莲准正搀扶着她,云裳听见这个声音顿时怒火中烧,另一只脚刷的从车辕上扯了下来,跳到地上,一只胳膊甩开莲准的手臂,莲准一时不查,没拉住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云裳自己气愤愤的往前头走着,“诶!小美人儿,你可别冲动啊!” 云裳一边快步走着,嘴里一边说道,“我不冲动,自有旁人冲动。”莲准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幽幽叹气,“那好吧,你可要控制自己喲。你们姐妹最好别见面就发生冲突。” 前头的那个快步走着的女子估计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不活啦!要我去鸟不拉屎的西山防务营帐,连门儿都没有!我不去!我不去!”屋子里头的声音越来越吵闹,还有激烈的蹬翻了凳子的声音…… 这倒好,云裳边走边在脸上不自然的浮起一抹笑意来,当然,这笑意是很冷淡的还带有那么一股子的嘲讽。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法门她倒是用的极致。 “砰。”云裳用没有受伤的那一只脚,猛地踹开了楼云霓房间的大门,砰砰一声,云裳非常容易的踹开了房门,正在屋子里摔摔打打的楼云霓先是一愣,然后猛地冲上来,云裳在她靠近自己的时候猛地伸出两条胳膊,将她推开一丈多远。 倒不是云裳特别有力气,而是她现在真的被气急了。她在过去的三十年的时间里见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有贪婪的,有谨小慎微的,有胆大的恨不能一口吃个胖子的,也有怯懦的,更有一些为了私欲而随时随地能够出卖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儿的人。但是她就唯独没见过这么屡次三番的给脸不接着,还满地撒泼骂街的人。 云裳怒不可遏的指着她,“楼云霓,你撒泼也要有个限度!你最好先搞搞清楚整件事情到底是谁挑起来的!我今天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眼下这形势,你,要么因为得罪大公主殿下而窝窝囊囊的去死,要么就拿出点勇气来,去西城防护营里好好的闯出一番天地,也让人看看你吆五喝六的楼三郡主不是个等闲之辈!” 楼云霓瞬时一愣,云裳呼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才想起自己的脚上有伤,一瘸一拐的走到一张椅子跟前,往里头一坐,抬起手来朝左右一摆,吩咐旁边那些刚才忙着照拂楼云霓的小侍女们,“你们都退下!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进来!就是四哥也不行!” 侍女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郡主这样色厉内荏的样子,纷纷鞠躬行礼,“是,小郡主。” “把门关上!”云裳又叮嘱了一句。 房门被人轻轻的关上,那几个侍女跑的比兔子还要快几分,迅速的逃离了此处龙潭虎穴一般的存在。 “你把门关上,不怕我打你吗?”楼云霓头上的钗子都因为刚刚的激烈行为而松动得歪歪斜斜的趴在头上。 云裳轻笑一声,伴着几许轻蔑,“哼,你若是现在脑子里还在琢磨着如何要来打我的话,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楼云霓翻了翻白眼儿,粗粗的穿了一口气,往桌子上一跳,坐在上头,翘着二郎腿,“你别指望用这种激将法就能说服我去西城。” “哈!可笑!你去西城是圣旨是皇命!何须要我来说动?”云裳说到这儿忽而停顿了一下,又是一声浅笑,却似乎增添了好几许的嘲弄,“当然你可以不去,不过因为这件事去死的,却不只是你一个人。” “你什么意思?”楼云霓冷静过后总算是稍稍恢复了一点自己的理智。她也明白楼云裳绝对不是在吓唬自己,在她来到相府之后的这一年左右的时间里,她已经看明白了,这个看起来弱弱诺诺惹人可怜的楼云裳,其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她能够在瞬间变脸,又能在瞬间对着自己不喜欢的太子殿下曲意逢迎。 对于这种瞬息万变的女子,她虽没有对其他的人有过太多的交往,却也明白,她这样的女子是真真不好斗的狠角色。 “我的意思就是……”楼云裳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莹白如玉的手指在晃动中间闪现出来一种柔然的光晕来。“如果你抗旨不尊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强行的让你认罪伏法去西城做女兵。但是,你不去,就得去死,而且也不是你一个人去死,而是整个楼家的人都要跟着你去死。” 楼云霓正要反驳一句,就听云裳又说道,“我知道你恨我,讨厌我,就算你想杀了我,也肯定舍不得加上你那个宝贝弟弟吧?你表面上看起来和自己的这个弟弟感情一般,但是实际上你却是比谁都在乎他,对不对?” 楼云霓的表情僵硬在脸上,整个人都被僵硬住了,呆立在原地,她从来也不敢想,自己一直隐藏的很好的心思居然被她这个才来了不过一年多的“外人”看得清清楚,也更加想象不到,原来这世上真有一个人是看的透自己的,原来这世上看的透自己的人……却是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 “你!”楼云霓脸色白了一白。手指都颤抖了起来,“你也把自己想的太厉害了,楼云裳,你不是一个百事百能的完人!你也有猜错的时候,我就是如此的讨厌你,恨你,恨到恨不能让你……让你去死!” 楼云裳不甘示弱,冷眼看她,“好,我就当你有这个本事,你现在就去告诉陛下,你宁可拖累一家人去死,也不愿去西山防务营帐里戍边!”楼云霓牙一咬,顿首道,“我就如你所说,现在就去!” “对了,在你去之前,我还要让你看一样东西。”楼云裳不急不慢的从内衣里头拿出一封信封,在她眼前晃了一晃,“你看好了,这是什么。” 楼云霓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信,展开来细细看,看了两遍,都不敢相信这上面写的东西。 她还要看第三遍,云裳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也将书信抢了回来,“你看清楚了,就记清楚了,我楼云裳并不是需要时时刻刻都这样为了你楼家人提心吊胆。你今日进宫去找圣上评理,本来已经是莽撞的举动,若非是我及时出现,配合你演了一场那么精彩的好戏的话,你现在还能有活气和我说话么?” 云裳说完,拿眼睛一横她,扬了扬手缝里的信封,“你明天就收拾东西去西山防务营帐里报道,我会安排人送你过去,但是我有那么几个建议你最好记清楚。” “第一,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到了兵营之中就要从底层做起,按部就班的听命于自己的上司,别想着拿出郡主的架子来打压别人。” “第二,安分守己,不要再营帐里结党营私,勾结其他人,楼家虽说现在已经没落衰退,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不要在外面树大招风,惹起其他人对楼家的猜测。” “这第三,”云裳停顿了一下,说道,“如果你能将我这句话听进去,那是最好,这第三点,是关乎你自己和整个楼家的运道的。这第三点便是你最好在军营当中,好好的拿出楼家三郡主的风采来,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不是个孬种,在军营之中建功立业,为这日益破败下去的楼家添上几分资本。” 云裳说完,看了看还在那里揣摩滋味的楼云霓,轻轻一笑,抬手扶了扶自己的乌木发簪,精纯的脸上闪过一丝狡猾,将那封信放回怀中,她站起身,朝外头走去。 “楼云裳。”身后有人出声唤她。 云裳的脚步自然一停,站在门口既不伸手去开,也不退回去转身看她。 两个人,一个朝着门,一个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楼云霓不懂了,按理说,她难道不是应该和她本人一样那么讨厌着彼此的么。 “大概是我还算比较善良吧。”云裳地了下头,莞尔道,“楼云霓,不管怎样你要记住,我一共救过你三次。所以你这条命至少有一半是我的,在你要豁出性命的时候最好想想,这条命并不归你一个人说的算。”她豁然打开房门,外头的风一下冲了进来,吹得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云裳走了,她的身影单薄而瘦削,在寒风之中看来更觉单薄和纤细,然而就是这么一对单薄的臂膀却在几次三番之中,挑起了拯救一家人的重任,楼云霓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呼啸的夜风之中,眼眶里不自觉的一热,她慌忙抬手擦了擦眼睛,“我一定是迷了眼,我一定是迷了眼。” 云裳从她的房间里离开之后却没有立马回房间,而是走到了倾芙园的一处月季院,她记得这里是二夫人的住所,风中,光秃的花枝被吹得东倒西歪,显然自从二夫人随楼铎走了之后,这个院子就没有人来打理了。 云裳伫立良久,才轻轻拢了拢宽大的绣袍,感到一丝寒意爬上脊背,身后有人轻声道,“楼云钰说他搞不懂你们姐妹之间的事情,现在,连我这个局外人也搞不懂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送婚送上门(上) 扬州的冬天不会像北方的冬天来得那么凛冽和干冷,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夏天残存下来的水汽和雾气,然而这些水汽又好似托不住那些冰冷的空气一样,在半空中就凝结住了,成了一片片薄薄的六棱形的薄片。 在南方的冬天能够看到雪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许久未能回到扬州老家的一个老者正坐在自己家院子的廊下,看着天空之中的薄雪片纷纷簌簌的从没有尽头的天空之中飘落下来,纷纷扬扬的在地上堆积起一层薄薄的浅白色。 他正坐在一把藤椅上,藤椅的样式是很老旧的那种,坐在上面的人稍微一动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落雪,摇椅,屋檐,老者。 四者构成了一幅很安静,很静谧的图画,本来是那么和谐的一幅静态雪景图却被这老者的一个动作而突兀的打乱。 他因为岁月的刻痕而在手臂上留下的褶皱和老年斑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双手的主人,他,正在不断地老去。 或许,这个曾经叱咤过一时的朝廷重臣,两朝的丞相,绝对是朝中的元老级别的他,却也最终难以逃得过岁月的碾压,将这一场风花雪月一般的宦海做了一场如斯的告别。 他的手上正拿着一份今天早上传来的飞鸽传书。 人不在江湖,心却在江湖,非为明利,而是因为这江湖之中还有他的牵绊。 没错,他现在牵绊的就是那个兄妹三人一起在京都的孩子们。他有五个子嗣,每一个都是他的骨肉,他虽然是一幅冷面,平生讲求的是公道和正义,却也难以逃过一个父亲的私心,他离开京都已经八个月了,他很想念自己的那几个孩子。 长子死在银安殿里,成全了全家人的活命和老皇的信任。而次子却因为这巨大的刺激而持续高热不退,演变成痴傻的呆子,成天如同三岁孩童一样无忧无虑的围着自己打转。 此刻,刚刚被艾管事哄着去睡了午觉。 想到这里,老者叹了口气,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一点也不为过,他现在的确是品尝到了一点这滋味。成全了他晚节的,正是他的两个儿子。还是最出息的两个儿子。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条,忽而发出一声喟叹。 信,是早上被一只信鸽从旬阳道府上传来的,闻说京城之中又出了一件和楼家有关的事情,楼三郡主因为触怒圣颜已经被送到西城防务营帐里做女兵。 这件事情当然在京城里头还是绝对的机密,但是对于有眼线在其中的大官贵族们来说,想要知道的清楚明白,却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出钱,那些人出情报,算得上是一种等价交换。 这种书信没半个月来一次,曹汝言作为太傅依旧独独看好太子这个储君,将所有的宝都押在她的身上,黄白橘和顾文伦还是忠臣清流的代表,他们最看好的,是二皇子凤紫泯,也就是所谓的二皇子党,而北侯陆灿还是那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保持着一个武将的中立原则,让人看不清楚深浅,总的来说,大凤朝当中仍旧是这样三足鼎立的状态。 一切的一切几乎和自己刚刚离开京城的时候没什么变化。然而作为一个老牌的政客,楼铎已经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从遥远的京城传到了扬州的这个小镇上。 他预料,朝中会有大事发生,而且,是恨不得了的大事。 这个时候,楼云霓那个莽撞的孩子被调离开京城这块是非之地的总漩涡,也应该算的上是一件好事。 只是…… 楼铎白花花的眉毛一皱起来,暗想到,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另外一双儿女是不是能在即将到来的京城的暴风雨之中,明哲保身?楼云钰是个寡淡心思的孩子,是皇后册封的铁项金锁侯,而楼云裳,她年纪最小,而且又有皇上亲手颁赐的免死金券在身上,也应该问题不大。他想通了这个道理之后竟然觉得自己这个莽撞女儿在这个时候惹出这样的麻烦事来,会不会是为了要逃出京城的一个小心机? 应该不会,楼铎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因为他自己的女儿他最了解,这个三女儿是个天生的武将,绝对不是能想出这样好办法的聪明人。 难道是……她么? 眉梢一跳,楼铎被自己脑子里浮现出来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楼云裳不是一贯和楼云霓感情不和的么?几时转了性子,竟然会帮她的忙?会替她着想了? 楼铎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站起身,将身上的裘皮长袍紧了紧,回到书房之中,研磨提笔,刷刷点点的写在纸上,他要问问何悠远,京城里到底出了怎样的变故? ****************** “哎哟哎哟,好痛,好痛,莲准!你轻点啦!”一声比一声高的叫唤从云裳的房间里传了出来,从早上送走了楼云霓的时候,楼云裳就一直睡着睡着没有醒过,楼云钰带着雅墨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不见她起来,只得独自去送楼云霓离开。 后来听丫头们说起来,说楼云霓走得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几乎是咬着牙和大家作别。 没成想,在送走楼云霓之后,云裳的房间里就忽然有了活气儿,那么高声的尖叫让人不敢想象到底是不是她发出来的…… 丫鬟和小厮们面面相觑,个别的丫头已经悄悄红了脸,还有的骇然道,“莲准公子看着那么干瘦干瘦的,怎么会……嗯……这么神勇?” “哎哟!人家好痛啦!你慢一点!”屋里又是一声尖叫,外头的丫头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满眼惊艳。 “哎哟,我的小美人儿你就忍着点吧,我不到位,你更难受。”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对话,让外头所有的人都两眼放光起来。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大一会儿她的房间外头就围拢了不少丫头,自然,楼云钰正送走了自己的姐姐心里头很不是个滋味儿,正想着来和自己的这个妹妹来诉一诉苦的时候却正好不偏不倚听见了那么几句好正点的对话。顿时脸上就是一绿,脸色难看了好几分,她虽然和楼云霓感情不好吧,但是也总归算是一对亲姐妹吧,怎么她姐姐被遣送走了,不见她来送也就罢了,还要在自己的房间里头和这个小戏子男宠睡得鸾凤颠倒? “云裳。”他在外头喊了一声。屋里顿时没了动静,围拢在外头的小丫头们看见是四少爷来了都不约而同的低了下头,“四少爷。” “都在这儿站着,不用干活了?”旻言一瞪眼,拿出那么点小总管的气势来,跟着对身边的楼云钰抱歉的一笑,说道,“四少爷,您别见笑,这些都是原先倾芙园的仆人,小郡主吩咐了,三郡主公务外出的时间还不确定,这么多家奴园丁的,咱们养着也是一笔开销,不如辞退一部分,留下一些忠心的,就够用了。这不,叫小的一早上叫他们过来,小群主说是要自己亲自过过目。” 楼云钰脸色稍霁,随手一点那扇紧闭的房门,“那她为什么还不出来?” “小郡主扭伤了脚踝,刚刚上了药,你们可以站过来了,让她看清楚即可。”们哗啦一开,是衣装整齐的莲准,他似乎没怎么睡好的样子,有点憔悴,看见楼云钰微微一笑,“小郡主昨夜里高热不退,故而今早晨不能去送三郡主了。” 楼云钰一愣,腰间的穗子一甩一甩,“你怎么知道的?” 第94节 莲准不说话,只笑眯眯的看着他,楼云钰又是一愣,然后后知后觉的恨不能将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他这是问的什么愚蠢的问题啊。他当然会知道,因为自从进冬之后,这个男宠就一直睡在云裳的卧房里。 算起来,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半个妹夫了。 云裳在屋里叫了一声,“四哥,进屋里来坐着啊。外头冷。” 楼云钰嗯了一声,看了一眼莲准,见他手上还有药膏,“她要是伤的厉害,你就替她找找大夫,伤筋动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莲准勾了勾唇,不以为意的说道,“我只负责让小郡主每天都过的快活,不负责其他跑腿儿的活计。” 楼云钰很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自己带着雅墨走了进去,旻言嘿嘿一乐,朝着楼云钰的方向竖起一个大拇指来,莲准妖娆一笑惹得众多在院子里等待着小郡主莅临的丫头小厮们足足的花痴了一把。 屋子里,云裳的脚踝被裹上了厚厚的石膏和灰绿色的药膏,看起来好严重的样子,楼云钰本来还带着一肚子的不满,但是一看云裳的惨状顿时就没气了,惊呆道,“你这伤这么严重?” 云裳果然是如同莲准说的那样一般,根本没睡醒的样子,眼睛底下好大的一块青黑色,“四哥……” 楼云钰就是有天大的脾气也被这一声软软糯糯的叫唤没了脾气,叹了口气坐下,“还是找个郎中大夫来看看吧。”显然,他是不怎么相信莲准的医术了。 莲准也不说话,靠在门框上,楼云钰正在和云裳说话的时候,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莲准跟着呵呵了一声,揉了揉鼻子,云裳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莲准朝外头看了一眼,说,“今天倒是热闹,走了一个,来了三个。” 云裳正在发呆,寻思他说的这三个到底是哪三个的时候,便看到了之前已经见过一次的北侯陆灿正精神矍铄的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路走来,在门外看见屋里有男人在,就毫不客气的迈了进来,云裳跟着就是一皱眉,她虽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但是这个年纪在古代还是要区分下男女的好不?这么随便的踏进她的闺房,也太不把她当什么了吧。 她正在心里小小的翻着白眼,就看见北侯陆才一把揪出来自己背后的那个二儿子陆慎,陆慎明显是一脸的铁青色,将他推到云裳的床前,对云裳郑重其事的说道,“是陆家对你不起,小郡主且放宽心,我一定会让这个不孝子对你负责的!” 第一百五十章 送婚送上门(下) “是陆家对你不起,小郡主且放宽心,我一定会让这个不孝子对你负责的!”北侯陆灿声如洪钟,那浑厚的嗓音,殷实的底气让云裳一阵耳膜发麻,不由得偷偷暗想一番,若是她那个老爹也能有如斯的底气十足,是不是现在他们这个楼家也能底气十足? 云裳正靠在床上,一只手接着香香递过来的书,陆灿看了一眼她那本书,是一本《经世图略》,眉头不由一跳,云裳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她本来是打算看一会儿书就睡觉的,来了这么一个大人物,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立马倒下就睡的了。 恭恭敬敬的将书本放到一边,诚恳的睁圆一对眼睛看着须发花白的陆灿,“侯爷,您说这话云裳没听明白。” 他说的是人话,她当然听得懂,不过这个时候能装装糊涂还是不错的。 陆灿唉了一声,又回身推过自己的次子陆慎,愤愤的道,“这个逆子不懂人事,连累小郡主腿上受伤,如今落下疾患,此生若是想要再托付良人也难。若是小郡主不嫌弃,请赐下一样信物算作定亲。” 诶? 云裳眨巴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说的义正言辞的北侯陆灿,又看了看脸上都憋得铁青的陆慎,忽而……笑了…… 噗嗤一声轻笑之后云裳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这种行为有点失礼,赶紧坐正了身子,假意虚咳了两声,对着等待着陆慎他爹,也就是北侯陆灿说道,“侯爷,您……这是玩笑话吧?” 北侯陆灿凝眉道,“难道老夫的样子像是在同小郡主开玩笑么?” 云裳垂下眼帘,心里默默道,难道你儿子是娶不着女人的吗?干什么老阴魂不散的缠着她呢?凡事最怕刨根问底,她这么究其根源的想着的时候,就有点觉得这事情当中的蹊跷了。陆慎是北侯陆灿的儿子,人也没有残疾,是个标准的高富帅的官二代,不管怎么说都不至于娶不着妻子,本人还是皇上钦赐的“少将军”,而她呢,一个退休丞相的幺女,在家里也没什么地位,最露脸的事儿也就是被皇后娘娘亲切的接见过一次,再说做的最歹毒的事儿也无非是在灵堂上的几句直言,让冯平樟那个老坏蛋送了命而已啊…… 无论如何,她都高攀不起这个冷清冷面的陆二公子啊。 想到这儿,云裳便仰起头,恭敬的说道,“既然侯爷讲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云裳如果还不答应的话,就太给脸不要脸了。” 陆慎听见云裳这话,忍不住脸上……嗯,更青了几分。 他冷眼看她,眼神犀利如刀,那一眼分明是说:楼云裳,你要敢答应,我就和你没完。 云裳抬眼皮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这个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儿,心里反上一阵叛逆的调皮,眨了眨眼,那意思就是:我就敢了,你能怎么地? 陆慎一愣之间只听云裳微微一笑,笑靥如花,“老侯爷,既然您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云裳当然不能拒绝,只是有几句话,云裳想要和您说几句话,不知道行不行呢?” 云裳这句话一说出来,连同站在一旁的香香和旻言都大跌眼镜,两个八卦使者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惊愕。 听小郡主的意思……这桩亲事……是要有戏啊! 云裳摆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吧,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老侯爷说。” 陆灿点了点头,他已经是个胡须都白的老者,做云裳的祖父都够了,自然不需要避嫌,也摆了下手,“逆子,你也出去!” 陆慎被自己的亲爹一口一个逆子的骂着,只能是敢气不敢言,铁青着脸最后又横了一眼面色深沉的云裳,其中的警告意味甚浓,云裳只做不见。 “此时已经没有外人在,老侯爷,云裳新近丧母,又只身一人留在京城和父亲分居两地,就斗胆将您当做是我父一样的看待,且说一说心里话吧。”她的开场白很简短,却也很巧妙的运用了亲情战术,陆灿一生戎马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眼见云裳这样一个可爱的少女口口声声的说着要将自己当做是她的父亲一样看待,顿时心里就是一热。点了点头,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来说道,“小郡主有话请讲。” 云裳微微一笑,随手拿起自己手边那本还未来得及看的《经世图略》放在手掌上,开始了自己的攻坚战…… 她们在屋子里头将谈话进行的的很愉快,而屋子外头,陆慎显然就不是那么自在了,他来来回回的在莲心小筑里头踱步,那步子快的让人看的头晕。 旻言和香香站在廊柱底下,根本不敢看这个铁面男人,这个少年,或许陆慎现在的年纪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青年,不管什么都好,总之这个男人的身上总是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冰冷的好像是永久都不会融化的雪山。腰畔总是挂着一把剑,剑身上缀着一条简单的剑穗,随风摆动,饶是冬天,他穿的也不像其他人那样臃肿厚重,更显得他玉树临风,别有一番冷清冷骨的味道。 香香看罢多时,叹了口气,“唉,旻言,咱们要有一个铁面姑老爷了。” 旻言吞了吞口水,打了一个空嗝,“你别吓唬我,光听着我这胃口就难受。” 香香一脸鄙视,道,“瞧你那点出息,我就不挑剔,只要他能对小姐好,管他是不是铁面郎君,就是阎王爷也没关系。”说罢又是幽幽一叹,“若是能有一个人给小姐安安稳稳的日子过,不需要她如现在这般劳心劳力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旻言有点愕然于忽而说出这么严肃且认真话来的香香,呆了一阵,香香没注意他这边,看向正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的那个贴面郎君陆慎,正巧看到他如冰的眼神儿飘到她这边来,吓得赶紧一跳,躲到旻言的身后,随即一阵惊呼,“快看,陆老侯爷出来了。” 旻言被她一拍吓一跳,却也没有立马转过身来,指着莲心小筑的跨院的月亮门洞说道,“好戏要开始了,你瞧瞧,那可不是莲公子?” 香香寻声看去,果然是莲准,一身风流倜傥的站在月亮门之下,脸上露着不羁的笑容,挑着唇角看向院子中央正惴惴不安的陆二公子以及……云裳的卧房里出来的那个人…… 不错,正是陆灿从云裳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出门后,率先看到的不是自己那个惴惴不安的儿子,而是……一身白色裘衣的少年人,他眉眼间有三分风流,三分放.荡,三分睿智,还有一分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 皱了皱眉,陆灿停住脚步。 身后房门一开,却是刚刚那个和自己侃侃而谈的女子从床上一瘸一拐的下来,自己打开了房门。 看见屋外的场景,却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目光直剌剌的穿过了众人,落在了那个白色裘衣的少年人身上。两人隔着这众多的目光和几十步的距离,遥遥一笑,竟有几丝缠绵的意味。 莲准动了动眉,给北侯陆灿让出一条路来,云裳扬了扬阔袖,朝陆灿一笑,却没有说话。 “世上果然有如此的事情么?”陆灿似乎是在低语自问,却问的那么直接明了,陆慎一愣,不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陆灿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挥了挥袖子,回身朝站在台阶上的云裳说道,“罢了罢了,小郡主请自保重,告辞。” 云裳立于石阶之上,浅浅一笑,双手抱拳,宽大的袖子双双折叠起来竟是一幅山水图,看着一脸释然的北侯陆灿道,“老侯爷慢走,云裳不送了。” 北侯陆灿点了一下自己的儿子,“走吧。注定是你们命里无缘罢!”陆慎一脸莫名其妙的跟着父亲走了,但是他却听得见了云裳的丫鬟说的那几句话,不知道为何,那几句话仿佛是一颗颗小的看不见的石子在他的新湖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到往日的无波无澜。 他们走了,香香立马迎了上去,拉着云裳的手,“小姐,小姐,怎么样啊?你究竟对那个老侯爷说了什么,他就走了?” 云裳浅浅的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依旧站在月亮门洞底下的白衣少年,莞尔一笑,“莲准,我今日想喝酒,你来不来?” 莲准嘿嘿露出习惯性的坏笑来,“小美人儿要喝酒,我如何不来相陪?麻烦香香姐,取两只青玉的酒盏来,今日的天气,正适合用这样的天青色玉杯。” 香香嘟囔一句,“真是矫情啊,喝个酒还要看天气。”她嘴里这样说,还是挪动脚步,走出远门外头去取酒盏,莲准走近她身边,一只手熟练的挽起她的胳膊,“天还没开春儿呢,站在外头做什么,回屋里去吧。” 云裳点了下头,没着急回去,看着满院子的枯枝,忽而道,“总是在屋子里,就会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变成一个瞎子和聋子,莲准,你说那样会不会很可悲?” 莲准一愣,“好好地,怎么说这些?” 云裳为难的一低头,“如果有一个人无时不刻的不在想着要如何的背叛你,出卖你,那你,会不会一直给他活下去的机会?” 莲准眼中的瞳孔锐利的收紧,口气依旧清淡如风,却斩钉截铁,“不会。”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所谓的缘法 莲准当然不知道云裳为什么忽然要问自己这样一个和刚刚的北侯陆灿到来完全不挨边儿的事情,可是他的这一句话,却更加坚定了云裳自己心里的打算和计划。 害人之人,不可留之。 这个道理她从小就懂,但是她还从来没有真的动手去革除掉一个人的性命过,所以要人命这件事情不免就让她有几分的胆怯。 没干过,不代表不能干,她又思考了两天,才找来了文先生,将自己的心里的打算告诉了他。文先生对她的决定不惊讶,只是领命去做,这种淡淡的态度反而让云裳有些惴惴,“先生,难道说这个决定不好?如果不好,先生可以明说,我再想想。” 她如此的诚恳态度让文先生有些发怔,思考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云裳的心也跟着这一刻钟的时间变得紧张起来,半晌才听见文先生说道,“收服寒无咎,又策反雷彪兄弟,这样的手段和布局就算是想要破解,就是属下也感到十分棘手,可小郡主那时候却根本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自己就果断作出正确的决定来,这一点,属下希望小郡主能够一直继续下去。” 云裳愣了一下,一拍自己的额头,发出一声脆响,“嗨,你看我,真是越来越畏首畏尾了。文先生你说的不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就照这样去做吧,旻仲不能留,先生找个好时机将他除了吧。自然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能让他人察觉。” 文先生露出一丝笑容来,点头,“小郡主且放宽心,这种事……”他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是云裳却隐约觉得他这话之中藏着几分的傲然,似乎是想要告诉自己,这种事情,他之前经常做。 “另外,暗力的事情怎么样了?”她抖了下袖子,宽约一寸的黑色团纹在她莹白的手腕间绽出一朵黑褐色的莲。 文先生停了一下,阻止了一会儿语言,说道,“目前已经扩充到五六十人的人数,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其中有三个在江湖上已经成名的剑客和侠士,也在积极的想要加入到暗力的当中中来。只是……” “只是他们有的已经成名,自负甚高,有的是因为躲避某些人的仇杀而来,借助暗力的力量而让自己免于杀戮。”文先生说着自己也有一点的犯难,“这些人大概有十余个,目前还在考察的范围之内,他们这些个人的确有很高的本领。” “本领很高?可人品呢?”云裳听着听着出声道,“如果他们的人品不够好的话,本领越高就越是让人不放心。牙齿尖锐的兽大多有咬伤主人的危险。”云裳说道。 文先生浑身一震,“明白了,小郡主。” “查一查他们的身家底子,江湖中人难免会有些小的恩怨和摩擦,他们和别人有仇,这也无所谓,只要没有什么作奸犯科,欺压民善的行为,就不算什么。对了,这件事我想交给寒无咎去干,你觉得呢?”她端起一只茶碗,看见这一只茶碗也是由青玉制成,不由得想起那天她和莲准对饮的场景。 文先生沉吟了下,道,“寒无咎的确是个好人选,他这个人……怎么说呢。” “他没有感情,”云裳接口道,“他是个只有血没有心的人,这样的人,不容易背叛也不容易去信任。” 文先生皱了下眉,她明知道这个寒无咎的身上有那么多的缺点,为什么还要任用这个人呢?云裳微微一笑,站起身,“过一阵子你就会知道,寒无咎这种人比其他的精明人更要来的稳妥,用他,比用那些侠客们还要放心。” “小郡主我们已经按照您上次吩咐的去做了,已经颇见成效,越来越多的人已经知道咱们这个组织的存在。”文先生神色有点喜悦,毕竟这个暗力是他亲手组建起来的,说起它的成绩,文先生更是心里骄傲。 云裳也跟着他一起开心,笑了下,“先生还不要放松警惕,咱们虽然在日益进步,却还是个不成气候的小组织,如果想要做到刀枪不进的铜墙铁壁的话,还需要一些时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文若图讶异了一回,心里默默的记下云裳小郡主的奇异语录。 “啊,对了。”正要出去的文先生被云裳叫住,她调皮的笑道,“那个,将暗力的训练营帐换一个地方吧,京畿太小了,不如……不如搬到山里面去好了?” 文若图想了想,眼前一亮道,“小郡主是担心最近外间对暗力的谣言过多,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云裳点头道,“是啊,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我们来个鸟枪换炮,狡兔三窟,让他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文若图赞许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屋子里,他们在窃窃私语,屋外,香香则一个劲儿的跟在旻言的身后,“好旻言,你就告诉我嘛,到底那天小姐对陆老侯爷说了什么啊?” 旻言正忙着筛小米,低着头将一张脸都快要埋在竹筛子里头,细细的去挑出里面的小石子来。 “你总是问我,还不如打气勇气来去问陆老侯爷自己啊!”旻言一个早晨都被她缠着发问,搞得十分无奈。 听他这样说,香香一脸颓废,“唉,你说让我问他,这不和没说一样嘛。” 北侯陆灿府上。 门楹上两边都挂着竖着的匾额,上面写着勉励后代子孙的话。 门庭正上方,先皇的父亲,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祖父亲自给陆灿府题款,“一代武将”。这四个字虽然很简单,不过对于陆家一家人来说却是无上的荣耀。 就算是现在的皇上驾临到此,也要提前一百米在门府前下车撵,步行过来。以表示对自己祖父的敬重。 府中,陆谨正在和自己的父亲交谈这个早朝上的见闻,彼此交换意见。陆谨心思细腻,有很多时候能给武将出身的父亲以指点和提醒。 陆灿似乎一直都有些走神,在听完自己儿子的话之后,半天也没说话,陆慎觉得父亲今日的行径大异平常,不由问道,“爹,您今日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可是昨日朝上有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么?” 陆灿摇了摇头,“谨儿,你可相信缘分一说?” 陆谨一愣,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忽而对这个虚无飘渺的东西忽然产生了兴趣。“缘分此物,谁也看不到,抓不着,儿子不太明白。” 陆灿拧了下眉毛,“大概只有那样的两个人,才能算的上是……”他顿了一会儿才说道,“算得上是心心相印吧?” 第95节 陆谨又是一愣,这都是哪儿挨着哪儿啊,他怎么一点都没听懂。 陆灿看了一眼摸不到头脑的儿子,摇摇头,“罢了,我原想着和老楼家沾点亲,日后如若曹汝言一党成了气候,咱们两家也能同仇敌忾,不会被分崩离析的打垮,如今看来这点希望也没了。” 陆谨浑身一震,诧异问道,“原来爹爹您一直想要二弟和楼小郡主结亲就是出于这个考虑?” 陆灿唉了一声,叹息道,“太子一党,羽翼逐渐丰满,且势不可挡,看来,太子即位之日也就不远了。” 他说着,不由皱眉,陆谨抿唇道,“爹爹,最近京城之中有那么一个奇怪的传闻,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是什么传闻?” “关于一个神秘的组织的传闻,据说这个组织除暴安良,惩恶扬善,是个狭义之派,上一次旬阳道府的贾善人被人劫牢救走,那个贪官睡着觉的时候脑袋就搬了家。那件事,据说也是他们做的。” 陆灿眼前一亮,“如此说来,这个组织也属于善类之流?可它终归是属于绿林,都是江湖人的聚集点,以后若成了气候,少不得要被朝廷追剿。” “对了,我刚刚和你说起来的那件事情不要对你的弟弟说起,他性子莽撞,少不得要生出许多事端来。”陆灿提起自己的二儿子真是又爱又恨。爱的是他年少有为,最像年轻时候的自己,恨的是他莽撞轻率,不懂人情世故,总是到处惹祸生事,让自己操心。 陆谨看着自己爹爹的神情,哑然失笑道,“知道了,爹。只要您老人家以后不要再对他提起和小郡主的婚事,他呀就消停了。” 提起这件事,陆灿又是咬着牙说道,“这个笨蛋儿子,娶了楼云裳,对他有什么不好!” “就是不好!”陆慎是说曹操曹操到,一脚门里一角门外的进来道,“她是个失行妇,配不上我。” 陆灿瞪眼,怒道,“胡言乱语!小郡主才到京城一年不到,说的什么混账话!” 陆谨也是一皱眉,却听陆谨义正言辞的反驳道,“她家里养着一个戏子做男宠,上一次爹你也是看见了的。” 陆灿怔了下,却没有发火,靠在椅背上,道,“呵,那就是我对你大哥说起来的缘分啊。” 兄弟俩都是一愣,不明白爹说的是什么。 陆灿闭上眼睛,摆了摆手,“你们兄弟去玩儿吧,我睡一会儿。” 他闭上眼,眼前还是昨天在莲心小筑里的一幕。 那个纤细身影的女子,坐在自己的对面,侃侃而谈,坦然的告诉自己已经心有所属,他自然讶然,想追问下去,又觉得不妥,云裳小郡主也不扭捏,过了几秒种后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那个人对我的心意到底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不如这样,侯爷从这里离开的时候,略略在门外站一站,如果看见他的话,我便相信他心里是真的有我了。” 他闻言,坦然而笑,站起身,背对着她说道,“若是老夫打开门,没有见到小郡主所说的良人,那就请小郡主屈尊逾贵的嫁到我们陆府来罢。”他说完,走到门口,哗啦一声打开房门。 日影之间,树枝重重的阴影之间,一个少年,缓带轻袍,白色裘衣,站在月亮门洞底下,对着他的方向,嘴边沁笑……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三月三日行 不管怎么说,那一次之后,北侯陆灿便真的再也没来找过云裳,重新说起来这个要结亲的事情,如此平安相处了一个半月之后,伤愈之后的云裳在莲心小筑里便接到了一个通知。来自黄白橘先生的春游通知。 对于一个很久没有出去玩儿的小姑娘来说,听见这个消息简直就是欢乐的一蹦多高,在顾籽萄家的马车到来之前,云裳已经早早的跑到莲心小筑的正门门口,等着人家的马车来接了。这么一副猴急的样子倒是让莲准笑了个够,莲准早上帮她查点好需要携带的东西,给她带了衣服,这才恋恋不舍的拉着云裳走到门口,一起等候。 他如此一副小娘子般的形容倒是让云裳忍俊不禁。两人正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斗着嘴的时候,顾籽萄家的马车就呼噜呼噜的过来了。顾籽萄离他们老远就看见莲准拉着云裳不停的说这说那,在车上就伸出一只手来朝他们摆啊摆,“莲准儿,你一个汉子做这种扭捏姿态,羞也不羞?” 莲准桃花似的眼睛往上一挑,看她,“要你管,我们云裳小美人儿喜欢。是吧?”他说完,转头来看着云裳。 云裳翻了翻白眼儿,胡说八道,哪个喜欢同你在人前做这样的亲昵举动啊……真真的是自作多情。 顾籽萄嘿嘿一笑,从车辕上跳下来,跑过去在云裳和莲准的跟前原地转了个圈儿道,“瞧我这身新衣服,好看不好看?” 云裳赶紧点头,“好看的紧!”顾籽萄笑弯了眼睛,拿眼看着莲准,云裳捅了他一下,“问你呢,好看么?”莲准舔了舔嘴唇,笑眯眯的点头道,“我从来只夸赞云裳小美人儿好看。”顾籽萄“嘁”了一声,拿起裙子的一角又转了一圈,其实她这身衣服显得略微有些单薄了,现在不过是刚刚三月初三,是春天的萌芽,她便穿得这样轻薄,不过云裳倒是很眼尖的发现了,顾籽萄的这身桃子色的衣裳剪裁的很精妙,很好的将她的曲线凸显了出来,该凸出的地方凸出,该凹下去的地方绝对不鼓,这种衣服一看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再看自己身上,仍旧是刚刚入冬的时候,那一身素衣。相比之下,有些落魄的味道。 在她转弯之后,云裳又象征性的夸赞了几句,顾籽萄这才很开心的跑回自己的马车,张罗着给云裳拿东西。莲准呵呵笑道,“你真觉得她那衣服好看?” 云裳诚恳的摇了摇头,“不是真心,是十足十的为了让她开心。” 莲准故意惊讶了一回,揣着手笑道,“好哇,原来小云裳也开始说谎了。” “哼,这算什么嘛!”云裳撇了撇嘴,“充其量算是善意的谎言,再说了……”她如同做贼一般的左右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顾籽萄的人在胖,才将声音压得很小很小的对莲准说,“你试试说不好看,会死的很惨的。” 莲准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飚了出来,这边的笑声惊扰了上了车的顾籽萄,云裳估计她也很冷,不然她怎么会一直搓手搓手的,“莲准儿,你在笑什么呐?说来一起笑啊。” 莲准自然不会以实情相告,扬声对车上的她说,“听说你们要去东郊的平巫山?” 顾籽萄讶然的看着云裳道,“你没有告诉他啊,不是平巫山,是相宝山才对啊。” 莲准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相宝山啊!” 顾籽萄一把拉过来她,往车上推,“都到时间啦,你们还在这儿婆婆妈妈的你侬我侬喔,赶紧走吧!”云裳哭笑不得的被她推上车,顾籽萄也跳了上去,撩开车帘对着站在原地的莲准说道,“莲准儿,你将云裳交给我好了,我肯定给你照顾好了喲,放心吧!” 云裳讶然一回,其实,顾籽萄哪里还有心思照顾自己啊,她最近这些时间,基本上都将全副的心思交给了黄白橘,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冷暖喲。 云裳知道底下站着的那个人肯定不会放心,从窗子里也探出去,看看他,伸出手比了一个v字。 莲准看见她这个古怪的手势,心里头便感觉到心安。 送走云裳,莲准回到莲心小筑当中,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奔着文先生的侧院走了过去,文先生一直低调,不张扬,却似乎一直和云裳的关系保持的很微妙,对于这一点,莲准心知肚明,他也不想去深究,他既相信文先生的人品,也相信云裳的人品。 不过他今日到来这里,却真是有事儿要来和他说。 进门,便看到文先生正在书案前,不时的奋笔疾书的什么。莲准站在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文先生,你在吗?” 文先生一愣,回头看到是他,立马放下笔,站起身来,“少主,您今日怎么过来了?” 莲准呵呵一笑,似乎和平日里没骨头的形象很不相同,被文若图让到屋子里之后,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文先生立马找茶烧水,莲准连忙阻拦着他,“别忙活了,我不渴。文先生,坐吧,我就是心里有一件事情拿捏不住,所以特来向先生请教。” 文若图放下手里的茶具,走过来,主仆有别,他不敢再莲准面前坐着,只站在那儿弯了弯腰,说道,“少主人请吩咐。” “相宝山的山腰上,似乎是有那么一伙歹人,他们那个黑店还在不在?”莲准收拾了一下思绪,淡淡的说道。 文若图似乎已经不管这些江湖中事很久了,但这个时候莲准问他的时候,他还是思考了下,回答道,“还是在的。只因为相宝山上那一片地带没有其他的山大王在,他们这一伙人就在那儿一直驻扎下来,而且……在半山腰上就有他们一家的客栈,其他的客栈都不知道为什么先后搬离了相宝山。” “原来如此。”莲准显然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点了点头,“那看起来,咱们是要运动运动了。” “哦?少主您要有什么动作么?”文若图笑了下,“少主近来已经消停了许多,属下等人还以为少主人已经无意于此间了。” 莲准也笑了下,“你们当真是如此看待我的么?倒是很好,如果连你们都能骗过的话,那些人,恐怕也不会说什么,更不会再怀疑什么了吧?” 文若图一愣,“这是什么道理?”对于莲准说的话,文若图有些不明白。 莲准也不和他再继续解释,靠在椅子背上,道,“调一些黑衣营的子弟,前往相宝山吧,务必要在今晚天黑之前提前埋伏在那个黑店的周围,不得有误。” 文若图精神一震,抱拳道,“是,少主,属下这就去办。”他立马转了个身,走了出去,莲准却没有走,看了一会儿这个将自己的卧室都留给自己的属下的背影,微微一笑,站起身,走到书案之前,低头一看,书案上放着的是一张只完成了一半的诗词。“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五天长。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虽然这首诗词还未完成,但是已经能看得出来,这首词开篇宏大,情节细腻,好像显露出这个写词的人内心里万马奔腾一般的高傲和抱负。 原来,贼心不死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莲准挑了挑唇瓣,挽了挽袖子,忽而一眼看到他窗上的一瓶白梅花,眉头一皱,脸上的神色瞬间又明朗了起来,“原来这样清淡的白梅花倒是很适合她。” 想到此处,莲准借着文若图的书案,在上面取出一张纸来,铺好,又提笔沾墨,笔走龙蛇,在雪白的团纹宣纸上,刷刷点点的画出一株嶙峋孤傲的白梅花枝子来。画完,放下笔,他自己拿起来端详了一阵,呵呵一笑,便走出了文若图的房间。 大概是中下午的时候,云裳他们一行才到了相宝山,相宝山果然是名不虚传,山脚有庙宇古刹,当真是宝相庄严,佛陀林立,好不让人肃然起敬。 他们先拿出各自带着的干粮食物,冲了点茶汤都喝了暖身,然后才开始放眼四周,几个人且行且走,在庙宇前拜佛烧香,到了傍晚的时候,顾籽萄第一个叫唤起来,她中午吃饭的时候光顾着说话,都没怎么吃饱,到了下午又是一阵溜达玩耍,很是疲惫,这会儿她早就饿得发慌了。 凤紫湘与凤紫泯两兄妹也跟着陆家兄弟和黄白橘一起来了,她是千金之体,虽然没像顾籽萄一样喊累嚷饿,但是黄白橘也不敢掉以轻心,吩咐前后的小厮,到山上去看看,听说此处有一处酒家,而且附近百里也只有这么一处酒家,故而黄白橘和凤紫泯商量过后便决定,今晚上就在那一家独一无二的酒家里过夜打尖了。 云裳走在众人的最后,看凤紫湘和凤紫泯两兄妹说笑,又转头瞥见顾籽萄绕着黄白橘一个劲儿的喋喋不休,陆家两兄弟紧随其后保护安全,恍然间觉得这一天的出行踏春游颇有些微服出行的感觉,山里的空气十分的清新自然,虽然此时天气还有些冷,春风之中还夹杂着几分的料峭,但是云裳却对这一次的出行游玩很是满意。 他们这样走着,徒步上了相宝山,到了半山腰之上,果然看到一张酒旗飘摇招展,随着风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小厮比他们早一步到了店内通报,店老板和老板娘两人已经在店门口等候,两人笑如春风,一脸和煦,笑眯眯的和每个人打招呼。 大概是云裳个子比较小,又因为贪看店内的摆设而放慢脚步落在众人最后的缘故,她在打量这两个老板夫妇的时候,不经意间在老板的脸上发现了一丝杀气…… 第一百五十三章 黑店野西施 进了这家客栈,这一行人才注意到,客栈之内的构建很是不同于其他的客栈的装修,先不说整个客栈都是用黑漆漆的砖瓦搭建撑得,就说这周围的摆设吧,乍一看过去,那些挂在墙上的都是些古朴陈旧的弓箭,色彩斑斓的动物的羽毛或者是不知名的鸟类的翎毛,再不济的墙面上,还挂着小型动物的整张被剥下来的毛皮,连脑袋都一起被砍了下来,挂在墙上,露着一对空洞的眼睛黑漆漆的看着底下吃饭的人,那两根长长的獠牙也没有被拔掉,而是直剌剌的像两根擎天柱一样,冲着房顶子。 瘸了一条腿的老板看起来样貌是个很敦厚的男人,个子本来就不高的他,因为这一条腿的生理缺陷,更比别人矮了三寸左右,一张脸黝黑,两只眼睛却明亮如雪,十根手指伸出来一般粗,好像是常年做粗活留下的痕迹,熟络的却热情的将大家让进客栈里,他朝里头吆喝了几句什么,里面立马就有了人声来回应,那一声清脆且响亮。 这种山野小店里头,竟然能听见这样的一幅好嗓子,让在座的人都忍不住生出几分的期待来。 云裳朝里头去看,黑乎乎的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人,也就不想去伸着脖子,瞪着眼睛了。不过须臾之后,她却感到了惊讶。 “各位客官,您要点什么菜?小店里头没什么好东西,倒是有的是山珍野味,几位一看就是从城里来的吧?换换口味,尝尝咱们的野味如何?”那副好嗓子走近了他们,款款站在他们的桌子旁边,娇声说道。 和这间客栈的摆设以及陈设风格很不搭调的就是这个店的老板娘,云裳也好奇的跟着其他人的目光一起看着她,但见这个老板娘,一身的水红色的长裙,冬天里也不觉得冷,一张苹果似的脸蛋上红扑扑的带着光彩,两道长眉描画的精致,一双眼睛娇媚无比,来回一转,顾盼之间,竟然有几分的魅惑来。 云裳坐在那儿,来回扭了扭身子,说起来,这个女人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放到这个山野村店里头,她就觉得这个女人好像是一朵富丽堂皇的大芍药花,却被硬生生的插进一排小狗尾巴草里头去了一样的不协调。她一直对着那个老板娘看,也就忽略了陆谨一直不停的看向自己的关切眼神儿。 黄白橘咳嗽一声,点菜这种事情,自然要他来做,这里头楼云钰是个清淡高傲的主儿懒得动口,而那个凤二皇子身份尊贵,岂能随随便便的和她这等村妇说话,岂不是有失身份。是以,这种点菜的活计就只得他来。 随便点了几个特色菜肴,黄白橘就将菜谱还给了她。云裳忽而很来兴致似的,对黄白橘说道,“黄先生,我也想看看这个菜谱。” 黄白橘正愁自己点不出第八个菜来,很高兴的将它递给了她。 “啊,原来芦笋还可以这样做啊?”云裳故作惊奇的嚷了下,指了指那个带芦笋的菜,“老板娘,我要这个。” “好,好。”老板娘满面和蔼,春风满面的收过来她的菜谱,“请各位稍等,菜一会儿就上齐了。” 众人要了一壶茶水,怎么喝也喝不出一点茶叶味道来。凤紫湘为难的看着那个粗瓷大茶碗,顾籽萄倒是不客气,直接拿起来茶壶倒了一碗水,递给了黄白橘,丝毫没有看见黄白橘脸上闪过的为难。 这茶水的味道着实不好。然而顾籽萄却喝得很开心,还一个劲儿的劝黄白橘也喝点。 他们其实都渴了,车马上带着的水都很有限,尤其是中午的时候他们刚刚到了相宝山的时候,就将那些干粮就着水一起吃的精光,粮也没了,水也没了,这会儿是又累又口渴,很想端起碗来咕咚咕咚的喝一顿,只是这茶水……也实在是不做脸了一些。 楼云钰率先就将茶碗一推,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加上他那一脸的嫌弃神色让云裳和顾籽萄一阵好笑。 众人还在对着茶水发愁的光景,第一道菜就上来了,红烧兔子肉,大大的盘子里堆满了几大块切得刀工十分难堪的兔子肉,说是红烧,但是这颜色也实在是…… “太黑了。”顾籽萄放下筷子,对着那一盘兔肉幽幽一叹,轻声对这身边的云裳说道,“真不知道他们家是怎么在这里一直开店的。这菜也做的太难看点了吧!” 云裳眼尖,看那个瘸子老板端着第二道菜走了过来,便对顾籽萄比了个手势,嘘了一声,“别乱说,让人家听见,多伤心啊。” “可这东西我吃下去的话,多伤胃啊。”顾籽萄垂下眼睛,为难的摸了摸自己饿得发慌的肚子。 对面的凤紫泯正在皱着眉头,云裳看见他的腮帮子在不停的蠕动,显然他正在利用自己的后牙和那些烧的发黑的兔肉做抗争。云裳瞧得有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凤紫泯正在和兔肉较劲,被她一笑,忽而醒悟过来自己刚才的吃相,脸上一阵尴尬,那块肉嚼也没嚼烂就给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黄白橘在一旁看的清楚,想笑也不敢笑,连忙给凤紫泯倒水,倒完了水才发现凤紫泯看着那茶碗的眼神儿也不怎么友善…… 第二道菜,第三道菜,都陆续的被送上来,这些菜的水平也都大致和第一道红烧兔子肉的水平差不多,于是,大家谁也不用照顾谁,竟然在各自尝了一下之后,都不约而同的落了筷子。 老板端上最后一道菜的时候,他们已经没人再想去挑战了。 云裳哑然失笑,对老板招呼一下,“老板,你有没有白米饭?” “山上人家不讲究吃米,不过咱们家里有的是黄米面儿的窝窝,小姐您尝尝啊?” 云裳想了下,伸出四个手指头,“我要四个!” 老板喊了一声,老板娘就从后面端过来一个食盘,盘子上有四个巴掌大小的窝头,立在那儿好像四个好学生标兵。 顾籽萄皱了下眉,“你能吃了那么多?” “吃不了。所以,这两个是你的。”云裳很不客气的将其中两个捏到了顾籽萄的眼前,顾籽萄脸色一黑,用手指头戳了戳窝头的身体,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种形状的事物。这个真的能吃么?” 第96节 “自然能吃,而且,还比那些菜好吃的多,不信你试试啊。”云裳已经咬了一口,放在嘴里细细的嚼着,果然,这黄面儿的窝窝尝起来还不错,软糯糯的还带着点粗粮的甜香味道。 顾籽萄起初不信,不过看她吃的那么开心,也就将信将疑的拿起来咬了一口,一吃立马赞不绝口,“好吃唉!”处于一种习惯,顾籽萄将这个自己已经咬了一口的窝头直接递给了一旁的黄白橘,“你尝尝。” 这种已经超越了先生和学生的称呼,这种已经不区分你我的分享美食的行为,让众人都一阵愕然,顾籽萄自己说完也是一愣,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只好硬生生的转了口,“你尝尝也会喜欢吃的,老板,再上四个。” 老板开心的端过来窝头,有点好奇的看着这一群不喜欢吃肉却喜欢啃窝头的怪人。 结果,这窝头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所有的人都抱着一个黄灿灿的窝头啃啊啃的,一桌子的山珍倒被丢弃在一边。 “酒足饭饱”之后,楼云钰第一个站起来,“老板,安排几间上等的客房给我们。” 老板娘扭着纤腰出来,为难的拿一对会说话的大眼睛看着大家,说道,“真是抱歉,各位大爷,咱们小店,小本经营,都是一样的客房,没有上等不上等的区别。” 楼云钰点了下头,“有干净的房间安排几处吧。”凤紫泯想了下,看了眼黄白橘,黄白橘立马会意,“不需要惊扰其他的客人。” 老板娘听完他这句话之后也愣了下,随即娇笑道,“几位客官真是大大的善人,奴家这就去安排。”说完,又扭着翘翘的屁股走了。 顾籽萄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道,“真没想到,这山村野店里头还有那么个野西施!” 凤紫湘抿嘴儿偷笑,云裳活动了下筋骨,再一次向四周围打量过去,对于这间客栈吧,她总是觉得怪怪的,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奇怪,她有心想要告诉楼云钰,却看到楼云钰已经挽起衣裳朝楼上的房间走去,再看周围的人,也都是面有倦色,话到了嘴边就又咽了下去。 “云裳,我和你睡一屋,小公……啊不是,小姐她就和春儿睡在一起吧。”顾籽萄在安排房间的时候险些说破了凤紫湘的身份,凤紫湘身份尊贵,自然不能和她们住在一起,再说,她还随身需要有丫鬟伺候着,这种半夜起来倒水倒茶的事儿,云裳和顾籽萄是谁也做不出来的。 黄白橘和凤紫泯住在一起,楼云钰和红栌住在一起,陆家兄弟凑成一屋,各自划归好了房间,就都匆匆打了热水洗漱完毕,直接熄灯睡觉,只等着明天一早晨启程回京。临睡觉的时候,顾籽萄还和泡着脚的云裳喋喋不休的抱怨,这一次的微服私访实在太不像话,云裳轻声和她解释,其实就把这一次的出行当做是一次公款出游也不错。她这才消了气,躺在床上,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睡了过去,云裳将水倒了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睡着了过去。 云裳轻轻一笑,蹑手蹑脚的爬上了床,却没有脱衣服,她总是感觉到这里有一股不安全的因素存在着,内心的不确定让她不敢全然相信此间。 躺在床上翻了一会儿,云裳渐渐感到自己的头昏昏然发沉,她迷迷糊糊的睁开一条缝,朝门的方向看过去,模模糊糊的只看到了一片朦胧的白烟…… 第一百五十四章 谁暗中释手 睡梦中,似乎什么声音都变得很远,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和自己很近,近到让她……失之交臂。 耳边有兵戈之声,刀枪一起砍在血肉上的撕裂声…… 湿漉漉的,什么东西溅了自己一脸都是? 云裳觉得自己的神智似有若无,又好像是在渐渐的脱离,但是自己内心的巨大无比的坚持和持久的耐力一直很有耐性的和这股子力量在抗争着,神智被抽走,又被抽回来,好像是在上演着一场没有办法分辨出来结果的拉锯战。 这种僵持和拉锯,让她头疼欲裂! 偏偏还睁不开眼睛! 他娘的,这是tmd的鬼压床了么?饶是她修养良好也忍不住在内心深处照顾了一下,这个压在她身上的鬼怪的祖宗八代。 人善真是被人欺啊,她做人做的那么善良,连这相宝山里的小鬼儿也要来欺压她一番,真是没天理了,再说了,这座上不是号称是佛像庄严的相宝山吗?怎么可能还会有那么多不听话的小鬼横行于此呢? 大概这里的神明也和自己一样是个善良之辈吧。 云裳这么迷迷糊糊的想着,似乎觉得周围的兵戈声小了,没了,消失了……接着就是一阵冰冰凉凉的东西全都泼到了自己的脸上。她一惊,那压着她的小鬼儿也不见了影子。 她慌忙睁开眼睛,却见到眼前有几张焦急的脸一直看着自己,首先是陆谨,接着他身边的人就是陆慎,云裳看见他的时候,眉头下意识的拧了下,不为别的,就因为陆慎手里举着的那个这个店铺当中特有的粗瓷大碗…… “没事儿吧?云裳?”陆谨关切的坐在她的对面,伸出一只手来,云裳很自然的将自己的一只手臂递给他,她刚一动,陆谨就有点不自然,伸手想要给她用被子盖住,云裳好奇的看着他,动了动胳膊,从被子里把手臂伸出来,示意自己并没有宽衣入睡。 陆谨脸上尴尬的一红,接着她的胳膊将手指搭在脉门上,细细的诊脉。确定她没有事情之后,才放开了手。 云裳又重新看了一边在自己眼前的这几个人,有陆家兄弟,有冷面的凤紫泯,他的头发都还没束起来,显然也是在睡梦之中被惊醒的,数来数去……她一拍脑门,“呀!我四哥呢?” 这些人当中,独独少了一个楼云钰! 陆谨脸色一暗,犹豫了下,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她。陆慎才没有他大哥那么好的脾气,直接开口道,“楼四少被这里的老板娘拐跑了,入夜的时候就没看到他。” 云裳先惊讶了一下,瞬间狠狠的瞪了一眼陆慎,自己翻身下床,刚落到地上就觉得退上一软,差点做个屁股堆儿,被离她最近的陆谨一把拉住,这才不至于丢人现眼,“上哪儿去?”说话的,是凤紫泯。 云裳尝试着自己走了几步,穿起鞋子,弯着腰提鞋,“混人说的话我才不相信,我四哥不喜欢那种类型的野女人。” 她说完自己开门就往外走,陆谨看了一眼弟弟,陆慎不等他开口,自己就噔噔噔迈大步走过去,追上楼云裳,往她身前一站,云裳比他矮好多,只能仰起脸来看他,也不说话,那眼神儿就是你想怎么地? 陆慎瞪了她一会儿,终于还是败下阵来,铁青着脸,说道,“算我说错了话,行不行。” 陆谨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竟然肯对人……低三下四的说这种讨饶的话?这还是不是他认识的,和自己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的弟弟那个陆慎啊! 云裳深知道这个人的脾性,见好就收,勾了勾唇角,“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你了,可是,我哥哥到底去哪儿了。” “哎哟,云裳唉,你就那么着急他,醒过来都没问问我,我可是刚刚差一点就死掉了啊。”顾籽萄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见陆慎横在云裳的面前,说道,“对对,大铁牛你赶紧拦着点她,不然这妮子真是敢说敢干啊。” 云裳一头雾水,重复了其中的三个字,“大铁牛?”说罢,又看了看陆慎。一张脸比锅底还要黑上几分的陆慎扭过头,气呼呼的走回陆谨的旁边,两手叉腰,再也不看她们一眼。 顾籽萄掩了下嘴巴,低声道,“你还不知道?陆慎的小名就叫大铁牛。是因为他小时候多病,他爹陆老头怕养不活他,你不知道,他小时候呀……”云裳立马精神抖擞的做好迎接陆慎小时候八卦新闻以及窘事的准备,却听见一声断喝。 “顾籽萄!”对面已经有人咬牙切齿…… 顾籽萄缩了缩脖子,立马不敢言语了。云裳意犹未尽的砸了砸舌头,推了一把顾籽萄,“要么你先说我哥在哪儿,要么,你先说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不是昨晚,而是今晚。”一直沉默的黄白橘终于说了话,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显然也是受了惊吓,“今晚咱们入睡以后,这家店的主人就对咱们每个人的房间都涌了熏香迷药,幸好当时陆慎兄弟和红栌还有楼云钰没有中招,及时识破了对方的阴谋,这才让大家死中得活。” “这家店,是一家黑店,专门做这种人命买卖,我们刚刚巡查的时候,在他们的后院的马厩里头发现了不少的人骨头。”楼云钰带着红栌从面走了进来,看见楼云裳,他便亲切的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到惊吓?” 云裳摇了摇头,“刚刚陆大哥已经给我诊了脉,没什么事情,四哥放心吧。” 楼云钰好看的剑眉扭了下,脸虽然是朝着云裳,但是眼神儿却是朝着陆谨站的位置飘了过去,“啊!是陆谨啊。” 那一声啊,显得有点意味深长。 红栌想笑不敢笑,对凤紫泯道,“二殿下,已经紧急派了人去通报本地的官府衙门,让他们过来收尸封店。” “收尸?”云裳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谁死了?” “笨蛋!”顾籽萄敲了她一下,道,“你以为有陆慎在,会让他们继续逍遥法外的活着嘛?就算是官服会治他们的罪,可也不如自己手起刀落的砍了来的那么解气痛快啊。” 云裳点了点头,那个冷清冷面的陆慎还真的可能就这么做了。 “走吧,此地已经不宜久留,留几个小厮在这里看守,其余的人护送大家回京。”黄白橘果断的下了命令,大手一挥,此事就定了。 这一次的出行,以兴致勃勃开始,以垂头搭脑结束。 回去的路上,因为黄白橘脸色不好,顾籽萄也跟着沉默了起来,陆家兄弟本来也不喜欢多说话,这会儿就更是成了闷葫芦,凤紫湘昨晚上受了惊吓,躺在马车上喝了一壶热水之后,才摇摇晃晃的伴随着马车的节奏,睡了过去。顾籽萄也哈欠连连,靠在车厢上睡了。 整个马车厢里,就剩下一个云裳还是清醒的。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外头骑马的几个男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车帘一挑,云裳赶紧靠在车壁上也装睡。 果然外头的人以为他们都睡了,便开了口。 “陆慎,昨晚动手之前,你说是有人偷袭你,所以你才发觉那家店的迷烟的?”说话的人,像是陆谨。 陆慎道,“不错,当时我已经准备就寝,肩膀上投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我低头看,是一颗石子,当即就吹灭了灯烛,保持警惕,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门纸上被人插进来一根竹筒,冒着白烟,我这才发觉,此处原来是家黑店。” “可是,如果那个袭击你的人,是和这个黑店是一伙儿的话,他这样做完全就是打草惊蛇啊。” “没错,所以我刚才仔细想想,觉得之前偷袭我的那个人,很有可能不是黑店这边的人,而是,要帮助我们的人。” “如此说来,这个在暗中相助于我们的人,会是谁呢?” “而且,属下在和楼四少爷巡查后院黑店余孽的时候,发现有几个穿衣打扮和黑店的老板老板娘一样的人已经倒在柴房里,没了气儿,显然是有人比咱们早一步动了手,给咱们清理了后患。” 陆慎“啊”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若非是有人在暗中相助于我们,昨晚上仅凭咱们几个人的力量是很难扫平那个黑点的。” “黄白橘,回京城之后权利彻查此事,务必要调查出来,到底是什么人在相助。我凤紫泯大难不死,定要重重报答。” “二殿下,看来还有一件事情,还需要咱们一起彻查。”黄白橘终于开口,开口前却是先来了一个幽幽长叹,凤紫泯看了他一眼,道,“黄先生但讲无妨。”他已经看出黄白橘心里有话,却又不敢轻言。 “臣不敢乱说,只是事关体大,不敢不对殿下禀报。” 他这么一说,就更是吊足了大家的胃口,“黄先生,请说吧,此处都是二殿下自己人。很是安全。”黄白橘摇了摇头,“怕不见得。” “此话何解?” “临走之前,我特意到了后院的柴房之中,重新查看了一遍那几个黑店的同党,我在其中一人的身上发现了这个东西。”他说着话,探进袖子里,拿出一样物什来,递给了凤紫泯,凤紫泯一看,便不由得一惊。 “这个……” 在他眼前的,是一块明晃晃甑明刷亮的金腰牌,上面用小篆刻着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的四个大字。 “东宫内侍。” 东宫…… 几人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儿,最后黄白橘又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此番回去,咱们不仅是要查寻究竟是何人救了咱们,还要在查清楚,各自身边的人当中是不是被混进了眼线和探子,将咱们这一次出游的计划泄露了出去。各位,兹事体大,请务必要认真仔细的筛查,决不能放过那个潜伏在我们身边的漏网之鱼!” 第一百五十五章 河灯是灵魂 鉴于此番的微服出行进行的十分的失败且失策,黄白橘看着垂头搭脑的顾籽萄,有那么一点犹豫的对着二皇子凤紫泯说道,“三月初五,子时前后,在苏堤河上,有一场花灯会。虽然规模远远比不上孟河灯会来的那么热闹,但是它也算是咱们京城的一向老习俗了。” 顾籽萄第一个跳起来双手支持,那眼神简直就恨不能扑过去扒住黄白橘好好的舔几口。“好啊,好啊,我小时候就想去看看苏堤河灯会,可是我爹老说那些都是小老百姓们才喜欢的习俗,不许我去。” 凤紫泯淡淡开口,狭长的凤目居然看了一眼听得很带劲儿的云裳,“扬州没有苏堤河灯会么?” 云裳正听得入迷,被他一问,愣头愣脑的回答道,“没有啊,可是我们那里却也有一条河叫做苏堤河。” 众人默然一秒钟,随即呵呵的笑了起来,连陆慎的脸上也跟着绽了一个微笑,云裳有点纳闷的看着他们,“你们笑什么?” 众人都忙着发笑,还是好好先生陆谨最够意思,轻声给她解释道,“你哟,史地课是不是该补一补了?京城的苏堤河就是从扬州过来的分支细流呀。” 云裳自己听完也愣了,随即哈哈一笑,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原来是这样,我其实史地课很好的,只是知道的和你们知道的有点不一样罢了。” “好,那就为了让云裳这个史地课好的不得了的孩子见识下京城人民的民风民俗,咱们今晚上就去看看这个苏堤河灯会吧。”黄白橘最后拍板决定。 顾籽萄笑眯眯的朝着云裳比了一个v字的手势,云裳一愣,嘿,这倒不错,她这个专用手势,顾籽萄倒是学会了。 因为昨晚上的失眠和惊扰,云裳下午吃过了饭之后就早早的跑回了房间里去美滋滋的睡上一觉。等到傍晚的时候,顾籽萄过来找她,所有人在莲心小筑里集合,然后一起奔去苏堤河。 苏堤河在京城东郊临近市区,这地方正是于村落和城郭接壤的所在,民风朴素热情,又有看起来很上档次的饭馆儿,客栈,还有笙箫楚馆,因着是苏堤河灯会的缘故,今晚上两旁的青楼里的姑娘都穿红挂绿,靠在勾栏上,扬着手里的小手帕朝路上的年轻公子们招手。 云裳看了一眼四周,陆谨甚是尴尬的瞧了一眼正在盯着一个姑娘看的云裳。云裳看看那个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栏杆外头来的粉色裙子的姑娘,但见她酥胸半露,一抹翠绿色的裹胸在粉色的上衣中间露出来,显得很是诱人。一双水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楼云钰。 她瞧瞧这个姑娘,又瞧瞧身边走着的楼云钰,楼云钰一边摇着扇子,对周围姑娘的莺声燕语好似不见的往前走着,一边低声说,“有话就说,你已经看了我十二眼了。” 云裳低头咯咯一笑,掩嘴道,“我就是想问问四哥,方才那个眼睛差点掉到你身上的姑娘,有没有翠云楼里你的那位蓝玉姑娘好看?” 楼四少脸上一红,强做镇定的咳嗽了一下,“我还没有问你,到底是陆大公子好,还是你的莲准好。” 云裳也讶然了一回,还真的回过头来去看了一眼被自己故意落在后头的陆谨,低头想了下,万分严肃认真的对楼云钰说道,“还别说,真是各有千秋。” 陆慎脸色一变,气鼓鼓的往前跨了几步,把陆谨看的莫名其妙。 云裳刚刚和陆谨说了话,身边就多了一个人,吓了一跳,没好气的白眼儿翻了翻,往旁边挪了挪。陆慎忽而一个转身,一带她,云裳一个站不住,就摔了个狗啃泥。 “唉?怎么走着好好的就摔倒了?”顾籽萄过来扶起她,替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有点纳闷。云裳心里头明白是谁在暗中捣乱,可是却没有说出来,揉了揉屁股,“我这不是天太黑,没看清楚地上原来有一块臭石头,绊了我一脚。”说完,还朝地上踢了下,愤愤的道,“你个又臭又硬的石头,本小姐走自己的路,管你什么事啊!” 陆慎脸色不变,继续往前头走去。 第97节 顾籽萄嘱咐了云裳两句还是不放心,结果就两人挽起手来干脆一起走。 苏堤河上果然人头攒动,人流如织,今天不是中秋,上元之类的大节,却也被这周围的人带动的气氛异常的活络,好像是四面八方的人都从村子里涌了出来,跑到这里来感受苏堤河的灯会带来的好运一样。 传说,在这里放下河灯的善男信女们会在今年一整年的时间里和自己所爱的人,不离不弃,携手共度。 顾籽萄巴巴的讲完了这里的所有民俗传说,他们也已经到了苏堤河的最上游的地方。 云裳蹲下身来,鞠了一把水,放到嘴边喝了一口,顾籽萄惊叫一声,“快放下,多凉啊。” 云裳不以为意的将水咽了下去,却皱起了眉毛,目光淡淡的看着涓涓流动着的苏堤河,道,“陆大哥说,这条河和扬州的苏堤河是一门血脉,我想从这水里喝出家乡的味道来。” 顾籽萄没了话,任由她又掬起一把水来喝一口,水沁凉沁凉的,甚至应该说是还有点冰凉的味道,生涩的让人难以下咽。云裳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也甩掉了自己手上的水珠,道,“呵,就算是那条苏堤河里流出来的水,经过了那么长时间和距离的洗涤,它也不会还保持着原来的甘甜和清澈了吧?” 她说得感慨,凤紫湘都忍不住眼中含了一点眼泪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道,“云裳妹妹,别难过,京城也是你的家,你不是还有我们在身边呢么?” 云裳淡淡一笑,扫过神态各异的身边的人,柔柔的说道,“多谢紫湘公主。我并非是在思念家乡,只是在验证一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而已。”她脸上在笑,但是笑意却远远地未达到眼底。 楼云钰他们沿着东边的河岸走过来,见到云裳和凤紫湘正握在一起的手,不由一愣,和陆谨互视了一眼,陆谨一愣之余,却将眼神飞快的去看了一眼二皇子凤紫泯。 而凤紫泯正在和黄白橘说说笑笑,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陆谨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楼云钰说道,“你家妹子到底是什么路数?你心里有底没有?” 楼云钰神色上显出一丝的慌乱来,很快恢复了平时的玩世不恭,抱起肩膀,将扇子打在自己的肩膀上,“你还别说,我这个妹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这个当哥哥的还真是不知道。” 陆谨俨然一副问了也白问的模样,自顾自的往前头走了,追上了那边说笑的凤紫泯和黄白橘。独独甩下了一个陆慎跟着楼云钰在后头慢慢腾腾的走着。 楼云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一回头看到陆慎铁青的脸,想到白天因为那个“大铁牛”事件,似乎这个男人也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好的模样了,也就只好将这个和他说话聊天的念头作罢。 他不说话,只低头走着,却听见前头一阵欢呼,抬目看去,原来是沿着苏堤河的源头放下来一条长约十米左右的花船。这艘花船扎满了花朵,云裳不禁纳闷的很,这个季节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花啊?仔细看去,就不难发现,那些花都是由绢布做成的,只是做工精良,很难让人看的清楚。 顾籽萄玩儿的最欢,沿着河堤举着双手一直笑着,一直跑着,手上的银串子发出叮咚叮咚的好听的声音,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顾家大小姐,她和其他岸上的女孩子们一样,追逐着那艘花船,向下游聚拢。 云裳不喜欢去凑这些热闹的场景,她总是觉得自己在面对这些热闹非凡的场景之时,能看出几分的悲凉和苦短来。所以,她也就养成了避开这些热闹场所和场合的习惯,今天算是破了例。 人群逐渐远去,她徒步走在河堤的栏杆旁边,苏堤河内,水波不惊,书面上偶尔有几许淡淡的水波纹一圈一圈的荡漾成涟漪相似周围飘散。水面上还有着姑娘们留下的河灯,形态各异的花灯上都点燃着一小节蜡烛,远远看去,河面上竟好似一条银河从苍穹倒挂而来。 单手拍着栏杆,凉风带着苏堤河的水气朝自己扑面而来,云裳索性眯起眼睛,享受着难得的安静和宁静。 有人在她身边停下脚步,正是陆谨。 云裳一愣,笑了下,“陆大哥。” 陆谨的脸上有点尴尬和羞涩,云裳很奇怪的看着他,陆谨从背后拿出一盏河灯来,递给她,自己手上还有一盏。 云裳讶然道,“陆大哥你哪里得来的这么好看的河灯啊?” 陆谨有点羞涩的道,“是白天里黄先生为大家置办下来的,说晚上能用的上。这是你那份。” 云裳“哦”了一声,将河灯接了过来,放在手心仔细端详,果然觉得这盏灯和河面上飘着的那些寻常百姓人家的灯不一样,做工更是考究,她点燃蜡烛,一闻,连蜡烛都别具匠心,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荷花的香气,还真是个名符其实的花灯。 云裳和陆谨沿着河岸往下走,到了一处近水的地方停了下来,陆谨道,“放灯之前要向河婆许个心愿,据说这条河的河婆很灵验。” 云裳莞尔一笑,“连你也相信这些。”陆谨讶然道,“难道你不相信神明么?” 云裳摇了摇头,点手指着那些飘在河面上的河灯,说道,“与其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还不如天真的认为这个水面上眼下飘着的河灯,每一盏都是一个少女的纯洁的灵魂。”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月下可交心 “这些河灯在我的眼里看来都是有灵魂的。”云裳勾了勾唇角,这个动作让她的面部表情开始变得柔软,陆谨讶然了一回,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璀璨的河灯道,“这里,有一个灵魂?” “对呀,陆大哥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这个苏堤河的河婆很灵验,大家都将自己的心愿说给她听,她就会帮助大家实现心愿,是不是?”云裳测了下头,将河灯放到河面上,用一只手指头不时的戳着它,看它在浅浅的水面里不停的打转儿,“有些心愿也许大家都不会对自己最相信的人说,却对着这个根本不知道在哪儿的河婆说个清楚明白,这小小的河灯里头就承载了这个人的最想要得到的心愿和最美好的梦想,你说,难道承载了这么多的东西的小小河灯里头,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的灵魂和心在呢?” 陆谨听得一愣,半晌才欣赏且惊艳的看了一眼云裳,“云裳我有的时候总会想你到底是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你总是能在偶然之间给人们带来惊喜。你的言论,说实在话,我之前很多都没有听说过,简直是闻所未闻。” “呵,陆大哥你这么说可是真折煞我了,我哪儿有你说的那么不同于常人呢?还有,我说的话,不是什么稀奇的言论,只是一些实话和内心真实的感受罢了,而陆大哥你之前没有听人说过,那是因为你身边的人,都已经习惯了不说实话的本事和能耐。可这件事,我却做不来。” “一个人若不能时时刻刻的面对自己的本心,那他就会被欲望和利益蒙蔽了眼睛,从而迷失了方向,云裳,你这话说的很对。我明白了。”陆谨十分诚恳的点头称赞了一番。 云裳抓了抓脑袋,笑了下,“我哪有那么厉害,是大哥你自己总结的很好啊。” 陆谨谦虚了两句,“其实我现在身边的朋友当中,敢说真话的也更没有了。” 云裳抿了下唇,站了起来,遥遥的眺望着这条蜿蜒曲折的苏堤河,河面上星星点点,有河灯也有天上星星的倒影。 “陆大哥,我有句心里话,想说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对你说,今天,我想冒昧的说上一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云裳将声音放得很低,很低。 陆谨眼神一瓢,似乎想到了其他的事情上,从而脸上可疑的升起一团红云。“小郡主请说吧。”他这么说着,还是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来平静自己狂跳的心脏节奏。 “嗯。”混不以为意的云裳继续看着河面,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絮乱的呼吸和紧张的神色,继续道,“陆大哥,二皇子殿下为人阴鸷难测,你若一心保他,只怕以后也不能得到什么好的结果,我虽然今年年纪小,却从小学会了看人识人的本事,陆大哥你是个忠厚之人,谦谦君子,政局之乱,官场之暗,恐怕非是你能喜欢的所在,也不会给你一个大展宏图的地方的。” 陆谨哑然,他假想了半天云裳这一番话到底要说什么,结果到头来,却是听了一顿这个。“其实云裳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呢?只是,陆家世代为国为民,殚精竭虑,我父亲一生戎马,丰功伟绩不敢说,对国家有寸土的建功,他常常教导我们,要时刻铭记凤家对陆家的倚重和真挚,陆家人所能报答天恩的,无非是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了。”话说道这个份儿上,基本上已经各自表明了立场,云裳主张让他远离朝廷,脱离政局,而他,却是一个从小受到家庭熏陶和武士道精神的调教的汉子,这里的矛盾之深,已经不容人考虑,云裳自知很难能说得动他,只好笑了下,看着一阵风从东边吹来,带起她的长发翩然,衣衫泠泠。 “云裳,我知道你无心于此,而我和云钰兄也曾经讨论过,如果你当真无心于此的话,最好是能够回到扬州老家,和楼老丞相享受天伦之乐。”陆谨慢慢说着,云裳嘿嘿一笑,伸手弗开飘到自己眼前的头发丝,“我虽然真的如你所说无意于此,却也不想回扬州,我家里的事,你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吧?” 陆谨有点尴尬的点了点头,云裳倒是不以为意的笑了下道,“我母亲虽然是病死在扬州老家,算是求仁得仁,求死得死,可是如果当初不是父亲将她赶到扬州老宅的话,母亲也不会一直睹物思人,郁郁而终,母亲的死,有一半,父亲他……也难辞其咎。试想看,我怎么会想和一个杀我母亲的刽子手住在一起呢?” 陆谨一拧眉,她的这种思想真的有点可怕,如果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么这比债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算不明白了。 见他不再开口,云裳轻松的笑了下道,“幸好我还有四哥,我虽然不和他同住,却也能常常看到他,这样我就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孤家寡人,我还有一个亲人在这里,这……就足够了啊。” “陆大哥,你看月亮都升到半空里来了!”此时已经是夜色过半,天也渐渐变得冰凉起来,陆谨看了看她瑟瑟发抖的肩膀,道,“放了河灯,咱们救回去吧。”他刚刚想说的,其实是一句:如果你需要人来呵护来陪伴的话,我愿意做那个陪在你身边的人。 云裳很喜欢这种带着凄白颜色的月亮,呆呆的看了半天,才意犹未尽的重新蹲下来,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河婆大神,听说你很灵验,我今天就破例下,和你说说我的心愿好了,你可要听仔细啊。”她说到这里,忽然闭了口,也闭了眼睛,默默的祝祷了几句:若我能回到现世,就请让这只河灯一直顺水漂流,直到河西岸去吧! 她睁开眼,将手里的河灯松开,河灯摇摇晃晃朝河岸对面飘了过去,云裳看得很认真,紧张到自己的拳头忍不住都圈了起来,陆谨轻声在心中一笑,她还说自己不相信鬼神,这会儿又是那么紧张。 眼看着河灯快要到对岸,云裳的脸上神色也松懈了几分下来,不想,此时,却有一阵大风吹来,将她的小河灯吹得的东倒西歪,一下倒在了别人的河灯上,蜡烛碰到涂抹了油料的花灯身,瞬间一下就燃烧了起来,突突的发出爆破的声音。 云裳脸上神色一垮,陆谨不忍见她伤心,自己的手一松,他的河灯没走出几步远,也倒在了河里。他笑了下,“这下好了,我的灯也摔倒了,看来你还不是唯一一个没能顺利度过岸的。” 云裳对他的用意心领神会,眨了眨眼,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来才好。索性,陆谨已经转了身,“他们都在那边,咱们过去吧。” 云裳点头,提步子跟上,在他背后轻声说道,“陆大哥,谢谢你。” 陆谨身子一震,心里也跟着一软,“你同我……客气什么。” 云裳继续淡淡的说道,“因为陆大哥你真心对我好,所以我才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啊。” 前面的人似乎没有听见,她的低声嘱咐被风吹散在空气之中,飘散在这个苏堤河的河灯大会的夜晚之中…… “云裳,云裳,你看,那边那个最远的是我的河灯啊!”顾籽萄离她老远就看见了云裳和陆谨,一边热烈的打招呼,道,“你看我那个,是不是最远的!” 云裳撇了下嘴,搓了搓发冷的双手,“你还笑的那么欢,我的小河灯都烧成一把灰了。” “啊?”凤紫湘今晚上也很精神,听见云裳和顾籽萄说话,也走了过来,怯怯的问道,“云裳妹妹,你许了什么心愿?” “我的心愿?”云裳懒懒的伸了个懒腰,还没等说,顾籽萄就接口道,“她呀,我猜她肯定是盼着和她的莲准儿,长长久久。” “哎呀,那我知道你是许的什么心愿了。”云裳一点都不生气,还笑眯眯的说道,似乎还用手指头指了指从不远处树下走来的黄白橘,顾籽萄脸色一变,立马扑过来将她的嘴堵住,“好云裳,好云裳,你是个正人君子啦。” 云裳咯咯的笑着推开她,“你以为谁都是和你一样的坏嘴么?” 顾籽萄呵呵的跟着笑,黄白橘伴着凤紫泯一起走来,众人纷纷见礼,楼云钰一脸笑容,云裳瞧这奇怪,“四哥你见到绝世美人啦?怎么笑得这么灿烂?” 黄白橘咳嗽了一声,“刚才渡过河案的花灯就只有他一个人的,他自然心里正在得意。” 顾籽萄故作惊讶,道,“哎哟,陆慎,大铁牛?你的铁牛花灯也没渡河成功啊!” 陆慎白了她一眼,“没被别的花灯半路给拦住烧掉,就算幸甚至哉!” 拦住……烧掉? 云裳和陆谨一对视,各自都看到了惊讶的神色。 陆谨讶异道,“你怎么知道云裳的花灯被烧掉了?” 陆慎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我没说她的灯,我是说的二皇子殿下的灯,半路被人撞到,然后烧掉了。”顾籽萄转了转眼珠,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惊呼道,“哎呀,云裳,难道刚刚是你的那只花灯将二皇子殿下的灯,然后一起玉石俱焚了?” 云裳讶然的看向阴鸷脸孔的凤紫泯,凤紫泯也正在讶然的看着他。 “二殿下的花灯上是否还有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图案?”陆谨忽而回忆起来,问道。 二殿下凤紫泯点了点头,“不错,我的是一只凤凰,而小妹的,是株金盏莲花。” “那的确是云裳你的花灯撞到了二皇子的灯……”陆谨看了一眼云裳道。 天下间竟然还有这样凑巧的事情?云裳瞧见凤紫泯的脸色不太好,便赶紧打哈哈道,“二殿下,您看,大概是河婆觉得你我的愿望都太沉重了些,所以就将咱们两个的愿望都给烧光光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谁人共我眠 因为云裳将二皇子殿下的花灯撞翻而且还烧个精光的缘故,所以在凤紫泯提出这个要求来的时候,也就不得不点头答应,跟着凤紫泯继续……游湖。 这个看起来有点荒唐的要求估计也只能是二皇子这样的人物才能想得出来,而且也只有云裳这样不知死活的女人才会答应这种荒唐的要求了。 于是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成了一对……奇葩。 顾籽萄临走的时候一个劲儿的朝着陆谨使眼色,而陆谨则深沉着一张脸,连连回头看着站在瑟瑟风中的云裳,那意思就是十分的不放心将云裳交给凤紫泯。 可是对方是一个堂堂的皇子啊,他就算一百个不愿意有能有什么办法呢? 楼云钰也是一脸惊愕,将陆谨拉倒一旁,“二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陆谨苦涩摇头,“我刚才一直和云裳在一起,怎么会知道二殿下是什么意思?” 几人各怀着心事纷纷离开,坐着自己家的马车回到宫城脚下的各自的府邸,顾籽萄沉吟了一下,拉开马车的车帘对着旁边骑着马的楼云钰说道,“楼四少,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楼云钰点点头,正好,有顾籽萄这个会说话的小八哥鸟陪着自己回去的话,也许还好一点,不然万一莲准来和自己要人,他要怎么告诉他,云裳被二皇子拐走了的事实啊? 话不多说,回到莲心小筑当中,果然听见门童的禀报之后,莲准披着外衣站在门口等着她家的马车到来,而入眼看到的却是楼云钰的高头大马,和顾籽萄家的金碧辉煌的马车,莲准桃花也似的眼睛一挑,轻声哼了一声,旻言在他旁边跺着脚,“哎哟,小郡主哪里去了?难道被顾大小姐藏到了马车里么?” “怕不见得那么简单吧,你可看见了顾籽萄那么老实安生过?若是一切安好的话,按照她的性子早就该飞奔过来,和咱们耍一顿活宝了。”莲准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竟比天上的寒星还要闪亮几分。 马车停在门口,顾籽萄磨磨唧唧了半天才下了马车,看见莲准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倒有几分的不好意思,楼云钰更是聪明,直接打马进了马厩,自己去给马儿刷洗喂草,根本不管他们这边的事情,至于顾籽萄要如何对莲准这个绝顶聪明的漂亮戏子说明云裳被拐走这件事。 莲准不动不说话,朝她的后头看了看,顾籽萄先按不住了,低低的说道,“莲准,那个,云裳她……她还有点事情,不能和我们一起回来,可能,恩对,是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来了。” 莲准点了点头,朝她抱拳道,“好,多谢顾大小姐你跑来告诉我,我就在此处等她好了。” 顾籽萄咬了咬牙,“我的意思是你别站在这儿等她,你看现在天都到这般时候了,夜色虽好,却那么冷,你在这里要是受了风寒,回头再病了,可如何是好?” 莲准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奴家是个戏子出身的人,吃的了苦,受的了冻,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只有一件大事,眼下最最要紧。” 顾籽萄跟着脖颈子都发凉,却不忍心不问,“什么事情最重要?” 莲准一条腿曲起,一条腿站着,一幅风流姿态,“自然是我怀里少了小郡主的软玉温香,就会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这吃不下,睡不着,难道不是最最重要,最最要紧的事情么?” 顾籽萄现在最怕他说的就是和云裳这个事情,头皮都发麻,想了半天,深深地觉得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还不告诉莲准关于云裳去向的事情的话,她还能不能算得上有人性啊。 眼睛闭了闭,银牙咬了咬,她把心一横才道,“莲准儿,好吧好吧,我输给你了,是我不好没拉住云裳,她……” “她……她……她……” 第98节 “她想不开,跳湖了?”莲准眼睛一眯,道。 “那倒没有。她只是……” “看上了一个极其标致的少年郎君,和人家约定终身,两两私奔了去?”莲准桃花眼一眯,又道。 “这一次差不多了。不过倒不是云裳看上了别家的公子哥儿,而是……咱们大凤朝最了不起的一个公子哥儿看上了云裳,生生的拉着她去游湖了。” “哦?”莲准笑了下,伸手摸了摸自己发凉的鼻尖,“有趣有趣。能看上我家小美人儿的男人,眼光还真是不差。” “那当然差不了,那可是大凤朝的二皇子殿下啊。若非他身份特殊,不然我早就一把拉过来云裳,顺便将那个登徒子一样的男人踢倒河里去!”顾籽萄愤愤的踢了下地上的石头子,“可惜,偏偏是他!” 那个阴鸷的男人,她根本没本事讲人家怎么样啊。 莲准呵呵一笑,出乎意料的好说话,“顾大小姐何必如此自责呢,他是君,云裳是臣女,自然是没办法,不过,我相信云裳小郡主是不会和他发生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顾籽萄睁大一双眼睛。 莲准轻声又是一笑,“因为……大概是她连我这样的男子都能抵挡的住吧。”他甩了甩袖子,摆出一轮清风来,“我就在此等她,顾大小姐请回去休息吧,对了,旻言呐,你去吩咐下去将小郡主的卧房里的熏香点了,再烧旺一点火,将屋子烘热些,还有,顺便叫厨房热上一碗八宝粥,再炒几个小菜,烫一壶酒备着。” 旻言一听顿时脸上就乐了,“莲公子,小郡主被人拐跑了,您倒是不着急,还要准备自己好吃好喝一顿么。” 莲准灿然一笑,“不着急你说对了,可我却不是要自己大吃大喝,而是等那个饿了半天的人回来陪我吃吃喝喝。你快去准备,顾大小姐,慢走。”他转过身,一招手,顾籽萄家的马车就驶过来,停在面前,顾籽萄心里头酸溜溜的,一边上车一边嘀咕,“莲准儿,你这么体贴周到,真是个好男人,对了,你有时间将这些东西教教黄白橘那个大傻蛋,他就是个书呆子,一句甜言蜜语都不会说。” 莲准嘿嘿而笑,目送她离去。 他这边伫立风中,苦等佳人归来,那边佳人也不好过,云裳已经又困又饿,还要强打精神陪着凤紫泯在湖边转圈,还要时时刻刻的提防着自己别说错了话,让人家逮着把病才好,如此一来,惦记这个,想着那个,云裳就更觉得劳累万分。 凤紫泯开始的时候不说话,绕了两圈之后,他才开了口,“父皇最近很是忧患,这件事,你听说了么?” 云裳精神一震,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我从来不问政事。” “哦。”凤紫泯点了下头,“你当真从来不问政事?” “是。” “哦,很好,那就接着绕湖吧。” “……” 云裳根本不假思索的道,“虽然我平时不问政事,但是现在眼下无旁人在场,二皇子有什么事情可以明说。” 凤紫泯满意的点了下头,“西凉国最近有些不太安稳,父皇正在为此事烦心。眼下国库不景气,外又有忧患,内……也不消停省心。”现在的凤紫泯给云裳的感觉,像极了童话故事里头的那个找到了树洞的农民,使劲的对着树洞喊,国王长了一对驴耳朵。而她就是那个不折不扣的大树洞。又或者是二皇子殿下的倾诉的垃圾桶。他平日里甚少言语,却在这一会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这些秘密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这种爆发式的信息量和演说能力,让云裳很是钦佩,钦佩的同时,还有点头疼。 因为凤紫泯喋喋不休的说完之后,安静下来,那眼神儿的意思就是我说完了,你也来说一说吧。 这可让她犯了难!云裳根本对这个西凉国没什么概念,想了半天也插不上一句话,憋来憋去,只得想出一句百试百灵的经典,“狭路相逢勇者胜。” 凤紫泯琢磨了一会儿,眼前一亮,又继续了第二个话题,是关于最敏感的……储君问题。 这一次凤紫泯说的比刚才含蓄了多,但是云裳从他的言语之中还是察觉出来,他的野心远远比他表面上的风平浪静要来的迅猛的多,也可以这么说,云裳能够感觉到他想要做储君的心愿非常的浓厚! 他说了半晌,又停了下来,等着云裳开口,云裳再一次陷入沉思,对于这种仅在眉睫上的矛盾和阵营问题,她觉得无论自己怎样回答,日后都会扯上更大的麻烦。 “这个……我觉得嘛。”她想了一会儿,才得了一句,“古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就这么八个字,让凤紫泯的眼前又是一亮,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和结果,他不再开口,变回那个惜字如金的二皇子凤紫泯殿下。着人送云裳回府。 回到莲心小筑的门口,云裳几乎要感动的热泪盈眶,她从来没觉得这个莲心小筑竟然那么的美好,而当她从马车上下来,看到站在莲心小筑的门牌底下的那个身材颀长,又风流洒脱的男人的时候,刚才那还忍得住的泪滴不自觉的竟然夺眶而出。 莲准站在原地,等她走上来,看她神色有些不自然,便扭捏了下,道,“你不是真的和那个谁,那个什么了吧?” “胡说八道!”云裳挑眉怒道。 “嘿嘿,我就是随便一说,”莲准一手挽住她的手,一边往里头走,“不是我要说,就是明天只怕传出去,朝中也会有不少你和他的谣言了,恩,就和咱们俩差不多。你看我多惨啊,担着一个和小郡主双宿双飞的名头却什么实质的好处都没落到,真是惨哉惨哉!” 云裳看见他,一身的戒备就松懈了下来,撩了撩眼皮,“旻言和香香呢,我饿死了,准备点点心给我吧。” “有酒有肉,你吃不吃?”他站在一排灯笼之下,侧头看她,那温润如玉的脸庞上带着几许比春风更暖更能醉人的笑意。云裳跟着他的表情,心里也是一暖,摩拳擦掌道,“有酒有肉最好不过!走走走,痛饮三百杯!”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今宵醉千觞 酒醇良如紫色的夜,沉淀在此一盏碧绿色的玉盏当中。 沉静而安谧。 云裳将自己眼前的菜肴吃的七七八八,心满意足的抱着一壶酒靠在了自己最心爱的贵妃榻上,贵妃榻上有人早就铺了一层薄薄的羊毛毯子,让她躺上去不至于感觉那么冰凉生硬。一手揽着鹤嘴高脚细腰掐丝银质酒壶,一手擎着通体碧绿的绿玉髓玉盏,自斟自饮,当真是自得其乐的逍遥自在。 莲准也放了筷子,乜斜着双眼笑看她横卧在贵妃榻上,蜷着腿,一身的倦怠之相。 窗外树影摇曳,屋内双人对望,自是好一派悠闲情浓之意。 云裳喝得半醉,手腕一松,玉盏跌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咕噜噜的滚出去老远。莲准似乎也有几分醉意,顺着玉盏的方向看了过去,眯了眯眼,也没有要去捡起来的意思。云裳则更是顾不上酒盏的事儿,斜斜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酒杯,嘟囔了一句,“好大胆的酒杯!你以为这样我就喝不到酒了么?笑话笑话!我是谁,我可是叱咤整个藏宝界的翘楚大姐大!你们哪个不服,把自己家的宝贝拿上来,我,我给你们相相,来啊,都过来。” 莲准听得一头雾水,听她说到最后口齿都不伶俐,哑然失笑,自己撑着双臂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她的贵妃榻前,挨着她坐下,伸手去拿她的酒壶,“喝的那么多,可不怕让我有机可趁么?” 云裳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好像上下眼皮上有一层浅浅的胶水黏住了一样,连这个动作都做的缓慢至极。抬眼看了看他,眼前这个人一张如玉般白净的脸上有着一对儿桃花也似的眼睛仿佛含着一汪水似的,盈盈的看着自己。笑得不怀好意。 云裳这么琢磨着,心里想,这个人怎么长得那么好看呢?比眼下最风靡大陆的男明星们也不能望其项背啊!可是这么一个偶像殿堂级别的人物,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呢? 她纳闷的伸出手来戳了戳莲准的脸,触手果然细白嫩滑,手感颇好得让云裳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扯了一个笑容来,道,“你这人生的真好看,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莲准一阵愕然,她平日清醒的时候从来不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也不会对自己做如此亲昵的举动,她此时这副样子,半酣半醉,半清半醒,一双眼睛似乎都盛满了蜜汁一样的浓浓,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他哑然失笑,缓缓抬起一只手来摸了摸她顺滑的可手的头发,她比之前来京城的时候更瘦了,比自己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少了几分轻松的神色,多了的,却是他不想在她身上见到的那样的谨小慎微。 云裳迷蒙着双眼看他,见他不回答自己,恋恋不舍的收回手,颓然的靠在贵妃榻的靠背上,道,“没什么人是值得相信的,我早就知道是这样。”她闭了闭眼睛,笑了下,仿若一朵睡莲幽幽然于水中绽放。 “连他也不例外,所有的人,每一个人,都不值得相信,自己想做的事,自己的心愿……果然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去实现啊。”她含含糊糊的说了这么一句极其富有哲理性的话来,莲准先是愕然了下,随即将她垂下的右手中的酒壶取了出来,放到桌上,而后将她的头摆正,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淡淡笑道,“平常绝难见到你如此心直口快的时候,原来你心里,每个人都不是善类,不足以相信么?”怀里的人兀自还在嘟囔着什么,莲准停了一会儿,却是听不清楚了。他也等了她一整天,精神气力早就消耗殆尽,这会儿见云裳如此安谧的入睡,自己也熬不过,起身取来一条暖被,将两个人同时包了起来,头一歪,昏昏然睡了过去, 这个小女子她平日里,总是一副看得透,想得通的精明样子,能让她这样交心对待一次,还真是难得的感受。 只是沉浸在这种满足之感的莲准在翌日清晨就被一阵鸟鸣惊醒,他一动,脖子酸痛,胳膊酸痛,而身上靠着的那个小女人也跟着他的动作悠悠醒来,半睁半闭的眼睛张开一条缝,看见眼前正有一张漂亮的脸蛋看着自己。 云裳一皱眉,看了看和自己近在咫尺的这张漂亮脸蛋,“莲准,你又来占我的便宜!” “真是天大的冤枉,唉,冤枉冤枉啊。昨晚上可是你硬生生的扯着我,非要让我抱着你,我是想回去睡个好觉都没能啊。”莲准叽咕着眼睛,做出一副小儿女的委屈相来,云裳早习惯他这副无赖的表情,抗体满满,嘁了一声,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莲准支起身子,靠在靠背上也跟着她一起假寐。 躺在他身边的云裳一直闭着眼睛,却在一瞬间忽而开口,声音却有些低沉。 “莲准。” “嗯?”莲准低低应了一声,嘴边却浮起一抹笑来,“你是不是又饿了?说吧,想吃什么,我今天心情好,不介意亲自下下厨房,做几个小菜给你尝尝鲜。” 云裳也笑了下,“我虽然是个吃货,但是现在却还不饿。” “哦。那你叫我作甚?”莲准故意逗她。不为别的,因为云裳刚刚说话的口气实在是太过沉闷,太过低沉了些,让他听着心里头都跟着不舒服。 “你厢房里的那个人,是几时走的?他的伤好了么?”她话锋一转,说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莲准却一点都不惊讶,点了点头,“走了,他是属牛的,身强力壮,早就好的和牛犊子差不多,你这里啊,有我一个男子就够了,说白了,我一点都不想看见在莲心小筑里出现除了我以外第二个,第三个男人来。” 莲准这么一说,云裳哑然失笑,笑够了,便道,“你在外面的朋友多不多?我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莲准一拍胸脯,道,“要说起我莲准儿那可是梨园界的一朵奇葩,认识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三山五岳,你看看那地上有蚂蚁爬的城镇里就都有我的朋友在。” 知道他在说大话,云裳也不计较,权当是听了一段笑话罢了。 “说吧,你想要找我做什么?”他凑上来,看着她说道。 云裳睁着一对眼睛,平躺在贵妃榻上,看着房顶子,“我想,在扬州老家暗中置办一套宅子和地产,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莲准一愣,环顾着四周道,“难道这个莲心小筑不好么?你还要在扬州城里头再置办一场?真是好大手笔,好吧,我交友甚广,这些人脉不成问题,只是云裳小美人儿你想要置办房产地契,可有这足够的金钱?” 云裳笑了下,“我可以先给卖家百分之二十的钱当做订金,剩下的钱每个月都还清一部分,而且最后还会多给出整套宅子的百分之三做利息,多给与卖家,你看如此办法,有没有人愿意将房子卖给我的。” 云裳的这个办法说起来和现代社会的贷款买房那是如出一辙,虽然是他们先入住宅子,却也没有白白耽误这个卖家的利益收益,最后还多赠与他一些银钱,作为补偿。这种买卖方法让莲准觉得耳目一新,从来没有听说有人这么干过。他想了想,点头道,“这办法我看的确可行,哎哟,小美人儿,真看不出来,你还有经商的头脑,这样可不错,日后我看起来是不用为了生计发愁,日后你定然是金山银山的堆满床,山珍海味吃不完呐。”他的言下之意,竟然是打定了主意一辈子赖着云裳不走了。 云裳这个时候也没有精力和他计较,微微一笑,算是默许了他的这个关于人生大计的建议。 “当然,那个红霞石刻的事情,你也不要落下,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啊。”云裳闭上了眼睛,说了最后一句,忽而一翻身,“我还困得很,你自己吃早饭吧。我再睡会儿。” “嘿,你一句话把我的精神儿全都激了起来,你倒是要好好睡个回笼觉,好不清闲让人羡慕啊。”莲准说的酸溜溜。 云裳不为所动,枕着自己的手臂道,“对,等你也每天食不甘味的时候就知道了,能睡上一觉的确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莲准起身,忽而打开了房门,惊飞了门梁上的飞鸟一群。云裳身边一空,抬眼看他,“你不睡觉做什么去?” “小郡主大人,请上眼。”莲准忽而拿捏起了一个尖嗓儿,悠悠开了个腔儿,“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哇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 那个穿着一身素白长衫的男子,在晨曦之中,翩然起舞,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带着无尽的魅惑之意,他一曲舞毕唱完,细细的捏着嗓子,道,“小郡主,奴家这一段子还和不和你的口味?” 他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却看到云裳呆呆的看着自己,他也纳闷,声音也变得正常,“唉,我说,小美人儿你早说只要我唱上一曲,就能看上我,喜欢上我的话,我早就唱个千百把段子了,焉能等到今天?”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看见云裳忽而一低头,有两道清濯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流出,莲准一呆住,慌忙手忙脚乱起来,“我说错了,我下次不唱了,唉。”云裳猛的摇头,将泪珠都甩到了一旁,她扬起带着泪痕的脸来看着他,苦笑出声,“莲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你对人这样好,其实也很讨厌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 优秀的学生 过了数日,转眼就到了四月初,黄白橘忽然宣布,要在三天之后开一场小测验,检验学员们的学习成绩和水平,虽然黄白橘说的很婉转,没有说优生之人如何,垫底之人又是如何,但是这些太学院的学生们,又岂是连这点事情都不省得的主儿?他才开了个头儿底下的学生们就都纷纷然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这一番考核的结果会带给大家怎样的好处,还有的平日里只知道走鸡斗狗,逍遥快活的公子哥儿们开始犯了难,他们当中有的人已经在准备礼金,打算用这三天的时间,好好的去打点一下他们的老师黄白橘和其他的几个学科的任课教师们了。 云裳和顾籽萄以及凤紫湘,却是悠闲自在,她们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她们所学到的东西可不光是局限于书本上的,和黄白橘教授给他们的内容,凤紫湘喜爱各色紫砂泥壶,对各种款识很有研究,而顾籽萄则是喜欢玉器翡翠,对各色的玉石很有研究,其实要说起她们两个擅长的这两样东西,云裳也都是如数家珍一样,所以她已经不满足于现在的知识量了,通过给陆慎抄拳谱的过程当中,她又领略到了中国古代武术的博大精深和精髓难懂。 拳谱她抄到第二十天的时候就早早的还给了陆慎,只是那个时候陆慎脸上的神色有点难测……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忽然又想到了这件事情。在和顾籽萄她们绣花的时候就一个走神儿,被绣花针刺破了手指头,哎哟一声,将手指放到自己的嘴里吮了吮。 “我说,你最近总是走神儿,难道是除了莲准以外,你又看上了其他家的公子王孙?来来,说出来,姐姐我帮你搞定他!”顾籽萄本来就不爱绣花,看云裳扎了手指头,心里头就更是有了惦记的念头,打算好好的盘问云裳一番,最好呢,还是能盘问出一点八卦新闻来才好。 可惜云裳呲牙一笑,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头,“就不告诉你。” 顾籽萄一阵长吁短叹,恨和这么好的八卦新闻失之交臂了。 凤紫湘一脸笑容,瞧着她们两个,“顾姐姐你还真是爱说笑,我看云裳妹妹有这么一个莲准公子在身边就已经足够她头疼了。” “可不是,他呀,我还真是拿他没办法。”云裳顺势说了下去,她不想在这些人的面前装什么贤良淑德的纯洁少女,左右她和莲准的事情,她自己最清楚。 几个姑娘在这里说着闲话,时间自然过的飞快,转眼,三天之后,黄白橘规定的考试的时间就来到了。 和大家想的不同,本来以为是一次小小的考试,却没想到演变成了一场大的阵仗。这话怎么说呢?首先,是太学院整个的内部构造都跟着发生了改变,原来是封闭着的太学院的大厅堂,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就被人用鬼神之功打通了,宽敞明亮的大厅更加豁亮,殿上摆着横排十个,纵排十个的方块阵仗,各放置着笔,墨,纸,砚,等一应俱全的书房用品,矮凳上有一张薄薄的坐席垫子,待学员们走进大厅之后,身后的殿门就被咯吱吱的关闭了,太学院的大厅采光极好,就算是关上了殿门也没有一丁点的阴暗闭塞之感。 考试就在这里进行。 算术课,文史课,佛理课,几乎所有能搬上卷子来让大家用笔作答的课程都被安排在一张试卷里了,这也就直接导致了,这张试卷出乎意料的……长! 从这头放到那头,足足有一百五十公分长短,云裳翻了一下,顿感题量之大,让人直呼变态!但看其他人都是面有难色,不过对于鞋子速度很快的云裳来说,这种程度的试卷,还可以做到优良水平。 考试的时间进行的很快,只是等到她放下笔交卷子的时候才发现,这整座大厅里头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还剩下三两个人在场而已。 云裳走出太学院,外头已经黑压压的没了日头,原来,现在已经到了入夜张灯时分,一摸肚子,瘪瘪的,饿得发慌。顾籽萄在殿外头的马车里坐着和凤紫湘一起等她出来,等的都昏昏欲睡了,这才等来了云裳。赶紧将她招呼上了马车,几人一直谈笑风生的回了各自的府邸。 云裳刚刚到莲心小筑,就听见旻言如释重负一样的欢喜叫道,“小郡主回来啦!” 云裳就一皱眉,旻言平时不会这样兴奋的迎接自己回来的吧,特别是在她让文先生秘密处置了他的哥哥旻仲之后,有一段时间的旻言很是消沉低糜。 她挑起帘拢来不着急下车,只探出头来问道,“旻言,你过来。”旻言跑到她跟前,“我问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第99节 旻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莫名其妙的看着云裳,“没什么事啊。” “那你怎么那么开心?” “香香姐说今天小郡主要去考试,万分重要,不等到小郡主回来,我们都不许吃饭……” “……” 难怪这些仆人们都这么对自己热情洋溢的笑脸相迎,这种亲近程度简直就是平日里的三四倍还要多,云裳一阵脸上发热,“赶紧去吩咐厨房做饭做菜,今天给大家填两个好菜!” 旻言喜滋滋的朝里头跑着,叫道,“小郡主发话啦,要给大家晚上加两个好菜!” 仆众们一片欢呼跳跃,是想想看,一群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的人,到了天都黑了的光景,他能不饿么?听见还能加两个好菜,大家都跟炸开锅的开水一样,瞬间沸腾了起来。 接下来因为要判卷子和修改试卷,太学院连着休息了两日,在这两日期间,却有那么一桩事情不得不提一提。 说起这件事情那可谓是惊动朝野。 不为别的,就因为在西边防卫线上和西凉国战斗的大凤朝的军队又败了!而且还败的是相当惨烈,十五万的驻守边关的军队连营帐都被人连根拔了,整个大凤朝在西凉的据点都没了。这一场仗可谓是大凤朝最近二十几年来最大的耻辱! 老皇又惊又怒又气急攻心,这么一闹,竟然一病不起!这样一来,情形就更加混乱,太子临时监国,安排调度边疆的事情,又安排人手去查探西凉国王的心意,避免更大的战争。 因为地理上的缺陷,边疆距离京城太远,书信到了,而西凉国的使臣却还没到。大概这封从大凤朝的皇帝手中写完的书信上是许给了西凉国一些什么好处,故而西边的战争还就真的暂停了,只是各自的人马都还驻扎在本地,没有撤离边防线。 打仗归打仗,国内的事情还得继续,第三天头上,老皇在上殿之前重新收拾了一番自己的皇冠和龙袍,确定自己没有半分的病容这才上了银安殿,这也宣告了太子监国时期的结束。 今天是要宣布太学院前两日的考试结果的日子。所有太学院的学员们,都被早早的宣来,站在银安殿外等候,大家都是一身正装宫服,不敢大声说话,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在外头等候里面内侍们的传唤。 云裳没有睡醒,一早晨就挂在顾籽萄的肩膀上,困得好像树上的吊死鬼儿一样,在顾籽萄的肩头上不停的左右摇摆。 时间不大,就听见银安殿内,文武百官发出来的恭贺老皇的祝词的声音,顾籽萄精神一震,一推身上还睡着的云裳低声提醒道,“你快醒醒吧,里面的典礼场面话儿说完了,一会儿就该叫人了。” 她这么一说,云裳就不敢多睡了,揉着眼睛,挣扎着爬起来,强打精神,心里头一心一意的盼着里头的人赶快叫人,叫完人她们也就好早点回去补眠。 没成想,这魏公公一幅喜笑颜开的样子,站在银安殿门口,定了定神,一开口,这第一嗓子喊出来的就是“楼云裳”三个大字。 云裳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茫然的看着顾籽萄,顾籽萄一脸惊喜,推她道,“叫你呢,快去,准是有好事。” 魏公公笑如春风道,“楼家五女云裳,概系灵越才女,下笔有神,题字成章,言之凿凿,立意标新,特品评为本次太学院优异学员,一等。” 云裳这才听明白,原来魏公公就是贴在各大高校门口的红红的榜单,贴出来的都是好的,让人高兴的结果。自己考得好,云裳自然也欣喜。她刚要迈步,就听见魏公公又念道,“陆家长子陆谨,文采斐然,飘洒俊逸,文体婉约清丽,孤甚爱之,特品评为本次太学院优异学员,一等。” 顾籽萄吸了口气,低声道,“听见没,这么一会儿工夫可就有两个一等学员了。”在大凤朝这种太学院的考试每年都有,然而每一年评出来的优异学员却数目甚少,只有一名,而今年却是破了格儿的,多了一人出来。 到底是多出来了一个陆谨,还是多出来了一个楼云裳,这些其他人包括这两个一等优异学员自己也都不得而知了。 魏公公又继续念了几个人的名字,云裳仔细听,他们这几个人都在榜单之上,几乎是人人有份!这可是个天大的喜事,云裳很是开心的朝着顾籽萄点了点头,顾籽萄也开心的不得了,她是文史课的单科状元,而文史课的老师,正是黄白橘,就凭这一点,就足够让她欣喜到晚上睡不着觉了。 例行公事,老皇需要接见这几个榜上有名的孩子,再给予一些精神上的嘉奖和鼓励。 而就是这么一件让大家都皆大欢喜的事情,却成了云裳接下来一个多月的心病! 第一百六十章 一国三公主(上) 春日的和煦,到来的总是迟了那么一些,不似秋冬之时的来势迅猛,真的如同民间的谚语说的一般无二,当真是春脖子短,春来的慢。 倾芙园的芙蓉树被花匠们早早的收拾翻松了土壤,在香香提出应该去挖几条蚯蚓来纯天然的松土作业遭到拒绝之后,花匠们个个绿着脸,提着锄头跑去人工松土。顾籽萄来到云裳府上的时候,正赶上这群花匠们在云裳的莲心小筑里忙活着花圃花坛,因为云裳对白梅的独爱和对月季花的厌恶,所以花匠们揣测上意,果断决定将这里的月季花全都铲除,换上白梅棵棵。 不想顾籽萄匆匆到来的时候,这个院子都快被拆了的主儿,正在悠闲的躺在贵妃榻上,一只手打着一本戏文,正瞧得一对才子佳人凄惨离别的甚是有趣,她一来,便是一声大大的惊呼。 “哎呀!云裳!你还悠闲心思在这破园子里头看戏文!走走,快和我走!你这可是一张天大的馅饼从天上掉下来啦!”她一边说着,一边疾步走来,将懒懒散散的那个女人从榻上拉起来,不容分说就往外头拽。 云裳被她拉着,那只手也没舍得放下戏文,眼睛更是舍不得离开半分,嘴里答应着,“哎哎,你等等,这俩人马上就要私奔了。” “呵!你与其羡慕人家私奔,不如好好的和你们家莲准过日子,唉,莲准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相中了你这个大有后福的女人啊,民间怎么说来着,哦,对,你这就是标准的旺夫啊!” 听她说的越说越玄乎,云裳的好奇心也被提起来了,将手腕上她的手一扣,道,“你要是不说说明白我怎么就旺夫了,我才不和你去看馅饼哩。” 对于忽然撒起娇来的云裳,顾籽萄也是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在她旁边停下来,却还是不甘心就这么直接将这件事,这么直接的告诉她,总之还是要卖上几分官司的,便故作神秘的趴在云裳的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云裳不听则以,听了之后就是一皱眉,不为别的,就因为刚刚顾籽萄和自己耳语的那几句话,说起来太过刺激神经了一些,而且云裳在听完之后的第一感觉却是……这是真的吗? 顾籽萄见她犹豫的样子,有些生气,插着双腰,在她跟前如同一截小塔一样的一戳,“喂,你那个眼神儿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在藐视我堂堂顾籽萄大小姐的侦查能力么?” 云裳赶紧满面赔笑,做出一副狗腿的样子来,“哪儿敢啊我,你顾大小姐的八卦能力,举世无双!” 顾籽萄一甩头,顺手将她一把挽住,“我要是有那么好的一块大馅饼从天上掉下来的话,我就早巴巴的接着,生怕砸到别人的身上去!” 云裳听了却不以为意,叹了口气道,“顾姐姐,你可别误会,我现在不激动不代表我不高兴,说实话,你刚刚和我说的那件消息,的确是个天大的馅饼,可我现在寻思的,是为什么这么好,这么妙的一块和天一样大的馅饼它怎么就砸在我头上了呢?这大凤朝的郡主何止上百?说到后台比我硬的,靠山比我强的又何止数十人?故而,我就胆怯了,焉知道这个大馅饼,会不会是一个……”她舌头一转,将这后面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又觉得这样没下文实在不妥,故,又生生的接了一句,“会不会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呢?” 她这句话说得很是玄妙,故来故去的,将顾籽萄彻底绕晕,半晌才明白过劲儿来,道,“合着你说了半天还是不相信我顾大小姐的信息是属实的啊!嘁,亏我一听到消息就巴巴的跑来告诉你啊!真是让我伤心。” 她们正在说着,听见外头一阵锣鼓喧天的声响,急切而焦躁的打破了这莲心小筑里的一片宁静和安谧。 “小郡主!小郡主!哎哟。” 云裳眉头一皱,转脸看,旻言跑得太急,在门槛上绊了一跤,直接滚到了她的脚底下,好像个小肉球一样的停住,就趴在地上,仰着脸,看她,却也还是笑着,喜不自胜,“小郡主,来大喜事儿了!魏公公亲自带着轿子来接您进宫去呢!” “你可听说是因为什么了么?”云裳不放心的追问。 那旻言从地上爬起来,嘴巴都快笑到腮帮子后头去了,痛痛快快的回答道,“肯定是大喜事儿啊,要不怎么魏公公一脸春风的,还带着一顶特别好看的大轿子过来啊?” “你看,我说的对不对?”顾籽萄一揣手,看她,“你呀,赶紧回屋里去换上件好看的衣服,穿的体体面面的去接收封赏吧!” 尽管云裳的心里还存着很大的疑虑和不解,但是被顾籽萄这么一闹,外头又是这么一副阵仗,云裳也就不得不依从她的建议,回到房间里去换了一身干净得体却还是很素气,很不显眼的衣服出来,顾籽萄皱了皱眉,拉着她往外走,还在不停的抱怨,“楼云钰的眼睛是瞎了吗?他就看不见自己妹妹天天穿的像个乞丐!” 云裳好心提醒她,“乞丐都光着屁股,没衣服可穿,我比他们好多了。” 单单放下赶上好事儿的云裳这边不说,话说在宫城之内,另有一处宫殿雕梁画栋,十分的豪华漂亮,却不过占地极小,如果有内行人走进去多做停留片刻就不难发现,这座宫殿虽然看起来很是奢华,但实际上用的装饰物品都是只有其表,没有什么内在的价值,都是些俗气的金银之物,在皇家这中,这种东西都被看做是铜铁臭钱一样的贫贱下档次的物品。 可是拥有那么多的金银之物,也不是等闲之辈,很显然,这座宫殿的主人在皇宫内的身份不低,但是却在宫廷之中没有什么卓然的地位,也就是说所有的番邦进贡的好东西,稀罕玩意儿全都进不到她的手中。 这座宫殿,叫做“蝶水宫”。 正是小公主凤紫湘的寝宫。 此时,屋外正是一轮红日当天,晌午的光景,让这做由金银之物堆砌成的宫殿显得很是明晃晃的耀眼。 凤紫湘正在看书,却被这晃眼的一轮太阳折射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索性将书本往旁边一丢,唤道,“春儿!秋儿!” 两个丫鬟赶紧从外头跑了进来,她们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当中无论是谁,都不想多停留在这个小公主的身边一秒钟。 凤紫湘看见两个丫头都在自己的注视之下低下了头,忽而发出一声冷笑,“好啊,你们现在是越发懒散了,还懂不懂规矩!居然没有一个人留在殿内侍候!” 春儿和秋儿听见她一声呵斥,赶紧双双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的赔罪,口口声声的念叨再也不敢了。 “黄公公此时到哪儿了?” “奴婢,奴婢们只知道黄公公昨天夜里就进了京城,之后的……奴婢们还没有得到消息。”秋儿胆战心惊的说道。 “哼,没用的东西,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凤紫湘一肚子的气没有地方出,她的气,不为别的,正是为了这一次的考核当中,居然只能屈尊于一个二等优秀学员上,可是那个楼云裳却能和陆谨那样在大凤朝公认的大儒和才子并列成一等优秀学员,真是没天理! 而,这一次的考核还不仅仅就到此为止结束了,它所带来的好处和后果还在不断的延续着,这不,今天一大早她就接到寒无咎在殿前的线报,说,今天皇上要单独宣见此番考核的一等学员。 也就是陆谨和楼云裳。 接人的轿子这时候大概都要到了她的莲心小筑! 这让她这个做公主的颜面何存!堂堂的皇室后裔,居然连一个普通的落魄的丞相之女都斗不过?说出去,岂止是一桩天大的笑话!她的这种行为简直就是让皇室蒙羞!对她自己的奇耻大辱! 越是这么想着,凤紫湘就越是来气,她没来由的一阵怒火袭上心头,低头一看,正好看见春儿跪在地上,但是一双眼睛却在不老实的来回乱转,心里更是来气,从椅子上抬起站起来,两步走到她的跟前,抬腿就是一脚,正好蹬在春儿的肩头,可怜春儿连个“疼”都没敢喊出声来,就摔倒在地,眼睛里含了一包眼泪,却是不敢落下来,更不敢让凤紫湘看见,若是被她瞧见,少不得又是一阵教训。 秋儿胆子本就比春儿小,看见主子动怒更是惊惧不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个劲儿的哀求凤紫湘饶命。 凤紫湘踹了人,心里的火气发泄了一部分,黑着脸重新坐下,她正在运气的功夫,听见外头的小内侍跑进来,一见殿内正有人在挨罚,就吓得不敢动弹了。 凤紫湘瞧见他,骂道,“狗奴才!有什么事,不晓得进来禀报吗?” 小内侍这才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报小公主,黄平泰,黄公公来了。” “黄平泰公公?他回来了?带了几个人回来的?”凤紫湘一喜,道。 “只有黄公公一个人。” “快请他进来呀。”她说完自己就站了起来,准备跑出去迎接。 “小公主不用客气,老奴自己进来了。”黄平泰是何人,这个要从凤紫湘小的时候说起,因为她母妃早逝,故而她和自己的奶娘比较亲近,而除了和奶娘亲近之外,还有一个内侍负责照顾小凤紫湘的生活,这个人就是黄平泰。 黄平泰这些年已经老的多了,头发眉毛都白了,但是精神头依旧很足,精神矍铄,他之前因为罚了错事,而被贬到皇陵里守陵去,这一去就是三年,而此时,这个窝了三年怨气的人的忽然回归,又会给凤紫湘带来什么让她吃惊不已的消息和主意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国三公主(中) “楼小郡主,恭喜恭喜呀,”院子外头,魏公公一脸的喜笑颜开,看见楼云裳从屋子里走出来,脸上顿时堆满了花一样的笑容,走上前来扶她一把,“快请上车吧,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等的久了,老奴可吃罪不起。” 云裳讶异了一回,道,“怎么,今天皇后娘娘也在么?”她说着一边往轿子里钻,魏公公在她旁边低声道,“可不是,今儿绝对是您的好日子,大日子,而且呀,这好事儿还是皇后娘娘给一手促成的啊。”云裳听得云里雾里的没懂这里面的玄机,也不便细问,挥手告别了满眼殷切的顾籽萄,坐上了魏公公派来的轿子,反正已经打算去了,就干脆到了地方看看情况再说好了。 今日的银屏殿里,还真是有些不同,在殿门外,张贴了一张大红的字报,上面用金粉刷刷点点的写着本场考核的一等优秀学员和二三等优秀学员的名字,每一个金灿灿的名字都代表了一个家族的荣誉和得失。云裳下了轿子,魏公公笑眯眯的走过来,“小郡主请稍等片刻,容老奴给您通报一声。” 还需要通报,看来今天的银屏殿里头来的都是重头的人物。云裳点了点头,“有劳公公。” 魏公公通报完毕,云裳立马就被人请了进去,到了银屏大殿之上,云裳撩衣服跪倒在地,果然看见皇后娘娘手拈着一串佛珠正坐在皇帝的身边,挨着皇后坐着的,是上次在小花园里见到过的凤紫泯的亲娘,周妃娘娘,她的身边还有两位不认识的妃子,看起来,这就是大凤朝的一后四妃了。只是其中有一个妃子早逝,所以她的那个位子上是空着的。 云裳一看她们个个身上都是穿的整齐,都是宫服在身,更猜测到今天是有大的事情要发生,赶紧往上叩头,“楼云裳拜见陛下,皇后娘娘及四妃娘娘。” 皇后很喜欢她,第一个开了口,带着金甲护套的手伸出来虚空一抬,“起来吧。” 皇上也是满脸的笑容可掬,对着她点了点头,“起身回话。” “谢陛下,谢娘娘。”云裳站起来,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说实话,她是一点都不喜欢这种阵仗,人言道,说得多,错的多,十言一得,不如一默。她想好了,只要不是皇上和几位贵人问话,她绝对不多说一个字,免得给自己招来麻烦,惹上祸端,上一次的杀威棒的苦头可是让她记的清清楚楚。 “陆家大公子,陆谨大人觐见天颜。”她刚刚站好,外头的小侍卫又喊了一声,云裳多少心里头稳当了一点,暗想,陆谨为人最是沉稳不过,他来了,自己就更有主心骨了,等到陆谨见过皇上和皇后之后,云裳不自觉的就看了他一眼,递了一个眼神儿过去,那意思就是,陆大哥,一会儿就全靠你了。陆谨也不推辞,微笑着稍稍颔首。 “你们二人都是本届太学院考核的一等学员,文韬武略都是学院之中的上品,尤其是楼云裳,你的那份佛理课的答卷让皇后爱不释手啊。”皇上说着,含笑看了看身边的皇后,皇后手里的念珠甩着长长的穗子,打了一串璎珞,正随着她的动作而乱动。 皇后点了点头,“不错,你的那份答卷本宫看了,十分的喜欢。来,来,你来看看,本宫的这串念珠怎么样?”她说完,将手腕往前一递,云裳一脸疑惑,先行礼,“云裳僭越了。”说完,便上了玉阶,细细查看皇后手腕上的念珠,她先是将念珠从皇后的手上取下来,放在手上掂了一掂,又放到鼻子底下嗅了一嗅,一直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既然皇后这么发问了,这串佛珠必然有它的古怪之处,所以她更是打起精神来,细细的观看,手指挨个捻过每一颗珠子,到了最后一颗的时候,云裳的手忽而一动,跟着凝眉不语。 皇后瞧见她的神色,便道,“本宫这串珠子,如何?” 皇上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却一直用眼睛看着她,光是这样被一国的天子这样的注视着,这种巨大的压迫感,就足够让云裳心跳加速的。 想了半天,云裳才将牙一咬,说出自己看到的情况,“皇后娘娘,请您先宽恕云裳直言。” 陆谨跟着脸色一变,这是什么情况?难道皇上和皇后今日召集他们二人前来,不是为了嘉奖,而是为了难为云裳的么?那难为过了她之后,又会不会轮到自己了呢?他这么想着,就跟着紧张了起来。 皇后微微一笑,淡淡的道,“你且说来,说的好了,本宫自然不会怪罪于你。” 云裳心里有了底,斗胆说道,“皇后娘娘手中的这串珠子,是个中极品的好物件,上品的佛珠为108粒,密宗行者为110粒,中品为54粒,其余有42粒、21粒、14粒及净土宗的36粒、禅宗的18粒等。 佛珠的粒数各有其义:1080粒,是包括了十法界的各108个数;108粒,是表示单纯的108种烦恼,或108尊佛的功德,或108种无量三昧等等;54粒的,是表示修身的境界;42粒的,表示住、行、向、地等菩萨乘之阶位;27粒的,表示声闻之27圣贤;21粒的,是佛教中代表本有的十地与修身之十地及佛果;14粒的,表示仁王经所说十四忍(三贤、十圣加正觉)。其余36、18等粒数的佛珠,有的是为了携带方便,分108数的三分之一或六分之一而已,有的则是外道所表之三十六天罡或十八种神通变化,别无他义。念珠是佛教的一种用物,是念佛号或经咒时用以计数的工具,所以也称“佛珠”或“数珠”。可是娘娘的这一串珠子,却是少了一颗,是以不能入称之为圣品。” 她说完,皇后脸色一变,身边的一个妃子看见皇后脸色变化,立马斥责道,“好个大胆的丫头,皇后娘娘乃是百鸟朝凤的金命贵人,岂能用一串遗失了珠子的残缺不全的珠子来礼佛?” 云裳顿时吓得跪倒在地,却没有哀求,只是低头不语。 陆谨站在大殿中央,暗暗在袖子里握紧拳头,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第100节 有人在这边心惊肉跳的胆战心惊,就有人在那厢里,琢磨着鬼主意,打着歪点子,在蝶水宫的正门处,黄平泰一见是小公主亲自要迎出来,自己便不敢在外头停留,直接走了进来,他与小公主已经有三年的时间没有见了,对于这个小公主,黄平泰可以说是视如己出,他是个内侍,本身不能生育,又到了这个年纪,故而对这个自己一手照顾大的孩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和寄托的心里,完全是将自己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将她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的看待。 凤紫湘看见他,满头的银发,心里一酸,眼泪都滚了出来,抽抽搭搭的走上去拉起他的手道,“黄公公,这才几年不见,你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难道陵园的那些人为难你么?” 黄平泰一见她掉眼泪,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住了,跟着也掉了几颗眼泪,未语就先是打了一个哀声,“唉,小公主啊,这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若非是小公主你为了老奴四处打点那些陵园的守卫和管事,我老儿还焉有命在,怎么能和小公主你今日重聚于此呢?老奴谢小公主的活命之恩啊。”说着,就要下跪。 凤紫湘赶紧将他扶住,“黄公公,是您将我带大,咱们不是早就如同亲人一般无二了么,你不要对我说这样的客套话!” 黄平泰抬起袖子来擦了擦眼泪,扶着凤紫湘的胳膊说道,“小公主啊,我这一次一回来就急忙来见您,是因为我在进宫的路上听见了这么一件事情,所以想要来问问小公主您的。” “来人,赐座。来,黄公公,咱们坐下来慢慢谈。”凤紫湘见了自己的心腹之人平安回来,心里头也踏实了许多,暂时将楼云裳抢了自己风头这件事情给抛到脑后去了,打算等有时间,有机会再出这口气。 “黄公公,您听说了什么事情,要这么急的赶来告诉我?”凤紫湘何等的聪慧,一见黄平泰说了个开头,就知道这后头指定是有事,故而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是这样的,老奴在回京城的时候,在路上听见有人说话说起,这一次太学院里头出了个了不起的女学生,姓楼,叫楼云裳的,有没有?” 凤紫湘就是一皱眉,心想,难道这个楼云裳已经出名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连刚刚回京城才不过一夜的黄平泰都有所耳闻了?看来外界的街巷之间的传言肯定是将这个女人说成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了。 她心里想着这样的事儿,脸上自然就带上了一点不自然的神色,一直是看着她长大的黄平泰立马明白了她的小心思,跟着一笑,“小公主不必担心,老奴在来蝶水宫的路上就想好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对小公主您来说,绝对是在合适不过了。” “哦?黄公公你且说来听一听。”凤紫湘顿时来了兴趣,她此时正是在为难计穷之际,如果有个明白人能够给自己指点一二的话,那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黄平泰呵呵一笑,脸上的皱纹都堆到一处,却不急着回答凤紫湘的问话,而是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四周围的小侍女和小内侍们,凤紫湘立马遣散了这些下人,恭敬的说道,“黄公公,此时已经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黄平泰又是一笑,露出几分的狡诈来,压低了声音的说道,“小公主,你终日在蝶水宫中做乖乖公主,只怕还不晓得,眼下在大凤朝有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即将就要发生了!” 黄平泰说的她毛骨悚然,顿时坐不住,站起来道,“是什么?” 见她紧张的神色,黄平泰更是有几分得意,他锁掌握的消息是连这个在皇宫里的皇亲国戚的都不晓得的绝密情报! 他凑过来,在凤紫湘的耳边低声道,“大凤朝,很快就要和西凉国和亲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国三公主(下) 银屏殿里头,今天可是实实在在的来了不少的贵人,大凤朝的一后四妃除了那个亡故的妃子之外,其他的三位娘娘连同皇后娘娘都到齐了,齐聚在银屏殿里,陪同老皇一起接受新任的一等优秀学员的觐见,只是没想到的是,这本来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结果却闹成了这种地步。 楼云裳第二次跪倒在地,心里头却没有什么忐忑的感觉,她只是说了一番实话,难道皇后在将手腕子递给她之前,自己没有察觉到,这串佛珠已经少了一颗珠子么?不可能呀,皇后潜心修习佛法已经有十数年的光阴,这串佛珠更是每日都握在手中,云裳已经发现,这串青金石的佛珠已经被盘出来了,露着光润的色泽,质地极品上乘那是没的说,一国母仪天下的皇后手里把玩的,身上穿戴的,自然都是最好,最奢华的物件,可惜了这么一串千金难求的佛珠,却少了一颗。 斥责云裳的那个妃子说完,愤愤然一挑眉,似乎对于云裳这种对皇后娘娘不敬的行为感到十分的气愤。 玉阶上的情形很是紧张,玉阶下的陆谨的心也就跟着更紧了几分。楼云裳这孩子,说聪明真聪明,说傻吧,有时候也是真犯傻。今天是个该大家高兴的日子,却说出这么扫兴的话来,难怪那个妃子要出声训斥。可是云裳如果不着实话说的话,又可能被反咬一口欺瞒圣上的罪名,这一来一去的利害关系,可真是让他匪夷所思。陆谨如此的谨慎聪明也搞不明白,这个贤惠贤良的皇后娘娘到底是在盘算着什么事情。 她这样做的目的,究竟何在呢? 云裳跪在原地,不敢动,不敢说话,心里却也没有意外的忐忑和不安,她静静的在原地跪着,等着皇后娘娘发话。 “呵呵。”一直沉默不语看好戏的皇后娘娘忽而发出一声悦耳的轻笑,云裳抬眼偷看,皇后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细白手掌来扶起云裳,“如此敢实话实说的孩子,陛下,如今的朝中还有几人?” 老皇眼睛一眯,手捻须然道,“说起刚直不阿之人,首屈一指,当数楼铎老丞相,可惜他如今人在扬州城老家,除却老丞相楼铎那个耿直老头儿之外,便是北侯陆灿,而北侯如今年事已高,渐渐的也没了年轻壮年时候的勇气了啊。”老皇想起当年的一些事情,一时之间很是感慨,当年的北侯陆灿,劳苦功高,陆家世世代代为忠良将门,堪称天下武将的表率,形如烈火,嫉恶如仇,遇到朝中的贪官污吏总是横眉冷目相对,是以在朝中的清流党当中很有威望,可惜,他万年之后,很少在朝堂上参与朝政,老皇明白,他这是在给自己求后路,特别是在发生了银安殿里,楼云良头碰玉阶自尽而亡的事情之后,他的这种顾虑就更是深到了骨髓里头去了。 如今,他的两个儿子,陆谨和陆慎,年纪尚轻,在朝中没有什么话语权,连说话都要等其他的官籍比自己大的人说完,他们才有开口说话的份儿,指望着他们能实话实说,或者是像北侯陆灿年轻的时候一样的耿直如火,显然是不可能的。故而老皇在听见皇后询问自己敢于直言进谏的人选的是时候,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说道,“如今这样的臣子,已经所剩无几。” 他话音刚刚落下,皇后就轻笑了起来,将手里的佛珠拨动了几颗,才道,“陛下不必忧心,依本宫看,在咱们大凤朝的小辈人当中,还是有敢于直言的孩子的,陛下,您看,咱们眼前不就是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么?” 老皇一愣,随即将目光投在云裳的身上,云裳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解似的看着正在一来一往对话的皇上和皇后,见她一脸纯真天性浪漫的样子,老皇忽而心情开朗了许多,笑了下,和蔼可亲的对着云裳道,“还不多谢皇后,她这可是在为你求官呢。” 云裳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一愣,连忙向上叩头,“啊,原来如此,是云裳愚钝了,多谢皇后娘娘为云裳美言。” 皇后微微笑着将她再一次搀扶起来,眼睛却似乎是看向了刚刚训斥云裳的那个妃子,目光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云裳竟然绝得这个一脸慈悲相貌的皇后的眼中似乎闪动过一丝的挑衅。再抬眼看的时候,云裳觉得皇后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十分的意味深长。 “你是个懂得黑白,明辨是非的好孩子,本宫的这串佛珠跟随了本宫有些年头了,日日听本宫默诵经文也有几分的灵气和法力,正好和你这样纯洁的好孩子相配,这样吧,本宫打算将这串佛珠赐予你,如何呀?” 云裳第三次跪倒,简直就是受宠若惊的一种状态,看着皇后娘娘道,“娘娘疼爱云裳的心意云裳已经体会甚深,只是这串佛珠对于娘娘来说异常的珍贵,云裳人小卑微,无论如何也不敢接受娘娘如此大礼颁赐。” 皇上此时眼中闪过赞许的神色,“皇后识人,这个娃儿果然懂得礼数,晓得进退,不错,不错啊。” “父王,皇后娘娘,紫湘来迟了。”大殿门口忽而有人娇声道,很显然,说话的人正是小公主凤紫湘。她几步来到殿中,对着上首位子上的皇上,皇后以及几个妃子行礼叩拜,老皇点了点头,魏公公走下玉阶,将她搀扶到了那个妃子席上的空位上头,坐了下来。云裳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这一带的席位难道不是给妃子们做的么,这里的确是大凤朝一后四妃的位置啊,她一个并不受宠的公主为什么会坐在上位?而且,云裳目前正在跪着的位置,正好是面向着那个空位子。如此一来,看上去就像是云裳在给凤紫湘下跪一样。这一点让云裳很不舒服。 凤紫湘似乎是看出了云裳的疑惑,很热心的解释道,“云裳妹妹,你在扬州久居,大概还不清楚,我的母妃早逝,故而这一后四妃的席位,一贯都是由我来替代母亲的。”她笑得温婉得体,落落大方,云裳自然不甘于其后,也柔柔一笑,似乎是在和自己多年不见的老朋友见面说话一般的点了点头,笑了下。 皇后看在眼中,轻声道,“看到这些孩子们相亲相爱,和睦相处,真是让人高兴。” 皇上也是和颜悦色,凤紫湘今天显得格外的活泼,将身子一转,面向着皇上和皇后的方向道,“父王,皇后娘娘,紫湘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父王和皇后娘娘能不能应允。” “今天这里没有外人,陆谨和云裳都是这一次考核的一等学员,又是与你同窗好友,有什么话,紫湘但说无妨。”皇上倒是对这个孩子还算比较和颜悦色的。 凤紫湘垂下了长如蝶翼的睫毛,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意,仿佛是有些胆怯于要说出以下的话来似的,道,“紫湘觉得云裳妹妹新近丧母父亲又不在身边,而她自己敏颖好学,人品端正,如此身世不免让人觉得十分可怜,惋惜,故而紫湘恳请父王和皇后娘娘能将云裳妹妹收为义女,做我的干妹妹,不知道父王和皇后娘娘能不能答应紫湘这个小小的请求呢。”她说完,抬起一双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睛,期待的看着皇上和皇后。 皇后一愣,然后和皇上对视一眼,在得到皇上的同意之后,便呵呵笑了下,伸手拉起云裳的胳膊,“本宫倒是觉得和这个孩子很是投缘,紫湘的这个提议,本宫觉得甚合心意,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 “后宫之事,一切皆有皇后做主。”皇上含笑点头,显然是已经同意皇后的说法和做法。 皇后抿嘴一笑,风采立显,“如此,臣妾就当仁不让了,楼氏云裳听本宫懿旨。” 云裳咬了下呀,第四次跪在地上…… 她的腿啊…… “楼氏云裳,品行优异,形态端良,谦恭礼让,堪为同龄之表率,楼氏一门,满门忠烈,破格录入公主籍,享四品俸禄优待,特赐封号……”皇后在说道这里的时候,自己想了下,爱惜的在她的手上抚摸了两把,俨然一副慈母的样貌,将这几句封赏继续说完。 “特赐其封号为……‘无忧公主’。”她自己说完,很是满意的点了下头,回头看向皇上,老皇品了一番,“这孩子从小七灾八难的,皇后的这个封号,很是得体。” 事已至此,云裳除了口头拜谢之外,真的是已经不能再做其他的事情了。 这边刚刚叩头谢恩完毕,那边魏公公就立马高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今日可真是双喜的大好日子啊。肯定是天降的祥瑞之兆。” 这几句马匹拍得恰到好处,老皇手捻须然,呵呵一笑,跟着其他的内侍都一起拜见新的公主,从今日开始,大凤朝就不只有长公主凤紫潋,小公主凤紫湘,还多了一个无忧公主,楼云裳! 云裳赶忙让大家平身,她背对着席位,也就自然没有看到凤紫湘眼中即快速的一闪而过的寒芒。映入她眼帘的,是跪在众人之中的陆谨怔然的目光……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公主的阴谋(上) 书接上文,且说云裳在银屏殿内意外的受到封赏这件事情,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一次封赏,而是动了真格的,上位者红口白牙的一句话,让云裳从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郡主,直接成了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公主!而且还被皇后娘娘亲自赏赐了一个封号。 名为,“无忧公主”。这其中蕴藏的美好寓意是不言而喻,然而对于当事人楼云裳来说,她总觉得自己这个无忧公主根本就和实际情况不符,首先,是她当晚回到莲心小筑以后,带来了皇后的懿旨,仆人们都欣喜万分,朋友们纷纷赶来祝贺,这消息一出可是忙坏了顾籽萄,她俨然是一幅“我是公主好姐妹我骄傲”的表情和神色,不说是趾高气昂的也差不了多少。看的大家都忍不住发笑。 其实那一天所有榜单上有名的学员们,都有不少的收获,陆谨被提升二级,晋升为四品文监侍郎,手中多少可以负责一些实质性内容的事物,准许每日上朝,可以参政议政。陆慎已经是少将军的名头,老皇仅仅是在俸禄上给了他不少的优待,以至于现在在所有的人当中,陆慎拿的工资也就是俸禄最多,是个不折不扣的万元户。 如果这个万元户是楼云钰的话,那么大家都可以沾沾光,让他请客做东,请大家吃酒听曲儿,可惜,这个万元户的好事儿落在了铁面青的陆慎头上,让大家一场欢喜都落了空。顾籽萄和凤紫湘等人也各有提升,只因为她们的身份特殊,已经没什么好嘉奖的,故而给了封号,长公主凤紫潋赐名“孝先公主”,小公主凤紫湘赐名“茂容公主”。大家都有喜事进账,故而莲心小筑里结结实实的一连热闹了好几天。 皇上赐名小郡主的消息不胫而走,一直走到了远在扬州老家安享晚年的楼铎的耳朵里,楼铎乍闻这个消息和二夫人一样,都是惊愕万分,为什么呢,因为他和这个女儿相处的时间最短,云裳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是个七岁不到的小娃娃,什么事儿都不懂,性格也很懦弱胆怯,楼铎也就没有对她很上心的观察过,时隔七年,她再一次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出落成一个落落大方的水灵灵的半大姑娘,而且,楼铎通过不长的时间接触之后发现,自己这个女儿虽然是个女儿身,却是胸有锦绣,头脑更是灵光,胆气也比从前胜强百倍千倍还要多。 他早就预料到自己这个女儿大概会大有作为,当初就答应让她留在京城里头和楼云钰,楼云霓一起同住,可三女儿楼云霓倔强的要命,惹了麻烦,被发配到了京西防务营帐里去做兵卒,楼家眼下能撑起场面的人物只剩下四子楼云钰和她了。 当父母的,对自己的儿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那还能不清楚么,楼铎明白的很,自己的这几个儿子当中最最对仕途没心思的就是这个老四,可惜啊,那两个有本事,有心思,自己也有心一直栽培的儿子,一个死,一个疯,竟然是再也没有了指望。 算来算去,这楼家一门同宗的上百口人的性命荣辱还就紧紧的拴在了楼云裳一个人的身上! 楼铎根本没想到云裳会在那么简短的时间内,在京城里混出这么大的名堂来!居然在自己离开还不到一整年的时候,就被皇上亲自赐给了公主的地位,还给了封号,在地位上来说,简直和凤紫潋,凤紫湘两位正牌公主别无两样。 楼铎在府上思忖了数日,终究还是不放心京城之中的情况,提笔写了一封书信,托人送到旬阳道府上,交给何悠远。 云裳这边还不知道自己的老父亲正在为自己的事情劳心劳力,这几日天天和大家一起喝酒说笑,过得十分的滋润潇洒。 这一日上,正是傍晚时分,一匹马在莲心小筑外的大街上走着,马的速度也不算快,却也不慢,一个女子坐在马身上,身形细高,光看背影就有一股飒爽英姿之气扑面而来,她正催马走着,耳边就有人唤她的名字。 “云霓?”听声音,似乎从哪里听过,这个女子就勒住缰绳,将马带住,回头观瞧,一看,果不其然,是凤紫湘乘着一顶软轿子在街的旁边朝自己招手。 楼云霓眉头一皱,她只是最后离开京城之前,因为绣花那件事情和她有过一丝的关联,其他的时候,她根本和这个小公主一点都不熟悉,然而,刚刚听凤紫湘呼唤自己那一声里,似乎还挺有感情,好像看见自己很是意外似的。 云霓翻身下马,牵马走到凤紫湘的轿子跟前,站定施礼,“给小公主请安了。” 凤紫湘从轿子里下来,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云霓姐姐,你还真是瘦了,却也精神了许多。” 当然,云霓再兵营之中刻苦勤奋,她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十分的不自在,不习惯,每天的操练和近乎严苛的作息规律让她很是煎熬了好一阵子,不过等到慢慢适应下来之后,她竟然发现,自己很适合这种军旅生活! 公私分明,纪律严明,这里有公平的竞争,还有强烈的团队意识和精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当初的自己所追求的,原来,她的这一次的贬谪实际上是对她自己的一次升华和锻炼。是一件大好事! 她此番回来,是因为楼云钰给她修书一封,告知她,她的妹妹楼云裳被破格升为公主,想要一家人在一起热闹热闹,聚会聚会,故而才将她一封书信召回,本来楼云霓不想回来,她和云裳的关系一向不好,这一次专门为了她的破格荣升郡主这件事儿回来,显得自己也太势利眼,太趋炎附势了吧,她心里存着这么一个顾虑,也就没立马答应下来,只是兵营的营长知道了,这个女的可是个十足十的官迷,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和楼云霓谈了一整晚的话,特意准许她回家探亲,光是这探亲假就给了足足七天。 比平时的探亲假的分量多了一倍还多,通常,在大凤朝当中,一个低等的兵卒入伍的第一年是没有资格回家探亲的,除非是有重大的特殊的情况,或者是建立了旷世的功勋的话,才能领到三天的假期,而她这一回,一次性的给了云裳七天! 这不得不说是因势利导的结果。 连云霓自己也觉得有些惊讶,在她的眼中,这个营长是个挺公平,清明的一个女官,可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严苛的女官竟然在得知了自己的妹妹当上公主之后对自己阿谀谄媚,恨不能以身相许一般的巴结奉承。 就这样,得到了假期的云霓就回来了,想要先回倾芙园,和老四楼云钰说说话的她,鬼使神差的却走上了去往莲心小筑的路,还在半路上遇见了小公主,也就是茂容公主凤紫湘。 凤紫湘和她说了一会儿的家长里短,彼此的近况之后,忽然话锋一转,道,“陆慎这一次也收获很大,除了受到封赏之外,云裳妹妹亲手抄写的那一份绝世拳谱也是他的一项巨大收获呀,唉,云裳妹妹可真有毅力,那么厚的一本拳谱,她还真的就自己一个人全部完成了,只可惜啊,我听说陆慎在喝酒的时候不小心将酒渍蹭到了拳谱,有好几处都看不清楚了,你说多可惜啊。” “啊对了,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云霓,咱们下次再聊。”凤紫湘说完那些话就转身进了轿子里头,轿夫抬着她回了宫城的方向而去。 楼云霓心里一动,目送凤紫湘离去之后,眼光深思似的落在了莲心小筑那一片高出来的青色的砖顶子上,心里暗暗动了个心思,没有继续朝莲心小筑的方向走,而是抬腿上马,转身换了个方向奔去。 大概有半个时辰,收拾利落的楼云霓才重新牵着马,走到了莲心小筑的门口,将马缰绳递给门童,门童一呆,便立刻大声道,“公主!公主!三郡主回来啦!”这短时间的离开再回来,这大家的称呼就彼此不相同了。 她还是那个郡主,而且还是个只有名头的空牌郡主,而人家,已经从郡主晋升到了公主! 待会儿见到她,是不是还要给她下跪行礼呢? 楼云霓拧了下眉头,琢磨着这个严峻的问题的时候,云裳从里头迎了出来,她也不想做这种矫揉造作的姿态出来,向世界宣告她们姐妹亲昵无间,可是她前两天才收到何悠远的来信,说最近京城里注意自己这里的人不少,眼睛越多,自己就越应该注意自己的举止和行为。故而,云裳亲自从里头迎了出来,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她们姐妹和睦无间。 楼云霓见她出来,冷笑一声,站在原地,也不下跪,也不见礼,只是淡淡的抱了抱拳头,她可没那么好的兴趣陪云裳演一场姐妹亲密的假戏给别人看。“见过无忧公主。”她直接叫出了她的封号,云裳哑然失笑,比了个手势,请楼云霓到莲心小筑里来。 很快,多添了一个碗筷,又吩咐厨房多炒几个三郡主爱吃的小菜上来,一群朋友以及楼家的这一儿儿女,大家这才算是这几个月来的第一次重聚齐全,只是在这些人当中,云裳敏锐的发现,刚刚还在这儿和大家说话的凤紫湘不见了。 这一顿饭因为楼云霓一直沉着脸的缘故,而吃的索然乏味,匆匆吃饱了之后大家各回各家休息,陆慎今天陪着哥哥陆谨过来,兄弟二人吃过了饭,就要回去,不想就在他要回去的时候,楼云霓忽然出现,横在了自己的面前,脸上似有可疑的红晕闪动,陆谨不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但是看楼云霓的神色十分不自然,也就识趣的退避到一旁老远的地方,等着弟弟。 陆慎双手抱肩,调高一边的眉毛看着这个欲说还羞的女子,这短时间没见,她黑了,瘦了,也高了,可是这一切对于冷面王陆慎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楼云霓开口,陆慎的耐心终于被消磨殆尽,冷声道,“三郡主将某拦截在此,有何指教,还请明说。”这样耗着,多没意思。楼云霓听见对方主动发问,脸上的红晕更红,双手扭扭捏捏的将东西往前一递过去,同时说道,“这本拳谱,送给你!”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公主的阴谋(中) 一双染上了老茧的手掌心上托着一本拳谱,泛黄老旧的纸张显示出了这本拳谱的历史悠久来,面前站着的这个娇羞的少女,有着略略黝黑和健康的肤色,身材纤长挺拔,却因为常年练武的缘故而英气十足,这张有六七分和云裳相似的脸孔上,此刻显示出来不是平素里的傲慢轻狂,而是一种属于特殊时期女子才有的娇娆和羞涩。 陆慎眉头一皱,眼睛虽然是在看着这一本泛黄古卷,然而,却一直没有动手去接过来。 如此,两厢僵持了半盏茶的光景,楼云霓正欢蹦乱跳的一颗心,就在陆慎带着鄙视的目光里一点点一寸寸的冷了下去,伸出去悬在半空的双手,成了她难为情的最好的铁证。 她的心意和真诚,正在被这个她喜欢的男人嫌弃,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这个人的尊严,都正在被这个无情的冷面人渐渐剥了个干干净净。 恰好,此时陆慎开了口,“三郡主为何要赠与我这本拳谱?”他开始的时候脑子没转过劲儿来,可是现在,陆慎忽然在心里想到了一个楼云霓会这样做的原因。 这多半是和楼云裳有关系。 “嗯……我,我听说陆二哥你很喜欢这本拳谱,所以才想到这次回来将这本拳谱赠与你。”他一开口说话,楼云霓就觉得自己可能还有一点点的希望,眼睛里又重新染上了精神头儿。 然而陆慎接下来的话简直比刚刚从深井里提上来的冷井水还要冰冷的水,从头到脚的将她浇得透心凉。 她满怀期待的看着陆慎。而陆慎却将眉头一紧,道,“三郡主一直不在京城当中,又是如何知道我很喜欢这本拳谱呢?” 第101节 楼云霓急于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着急得希望他能赶快接受自己的这一番好意,便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上前一步道,“你不喜欢这本拳谱,为什么要每天捧在手中,不舍得放下?” 这一句话说完,陆慎的脸色忽而一下沉了下去,冷声道,“难道三郡主人在西山防务营帐,眼睛却是留在了京城里头么?”他的神色更显出几分的鄙夷来,退后一步道,“我陆某的确是喜欢这本拳谱,可惜,三郡主晚来一步,这本拳谱我已经有了,也就是说,三郡主这本拳谱虽然是真迹,可陆某也不能再收下了。”陆慎就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客气了,却没想到如此一番话说完,他面前的这个女人脸上的血色顿时全都退了下去,陆慎不想和她多做纠缠,一转身,就要走,他这一要走,楼云霓就更着急,苍白着一张脸,往前奔了一步,追在他的身后,硬是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给问了出来。 “你不收下我的拳谱,是不是因为楼云裳?” 陆慎站住,回头,“三郡主既然已经知道陆某的拳谱乃是小郡主所赠,又何必如此?”她既然知道这件东西他都已经有了,而且还是她自己的亲妹妹给的,又何苦来的弄出这一场事情来,让彼此难堪难做呢? 楼云霓不听则以,一听之后,连身子都站不住了似的左右摇晃了一下,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道,“她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个什么位置?陆二哥,她的那本拳谱上,只怕要有不少的错处和遗漏,你不如将我这本拿去,做个参照。” 陆慎不为所动,冷冷看她,“多谢楼郡主美意,只是友人相赠之物,就算是有一百处的遗漏和疏忽,我陆慎也不嫌弃,告辞。”他真的是给足了楼云霓面子。她倒是个快人快语的主儿,还好意思来问自己和楼云裳的关系?他和她能有什么关系,就是那个女人打赌输给了自己,就得给自己去找拳谱的关系!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他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将这里的来龙去脉告诉给楼云霓知道,在他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而且,也着实没有必要一五一十的说给楼云霓听。 他刚走出去几步,又停下,冷声说道,“还有一件事,三郡主与在下不过只见过几次面而已,郡主的这一声陆二哥陆某承担不起,还请下次相见之时,三郡主能称呼在下的官职。” 陆慎走了,一旁等候的陆谨也跟着走了,只留下一个楼云霓傻呆呆的站在远处,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的拳谱发呆。 “唉,云霓姐姐,你瞧瞧,你的一片心意就这么被他这个无情人给生生糟蹋了,唉,要我说,陆慎可不是一个绝对无心的人,你且看他对那本拳谱的宝贝程度,就该明白八九分了吧?”一个人在他们一兄一弟刚刚离开之后忽然从身后的树丛里转了出来,一身紫色的绒裙拖地,尖俏的下巴,大大如同小鹿一般的清纯眼睛,这个人非是别人,正是茂容公主,凤紫湘。 她原来一直都在这附近,躲在暗处,看见了楼云霓整个丢脸的全过程。 楼云霓恢复了下心情,转头看她,“小公主的意思是说陆二公子他对楼云裳……心里有情?” 凤紫湘柔柔一笑,朝她一步步走过来,笑靥如花的道,“这有没有情,现在还不好说,不过,陆二公子的这点心思,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且,我还实话对云霓姐姐你说了吧,对楼云裳有心思的,可不止他陆慎一个,姐姐,你的那个好妹妹还真是能勾引男人,亏了那么多男人都瞎了眼,居然都对她一往情深呐。” 楼云霓白着一张脸,握紧了手中的这一卷古书,不动声色的咬了咬牙,心里想到,“没错,就是因为那个贱蹄子的缘故,才让陆二哥对我如此冷淡疏远。这个小公主既然肯和自己说这么多,显然是已经有了成竹在胸,我不如问问她,到底有什么好办法没有。”她打定主意,连忙问道,“小公主如此说,必然是心里有底气,敢问公主殿下,您,打算将楼云裳怎么办?” “我眼下倒是有一个好办法让她不舒服,只是不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肯不肯舍得下心来?”凤紫湘等的就是楼云霓的这一句话。 楼云霓眼睛眯了眯,“楼云裳算哪门子我的妹妹?我和娘都恨不能她们母子早日归西才好。还请小公主直言相告,究竟是谁什么好的办法,能让我呼一口恶气?” *********我是小鸭子讨厌的分割线********* 这几日朝堂上,众文武大臣们,说的最多的,出现的频率最高的一个词,就是西凉。 西凉这个国家与大凤朝接壤,国土相邻,此前一直是友好邻邦,甚至在大凤朝最鼎盛的那些年当中,这个西凉小国只能作为附属小国来每年给大凤朝进贡纳礼,来换取大凤朝的保佑和庇护,好让它自己不受其他邻国的欺负。可是这些年来,事情就发生了变化,变得不同以往,西凉国厉兵秣马,和东部的苍浯国,北部的瀚海国来往密切,国贸开始繁荣,国民人口迅猛增长,连国力都有了显著的提高,渐渐的翅膀硬了,也就不服气被大凤朝一直打压着,躁动异常,最近,更是在这一次的和大凤朝的交战之中,取得大胜,如此一来,西凉国就更有了和大凤朝坐下来,平起平坐的谈判的资本。 就是这么一个国力蒸蒸日上的西凉国,竟然要累得大凤朝的皇帝去想办法来缓解边境的武力冲突,还要思考如何才能说服人家西凉国能接受自己这边的停战协议。 光是这一件事情,就足够让在场所有的文武百官们愁肠百结,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了。 几经商讨之后,老皇终于痛下决心,在召集来的几个近臣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是“和亲”。和亲这条路自古有之,说好听一点叫做以柔克刚,说的不好听的话,那就是当爹的没有本事,打不过人家,要用自己的女儿去换,去求人家给个太平日子过! 这种和亲的事情在最近几十年的大凤朝当中还尚未出现过,现任皇帝就要称为近百年来大凤朝的第一个和亲皇帝。 皇帝和几个近臣一商论,大家都是明白大局的人,国库已经空虚,如果战事再一直拖延下去的话,那后果必然是要将整个大凤朝都拖垮!这种事情让老皇即便是再想袒护住自己的女儿,也是不能了。 大臣们纷纷开导老皇,一切皆要以大局为重,老皇明白这个道理,一直沉默不语,最后还是点了头,“好吧,大学士,你且先书信一封送到西凉去,告诉西凉国国王,就说咱们大凤朝想要永结秦晋之好,将那恼人的战事,暂且歇一歇吧!”他说得颇有几分悲凉和悲壮之意。 顾文伦拧着眉头,从位子上站起来领旨,他写了一辈子的檄文,旨意,这些话都是手到擒来的小菜一碟,什么样的圣旨都难不倒他,可惜,他的一幅好文采和好的辩才却要用在向一个蛮夷小国低声下气求和的书信当中,顾文伦已经六十开外的年纪,怀着万分沉重的心情,领旨之后就退了下去。 大凤朝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低声下气求和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这时,有一个大胆的臣子出声问道,“陛下明智,臣斗胆询问陛下,打算将哪位公主,送去和亲?”这一个问题简直就好像是一颗炸雷一般,将这一片寂静如死的银安殿内,炸的地动山摇。 究竟派谁去和亲,这成了眼下最老虎屁股摸不得的一个问题,却也是,当务之急!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公主的阴谋(下) “哎哟,哎哟,陆二爷,您就饶了小的吧。哎哟,哎哟。”大树底下,有人被双脚吊起,头朝下,脚朝上,脑袋顶子停在距离地面上半尺多高的地方上。这个人正在苦苦哀求,当然也就有一个人正坐在这个人的对面,一脸轻松的看着他。 要说这两个人是谁,那是再容易辨认不过了。 坐在地面上的,是一个铁面冷情的公子模样的人。 而倒霉的被吊起来的那个倒霉鬼可不正是莲心小筑里的小管家,旻言么? 旻言都快要哭出来了,一张脸楸成一个包子,头朝下脚朝上的挂了这么许久,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本来挺白净的一张小脸现在成了一张大红脸,旻言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被控出来的感觉,要是再这么吊下去的话,估计他别说脑子里的那堆零碎了,就算是肚子里的一挂肠子都要被倒出来。 陆慎剑眉微挑,“好啊,你答了我的话,我就把你放下来。” 旻言心里一抖,他很想下去,好好感受下地心引力,双脚踩在地上的感觉,可是,他又从心里头不想出卖楼云裳。 这可如何是好。 “陆二爷,你这是难为小的啊,小的不能……不能出卖主子……哎哟,哎哟,我看不见了。”旻言用力睁着眼睛往陆慎的方向看,可是,眼前都是一片小星星,昏黑昏黑的,啥也看不见了。 陆慎虽然没有立马点头答应,但是也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他心里其实很喜欢这个旻言,这个旻言别看不像雅墨那么有文化,读过的书多,可是他倒是一个好孩子,懂得护主,再说,旻言是楼云裳得意的好帮手,若是今天他真的要把旻言给吊出个好歹来,他也没办法和楼云裳交代。故而陆慎开始有些犹豫,不过陆慎也不是一个轻易放弃自己目的的人,他想了下,道,“我且问你,你只管回答便好。” 旻言已经被吊的七荤八素,慌忙点头,却也不忘了原则,“只要不出卖小郡主,小的什么都回答。” 陆慎哼了一声,站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脸,旻言都快混过去了,最里头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不出卖小郡主……” 陆慎忽而一笑,其实陆慎是个很好看的青年,只是平时的他太不苟言笑了,脸上的肌肉都快僵硬了似的,眉眼就更是没什么动静,所以陆慎虽然长得好看,却成了一个冰雪王子,冰雪的过了头,就让人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木雕泥塑一般。 好看,却不生动。 陆慎自己笑过之后,一抬手,一道掌风横着劈了过去,将吊着旻言的绳子用气功削断,一把接住了下坠的旻言。 “楼云裳啊楼云裳,你到底是怎么御下的?这天底下的怪人,都被你收拢来了。”陆慎用力在旻言的脸上拍了拍,“诶,诶,醒醒,醒醒。”旻言慢慢回转过来,哎哟了半天,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说不出的难受。 “陆二爷。” “你们小郡主的拳谱是从哪里得来的?”旻言听完,睁大了眼睛,他今天本来是出来看看有没有好的脆枣想买点回去给大家解解馋,结果,在半路上就被这个陆二爷给拦住,并带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给吊了起来。 结果,他就是要为了问这个问题? 旻言一张脸苦笑半天,“陆二爷,您原来是要问小的这个。您早说啊,小的知道关于小郡主拳谱的全部事情。” “很好,那你方才为何不说。”陆慎有点纳闷。旻言无奈的笑了下,“陆二爷,您方才说要问小的关于小郡主秘密的事情,这……小的没听明白么不是。”他可不想得罪这个冷面的陆二爷,就算刚刚明明是陆慎自己说话没说明白,没说清楚,他也不能抱怨一句。 “二爷说道那个拳谱,不是小郡主从外头买来的活着是从其他人的手里讨来的,而是她自己一笔一划写下来的。”说起这件事情,旻言就觉得替云裳小郡主鸣不平。陆慎果然眉头一挑,问道,“什么意思?你细细说来。” 旻言点头,就算他不让自己细说,他也是还要继续添油加醋的说一遍的,旻言咳了下,继续开了个腔,发挥其自己的会白活的大嘴巴功能,将云裳如何和楼云霓达成协议,如何每晚上到倾芙园去呆上一个时辰,如何替楼云霓做作业,绣女工,默写拳谱的事说了个明明白白,详详细细,他说的生动多彩,陆慎却听的心里一阵阵发凉。 原来,她那段时候糟糕的状态,都是因为这个缘故。 陆慎问明究竟,旻言又说了些其他的旁枝末节,便被他遣走。而陆慎自己则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离开的。 莲心小筑里,香香跳着一只脚正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着急,看见有小厮从外头走进来就抓过来问问看,看看有没有人看见旻言那个小子。 结果一群人都从外头回来,却没有一个人看见旻言。香香正在犯嘀咕,“这个小兔崽子,买个脆枣买了一上午,可真是会偷懒。”她又转了一会儿,正要撤回厨房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给云裳小公主做一顿扬州特产大餐——腊味炒饭。 就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院子外头有人一阵哼哼,一阵脚步声,一阵脚步声,一阵哼哼,香香的眉头一下就拧了起来,不耐烦的推开院门往外看,“我说,这是谁啊?怎么大早晨的就在人家的院子外头穷哼哼,好不晦气。” 她往外一看,结果,就看见了头重脚轻的扶着墙根走过来的旻言,他身上的衣裳完好无损,看起来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可是,却脸色苍白的难看,一边走,这哼哼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香香一愣,过去扶住他,详细询问经过,旻言虽然脸色不好,但是精神头儿却是很好,朝着过来的香香一乐,“嘿嘿,香香姐,咱们小郡主,这可就要走桃花运啦!” 躺在厢房里睡着的云裳在床上打了一个喷嚏,翻了个身儿,继续睡了过去。 和莲心小筑里的安静不同,大公主的府邸上,却是在安静之中酝酿着一场不寻常的动静。 早上,魏公公送来了一条消息,就是这一条消息,让凤紫潋的心也跟着混乱了起来。 大凤朝国力不济,打不过人家西凉国,这就要和亲求和,来个嫁闺女,消灾祸。 大凤朝的老皇所有的儿女当中,还没有婚配的儿子,只得二皇子凤紫泯和七皇子凤紫涣,所有的公主当中,就只有她和小公主凤紫湘没有婚配了。这一次是嫁女儿,也就是说要在她们二人之间挑一个人出来,到千万里之外的西凉国去委曲求全! 凤紫潋只要想到这些,就一阵阵的头疼,心烦。来来回回的在殿内转了好几圈,一张威仪的脸此刻更是不怒自威。她左思右想了很久,也没有得出一个好的办法,心情就更是焦躁,正在这个时候,婷婷悄悄走过来,在她的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凤紫潋眉头一皱,眼睛一转道,“什么?她病了?” “是,长公主,小公主她自昨晚上开始,身上就不停的发热,到了早晨还打起了摆子,情况很是凶险。”婷婷低头顺眼的说着。 凤紫潋一下想明白问题的关键点,露出一丝冷笑,“好狡诈的小公主,她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又是发高热,又是打摆子,她还真能出点子。” “哼,看来,装病这么个好办法,就被她给占了先机,我如果也继续用这个办法的话,大概多半会被当朝的文武百官嗤笑。你们再去好好打探,看看咱们的小公主还能折腾出什么高招儿来。”凤紫潋眼睛一眯,呵然一笑。而婷婷却有些着急,“长公主,您也说了,好办法都让她们那边先用了,那您可怎么办?” 凤紫潋眼眸一垂,暗暗寻思了一遍这里面的关节,想了许久,才缓缓的开口道,“本宫一直自诩是一个正人君子,可我母妃总是告诉我,人若是任何时候都是一个正人君子的话,那就迟早要完蛋,本宫从前还觉得这话说的有失妥当,可如今看来,果然我母妃并非骗我向善。” 婷婷听她话中有话,大概是已经有了主意,追问一句,“长公主,您难道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不错,我的确是有了好办法,虽然这个办法有失本宫一贯的风度和公允,不过,人为了自救,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也不为过吧。” “那,奴婢等要去准备些什么么?奴婢听说小公主之前请了太医馆的一个御医来府上,结果晚上就病了起来,奴婢想,大概是小公主她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她的话刚刚说到这儿的时候,凤紫潋就阴阴一笑,“哼哼,难道这见不得人的手段只有她一个人会用么?本宫就不能用上一用么?病患自是不能出京和亲,可是,对于女子来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更让人在意的事情不是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胖子何悠远 新晋被册封成尊贵无比的“无忧公主”的楼云裳体内那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根本也没觉得这个公主的身份到底有什么好,对于她来说,这两个字,只不过是一个虚妄的代号而已。但是,显然,除了她以外,其他的人就不这么想了。 比如说,那个守在京城口的旬阳道府的何悠远大人,在楼云裳接受了皇帝皇后的封赏之后的第三天上,便亲自带着人,带着厚礼一路北上,立马眼巴巴的跑来到莲心小筑里,恭敬又不失马屁的对她唱了一顿喜歌儿,云裳脸上带着满足而满意的笑容,静静的听他一抹头上的汗,终于将这一篇堪比檄文散文史诗级别的赞歌唱完。 何悠远吞了吞口水,自己已经说得口干舌燥,可这个无忧公主还是不动声色,好像他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一样。 丢脸,太丢脸了! 他怎么就说得那么随便呢!他明明说得很好,声情并茂啊!何悠远忍不住窜上来一顿浓浓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忍着口干舌燥的低下了头。 他终于安静下来了。 呼。 云裳坐在上首位上,吐了口气,随手端起来茶杯喝了一口,将另一只杯子往前推了一推,“何大人说得乏了吧?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何悠远万分感激的接过茶来,一口气给喝了个干净。云裳已经放下茶杯,看着他满足的样子,轻轻一笑,“何大人,你的事说完了?” 何悠远精神一震,听她的意思,看起来是这个公主要有话对自己说啊。这可是对他来说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然而楼云裳下一句话说出来,却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何大人快马加鞭连夜从旬阳道来,说了那么多不找边际的话,累了吧?”云裳面显笑意,将自己宽大的袖子抻了抻,一拍大腿,站起来,道,“走吧,我在鞠云楼摆了一桌好菜,给你接风。” 何悠远一脸怔然,迷迷糊糊的抬起腿,跟着楼云裳,走了。 即便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忙碌了那么一早上的老皇也没有休息,不过,和平时不同的是,他今天手中既没有拿着奏折,也没拿着书卷,而是独自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看着殿内的熏炉里冒出来的袅袅青烟,不言不语。 魏公公安静的站在殿内一角,尽量不打扰沉思之中的老皇。 他看着老皇额头上的皱纹,鬓边的白发,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时光荏苒,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帝已经不复存在,治国上,他有心无力,国内的贪腐问题,让国库空虚无力,他纵然有心富国强民,却也只能将这个想法作为自己心底最好的理想了。近来的种种,让老皇更加明显的感到,他,已经老了。 然而老了的,有岂止是他一个人? 时光和岁月是最无情,却也最公平的东西,上到玉皇大帝,下到平头百姓,没有谁能逃得过岁月之山的倾轧。反观自己,老魏的嘴角挂上一抹笑意,就连最在意养生的他自己,不也是老了么?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眼前的事物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魏公公在心里打了一个哀声,上前一步,壮着胆子道,“陛下,天色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老皇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半晌才悠悠的叹了一句,“宣……二皇子进宫来吧。”这一句话,说得很轻,很轻,轻的让这个也已经年过半百的魏公公几乎听不真切。 片刻之后,还在偏殿当中看着文武百官们的奏章的二皇子凤紫泯便随着魏公公一起来了。 凤紫泯一身银紫色的宫装,身上的玉带清白通透,腰上的玉佩也是净白的羊脂白玉,将这个年轻人的神韵衬托得更加非凡清雅。 银屏殿里已经掌起了明灯,华灯溢彩将整个银屏殿照的如同白昼,疲累了一天的凤紫泯一进来便被这刺目的光线照的睁不开眼,但是精神也被这刺目的光线照得强撑了十分起来。来到自己的父亲跟前,规规矩矩的站定,跪倒施礼,“父皇。” 第102节 老皇这些日子已经精疲力尽,身心憔悴的他深深的表现出一股疲惫之气,看着自己这个二儿子,点了点头,“泯儿,起来吧。” 凤紫泯这才站起来,束手规规矩矩的站在他的近前。等候老皇开口吩咐自己。 老皇将这个儿子叫来,却没有立马说话,而是上一眼下一眼将这个儿子打量了一番,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凤紫泯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好像从小长这么大,也没有被这个父亲如此细细的打量过他。 这种来自父爱的目光……让他感到一阵…… 寒凉…… 半晌,就在凤紫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得劲的时候,老皇这才开口,未开口,便是一生哀叹。 伸手招了招,将凤紫泯叫到眼前,“泯儿,你且来,为父有话要对你说。”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是那个冷冷清清的孤家寡人,他,也是一个爱着自己每一个孩子的父亲。 凤紫泯看父亲神色与平时不同,心里提起十分的小心来,恭谨的半弯下腰,在老皇的面前,“父皇请示下,儿子,恭顺听从。” ********************* 鞠云楼中,盛摆宴宴,最好的,最罕见的东西都摆在了桌子上,何悠远从昨天傍晚自旬阳道府中出来,一晚上快马加鞭往京城里赶奔,到了这儿之后因为怕日上三竿之后,街道上的过往人众太多,他不愿让太多人看到自己,便简单的吃了个早饭,就巴巴的提着东西到了莲心小筑。到了这儿他巴巴的白活了一顿,这会儿早就饿透了心了,前心贴着后背,饿了个四脚朝天,看见一桌子好饭菜,眼睛都瞪圆了,拿着筷子一顿风卷残云,把一桌子菜吃的七七八八,云裳坐在他的对面,端着一壶酒,边斟边饮,悠悠闲闲的看着窗子外头过往的行人。 人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话一点不假,云裳从这二楼半的雅间里看下去,这底下的人们个个看起来都像是庸碌的蚂蚁,忙碌却过得异常充实。 她有时候看窗下累了,转过脖子来一看,对面的那位正抱着一盆佛跳墙呼噜呼噜的吃着。忍不住就是一笑,何悠远被她这一声笑得从美食之中抽出神来,尴尬的放下佛跳墙,抬起袖子来擦了擦嘴,低头看了看自己溜圆的肚子,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下官让公主殿下破费了。”他憋了半天,才想了那么一句。 云裳浑不在意,她反而觉得刚才呼噜呼噜吃饭的何悠远何胖子倒是比上午在自己面前夸夸其谈的何悠远要可爱的多。 人嘛,本来就是饥饿食困的高级动物,老是说那些道貌岸然的话,就让人觉得……虚伪的很。 见他吃好了,云裳点手叫来鞠云楼的伙计上一壶好茶给他消食。 何悠远受宠若惊,先给云裳倒了茶水,又给自己满上。“公主殿下……您要和下官说什么?还请公主殿下明白示下。” 云裳点了点头,她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见他酒足饭饱,常言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何悠远刚刚吃了人家一桌子上好的酒菜,这会儿云裳说什么,十有八九也该他答应下来。 “你在旬阳道府里呆着,虽然和京城相距百里,可你却对京城的事情熟悉的很啊。”她这句话说得很是随意,何悠远脸色一变,嘿嘿了两声,“做官的,说白了就是给皇家做牛做马,任人使唤,而且,这个脑袋还是抗在自己的脑袋上,人家上头的人要是一不高兴,咱这脑袋就得搬家,我这不也是为了活着么。嘿嘿,你说是吧。” 云裳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这么个道理,你做的很好哇,我倒是也想明白明白上头的人到底想怎么着,也想时刻提防着点自己这个脖子上的脑袋被人莫名其妙的摘走。不知道,何大人最近听了什么关于这个京城的消息,有什么新鲜段子,且说来听听。” 何悠远眼珠一转儿,将茶盏放下,挽了挽袖子,提起一口气来,压低了声音道,“公主,你这话和我说,算是真问对了人,属下最大的本事,就是耳朵长,最近的京城里,还真是如您所说,有不小的事情。” 云裳挑了挑眉毛,比了个手势,让他继续说下去。 “咱们大凤朝在边境上,和西凉国交了手,动了真格的,也输得特别惨,下官已经接到了具体消息,据说西凉国不日将要派遣使臣来咱们大凤朝。” 云裳眯了眯眼睛,“人家赢了个漂亮的大胜仗,却还要派使臣来?难道是咱们答允了人家的什么要求?” 何悠远一拍桌子,道,“着哇,小郡主,啊不是,公主,您可真是冰雪聪明!事情还真就是如同您猜测的这般无二,下官已经收到了确切的信报,说是咱们大凤朝决定要和西凉国,和亲。” 两个字让云裳一惊,紧锁眉头道,“和亲?”她陷入了沉思,大凤朝一共有两个公主尚未出嫁,如此说来,竟要是从凤紫潋和凤紫湘当中选出一个来了?云裳低低一笑,“这倒是不错。”这两个公主她都不喜欢,走一个,是一个,最好是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将这两个公主一起打包,算是便宜给了那个西凉国的王子好了。她这么想着,脸上就闪出来一抹笑容,何悠远诧异的看着她这诡异的笑容,道,“公主您看起来很高兴啊。不知道下官这第二个事情说完之后,您是不是会更高兴。” 云裳顿时来了精神,将身子坐正了,道,“你且再说说看,这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第一百六十七章 谁也别笑谁 何悠远给云裳斟满一杯茶,重新坐回去,看云裳一幅认真倾听的样子,顿时来了精神,说道,“您难道还不知道么?在咱们这大凤朝里头,有一个大大的贪官,如今国库亏空的厉害,边防上用钱的地方又多,和西凉国,和苍浯国,和瀚海国,都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来那么一仗打打,您说,这种情况之下,皇上他老人家,不是得赶紧想办法充盈国库么?而眼下就有那么一个最快速的填补国库,补上银子的好办法。” 云裳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一句:和珅跌倒,嘉庆吃饱。 她所知道的历史上最大的贪官就是和珅,他这个人是她小时候的偶像,虽然他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也对社稷江山没有什么特别的贡献,可是偏偏这么一个大胖子,还就做这个大清朝的中堂大人做了一辈子,从一个挑灯的侍卫到身兼数职的中堂大人,他的一生不可不说是传奇而辉煌的,除了他总是压迫百姓,拿着各地官员进宫的的民脂民膏的白花花的银子珠宝以外,云裳还是很欣赏这个人的。 何悠远看着云裳走神,继续说道,“只是这个贪官到底是谁,藏在谁的阵营当中,可就没人知道了,如果老皇帝想要快速补充国库的空虚的话,下官猜测,这个藏在百官当中的大贪官呐,就快要被人揪出来了。” 云裳点了点头,完全赞成何悠远的这个说法和猜测,可是她的心里也存着一个疑问,如此大的一个贪官肯定不是一天半日就形成的,是日积月累起来,是这个朝廷一手养起来的,难道这个皇帝就一点都不清楚,一点都不知道么?云裳曾经很是在和珅和乾隆之间纠结过很久,乾隆号称十全老人,肯定是个明白事儿的人,他那么精明的一个皇帝,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身边的这个和珅就是个大蛀虫呢?可是,偏偏,他活着的时候还就真的没拿这个和珅怎么地,还是等他死了以后,嘉庆皇帝亲自动手将他抄了家。 云裳还曾经大胆的猜测过,那个乾隆皇帝是不是看着后宫佳丽三千看的太腻了,结果就看上了一个给自己掌灯的侍卫出身的乖巧大臣?这简直就是一场华丽丽的断袖情深啊。不过这个猜测还真是太让人作呕了些,云裳并不能认同,自己就给排斥掉了。 清朝的那位皇帝和这个大臣怎么一回事儿,她是不得而知了,不过眼下的这个皇帝和这个藏在未知暗处的贪官大臣到底是个怎么样关系?她倒是能有机会亲眼目睹一番。 云裳顿时来了兴趣,将茶水一饮而尽,抬眼笑眯眯的道,“挺好,抓了一个贪官就能充盈国库,这买卖,皇帝要是不做,他就是个傻子。” 何悠远长大了一张嘴,半晌警惕的朝左右看了半天,才将嘴巴闭上,“公主啊,这话您还是……还是小心些说吧。”这么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说大凤朝的皇帝是个傻子……光是这一句话,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的话,她有几个脑袋也不够被人砍啊。 云裳自己说完也哑然失笑,呵呵的捂着嘴笑了半天,“是我失言了。哈哈哈,何大人别介意,别介意。” 两人又说了会儿别的事情,何悠远的旬阳道府里还有公务,他这算是翘班啊,能跑出来两天已经是极限了,他吃过这顿饭,就得急着往回赶。云裳明白,也不留他,二人在鞠云楼就此别过,这一次何悠远跑来给她送礼,让云裳忽然觉得这个人对自己很上心,上心的程度已经超出了一个大臣想要巴结一个主子的程度,这一点让她有点匪夷所思。 喝了一肚子的酒水,云裳逛逛荡荡的在街上走着,她今天没有带着仆人也没带着香香或者旻言,第一次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独身在街上逛着,看这京都繁华夜景之中的芸芸众生,忙得不亦乐乎,做买的,做卖的,老幼妇孺一派和乐的景象,心里某一个点也变得柔软了起来。 古人虽然落后愚昧,可是他们却过得悠然自得,轻松享乐,这种无压力,自给自足的生活模式是当代人远远不能及的。 她边走着,边享受着这种神仙似的心情。 正走着,就感到身上被人一撞,她一把抓住那个人,哼,这种小伎俩她早就看的多了,电视剧里不是总有么,一个神偷儿从别人身边一过,他身上的值钱的东西就都不见了。这种戏码可是太多了。她不是傻子,当然是要立马抓住那个人。 可是这一次她却想错了,那个人肯定不是贼人,因为她是认识这个人的。 那个人低头连连道歉认错,“真对不住,在下有急事,撞了您,真,真,真是是对不住。” 听见这熟悉的结巴声,云裳更加确定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讶然道,“是你?” 那人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是云裳,也是一阵惊讶,“哎呀,原来是小郡主。啊不是,曹尚见过公主……” 云裳扶起来要下拜的他,朝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用眼神儿看着周围,那意思就是,此处不是行礼的地方,大可不必如此作为。 “曹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云裳十分不明白,这个虽然哑巴但是长得很文弱的书生一样的曹公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热闹的街道上? 曹尚脸一红,尽力不让自己结巴的说道,“我……我是来……来,来,来救人的。”他说完慌忙低头,好吧,让自己不结巴的美好计划失败的很彻底。 云裳也不在意这个,倒是被他后面说的这几个字很感兴趣,救人?他这个身份尊贵的太傅之子会来救谁呢? 曹尚明白她的意思,“救……救……救救……”云裳睁大侬丽明眸,“你舅舅?他怎么了?” 她可没听过曹尚还有舅舅啊。 曹尚脸上红的都快成一块红布了,还是挣扎着说道,“不是我舅啊舅舅,是去救……救救……” 这不还是舅舅么…… 云裳忍着一口血差点笑得喷出来,强忍着笑意,道,“得了,我还是和你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曹尚想了下,觉得自己这个舌头的灵巧程度,估计一会儿就算是到了那儿,和人家交涉也要吃亏,便点头道,“有有劳公公……” 得,她又成了公公。 云裳呵呵笑了下,“曹公子请带路吧。”曹尚此时都快羞愧的钻到地缝里去了,他真是恨自己的爹娘怎么就给自己生了这么一条不给力的舌头啊。 两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聊得很是投缘。不时的曹尚自己也还笑得满脸生花。 虽然他不善言辞,却是个绝对聪敏的人,他从小有这种生理上的缺陷,自然就被其他人嗤笑,小朋友都不愿意和他玩儿,还经常取笑与他,长大以后虽然大家都畏惧于他的身份,不敢再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是他还是总能从其他人的眼中看到那么明显的轻蔑和嘲讽。 不过,他从和这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他就没见过在楼云裳的眼中有对自己的蔑视和嘲笑。 一点都没有。 她愿意和自己说话,他结巴的时候,她就等着他一点点的说完,有的时候她还学他说话,把他逗得也有些想要发笑,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原来说话,还能带给别人,带给自己快乐。 穿过热闹的街道,云裳生的好看,曹尚也生的俊秀,两人并排走在街上,引来不少人的注目关注,云裳也不在意继续走着说着,而曹尚则显得腼腆的多,特别不好意思,一直都是低着头,红着脸。 云裳见他这副大姑娘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很随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喂,你可以试试看在家里多对着镜子说说话,调整下自己的心态,说不定你的毛病还就能好了呢。” 曹尚苦笑一下,“我……我我这个毛病,是胎里带的,根本就,就就,没办法,治好了。” 云裳同情的看了看他,“真可怜。”曹尚仍旧苦笑,“你,你想笑就笑吧,反,反,反正我也,习惯了。” 云裳大作惊讶之状,“我为什幺笑话你呢,有的人的毛病是露在外面的,故而叫人笑话,因为它藏不住,而有的人的毛病是躲在暗处的,别人看不见,也就笑话不来了。比如说我吧,你看这条街上对着咱们指指点点的人里头,估计十个就有八个是在笑话我的。” 曹尚抬头看了看周围停住脚步的人,果然他们当中的大部分的视线都没有停在自己的身上而是看着云裳,眼神怪异。 曹尚不解的道,“他们,为什么,看着你。”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我是个行为不检点的女人哦。”云裳甩着袖子,说的无比随意。脸上还故意挤出来一丝的难过的神色,曹尚结巴却很聪明,一眼洞穿她脸上的假象,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都笑了起来,曹尚第一次这么放的开自己的心灵之窗似的诚恳说道,“我结巴,被人笑,笑话,你因为男人,被被人笑话,咱们就,扯,扯,扯……” 云裳噗嗤笑了起来,“对!咱们就扯平了,谁也别笑话谁了,走吧,结巴公子,赶紧去救人,估计咱们再聊下去的话,你要救的人就该着急了。” 曹尚这才回过神来,一拍自己的脑门,“对对了!我还得去,救救他。” “不过,你能不能说说看到底是谁啊,让你这找急忙慌的跑出来解救?”云裳和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顺便问道,云裳实在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曹汝言的公子亲自出马解救呢?谁知道,当曹尚结结巴巴的说出来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她就彻底的傻了眼,也结结巴巴的讶然道,“啊?怎么,可可能是他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会会老鸨子 云裳和曹尚两个人一前一后赶到了追云楼的时候,追云楼里头已经乱作一团。 追云楼这个地方云裳是第一次来,不过她之前却是知道这个地方的,在京城里头,最有名的酒馆叫做鞠云楼,而这个追云楼是它的一个分支旁系,不过却是做的花柳的买卖,比起鞠云楼来说,这个地方明显不是一个适合女孩子来的地方。 不过那个不适合只是对着这个时代的大众女孩来说的,对于云裳来说,这个追云楼和鞠云楼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前者是卖女色,后者是卖酒的而已。 曹尚在前,云裳在后,两人挤过重重人群,往里头跳着脚看,曹尚个子比较高,眼神儿也好,朝一个方向上一点,“在,在在那里。” 云裳也看见了曹尚指着的那个地方,一堆人凑在一起,从远处看,只能看见一堆圆乎乎的脑袋,好像都在指指点点着什么。 曹尚看着那一堆人犯难,他是个斯文人,怎么能挤得过去?云裳比他鬼点子多,伸手抓过来一个跑堂的活计,塞给他一点碎银子,问道,“小哥,那边怎么了?是发生什么好玩儿的事儿了么?” 小伙计见钱眼开,将碎银子握在手里,“小姐您刚刚过来不知道情况,那边来了个人,穿的挺好,挺周整,看着很有钱的样子,可是呢,却是来吃霸王餐的。他点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最后却一个大子儿也拿不出来,您说说,这可不是惹麻烦了么。” 云裳拧了下眉,看了看曹尚,又问小伙计,“那这个吃霸王餐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面白无须的一个小白脸子,长得嘛,可是一表人才,看着就显贵气啊,唉,人家说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儿。”小伙计还挺感慨,说着说着,听见堂里头一声吆喝,有客人要加茶水,小伙计应了一声,提着水壶跑了过去。 云裳看着曹尚,“怎么样,是不是你要解救的朋友啊?” 曹尚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有点为难,“我,我我也不知道啊,应该是,是他吧。” 云裳往前走着,顺手拉起来曹尚,“不确定的话,还是看看去比较好吧。你跟紧我啊,这里人多,你可别丢了。”曹汝言那个人她虽然还没有和他有过什么直面的交锋和认识,不过听说这个曹太傅很能算计,又只有曹尚那么一个儿子,当然是无比珍惜,他要是丢了,她楼云裳砸锅卖铁收集全部家当,也赔不起人家一个活生生的大公子啊。 可是她却忽略了一点,在这个时代里头,讲究的是男女授受不亲,她这么公然的拉着一个漂亮小伙儿在人群里穿过,对周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场视觉盛宴。随后云裳就听见周围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呼道,“这不是楼家的小公主吗?” “哎哟!光天化日之下喲!真就敢这么荒唐!” “还手拉着手呐,不知礼数,不知羞耻啊。”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曹尚脸上红的好像刚刚煮熟的大螃蟹壳一样,偷眼看云裳,而人家小姑娘却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以及的继续拉着他的手从人群中走了过去。 她所到的地方,前头就有人主动划开一条路来,他们两人没费吹灰之力,就到了人群的核心地带。 果然,在人群之中,有一个年轻人,穿的是绫罗绸缎,衣服上的花纹和图案都是正经的手绣工艺,看起来实在是考究的不得了。正被一群人围着,指指点点,这个衣着华贵的人坐着,还有个人站在他的面前,穿的是长袍青带,手上托着一只算盘,看起来是本店的掌柜或者是账房先生。正在喋喋不休的和这个人说着什么,周围的人不时的跟着插嘴。 那个人一回头,曹尚正好看见那人的脸,点了点头,对云裳说道,“就,就是他!”说完,赶紧就走上前,对着那个账房先生说,“这,这位账房先生,我,我,我……” 那个穿着长袍的男人一摇脑袋,“谁是账房先生!小哥,你年纪轻轻眼神儿却不怎么地,在下不才,正是这家追云楼的掌柜的。” 曹尚好半天挤出来的这几个字,被人家一句话就给堵了回去。顿时憋了一个大红脸,再想说下面的话,可就费了劲了。 第103节 只听见人家掌柜的说道,“你就是这个人的朋友是么?挺好,你这个朋友,在我的追云楼里吃霸王餐,要的都是最顶尖儿的好菜,好酒,这一桌子菜一共是五十两白银。” 曹尚赶紧从腰里取出钱袋来,他出来的匆忙,口袋里的钱都是零钱,倒出来凑了凑,还真就够了五十两,递了过去,道,“对,对不住,我,我替他付了,饭钱。” 那掌柜的一笑,将银子接过来,放在手上掂了掂,的确是够五十两,既然有人付钱,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摆了摆手,转身就走了。他走了,曹尚就对坐在那儿的人,说,“公……公子,走吧。” 那人脸上的神色一点也不好看,阴鸷的眼神看了看曹尚,站起身来就走,曹尚不敢抬头,一直垂着脑袋,跟在他的身后也往外走,他们二人正往外挤着,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娇咤,“嗨?怎么就走了,这位大爷,您也留留步,将这位公子爷的花柳钱也一起付了吧。”曹尚头皮一麻,他没想到还有那么一出儿,前面那个人也站定身子,曹尚的脸上都快要滴出血来了,他是个正人君子,从来没来过花柳之地,更别提和老鸨子打过交道了。 老鸨子穿的十分清凉,酥胸半露,妩媚风流的走到曹尚的跟前,曹尚脑袋嗡嗡作响,向后退了好几步,双手抱拳,“这位妈妈,我,我,我今天没带银子……” “喲?没带银子啊,你朋友没带银子,你也没带银子,合算你们兄弟是看准了我追云楼的姑娘京城最好,跑来吃豆腐,想白风流快活的是不是?”她说着这话,声音就带上了几分的阴毒,伸手一挥,立马就有几个龟公跑来,身后还带着好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个个手里头都拿着家伙,有的拿着拳头粗细的棍子,有的拿着明晃晃的大砍刀,光是这阵仗,就足够让曹尚和他身后的那个年轻人骇然了。 曹尚的嘴更不给使唤了,结结巴巴了半天,也筹不出来一星半点的银子来,老鸨子看他拿不出钱来,哼哼冷笑一声,“老娘在这京城十几年,从来没有人敢在追云楼里头撒野,真没想到,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孩子,还真敢来闹事儿,来人,把这两个小白脸儿给老娘往死里打,打死了,算老娘我的!” 她一声令下,身后那几个壮汉就要动手。 曹尚一脸尴尬,今天这个脸可算是丢到家了,他是名门望族之后,从小熟读圣人文章,知书达理,哪里是这个老鸨子的对手?几句话叫人家问的理屈词穷,根本没有回手之力。曹尚急的满头的汗珠子,他本来也是嘴笨,有理也说不出来,何况这会儿是他们理亏在先,根本没有回击的本事。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曹尚听见有人在身后也是一生冷笑,“哎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开妓院的不喜欢钱,喜欢打人的新鲜事儿。” 那个老鸨子一听,叫人住手,打量着来人,只见来人是一个小姑娘,身材瘦长纤细,黑压压的头发及腰,一身素雅的裙子,头上憋着一朵玉兰花的簪子,她以为是谁,没想到来的就是那么一个小毛丫头,她把嘴一撇,“怎么着,小妹妹,老娘这追云楼是给男人们取乐子的地方,可不欢迎你这样的小姑娘。” 云裳不急不忙,在老鸨子面前站住脚跟,一伸手,拿出一叠银票来,在老鸨子面前晃了晃,老鸨子眼前一亮,正要说话,却听见云裳一声轻笑,把银票四下一洒,抛给她身后的那几个打手大汉,“我这个兄弟说话慢,劳烦了几位兄弟还拎着那么多家伙出来,这点小钱,拿去买酒喝吧。”那几个打手顿时喜笑颜开,将银票拿在手里,对着云裳是千恩万谢。 老鸨子的嘴巴长得好像和鸡蛋一样大,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来。 云裳灿然一笑,“好吧,你的追云楼不欢迎我这种小姑娘,我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转身就要走。那老鸨子哪能让这么个财神奶奶轻而易举的走了!立马上前一步,拉住云裳的胳膊,满脸带笑,“哎哟,哎哟,瞧瞧我这张嘴,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哪儿能不欢迎您呐,来来,这位大小姐,您请上座,来人,还不去泡茶!” 还用她吩咐?刚才得了云裳好处的那些个龟公和打手早就给云裳搬来一把高脚的太师椅,龟公拿着自己的衣襟儿擦了又擦,请云裳坐下,云裳大大方方的坐了下去。随后,有人就端上来茶水。云裳端起来闻了闻,眼皮子都没撩起,“春天这个季节啊,喝点大红袍是再好不过了,暖心暖胃。”老鸨子一听,这位可还真是一个有钱人家出来的大小姐,吃过见过,搞不好还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孩子,于是更加小心的赔笑。 云裳看了看曹尚,又看了看站在曹尚身边的那个被解救的年轻人,眉毛动了动,曹尚明白她的意思,回手抻了抻那个年轻人的衣襟,那个年轻人似乎一直在忌惮什么,不怎么敢抬头示人似的,云裳想了下,问老鸨子道,“老板娘贵姓啊。” 老鸨子和蔼的万福了一番,道,“老娘我……啊,不是,奴家我,娘家姓白。单名一个彩字。” 云裳点了点头,“白老板娘,你刚刚说我这个朋友欠了你的花柳钱,不知道他欠了你多少钱?你且算一算,算好了,咱们结账。” 老鸨子满脸赔笑,伸出一只手来动了动手指,“您的这个朋友眼力甚好,瞧上的都是咱们追云楼里头最好的姑娘,一共是……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八十两银子。” 云裳眉头一皱,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老鸨子察言观色,感觉事情要有变化,立马道,“这位大小姐,您该不会……也没钱了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姑娘也风流 “这位大小姐,您该不会……也没钱了吧?” 这一句话说完之后,云裳呵呵一笑,将雪白的手放到乌黑的楠木桌子上,将腰上的钱袋子解下来,放到桌子上,听见啪嗒一声响动,可见这里头银子不少,绝对够一百八十两,老鸨子的目光顿时就被吸引过去,看着云裳,笑得如花,“大小姐,您还想吩咐什么,尽管说。” 云裳一笑,摆了摆手,对曹尚说道,“曹大哥,你且带着这位朋友先走吧,我觉得这地方不错,想要待上一呆。”尽管这个青年人一直半低着头,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似的,但是云裳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他如此的身份肯定不能曝光在此啊,此处虽然是京城最好的青楼很是高端大气上档次,但是,说到底,它也是一个青楼,是花柳之所,对于他来说,此地无异于是毁掉他名声的地狱之所。 故而,云裳只能把自己留在这个地方,让曹尚赶紧带他先走,那青年终于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迅速的跟着曹尚低着头从人群中穿行而过。 看他和曹尚走了,云裳的心才跟着放下,不管怎么说,这尊大神可不是好惹的,不过这样也好,自己好歹也算是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以后他肯定不敢在对自己懂什么歪脑筋了。她这么想着,嘴上挂上一点笑容,老鸨子紧忙赔笑,云裳看她一幅垂涎三尺的德行就心里头憋着一口气,慢慢啜饮着这杯热茶,心里慢慢算计着那两个人走了有多远。 “这位大小姐,您这茶喝好了的话,就赶紧给刚才那位爷把账结了吧。”老鸨子终于忍无可忍的开了口,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说了结账,却还在这儿赖着不走。 云裳脸一红,她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托着人家的帐也不是个事儿。 故作深沉的咳嗽一声,将自己的钱袋子拿起来,掂量了一番,抛给了老鸨子,老鸨子如获至宝的揣在了怀里,嘿嘿笑道,“这银子也给的太多了。”云裳也笑了下,“我这会儿一个人呆着很是无聊,你不如将追云楼里的头牌姑娘叫出来,对了,我听说,揽翠楼的蓝玉姑娘到了你这里,正好,叫她出来吹拉弹唱一番,给本小姐解解闷,老板娘,你觉得如何呀。” 老鸨子一听,换上一点为难的样子来,不怎么好意思的指了指楼上,“这不巧啊,蓝玉她这会儿正有客人,正陪着那位贵客说话下棋呢。可能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你把她叫下来,今天她坐堂的银子我翻倍。”云裳大摇大摆的坐在椅子上,说的不紧不慢。 老鸨子喉头一动,正要仰头唤人,就听见楼上有打开房门的声音。 这个时候,楼上二层忽而有人一声轻笑,带着玩世不恭的声音,“云裳,你这是要来和我抢女人么?” 云裳一听这声音,惊讶了下,顿时露出一丝笑意,从椅子上回身抬头看去,果然看见一个人正从栏杆处探出半个身子来瞧着她,笑眯眯的。 “我当是什么人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抢我四哥的女人,原来还真是四哥你自己在这儿,罢了罢了,请你的那位美娇娘下来与我见见,我也好知道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将我四哥的魂儿勾了去。”她说的也没正经,边说边笑。 原来楼上探出头来的那个男子,正是楼家的四少爷,楼云钰,楼云钰今日正好无事,就和往常一样到追云楼里来捧蓝玉的场子,前不久,这个追云楼的老板娘不知道用了什么好办法,竟然说动了揽翠楼的老板,将这个摇钱树给挣到了手。 云钰担心蓝玉初来追云楼人生地不熟,所以便常常来看她。 正好今天和自己的妹妹楼云裳撞上,云裳嘴边含笑,等了片刻,楼云钰便带着一个姑娘从楼上下来。云裳直接将目光落在了那个姑娘的身上,但见那个女子身形纤细修长,一动一静之间尽显婀娜多姿,眼角眉梢带着妩媚动人的神韵,虽然妩媚却不狐媚,一眼看过去,竟然觉得这个女子本该是出身高华的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似一般青楼楚馆的头牌姑娘般风尘。 “蓝玉,这就是我常常与你提起的小妹,楼云裳。云裳,这就是蓝玉姑娘了。”楼云钰一手挽着她,一边向云裳介绍。云裳含笑点头,蓝玉敛衽为礼,“奴家见过楼小郡主。” “呵,你这声可就不对了,她如今风光的不得了,可不是一个郡主那么简单,人家,现在已经贵为公主了。”楼云钰呵呵一笑,解释道。 这一句话一出,四周围的人群都发出一阵哗然,真没看出来,这个举止轻佻,说话傲慢,又出手阔绰的小姑娘,竟然就是那个前不久刚刚封为了无忧公主的楼云裳,他们更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色中女魔头的楼小公主居然是这么一个清丽的女子。 老鸨子一张脸都快绿了,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老婢瞎了狗眼,没看出是公主殿下大驾光临,请公主恕罪,恕罪啊。”云裳挑了下眉,看她,“你开的场馆做的生意,自然是什么人都可以来,我虽然身份特殊,但是既然来了你这里,也就和普通的恩客一般无二,老板娘你不必惶恐。恩,正巧我四哥也在你这里,去准备一桌酒菜来,我要同四哥一醉方休。”云裳说到最后看着自己的帅气四哥,笑得眼睛都弯了。 楼云钰将折扇一挥,“甚好,就依妹妹之意。彩娘,你还不快去?”楼云钰拉着蓝玉回身,不忘叮嘱一遍老鸨子道,“帐都算在她身上。” 云裳哈哈一笑,随手叫来一个小厮,“去莲心小筑里,请莲公子来。”这个时候,楼云钰坐拥佳人在怀,她要是身边没有个美男子陪着,这也太不像话了吧。人群里头又是一阵喧哗。想不到这个无忧公主还真是少年风流啊!来到这京城第一的青楼里寻欢还不算,还要叫上自己的男宠! 不过云裳这么一说之后,老鸨子身后的那些个躲着看热闹的姑娘们都沸腾了起来,早就听说楼郡主家的那个男宠,俊美非凡,好似仙人一般,从来没见过真人,今天可是有了眼福可以开开眼了。 众人各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云裳和楼云钰到了二楼的雅间,兄妹二人以及蓝玉和随后赶来的莲准,四个人有说有笑,把酒对月,说不尽的风流轻狂。许多年后,云裳还是忍不住总能回忆起那个有酒,有月,有佳人的青楼小聚。 次日清晨,云裳揉着发疼的脑袋坐了起来,看身边拿着书卷在细细看的莲准,呵呵一笑,依稀记得自己昨晚上是被人抱回来的,不过到底是楼云钰还是莲准,她就不得而知了。 莲准看她半睁半闭的眼睛,也笑了下,站起来燃起一炉好香,打开了窗子,“你院子里几时多了些白梅树?我今早上看着,倒是都活了,有的还抽出了嫩芽来。” 云裳惊喜连连跳下床,赤着脚就跑到窗户旁边往外跳着脚看,“哪儿长绿芽了?” 莲准看她看的辛苦,只得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窗台上,指着一处道,“东南边的那几棵树都抽芽了,看着甚是让人喜欢。”两人说说笑笑之间,香香跑了进来,看她俩正腻腻歪歪的,早已经见怪不怪,“小姐!你可醒了啊,莲公子他没有告诉你,外头有个不得了的人已经等了你好久了喔!” 云裳睁大眼睛,看了看神色依旧的莲准道,“是谁?” 香香一叹气,“我就知道莲公子是肯定不会告诉你的啦!小姐,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云裳立马从窗台上跳下来,吩咐香香准备洗漱,换衣服,等她收拾好了,又是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了。 不知道外头是什么人,等了那么久,还会不会再继续等下去啊?她这么寻思着就到了外屋的大堂内,一看,便坐实了自己心里的猜测,果然是他。 那个人坐在圈椅上,看她出来,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一笑,“你这一觉睡得还真是好,看起来昨天晚上你的那个男宠很卖力气啊。” 香香跟在云裳的后头脸上一红,看云裳倒是神色平静的走了过去,端起来香香给自己准备好的茶水,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香气蹿入心肺,“唔,他自然要卖力气,因为我每次都不会不给钱。” 那个青年一愣,随即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云裳一挥手,让香香退下,香香退到外头,爆发出一阵大笑。 云裳挑了挑眉头,看他,正色道,“不知道太子殿下今天来,是为了什么?要是想要让云裳保密的话,云裳只能说,昨天云裳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什么都没见过。” 那个坐在大堂里的青年人,赫然是一脸阴鸷且奸诈的太子殿下凤紫汕! 他含笑看着云裳,云裳也看着他。 忽而两个人都呵呵一笑,太子将一叠银票放到桌子上,“你昨天稀里糊涂的花了一大把银子,我这个人虽然好色,却不喜欢花女人的钱。”说完,将银票推到了云裳的面前。云裳也不客气,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拿着这些钱的话,估计依照太子的性子,他很可能会怀疑云裳是藏了别的心思。 云裳淡然的将银票都揣进怀里,“真好,以后太子殿下最好再多来几次这种事,这样,我也就总能沾沾太子的光,发点小财。” 太子看着她半天,忽而一笑,“你若是真想要发财,本太子眼下倒是有个好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第一百七十章 红鸾招皇子 “太子您有什么好办法,能让云裳走上发财致富之路?”云裳皮笑肉不笑的说着,太子看她那副样子也忍俊不禁笑道,“我原先只以为你是个贪玩的郡主罢了,没想到你还有几分胆子,更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个爱财如命的财迷鬼。” 云裳嘿嘿一笑,抚摸着自己的秀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说的最是至理名言不过。” 太子点了点头,大概是也认同她的这句话,“这话一点不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云裳竟然觉得太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有冷冷的光芒闪过,十分骇人。云裳一时哑然,不知说什么话好,此时,太子站了起来,在她的大厅里转了几圈,看着墙上的一幅字画,“松林晚照,清泉流水,好不风雅。”云裳也站起来,她说实话,不怎么喜欢这个太子,可是因为人家的身份,她喜欢不喜欢都得对人家客气万分,听太子夸赞这张画,心里一阵肉疼,“不过是闲来随便画画,糊弄人的。” 不想,太子一听更是惊讶,转头看她,“你自己画的?” 云裳一脸愕然,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两只手好像是没分开爪子的鸭子脚一样的笔画了一番,支支吾吾,最后一咬牙,一点头,“啊,是我画的。” 太子看她一脸严肃,扑哧一笑,“我只喜欢好看的女人,对好看的画,感情一般,你不必如此惊慌,我还不想生抢人家的心头好。” 原来,太子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看不出来啊。云裳默默的在心里头盘算,两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话,聊着天,一直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太子一摸肚子,“莲心小筑里的人都不吃饭的么?” 云裳脸上一红,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太子今天竟然要留在自己这里吃饭,也没让手下人提前准备什么啊,这……这拿出来一堆豆腐白菜的,让太子多笑话。 太子看出她的顾虑,抖了抖袖子,“成了,就知道你昨天是打肿脸充胖子,家里头没米没柴了吧?行了,快去鞠云楼叫几个好菜来,本太子爷饿死了。” 他这么一说,云裳还就来气了,瞪圆了眼睛道,“谁家里头没米没柴了?我就给你做一顿饭上来给你好好尝尝。香香,旻言!过来!把你们最拿手的那道天上没有,地上找不见的绝世好菜给这位爷做好了端上来,麻利点!” 云裳一吆喝,外头就有人跟着答应,香香和旻言忽视一眼,旻言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香香,低声问道,“香香姐,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有什么拿手的天上没有,地上找不见的好菜啊!” 香香一抹脸,显出几分深沉来,旻言看着她,有点发呆,半晌,香香才严肃认真的说道,“我记得,小姐曾经说过,你有一道叫做酱油炒饭的菜,做的旷世绝伦的好。” “酱油炒饭?你确定么?” “对。很确定!嗯,快去做吧,对了,你刚才干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因为你香香姐我生的十分美貌,难道你动了什么歪心思?看上了你姐姐我么?” “这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安静起来的时候,还比较能看而已。” “……” 三秒钟后…… “旻言小兔崽子,我打死你!你给我站住!” 太子一拧眉,“你不用出去看看你的下人到底怎么了么?” “不用,打死一个少一个,我省心。”云裳抬手给他的杯子里填满了水,说的很随意。 太子:“……” 于是,太子凤紫汕就在莲心小筑里吃上了人生的第一顿酱油炒饭。这顿炒饭足足做了有一个时辰还要多,云裳起得晚,中午饭自然就吃的晚,她早就习惯这种生活模式,可是太子可不行,看见酱油炒饭端上来,已经没心思分辨这里面都有什么作料,直接拿起一双筷子,大口的招呼了起来,云裳看得直皱眉,招呼旻言端上果酒来,万一这个太子一口没嚼烂给噎嗝半死的话,她可赔不起。 太子一顿饱餐之后,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壶茶水,又和她聊了一会儿风花雪月,彼此分享了下泡男人和钓女人的心得,太子才翩翩然离去。云裳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口,亲自目送他的马车离去。回到大厅里,站在那副画跟前良久,终于还是没忍心摘下来送人。 下午,太子刚走不过半个时辰,云裳才拖着疲惫的心思回了房间,打算招来文先生好好说说关于暗力营的事儿,就看见旻言和香香两人鬼头鬼脑的钻了进来,云裳眉头一皱,“有话说话,做什么和老鼠一样?” “小姐,您是不是找个看相的先生过来给您好好看看呐?” “看什么面相?”云裳不解。 “看看您是不是红鸾星动的厉害啊?这太子爷刚走,您猜猜谁来了。”旻言和香香那个八婆呆的时间长了,也学的油嘴滑舌。云裳没奈何的笑了下,“您二位能赶快说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么?” “行了,旻言,你就知道欺负小姐,小姐,二皇子来了,他就在车上,说是要等您出去。” 云裳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他来了?”天啊,她不害怕那个色眯眯的太子,却对这个阴鸷得如同老狐狸一样的二皇子心存芥蒂。半天才换好了衣服,扭扭捏捏的走了出去,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跑到西跨院莲准的房间外头,砰砰的砸门,“莲准!莲准!”喊了半天,也没人应声,看起来是没人在。 云裳撇了撇嘴,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看莲准的房门,只好垂头搭脑的走了。 莲心小筑的外头,果然有一架华丽的马车等着她。红栌在地上等着她,看见是她过来,赶紧迎上来,“公主殿下,您可来了,殿下等了您半天了。” 云裳点了点头,“唔,有劳红栌公公。”红栌为她拿过垫脚凳,扶她上了马车,她正要撩起帘子的时候,里头有人早一步将帘子掀开,吓了云裳一跳,正是凤紫泯。 今天的凤紫泯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一张脸铁青又冰冷,好像是别人都欠了他几百万的银子一样难看。云裳结结巴巴的喊了一声,“二殿下……” 他眯了下眼睛,示意她进来坐。云裳只好走过去坐下,才刚坐稳当,凤紫泯就吩咐一句,“走。”马车咕噜噜的转了起来,云裳一脸愕然,她一个仆从都没带,这,这凤紫泯是打的什么心思,做什么要将她骗上马车?又是想要带着她去哪儿啊? 第104节 她心里惴惴不安,却不敢明白着问出来,一路上不时的往窗帘外头瞟,但见周遭的景物来回转移,到后来都是层层的山峦叠嶂,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到了哪里。 再看凤紫泯一脸沉如冷水,闭着眼睛,根本不看云裳一眼。 云裳嘀咕了一句,这人真乖,是他把自己召唤出来的,可他偏偏来了个闷葫芦没嘴,说什么也不说话,搞得人莫不清楚情况。云裳撇了撇嘴,心里想,你爱说不说,反正马车早晚得停下来,再说,他也不能带自己去太远的地方,要是太远的话,他怎么能在明天早上赶回京城?难道他还能不上朝了? 哼。 云裳正在得意的时候,忽而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明天…… 啊? 这也就是说,她要和……和这个……这个看着就浑身发冷的二皇子……在一个远离京城的地方……共度良宵? 不要啊! 真要是那样的话……她……能不能以死明志? 云裳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忽而一停,她身子没做住往前一窜,眼看着就要来个狗啃泥,胳膊上一紧,却是被凤紫泯拉住了,他还是一脸阴鸷,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看着自己。云裳顿时觉得被这么一双冷冰冰的不带着感情的眼睛一看,自己都有点魂不附体了。怔怔然的回看着他,心里咚咚的乱成一团。 凤紫泯手一松,冷冷的说了一句,“下车。”云裳利手利脚的跟着他屁股后面下了马车,入眼一看,天上的云彩都被夕阳染成了半红不紫的颜色,好看的紧。 可跟着她脸上的笑容就消退了下去,这……这里是……哪儿啊? 凤紫泯一指半山腰的一座孤零零的宅子,“今晚就在那里过夜,你看如何?”这句话问的极其冰冷,而且绝对不是那种很友好的和你商量的那种语态和声调,这就是一个赤/裸/裸的走个过场而已,什么“你看如何。”就算是云裳现在明确表示,自己觉得这个孤零零的小房子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他也不会放自己回去的吧?只是有一件事让云裳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这个二皇子今天是抽的什么风,干什么和自己过不去? 红栌见他们二人之间气氛尴尬,连忙过来插话道,“公主您有所不知,这座山风景甚好,尤其是现在这个时节,傍晚落霞,山峦孤峰,说不出来的雅致清净,咱们殿下最喜欢这座山,故而遣人在这儿造了这么一片宅院,闲暇的时候就过来清静清静。” 云裳尴尬的笑了下,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很难听,“二殿下,真是……好雅致。” 凤紫泯垂眼看了她一眼,往前头走着,边走边说,“今晚上不止你我二人,还有咱们的一个熟人在,正好,他说有一些事情要同你讨教。” 熟人?云裳半晌摸不到头脑,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熟人喜欢住在半山腰上啊?再说,她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学识,谁要同她讨教什么问题呢?她一走神的功夫,才看见凤紫泯和红栌都走出去七八丈远了,四周围渐渐黑了下去,山谷里还有什么不知名的动物的鸣叫的声音,云裳心里一阵哆嗦,赶紧快走两步,“原来还有故人在,云裳真是太期待了,啊,二殿下这安排,甚好,甚好。”凤紫泯看着迈着小碎步追上来的她,停住脚步,自己的嘴边都挂上了一抹没察觉到的笑意。 第一百七十一章 暗涌的醋意 落霞孤鹜,春水天长。回归大自然的一切景物在云裳的眼前不断地变化着,说不出的让人看了就觉得透彻心脾的舒润。她随着凤紫泯和红栌慢慢的上了山,虽然站在远处看起来只是一座平淡无奇的小山坡而已,但是当云裳真的爬上去了之后,才顿然发觉,天下没有一座山是好爬的。等到了半山腰之上的宅院的时候,云裳的衣裳都湿透了,浑身出了一身的汗,凤紫泯早就到了半山腰等着她,瞧见云裳哈拉哈拉的喘着大气,脑袋上都冒着热气儿的跑了上来,刚刚憋了很久的那股笑,终于还是没忍住,大大方方的笑了出来。 红栌也捂着嘴巴跟着笑,不过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阴鸷如同冰块一样的二殿下,能笑成这幅样子。 云裳扶着一棵小树,略略站定身子,喘了半天粗气才平复了狂躁的心跳,看着四周围,但见一座黑白色系的小宅院坐落在这一方平地之上,占地倒是不小,分为前院和后院,左右两边也有两座小的宅子,只是规模没有这正当中的那一座宅院大和气派而已。院子的周围栽种着不少的树木,随着蜿蜒的小路看去,这些树木竟然在半山腰上连接成行,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云裳没想其他,眼望着那片林子,点头称赞道,“不错,不错,这些树都是后来人为栽种的吧?即可以避风挡雨,避免泥石流和山上的滚石的侵袭,又能形成天然的屏障,阻挡着东,西,南三个方向的窥视和进攻,当真是布局精妙的紧。” 她自己说的高兴,眼睛还不住的往其他的布局上看,想看看此地有没有什么宝贝没有。凤紫泯眼眉一挑,将她说的话记在心上,似是随口一问,道,“你倒是好眼光,你再看看这房子,有没有什么玄妙之处?” 云裳不疑有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退后几步,仔细看了看这栋盖在半山腰上的宅子,先是茫然了一会儿,忽而绕到红栌的身后,一拍自己的脑门道,“哎呀,这地方是按照八卦周易的格局摆放的这些树木么?”她说完又抬起头来看看天上的落日,果然,此时的落日正对着宅院的正北,北方卯兔口含阳,果然一点不假,和书上介绍的风水学是丝丝入扣的吻合。 凤紫泯眼中闪过一丝赞叹,抬手一指大门,“有人迎了出来。” 云裳跟着他看过去,顿时眉头一簇,原来在宅院的大门处,果然有两个人正并肩而立,等着他们过去,左边的那个人一身便装,乃是黄白橘,而另外一个人,则是一身的僧袍,原来竟然是佛理课的老师,空空和尚。 云裳心里暗叹了一声不妙,万一这个空空和尚一时高兴随口乱说,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可如何是好?要真要是那样的话,她又该如何解释,如何狡辩呢?事实证明,她自己想的太多了,空空和尚只是淡淡的看了看她,口诵佛号,“二殿下,无忧公主,贫僧有礼了。” 凤紫泯似乎对这个出家人很是看重,也鞠躬回礼,“大师不用多礼。” 几人一起走进宅院,云裳坐定之后也没觉得今天晚上的这一次堪称是野餐和郊游的行动有什么与众不同,要说到底有何不同的话,也就是黄白橘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而有点和平时不一样吧?云裳犹豫了下,想着要不要直接私底下问问黄白橘,这个神经兮兮的二皇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把自己大晚上的叫出来是干吗,不过一想,也许黄白橘的异样是因为顾籽萄今日没有陪在自己身边的缘故吧? 这种奇怪的情绪一直缠绕在云裳的脑海里,她这一天陪着太子说了半天的话,揣测了许久太子殿下的心思,早就累死了,勉强撑到半夜的时候,她终于体力不支的一个跟头倒在桌子上,一头昏睡了过去。 正说着话的凤紫泯手端热茶,忽而闭了口,看着倒在桌上的楼云裳,完全收起来了刚才的谈性,端着茶水不说话,黄白橘瞧着他忽而一笑,摇了摇头,“殿下,你这又是何必?你有些话不说出来,只怕她是不明白的。” 凤紫泯垂着眼睫,低头不语。 一直没怎么参与讨论的僧人空空忽而开口道,“异人异数,强求不得。” 黄白橘和凤紫泯面面相觑,空空和尚一抬袖子,站起身,在甩下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诫语之后,潇洒的拍拍屁股走人了。 翌日凌晨时分,因为要赶回朝里早朝的缘故,凤紫泯天还不亮就起来了,匆匆吃过早饭便和黄白橘以及空空和尚一起动身,云裳睡得正好,凤紫泯也不想将她弄醒,便让红栌抱着她,一直下山。等到了山脚,他们才看见,在他们昨天用过的马车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端端正正的用金粉描着一个“楼”字,这应该是楼家的东西。 黄白橘回身看了看还在沉睡的云裳,低声道,“大概是无忧公主府上的马车。” 凤紫泯点了点头,不说话,站在原地,等着。 果然,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在马车后面转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身材颀长,白净如玉的面庞上镶嵌着两颗闪亮纯黑的眸子,是一双标准的桃花眼,正危险的上挑着,看着红栌怀里的女子,微微一笑,从容的走过去,将双手一横,红栌一呆的功夫,手里的大活人就不知道怎么的,跑到了人家的手上去。 “你是何人?”看见对方抱着云裳就往回走,凤紫泯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问道,声音之冰冷俨然如同冰川止水。 “我?”那人站定身子,侧身看他,眼中带着讥笑和挑衅,把怀里的睡美人紧了紧,“我是她的人。” 就这么简单的五个字,就让在场的人都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天底下敢这样大言不惭的声称自己是一个公主的男宠的人,也大概只有他莲准一个了。 看见对方不再说话,莲准微微一笑,抱着云裳上了马车,车轮转动,竟是没和他们再多说一句,就利利索索的走人了。凤紫泯一脸铁青,愤愤然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一声,也奔着进京城的方向去了。 云裳昏昏沉沉的睡着,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鸡鸣三声,再一睁眼一看,好家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随意的一翻身,身边竟然多出一个肉呼呼的东西来,云裳大惊失色,难道是昨晚上自己兽性大发把二皇子殿下给ooxx了?她一翻身坐起来,一脸惊骇的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人。那人的头都埋在被子里,只剩下一缕一缕的黑发露在被子外头,云裳哆嗦着双手,一边祈祷千万别是凤紫泯那张阴鸷的冷脸,一边哆哆嗦嗦的伸手去掀开绣着锦花的被子…… 不等她的手到,美男莲准就懒懒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着一脸惊惧的她,微微启唇一笑,“怎么?一夜不见就不认得我了?” 云裳努力让自己的下巴别掉下来,狠狠地在腿上掐了一把,痛的惊呼起来,才敢相信这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大惊道,“怎么会是你啊?我昨天不是和凤紫……啊不是,不是和二殿下一起去了山上的鬼屋了吗?” 莲准委委屈屈的憋着嘴,一双桃花眼含着万分的怨愤,看着她道,“你就那么想和二殿下双宿双栖,不要你的莲准儿了吗?” 云裳最受不了他这样说话,惊惧不已的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莲准你是我的心,是我的肝,是我的宝贝甜蜜饯儿,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大冰块脸呢!” 莲准一幅受宠若惊的表情,伸出一只手臂来揽住她的胳膊,媚笑如丝道,“既然我的云裳小美人儿如此舍不得我,那就把昨晚上没做完的事情,继续做完吧。”云裳脸色一变,下一秒,人已经被他拉在了怀里,云裳自然之道他不是真的,大叫一声将他从床上踢了下去…… ****************** 前后被两个皇子骚扰之后,云裳的生活终于重新步入了正常的轨道,和香香说说笑笑之间,和莲准打打闹闹之间,这一日日的光阴如同在指尖泄露而去的细细的沙粒一般,让人抓也抓不住,留也留不住。 云裳悠然自得这种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的生活,偶尔,陆谨还会带着自己新完成的字画来找上门来,和她谈谈史书,说说字画古董,而她手中的暗力营的规模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慢慢的壮大着,寒无咎每三天来到莲心小筑里一次,对她陈述这些天来的近况,酬金的收纳以及又接下了什么样的单子和生意。 云裳一一细细的听着,寒无咎是个有大将之风的人,遇事沉稳,有几次雇主打算反口,都被他提早安排得眼线得知,而提前动手灭口,免除了后患,文先生似乎觉得寒无咎这种动辄杀伐的手段不怎么高明,但是云裳却不以为然,对于不守规矩的人,只要杀了一个就能起到很好的杀一儆百的效果,这样也能敲山震虎,让以后想和暗力营合作的又心存歪脑筋的那些雇主们多考虑考虑后果。 不管怎么说,暗力营的事情还算是按照云裳预计之中的发展轨迹进行着,只是她逐渐做大这一桩买卖之余,她也动起了其他的想法,比如,这些人总是生活在暗处也不是个办法,云裳大胆的设想,让这些人从黑暗之中走出来,变成能够在阳光之下行走的正常人,就好像寒无咎那样,既是站殿的侍卫,又是她暗力营的头目。 她把这个想法和文先生一说,立马得到了文先生的认可,可是文先生提出来的几个建议,云裳都觉得不是很好,到最后,两人终于在一件事情上达成一致,那就是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在京城里开一家酒馆,酒馆这种地方人来人往,三教九流汇集之地,消息也灵通,另外也能多为暗力营栽培些人才。 只是,这个构思一出来之后,云裳就又陷入到另外一个问题当中。 开酒楼固然是好,可是开酒楼的本金从哪里出?她手中虽有一些从暗力营得到的积蓄,但是并不多,对于平地开一座大酒楼来说,还远远不够。 枯想了几日之后,云裳忽然想到,那天太子来的时候,似乎对自己提起过,有一条可以发财的致富道路。 第一百七十二章 陆谨的名节(上) 打定主意之后,云裳再也坐不住,立马命旻言备马套车,自己立即起身奔往太子的东宫。她在路上的时候车马摇晃之间,她自己就在暗自琢磨,心里想着要用一个什么好办法才能不让太子发觉自己的真正意图,还能将他的信息淘到手呢? 只是在她还没想到什么好办法的时候,马车就不再往前走了,云裳纳闷,打开帘子往外查看,“什么事?为什么停下来?”车老板是莲心小筑里自己的车夫,见公主发问,就有点不好意思,“公主,前头有一辆马车拦在了咱们前头,说什么也过不去了。” 云裳一阵纳闷,从车上向前头看过去,果然看见一辆四四方方的豪华马车横在她的面前,车上画着五色五爪的蟠龙图案,云裳心里就一动,这条路虽然是通往东宫的路,却并不是去往东宫的唯一的道路,这条路再往前就是一个岔口,往左拐是东宫,往右手方向走得话,那就是去往银安殿的道路。 看着前头的马车,估计是哪个皇子要去银安殿的阵仗。 “咱们再路边等一会儿,等他走了,咱们再过。”虽然云裳心里着急,但还是有所顾虑,她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今天去找太子,更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皇子之间有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不清楚的事儿,尤其是那么好色成性的那位太子殿下,她更应该远而避之。 她这么想着,坐回到马车里,云裳手托着腮,安静的等待。 她自己以为没事儿了,却没想到,半晌之后,有朝靴的声音由远而近,啪,啪,啪。云裳在马车里就抬起头来,心里没来由的浮现出一个念头来。 这个穿着朝靴的主儿……别再是来找自己的吧? 她正凝眉思索之间,马车夫低声对后头的车厢说道,“坏了,公主,这位官老爷朝咱们走过来了。您可做好准备。” 啊嘞?还真是朝自己来的?云裳脑子里还没想出个好办法来,就看到一只骨节圆润的手掌伸了进来,啪,撩开了车帘,云裳呼吸一滞,抬眼看,心里就一抖。 来人的一双狭长的凤目正盯着自己,好像两把小锥子一样的要把自己锥个透心凉。大概六十秒之后,云裳才平定了心神,干巴巴的开口唤了一声,“给二殿下请安。” 凤紫泯面色阴沉难测,撩着车帘没动,还是那么看着她。 “殿下……您这是上朝啊?”云裳在马车里头坐着,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发麻,浑身的骨头节儿都跟着难受的要命,老天爷真能跟自己开玩笑,最不想遇到谁,还就让她遇到谁。凤紫泯收起自己锐利的眼光,淡淡开口,“下车。” 云裳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能按照人家说的去做,这尊大神,她是说什么也惹不起的。 凤紫泯见云裳照做,自己转身就走了,云裳巴巴的跟在他屁股后头,对着身后的车夫比了个手势,那意思是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结果那车夫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怎么的,居然一转马头,啪啪的扬着鞭子,把马车赶走了…… 云裳欲哭无泪的看着自家的马车一点点走远,有心要喊住他,又看到凤紫泯正好回头,生生把一口血咽了回去,暗暗在心里下定主意,回去一定给这个笨蛋车夫扣工资! “本王新近得了一块鸡血寿山石,不知真伪,听说你对这个很有研究,特意来请你过府一看。不知你有没有空闲?”凤紫泯今天大概也是吃错了药出来,居然对着自己说了那么多的字! 云裳顿时受宠若惊,猛点头,“我闲,我特别闲,呵呵,不知道殿下的石头是从哪里得来的?” 二殿下凤紫泯想了下,“一个朋友手中得来。” 听见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云裳在心里直翻白眼,废话,你一个堂堂的皇子的朋友能是等闲之辈么?再说了他能送给你的礼物还能是假的啊?送一个假货给皇子,是不是他自己的脑袋也不想要了? 等到了凤紫泯的赤霞殿,云裳才知道天底下果然有这样不要命的人在,这块鸡血寿山石,果断是一个造型奇巧的,不折不扣的,假货! 这块寿山石,造型别致,血红的血脉布满整座山石之上,品相俱佳。不过,她却越看越觉得不对,拿着小刀将山石的底部刮了两下,将剥落的粉末放在手心上细细查看,又唤红栌拿来一杯热水,将粉末放进去,轻轻晃动了几下之后,果然,水面上漂浮起来一层淡淡的红雾。 “假的哎。”云裳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结果,那上面看起来最值钱最讨喜的血红色脉络一样的鸡血,竟然是被人灌进去了红色的染料! 凤紫泯不动声色的将鸡血石拿过来自己看了看,交给红栌,“丢了吧。” 云裳一阵惋惜,鬼使神差般的说道,“虽然是假货,但是稍作雕饰之后还是能端的上台面的。” 凤紫泯一愣之后又是一笑,“好,那就送给你了,雕个东西以后再给我送回来。” 云裳暗暗懊恼自己嘴快,怎么就轻而易举的说出来了呢?这不是给自己找活儿么? 凤紫泯命人备茶,在品茶的时候,凤紫泯忽然说道,“最近陆谨总是去找你?”云裳发愣的看着他,又是鬼使神差一样的开了口,“你怎么知道的啊?” 云裳说完,直想打自己的嘴巴,这个问题问的真是太糟糕了,首先,皇子之间互相都有眼线星罗棋布一样的遍布在各个公室之间,互通有无,他一个有权有势有地位的皇子殿下知道点自己的小道消息不也是很正常的吗?估计连太子身边的人都有不少是出自他的赤霞殿的,何况她的这个本就人龙混杂的莲心小筑? 她刚才这么一问,不就等于把这一层窗户纸给捅破了么? 凤紫泯却好像并不在意,顺手转了转自己手中的茶盏,清淡高雅的兰花杯盏在他的手上转了个方向,对着她。 “陆谨识人一向不错,人品也端良,至于他和你……”他的话说到一半,却没了下文儿,云裳拧着眉头等着,却也觉得凤紫泯这个开头说的极其不怎么样,好像自己和陆谨死定了终身,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般。 凤紫泯看了看她飘忽的神色,心里一动,反问道,“你觉得陆谨怎么样?” 这都是哪儿挨着哪儿啊?云裳翻了翻白眼儿,断然的说道,“陆谨大哥是个好男人,谁嫁了他,谁有福气,我等着喝他的喜酒。”一句话,说的简洁明了,凤紫泯先是一愣,而后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消息一样的居然向上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儿的笑容来,“甚好。” 哪儿好了。云裳百思不得其解了半天,对这个话题并不怎么感冒,幸好凤紫泯他话锋一转,转到了关于当时朝政的问题上。云裳仔细听着,隐约觉得他这话里有话,竟然是在询问她关于太子一党和曹汝言最近的动向问题。云裳倒是对这他们最近不怎么安分的事实有几分耳闻,却也不好人家一问,自己就大大方方的表白观点,亮明立场,谁知道这些个皇子贵族们的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万一自己说差了哪句话,人家一道旨意下来,自己的脑袋估计就得搬家。 说来说去,云裳被问的急眼了,只好冒出来一句,“我就觉得吧,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就算是遇到了重重险阻和障碍,也抵不过一句,狭路相逢勇者胜!”云裳自己说完都觉得解气,咕噜噜喝了一口茶水下去,没注意到凤紫泯的脸上闪过的一丝豁然开朗的神色。 云裳正在想着怎么脱身,就看到红栌站在廊柱下,探头探脑的张望着,这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云裳立马招手,“红栌,你干什么呢?” 红栌也是如获大赦一般跑了过来,“殿下,公主,陆少将军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哎呀哎呀,陆慎,你可真是天降的及时雨啊,云裳抢先一步开口,“他来了一定是有紧急要事,殿下,快请陆二公子进来吧。” 凤紫泯眉头一皱,“去请进来。”陆慎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没有其他的事情,定然不会跑到赤霞殿来的。 第105节 陆慎跟在红栌的身后,一起走了进来,两道剑眉微微上挑着,云裳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似的,脸色也特别不好,云裳一看就知道这个二少爷今天心情极其不怎么样,估计一会儿搞不好还要和凤紫泯发生点什么冲突也说不定,本来这个二少爷和二皇子就不怎么对盘,虽然他大哥陆谨是个忠实的二皇子党。 陆慎看见她在,顿时松了一口气,对着二皇子也没施礼,直接就问道,“你在这里正好,快把我大哥交出来。” 云裳一听顿时气从胆边生,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谁藏着你大哥了?” “你这个女人水性杨花,好不检点!谁晓得你对我的大哥动了什么歪脑筋?” 云裳根本不服气,跟着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伸手一指他,“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水性杨花你哪只眼睛看见的?再说了,你大哥喜好上我那里去下棋论茶,有本事你把他捆起来,天天呆在身边啊!难怪你长这么大都没媳妇,你那一颗心都装着你大哥!真变态!”云裳一口气说完,甚是解气,凤紫泯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泼妇一面的云裳姑娘。 云裳自己说完,忽然闭了口,眼前一亮,一拍脑门,“天,今天他是不是应该去莲心小筑里头找我的?” 陆慎强压怒火,手赚成一个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才想起来!我大哥一个时辰前去找你,至今未归,而他的人,也不在你的莲心小筑里!楼云裳,你无论如何,今天也得给我一个交代!” 第一百七十三章 陆谨的名节(下) 就算是楼云裳有一百张嘴,一百个机灵头脑,她也实在是想不出来,这个陆谨大公子到底现在人在何方,她匆匆忙忙随着陆慎一起会到莲心小筑里的时候,正好看见莲准在院子里浇花,慌张张的跑上前去拉着莲准的胳膊问道,“莲准,今天陆谨来了没有?”事出突然,云裳已经想不起来还应该说什么陆谨大哥之类的谦恭之词,这会儿倒也是没人挑她的礼了。 莲准粉白的一张俊脸上闪过一丝阴云,手指绕着头发缠成一团又松散开,“公主殿下,您这出去一趟回来,就一门心思的问别的男人,你说让人家心里如何自在?” 云裳忘了,眼前这个长相已经跨越了男女之间障碍的男人,其实是个半吊子,做什么事情都首当其冲的想到的,是男女之情。云裳咬了咬牙,转身便走,一边懊恼不已,自己一定是被急的糊涂了,怎么能问这个男人这么严肃认真的问题呢? 她刚刚转身,就听身后那个轻佻的声音说道,“哎哎,真气恼了啊?好吧,我的云裳小美人,你当真是被气糊涂了么?”云裳听他语气不像开玩笑,转过身来,看着他,皱着眉道,“什么意思?” 莲准淡笑如许,轻声比了一个手势,“小美人你是不是忘了,上一次何胖子来和你说的话?” 什么叫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就是最典型不过的了!云裳不听则以,一听他说这句话,顿时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莲准瞧她神色变化,就知道聪明的云裳小美人已经听明白了自己的话中的含义,笑了下,转过头来,第一次和那个冷面冷心的陆二公子脸对脸的站着,云裳自己一个人低着头发呆,而他则趁这个时机绕着这个陆二公子好好转了两圈,眼底含笑,脸上挂着几分的轻佻。 陆慎凝眉看他,虎目圆睁,一对剑眉向上微微挑起,看着这个花一样的美男子,心里不住的赞叹,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美的男人!这种妖娆根本不输给天下第一的美女。 他的美已经跨越了男女性别的极限,让同样作为男子的他,心里也忍不住升起那么一丝的异样和……嫉妒来,但是他很快就打压下去自己的这个想法,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竟然长得如此的女气,这简直就是对全体男人的羞辱! 陆二公子这么想着,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这个正在自己眼前乱转乱打量的男人。却惊讶的意外发现,这个男人虽然长得如斯净白妖娆,但是他的眼角眉梢带着无限的煞气,身前身后更是有着百步的威风!他的身上有一种天然的贵气,却不张扬,那份内敛于内的强势让人不仔细根本注意不到。 陆慎是武将出身,对煞气和气场最敏感不过,这个妖娆的男子究竟从何而来?云裳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男宠?他,当真是一个戏子这样简答么? 许多的问题涌上了他的脑子,正要细细查问于莲准的时候,云裳忽然一下跳起来,跑到凤紫泯身边,毫不客气的抓起凤紫泯的袖子,“二殿下!小公主她现在还病着么?” 凤紫泯眉头都竖成了一个川字,被她抓的紧紧的,看云裳如此焦急,只能立马回答了她的问题,“小妹染上风寒,甚是严重,连续数日高热不退,连太医也无能为力。” “活见鬼的太医也无能为力!”云裳听完凤紫泯的话,转身抽袖便走!凤紫湘重病在床,那她的姐姐呢?这个凤紫潋!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一边怒气冲冲的往外头走,路过陆慎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不是要找你哥哥么,走,我这就带你去找!” 陆慎一把甩开她,“好,到时候若是我见不到人,就唯你是问!” 楼云裳站定脚,抽回自己被甩开的手,冷冷一笑,“好!我就和你打赌这一局,如果一会儿见不到你大哥,我随你处置!” 凤紫泯一皱眉,想要阻拦着在气头上,又冲动的两个人,但是看他们两个人正剑拔弩张,好似有一团看不见的火焰和气场在不停的撞击着,这份阻挠的心情也就被生生的压了下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个人一前一后,脚底生风的走了出去。 他自然而然的将实现放在了最旁边的一个人身上,莲准毫不介意的在石墩上坐着,看着满院子的白梅树上抽出的新芽,一点也不介意将自己的整个后背露在这个男人的面前。 凤紫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升起一团不好的念头。他有点想……把这个妖娆又霸气的男人从石墩上推下去!他正自我寻思,听见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忽而一笑,“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不要让愚蠢的想法污了你的心灵。” 凤紫泯完全呆住!他没有想到这个女子一样妖媚的男人,竟然在没有看着自己的情况之下,能够这样轻而易举的猜出自己现在心里在想什么,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一般的人!莲准优优雅雅的从石墩上站起来,一举一动之间都好像带着一股弱不禁风的娇媚之感,邪肆的眉梢一动,瞧着凤紫泯就是一笑,“你不跟过去看看么?” 凤紫泯这才醒过劲儿来,脸上的神色更加不好看,噔噔踩了两下地上的石砖,立马转身走了。莲准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又摇了摇头,这天底下的人都是爱跟他过不去,他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长得男人寻味点了么? 云裳出了莲心小筑,几乎是跳上了凤紫泯的马车,她知道自己家的马车,一是马没有人家凤紫泯的马跑得快,二是就凭二皇子凤紫泯的马车上那一只张牙舞爪的五色五爪蟠龙图案,这一般的侍卫就不敢上前盘问,可以免去许许多多的不必要的麻烦。 这还真就一点错都没有,凤紫泯的座驾还真就是没有几个不要命的敢跑上来阻挡或者盘问,马车一路向着宫城里去了。毫无阻拦的停在了大公主凤紫潋的殿外。 云裳几乎是从马车上跳下来,脚还没站稳就冲到了大殿的门口,守门的宫女和侍卫一起拦住她,云裳没来得及张口询问,身后就有马蹄声传来,她一会头,正是陆二公子一脸铁青,伸手掏出一枚令牌,竟是皇上亲自赐给他的金牌,这东西简直和通行证没有任何的两样,到哪里都能畅行无阻,侍卫和宫女一愣的功夫,云裳一把推开自己身前的侍卫,往里头冲了进去,陆慎将马勒住,一抬腿从马上翻身跳下,也紧紧随着楼云裳的脚步冲进了宫殿的里间。 这座宫殿并不十分豁达通透,曲曲折折的布局让云裳很快就迷了路,她一边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干着急一边左右张望,正好看见一个小侍女捧着盘子走了过来,她忍不住一把拉住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一脸的凶神恶煞的表情,“寝宫在哪儿?快说!” 宫女简直被她吓傻,愣愣的一抬手,点了一个方向,云裳立马撒丫子健步如飞的冲了过去。 那个宫女还真的是没有欺骗自己,那里真的是凤紫潋的寝宫,只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个寝宫里的侍女和守卫居然还没有在外头的人数加起来的一半多!就凭这一点,就让云裳更加的确定自己真的走对了门。而且,这门里边还真的有情况!不由得脚下生风,飞也似的往里头冲,她方一抬脚,肩膀就被人抓住,她一回头,以为是守卫的侍卫们要来阻挠自己,却没想到回头看到的人竟然是陆慎。 陆慎一脸犹豫,“真的是这里么?私闯长公主的寝宫,这罪名你……” 云裳冷冷一笑,看他,“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将才,却没想到是个胆小鬼,你若害怕大可以占在外头等着,不必跟进来。左右你哥哥的生死也和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陆慎脸上一僵,本来他是为她着想,他是武将,又岂会畏惧这点小小的虚名,被云裳这么一激,顿时气从胆边生,立马剑眉倒竖,虎目圆睁,“哪个怕了!走就走!” 云裳不理他,直接从侍卫的身边走了过去,边说道,“你们听好了,这有一个不怕死的,你们想要拿人只管拿此人问罪便是。”她说的轻轻巧巧,将自己从中间给摘了出去。陆慎一愣,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会讨便宜的女人? 不过现在不是和她理论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的冲进寝宫,正好看见眼下的一幕。 陆谨堆坐在地上,身上的外袍已经松松垮垮的垂了下来,一张粉面羞得通红,好像要滴出血来一般,而在他的身前,桌椅都已经被推倒,凌乱的倒了一地,难怪这里没有侍卫和侍女在,原来这里头果真大有文章! 云裳看清状况,没有擅自动手,而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同样衣冠不整的长公主凤紫潋,她一向挽得高高的一丝不乱的发髻此时已经散乱,秀发铺散在身上,宫装上头也出现了几道可疑的口子,而她正要横躺在陆谨的身体下面…… 站在后面跟进来的陆慎一声冷气倒吸,眼前的这一幕真是太明显不过了,陆家的大公子动了春心,竟然想要对长公主殿下图谋不轨…… 和楼云裳,陆慎擅闯公主府来说,陆谨的这个罪名就是被拉出去砍一百次脑袋也不够用!看见有人进来,陆谨更是羞愤欲死,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竟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朝着涂着大红油漆的立柱奔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君娶我可好 眼见得大哥陆谨寻死,陆慎第一个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他抱住,陆谨挣脱不过,羞恼至极,气急之下竟然白眼一翻,生生昏厥了过去。云裳看了一眼委顿在陆慎怀中的陆谨,心里不住的叹息,这男人胸有经天纬地的才能,腹内有诗书千万,可惜,他却偏偏是个老实人,遭遇了这么一场堪称说也说不清的失身谜案,陆谨不寻死觅活的才怪! 这种时候,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儿的陆慎自然是不好插口,这种女人的造孽事,还是得女人自己了解才好啊。云裳和陆谨的交情不浅,眼见得至交好友寻死觅活,心里也是起急,上前一步,直接拿手指着凤紫潋的鼻子尖,冷笑道,“长公主殿下,您这倒是唱的哪出戏啊?” 凤紫潋看见有人猛然闯入内宅,也是脸上一红,赶紧把自己的衣服裹好,站在原地,俏脸带寒,看陆慎对自己怒目而视,她心里也是心虚,竟然连狡辩都忘记了。居然一开口就应了自己的问题。 凤紫潋一张俏脸遍布寒霜,一手裹住自己的前襟,一手将腰上的玉带收紧束好,边看着云裳冷冷一笑,“你那眼睛是白长的么?没看见陆谨正在轻薄本公主么?” “放屁。”还没等陆慎开口,云裳已经怒不可遏,一对侬丽的黑白分明的双眸里充斥着鄙夷和愤怒,毫不客气的将两个粗鄙闪光的放屁大字,丢给了凤紫潋公主。 凤紫潋柳眉一皱,“楼云裳,你最好注意点自己的嘴巴!说话别不干不净的!” “对,我这张嘴巴就有这么个毛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好人,我楼云裳自然就说好听的,人家爱听的,可是遇见专门放屁说歪理的混人,我这张嘴一会儿还能说出什么话来,也说不准。”云裳怒极反笑,看着凤紫潋,勾了勾唇角,“长公主你嫌我说话不好听,你自己有本事也别做出不好看的事儿来呀?” “楼云裳,天底下的人都能这么说本公主,只有你不配!你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来羞辱本宫?你自己难道不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么?你的那个府上不还是养着一个叫做莲准的戏子做你的男宠么?别以为你的那点丑事就没有人知道!”她自己说完,似乎很是解气,却不想,云裳根本毫不在意的歪歪的挑起一边的嘴角来,丁字步一站,身上素白的长裙拖在地上,竟然有那么几分气质高华…… “亏你也是个二十几岁的女人,就不知道男女之事讲究的就是个你欢我爱么?我和莲准,是堂堂正正的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他愿意,我喜欢,你管得了么?哪条王法上写着不能包养男宠了?” 凤紫潋几时受过别人这样的奚落?正巧此时,她看到一旁幽幽转醒过来的陆谨,眉梢一动,走过去,邪恶的俯下身一笑,“陆大公子,你看本公主与你年龄相当,你有才有貌,是北侯陆灿之子,我呢,地位高华,乃是一国的公主,陛下最宠爱的女儿,既然咱们两个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君娶我可好?如此,你我成为恩爱夫妻,白首到老,你看如何?” 君娶你个大头鬼啊! 就这么一番来自皇家天女的表白,却将刚刚醒过来的陆大公子气得一翻白眼,又昏死了过去。 云裳看见陆慎另一只手在袍子里头已经握紧了自己的长剑……心里顿时一动,就算是长公主今日的事情做得十分不妥,但是她也不至于被陆慎一个手起刀落给砍了吧?要真要是闹出人命官司来,只怕在场的大家都要玩儿完。 云裳不等陆慎发作,自己就一步抢先,横在她和陆慎之间,“我见过那么多不要脸的人,可公主你的不要脸的程度真的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还君娶我可好?我呸,就你这种女人,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若是放在平时,孤傲自赏的凤紫潋她早就命人冲过去将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妮子绳捆索绑了好好的修理一顿,可是今天,毕竟是她自己理亏心虚,瞪了楼云裳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抖着手,指着她道,“好,好,好你个楼云裳!你今天这笔账,本公主记下了!” 云裳瞟了一眼抱着陆谨的陆慎,陆谨估计这一次真的是气急攻心,可是这昏厥的时间也不短了,真要来个突发的什么心梗之类的,她也是不忍心见到的,陆慎一直按着大哥的人中,而陆谨却一直也没有醒过来。 “好!你就慢慢记着,长公主殿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我二人的账还不止今天这一次的吧?” “哼,本宫既然有本事能够让你那个草包姐姐发配到西山防务营帐去做兵做卒,我就也有本事,让你到塞外去做牛做马!” “放鹰也要小心被鹰啄伤了眼!”云裳冷笑一声,转过身边往外走,她那犀利如刀的眼光最后一次留在大公主凤紫潋的身上,寒冷如锥,“不管长公主有什么把戏阴谋就尽管使出来吧,我楼云裳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本小姐,奉陪到底!陆慎,走。” 陆慎提脚跟上,云裳忽而在前头一转身,看着身后气得浑身力抖的凤紫潋,“长公主殿下,我丑话还要将在当面,如果陆谨因为今天的事情而有什么闪失的话,这笔账不等你公主殿下来找我算,我恐怕就要打上山门,找长公主好好清算清算了!”言下之意,竟然是想到了如果陆谨今天一下子被这么大的打击,打击到体无完肤,悔恨的痛断肝肠,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真落个残疾来个英年早逝的话,她也是不会放过这个肇事之人。 云裳和陆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城,凤紫泯的马车还在外头等候,凤紫泯一直在外头来回踱步,他倒不是不放心楼云裳和陆慎的人品和处事方法,只不过他想到楼云裳和自己的这个大姐素有积怨,就怕大姐那个火爆脾气一上来,结果给她来个斩立决的签子的话,那他一直酝酿的一切,岂不就要完全泡汤,化为幻影了么? 陆慎瞟了一眼站在马车之下的二皇子凤紫泯,默然不语,他这个时候能说什么?难道要指责为什么他一个堂堂的皇室成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出头为了陆谨说几句公道话?任凭眼前的这个小女子在嚣张跋扈的长公主面前遮风挡雨?生生的将陆谨和自己带出了长公主的宫殿? 云裳脸色并不好看,显然刚才凤紫潋的那几句话也冲到了她的肺管子,气头正盛的云裳回头看了看正在琢磨着要如何开口的凤紫泯,冷冷开口,“还不走?” 凤紫泯竟然在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么强大的气场当中……哑火了。 “去莲心小筑。”她冷冰冰的甩下一句话来。 车夫一个嘴巴张的要多大有多大,愣愣怔怔的看着二皇子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公主面前吃了瘪,自己也鬼使神差的双手使劲儿,“驾!驾!”两声,将马车赶了起来。 一路上,三人相对无话,眼下最幸福的人当数得上是那个昏迷不醒的大公子陆谨了。 云裳一直侧着头,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宫城斑驳的墙壁,不发一语。 到了莲心小筑门口,云裳不等车夫过来掀开帘子,自己就一步跳下来,几乎是飞跑着进了莲心小筑里头去。 凤紫泯在她之后也下了车,看见她纤细的背影左右晃了两下,似乎脚步很是踉跄,而她飞快抬起在腮边一抹的动作也自然而然的没能瞒得过这个心细如尘的二皇子去。 陆慎抱着哥哥坐在马车里,没有动,也就自然没看见这一幕。 伫立了片刻之后,凤紫泯才轻轻开口,“送陆大公子直接去太医馆。” 莲心小筑里头,香香和旻言已经急得不行,而莲准公子却还是那么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在账房里呆了半天,才款步出来,慢悠悠的踱到了大门口,身子斜斜一靠大门一侧的红柱,一手在袖子里掐指一算,“香香,去备酒吧。”最后的一个“吧”字,被他说的那么轻巧,却又似乎那么沉重。 香香心里不知莲准到底卖的什么关子,却还是和旻言照做了。这些天,莲心小筑里的大小事务,或多或少都是莲准公子一手操办的,他们下意识地对这个莲准公子已经认可,他不仅仅是一个唱戏唱的好听的戏子,是无忧公主的好床伴,还是一个算账的好手儿,账房里的账房先生那几把刷子在他的面前,简直就是不够用的。 他一吩咐,香香就立马照做了。 果然,不出一刻钟。 一架马车就从远而近,接着就是飞奔过来的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 莲准轻轻一笑,将怀抱一展,横着一动,正好拦腰抱住这个飞奔而来的身影,那影子被人横着一拦,顿时卸了力道,刚才一直强撑着的劲道一下子就泄没了,她根本不用看,就知道鼻子前头萦绕着的这股好闻的荷花香气,是属于谁的。 刚才在外头强撑着的那股劲儿,一下就像撒了气的皮球一样,完全瘪了下去。 “莲准。”她仰起脸,忽而一声轻唤,脸上泪痕犹在,那一幅楚楚动人的表情立马让莲准招架不住,双眉一跳,将抱着她的手臂收紧几分,将她一把抱起,横在胸前,“小美人这是如斯思念我么?好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这就去喽!” “放屁!”云裳破涕为笑,抡起拳头在他的胸口垂了一下,“有酒没有,陪我喝上一场!”莲准爽朗一笑,“香香,把备好的酒,拿上来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此生已不枉 “听说你到大妹那里去闹了一场,结果人家没事儿,到把自己给气病了?这事儿有没有?”从那日回来,云裳还真的就病了,说是病了不如说是精神不好,那些个病了的说辞不过是抵挡住了顾籽萄那边迅猛的探病攻势。 她有些事情,想要好好地想一想。结果这一天,正在痛定思痛,思考人生的云裳的莲心小筑里头,还真的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个人就是前不久才刚刚见过一次的太子殿下。 似乎自从那日和曹尚在青楼追云楼里头将他解救下来之后,他就对这个新晋加封为公主的楼云裳开始有了新的认识,似乎也愿意和她结交了一般。 她莲心小筑就算有铜墙铁壁,也不能拦住这个当朝的太子爷吧,太子凤紫汕一身便服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云裳只能在心底哀叹一声,这世道,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太子站在她的书房外头,看她在屋子里正画着一张清明山水图,凑过来啧啧称赞道,“不错不错,你这点画画的本事倒是没落下,我还以为你这么一脑病,就什么都给忘了。” “烧糊涂了的,只怕是小公主你那个小妹凤紫湘吧?我还没到那个地步。”云裳不知道为什么根本就不害怕这个太子殿下,太子常年纵.欲的结果就是眼袋很大,还在微微的下垂着,云裳一说,他就笑了起来,也拿起来一支笔,在她的清明山水图上点了两下,顿时一行秋雁就出现在山峦之间,云裳微微蹙眉,“秋雁总是南飞,观秋而总是让人心神哀伤啊。” “秋雁虽不如喜鹊等鸟儿如此招人喜欢,可他也有自己不得不走的路,就算最后严冬到来之际,它也只能选择冻死在路上。”太子低头看着桌上的画,心里想什么,就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云裳听着心里一动,“太子爷,可是最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太子将毛笔放到笔洗里来来回回的转了两个圈,清洁的水面上就浮现出来一圈圈的墨色涟漪来,轻轻一叹,“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身上不自在,过来看看你。” 云裳听着,没有说话。太子的神色绝对不是没有什么事,也绝对不只是要来看看身上不爽利的自己的。 第106节 可是太子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强求。 但凡是坐在高位上的人,大多数都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小秘密或者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心里话,这些话,他不愿意说,她不强求,等到他愿意说了的时候,再说与她听也不迟,况且,云裳一直都懂得,好奇心太多的人,往往死得很早,也很惨。所以她很聪明的闭了嘴。太子是个聪明人,看她闭口不言,眼中闪过赞赏的光芒。轻轻一点她的画,“云裳,你的画,很好。” 还是第一次被他这样称呼,云裳心里有点不自在,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因为她觉得今天的太子似乎很是不正常。 “哪里好了,不过是信笔涂鸦,随便画画而已。” “你的画,让我觉得很安静。”太子忽而抬起头,和凤紫泯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孔上有几分疲倦之意,云裳心里一动,忽而又很不好的念头闪过,她正要劝说什么,太子接着开口,手从画卷上挪开,“我听说你这里有很多好酒,是不是真的?” 云裳点点头,将手中画笔放在龙眼的镂空笔架上,“酒是有的,不过太子爷可要和云裳行行酒令,有输有赢,喝起来才有意思。” 太子讶然一回,“你还会行酒令?” 云裳颇为得意的一扬脖子,“这是自然,在我小时候,这些就已经耳熟能详,怎么样,太子殿下,您要不要试试手气啊?”她说着探出手腕来比划了下,凤紫汕哈哈大笑,一拍她的肩膀,“来就来,本太子还怕了你这个小丫头不成?走,摆上酒,今天一定要你喝个酩酊大醉!” 云裳吩咐香香和旻言将桌子摆放在院子里的白梅树下,眼下已经春深,白梅树上的绿芽很快变成了绿色的枝条,她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人摆上了一桌好酒好菜,旻言一边端着酒坛子一边和香香嘀嘀咕咕,“香香姐你说咱们小姐怎么桃花运这么旺盛呢?莲准公子那么好,她都不专心对待,还在外头挂着一个二殿下,另外,还有那位陆家的大公子,哎哟,我说,怎么惦记咱们小姐的人那么多呢?” 香香得意的抬手摸了摸自己梳得光滑顺溜的头发,“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咱们小姐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还够仗义,你看看,那天的情形多吓人呐,要不是咱们小姐一马当先,将陆谨少爷给救回来的话,那天啊,陆大公子就得弄个声名狼藉,名声扫地啊。” “要说也是,这么好的女人,谁都喜欢啊。”旻言跟着点点头,香香立马凝眉,察言观色的道,“我说旻言,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这话说得你香香姐我那么不爱听呢,再说,你这话里头是不是有那么点……羡慕嫉妒恨啊?” 她们两个在那边嘀嘀咕咕,云裳和太子在树下则抱着酒坛,喝得个天昏地暗。 “八匹马呀,五魁首啊!” “六六六啊,” “七星灯啊!” “你喝,你喝。” 真看不出来,太子殿下竟然也是这个划拳里头的好手能人,竟然和云裳来来回回的划了有七八个回合才决出个胜负来,这两坛子酒被两个人分别抱在怀里,一个时辰过去,他们二人这酒才喝了半坛,又有个把刻钟之后,太子和云裳都停了手,看着彼此红扑扑的脸颊,都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划拳划得手也乏了,腰杆也酸了,索性就各自抱着坛子酒靠在白梅树的树干上,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都闭了嘴,云裳呢,则半闭着眼睛,也不说话,似乎已经困恹恹的睡了过去。 半晌,太子才开口,“二弟很喜欢你啊。” 云裳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忽然之间想到了这么一句,犹豫的时候,就听太子又说道,“我怎么看着,你和陆谨那个满肚子仁义道德的东西也拉扯不清呢?那天,不还是你大闹了一场长公主的寝宫,将他给救了出来的么?” 云裳脸上一红,挠了挠脑袋,“这算什么好事,竟然还传到了太子殿下您的耳朵里。” “这就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在知道点情况的人都在纷纷议论着,说你和长公主殿下两个人抢男人,都已经抢得头破血流,而你呢,这个色中魔鬼,已经把魔爪伸进了长公主的寝宫里头去了,生生的将人家即将要欢好的一对男女情侣给拆散了。”太子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云裳瘪了瘪嘴,一幅的不认同,“嘁,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要是那么在乎他人的话,也活不到今天,早找个歪脖子老树上吊去了。” 太子轻轻一笑,“不过,我倒是听说,你回来之后还大大的哭了一场,有没有这回子事儿?”云裳一听,人家这绝对是有备而来,将自己的情况摸了个底朝天啊,想不承认也不行,索性就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脖子一横,道,“我还就是哭了,还是大大的一场,怎么的?”真是的,天底下也没人规定了说不能哭吧? 太子一愣,没想到她还挺诚恳,一下就承认了。倒是让他有点不知道如何接下后面的话。 “我还就坦坦白白的告诉你吧,太子殿下,我和陆谨只是很好的知心朋友,他有学识,有见地,和我是好朋友,就这么简单。至于你们其他人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曲折,根本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从来都不存在。” 她这么一说,太子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的很,“那你为什么还哭?” “我哭,是因为陆谨这么好的那么好的一个君子,居然要摊上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什么也没发生,光是这一份莫须有的罪名和幽幽的众人之口,就足够让他没脸活下去了。我在担心那么惊才艳艳的一个陆大公子,要是就这么想不开,自己钻牛角尖去寻死觅活的话,那可如何是好?是以,我哭,是在哭他的悲剧人生啊。” 太子听得一惊一乍,半晌才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云裳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也有点羞恼,推了他一把,“你笑什么麽?” 太子勉强停了下来,拿着袖子沾了沾眼角的泪花,半天才说了出来,“你这人可真是有意思,自己的事情不去愁,倒是去愁别人的愁,你可真有闲心思。” 云裳不怎么认同他的说法,左右挪了挪屁股,将酒坛子放到地上,松了松手,“嘁,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替他担心担心,也没什么不妥嘛。” 太子忽然不笑了,只是低着头晃动着手里的酒坛,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云裳瞧着他低头不语的样子,心里暗想,如果太子一直能够这样安静消停的过日子,应该还不至于太早的被人从太子位置上搬下去。 她正自己想着,就看见太子凑上来,把云裳吓了一跳,天啊,不是吧,这个色魔太子难道是酒后冲动了,要把自己就地那个啥?太子看着她顿时紧张起来的样子,忽而一笑,喷出一股酒气来,“我之前对你做的事情有些过分,今儿个趁着这好酒好菜,本太子就给你陪个不是吧。”他说完,举了举自己手里的酒坛,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流了下来,洒满了前襟。 云裳醒过神来,释然一笑,人和人之间的误会最好能说开了,讲明了,既然人家太子都放下身段的来和自己道歉了,她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端架子吧?也扬了扬手,喝了一大口酒。“成,有太子您的这句话,我楼云裳就当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其实,我很羡慕陆谨。” “哦?你一个堂堂的太子,居然还会羡慕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云裳有点不解。 “至少,他在困境之时还有人愿意伸手相助,他落了难,还有人愿意为他流泪伤心,他这一生也不算枉然了。”太子说完,手里的酒坛子一歪,人却靠着白梅花树,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清冽的酒水顺着梅树根,蜿蜿蜒蜒的流向四面八方。 第一百七十六章 秋霞一心愁 清冽的酒水顺着梅树根,蜿蜿蜒蜒的流向四面八方。云裳揉了揉眼睛,朝那边树底下招了招手,“旻言,你找几个人,按着这个水流的方向,凿点沟槽,将酒引到两旁的白梅处,这好好的美酒可不能糟蹋了。嗯,以后喝酒就在这儿了……”她说完,也不管人家旻言听没听懂她的话,就直接靠着树干睡了过去。 旻言跑到云裳跟前,打算再仔细询问她一遍,到底这沟槽要怎么挖,结果就看到在梅园的角门处,站着一个细腰宽肩的身影,一身玄色长袍背负着双手,他下意识的以为这个站在院外不愿进来的人是那个爱争风吃醋的莲准公子,但是当他嬉皮笑脸的往前走了几步,正打算要和莲公子调侃几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个人不是莲准! 旻言惊讶的停在原地,看面前这个人的脸孔从背光之中显现出来,停了一停,这才反应过来,单膝跪地,“奴才给二殿下请安。” 原来,来的这个人不是旁人,而是铁面皇子,凤紫泯! 可他一直站在院外,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的意图。旻言跪在地上,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越发感觉到,这个皇子身上撒发出来的气场实在是让人……窒息的难受,好像有一双手紧紧地掐在自己的气管上一般无二。 旻言正在苦恼,自己怎么就跑进院子里来了,若是刚刚晚上一时片刻的过来是不是就不用这个时候在这儿接受凤二皇子的犀利目光的洗礼了? 二皇子微微启唇,声音冷如冰霜,“今天你没有见过本王,记住了吗?”明明是一个疑问句,却被凤紫泯说的成了一个命令句。 旻言哪敢不从,赶紧双膝都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是是,奴才记住了。” 二皇子这才收回自己停在远处的某个视线,转过身走了。旻言在他走后一个屁股堆儿坐到地上,一个劲儿的念佛,感谢老天爷开眼,让自己逃过一劫,这个暂且不说,只说凤紫泯转身离去之后,身边跟着的小侍从红栌就开了口,“这莲心小筑里头的人,怎么都跟他们主子一样,这么胆小怕死啊?” 凤紫泯把眼一瞪,“说的什么浑话?” 红栌赶紧一吐舌头,连连作揖道,“啊,对不住,对不住,是奴才嘴笨,没说明白,是除了她们主子以外,谁都怕死。” 凤紫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走了几步,蓦地停住身形,转身看去,那一片在某人回来之后便载满了白梅树的院子里,依稀有人声半酣醉后轻歌。 仔细侧耳倾听,那歌词是这样唱的。 “听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绿叶催黄,谁道秋霞一心愁,烟波林野意悠悠,春去了,夏夜过,秋意浓。秋去冬来美景空,莫叫好春去匆匆。” “莫叫好春去匆匆?她倒是想的好,这个蠢丫头,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凤紫泯一向少言,更不会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将自己心里想的事情统统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让红栌大惊失色,“殿下,您……您没事儿吧?” 凤紫泯又瞪了他一眼,红栌这才闭了嘴,不过这闭嘴的过程只持续了一时半刻就坚持不住的再次开口,一边跟着凤紫泯往前头走,一边说道,“殿下,您是打算伸出正义的援手,将云裳公主救下来呢,还是要眼巴巴的看着她被送到龙潭虎穴?” 狭长的眼睛里微微闪烁了下耀眼的光芒,凤紫泯紧绷着脸,没有回答。 他们这边在犹豫不决,而那边的醉鬼楼云裳还在沉沉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听见莲准嘀嘀咕咕的声音,是他将自己从梅园里头抱回来的吧?云裳翻了个身,宿醉之后的头还在隐隐作痛,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果然看见莲准瘦长得却很性感的背影在自己面前晃了又晃。她正要开口说点别的,结果,却忽而因为看见自己一身睡衣的妆容而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啊?!莲准!昨天是谁……帮我换的衣服?我……我我,那个……太子,太子他?”她一着急结果就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你昨日酒醉,太子也神志不清,在偌大的梅林里狠狠的男欢女爱了一场,连梅树精都目睹啦。”某人说的眉飞色舞,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云裳眯了眯眼,看着莲准半晌,撇了下嘴,自己翻身躺了下去,还乖乖的把被子给自己盖好。莲准眉梢一动,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她的床前,“你就那么不在乎?你可是和太子……” “嘁,你就是骗小孩罢了,我都几岁了,你还这么糊弄我。”云裳面对着里面,根本不往心里去。 莲准脸沉似水,道,“我想我该走了。” “啊,快到中午了吧,你去安排下厨房,我中午想吃烟熏肉。”她已经习惯了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日子。 “你!我说,我要走了!”莲准气结。 云裳被他一吼,这才明白过来,整了下眼睛,“你走?为什么啊?” “你心里没有我,你和太子打野战!”某人无情的指责出来。 云裳白眼一翻,坐起来,看他,“嗯,你不舒服,就也去和太子打一场野战好了。” 莲准:“……” “他技术不错,你应该会很爽。” 莲准:“……” “要不,你可以试试看,你在上,他在下。或许……嗯,别有一番风味。” 莲准:“……” 半晌之后,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忙碌的香香以及一众下人,都听见了莲准公子暴跳如雷的声音,以及某女子自己咯咯发笑的阴险笑声。 一直赖床赖到傍晚才起的云裳刚刚梳洗已毕,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脚步声,还不等她询问,听见旻言一声吆喝,“公主,魏公公给咱们送旨意来啦!” 云裳没怎么在意,打了一个哈切,看了看天色,不明白都已经这副光景了,怎么还有圣旨要给她?难道是皇上自己吃晚饭,觉得吃的很没有意思,所以特意邀请她们一起过去吃吃喝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一定会发自肺腑的喊一句,谢主隆恩。 不过事与愿违这才是铁一般的事实。这一道圣旨并非如同云裳所想,而是一道关于她的“婚事”的圣旨。 云裳跪在地上仔细倾听,在一顿表扬自己的溢美之词之后,她终于听见了这封圣旨的最真诚的意思。 她,要被送去和亲了。 就是和西凉那个小小的国家的一次意义非凡的和亲。 对云裳自己来说,意义非凡,对整个大凤朝来说,那更是意义非凡。 云裳跪在地上,脸不红心不跳,不动声色的在魏公公宣读完圣旨之后,规规矩矩的磕了一个头,双手举过头顶,“云裳接旨。” 魏公公一张保养得很是光滑的老脸上闪过一丝的惊愕,大凤朝开国至今只有过两次公主和亲,这,是第三次。 而前两次都是因为真的和邻国友善,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目睹了上一次和亲的公主在听完当时的大公公宣读了圣旨之后,那仪态全失,涕泪横流的丑态还历历在目。 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俨然没有那样的一丝半点的哀伤神色,也没有哭闹不止,只是很平静的,甚至带着一点微笑地将自己手中的黄皮圣旨接了过去。 魏公公眉头一紧,“无忧公主,老奴……给您道喜了。” 云裳也赔了一个笑脸,单手把玩着圣旨,淡淡道,“同喜,同喜,旻言。”她叫来了小厮旻言,拿起他手中托着的一个红布包,递给了魏公公,“有劳公公。” 这一次,魏公公却没有立马伸手去拿,尽管他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他也知道,这份钱……拿着有点烫手。 云裳一笑,将红布包塞到魏公公的手中,“这是喜事,公公无论如何也要和云裳同喜才是。” 魏公公叹了一口气,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一声气也叹得轻而又轻,“无忧公主,您……这是当了别人的替死鬼啊。” 还算不错,这个老滑头总算是对着自己说了一句实话出来,云裳点了点头,“是啊,这个冤大头还来的有点突然。” 魏公公劝慰了她两句,便匆匆带人回去复命了。 那手中的圣旨好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炸雷,一下子点燃了,爆炸在楼云裳的小小的莲心小筑里头,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先是香香听了之后,眼泪顿时飚了出来,抱着云裳哭个不停,再一个就是文先生。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文先生听见下人们议论纷纷的这个消息之后,便立马冲到了前院,找到了云裳。他来的时候,本主儿云裳正在大厅里端端正正的坐着,手里捧着一盏刚刚泡好的香茶,优哉游哉的吹着茶盏上漂浮的茶叶片。 文先生进来,见她如此一番做派,眉头一皱,和亲就在下月,她难道已经有所打算了?还是说……她真的就认头去做这个冤死鬼,代替凤家的公主远嫁西凉?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忧虑何人解 这一夜的莲心小筑,注定是彻夜无眠。 不过,到了月上梢头的时候,作为家中的主人,云裳下令,将大殿里的灯火都熄灭,屋外廊檐下的灯烛也撤掉,整个莲心小筑恢复到和平时一模一样的状态,从外面看,根本就没有一丝的异样。 唯一不同的是,云裳的房间里,四周围都用黑色的布挡住了窗棂,不让灯光透出去,也不让其他人看出这间房间里头的端倪。 然而,在安静如初的房间内,却大有乾坤。 凤紫泯的站殿侍卫寒无咎此刻正站在云裳的面前,而云裳则正在一张宣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她的身边,是愁眉不展的文先生。文先生看着云裳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一动,又抬眼看了看被紧急召唤来的寒无咎,犹豫了半晌才说道,“公主,您如此形容,是胸有成竹了么?” 第107节 云裳一只胳膊垫在下巴上,一边侧头看了眼惆怅的要命的文先生,忽而噗嗤一笑,“先生,大概要被送出去出嫁和亲的人是我吧,怎么你已经愁成了这幅样子?” 文先生被她问的一阵哑然,半晌努着腮帮子,气鼓鼓的说了一句,“公主,这不是儿戏,请您认真慎重对待。” 似乎被他的严肃气息感染,云裳唔了一声,坐直了起来,诚恳的看着文先生的那一对黑亮的眼睛,她才发现,最近文先生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连下颌上标志性的那一抹胡子都被梳得整整齐齐,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许多,不由得十分惊讶的问道,“咦?文先生,您的胡子看起来很不错嘛。” 文若图尴尬的抹了抹自己的胡须,脸上一红,不过文若图终归是个靠谱的沉稳男人,在微微走神之后,立马明白过来,这是云裳这个小妮子顾左右而言他的小把戏,顿时脸沉了下去三分,沉声问道,“公主不要分散属下的注意力,还请将心中所想,于大家讲一讲。” 云裳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她就知道,自己这点小把戏根本左右不了文若图,手指灵活的在桌面上跳着一支曲子,脑筋也在飞快的旋转着,这一次她没有很快的开口,连同脸上的神色也一起沉重了几分下去,这一生发问却是对着身前一直站着的很安静的寒无咎,“二皇子那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动?” 云裳一问,那个寒无咎才开口回答问题,先是弯了弯腰,表现了对楼云裳的十分恭敬之后,他才开口道,“二殿下最近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 云裳好看的眼睛弯成一弯新月,嘴边也勾了一个微笑出来,“你且说说,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 寒无咎认真的想了一想,才说,“殿下最近总是接见外敌的省官,级别都在四品以上,而且,这几天他好像还在赤霞殿的账目上暗自支取了一笔银子,但是用在哪里,属下就不得而知了。” 文若图蹙起眉头,暗自不解,凤紫泯是一个节俭的人,他一向不喜欢开销过大,生活奢靡,是以他根本没有过什么大的动欠款的记录,但是这个人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而开了这个先河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云裳敛眸浅笑,腮边的梨涡随着她的笑容凹陷了下去,让整张脸都显得那么的生动,还夹杂着那么几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特有的活泼和灵动。 她扬了扬手指,“我知道了,他这笔钱我看,是大半要流出京城了。” 寒无咎一挑眉,“公主猜测的不错,这笔钱属下曾经安排人去追找下落,但是线索却在京南的霍王府那里断掉了。为了怕打草惊蛇,所以属下就没有再安排人继续追查。” “不必了,他自己的钱,自然是自己有权利支配和调度,这些事,咱们过问也无有理由,没什么用处。”云裳挥了挥手。 文若图皱眉道,“可是公主,凤紫泯一向是一个节约的人,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拿出那么多钱来放在不明不白的地方上的。” 云裳看文若图实在是不明白,耸了耸肩,“大概……这个二殿下是终于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做什么事情都不是光靠一个贤德的名望就能马到成功的,这世道,没了钱,就什么都讲不起了。” 二皇子凤紫泯一向节约爱才,但并不表示他手里头没有白花花的银子,没有挥霍的资本。看起来,这一次的凤紫泯是终于想明白了个中的道理,终于肯出血了。 云裳自己想着想着就露出了一丝的笑容来,看的寒无咎直皱眉,文若图也是不解其意,正在这个时候,外头咣咣的一阵砸门的声音,伴随着楼云钰洪亮的嗓门,顿时如同闪电一般划破了整个天空的安宁。 “云裳!开门!开门!” 云裳在屋子里听得真而且真,一个劲儿的揉脑门,一边挥手让寒无咎和文若图先回去,一边嘀咕道,“怎么现在的男人这么沉不住气?我这条小命早晚要栽在男人的手中!”她起身去吩咐旻言开门,身后文若图和寒无咎相视一笑,都不甚在意,这三个正在筹谋的主事之人,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正是云裳的这一句话,竟然成为了一句箴言,预告了她之后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后的人生…… 旻言才刚打开门,楼云钰就带着雅墨旋风一般的冲了进来,几步就冲到了她的院门正当中,雅墨一咬牙,咣的一声,撞开了院门,来不及开门站在大门旁边的旻言根本没能幸免于难,被一股大力被掼在了门旁边的刚冒出头来的草地上。 “云裳,你是不是疯了!这时候不逃你等待何时啊?”楼云钰冲进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与其说他是说出来的这句话,还不如说这一句话是楼云钰这个年轻气盛的斯文公子直接吼出来的肺腑心声。 云裳正摆出一幅困顿无比的姿态来等着自己的这个兄长的大驾光临,结果一只胳膊就被他揪住了,楼云钰拉了她一把,这一把的力量十分巨大,将毫无准备的云裳愣是从椅子上拽了下来,踉踉跄跄的往前拖着走了好几步远,云裳柳眉一竖,直皱眉头,一边努力的将自己的胳膊抽回来,一边嚷嚷,“四哥,四哥,唉,松手,哎!你抓的我好痛啊。” 听见她嚷痛,楼云钰这才停了脚步,松开手掌,云裳往后一退,坐回到椅子上,揉着自己疼痛难忍的手臂,一个劲儿的咬牙咧嘴,“四哥,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这条胳膊啊?简直就要把它拽断了。”楼云钰有点懊恼,搓了搓手,来回在房中踱步,“这都什么时候了,啊?你还这么不急不慢的,趁着现在皇上没有安排人来盯着你,来监控你,你还不赶紧跑,等什么呢?难道说,你真的要去远嫁和亲,嫁给那个根本没见过面的西凉国的王子么?” “我听说西凉国的人,顽鲁不化,茹毛饮血,十分凶残,你一个娇滴滴的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到了那里,简直就是羊入虎口,鹿陷狼群,去了,就没有你的好!”楼云钰越说心里越着急,眼眉都立起来,眼珠子都红了。 云裳看他是真着急了,收敛起脸上的玩世不恭和困倦之意,摆了摆手,将听到响动赶来救援的香香和旻言遣走。等到房门关上了,云裳才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四哥,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咱们也商量不到一起去,如果你真要是替妹子我担心,就安安生生的坐下来,好好听听我的意思,然后再做定夺。事情虽然紧迫,却也不急于在这一时半刻。” 云裳这么一说,楼云钰就是有天大的火气也得往下压,更何况楼云钰一向觉得自己这个妹妹聪明睿智,不是寻常愚钝女子,故而也很愿意倾听她自己的意思。 楼云钰勉强按住心内的焦急之火,坐在椅子上,呼呼的喘着粗气,显然刚才被气得不轻。 替他满上一杯茶之后,云裳这才不急不慢的说道,“四哥,关于这件事情,我自己已经有了计较,我将宝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若是我压得对了,这场远嫁和亲自然就可以避免,如果我押错了,就表明我楼云裳识人不清,这对眼珠子算是白长了。要远嫁,要和亲,都只能悉听尊便。这就是命,我能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楼云钰听得连连皱眉,正要出声反驳,却看到了楼云裳眼中闪动着的坚定的光芒,其中包含着太多的内容,如此复杂,却又……如此疲惫。 这样纠葛不清的丝丝缕缕的关系和利害让她早已经身心俱疲了吧?身在权利之中心的她,就算是一只存了一颗想要退却的心,怎奈何,这个时代,这些朋友,这些挥之不去的权和利,是与非,都不能让她潇洒的拔剑斩乱麻,更不可能全身而退。 就在楼云钰和云裳两个人唇枪舌战,谁也不肯服软的时候,在赤霞殿里头,凤紫泯也正在和黄白橘两个人秘密的筹算着。 黄白橘看着眼睛底下带着两团阴影的凤紫泯,心里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想法,他在这方面其实比凤紫泯还不如,也就更谈不上能帮凤紫泯出谋划策了。 “殿下,您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只是,陛下那里又能不能说得过去,还有,那个霍王爷,他会不会真的拿了钱财与人消灾?”黄白橘一股脑的说出了他的顾虑,此刻眼前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自然可以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黄白橘说完之后,凤紫泯久久没有回答,说实话,黄白橘的顾虑非常对,而且,也正是他自己心头的忧虑,他问的这两个问题,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给自己的这个下属一个明确的答复。 许久,凤紫泯才叹了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手掌蜷缩成拳,豁然站起来道,“备马车,本王要进宫面圣!” 第一百七十八章 问计将安出 连续几日,银安殿上一直萦绕着一股急躁和危险的气息,尽管连年的征战和在边防上的军务花费十分巨大,但是大凤朝连续几十年的丰收和税负,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几年之间就挥霍一空,变作一片虚无呢,更甚至账簿上,有的地方还是亏空状态,需要国家拨出一批善款来救济? 老皇端坐于龙椅之上,眼观殿内的文武百官,他们个个都在自己的威仪之下低头不语,来个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他的心里一阵气恼,看向自己的左手位置,本来应该是太子的座椅,此刻却空无一人。 老皇顿时脸色一沉,喝问,“太子何在?” 无人应答。 老皇脸色更差,看向身边的二皇子,“你大哥呢?” 凤紫泯略微沉吟,欠身弯腰道,“回禀父皇,儿臣不知。” 不知?老皇脸上已经有了几许的怒气,魏公公在一旁察言观色,这时候才开口道,“陛下,太子前几日染了风寒,眼下正在卧床休养。” “他染了风寒?孤怎么不知道?”老皇眉头一拧,那个太子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在自己的眼前说这说那,结果这一夜的功夫,他就找不见人了,还来个伤寒感冒? “你一会儿着两个太医去为太子殿下诊治诊治,眼下正需人手,太子病倒,可是大大的不妙。”老皇沉声说道。 “众位卿家,你们有什么建议没有?关于国库空虚一事,大胆直谏就是!”老皇这一次真是下了狠心,鼓励所有的官员出言献策,最好是能将这国库的紧急情况给熬过去,或者干脆彻底的解决掉。 老皇问了三遍,底下都无人应答。老皇恼怒非常,一挥龙袖,转身离去。这就算是退朝了。 这个没滋没味的早朝就那么干脆利落的退了。 老皇暗自回到寝殿里头去生闷气暂且不提,且说二皇子凤紫泯,在退朝之后,他疾步回到自己的赤霞殿,快速让红栌去给几个亲近的心腹大臣送信,请他们过赤霞殿里头来议事。 黄白橘第一个赶奔到了赤霞殿,入内便见到刚刚回来的凤紫泯手中正托着一本书,看的直皱眉,他走上前,朝书上看了一眼,是一本治国精要。这个时候看这种书,还能有什么用途? 凤紫泯第一次感觉到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他之前所学所得的知识和本事,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想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来解决掉此次的大凤朝所面临的危机。 二皇子凤紫泯和众人在赤霞殿的偏殿里头上衣了很久,也没得出一个所以然来,送走了各位大人,黄白橘忽而对这凤紫泯说道,“殿下,您一会儿是否还要批改公文?” 凤紫泯一愣,摇了摇头道,“今日公文已经批阅完毕了。” “如此,臣为殿下带来一个人,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凤紫泯又是一愣,随他走到殿外,只见一个瘦削的女子即使是在深春里也还是穿着一身薄薄的裘皮衣裳,在院子里的梧桐树底下来回打转,看起来很是无聊的样子。凤紫泯下意识的开口,“楼云裳?” 云裳打了个哈欠正在揉眼睛,没看见站在黄白橘身后的凤紫泯,只看到了黄白橘晃晃悠悠的出来,顿时皱着一张脸,走了几步过去,“老黄先生,你到底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啊?我觉得这个院子里头光秃秃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呀。” 黄白橘愣怔了下,哈哈的笑了起来,他一笑身子一晃动,云裳才看见站在他身后,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看见这个人,云裳的嘴巴就合拢不上了。 太倒霉了点吧。他……他,竟然在这儿!而不偏不倚的,她刚刚正好嘲笑了一下人家的院子。 “额……二皇子……殿下……”她尴尬的杵在那儿,尴尬的搓着手,尴尬的看着那个铁面王爷。 凤紫泯冷沉着脸,看着黄白橘,“黄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 黄白橘呵呵一笑,显出十分的儒雅和大度来,“回殿下,臣是想着咱们大臣们凑在一起想的法子未必能让殿下入得了眼,故而请来无忧公主,请她帮忙一起想了想,或许对咱们大家有所帮助。” 凤紫泯将嘴巴一撇,“靠她?” 云裳茫然无措的看着他们二人,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便插话,最近陆谨兄弟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故而他的身边的确是需要一个有头脑的人的。只是这个人从一个老实巴交的陆谨变成了一个诡计多端的楼云裳。 黄白橘对着云裳一笑,“公主,殿下请您过来是想要讨教一些关于银钱方面的问题,不知道公主您愿不愿意赐教。” 云裳温柔的笑了下,摇了摇头,“不愿意。” 黄白橘:“……” 凤紫泯:“你刚才说我这院子怎么了?” 凤紫泯笑得极其虚伪,如同一只猫一样弯起自己的眼睛,敛衽为礼,“呵呵,呵呵,没说院子啊,我说您这里,空气清新,风景如画……” “得了,进来,我有事说。” 云裳脸色一垮,所有的笑容都被丢到了脑后,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跟着他们二人一起进了赤霞殿。 “公主,最近国库缺钱,这事儿您知道么?”黄白橘很友好的对着她说。 云裳也很友好的点了点头,“听说了,不缺钱,咱们干吗还畏惧西凉,要去和亲啊。” 听她说起和亲的事情,黄白橘一愣,是他考虑不周,竟然忘记了眼下国主老皇陛下亲自钦点的和亲人选,正是眼前这个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楼云裳。 云裳倒是没什么所谓的点了点头,“既然是国库缺钱,那国主陛下为什么不去派人将钱一一的收回来呢?” 黄白橘和凤紫泯相视一眼,云裳继续说道,“我这是听说有不少的大臣借了朝廷的钱,却一直该账不还,要是能把这协管员手中所拖欠的朝廷的款项能收回来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 但是……凤紫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如此一来,只怕要动了一些人的筋骨了。”说着,他和黄白橘交换了一下眼色。 岂止是要动筋骨喲,云裳心里也很清楚,这么大规模的追缴欠款的事情一闹出来,就不仅仅是一个京城里头了,只怕是整个朝野上下的厉害关系就都要浮出水面了。想到这里她笑了下,说道,“还不上的,就先还一半,剩下的月月滚利,越晚付清,就越倒霉。” “公主,有些官员,依仗自己在京城之中和贵族宗室之间的关系,是肯定要拖延缴费的,而且,弄不好就还要牵连进来不少的达官贵人。” 云裳听了呵呵一笑,手指随意的捻起自己衣裳上的一抹流苏,道,“国库亏空是计生之本,国家要是穷倒了,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呢?要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这些个达官贵人们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的话,那可真是让人心寒。” “如若他们当真如此不晓得事理,又当如何?”黄白橘再问一句。 云裳根本不加以措辞修饰,直接说道,“好办,既然他不晓得事理的话,那么大家又何必还讲情面呢?对于那些有特权的贵族们来说,国家存亡的观念本来就已经淡漠的很,他们当真如此的话,那就从她们各自的嫡亲之中筛选出精壮的男子和适龄的女眷,投身军旅,为国效忠吧!” 她想了想,又笑了起来,“你看我姐姐,不就是个极好的例子么?” 她这一番话说完,黄白橘和凤紫泯都是一愣怔,愣的是她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神色之间的随意,怔的是她所说的话的内容,是那么的震慑人心。 说白了,就是几个字。 钱债人偿。 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倾听的凤紫泯忽而开口,道,“如果我上书给父皇如此说的话,估计没有什么被同意的希望。” “为什么?”云裳有些不解。 黄白橘解释道,“是因为一个律法的改动或者条款的催生,都要有明确的法史做后盾支撑,否则即便是由皇子提议,也极其有可能被其他的几个并肩王驳回。” “是这样啊。”云裳想了想,闭口不言。但是她看到凤紫泯正在用一双热切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 三人又说了几句,便分手而散。 入夜的时候,云裳去而复返,一脸胸有成竹的笑意。到了赤霞殿外,正好看见红栌在对着一些侍卫们说着什么。看她来了,红栌又惊又喜,迎了上来道,“公主,您怎么过来了,来,里面请。” 云裳边走边问道,“你们殿下呢?” “唉,还在为了白天的事儿,愁着呢,一天都没怎么吃饭了。”红栌特意加重了语气,看看云裳的反应。 云裳没有回头,应了一声,“哦,那我方便见他么?” “方便,特别方便。那个,我这就去给您通报,您先喝茶,稍等。稍等。”他一叠声的说着,十分高兴的跑了进去。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凤紫泯就走出来,看见是云裳,开口道,“有事?” 云裳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东西一晃,“你看,这是什么?” 第108节 凤紫泯被他的情绪感染,眉梢一动,往前走了一步,就要拿过来她手里的东西看个究竟,云裳却往后一闪,“唉,慢着。” “干什么?”凤紫泯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诧异的看着她。 “红栌,先去给你家殿下弄点粥饭来,你先吃饱了,我再和你说。”她狡猾的眨了下眼睛,看着凤紫泯勾起嘴角。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谁更不放心 红栌满脸的惊讶,紧张兮兮的站在桌子旁边看侍女们端上来粥饭小菜,茶水点心,凤紫泯还真就是按照云裳说的那样去做了,真的就乖乖的就范,坐在椅子上拿着碗,喝过了一碗粥,又拿丝帕擦了擦嘴,看着桌边的云裳,“能说了么?” 正拿着茶杯研究茶叶的云裳闻言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皱了皱眉,吩咐红栌道,“红栌,去,再给你家殿下盛一碗粥来。” 凤紫泯一皱眉,“我吃饱了。” “鬼才信。”云裳悠闲的喝了一口茶,看着凤紫泯冷清的面容道,“你就算是身材颀长,瘦削的很,但是也总归是个七尺挂零的大老爷们儿吧,一个大老爷们就吃那么一小碗稀饭,这能管什么用啊。” 云裳这么一说,连同身边的侍女都跟着轻声笑了起来。 凤紫泯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说过,听云裳这么一说,一时都没能及时的反应过来,只能任凭红栌将一碗粥又端了上来,放在自己的面前。 他微微提起筷子,皱了皱眉,云裳看他的样子笑了起来,原来这个冷面的二皇子,也有犯难的时候。 她一笑,凤紫泯更加尴尬,索性将碗一抬,云裳摸了摸肚子,红栌眼尖,赶紧端上来一碗,放在她的面前,云裳嘿嘿一笑,称赞红栌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她看凤紫泯还在用筷子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手里的筷子怎么也夹不上来碗里的小小的赤豆,索性放开了筷子,端着碗,一仰脖子将碗里的东西都喝了。 凤紫泯呆了一呆,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豪放式的喝粥的女子。 红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云裳砸吧砸吧滋味,拿着袖子一抹嘴巴,把碗推开,“你要是还吃不完,我就要走了。我回去的晚了,有人要不开心了。”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脸上却完全没有一丝的焦急。 凤紫泯将碗放到一边,命人撤下,看着云裳,淡淡道,“我粥也喝了,饭也吃了,说说你的想法吧。” 云裳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我没什么想法啊,就是红栌说你一天没吃饭,我就想个办法让你吃饭,你饭吃完了,我也没事儿了,告辞啊。”她转身,真的要走。 凤紫泯一口气都快憋在喉咙里,这个小女子!她居然敢戏耍自己?红栌见殿下脸都青了。生怕他一个脾气发作,将云裳拖出去噼噼啪啪的打一顿鞭子,赶紧做和事老,“公主您真能说笑,您明明是有事儿才来的。赶紧对殿下讲了吧,这说不完,您不是更不能回去了么?” 云裳呵呵一笑,赞许的看着红栌,“你小子真聪明,是个好孩子。” “殿下,你请看这个。”云裳将袖子里藏了许久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本律政法典。 凤紫泯接了过来,看那上面写着,“众之敌,未可谓吾敌;上之敌,虽吾友亦敌也……制敌于未动,先机也。构敌于为乱,不赦也。害敌于淫邪,不耻也……” “人异而心异,择其弱者以攻之,其神必溃;身同而惧同,以其至畏而刑之,其人固屈。” 这书由极其珍贵的帛纸写就,中间又增了好多加页,书页旁边、加页部分,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楷,一笔一划,整整齐齐,对这些“名言”做更深一步的理解和注释。 看得出书的主人对它的珍惜。 那字迹刚劲清瘦,运笔飘忽快捷,疏朗洒脱,如铁画银钩。真真不似女子笔迹。 云瞬笑嘻嘻的看着二殿下,而二殿下则专注的看着这些名言和批注。 半晌才抬起头,犹豫的看了一眼云裳,道,“你写的?” “是啊。”云裳毫不客气的点头,“我初初回到京城的时候,也没什么朋友,每天在倾芙园里头就看看书,楼铎……啊不是,我爹的书房里有不少的古书古卷,很有历史价值,我之前都没有看过,到了京城才算是一饱眼福。” 凤紫泯点点头,他已经明白了云裳的意思,不过他却不想直接将它说出来,而是让红栌拿出薄纸和笔墨来,对着云裳说道,“不如这样,你将你心里的想法写出来,我将我的想法写出来,这样咱们看一看是不是能够想到一起?” 云裳一挑眉,忽然觉得这样的一件事情很有意思,就点了头。两人拿着笔墨,在纸上一挥而就。 “请吧。”凤紫泯先写好,对着云裳比了一个手势,云裳怒了下嘴巴,将手中的纸翻开,摊平放在桌子上。同时,凤紫泯也照做,将纸张翻过来。 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 两个人所写的,竟然一字不差的完全相同! 云裳呵呵一笑,将面前的纸一团,“哈!果然,殿下你已经想到了关键之处,那些所谓宗室的依仗无非就是其中的一两个大官或者皇室宗亲,对付这种人,自然是不能亲自出手捉拿,这样的话既能避免两厢面对面的冲突和尴尬还能将国家的欠款追剿回来,岂不是两全其美,相得益彰?” 而要将那个背后之人揪出来的办法,最好的,莫过于,“请君入瓮”。云裳又留在赤霞殿里和凤紫泯详细说了说如何个请君入瓮的办法,才施施然离去。临走的时候,红栌一个劲儿的朝着她竖大拇指,对这位无忧公主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云裳走了,凤紫泯还低着头沉思她方才说过的那些办法,每一种办法都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她的身上的确有别人没有的本事,她的脑子里总是转动着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想法和见地。 只可惜,这样的一个妙人,就要去西凉那么荒凉的地方去和亲了。 红栌叹了口气,看着没有了云裳之后迅速冷清下来的赤霞殿,其中之意不用言表。 凤紫泯勾了下唇角,看了看桌上的那碗冷掉的粥,学着刚才某人的样子,将碗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 云裳外出在赤霞殿里和凤紫泯两人商讨计谋的时候,她的莲心小筑里,也没安生。 有人也在开着小会,就某件事情的结果开始一系列的商讨。 坐在左手边的一个青衣儒士,下颌上一缕短短的山羊胡被梳得乌黑发亮,显出十分的精神,一双元宝似的耳朵挂在脑袋两边,清濯面孔,一对眼睛略显阴沉。他的旁边是一个妖娆的男子,年纪大概有十八九岁,身量瘦长,宽肩,窄腰,满身的风流,眼睛流转之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光华照在他的身上。 这二人正是暂时担任着文官谋臣之位的文若图和云裳的男宠美人莲准。 两人低低的诉说了一会儿别的事情,文若图详细的向莲准汇报着一些事情,莲准仔细听着,频频点头,时而和他交换一下自己的意见和想法,两人谈得很是愉快。 很快,他们的事,已经谈好,二人不再说话,分别拿起茶盏来喝上一口,莲准捧着茶盏,忽而一笑,文若图不解的看着他。 “这茶叶有什么香甜可口?偏偏那人却将这茶叶夸赞的十分好。”莲准一边排斥着这种在他眼中根本提不上档次的茶叶,一边喝得津津有味。 文若图听他主动提起楼云裳,先是轻轻一笑,却又很快皱起了眉头,“公子,您对云裳公主这一次要去和亲的事情,怎么看?” 莲准轻轻一笑,将杯子把玩一番,缓缓放在桌子上,乌黑的楠木桌面光滑如冰,青色的玉盏茶杯苍翠欲滴,两相碰撞,发出一声闷鸣,“云裳小美人自有办法,她是不会乖乖被送到西凉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的。先生,你请放宽心吧。” 文若图尴尬的咳嗽声,想了想,觉得有些问题还是要讲在当面比较好,故而开口道,“公子,属下虽然目前在帮助云裳公主,但是属下绝对没有背叛您的意思。这一点,请公子明鉴。” 莲准桃花也似的眼睛微微一眯,抚摸着滚圆的袖口,“先生,你这是在不放心我,还是对自己,太没信心了些?” 他如此一说,文若图脸上一红,喃喃不解道,“可是属下不明白,既然您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为什么不制止,反而还要我暗中支持她呢?” 莲准想了一想,自己的确被文若图的这个问题问住了,他半晌也没有得出一个好的答案来,就在文若图都觉得他很可能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听见这个妖娆的男人用清冽的声音说道,“这茶明明不好,可我喝起来却也觉得十分有味道,先生,您说,这是为什么呢?” 文若图一呆,随即便释然,眼前这个公子即便是再有雄心报复,再有计谋本事,却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在美人面前,这情关二字恐怕是要成为他的拦路虎了。 如果是旁人的话,文若图一定会横加阻挠,不让他早早的坠入男女之情网当中,不过,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人的话……文若图呵呵一笑,手捻须然,没有表态。 就随着莲准的心去做吧。难得他也有这样想要任性的一面,不过,想到他们最终的目的,文若图还是尽到了一个臣下的责任,提醒道,“公子和云裳公主的事情,臣下不便多言,只是提醒公子,不要忘记咱们来到大凤朝的目的所在。” 莲准脸色一怔,敲了敲杯身,“是啊,来大凤朝的目的……我好像还真的要忘个一干二净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情,莲准看着外头沉下来的天色,轻声道,“真是个贪玩的,没有一天不让人省心。”说完,便起身,对着文先生说道,“先生你大可不必为了她和亲的事情发愁,她今天出去的目的,多半就是为了保全自己的。不过,天到了这般时候还不回来……嗯,我还是去赤霞殿看看,比较妥当。” 文若图跟着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暗想,到底他和这个男人谁更不放心她啊? 第一百八十章 和亲的到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云裳一直很安稳的在莲心小筑里,和莲准下下棋,喝喝茶,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那一道似乎已经被众人遗忘到脑后的圣旨终于发挥了它的效力。这一日,云瞬正在和香香,旻言,莲准三个人打麻将的时候,魏公公就带着一副尖细的嗓子在外头喊了起来。 “无忧公主,出来接旨吧。” 云裳正摸着一张发财,一点犹豫也没有的打了出去,“绿皮箱子,发财一只。” 香香屁股都离开了椅子,瞧着圈子里的牌,喃喃道,“坏菜了,坏菜了,小姐,你的催命符到了。哦,发财不要,幺鸡。” 旻言脸色也是一变,“小姐你想想办法,外头有人来了。幺鸡?碰一个!” 莲准抛出去一张七万,云裳脸上绽了一朵花出来,开心的将面前的小城墙推了一把,“胡了,一三七,独胡这一张!莲准,谢啦!”香香和旻言低头瞧了半天台面上的牌,无语的打开各自的小荷包,将里头的零钱拿出来放到得意洋洋的小姐楼云裳的面前,只见,云裳面前的小零钱堆儿已经鼓成了一个小山坡,看起来,她今天晚上很有收获。 莲准笑眯眯的看着她,云裳舒展了下筋骨,活动了半天腰眼,往外挪步,道,“魏公公大驾光临,香香去开门。” 哪里用开门啊,云裳的莲心小筑根本就是在白天的时候完全四面八方的敞开着,按照云裳自己的说法来说,这种大门的开法,就是开门纳四方财,气吞八方红事! 外头魏公公已经站在了她的大院里,云裳见到魏公公,客客气气的一笑,“魏公公,您来,是给云裳带来了什么好的消息么?” 魏公公一脸的可惜,对着云裳笑眯眯的笑脸,也说不出来什么个所以然,只能也客客气气的说道,“奴才给公主殿下送来的,自然是好的,无忧公主接旨。” 云裳屈膝跪地,“云裳接旨。” 魏公公将旨意宣读了一番,大概无外乎是告诉云裳,她出嫁的时间,以及出嫁时候的注意和需要准备的事情。 云裳听了,依旧是淡淡一笑,双手举过头顶,“云裳谢旨隆恩。” 魏公公舔了下嘴唇,将手中的圣旨掂了一掂,这轻薄的圣旨在他的手中只是一张纸,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是一个重要的不能在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是关乎一个女子一辈子的大事。 云裳接过圣旨,拉着魏公公的手,熟络又不失亲热的说道,“魏公公,又劳烦您了,大老远的过来,来,香香给魏公公……” “不用了,不用了呀,云裳公主,”魏公公脸上有着一点不舍和歉意,虽然只是一瞬,但是就这么一瞬的表情的变化,云裳也感到十分的感动,因为在这个宫廷之中,能够有人对这自己流露出这样一个真诚,毫不做作的表情来的时候,云裳怎么能不感动。 “这大概是老奴最后一此给您传旨了。云裳公主,您,您……您要多保重啊。”他这个您字在唇间踌躇了很久,才将最后的那几个字吐了出来。 云裳感受到他话中的真诚,点了点头,还是接过了香香递过来的红布包,红布包里头是一块金光闪闪的金子,而且当真是一块雕刻的很精致的金佛,眉眼都栩栩如生,连佛身手上套着的珠串都刻得淋漓尽致,当真是各种极品。 魏公公拿在手中,反复把玩了很多次,脸上带着强烈的喜爱,却也有犹豫,云裳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安慰性的道,“您也说了,大概您这一次是最后一次给云裳传旨了,所以,这就权当是当个纪念,您,不要推辞了。” 魏公公只好接着,揣在怀里,在临离开的时候,转过身对着云裳低低的快速的说了一句什么,声音之小,让除了云裳之外的人没有第二个听到。 但是云裳却听了个满耳,对着魏公公微微颔首,两人眼神碰撞,似有什么莫逆达成。 三天之后,一顶大红的轿子停在了莲心小筑的门口,云裳已经穿戴整齐,满头的珠翠霞帔,娇艳非常,文先生从一早上就站在她的房间门口,而本来最应该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美男子莲准却揣着手在自己的房间里对这一本棋谱好好地参悟着,似乎外界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和刺激。 相反,文先生,满眼之间都是惆怅和烦躁的神色。 云裳在侍女和宫里特意派来的化妆和换装的嬷嬷们的指引下,将一件件繁琐的衣服穿在身上,头上也摞满了各种发簪和珠花,云裳的脑袋顿时被压得直往下沉,嬷嬷还很看不上的在后面一直用锡杖不停的戳云裳的后背,一边叨咕着,“公主,您得把脊背挺直了,你瞧瞧,您这后背都快成虾子了。” 云裳很不舒服的挺直了后背三秒钟,然后又迅速的垮了下去。 教习嬷嬷提醒了数次,最终还是在云裳顽固的一次次的塌腰当中败下阵来,彼此发出一声朽木不可雕也的悲叹,还好,这个对自己的行为和举止并不怎么在意的公主,很快就要嫁出去了,很快就要祸害别人去了,不过,她也算是很幸运了,可以去祸害一个国家的王子,身份尊贵,肯定以后就是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云裳在一层层的野蛮的衣服的包裹下,居然昏昏欲睡了起来,被架上轿子的时候,她才看见身边的文先生,正一脸愁云的看着自己。 云瞬撑起来点精神,对着他嘿嘿一笑,“文先生,你看,我好像是赌输了,这一次押宝我还真就压错了人呢?没办法,愿赌服输是要的的,所以……咱们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后会有期啦!有缘的话还是会见的呢。所以先生您就别那么的伤感了嘛。” 文先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她浓妆艳抹的秀气十足的小脸,心里一沉,忽而感到一线的悲凉,这个女子,到底该说她是聪明还是傻呢?就把自己的未来所有的路压在了一个不知道能不能信得过的人的身上?而且,还是那么的孤注一掷。 轿子离开莲心小筑的前一刻,香香还在落泪埋怨,眼看着莲准紧闭的房门,“旻言,你进去看看,看看那个负心男人,到底在做什么!小姐出嫁,他也不出来看看,也不出来送送!” 旻言正在苦苦相劝香香别这么哭得好像云裳公主已经魂归天外一样。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刚刚被人骂做是负心汉的男猪脚莲准一开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着哭得乱七八糟的香香,轻轻的递过来一张带着香气的手帕,香香正要接过来,“谢谢……呜呜,小姐……” “诶?是你!你个负心汉!”香香这一次没有很长时间的脑缺氧,一瞬之后,就反应过来,将手里特别香喷喷的手帕丢给了莲准的脸上,道,“谁要你的东西!负心汉!偷心贼!” 莲准根本也不着恼,笑嘻嘻的接过自己的手帕,爱惜的擦了擦手指,“我说香香你不需要如此悲伤是因为……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你的小姐了。” “再说,我也不是偷心贼,负心汉啊,因为你家小姐还从未将自己的心,交托给我过呀。”莲准美男挑了挑右边的眉梢,一股邪气凛凛的模样。 香香将信将疑,伸手将旻言的袖子拿起来放到鼻子底下,痛痛快快的擤了次鼻子,旻言脸色发绿,抽回自己惨遭不幸的袖子,却也抬着脸看莲准道,“莲公子,您说的要是真的,那小的可就要去烧高香,感谢老天爷有眼,让小姐幸免于难了!” 文先生看着莲准嬉笑的脸色,皱了皱眉,他知道,这个男人说话从来不会有错。 第109节 但愿这一次也是如此。 云裳坐在轿子里,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旻言香香他们这边发生的事情,她一概不知,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自己也一点的预感都没有。 那就是,在轿子走出了大概有一刻钟之后,忽而改变了方向,本应该抬进宫城之内的轿子被人一转方向,转儿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宫城里有一个丁字路口,一边是通向银安殿,一边一直走下去,则是太子的东宫! 这一乘轿子被轿夫们撒脚如飞的一路抬着,直接奔往了太子的东宫方向! 在距离东宫几百米的地方忽然停下,轿子前方忽然多出来两个身材相当的男子,同样阴鸷的气息,只是一个的眼袋有些下垂,是年纪轻轻,过度纵.欲的结果。另一个则是十成十的阴鸷和冷清孤傲。 正是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凤紫泯。 凤紫泯看了一眼飞驰到了眼前的轿子,对着身边的大哥凤紫汕一抱拳,“多谢大哥。” 凤紫汕不以为意的倒背着双手,在轿子跟前转了两圈,对着自己的弟弟摆了摆手,“二弟不必如此多礼,说起来,咱们二人也应该要感谢楼云裳才是。你我事事对立,但却在这一桩事情上达成难得的一致,你说这是不是很值得人庆幸?毕竟咱们这一对兄弟做的还不是太差。” 第一百八十一章 快刀斩乱麻 二皇子年轻俊朗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松动,似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涌起又落下。他和大哥凤紫汕年纪相差无几,在小的时候,他们都还是犄角之童,同在一个西席先生的房檐底下读书,挨板子,同被父皇训斥,一起学会了骑马,打架,一切的美好似乎都在成年之后而逐渐变得不同,甚至是背道而驰。 太子好色,贪淫,喜欢抓着权利,又喜欢抓着权利去收邀各处达官显贵们的金钱和宝物,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太子,而他,十几岁上就随着大将军到漠北去过,见过阵仗,见过战争,经历过战场的人,他的心里,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就不只是一个简单的权欲二字,他的胸中有这绵延万里的锦绣的大好河山,有万千的莘莘子民,更有开疆辟土,重建大凤朝名望的报复和雄心! 他们二人,终究还是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个向南,一个往北,是地道的南辕北辙。 兄弟二人对视良久,凤紫汕终于先开了口,“我还有公务要忙,不陪着她了,先走一步。”凤紫泯抱拳行礼,“恭送太子。” “哦,对了,等她醒了,别告诉她我来过。” 凤紫泯一怔,下意识的回道,“为什么?” “哈!就让那个好色的坏蛋太子,一直烙在她的脑子里吧!好与坏,有什么不同么?这个好人,你来做吧。”太子哈哈大笑而去。 凤紫泯站在他的背后,看了他的背影一阵,挥了挥袖子,“其他的事情,准备好了么?” 红栌上前一步,“已经都准备妥当了,只等到吉时到了就将‘公主’的轿子给送出去。外头已经有专门送亲的队伍等着了。” 凤紫泯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依旧沉寂的轿子,眉头一皱,她怎么这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半路上被太子爷给换了个人,掉包了?他心里涌上不好的念头,一摆手,“将帘子打开。” 红栌一愣,按照他说的去做,打开轿帘,红栌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尴尬的短笑,“殿下,云裳公主,她……” “她怎么了?”凤紫泯心里一动,上前一看,自己也忍不住哑然,“这时候了,所有人都忙得人仰马翻,亏她还有这个心思睡觉。罢了,连轿子一起抬进去!”原来,在轿子里的那个小女人,居然在这个迫在眉睫事关生死和是否出关和亲的关键时刻……睡着了……头上的沉重的凤冠都歪歪斜斜的挂在她的发髻旁边,脖子都是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歪着,嘴角还挂着一行清凉凉的液体……不过,眉头却是紧紧的攒蹙着的,看样子睡得也不怎么舒服。凤紫泯看了她一会儿,彻彻底底的笑了出来,转身挥袖,示意下人们将轿子抬进赤霞殿里。 云裳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身在一座四面紧闭的大大的宫殿之中,殿门上雕刻的镂空花纹里,透出几许外头的光华,云裳躺在一张舒舒服服的床铺上,伸了伸胳膊,蹬了蹬腿,浑身的骨头节都舒服得通透了起来,这一个回笼觉她睡得是特别的舒坦,当然要是没有了脑袋上的那个沉重的凤冠之外就更好了,她自己这么想着,伸手摸了摸脑袋顶,这一摸,果然让她大惊失色!难怪她会睡得那么香甜!她脑袋上的凤冠,还真的就不在她的脑袋上了! 云裳这么一惊,伸手一划拉,自己的身边也没有莲准那个家伙!这心里就更没底了,一个骨碌爬了起来,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上,衣裳还是那身早晨出来的时候穿的大红的嫁衣,手上还是金钏银钏,一双红彤彤的绣鞋在床铺地下好好的并肩站着,看着好像是在等待着她下来把它们穿起来似的。 云裳摸索着下了地,试探性的将一双脚放进去,很好没什么机关埋伏。 可是这里也不是她认识的地方啊? 难道说自己到了西凉了?哇哦?这大凤朝的送亲队伍是神仙组成的神之队么?睡一觉的功夫这就到了? 不能啊。 她正在胡思乱想的光景,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吱呀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云瞬抬眼看过去,那逆着阳光走进来的男人,穿着青紫色滚烫金边儿的华贵衣袍,脸色阴鸷的和这窗外的明媚阳光格格不入。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二殿下!” “哼。”来人不阴不阳的先哼了一声,看向坐在床上懵懵懂懂的某人,眉头一皱,她的眼睛里永远都是那么黑白分明,好像这天底下任何的事情都不能入了他的眼睛,即使是自己一睁眼醒过来在这样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地方,她的神色依旧淡淡,没有什么起伏。 “不问问为什么?”终究,还是他先沉不住气了。 云裳垂了下头,不去看他,手里捏着自己的衣襟边儿,大红的喜服可真是好看呐,上头有那么多暗绣的牡丹花,还有鸾凤鸟,真是一等一的极品,果然皇帝嫁女和老鼠嫁女就是不一样。 “我知道为什么,就不必问。”她的口吻也很淡漠,一如她此时脸上的神色。看着凤紫泯道,“二殿下,你的私心,我也一直知道。而且,我还知道,这一次的换婚,大概只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能完成的吧?” “先别说,让我猜猜看,是谁在暗中帮你。”云裳低着头,自己思索,最后她不甚肯定的开了口,“不会……是那个太子殿下吧?” 凤紫泯眉心一紧。 “理由?” “哈!很简单。本来我认识的人就很少,只是有限的几个人而已,而在这几个人当中能够真心对我,能够为我这样做的人,就更少。陆谨本来是第一号应该帮我的人选,可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哦对,这一切还要拜你的那个好姐姐所赐,嗯,其次就是黄白橘先生了,可他是你的人,你不表态,他自然就不会插手,而顾籽萄嘛,她目前一门心思在应对着顾大学士给她安排的相亲小宴,所以,也不会是他,而在这些人当中,就算他们每个人都上阵帮忙,都远远没有一个太子殿下来的势大力沉,他是堂堂储君,只要他开口,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 “说起来,太子会插手,在我意料之中,而二殿下您会如斯作为,倒是大大的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云裳说完自己的分析,抬眼重新看着这个满面阴鸷的男人,她很好奇,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今天经历了一番和亲的徘徊纠葛,此刻心里已经如释重负,不想再自己费脑子的去想什么因果缘由,索性就直言问了出来,“二殿下,这个理由,您能不能给云裳赏下来?” 凤紫泯倒背着双手,来到她的面前,微微弯下腰来,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眸,语气森森,“你要理由?本王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 云裳微微讶然,不解的看着他。他给过自己了?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记得呢? 瞧她满面不理解,凤紫泯好心的提示,“你之前告诉过我那么多的好办法,好主意,这样的一个人才,我为什么要交臂失之?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嫁到那个弹丸之地?” 云裳愕然,眼巴巴的看着凤紫泯。她很快恢复平静,淡然的看着他,顺便抚弄了下自己的秀发,在掌中盈盈一握,被兰花浸染过的香气染上了掌心,“你留下我,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吧,二殿下,咱们的话已经说到这么一个地步,您还有什么顾忌呢?” 他也淡淡一笑,听云裳这么一说,倒是在这片眼光之中坦然了下来,坐到云裳跟前的矮凳子上,“留下你,眼下的确是还有一件事情,我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话之间,已经连本王两个字都给省掉了。只剩下一个和平共处的“我”字。 这种微妙的变化,让云裳感到不安。 果然,接下来,凤紫泯问出的问题,让云裳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如果,我想要一直留你下来,为我筹谋,你说我该怎样做才能让你答应?”他的眉眼深深,不似在开玩笑,云裳愣住,她的眼睛一直看住凤紫泯那对深沉的眼睛里,似乎要瞧出来些端倪,她和他对视良久,半晌云裳才摸了下自己的脑袋,“二殿下,你不会是今天中午喝多了酒吧?不要同我开这种玩笑话了吧,云裳承受不起。” 凤紫泯眯了眯眼睛,抿起唇角,拂袖站起,“我的样子像是开玩么?也好,你大概是今天累了,今天想不出来没有关系,可以明天继续想。” 云裳心里一翻个,“若是明日我还想不出来办法呢?殿下,你待如何?” “那就后天继续想,你早晚会想到一个办法的。”二皇子凤紫泯的身上似有有什么已经和之前她所认识的那个阴鸷高贵孤傲的男人有所不同了,他的身上,那股一直潜藏蛰伏的属于帝王的霸气正在一点点的不自觉的扩大,散发出来。 云裳咬了咬下唇,在心中略略将二皇子和太子殿下,她自己的身家性命,自由未来和眼下的朝政四者做了比较,狠心道,“殿下想要留下云裳,无外乎是想求一个解决眼下朝廷所需要的解决办法吧?” 已经转身欲走的凤紫泯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不仅仅是对朝廷的,也有……其他的。” 身家性命和自由都受到威胁的云裳根本没有心情去理解他的这个“其他的”到底说的是什么事,已经想明白了利害关系的云裳,在他的注视下,轻声说出几个字来,虽然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很轻,很快,但是这五个字就好像是五把飞爪一样,每一下都击中了正在踌躇不已,犹豫不决的二皇子凤紫泯的身上。 “云裳想的办法很简单,但也却是能够解决掉所有问题的法宝。”她的眼中有闪亮的光芒,一双黑眸里深不见底,“快刀斩乱麻。” “殿下想要做的,就放手去做,连和亲这样兹事体大的国事,殿下都已经毫不犹豫的来了个偷天换日,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殿下有千重顾虑的呢?”她说着自己提起鞋子,大红的绣鞋看着真是喜庆。她站好,在他的面前,仰着脸也不过到凤紫泯肩膀的高度,“殿下的问题,我回答完了,那么现在我是不是能够回去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生命诚可贵 时隔几日之后,那一日晌午之时,云裳在他面前说的话,还萦绕在他的耳边,即使是在赤霞殿之内认真的批改奏折,翻阅文书的时候,他的眼前,耳边还总能闪现出来那个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小女子,在自己面前,用意气风发的声音对自己信心满满的笃定说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万事再乱,也抵不过一个快刀斩乱麻。” 快刀…… 凤紫泯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这支保养得养尊处优的书生一样的手,还能不能拿起那把杀人的快刀?还能不能将这一切的犯乱都统统的,赶尽杀绝? 越想,心里就越是烦躁不安,皇帝秘密召见他,让他彻查朝廷之内的贪污和收受贿赂的官员,而他查到的最大的一个,同时也是给这些个官员们在后撑腰的最大的后台……这个人的身份,却让他有所顾忌。 那把悬在半空的刀,他始终不敢轻易落下,他怕了,他的确是在胆怯,他生怕那把无情的利刃从高空之上落下来的时候,不仅砍不死那个盗窃国库的巨大银鼠,还会……平白的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 楼云裳说得对,这些事情,所有的事情,只是拖着,抻着,是没有个解决的办法的。只有迎头痛击,挥动着更快的刀,将这些乱麻,一起斩杀! 他忽而打定了主意,将手中的茶盏咚的一声放在桌上,惊了身边的红栌一跳,“二殿下,您,有事啊?” 凤紫泯暗沉着脸,这些天,他脸上的笑容就更少了,几乎除了锁眉凝愁之外,就没有其他的表情。 “去,将黄先生,还有陆慎,如果陆谨……他身子好了,也一起请来!”他似乎是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紧握的双手暴露了这个一贯冷静的王子的心中起伏不定的紧张内心。 对于楼云裳的忽然回归,莲心小筑里的所有人都感到太多的惊讶和惊喜,哭成一个泪人的香香在打开门看见走进来的还穿着大红喜服的云裳的时候,惊叫了一声,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 云裳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先给她来了个紧急抢救,文先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看见手里头抓着大红盖头的云裳,也是惊愕万分,云裳笑嘻嘻的将手里的盖头丢在了身边莲准的脑袋上,莲准立马捏起自己的衣襟做出一副小家碧玉的娇羞模样来,惹得云裳开怀大笑。 等到香香醒转过来,众人询问云裳情况,将这一次的情况说个清楚明白,文先生等人这才明白,原来云裳并非不是不对自己的婚事上心,而是……一直在筹谋着,找寻一个合理的道路和解决的办法,让自己光明正大的脱身。 但是,很快,文先生就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公主,您倒是脱身了,可是,朝廷公开派出的公主就是您啊,您回来了,那是谁,去和亲的呢?”今天早上,西凉国来赢取公主的那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一路欢歌的走着,惊动了整个京城的百姓,没有谁不知道今天皇帝嫁女儿。 云裳不以为意的一笑,“皇帝嫁女,也没点破就是要娶楼家的五闺女呀,左右这换婚的事情,是两个皇子自己捣鼓的,最后能不能过了老皇帝那一关,还要看他们兄弟的道行了,管我甚事啊。” 旻言赖巴巴的递上来一盘瓜子,“刚炒好的,热乎着呢,公主,您来点儿。” 云裳抓起一把,烫的哎哟哎哟直叫唤,莲准爱惜的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手上,给她吹散热气。 郎有情,妾有意,一切都好似还原到了最初的莲心小筑里的境况。只是,云裳自己心里头明白,这来之不易的宁静,很快就要被打乱了。 不是扰乱了她的小日子,而是……整个大凤朝的天,就要变了。 她加快了置办壮大暗力营的脚步和速度,而何悠远此时也从旬阳道府来信,说明最近从郊区调集来许许多多的军队,只是都被换装而成便衣百姓的模样,秘密潜伏进了京畿之地。 云裳更加明白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大凤朝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她不想在这中间成为某些人的炮灰,也不想在这等待着命运的最后裁决。她要奋起,要为了自己的生活和将来,做好最后的,也是最坏的打算。 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 她自认不是那个人的良弓,不管她自己愿意不愿意。她都已经和他之间已经有了不可分清辨明的利益和说不清楚的关系。沉思了多日之后,越来越紧急,越来越急迫的感觉催使得云裳召集来文先生,同时飞鸽传信给旬阳道府的何悠远,首先,她留给何悠远一笔钱,让他带回扬州老家,交给自己的父亲。 楼铎是个聪明人,上了年纪也不会老糊涂,他知道,这笔钱是做什么用的。 另外,她随着文先生到了京郊,第一次深入得探看了暗力营的事情。当然,她没有用自己的本来面貌,而是轻纱遮面,同时换了一身男儿的衣裳。 暗力营的暗力们听说自己的雇主要来,都感到新奇,入夜的时候,他们被召集起来,在灯火辉煌的一处山洞之内,静静的等待着雇主的到来。 云裳下了马车,身边跟着的人,不是香香,而是小厮旻言以及一直负责统领着暗力营的寒无咎。 有人搬了一把椅子,请她坐下。 “今天,咱们暗力的老大,也是你们的幕后老板,荣临暗洞,儿郎们,拿出你们的精神来,让老大瞧瞧。” “是。” 众人一起回答,声如洪钟,云裳震得耳朵都发麻,也不敢伸手去揉耳朵,生怕被这群不要命的人看了笑话。稍稍点了点头,隔着轻纱的她逐一对着这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们看过去,这些人,个个都是风华正茂,青春热血的绝好年纪,可惜,却要为自己而时时刻刻担负着可能要失去性命的悲凉生活。她想到这儿,神色就有些落寞。 寒无咎看了看她,俯下身对着她道,“主上,这些人都是自愿加入暗力营,并且,也无家无业,他们大多数的人,都有人命官司在身,这世上已经容不下他们这些可怜人了。” 云裳叹了口气,她知道寒无咎这样说,是为了宽慰自己,但心里的那种难受还是忍不住袭了上来。对着寒无咎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重新向他们申明一遍暗力营的宗旨。” 寒无咎站起身,来到众人面前,“儿郎们,咱们暗力营的宗旨你们可还记得?” “记得!” “好,我们高声说一遍!” “三杀三不杀,一杀奸盗邪淫,二杀贪官污吏,三杀恶霸乡绅。不杀忠臣良将,不杀善人老幼,不杀平头百姓。”一声声的洪亮嗓音让云裳感到从心底涌起的一股满足和成就之感。 她又对着寒无咎说了几句,寒无咎站起身对着大家说。 “老大说了,咱们暗力营的兄弟们都辛苦了,长期住在这样的山洞当中也不是长久之计,她已经为大家在京城最繁华的的地段包下了一处酒楼,今日要请各位弟兄到酒楼里去尽情畅饮。” 第110节 这一番话一说,众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惊呼的声音。还有的人,眼中竟然闪过不屑的眼神。这让云裳很是意外。云裳不解的看向寒无咎,寒无咎轻声解释道,“他们都是经历过大生大死之人,对于这种事情,已经看淡。” 云裳点了点头,站起来对着大家一抱拳,“是我考虑不周,让大家见笑了。”她一开口,众人这才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他们始终不知道,这个领导着目前京城当中最大,最有实力的暗杀营的头目,居然……是个女人! 寒无咎也很惊讶,他没想到云裳竟然能够这么冷静这么坦然的说出这种抱歉的话,更没有想到,她这么不在意暴露自己女儿身这个事实。 她淡淡一笑,从位子上走下来,来到众人身前,一一打量他们,这些年轻人……他们的生命都在她一个人的私心之下,她的一个念头,就有可能要了这些人的命。 “你们都是身负命案的人,但我也知道你们都是苦命人,越是苦命,就越是知道活着的艰辛,如此,我们就不能胡乱掠夺他人的生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会让大家的身上多背负杀人的罪孽。”她停顿了下,继续道,“这个山洞,是暗力营产生和发展的地方,我相信大家对它已经很有感情了,但是暗力营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壮大,一个山洞,几个山洞已经不能再满足咱们的需求了。所以,我打算让寒无咎为大家编排组别,擅长暗杀格斗的,归为鹰组,擅长打听消息,跑道送信的归为蜂组,擅长埋伏截杀的,归为虎组,擅长弓弩机械设计的,归为蝉组,你们各按所长选择自己喜欢的组别,日后行动的时候按组别进行分工布阵,大家各司其职,在完成任务的同时,我在这儿也请大家一定要牢记一点。” “请营主示下!” 营主?哎,这名字不错哎。比那个寒无咎说的“老大”两个字要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多啊。云裳郑重其事的对大家说道,“每一次的行动,都要以最少的代价来换取最大的收获,你们不要轻言放弃自己的生命,要知道,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纵然大家的双亲已经不在,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尔等不可轻言放弃。这就是我,此番来要对大家说的最重要的一件事,请各位务必谨记。” 众人眼眶一红,这些一直活在刀尖上的人们第一次听见别人对自己生命的珍惜,心里好像被软刀子扎了一下,今晚上他们听见的这一番话,将对他们的一生都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也同时加深了他们对这个暗力营,对这个营主的忠诚。 第一百八十三章 若我还安好 云裳出来的时候,月儿已过中天,浩荡的天空,万里无云,一轮明月当空,让人感到无比的清澈和舒服,眼下已经入了夏季,初夏时节的沁凉和风中夹带着的微微暖意,让红尘之中的芸芸众生都感到一丝的舒爽和自由自在。 云裳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暗力营,新潮十分的激动和澎湃,许久都不能归为平静,她想要做的事情,一点点的按照她自己预期的那样进行着,然而这一切的进行的顺利又让她感到出乎意料。 随着身边的寒无咎走了一段,看着满天的皎洁月光,云裳想了很久,才淡淡的将自己心里一直盘算的事情说了出来,“寒无咎,”她缓缓开口,寒无咎一笑,看着她,似乎早就料到了云裳要用这样的语气和口吻对自己开口一样。 他这么一笑,云裳就有些释然了。 她也笑了一下,腮边有梨涡浅显,“寒无咎,我想,让这些暗力的勇士们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来的很急,所以你要挑选一些最好的勇士和有智慧的人来参与其中。”寒无咎看着她,神色依旧平静,这个男人的身上总有一种让人安静的力量,好像谁说什么事他都不会往心里去,就算告诉他,嘿,兄弟,你家房子着火了,他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 当然,寒无咎也没有家,没有房子可以着火。 云裳这么一说,他便点头答允,根本没有问到底是什么事情,他以为之后的详细计划,云裳会让文先生来和自己谈。但是他想错了,云裳并没有让文若图来,而是自己直接就着这满地的月色,将后面的计划告诉了他。 “在京郊的最西面,有一座无尽山,也就是老百姓们口中常说的西乌金山。我很喜欢那里,你夺派些人手到那边去看看,看看除了那一条道路是可以进山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道路可以直接通向山体内侧?” 她这话说完,寒无咎就一皱眉,寻思了一会儿才说道,“公主,这么说,您已经到过了西乌金山么?” 云裳点了点头,脑子里却不自觉的回忆起来关于自己和莲准在西乌金山里的所见所闻,那样匪夷所思的场景,那样简直和倩女幽魂没有两样的初遇,都让她刻骨铭心,同时也有点胆战心惊的后怕。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对的,如果这些个暗力营的勇士们,因为这一次的探山而发生了什么意外,她的良心,能不能安然? “可是属下听说,西乌金山里有山鬼,多少人进去,都没活着出来过,公主您……是怎么进去的?”寒无咎也开始好奇,她到底是怎么进入到那座无人山庄的? 这个说法云裳还是第一次听说,她在去之前还没有听别人说起来过,无尽山里闹鬼的事,想了想,她回忆起自己进山的路线,向寒无咎要来纸笔,放在地上,她往地上一蹲就地画了起来,“你看,这地方就是西乌金山的入口,我就是顺着这条路走进去的,但是里面有两条路口,我选择了这边。”她在纸上画着,因为有多年为珠宝设计图案和造型的功底,她的画画的十分精准,简直就是将一座西乌金山给活着搬到了寒无咎的眼前。 寒无咎一目了然,将这些路线记在心上,看她停笔,等纸干了,他小心翼翼的将纸张折叠起来,放到怀中妥善放好,“公主请放心,暗力营不会让公主您失望的。” 云裳凝视着他冷清却不失俊雅的脸庞,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直都没有来得及说,寒无咎,这一年多的时间,真是要多谢你了。” 寒无咎一愣,不明白为什么云裳忽然之间这么多愁善感起来,她刚才就在告诫暗力营的勇士们要珍惜生命,现在又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她……寒无咎心直口快,他已经和云裳合作有一年的时间了,虽然没有直接和她有什么联系,但是他每月都必然到莲心小筑里去回禀事宜,如此也算是熟络了,加上对云裳行事风格的揣测,他已经对这个女人的性格和心思揣摩了八九分的透彻,但是今天晚上的楼云裳的所作所为还真是让他摸不到头脑了。 “公主,您难道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么?” 云裳轻轻一笑,“实不相瞒,寒无咎,我遇到了一件事情,让我很左右为难的一件事情。”她将实现放在天空那轮皎皎明月之上,柔和的银白色光辉让她睁不开眼睛,她看了一会儿半空之中悬浮的小小的尘埃,心里默默的想着,自己的人生又何尝不是一颗漂浮在这世界上的尘埃颗粒,它的去向,它的生死,她都不能掌控。 “若是过了这半年的时间以后,我已经不在了的话,那你就当今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从来没有听过吧。”她低着头徐徐的说着,寒无咎皱眉,“那刚才您吩咐的要去西乌金山搜查的事……还要不要继续。” 云裳自己也拿捏不住这个主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自己接着苦笑了起来,“很可笑吧?这主意明明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可是,却没办法说服自己立马就这么去做,去付诸行动上。” 寒无咎点了点头,斩钉截铁的说道,“属下明白了,公主是还有所顾虑,那不如这样,属下和公主以一个月的时间为限期,如果一个月的时间到了,而您还是如此安好的话,那么刚才您说的话,属下就照做不误。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情或者遇到了什么意外,我就下令让这些人停下来,停止对西乌金山的搜查。您看这样可否?” 云裳点了点头,“不错,你的这个主意很好,我同意你的意见。”她自己挥了挥手臂,在地上投出一块会动的影子,“你看,人就是这样,明明光明就在眼前,却总是要制造出来一堆莫名其妙的黑暗。” 寒无咎陪她说了一会儿话,云裳这才心胸开阔了几分,上了马车,回到莲心小筑里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她蹑手蹑脚的进了卧房,果不其然,房间里一灯如豆,一人在灯下看书,神色俊朗,毫无困意,云裳提着裙摆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好抬起一对儿好看的桃花眼来,瞧着她笑,“回来啦?” 云裳泄气的将裙子放下,“怎么每次你都没睡啊?” 莲准放下书,走到她身边,提鼻子闻了闻,笑,“你这是跑到哪儿去了,一股野草的味道,不会是……背着我去外面偷吃了吧?” 云裳没好气的敲了一下他靠过来的脑袋,“胡说八道,满嘴放炮!” 二人嘻嘻笑笑的说了一会儿话,云裳困倦来袭,爬上床睡了,莲准收拾好了也侧卧在她的身边,将手臂搭在她的腰上,沉沉睡了过去。 清晨,莲准照例先起了床,走到外面练了一趟拳法,随即到了后院,敲响了文若图的房门,文若图已经等候他多时,见他进来,将门快速的关闭。 “公子,有什么发现了么?” 莲准挨着桌子坐下,活动了下被某人压得发酸的胳膊,“去有山的地方查查看,昨天,云裳回来的时候,身上有重重的山洞的土腥味,她大概是弄了一些什么人或者是什么秘密的东西藏在了某处的山洞里。” 文若图自然之道云裳昨天去了哪里,但是他要保持着对云裳的忠心,虽然还是为莲准做事,但是文若图将这两个人的界限划分的相当清楚,云裳做的事情,莲准是一点消息也没从他的嘴里得知。而莲准让他做的事情,云裳也是一个字都不知道。 尽管如此,文若图还是一惊,他惊讶于莲准敏锐的洞察力和判断力,这种见微知著的本事注定要让这个人成为一代枭雄。 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的时间,都很平静,楼云钰常常来看她,而凤紫泯也常常出现在莲心小筑里,倒是陆谨,自从上一次被云裳救下之后,就没有再到过莲心小筑,云裳知道,有些心理上的障碍别人怎么劝都是劝不好的,他得需要自己从阴影之中走出来才行。 到了夏天的末位,这一天,云裳忽然看见楼云钰匆匆忙忙的进来,“四哥,你怎么了?” 云钰坐下先喘了半天大气,然后才拉着云裳的手,认真严肃的说道,“云裳,你对哥哥说实话,你到底和太子殿下,有没有过什么?” 云裳一愣,问道,“四哥你怎么忽然间想起来问这个。” “哎呀,你别管那么多,只管回答我,有,还是没有。”楼云钰真有点急了。云裳茫然的摇了摇头,“我和太子,能有什么。有也是他想对我怎么样,不是后来失败了嘛。” 楼云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半晌松开云上的手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啊。” 云裳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挨着他坐下来,给他倒了杯茶水,好奇的问道,“四哥,你说说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楼云钰接过茶碗来一口气喝干,抬起袖子将嘴巴上的水渍擦了一擦,叹了一口气这才回答了云裳的问题。 “唉,太子爷被抓了。” “啊?”云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是一国的太子,堂堂的储君,怎么会说被抓,就被抓了呢?” “这朝廷里的政治谁能说得清呢?他昨日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今日就成了阶下囚。世事无常啊,云裳你我兄妹如若能在这一场政局的变幻之中明哲保身,安好如初,我就算是阿弥陀佛了。”楼云钰无心政治,只是个喜好自由,爱说爱笑的贵家公子,他自然是祈祷着朝廷里的事情和自己本家没有半毛钱关系才好。 可是云裳则不同,她已经不知不觉的被卷进了这场政局的缠斗当中,无论是凤紫泯还是凤紫汕,都和她有那么点微妙的关系,联想起来前几日自己对凤紫泯说过的话,云裳的脸色忽然苍白,血色全部褪去,她茫然的看了看自己手边那本看了一半的《治国经略》,忽而低头不语。 大凤朝要变天了,这话,她没说错。 第三卷:步步为营,奸佞红颜霸凤朝 第一百八十四章 黄金台上意 和亲一事好似从未发生在大凤朝的京城之上一般,所有的人都自动的忽略掉被送走和亲的那个人的真正身份,她不过是顶了一个公主的名头被送走的可怜人。云裳想过要给那户人家一些银钱作为补偿,当她得知这户人家就是之前二皇子动用了自己的体惜钱去打点好的霍家之后,她自己也就消灭了这个多此一举的想法。平安的在莲心小筑里第十天的光景上,这种宁静就被打破了。 太子被抓,她感到既吃惊,又好似在意料之中,太子纨绔,搜刮民脂民膏已成大凤朝内最大的蛀虫,如果不能将他及时剿灭的话,只怕再大的大凤朝也会被他吃个底朝天。 主要负责追查国库盗银一事的二皇子凤紫泯用的手段看似雷霆万钧,但实际上,云裳还是觉得这个冷清冷心的二皇子已经手下留情了。他在没有得到完全十足的证据之前,只是将太子圈禁在东宫之内,不许他随意出来,也不许外边的人进去,而皇后那边……则显得不是那么安分了。 太子是她唯一的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这一次惹的祸,她自己也感觉不能为他开脱,情急之下,一向侍佛礼佛的皇后娘娘顿感对祖宗社稷亏欠,在被老皇斥责教子无方之后,自缢于陪伴了她半生的佛堂之内。 皇后殁了。 她这一生几乎没什么大的建树,也没做过对社稷有益的什么事情,最大的贡献就是为皇帝生了这个长子,这个不成器的太子凤紫汕。噩耗传来,老皇那看似精壮的身躯终于在这两重的打击之下跨倒。 太子被圈禁,皇后自缢,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让太子党们惴惴不安,他们十有八九都朝国库伸过手,张过口,欠下的银子何止百万,千万两之多?如今最大的后台太子失势,他们的靠山没有了,眼下最当务之急的,就是如何明哲保身,如何泥菩萨过江,包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自然,乱境之中,也有人趁乱起事,就在太子党纷纷倒戈的倒戈,制造混乱的制造混乱的节骨眼儿上,蜀中,叛乱了。 老皇病体沉珂已经对朝中的事情无能为力,将太子的事,国库的事,蜀中叛乱的事,全权交给了二皇子凤紫泯。 这样一来,虽然老皇没有废黜掉凤紫泯太子和储君的名头,但那两样东西也已经是形同虚设,明眼人都已经瞧得清清楚楚,这个大凤朝很快就要易主了。 蜀中叛乱,规模甚大,凤紫泯临时抽调西山防务营帐的几万人马,加上本地驻兵,共计八万人马,一起开拔到蜀中之地。这些兵卒倒还好说,可是由谁来负责调兵遣将,做这个先锋元帅,倒是让凤紫泯犯了难。 此时,陆慎毛遂自荐,愿意领兵前往蜀中。 凤紫泯大喜过往,虽然陆慎一向态度并不明朗,但是他的大哥陆谨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二皇子党,再加上他的父亲老侯爷陆灿人还在京城,凤紫泯完全没有必要去对这个陆慎带有什么疑虑之心。 陆家满门忠烈,自然分得清大是大非。 一台专门为陆慎摆下的饯别宴席,选在了银安殿。 银安殿的上首位上,第一次坐着的不是老皇本人,而是他的这个阴鸷的二儿子,凤紫泯。 陆慎本就是少将军的头衔,这场饯别宴席也是完全按照将军的规格来置办的。十八个热菜,十八个冷菜,四时蔬果,八样小吃,美酒,舞姬,样样不少,而且每一样都是各中的极品。 皇家的人几乎全都出席,除却病重的老皇不能意外,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召集到场。 一直久病的凤紫湘似乎也好了几分,只是这么一番折腾之后,她原本就尖俏的小脸更小了一圈,楚楚可怜的很。凤紫潋若无其事的坐在陆谨的对面,陆谨整个宴席都没敢抬头。云裳挨着楼云钰坐着,她如今依旧是无忧公主,楼云钰依旧是先皇后钦赐的铁项金锁侯,两人虽然在朝中没有真正的权利,但是这名头却都不小。自然是挨着这些皇室贵族们的位子坐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凤紫泯第一个向陆慎敬酒,陆慎站起身,不慌不忙的接过来二皇子的酒杯,一饮而尽。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云裳的脑子里没来由的冒出来这么两句话,什么死不死的,真晦气,她甩了甩头,将这个不好的念头放到脑后。凤紫泯一带头,大家都纷纷给陆慎敬酒,等到了凤紫湘的时候,云裳却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妥,因为公主本就是后宫之人,大面儿上过的去和外臣喝上一杯酒也就是了,可凤紫湘却没有这么快的结束这个敬酒的仪式,而是执着酒盏,在陆慎面前娇滴滴的说了半天恭祝他胜利归来的喜庆话,说的时间之长,都不由让人开始胡思乱想。 陆慎到最后也只能皱着眉头,人家是贵公主,他总不能摆出一幅不耐烦的样子来,只能拧眉倾听,凤紫湘一双小鹿一般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那眼神儿,恨不能将陆慎一口吞下去似的。 顾籽萄砸吧砸吧嘴,将筷子放下,轻声对着云裳说道,“云裳,你看,这两人是不是有事儿啊?” 云裳正在和自己面前的这盘水晶肘子过不去,一个劲儿的用筷子往下扒骨头上的瘦肉,正吃得带劲,被她这么一问,连头也没抬的就回答了,“他们俩不是一直有事么?” 顾籽萄惊获这么一个天大的八卦消息,顿时连吃饭这件事都抛到了脑后,直剌剌的将凳子往这边又挪了挪,和她靠的更近,声音也压得更低,“说说,说说呗。” 云裳撩起眼皮子看了正在执酒默默相对的两人,低低的笑了出来,“顾姐姐你那么聪明,难道没看出来么?这就叫郎无情,妾有意。” “啊?你是说陆慎对小公主没意思啊?”顾籽萄满脸的失望,一连摇头道,“小公主地位尊贵,人也长得好看,性格也温柔,怎么陆慎就这么难伺候,这么好的姑娘都看不上呢?” “也不见得就是看得上看不上的事儿吧?”云裳不怎么在意的说道,“凡事要讲究个缘法,也不一定就是家事地位相符就可以了,比如说吧,你看你和黄白橘,黄白橘那么冷静沉着的一个人,居然会喜欢你这么欢脱的少女,真是天大的不幸。可它还就发生了,你说这可怎么解释?” 顾籽萄俏脸一红,啐了一口,“早知道就不问你了,没遮没拦的说些浑话,让人害不害臊。”她尽管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朝着黄白橘的位置上看了过去,黄白橘刚巧正看见她们二人交头接耳的低声絮絮的说着什么,也在往她这边看,两人的视线这么一对,都不约而同的红了脸。 云裳看在眼里,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我说什么来着,你还狡辩,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顾籽萄推了她一把,看那边凤紫湘终于放过了对陆慎的眼光荼毒,陆慎顺着流水席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两人就谁也不说话了。 楼云钰和陆慎没什么交情,简单的说了几句之后就放行了。 陆慎到了她二人面前,顾籽萄先站了起来,笑嘻嘻的拿着酒壶给他的空杯倒满了酒,一只手还不老实的拍在了他的肩头,陆慎也不在意,反倒显得神色轻松了几分,至少比和凤紫湘“深情对望”的时候,神色要好看的多。 “陆二公子,恭祝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顾籽萄说的很干脆,眼睛里都是喜悦的神色,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在祝福陆慎的。陆慎点了点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等到了云裳这里,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云裳站起来,也学着顾籽萄的样子将酒壶端了起来给他满满的斟上一杯,自己也满了一杯,笑意涔涔的对着他道,“陆二公子,我祝你……” “你得说些和别人不一样的。”陆慎似乎有些醉了,一对眼睛晶亮亮的看着她,云裳一愣,身边的顾籽萄也是一愣。 “什么是不一样的。”云裳傻愣愣的反问。 陆慎摇了摇头,“就是要和其他人不一样才行。” 这不成了车轱辘话,来回说了么?云裳为难的抓了抓脑袋,平时自己还算得上是挺能言善辩的,可是这会儿怎么对着他这样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里……居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呢?真是怪哉,怪哉啊! 陆慎略略等了她片刻,见她仍旧无言以对,轻轻一笑。顾籽萄倒吸了一口冷气,指着陆慎道,“你居然会笑!” 第111节 陆慎横了她一眼,“我又不是死人,自然会笑。” 被他一瞪,顾籽萄不敢说话了,吐了吐舌头,等着看他和楼云裳的好戏。 楼云裳真个犯了难,端着酒杯的胳膊都快要发酸,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陆慎哈哈一笑,“你欠我一句话,我等着。” 坐在云裳身边的楼云钰皱了皱眉,看了看一脸莫名其妙的妹妹云裳,两人都不知道这个陆二少爷的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顾籽萄朝着黄白橘的位子看过去,似乎是在用眼睛询问他,陆慎是怎么了,而黄白橘也是一脸奇怪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云裳重新坐下,自己一口饮了那一杯酒,管他陆慎要干吗呢,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醉卧舒高歌 陆慎作为这次酒宴的主要人物,这场饯别酒宴就是为他准备的呀,自然是忙得不亦乐乎,四周围的人都是鼻子灵敏,一下就嗅出来了这个陆慎二公子马上就要一步登天了,深受这位未来的皇帝的厚爱,这可是绝好的巴结人家的机会啊,这些人岂能错过,而陆慎今天也似乎很高兴,不管谁来敬酒,他都甘之如饴,一饮而尽。 云裳和这些京官儿都不熟,自然也没和这些人说什么话,云裳就和四哥还有顾籽萄一起喝喝酒,说说话,倒也玩儿的挺开心,酒喝的也差不多的时候,顾籽萄朝她使了一个眼色,云裳不解其意,拿着花生米看着她。顾籽萄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就不能去和陆谨说句话么,你看陆谨,多可怜。整场宴会就一直低着头,被人和他说话,也都是深色淡淡的。” 云裳按照她说的往陆谨那儿看了一眼,陆谨果然如同顾籽萄说的那样,低头不语。云裳也觉得陆谨有点可怜,自己看了看,也懒得端着小酒杯,直接抄起一只细脚的酒壶来,一站起来才觉得自己头重脚轻,看样子是刚才喝的不少,自己甩了甩脑袋,摇摇晃晃的穿过众人的叠嶂,走到陆谨的桌子前,他身边就是黄白橘,黄白橘的旁边就是二皇子凤紫泯。她这会儿喝得头晕眼花,哪还看的清谁对谁。直接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凤紫泯面前,伸出手来一拍他的肩头,力气之大让凤紫泯都忍不住一咧嘴。 顾籽萄在后面看着倒吸一口冷气,一个劲儿的叨咕,“哎哟,坏了坏了,我的小祖宗哎,这你可倒是看的清楚点啊。” 云裳已经喝得七窍堵塞,顾籽萄后边的话也一点都没听见。径直站在凤紫泯的身前,一双醉眼朦胧的看着他清濯的面容,语气沉重而严肃的说道,“陆谨……大哥,我和你说……” 凤紫泯眉头一皱,将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拨了开,失去了重心依托的云裳顿时一脑袋歪向了他……怕她跌倒,凤紫泯只好“勉为其难”的将她抱住,谁知道云裳正脚底不稳,一下扑进一个可以依靠借力的怀抱里头,还挺舒服的蹭了蹭,凤紫泯顿时脸色黑了下来,这个色女……是在自己的身上揩油么? 黄白橘抱着肩膀在他旁边坐着,也不敢笑出声来,顾籽萄走过来哭笑不得的将她接了过去,将她放在陆谨的跟前,“小祖宗哎,这才是你陆谨大哥,你扑错了人。” 云裳摇了摇脑袋,强撑着睁开一对眼睛,众人这才看见她这对平时看着那么淡定沉稳的黑白分明的侬丽双眸,此刻好似包含着两汪春水一样,汪汪的看着眼前的陆谨,照例伸出一只手拍到了陆谨的肩头。 “陆谨……大哥。”她这一次终于看清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确是陆谨无疑,自己还在奇怪,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出来了两个陆谨?她刚才和人家说话的那个,又是谁啊。 顾籽萄看她迷迷糊糊的沉思,催促道,“你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咱们就回去睡觉啊。” 云裳点了点头,还未开口就先将自己手里的酒壶一推,平着放到陆谨的面前,“昨日事,如昨日死,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沉浸其中!迟迟不能自拔?再说了,有人她都不怕失名节这样的丑事,你一个老爷们儿怕个鸟啊!别说你们没什么了,就算是有什么,你长个那东西,还能是你吃亏啊!我说你……呜呜。呜呜呜。”她的话越说越离谱,顾籽萄听得耳朵根子都发红,一抬手捂住了还在跌跌不休的楼云裳的嘴巴,后面云裳还未来得及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呜呜的声音。 光是这几句话,就足够让陆谨这个书堆里滚出来的儒雅学士面红耳赤。云裳的嘴虽然被堵住了,但是她的手里还擎着哪壶酒,不知累的放在陆谨的跟前。陆谨脸上红色终于褪去,变成平常的颜色,接过来她的酒壶拨开盖子一仰头,就都喝了下去。 顾籽萄和黄白橘等人忍不住为他竖起大拇指,谁都没见过这个儒雅十分的陆谨还有这么粗狂豪放的一面!果然是人被逼到一定的地步上的时候,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啊。 云裳口不能言,但是看见陆谨将自己的酒都喝了,也十分开心,手舞足蹈了一会儿,竟然挣脱开了顾籽萄的怀抱,脚步一踉跄,她窄窄歪歪的走到正在和众人说话的陆慎跟前,陆慎看她摇摇晃晃的朝自己走过来,眉头一皱,眼波里却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隐藏的笑意。她好不容易来到他的近前,抱了个拳,“陆二爷,你们这次出去打仗,是不是带的西山防务营帐的人?” 本来以为她是要来和自己说几句报喜的话的陆慎一皱眉,终是不忍见她带着醉意强撑,伸手抬住她的一只胳膊,让她保持平衡不至于跌倒。“是,的确是带的西山防务营帐的兵,无忧公主有何指教?”这排兵布阵的事儿,她一个小女子还能说出个大天来? 云裳摇了摇头,大着舌头说,“没有什么指教,就是想请……请陆二爷,关照下舍姐,你也知道,我姐姐是个草包,是个二百五,”她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嘿嘿了一下,“她这里缺根筋,要是犯了错,你不要与她计较,要是她死在战场上?恩……你就……你就……你就把她带回来,我爹说了,让我照看这个家……可惜,我谁也照看不住,要是交不上一个活的楼云霓,就交上个死的,也算我没辜负了楼家……”她说着说着自己的声音就暗淡了下去,看了看眼前还在闭口不语的陆慎,楼云裳退了两步,一挥袖子,竟是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醉意正酣的女子且笑且歌而去,顾籽萄看了一眼凤紫泯,毕竟在这种场合之下,他是最有发言权的,凤紫泯点了点头,顾籽萄赶紧追了出去,她醉的正七荤八素,这要是出去倒在了马路上,可不叫人笑死么。 刚才的酒宴酒席正酣,谁也没想到这个楼家的公主居然来了这么一手,她自高歌酣畅淋漓,可苦了还留在原地的楼云钰,楼云钰一张净白的俊脸上,浮现出一丝的苦笑,上前对着凤紫泯躬身施礼,“二殿下,舍妹酒后失态,还请不要责罚与她。” 凤紫泯点了点头,“云裳公主……看起来心事重重,你当好自劝解她才是。” 楼云钰一愣,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冷清冷心的二皇子殿下居然还能说出这样善解人意的话来,惊得呆若木鸡,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多谢殿下体恤。” 陆谨痛饮了一场,恍然觉得那一句,昨日事,昨日死说的太对无比,他一直都太过纠结于活在过去,这让他的人生过得很不舒服。陆谨带着酒走到自己的弟弟面前,“二弟,大哥祝你早日凯旋而归,到时候,咱们再一起痛饮一场。” 陆慎看着自己一向软弱的哥哥此刻意气风发,心里顿然畅快许多,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啪的一声将酒碗摔碎,回身抽出殿上的悬挂的宝剑,在场中拉了一个架势,横剑,立手,一动一静翩若游龙,恰似惊鸿!黄白橘手执竹筷,在碗边击打,虽然声音并不洪亮,但也确实清脆悦耳,楼云钰见了,也执着竹筷相和,很快,朝中文武,包括两位公主都执筷应和,这大殿之上一片击节而歌,慨当以慷的壮怀激烈! 陆慎一套剑法舞动完毕,收招之时,他隐约看到刚刚那个醉歌而去的女子,似乎正站在殿外的黑影之处对自己微微而笑…… “恭祝少将军荡平叛贼!早日凯旋!”声声如洪钟大吕一样的激荡在银安殿回荡,久久不能平息。 ****************** 顾籽萄本以为追出来之后一定会看到一个倒在地上的醉鬼,谁知道,她看到的并非是一个倒在地上的醉鬼,而是一个倒在一个美男子怀中的醉鬼。 “莲准!你几时来的?”她和莲准并不生疏,见面就少不了要一番斗口,云裳老老实实的趴在莲准的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脖子,一张小嘴一张一合的,好像已经昏昏然睡了过去,再看莲准自然是乐的美人投怀送抱,单手揽住云裳的背,另一只手插着腰,看见顾籽萄嘿嘿一笑,“我?一刻钟之前。” “你怎么知道云裳这个时候一定会喝醉啊?”顾籽萄走上前,她十分奇怪,连她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云裳会如此失态。那这个大男人他又是如何能够得知的呢? 莲准得意一笑,一抄手,将云裳横抱了起来,往已经停留在外的马车的方向走去,一边笑着回答道,“要是连我都看不出来我的云裳小美人心情不好,那天底下还有谁能看的出来呢?” 顾籽萄脸上一红,她和云裳是好朋友,姐妹淘,可她最近都将一门的心思放在了和黄白橘的来来往往上,当真是冷落了自己这个好朋友,被莲准这么一说,她倒是有些挂不住了,抱歉的说,“其实是我没有看好她,如果我不让她喝那么多酒就好了。” 莲准转过身来一笑,“她心情不好,喝多了,唱出来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顾大小姐请回吧,我带小美人儿回去了。”他说完,自己也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要走的时候,顾籽萄很担心的在后面紧跟了两步叮嘱道,“你今天晚上就放过她吧,别把云裳累坏了。” 莲准挑了挑眉,回头来看她,不过眼神却落在了另外一处,挑衅似的说,“放心,我一定会对我的公主殿下很温柔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作不会死 莲准回头看去的地方,正是那一片歌舞升平,人人都在恭贺陆慎的银安殿,而正殿门口,在不起眼的地方,却有一人,和那背后的光华万丈格格不入。他阴冷的脸孔上是一如往常的阴鸷的气息,一双老泉也似的深眸好似能看破人心。莲准的那一番话自然而然的也就落在了相距并不太远的他的耳中。 微微挑眉,将双手合拢放在袖中,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被那个妖娆的男人眼中的神色一看,便觉得遍体生寒,这初夏的融融暖意都在他的一个媚眼横波之间变作冰霜严寒。 这个男人…… “殿下,您看这酒宴是不是也该结束了?”黄白橘跟了出来,他本来不是想跟着凤紫泯的,而是想看看顾籽萄有没有将云裳追上。结果就看到了刚刚还在殿内的凤紫泯一脸失魂的看着一架马车消失。 凤紫泯收起眼光,点了点头,“你去主持吧,今日陆慎的风头全被那人压了过去。” 黄白橘不怎么介意的一笑,“他本人不介意也就是了。属下瞧着,陆二公子对这个无忧公主很有几分心意。只可惜,他大哥先他一步。” 凤紫泯回头看他,忽而一笑,“你是说,他们兄弟二人要为一个女人反目?” “这也不见得。陆谨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况且,陆慎大战在即,他纵然有万千的话要和无忧公主说,也不会在今日。我本来瞧着他们二人今天是一定要有一个对无忧公主表白的了,但是没想到,咱们这位公主绝顶聪明,真个是一醉解千忧,来个眼不见,心为净。自己一醉了之,来个不管不问。我看,他们兄弟这一场争风吃醋的仗要等到陆慎凯旋归来才能打得起来了。”黄白橘大概是跟在顾籽萄身边太久了,这一场八卦的饶舌功夫竟然被他练到了八九分的火候。这一番话说的连消带打,就连一贯严肃的凤紫泯都忍俊不禁,只是黄白橘却看到他脸上的笑意远未达到眼底。 “无忧公主……还真应了她的封号,自己倒是来个无忧无虑。”他年轻却老成的脸上带出一抹笑意,却让人捉摸不透这笑容背后真正的含义。黄白橘瞧着他的眼神,心里一动,莫非说……二殿下刚刚匆匆放下酒杯出来,不过是为了……目送那个醉鬼女人一段?那找这么说来的话……那他岂不是也…… “走。”黄白橘还在胡乱猜测,凤紫泯就转过了身,走进那一片歌舞升平的华美之中。 马车咕噜噜的走远,云裳一直安静的挂在莲准的身上,一直出了宫城,莲准笑了下,推了推身上的这个人,“一直这么躺着,不累么?” 刚才酒醉尤酣的云裳小美人儿忽而睁开一双眼睛,眼睛里一片清澄光亮,好似被雨水刚刚洗涤过的碧空般舒朗通透,她眨巴眨巴眼睛,朝四周围瞧了瞧,“出了宫城了么?” 莲准点了点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啄了下,“所以你可以起来舒服舒服了。”照她这么个姿势在他的怀里一挂,想来也不怎么舒服的吧。 云裳揉了揉眼睛,对莲准这种小小的亲昵的动作已经见怪不怪,根本没往心里去,坐直了腰,就听见脊背上传来几声咯嘣咯嘣的声音,一张小脸扭得成了八爪鱼一样的难看,“哎哟,可难受死我了。幸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忍到什么时候。唉,”她低低一叹,道,“刚刚看见陆谨那么倒霉的样子,我这心里头也很不是滋味啊。” 莲准噗嗤一笑,“难不成你还要学佛祖以身饲虎?将自己许配给陆谨大人?” 云裳横了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什么时候有过那么可怕的念头?” 莲准爱惜的敲了她的额头下,“你若真的嫁给了陆谨,我一定拿着一把刀去找他拼命。” 乍一听见这么可怕的威胁言论,云裳猛地一惊,却又很快的笑了起来,指了指莲准单薄的胸膛,“别说,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估计还没到陆谨跟前,就被陆二少爷一剑打趴下了。”莲准呵呵笑着,将手伸到她的肋下搔痒痒,“我是打不过陆慎,不过,我打的过你啊。” 云裳生平最怕别人挠她的痒痒,莲准这杀手锏一使出来,云裳顿时败北,声声哀求人家,“好莲准,好莲准,你打的过他,绝对打的过他,呵呵,哈哈!” 两人笑闹半晌,马车也回了莲心小筑。 次日,陆慎带兵,一路往西南出了城门,凤紫泯亲自送他上阵,眼下朝内并不太平,若真要是被叛军这个时候抢了空子的话,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别说他的皇位能不能拿到手,就算是做了皇帝,也恐怕是个操心的命。 外,有陆慎提兵带人去剿灭叛乱逆贼,内,就要靠凤紫泯一人独自解决。 太子被圈禁在东宫也已经将近十日。这十日当中,变化最大的,就要数朝中那些原本向着太子党的大臣们,他们当中有五分之三的人,已经明确的倒戈易帜,投奔到了二皇子凤紫泯的帐下,还有一部分人,持中立态度,盼着太子能够东山再起,重振雄威。 黄白橘和陆谨这一段时间,抓紧收回各处重要的几项大权,兵权,财权。哪一个人做皇帝都离不开钱,离不开军队,有能用钱摆平的,自然是最稳妥,最省心,有不能用钱收拢的,那就只好用武力,以暴制暴。 凤紫泯用雷霆手段,力压朝中众臣,将拖欠国库的银子在短期之内全数交上来,如果到期不能交全款的,要先交一部分钱,剩下的按照利息的多少来分期付款,这一招果然见了成效,会算账的大臣们一算,自己如果一直拖着朝廷的钱不还,那到头来少不得要落一个抄家灭门的欺君之罪,个个都在咬牙切齿的暗暗痛恨给二皇子凤紫泯出这个主意的人。 而这个出主意的人,此刻正在莲心小筑的湖水旁,逗弄着水中的锦鲤,一把鱼食撒下去,这些鱼都没出息的蜂拥了上来。云裳对着碧绿的水面叹了口气,果然啊,长得越肥的鱼就越是贪心,明明已经肚子撑得滚滚圆,还要挣破头往前抢,如果她一直朝着湖中撒鱼食的话,那么那些抢得最欢的大鱼就一定会被撑死。 云裳感叹,原来做人和做鱼是一个道理,都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一直没有再来莲心小筑的陆谨这一日却忽然到访,让云裳有些措手不及,弹了弹身上的鱼食碎屑站了起来,“陆大哥来了?人在哪里?” 旻言轻笑道,“在前厅里头,香香姐姐正在和他扯皮呢。” 香香?那个家伙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云裳一皱眉,不敢耽搁,暗暗为那个心性单纯的陆谨大哥,生生的担了一把心。 结果她到了前厅一看,陆谨正在和香香愉快而亲热的进行交谈,香香恨不能把莲心小筑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给陆谨摆上,陆谨一一含笑接过,摆放在桌子上。云裳一跨进门就看见香香说的热闹,手舞足蹈的。 “小姐!你看,咱们陆公子来了。”香香跑了过来,扶着云裳,云裳纳闷的看着香香,她们俩一起长大的,从来也没看见香香在自己走路的时候走过来扶自己啊,她正在纳闷,就听见香香低声在自己的耳边说。“小姐你没见那些大家闺秀走路都是弱柳一般的吗?你别走的那么快啊。” 云裳哭笑不得,任由香香把自己扶了进屋,陆谨一见云裳,差点没笑出声音来,香香力气很大,恨不能将云裳驾进来才好,可是云裳自己分明有能力好好走路,这两人的力气没使到一处,结果这步子走得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好不容易挨到屋子里,陆谨奇怪的看着云裳的脚,“你这是……扭到脚了么?” 云裳嗔怪的看了一眼始作俑者香香,香香尴尬的哈哈两声,“小姐,你且和咱们陆大公子坐着,我去给你们泡茶哈。”说完一溜烟跑没影了。 “啊,陆大哥,你今天怎么来了?”云裳笑着让他坐,自顾自的将刚才那丢脸的一幕给掀了过去。陆谨确定她没事儿也安了心,坐下之后看了看周围,没有外人才说道,“我昨日听二殿下的意思,大概……太子殿下……要保不住了。” 云裳一惊,心道一声,来得好快! “如何……保不住了?”是性命保不住了,还是地位保不住了? 陆谨看了看她扎变的神色,皱眉道,“我来提前告诉你就是因为听说之前你和太子殿下有些瓜葛,如果有什么事情,你还要快刀斩乱麻,赶紧和他分个清楚明白,免得到时候二皇子查询起来,你也难逃干系啊。” 云裳寻思了一会儿,说道,“多谢陆大哥你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和太子殿下不过是喝过酒,说过话,他在官场上做的错事,我都没见过,也没参与过,谈不上蛇鼠一窝,也不必心惊胆战的怕受到牵连,作为一个酒友,我倒是有些担心,你方才所说的那个保不住,是说他性命难保还是地位难保?” 陆谨犹豫了下,还是将实话说了出来,“地位不保已是定局,这个谁都无力回天,太子党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一朵花来,何况太子党当中最有实力的太傅曹汝言已经放弃太子改为明哲保身,其他的小的支流二殿下也不会放在眼里。至于你说的太子殿下的性命……这……我昨日听二皇子说起古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猜测,太子的性命也只在这一时半刻了。” 这一番话没有让云裳感到意外,她沉重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果然,人不作死,就不会死,太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公主怎无忧 自从接到了太子的大限可能要到了的讯息,嘴上说着他是咎由自取的云裳心里却暗暗埋下了一个种子,她总觉得应该为这个看似混蛋,其实是个可怜虫的太子,说几句公道话才行,可是剖析利害关系,她也知道,二皇子凤紫泯和他这个大哥实际上,已经形同水火,彼此不能相容,自己说了,也极其有可能是白费唇舌,但是要她这么眼睁睁的去看着凤紫汕丧命,她也是做不到的。 打定主意,云裳终于选定了一个良辰吉日,(她自以为是良辰的吉日)命人备了马车,往赤霞殿而去。云裳为了避嫌,在距离赤霞殿还有几百米距离的地方就匆匆下了马车,吩咐车夫在原地等候,二皇子凤紫泯眼下地位已经截然不同,她应该督促自己凡事按照天子的礼仪来对待这个皇子殿下。 是以,她不敢坐马车,改为徒步行进。 只是到了半路上,她就遇到了一个最最不想遇到的人——大公主凤紫潋。 凤紫潋似乎也不怎么想遇到她一样,撇了撇嘴,尽管云裳现在已经是公主之位,但是凤紫潋毕竟是皇帝嫡亲的长女,是一呼百应最受宠爱的大公主,按照规矩,她应该给她来个跪拜之礼,可是云裳就偏不想这么做,凭什么要给这个专横跋扈的公主下跪啊。她楼云裳的膝盖难道就那么软么? 凤紫潋也来了劲,看着这个对自己横眉的女子,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相比较之下,她自己梗得直直的脖子在她眼中看起来,简直就是可笑的很。对视良久,谁也没在谁的视线之中败下阵来。云裳不带怒气,只是冷眼看她,一条窄窄的宫道就被这两个女子横在了半路,谁也过不去,谁也出不来。 有不明白事理的宫中女眷觐见过周妃娘娘之后着急出来,见有人挡路,也没看看究竟是谁,就在自己的马车里探出头来,吆喝一句,“谁人挡路?” 凤紫潋一肚子的怒气正没有地方撒,正好来个出气筒子,她豁然转身,眉眼都带上一股冷峻,“本公主。”简单的三个字,说明一切情况。 一,老皇未死,她还是那个最受宠爱的大女儿,二,她的封号还在,没有因为前些日子的事情而受到半分的影响,她依旧是那个专横跋扈的长公主殿下。 而此时,被云裳堵在后头的轿子急着要进宫去给周妃娘娘请安,也不老实的唤了一句,“哪个不开眼的,还不给娉婷郡主让路?” 娉婷郡主?什么时候又来个娉婷郡主?云裳才不认识这些不相干的人,淡淡的回身,却没有开口,一双眸子平静的看着后面走过来的轿子,轿前的领路公公看到是她,一怔,对后面说了几句什么,后面的轿子里立马跳下来一个年轻的少女,一身桃红色的宫装很是耀眼夺目,看了看站在自己轿子前面的楼云裳,脸上的神色数变,最后惊叫着跑了过来,朝着云裳扑来。云裳也吓了一跳,往旁边一闪,谁知道这个神经质兮兮的姑娘到底要干吗,鬼知道她会不会从怀中掏出一把明晃晃,闪亮亮的匕首,然后华丽丽的把她捅出一窟窿来。 云裳一闪身,那姑娘就扑了个空,站定身形,一脸的崇拜看着云裳,几乎是用喊的声音道,“您就是……您就是无忧公主楼云裳么?” 云裳点了点头,“是我啊。” “我特别崇拜您,真的,公主殿下,请您指点指点我,要怎么才能俘获一个男人的心呢?唉,我在追云楼里看上一个少儿郎,可他……却似乎不怎么喜欢我……”娉婷郡主扭捏的搓着手,来来回回的说了几遍,云裳终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哦,合着是让她教授她一些吊男人的手段啊。 第112节 云裳看她这架势,知道自己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她还真就能抱着自己不撒手了。 “小姑娘,你看你年纪轻轻,吊男人的本事不就是现成的摆在眼前么?你年轻,又漂亮,又是世家子弟,家境又好,那小子要是看不上你,那就是被猪油懵了心,不变黑白好坏,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天底下的事儿嘛都讲究个缘法,如果他死活不愿意,你也不能强了他去不是么?日后要在一起耳鬓厮磨,朝夕相对的话,他总不和你一条心,那你岂不是很倒霉……所以啊,我说你……” “耳鬓厮磨……唔,若我真能和雅轩哥哥耳鬓厮磨……朝夕相对……”这个娉婷郡主来来回回叨咕着这一句,两朵绯红染上脸颊,说了几遍,一捂脸,一跺脚,竟然害羞的跑走了。 云裳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好么,合着她说了半天,她就听明白了一句,耳鬓厮磨,朝夕相处。 她转过身来,看了看凤紫潋,凤紫潋显然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张着嘴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云裳竟然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娉婷郡主是谁家的?” 凤紫潋居然也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好像……是曹汝言家的一个远方侄女吧?” 两个女人彼此对话了一番之后都感到一丝不妥,一起闭了嘴。 凤紫潋高傲的哼了一声,率先扭过头去,自己上了自家的马车,马车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探出头来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老二不在赤霞殿,你跑去也是白跑一趟。” 既然人家都告诉自己凤紫泯不在赤霞殿了,云裳自己想了想,就转了个方向,眼下这个时候,他那么忙,不在赤霞殿也是理所应当,不过,他既然不在赤霞殿里,那也就是该在银安殿里忙着公务吧? 她打定主意,转身往银安殿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她就又遇到了一个故人,一个小内侍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出头,面皮净白,看见云裳立马走了过来,单膝跪倒请安,“奴才给无忧公主请安。” 云裳定了定神,一看,原来这个人正是之前被自己解救过的那个小内侍,她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着装,笑了起来,“你升官了啊?恭喜恭喜,来,起来吧。” 那小内侍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站起来,云裳这才发现原来这个人比自己还高出很多。“奴才跟着魏公公,现在老皇病重,魏公公忙活着照顾老皇的身体,就把奴才派到前头来做个主事的小官儿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云裳扶着额头,想了下,竟然忘记了这个少年的名字,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小内侍倒是不在意,“奴才亭奴,今年二十一了。” 云裳暗暗将这人的名字记在心里,“嗯,你现在在前头主事了?” “是。奴才在银安殿里做事。” “诶,正好,你看见二殿下没有?” “二殿下,正在银安殿里批改公文,陆谨大人,还有黄白橘大人也都在场。”亭奴说的很仔细,也很小声,云裳想了想,退回自己要迈出去的脚,“他们可是在商议要如何处置太子?”她的声音更低。 亭奴左顾右盼,看左右无人,才上前一步,凑在云裳跟前,道,“公主此去可是要为太子殿下说情?您要慎言啊,今日有人私底下来为太子求情,被二殿下狠狠的斥责了。” 云裳啊了一声,心里也有几分犹豫,不过很快她就释然,将手上的一只玉镯脱了下来递给他,亭奴乍惊乍喜往后退了几步,“奴才已经受了公主太大的情分,不敢再收公主的东西了。” 云裳摇了摇头,比了一个手势让他噤声,“别推辞了,让人看见不好。”她说完就匆匆往银安殿那边走了,亭奴握着这只还带着她体温的玉镯,心里百感交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如今已经得势,只要二皇子即位,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替魏公公的位子,日后将有不少的人会贿赂自己,讨好自己,但是,他始终也忘不了,当初第一个伸出手来的人,是她。 旻言在车旁等着她,看她按照原路折回,还走得那么匆忙,便迎了上去,“公主,出什么事了?” 云裳摆了摆手,飞快的上了车,“去银安殿。”她的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马车一路飞快的奔向了银安殿,马车一停,云裳就飞快的跳了下来,边跑边说,“旻言,你在这里等我!” 奔到银安殿内,云裳站在大殿门口,握紧了冰凉的手心,眼前的银安殿里不时有下人来来回回,见了她,都纷纷请安。 下了决心,云裳上前两步,“劳烦公公通报一下,就说我……” “进来。”里面已经有人应了一声,云裳听得出来,是凤紫泯的声音。侍女为她打开宫门,云裳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她要为那个可怜人,说上几句公道话。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云裳走进去之后,看见凤紫泯就说了出来,凤紫泯看着她微微一笑,云裳却觉得他这笑容里很是冷漠,“你没来的时候,我还能劝说自己,你和他不过是一场酒肉朋友而已,却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楼云裳,你难道是要为了他,而求情么?” 云裳勉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到如常,她就站在殿门口,手抓着镂空雕花的楞框,半晌才低声道,“他纵然是你的死对头,可他,毕竟也是你的亲生兄弟,你,就真的忍心将他……杀了么?” 凤紫泯冷冷一笑,将手中的奏折放在身边的龙桌上,从玉阶上走了下来,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她的身前,寂静的宫殿里让云裳忽然感到有一丝的恐惧和战栗,但她还是仰着脸看着这个向她走来的冷面的男人。 一指玉阶上的龙椅,“你已经胜券在握,何必还要赶尽杀绝?留他一条活路,这并不是难事。” 凤紫泯冷笑依旧,却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来,塞给她,“放了他的确不是难事,可是,我放了他,他却未必能放过我,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春漾银安殿 “放了他的确不是难事,可是,我放了他,他却未必能放过我,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吧!” 那封密信被他塞到了云裳的手中,云裳都没有察觉自己的手指在阅读着这封信的时候不自觉的开始发颤,已经抖成一团。 凤紫泯冷冷看着她,没有说话。 一遍看完,云裳又看了一遍,确定不是因为自己跑来的时候太过匆忙而眼花缭乱的看错了书信的内容,这上面的的确确是白纸黑字的写着,太子暗调东山房屋营帐数千人,于五日后,北安门,兵谏逼宫。 云裳的脑子里都被这“兵谏逼宫”四个大字充斥着!她想起自己在书上看到过的关于兵谏的描述,那样的惨烈和流血杀伐岂止是这四个简单的大字能够一笔写清的?她不是和平主义者,却也不想见到这些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去为了一己私欲挣破头,丢了命!可她……有什么办法呢? 这就是历史的潮流,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少不得要被绞进其中而身陷泥足,她现在只怕是连明哲保身这四个字,也不能做到了。凤紫泯让她洞悉了这样一个秘密,又岂会和她善罢甘休,云裳绝望的闭上了眼,这个阴鸷的男人早就想要杀掉那个亲兄弟,对自己的骨肉同胞都能如此,何况是她……一个对他来说只不过是陌生的过路人而已罢了,或许自己还曾经为他出过一些主意,但现在想起来,那简直是太傻太傻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果当初她没有锋芒毕露的招惹上这一班人的话,她大概现在也就不会面对这样的窘境了。 想明白了这样的症结问题,云裳反而松懈了下来,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一幅苦笑,“兵变?也无所谓是谁逼谁的宫了,既然你已经拿到了太子要谋乱的具体时间和地点,那么你一定也想到了解决的措施?” 凤紫泯冷眼瞧着她,似乎点了下头,“不错,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话还是当初你对我说的。你忘了么?” 云裳苦笑连连,瞧瞧她自己,当初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话,我倒忘了。”她吸了口气让自己从这巨大的震惊之中醒过劲儿来,抬眼看着这个冷眼阴鸷的人,“那么,你要怎么处置我?”她问的很直接,也很坦白,她这样坦白的问了出来,倒是让凤紫泯有些为难,他眯起狭长的眉眼来看着这个纤细的有些过分的女子。她的眼中没有丝毫对自己的畏惧和胆怯,而他自己却在这样澄净如水的眼光之中,败下阵来。 要将她怎么办?杀了?还是放了? 杀了她,他舍不得,这是真心话,放了她?她已经知道了太多的秘密,留着她,势必会让自己更为难,也更危险。 杀和放,这两个字,竟然让他如此纠结! 凤紫泯心头一震烦躁,狠狠的甩下袖子,在她面前第一次流露出来如此不安的神色。 “在北安门兵变之前,我会让人好好的在莲心小筑里伺候你。”他最后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云裳的心跟着落了地,她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按照眼下这种千钧一发的紧张局面来说,每一个当局里面的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惊动外面那些守卫森然的侍卫们的疑心,也就有可能最后影响到那一场兵变的结果。 而他,居然放过了自己。 云裳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是应该感到庆幸还是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凤紫泯忽而一个转身,揪住了她的衣领,将已经渐渐下沉的她对身体拽了起来。 “你最好记住,今天晚上你从来没来过银安殿!”他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毫不隐藏的杀气,让云裳不免有些心惊,她带着惊恐的眼神照进他的双眸之中,没来由的,他的心一震,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 他在干什么?难道刚才自己想要杀了她么? 挣脱开禁锢的云裳匆匆往后倒退了几步,一手揉着自己的脖颈,她纤细的要命的脖子险些被他的大力掐断! 脚下的理石地面一滑,她没有站稳,堆坐在地上,身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地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慌乱的心找到一个可以安放的所在。 凤紫泯上前一步,云裳以为他还要来掐自己的脖子,下意识的往后闪避,凤紫泯被她眼中的神色定住,懊恼于自己刚才的粗鲁和莽撞,他也不是没见过女人,怎么偏偏在她跟前,自己就表现的好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愣头青的小子。 云裳这一坐在地上,就好像是石牛入海,说什么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凤紫泯就站在她的跟前,不进不退,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大理石的地面,十分的冰冷,她身上的衣裳虽然多,却也让她觉得一股股的寒意从她的屁股底下一个劲儿的往上冒。 思来想去,她顿觉一股无力的委屈和酸涩涌上了心头,鼻子一酸,就要落下眼泪,云裳狠狠咬住唇角,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流露出一丝半点的狼狈来,尽管她眼下的模样已经十分狼狈。 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心里的恐慌和畏惧! 她承认,她现在,有些惧怕这个人。 她试着自己站起来,手心里都是冰凉的汗水,手下一滑,竟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凤紫泯叹了口气,走了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生生将她拽了起来,云裳被他抓的胳膊一阵发酸,哼哼了两声终于还是站起来了。 可她还未站稳,凤紫泯就一把将她抱住,这动作来的太突然,云裳在他的怀里猛然睁大了眼睛,顿时无措。这个人浑身带着危险的气息,莲准的身上也有危险的气息,可是莲准的危险让她没来由的想要亲近,而这个人的危险……是真正的危险。 云裳挣了两下,一把推开他,自己提着裙子往殿外跑去。 凤紫泯怎么可能让她这么轻而易举的跑掉?只加快了脚步就将她第二次抓在手里,一个转身将她带了过来,俯身一探,他的唇就正好落在她的脸上,星星点点如细密的雨点一般劈头盖脸的落下,云裳甚至连躲闪的空隙都没有。他呼出的气息变得灼热,云裳不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的前奏,而随着凤紫泯搂着自己腰间的手心里也染上了同样的热度更让她感到害怕。 他的唇在昏暗的大殿之内,慌乱的找寻着她的唇,云裳拼命的挣扎,不让他吻到自己,凤紫泯忽然来了气,一把将她推倒,身后是一个廊柱,她的后背一下撞在廊柱上,也顾不得痛,而那个人就伏在了自己身上。 原本在腰上的手也不老实的移到了胸前,将她胸前的襟扣撕裂,云裳低低的呼了一声,而却又被他吻住了唇瓣,将这一声惊呼吞噬在两人紧贴的唇内。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游移,而凤紫泯也不再只满足于亲吻她的唇,她战栗的身体有着属于少女的芳香,细嫩的肌肤好似含苞的花瓣般美好润泽,姣好的身材,柔润的触感都让凤紫泯难以罢手,她本身就好似一朵罂粟,在他的身下她才婉转的绽放出自己的美好。对,她是罂粟花,是带着魔力和诱惑力的毒药。他看得久了,陪她久了,竟然再难以控制自己心中那匹野马! 凭力气挣脱?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凭理智劝解?这个人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啊?云裳正感到无望,一直推着他的手也松软了下来,好吧,她放弃了,放弃了这种没有任何所谓的抗拒,她就是他,是这个时代面前软弱的羔羊,任凭别人的宰杀。 察觉到她的异样,凤紫泯稍稍停了下自己的动作,两人拉开缝隙间有穿堂风吹了过来,让凤紫泯发胀的头脑清楚了不少。而与此同时,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对他拳打脚踢,凤紫泯没有说话,将她的拳头都生生受了。看她打的没力气了,才淡淡的开口,“打够了么?” 云裳抽泣着低着头,脸上泪痕如花,一只手被他抓着,另一只手胡乱摸着自己的眼泪,她的头正好够到他的肩膀,凤紫泯低低的叹了口气,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头,看她哭的没完没了,自己都哽咽了起来,他忍住自己心烦意乱,柔声道,“是我唐突你了,别哭了,行不行?”云裳不理他,接着低着头呜呜的哭自己的。 废话,他占够了便宜,就一句道歉的话就能随随便便的了事么?她才不甘心!凤紫泯啧了两声,替她拢好胸前被撕破的衣裳,云裳一把夺过来转过身去,自己用双手拢好,可怜的衣服布料被撕裂成碎条儿,怎么合拢也合拢不上,凤紫泯看了她一会儿,缓缓解开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在后面为她披上,将她的身体慢慢转过来,将宽大的外袍系好带子。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女人无论做什么,都下不去手。 “等你不哭了,我叫人送你回去。”他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沉稳,声音里好像注入了冰水,听见他要放自己走,云裳这才收了泪,“你没骗我?” 凤紫泯苦笑一声,“我有必要骗你么?” 的确没有,别说凤紫泯及时刹车了,就算他今天真的将她强了,她也没什么法子,眼见着,这大凤朝很快就是人家的囊中之物了,她是大凤朝的一员,和庄稼地里的那些土豆白菜一样,也要上交国库,成为新皇帝的私有物品。 “二殿下,黄先生求见。” 是亭奴。 云裳心里顿时对亭奴生出一番感激,如若不是他来,她还真不知道要这样尴尬的和凤紫泯无言相对到什么时候。 “知道了,来人,更衣,亭奴,送无忧公主回府,没有宣召,不得离开莲心小筑半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北安门兵变(上) 只穿着一身内衣的凤紫泯到偏殿去更衣,亭奴从外面走了进来,被关闭的大殿的雕花大门终于被重新打开,外头的光线一下子涌了进来,云裳第一次觉得这光明是那么的的美好,好像是一个绝处的人看到了生机一样,亭奴进来就傻了眼,站在她的身边不知所措,云裳背对着他,衣衫不整,而她的身上还披着凤紫泯的外袍,脖颈上裸露的地方还有可疑的红痕。 亭奴不用问也知道个八九。 他在半路上看见楼云裳,告诉她凤紫泯正在银安殿之后就也往银安殿赶来,云裳是坐的马车,自然脚程快,而他走到这儿的时候,发现原本在殿内负责伺候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出来,站在殿外等候召唤,而从来没关闭过的银安殿的大门也不知何时被人关得严严实实。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腾在他的脑海里,下意识的他觉得楼云裳要有危险。 “公主……”亭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劝眼下的楼云裳。 “公主,您不能就此消沉,太子殿下……凶多吉少啊。”他的一句话让云裳忽然醒了过来,对,她不能不管不顾太子,总的说起来,她还成过他的情,换掉新娘子这件事,如果没有他的话,他一个凤紫泯也不能这么完美的解决掉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酒肉朋友一样存在的凤紫汕竟然很有好感,太子这个位子他做了那么多年,会不会如她一样,有太多的事情,是他本不愿意却不得不做的呢? 想到这里,云裳忽然转身,把站在自己身后的亭奴吓了一跳,“云裳公主,您……” 云裳一把抓住亭奴的手,飞快的说,“你说的对,亭奴,我不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亭奴,我拜托你,到东宫去,阻止太子这一场政变的发生,如果他能放弃的话,我就还有把握能让二殿下放过他……”她自己说着说着,声音也低弱了下去,接着就是惨淡一笑,摇了摇头,松开了抓着亭奴的手,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没用的,没用的,太子到了这个地步,定然已经谁都不相信,就算他自己认命,放弃这一次的放手一搏的机会,他的那些党羽也不会袖手甘心的,对,他不甘心,他怎么可能甘心?”云裳自言自语着,转了个身,朝着大殿门口,晃晃悠悠的走去。 亭奴看的直皱眉,她这个样子出去,就更什么也说不清了。 慌忙走上前几步,拦在她的跟前,“公主,请您从侧门走吧。” 云裳此时已经清醒了不少,眉毛一挑,神色竟然也染上了和凤紫泯相似的阴鸷和冷酷。 “怕什么?我楼云裳的名字上不早就被人冠以色中高手的名号了么?这件事情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倒是他,二殿下那么清高的未来君王,他能不能挡得住坊间,朝中的闲言碎语?和大臣之女苟且不清,我看他这个皇帝如何做的安稳!”她说完,竟然不管不顾的大步流星朝外头走去。 亭奴跟在她的后面,叹了口气,他们两个人,日后只怕积怨更甚从前。殿下啊殿下,您这一步……真是走错了。 殿外果然有不少的银安殿的宫女和内侍,见到宫门打开,亭奴公公走了进去,都忍不住好奇,可他们都没有一个人敢往里面偷看,云裳衣冠不整披着凤紫泯的外袍走出来的时候,他们都的低下了头,个个噤若寒蝉,亭奴闪了下眼神,一直送云裳到殿外,叫来旻言的马车,又派了人送她回莲心小筑。 凤紫泯可是对她下了禁足的命令,没有宣召,她不得出府半步。 第113节 马车走了,亭奴转身回来,站在银安殿外,他虽然此时还是一个二等内侍,但是这些人都明白,亭奴公公的好日子就要不远了。 “你们都听好了,今日的见闻谁也不许说出去,有胆子大舌头长的,被我知道,一定扒了他的皮。听见没有。”亭奴平时不爱说笑,此时威严起来,竟然真的有几分头领的样子,这些人诚惶诚恐的施礼,表示已经听明白了亭奴公公的吩咐。 云裳靠在马车里,感到周身上下都没有一丝的力气,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个冷面冷心的二殿下凤紫泯居然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来,原本以为他只是对自己的兄弟心狠手辣了些,却没想到他对自己也是…… 想起来就是一阵呕恼,马车忽然一停,旻言在外头轻声说,“公主,莲公子来了。” 莲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莲准就冲了进来,蹬蹬两步窜上了云裳的马车,帘子撩开,云裳吓了一跳,哭的红红的眼睛正看见莲准阴沉的脸,怎么?又要来一个责怪自己的么?对,她就是笨,就是蠢,想到这儿云裳气恼的抓起身边的靠垫朝他丢了过去,一边哭喊道,“我就是又笨又蠢!自己给人家送上门去!你骂我吧!” 莲准猫着腰进来,自然将那靠垫接在手里,挨着她身边坐下,无奈的笑了两声,一伸手将吵闹着的云裳抱进怀里,“行,行,你自己知道自己又笨又蠢就好了。旻言,回府。” “好嘞!”旻言这一路上都觉得马车里头实在是太安静了,云裳刚刚出来的时候神色也是极其不佳,这种安静居然让他觉得有些害怕,幸好莲公子来了,他一来,公主就没事了。旻言放了心,高高兴兴的扬起了鞭子,将马赶了起来。 “莲准……”云裳不争气的将刚才忍回去的泪水一股脑的全都流了出来,染湿了莲准的前胸。 莲准不以为意的一笑,抚摸着她如水般光滑的头发,“以后看你还乱跑,做什么事记得要和我商量,自己冲动冒失,险些吃了大亏是不是?”他忽而坏笑了下,凑到云裳的脸上啵啵的亲了两下,云裳都被他这动作亲傻了,瞪着含着眼泪的眼睛看着他,“你做什么?” “刚才那男人都占了便宜去,你身上都是他的味道,我很不开心。”他说着,眼眸里的光就深沉了下去,云裳扭过头,“你别提他,我恶心。” 他的唇又凑上来,留恋在她的颈间,看见她身上的红痕眉头忍不住一簇,依旧是笑呵呵的对她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想回去拿唐门最厉害的毒药丸子,毒死他。” 云裳一惊,她从莲准的口气里听出来,他不是在开玩笑。云裳摇了摇头,“他虽然对我做了这样的事,可我还是得公平的说,他是个好皇帝,比太子那个笨蛋强多了。” “你还有这份心。”莲准彻底泄气,替她弄好外袍,一看,竟然是凤紫泯的衣裳,心里一醋,将她的衣裳拔了下来,打开车门就抛了出去。云裳睁大眼睛,“你不要命了!那是皇子的衣裳!”而且还是马上就要做皇帝的皇子的衣裳! 他就这么给人家扔了出去!这也太……太不要命了吧! 莲准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罩在身上,一股熟悉的莲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莲准看着她的眼睛,道,“他欺负你,我丢他一件衣服算的了什么?” 两人一路回到莲心小筑,还别说,被莲准这么乱闹一顿,云裳的心情还真是好了很多。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都只能呆在莲心小筑里头,其实凤紫泯说的过于简单了,不止是她不能出莲心小筑,而是她整个莲心小筑里的人都不能出去! 一个莲心小筑简直就是被铜墙铁壁包围了一般,凤紫泯居然派出了羽林禁卫军来站岗!云裳前两天气得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饭菜都吃不下。倒是莲准一个劲儿的哄着她,让她好过不少。 可这样,终究不是事儿。她心里惦记着太子,惦记着那场被白纸黑字写了下来的宫廷政变。可她也同时纳闷,为什么一个被软禁的太子还能组织起来这样大规模的兵谏?逼宫,说是逼宫,但这江山本来就应该是凤紫汕的,现在是凤紫泯他趁老皇病重,太子贪污,皇后自缢这么一个空隙横刀直上,将江山半壁都夺了去!按理来说,是他凤紫泯夺了他大哥凤紫汕的宫! 真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斗败了的凤紫汕反倒成了叛军逆臣! 她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第四天的后半夜,莲心小筑里不能入眠的楼云裳忽然被一阵喧哗声惊醒,她心里升上一股不好的念头,自己跑到院墙外,听外头的动静。外头很是嘈杂,她甚至听不清外头的禁卫军喊些什么,但是她隐隐约约听见了几个字。 北安门。 云裳的心陡然冷了下去,她知道,那场早就被对手洞悉了的兵变,终于来了。 尽管是在莲心小筑里,但是她也能想象到此时北安门的场景,太子呢?他是否现在还在东宫?她正胡思乱想着,莲心小筑四天没有打开过的大门忽然被人撞开,云裳猛地看去,居然看见是雷彪带着侍卫闯了进来。 旻言和家丁们拿着笤帚,拖把横在院子里,雷彪是个彪形大汉,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就扔飞了两个朝他冲过来的家丁。 旻言手都抖成一团,仍然站在云裳的身前,“你们是什么人,敢擅闯公主府?” 雷彪大嘴一横,“这算什么公主府!长公主有令,将勾引皇上的无忧公主带到宗人府,就地正法!” 云裳的眼睛蓦地睁大,“勾引皇上?” 雷彪藐视的看了她一眼,“公主被圈禁这些天恐怕还不知道,老皇前夜里已经驾崩,眼下北安门那边皇上正在清君侧,除逆臣,你,也难逃此劫!来人,将她锁起来,带走!” 第一百九十章 北安门兵变(下) 旻言第一个跳出来,“你们谁敢带走公主?”云裳借着重重火把看向一脸蛮横的雷彪,轻轻一笑,“容我换一身衣服再和你们一起去宗人府。” “公主不必劳烦,宗人府里自然会有人为您准备好一切。”雷彪说着,看了云裳一眼。 云裳心里一动,雷彪刚刚的那个眼神……她不再迟疑,决心要赌上一次,对着雷彪点了点头,伸手拉过旻言,“旻言,别冲动,不要给府里带来没有必要的牺牲。”旻言急的都要哭出来,握着笤帚不肯撒手,对他轻声道,“这件事情不要让四哥插手,别抓一个还送一个。记着了吗?” “公主殿下!别婆婆妈妈的了!赶紧和属下回去复命才是!”雷彪连这么一点时间都不给她,云裳转过身,从容镇定的伸出两只手来,“不是要把我绳捆索绑么?来吧。”雷彪身边有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在雷彪跟前嘀咕了几句,雷彪面色稍霁,挥了挥大手,“公主请安心,属下等也不会为难公主,来人,捆了。” 有人拿着手指头那么粗细的绳子将云裳的双手缚住,云裳对着雷彪说,“我已经随着你们走了,你们不要为难我的家丁。他们都是下人。”雷彪点头,“这是自然。来人,将院子从外面封锁起来,其他人不准入内!” 他一声令下,立马有侍卫拿着枪戟将莲心小筑围拢。 云裳走出来之后才惊讶的发现,原先凤紫泯派来的那些侍卫都被人捆的捆,杀的杀,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鲜血横流,云裳第一次这么直面这些生和死,脸色都惨白了几分,雷彪横了她一眼,也没说话。 “押上马车。”雷彪又是一声令下,她被推推搡搡的推上了马车,雷彪亲自做起了马车夫,云裳坐在黑洞洞的马车里,手被人困得结结实实,心里反倒一片淡定从容。 凤紫潋和她是死对头,这她自然清楚,可凤紫潋非要给自己冠上一个勾引皇上的罪名,这就是有点莫须有和空穴来风了,是她那个没出息的弟弟先来强迫她的好不好?怎么就成了她勾引他呢?真是荒唐。她要是想要找个男人,还用跑那么远么?她的莲心小筑里不就有一个现成的美男子巴巴的等着她临幸么? 一夜未眠的她居然在晃晃荡荡的马车里越坐越困,最后靠着车壁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嘿,她倒是睡得挺香。” “嘘,我的小美人儿这是累了。” “莲准,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有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打算带着云裳远走高飞,到一个凤紫泯绝对不会找到的地方去。” “这么长的时间,我也看出来了,你对云裳是一片真心,我把她交给你,也放心了。你们两人,好自为之。这里是一些盘缠,你们留着路上用吧。” “啊,多谢四哥。” 云裳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见有那么一段对话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她偏偏没有哪个力气去睁开眼睛看一看究竟是谁和谁在说话。她刚要说话,鼻子跟前就有一股浓浓的香气,她头一沉,又睡了过去。 “你这是何意?” “她醒过来肯定要知道北安门那边是谁死谁生,唉,可惜了太子,大势已去,她一个女子能做什么?”莲准今日穿的一身玄色便装,很是精神利落,没有平日里的那种奢华和旖旎之气。楼云钰站在他的身边,点了点头,看天边残月一弯,“时候也不早了,别等到天凉,你们快走吧。” 莲准转过身来对着雷彪抱了抱拳,“雷侍卫,多谢你仗义出手,不然我们也不能那么轻而易举的将公主带出府来。” 雷彪脸上的凶悍之气都退散,憨厚一笑,也朝着莲准抱拳行礼,“莲公子快别这么说,我之前对不起公主,公主网开一面绕我不死,现在正是我报恩的大好时机,怎么还敢担待公子一个谢字。从东门出去,一直走,沿路如果有人查询,就将这块令牌拿出来示意即可。几位保重,雷彪不能再送了。” 莲准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一脸沉重的楼云钰,“四哥,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楼云钰一抖手上的折扇,哈哈一笑,“我?我一个无业游民,整日流连花丛,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谁人能将我如何?何况,我还是先皇钦赐的铁项金锁侯,大凤朝没有斩我的刀,砍我的剑,想要我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说完,又掀开了车帘,看了看马车里里昏睡的云裳,“我唯独不放心的便是云裳,三姐随军出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楼家彻底垮台,她是军人之身,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是云裳……她心思细腻,想的多,胆子也大,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卷进这场是是非非之中的。说起来,我这个做兄长的做的还真是失败。” 莲准哑然失笑,他的这个小女人,脑子里想的,连那么聪明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告辞了楼云钰和雷彪,云裳一辆马车,莲准亲自驾马,两人趁着夜色朦胧之际就朝着东门的方向驶了出去。 一路上果然是和雷彪所说无二,令牌甚是管用,所到之处没有人拦截,一路畅通无阻,云裳在马车里幽幽转醒,路上的颠簸让她有些头晕恶心,手上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解开,她揉着自己发疼的脑袋,敲了敲马车,“我说,是谁驾的马车?走那么快是要去赶着发财么?” 莲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马速稍缓放慢,“我的小美人儿你再睡一觉,咱们就离开京城了。” “莲准!”云裳彻底惊呆,从马车里钻出来,头上的天边一抹残月当空,天边泛着鱼肚白,眼看,这一场多灾多难的晚上就要过去了。 “怎么是你!雷彪呢!大公主呢!” “没有雷彪,没有大公主。以后,就是你和我,咱们长长久久,白头到老,你可欢喜?” 晨曦初露之中,山林间有隐约的薄雾弥漫,她的眼前是这个看起来风流轻佻的男子,而正也是他,在昨晚那样危机的关头将自己从莲心小筑那个牢笼之中,带了出来。云裳忽然觉得,这个莲准不简单,这个莲准,可以依靠。 鼻子一酸,云裳靠了回去,幽幽一叹,道,“哎哟,我还是真是好久都没看过日出了,莲准,你呢?” 两人低低的说这话,他们并不知道就在她堪堪脱险的时候,北安门,已经被鲜血洗过。 北安门,长街外。 嘶吼声,哭号声,马蹄踏碎尸骨发出的碎裂声,一声声伴随着这个深夜缓缓的过去,太子浑身是血,坐在白马之上,他已经从东宫之中被人救了出来,指挥着身前的兵马,他在城楼下注视着楼上的那个缓带轻袍的俊朗却阴鸷的男子。 那个人,是他的弟弟。 那人居高临下,嘴角似乎带着一抹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他身边,黄白橘一手握着令字旗,上下一挥,第二波攻势朝自己袭来! 太子身前的禁卫军一批一批的倒下,最后的太子党负隅顽抗,拼死守护着他,白马被眼前的鲜血和杀伐之声惊吓,在原地不停地打着喷嚏,不安的来回挪动四蹄,太子不得不勒住他手中的缰绳才能让它稍稍安分下来几分。 最后一波近卫军也倒在刀枪之下,明晃晃的兵刃照亮了天边的星空,此时,天已经破晓。 太阳马上就要从云端跳出! 可他,也面临着自己的一败涂地。 身边的最后几个大臣也倒下,太子终于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他手握缰绳,立在马鞍之上,仰天长笑,笑声凄凉如冰。 最信赖的曹太傅此刻正在城楼上,和那个阴鸷的弟弟站在一起,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有那么几分同情和怜悯,对着他高声喊话。 “太子殿下,大势已去,您,不要再负隅顽抗了!早日缴械投降,新皇念及手足情深,还能网开一面,留您一条生路!” “太子殿下!不要再执着了!” 太子顺着喊声看过去,那些人,从前那个不是站在自己面前畏首畏尾的?可眼下,他却成了他们的阶下囚? “下来!” 身边有拿着刀剑的禁卫军将自己团团围住。太子大笑一声,从马背上栽倒,口吐鲜血,底下的人顿时将他绑住,推到城楼之下。 是生是死,全在那个人的一念之间。 凤紫泯唇间的一个“杀”字,沉吟良久,却因为一个人的一双哀求的黑白分明的眼神而久久不能轻易吐出。 黄白橘拧眉看着凤紫泯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轻声道,“皇上,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呐。” 这道理,凤紫泯何尝不知道!可他如果今日今时真的将他斩杀在北安门前,他日后要如何对那个女子交代? 心烦意乱的凤紫泯摆了摆手,“先皇驾崩不足七日,他是长子……还是过一过再说吧,先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黄白橘叹息着摇了摇头,曹汝言躬身道,“陛下仁慈,实乃明君圣主。” 北安门城头的灯,终于熄灭。 此时,天边残月萧索,鱼肚白的天际里投来一丝丝的晨曦初光。 一个崭新的早晨即将到来,而大凤朝的一个崭新的开始,也即将到来。 命人收拾城头,城下的血迹,打扫战场之后,凤紫泯坐上车撵回银安殿,半路上,有守城的将士匆匆赶来,在亭奴跟前禀报了几句,亭奴顿时脸色乍变。 犹豫了半晌亭奴还是走到了凤紫泯近前,弯下腰来,低声说道,“陛下,昨日夜里,有人闯入莲心小筑,将无忧公主救走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倚竹东篱下 直到到了莲准找到的这个地方住了两日,云裳才顿然发觉原来这时节的竹子长的这样好,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地方叫做世外桃源。 古人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已经是一种境界一种豁达的释然和放松,可她眼前的这一片郁郁葱葱的斑竹,楠竹,湘妃竹,绿油油的一层一层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内,大把大把的宣泄着绿色的盎然,让她也不由得产生一种豁然开朗的豁达和舒适。 闭着眼睛靠在竹子上,之前种种的碌碌浮生都好似过眼云烟,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党同伐异,什么朋比为奸,都统统的如同浮云一般被抛到了脑后,云裳深深吸了一口气,深山里的空气还真是新鲜,空灵的很呐。 云裳悠然自得的享受了这样的晨光和自然的美好,觉得生活也跟着变得十分惬意了起来。一阵浓郁的烤肉香气扑鼻而来,从竹林里透了出来,她虽然喜欢这样的返璞归真的生活,却也不能空着肚子唱空城计哇,自然是少不得要五谷杂粮的大吃大喝一顿,而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她最得意的就是靠着莲准,因为莲准有一手好厨艺,上能射杀大雁飞禽,下能砍死走兔,如水还能摸得两手好鱼,这样的美男简直就让人爱不释手。 此时竹林当中,正传来阵阵香气,这比任何的召唤都好使,云裳自己自觉主动的就站起来,往那个方向走去,炊烟袅袅之中,一身麻布素服的莲准美男正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在火上烧烤,见她来了,嘿嘿一笑,云裳看着他,愣了三秒,傻了三秒,忽而发出一阵爆笑。 第114节 “哈哈哈哈!哈哈哈!”云裳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莲准,笑得不可支,眼泪都飚了出来,莲准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神经病一样的云裳在自己面前笑得弯下了腰。 危险的桃花眼向上挑了挑,抽回一只烤鸡的手来看她,“笑什么?” 云裳终于停了下来,捂着发疼的肚子,一瘸一拐的走到莲准跟前,巴拉巴拉地上的竹叶,坐了上去,边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不自觉的一转头看见莲准凑过来听原因的脸,又莫名其妙的哈哈笑了起来。 “这到底是笑哪样么?”美男莲准彻底郁闷了,丢了一把枯枝在火堆里,自己挨着云裳坐下,好脾气的等她笑够了。云裳费了半天劲,才堪堪说出一句完整话来,“莲准,你刚刚是被野猫抓了一顿么?你瞧瞧你的脸上,都能开花了。哈哈哈!”说完又是一顿爆笑。莲准总是一副不动声色,嬉笑尘世的模样,难得见到他那么狼狈的神色,云裳自然而然是不能错过这么好的一个取笑他的机会,肆无忌惮的大笑声,惊动了林间的栖鸟,乌拉乌拉的飞到了天空,发出阵阵的怪鸣。 莲准拿手背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阴森森的笑了下,忽而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动作飞快的在云裳的脸上也摸了一把。云裳尖叫着跳了起来,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在林子里来回玩起了躲猫猫。 跑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出了微微的薄汗,云裳第一个败下阵来,一边摆手,一边岔着气的躺到竹林的地上,土地很是松软,还有阵阵的清香味道,让她大呼舒服过瘾。 莲准也躺在她的身边,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头对着头,一起从下往上的看着头顶的林间树梢,阳光从竹叶间投过,落了一地斑斑驳驳的树影婆娑。 人说,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过如是了。 而此时的云裳却希望,这一刻的浮生能一直偷下去,这份宁静祥和让她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莲准躺了一会儿忽而跳了起来,把云裳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我的鸡!”莲准站起来一溜小跑的跑回了竹林那头,云裳跟着也是一惊,一边追着莲准跑过去一边还喊呢,“胡的地方归你,我要吃软.嫩.嫩的烧鸡!” 如果日子能够这样一直轻松惬意的过下去,那么她的人生注定只能归为平凡和出世,却绝对算不得一个“轰轰烈烈”了。 云裳还养成了一个早起锻炼身体的好习惯,每天到林子的西边碧水潭旁边去散步,和莲准学了一套不知道名字的拳法,也给了莲准一个嘲笑她的好机会。 好景不长的意思就是在她们的轻松快乐好生活过了七八天之后,云裳照例在林间学着拳谱上的动作,一招一式的特别认真,她纳闷的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莲准那厮还不叫自己来吃饭呢? 她纳闷的又等了一会儿,最后都无聊的坐在碧水谭的旁边数白.嫩.嫩的鱼的时候,身后忽而传来脚步声,是一个人的声音,云裳心里一喜,转身的时候就不满的嘟囔,“你怎么才来,我都要饿……” 她没说完的话,停在嘴边,因为她看到的来人,并非是她想着的莲准,而是……面带尴尬的陆谨! 云裳一惊,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在了脸上,这种时候的心情,就好像和小时候抄别人的作业结果正被老师逮个正着相差无几! 两人默默无语的对视了一瞬,云裳忽而苦笑出声,从碧水谭边绕了过来,抚平身上衣服的褶皱,“你来了。” 这两人就好像是一场久违逢面的老友重逢一般,熟稔的打了招呼。 陆谨也笑了下,环视着四周围的景色,真正的是湖光秋月两相和,在不远处有一处茅屋,看起来那是她和莲准生活的地方了,结庐山下,临水而居,这种生活就是神仙也不一定能享受得到,他竟然生出来一种自己是个罪人的感觉。因为他的到来就预示着云裳的好日子过到头了。 “你这个地方真不错,可惜,我是来带你走的。”陆谨是个老实人,不会绕圈子说话,直接开门见山的告诉云裳他的来意。云裳宽慰的一笑,淡然道,“我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现在就可以随你走了。” 她如此一说,反倒是让陆谨有些挂不住脸面,陆谨走到她身前,停住,“二殿下,哦不,陛下他根本没想要你的命,你不必担心。”他来之前先得到了凤紫泯的准确消息,否则,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来走这一趟差事的。 云裳淡淡的笑了下,“其实,他杀与不杀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所谓了,他不杀我,就有可能对我用更加阴毒的手段,会更加让我生不如死,如果他再将我圈禁起来的话,我宁可现在就从这碧水谭上跳下去。”她说的无波无澜,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那么心惊胆寒。 陆谨脸色一紧,急切的开口,“你想的多了,陛下他对你,并无恶意。” 他和那个凤紫泯是穿一条裤子的人,他说的话,她只能信一半,凤紫泯不想杀自己,这一点她知道,如果他想要她的命,她也不会活着享受了那么多天的惬意人生,可他说凤紫泯对自己一点歹意都没有,这一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陆谨看她神色十分不屑,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是枉然,摇了下头,带着她往林外走,云裳一路上都在朝四下张望,陆谨知道她在找什么,轻声嗤笑了一声,道,“别找了,莲准跑了。” “跑了?”云裳大惑不解。 “我带人进来的时候,就没看到他的影子。”陆谨解释道。 云裳追问一句,“陆大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都快躲出地球村去了,怎么还是被他给找到了。 陆谨看着她一笑,似乎是在看着自己的小妹一样的好脾气解释,“你怎么忘了,你在这儿的吃穿用度都要靠去市集上购买才行啊。”云裳哈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看我,真是蠢到家了,居然忘了我天天喝的酒,天天吃的盐巴都是以物换物换来的。原来是这样,真是辛苦了四处蹲点监守的侍卫们。”她说的很是诚恳,她这里住的自然是舒服,可苦了那些人在四外躲躲藏藏的怎么熬过来这许多天的日子。 “云裳,”他第一次直接开口用这种口吻唤她的名字。“你当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你逃到哪里,陛下最后都会找到你的。” 云裳没有理他,只是往前走着。 两人一起走到林子门口,云裳不自觉的回头看了看那片林子中间的空地,那里是他和莲准最喜欢的地方,地上还残留着他们烧烤过后的黑色炭灰。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她和莲准的小日子,好日子,到眼下此刻为止,已经算是到了头了。她留恋的看了一眼这一片世外桃源一样的所在,轻轻启唇一笑,这辈子她大概都不会再得过这样的轻松的日子了。京城里还有大的阵仗和风险等着她去一一闯过。 莲准嘛……跑了最好,不然,她真不知道凤紫泯会不会迁怒于他? 陆谨以为她是在感慨莲准不够意思忘恩负义的丢下她一人逃跑,还劝道,“回去吧,陛下还在等着。” 云裳随他上了马车,陆谨察言观色的样子让云裳有些想笑,她睁开眼看着这个一脸担忧的忠厚长者,“陆大哥你别担心,我不会寻死觅活的,那都是小女人的心性,我想过了,陛下是一国之君,你刚刚也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王,高高在上,他想我怎样,我就怎样。” 陆谨眉头一皱,忽又松开,“你能如此想是最好。” 听他语气之中隐约有不善的意味,云裳眼神一动,“陆大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囚禁曜月馆(上) 云裳回来了。 仆人过来掀开车帘的瞬间,云裳直觉得闭上了眼睛。 宫墙繁娆,刚刚入秋的京城里正是蔷薇盛放的季节,连宫墙之上都攀爬着这类存活生命力万分顽强的花卉,她到达宫城门口的时候,正是傍晚,因为陆谨担心云裳的身体状况,故而让车夫放慢了赶车的速度,云裳知道他的用意,心里忍不住对陆谨多了一份感谢。 尽管,该来的,她还是要面对。早一分和晚一分,本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傍晚时候,满眼看过去,整座皇宫大内都被漫天的赤霞和金光所笼罩,那是鲜红红的血和金灿灿的权写就的砖瓦盖成的高楼朱门,而生活在这高大的宫城之下的人们,早就适应了鲜血和权利的浸染,于是,当她看到站在宫门等候她的那个人的时候,她竟然没有觉得那么与这背后的宫城和漫天的红光有什么格格不入的感觉。 来接她的人,是红栌。 眼下他已经是红栌大总管和亭奴分别负责前庭和后宫的示意。 他亲自来接,也算是一种荣誉。 不过这算什么荣誉? 云裳做在马车里,看着远而近的那个一身红衣的红栌,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凤紫泯这态度……看起来像是要先礼后兵了。 事到如今,云裳竟然没有一点惧怕他的意思,对于凤紫泯,她可以说是完全看不透,之前她还知道他在意的是那个皇位,而现在,云裳摇头笑了笑,他已经什么都到手了,哪里还有什么忌惮? 红栌远远的迎了上来,“公主殿下,您回来了。”那神情自然的好像她不过是出去三五日,散散心,又重新归来一样。 云裳抖了抖裙角上的灰尘,她一直在林间住着,肯定是头脸都不整齐,红栌弯着腰将手递给她,扶着云裳下了马车。头顶上的红霞立马也照射到了她的头上,将她笼罩起来,云裳自己苦笑,原来她还是要被这血光笼罩。 “我是不是先去换换衣裳,梳洗下什么的?”云裳指了指自己一头未挽起来的秀发,笑了起来,“蓬头垢面的,是不是会惊扰了圣驾?” 红栌是个白净净的孩子,一笑两个酒窝,瞧见云裳就露出笑容来,“公主这样子就挺好。”说着他将云裳往宫门里头领。云裳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红栌公公。”身前忽然有人迎面走来,看见云裳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赶忙施礼,“公主殿下万安。” 云裳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这个人正是亭奴。 “亭奴公公。”红栌对他十分客气,也还了礼,“急着上哪儿?” 亭奴一笑,“陛下这几日不是食不甘味么,心火旺盛。奴才请了太医馆的太医过来瞧瞧。” 红栌点头道,“陛下金体安康,乃是事关大体的重要事。耽误不得。” 两人叙叙的说了一会儿,亭奴就走了。但是云裳已经明白了亭奴的意思。 凤紫泯食不甘味,那是不知道他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所以让他吃不下,喝不下。着急上火所以才心火旺盛,他心火旺盛,那是自然,要是有人在云裳的掌控之下逃脱,她也会心火旺盛,外加肝火旺盛的。 红栌将她领到银安殿。 对了,现在凤紫泯大半的时间就是要在银安殿里头办公了。云裳瞧着气势恢宏的银安殿心里不由得感慨,做皇帝的好处就是所有人都听他的,也有一个极大的弊端就是会变成孤家寡人。 她到银安殿外的时候,凤紫泯还在批阅奏章,红栌进去通禀了一声,云裳听见里面有人轻声说话的声音,红栌一脸抱歉的让她在殿外等候。 云裳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她知道,这是凤紫泯给自己的下马威,煞煞她的锐气,云裳好笑,凤紫泯还以为自己是当初那个将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楼云裳么?她早就学乖了,逢强智取,遇弱活擒,这八个大字,她已经学得通透。 大概站了半个多时辰,银安殿的侧门才打开。红栌走出来请她进去。 云裳一动腿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都站的麻木了,龇牙咧嘴了半天,才挪进了宫殿当中。 正位之上已经是黄袍加身的凤紫泯居中而坐,他本就是阴鸷的脸孔,加上这一副毫不遮掩的天子贵气的散发的气场,这个人还别说,还真的挺像皇帝。 云裳抬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凤紫泯狭长的双眼也看着她,一双眸子里闪着深沉不见底的光,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楼云裳恭贺陛下,如愿以偿。”她在他面前敛衽为礼,却没有跪。 凤紫泯眯着眼睛看她,神色沉静如冰般冷硬,也不管盈盈下拜的云裳,挥了挥手,屏退了殿内的侍卫和内侍婢女,云裳看得心都到了嗓子眼,这架势……是要干吗? 此时夜晚都快降临,正是最暧昧昏蒙的傍晚时候,他这时候让人都撤了……危险,很危险! 云裳警铃大作,没等他开口吩咐自己免礼,她就给自己免了礼,站了起来,盯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凤紫泯的动作。 凤紫泯往前,她就往后,他往前,她往后,两人的中间始终保持着一股可笑的距离。 最后凤紫泯的耐心完全被磨掉,伸手拉住云裳的一只袖子,往身边一带,云裳没有防备到这一手,被他一拽重心偏离,直接被大力掼到了地上,她没有梳起的秀发散落一地,黑压压的一片。 “你就那么想离开京城吗?” 云裳悚然一惊,这才对上凤紫泯的目光,之只见这青年皇帝狭长的眼睛阴冷森然,伸出翻卷着不安定的暴虐,以往的那种阴鸷之气似乎都被隐藏起来一般。 云裳有些惊吓,不光是因为凤紫泯的眼神,也因为他所说的话,正是她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想着,并且也的确这么做了的事。 “你就那么想离开这里?”凤紫泯自己说着说着好像真的气急了,云裳彻底坐在地上,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凤紫泯根本无心看她这些,反而回手从宽大的龙袍里掏出一叠像纸却又比纸厚的东西来丢给她,说是丢给她,实际上是丢在了她面前的地上。 “你自己看看吧!” “啪”一声脆响,那些纸在半空中就散乱开来,扑簌簌的飞了一地,云裳侧目一看,地上的纸张不是银票,不是普通的奏折,那些裸露在外面的大红的官印彻底暴露出来了,这不是普通的纸张,而是地契! 这些地契有的陈旧,有的崭新,有的已经被凤紫泯这一贯的力道而撕裂。 “好一招狡兔三窟!楼云裳,你在皇宫里过的还不够好么?先皇后特意赐予你公主的名头,你锦衣玉食的生活,地位甚至比楼铎在朝中的时候还要高出许多!你到底有什么不满!为什么要这样做?”凤紫泯原来是这么一个火爆脾气,从前她从来都不认为凤紫泯会对自己说这么多字的一句话。 “陛下,您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陛下已经找到了我的错事的证据,云裳也不想辩解,只想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于我?”云裳此时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反正他已经知道了,那么眼下比较重要的事,就是他打算如何处置自己了。 云裳这一问,似乎让凤紫泯很是动怒,他翻滚着暴躁情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很快转过身去,倒背着双手,不去看她倒在地上的狼狈相。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就会不忍的伸手将她扶起来。 思量了很久,至少云裳觉得时间过了很久。 凤紫泯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云裳忽然明白了,这个男人也在纠结和混乱之中,他该不该杀她,该在呢么惩罚她,这些问题恐怕连凤紫泯本人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所以她的问题,他回答不了。 凤紫泯走了,这殿里恢复了平静,似乎是被特意嘱咐过了一样,银安殿里没有下人进来。 云裳在地上坐直,靠着雕龙玉柱,单腿曲起来拿着手中的那些地契翻看着,忽而感觉一阵可笑,她不惜冒着被出卖的风险让人暗中做的这些事情,为自己准备的这些后路,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落在了人家的手上。 至于凤紫泯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什么时候找到这些铁证的?云裳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接到。 阴暗下来的银安殿没有人点灯,她便在这寂静的宫殿之中,一直坐着,云裳是在沉思,她要如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和那个阴鸷又变得暴躁的男人,达成协议。 活下去,还要过的好。 而且……云裳的嘴角挂上一抹笑,她还要等着,等那条漏网之鱼,回来救自己出去。 第115节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银安殿的角门一开,有人走了进来,带着一些内侍,“去,将灯都点起来。” 有人从她身边经过,被她绊了一下,“唉哟,亭公公,这有人!” 亭奴大步流星走过来,手里提着一盏八角宫灯,将灯笼照在眼前,亭奴便一皱眉,“公主殿下,您……还好么?” 云裳咧嘴笑了下,她没梳头发,又一天没吃东西,这样坐在这儿,肯定吓着人家了。她搓了一把脸,让自己打起来点精神,“亭奴,我脚麻了,你扶我一下可好?” 此时殿内的灯都被点燃,云裳被这光线刺得睁不开眼,亭奴看着她,叹了口气,轻柔的将她扶了起来,“公主,您这是何必,陛下其实对您……唉。” “为了找您,陛下几乎将整个京城都给刨土三丈,那几天,殿下一直没有睡觉。”亭奴看了看云裳不以为意的样子,又叹了口气。 “他那是怕我跑了,心里着急。”云裳揉着腿说。 “不全是。”亭奴说的也很斩钉截铁,“不全是您说的那样。因为那个时候太子党的残余势力在京城里到处杀人放火,试图引起城内的混乱,陛下是担心您的安危。”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囚禁曜月馆(下) 凤紫泯那天走的很快,也很匆忙,以至于云裳根本没有时间去揣测凤紫泯到底是什么意思。而那一天亭奴将她带进了曜月馆之后,就没有再出来过。 不是云裳自己不想出来,而是,整座曜月馆都被人重重包围,简直和看守国家的要犯差不多。 其实凤紫泯对她还是不错的,至少她这个曜月馆里头有十个丫头,十个内侍,这样来来往往的,倒是也不显得曜月馆里头太过冷清。 只是这些丫头和内侍显然都是被凤紫泯精心调教过的,不该说的,从不多说,不给问的也不多问,云裳将这些个姑娘和自己家的香香姑娘进行了一下小小的比较,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十个丫头加在一起也不如一个香香姑娘能闹腾。 如此沉寂又乏味的囚禁日子过了五天之后,云裳学会了自娱自乐。她只是被关了禁闭,没有生命危险,可她很担心此刻莲心小筑里的那些人,文先生他还好么?旻言和香香又怎么样了?凤紫泯现在的心思是什么她根本就不能揣测一二,他会不会迁怒于这些无辜的人呢?还有……她一直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他既然得到了自己要去扬州老家的地契,那么那些负责帮助她到处找房子,制造假身份的人呢?他们是不是已经…… 每每想到这些,云裳就不敢再往下深想,她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如果那些人真的是为她而死的话……她的良心会十分的难安。 尽管在其他人的眼中,她楼云裳的良心早就大大的坏了。 如果当一个人的心里总是装着这些事情的话,那么即便她有再大的胸怀和胸襟也会觉得郁郁寡欢,于是,云裳自然而然的开始了每天借酒浇愁的日子。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喝酒,睡觉。 她不会寻死觅活,这是她对陆谨的承诺,尽管陆谨没有告诉自己,到底哪天在马车上他想说却又没有说完的那一句话,到底是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云裳渐渐感到事情的异样。 因为在第六天上的时候,凤紫泯忙完了一天的公务连后宫都不回的直接来了她的曜月馆。 这是两个人在僵持了六天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再见面,云裳就根本懒得看他了。 她在他面前服过软,可是没用,这个凤紫泯做皇子的时候就是个冷心冷清的人,做了皇帝更是如此。 低头求饶的不行,她又不能和凤紫泯来硬的,那她……只好来个不软不硬,索性一推二六五,根本不管他,将他当做是空气就好了,何必还要动心思呢。 带着一丝狠疲倦的凤紫泯进到馆内,看了一圈也没看见云裳的人。有站殿的机灵侍女立马禀报说,“公主在卧室里。” “带孤去看。”凤紫泯淡淡道。 尽管一个公主在卧室里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进去很可能有诸多的不便,但是这个侍女好像什么伦理常识都不具备了一样,凤紫泯一开口,就直接将他带了过去。 还未到卧室里,一股浓烈的酒香就扑面而来。 那不是一天两天的酒气,而是沉淀了数日的纯厚酒香。 凤紫泯不由挑眉,示意下人将房门打开。红栌走上前,觉得如此还是不妥,便朝里头说了一句,“公主殿下,陛下来看您了。”说完,等了一会儿才打开了门。 里面根本没什么动静,也没点灯,那酒的味道就更浓了。 凤紫泯一步垮了进去,眉头紧皱,这房间里的窗帘根本没有挑起来,尽管现在已经是傍晚,但也不至于蒙的这样严实。或许,这窗帘根本就从早晨开始没有打开过。 凤紫泯下意识的伸手挥了挥鼻前,好像要将那些难闻的酒气散去。 黑暗之中,有人懒懒的应了一声,“恕云裳不便起身相迎,陛下请坐。” 她连起来见礼都自动免掉了。 红栌要上前点灯被凤紫泯挥手拦住,他单手接过来红栌手上的灯烛,示意所有人下去。红栌默默的朝床上看了一眼,带人退了下去。 没有说话,先是在黑暗之中站了一会儿,凤紫泯才动了下。 他走到桌案前,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真是人不精神,连同一个屋子的东西都受到了影响。 云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而且还特别的颓废,连同她桌上的灯烛都连带着埋汰的很,长长的蜡烛留下的烛泪堆积在烛台上,朝四个方向垂头搭脑,好像是一朵开败了的花一样。 房间里头有了灯光,凤紫泯这才得以看清楚房间里的样子。 看罢,就是一皱眉。 这哪儿还算得上是一个姑娘家的房间?更别说是一个这么有身份地位的皇家女的房间了。 满地的酒坛,酒壶,各种形状的酒具备丢弃一地,随地一瞧就能看见许多,幸好刚才他没有乱动,如果他要真是乱走动的话,肯定会被这些圆滚滚的瓶子弄得摔倒在地。 此时的云裳斜斜地靠在床帏上,一条腿曲起来,一条腿平伸着,没穿外敞的长裙,只是一身紧身利落的随意衣裳,尽管是随意的衣裳,却也没好好穿起来,也许是喝酒喝得浑身发热,领口被她扯开,露出里面细嫩的肌肤和让人看了就觉得销魂的锁骨若隐若现。 凤紫泯一皱眉。 楼云裳虽然一直以来名头不太好,但在他眼里还是很懂得节制和守礼不逾越的规矩人,可是眼下这副浪.荡的形容……让他有几分失望。 区区几日不见,她便已经成这幅样子了么? 云裳斜斜的歪了下头,看见凤紫泯的神色不由得一笑,怎么?看不惯她这副轻佻的样子么?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看到的么?又难道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么?云裳浅浅一笑,从床上朝他举了举手里的酒壶,晃晃荡荡的发出点水的响动。 “陛下,这酒不错,您要不要试一试?” 凤紫泯眉头拧的好像是一座小山,看着她,不语。云裳看了他一会儿,看来他是不打算理睬自己了,也就嘟了嘟嘴巴,只好作罢,将手臂缩回来,自己仰头喝了一口。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不这样我还能怎样?”云裳乜斜着双眼,瞧着他,斗气似的口吻让凤紫泯十分生气,蹭蹭上前两步,“这天底下就没有让你在意的人了是吗?姓莲的那小子跑了,难道你就活不成了么?”凤紫泯说的时候语气很恶毒,让云裳都险些以为她是不是被自己的那个草包姐姐附身了,因为只有楼云霓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才会用这种语气和口吻。 “你就不管楼云钰了么?”他最后,冰冷的飞出一句话来。 云裳靠在床上的身体一抖,不解的看向他,凤紫泯嘴边挂着一抹冷笑,果然,她还是有一个在意的人的。 “我四哥怎么了?”她与他对视半晌,见凤紫泯半天不肯说话,也不由得跟着紧张了起来。 云裳的神色在凤紫泯的眼中,让凤紫泯看起来有那么几分得意。轻轻抖开自己的龙袍走到她房间的桌子旁,低声道,“想知道他是死是活,收拾好了自己,到前殿去。”说完,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云裳靠在床边抬头望天,看了半天,自己忽而笑了出来,却是难言的苦笑,虽然她这一招刘伶醉酒的伎俩让凤紫泯暂时没有对自己动手动脚的打算,但是,人家又丢出来一个杀手锏。 在这个京城当中,她还真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洒脱的无所顾忌的人。 她还有一个对她不错的四哥,楼云钰。 没用多长时间,云裳就换好了裙子,头发也收拾的妥当在侍女的陪同之下,终于从这件间布满了酒气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前殿,果然凤紫泯已经在等她。 云裳这才看清楚,原来他今天是下了朝就跑到自己这里来的,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及更换,凤紫泯看了她一眼,“你就打算那么站下去?” 施施然走过去,在他够不到的地方坐下来,脸上的神色十分的平静的道,“请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还有我四哥。” “孤其实一直都很想知道,楼云裳你到底有几个胆子,敢对孤用这种态度说话?”凤紫泯这一句话虽然内容很有气势,但是说的时候还是很温柔的,声音音量也低低的。云裳一愣,浅浅一笑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我觉得陛下不会因为一个人喜欢喝酒,就想着要去砍她的脑袋吧。” “你还真是有恃无恐。”凤紫泯也笑了下,红栌过来给两人倒上茶水,云裳一闻,这茶叶一闻就是很好的茶叶,冲出来的水都带着香气,凤紫泯看了看她好像是一个久未能吃到糖的孩子,忍不住在唇边勾起一个弧度,“如果你担心别人,何苦为难自己?” “我也不想为难自己。”云裳从善如流的拿起酒杯,凤紫泯一皱眉,将她的手打掉,“不是喝茶么?” 云裳自己也愣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凤紫泯看着她从椅子上笑得滚到地上,唇边不自知的也多了一抹笑意。 他甚至忍不住的想,如果她能一直和自己如此亲善的相处下去就好了。 “陛下,你还没有说我四哥到底怎么啦?”云裳坐在地上,连日来的醉酒让她头重脚轻,其实早就没了支撑起自己来的力气了。 凤紫泯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果然脑子里只想着她的四哥。 “你活一天,他就活一天。懂么?”凤紫泯脸色一沉,刚刚的好心情都消失了。 云裳眯了眯眼睛,“陛下咱们也不是认识第一天,你该知道,我楼云裳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在陛下的眼中就是一只可以随时被捏死的小蚂蚁,可是,我最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威胁我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第一次谈判 楼云裳能说出这样的话,那显然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她已经从凤紫泯的说话之间感受到了,他并不像让自己死掉,所以才会费尽心思的用楼云钰的性命来牵扯着自己,来威胁自己,让她就范。 可是他却忽略了,穷人的骨头最硬。她楼云裳就是那么一个穷骨头的有气节的人。 听完她的话,凤紫泯脸上并没有显出一分的怒气来,似乎云裳肯和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对他的态度已经了改观,比起前两天她将自己关在曜月馆里不言不语只是灌酒的状态要好很多。 至少她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了。 借着灯烛的光影,忽明忽暗的跳动的烛心让凤紫泯清楚的看到这个女子本来就不圆润的脸,更加尖俏,下巴尖锐的好像是一把锥子,随时都能将别人的心戳出一个窟窿来。连日的酗酒让她的眼圈底下有一层明显的黑影,她瘦了,憔悴了太多。 难道自己这一步走错了么?他不过是想将她时时刻刻都放在自己的身边而已。 云裳见他迟迟不肯说话,自己嘟了嘟嘴巴,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水刚入口就被她转身吐在了地上。 凤紫泯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这茶水的味道怎么这么古怪啊?”云裳拧着眉,苦大仇深的瞪着面前的茶杯。 凤紫泯纳闷的自己也喝了一口,顿觉是上好的云雾香茶,没有什么不妥。云裳却不这么认为,招呼了下红栌,“这是什么?” 红栌被她问的莫名其妙,看了眼同样莫名其妙的凤紫泯,小心回话道,“云雾茶。” “这是茶?怎么像一滩苦水啊?”云裳不信邪,又拿着茶壶重新倒了一杯,尝了一口,还是那么难喝。 凤紫泯瞧着她,半晌似乎松了口气,将自己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一个人如果连着喝了七八日的酒,再喝什么都会觉得难喝的。” 云裳这才大彻大悟,“那红栌麻烦你还是给我取一瓶酒来吧。” 红栌:“……” 凤紫泯:“……” 云裳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陛下,如果你说的话当真,那么我会为了四哥,好好活下去。” 她的话题转移的有些突然,让那两个还纠结在茶水还是喝酒状态的人吓了一跳,凤紫泯阴鸷冷漠的脸上似乎有些势在必得的笑意,“楼云裳,你在同孤谈条件?” 云裳浅笑,“非是云裳胆大同陛下谈条件,而是陛下先提出了条件,不是么?” 手指在桌上轻轻的叩打着,发出有规律的啪嗒啪嗒声,凤紫泯过了半晌才道,“你该知道,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云裳一愣,她自然知道,凤紫泯话中的意思。 “呵呵,是啊,在陛下的眼中看来,我有那么几分小聪明,而且一般的君王对于这种有几分小聪明却有不肯好好的为君效力,还要时时刻刻都在琢磨着如何能够逃出京城远离纷扰的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永远张不开嘴,跑不了路。” 第116节 狡兔死,走狗烹。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如何不懂? 凤紫泯轻轻一笑,“你原来也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在作死。” 云裳笑而不语。 她的确是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凤紫泯的耐心和善良,其实这何尝不是在用生命进行赌注,她在赌,赌凤紫泯会不会对自己下毒手。 这一场赌的结局来的太早,早到让她出乎意料。 不过幸好,她赌对了。 “多谢陛下不杀之恩。”她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如果还在拂逆着凤紫泯,这个阴鸷的男人真的搞不好会杀了自己。 她还不想死。至少不能用在何种方法死去。 凤紫泯抿了下唇,“你走后,孤一直在想有没有一个好的办法能够既能让你安分的呆在宫中,又不用再担忧你的安危。”他自己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低了下头,以至于他后面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轻,让云裳只能竖起耳朵来仔细听才能听得清楚。 “留下来,做我的妃子吧。”他是这么说的。 云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又在瞬间落下。 她想过很多种凤紫泯抓到自己之后的折磨和责罚甚至她想过自己会在被抓到的时候就被羽林禁卫军咔嚓一刀了账,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凤紫泯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做他的妃子? 想的美啊。 那后宫是什么,那就是活生生的龙潭虎穴,那就是水深火热的万丈深渊啊。她有智商,有心计也不能将自己的青春浪费在如何和其他的女人一起争抢他的那张大床上。 云裳想也不想,直接摇了摇头,“我不愿意。” 凤紫泯一怔,抬眼看她。 “你就这么拒绝了孤,不怕孤杀了你?”他说着话的时候,眼中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瞬的杀机闪过,云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几乎是用一种深沉的眼光同情的看着这个新晋登基的君王。 “陛下,您当知道,我这种人是不适合呆在后宫里的。”云裳想了半天,她本来想说,咱们两个地位不同,性格不符,勉强嫁了你做夫妻也不会幸福的,但是她一想,这也不是现代社会,这种高高在上的君王才不会在乎到底是不是和人家性格相符,是否婚姻幸福呢。他们的这一辈子可以娶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老婆给个一亩三分地来个后院一住,把她当做小动物一样圈养起来,有时间就来看看,逗弄逗弄,没时间了就干脆丢在一边,形同空气。 “我不想做空气。”云裳一说出口,自己也愣了下,飞快的低下头。 凤紫泯一皱眉,却忽然开口,“你是担心孤冷落了你?”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云裳万分后悔自己刚才怎么就一时冲动将这句话给破口而出,现在要怎么把这句话给圆回来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云裳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神稳定稳定,凤紫泯已经神志不清了(在云裳的眼里,凤紫泯提出这种要求就是神志不清。),所以她自己绝对不可以再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 想到这儿,云裳换了一幅严肃而热忱的神情,对着凤紫泯苦口婆心的说,“陛下,您当然知道,易得无价宝,难得……嗯,难得同道人。陛下为什么会觉得我楼云裳是个不安分因素呢,大概是因为在您还未登基之前,我曾经说过那么几句话,让您觉得我这个人小有才华吧?” 凤紫泯轻声一笑,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岂止是小有才华,你简直就是大大的有才华。 云裳假装没看懂他的意思,接着往下说,“这就好比是一只长着长长的翅膀能在天际翱翔的飞鸟被人生生折断了翅膀一样,它将再也不能飞,再也不能让别人看到它的优美和气势,那既然如此的话,陛下您又如何忍心将那只飞鸟的翅膀折断呢?” 凤紫泯低头不语,他自然明白,云裳是再用飞鸟自比,她的确是一只飞鸟,一只让他无论如何也捉不到也掌控不了的飞鸟。 云裳吸了口气,继续自己的思想工作,“陛下是仁厚之君,定然不会做那样残忍的事。” 不管怎么着,先给个高帽子戴戴,总不会有错的。 凤紫泯似乎陷入到了这样的一场纠结之中,他知道这是她的激将法,这样直接而且拙劣的激将法在他的眼中实在是不值一提,可他……却无论如何不能强她所难的说出后面的威胁的话来。 胁迫对于她这种女人,从来都不会是最好的办法。凤紫泯似乎自己想透了什么似的,说,“你这种人,就算是孤一时用办法留住你,你也不会心甘情愿的认命的,早晚有一天,你还是要离开。” 云裳含笑不语,她当然是要离开,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给孤一点时间。”凤紫泯沉吟良久,最后吐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出来。 又隔三日,虽然那一天凤紫泯没有表态,但是之后的这三天,他几乎是每天下朝之后必来曜月馆相伴,一会儿让云裳给他泡壶茶,一会儿让拿出个奏折来让她帮忙说说看,提一些建议,云裳知道自己说得越多,倒霉的就越快,故而总是将话说一半藏一半,让凤紫泯一知半解的自己去揣测就好。 第四天清晨,云裳好像预知了今天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一样,早早的起身,到前殿来散散心,她被囚禁于此,是不能随意出去走动的,自然活动的范围也就大大的缩小了。 亭奴带着几个小内侍走了进来,看云裳这么早就起来,也是一愣,随即笑吟吟的对她道,“公主殿下,陛下请您过去。” 云裳见是他,心里的戒备就放下了一大半,点点头坐上马车,随着亭奴走了,不过走着走着,云裳就发觉有一些问题,她挑起车帘的时候却发现这条路并不是通往银安殿的路! “亭奴。”她在车内唤了一声,她虽然觉得亭奴不会害自己,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现在并非是孤家寡人一个,她还得为了楼云钰好好活下去。“亭奴,我们这是去哪里?”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送君终需别 “亭奴,咱们这是去哪里?”她在马车里低低的唤了一声,她知道亭奴此时就站在自己的马车旁边,而马车也在这个时候停下。 亭奴弯着腰给她挑开车帘,“公主,咱们到了。” 这么快? 云裳眉头一皱,亭奴看了看她的神色,趁着扶着她起来的机会,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太子。”那声音极低,但是云裳还是听见了,忍不住浑身一抖,看了看亭奴,亭奴则神秘的眨了眨眼睛。 这种场合似乎不管做什么动作或者是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了,反正来也来了,云裳倒也很想看看这个陛下能够将自己怎么样。 可是,她和他的谈判一直没有下文,怎么这会儿又牵扯出一个太子来? 云裳自己琢磨不透的时候,红栌从远处走过来,和亭奴说了几句什么,云裳站的远一些,没有听见,亭奴听着他说,连连皱眉,看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云裳在心里揣测着。 亭奴和他交谈完毕,又朝着自己走过来,“公主,陛下在城楼上等您。” 又跑城楼上去了?云裳下意识的抬头往城头上看去,眼尖的她一眼看见在皇帝凤紫泯的身前居然还站着一个男人,穿着粗布麻衣,这一身装束和他平时的气场实在是差了太多以至于凭借云裳的眼力一下都没看出来这个人是谁。 一路曲折上了城楼,刚刚站稳脚步,那人听见背后有脚步声,自然而然的往后一转,看见来人忍不住拧了眉,随即醒悟过来什么似的,飞快的见头转了过去。 而这一瞬间的愣神儿的功夫,云裳也看的清清楚楚这个人的长相。 是他? 亭奴没有欺骗自己,这个人真的是太子。 果然,人在矮檐下怎得不低头,在北安门那一场兵变当中,成为败者的太子如今褪去了华丽的外表,只剩下一副落魄的外壳,这种粗布衣裳估计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穿这种衣服。而那个胜利者此刻正在以一种睥睨万物的姿态端坐在龙椅上,看他,和她。 云裳不明其意的看了看凤紫泯,“陛下唤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就算她有再多的疑问,也不能当着凤紫泯的面儿问出来。 凤紫泯点了点头,那眼神往太子凤紫汕的方向看了下,“这位故人今日就要离京,孤今日事务繁忙,不便相送,你代孤松一松他把。”说着,便起了身,红栌跟着将龙椅搬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含义深长的看了一眼凤紫汕。 而凤紫汕一直都低着头,没有看他的这个胞弟。 等到四周围的凤紫泯的侍卫都撤走,云裳这才上前一步,“太子,您……” “别再称我为太子了,叫我凤紫汕吧。”太子落寞的笑了下,“我自己都险些忘记,这三个字才是我的名字。一直被太子太子的叫着,还真以为自己是一辈子的太子爷。” 云裳听见他这样说,心里无端端的升起一种同情的意味,不过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话她自己说了那么多次,今天还是第一次真的体会到这个王,和这个寇的区别。 那就是云泥之别,一个高高在天上,俯瞰众生,指点江山,一个被打落到凡尘之下,成为最底层的平头百姓。 而眼前这个……恐怕今后就要连平头百姓都算不上了。 云裳默默的注视着眼前这个明显的消瘦了很多的男子,凤紫泯虽然瘦了很多,但是精神却看起来很好,从前纵/欲过度的眼袋都消失了,身材也显得高挑和颀长了不少。 云裳看了他一会儿,才想起来对方还在等着和自己说话。 “这世上不当爷的人,很多很多,你能过点平凡人的生活,倒也算是别开生面的一次浴火重生了。太……额,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她说的很诚恳。但是,凤紫汕却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微笑来,走上前两步,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你的话,我都记下了。” 云裳看着他一怔,不知怎的,她竟然从这个人的那抹笑意当中看到的只是一种无奈的,淡淡的,无法言说的苦涩之意。 “公主,楼下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有侍卫上楼来禀报,云裳知道这是凤紫泯在催促自己快走。 尽管她觉得今天的太子殿下怪怪的,但是也没有往深处想,只是以为他可能是因为被贬为了庶人所以心情还一时之间不能平静,她对他一笑,“走吧,从今以后,海阔天长,四海为家也实在是让人羡慕。” 凤紫汕点了点头,“不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出了这大京城,从此天地为家。”他大笑着陪她下了楼,云裳看他笑得开朗,心里也放了几分心下来。 走到楼下,看到一只简单的马车停在原地等他,云裳心道,凤紫泯到底是对自己这个哥哥还算不错,只是将他变为庶人遣送出京而已,到底还是留了他一条性命了。 她忽然想到了一点,看着身边的人道,“你之前说我府上那副画很好,它既然很和你的心思,我就应该送给你作为临别纪念,可惜,我这几日……嗯,也没有再自己的莲心小筑里,这样,你大概于我说说你要去那个地方,等我回莲心小筑,马上就派人给你送过去,左右是赶得上你的行程的。”云裳自己说完,忽又觉得不妥,他若是坦白自己以后的行程和住址是不是会让凤紫泯疑心啊?她自己想着摇了摇头,“算了,你人都出了京城,了无牵挂的很,我干嘛还要去烦你呢。” 凤紫汕先是一愣,随即一笑,云裳看得出来,这一次他是真心实意的对着自己笑,“难为你还记得这件事,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你那张扶余山居图,真的不错。”两人又说说笑笑了一阵,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别。 云裳将他送到马车跟前,将自己头上的一支发簪摘了下来,“我不愿意知道你以后要去哪里,不过你我终归是朋友一场,这支发簪就送给你作纪念吧,以后如果有什么难处,你让人带着这发簪来莲心小筑,我楼云裳若有一口气在,无论如何也要照拂你。” 凤紫汕呵呵一笑,将她手里的玉簪接过来,带着几分从前的戏谑和不羁,“还别说,长这么大,光是我送女子发簪了,还真没有人送我这样贴身的礼物。” 云裳脸上一红,道,“逢年过节,我会替你拜谒先皇后的亡灵的。安心。” 凤紫汕眼中神色一动,“有心了。” 看着凤紫汕转身离去的萧条背影,只觉得这个男人好生自由,能出的了京城这样的樊笼,能去享受自然的风光和风情,以后如果还能遇到一个知道爱惜他的女子为妻,相伴终生,这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 她慨然良久,站在城门口一直看到马车走远,消失不见,这才一转身,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多了一双精致华美的靴子,云裳一愣,原来是凤紫泯亲自站到了她的身后。 她匆匆伏了伏身子,凤紫泯看她一眼,“他几次三番意图对你不轨,你还能这样待他,实属不易。” 云裳哑然一笑,不在意的抚了抚自己的发髻,她现在的头发长了很多,也十分的难梳理,只能挽这样的发髻才能将所有的头发全都妥妥当当的收拾整齐。 “至少他后来是真心悔过了,能诚信对我,别人诚心相待,我自然也不能做小人姿态。再说,意图对我不轨的人多了去,我若是一一都记恨,只怕不妥。”她说着,含义深长的看了一眼脸色骤变的凤紫泯,显然这个人也想到了他之前对人家做的事情,不怎么能见得了光。 云裳轻轻一笑,“不管怎么说,云裳还是要感谢陛下的不杀之恩。放过太子,天底下的人都会赞颂您是仁厚君王的。”她说的诚恳。 凤紫泯看了她一眼,“你是这么想的?” “是。”云裳被问的莫名其妙,她这么说,自然是这么想的。凤紫泯脸色恢复了平时的阴鸷,转头,走了。 趁着今天凤紫泯的心情不错,云裳请亭奴去自己的莲心小筑里送个信,一是要告诉香香和旻言他们,自己很好,让他们不必挂念,二,就是要去取回那一副《扶余山居图》,请亭奴派人快马加鞭的追上太子的车撵,这样也算是完成了自己对他的一片心意。 只是,那负责追车的人带走了画,也带回来了一个让她五雷轰顶的消息。 凤紫汕死了。 手中的画轴忽然变得有万分沉重,那榆木的画轴让云裳拿捏不住,噗啦一声掉在地上,连画纸都撕开了一片痕迹。 “怎么会这样?” 那个负责追车的人也是一脸遗憾,“公主请节哀,先太子殿下的马车在过余家坳的时候,马忽然受惊,从山坡上翻了下去,车夫跳车逃了,太子殿下没能幸免于难。” “车夫逃了?”云裳低低重复了一句,忽而想到什么似的嘴边挂着一抹冷笑。 追车人压低了声音道,“车夫是陛下身边的禁卫军侍卫乔装改扮的。” 云裳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看他,带着几分的戒备,“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追车人忽而一笑,在她面前恭敬的单膝下跪,道,“启禀公主,属下乃是暗力营的成员,我的名字叫追风。” “追风……你是暗力营的人?”云裳努力在脑子里回想了下,果然,依稀记得有一个人叫做追风的。她摆了下手,示意他站起来,弯腰捡起那一副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扶余山居图》。嘴里念念有词“难怪你要问我是不是这样想的,好个凤紫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真的是杀人不动刀,看来,我还真的不能全都相信你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暗中亦有眼 第117节 “启禀陛下,先太子在余家坳岭上,马匹受惊,马车从山坡上翻下,当时车毁人亡,属下等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我们只带回来了这个。”侍卫长将一只染着血迹的发簪呈了上去,凤紫泯眯着眼看了一眼,这支玉簪正是他离别的那日,楼云裳亲手相赠的那一支发簪。 发簪冰冷,好像残留着太子凤紫汕不甘心的亡魂正在对他虎视眈眈。 凤紫泯眉头一皱,将发簪丢在地上,顿时摔成两截。 刚才那种阴冷的气息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好像全身的汗毛孔都束起来了。又好像是有一双什么眼睛正躲在他的背后,一直看着他。 “这个消息她知道了么?”他沉吟良久,问道。 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点头,“属下已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并且,自称是暗力营中的一员,正是前些日子被咱们抓获的那个叫追风的人,属下就是顶用了他的名头,公主果然相信了。” “她真的……”凤紫泯有些不忍心说出下面的话来,她真的背着自己做了那么大的一件事情,私自圈养绿林好汉,积蓄财力武装他们,充实他们的力量,不管她要用这些人来做什么,光是这个行为就已经构成了足够让她遭遇杀身之祸的原因。 这不是意图谋反是什么? 凤紫泯忍着一肚子的怒气,看了看地上的玉簪,对面前的这个“追风”道,“找宫中最好的工匠,将这簪子修好。” 黑衣人“追风”不解的看了看他,将发簪捡起来,郑重其事的拿好退下。 “继续留在她的身边,有什么情况,速报来。” “是,陛下。” 追风走了,这宫殿当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座大凤朝的核心殿宇银安殿,如今真的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没有他的命令就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他,凤紫泯坐在雕刻着十八条团龙的龙椅上,手掌覆盖在那龙头之上,慢慢的抚摸着,仔细的摩挲着,好像是在抚摸着自己最喜爱的情人一样。 半晌,他低低的询问出声,“父皇,你当初也可是这样的寂寞么?” 入夜的时候,几度忍着悲伤和愤怒的云裳终于忍无可忍,招来殿内的小侍女们,“去,拿一只火盆来,还有白蜡烛,纸人纸马,冥币铜钱,元宝票子,什么都不能少。” 侍女的头目是一个老成一些的姑娘,听见她这样吩咐,忍不住出声劝解道,“公主,这些东西在宫中都是违禁品,都是不吉利的,没有皇命,谁也不能……” “劳烦姑娘你去内务府里说一声,现在还在先皇的丧期里,这些东西应该还不算是违禁品。可以使用的。” 宫女头目还相当顽固,见云裳这样说,眼中露出一丝的不屑,声音也拔高了几度,“公主,奴婢劝您还是要三思为重,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儿,您的身家性命……” 云裳的心里莫名的涌上来一阵怒火,这个皇宫当中,除了能禁锢人的思想,约束人的行为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除了这些,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这不是一个人呆着的地方,这里住着的,只能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这位姑娘,你是哪个府上来的,你的主子没有告诉过你规矩么?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当然是公主您是奴婢的主子,可是主子发蒙的时候,奴婢就该提这个醒儿,不能让您再犯错。眼下陛下是宽恕您,您应该对陛下感恩戴德的在曜月馆里面壁思过,像您之前那样终日买醉才不是一个样子。” “啪!” “你接着说啊。”云裳嘴边带着笑意,她扬起的手掌还未来得及落下,第二个巴掌就又扇了过去,“你怎么不说了?” “你接着说啊。” “啪。” 又是一个巴掌,云裳步步向前,那宫女步步往后,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眼中闪着杀意的女子,“我姑姑是燕妃娘娘,你怎么敢随便打我?”她一个站立不稳,被云裳一巴掌抽倒在地,捂着脸,一脸的惊恐和不敢相信。 “啪!”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拔掉你的舌头。”云裳眼中带着一丝冷芒,在她面前蹲了下去,轻柔的说道,“燕妃娘娘?没听说过啊。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有身份有素质的主子,不然怎么能调教出来你这样大胆妄为的奴才?我今天就替你的姑姑,教训教训你,给你上上课,告诉你该怎么做这个奴婢,你看如何呀?” “来人。”云裳站起身,身边立马有内侍过来,至于侍女们,她们都看见了刚才云裳掌掴那个侍女头目,都噤若寒蝉,不敢上前。 云裳横了她们一圈,对侍卫们说道,“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拖下去鞭笞五十,你们,叫上那些宫女都到外头去瞧着,让她们都学着点,也好长个记性。” “是。”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一直到这个时候,这个侍女头目才知道惧怕,原来这个平日里看着像是一个醉猫一样的无忧公主,也会这样动怒,也有这样的雷霆万钧的手段。 院子外头声声惨叫,叫着叫着,声音就低弱了下去,云裳在曜月馆内喝着茶,眯缝着眼睛,没有走出去半步。 一盏茶的功夫,侍卫握着鞭子跑进来通报,“回禀公主,五十鞭子已经用完,碧雪受刑不过,已经昏死过去。” 原来那个宫女叫做碧雪。 “拖下去。” “是。” “你,过来。”云裳放下茶盏,将一个站在灯下的宫女叫了过来,在她鞭打那个大胆的宫女之时,这些小宫女们的脸上都露出来欣慰和解脱的笑意,云裳心里暗暗揣测,大概这个仗着有姑姑做妃子的宫女平日里也十分的嚣张,经常欺压她们,自己本来还觉得这样做可能有点过了,不过既然如此,她这么做也算是为民除害,给她一个警告。 就她那样的说话方式,就算是被主子哪天直接砍了脑袋都不为过。 那个被点到的小宫女一脸惧怕的走了过来,“公主……万安。” “从今天起,你代替碧雪的的位子,好好做事。”云裳这些天虽然是在酒醉和思考人生,但是她还是在暗中观察,这些宫女们平时做事,谁怠慢了,谁心术不正了,她都看在眼中,特别是那个碧雪,她已经注意了她很久了。 小宫女顿时喜上眉梢,跪了下去,“谢公主提携,奴婢一定恪尽职守,忠于主子。” 云裳笑了下,挥手让她站起来,朗声对四周说道,“你们都是曜月馆里的奴才,我是新来的,要住多久还不知道,不过既然这个曜月馆暂时让我住下来,我就是这儿的主,你们往后做事说话警醒着点,把自己的嘴巴都管劳,该说的,不该说的,谁肆意往外胡言乱语,碧雪就是你们的下场。” “是,奴婢等谨记公主的教诲。”一众宫女们在她的身前跪拜下去。 云裳看着这些人下拜的场景,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权利,要地位,原来在一个高的位置上看下去,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她索要的那些飨客纸人,铜钱冥币,很快就准备妥当,铜盆里燃起了火焰,云裳先是默默的点起白蜡,祝祷了一番,然后将这些纸人纸马一一放进铜盆里,看着它们在盆子里打着旋儿的化为灰烬。 太子啊太子,你一辈子过的潇洒快活,死了却是如此惨烈的结果……怎能让人不痛心?其实云裳自己也知道,她现在会这样被情绪左右,并非只是因为太子的死对她的触动,而是有一大部分的原因在于她和太子的立场上,太子反对凤紫泯,两人要夺权,争着做皇帝,她也反对凤紫泯,所以跑出京城,躲起来想要过自己的太平日子,结果,他们都失败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和凤紫汕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她烧着烧着,望着盆中的火焰,心里也感到了沉静,站起身,将桌上那副包装的很好的《扶余山居图》取了过来,爱惜的摸索了一番,然后毫不留情的将它丢尽了火盆之中。 “你活着的时候,我欠你一幅画,如今,送给你了。” 火舌根本分不清这杯丢进来东西时好时坏,是不是价值千金,几个火舌舔了上来,将这一卷名画付之一炬,化为灰烬。人,没了地位,没了权利就只能如同这一副卷轴一般,被人随意的生杀处决。云裳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再这样一昧的只知道躲闪和闭索,她应该换一种生活,站起来,堂堂正正的,刚才那个碧雪虽然只是这个夜晚当中的一个小插曲,但却也深刻的提醒了云裳,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 她之前,善良了太久。 她正烧着,身后有脚步声,她抬头,正看见凤紫泯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冷冰冰的看着自己。 “陛下来的正好,我正在祭奠一个故人,陛下你要不要也说几句。”她轻轻道,话语里却带着几分的怒气。 凤紫泯一脚踢翻她的火盆,将她从地上揪起来,云裳也不反抗,好像是一只布娃娃一样被他抓在手里,领子圈在脖子上,让她喘不过气来。凤紫泯真的生气了,她就那么公然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去祭奠那个意图和他抢夺江山的太子凤紫汕!她实在是太不该这样挑战自己! “怎么?我打了你妃子的侄女,你就要杀我么?”她笑得那么邪肆,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半,嘲笑着看着他,“那你就杀了我吧,左右这样的日子,我也过的够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险失身之夜 他的手抓着她的衣领,抓的紧了又紧,却一直没有狠心的将她丢出去,楼云裳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一张带着滔天恨意的脸孔,那一双眼睛是那么的深邃却……带着那么浓重的鄙夷的神色,好像他真的这样掐了下去的话,就真的遂了她的心意似的。 他偏偏就不让她如愿! 恶狠狠地向后推了她一把,云裳踉跄着退后几步远然后站定。揉了揉自己的嗓子,咳嗽了两声,“你不杀我?今天不杀,以后你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她打定了主意,以后肯定要换一种方式来生活,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 凤紫泯一皱眉,“我今天不杀你?我什么时候想过要杀你?” 云裳冷冷一笑,指着地上还未熄灭的火盆说道,“你敢说从来都没想过要杀我么?你连自己的亲生兄弟都能下的去狠手,你还在乎我这样一条贱命吗?”她说的激动,最后几乎都快要将手指戳到凤紫泯的头上去了,凤紫泯脸色陈冷了下来,一伸手抓住她伸过来的手腕,“我要杀你,机会有的是,何必等到现在!”他一把拉住她将她半托半拽的扯进了曜月馆的内殿,其他的侍女在后面面面相觑,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醉酒的女子如此嚣张,连碧雪那么大的来路的侍女都敢责打,她,和陛下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关系。 而这种关系的人,大多数是比那个燕妃娘娘要有本事的多。 其他的人,在殿里收拾残局,将满地的灰尘和灰烬收拾干净。 凤紫泯一路拽着云裳到了内殿,也就是曜月馆的寝殿,一把将她甩在了床上,云裳的后背直接撞到了床柱上,自己都隐约听见了后背传来的嘎巴一声脆响,云裳惊悚的想着,自己不会被摔的骨折了吧? 她还没考虑清楚,凤紫泯就已经飞快的退掉了自己的外袍,她还反应过来的时候,凤紫泯就已经压在了她的身上,她从来不知道凤紫泯这个冷静阴沉的男人还能有这么激动的时候,双手被他高高的剪在头顶,她一个眨眼的功夫,她身上的衣裳就被他撕掉一幅前襟,露出内衬的粉色内裳来。 带着她的体香的衣裳被他胡乱撕扯,统统丢在地上,她那点挣扎的小力气,哪里是人高马大常年习武的凤紫泯的对手,没几下的功夫她身上的衣裳就被人家脱得七七八八,体会到这一次的凤紫泯似乎真的来者不善,好像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云裳也就真的害怕了。双手不能动,双腿还是灵活的自由的随她掌控的,朝着凤紫泯的胯下就是一顿连环踢,凤紫泯轻声一哼,轻松的躲过她的进攻。 “你最好是乖一点。”他脱干净她的衣裳,直起身,将自己的内裳也迅速的拔掉,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云裳虽然平时有点小小的好色,但是对于眼下的这种情形,她也没有心思想去看他的半.裸之体了。 “凤紫泯!”她这一次真的恼了,趁着他直起身的时候,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退到床根的位置,用床帏将自己的身体拼命的裹住,“你干什么总和我过不去!你有那么多的妃子,不少我一个!” 凤紫泯正在兴头上,才不管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和一个发.情的男人讲道理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情。 “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他扯住她手中的床帏,将她合抱入怀,就势一滚,又是他在上,她在下的位置。 她的抗拒在他的眼中看来统统变作是最好的催.情.媚.药,他的一只手就能将她的一对拳头完全笼住,对付她的反抗,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借着宫殿之内的长明灯,他清楚的看见她横陈在自己面前的细白的长腿,纤瘦的蛮腰,盈盈欲滴的软处,每一样都让此时的凤紫泯看得完全丧失了理智,上一次被她逃掉,而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轻易的放手。 “云裳。”他连声音里都染上了让人羞愤的情.欲。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却也不想让他那么如愿以偿,不安分的在他的身下拼命的挣扎,结果却惹得他更加的烦躁,索性将她的长腿分放在自己的身侧,让她的身体完全呈现出来一种让人羞愤的姿态,云裳羞涩欲死,将头撇在一边,死死的闭上了眼睛。 今天就当做是她到了这个朝代以后的一次“约炮”好了,对方呢,身材不错,体力不错,她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可她……还是觉得浑身难受。越是这种时候,她的理智就越是清楚,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将要失身给这个冷鸷的男子了,她将要和他做那样苟且的事情了。 完全没有一点情动的喜悦和浪漫,有的都是无限的恼,和怒。 问题的症结就在于,她不愿意。 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凤紫泯很贴心的将大手转移到她的后背,轻轻的抚摸着,唇贴在她的耳根低声道,“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今天过后,我就纳你为正妃,好不好?” 云裳咬着唇拼命摇头,好个屁啊,谁稀罕你的正妃还是侧妃?她就想过自己清心寡欲的小日子,难道这也不行么? 她完全是一幅不合作的状态,凤紫泯也没急着要她,而是体贴的做好战前工作,他的吻很轻柔,很缓慢,留恋在她的脸颊,脖颈,前胸,特别是她的唇,他总是不忍就这么啜取了,好像要将最好的,留在最后品尝一样。什么时候,他会如此在意一个女人在床上的感受了?凤紫泯自己都觉得此刻的自己很丢人,她明明就在眼前,就在自己身下,可他……却没有那个强要了她的勇气。 还他妈是不是个男人! 他挑逗人的技术其实不差,即便是云裳处于一种完全抗拒的状态也有些忍不住他的诱惑,潮.红涌上脸颊,紧闭着的眼角有灼热的液体溢了出来,而比眼泪更灼热的,是他抵在她身上的东西。 她和他,只差一步。 手指紧紧的抓住床上的锦被,画着大红的牡丹的花纹都在她的手指用力的紧握之下变了形,丝丝的呜咽从唇间溢出,和他的肌肤相亲……让她的神智开始凌乱,身体的本能反应已经出卖了她。 凤紫泯似乎在她的耳边笑了一声,轻声说了句什么,云裳没有听清楚,她现在脑子里想的只有一句话。 要么快点开始,快点结束,要么……就放过她。这样僵持的局面让她特别难受,从心理到生理双重难受。 他的唇似乎带着魔力,在她的身上点燃情.欲的种子,一簇簇的火苗开始在她的身上到处燃烧起来,燥热的情绪让她的甚至越来越不清楚,一声没忍住的娇.吟从她的口间冒了出来,然而听在凤紫泯的耳中却变成了一盆滔天的冷水似的,将他的热情都浇灭。 在这么意乱情迷的时候,她叫出来的,却是一个人的名字。 “莲准。” 他就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这两个字也就清清楚楚的冒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的手臂僵硬的撑在她的身边,宛如两根立柱,进退两难。 “为什么是他?”他头上有密密麻麻的汗珠,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身上。 云裳没有说话,也大概是没有力气回答他,只是闭着眼睛,默默的流泪,那一副梨花带雨,强忍着的委屈样,让凤紫泯万年不动的冰山心骤然柔然了下去。 他的雷霆,他的霸王之气,在这个女人面前的时候,统统失灵了。 她一滴泪,就足够让他缴械投降。 凤紫泯叹了一口气,松开自己钳制她的手,倒在了她的身边,喘着气,平复着自己的激.荡的心神。 他又放过了她! 第118节 身上的热气没有了,云裳猛然惊觉自己此时正在赤身裸体的和他躺在一起!羞愤欲死的尖叫一声,扯过床上的床帏将自己罩住,可床帏也不过是轻纱质地,而且长度也不够,有大半的身子还是裸.露在外的。 凤紫泯被这一声尖叫叫的彻底醒过来,抽了口气,忍着自己的怒气,将床上的锦被一把抓起来半是赌气似的罩在了云裳的身上,被子都将她的头埋了起来,他也没松手,云裳简直要认为他打算对自己来个先杀后奸。 她在被子里也不老实,踢了他好多脚,凤紫泯才松了手,狠狠的朝她吼道,“为什么是他!那个戏子有什么好!我明天就让人杀了他,你是不是也要跟着他去死!” 云裳忍了半天的眼泪,都涌了出来,将头放到被子外面,大口的喘着气,一边呜呜的哭着掉眼泪,细白的胳膊用力搂住身上的华丽锦被,她此刻竟然觉得这殿内是那么的冰冷森然,好像是冰窖一般。 他说他要去杀了莲准。她也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低着头捂着被子一个劲儿的哭。 她这些天过的实在是太委屈,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个挨天杀的莲准,居然还不来救自己!他知不知道她在这个曜月馆里过的有多凶险啊,他知不知道自己今晚上差点被人……越想越委屈,云裳彻底哭出声来,眼泪好像不要钱似的往外一个劲儿的涌。凤紫泯瞪着她,连连运气,他何尝不想直接将她强了,让她心甘情愿的做自己的女人? 可他的心里总是在畏惧,畏惧他真的这样做了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那后果,他甚至想都不敢想。 一抬手,将她拢进怀里,云裳以为他又要做什么,张开嘴就朝他伸过来的胳膊咬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第二次谈判 他伸出来的胳膊正好被她一口咬住,凤紫泯长这么大,还没有一次被人咬过的经历,他甚至也不想躲闪,就想那么被她咬住,最好是能咬的深一点,让他的身上一辈子都有这个女人留下的痕迹。 云裳闭着眼,流着泪,咬了半天,咬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也没见嘴里的东西有什么动静,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哭花了眼,咬错了地方。她一睁眼,正看见凤紫泯凝视自己的眼眸,吓得她一张嘴,将口松开。 低头一看,他的胳膊上已经有了一个圆圆的血筋印子。丝丝的血珠从皮肉之下流出来,汇集到一处,沿着他的胳膊流了下来。 这……算不算是刺王杀驾? 云裳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还不忘将被子拉紧。她眼下这个样子放在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面前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凤紫泯冷冷看她一眼,“哭够了没有?” “没有。”云裳也豁出去了,将眼睛一瞪,“你再……再……的话。我就哭死在这儿。” 凤紫泯被她这句话说得气得发笑,继续将胳膊往前一伸,云裳纳闷的睁大眼睛,怎么的,这个人还被咬上瘾了不成? “今晚我不走了。”他就势继续躺了下去,就在她的身边,而且他刚才伸出来的手还拽了她一把。 云裳惊恐的叫道,“你回你的寝宫去!” 凤紫泯似乎笑了下,“不去。” “你那个燕妃娘娘不是还等着你吗?” “你不喜欢她?” “我不认识她啊。” “躺下,睡觉。” “我不要和你躺着睡觉!” “躺下,睡觉。不然我们救做点别的,你知道我现在很不舒服。” “……” 最后,云裳还是咬着牙,乖乖的躺了下去,在远离他的地方,他动一下,她就动一下,凤紫泯好像是故意逗弄她一样,忽而一个转身,和她面对面。 云裳豁然睁大双眼,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身体,在被子里蜷缩成一个球。凤紫泯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一对大眼睛里闪烁的怀疑和惧怕的神色,忽然叹了口气,伸手覆盖住她的眼睛,“别这样看着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你信不信?” 云裳的睫毛在他的手掌下轻轻的颤动着,刚刚哭过的她,睫毛都还是湿的。 她不说话,凤紫泯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会等着,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愿意做我的女人,做我的正妃。”凤紫泯在做皇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两个妃子,这两个都是他父皇安排给他的,而他并非是太子之位承袭的皇位,所以也就不会像太子那样有一个太子妃,然后现在名正言顺的被册封成皇后。 他的皇后…… “不要在我的身上费心思,陛下,我……我不会嫁给你的。”云裳闭着眼睛,轻声说道,这样赤身裸体的时候,或许特别适合彼此摊牌,说说真心话。 凤紫泯低低一笑,“人心都是肉长的,楼云裳,难道你的心是石头的?看不到我对你的好?” 云裳点了点头,“你的确对我很好,可是陛下,我的心只有那么一点点大,而且它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就绝对装不下第二个人。” “那个人……是莲准?” “是。” 云裳自己说完之后也是一惊,她从来没觉得,莲准已经是这么的在自己的心底里扎根,她的心里原先的那个男人的影子,她甚至都已经回想不起来了,能想起来的,全是莲准那张坏蛋脸和危险的桃花眼。 那样的眼睛,让人看了一眼就不能忘记。 偏偏,她看了他那么久。 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大手拿了下去,凤紫泯的脸色并不好看,任谁听见自己身边的女人心里有了意中人,心情都不会好的。 特别是凤紫泯还是那么顽固的一个人。 “我若要将你留下来,你会不会恨我?” “会。”云裳回答的斩钉截铁。凤紫泯嘴角一动,没有说话。云裳沉默了片刻又说,“我四哥在你手上,我会留下来,却不是做你的妃子或者你的女人。”她已经恢复了理智,“如果我以那样一种姿态存活下去的话,连我自己都会鄙视我自己。” 一个人如果要靠出卖自己的肉体活下去,那她也只能是一具空壳的行尸走肉了。 “你肯留下来?”凤紫泯被这句话一下提起了兴趣,翻了个身,撑着自己的头看着她,云裳被他看得脸一红,现在他们两个人的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一对儿夫妻才会有的情景。 “你最初的时候想要我留下来,应该是为了你的江山社稷着想的,对不对?可是你找不到一个理由,所以就转而想让我做你的妃子。”她大胆的猜测让凤紫泯一愣,他起初的时候的确是这样想的。 可他后来却鬼使神差的改变了主意。 “不错,”凤紫泯承认她说的话,“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陛下缺少的是这样的一个理由,这个理由,云裳给你。”她的眼中恢复了从前的神采,似乎还多了一点从前没有的犀利。 “什么理由?” “入朝为官。”她口齿清晰的说出了四个字,眼光变得冰冷,“甚至,登坛拜相。” 凤紫泯脸色一变,皱了皱眉。 云裳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嘴角挂上一丝笑意,“怎么,你不敢?” “女子为相,大凤朝也不是没有过。”凤紫泯忽而释然一笑,爱惜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伸手抚摸了下她如水的长发,“你该知道,这大凤朝的绵绵江山,本来就是被一个女子开辟出来的。而且……如果这个为相的人,是你的话,孤也无需再担心什么。”凤紫泯重新使用了“孤”这个天子的自称,仿佛在她的面前,他只有那么一瞬才使用了他太子的威仪。他说的很痛快,让云裳隐约觉得,其实凤紫泯自己心里也是这样盘算过的,所以她一说,他就答应了。 “你要权利,我就给你权利,你要金银,我就给你金银,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凤紫泯的眼神变得迷离了起来,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难摆平的女人,她似乎生就了一颗铁石心肠,寻常的女子哪里需要他如此大费周章来博得欢心,那些人争先恐后的抢着来讨他的欢心还差不多。 “如果我要你的半壁江山呢?”这一句发问就有些故意了,云裳当然知道凤紫泯眼下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刚到手不久的大凤江山。 没想到,凤紫泯想也没想,就痛快的点头,“好。” 云裳那点坏心思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凤紫泯的回答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你……”云裳彻底哑然,凤紫泯很欣赏的看着她哑火的样子,“我将半壁江山让给你,你敢不敢与我平起平坐?” “不敢。”云裳也说的很快,垂下了眼睫毛,低低的嘟囔了一句,“凤紫泯,你就是个疯子。”她自己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眼下直呼皇帝姓名的这件事情已经足够让她下一秒人头落地。 凤紫泯却不在意,看着她垂下的眼帘道,“你想什么时候出仕为官?” “你想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她抬眼,看着他。 这才是她要和他进行的交易和谈判的真正内容。什么权利,金钱,如果没有了自由的话,这些东西统统可以抛在脑后。不是有那么一句话,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么? 她现在要是这一场赌注压得对,就可以,生命,自由,金钱,权利四样具备,如果压得不对,那就是一切归零,她只有收拾收拾准备重新投胎做人去了。 凤紫泯顿了下,“等到我愿意放你的时候。”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嘛。云裳抿了下唇,自己转了过去,不打算再理他,本来是打算要时刻保持警惕的她,却因为今天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过惊吓连连的缘故,强撑了个把时辰,眼看着天光蒙蒙亮了的时候,云裳再也忍不住那强烈的困意,沉沉的睡了过去。 而这一夜,凤紫泯却是真正的一夜未眠。 几乎是眼神不错的看着这个假装睡着的女子,一直到她真的睡了过去以后,他也没敢动,甚至眼神都没错开,还是在看着她。 好像只要他一眨眼,她就会从自己面前飞走一样。 为什么他要比那个人晚遇见她?为什么她的眼中只看得到那个人?为什么……他想要留下她,却只能依靠这样拙劣的手段和这样带着交换色彩的谈判? 这些问题盘旋在凤紫泯的脑海里,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清晨的时候,红栌在殿外转来转去,他昨晚上就接到了小内侍的报信,说他的这位主子,如今的皇帝陛下,这一晚上要宿在曜月馆。 云裳公主…… 唉。 红栌早早的准备了朝服,龙袍,一应俱全所有的东西都带到了曜月馆,却在门口的时候犯了难,他到底该不该进去唤醒这个沉浸在温柔乡里的陛下呢? 凤紫泯每天早晨早朝已经习惯早起,到了这个时候就会醒来,这已经成了规律,他手边那个小女人还在昏沉沉的睡着,脸上带着红红的润泽,让他爱不释手,终于,他撑起自己的上半身,轻俯在她的脸上,轻轻的落下一个吻。 他却在结束了这个小动作之后……皱了眉,将手放到她的额头上,一摸,便坐了起来。 她在发热。 难怪会睡得这样沉。 他恼怒的起身,穿好了衣裳,匆忙走到门外,红栌正在原地打转,见他出来,吓了一跳,正要涎皮赖脸的道喜,却看见自家主子神色不善,身上也还是昨天的那身着装。 “去请太医来。”凤紫泯张开双臂,让红栌为他更衣。红栌一肚子不解,“您不舒服?那今天的早朝……” “先叫几个侍女过来,服侍云裳起床更衣,今天的早朝……免了。”他叹了口气,他才刚刚开始的帝王生涯就这样因为一个女人而落上了一个缺勤的印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祭出杀手锏 红颜祸水。 到底什么是红颜祸水,这一次朝中的阁老级别的元老大臣们有了十分深刻的体会。一向以勤劳肯干,务实踏实著称的原二皇子凤紫泯殿下,如今的一国之君,皇帝陛下,他今天破天荒的缺勤了。 起初是什么原因大家还众说纷纭,有的猜测是去平复原太子的死讯引起的骚动,有的揣测皇帝陛下近来过于操劳,身体不适,也有的人猜测是陛下和他一直不太合盘的周太妃又发生了什么新的矛盾,总而言之一句话,眼下关于凤紫泯的一天假期的说法是特别的多。 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个陛下是因为女色才…… 所以,当顾大学士气势汹汹的抓着红栌的衣领逼问出来这个结果的时候,所有的大臣们全都惊呆了。他们谁也没想到自己最拥护的这个皇子现在的陛下,竟然是一个流连花丛的昏君…… 只是让他们更感到惊奇的,是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了第四天。 换句话说,也就是陛下已经有四天没有早朝了,这让所有的官员都感到了十分的忧虑。 而红栌和亭奴分别将太医院的医师请出来,一一的向大家解释下,陛下近日操劳过度,身体欠安,请他们稍安勿躁。 只是这大臣们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顾大学士气得山羊胡都翘了起来,一只大寿拍在廊柱上,怒气冲天的朝着红栌喝问道,“你今天如果不给老夫说实话,陛下到底为什么不来上朝!老夫就将你法办!” 红栌从小跟在凤紫泯的身边胆量自然不是被吓出来的,面对着如此凶狠的顾大学士,红栌客气的礼数十分周全,“顾大学士,您看,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这么说了,您还让奴才说什么?陛下的确是身体欠安,修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第119节 顾文伦就是那么一副又臭又硬的脾气,他才不管眼下又多少的文武官员在场看着,他心里憋着的话就直接喊了出来,“老夫就是要问问,到底是陛下身体不适,还是那个无忧公主身体不适!为什么陛下身体不适而不是回到赤霞殿去修养,为什么一直逗留在曜月馆?” 红栌暗暗生气,心想这个老头真是又刻板又古董,他就不体谅体谅陛下如此操劳,眼下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陪着他,就知道天天催促陛下上朝,他这么想着,语气也就不善了起来,“老学士,您这话就问的太宽了,无忧公主是先皇后与先皇一起认的干女儿,是陛下的干妹妹,她的身体好不好不是和陛下他的身体好不好是一个道理吗?” “你!你!你!好哇,咱们大凤朝如今一个宦官都能这么和阁老说话了!还有没有人管!真是太没有王法了。”山羊胡气得已经快要飞上天。顾文伦将廊柱拍得啪啪响,“那个无忧公主她不是去和亲了吗?她不是之前逃跑了吗?为什么还在宫里?真是红颜祸水!祸水啊!陛下被这个妖精迷住了,这可如何是好!先帝啊!” 他正在哭天抹泪的瞎叫唤,忽而听见银安殿外头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的,一声声的叩打着地面,不是寻常女子的软底鞋,而是和男子一样的朝靴,只是这靴子的样式十分的女性化,而随着这一双走进来的脚,众人也看到了着双脚的主人。 那是一个身材十分纤细的女子,瘦削的身体似乎要承担不起那一身宫装的重量,脸色十分不好,好像是大病初愈一般带着蜡黄的眼色,然而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左顾右盼,一下就找到了那个巨大噪音的发生制造者,顾文伦。 她朝着顾大学士,微微一笑,腮边竟有梨涡浅显。 “顾大学士这是在责问本公主么?” 这个人,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的无忧公主楼云裳。 顾文伦显然也没有想到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面,惊讶之余很快就回过神来,眉头深锁,手指都快指到楼云裳的额头上去了。 “老臣责问你有什么不妥,你就是祸乱朝纲的祸水,陛下如此兢兢业业才有了眼下的局面和太平盛世,就因为你……” 云裳也不着急气恼,笑涔涔的看着他,“顾大学士,你这种忧国忧民的心意极其难能可贵,想要为陛下歌功颂德的心情我也十分的理解,可是,您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顾大学士两眼一愣,“老夫从不说谎话,更不会捏造事实。你修妖血口喷人!” “嗯。”云裳用鼻音冷冷的发出一个长音,两只手交叠着放到阔口的袖子里,“诶,顾大学士,您言之差异。眼下大凤朝虽然是一片安宁,但这好像也不完全就是陛下的功劳吧,陛下才刚刚即位不过一月而已,您就数典忘祖,忘了先帝兢兢业业开拓了一辈子的疆土的丰功伟绩么?” 顾大学士脸色一变,他刚刚忙着着急,诚然是忘了,凤紫泯不过才即位没多久。 “再有,陛下虽然是龙体金贵,却也是个人呐,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呢,你活了一大把年纪,怎么就不懂得这么浅显的道理?陛下累了,休息两日你就要发发牢骚,捶捶廊柱子,你这番举动是做给谁看呢?是要全文武百官都看见你顾大学士是个精忠爱国的好官么?还是要敲打敲打陛下皇室的脸面,给他来个……敲山震虎?” 云裳这一番话说的连消带打,十分带劲,顾大学士一张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看不是这个牙尖嘴利的无忧公主的对手,气得浑身栗抖,手指点着云裳,“好哇,好哇!陛下刚刚即位没多久,就要出来一个佞党奸臣!” 云裳抿着嘴儿笑的好看,却也不再回话,那神情就是,我还就是佞党奸臣了,你能将我怎么的? 顾文伦一把年纪,被这个小女子问的口干舌燥,竟然没有一点回嘴的余地,看着楼云裳笑得奸诈的脸,“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云裳娇呼一声,向后倒了几步,眉头深锁,“大学士身体不适,还在忧国忧民,为朝政操劳,真是让人敬佩,太医,快些替老人家好好诊治。” 左右立刻就有内侍将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顾文伦,抬胳膊抬腿的搭出去,太医闻讯赶来,在偏殿里为他诊治。 这么一闹,这早朝谁还能上的了? 说到底,这一局,算是云裳小胜。其实她也不是要为难顾文伦,她和顾籽萄是那么好的姐妹淘,怎么可能是要专门于顾大学士作对呢?只是顾籽萄的这个老爹他实在是个大顽固,说的话也实在是太在点子上了,这种谣言要不被她扼杀在摇篮之中的话,只怕以后会更麻烦。 反正就凤紫泯和现在的熟稔程度,她们的谣言肯定会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的汩汩冒出来,但是现在不行,因为云裳刚刚打算走上仕途,她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什么都还不稳定,所以她坚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不利于自己的谣言。 处理好了顾大学士之后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凤紫泯就出场了。 他穿戴好了龙袍需要一些时间,云裳本来是在外头等着他的,不过她听见顾文伦在屋里说话说得实在是太难听了,所以就没忍住,走进了银安殿,将那老头儿气个半死。 凤紫泯进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恢复平常了。 秩序井然的文武百官们站在中间,云裳暂无官职,就站在大殿中央,凤紫泯从殿外走进来,云裳一回头,看见他,微微一笑,伏了伏身子。 在一片陛下万安的呼声之中,云裳的立而不跪,显得那么的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凤紫泯看了看她,一挥手让众人免礼平身,道,“这几日,朝中可有什么大事?除了定州的蝗虫灾害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 楼云裳看见周围的大臣们个个脸上都露出来惊惧的神色,他们可能没有想到,这个天天不来上朝的皇帝陛下,居然对眼下国内的情况如此了如指掌,这看起来可不像是不关心朝政的样子啊。 太傅曹汝言束手立在一边,没有言语。 他要静观这事态的发展,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绝对不能胡乱开口,更不能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表明自己的立场。 官员们见大头儿的两个人一个被抬了下去,人事不省,一个站在殿上,默不作声,谁也不敢先开口,凤紫泯对他们的意思心知肚明,也不计较,反而很是开心的对他们说道,“众位既然没有本上奏,那孤宣布一件事情。” “请陛下明示。”众人一起弯腰恭声说道。 “大凤朝自开国,便是女子为皇,在开朝前三十年,更有不少的杰出的女官出现,那时,大凤朝之中百姓个个乐活,人们安居乐业,后几十年,渐渐女子放权,男子掌权,大凤朝偏安一隅,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虎虎生威和生气蓬勃,至于至今,朝中更是皆是男子为官,故而,孤王打算恢复祖宗礼法,女子也可出仕为官,不知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他说的很明确,那意思就是我就想让女的做官,你们看怎么样? 当然这个女的,到底指的是谁,这些大臣们也是心知肚明,一时之间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先开口,谁也没敢乱表态。 这件事情不是小事。 说是要恢复祖制,可这之间的私情长眼睛的人都看的清楚,凤紫泯这一次闭关四日,一下就拿出来了杀手锏,这是要把楼云裳纳入正式官员编制的节奏啊。 第二百章 保证您满意 在凤紫泯宣布了这个消息并且朝众位一个敢和陛下对着干的老臣顾文伦还休克在地的场景之下,凤紫泯宣布的这个消息几乎是一下就通过了。 不过,凤紫泯是个很知道分寸的人,他不过是首先给了楼云裳一个不怎么大并且不怎么仙山漏水的官职。不过是个文官的职位,但是后面凤紫泯说的话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这个刚刚登基不久的皇帝对着朝中的大臣们是这样说的。 “自今日起,准许无忧公主上朝议事,内宫行走,赐御笔一支,准对各地官员,先斩后奏。”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一片,这哪里是要给她一个官职,陛下干脆直接说将整个朝廷的生杀大权也一起给了她不就得了?云裳神色平静的站在殿中,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上座的那个龙椅上的男人,听他说完,她不急着谢恩,而是冷眼看着四周围那些对她指指点点,对凤紫泯的这个决定指手画脚的官员们。 这些人,果然是不服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云裳要用如此犀利的言语对待那个可怜巴巴的顾大学士了。 一是因为顾大学士这个人说话太冲,就算是那么回事他也不能这么直白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啊,二是因为云裳自己预料到了,凤紫泯肯定会被官员们诘问,故而,她没有领旨谢恩,而是等着看一场皇帝和臣下之间的明枪暗刀。 正常过程,云裳都始终保持着优雅矜持又高贵的笑容,保持着一个完美的丁字步站在原地,当然她长长的裙子底下让人看不到她的丁字步。但这丝毫不影响云裳姑娘此时看好戏的好心情。 这场争辩的过程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但是对于对手是一国之君的一场辩论赛来说,结局那是从一开局就已经决定了的。 不过云裳也没闲着,她在冷眼旁观之中,细细的分辨出来朝中那些人都分别是什么样的角色,有什么样的处事逻辑,又有什么样的小心思,这些东西只有在利益当头的时候才能被他们用一种堂而皇之的方式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云裳瞧着瞧着,忽而不由自主的轻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好像是凭空里多出来的闷雷一样,让四周围的乱糟糟的局面立马安静了下来。 云裳自己笑完,也傻了眼,捂着嘴,退了两步,有点懊恼的低声嘟囔,“真讨厌,真讨厌,怎么就笑出来了。恩,不听话的嘴,看我今天不给你吃好吃的。” 红栌和她挨得最近,听她一说忍不住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两人一前一后两声笑,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是好在这场上的局面特别的凌乱,他们这一笑,反倒是让在场的人都闭了嘴,银安殿里重新恢复起了安静。 “无忧,你何故发笑?”凤紫泯在上面看着那两个人笑得有意思,大概也猜到了这应该是云裳又发了坏水,让红栌在殿上失仪。 “嗯……那个……”云裳踌躇了下,低声说,“为了臣一个人能不能为国出力,却要让陛下如此费口舌,云裳实在是觉得自己这个臣下做的太失职了,哪一朝,哪一代的臣子不是应该以为陛下分忧解难作为己任的么?怎么能让陛下如此费神,这实在是我这个做臣子的失策啊。”她说的十分痛心疾首,也让身边的众官员们一阵汗颜。 皇上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不还是因为他们的不配合么。 “不必,此事孤已经决定,不必多言,退朝。” 云裳挑了挑眉,拱了拱手就要走,身边却有一个人的声音十分的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楼云裳,从你上殿来,到现在退朝,你见了陛下为何立而不跪?” 云裳侧目看去,说话的人是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续着白胡子的老头,只是他这个胡子要比那个顾文伦的胡子长了很多,云裳不认识他,纳闷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红栌,红栌好心的提醒她道,“公主,这是阁老甄翰林。” 甄翰林?还假学士呢。云裳根本没将这个人放在眼里,虽然她面上带出十分恭敬的神色,但是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的满满当当的都是,没听说过这个人,不知道他是干吗的神情。 甄翰林有些恼怒,他在朝为官已经将近四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分轻重,不知礼数的臣下,还是个借着和陛下说不清楚的关系的方法爬上来的臣下! 云裳眨巴眨巴眼睛,干巴巴的看着他,好像是觉得这个人说的话很可笑一样,抬头看了一眼凤紫泯,露出一个不懂的神情。 凤紫泯似乎对她这种类似于求助的眼神很是受用,看了眼甄翰林道,“无忧公主双腿有疾,不便下跪,以后,准许面圣不跪,入宫乘轿。” 甄翰林脸色一变,四周围的官员们也是一脸的惊讶,这怎么说?只要有人提出建议来,对这个楼云裳提出异议来,陛下就会一概……一概的替她遮盖过去……而且还会……加官进爵的给予她更多的特权? 百官面面相觑,谁都不能揣测出圣意到底是要干什么。 但是很明显的,圣上是在包庇这个女子,而这个女人也很不客气的……正在用白眼儿翻着看甄翰林。 这就是赤果果的恃宠而骄! 云裳对着那个甄翰林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最终将这个看起来很是耿直不阿的男人记在了心里,大凤朝的江山要想坐的安稳,朝中还是要有这样的刚正不阿的人在才行啊。 甄翰林皱了皱眉,这个人比顾文伦要识时务的多,眼见现下情况与自己不利,便不再多言,暗气暗憋的站了回去。 不过再他转身的时候,云裳还是清楚的听见了他说了一句。 “到底不是跟在楼老丞相身边长起来的孩子。唉。”那最后的一声叹息,真的好想像是在替楼铎鸣不平一般无二。 云裳砸吧砸吧滋味,大概也能体会出来,这个叫做甄翰林的家伙是在暗暗用楼铎来和自己进行比较,她耸肩,没办法,楼铎不是她的亲爹,她也不是他的闺女,身上怎么可能流着和他一样的血脉?她楼云裳本来就是一个被他人称作是楼丞相的败笔一般的存在。 没办法,就算这身体的主人原本特别的乖巧听话,可是身体总是要受灵魂支配的。 云裳揉了揉鼻子,转身也跟着他们一起下去了,不过再退朝的路上,她能明显的感觉到有一部分人特意的讨好她似的跟在她身边很近的距离,而有一部分人……却对她一脸鄙夷。 那么如果眼下的楼云裳将自己定义为佞党奸臣的话,那么跟随在她身边的这些人就是不折不扣的佞党奸臣,而人家那些对自己不理不睬的家伙们才是真正的清流,是好人啊。 好人?云裳一挑眉,索性站在原地,不走了。 被这朝廷熏染了那么多年的一群老家伙们,谁还能是一个真正的好人,谁还敢说自己是个好人?她嘲弄似的在唇边勾起一抹笑来,轻轻一叹,红栌从银安殿里快步走了出来,一边唤道,“公主慢走,陛下有话。”他这一声吆喝喊得声音并不算小,至少有那么几个走在后头的官员还是清楚的听见了红栌的话,都不约而同的回转过身来,朝着这个方向看过去。 接着云裳看也不用看就知道这一群人又有了新的话题。 估计明天这个京城里就会闹得满城风雨,陛下啊陛下,您这一招丢卒保车用的可是真不赖。 让大家都认为自己和他已经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实情,然后他之后不管再让自己充当什么样的角色,他都有了最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有了充分的借口。 凤紫泯啊凤紫泯,他可算计的真周全。 “红栌公公,什么事?”云裳现在对谁都特别客气,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在这个皇宫里头混下去,就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什么都是无所谓了。 “陛下前两天看您有点食欲不振,所以,特意让奴才出来告诉您,陛下已经派了两个御厨给您送到府上去了,您要是用着觉得不和您的心思,就和奴才说,奴才这再给您找合适的去。”红栌说的喜笑颜开。 云裳看他满脸眉飞色舞的样子,呵呵一笑,“好,多谢你了,哦不是,多谢陛下。”红栌松了口气,低声道,“陛下还说了,让您这些天在府上好好休养,不必理会外间的传言。” 云裳含笑点头,“记下了,待我多谢陛下的厚爱。” 红栌也点了点头,他们俩……的确是厚爱。 可云裳刚刚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眼前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她。云裳一愣,她今日才刚刚得以从曜月馆回到莲心小筑,这马车……难不成还是旻言他们已经接到了消息,所以才特意派来的? 她寻思着,走上前,一看,就傻了眼,是亭奴正笑嘻嘻的等着自己。 这个冷面的小内侍,在自己面前甚少带出这样欢乐的笑容来,今天这是怎么了? “奴才给公主道喜了。” 云裳一皱眉,“何喜之有?” “陛下赏赐给了您一座新的宅子,就在宫城的拐角,京城的最东端,那院子比您那座莲心小筑要气派的多了。”亭奴呵呵笑了两下,“长公主之前打算和陛下讨这个宅子,陛下都没点头。” 云裳抿了下唇,“我今天还是先回莲心小筑,我,许久没有回去,怕家里人不放心。” 亭奴上前一步,将车帘为她挑起,“公主安心吧,莲心小筑里的人,早就被调到新宅子里去了,您去看看就知道了,保证让您满意。” 第120节 第二百零一章 救命的虎符 马车几经转弯,终于停了下来。 云裳迫不及待的从马车上跳下来,入眼看见的,便是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宇。亭奴一路随她来到此处,看着她带着惊讶的脸色,“就是这座宅子,公主觉得还满意么?” 云裳吞了下口水,亭奴和她是老熟人了,她自然不用在他面前装出一幅清高的样子,嘚瑟的表示这里实在是太繁华了,地处在朱雀大街最中心的位置,更要命的是,她的四周围的邻居也都是高官的宅邸,看起来器宇轩昂的样子,云裳略一沉吟,“这里是不是太过招摇了?” 亭奴微微一笑,白净的脸上带出几分的得意,好像云裳得到这个宅子,好像是给她一样的欣喜,“这是陛下的心意,公主您……明白么?” 云裳收回打量这座宅邸的目光,淡淡的点了点头,凤紫泯的用意她如何不知,他就是要用着方式来告诉天地下的人们,她楼云裳再他皇帝的眼中与众不同。 云裳想了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对着亭奴微微点了点头,道,“陛下的心意,我都明白了。替我……多谢陛下。” 亭奴弯了弯腰,“如此,奴才告退。”亭奴临走的时候对着马车夫说,“用心伺候。”云裳大惑不解的看着他,“这是……” “陛下觉得您现在上朝路途比原先从莲心小筑里过来要远一些,所以特意安排了这辆马车,能够方便公主上朝。”他一看云裳的神色就知道云裳的下一句话要是一句拒绝的意思,便抢先开口道,“公主,奴才觉得您还是顺着陛下的意思比较好。” 云裳欲要张口辩解推辞凤紫泯的这番心意,亭奴已经单膝点地,“奴才告退。”云裳就算有再多的话也不能说了,伸手去搀扶亭奴的时候,她听见亭奴趁着站起来的空隙对她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说,“追风已死,公主小心。” 云裳一怔,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话,而亭奴已经带着其他几个随性的小内侍走了。 他们刚走,云裳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马车夫和华丽的马车,摇了摇头,自己提着裙子走上台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裳竟然觉得这座宅邸的门槛特别的高,这几个台阶特别的难跨。 走上前去,叩打门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些天楼云裳被拘谨在曜月馆的缘故,这座宅邸的大门竟然关闭的死死的,门口连一个站岗放哨的人都没有。 这么萧条的大门口和这座宅邸本身的气场十分的不相符。 果然是门可罗雀啊。云裳自己低着头寻思了一会儿,就听见里面有人的脚步声匆匆,“谁啊?” “我。” 云裳这一个字说出去之后,竟然有一点鼻尖发酸,她从来没讲莲心小筑当做过自己的家,更没有想到过自己能有一天,在站在这个不是家的家的门口的时候,会有那么难以掩饰的幸福感和喜悦感。 “呀。”大门被打开一条缝,又重新关闭,里面的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隔着门板先呜呜的哭了起来,云裳举步欲走进去的腿就停在了大门口,听里头的哭泣声沙哑的有些不成样子,她心里猜测,估计这是正处在变声期的旻言,她苦笑了两声,低声道,“旻言,开门吧,是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这四个字或许只有经历过一场严峻考验的云裳才真正的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又隐藏了一种怎样的悲酸在其中。 大门向两旁徐徐展开,伴随着让人牙酸的吱呀声,旻言哭的好像两颗烂桃子一样的眼睛就暴露在云裳的面前,云裳看着他抽抽搭搭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旻言,你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旻言强忍着抽泣,勉强说出几个字来,“他们说……公主你走了,不要我们了,而且……还被陛下抓了起来……” 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云裳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别哭了,家里还好么?”她已经不知不觉的将这个地方当做了自己的家,说的时候竟然那么的自然流畅,原来自己的心里早就对这块地方的人产生了家人一样的感情。 纵然莲心小筑已经不是原先的莲心小筑,但是这里面的人,还是原先的那些,那么这个家就没有过变化。 家,就是家。 只要自己惦记的人还在,走到哪里,都是归宿。 不知不觉,云裳就红了眼眶,跨进大门口的时候,她听见旻言用哭得劈哑的嗓子喊了一声,“公主回府!” 里头有人一声惊叫,接着云裳就看到香香一阵风似的从屋里转了出来,踉跄着来到云裳的眼前,一把抱住她的腰,“小姐!小姐你还活着啊!” 接下来这新宅子里已经乱作一团,云裳逐一安抚了他们的情绪,避重就轻的简单的讲述了下自己的经过,她这番话能骗过香香和旻言,却骗不倒文先生。 云裳乍一看见文先生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原想着莲心小筑里没了她,就是树倒猢狲散,肯定是一盘散沙,该走的走,该跑的跑。可她万万没想到,这里的人,十之八九竟然都还在,几乎是莲心小筑里的全班人马。 这让她十分的惊喜,感动,却也十分的……奇怪。 旻言哭惨了双眼,云裳安排下人给他用冰毛巾敷在眼睛上,他也拦不住自己的嘴,开始给云裳讲述她不在的时间里,莲心小筑发生的事情。 原来,北安门兵变的那天晚上,雷彪派人围住了莲心小筑,她被人带走之后,剩下的侍卫就将这个院子团团围住,没有放任何一个人出去,也没有一只飞鸟进来。可谓是戒备森严,然而到了天光拂晓的时候,莲心小筑外头的士兵们忽然都撤退了,他们可以自由出入,只是不管旻言和香香怎么四处打探消息,他们也没有人知道楼云裳到底哪儿去了。 而顾籽萄几次三番的和凤紫湘发出人马去搜索,也找不到楼云裳的一点消息。 有人说,凤紫泯已经暗中处决了这个和太子殿下过往甚密的楼云裳公主。 然而香香和旻言都不相信,顾籽萄和凤紫湘也不相信,他们到处花钱,打点,希望能找到一点关于云裳的蛛丝马迹,结果事与愿违,许多日过去,他们还是一无所获。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说有人在曜月馆里见到了楼云裳,她被皇帝囚禁起来了。 只是这个消息有点像是空穴来风,让她们不敢相信。 当被问及到底是怎么被放出来的时候,云裳只是淡笑,“太子谋反,本来这件事情我就不知道,陛下是明理的人,他查无此证,也就自然而然的将我放回来了。” 香香不解的问,“他之前还派人来抓你,现在又将一座这么好的宅子赏给咱们,这还真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当咱们小姐是三岁的小孩子一样的好哄么。” 云裳一皱眉头,文先生已经开口,“如今事情已经不同了,外界还不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公主府看,香香姑娘以后你说话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再如此莽撞。” 云裳点了点头,“日后大家都要小心,有什么话等过了这一段危险时期咱们再商议吧。”见她神色疲倦,香香忙着张罗去准备酒席给她接风,旻言也跟着去布置,客厅里只剩下文先生和云裳两个人,文先生坐在她的对面,看着若有所思的云裳,轻声问道,“公主,陛下……他究竟为什么放您回来?还赐予了这样的荣耀?” 云裳咬了下红唇,缓慢的开口,“文先生,您博学多知,能不能告诉我,这天底下的君王难道不都是该亲手掌控虎符的么?” 所谓虎符就是君王用来调兵遣将的令牌,这东西比什么都有用,就算是皇帝自己本人到军营里去调兵,如果没有这块虎符的话,军队就敢和他对着干,不出兵。 这就是认牌不认人的意思。 也就是说,谁掌握了这块可以调兵遣将的虎符,谁就拥有了和国王陛下一样的权利。这个国家的军队的行动权利和主宰权利就统统归他所有。 如此紧要的一枚虎符,却一直存活在传说当中。 换句话说,凤紫泯这个皇帝本人的手中也没有这样的一块虎符。 那天在他险些有了肌肤之亲的夜晚过后,云裳发热生病,凤紫泯没有去上朝,亲手照顾她,让她十分惊讶也觉得有些尴尬,但是之后,凤紫泯却话锋一转,提到了这块虎符,把云裳问的莫名其妙,他那天问她是不是在楼府当中见过这枚虎符。 当然云裳没见过,而且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这个虎符的故事。 原来,在大凤朝一直有两枚这样的虎符,一枚在历代的国王的手中掌控,另一枚却自从开朝皇帝凤娥的死一起石沉大海,只知道这没虎符被凤娥在临终的时候交托给了一个最亲近的臣子。 而这个臣子是谁,最后又流落到了哪里,他死之后,虎符又去了哪里。这些关键的信息,谁都一无所知。 云裳察言观色,觉得凤紫泯话中的意思是,这枚要命的,让所有的帝王都时时刻刻担忧的虎符,似乎在这一代传到了前任丞相楼铎的手上。 可一直到楼铎辞官回乡,楼家失势,他也没能在楼家找到关于这块虎符的蛛丝马迹。 而他放楼云裳回来的用意则是……帮助他继续在朝中找寻这至关重要的虎符的下落。 第二百零二章迟到的美男 听闻云裳说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文若图一脸深沉,第一他感动于楼云裳对自己的坦白,她是将自己当做自己人的,不然她也不会将这样掏心掏肺的真相说给自己得知,第二,他也实在是头疼,凤紫泯的心思深沉,他将她放了回来,又岂会一点机会不给自己留呢?眼下的公主府还不知道周围埋伏了多少归于皇室的探子。第三…… 这第三点,也是他特别在意的一点,那块虎符……不止是凤紫泯在寻找,他,和他的公子,也在一直为了这一块事关重大的虎符四海为家的找寻着。这……事关那个人能不能复位,能不能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抢回来的关键核心。 综上所述,这就是文若图最后沉默的理由。 云裳见他沉默,不以为意,这件事本就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纵然他文若图有经天纬地之才能,也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和自己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云裳宽慰的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文先生,你能保住莲心小筑里的这些人,我很感谢你。” 她当然知道凤紫泯那个暴虐的脾气,他平日里十分的阴冷,但是一旦发起火来,那爆发力可不是盖的,在这一点上,她已经有所领教了。在发现她意外失踪之后,凤紫泯肯定是要雷霆之威,好一好,还说不准要将这整个莲心小筑上下的几十人一起开刀问斩才能消除他的火气哩,可这莲心小筑里的人,竟然无一遇难,全都好好的在,这份功劳不用问,就是文若图的,这个人平时不说不动的,好像是个闷嘴葫芦,但是云裳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 所以她这一谢,绝对谢的值,她站起身对着文若图一躬到底,把文若图惊得慌忙向后退了两步,“公主您何须如此?” “不,文先生,你绝对当得起云裳这一谢,我这一谢,并非是替我自己谢的,而是替莲心小筑里所有人向您道谢。”她说的很诚恳,文若图也不好再推辞,红着脸受了云裳这一躬到底。 “小姐,饭菜好了!咱们来吃团圆饭吧!” 云裳在屋里一笑,抖了抖袖子,她如今穿戴也和过去有所不同,从前的云裳从来不会穿这样大红颜色的衣裳,而眼下这一身衣裳的颜色几乎和当日她差点远嫁到西凉的那一身火红嫁衣相媲美,这是不是也预示了,她之后即将要大红大紫的人生旅途? 云裳自己摸着袖口的滚金烫花图案笑了起来,“文先生,请。” 文若图有些担忧的皱了皱眉头,好像是在担心着那不可预知的未来。 前厅里头已经是热热闹闹,下人们听闻是公主回府都竞相赶来,一起恭贺云裳死中得活。 云裳执着酒盏,拖着大红的裙摆在正手位上站起来,心情居然有些难以受她的控制一般的澎湃了起来,举杯高声对着厅里所有的人说道,“我小时候听我娘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楼云裳今日大难不死,能够活着回到莲心小筑,就是我的造化,你们大家,与我非亲非故,在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还能不背弃我而去,依然留守在莲心小筑里,光是这一份情意,我楼云裳便无以为报,各位,这第一杯酒,我敬大家!”她说完,走到院中和站在院子里的那些下人们站在一处,“旻言,设摆酒宴,今日我要宴请莲心小筑里的所有人。” 举杯,她一饮而尽。 此时,云头有一轮月角浮出云海,窥探着红尘中的一切。 众人一起欢呼,很快酒宴摆好,所有的人都坐下,下人们都跑来和云裳说话,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主此刻似乎没有什么架子,和大家有说有笑,有的小厮年纪小,说到那天晚上云裳遭劫,他差点尿了裤子,所有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这一夜,注定是要在欢声笑语之中度过的。 云裳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经历过这一切之后她终于大彻大悟,这满眼的灯火辉煌,欢声笑语,要有命才能看见,要靠自己一点点的去开拓,如果一味的忍让,退避,只怕以后她还会遭遇到第二次,第三次那样的劫难。 她并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这么一群愿意和她在一起的人,尽管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尽管她和这些人有的甚至都没说过一句话,但是这些人愿意在那么为难的关键时候,留下来,陪着自己,云裳已经万分知足。 她还有暗力营,还有另外一群死士。 提起暗力营,云裳忽然想起了今日亭奴送自己回来的时候,临别的时候他说的那一句话。 “追风已死,公主小心。” 追风……便是那日来告诉她消息的那个人么?他不是还好好的活着么?难道……亭奴的意思是……这个追风是个冒充的假冒伪劣产品?而真正的她暗力营里的那个追风已经遭遇了不测,一命殉职了? 她想着想着,眉头就紧缩了起来。 四周人看她神色不好,都安静了下来,这么一安静,云裳反倒醒了过来,笑涔涔的举起酒杯,热情的招呼众人道,“来来,今天咱们不分主子还是侍从,不分高下尊卑,大家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十分畅快的随她一饮而尽。 半醉之中,已经月上中梢。云裳不知不觉着眼前就有些迷蒙,好像在院中,有那么一个人,翩然起舞,对着自己唱着,“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也早东升……” 而今月儿已经到了半当空,可那个咿咿呀呀唱着戏文讨自己欢心的人,却不见了。 偏偏这个时候,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香香摇摇晃晃的走过来,看着双颊酡红,然而神色却十分不好的云裳大声道,“小姐!你为了那个狼心狗肺的莲准伤心就太不应该了!他那个人枉费了平时你对他那么好的心思,他居然在关键时刻丢下你一个人丢了。真是太不是东西了!我!我下次看见他一定把他骂个狗血喷头!我一定把他……” 门外,豁然传来一道潇洒的带着一丝邪魅和邪气的声音,尽管前厅里头已经是人声重重,而那一道并不甚大的声音还是穿透了这重重的阻隔,直接传到了云裳的耳朵里头。 手中的酒杯一松,啪一声落地,摔个粉碎。 “莲准……”云裳猛回头,看见站在前厅外的院落当中,果然有一个人,他的周身撒发着危险却吸引人和他亲近的气息,一对勾人魂魄的桃花眼危险的上挑着,一身月白稠衣,被风一吹故得猎猎作响。 如此的风流倜傥,如此的玩世不恭! 这个人,只能是他。 云裳站起来,愣愣的看着这个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男人,不知是过去和他熟络的打招呼,还是应该用其他的方式来和他开口说话。 是该去责问他为什么要抛下自己一个人逃之夭夭,还是应该气他为什么不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出现,来个王子拯救公主? 她不开口,那个男人也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云裳,云裳在他这样深沉却魅惑的眼神之中败下阵来,从位子上站起,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往他的方向挪动,一步步都走得很稳,莲准笑看她朝自己走过来,皱了皱鼻尖,“公主,你穿的如此华丽,是要同我成亲么?” 云裳抿了抿嘴角别扭的扭过头去,捏着自己的裙袖,“你要回来怎么不早说,我没准备你的酒杯。” “哈哈。哈哈哈。”莲准愣了一会儿,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紧走几步到她面前,将她一把横抱起来,他还没想到这个小女人见到自己第一眼的时候竟然说的是这么不找边际的一句话。 “没关系,我不在意,有我的云裳小美人儿,我还喝什么酒,你不就是我最好的美酒么?”他在众人掉了下巴的凝视之中将云裳抱进大厅,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也没松手,云裳似乎也醉了,靠在他的怀中,嗅到他身上独有的荷花的香气,心里难得的松了口气。 “莲准公子,你可真不够意思,竟然将小姐一个人丢在外面,自己先跑了!”香香大着舌头,依然不忘记对莲准进行口诛笔伐的声讨。 莲准呵呵一笑,端起云裳面前的酒杯道,“成,香香姑娘骂得对,我自罚三杯,你看如何?”说完,他也不管香香是不是同意他的做法,自己举杯连饮三杯。 饮罢,他低头看着怀里半醉半醒的云裳,轻声道,“才喝了多久,这就醉了么?” 第121节 云裳莞尔一笑,一只玉壶在她的手中把玩着,半晌才开口道,“莲准,你迟到了,害我受苦,这笔账你要怎么同我算?” 香香在旁边跟着敲边鼓,“对啊对啊,你不知道小姐差点就被砍了脑袋,当成乱党处置了!这笔账你要好好的还给小姐才对呀。” 莲准闻言一笑,带出几许云裳许久不见的风华来,在她酡红的脸上一啄,“这笔账……咱们晚上到你房里算,你看好不好?” 第二百零三章 却话夜雨时 后半夜的时候,酒宴半酣,有的人已经彻底醉倒在桌子底下去了,云裳吩咐旻言主持收拾残局,而此时,夜半里飘来几朵带着雨的云彩,几阵疾风经过,天空里竟然下起了雨,而且这雨来的气势凶猛,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如同瓢泼。 云裳他们只好赶紧收拾,各自回屋。 莲准回来了,这事儿就发生在云裳回府之后的十二个时辰之内。这种极速的巧合,让云裳甚至大胆的猜测,是不是莲准这厮早就回到了京城里头,而他如果早就回来了,又为什么一直对自己避而不见? 散了宴席之后,莲准抱着她回了寝室,这一次,她的寝室可以称作是寝殿了,因为从地盘上来说,这屋子的大小简直就是原先她卧室的十倍大,云裳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买上十张床,好合理利用这么大好的土地资源。 “在生气?”莲准好看的鼻子贴着她的脸颊蹭了几下,好像一只淘气了的小猫在讨主人家开心一样,云裳被他弄得发痒,强忍着没笑出来,将脸偏向一边。 莲准也不生气,自己拉了一只小凳子在她身边坐下,“我可是连着跑了好多天才赶回来的,你都不心疼人家。”云裳扑哧一声笑出来,“莲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莲准自己也笑了起来,揉了揉鼻子,“别人就是求着我这么和他说话,我都还不屑于一说哩,你还嫌弃。” 两人说了一会儿分别之后的所遭所遇,当云裳说到她被凤紫泯抓回来的时候,忍不住将她的房产地契被人家没收了这件事也一起说了,因为这些房产有一大半都是莲准帮她一手经营的,这样就被人吞没了,怎么说都让云裳觉得有几分可惜。 “嗯,凤紫泯那小子上当了自然是好,不然,咱们之后的道路就走不通了。”她说完之后,莲准忽而说了一句这个,让云裳一惊。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莲准忽而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叠东西,递给她,“你本就是扬州人,如果犯了事,肯定想要回老家,所以我在扬州和苏州置办了几处房产都是幌子,是鱼饵,用来诱导凤紫泯上当的,没想到这个皇上还真是蠢蛋,竟然一下子就中招了。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在其他两个地方置办房产地契了。”他说的很是轻松,可云裳却听的心惊胆战,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一看,更是吓了一跳,原来莲准给自己的这一对东西,还是地契! 仔细翻开来看,竟然是分布在旬阳道府和陕西并州的两处房子的地契!上面红彤彤的官印盖的清楚明白,云裳大惊失色,“你……你这是……标准的狡兔三窟啊!” 莲准狡猾一笑,“你是扬州人,他肯定要在事发之后去扬州老家追查你的下落,那些东西都是假的,用来迷惑他的。真正的房产在陕西和旬阳道府。” “可是,可是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来置办这么多的房子呢?”云裳还是不太明白。 莲准揉了揉自己好看的鼻子,“在扬州的房产只有一处是真的花钱从户主那里买来的,而其他的那些都是假的,是伪造的官印盖上去的赝品。不然我怎么可能给你凭空变出钱来置办那么多其他地方的房子呢?” 好家伙,原来,这家伙不止是狡兔三窟这招儿玩儿的好,而且,偷天换日的本事也不错啊。 云裳佩服的看着他,“莲准,你真是太聪明了。我佩服你。” 莲准笑了笑,“这算什么,给你看个别的。这个保证让你更佩服。” “是什么?”本来有些困倦了的云裳被他一说,又来了精神,从床上爬起来,她本来是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这会儿也顾不上闭目养神了,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大大的,盯着莲准的手瞧,好像他的手里能变出一朵花来似的。 莲准瞧她的样子十分的专注,犹如孩童,不知不觉也被这种情绪感染,笑了起来,“来,给你开开眼啊,一二三,变!” 说变就变,他的手心里还真的多出来一样东西,不过这个东西长得实在是太奇怪了点,云裳从来没见过,好奇的凑上来,趴在他的胳膊上仔细看着,还伸出手指头去拨了两下,纳闷的问道,“这到底是啥么?怎么感觉好像它并不完整一样?” “聪明啊聪明。我的云裳小美人儿就是聪明的很啊。”莲准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东西拿出来,仔细在她面前晃了晃,云裳拉着他的胳膊,追问道,“你再晃我也不认识它是什么东西,你给我讲讲这到底是个什么?” “这个东西没有名字,但是它已经存活了上百年,人们管这个东西,叫做‘虎符’。” “啊?”云裳倒吸了一口冷气,惊诧的看着他俊雅的含笑眉眼,“你说这个东西是什么?”如果她的耳朵没听错的话,他刚刚说了……虎符。 莲准似乎很欣赏她这种惊呆了的表情,亲昵的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带着几许宠溺的神色,“可不就是虎符。你没听错。” 虎符?!怎么可能会在他的手上!这才是云裳真正惊呆的原因!就连她自己也才是刚刚才得知,这天底下还有一块连一国之君都拼命日思夜想的东西存在啊。他,他莲准怎么说有就有了? “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她完全傻了。 莲准笑了下,带着几许疲惫,“从扬州,你父亲,楼老丞相那里得来的。为了它,我可是跑死了三匹马,累的自己也差点吐血了呢。” “你是说,你去了扬州,见了我父亲?然后……将这东西拿到手了?”云裳尽量让自己的大脑保持一种还能继续工作的状态,她几乎不敢置信,这个她白天还在同文先生一起商议,觉得可望而不可得的宝贝,这个时候就已经到了她自己的手上! “原来这传言也不尽是传言,是假话,这东西还真的是在我父亲手上?”云裳自己低低的说了一遍,却忽而更不明白了起来,“那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父亲又为什么会给你呢?” 莲准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段红绳子,将这个虎符穿过去,打了结扣,轻轻系在云裳的脖子上,他坐着一连串的事情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手上的动作也是十分的轻柔,好像云裳是一个精致易碎的玻璃娃娃一样,他一边将东西挂在她的脖子上,一边说道,“我只对他老人家说,我要和云裳私奔啦,走之前你这个老丈人是不是应该给我点见面礼啊,他老人家一看这个女婿哎哟怎么这么帅气逼人,一开心,就将这宝贝给我了,做你的嫁妆……” “呸呸呸,莲准你也太能编了吧?”云裳又好气又好笑的推了他一把,“没个正经,好好说话,你是怎么把这东西从老头儿那儿骗回来的?” “我才没有骗,嘿嘿,我就是实话实说了。”莲准柔和的笑着,揉了揉被她推过的地方,“你还别说,我这些日子没被你奚落奚落,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你说怪不怪?” “怪什么啊,你那是纯粹的贱骨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云裳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儿。“赶紧说说,你到底怎么得来的这宝贝?” 莲准一拍自己的胸口,道,“我只对他说,太子谋反,云裳被牵连其中,生死难料,我就问他应该用什么办法能将你救出来啊,他老人家沉吟了很久,才去后面给我拿来了这个东西,说的很郑重,说是这东西在,你我的命就在,这东西要是丢了或者坏了,咱们俩也活不成了。” 事情的过程就是这么简单。 他说完整件事情也没有用一分钟,但是云裳知道想要说服楼铎那个老顽固,并且还能让他交出这么厉害的一件足以保命也足以丢掉性命的好东西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一定用尽了办法,就算他在扬州里一切进展的顺利。 可短短的十几日的光景,他就从扬州到京城走了个来回,就是这份体力和苦力也非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而他做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自己…… 云裳忽而看着自己脖子上的这半块虎符,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想她之前不仅是冤枉了人家莲准,而且她还欠下了莲准一个大人情。 莲准自己反倒有些懊恼,“不过我好像回来的晚了一点,这个皇帝还真是阴晴不定的脾气,怎么就将你放出来了?害我白跑一趟,也没在你面前挣个脸面。” 云裳忽而拉住了他的手,语气恳切的道,“就算我足够聪明能够从凤紫泯的虎爪底下掏出一条性命来,可是没有这虎符,以后我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极其惨烈的,多谢你了莲准。这份情谊我记下了。” 莲准莞尔一笑,年轻却带着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将她扑倒在床上,抱歉的说,“我今天就不陪你了,鞍马劳顿的浑身酸疼,不过云裳你要是十分的想的话……我就舍命陪你,也无不可。” 云裳脸腾的就红了,一把将他推开,“滚你自己房间里睡去!”她何尝不知道他路途遥远的奔波之苦? 莲准呵呵一笑,站起来,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恋恋不舍的走了,临走还不忘信誓旦旦的保证,明天晚上一定陪她共度春宵。 一直面上带笑的莲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房门关闭的一瞬间脸色却忽然苍白了下去! 第二百零四章 惊闻噩耗来 回到了房间的莲准忽而整个人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委顿了下去,靠在门板上大口的喘气,整个人体力不支一般的靠着门板一点点的下滑坐到了地上。 闭着眼睛休息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莲准苍白的脸上才重新恢复起来一点点的血色,一对眼睛黑漆漆的,被这白的吓人的肤色一对照,竟然更加的深邃和让人难以揣测其中含义。 不多时,门上传来轻而又轻的敲门声,他一惊,迅速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到门侧,同时单手运气,将一身的内力全都灌注在左手上,警惕的问了一句,“谁?” 门外那人也是轻轻的开口,不过好像再开口之前,却轻声的叹了口气,“公子,是我,文若图。” 莲准戒备一松,为他打开门,文若图借着屋里微弱的烛光一看,便是吃了一惊,他原来心里还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有点不妥,但是这么一见他的气色,便将他心里的想法坐实了。 他闪身进门,快速关上了房门之后才对他说道,“伤在哪里?” “还真是瞒不住你,伤在后背。”莲准苍白的脸上带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看着这个老成的却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军师笑了下,“文先生,能保证莲心小筑,是你的功劳吧?” 文若图没有笑,也没有做任何的表情在脸上,只是淡淡的说道,“公主待我如国士,我必然也要诚心相待。” “哦。”莲准答了一声,文若图展开自己的袖子,里头简直就能开杂货铺了,有金疮药,恢复体力的丹药,还有止血的药粉,药丸,自己一一将它们掏出来,然后摆在桌上,又回身搀扶莲准,“躺下,我给你看看伤。被什么伤的?” “嗯,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没留神,在路上遇到了点麻烦,被人打了一掌。”莲准趴在床上,看文若图去锁门,笑了下,“外头雨下的真不小。” “你现在还有心情说这种风凉话,”文若图在查看了他的伤情之后,愤愤的皱起了眉,他这一掌挨得十分的结实,过了这么十数日,他背上的血掌印还是隐隐能看的清楚轮廓,可见当时这一掌挨得多么的结实,当时的情景是多么的凶险! 亏他还能在刚刚的宴席上谈笑风生,应对自如! 这个人……简直是不是人啊。 文若图为他上了散淤血,止疼的药,又给他服下恢复内气内力的丹药,这才收拾自己的药瓶,莲准趴在床上,看他一点点的收拾东西,“你什么时候看出我受了伤的?” “从你出现。”文若图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刚刚出现在酒宴上的时候,我就看出你神色疲惫,而且……内气不足。” 他之前是从来不会这样的,文若图轻轻一叹,眼光重新落在他的背上,这样险恶的伤情,她知道么?看他这样刻意隐瞒的神色,那个女人大概还是不知道的吧。 “为她,值得么?”文若图忽而轻声发问。 莲准一愣,自己搓了把脸,笑道,“你刚才还说公主以国士待我,我不能相负,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我没你那么好的福气能让她青眼相加,我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罢了。” 说完,莲准开始苦笑连连。文若图撇了下嘴,“你道她对你没那份心思么?” 莲准淡然点头,“她时时刻刻都在看着我,但是我却觉得她的眼中从来没有看见过我。” 这次轮到文若图一愣,他已经将东西全都收拾妥当,“如此,你又何必如此一厢情愿的一意孤行呢?” “感情这种事,你不懂啊,文先生。”他嘿嘿一笑,带出几分的向往和神秘来,“这种一厢情愿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这一夜,夜雨绵绵,竟然连着下了一夜的长雨。 莲准回来了,这一夜他睡得很好,而在东厢房上,却有一个人,一直无眠,直愣愣的看着窗外的雨滴,一直到了天明。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云裳对着满眼的细细雨丝,轻轻吟出两句酸不拉几的诗词来,抚摸着脖颈之间的这一枚残缺不全的虎符,她的思绪整整一夜没有停止,她一直在思考,她才被凤紫泯抓走,莲准就知道凤紫泯会用这枚虎符来相问?又为什么那么笃定,这一枚虎符一定在自己的父亲,楼铎的手中?而楼铎既然给了他,又为什么只给了一半?她和凤紫泯之间是有着交易的,故而凤紫泯将她放了出来,而他呢?他和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做了什么不能让她得知的交易? 这些问题来来回回的如同好几把飞刀一样来回切割着云裳脆弱的神经。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根本没合眼。 只是早晨的时候,香香进来伺候她洗漱,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在椅子上,靠着雕花窗楞,枯坐了一夜。 又过了几日,莲准的伤有了好转,气色也好了很多,文若图每天晚上都要到他的房间里去,有时候云裳也会好奇他们两个到底是在干什么,来个突然袭击的杀过去,但是每一次都是看到人家两个人正在对弈下棋,杀的难解难分。 中间这几天,顾籽萄忽然来访,她看到云裳正头正脸的,一点皮肉都没弄破,十分开心不过云裳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她,毕竟那天顾文伦被自己气个半死,顾籽萄一听就变了脸色,云裳以为她要生气,却没想到这个八卦女问的问题却是…… 顾籽萄一派天真的问道:“你真的和皇帝陛下他……那什么什么了?” 楼云裳一幅有苦难言:“……” 不过临走的时候,顾籽萄也带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她已经决定好了,这辈子她一定要嫁给那个榆木疙瘩一样的黄白橘。 日子说说笑笑的时候过的自然就快,只是这样欢乐的好日子却在一个傍晚被一个忽然传来的消息而打破。 楼铎病重,急需要她赶回扬州去。 云裳仔细听完这个送信人的话,深刻的体会到,或许这一见就是她和楼铎的最后一面,而她的第一个反应也不是自己要去见他一面而是……想到了那个被形同囚禁一般的四哥,楼云钰! 比起楼云钰和楼云霓和楼铎的感情,自己的这点担心根本算不得什么,人家是一起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亲父子,亲父女,而她,顶多是算他半个女儿,当然比起这份感情来说,她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于是云裳在第一时间内就赶到了倾芙园,见到了被囚在那里的楼云钰,楼云钰这边也被人送来了消息,只是他的神情很是淡淡。见到云裳来,也没有表现出十分的激动和开心,云裳很努力的看着他,也没有再楼云钰的脸上找出一丁半点的关于悲伤的讯息。 他甚至只是看了云裳一眼,就转了身,拿后背对着云裳,自己一个人坐在靠椅上看天边晚霞弥漫出一层层的光影来。 云裳对他问寒问暖,而他却只是嗯啊相对。渐渐的,云裳也没了热情,闭了嘴,她有很多话想和自己的四哥说,可他……明显是在气恼自己。 “陛下让我在此好好住着,父亲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楼云钰最后只对云裳说了那么一句话。 云裳看着深秋时节之下的倾芙园,怅然而叹,“四哥,人生总要有一些起起伏伏,生生死死,因为我而让你受连累,是我不对,可我也不是存心如此,如果你心里有气,不要憋着,你打我,骂我,我都没怨言。只是,你不能如此冰冷待我,你知道,这世界上,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 楼云钰本来是背对着她而坐,听见这话也没有转过身来,声音依旧是淡淡的,“这也怨不得你,陛下之前就对我有所成见,是你所不知道的,在太子的事情上,我或多或少也沾染了一些扯不清楚的关系,故而他现在如此待我,我并不气恼,更不会牵连到你的身上,说起来还应该感谢你,若非是你同陛下交情不错,我只怕也要和太子一同去了。” 云裳默然无语,她知道,太子最后在北安门兵变的讯息,就是楼云钰带出宫去的,不然,以当时太子被囚禁在东宫的情形来看,他早就被凤紫泯封锁了全部的眼线和人手,一丁点的消息也不会流出宫外的。 只是,云裳并不敢相信,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居然是自己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四哥在暗中做了手脚。 云裳听他这么说,只好作罢,她从来也不是一个执拗的人,有些事情她知道要需要楼云钰自己想明白了才行。 第122节 敛衽为礼,她在他的背后轻声道,“四哥,不管你听得进去也好,还是听不进去也罢,我都要说,我不会让你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的,我会用我的办法,来让你重获自由,不管你如今的局面到底是不是由我造成的,我都要救你出来。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要亲自回一趟扬州,明早启程,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对父亲说的,就修书一封让雅墨给我送来。” “四哥,你保重,我走了。”她从来也不是一个拖拉的人,尽管眼中闪着不忍,云裳还是决然的转身,她不能在此停留太久,不能再为楼云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她也就没有看见,在她转身离去的时候,背后的楼云钰一直仰望着天空的脸上,早已经挂满了泪水。 第二百零五章 无意结仇怨 “少爷,您何必骗小姐呢?您根本也没给太子爷送过什么情报啊。”雅墨在云裳走后从院子里走进来,原先偌大的倾芙园,现在只剩下了他和几个小厮在,倾芙园里几乎已经是家徒四壁,仅有这一间前厅里还是从前的模样,其他房间里的东西,已经早就能变卖的全都变卖,将所有的钱用来维持倾芙园的生计。而这些,楼云钰对楼云裳未提一言片语。 “有时候,说谎是一种爱。”楼云钰抬袖子擦了擦眼泪,自己苦笑了两声。雅墨有些不认同的说道,“少爷,小姐这是在外面受了委屈想要和您倾诉呢,您这么一来,小姐该多寒心呐。” “她刚刚经历了生死之劫,惊魂甫定,我本来是应该好好劝慰她一番的,不过,父亲的事情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就该让她应接不暇了。这些霉事够让她乱作一团了,你以为陛下会那么轻而易举的放她回扬州老家么?别忘了,我这个妹妹可是天生的不安分,她才和陛下玩儿过一场捉迷藏,陛下这一次如果能让她出去,就算是通情达理。 我这个样子只能让她寒心,如果我将实情都对她说了,只怕她就该多添好几重伤心了。”楼云钰本来就瘦长的身形更显得瘦削不堪,站起来之后活动了下筋骨,对着雅墨嘱咐道,“这里的事情谁也不许对云裳说起,就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在皇宫里给她做这个秤砣,压稳了这个秤盘,让她在外头好好的历练闯荡吧。” 楼云钰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自己轻声咳嗽了两声,雅墨叹了口气,看着萧条却宽阔的倾芙园的大门口刚刚那个小女子消失的地方,道,“唉,小姐真是好命,摊上您这么一个兄长。” “好命?”楼云钰轻声嗤笑道,“她本就不该回来,应该是楼家好命,摊上她这样一个女儿。以后楼家这一族到底能不能崛起重振,还需要靠她一人的力量。雅墨,以一人之力,去博全族的荣耀,这件事,要远远的比囚禁在一处安稳度日困难的多。” 雅墨闭口不言,点了点头,扶着他进屋休息。 皇宫大内,银安殿外。 云裳刚刚从倾芙园赶到这里,尽管是这个深秋时节,云裳还是走了一身的汗,在门口看到亭奴,心里就松了一口气,抓着他的袖子道,“陛下呢?我有事要见他?” “哟,你当陛下是什么人?路边的阿猫阿狗要是随随便便的都想见就见,那天子之仪何在?天威何在?”背后有人尖酸刻薄的语气传来,云裳一愣,回头看去,却见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身段婀娜,衣着华贵,头上挽着双云追月发髻,簪着好几只发簪,身量并不高,她看着云裳还需要稍稍仰着头一点才行。 云裳不愿再这个时候与他人发生什么口角或者争执,没有说话,继续对着亭奴道,“麻烦公公通传一声。” 亭奴点了点头,对着她道,“公主稍等,奴才这就去禀报陛下。” “等等。”那女子又开了口,走到云裳跟前,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的打量起云裳半天,轻声一笑,“我当是谁那么大的面子嚷着要见陛下,原来你就是楼云裳吧?那个无忧公主?” 云裳眉头一皱,“不错,我就是楼云裳。”, “我就不许你去见陛下,你待怎样?”那女子修剪的十分整齐的眉梢一挑,让云裳看得好不自在。不过云裳还是不想理睬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对着亭奴点了点头,亭奴明白她的意思,转身欲走。 “本宫在此,你还敢不听我的话么?”那个女子冷森森的开口,带着几许的骄傲和跋扈,“好大胆的奴才,来人,给我拖下去,打死。” 云裳心里对她的厌恶顿时升级,对着那边过来的几个壮实的内侍道,“我看谁敢动!” 看起来有些人还真就是不给点颜色不行,她上前一步,“我不认识你是谁,你最好也别告诉我,我今日有急事要求见陛下,希望你不要挡我的路,如果你肯谦让一二,我改日定向你道谢。”她说罢一转身,对着亭奴道,“亭奴公公,劳烦你进去通报一声。我就在此等候。” 亭奴看了她一眼,立马走了。 那个美艳的少妇眉毛一拧,指着楼云裳道,“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在本宫面前吆五喝六?你向本宫道谢?本宫还不稀罕呢。”她的神色转而变得阴冷起来,“楼云裳,你还在本宫面前装蒜?你打死我侄女的事情,我还没有和你算账!” 谁几时打死她侄女了?云裳这一次不得不转身看着她美艳却恶毒的脸,似乎有点印象似的,“你侄女?是谁?” “碧雪,在曜月馆里,你勾引皇上也就算了,还对她大打出手,竟然狠心的将她一顿鞭子打死!怎么,你自己做的孽,说忘了就忘了?”这个美艳的少妇哼了一声,看着左右道,“陛下是不会来见你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如今边关吃紧,全靠我父亲几次汗马功劳,保卫他的大凤朝江山社稷,你打死本宫的侄女,又亲自送上门来,本宫会那么轻而易举的放过你么?就你那点狐媚的道行,还不够格够上本宫的对手。来人,给我将她绑起来。” 左右一拥而上,将云裳用绳子绑住双手,云裳懒得反抗,基本这种情况之下,她只要挣扎肯定就会更倒霉。被人捆上她也不过是冷哼一声,这时候只有祈祷凤紫泯最好是给点面子,赶紧从银安殿里出来。 美艳少妇看出她心中所想,阴毒的说道,“陛下此刻正在和大臣商议国事,是不可能为了你一个身份卑贱的女子而出来的!” “来人,拿鞭子,给本宫狠狠的抽!” “娘娘,这个无忧公主是陛下新封的文官文谏,是朝廷的命官呢。您这真要是闹出人命来……”身边有丫鬟上来劝阻被她一巴掌打了回去,“废物!她一个文谏算是什么命官!本宫要她死,不是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么!来人,给本宫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本宫的。” 说时迟那时快,这第一鞭子就从头顶上落了下来,云裳本能一闪身,将这一鞭子闪开,可是躲得了头,却躲不开肩膀,这一第一鞭子就直接落在了云裳的肩头,就听见“啪,撕啦”两声几乎是同时发出,云裳的裙子就被她抽破,当然这肩头也好不到哪儿去,顿时被抽出一条血痕来,血丝染着衣裳的碎片都红了。 云裳咬着牙,强忍着没叫出来,如果她叫出来了,这一鞭子肯定就不止丢了这点血,还要丢人现眼。 第二鞭子还在半空的时候就听见殿门口有人大喊一句,“住手!” 众人一起往那边看过去,竟然是本来在殿内和臣子们商议国事的凤紫泯本尊! 凤紫泯一脸阴鸷,胜似冰块一般的冰冷,几步来到云裳身边,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眼神切切的在她的身上一看,一眼便见到她肩头的那个血槽,顿时眼睛里的神色就变了,亲手拿起身边侍卫的刀将她手上的绳子隔断,云裳急急忙忙的道,“陛下,我是有事要求陛下,我……”凤紫泯一抬手,“什么事情一会儿再说,孤都准奏。” “呃……”他这么一说,云裳就没词儿了。 她站到凤紫泯的身后没话可说,袖子被人一拽,一看,是陆谨,陆谨担忧的看着她肩头不断冒出来的血,“这一鞭子可够狠的,陛下,先让太医给公主诊治诊治伤势吧。” 凤紫泯点了下头,那下颌的动静小的几乎让身边人都没看清楚。云裳摇了摇头,对陆谨道,“不,一点小伤,我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对陛下启奏,这伤晚一点看也没关系。” “陛下。”美艳少妇似乎也被凤紫泯这阴鸷的气息惊吓到,收敛起来刚刚的张牙舞爪的模样,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她,她冲撞了臣妾……故而臣妾才……” 她臣妾了半天,也没臣妾出个所以然来,凤紫泯看着她,沉声道,“楼云裳乃是先帝的义女,是公主之尊,又是朝廷命官,你举手就打,到底打的是她,还是我大凤朝的国体?” 美艳少妇跪在地上一哆嗦,显然是被他的气势吓傻了。“臣妾不是有心要伤害无忧公主的……是因为无忧公主之前无缘无故打死了臣妾的侄女,故而臣妾实在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凤紫泯看了一眼楼云裳,楼云裳也不明白,亭奴在一旁察言观色,适时侯说道,“陛下,之前燕妃娘娘的侄女女官碧雪在曜月馆内屡次顶撞教诲公主殿下,十分顽劣,公主一怒将她赏了五十鞭子,就驱逐出曜月馆,再之后的事情,公主一无所知。” 云裳心里奇怪,问道,“那个碧雪她死了?” “回公主,是,女官碧雪受罚之后染了风寒,没过几日便死了。”这是事实,亭奴也不能说谎。云裳啊了一声,心想这些课糟糕透了,她没想过要碧雪的命,那这么说起来,这个燕妃娘娘恨自己,还是很有道理的。 凤紫泯盯着跪在地上的燕妃看了半天,“若非你平日教导无妨,你侄女何须受责罚?做奴婢的就应该有个奴婢的样子,就算是做了主子也不能罔顾法制,在银安殿外鞭打公主,欲报私仇,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燕妃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劲儿的磕头,连梳得那么好的发髻都散乱了。 “陛下恕罪,臣妾再也不敢了。” “没有下次了。”凤紫泯一掀唇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意,云裳看得心里一凉,正要为她说几句话,“陛下此事还是不要再追究……” “来人,将燕妃打入冷宫,好好面壁思过一段日子吧。”他一抬手,阻止了云裳后面的话,云裳只能将后面的话统统咽了下去,眼巴巴的看着哭的好像是个泪人儿一样的燕妃被人拖着拽着的带了下去。 凤紫泯发落完毕燕妃,才转过身来,换上柔和的表情伸手查看她的伤势,云裳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着牙急着说,“陛下,臣有私事要启禀陛下,我父病重,命在旦夕,求陛下准许臣出宫回扬州,送父亲最后一程。”她说完之后,就看到凤紫泯眼神一动,半晌低声道,“你……又要离开京城了吗?” 第二百零六章 千里为永别(上) 陆谨那一天一直没有离开赤霞殿的大门外,起初围观的那些官员随着凤紫泯出来之后,都因为时间太长而忍不住纷纷离场,只有他还在赤霞殿外默默的徘徊,从天还朦朦的有些亮光,一直到了夜幕降下。 他不走,是因为有一个人一直在殿内,和这个以阴冷著称的皇帝在一起谈判着一件听起来根本不可能会完成的事情。 因为她之前的不良记录,大概凤紫泯也对这个女人有了一些预见性,他直觉的认为这个女人肯定会借此机会而一去不复返,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对她来说是莫大束缚的皇宫大内当中了。 凤紫泯是个固执的人,她要说服他,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故而这一场谈判注定会是来得及,时间久。 一直等到四周围的华灯都初上,赤霞殿的大门才一开,云裳拖着疲倦的身体,从大殿里走了出来,她的身边跟着亭奴。 云裳一出来,陆谨似乎想要迎上去,却看见她站在殿外对着亭奴说了几句话之后,身体似乎摇晃了一下,他一声惊呼喊在嗓子里,险险的没有喊出声,亭奴手疾眼快的拉了她一把,云裳这才站稳,不至于跌倒。她转身,亭奴送她一直到甬道的尽头。 她从那一片昏暗之中走出来,站在殿门口,云裳站住了身形,辞别了亭奴信步往前走着,终于,陆谨从廊檐下走出来,云裳似乎很是吃惊,看见这个早就应该回府的陆大人,一蹙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陆谨弯了弯嘴角,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借口给自己,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尴尬,云裳眼尖的发现他的手指都因为冰冷的天气而变得青紫色了起来,云裳心里一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就心头一暖。当然,她也看见了陆谨的尴尬,自然不会戳破这一层让彼此都难看,“陆大哥,你的马车还在不在?我来的时间太久了,估计旻言已经等不及的跑回去了。这孩子,一向让我操心。” 云裳这一番话说的十分的委婉,给陆谨留足了面子,陆谨也明白她的意思,云裳的善解人意一向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一件事。陆谨点了点头,“马车应该还在。我可以送你回去。” “刚才,我听你对陛下说,楼丞相他……不好了么?”陆谨问的很小心。 云裳淡淡一笑,望向头顶上渐渐实际出轮廓的月亮,有几分肃然,“是啊,人,生老病死,都是在所难免的,我父亲他……这一辈子也算值了。” 或许是这话题显得过为沉重,陆谨没了话题可以再接下去说,这一段从赤霞殿里走出来的路显得格外的漫长,也因为这两个人的心情都不怎么雀跃而显得……太过严肃和沉寂。 第二天一早,云裳的莲心小筑里便忙碌了起来,首先是,凤紫泯传来的一道旨意,旨意上委婉的说明,要将楼云钰继续留在倾芙园之中不可随意外出好一段日子,云裳跪谢领旨,她当然明白凤紫泯的意思,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告诉她,你还有一个哥哥在我的手上,凡事要她三思而后行。 云裳刚刚打发走了送信的公公,就看见有人朝她的府邸这边过来,竟然是陆谨和黄白橘两人,一人骑了一匹马飞快的朝她这边走来,云裳站在自家的院门外,双手都揣进了袖子里,这清晨的外头可真是冷的让人心惊,她本就是个怕冷的人,这时节……够要她的半条命去了。 黄白橘先勒住马,从马上跃下来,接着就是陆谨。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看着她略显憔悴的神色,便猜测到她肯定是昨晚上没有休息好。 微微一笑,对着他二人一拱手,“两位大哥,你们好早啊。” 黄白橘也是一笑,看她光风霁月的样子,皱了皱眉,“你倒是想的开,不过放心,楼四少那边有我们呢,他出不来,可我们不是还能进倾芙园里去陪他下下棋,谈谈心么?” 云裳先是愣住,没想到他这个老学究一样的先生,竟然还是个快人快语的角色。她感谢的话正含在嘴边的光景,耳边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音响亮,伴随着一个女子紧张兮兮的催促的声音。 “你快点!再快点!” 云裳一听那个人的声音就不由自主的笑了下,尽管在这个时候她是不应该笑得,但是……她还是没忍住的先八卦的看了一眼身边的黄白橘,黄白橘也是脸色一红,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陆谨一头雾水的看着这两个明显眼睛里很有内容的人不知她们在默默的交汇什么内容。 马车因为跑得太快,停的太急而在她们的面前来了个急刹车,扬起好大一阵尘土,云裳默默的向后退了一步,让黄白橘挡住自己半个身子,遮去了大部分的灰尘纷纷。 果然,从车上率先跳下来了一个紫衣少女,一脸娇憨的她东张西望似乎根本没睡醒一样迷离着双眼,但是精神却很好,一眼瞄见了藏在黄白橘身后的云裳,气势汹汹的冲了上来,一把揪住云裳的耳朵,“好哇,好哇你,要走了也不托人给我送个消息,你就打算这么灰溜溜的走,然后一去不回来个有去无回是不是?” 云裳侧着脖子,减轻点她手上传递过来的力道,一边哎哟哎哟的叫唤,伸手拉过来身边的黄白橘,“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啊,我以为他告诉你了呀。” “咳咳,恩,就是他……啊不是,就是黄先生告诉我的。幸好他告诉我了啊,不然我可真是要被蒙在鼓里,还不知情呢。” “顾姐姐你还是先松开她吧,不然云裳的耳朵就要被你拽下来了呢。” 背后又传来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云裳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她不喜欢这个声音的主人。而此时,顾籽萄一直拽着她的手指,终于松开了开来。 “小公主。”云裳规规矩矩的在她面前伏地身子,“云裳给公主殿下请安。” “瞧瞧你啊,”凤紫湘脸上带笑,将她扶起来,“快别闹了,你难道忘了,你自己可也是公主的身份,你我平起平坐,不需要向我行礼的啊。” 云裳笑了下,却是极其不自然,轻轻抽回了自己被她握住的手掌,抬眼看了看他们几人,心里还是忍不住的一阵感动,“竟然劳动大家都过来了,云裳,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大家都是朋友啊,你难道以为你平时那几声顾姐姐,顾姐姐的叫了都是白叫的嘛,这个时候我们大家不来支持你,送送你,谁还能懂你的苦处啊。”顾籽萄说的切切,推了她一把,自己却眼睛里含着了泪花,云裳低着头摇了摇,“我最怕你哭了,顾姐姐,你若不想让我担心大家,就别这样了行不行。” “是啊,顾姐姐,咱们谁都别哭,免得让云裳心里不舒服,走得也不舒服。楼老丞相一辈子为了大凤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个节骨眼儿上,楼四少却不能和你同去送别,我实在是……”凤紫湘说着让别人不哭,自己却眼睛一红,险险落下泪来。 云裳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双手抱拳,朝着宫城的方向道,“有公主殿下和陛下的这一番心意,云裳就心满意足,父亲为国尽忠是自己的本分,也是职责所在,没有什么功劳之说,至于四哥……他有事需要留在宫中陪伴陛下,也是他的福气,父亲若是知道,也肯定是要欣慰自己有子如此的。” 这种官腔体面的话,云裳上辈子说的最多,也说的最到位,最合称,这一番话说的让身边的额黄白橘和陆谨都不由得想要竖起大拇指来给她道一声好字。 几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送别的话,云裳心急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翅的飞到扬州老家去,最后,等大家将她送到宫城之外的时候,遥遥的看见一队人马在朱雀东门的附近把守着。云裳心里一叹,心道,完蛋,这是凤紫泯要反悔,给自己摆下的阵仗声势么? 如果如此的话……那可真是……昨天一切的交涉都付诸东流,所有的努力都白废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顾籽萄从马车里探出身子,一看便也是吃了一惊。 黄白橘在马上轻声说,“别怕,我和老陆过去看看情况,你和公主都在车上不要下来。” 顾籽萄眼神切切的看了一眼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忽然觉得他虽然是个文官,但实际上还是很值得依靠的一个人。 凤紫湘在马车里推了她一把,“瞧你,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 顾籽萄吐了吐舌头,拉开车帘往外探看情况。 云裳是当事人自然要跟在他和陆谨的身后一起到前头去。 “几位兄弟辛苦了,敢问谁是这里的领班?”黄白橘对这些守城的士兵十分的客气,还抱了抱拳。 一个一身便装的青年男子从守城士兵的身后绕了过来,也一抱拳,“您二位就是黄大人和陆大人吧?请问哪位是无忧公主殿下?” 云裳咬了咬牙,前途微微茫茫不知所以然,但是她这时候也只有迎难而上了。 “我就是。几位有何贵干?” 第123节 那青年男子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公主殿下,属下等已经在此等候您的大驾多时了。”随着这个青年男子的一句话落下,忽而一眨眼的功夫,一招手,身后就蹭蹭的多出了三个同样便衣装束的青年精壮男子出来,一下围拢在云裳的周围。 第二百零七章 千里为永别(中) 身边忽然被这么好几个人一下围住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云裳自己都觉得背后冒上来一阵凉气,倒吸了口气,完全是靠自己的毅力强迫自己让自己的神经看起来放松一些,然后出声问道,“各位久等了,陛下有何旨意?” 为首的那个青年男子赞许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公主殿下猜测的一点不错,我等的确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在此等候公主殿下的。” 云裳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底下头在自己的唇边绽放出来一个苦笑的弧度,“陛下的旨意呢?” “陛下的旨意在此,公主请接旨。”那青年拔高了一点声音,好让四周围的人都听见,云裳微微敛衽,跪倒在地,双手向上,“云裳接旨。” 云裳听了半天,这封旨意其实说的很简单,如果要说今天早上那一道告诉她要强留楼云钰在皇宫里陪他商议国事的旨意是一个脆生生的巴掌的话,那么现在这一道圣旨就是香甜甜的一颗枣子。 先给一个巴掌,然后再赏一个甜枣,这种事……云裳也只有苦笑,凤紫泯这一个手段可真说不上高明,甚至还有点幼稚的让人可发一笑。 她楼云裳虽然不太明白官场之中的事情,可是她也不是一个三岁半不懂人事的孩子啊,这么简单的手段她能看不出,能不觉得可笑吗? 不过眼下是人在矮檐下怎得不低头,云裳只能暗气暗憋,等到她听见那个青年男子继续说道,要他们几个人一起随行,陪同楼云裳回扬州的时候,云裳强忍着一肚子的怒气噌的站起来,那个青年吓了一跳,以为她要干嘛,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就退弱了几分气势。 云裳冷冷一笑,将他手中的黄绢圣旨一把劈手夺过来,“楼云裳领旨谢恩!几位要是真打算与我同行而归的话,还请快些上马,人命关天,时间不等人,我一人表代两子,不敢耽误一时半刻。” 那人点头,一扬手,后面的三个人都一起上了马,云裳一看人家的高头大马十分漂亮,是马匹中当之无愧的高富帅,一看就是吃的好,喂得足,相比较之下,自己的马就显得有点明显的……矮穷挫了些。 云裳朝自己的马走了过去,那青年就抬手拦住她,“公主,陛下体会您的心情急迫,特意让属下带来一匹好马,此马可以日行八百,夜行一千是眼下皇家的马圈里最……” “是好马就成!走了,驾!” 那个人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眼前那个一身素色衣裳的女子已经一翻身上了马,将缰绳一勒,马儿高高的扬起前蹄发出系缕缕的一声嘶鸣,再看时,只能听见云裳从马上传来的一声包含了太多情绪的嘱咐,“二位大哥,我四哥就拜托你们了!”她的心里如同被一缸沸腾的水正在来回翻煮一样的煎熬难受,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一次的扬州之行并非是去给楼铎探病那么简单。似乎冥冥之中还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而这些事情总归是不能被她楼云裳提前猜测到一二的神秘所在。 马蹄奋力蹬地,发出一阵聒噪的声响,挞挞哒哒的声音清脆悦耳,却也让人感到其中的仓促和紧急的味道。 刚开始的时候楼云裳还算是骑得很平稳,毕竟是在京郊之地,路上还有一些贩夫走卒在挑着货物从城外往城里赶,而等到天色将近中午的时候,他们的马已经出了京郊,到了四边的空旷地的时候,楼云裳在马上一塌身子,几乎是完全抱住了马的脖子,一手的鞭子高高举起,啪啪的抽打在马的臀部,马儿吃痛,丝律律一声惊叫奋力张开四蹄往前头奔去! 那几个青年男子几乎都要跟不上她的速度和节奏!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不约而同的加紧马腹,也抽打马臀,几匹马快如离弦的箭弩一般,在乡间小道上留下一路尘土飞扬。 如此奔波的,高强度的赶路,让云裳很快就体力消失殆尽,勒着马缰绳的手指都木然的没有了知觉,耳边只有呼呼作响的风声在不停地从耳边掠过,再消失,掠过,再消失。 这样下去……她一定会从马上掉下去的!云裳心里很明白这点,她现在马速非常快,如果不能很好的握紧缰绳的话,被摔下的概率那就是百分之百,想到这儿,云裳一咬牙,腾出右手来将马缰绳在自己的左手腕上,牢牢的缠了两圈,这才罢休,在她的身边奔驰的那个青年男子,也就是这几个人的头目看见她的动作,忍不住眉头一皱,在马上给身边的人打了一个眼神,那边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将自己的马更加往云裳这边贴近了些。 她的这种做法简直已经不能用疯狂来形容了,她现在这个做法就是典型的作死! 骑过马的人都知道,马缰绳最忌讳被勒住在骑马人的身上了。因为这样的话,很容易让骑马人在突然发生什么危险的情况的之下不能跳马逃生,最糟糕的可能就是人掉下来了,而身上的缰绳没有松开,被继续牵连在疯跑的马儿的身上,就会被自己的马活活拖死。 是以,她这一个举动刚刚做完,身边的挨得最近的两个男人就不约而同的握紧了自己的佩刀,时时刻刻做好她意外坠马的情况发生的对策。 而云裳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不是第一次骑马,自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十分的可怕,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她的心里总有一个人,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说着,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好像,她不这样做的话,她的心,就不会安安稳稳的在肚子里呆着似的。 “公主,前头再过一座山,咱们就停下来休息休息吧。”青年头目大声的对着她喊道,云裳如若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带马前行。 青年和随后的三个人打了个手势,只能继续跟着这个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的女人一起发疯的在月色下继续风驰电掣一样的前行。 星夜兼程的好处是她可以很快到达扬州界面,而这样的坏处就是……在第二个不眠不休的晚上,他们继续奔跑的时候,楼云裳的身子忽然一歪,从马上华丽丽的跌了下去,而她被缠住的右手很给力的没有松开,被缰绳套的牢牢,整个人被拖着走了好长一段路。 头目一见不妙,加快马速,在超过云裳的马头的时候,挥刀一刀将马的头迎面砍下! 鲜血溅了满地,满身,那人也不在乎,直接跑出老远,再兜头回来的时候,其余的三个人已经将昏迷过去的云裳弄到了马上,解开她手上还勒住的绳子,他们才看见,原来她的手早就在不知道是什么的时候磨出了许多的血泡,而那些血泡又破了,鲜血早就浸染过了那颗缰绳的表面。 这双前天还水灵灵的玉葱似的手掌,这会儿就变成了这样一幅血肉模糊的可怕样子,这三个莽汉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头目从前方将马带回来的时候,看见被他一刀劈死的马头躺在距离马身五六米远的地方,而马的嘴巴旁边已经流出了大量的白色唾沫,这匹马就算自己不劈死它,它也大限已到,活不成了。 这种生命力极强的大马都被累死,那这个看起来纤细的女子……岂不是? 他想的自己心头一凉,临出发的时候,陛下的旨意可是让他们平平安安的护送这个女人回扬州老家,可不是让他们将这个女人送到送命为止啊。 “快,把药拿出来,给她灌下去。掐人中,对!”头目立马吩咐其他几个人忙碌了起来,他们都是当兵的行伍出身,谁也不知道该如何照顾女孩子,一时之间,乱作一团,遥遥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从背后忽然袭来! 毫无征兆的,他们的身体一麻,根本不能动弹。 而这几件事只是发生在几秒钟之内,凭借他们的功夫,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躲得过这个人在背后这电光火石的一招。 几人都被人家点中了穴道,丝毫动弹不得。 只能是转转眼珠子,你瞪我,我瞪你,用有限的视线一角侧目看去,只见到了一袭雪白的衣袍的人影在他们面前一晃,说时迟那时快,就是那么一晃神的功夫,他已经弯下腰,将躺在地上还处在昏迷状态之下的楼云裳打横抱起,一派逍遥自在的,不紧不慢的节奏好像是在嘲笑他们的愚蠢一样。 没来得及看清人家的面目,那个一身白色衣裳的人已经将楼云裳带到他们剩下的马上,一抬腿,将她托上马,自己也翻身上去,两人共乘一匹马,再一眨眼,这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一瞬间的功夫他们只来得及看清楚这个将楼云裳带走的人,是个男人。 而且,是个很美很美的那人,虽然没有看清楚正面的五官相貌,但是,这个人身态风流,举止潇洒从容,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瓢然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敬畏和恭顺。 这个人,肯定不是一个普通人。 这几个如同木雕泥塑一样的男人保持着刚才救人的姿势,尴尬的用眼神彼此进行着眼神之中的交流。 而他们当中最倒霉的就得说是那个头目,他哀伤的想着,自己将陛下最宝贝的无忧公主殿下给弄丢了,他是不是还不如和刚刚那匹倒地而亡的马一样,来个口吐白沫,辞别人世比较好一些? 第二百零八章 千里为永别(下)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是什么?对于饥饿的人来说是一顿果腹的饱餐,对于困倦的人来说是一张舒服柔软的大床,而对于一个已经被四个莽撞大汉紧紧的贴身服务了五天,又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没吃好一顿饱饭的人来说呢? 那当然是莫过于醒来的时候,身下有床,身前有香喷喷的一桌饭菜,身旁有一个飘逸如仙的美男了。 而现在刚刚从昏迷当中清醒过来的云裳的眼前就是这么一副耐人寻味的景象。 美男子莲准笑眯眯的看着她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之中醒来,从起初的一脸朦胧到随后的错愕的睁大双眼,莲准看着她的眼睛从一条缝隙变成了那么惊讶的一对鸡蛋一样的形状,神情很是欣赏。 “怎么样,云裳小美人儿,是不是很惊喜的感觉?” 眼前的人还是那么的嬉皮笑脸,还是那么的清俊甚至有点妩媚,可是……云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半天这才敢说出一句话来,“莲准?!” 莲准一皱眉,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这是要将人家的耳朵震聋了么?自然是我,不必如此惊讶吧。天底下,还有几个人是你的莲准?” 云裳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这副笑眯眯的样子,忽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难过从她的眼中闪现,就连云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出现。莲准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眼中似乎还升起来一点泪花一样的晶莹之物,让他十分震惊的向后退了一步,“你不是这么想我吧?” 竟然想到哭了? 云裳抬起手来打了他一下,自己破涕为笑,揉了揉发酸难受的鼻子,“谁想你了,厚脸皮!” “不想我的话……那你也得想吃饭了吧?过来瞧瞧,东坡肘子,龙井虾仁,焗烧鳝背,黄焖鸽胸,你尝尝看,都是你喜欢的菜,不过这家馆子我也没吃过,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呢。” “我……”她拿起了一碗稀粥,慢慢的喝掉,却觉得这样热气腾腾的稀粥在她的嘴中没有一丁点味道,味同嚼蜡一般的难以咽下。 她将一碗粥硬生生的咽下去,随即后面的话却有些难以开口。 他一定是在暗中跟了自己很久,不然怎么能这么快又这么准确的,一看见自己身体抱恙就出现了呢? 对于他的这份情谊,云裳已经心领了。可是有些事情他,她做了决定,她就必须要去完成,而且……还要是那种很决绝的一次性完成。不等她开口说出后面的话,莲准已经轻启唇瓣,道,“等一会儿吃完了饭,我还得亲手把你送给那几个莽汉啊。唉,说起来,我可真是不甘心,我的如花似玉的娇滴滴的小云裳,怎么就非得他们送到扬州去呢?”他边说着,边给云裳再盛了一碗粥。 “你……不是来将我接回去的?”云裳有点哑然,她下意识里觉得,莲准一出现就会将自己带回去,不让她南下了。 “我为什么不让你回去啊?我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啊。” 云裳好奇的瞪大眼睛瞧他,“你……会送我回去?” “对。”莲准好脾气的朝她笑了下,将碗递给她,“所以如果你不想耽搁太久的话,就赶紧吃光了,然后一起起身。” 云裳闻言一笑,将碗里的粥三下五除二的吃光,一抹嘴站起来,“那就走吧。” 莲准:“……” “去哪里?”莲准稍稍扭捏了下,道,“难道真的要再把你送到那几个莽撞人的身边去啊。” “我也没说要回去找他们。”她狡黠的笑了下,“我直接去扬州,他们找不到我,估计也回到扬州去的。” “恩……”莲准笑了下,随手包起来两个驴打滚的年糕点心,往怀里一揣,“这样最好,这个护花使者,只能我来做才是。” 又过七日,他们二人才分乘两匹宝马,一路奔波到了扬州城内,扬州的楼家是高门大户,她们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楼铎的住址,饶是云裳的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在跨进楼家的院子的时候,她的心还是跟着动了一下。 艾管事在院内等着她的到来,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她今日会回来一样,二夫人和王妈也站在院中,不知是在赏花看景,还是在等着她的到来。 云裳自己也曾经设想过许多次这样再见的场景,只是,这样的场景真的到眼前的时候……她反而心情平静了起来。 看着这个昔日雍容华贵的女子身上多出的苍老衰败之气,云裳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 云裳一惊,顾不得满身的征尘,提起裙摆来往前走,艾管事看见她要往里走,忽而一抬手,对她说道,“公主殿下请留步。”接着他便做出了一个让云裳根本捉摸不透的动作。 艾管事的手一抬,身后的所有下人,小厮们全部都跪了下去,在她的面前。甚至包括……那个高傲的二夫人。 “恭迎无忧公主回府。”所有的人都在她面前跪拜下去,齐声说道。 云裳一惊,“这是……” “这是老爷的意思,跪迎公主入府,这是老爷的意思。” 云裳忍不住倒退了几步,堪堪的站定了身形,随即,有苦笑攀上她的唇角,他的意思,她如何不懂。 楼铎这是要让她知道,她今天所有的成就和功绩都是靠他得来,若非她是楼家的五小姐,五郡主,她所有的功绩就都不会存在! 这算不算的上是一种示威和警告? “各位……请起来吧。”云裳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下去。她垂眼,看向了和她最近的一个女人的身上,“父亲的身体如何了?” “你来了。”二夫人和众人一样恭敬的跪在院中,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毛绒外衣,看见她,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眼睛在她的身后看了很久,没有说话。云裳明白她的意思,接口道,“四哥没有来,陛下有旨意,他在宫中陪伴君王商议国事了。”她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有点没有底气。 二夫人了然的一笑,含着太多的无奈,又似乎有太多的怨毒,但终于她眼中所有的神色都退了下去,抬手抚摸了下自己的鬓间,“你回来了,也好,进去看看他吧,老爷已经时日无多了。” 听闻此言,云裳并没有很快的进去看楼铎,左右她的人也已经在此了,总不会还能跑了他去。此时此刻的云裳反而安静了下来,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女子,神情回复成了平时的冰冷和疏离淡漠,“二娘,你在恨我,对不对?” “没错,楼云裳,我的确是在恨你,我非常的恨你!”二夫人从地上径直站了起来,嘴角挂着恶毒的笑意,“我和老爷有两个孩子,可到了老爷大限将近的时候,却没有一个能为他送终!老大老二两个,一个死,一个傻,我儿子一个因为你被软禁在皇宫大内,生死不知,我女儿因为你得罪了长公主而被发配到西山防务营帐里去做苦兵!这么多的原因被夹杂在一起,难道我不该恨你么?难道我不应该么?” 她问的很是决绝,那话语之中的狠绝几乎让她难以招架,可是云裳听罢多时,却不过是挑起了唇角来微微一笑,“你说的不错,你的确是该恨我,可是你恨我又能怎么样?难道你现在能杀了我,来解心头之恨么?” 她说这话,用眼角斜睨着二夫人,二夫人瞪得眼睛都红了,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可她却没有动静,只是这样几乎目眦尽裂的瞪着云裳。 “公主殿下,老爷在书房里等候您。”艾管事也走了上来,他在这府中多年,早就洞悉了这里的一切,只是……他也敏锐的感觉到了,这座早已经偏离了京城最忙乱的漩涡的楼宅之中,很快就要爆发一场不为人知的战争。 一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 他作为这座宅邸的管家,对这种事情,只能是……旁观。 他无能为力。 云裳点了点头,伸手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她一路赶来,没有来得及换衣裳,在衣服的褶皱处还藏着肉眼可见的尘土的痕迹,她甚至来不及都将它们拂去,就匆忙向着楼铎的书房的方向走去。 二夫人在她的身后,眼光里默默的化出一抹清泪,“王妈,去收拾收拾,请来的大夫呢?去叫他们陪着公主殿下一起去看看老爷。” 她吩咐完毕,身边却没有听见王妈的回答,她一愣,回头却看见的是王妈已经变得狰狞起来的面孔,二夫人一惊,向后倒退了几步,愣怔怔的问道,“王妈你……要做什么?” 第124节 王妈平日里显得唯唯诺诺,小人嘴脸的脸上忽然焕发出来狠烈的模样,神情里是二夫人未曾见过的毒辣和阴险。 “对不住了,二夫人,奴婢忘了告诉你,今天的楼府可不是从前的楼府了,奴婢实话告诉您,这儿的一草一木,一人一卒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和屋里那个马上要咽了气的老爷,还有您这位刚回来的给楼家挣了脸面的无忧公主,都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尽数落入奴婢的掌控之中,别担心了,我的二夫人呐,很快,你们一家就要一起团聚去了!到时候,您再和这个无忧公主好好算一笔总账也不迟啊!” 第二百零九章 丞相溘长逝 书房里淡淡的飘散着白檀的味道。她笑了,从很久之前,只要是她要到书房里来,房间里就总是这样泛着白檀的幽香。 “吱呀。”不知这扇门多久没有被打开过,楼云裳推开房门的时候竟然听到了这样令人牙酸的声音。楼云裳仔细观看这扇她从未推过的大门,几年不见竟然也和它的主人一样有了衰老的迹象,那样斑驳的圈点深深的印在门扉之上。 “咳咳,你来了。”屋里不仅有白檀的味道还有很浓重的药味,让她不由眉头一皱,心中越是酸楚,“父亲。” 语未毕,泪先流。 “云裳……回来了。”这一刻,她忽然忘却了所有的过往,包括对他的恨,对他的敬,对他的爱,他此刻在楼云裳的眼中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已然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完全没有了一年前那样的矍铄神情,只有一对眼睛还残留着些许的精神,形如枯槁的身躯横躺在书案后的长椅上,他竟然是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吗?楼云裳上前两步跪坐在他的身前,哽咽着叫了一声,“父亲,你要保重身体啊。” 纵然她并非是这具身体的真正的主人,但是,这样的场景,也让早年间就失去了双亲骨肉的云裳百感交集,心中的酸涩不次于同自己为亲生父母送别一般的酸痛和难耐。 “你能回来,为父很高兴。”他似乎真的是很高兴,连着动了下,似乎是想要坐起来,却又失败。尴尬的笑了笑,“楼家果然还是要靠你,今日回来的,也只有你一个吧。” 楼云裳尽量去忽略他话中的含义,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这些年,你也长大了,云裳,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一个甘于人下的孩子,你现在的心计手段,我都可以放心了。你……”他犹豫了下,一双无神的眼睛望向她,带着几多的眷恋,几多的犹豫,“你母亲她到底……在哪里?” 母亲?楼云裳晃了下神,低垂下眼帘,回答,“那时候母亲已经是行将就木,日日咳血,生不如死。母亲最后的遗愿是要和她的青梅竹马葬在一起,她……不想回京城。我尊重她的遗愿,一路上送回来的,也不过是一幅空的棺材而已。” 楼铎点了点头,眼角似乎蕴藏了一滴清泪,“只是事到如今,我还是难以相信,你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子在众人面前,将为父骗的好苦。也罢,总之我很快也会见到她了。”他说完,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云裳忽然觉得这个老者的身上洋溢出来的不是之前她印象之中的那样的专横和专制,而是一种浓郁的卑贱和哀伤,难道说在他和母亲的那一段过往之中,他一直充当的都是一个悲哀的角色么? “刚刚艾管事过来,对我说你来了,我很高兴,在我闭眼之前能够看看你,为父就该知足了,毕竟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不愿意回来,见我最后一面。”他的目光忽然飘到很悠远的地方,语气开始明显的衰败,“我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媛媛……你说她会不会原谅我,我曾经那样逼她……乃至让她走上了绝路……云裳……”他的手缓缓抚摸上楼云裳的脸颊,眼中有异样的神采,“好像,你太像你的母亲了。” 他吸了口气,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我这里大势已去,不要为难……你二娘,你四哥为你已经落入今天这样的境地,你姐姐……她顽劣不懂事,你处处要多担待她一番。我亏欠你们母子的,这辈子还不上,只有等到下辈子了。最后为父只是不放心你,皇宫那样的地方,不要忘了我的下场……” “父亲放心,云裳不会留在大凤朝的皇宫里的,那里并不属于我,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她抬起眼,似乎看了一眼屋外照进来的霞光。“若有一个人能够陪我醉酒驰骋在江湖四野,我便会为他舍弃所有的今日的荣耀。” 楼铎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便甚好。我累了,云裳,你去吧。”那话中明明带着的是太多的不舍和眷恋,楼云裳已经明白此刻的楼铎已经是强弩之末,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强忍住莫大的悲痛,她松开手,含泪点头,“好,云裳告退,父亲你……要安心。” 她起身,走了出去,脚上像是被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她堪堪走到门口附近,再也不能忍受心中巨大的痛楚,蓦地定住身形,飞速回身跑回楼铎的身边,试着叫了几声,再伸手触摸他的鼻息,果然一点出气也无。 “父亲。”仓皇的赶来,千里迢迢的奔赴,为的却只是亲眼目睹一次亲人的离世,这打击对她来说,有些太大。 她眼中似乎有泪,却没有落下,狠心的攥紧自己的拳头,对着这一方宽宽的榻,直直的跪倒,恭谨的给楼铎磕了头,“父亲走好。” 她站起身,打开房门,门外扑面而来的便是阵阵清风。吹在湿了的脸庞上凉凉的,沁人心脾的凉。 门外,不仅有阵阵的秋末冷风……已经泪流满面的艾管事。 艾管事紧张的盯着她的神情,她舒了口气,沉痛的说道,“艾管事,父亲走的很安详。” “是,老爷见到了公主殿下,已经毫无牵挂。”艾管事一辈子都跟随着楼铎,他们的感情已经如同亲兄弟一般笃厚。到了这个时候,艾管事也无须再顾忌什么主仆的身份,跪倒在楼云裳的身前抱住她的双腿,力气之大让楼云裳几乎站立不稳,“艾管事,你……” “无忧公主,请您为老爷报仇。” “什么?” “老爷他本不该走的这么匆忙,他是被人下了一种慢性毒药,慢慢吞噬了生命,这个秘密老奴不想带进棺材里,请公主您要为老爷伸冤雪恨!”艾管事已经哭到泪人。 难为他饱受秘密的煎熬这些时日,若不是此刻只有三个人在场,他只怕还是不能将这个巨大的秘辛说出来。 强忍住巨大的震撼,在楼铎的府中,竟然有这个下毒的胆量,这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只是她的心里极其不愿承认,不愿承认是这个人对她的父亲下的毒手。然而事实却让她不能忽视,不能再自我欺骗。 “是……二夫人!”艾管事哭着说出那个始作俑者的名字,“是二夫人,她是幕后的主使,下毒的是她的贴身侍女,王妈。” “父亲……他刚刚没有告诉我……”楼云裳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发蒙,她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老爷早就知道她们的伎俩,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老爷没有能够保住三小姐和四少爷啊,于是,二夫人就对老爷怀恨在心,她……就下了这样的毒手啊。” 楼云裳蓦地退后一步,摆脱艾管事的束缚,冷声问道,“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艾管事,事到如今,你还要对我有所隐瞒吗?” 艾管事的眼神蓦然便做惊惧,跌坐在地,讶异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公主殿下,老爷说的对,你果然是有鬼神难测的本事。二夫人对老爷下毒这件事的确是真,但是根本原因则是因为你,公主殿下你想想,这一阵子以来,您在京城里一共惹了多少事,新陛下对您的青睐和偏心京城里谁人不知道,可是您……您竟然在前些日子,先帝驾崩的时候,私自出宫,那可是叛国的罪名啊!二夫人生怕您连累了家里人,更怕您连累了三小姐和四少爷,就上报请求朝廷将你逐出楼家的族谱,此生不准踏进楼府一步,而老爷想尽了办法才在中间斡旋,使你能够这么风光的进门。” 楼云裳愕然,她断断没有想到二夫人已经恨她至此,她也知道二夫人的娘家在朝中是有些权势的,虽然她没有什么大的权利在握,能够直接呼风唤雨,但她背地里用些手段仗着楼铎的名号还是招惹了很多朝中显贵,想要请求当地官员开除一个人的族谱籍贯,简直是太容易的事。 艾管事说到这里,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那股怒气,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是楼铎等了一辈子的人,早在几天之前楼铎的身体就已经坚持不住,但是他为了能够在临终之前见上她一面,竟然下令在她刚刚回京城的节骨眼上,发出自己病危的消息,让她能够早日回来。 那个时候,他是惶恐的,他深怕自己撑不到那一天,撑不到楼云裳回来的时候,但是还好,楼云裳她赶到了。 艾管事还要在说些什么,却听见门外一阵骚动,有人在大声的嚷嚷,“不好了!不好了!马棚失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马棚失火?云裳蓦然一愣,一怔间却看到了艾管事骤然一变的脸色,艾管事一把抓住她,激动地连背后的驼背都有些抖动起来,“不好了,公主殿下,这一定是那群人造反了,您快随我来,咱们从这边走!” 第二百一十章 九死一生处 “不好了,公主殿下,这一定是那群人造反了,您快随我来,咱们从这边走!” 艾管事说完便拉着云裳往院子的尽头的方向走去,绕过曲曲折折的花园廊道,艾管事平日里有些跛脚,然而在这个时候他的跛脚似乎也好了,云裳被他拉着快步走着,几乎双脚都要离开地面似的在飞跑起来,他走得实在太快以至于云裳若非不是被他拉着,简直就要跟不上了。 艾管事边走边解释说,“老爷信不过二夫人,一直在这儿留着一条暗道,可以通往后院外面的街道,等到了街道上的时候,您就安全了。”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已经到了街道外侧,云裳还在猜疑府中到底是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怎么想,这些个消息对于云裳来说都有些信息量太大,也有些难以相信,毕竟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对自己来说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所在,她拿不准主意,到底要不要听这个对自己刚刚吐露了那么多事情的艾管事。 艾管事看出她眼中闪烁的猜疑和不相信的光芒,尴尬的抓了抓脑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样东西,递给了她,一边催促她道,“这是老爷临终前写好的,有些事情他说不完,就在公主您回来之前,提前写好了,把它交给了奴才,奴才将您送到这里,也算是完成了老爷交托的重任,公主保重。”他说完,匆匆跑到前头搬开地道的出口,刚才还黑洞洞的眼前一片黑幕瞬间被微弱的阳光照了进来,云裳这才知道他们已经在密道之中行走了很久。, 而更让云裳惊讶的是,出了迷倒之后,眼前头是后院,后院当中有一片枯草地,而在枯草之中潜伏着一口古井,这口井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已经完全枯死,一滴水的湿润都没有,潜伏在草地之中,竟然没有人发现。 “这口井传说有人曾经坠井而亡,所以这里早些年就已经被主人封了起来,这里是不会被人发现的,入口就在这里,公主请随我来。”艾管事一躬身,拽起身边的绳子,系在云裳的腰上,云裳咬咬牙,看着黑布隆冬的洞口,听后面有人声嘈杂,有人哭喊,有人哀求,很是热闹,一阵不详的感觉涌上了云裳的心头,云裳一闭眼,只好从井口跳了下去,艾管事抓着绳子,在井口旁边一直慢慢的将她系了下去。云裳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结果就被他这么呼啦呼啦的扯动了绳索,将她沉了下去。 过了大概十几秒钟,这口井真的很深,深到她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其实也没有什么路,井下果真有一条隧道,但这条隧道却没有被修葺的很整齐,脚下还有不少的碎石,一踩上去,咯得生疼,没走出几步就被不明物体绊倒,不知道这井底是不是太长时间被荒废的缘故,竟然还有不知名的动物在!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贴着她的脚面飞快的掠过,还有吱吱的声音,云裳头皮一凉,惊叫一声,飞快的超前头跑去,根本不管脚底下到底是什么,她实在是害怕这里的这些生物,这种动物平日里见了还要嫌弃,何况这个时候……四周围空空的,黑黑的,冷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的生气。 她讨厌这样的环境。 更讨厌现在这样只有被人摆弄被人牵着走的状态。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朝前头走,用她最快的力气走。无心去想艾管事会怎样,无心去想楼府里没有了楼铎坐镇会变成这样,她如今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到她双腿发软,一路摸索着墙壁过来的手指也被暖热的液体染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不难受的,连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那种忍受不住的难受,可她……还要再跑,前头还没有亮光,还没有出路。 她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一直跑,一直跑。 她的脑子里忽然想到了阿甘正传里的那个人,好像也有一个人在对着她喊,“云裳,run!run!” 云裳跑着跑着,忽然自己眼眶一热,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有眼泪流下来。 她一定是太累了,云裳默默的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让眼眶里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脆弱呢!你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么倒霉的事情,有什么事情是比莫名其妙的死掉又穿越更倒霉的事么?没关系的,裴佩,你可以的,你可以的。”眼下的云裳完全是一种阿q精神再掌控自己的行动,她现在需要的只是这种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空泛的鼓励。 自己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这一条路居然走了那么久,久到云裳好像觉得她已经跑了一辈子那么久。 终于,在她马上就要累到在地的情况之下,一道暗淡的月影照了进来,云裳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的一道昏蒙蒙的月光居然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温柔,云裳几乎是从井底的隧道里爬出来的,她已经完全累得没有力气再去思考此时,此地,自己身在何处何方。 干巴巴的吞了一下口水,其实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口水可以咽下去了。只是象征性的给自己解压而已。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说的就是这种感觉。 除了坐在这个看起来和古代的类人猿居住过的山洞很相像的地方的外边,大口的喘气之外,云裳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坐了大概半小时左右,连头顶上那块云彩都找不到踪影的时候,云裳才堪堪的爬起身,只是,她一刚刚动弹了一下,除了身上的酸痛叫醒她的神经之外……还有一双冒着绿光的硕大的眼睛。 云裳脸上的神色瞬间就凝结住了。 刚刚迈出去的那条腿,根本不知道往哪里放下。 眼前,在一片黑漆漆的森林当中出现的……是一个活的,绝对活着的…… 靠! 此时此刻,云裳的心中只停留住这样一个声音,在久久的回荡。 因为此时此刻她的眼前不是一个单纯的绿色灯泡,而是一只……活生生的豹子!两只乒乓球大小的眼睛在闪烁着晶亮晶亮的幽幽绿光,让人一见就知道是……饿了好久都没有吃过东西的那种对事物的渴望的神色! 云裳觉得现在自己脸上的神色肯定难看到了极限!那只豹子显然已经看见了她,云裳还在心里骗自己说,是不是只要躺在地上不动装死就好,但实际上……是那只豹子已经等不及,慢慢拱起后背,看起来好像是蓄势待发一样。 谁等他发出力量来谁就是傻瓜! 云裳心里哀嚎一声,噌的站起身,咬牙切齿的向反方向跑去。之所以咬牙切齿是因为自己此时的体力她自己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双腿已经根本提不起来,几乎已经到达了脱力的状态,因为之前来到扬州城就已经是好几天的不眠不休,加上刚刚回到楼家的时候又目睹了楼铎的死亡,还有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加起来,让她感到自己此时此刻只能用一个身心俱疲来形容。 跑!还是在跑!耳边有风呼呼的作响,身后有四条腿的动物在呼呼的跑的声音,跑着跑着云裳都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因为耳边的风夹杂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声调,她自己也难以区分到底哪个是真正的风,哪个是豹子奔跑时带出的风。 难道今天就这样死在这儿了么? 背后有风在一个劲儿的吹,她几乎能嗅到风中传递过来的豹子身上的土腥子的味道。云裳觉得这样跑实在是很省力气,但是……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她省力气,那那个豹子是不是也同样的很省力气? 打定主意之后,云裳在前面华丽丽的多跑出了好远,开始转弯,让自己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面吹来的夜风,冷,而且大,吹进眼睛里,连眼睫毛都被吹得扎进了眼睛里,刺得她开始流泪。 不过这不重要,因为她眯缝着眼睛,只要前头没有大的阻碍物,她就可以跑过去。 按照道理说,动物的睫毛应该比人类的要长,这时候逆风而跑,应该是一种很好的逃命的方法。 只是……她终究是脱力了。 腿忽然毫无征兆的一软,云裳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随后,肩头就是一痛。 那只豹子见猎物忽然自己倒下,喜不自胜,一个箭步窜了上来,双爪牢牢的往她的身上一探,云裳下意识的一滚,一只爪子落空,而另外一只爪子……却一点都没有偏离的正正经经的落在了她的肩头! 好痛! 痛得云裳倒吸了一口冷气,勉力撑着向右边拼命翻转身子过去,她想过很多种死法,却不能容忍自己就这么怂的死在一头豹子的口中,成为人家的一顿夜宵。 如果她现在还有力气能说话的话,她一定会告诉那个豹子,她其实很瘦,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您吃了也不会满足的,更不会有什么饱腹感……但她最后一眼看到的,只是豹子兴奋的眼神,以及它张开的血盆大口里青白色的獠牙。 “畜生,还不乖乖受死!” 耳边有人大吼了一声,随即,一道冷光从她的耳边闪电般闪了过去。而她来不及看清楚那道闪电到底是什么,那个说话的人又是谁。便眼前一黑,彻彻底底的昏死了过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有猛男相救 “畜生,还不乖乖受死!”这一声断喝如同一道惊雷一般从天而降,当然这个发出一声惊雷般怒吼的男人也是从天而降。而且不偏不倚正好降落在那只豹子的身上,豹子正要开始自己的一顿美餐大饱一顿的时候,竟然被这个人给生生的搅乱了,这种……感觉让它大概感觉很不爽,头高高的扬起,打算将这个来打乱自己用餐的坏人给丢下去,不过不等它发出什么动静来,背上的那个男人就已经扬起了手里的钢叉。 飞快的高高举起,将叉子狠狠的插进了豹子的后背,这一叉的力道实在是太大,可是位置却不凑巧,这一叉竟然扎进了豹子的后背的脊梁骨当中!钢叉尽管十分的锋利但还是被牢牢的卡在了骨缝中间,发出一声脆裂的声音之后,随即就是豹子发出的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随着这一声痛呼,连昏迷之中的云裳也被惊醒,睁开眼勉强看见眼前一个人如同天人一般,穿着一身差不多是用树叶做成的衣服,屁股底下按着一只斑斓的大豹子,豹子的背上插着一把钢叉,他蒲扇大小的手,正抓着钢叉的上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下按,云裳一动,身上痛的厉害,抬手一抹,看到一手湿漉漉的,都是血。 完蛋,自己这是又受伤了么? 第125节 不过这点小伤能算的了什么呢,最重要的是,她应该……赶紧从豹子的身边逃开才是。 她这么想着,立马付诸于行动,从豹子的身边抛开,躲到一棵大树的身后,不是她够意思的想要等这个人一起逃跑,而是,她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的力气可以逃出这里了。 只能抱着树干狼狈的休息。 再看那个骑在豹子背上的人,他一只大手牢牢的抓着钢叉的顶部,一只手当做锤头一样的一下一下将钢叉生生的钉进了那只愤怒的翻腾着的豹子的背里。 这么残忍,看的云裳直觉得肚子里的肠子跟着翻滚的难受。 豹子知道自己遇到了强敌,奋力的用尾巴当做鞭子一样开会抽打着上头的人,那个人双手都被占用,根本腾不出手来去估计自己被拉回抽打的后背,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后背上那点树叶的可怜衣裳就完全被抽打的碎裂,愤愤落地,云裳想了下,如果这个人也被豹子给抽蒙了,或者是抽跑了的话,她自己也肯定活不了了,当下咬了咬牙,一眼看见钉在那个人身后树上的另一把钢叉,哦,原来刚刚自己看见的那一道如同闪电一样的东西不是幻觉,而是真的是一把活生生的冰冷的利器! 云裳顾不得自己的肩头还在流血,跑过去,使劲全身的力气将它从树干上拔下来,双手握好,朝着豹子的屁股就刺了过去,她当然不是要扎穿豹子的屁股,而是用这一把钢叉前头的双尾分水一样的分叉钉在了它的尾巴上!将它的尾巴钉在了地面!钉上了,她也不敢松手,那一条尾巴哪里是动物软乎乎毛茸茸的可爱尾巴啊,简直就是一条钢铁一样坚硬的鞭子!难怪那个人被抽了几下,身上的衣服就完全碎掉了。 这尾巴可真不是盖的。 豹子身上的人,还在和自己手中的钢叉做着搏斗,一下两下的往里头打,豹子被这一钉,一戳,已经折腾进去半条命,而与此同时,松了一口气的云裳却觉得自己的双手被一股猛力猛地向上托起,它的尾巴竟然挣脱了自己手中的钢叉,连带着云裳也一起被飞出了很远,撞到了树上才停了下来,云裳被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后背火辣辣的疼,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内伤。 豹子身上的人一见她受伤大吼一声,可是他的叉已经被豹子的脊骨夹得很紧很紧,他也无能为力,只能这样继续僵持着,而人的力气就算再大,也大不过这个畜生濒死前的垂死挣扎,很快,这个人也在豹子的背上摇摇欲坠,根本没有任何的换手的力气。 云裳在地上半昏迷,半清醒,挣扎着起来,重新建起来那柄钢叉,朝自己的掌心里啐了口唾沫,她是要拼了。 不拼,两个人就都会死在这里了。 “哈!”她也大喝一声,双手端着钢叉,如同一只进击的日本兵一样,将手里的钢叉当做钢枪使,奋力找准一个时机,在豹子四腿蹬空,露出雪白的腹部的时候滚到豹子的身下! 背上的人一见就大喝一声,“危险!快出去!”可是为时已晚,云裳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它的肚子底下,将手里的钢叉向上一举,好像是一只叉烧肉的铁钎一样,豹子高高举起四蹄,瞬间落下,钢叉正好得以扎进了它的腹部,豹子在此发出一声哀嚎,惊动的身边的树木都跟着纷纷摇晃起来,树叶扑簌簌的落下,掉在云裳的头顶,豹子身上喷出的血都染红了她,溅了她一脸,一身,而豹子自己也不到哪儿去,被扎了一个透心凉,它吃痛一动,后背的脊骨也发生了变化,那把插进去拔不出来的钢叉被背上的男人奋力拔出,第二下又牢牢的落下! 这一次,这只豹子就算是有九条命的猫科动物,也没用了。 一前一后两把钢叉的尖儿都刺穿了身体,裸露了出来。扑腾了好大一会儿,它终于躺倒在地,不动了。 云裳在豹子的身体落下来的时候,慌忙滚出来,这只豹子的体型硕大,而且,它看起来怎么也得有几百斤,这要是被砸上,必然脑袋开花,死路一条,可是云裳此时万万忽略掉了,她身上的衣服本来就破败不堪,从密道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碎碎的一条一条,这会儿又和豹子在地上挣扎滚打了半天,就更不成样子,她这一滚,身上的衣裳发出不满的撕拉一声响,最后的一幅裙摆也哗啦一声被扯了下去。 可是现在谁还管得了这个。 云裳死中得活,庆幸自己福大命大造化大,滚在一边的树叶堆儿里不停的大口喘气,想要站起来,也没那个力气了。 眼前都是金色的星星在不断的转圈圈,云裳疲倦的闭上了眼睛,身上的血,脸上的血,她都不在乎了。 能活着就好。 豹子死了,背上的男人也跳了下来,确定了一番这个豹子的确是死透了,才好奇的朝这个不要命的钻进豹子肚子底下的女人走了过来,只是走了几步,就忍不住停下来。 脸上还带着尴尬的红色,因为这个女人的两条雪白纤细的大腿就在外面裸露着,显然是刚刚和豹子争斗的时候,她的衣服都损坏了。 可是……他为难的抓了抓自己的脑袋,看看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衣服可以脱下来给她,自然而然的就是进退两难了起来,云裳在地上躺了好半天,用强大的意念撑着让自己别昏过去,现在虽然豹子a死掉了,但是很难保证会不会再来一个豹子b或者是豹子c,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动物野兽,不管一会儿还会再来一只什么,她都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去对付了。 躺了半天,她自己睁开了眼睛,动了动胳膊,动了动腿,还好,四肢都还在,脑袋也还在,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云裳自己给自己打气,在地上一打滚坐了起来,一动,左臂上的抓伤就疼痛难忍,鲜血不要钱似的顺着她的胳膊流了下来,她这时候才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脸红的不好意思,却还在不停的朝这边张望着。 “你有没有止血药?”她一张嘴说话,嘴唇就干裂的破了口子,她已经一天都没有喝过一口水了。 那个男人听见她说话,脸更红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云裳看得糊涂,“你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那个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云裳失血过多,已经面无血色,但还是忍不住笑了下,“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算了,今天就算是她点儿背到了极限,遇见了个吃人的猛兽,又碰见个不会说话的同类。 好吧,好吧,她今天就应该去先算一卦然后再回楼府的。 她自己试着站起来,怎奈伤势过重,体力透支的严重,她才站起来就又跌倒了,如是几次,仅剩的一点力气,也被她折腾光了,那个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觉得这个女人再继续这样锲而不舍的摔倒下去的话,肯定会不是死在豹子的口中,而是被自己摔死的。 “前头是我家,咱们不能在野外过夜,你方便的话……就去我家里好了。”男人走过来扶起她,云裳借着朦胧的月色,看见他窘迫的不知道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哪里好,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一低头,果然是裙子坏了大半,其实也还好啊,放到现在,这也不过算是一条迷你的未过膝盖的裙子而已了,连超短裙的程度都算不上。她苦笑了下,虚弱的道,“壮士,你能不能将那块布帮我捡回来?” 好歹那块被扯掉的裙摆还算完整,那男人将她扶到树旁,走过去捡起来那块裙子,红着脸递给她,云裳道了谢,将布缠在自己的腰间偏下的位置,比刚才好多了,顶多算是露个小腿而已。 这种程度对于这个自己都穿着树叶的人来说,要不错了吧。 收拾好了自己,云裳这才开口,“多谢壮士你及时赶到,救我一命。我感激不尽。敢问壮士你尊姓大名?” “我?我,我我叫牛小子。”那个男人转过身来,云裳不由自主的在看清楚他的相貌之后,彻底睁大了眼睛。借着月光看清楚,原来这个身材十分伟岸,穿衣风格十分豪放的男人竟然是…… 第二百一十二章 呆萌的少男 原来这个身材十分伟岸,穿衣风格十分豪放的男人竟然是…… 竟然生了一张精致可爱的娃娃脸!两个腮帮子旁边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哦天啊,云裳在心里忍不住惊呼一声,这到底是怎样神奇的绝妙搭配啊,她以前一直以为只有旻言那样的爱耍个小女人扭捏姿态的男人才最最适合这样的一张娃娃脸,没想到她今天竟然遭遇了一个这样长相和身材大相径庭的旷世精品! 那个男人看见云裳盯着他看的都愣了神儿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起来,又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一笑……云裳瞬间又被他萌到了,原来,原来他还有一颗超级雪白的小虎牙。 上帝啊,这是怎样的一个少年啊。看年纪大概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也不是寻常猎户那样的黝黑,而是健康的小麦的颜色,肌肉的纹理看起来很是精美,虽然现在的光线十分的不好,但是云裳好像是有如神助一般的将这个少男几乎是透视了一遍。 忽然刚刚被豹子追什么的,都不算是什么让她难受的事儿了。 深山老林里居然还有这样好看的男人,真是……深山里的精灵少年啊。 这简直就是一场意外的身上探险之余的惊喜收获。 云裳眼角弯了一弯,对着他笑了下,“我是楼云裳。”云裳甚至觉得自己这一笑简直就是童话故事里头那个坏坏的拿着毒苹果对着白雪公主进行诱惑的坏皇后,死巫婆。 好吧,她对这种呆萌呆萌的男人,没有任何的抗体。 “那牛小子,你家里离这里远不远?”她真是累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能够走路了,牛小子摇了摇脑袋,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下,萌得云裳一塌糊涂,“也不怎么远了,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我去,竟然还要再翻过一座山! 云裳顿时白眼一翻,很是决绝的对他说道,“你想不想让我陪你回家?” “想。”牛小子十分爽快的回答。 “为什么?”云裳坏坏的一笑,“是不是我长得很好看啊?”说完还不忘眨了眨眼睛,抄人家抛了个眉眼过去。 牛小子诚恳的,再一次十分爽快的回答,“是我晚上偷偷跑出来,怕家里人知道生气,但是如果我爹知道我是救了个人的话,他就不会打我了。” “……” 云裳彻底无语,被自己喜欢的类型的男孩子这样说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不夸我漂亮,我就不和你回家,让你爹打你屁股。”云裳彻底耍赖,完全不将这个小朋友大儿童的困惑放在眼里。 牛小子果然上当,顿时脸色一垮,来回局促不安的抚摸着自己的钢叉,云裳这才觉得这一对雪白刷亮的钢叉在他这么高大的个子的人手中拿着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对儿现代化的晾衣杆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夸我好看,我就和你回去,不然嘛,哼哼。”她坏笑代替了后面的惩罚之词。 “好吧,你很好看。”牛小子苦瓜着一张脸,好像变成了一个包子,云裳顿时喜笑颜开,脸上的笑都好像是一朵花儿似的,她刚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话,却看见牛小子自己捂着脸,往地上一坐:“我爹说不许我说谎,我还是要挨打。” 云裳伸出去的手,僵硬在了空气之中:“……” 两个人最后还是一起站了起来,云裳脸色很是不好,牛小子虽然在某方面十分的迟钝,但是他在其他的方面还是很正常的,他看得出来云裳的神色很不好,连嘴唇都是白的,眉头一跳,站在她的面前说道,“你受伤很严重,我背你走吧。” 云裳顺从的点了点头,“好。”牛小子一把将她背起来,又放下。 “怎么啦?”云裳纳闷的看着他。 “我背着你,要怎么把战利品拿回去呢?”他为难的看着地上的死豹子,一直看到自己的眉头都拧巴到了一块儿,两边的小酒窝瞬间瘪了下去,云裳被他这个超萌的动作打动的已经语无伦次,“你背着我,我……我,我帮你托着它回去不就好了么。” “真的呀!你太好了。”萌少年牛小子欢天喜地的挑了下,将身上为数不多的树叶衣服又震掉了一点,云裳看着他健硕的身形,默默的将一口血咽了回去。 “你先用绳子将豹子捆起来,然后将绳子递给我。最后再把我背起来。”她一点点的按部就班的指挥着牛小子,牛小子依言而行,将地上的死豹子捆了个结结实实,又把绳子的另一端递给了她,自己默默的蹲下身,“你上来吧,小心点哦。” 说话都还有娃娃音,真是好可爱! 云裳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爬上了他宽厚的脊背,“行了,走吧。你可别把我摔下去啊。” “不会的,我很有经验的。” “怎么?你常常被女孩子么?”云裳说的酸溜溜的,牛小子浑然不觉,背着她大步流星的走着,一边回答,“不是啊,我很少见到女孩子,你是第一个。” “那你怎么很有经验啊?”云裳听了他的回答有点小小的喜悦。真是的,自己都鄙视自己这副没出息的花痴和少女心的样子。 “我之前常常和爹出来打猎,猎杀了狗熊,我爹就让我背回去,狗熊的皮很难得,要是磨坏了,就不能卖出好价钱了。” “狗熊……”云裳再一次将一口血默默的咽了回去,好吧,她现在是狗熊的替代品…… 云裳这一天疲乏坏了,将绳子缠在自己的手腕上,牢牢的缠了好几圈,才靠着他的后背,说道,“我特别难受,睡一会儿,你别把我掉下去。” “嗯。到了我就叫你。”牛小子还挺温柔的。 云裳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没有一个呼吸那么长的功夫就昏昏然睡了过去,手上的豹子在地上被拖得踉踉跄跄,云裳的胳膊也跟着一动一动,她自己也难以分辨到底是自己在动,还是牛小子在动,抑或是那个死豹子在动。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以为是哪个死豹子的灵魂来找自己报仇来了,但是现在,她根本就什么都不怕了。 在柔软的内心,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和生死的考验也会变得坚硬如石,冷漠疏离起来。何况她自己的骨子里就是一个淡漠的人。 怎么到的牛小子的家,牛小子怎么和家里人交代的,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农家老妇正在自己的面前,忙着烧水,弯着腰在往灶膛里填柴火。 屋子里烧的很热,很热,她身上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动了动手指,还好,自己的胳膊没有被那头死豹子勒断,她试着动了动,身前烧水的老妇听见床铺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转过身来,看见她,和蔼的笑了笑,是那种农村人特有的朴实和真诚,“姑娘,你醒过来啦?” 她说话还有一点地方的口音,不过总体来说云裳倒还是能听的懂。 虚弱的点了点头,她试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她失败了。浑身的骨架好像是被摔散了一样,云裳身子不能动弹的,但是脑子里还是清楚的,她飞快的在想,那个呆萌呆萌的牛小子是不是趁着自己睡着了的时候,将自己从后背上给甩了下去,放在地上当成球踢来踢去的呀。 “哎哟,姑娘,你可不能动哦,这身上的伤那么厉害,还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了筋骨呢,你乱动,以后可要落下残疾呢。”老妇看见她要坐起来,吓了一跳,丢下手里的烧火棍,跑到她跟前,扶着她躺好,又给她盖好被子,云裳感激的朝着她笑了下,“给您添麻烦了。”她勉强轻声说出这几个字。 农妇呵呵笑了下,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额头,满头的皱纹都因为下面要说出来的话而褶了起来,“阿牛那小子很有福气,能有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做媳妇。不瞒你说,我家阿牛好的很,力气大的用也用不完,就是这孩子脑子里想事儿简单,是个一条筋,以后你们过日子,就得多靠你照顾他,伺候他了。” 云裳含笑听着,听着听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眨巴眨巴眼睛,“等一下,大婶儿你说什么?” 农妇脸红的像个什么似的,“你们年轻人真是见外,你和阿牛都已经是夫妻了,还管我叫大婶儿?你该叫我一声娘才对啊。” “我为什么要管你叫娘啊。”云裳还是没懂。 看着她水灵水灵的大眼睛,老农妇唉了一声,抚摸着她的秀发,“傻孩子,你是阿牛的媳妇儿,自然就要管我叫一声娘啊,我是阿牛的亲娘,他爹去给你采药去了,一会儿回来,你也见见。” 云裳我安全呆若木鸡状态的看着这个絮絮叨叨说这话的神经质一样的老农妇,几次插嘴都没能成功,只能听她一个劲儿的说下去。 这下可好,自己睡了一觉的功夫竟然变成了小萌男的老婆,这回可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她正想着,一阵风从外头吹了进来。带着几多的凉爽和冰冷,“娘,我爹回来了,他正叫您呢。”是牛小子的声音。 云裳心里略微平静了下,这样很好,还是和这个缺根筋儿的牛小子说话比较好办,最少,她还能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告诉他,她虽然喜欢这种呆萌呆萌的小男孩,却不喜欢他做她的老公啊。 第二百一十三章 喜事变丧事 云裳热切的期盼着牛小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这孩子还真没什么避讳,她就算是被他老娘口头承认成了他的媳妇,好歹她还没过门的不是,他怎么说闯进来就闯进来了呢?她想着,自己不由自主的将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老妇人爱惜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一脸的慈爱,“阿牛,你爹他回来了?” “是啊,爹回来了。让我找您过去,他采了好多的药草啊。”牛小子抓了抓脑袋站在门口,对着自己的娘说,老妇人点了点头,“也行,我过去看看,你在这儿守着你媳妇,别乱跑了。真是的,都是要成家的人了,还这么不稳当。” 牛小子嘿嘿了两声,走过来,接着他娘刚刚的位子坐下,继续往灶膛里头添柴火,手指头粗细的树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咔嚓咔嚓的截断成两截,丢进烧的热闹的火堆里头去。 “知道了。娘。”他还真是个乖孩子。 老妇人临走还不忘回过神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 第126节 云裳默默无语的自动忽略掉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儿,转过身来看着牛小子,说道,“阿牛,到底怎么回事啊?” 牛小子红着脸,不敢回头看她,此时的云裳被屋内的热气熏得脸颊通红,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煞是惹人喜爱,再说她还躺在被子里,这……这不太方便吧。 “我那天背你回来嘛。”他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却让云裳的勇气瞬间崩溃,“等回到了家里,我爹他们看见……恩,看见你我身上的衣裳都撕碎了,而你又……又是那样子的,所以我爹说我看……看见你的身体,又和你有那个什么之亲,所以一定要我娶你做老婆,我娘还说,恩,还说……”他闪烁的大眼睛看了一眼完全惊呆了的云裳,道,“我娘还说你太瘦了,不好生养,得好好补补身体才行。” 云裳这一刻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昏倒过去啊,可是偏偏理智是那么的清晰,精神那么顽强的还在挺立着。 “也就是说,我要嫁给你了?”云裳躺平在床上,呆呆的看着满是尘土的高大的屋顶,喃喃自语道,“我放着一国之君不嫁,放着骚包美男子不嫁,居然要嫁给一个呆萌少年,真是作孽啊。” 少年阿牛“嗯”了一声,回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头,扭捏着自己的衣襟儿说,“我其实也不想成亲,我现在就想每天能出去多打点猎物回来,让我爹把它们的皮都剥了,然后拿去卖点钱就好了。” 云裳眼前一亮,“你们家缺钱?” “也不是啊,就是这里虽然能打猎,打到野味来吃,可是却没有粮食啊,蔬菜啊什么的,我爹想给我娘做几身儿好看的衣裳都没有钱,街上的裁缝铺的老板说了,我爹拿去的兔子不够。”他抓了抓脑袋,露出笑容来,“我见过别人家人穿的衣裳,都很好看,我也想让我娘那么好看。” 云裳心里一酸,险些掉下泪来,这是多单纯多好的一个少年啊,这……难道要真的让他毁在自己的手上么?她可不是一个适合做农家媳妇的女人啊。 砸吧砸吧嘴儿,云裳半天也没觉得出什么味道来。 她现在可是标准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时间过得很快,因为家里忽然来了个女孩子,四周的邻居都过来好奇的问东问西,老夫妇两个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的说这是阿牛的好造化,在山林子里头救了个姑娘做老婆,又夸这个姑娘生的是如花似玉的好样貌,让大家纷纷好奇不已,有好事儿的人多嘴说道,“牛阿婆啊,你儿子的喜事要抓紧时间办了才是,咱们村儿后天就开始斋戒了,不能办喜事了。”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牛家二老这才醒悟过来,按照本地习俗,入冬的第一个月要斋戒,而整个冬天都不能做喜事的宴会酒席,虽说农户人家不讲究这个,可是儿子成亲这么大的喜事,总好歹得摆几桌酒席轻轻四方邻居吧,老两口最后一商量,最终决定将他们二人的婚事放在第三天以后。 云裳身上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伤口开始结痂,胳膊也能抬起来稍稍做些自由活动了。牛阿婆这一天抱着一团大红的嫁衣走了进来,一脸歉意的笑着,“真对不住你啊,姑娘,你们这婚事实在是太突然了点,你看,你一个姑娘家身大袖长的啊,住在这儿时间长了,怕街坊四邻说闲话,不如……你和阿牛早点办了事儿,多好哇。” 云裳苦笑着接过来这一身大红的嫁衣,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看的出来,这个牛阿婆是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她……不是一个无心的人。 牛家阿婆欢天喜地的去和牛老爹商量去了。 到了大婚的这一天,傍晚的时候,呆萌少年阿牛却忽然跑了来,云裳正穿好了一身大红的嫁衣,坐在炕头上发呆,“云裳姐姐。”这孩子从后来就一直这么称呼她。云裳转过头来看他,笑了下,无论什么时候她看到这个少年都觉得心情开朗了很多,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束阳光一样的人。 “恩?你怎么跑来了?” 呆萌少年阿牛咬了咬嘴唇,显出十二万分的可爱之气来,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的,说道,“云裳姐姐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成亲?” “对。”云裳诚恳的点头,同时也笑了出来,“你其实也不想和我成亲的,对吧?只是你不忍心拒绝你爹娘,是不是?” 阿牛着恼的坐在她身边,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是啊,我觉得打猎比成亲有意思的多。” 云裳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不想成亲,正好。 “啊,姐姐,你是不是一直在等人啊?”云裳点了点头,有点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今天从早晨开始外头就多了好多人,村子外头的山道上来了很多人,都是男人,看起来好凶哦。” 都是男人?云裳的心里一动,不动声色的反问,“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阿牛想了想,“都好像是大户人家里的看家护院的人一样,身上都带着刀还有棍子。” 云裳心里一动,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难道说这些人是来找寻她的么?可是,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在楼府里头遇上这么多事情,更没有想到过,会在这大深山里头遇见豹子,又遇到呆萌少年阿牛啊。 如果不是凤紫泯派出来找自己的人马,那么又会是谁呢? 她低头沉吟不语,阿牛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听外头的唢呐一响,他立刻拉起来云裳的手,“你快跑吧。” “啊?”云裳愕然抬头,阿牛睁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诚恳的说,“从后门跑吧,所有的人都在前头忙活着摆桌子呢,没有人在后面,你从那里出去,肯定不会有人发现的。” 云裳想也没想,从炕上跳下来,反手拉住阿牛的手腕,几乎要感动的热泪盈眶,“多谢你,好兄弟!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她说完转身就跑。 只是才刚刚跑到院子外头的时候,她就听见背后的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头,忽然那唢呐的喜庆声音猛然断了!随即传来的是鸡鸭咯咯的惊恐的到处乱跑的声音,再然后……便是人和人厮打,有人哀声大喊救命,有人拿着东西和其他的兵器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总之是一片混乱? 难道当地的民俗是结婚要打架才好么?云裳心里觉得奇怪,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这一看,就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喊道,“就是她!五小姐在那边!追!” 云裳惊呆住,这些人…… 不是凤紫泯的人,如果是凤紫泯派出来的人的话,他们一定不会称呼自己为五小姐,也不会用“追”这个字眼。 想了一秒钟,云裳果断的提着裙子,往远离这些人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默默的祷告,但愿这个村子里的人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受到牵连,但愿阿牛他们一家人还能够活着。 她难道真的是一个不祥之人么?云裳这么一想,甚至自己都觉得有点绝望了。为什么老天爷要待她如此?她不过是刚刚才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要被他们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剥夺了么? 她跑了,那些人怎么办,他们何其无辜! 云裳越想心里越痛,这一双腿里似乎被灌注了铅块一样,再也不能挪动一步,心一横,转过身去,她不跑了。 逃,只是一时的,她自己惹得祸,她必须要承担起责任来! 不能让那些纯良的村民们因为自己而受到牵扯和伤害! 对,就是这样。 她站定,在后面举着火把追过来的人面前,淡淡的看着他们朝自己这边追过来,来的人可真不少,大概有二三十个人,个个手中都有着兵刃和火把,气势十分不善。 为首的人,她认得,是一个身量不高的中年女人,只是她此时却没有了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样卑躬屈膝的模样,脸上的皱纹也少了很多,变得平整且光滑。 “王妈?”她映着火光,在他们面前淡淡一笑,似乎带着嘲讽,“我现在这么称呼你,是不是不太合适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哪一边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谁被绿透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哪一边的?”云裳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害怕和恐慌,似乎潜意识里她对这个王妈的认知就停留在一个坏人的角度。 在她的世界观之中,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就是,那个被考察对象是不是对自己有恶意,就算他是一个江洋大盗,只要他对自己没有任何的恶意,那他也能算得上是一个好人。 她的世界,从来都很简单。 王妈嘿嘿笑了下,带着说不出的阴险,“五小姐真是聪明过人!老婆子不才正是康庄王爷手下的一个奴才,给人家跑跑腿罢了,五小姐,哦不,我应该叫您一声公主殿下才对呀,您可真的是够命大!这深山老林都没能要了你的命去,正好,老婆子逮个活的回去,说不定能拿到更多的赏钱。” “赏钱?”云裳眉梢一动,环抱双肩,看着她,“什么人悬赏捉我?”有人这么看得起她,居然贴了皇榜告示么?凤紫泯不会这样做的吧? “你在深宫之中自然不知,我家王爷心仪公主殿下很久了,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正好配的上我家王爷的贤名。”王妈说着脸色一变,一挥手,“来人,将她拿下。” “慢。”云裳退后半步,一抬手拔下头上的金钗,将钗尖儿对着自己的颈嗓咽喉,一只手指着她们道,“都退后!想要我答应同你们走,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就死在这儿,让你们那个什么王爷空欢喜。” 她一声声说着,声音如同金石相撞,带着让人不可忽视的气势。 王妈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来胁迫自己。 十几只火把发出的光亮,映在她秀美的脸上,尖俏的下巴,明亮的夺人魂魄的眼眸里闪着视死如归的光亮,王妈低声咒骂了一句,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这样没有把握来抓你么?将她带上来?” 云裳一皱眉,但见在王妈的身后,一个女人长发拖地,被人拖行着过来,身上衣裳褴褛,而整张脸被埋在披散的长发之中,云裳侧目瞧了她一会儿,只觉得有点眼熟,却不认识她到底是谁。 王妈蹲下身,将那一滩泥一样的女人的头发全都揪上去,露出大半张脸来,对着云裳说道,“公主殿下,您看看,这个人,你认不认得?” 云裳定睛一看,心里一动,“二夫人?” “不错,正是她。”王妈站起身,将手掌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嫌弃的丢开地上的女人。 云裳看着她,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打的是什么念头。她不说话我,王妈也不说话,云裳知道这个时候,谁说话,谁就先输了一局。 王妈看了她一会儿,撇着嘴笑了下,“哼,公主殿下,你要死,我不拦着你,你死了,她也要陪你死。” “你以为我以死相迫,是为了这个女人么?”云裳说着自己都觉得可笑。她换了个姿势握着金钗,“太可笑了,王妈,这个女人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她死,最好。”地上的女人浑身抖了一抖,好像不敢置信的看着云裳,王妈也是一皱眉,“你刚才的条件呢?是什么?” 云裳淡淡的看着抖如筛糠的那个女人,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不高兴,见到二夫人从高高在上的样子变成这副熊样,她没有意料之中的那种开心的神色,相对的,她也不难过,总体而言,这个女人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若要仔细说上一说,这个女人和自己有的,就是上一辈人沉淀下来的仇恨。 “我刚才说的条件,是你让你的手下人放过刚刚那个村庄里的百姓。”她平静的说完,王妈一愣,反问道,“就为了这个?” “对,你没听错。就为了这个。”云裳淡淡的说道,眼光瞟了下地上的女人道,“至于她,你爱怎样就怎样。” 王妈愣怔半晌哈哈笑了起来,“好好,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这个人居然还是个好心肠的活菩萨!自己的二娘都要死了,也不放在心上,反倒是对那群大佬干,庄稼汉们挺伤心,好,这个条件不算为过,我可以答应你。” 云裳的嘴角终于浮上来一丝淡淡的笑意,“但愿你说话算话。” 王妈招来身边人,那人显得十分的恭敬,看起来这个王妈在康庄王那边地位并不低啊。随即她听见王妈吩咐他们道,“将人都放了。”看来自己猜测的不错,她还真的抓了牛家村的百姓们,云裳听见她这样说,悄悄松了口气,也将自己手里的发钗放下,王妈冷笑一声,随即身后冲上来几个大汉将她围在当中,云裳垂下眼帘,暗道,自己不管怎么挣扎逃脱到头来终还是难以抵挡这可笑的命运的摆弄。 而就在身边的大汉将她绑住的时候,她的头上传来一个人邪魅兮兮的一笑,清朗的声音和这个眼前火光冲天的情景十分不符合,“我的小美人儿不能去和你们的王爷成亲。” 云裳心里猛然一喜,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一袭白衣白袍的莲准从天而降,身上带着一如既往好闻的莲花的香气,云裳的嘴角不自觉的便向上勾起一个弧度,他在自己面前站定,挑了挑眉,一抬手的功夫,她周围那几个彪形大汉就迷迷瞪瞪的倒了下去,云裳惊讶的看着他如同变魔术一样的好本事,顿时瞠目结舌。 “你这是什么功夫?”在这么紧张兮兮的关头,云裳竟然问了一个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莲准则一笑,一点羞赧之气都没有,“算不上什么好功夫,不过是些毒药粉而已。” 云裳:“……” 他站在她的身前,为她挡住一边的风,伸手握住她的,一摸就有些嗔怪的说道,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怎么穿着一身这个就出来了?” 云裳扭捏的握住他的手,道,“这不是要和牛小子成亲么。” 莲准眉心一跳,隐隐有些怒气,转身一手捏起她尖俏的下巴来,逼着她看着自己,“你就那么喜欢和人成亲?那你怎么不和我成亲?” 云裳被他这突然出现的王者霸气惊呆了。愣愣的看着他,喃喃道,“你什么时候说过要和我成亲?” “咦?刚才不就告诉你了?”他无耻的笑看她惊呆的模样。 云裳:“……” 对面的王妈早就忍无可忍,看着这两个人当着他们那么多的人的面儿你侬我侬的样子,咬牙切齿的道,“你们两个太无耻了!” 云裳和莲准忽视一眼,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句话。 我们无耻么? 莲准呵呵一笑,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公主,你说,这些人要怎办?” “怎么办?”云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等她发话,对面的王妈早就怒火中烧,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就飞走了,她怎么能不生气! “快,将他们二人拿下者,王爷有重赏!”她一声令下,背后的人就一窝蜂的涌上来,云裳吞了吞口水,拉着莲准的手说道,“怎么办啊?”这也太人单势孤了点吧!这边……勉强就算是两个人,可她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这个莲准……他虽然会使用毒药粉,可他……可他看起来也是一幅弱不禁风的样子……这……这可如何是好? 莲准转头看着她,灿然一笑,“跑吧。” “啊?”云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拉她的手,两个人就一起往前头跑了。 边跑云裳边气喘吁吁的说道,“你不是有毒药嘛?我们干什么跑的这么狼狈啊!” “是有毒药,刚刚不是都用了么?”某人说的义正言辞,“作为唐门的传人,我身上从来只带三种毒药,刚才都用光啦!” 云裳:“……” 两个人一个穿白衣,潇洒翩翩,一个穿大红的嫁衣,红火喜庆,可就是这么两个有气质的一男一女,竟然被人追的到处跑,真是太狼狈了! 他们正在往前头跑着跑着,听见身后有人一生断喝,“云裳姐姐别怕,牛小子来啦!” 云裳已经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表情来回头看,脚下已经没了力气,莲准嗯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来个弟弟?”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他是我未过门的夫婿吧。”云裳没奈何的说道。 莲准顿时脸色发绿,将她抱在怀里,“你还真是爱沾花惹草,我才不在这儿几天,你就又找一个夫婿,还好是没过门的!” 第127节 云裳安慰他道,“没关系,你也是替补。”她看见莲准神色不好,又赶紧补充一句,“额,他是我救命恩人。所以,你迁就他一点吧。” 莲准狠狠的看她一眼,“那那个王爷怎么回事儿?” 云裳一头雾水,“我不认识康庄王啊!” “你都知道他叫康庄王!”莲准赌起粉红的嘴巴,“这个家伙叫什么?” “他啊!”云裳将视线放到不远处正打的一团火热的人,揉了揉自己的脸,刚刚跑的自己的脸皮都要冻僵了,活动了下,她才继续说道,“我说,你就不打算过去帮帮他么?他们看起来人很多的样子啊。” 莲准淡淡的看了远处一眼,又看了看云裳恳切的脸色,终于不情不愿的嘟囔道,“天底下哪有帮助自己的情敌的道理呢?唉,我真是绿透了。好吧,好吧,算他小子命大,看小爷我救他的啊。”云裳在他背后恳切的点了点头,“加油!” 莲准左右学么一番,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冲了过去,边高声喊喝道,“小子快闪开!毒药来啦!” 第二百一十五章 虎符的下落(上) “小子快闪开!毒药来啦!”莲准一边喊着,一边冲到那边的战团里去,云裳的一声笑,生生憋在了肚子里,她还真不知道莲准那么会骗人,虽然她知道他是个痞子,可他在她的心中始终是一个高傲的有气质的,好戏子,好青年啊。 牛小子听后面有人跑过来,立刻跳到一旁,那几个大汉也听见了莲准的吆喝声,吓得嗷了一声,往旁边闪身,可惜有的人还是闪退的慢了几分,被莲准手上的东西撒了满脑袋都是,哎呀叫唤了半天,还有的躺在地上,结果,半天也没觉得身上有什么不适。 就在他们自己乱作一团的时候,莲准一拉牛小子的手,“此时不跑,还等什么!” 说完,拉着牛小子朝着云裳的方向跑去,云裳一看他们背后的那几个彪形大汉都纷纷倒地,喜出望外,又看见莲准拉着牛小子朝自己跑过来,顿时十分不解,“你们怎么跑回来了?” 莲准腾出手来一把将她抗在背后,“别管他们,先跑再说。” “诶?诶?”云裳完全没闹明白是什么情况,人已经头朝下脚朝上的被抗在了莲准的背后,牛小子看了看他,哈哈笑了下,一手拎着钢叉,一手摸向自己腰间的袋子,云裳看见他腰上的袋子,心里一喜,一边捶着莲准的后背,“先放我下来,我有个好主意。”莲准将她放下来,自己揉了揉酸疼的后腰,“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咯得我后背疼。” “挑三拣四长不高!”云裳横了他一眼,牛小子递过来他的袋子,里面装着十几只做工很是粗糙的小箭,箭头都磨得雪白锃亮,云裳拿起来,掂了掂十分顺手,一拉莲准,“将它们都插进地上,快,像我这样。”她率先弯下腰,将一只箭,头朝上脚朝下的插进了地里,上面只露出一块尖锐的头部,莲准眼前一亮,“完蛋,完蛋,我的云裳小美人变成坏人啦!”边说,便拉上牛小子,三个人很快的完成了这十几只箭的掩埋工作。 他们才刚忙碌好,后边一直追赶的人就涌了上来,“在那儿呢!好小子,别让他们跑了!居然敢拿假毒药来骗老子!”知道了真相之后的大汉们更是恼羞成怒,更为自己刚才的没出息,贪生怕死的模样感到丢脸。 云裳头皮一凉,被这么多人追的感觉不啻于被一群藏獒追赶的紧迫啊! 牛小子看了一眼莲准细细的腰杆子,“要不……我背云裳姐姐好了。” 云裳摇摇头,“我还行,能自己跑,不用管我。”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牛小子,村子里的百姓怎么样了?” 牛小子脸上一垮,“村子被火烧了,我爹和我娘都下落不明,我是杀出一条血路跑出来的。” 莲准横了他一眼,“那不就是你把爹娘给丢在一边,自己跑了么?” “不是的,”牛小子赶紧解释,急的脸都红了,“是我爹说,云裳姐姐被人劫走了,怕有危险,要我去追。” 云裳心里更加难过,她哪里是被人劫走了,分明是自觉主动的跑路了。这么想着,更加觉得对不起牛家父子。 他们的脚底下没有停顿,还在一路的跑,牛小子不时回头看莲准和云裳,忽而视线落在了云裳的大红嫁衣上,停了下来,一回手拉着云裳的肩头,莲准正要说话,就听见牛小子连喘气带说话的道,“云裳姐姐,你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莲准闻言大惊失色,将云裳拉过来,她身上的大红色的嫁衣就算是被血染了,也看不出来痕迹,他也伸手一摸,果然,她的肩头都湿润了,明显是被血浸染,羞恼的道,“你受伤了?什么时候?” “前几天,被豹子抓伤了。不碍事,已经好多了呢。”她勉强笑了下,说实话,她现在的肩膀已经痛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好了,那些人,好像没有追上来啊。”牛小子也跑不动了,累得坐在地上一直喘粗气。 三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背后果然没有什么人在追上来,可是就当他们喘了口气的时候,身前忽然有人声马蹄声传来,借着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交集的道,“云裳?” 云裳一抬头,对方的马已经到了自己的跟前,她一惊,原来这高头大马上端坐的人,竟然是……陆谨! “陆大哥!”她气息虚脱的唤了一声,忽然身体委顿了下去,一把抓住自己身边的莲准的胳膊,“莲准,是自己人。救牛家村……”她说完这句话,便两眼一翻,不省人事的昏了过去。 至于之后他们是怎么被送回去的,至于牛家村里的那一场灾乱是怎么被平息的,她已经完全不得而知了。 等她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还是昏蒙蒙的,和自己那天逃亡的时候的情况差不多。 可是,有侍女过来告诉她,她已经昏睡了三天。 而这三天当中,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首先,牛家村的人被解救了,有人口伤亡的人家陆谨都派人去送了抚恤银子,房屋被火烧坏的人家,也给了相应的补偿,还派了士兵帮助他们重新建造房屋。 其次,牛小子因为和云裳的关系十分特殊,陆谨揣度着云裳的心思,估计她醒过来定然是要找这个呆萌的少年的,故而牛小子被留了下来,还有他的爹娘,也被陆谨一起接了过来。安顿在了这边的驿馆之中。 最后,王妈他们的人,被抓了五个,其中有三个人咬破了嘴里藏着的毒药,死掉了之外,剩下两个人已经成了他们的阶下囚,一五一十的说明到底康庄王是如何委派他们来制造了楼府的混乱,又是怎么指使他们追到牛家村,打算将云裳绑回去的事实。 经过陆谨的转述,云裳才知道,这个康庄王,实际上自己是见过的。 在之前的楼云良的丧礼上,康庄王也在受邀的吊唁人群之中,只是云裳那个时候没怎么花心思在这些人的身上。 “陆大哥,你的意思是说,实际上,康庄王是在打楼家的主意?”云裳拥着被子,旁边的莲准正在喂药给她吃。 云裳喝了几口,接过他手中的药碗,自己一股脑全咽了下去,让莲准失去了一个表现得绝好机会。 陆谨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康庄王和楼老丞相是一对多年的政敌,这在朝廷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康庄王是个野心极大的人,而楼丞相一直担心他这个人,故而有几次先帝打算晋升康庄王的爵位的时候,都被楼丞相极力的否决了。故而,康庄王一直对楼老丞相,心怀不满。” 云裳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个康庄王也算是老谋深算了,竟然派了王妈来在楼府里做卧底和内应,对了。”她说到这儿的时候才想起来,急切切的拉着陆谨的手说,“陆大哥,我二哥呢?他们怎么样了?楼府里一把火烧的实在是……”她好不容易从京城里奔到了扬州,却只来得及给楼铎送终之外,却连一眼都没来得及看见自己的这位兄长。 陆谨脸色一动,露出几许的哀戚来,云裳握着他的手,渐渐的松开,“他……死了?” 陆谨吸了口气,握紧她的手道,“云裳你要坚强起来,那一场火实在是烧的太大了,楼府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灰烬,而你二哥云峥他……他已经是个行动迟缓的半残之人,那么紧急的情况之下,没有人顾得上他,都自顾自的逃命去了。他……” “这消息……确切么?”云裳有点不敢相信,难道楼家上辈子真的做过什么缺德的事情么?竟然要让他们父子二人在同一天一起辞别人世? 看着她默默的低下了头,陆谨不忍心,却又不能隐瞒的将底下的话说出来,“是,搜查遗体的人在云峥的房间外头院子里找到了一个人烧焦的尸体,应该……是云峥。” 云裳眼眶里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出来,成为一串串细密的珠子,噼里啪啦的砸到她紧拥着的被子上,很快锦被就被泪水打湿了。 陆谨看她如此难受,几次想要劝说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云裳,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爹他在朝中那么受人瞩目?为什么楼家会惹上这样的杀神之祸?” 云裳哭的凄惨,心里的委屈好像一下子都流露了出来,听见陆谨发问,抬起头迷茫的看着他,“为什么?” 陆谨看了一眼在旁边的莲准,莲准站起身,拍了拍云裳的后背,自己走了出去。 “咱们大凤朝的皇帝从来都不是完整的皇帝,这个说法,你是不是以前也有所耳闻了?”陆谨说道。 云裳点了点头,“那……这和楼家的灭顶之灾有什么关系?”她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的影子,只是她要在这个机会之下,借着陆谨的嘴将这个猜测坐实。 陆谨看着她满眼的泪花,道,“皇帝手中的虎符只能够调遣大凤朝一半的军队,而另一半军队的虎符却掌握在大臣的手中!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凤朝的皇帝总是短命的缘故,他们日日夜夜都在为了这块不知下落的虎符难以安寝,忧心竭虑,总是怕有朝一日,自己的臣子会揭竿而起,来个谋反篡位,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如此,而问题的症结也在于此,在上一代,也就是先帝在位的时候,所有的关于那半块虎符的传言都落在了你爹楼丞相的身上。” “陆大哥,你的意思是说……那半块虎符可能在我爹的手中?”云裳蓦地睁大了眼睛,手指在被子底下,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身上的口袋…… 第二百一十六章 虎符的下落(下) 第二百一十六章虎符的下落(下) “陆大哥,你的意思是说……那半块虎符可能在我爹的手中?”云裳大惑不解,只是,若是此时的陆谨能够仔细看着云裳的那对好看的眼睛的话,就一定会发现,她的眼底里蕴含的一丝玩味的神情。 那是一种意境洞察了一切事实的神情。 陆谨不疑有他,坦然道,“不错,因为每一代皇帝都会饱受这个问题的困扰,皇帝们也不是坐等死的,他们不甘心自己的江山要有一半在他人的手中,自第三代国主之后便创立了一个神秘的组织用来监控自己的大臣们,尤其是那些手中本就握着兵权的武将们。” “神秘的组织?”云裳顿时对这五个字深深的感到了好奇,陆谨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错,这个组织绝对是神秘的,它也是的确存在的,只是,它到底在哪儿,又是如何和自己的主子联系的就不得而知了。它们都是直接被皇帝所控制,其他大臣,即便是储君,在未登基之前也不会得知自己即将要到手的这一股重要的力量的。” 陆谨说的很神奇,更加重了云裳的好奇之感,她敏锐的将陆谨口中这个神秘组织,联系到了自己的暗力营上,从性质和功效来说,这两样东西,绝对是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的兄弟营队一样的存在。 云裳唔了一声,想了想,“也就是说,先帝之所以会怀疑虎符在我爹的手中,就是因为这个神秘的组织取得的消息么?那么它们有什么证据没有?” 陆谨笑了下,摇头道,“没有,你想想看,如果真的有什么确凿的证据的话,你爹他还能活到现在么?” 云裳一愣,明白过来,也笑了下,“瞧我,都说了些什么。”接着又低低的嘟囔了一句,“我爹本来也没有活到现在啊。他七天前就去世了。” 陆谨神色一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来让你伤心的。” 云裳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伤心并不是因为我爹的离世,人,都会有生老病死这一天的,我不难过这个,我难过伤心是因为我爹从头到尾都没有被自己效忠了一辈子的君王彻底的相信过。你想想看,他那样一个忠贞不二的臣子被自己的主上如此的猜疑,这种感觉……肯定不会好受的吧。” 陆谨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云裳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诶!牛小子呢!你们有没有把他救出来!” “有,有,你别着急。”陆谨按着她的肩膀,要不是他及时的阻挠了云裳的动作,云裳真的会跳起来直接跑出去看看牛小子。“不仅是救了他,还有他们一家子,都好好的在呢。别担心了。你现在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养好自己的伤,大夫来看过了,你肩膀上的伤很重,伤到了筋骨,要好好静养,不然以后很有可能会落下后遗症。” 云裳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头,还真是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比之前的包扎技术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点了点头,坦然道,“对了,陆大哥,你怎么来的那么及时?你再晚来一步,我可就要被那个康庄王抓回去了呀。” 陆谨被她一夸,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脑袋,“不是我,是陛下神机妙算,他注意康庄王已经很久了,这个王爷手里虽然没有太大的兵权,但是他是先帝的弟弟,位高权重,在朝中很有威望,所以还是有一部分人愿意听从他的领导的,尤其是眼下陛下刚刚登基大宝不久,对于朝中这些异动的分子,一定要时时警惕,高度警觉才是。故而他前脚才派了人去通知王妈,让她在楼府动手的时候,陛下就已经接到了密报,只是,路上遇到了一些小的流寇,故而耽误了时间,不然你也不必受伤吃苦了。” 云裳点头的同时忽然发问,“从京城到扬州的路上,我都不曾遇到什么流寇,而且就算是流寇,还能有陛下的那个神秘的组织的人手们厉害么?” 陆谨脸色一变,似乎才发现这个问题,说道,“难道你认为……这些流寇并非是流寇草贼这样的简单?” 云裳但笑不语,看着陆谨,“朝中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情呢?” 她转移了话题,陆谨也跟着跑了下去,“国库里的银钱用了你上次给陛下说的办法,已经好了很多。情形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很多官员都自愿的交出部分银款来先做首付,然后每个月再陆续还给国库剩下的钱。”他说着说着,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来,“云裳,你的办法真不错,我有的时候都在想,如果你能时时刻刻的在朝中为陛下出谋划策就好了。” 云裳“咦”了一声道,“陆大哥,你希望我出仕为官?” “你现在不已经是出仕为官了么?”陆谨不解的反问道,云裳淡淡一笑,“为官和为官也大有不同,如果我做一个小小的文谏官员的话,肯定不会对朝中的大事小情都能知晓,如果我心里不愿意为陛下分忧的话,遇事大可以躲闪逃避,来个一推二六五,一问三不知,陛下也不会将我如何的。” 陆谨对她的这个说法有点不赞同,刚要发表自己的意见,就听见云裳淡淡的说道,“我之前肯定会这样做的,但是现在已经不行了。陆大哥,我爹没了,我大哥二哥也没了,现在这世界上和我最有牵连的人,就是那个在西山防务营帐和被囚禁在倾芙园当中的我三姐和四哥了。他们或许有待我不到的地方,但是……平心而论,我已经没有任何的亲人了。” 陆谨面色凝重的点点头道,“云裳,陆大哥说句实在话,陛下对你……已经很好了,你不该奢求太多。” 云裳不以为意的笑了下,如同三月春风拂面的清纯和暖暖,“不,陆大哥你错了,陛下他做了对我不起的事情,所以,他欠我的。” 作为一个王上,居然对一个臣子的女儿染指……还差点来个霸王硬上弓,这难道不是对她不起么? 看着她高深莫测的笑意,陆谨半晌无语,还未语,脸先红,“你当真和陛下……” 云裳莫测的再一次笑起来,比了一个手势放在唇边,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陆大哥有些事情,你还是一直都不知道下去比较好。” 她神色一正,将话题拉了回来,“照你刚才这么说,那意思就是,康庄王也知道虎符在我爹的手上,所以才一直派遣了王妈这个探子潜伏在楼府之中,蓄势待发,可是那一天那一把大火烧的实在是太干脆了些,会不会是他们也没有再楼府搜查到那个传说之中的虎符?” 她说着淡淡的笑了起来,“那是不是……我爹死了,虎符还是没下落,那么我就成了最被人怀疑持有虎符的对象了?” 陆谨毫不迟疑的点头,“不错,就是如此。故而你现在可以说的上是最危险的处境,若是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万事都还好说,可你现在……远在扬州的地界上,山高皇帝远,陛下就算想要保护你,也并非容易周全。” 两人又接着说了会儿话,陆谨才转身离开。 他走了,莲准这个跟屁虫就跑了进来,讨好的对着她喜笑颜开,云裳看着他本来很好看的桃花眼都眯缝成了一条线,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拿手指戳他的脑门,“都是你,来的那么晚,害我受伤,你说要怎么办?” “倾尽所有精力,陪小美人儿共度良宵,你看如何?”他贼眉鼠眼的笑着,被云裳一个枕头丢了过去,还倾尽所有精力,他当她是什么。 “外面现在有多少人?”云裳喝了一口水,问道,莲准侧耳听了听,“屋顶上有两个,东西屋外各有四个,你这个房间现在可谓是铜墙铁壁一般的存在啊。” 云裳将水杯放到桌子上,莲准忽而一笑,沾着水,用手指在桌上写了几个字,云裳看的清清楚楚,那上面写的是,“虎符是否安全?” 笑着点头,云裳看着莲准那对招魂摄魄的眼睛,微微的带着笑意,也沾着水,写了几个字,“这不是个好东西。” 莲准哑然失笑,这个小女人,还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得到了这块虎符,就等同于是得到了大凤朝的半壁江山,云裳看着他也笑了起来,她当然明白莲准这个眼神的意思,她之前还不晓得这块虎符竟然有那么神奇的力量,当她看完了楼铎留给自己的那封遗书之后,她才彻底明白,这块虎符到底要如何使用,如何的调兵遣将,同时也明白了这枚虎符的内里乾坤。 莲准问明情况,抬起袖子,将桌上的水迹一擦,字迹也消失的干干净净。他们这边刚刚说完,那边就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云裳姐姐!你在不在里面?” 这种萌之又萌的声音自然是呆萌少年牛小子特有的嗓音了,云裳看了眼凝眉吃醋状态的莲准笑了下,推他去给牛小子开门。 门一打开,牛小子就迫不及待的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他娘,那个和蔼的老妇人,云裳朝他们微笑着招手,“牛大婶,快过来坐。” 第128节 牛大婶儿神色有点尴尬,扭捏了半天才走了过来,拉了一把牛小子,“别没大没小的,小心公主治你的罪!” 云裳一听,就知道这两个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莲准在旁边打边鼓,“是啊,公主殿下可厉害着呢,你可得事事小心。” 他这么一说,牛大婶儿就更是噤若寒蝉了,云裳瞪了莲准一眼,这个人就没有个正经的时候,亲热的拉起牛大婶的手,“大婶快别这么说,我遇难的时候,要不是你们收留了我,我早就山里喂了豺狼虎豹了,是我应该感谢你才对。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有什么心愿,如果我能做到的,我都会满足你的要求。” 第二百一十七章 按照谁本心 经历过这一次的惊心动魄的死中得活,云裳除了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之外,她也深深的体悟到了,如果她不够强大的话,就会像楼云良,楼云峥,甚至楼铎那样,被人或被那所谓的命运之手作弄的丢了性命。 哪里有什么命运之说,每个人的性命难道不都是紧握在自己的手中的么?楼铎的死,是因为他的愚忠,楼云峥的痴傻是因为他的怯懦和胆小,而她,绝对不能再重蹈他们的覆辙! 在驿馆稍作休整之后的第四天,云裳再也呆不住,和陆谨商议之后,决定一起回京,她这一次出来本来是被凤紫泯派了几个人随行保护的,但是由于她十分讨厌他们的尾随状态,所以和莲准一起摆脱了他们的监控。 这件事情传回京城之后,凤紫泯是勃然大怒,若非是黄白橘在旁求情,他差点就要砍了那几个办事不利的手下! 那几个人知道自己惹了大祸根本不敢再耽搁,兵分四路的去追寻楼云裳的下落,可是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云裳负伤,牛家村被康庄王派出的杀手剿杀,这些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就算是一向精明能算的黄白橘也没能提前预知这一点。 好在,云裳的命还在,而且她还很有收获,那天她询问牛大婶的心愿的时候,牛大婶婉转的告诉她,她这一辈子的愿望就是能让牛小子有出息,他在山旮旯儿里头长大,肯定不会有大出息,大能耐的,希望云裳能够将他带进京城里,谋求个一官半职,能混个好日子过。 云裳自然乐得其成,她的暗力营越来越扩张的大了,只有寒无咎和文先生带领显然人手上已经不够用,若是能有牛小子来加盟的话,她肯定效果一定会大不相同啊。 牛小子虽然有些呆萌,但是他的武艺很好,力气也大,最重要的是,他就像是一块璞玉,没有经过世事的打磨和锤炼,云裳就是那个负责打磨的工匠,这块璞玉,她想雕刻成什么样的,他就会是什么样的,总而言之,牛小子肯定会变成一个云裳需要的人才。 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回京的道路,在京畿的边缘,云裳路过一处亭口,走得人困马乏,寒风又紧,云裳提议在亭子里休息片刻,然后再继续赶路。 大家都有些乏累,听见公主发话自然是很高兴,尤其是那四个曾经吃过云裳大亏的保镖,这会儿可是对云裳寸步不离,就差连吃饭上厕所都跟着了,要不是有莲准一直跟在身边的话,云裳肯定会闷死烦死。 他们在亭子里休息,有人将亭子四面围住,一是怕有人偷袭,二则是担心风太大吹坏了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 陆谨更是十分周到的将茶水都摆放在了云裳的面前,热气袅袅,熏得人都要醉了,云裳端起来喝了一口,惊叫连连,这可是她最最喜爱的香片啊,出门在外,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之下,竟然能喝到这样好的香片热茶,真是此生无憾啊。 莲准坐在她旁边,她的另一边就是陆谨,三人说说笑笑,倒也显得热闹。 偏巧这个时候,云裳听见一阵敲打云片瓷罐的声音,她一抬头,正好看到有一个道士往他们这边走着。看样子,这个人是有点累了,走走停停,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让人听不清楚。有卫兵在亭子外头将他拦住,道士还是要进来坐下休息,卫兵不肯,他也不让步,两方说着说着就说呛了,卫兵抽出刀来拦住他,不许他再前行半步。 老道自然是不高兴,和他们进行理论,这声音才惊动了亭内休息的众人。 陆谨微微摆手,召唤过云裳的身边的“四大金刚”之一,道,“都是出门在外的人,都不容易,叫他过来一起休息吧。” “可是公主的安全。”四大金刚不太愿意。 陆谨有点挂不住,他的确没考虑那么多,云裳看着他微微一笑,“你们四大金刚都在这儿,还能打不过一个老道么?去吧,叫他进来同坐。” 大金刚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嘴,走过去对这卫兵们说了几句,对着老道又说,“诶,我说老道,你可真是好命,我们小姐公子都请你进去休息。” 老道点头走进凉亭,等他走进了人们才发现原来这个老道穿的衣裳都已经破的不能再破了,补丁摞这补丁,头上戴着一把抓的道帽,都快和扫地的扫帚差不了多少,往脸上看,渍泥都在脸上画了花儿,一圈一圈的有的地方颜色深,有的地方颜色浅,看着还挺热闹,估计他也是不小的年岁了,满手满脸都是老年的寿斑,最主要的是,他这个人的眼皮实在是太大了,都快要盖住整双眼睛,他要看人,都得抬起头来仰着脸看,这眼睛吧,也太小了点,估计和两条缝差不了多少。脚底下的草鞋磨得只有鞋帮,连鞋底都找不着了。 大家看清楚他的样貌都不约而同的一皱眉,这个人也实在是太脏太破烂了点,这种人怎么能和公主殿下坐在同一个亭子里呢? 众人都下意识的向后闪避了下,让这个老道进来,卫兵还是不高兴,对着他嚷嚷,“老道你坐那边的犄角旮旯里,别往中间凑合,听见没。” 老道啧啧了两声,也不看其他的人,一双缝隙一样的眼睛直剌剌的看着中间的云裳,呲着大黄牙道,“这些人啊,都是狗眼看人低,只看得见外表,看不见里头的实心儿,真是可怜可怜,看着都是精精神神的小伙子,实际上都是睁眼瞎,这二十几年,白活!” 云裳也不答言,她早就听人说过,江湖上有一种人叫做“贴身靠”,这种人就是办穷人,办老人,博得好心人的同情,等到你上当了,他就开始提出各种无礼的要求,最次也得将你身上的钱骗个一干二净才罢休。 她只管喝着自己眼前的茶,不去理会,左右这个道士是陆谨一手招进来的,她若不同意,岂不是很不给陆谨面子么。 她对这个老道不理不睬,可不代表陆谨也是这样,陆谨是出了名的老实厚道人,看老道直盯着自己眼前的点心看,笑了下,将盘子推了过去,“老人家,你也吃一点吧。” 老道呢,也不客气,直接挽了挽袖子,咳嗽两声,“唉,还别说,贫道还真是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多谢,多谢呀。”说完就拿手抓着糕点,往嘴里送,一边吃,还一边赞不绝口,“有钱人家的东西就是好吃啊,这真好吃,真好吃。”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陆谨盘子里的甜点就被他吃个精光,看他意犹未尽的样子,莲准和云裳两个人谁也没动,都闷着头,吃自己的,谁也没打算将东西让给他吃。 比较之下,陆谨简直就是上帝派来拯救穷人的天使,而她和莲准则是没良心的伏地魔。 老道吃了一会儿,又开口说话,他的声音特别的沙哑如果不是仔细听,几乎都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陆谨凑过去听,听见老道的话,自己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了。 那老道说的是,“好心人,你有茶没有,给我来点热茶,吃的噎着了。” 陆谨尴尬的看了云裳一眼,云裳没什么表情的将自己的茶壶推给了他,陆谨这时候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怎么都没和云裳莲准商量一下就将这个老道给让了进来。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后悔也没用了,只能等着大家都吃好了,喝好了,休息够了,才能一起上路,才能摆脱这个老道。 老道接过茶壶也不客气,直接嘴对嘴的喝了起来,水洒了一桌子都是,动作十分粗鲁无礼,莲准依旧是笑着,将自己的茶给了云裳。 云裳吃着点心,喝着茶水,十分的惬意舒服。权当身边这个老道是一团空气,根本不予理会。 等吃饱了喝足了,老道将一只脚放到旁边的石凳上,肆无忌惮的搓着脚上的泥团,莲准最爱干净,一看顿时脸就绿了几分,看了看云裳,云裳倒是没什么,可是陆谨实在是有些挂不住了,请示云裳道,“咱们……要不走吧?”再呆下去,可不知道这个老道还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云裳浅笑点头,站起身来欲走,就听见这老道忽然开口说话,“你们几位,都是好心人。老道没什么本事,穷的叮当山响,却有一样东西临走要送给各位。”他那双耷拉着大眼皮的眼睛忽然张开,露出雪亮的光芒,“特别是这位小姐。不知道贫道接下来的话,你愿不愿意听听?” 云裳身边的四大金刚警惕的刷一声围在了云裳身旁,将她和老道隔开。云裳回头看着他,淡淡一笑,不紧不慢的道,“你坐在我旁边抠脚指头,我都忍了,你说话,我自然是听的。” 老道挑了挑眼皮,继续大马金刀的坐在她的身边,说道,“小姑娘,瞧你印堂发黑,却渐渐转亮,贫道看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麻烦的大事,而且还刚刚险险的度过了一场血光之灾啊?” 他这一番话一说出来,所有的人,包括云裳身后的那四大金刚都愣了下,云裳则不紧不慢的漫应道,“既然血光之灾都过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有没有什么新鲜的?若是没有的话,我们可就要赶路去了。” 那老道也是一愣,随即道,“新鲜的自然是有,贫道且问你,你是否已经真正打定主意,要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么?” 云裳毫不迟疑点头,“不错,正是打算如此。” 老道晃了晃脑袋,带着可惜的神情说道,“娃娃,若你真执意如此,只怕要受到上天降下的责罚,你还愿如此执拗么?” 夕阳的光洒在云裳的身上,她的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淡淡的说道,“我心里的抉择是我经过几次生死之后的沉淀,我的前路要如何去走是我的事,走的好走的不好也是我的事,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摆布。”她忽然弯下腰对着听得发呆的老道抿嘴一笑,带着些许邪魅的味道,“即使,是人人膜拜的老天,也不能再左右我的决定!” 第二百一十八章 梦中山无尽 睡梦之中,她身处在一座奇怪的瘦石嶙峋的山上,周围朦朦胧胧的都是朦朦的雾霭一层层,一重重的将她笼罩,脚下似乎有潺潺的流水在作响,哗啦哗啦并不是很响,却让人能够切身体会到那种水流过脚面的感觉。这本来是应该很舒服,很惬意的一个傍晚的或者是清晨的时光。但是四周围是那么的安静和静谧,一切都是安宁的,安宁到好像……回到了母体时候的那种宁谧和神秘的感觉。 周围景色再好,她也无心多在此处做停留。 一片暮霭之中,她试着唤了几声,“莲准,莲准?你在不在?有没有人啊?”她喊了好几次,但是每一次这山谷给她的,都只是嗡嗡作响的回音而已。 如她所想那般,这寂静的山谷当中,当真一个活人都没有,甚至云裳开始绝望的认为,这里也没有死人。 只是……她又猜错了。 这里没有活人是真,但没有死人,却是假的。 她沿着眼前最近的一条路一直走,一直走,四周围雾太浓了,她甚至都看不清楚四周围的景象,也就自然没有看见潜伏在自己脚底下的东西。 一直到她自己一脚真真正正的踩了上去,她才发觉,原来……脚底下这肉呼呼的感觉,真的是来自……人的身体。 只是没有了温度的冰凉的身体罢了。 不会吧? 云裳顿觉自己的头皮都发麻,从脚底板一鼓一鼓的凉气冒了上来,让她浑身栗抖起来。试着再往前走一步,还是软软的感觉……再往前……还是! 这到底是有多少死人? 云裳心里一阵恶寒和恶心。 踏着自己的同类往前行进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难受到已经完全不能用人类的语言来解释和说明! 她晃了晃袖子,驱赶走眼前的一点雾气,浓雾渐渐驱散了一些,但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是……稀薄的程度已经足够她看见自己脚底下的东西,以及确定了这东西真的是……死人! 大片大片的死人,横七竖八的拼凑在地上,残肢断臂,鲜血满地,原来……脚底下刚才那一阵阵的水声,并非是水……而是……鲜红的血液!再仔细看,自己的双脚也被这鲜红的血液染得通红!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啊?”就算楼云裳胆子极大,她也是忍耐不了这样惊险刺激的场景。 试试想想看,满眼看去都是这样的场景……简直是太刺激一个活人的神经系统了! 再也不能多做一点停留,云裳立马撒开脚丫子超前头飞奔过去,耳边是风在呼呼的作响,身边有流萤在翩然起舞,看样子,现在应该是傍晚到夜晚的光景,只是这周围的雾气实在是太浓了,她看不见这天空的颜色,更不能从中判断出来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 身上越来越冷,风越来越猛烈,而她的力气却越来越小。似乎每向前一步对她来说都是一次能量的巨大的消耗。步伐越来越凌乱,以至于最后被一个石头绊倒在地,却根本没有半点力气再爬起来。 “啊!”她趴在地上,想着这快地面很有可能也曾经躺过死人或者有过什么断胳膊,断腿……她猛地从地上缩起自己的身体,朝另个一方向用力的干呕了起来。 “呕……呕……” 莲准呢?香香呢?旻言呢?陆谨呢?她把能想到的人统统的想了一遍,这些人平时都在自己的身边叽叽喳喳的吵闹个不停,关键时刻,就找不到这些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了! 真是不够朋友,太不义气了! “楼云裳。” 她正在想着,却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对着她说。 这个声音说苍老,却显得那么的沙哑,而这沙哑的嗓音似乎她还在哪里听到过。 云裳擦了擦什么也没吐出来的嘴唇,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她的身体在颤抖,但是感官却异常的清醒。 “是谁?是谁在说话?”她仰着头,向四周围看去,灰蒙蒙的,一片,又一片,没有人,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楼云裳,你可知道贤佞自古便如‘冰炭不同器’、‘日月不并明’?” “我知道。”云裳咬了下唇,居然回答了这个天外来客的声音提出的问题。 “你可知道得天下难,失天下易?” “我知道。” “你可知道逆命改天,我所为只是引子,真正的重任在你;而你,成功则已,不成,则灰飞湮灭,永堕无间?” “我知道。” “好!五星联珠,又连逢甲子年月日时,正是大凶之兆,逆天之机,当在此时!……云裳,我相信你的实力,信你必能扭转命运、力挽天下、抱得美人归!” 这声音温润空灵,如世外仙人;然而这后一句明显用了开玩笑的语气,却在戏谑中带出一点毅然决然的味道,和……隐匿不住的伤感。 那声音即将消散,云裳忽而仰起头,脸庞上洋溢着决绝的光芒,眼里亦是同样的神色,她斩钉截铁的问道,“你等一下,你问了我很多问题,我也要问你一个。你敢不敢回答我?” 那声音停顿了半刻,说道,“你想说什么?” “我的归路?到底在何方?”云裳问的很郑重,也很认真,她的归路,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归路到底在哪儿。 “你的归路?难道你不是早在上一次探山的时候就已经清楚自己的归路了么?人的路始终都在自己的脚下,低下头,去仔细看看罢。” “喂,你这算是什么回答!等一下!等一下啊!”云裳发急,在地上跳了起来,朝着浓雾里头使劲的挥手,却没有任何的声音再来回应她了。 …… 这种回答……未免太抽象派了一点吧! 等等,上一次探山? 云裳深深锁起眉头,她来到大凤朝之后,正八经的探过的山,就只有那么一座……无尽山! 浓雾渐渐散去,连刚刚的流萤也没有了踪影,四周围黑洞洞的,她的神智却越来越微弱,越来越不清楚,甚至云裳还看见了一个绝对不应该看见,也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人,他是个男人。 第129节 “金饶?”她试着唤了下那个人的名字,而那个人的背影却在她的视线里越走越远……随着这个名字的唤出,心头那股说不清楚到底是痛还是爱的感觉越发的明显了起来。 他还是走了。 无论是在前世的真实世界当中,还是在现在的虚幻的不真实的梦境之中,他都是一样的,对她舍弃,转身离去。 那么决绝,好像他们从不相爱一般的冷酷无情。 无穷无尽的黑暗过后,云裳慢慢醒来。 四周仿佛很安静,有浓香弥漫,夹杂着淡淡的酒味,头晕晕的,正是半梦半醒的状态,是醉了吗? 象是青梅酒呢,生生涩涩,却又不乏新酿的幼滑清冽。她轻轻舔舐了下唇角,暗自判断。 可是,新酿?青梅?为什么这些名词显得如此遥远……恍如隔世? 慢慢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鲜红,那是……裹在自己身上大幅幔帐。幔帐下面,是一张玄色的大床,而自己一支雪白的藕臂,赤裸裸地枕在半俯的身子下面,有……触目惊心的抓痕…… 还来不及惊讶,就听见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门响,然后外面的吵嚷声便蜂拥着传了过来。应该是有人闯进了她所在的屋子。 云裳试图转头去看一看,可是立刻就发觉,自己浑身酸痛,竟然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 轻轻的抽气声,谨小慎微的脚步,好像进来的只有一个人呢……一只手带着温热的气息,缓缓,仿佛带着些犹豫地探到他的脸侧,是要试她的鼻息么? 云裳呻吟一声,终于成功转了下头,那人的手没有躲开,温热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让她忽然体会到自己的寒冷。 真的是很冷的啊,身体僵硬,冰凉凉就象……奈何桥下的黑暗阴冷的河水。 而那手指的温暖就如同暗夜里的阳光,有对比,才更觉出透心的寒。 那人的手也顿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去拨她覆脸的发。 她努力闪了闪睫毛,终于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张带着愧疚的俊朗的脸。 年轻英武的男子,一身白色的罗袍,剑眉朗目,皓齿薄唇,正象是从梦里走出来的白袍将军,带一身飒爽的英气,活生生立在了面前。 云裳却一下子愣住,心在剧烈颤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一攥。 白袍将军皱皱眉,担忧地审视着她。 “你……没事吧?”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似乎有些尴尬,脸上浮起可疑的薄红,扭过脸去,匆匆道:“我没有料到会这样……” “陆慎!”怎么是你! 云裳大惊失色的拉紧了自己的被角,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身上。 对面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云裳,你莫不是眼花了么?我是陆谨,是你陆大哥。” “陆谨?”云裳不敢置信的重复了一遍那个人的话,揉了揉眼睛,才得以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果然是陆谨,而非是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的主人。 “对……对不起,陆大哥,我……我刚刚有些不清醒。”她懊恼的揉着自己的眼睛,同时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对不住,我瞧错了人。诶?陆大哥,这大半夜,你不去睡觉,为什么会在我这里?” 第二百一十九章 姐妹再相聚 陆谨脸色并不好看,却强自笑了笑,云裳尽管是在没睡醒也能看出来,陆谨这笑容来的多么的勉强,“没关系。你刚刚做了噩梦,一直大声尖叫,莲准不在,四金刚不敢进来,就叫我来看看你。” 云裳这才想起来,对的,陆谨懂得岐黄之术,自己之前的腿伤还是人家给治好的。想起来这些过去的事情,云裳就忍不住朝他笑了下,“我的确是做了噩梦,还是……那种恨不得了的噩梦。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想吐。”陆谨看见她脸色苍白,也不好再追问什么,云裳揉了揉脖子从被子里将身子探出来,她这几日因为怕冷,故而睡觉的时候都是穿着内衬的,刚才自己一时着急,竟然忘了自己并非是全裸入睡来着。 陆谨给她取来外衣,自己还是避嫌的站在屏风外头等候。 云裳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惊讶的道,“都已经日上三竿,陆大哥你怎么不早叫人来叫我?莲准呢?” “莲准一早上就出去了,说你昨晚上睡得很晚,我就没有叫人来打扰你。”陆谨查看着她的神情,见她眼中有浓浓的伤感和悲凉,忍不住瘪了瘪嘴,“今天你好好休息吧,咱们不……” “不……陆大哥,我已经耽误了大家很长时间,还是赶路要紧,我得早点回京城里去,四哥他……想必也一定知道了父亲亡故的消息。”云裳长长的睫毛弯曲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扑闪扑闪的在脸上投下两道阴影。 陆谨点了点头,此时的云裳是那么的疲惫不堪,还有那么多的伤心和难过洋溢在她的脸上,让他这个一向老成沉稳的男人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抚摸了下她额前的碎发,像是在照看着家中最小的孩子一样,“已经发了快马加急的书信给楼三郡主,四少那里也派了人去照看着,另外,陛下听闻楼老丞相的死讯,万分伤心难过,已经在京中安排了灵堂,要不是陛下如此安排周密,咱们赶路的这些天当中,老人家的头七就已经错过了。” 云裳点了点头,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并不是没有一点不感激凤紫泯的。他原本可以将自己一直牢牢的锁在禁宫之中,也原本可以霸王硬上弓,再用楼云钰的性命来威胁自己,让自己委曲求全,在他的身边强颜欢笑,可他没有这样做。 换句话说,在那种情况下,凤紫泯完全是放过了自己。 那个时候的她……有什么资格能和这个陛下谈条件呢。 见云裳低头不语,陆谨担心她在想什么其他的事情,劝慰道,“陛下或许对楼家真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这几桩事情放到一起来看,楼家和皇家也算是扯平了。况且他是天子,楼铎功劳再大,也不过是个臣子。云裳,你别忘了,你自己曾经也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咱们做臣子能做的事情,就只有……” “默默的承受。”云裳仰起头,一对侬丽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倒映出眼前的这个人的轮廓来,黑漆漆的好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一般。 “陛下囚禁了我四哥,可我却还要对他心存感激。这事儿……说出来还真是让人发笑啊。”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手指不断的在额头上来回抚摸,好像要从自己的脑袋里头想出一个好的答案来回答这个问题一样。“咱们还是赶路吧,我怕我那个草包姐姐不分轻重回到京城里头,胡乱说话,她那个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如果她真的犯下了不赦之罪,就算陛下有意回护楼家,也非易事。” 陆谨又看了她一眼,道,“你说的不错,昨天我接到信报说,楼云霓郡主比咱们脚程要快一些,她已经进了京畿之地。大概……今天晚上就可以到达宫城了。” 云裳更加坐不住,抖了抖身上裙子的褶皱,还未抬脚,就感到一阵头晕眼花,“我……”她一句话未出口,身子已经软趴趴的倒了下去,陆谨胳膊一动还未来得及扶住她,她的身子就落进了一个带着莲花香气的怀抱当中,“莲准!你怎么……”他下意识地想要问,你怎么回来的那么不是时候! 莲准心疼的看着怀里的美人,这二年,她长大了,也越发的沉稳和娇媚了起来,她原先隐藏的妩媚和性感全都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无意识的散发了出来,让他和身边的有些人,无从招架。 “我抱着她,咱们上车吧。”莲准探了探云裳的脉象,眉心一皱,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她身上下的慢性毒药,每一次都是会提前发作?算起来,她这一次的解药应该是到年底再服用才对。 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已经开始在深深的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在她的身上用这样缺德又白痴的威胁手段?他就应该把这毒药下在楼云钰的身上,就像凤紫泯用楼云钰的自由来要挟她一样! 陆谨不明就里的看着他满脸的懊恼神色,点了点头,出去安排马车,莲准掏出解药将它给她喂了下去。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云裳悠悠然醒过来,看见他,动了动唇,“回京城吧。” 莲准心里一痛,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云裳这个笑容和她所说的话……给他一种不祥的感觉? 因为她的这句话,三天的原计划路程被缩短了一半,变成了一天半的时间,他们一行人便赶回了京城。 凤紫泯早就接到了陆谨的书信,安排了人在宫外等候他们。 金碧辉煌的宫城真的出现在云裳的眼前的时候,云裳觉得一阵恍惚,这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让她忽然间有一种三世为人的感觉! 第一世的她,是个事业上的女强人,却是个爱情上的傻瓜。第二世的她,是个被欺负的习惯的贵族郡主,自以为聪明隐晦就可以安稳度日,却没想到一再被人勾结陷害,几次生死堪忧。而眼前……云裳呵了一口白气出来,暖了暖手,这第三世,即将要在她的眼前来开序幕。 有了前两世的教训,谁还能……还能允许自己重蹈那些失败的覆辙? 这一世,她要堂堂正正的为了一个单纯的目标而活下去! 这么想着,好像刚才还冰冷的四肢都变得暖热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必胜的光芒,暗暗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同时自己也下定了一个这样的决心。 “云裳。”宫城里的角门一开,一道紫色的影子飞也似的冲到了她的面前,从头将她捏了一遍,“你可算回来了!真的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能这样对着她哭,对着她笑的人,自然只有一个——顾籽萄! 云裳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的说,“担心什么,我又不是泥巴做的,随便摔一下就会碎掉。放心吧,能整死我楼云裳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一句话逗笑了顾籽萄,顾籽萄终于破涕为笑,锤了她一把,脸上带着一点羞涩说道,“黄先生他也想过来的,可是早上朝事繁忙,他抽不开身,我代他欢迎你回来。” 云裳挤眉弄眼的凑过脸去低声说道,“这么快,就能代表人家啦?我若是再出一次京城回来,是不是小黄先生就可以满地跑了?” 顾籽萄明白过劲儿来,使劲推了她一把,娇嗔道,“好哇你!还是这么没正经!看我回头怎么跟你算账!” “两位,先别忙着叙旧,陛下还在灵堂等着二位过去呢。”红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们的身边,看着平安归来的云裳眼中流露出来一丝的笑意,“公主殿下,欢迎您平安回来。” 云裳朝着他以及他身后的大宫城门微微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来。 没错,你们没有本事弄死我,那就看我如何在这宫城之内,搅闹个天翻地覆,无尽山……那里,才是她的归路。 陆谨没有说谎,凤紫泯给他们楼家设立了一座很气派的灵堂,一个君王居然能够亲自过问一个臣子的身后事,这种荣耀已经足够抵消因为死亡带来的悲伤。 在外人的眼中,的确是这样的,再浓的悲伤,也抵不过荣耀和名誉来的重要。 换好了一身缟素的云裳对这种场合已经并不陌生,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白,和这样的黑,只是,没有他这么隆重罢了。 她在陆谨,莲准,的陪伴下缓步进入灵堂之内,堂内已经有了不少来吊唁的人,这些人……云裳冷眼旁观,他们有的脸上挂着真挚的悲伤,而有的一边唏嘘一边藏不住自己心里那点小心思。 现在谁不知道楼家出了个了不起的公主,这个公主最大的本事就是和陛下有着千般万般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关系。 看见她回来,旻言第一个红着眼睛跑了过来,给她磕头,“公主!您可回来了!奴才们担心死了。” 香香第二个也奔了过来,搂住她大哭不止。 云裳一一安抚着他们的情绪,耳边却听见有人用一种低沉的不像话的声音,近乎是在斥责一般的发问,“你千里迢迢的回到老家,连父亲的遗骸都没有带回,你还有什么脸面回来?” 在莲心小筑里,能够用这种口吻和语气和她说话的人……云裳看都不用看,推开身前的香香,冷冷开口说道,“楼云霓,如果你觉得这样楼家才能丢进爹的脸面的话,那就继续闹下去吧,反正我无所谓。” ps:生病了,身体不舒服,今天本来想请假的,但是我知道某人你一定会认真的来看文,所以,我终于还是完成了今天的双更任务。心里一直都很感谢某人,有一个做事认真可靠的朋友,实在是一件让人值得感恩的事情。 第二百二十章 太傻太天真 人人都听说过楼家的两个女儿向来不和,却也没有想到她们两个人已经不合到了这种地步。 当着老父的亡灵之前,当着这么多钱来吊唁的人的面,她们也是如此的肆无忌惮的互相攻击。 楼云霓昨天晚上就到了,在灵前数次哭死过去,一双杏眼之中早就布满了血红的血丝,加上她现在的表情,让人看起来就觉得她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一样的狰狞可怖,云裳对上她这样的一张脸孔也没有半分的害怕,相反,她对着她,说出了那样的话。 “楼云霓,如果你觉得这样楼家才能丢进爹的脸面的话,那就继续闹下去吧,反正我无所谓。” 楼云霓看着她,目眦尽裂,抓着她的衣襟前领,恨声道,“楼云裳,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怕了你!楼家的脸,早在你那个不守妇道的娘那里就已经丢光了!” “三郡主,三郡主,您别冲动啊!”旻言和小红一个劲儿在旁边劝,香香急的边哭,边把这两个人拉开。 云裳的个子没有她高,这会儿被她抓起来脚尖都离开地面,衣襟被人家抓在手里,她只能勉强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并不慌乱,但是她此时的模样看起来仍然十分的狼狈。 “云霓啊,还不住手!”众人一片混乱之中,有人扶进来一个半老的女子,她的人还未到,声音却先传了过来,楼云霓听见这个声音如同遭了雷劈一样浑身抖了一下,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看着门口,唇角抖动着好似不能自持。 “娘!”这一声叫唤一出口,云霓的人就已经奔了出去,云裳站立不稳,被她甩出老远,幸好陆谨及时过来,抓着她的胳膊,焦急的询问道,“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云裳摇了摇头,松了松领口的宽度,嗓子里一阵火辣辣的难受。她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的血色,但是她的嘴角却挂着一道笑意,透着一股阴冷且邪魅的气息。 陆谨看着她,心里一冷,出声问道,“云裳,二夫人她为什么在你这里?” 云裳淡淡一笑,松开被他扶着的手臂,“那是因为她被王妈那个奴才害惨了,才会知道自己人的好处。” 陆谨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还是你早就想到了回来之后你的这个姐姐会在京中对你发难?”陆谨低声问道,云裳侧目看他一眼,却没有任何的表情,“是。对付楼云霓,只有她娘最有用。” 那边楼云霓和二夫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团。刚才色厉内荏的楼云霓在这个时候显得是那么的无力和悲伤。 “娘,您……您这是去哪儿了,我到处都找不到您。” 二夫人也跟着抹眼泪,抽回手,捧着云霓的脸细细打量,一边看,一边淌眼泪,“若非是云裳及时救了我,否则,娘这辈子就见不到你了。” 听见二夫人说出来那个人的名字,楼云霓瞬间一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朝楼云裳的方向看过去。 “你?”她有着明显的不解。 但是很快楼云霓就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甩开了她娘一直拉着她的手,朝她走过来,云裳吸了口气,好整以暇的看着大步朝自己走过来的楼云霓,而陆谨则拧着眉头,十分忐忑的横在她和楼云霓的之间,生怕这个三郡主会举手就打。 毕竟她也不是没打过楼云裳。 二夫人也走过来,拉着她的胳膊,“云霓,你别这样。你妹妹她这一路上对我照顾的很好。我……” 云霓冷笑一声,环抱着双肩道,“娘,她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会对你好?我怎么不信她会真心实意对我们母女好呢?” 第130节 云裳看着她扬起的下巴,撇了撇嘴,轻笑道,“你说的的对,楼云霓。我就是没安好心。我留着二夫人,好吃好喝的好招待着,就是为了让你看看,什么叫小人,什么又叫做君子。你们母女当初如何对我,而我此时又如何对你们。” “你别以为你这么说,这么做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吗?你想错了,我楼云霓不是这样好糊弄的人!” “哈!你把自己想的真高啊。我会对你身上下那么大的心思?简直是笑话,我告诉你,你不好糊弄,可天底下好糊弄的人,大有人在!你看看他们,他们现在是如何看你的?”云裳随手一指,指向她们身边正在围观的那些前来吊唁的官员们,微微带着冷笑,看着他们好奇且错愕的视线,对着楼云霓压低了声音说道,“怎么样?你看这些人,他们谁会认为你是好人,我是坏人呢?” 楼云霓惊愕的倒退了两步,顺着她的手势看着那些官员,果然,那些人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对她的鄙视。 这些蠢货们,都被这个狡猾的女人的小把戏给蒙骗了!不是的,不是的!事情才不是这样的,她不是一个好人! 她想要对着这些人大喊,想要告诉他们,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好人。 可是…… 楼云裳抢先一步,拉着她的手,两眼婆娑的泪花泫然欲滴。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感谢,却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的,只要父亲走得安好,只要二娘和你,还有四哥都安然无恙,我就心满意足了。”她说的十分的诚恳,诚恳到楼云霓开始傻了眼,简直怀疑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刁钻的楼云裳? 二夫人适时走过来,拉着她们姐妹的双手道,“云霓,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只是太过执拗,像你爹,什么都钻牛角尖,什么都不肯活泛个心眼儿,你不要在对云裳那样了,若非是她,你我早就不能相见了。”说完,又是一顿大哭。 楼云霓愤愤的眼神在看见母亲如此失声痛哭的情况下,也变得松软了起来。 半晌,她默默的叹了口气,在楼云裳面前第一次用这样松缓的口气说话,“云裳。”她平静地神态让楼云裳也开始觉得不适应,是十分的不适应。 “什么?”她心里的警铃大作。楼云裳确信一只猛虎是绝对不会对一个人忽然间温柔起来的,就算它温柔了起来,也绝对是为了吃掉她的这个目的。 楼云霓吸了一口冷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云裳看着她强忍怒气的脸孔那么的逞强欢笑,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种笑容里感觉到了满足和快意,在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云裳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一立,“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随我来。” 陆谨担忧的看着她,“这……” “没关系的,二夫人请您先留在这里,代云裳招呼下来吊唁的宾客,咱们的礼数不能丢了。”她对着二夫人轻声说道,二夫人重重的点了点头,看起来这个一身缟素的二夫人比之前的那一身华丽绸袍的她要平易近人了许多。至少,在她的身上那种盛气凌人的轻浮之气已经没有了。 “陆大哥,你就在这里,帮助二夫人吧。”她对陆谨宽慰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忧。就算陆谨心里头再不愿意,也只好留在这里等她,不过再云裳和楼云霓一起走了以后,他便对着旻言一挥手,旻言立刻明白他的含义,悄悄地跟了上去。 当然这些动作二夫人统统的看在了眼里,她本就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陆谨这番举措的含义。尴尬的笑了下,也没有说话,随着小红一起去前厅里招呼宾客。 随着云裳的脚步停下,楼云霓也停在了她身后两米的距离。“楼云裳,你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不是我有话要和你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云裳转过身,漆黑如墨的长发在腰际一侧划出好看的弧线,“是父亲,留了一封书信给你。”她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来一纸书信,那是一张皱皱巴巴的信封,交到楼云霓的手上的时候,她的脸上显出一丝羡慕的神色,“你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他临死还记挂着你们母子三人,我若是你,就不会如此愤世嫉俗,感叹人道不公。” 楼云霓不解的看着她,接过那封信,信封上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笔记写着,吾儿云霓亲启的字样,她看着这熟悉的字体,眼泪不自觉的就充盈了眼眶。 云裳不愿再看,转身走了,边走,边疆自己嘴角的笑意悄悄隐没下去。 看她一个人出来,一直在外头等待的陆谨赶紧迎了上来,看她神色平静无恙,心里先是松了口气,而后紧张的问道,“你和她……” “没什么事。就是我爹他临终的时候交给我一封信要我转达给她,我只是照做了而已。”她说的很轻,却也隐藏不住那一抹忧伤。 “云裳。”陆谨不忍心看她如此,打算要劝慰她几句。却被云裳自己拦住,“多谢你了陆大哥,我不会难过,也不伤心。之前还想着要和她比一比,分出个上下高低来,想起来那时候的我,还真是太傻太天真了些,人的一辈子也从不是活在外人的眼光之下,人,应该是活在自己的本心里才对。”她转过头来,对他微微笑着,这样灿烂的让人有些难以招架的笑容在她的脸上被演绎到了极致。 陆谨正要说话,便听见外头有人高声传了一句,“陛下驾到,楼氏接驾。” 第二百二十一章 再见凤紫泯 当天所有在楼府之中的大小官员们没有一个不感到惊讶,毕竟凤紫泯已经亲自过问了楼铎的灵堂的事情,这已经是一个王上对一个臣子的莫大的殊荣,而如今,他竟然以九五之尊,亲自驾临到这座灵堂当中! 从古到今,帝皇都对这种充满阴气的丧事之地十分的排斥而眼下这个帝王却丝毫不以为意,仅仅是带着一个随身的随从就过来了。 这件事情的突然是连云裳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听见外头有人传唤,云裳不敢耽搁,从后院绕出来一边走一边叮嘱旻言,“去叫几个仆人到楼云霓的房间外头守着,好好伺候着。” 旻言随着她的脚步也往外匆匆的走着,他对于云裳这个决定十分的不解,反问道,“公主,三郡主身边一直都是小红跟着的,咱们也派人过去,没有问题么?”云裳明白旻言的忧虑,他也许是因为生怕她这个决定会影响到她们两个人暂时缓和下来的局面吧。可是,她和她之间的局面……真的会因为这一个小事就能真的缓和下来么? 云裳苦笑一声,弹了弹身上刚刚在灵堂里落下的纸钱的香灰,“叫人去吧,关系差点也总比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什么乱子强。” “这个时候的楼家,可真的是在也禁不住任何的灾乱了。” 如果楼铎的死是一场天灾的话,那么这个时候的楼云霓就是一颗被叫做人祸的定时炸弹,这个时候,她可不能让这个炸弹真的爆了炸。 旻言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公主放心,我这就去。” 云裳目送旻言叫了几个信得过的小厮和侍女去到楼云霓的房间的方向,自己这才放了心,重新打起精神来,朝着前厅而去。 说实话,凤紫泯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她很清楚。 之前,她和他之间毕竟达成过一次协议。 她正往前头走,迎面走来二夫人,二夫人正在正厅之外四处张望看见她,迅速的朝她走了过来,急切切的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有些害怕似的看着她,道,“云裳,啊,不是,公主,陛下来了,我……” “陛下来了,你慌张什么。”云裳看了看她,神情淡漠。 “我……我是怕……”二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比她矮上半头的女孩子有点……畏惧。而二夫人对云裳畏惧的原因只有一个。 它来源于之前在牛家村里,她被陆谨救下之后第一次和她见面时候她对自己说的话。 那一天,她惊魂未定的被陆谨派人救回来的时候,她亲眼看见那个印象里怯懦的只会跟在她母亲背后嘤嘤哭泣的孩子是如何不动声色的一声令下,吩咐手下人将抓到的“坏人”一一叫到眼前,用怎样的心理攻坚战术一一摧毁他们的心理防线,最终招出来背后主事之人的。 她也是在那一天得知了一个令她肝胆俱裂的消息——她的宝贝儿子,也是如今楼府里唯一的一个还活着的,还清醒的儿子,楼云钰被囚禁在皇宫大内。 也是那一天,她和这个年轻的后辈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她会乖乖的按照她的意思去做,但是作为代价,楼云裳必须要保住楼云钰和楼云霓的性命。 但是此刻,看她的神情,竟然好像是要反悔。 二夫人惊惧的望着她嘴边的笑意,向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捂着胸口好像生怕有什么东西要跳跃出来一样,一边不住的摇头,“你不会的,你不会的。” “我不会什么?”云裳看着她,忽而笑了出来,眼睛里却有着让人体会不透的光亮,“二夫人,你不用担心,整个家里面,只有四哥对我最好,我就算是再没心没肺,也不会真的害死他。但是至于别的人,我恐怕也是有那份心思,没有那份力气了。”她说着,斜斜的勾起一边的唇角,向上肆无忌惮的挑着,好像是在对这个惊惧不已的女人进行一场叫嚣。 这番话,二夫人不听则以,一听便是三魂丢了七魄,手指都不由自主的抖动了起来,“你……你怎么能够说话不算数?”仿佛是不能承受这样的沉重的打击,她在这个嫡女面前,缓缓的坐在了地上,似乎自己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一根羽毛的重量。 “非是我说话我不算呐,二夫人,这是因为你还没有达到我们之前说好的条件呢。”她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 “别这么看着我,真的,二夫人,只有等到楼云霓真的能够听我的话,能够安安分分的在这里生活下去的时候,我就有把握让陛下重用她,给她高官厚禄,这样一来,我从文,她从武,两个人在朝中互相形成掎角之势,才能保证四哥性命无虞,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朝中的话,就算我使劲浑身的解数,也不敢在你的面前打这个包票啊。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么?”云裳站起身,淡淡的看了一眼似有所悟的二夫人,“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够明白我话的意思的,对么?” 二夫人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脸上已经如同死灰般衰败的没有血色,云裳微笑了下,掏出自己的手帕来为她擦干眼泪,“快擦干眼泪吧,如今,你可是楼丞相唯一的一个遗孀,云霓她们还需要你,楼家也需要你。”她这几句话说的很轻,但却如同是几把磨得飞快的小刀一样横插进她的心里。二夫人浑身一抖,清醒过来,苦笑着看她,眼中还有未干的泪水,“我以为,老爷没了,楼家也就再也没有我能活的地方。没想到……”没想到楼云裳还是大人大量的让她回来了,还公然承认了她二夫人的地位。 实际上,她也曾经想过要…… “不,不用谢我,更不用对我心存感激,我是个早年被家庭抛弃的人,这种滋味,我不想让自己的兄长也尝一次,仅此而已,丝毫没有一丁点你所想的那种宽宏大度,所以,千万别对我感恩戴德,因为……”她拖长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笑得有点狡猾和邪肆,好像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也变得坏坏了起来。“因为,说不准我哪天就一高兴,又把陈年旧账都拉出来,来个翻脸不认人,把你,和楼云霓一起从楼府里赶出去。” 二夫人刚刚平静下来的脸上又笼罩上一层阴云。 “你慢慢坐在这里想吧,陛下还在前厅等我,我先过去了。二夫人,要早休息。”她说到最后恢复了之前的对楼府女主人的谦恭之态。 云裳说完了该说的,转身离去的干脆利落,然而二夫人却没有任何的表情,跌坐在地上,眼睛里都没有了泪水,干巴巴的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她环顾四周,想象着当初楼府的辉煌和荣耀,心里说不出的百味陈杂,就在刚刚,她恍然大悟,为什么,为什么楼云裳不想借助那个绝好的机会杀了她,借此来打击楼云霓,让她痛苦,她是要细水长流,要以她为幌子,要用她作为一块永远的铭牌,牢牢的掌握在她的手中。 从此以后,楼云霓和楼云钰就是她的命门,而她的命门就是……二夫人茫然的听着背后小红焦急的呼唤,慢慢的站起身来,揩去脸上的泪水,“小红,你记着,要永远忠心于你的小姐,让她不被人所……暗害。” 对于那个女人的话,她一句也不敢再相信。 她只明白一点,那个女人是要让她一辈子生活在痛苦和被统治之中,给她的心灵和灵魂上扣上一方结结实实的枷锁,永世不得超生。 前厅内,来吊唁的百官都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凤紫泯淡淡的点了点头,他今日是一身的素色便衣,没有穿平时的龙袍这让他看起来更多了几分的亲近,身上的冰山气息也随之减弱了不少。 “公主殿下在后院陪伴二夫人了,应该马上就到。”陆谨察言观色,看凤紫泯一进来就对着四周围不住的打量知道他是在找人,所以赶紧出言解释,生怕这个性格阴鸷的陛下一时恼怒,责怪起云裳怠慢无礼来。 只是,显然的,陆谨的顾虑是多余的,因为凤紫泯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心思,他听完之后只是点了点头,但是随即就看到了匆匆走过来的云裳。 云裳也看见了他,脚步停在前厅门口,却不再往前一步。 这是她在回京之后的第一次和他相见,连云裳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这个对自己时时刻刻存着非分之想的皇帝陛下,按照伦理来说,他是君,她是臣,她该对他予取予求,可是按照情感来说,她根本不喜欢他,从心里只是将他当做一个君王甚至是一个可以帮助她完成心愿的工具而已。从男女关系上来说……他是和她有过最亲密接触的男人,甚至在这一点上,莲准都比不上他。 这样复杂的几分情感夹杂在一起的时候,就连云裳自己都有些无所适从起来,到底要……怎样才能去面对他? 凤紫泯拧了下眉,在他面前这个止步不前的女子,害他这些天食不甘味,卧不安寝,这难道就是世人们所说的“相思”的感觉么? 可眼下……这时时刻刻让他挂在心尖上的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她却不愿面对自己!文武们都跪在地上,谁也没有起身,而是偷偷的拿眼睛往那边看去,这个传说之中的和这个公主有着牵扯不清关系的陛下到底要和她说些什么? 第二百二十二章 前嫌尽冰释 再见的时候,只有相对无言了么? 凤紫泯阴鸷的脸上写着这样的一句话,相视了一阵之后,云裳勉强勾起一个微笑,远远的朝着他走了过来,自己都觉得此时脸上的笑容实在是来的太僵硬了些。 等走到凤紫泯的面前的时候,她已经彻彻底底的想明白了,这个人就算是有一万个错,其他人也会说他有一万个好,谁让人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呢?更何况她还有事情要……借助他这个天子的力量。 想到这儿,云裳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放松一些,在他面前盈盈跪倒,“云裳拜见……”她的话还未出口,他的手就已经到了她的腋下,一把将她捞了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轻声道,“你瘦了。” 云裳这一回连脸上的这点好不容易才酝酿出来的笑容也没有了。 这是要…… 要做什么…… 干什么要当着这么多八卦官员的面前说这样让人误会的话啊!她在心里一阵哀嚎,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十分惊讶且感激的表情来,“臣,多谢陛下挂念,父亲他猝然离世,做女儿的难免心内忧焚。”这时候她也只能将自己的死鬼老爹取出来,来平平这当务之急的一句让人误解的话引起的众误吧。 凤紫泯戴着一副了然的表情,朝着她微微动了动脑袋,那动作的幅度之小,让人不仔细看还真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点了头,云裳叹了口气,在他的搀扶之下慢慢站起身来,凤紫泯很自然的上前一步,在她的头顶悠悠然飘来一句,“这么拙劣的理由,他们谁会相信?” 云裳:“……” 凤紫泯若无其事的从她身边经过,说实话,他很喜欢她吃瘪时候的表情,眼睛里闪着无辜的光,大大的眼睛里仿佛能滴出水来,小小的尖尖的下巴不甘心的朝前头扬了起来,好像随时都能和那个给她好看的人一决雌雄似的。 这样的生动的表情,他在深宫之内多年,还从未在人的脸上看到过。 只有她,能时时刻刻的带给他欢乐和新鲜的感觉,她像是一个天外来客一样,带着鲜活的颜色和能量,永远让他念念不忘。 他将笑,藏在了心里,回头看的时候,还是一副冰冷的石块状。 “孤想要给老丞相敬一炷香。”他负手立在楼铎的灵牌前,神色之中隐约有几丝哀戚。 他不是不感念这个刚正不阿的老丞相的。从他父亲做皇帝的时候就不止一次的和他说过,这大凤朝没了凤家,行,但是没了楼家,没了楼铎,不行。 可就是现在,这个不能没有的楼铎丞相从辞官,到饮恨长逝,尚且不到两年的时间,不到七百天的光景,这大凤朝的格局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爹……也死了。 想到这儿,他看向楼云裳额时候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了一些哀戚的神色。 他和她也同样是一对本来就形同没有父亲的孩子一样的可怜虫。她的爹在她很小的时候将她抛弃,让她和母亲在老家独自过活,而他呢?哼哼,凤紫泯苦笑了下,他虽然贵为皇子可他却不是太子,就是因为这样一个身份,让他不上不下的活在嘲讽和错乱的环境之中,饱受着长期的煎熬和挣扎。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做人做事一定要做到最好才可以。可是到了后来他又知道了,有的时候,做的不管有多好,也不可以。 想来,她也一定早就明白了这一句话的含义。 想到这儿,凤紫泯忍不住对着云裳轻声道,“人都有生老病死,云裳,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云裳睁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没错啊,她眼前站着的这个人,的的确确是冷面太岁凤紫泯啊,冰山居然也会说出这样让人温暖的话来么?真是怪哉,怪哉啊! 云裳点了点头,将一炷香点燃递了过去,凤紫泯接了过来,朝着楼铎的灵位拜了几拜,郑重的将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香是最好的香品,袅袅的冒着香气,盘桓的烟拉长了身影在她和他的面前盘绕出一圈圈的螺纹来,云裳凝视着那一片纠结缠绕在一起,却最终消散开来的烟,轻轻启唇说道,“陛下说的很对,人的确应该是往前头看才对。停留在过去原地踏步的……都是傻瓜。” 第131节 “爹!”她正在和凤紫泯说这话,就听见身背后有人带着颤抖的嗓音夹杂着院子里枯叶的味道一起跑了进来,显然,跑进来的人没有预料到前厅里会除了那些来吊唁的人之外还多加了一个重量级别的人物——凤紫泯。跑进门的时候看见他在,也不好再停下或者是转身跑回去,只好尴尬的站在门口,云裳微微一笑,她现在停着的位置,竟然和刚才自己站过的地方如出一辙。 “三姐,你怎么来了?”云裳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来,对着凤紫泯歉意的笑了下,“我姐姐,有点莽撞。陛下……” 凤紫泯一皱眉,他很不喜欢云裳这样谨小慎微的和自己说话的样子,摆了摆手。和她一起朝外头看去,不知道这个时候楼云霓到底想要来干嘛,而目睹了刚才她们姐妹俩对话的那些个官员们更是一脸瞧好戏的表情,看她们楼家的后代在天子面前演绎一场你争我夺的好戏。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这些个达官贵人们大跌了眼眶。 楼云霓边哭边跑,一直奔到楼铎的灵前,哭拜于地,泣不成声,众人都不解其意,唯独云裳依旧保持者得体的神色,站在凤紫泯的身旁,陪他一起看楼云霓哭的一枝梨花带雨的萧然。陆谨凑到她的身边,不解的递过来一个眼神,云裳摇了摇头,表示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楼云霓会哭的如此伤心。 只是没有人看到她低下头的时候,嘴角不自觉的挂起的那抹笑意。 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特有的胸有成竹的笑意。 “三姐,你看陛下还在这里,你是不是……”最终再没有人敢上前去劝阻楼云霓的情况之下,云裳还是很义气的担负起来自己的妹妹的职责所在,劝说她不要如此伤心难过。没想到,当云裳踱步到了云霓身边的时候,楼云霓忽然转过身,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力量之大,竟然拖得云裳跟着她一起朝后面倒了过去。 “啊!”两个女人,一声尖叫,顿时惹得这凄凉一片的灵堂上变得如此的……热闹了起来。凤紫泯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两个滚在一起了的女人,红栌眨巴了三下眼睛才听清楚自己主子的声音。 “愣着干嘛,赶紧去把她们分开啊。”凤紫泯也是第一次见到世家王公家里的女儿们如此形容,顿时也被骇了一跳,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楼云霓对楼云裳动手的话,楼云裳的塑料体格是绝对的绝不是楼云霓孔武有力的女汉子的对手的。 故而他赶紧下达了这个命令,让红栌将她们分开。 幸好,在红栌还没有真的过去分人的时候,她们两个人就已经分开了。 云裳胆战心惊的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看着楼云霓,而楼云霓则比较倒霉,头发也散了,衣裳也被撕裂了好几处,看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但是云裳却明显的感觉到楼云霓的身上没有了那么多的赤裸裸的恶意。 “你没事吧?”她上前一步,在发呆发傻的楼云霓的眼前晃了晃手指,生怕楼家在继楼云峥之外又多一个傻瓜。 云霓摇了摇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楼云裳,“之前……都是我错怪了你和大娘,云裳,今天你当着父亲的面,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你要怎么样,我都认了。”她说完,直溜溜的朝着楼铎的灵牌跪了下去,旻言和香香闻讯赶来,在后面看的清清楚楚,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这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楼三郡主么?还是他们这些天都哭花了眼睛,谁也看不清楚了? 云裳也是一脸的惊异,将她搀扶起来,却不想被楼云霓一个大力拉着,也跪倒在地,“云裳,你今天就在这儿打我骂我吧,我这样,心里才会好过一点。” 云裳大惊失色的张着嘴,看着楼云霓,“楼云霓你没事儿吧?你可别开这种玩笑行不行?” 楼云霓哭笑不得,紧紧拉起云裳的手,“我什么都知道了,当年是我娘亲对你们不起,她年事已高,她亏欠你们母女的,就让我这个做女儿的代为偿还吧。” 云裳微微一笑,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宽慰的笑意,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别这么说,三姐,我们总归是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仇疙瘩,今天你肯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已经很感动了,我想,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会对此表示安慰的。”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自不必说了,少不了是一家几口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因为有凤紫泯在,故而这场化干戈为玉帛的好戏也没演太长时间就告一段落。但是这短短的一会儿的功夫却是云裳花了大量的心思和时间精心筹谋得来的结果。 对于这个结果,这位始作俑者表示她很满意。 凤紫泯看她们情绪逐渐回落下来,这才慢慢悠悠的开口道,“云裳,楼老丞相病故,孤本该让你和云霓两人在家中守丧,可是,前线吃紧,战事正酣,云霓是营中的得利战将,孤不能因小失大让她常留在此地。” “臣明白,姐姐有一技之长能够为国效力,也是父亲愿意看到的,明天,臣就亲自送姐姐出京,早日回归战场。请陛下放心。”云裳说的十分得体,凤紫泯满意的点了点头,楼云霓呆了一呆,也跪在地上,“臣领旨。” “既然这样,云裳,你就暂时为老丞相在家中丁忧吧。”凤紫泯临走的时候说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 再探无尽山 因为凤紫泯临走时候的那一句半圣旨的缘故,楼云霓和楼云裳这一对好不容易才重归于好的一对姐妹花又要面对分离的悲惨场面。 不过幸好这对姐妹,她们两个在这方面可都谓是神经大条生物,楼云霓泼泼辣辣的习惯了,而楼云裳则是个性格寡淡的性格,对于这种小场面也不会哭得泣泪如雨,几乎是没有一个人洒泪的一场离别就这么平平静静的度过了。 送走了楼云霓,云裳并没有闲下来,好好的在家里的丁忧,为父守孝而是……偷偷摸摸的叫上了莲准,两个人一乘马车,一起朝着她心中的圣地——无尽山直接杀了过去。 一路上莲准还是像之前那样和她说说笑笑,然而云裳却变得沉默寡言,这种沉闷,简直不像她的个性了。山麓逐渐颠簸了起来,云裳坐在马车里也不舒服,时不时的得用手把住车厢的内壁才能保证自己身体的平衡,不让自己跌倒。看她如此形容,莲准则显得十分的慢悠悠的掀开车帘而且很漫无目标的向着四周围看过去,四周还是之前来的时候见过的山石怪树,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是在初冬的时候来到无尽山的,而上一次则是在夏日。 冬天里的无尽山十分静谧,眼下正是清晨的时候,大片的雾霭笼罩在山峦的上部,远远望去,好像是一条醉卧在此处的老龙,困倦的蜷伏在这片大地之上,正沧桑的看着这一辆从远处来的马车。 马车很小,除了她们两个大活人之外,只能再将将就就的塞下一张桌子,桌上有茶,也有酒。 而云裳的手中,那一盏酒杯就从来没有放下过。 她之所以这么着急的赶去无尽山,是因为她这些天一直噩梦缠身。 又是那种梦…… 梦里的她一直在奔跑,她几次三番的回头看的时候,身后都没有人的,只是她只要稍稍停下来休息片刻的时候……那种催促的急促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她应该跑么?还是应该停下来好好看一看到底是谁,在后面对她紧追不舍? 最可怕的还不是一直奔跑,就算不停地奔跑是一件很让人很疲劳的事情,但是,比较起这个来的话,跑着跑着前面就会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没有边际的湖泊要来的好的多! 面前有一个湖泊横亘在眼前,黑洞洞的湖水已经颠覆了云裳脑子里对湖泊的那种概念,难道不是所有的湖泊都应该是晶莹剔透,水灵灵,光润润的吗? 大湖在前,她不能再向前一步,可是,身背后的那个催促的声音,又一次一次的响起来,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的没命的响着。 而每一次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古怪的能要人命的梦就会惊醒过来,坐在床上大口的喘气,试想一下,谁能容忍自己每天每夜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这样的场景么?谁能容忍自己在路上奔跑,奔跑,无休止的奔跑?而且还要被追到穷途末路,根本没有一点希望的地步? 就算这是老天爷的安排,那这种安排也未尝显得太过于残酷和残忍了一些? 换做是谁,都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这样继续下去,何况云裳她骨子里就不是一个甘心情愿的容忍他人对自己随意摆布的人! 青梅,甘酿。 这两样东西被放在一起,让她一直未能得到休息的神经好好地得到了一场休息。 唇上是淡淡的青梅的酸涩,舌尖上是微微的甜香,这种日子……如果能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 云裳在心里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我的云裳小美人儿,你从出了京城就一直唉声叹气的,到底是怎么了?”莲准的手指翘成一朵兰花状,还不时的绕着自己的一缕黑漆漆的头发,无限的娇媚。 云裳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没什么太热情的心思来回答他的问题,索然无味的看了一眼外头的风景,当然这风景再好在她这个心不在焉的人眼中看来已经算不上是什么风景了。“唉,我就是想着,这秋天再好,也终究是要过去。” 莲准听着她的说辞,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秀发,俏皮的说道,“我和你一同呆了许久,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伤风悲秋的诗人般的雅兴。” 这哪里是什么雅兴,云裳惨淡的挤出一个笑容来,将手里的酒杯再次注满了酒水,“我这会儿只能想着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没有再拆对。” 莲准看着她,笑了起来。好像在这一次回到扬州为楼铎送终回来以后,她就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总是对身边的人和颜悦色的,然而现在……她的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然染上了那么多的哀愁的意味,还有的,是很多的让人看不明白的昏蒙的色彩。 没错,是混混朦朦的色彩。 不清不楚的,让人看不透彻她的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或许……她自己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着什么。 从前的楼云裳只是单纯的活着,而现在,她却是要为了什么而活着。这就好比一个旅人在沙漠之中漫无目的的走着,然而现在的她,却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绿洲到底在哪个位置一样,忽然间明白了自己的前方,也坚定了自己的道路。 人就是这样,她想不明白一个问题的时候就会在原地踏步,徘徊,甚至还会倒退,但是只要她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之后,一切就都会不同,好像……不止是她的眼睛连同她的心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这种微妙的变化,莲准自然是看在眼中的,他比谁都要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意。 云裳靠在马车里,她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谈下去,莲准本来是坐在她的对面,却忽然没有征兆的探过身来,将手点在她的下巴上,微微向上一抬,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干嘛?”云裳拍过他的手。这个人,总是和自己这么不正经。 莲准这一次没有笑,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云裳发现这个男人好像在自己看不见的角落里变得沉稳了起来,他……之前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那么的轻佻和戏谑。 看着对方的神情的变化,她也猜测不透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对的男人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中似乎都有无限的浓情蜜意,不过是对视了半晌,云裳就在他的视线之中败下阵来,长长的睫毛好像两把小刷子似的在脸上扑簌了一会儿,正要说话,“你别总是看着我……到底有什么事情……”她不过是才扭扭捏捏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的功夫,就被人家以唇封唇,贴了个结结实实的。云裳惊讶之余也忍不住脸上一热,下意识的推出去的手也变成了在人家的胸口上半推半就的旖旎之态。 莲准似乎笑了,这点低低的笑声让云裳更是脸红心跳。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男人,已经动了心。 只是……既然已经对这个人动了心,又为什么还要对过去的那一个……念念不忘呢? “这个时候都不专心,在想什么?”对面,是他带着娇嗔的责怪,云裳看着他细腻的几乎看不到毛孔的脸,深邃如同黑夜的眼眸里有一汪浓的化不开的深情,让她瞬间将刚才头脑里的那阵胡思乱想的东西统统的抛到了脑后。 真是的,有的时候一定要珍惜,难道她还想要再尝试一次被喜欢的人丢弃的苦楚么? 她想到这儿,第一次主动的将手臂搭在他的脖子上,轻轻的吻了过去。 这对莲准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只是……这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一点,让他有点发蒙,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唇却已经离开了他的。 “诶,诶,等一下,我还没吃够……我们再来一次吧。”有人涎皮赖脸的拉着她不松手。 “你还没够!我刚刚都喘不过气来了!不来了,不来了。”有人被他的凶猛攻势吓到,根本不敢再来一次。 他们两个很快就忘记了来的时候的纠结和烦闷,在马车里说说笑笑,两个人的打情骂俏以及那么露骨的对话让赶车的老赵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只能催促着马儿快些到达这两人的目的地。 如果说欢笑太多的话,就会遭受到老天爷的责罚,这是一条定理的话,那么她和莲准一定是违背了这个真理,或者是小看了老天爷惩罚人的本事。 “公主,莲公子,这路咱们走不了。”老赵是个五十开外的务实汉子,一张脸风吹日晒的黝黑黝黑,这时候对着前方的道路也显得束手无策了起来。 莲准此时正坐在马车里,一只手抱着怀中的美人,一只手给她熟练的倒酒,听见老赵这样一说,眉梢一挑,安抚着怀里的美人道,“别着急,你歇着,我去看看就好。”云裳仰起脸对着他一笑,他在身边的时候,总是有那么强烈的……安心的感觉。 “您看,这可怎么是好呢?”外头是老赵丝毫没有办法的求助,云裳在马车里却没有听见一向有办法的莲准轻松回答他的声音,不由得好奇之心也被牢牢的勾了起来。 “怎么了?”她也探出头来,朝外面看去,这一看,便是吓了一跳。 “这……” 第二百二十四章 阴谋计中计(上) “这……”云裳探出头来,对着前面的道路一看,便也是顿时没了刚才的好心情。她重重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就知道,不能有一时半刻的开心。真是罪过罪过。” 原来,前方的那条唯一通往无尽山的道路,就在山脚下,被一方莫名其妙出现的山石堵了个正着,几乎将整条道路全都堵住了,根本没有给人留下一点通过的空隙。 这样的一方巨石……难道是从天而降的么? 云裳眉头高高的拧起,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马车,踉踉跄跄的走到那块山石之前,伸出手去摸了一摸,好像要验证一下这块忽然出现的大石头到底是不是真的,也许,它们只是被泡沫板做成的道具,恩,对,就像是电影城里随时都能遇见的那种道具石头一样…… 结实的触感,突兀且冰冷的表面。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宣告给了云裳一个不争的事实。 这块石头,不是她现代时候见过的那种假冒伪劣的道具产品,而是货真价实的一方大石头! 真是的!这个时代,没有一个叫做愚公的人出现么? 难道说,这一方大石头她就没有任何的办法将它征服了么? “怎么会这样的?”莲准也走了过来,推了推这石头,“恩,够重的。” 莲准的这个动作倒是提醒了云裳,云裳邪肆的笑了下,伴随着一声冷哼道,“这怎么办?凉拌!咱们一个人推不动它,我就不相信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人还推不动它!” “好吧,那等推动了这块石头之后,你要做什么?或者,你要怎么做呢?”莲准对这个十分的好奇。 好像云裳一直都在和这个无尽山较劲,但是她到底要对这座山做什么,却是他一直都没能想明白的地方,别说是他没想明白,就是一向足智多谋堪称智多星的文若图,文先生,他也没有想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思到底是要怎样。 “做什么?”云裳轻笑着玩笑似的拍了拍这方大石头,“老天爷既然能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我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见招拆招,他有来言,我有去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石头不怕,咱们给它铲了!等到推开了这个碍事的石头,我还要做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呢?”莲准十分好奇她到底能对一座没有生命的山做什么。 “比如……将它打通……”云裳抬起手臂,遥遥一指没有尽头的无尽山,带着傲然的笑意,但是莲准却分明看出在这个笑容背后隐藏的很好的落寞和悲凉。 第132节 “打通它。”云裳吐出一口气,转头看着莲准,“只有打通这座山的山体,我才能死心。” 她在死心什么?她没说过,他也不想去追根究底的问清楚。 莲准抖了抖自己宽大的白衣白袍,好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妆,朝她笑了下,“那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可就不是搬这块石头了呀,云裳小美人儿,你那么聪明自然是知道,如果你想要一万个人为你做事情的话,你需要……” “足够的钱?足够的势力,对么?”云裳看着他,嘴角挂着一抹得胜般的笑意,捋了捋自己被风吹散的头发,向前走了一步,直到逼近了那方石头才停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也相信有钱有势的话,就能让磨推鬼。” 莲准呵呵笑了下,“好个磨推鬼。”他说实话,还是有那么点期待着这个小女人折腾出点门道来的。 云裳揉了揉鼻子,又看了一眼横卧在眼前却摸不到的无尽山,她进不去了,包括那个神秘的山洞,她都不能再看见了。还有……山洞里的那个神秘兮兮的过往,她都不能再去亲眼见证了。 不过没关系。 她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做人就该是这样的。”她停顿了下,继续说了下去,“做人就该是这样的,勇往直前。” “无尽山是属于大凤朝的山川,不能允许私人进行打通的。这一点,你打算怎么做?”莲准忽然想到了这个很严肃的问题。私自大通山体,这也不是一个闹着玩儿的事情呀。 不想云裳却好像早就胸有成竹了一样,对着他笑了下,很是随意的说道,“你看,如果皇帝陛下他没有意见的话,我就可以这么做,对不对?” “不对。”莲准笑眯眯的打断了云裳的美好幻想。“除了陛下,你还要堵得住所有人的悠悠众口。” 云裳点了点头,托着自己的下颌,“你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我还要再去找文先生商讨一下才是。”说完,她转身回了马车,然而莲准却跟在她的身后,走得慢慢吞吞,车夫老赵查探了什么事情似的,重新回到马儿的身边的时候,和莲准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 “公主,果然不出小公主的所料,楼云裳他们今天一大早啊还真的去了无尽山。”婷婷站在大公主凤紫潋的身后,眉眼带笑的说着。凤紫潋点了点头,“紫湘算计的很准。”,她身旁就有一个女子娇滴滴的跟着笑了下,“快别这样夸我了,大姐,还是你手段高明,要不是您及时让人在昨天将山体破坏掉,咱们今天可就来不及了。” 听着这样的恭维话,凤紫潋没有露出开心的笑意,反而是皱了皱眉头,一旁坐着的凤紫湘察言观色觉得凤紫潋可能是要反悔,立马递过来话来安抚她道,“其实,二哥就是偏心眼儿,如果不是当初他找了一个什么道府的女儿冒名顶替她去做了西凉的和亲的话,咱们也不至于现在还要受她许多的眼色。” 凤紫潋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最近都没有出你的蝶水宫,她难不成还到了你的宫里去巴巴的惹你了?” 凤紫湘瘪了瘪嘴,她的确这话说的有点夸大了,楼云裳足不出户,一直在府中为她爹守灵,哪里都没有去,更遑论到她的蝶水宫里去招惹她了。 凤紫潋白了她一眼,收回了眼神,端起婷婷递上来的茶水,“行了,这个无尽山的事儿你就盯着吧,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再来和我说。我今天身子乏了,就不留你了。” 人家下了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凤紫湘也不能再继续厚着脸皮坐下去,只好尴尬的笑了下,放下刚刚端上来的茶盏,起身行礼,“姐姐好好休息,紫湘告退。” “嗯。”正在端着茶杯喝水的凤紫潋眼皮都没抬起来一下,淡淡的回了一句。 等到凤紫湘走了,婷婷才不解的问道,“公主,小公主这一次的情报很可靠啊,以后肯定有办法整到楼云裳的,您怎么还是不高兴呢?” 凤紫潋冷冷一笑,涂着梅红色胭脂的唇上流露出一丝冷意,“你觉得她是来为我出气的么?” 婷婷睁着眼睛,讶异的问道,“难道不是么?她应该是来讨好公主您才对呀,谁不知道您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而她,说什么也不能和您一比高下的。” “幼稚。”凤紫潋拂了拂袖子,“你这种想法真是幼稚啊,婷婷亏你还跟在我身边那么久。” 婷婷脸上一红,半跪在地上,“奴婢愚钝,请公主明示。”她真不懂这对姐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凤紫潋唱出了一个口气,这才说道,“你不要以为所有对着你笑的人,就都是真心对你好的。凤紫湘虽然是我同父的妹妹,却从来不和我同心。说起来,有谁能够在这皇家里真心实意的和别人同心同德呢?我讨厌楼云裳是因为她让我折了面子,而凤紫湘嘛,她讨厌楼云裳恐怕并非如同我这般简单的理由了。” “奴婢也一直想不通,小公主不是和顾籽萄还有楼云裳是好朋友,好姐妹的么?怎么她也和公主您一样讨厌楼云裳到这种地步呢?”婷婷是真不明白这些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今天和这个好,明天就能投到敌对方的门下去献殷勤,这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啊? “她和顾籽萄在一起,是因为她以为只要有顾大学士和顾家的势力在背后撑腰不管最终谁做了皇帝,她的性命都会无虞,而她结交楼云裳,原因到底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是现在我很肯定,她讨厌楼云裳是因为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男人。”凤紫潋好看的脸上带出高傲的神情来,点着自己涂着豆蔻颜色的手指在桌子上,道,“为了男人,她会做出很多疯狂的事情来得。不信……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婷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发出一个疑问来。 这个祸水男人……究竟是谁呢? ****************** “您怎么出去一天呀,公主,你可回来了。我的莲子汤热了又热,都快捂馊了。”云裳的马车一到,香香就嘟囔着嘴巴过来将她扶了下来,真是的,她现在越来越喜欢和莲准在一起了,都没有时间和自己说说话,“公主都不惦记人家。” 云裳刮了刮她的鼻子,亲昵的说道,“谁说我不惦记你的?瞧瞧,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云裳变戏法似的在背后接过老赵递上来的小食盒,打开来里面是香喷喷的…… “哇哦!糯米糕!好吃的!”香香顿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很开心的对着云裳一个劲儿的傻笑。旻言揉了揉鼻子,踮着脚朝她后面看,云裳笑了起来,又拿过一样东西来给他,“给,岳阳楼的小笼包。快去吃吧。”旻言欢呼一声和香香一起跑了。 云裳伸了个懒腰,“我先回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叫文先生到我房间来。”她对着莲准这样说。 莲准点了点头,在她离开之后,却对着车夫老赵一摆手,“你也到我房里来。我有话要问你。” 第二百二十五章 阴谋计中计(下) 忙活了一天,云裳早早的回房间休息,顺便叮嘱了香香,让一会儿文先生回来的时候到房间里去找她,交代好了所有的事情之后,她便安然的在自己的软床上混混睡了过去。 云裳这边方才睡着,另外一边,美男子莲准和一个云裳根本想不到的人居然坐到了一起,正心平气和的讨论着一件事情。 “你确定那块巨石是被临时放置在公主去寻访的位置上的么?”气定神闲的美男子坐在自己的桌案前,手指间夹着一朵刚刚被摘下来的白梅花,清香犹在。 而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却一点都不和这朵白梅花相称,他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黝黑的面庞,高大的身躯让莲准在他的面前显得特别的……瘦弱单薄,只是……这个莽汉却在这个瘦削的男人面前显出来万分的恭顺和敬意,他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的眼中看来似乎都是一道无声的指令。 “是的,公子,我千真万确的肯定这块大石头就是在公主到达那里之前被临时放上去的。属下从那里取来了一点土,您看,这些土都还是生的,松软的,显然不是被大石头从高处滚落下来而带落的泥土。”车夫赵师傅从怀里取出来一方用手帕包裹好的东西,毕恭毕敬的递给了莲准。 莲准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接到手上打开来仔细验看,果然在这一方手帕之内包裹的是一抔土,土质有点干燥,不像是经历过一场冬雨之后的山上的泥土。放在鼻子底下轻轻的嗅了嗅,莲准恍然一笑,将土包丢给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才说道,“果然不出你的所料,这土上还带着山上松树皮的味道。” “是的,显然这些土都是被后天人为的洒在大石的旁边用来混淆视听的。”老赵说的很肯定,莲准抬眼看了他一眼,“你做的很好。”老赵谦虚的低下了头,尴尬的搓了搓手,莲准微微一笑继续又道,“别光顾着高兴,这事儿还没完,石头是凭空出现的不假,但还是要查出来到底是谁将这块巨大的石头放在那里,准备混淆视听的。”这事儿必须严肃的追究下去,能够这样做的人显然是已经将云裳的行动和计划已经摸透了的,而且还能先他们一步到达地点,这背后显示出来的问题的严重性,不用文先生来分析,莲准就已经想的到了。 “旻言呢?”莲准忽而改变了话题,问了一个不在现场的人。 老赵愣了一下,看了看马棚的方向,“大概……在马棚那边,在给公主喂马吧。” “喂马?”莲准笑了下,黑漆漆的眼睛里有着神秘莫测的光亮,挥了挥手,让老赵退下,她这个时候让人去喂马,难不成是还要出门么? ****************** 云裳躺在床上,身上酸涩难耐,可是她的精神还是那么的高度的紧张着,无论怎么躺着她都不能安然入睡,索性就一跃而下,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光脚踩在地板上的感觉让她感到冰冷,仿佛也只有这样的冰冷才能让她的头脑冷静下来,好好的思考着缠绕在自己心里的问题。 今天她所见到的那个场景让她从心底里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感觉在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人,什么事情在一直牵着她走一样。而且……最最主要的还是她的每一步都被人家抢了先。 在地上徘徊了好几圈的云裳终于肯停下自己的脚步了。 身上的疲乏不及心里的纠结让人更加难受。她想明白了这里头的问题,身上的疲乏就如同潮水一般的朝她铺天盖地的席卷了过来,将她统统淹没。 “哎哟。”她没了精神上的支柱,一下子身上的力气就都被抽走了,索性彻底散了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公主,你叫我……诶,抱歉,抱歉。属下施礼了。”刚刚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得到回应的文先生出现的时间真是恰到好处,他等待不及,有听见里面有人的脚步声来回在地上拖拉着,便想着推开一点房门查探一下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结果没想到,他这脑袋才刚探进来就看见了云裳跌坐在地上,两眼呆滞的盯着地面上的一个点,好像是在发呆,也好像是在哀伤。 两只脚像是簸箕一样的坐在地板上,脚上既没有穿鞋子,也没有穿袜子,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光着脚丫子,四脚朝天的坐在地上。作为一个一直文质彬彬的清爽少女,这个样子……让文先生大跌眼镜,难道……难道说自家公主平时里的休闲减压姿势,就是这个奇怪且诡异的动作么? 云裳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文先生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更没想到他是这么的会掐算时间。当下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惊失色的从地上跳起来,又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一下子撞到了桌角,疼的眼泪都快要下意识的涌了出来。 文先生只差石化在当场,看着云裳“挣扎着”从地上生猛且飞快的站起来的样子,自己伸出去的手在半空里生生的停了下来,云裳“嗯”了一声看着他的手,有些不解其意的问道,“文先生,你的手怎么了?也抽筋了么?” 文先生的脸色更绿了几分,强壮镇定的将自己的手臂缩了回来,还随意摆弄了两下,“啊,没有,其实我……” 真可怜,手抽筋了还不好意思说。 “没关系的,你别动啊,我这样给你揉揉就好了。”云裳很大方的拿起文先生的胳膊来捏了几下,边捏边说道,“你别看这么捏几下,对血脉的畅通啊特别的有用,等一下你就好了,肯定不会再难受了。” 文先生的一张脸彻底绿了下去,尴尬的推辞说,“没关系的,公主,其实我没有……” 唉,云裳叹了口气看他,真可怜啊这个人,明明很难受了还要和自己拘谨着面子不好意思告诉自己。 文先生:“……” “啊,对了,文先生,我找您过来是有事情的。”琢磨着他的胳膊可能已经好了七八分,云裳就自动的放开了人家,文先生此时脸色稍稍的好看了些,正色道,“是,公主您有什么吩咐么?” “吩咐?没有,什么吩咐都没有。我只是有一些问题想不明白,想要请教您来着,不过……您来晚了一步,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她的眼睛笑眯眯的,里面有着确信的光,这种自信让文先生瞬间有一点点的崩溃。结结巴巴的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我就是没事儿了啊现在。”她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之后心情也跟着随之变得很好。 文先生刚刚好不容易升起来一点血色的脸,瞬间,在这么明媚且自信的笑容面前垮塌了下去。 “那好,我就先告辞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云裳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文先生。”只是,她刚刚一唤出口,对面刚刚转身的那个人就已经转了过来,看着她的时候竟然带着一丝的期许。 “文先生……”在这样的眼神之中,她说实在话,有点败下阵来。 “有人总在你的前面晃晃悠悠的道路的话,你会怎样做?” 想过之后,她还是觉得要这样问一问这个智多星才稳妥。 文先生淡淡一笑,将她的话吸收并分析之后,冷静的给出了一个答案。 “先谋定,而后动。”他的声音里有让人觉得沉静下来的力量,云裳想,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她自己只要在没有办法或者烦躁的时候就会想到这个男人的缘故吧。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啊公主,既然对方胆敢横在你的面前,挡你的道路,那就表示……人家已经掌握了你足够的信息和底细,单从这一点上来说,您,就已经落败了一筹。” 云裳低着头,琢磨了一遍文先生语重心长说的话,觉得深有道理,恳切的点了点头,“您说的很对,我的确还不够了解对方,当然也就不能有什么好的办法来……回击他们了。那这样吧,”云裳瞬间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咱们先去查清楚对方的底细,然后您再帮我想办法好不好?我不能总是处在这样被动的局面当中。” 她也想明白了,被动挨打还不如主动出击来的更让人顺畅一些。 文先生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属下很愿意为您效力,请公主提供多一些的线索,我也好让暗力营的人去追查。” 云裳想了想,将今天在无尽山的见闻仔仔细细的和文先生叙述了一遍,尽量回忆起来每一个细节,好让他有所依据也更方便文先生分析利害。 说完了正经事情之后,云裳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人,“牛小子呢?他在您那里还听话么?这些天都没看到他,还怪想他的呢。” 文先生听她忽然提起这个人来,先是一愣,然后随即有点哭笑的意味漾在唇边,慢慢的拖长了一个尾音的说道,“您说他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 唯有金财好(上) 当文若图得知云裳想要打通山体的想法之后,他虽然不知道究竟是纠合原因让云裳忽然有了一个这样的想法,想要打通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山?这个想法别说是在他这个古代人听了之后觉得十分的诧异,就连云裳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太过头脑风暴了些。 饶是如此,云裳还是在第二天的早上收到了一封来自文先生的书信。说是书信其实这里头装着的是来自文先生的意见。 云裳详细上上下下看了这封信好几遍,总体来说,这封信上给出了她具体的详细的一番计划。整体来说是关于她到底要如何才能打通山体,也就是打通山体的最关键的,也是最基本的环节。 钱。 她要做这个工程就需要大量的金钱,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然而这些东西都不是她这个空有一个“公主”名头的无忧公主能做到的。 她需要的……是货真价实的地位和权势。这才是归根究底最需要的东西。 而文若图也在信中写明了她到底要如何才能获得这些人人都想要到手的权势,地位。 合拢上书信,云裳陡然觉得手中的这封信有千斤之重,文若图的意见可谓是字字珠玑,每一个点都写进了她的心坎里头去了,她所顾虑的问题,她所想要的东西,都在这封信中找到了答案。她寻思良久,几次手中拿着书信放到灯烛的火焰之上不过寸许的地方,只是后来……却也只能是认命的将它再一次的取下。 这封信,她说实在话,真是舍不得这样让它白白的化作一团灰烬。 “云裳小美人儿,你在不在?”外头是莲准的声音,云裳一惊,立马将这封信藏到了首饰匣子的最底层里头去,一边掩盖着自己慌乱的心情,答了一声,打开门想外头的莲准方向走去。她不知道的是,她今日的一念之差,居然会为自己的日后,造就那么大的麻烦乃至是杀身之祸。 “今天不是要去逛街么?怎么还赖着这么晚了才起床?”莲准漆黑的不见底的眼眸里头有她着迷的东西正在一闪一闪的看着她,云裳下意识的升起一丝的愧疚,深深的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好像应该将所有的秘密统统的都拿出来和眼前的这个好男人分享一下才对。 莲准不疑有他,揽过她的小蛮腰来往怀中一带,凑上去吧唧亲了她一口,惊得云裳四下乱看,虽说她已经名声扫地,可是……这……这也不能太声名狼藉了吧? “嘿嘿。”莲准一幅涎皮赖脸的样子,笑嘻嘻的露着前排的四颗牙齿来看着她。笑意涔涔的好像能融化掉皑皑的白雪,云裳心里一叹,唉,就算是再大的怒气或者是什么哀怨之气的只要自己一看见这个人,顿时气息就全部被平复掉了。 这大概就是人们通常说的那种……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 她看着他在阳光下灿烂的笑脸,顿时没了脾气,没奈何的朝他也下意识的露出一个笑脸来,莲准看着她笑着的样子,宠溺的抚摸了下她的头发,“就应该是这样笑,这才对嘛。” 第133节 云裳甩了甩头发,问他,“去哪儿啊?” “逛街啊。”他娴熟的拉起她的小手,一起往外头走,云裳扭捏的喊了一声,“唉,等一下。” “什么?”莲准完全不清楚她在搞什么状况,云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羞得顿了顿脚,“你看看我的眼睛。今天还怎么出去见人?” 莲准这才仔仔细细的看了她一眼,顿时也笑出声,原来云裳昨天晚上一直在纠结自己的前途还有和文先生交托的事情,一晚都没有睡好,结果今天早上起来眼睛就是肿肿的,眼睛底下有两团黑黑的阴影,看起来……活似两只大大的熊猫眼。 莲准没奈何的拉着她的手来,牵着她往回走,“一会儿叫香香准备两个冰袋子,给你好好敷一敷,瞧瞧你着眼睛,诶?难不成你昨天晚上是做了什么剧烈的活动?”他站住身形,一脸的娇嗔像看着云裳。 旻言正好端着东西从旁边的院子里绕了出来,听见莲准这么问,赶紧走上来打圆场说道,“哪有,哪有。公主的心里呀就是您一个人,多一个都盛不下去了。” 云裳本来有些绯红的脸颊顿时变得更红,气得一跺脚,“诶,诶,你们两个!可真是!我不理你们了。” 剩下旻言和莲准两个人默默对视一眼,莲准揉着鼻子呵呵的笑出声音,拍着旻言的肩膀说道,“想哄你家主子开心么?” “恩。”旻言使劲点头,“莲公子你有什么好办法赶紧教教奴才吧。” “我看看啊。”莲准故作沉思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去准备两个冰袋,再拿上一壶好酒,她呀,就心满意足了。” 旻言如获大赦,飞快的跑去准备东西了。莲准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站在庭院里,看着满树的白梅花,若有所思。 而与此同时,在银安殿当中,最高的掌权者凤紫泯正在为一件事情犯难,边关修建的攻势虽然是很有效的阻碍了敌人的数次进攻,可是,这防御工事却也消退了不少,最最主要的还是修建防御工事所需要用的资金,尚且不到位。 凤紫泯整个早朝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试想想看,这也怨不得凤紫泯脸赛冰山,如果你家里的米都吃光了,而且还身无分文的情况下的话,谁还能笑的出来呢。 等到下了朝,凤紫泯召集了几个心腹大臣到旁边的暖阁里仔细商讨着到底要怎样才能解决眼下的这个经济危机。 紧缩财政么? 有的大臣的确提出这个问题来,可是在他的眼中看来,紧缩财政并非是一个明智之选,可是如果不紧缩国家和国库的财政支出的话,就要加大在民间的征税,而且……一直帮着他们度过了难关的向在国库借过钱的官员讨要债务的方法也似乎到了一个平台期,没有了好的办法和成效。 之前说好的一些惩罚措施在新皇刚刚登基这个敏感时期,也统统神奇的失去了效力。 就是这些原因纠结起来,让凤紫泯和这几个大臣商讨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定论。 出了暖阁之后,陆谨和黄白橘二人肩并肩往外头走,黄白橘看左右无人,试探性的问道,“老陆,你是不是有了什么主意?我看你刚才一直心神不定的样子,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什么对应的计策?你若是有什么好主意可一定要提出来,不要想着一个人去邀功哦。”黄白橘自从和风一样的少女顾籽萄相处久了以后,整个人也变得开朗了起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总有着明媚的笑意。 陆谨含笑点头,称赞道,“还是你最明白我的心意啊,黄先生,你知不知道当初这个追缴国库的欠款这件事情,是谁提出的?” 黄白橘想了下点头道,“虽然我没有直接在场听过,却也有所耳闻,大概是莲心小筑里头那一位吧?”他说着笑了下,看了看陆谨,“你倒是对她,很上心。” 陆谨被他这一问问的脸上顿时飞上两团红云。唯唯半天才说,“这玩笑……黄先生还是不开为妙。” 黄白橘和他相识多年自然是对他的脾气和习性心知肚明,听他这样说一语道破,说道,“你是在担心陛下和无忧之间有什么……” 提起这两个本该不在一起的两个人,陆谨的脸上就多出一层忧患的神色,显然他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了,“既然是她想到的这个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她也一定会提前想到这个时候……会出现这种状况的吧?” 这种时候,也只能想到这个人了。 黄白橘眉梢一动,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她呢?行,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吧,老陆,你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 有分寸,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云裳在自己的莲心小筑里头,使劲的打了好几个喷嚏,连眼睛上敷着的冰袋都震落了下来,掉在自己身上,冰冰凉凉的惊得她跳了起来,一边抖落着身上的冰块,一边一连揉着自己的鼻子忿忿不平的说着,“谁啊,骂我。”才叫来香香帮着收拾地上的冰块,自己回去换衣服的光景,就听到门外一阵说话的声音。 “老陆,你们家老弟该回来了吧?” “恩,应该是快了,陆慎做事比较稳妥,肯定要都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这一次修筑防御工事是不是还要他亲自在场督导才行。” 云裳听见这两个人的声音先是一愣,香香也停了扫把看着云裳,“小姐,好像是陆大少爷的声音唉。” 他?他来做什么?最主要的是,他身边还跟着顾籽萄他们家的那位,他这个人,人是好人,可他对凤紫泯那份忠心……也是让人听着就感到一股畏惧啊。 他们两个一起来的话……是要干什么呢? 第二百二十七章 唯有金财好(下) “陆大哥,黄大哥,你们怎么今天有空过来我这里呀?”云裳尽管心里头有很多的疑问,但是还是很礼貌的迎了上去,亲昵的和他们说话。 陆谨看着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因为黄白橘观察他们两个人的眼神是那么的赤裸裸而且目的性是那么的明确。这让他有点尴尬,也让同样被观察的云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难不成是和那个疯丫头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的人都会染上这个奇怪的坏习惯么? 真是莫名其妙…… “啊,我们今天过来是因为……”陆谨刚要开门见山的说话,黄白橘就咳嗽了一声,朝云上的房间里头张望,云裳也好奇的跟着他一起张望,“你在看什么啊?” “哦,没有,我在看这么晚过来有没有打扰到你和莲准休息什么的。” 云裳:“……” 陆谨:“……”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一本正经的黄先生才跟着顾籽萄在一起呆了多久啊,这就变成了这样的轻佻。 看着站在两个人中间尴尬到不行的陆谨,云裳忽然起了一点坏心思,将手搭在黄白橘的胳膊上,轻佻的笑了下,“你问莲准啊,他这两天身体不太硬朗,所以我先让他去休息了。怎么,黄大哥,你对莲准这个位置很感兴趣不成?” “噗……”陆谨一下没忍住就笑了出来,黄白橘更是脸色难看的黑了又黑,好像一个倒扣在头上的铁锅锅底一样难看,陆谨看在多年朋友的情分上,只好出来解围,“恩,那个,云裳,黄大哥他已经有了一个母老虎在了,不能有别的花花心思。” 云裳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饱受惊吓的黄白橘的肩膀,说道,“和你说笑的,瞧把你吓得。黄大哥,你们今天过来到底是为什么,你们还没有告诉我呢。” 黄白橘一改刚才的嬉皮笑脸状态,正色对云裳说道,“事情有点长,你要不要请我们进去坐下谈谈呢?” “哎哟,哎哟,你看我这脑子光顾着看见你们欢喜来着,竟然忘了请你们进屋坐坐。真是失礼了,两位兄长请这边请吧。”云裳一拍脑门,唤香香过来,“你也不提醒我一下,真是的。快去泡最好的茶叶来。” 香香憋了下嘴巴,道,“小姐,茶叶还在原先的莲心小筑里头没拿过来,您现在的茶叶都送给了莲公子,咱们别说是茶叶了,连一片树叶我都得给您去院子里头去现摘呢。” “啊?他都拿走了?一点都没给我留啊。这人真是……”云裳脸上有点尴尬,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扭过身来朝他们俩一笑,“要不……咱们以酒代茶吧。我这里好茶没有了,好酒倒还是有的是,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坐下来喝一杯?” 黄白橘听着她们俩的对话就已经笑出声来,看了看陆谨干巴巴的脸色,用眼神说话:“老陆,你瞧见没,就算没有陛下,你也没什么地位了。那个莲准在云裳的心里地位颇高啊。” 陆谨自然明白他这个猥琐的眼神的实在含义,扭过头来也看了他一眼,以眼为刀,那意思似乎是在回答,“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云裳一边在前头走,一边热情熟络的招呼他们两个人,“进屋里吧,屋里点了炭炉,暖和着呢。” 这时间……她就开始点了炭炉?二人再一次陷入了惊讶状态,陆谨好心提醒她,道,“现在才刚刚入冬,你就点火炉,那等到深冬了你怎么办?” “嘿,那时候……再说那时候的事儿呗。”云裳呲牙一笑,跳着跑进屋子里去,将手放到炭炉上烤啊烤,显然刚才站在门外的一阵交谈已经让她感到了十分的寒冷。 “这回你们总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你们二位可都是大忙人,我绝对不相信你们会无事就蹬三宝殿,来我这个没人问津的野地方做什么?” 她这里还是野地方?天底下的人也就她一个会这样说了吧。 黄白橘白眼儿连翻,“你这个地方可是朱雀大道最大的最繁华的的地段了,而且你这个新的莲心小筑可是真的名不副实了,这哪里是小筑,简直就是大筑啊!你看着占地面积,已经比原先的那个大了不止五六倍。” 云裳一愣,香香正好端着酒上来,听见他这么说,噗嗤一声笑出来,“黄大人,您可别这么说了,这大了有大了的坏处,我家小姐是天生的路痴路盲,在自己的家里也能走丢好几次。” 云裳举着拳头,龇牙咧嘴的朝着香香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这个妮子,真是太背主了!什么都往外头说啊!” 见她出丑,黄白橘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香香吐了吐舌头,继续道,“黄大人,您看,奴婢说了几句实话,就要受罚了,您可得我做主呢。” 黄白橘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啊,对了,云裳,顾籽萄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要出来找你玩儿也没能成功,你有时间来看看她吧?” 云裳也是一愣,“她病了么?我怎么没听人说起呢?”她转身问香香,一般来说她的消息最灵通,“你听说了没有?” 香香比她还惊讶,摇了摇头,“没有啊,上一次见顾小姐的时候,还是很精神的呢。” “对呀,她怎么了?”云裳挨着他坐下来。 “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我老师家里门规森严,我是不方便经常去造访的。”黄白橘说着的时候忍不住有点心虚,云裳果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哦”字来。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来的呀,你想去看顾籽萄那个家伙又怕被顾老头儿发现你们俩的猫腻是不是?”云裳说的挤眉弄眼,唉,难怪香香那么喜欢说人的八卦消息,说说八卦还真是好舒服呢。 黄白橘一阵尴尬,“才不是因为这个……我们,我们来是因为有件正事要和你说。” “什么正事啊?”香香又摆上来两盘瓜子和蜜饯,云裳毫不客气的自己先从盘子里掏了一小把放在手心里头优哉游哉的嗑了起来。 “其实,是这样的。”陆谨这才开口,刚才的对话,还真是没有他能插嘴的地方。云裳把脸转过来,看着他,大眼睛好奇的眨巴眨巴,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着两个人都吞吞吐吐呢?“上一次你和陛下说起过的那个……恩,对从国库里借调钱款的官员采取收首付,再分批付款的方式来追剿国库的欠款,这事儿你还记得么?” 云裳回忆了下,“哦,你说这个,我记得,怎么了?”这方法不是一直实施的好好的么?现在又重新提出来是怎么个情况? “就是这个办法,一直在朝中被使用着,也果见成效,只是……最近有一些官员,和朝廷玩起了把戏,明着是要送回钱来,可是背地里却做起了手脚,简单的说来也就是只做表面功夫,却没有真正的将一个大子儿给送回来。”陆谨越说越生气,以至于将手里的酒杯一下给蹲在了桌上,酒都从杯子里飞溅了出来,撒了一桌都是。 香香赶紧上前去擦水渍,陆谨一脸歉意,“对不住,我说的有点激动了。”云裳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因为接下来的话,她有点不想让第四个人听到。 小口小口的啜饮着自己的杯中酒,云裳陷入了沉思,半晌没有言语,黄白橘和陆谨对视一眼,知道她在思考也没有出声说话打断她的思虑,过了一杯酒的时间,云裳才淡淡的开口说道,“两位大哥,你们可知道这不上交欠款的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从何人那里最先开始的么?” 云裳一问,陆谨便立马回答道,“从新皇登基之后开始,就一直没有按时上缴欠款,而这个领头的人,我眼下有两三个人选,但是谁是最开始领头的那一个,我还需要再查清楚才能告诉你确切的消息。” 云裳点了点头,“那就等陆大哥你查清楚到底是何人是始作俑者,然后咱们再开始商讨解决的办法吧。”她说着话,眼中却闪过一丝亮光,看着陆谨说道,“你们这是……国库又缺钱了么?” 黄白橘沉重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陆谨,对云裳说道,“不仅是缺钱这么简单的事情,在西边的防线已经快要不行了,急需要修筑防御工事,这个是在击退西凉那边的战事之后的最后一个环节,如果这个环节不能完成的话……陆慎就不能回来。” 云裳惊讶的问道,“这么严重!”怎么会有这么霸王的约定,这不是变相逼迫着陆谨他们一家去给皇帝找钱来赎人么? “好,我懂了,多谢你,黄大哥,今天来告诉我这些,陆大哥你遇到了麻烦事怎么不知道来和我说一声呢?一定要等到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才肯来么?如果不是黄先生告诉我,我还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呢。” 陆谨有点为难的低下头,“这么多人都不能解决的一个问题,我其实也不该来给你添麻烦。”他知道这不是一个闹着玩儿的事儿,追查欠款……说的容易,可是谁愿意将自己到了口的钱再吐出去呢? 云裳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来,“别担心陆大哥,这世上唯有金银财宝最好,我想总会有人会在他们面前折腰的,就算是要治理那些贪官污吏,这个借口和理由也是最好不过。” “你想怎么做?”陆谨眼前一亮。 第二百二十八章 自荐追欠款 次日的宫城门口,来上朝的文武百官们都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有一乘桃花红色的软轿停在宫门口,供文官们出入的那个宫口,这乘轿子,从颜色上就已经足够吸引人,区别于其他的文官承绿轿,武将坐红轿子的传统习惯,她的这乘轿子,的确与众不同,而且她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停在宫城门口,根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单是这股架势就足够让这些来上朝的大臣们愤愤不已的交头接耳。 谁都不知道这乘轿子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等到来上朝的官员都来得八九不离十了,这乘轿子的主人才慢悠悠的从轿子里探出身来,一脸的睡相未尽,困倦的伸了个懒腰,黑色的秀发在空中一转,洒下些许淡淡的莲花的香气。 是她? 距离这乘桃花红色轿子最近的,要属顾命大臣北侯陆灿和大太傅曹汝言了,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个小女人的身上,都是不由自主的皱了下眉。 无忧公主,楼云裳。 这个人自从被皇帝封为文谏官员之后,就一直没有正经的来上过朝,议过事,而她之前父亲辞世,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在府上怪怪的为父守丧,丁忧在家的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以这样招摇的桃红色的软轿子出现? “目无尊长,目无尊长啊。”颤悠悠的在后头跟上来的人,正是顾籽萄的老爹,顾大学士和另一个老学究派的领头人物,周大学士。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正在龟速的往前头走着,看见云裳正从轿子里面钻出来,那一盏耀眼夺目的粉.嫩.粉.嫩.的桃花色的轿子立马就吸引了这两个老人家的眼光。看见她满满一脸都是困倦和没睡醒的疲乏,这么招摇的进宫来面圣也就算了,她居然在看见了自己这个绝对够得上她祖父级别的老臣也没有半分想要过来行礼的意思。 这才是他最最在意,最最不能忍受的地方吧,云裳事后的时候忍不住这样想。 然而当时的场景却是,云裳半眯缝着眼睛半睁着看见他过来,自然也就听见了他说的那几个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的话,唇边勾起一个邪肆的不能再邪肆的弧线。 目无尊长? 第134节 她的下巴高傲的扬了起来,朝哪个方向又看了一眼,旁边替她掀开轿子帘子的内侍跟在她的身边,看她的神情一直胶着在那两个老人家的方向,轻轻说道,“公主,这两位老人,您还是不惹为妙。” “哦?”她侧目看着他,这个小厮长得倒是很俊秀,好像也不是那么对自己惧怕,顿时让云裳有了不少的兴趣。 “这二位大人都是先帝在时的股肱之臣,哪个大官儿都会对他们毕恭毕敬的。”内侍弯下腰来,对着她低声说。 云裳浅浅一笑,忽而扬起来了点声调,让四周的人都能听得见自己说的话,“老臣?哈!老臣就能这么傲气啊?这可不是市井之地,比谁更老谁就更有功劳,这里是朝廷,最讲究的是什么呀?” 那个小厮显然是没有想到云裳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拔高了声调说话,也更没想到她会问到自己的身上来,惊慌失措的结结巴巴的回答道,“这个……这个是……是谁对社稷有功。” 云裳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你看,连你这个内侍都知道的道理,有的人,就是不明白,真是越老越糊涂。” 她这边边说边走着,倒是轻松惬意,只是苦了那个跟随的小厮,这么冷的天气里,他才刚从宫门口走到这里,区区不过百米远的距离,他的额头上都已经冒出了好几层的冷汗,眼看着这位能在顷刻间就能翻云覆雨,搞乱宫门口秩序的无忧公主好不容易的走进了银安殿的甬道,这才敢抬起袖子来好好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 真是要了他的命,他可下次再说什么也不敢再带着这个公主进宫了。这差事……可并非是之前他们说过的那种美差啊。 而在宫门口,已经被气得快要昏倒的顾大学士以及还有半口气在的周大学士两个人刚才还在亦步亦趋的走着的步伐越来越缓慢,顾大学士顾文伦抖着手,颤抖着指着她的背影,山羊胡都跟着抖了起来,“你瞧瞧,一个小小的四品文谏,居然敢对老夫如此说话!真是……气死……气死我了!” 这老头还真是被气急了,一边抖落着手,一边气得直喘大气。 周大学士也显然被她的举动气个半死,但是他比顾老学士要年轻几岁,承受能力也就跟着好了很多,但是他很明显的也不能忍受这个后起的小辈对他如此的怠慢,但是顾大学士眼看着是一时不如一时,一会儿不如一会儿的状态,也只好……安慰着劝解他,“后辈无知啊,顾老,您何必和她一般计较呢。”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进宫阵仗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跟着楼云裳的顺利入殿而宣告结束。 带到了银安殿的正殿门口,云裳则显得很老实,在自己的位置上一站,跟着队伍整齐的进了殿,亭奴负责殿内的大小事务,正将殿门打开,一眼便看见了这整个队伍当中唯一的一个女子,先是一惊,随即礼貌的点了点头,云裳也弯了弯眼角,算是回礼。 等到皇帝凤紫泯亲自出场的时候,文武百官分为两队都已经站好,凤紫泯居中而坐,低头一看,眉头便是一跳,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喜色。 她来了。 她终于还是肯来上朝了。 “昨日朝中收到边关奏折,关于防御工事的事宜……” “呵。”队伍里有人打了一个哈欠,这不合时宜的哈欠声让文武百官都是一惊,陛下上朝的时候,这是最最郑重其事的一个时刻,居然有人公然做出这么大胆的……不尊重陛下的行为…… 站在殿角的亭奴也跟着一抖,这…… 他偷眼观看,却意外的发现陛下并没有一丁点的不满,反而眼光很自然的朝那个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果然是她…… 队伍里有人冷哼一声,带着轻蔑和不耻。 凤紫泯看了亭奴一眼,示意他继续念下去。 亭奴点了点头,继续念道,“关于防御工事的事宜还需要大量资金才能保证后勤,对于这一事宜各位卿家有什么好办法么?”显然,这最后一句是征得了皇帝凤紫泯的同意才代替陛下问了出来。 “各位卿家,有什么进言没有?”凤紫泯最后朝站在殿内的文武百官,问了一声。 静静等待了好几分钟,大殿上安静极了,这种死一般的寂静,让在殿中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无休止的……恐惧和畏惧感。 站在殿内的两个老臣彼此交换一下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有人果然开口,说话的,正是顾文伦。 但见这个老头子抖动着一束山羊胡,跟着他的动作一起上下颤抖的不像样子,他迈出一步,恭敬的说道。“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凤紫泯先是眉头一皱,他看向顾文伦的时候,眼角却是看向了站在殿内的另外一人。 她来了,就是为了这样的沉默的么? 他不明白。 “陛下,老臣并非是要为您出谋划策而是有一些话横在胸口如同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老爱卿请说吧。” 凤紫泯一向是一个亲和的皇帝,他虽然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个老家伙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是有些不好,但是他还是要他继续说下去。 这大概就是为王者的不爽之处了。 “老臣要说的是,有些人平日里一张利口,只会说东道西,到了关键时刻,就只能像一个哑子一样呆站在殿中,根本不能为社稷之事务分担一二,像这样的臣子,老臣以为陛下您应当早日将她裁撤掉才是。”顾文伦说完了之后,眼光也朝着一个方向看去,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显然被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他刚才口中说的那个“平日里一张利口,只会说东道西,到了关键时刻,就只能像一个哑子一样呆站在殿中,根本不能为社稷之事务分担一二”的那个坏臣子了。 他这么一看楼云裳,其他的人也都跟着一起看了过去,云裳仿作不知一样,夸张的将手指朝自己一指,随即轻松的一笑,“哟,看顾大学士这意思,您这是要冲着我这个晚辈发难了?” 顾大学士气得脸上发白,谁先和谁发难啊?这刁妮子,只会在陛下面前进谗言! 索性就到了这个份上,他也豁出去了,老眼一瞪,“老夫就是看不惯你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云裳一脸无辜摊开了手掌在原地转了一圈,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周围,“不知道我和顾老学士比起来,谁现在更是趾高气扬一些呢?” “好,既然老人家你这么给我这个晚辈面子,想要我借着这个机会为社稷江山出分力的话,晚辈也不能拂了您的面子,既然如此,不如微臣就恳请陛下,将这一份追比欠款的苦差事交给臣下去做好了。”她搬席出列,朝着上位的王者微微一笑,带着三分的试探在问,“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 第二百二十九章 气昏老顽固 她搬席出列,朝着上位的王者微微一笑,带着三分的试探在问,“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 她这么笑着的时候,眼睛里却带着那么多的冷淡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凤紫泯正要点头的时候,顾老人家又对云裳开始了第二轮的发难! “呵呵,笑话,这是朝廷大事,岂是儿戏?交给你?追比欠款这么多人这么多天都不能完成的任务交给你一个只会班门弄斧,目中无人的女娃娃能做出什么动静来?休要在此大放厥词,老夫劝你还是先回家学学女红,准备找个男人嫁了吧。” 这一番话说的实在是太过无礼了些!在场的许多官员都有些面带难色,他们本来都是心向着顾大学士的这一边的,但是眼见得顾大学士口出不逊之词,显然有很浓重的倚老卖老的迹象,而且就算楼云裳说了大话,她也算是个朝廷命官,对自己的同僚如此羞辱,还在陛下的眼前,这个老头子看来是被气得不轻,已经搞不清楚状况了。 云裳反而坦然一笑,她正愁着顾大学士一本正经的和自己说话的话,自己要怎么接招呢?幸好,这个老家伙被自己气昏了头,他已经口不择言了起来,这简直就是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好的不能再好了的机会去完成一场漂亮的绝地反击战。 “豁?”云裳略带夸张的发出一声惊叹且疑问的语气,走上前两步,她的官职很低,所以在站殿的时候只能站在队伍的末端,而顾文伦则是三朝老臣,上朝的时候自然是要站在和陛下最近的地方,也就是百官的首位。她想要和他说话,只有上前很多才能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云裳在没有经过凤紫泯的任何同意的情况下,就那么直接的走了过去,这架势……显然是没讲任何人放在眼里。云裳的脸上始终挂着笑意,三分的调侃,七分的轻视,“好吧,老人家,你从进宫门的时候就看我不顺眼,现在,即便是在陛下的面前,你也这么嚣张?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出来这样羞辱同僚的话呢?” 顾文伦脸色一变,他的确是刚才有些太心急了,只想着要她吃瘪,让她知道自己的地位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却没有想到这番话说出去的严重后果。 “你……你。”他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云裳反倒是不以为意,将手掌在他面前摆了摆。“老人家先不要动气嘛,你怎么知道我只是只会动动嘴不会实干的呢?你有什么证据么?” 这……这事儿还要证据? 顾大学士完全的被她的逻辑思维雷到,根本没有半分还手的能量。 “云裳……楼爱卿,你有什么好的办法么?”陛下凤紫泯适时开口,及时缓解了一场没完没了的口角之争。 “这个……臣自有妙计在心,不过要具体完成起来还需要陛下能委派几个得利之人来帮助臣下,臣官职卑微,手中也没有什么实权,恐怕有些事情做起来会受到别有用心的人的阻挠和干预,到时候影响了追比欠款的大事,又因为耽搁时候而影响了西边战事防线的防御工事的话,那臣下可真是……担待不起了。”她这一番话说的婉转且生动,而且还极其具有说服力,让凤紫泯有十足十的理由去点头同意。 事实上,在顾大学士的老脑筋还没转悠过来,还没想明白的时候,这两个已经通过彼此的眼神达成了某种契约的年轻人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凤紫泯慨然点头,“楼爱卿所说有理,孤王也是如此觉得,这样,有谁愿意陪同你一起办理此案的么?可以毛遂自荐。” “臣愿意陪同楼大人一起查办此事。”第一个出席的人,竟然是陆谨。楼云裳有点惊讶的看着他,她怎么不知道陆谨竟然变得如此的……有魄力和勇气了?印象里他总是一个人憋着不说话,活像一个闷嘴葫芦一样不言不语的安静。 “陆爱卿办事严谨,正好与楼爱卿一处查案。另外,大理寺丞何在?”凤紫泯一召唤,就有人搬席出列,“臣在。” “张爱卿,你便也跟着她们两个一起查案吧,少不得要你大理寺丞出面。你机警着点。” 云裳对这个结果深感满意,对着凤紫泯一行礼,“多谢陛下。” “等一下。”顾大学士的旁边,周大学士也不甘寂寞的出声,看样子,是因为刚刚顾大学士没有再楼云裳这里讨来任何的便宜,所以周大学士慷慨的出来帮忙来了。 凤紫泯眉头一动,今天的这个早朝怎么看怎么觉得十分的混乱和奇怪。这格局……已经完全颠覆了平日里的浊流和清流两派之间的争斗,楼云裳就像是一道鲜活的新鲜血液,被注入到沉寂已久的格局分明的朝廷当中来,成为一个第三方。 对于这样的场面和势头,凤紫泯也不知道这样发展下去到底是好是坏,至少从现在看来,朝中的大臣们也似乎感受到了新的希望一样,并非是原先只有那几个老家伙独揽朝纲的局面了。 对于这个结果,凤紫泯也应该是感到满意的,云裳在来之前也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在朝堂之上如此的叫嚣,否则,她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就去冒这样的风险,简直就是嫌弃自己的命太长了。 “周爱卿?你有什么意见么?”凤紫泯的话语之中刚已经带出了隐隐的不悦,他都已经拍板儿钉钉子的吩咐下去这件事情到底要谁,要怎么处理,到了这个局面居然还有人出来说话,这简直……是太没把他放在眼里了。 诚如楼云裳刚刚说的,现在趾高气扬的人,到底是谁? “陛下。”尽管看到凤紫泯的神情不好,但还是很勇敢的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周大学士点了下看好戏状态的楼云裳,道,“陛下,西边的防务之事迫在眉睫,咱们再京中安逸享乐,却也不能不顾及边防将士们的状况,防御工事对他们来说万分重要……” “好了吧,周大学士。”凤紫泯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差劲,可是周大学士还是再一直不停地说啊说,就在这个时候,楼云裳终于忍不住的爆发了。 她上前一步,慵懒的梳理了下自己的袖子,看着脸色不悦的凤紫泯又看了下说的都快要口吐白沫的周大学士,坦然的道,“方才是谁说我是只会动舌头,不会做事的人来着?我看顾大学士说的不错,咱们朝中这类动口不动手的人才还真是越来越多了,就拿你,周大学士来说吧,你刚才要接着说下去的话,无非就是什么边关如何不容易,我们需要加快速度完成追比善款的事情,对不对?先不说我这欠款追的上追不上,单说你刚说的这番话吧,就让我觉得十分的可笑。” “这欠国库的欠款这件事情是昨天才发生的么?是今天早晨才发生的么?显然,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自从先帝还未薨逝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于朝中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人能出面解决?为什么没有人能拿出一个像样的办法来为君王分担?结果到头来还要恬不知耻的指责别人么?你和刚刚的顾大学士一样,无非是想要为难一下我,对不对?好吧,别说我楼云裳没有胸襟,你们都是前辈,我就看在你们同我父亲同朝为官的份儿上,多延长一点时间好了,那,我就将这件事情七天之内妥善解决,你们看如何?”她说完,站在周大学士和顾大学士两个老古董的面前,说话的声音和语速都很缓慢,缓慢到让人直觉得认为这就是对他们的一场……挑衅的最好回应。 七天……他们七十天,七个月也没完成的事情,她居然要七天完成?而这还是要看在他们和她父亲同朝为官的份上?周大学士眼前一黑,华丽丽的仰面栽倒在地,顿时就不省人事。 不是吧?这么脆弱? 殿上顿时乱作一团,云裳带着惊讶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老头儿,不无可惜的说道,“周大人真是为了社稷操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呀。” 顾文伦忍无可忍,举手便要过来揍她,“大胆小辈,休要胡言乱语,周大学士还没死!” 亭奴一下拦在他和云裳之间,说实话,今天这两个老家伙算是嚣张到了头儿,估计少不得要怒气攻心的气急败坏做出些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云裳机灵的朝后一闪身,底下的话却是朝着凤紫泯说的,“陛下,臣方才说的不是意气用事的话,句句算数,如果不能在七天之内追比欠款回国库的话,云裳甘愿领一个欺君之罪。” 听见她说出这样高傲且自信的担保来,凤紫泯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反而是相当的担忧。 她万一要是不能按时完成任务的话……欺君之罪…… 但是,凤紫泯在看着云裳那对大眼睛的时候,却忍不住被她里面的光所吸引,下意识的点头,他,想要相信她。 “好,那孤就给你七天时间,大理寺丞的人手你随意调动,你看如何?”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她最好的优待。 云裳坦然一笑,终于对着他行了上朝之后的第一个礼,“多谢陛下。” 第二百三十章 七天的开始 这七天的获准,可不是像说的那么容易。 云裳在第一天的时候几乎是一夜无眠,虽然外表的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平淡且轻松随意,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似的,但是,谁的心里着急,只有那个人本人自己才知道。 第一天的时候,云裳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任何的心思去查访办案。已经获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的莲准怕她在房里闷出病来,屁颠颠的给她端来好酒好菜,用美味来诱惑她放松神经。 这一招…… 一如既往的好用。 云裳一天没胃口,白天和那两个老头子怄气自己也被气到,回到家里以后的她的一张脸可以说是浓云密布,香香和她最熟,赶紧朝旻言他们使眼色,那意思就是:小姐今天心情很不好,惹上她就是一个字,死。 是以这一整天,根本没有人敢踏进她的房间半步。 一直到晚上,莲准才好心的跑进来给她送来了好吃的,云裳早就饿得两眼发绿,看见莲准简直开心的快要流出眼泪来。 “听说你今天做了点不大不小的事儿?”莲准放下筷子,笑眯眯的看着对面的斯文女人一点都不斯文的大吃特吃。 “唔。算是吧。”云裳借着一口酒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 “第一天上朝就这么不给凤紫泯面子,你就不怕他来个龙颜大怒,一下把你给咔嚓了么?”莲准问道。 听见莲准这么说的云裳轻笑了下,也将筷子放下,她已经吃了五六成饱,“怕啊,但是我知道他自己也是看不惯那两个老顽固许久了,我今天……只能算是给他当了一回炮灰。”云裳砸吧砸吧滋味,又把筷子拿起来,盯着莲准碗里一口也没动过的玉米虾仁,“这个你吃不下了吧?” 莲准将自己的碗推了过去,宠溺的看着她,顺手倒了一杯茶,换走她手边的酒杯,“别吃那么快,噎着。” “那两个老顽固啊,说是看不上我,可实际上,他们那是看不上凤家的那个皇帝陛下最近的一些动作,估计陛下是也有一些大的举措伤到了他们的根系。”云裳勉强咽下去嘴里的一口米饭,意犹未尽的看了看空碗,莲准及时拿起她的碗来给她添饭,“就只能吃这么多了啊,吃再多一会儿要不舒服。” 第135节 云裳乖乖点头,“那个椒盐牛肉我还想再吃点。” “大晚上的,吃那么多的牛肉,不消化吧?”他虽然是这样说着,手还是朝着牛肉碟子探了过去,给她夹过来一些。云裳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连忙点头像小鸡啄米,“好的,我就吃一点点。” 莲准看着她满足的样子,柔柔一笑,换了个姿势看着她,“那你打算怎么办?一共只有七天。”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边,“这会儿应该说还剩下六天。”莲准眼光往桌上一扫,眉头一皱,“你把菜都吃了?” 云裳嚼着一口饭,看了看自己跟前都吃的精光的碟子,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摸了摸自己好不容易充实起来的胃口,“嗯……那个,人家饿了嘛。” 莲准抖了抖手站起来,给她往茶壶里添热水,“一会儿喝点热水。” “对啊,还有六天的时间就要来不及了呢。”云裳听见莲准说起这件事情来就是一阵头疼,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好像都涌了上来似的堵在嗓子里,酸涩的难受。 “其实,我才不相信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来,快说说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莲准才不相信她之前说的那些什么没有办法啦,没有活路啦之类的话呢。她可不是一个没有主意就会去硬生生揽下人家的差事的人,她敢在银安殿上这么说,想必已经是心里头有了主心骨,多半是早就筹谋好了到底要怎么样做。 “拉拢能拉拢的,打击能打击的。”提起自己想好的主意,云裳就是一阵莫名的得意洋洋。 莲准眉梢一挑,“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云裳回答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十分的干脆利落。 “对自己很有信心嘛。”这个话题显然勾起了莲准极高的兴趣,凑过来,用骨节匀称的手掌为她揉捏着肩部,云裳觉得自己的整个神经系统都跟着放松了下来似的,不由自主的向后靠了靠,贴在他的身上,莲准一笑,顺势往前坐了坐,好让她靠起来更舒服些。 “唔,信心自然是有的。我其实这也算是精心研究得来的成果哩。” “精心研究?” “嗯,在我的……家乡,出来过一个很有名的官,他是个站殿的武士出身,这个人嘛,真本事没有多少,可是他能升官,还能让其他的官员们都心甘情愿的给他来送金银财宝,就是因为他够机智,能揣摩皇上的心思,结果这官职就一升再升,升到最后,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 “哦?扬州还出过这么厉害的人物?我怎么之前都没听说过呢?”莲准开始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和思索之中,云裳只顾自己说的高兴,忘了这件事,心里想着,和珅这个清朝时候的大贪官您要是现在就有所耳闻的话可才是活生生的见了鬼哩。她心里想着,却不敢明说,只好赶紧撇开话题,问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好哇,你说说看。”他单手撑着腮帮子,看着云裳。 云裳盘起腿,正襟危坐的说道,“勾结能勾结的,打击能打击的。” 莲准:“这话和刚才说过的那句有什么差别么?” 云裳:“当然有,我刚才说的是拉拢,现在说的是勾结。” 莲准:“……” “好吧,那你到底要怎么拉拢,又要怎么打击?”在耍赖这方面,云裳的功力着实见长。 “恩,这件事我打算让旻言去做,旻言现在也算是我的半个管家,其实说到底香香是我最信得过的人选,只可惜,她这里……我不太放心。”云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意思就是说香香的大脑有点缺少成分。 莲准噗嗤笑了下,揉了揉鼻子,“旻言他岁数还小,如果你一定要他去的话,我建议,可以让文先生随行。” “让文先生随行……嗯,让我想想看。”云裳真的动气了脑筋,寻思了片刻拍板儿道,“也好,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旻言的,就让文先生扮作是他的随从跟着他一起好了。” 两个人画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彻彻底底的研制出了一套完整的作战方案,云裳最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反正醒过来的时候,莲准已经准备好了喷香的早饭,在等着她。 晨曦从外间照射进来,投在这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的身上,云裳忽然心里有一个地方柔软的抖了抖,被一个一直呵护着自己的人这样守护着的感觉……好像也蛮不错的。 第二天的早上,云裳刚刚用过早饭,就听见门口有人急匆匆的走路的声音。 “旻言,去看看。”云裳对身边的旻言说道。 不大一会儿,旻言笑呵呵的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公主,您看看,是谁来看您来了。” 是谁能让旻言笑得这么开心呢?云裳往他身后一看,自己的心也跟着松快了几分,笑了下,放下手中的竹筷,“何大人,你可来的真是时候。” 来的人,正是胖子何悠远。 一张肥脸上都冒着热气似的汗腾腾的,能在大冬天里出这么多汗,这胖子身上的肥肉可真不是盖的。 见了云裳的面儿就要下跪行礼,被云裳一把拦住,“得了得了,就是咱们两个人,做这些虚礼给谁看呢?来,坐,还没吃呢吧?旻言去让厨房再添点早饭来。” 何悠远十分感动,连连搓着手说,“下官就知道公主您体恤下属,多谢公主赐饭。” 旻言端上早饭,脸上笑开了花,“何大人好久没来了呢,奴才都以为您这是瞧着老丞相不在了,打算另投明主去了。” 何悠远尴尬的一笑,“怎么能呢?下官这条命就是公主给的,公主对下官恩同再造,是在世的父母,怎么能够改投其他人的门下,你看,这不,我在旬阳道府一听见京城里有风吹草动,立马就快马加鞭的赶来了么?” “京城里的风吹草动?你指哪一件?”云裳端着豆浆,一饮而尽。 “咦?您还不清楚?也难怪,这现在的消息封锁的相当严密了,我也是花了不少的银钱才买到的。” “那是什么消息?值得你特意跑来告诉我?”云裳看了他一眼,其实她和何悠远之间一直有书信往来,不过他一直没有再书信当中提起过什么特殊的消息啊。 何悠远饿坏了,抓了一个馒头就啃,一边低声说,“公主您有所不知,现在清流党们已经在蠢蠢欲动,打算集体改投在康庄王的门下,为康庄王所用呢。” “康庄王?很耳熟啊。这名字……是……”云裳半侧着头,使劲寻思着。 “哎哟,我的公主唉,这康庄王可不就是上一次让您在牛家村遇险的那位始作俑者,幕后黑手么?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何悠远长叹一口气,接着又说,“也难怪他们会改投他人啊,康庄王最近这些年的势力拓展的十分迅猛,在南方,大部分都是他们的管辖之地,虽然名义上还是归属大凤朝的版图之内,但是这些南蛮之地大多都是部落,村庄,山寨,活的很是逍遥,几乎咱们的王法在他们那里不起任何的作用,真正是山高皇帝远,谁来也不管呐。” 第二百三十一章 杀一来儆百 要不是何胖子给自己耐心的讲解了一遍的话,云裳还真是不知道,在大凤朝的境内,竟然还有这样奇葩的不服从朝廷的地方。 原来这个不曾谋面的康庄王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力量和地盘?怎么之前自己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呢? 何胖子说的很是感慨,云裳听着听着就释然了。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会拉拢民心么?”云裳轻轻一笑,“你等着看,这些清流们,平日里自诩清高,如果他们真的投靠了康庄王的话……我自然会让他们这些老学究,老顽固们……身败名裂,名声扫地。” 她说的信心满满,让何悠远都一愣,擦了擦嘴,又说,“下官还听说,您在圣驾面前和周大学士打赌,说要在七天之内追回国库的欠款?这事情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难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会同陛下,同满朝文武们开玩笑么?” “哎哟,我的好公主,好主子唉。”何悠远脸上的肥肉都快要团到一起,五官纠结的十分好笑。 “您可真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啊。”何悠远罕见的居然说了一句这么文绉绉的话来,将云裳听得一愣一愣的,“谁不知道,这国库的欠款追比是个最吃累不讨好的苦差事唉,别的人躲都躲不及,您倒好,还迎着上,这要是……” 云裳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我已经为自己想好了办法,如果这办法行不通,就证明我没有什么能力接替父亲的遗嘱,做的了这楼家的主人,哦,对了,你还没来拜见我父亲吧?走,灵堂还没有撤,你正好去祭拜下他老人家。” 何悠远还想再说点什么,就被云裳拉拉扯扯的到了灵堂。 在何悠远祭拜楼铎的时候,云裳在侧院里见了旻言和文先生,将昨天晚上和莲准商量的事情交代清楚,让他们分头派人去做,云裳这才放了一半的心,叫过何悠远来,对他说,“今天大理寺丞的人会给我送来一份人名单,你一会儿跟着我看下,看看这些人他们都是谁的门下,是属于哪个派的。这样我收拾起来比较顺手些,也好有个顾忌。” 等到中午的时候,果不其然,大理寺丞亲自送来了一份花名册,云裳谢过他之后,和何悠远坐在一处,一起在花名册上画画点点,分门别类的将这些人全都花了几个等级,又按照他们的派系不同而划分了三个大的派系和五个小派系。 问题一下子就变得明朗了起来,原来,在所有的亏欠国家国库银钱的人里面,曹汝言的门生子弟最多,其次就是周大学士那里。 真没想到,一向自诩清高的清流党们也做的出这样唯利是图的事情来,这真让云裳对他们这群书呆子刮目相看。 “唔,是他们两个人这边啊。”云裳眯了眯眼睛,对何悠远说,“你看,这里面谁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何悠远仔细想了想,点了点花名册上的一个人,道,“这个冯磊就是。他是冯平樟的一个远方亲戚,本来就是依靠着冯平樟的势力爬上来的,现在冯平樟死了那么久,他的官职还挂在这儿,只是他却根本没做过什么正经事。就是白拿朝廷的饷银。” 云裳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那谁是最不好弄得硬柿子呢?” “硬柿子的话……”何悠远重新将花名册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肯定的说,“那一定是曹太傅的那个侄子了。” “你是说曹雷春?”云裳似乎之前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这个曹雷春可以说的上是一个绝对的纨绔子弟,因为曹尚先天有些疾病,口吃的厉害,就算能靠着老爸的本事爬上位,也不会受到掌权者的重用,估计曹汝言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对这个亲侄子格外的照顾和提携,这个曹雷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坐到了盐道的布政司的位置,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就是这么一个官二代大少爷,做官做的还算凑合,只可惜,作风却十分不好,最爱好的一件事情就是拿钱在外头养女人,据说他有不少的情妇,也给这些情妇们安置了不少的宅院。 这些就都是开销了。 他一个盐道的布政司,也不过是一年那么点的俸禄,想要供养这么多人,供养这么多宅院的花销……他只有向朝廷借款,这银子自然也就是有借无还。 在大理寺丞上交上来的名单上,这个曹雷春大少爷就已经亏欠了国家几千万两的白花花的银子。 这数字……可够巨大了。 云裳一边幻想着这几千万两白银堆成一座山的宏伟场景,一边喃喃的说,“老何,给你一天时间,将这个曹雷春的底细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他那些个情妇都养在哪里,长得都是什么样,对,连谁身上有几个痦子你最好也查清楚。还有他那些借了的钱都是花在哪里了,这些都一一找到相应的真凭实据来给我。” 何悠远听得眼睛都快要变成鸡蛋大小,结结巴巴的说道,“公主,您这是要……要拿曹雷春开刀么?” “是啊,杀一儆百,追回来几千万两,也不算我白说一次大话。” “那您不怕得罪了曹汝言么?”何悠远惊讶的问道,毕竟曹汝言是个三朝元老,这个太傅颇有几把刷子。 云裳眯了眯眼睛,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说道,“我一点银子追不上来,是死,一个贪官抓不住,也是死,相反,如果将他绊倒了的话,说不定还不用死。而且,我如果弄垮了这个曹雷春的话,其他的银鼠们闻风丧胆,搞不好就痛痛快快的将这些欠款给我规规矩矩的交上来了呢。你说这是不是一桩绝对太划算的买卖?” 这件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下来。 等到了第三天的头上,还没等出去拉拢收买人心的那两个人回来,何悠远又一次一头大汗的出现在莲心小筑宽敞的庭院之内,气喘吁吁的笑得脸上都快要开花。 云裳一件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得手了。 “怎么样啊?何大人,这么早就过来,是来吃早饭的么?” “早饭……嗯,公主殿下如果赏饭的话,那下官自然是开心。不过,在您赏饭之前,下官先让公主殿下您开心开心。您瞧瞧,这是什么好东西。”他边说着,边从袖子里献宝似的掏出来一样东西,交给云裳。 云裳心知肚明的接了过来,故作惊讶的打开来看,“好多字,这是什么?” 何胖子但笑不语。 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云裳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个这些天来最真正意义的笑容来。 这个东西可以说的上是一张绝好的揭露曹雷春罪行和恶行的证据! 上面果然如同云裳昨天吩咐的那样,干干净净的,详详细细的罗列着曹雷春到底贪污了国库多少钱,又将这些钱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上。 其中还有好几份曹雷春购买房产时候的地契和房主的合约文件,上面都有双方的签字画押,都摁着红红的手指印。 云裳斜斜的挑了下眉头,将这份厚实的纸张在手上一掂,“有了这些东西,我看曹雷春还有何话说。走,老何,你有没有兴趣陪本公主一起去捉人啊?” “啊?您现在就要去啊?” 云裳点了点头,“不然呢?我自然是现在就要去了。夜长梦多,肯定不好。” “这……这您也太快了吧,难道你不需要向陛下请示一下么?曹雷春不是一般人啊。”何悠远再一次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云裳已经抖着袖子走了出去,一边叫出香香来为她更衣。一边回头对着何胖子说道,“我当然是已经和陛下商量好的,现在,只要派个人随我一起去就可以了,哦对,这场合你出面不太合适,恩,这样吧,何大人你就在这里等我,若有客人来访,你顺便接待一下。” 何悠远无语的颓废的站在原地,拼命用手敲自己的头,“我可真是个糊涂蛋,我怎么忘了,这大姐……她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啊!这要是出点什么乱子,我还有什么脸去见老丞相唉。” 何胖子如何在原地唉声叹气的后悔不提,单说云裳,她可不是傻子,一味的蛮干,她存着好几个心眼儿呢,出门之前就交代了香香,不要带着莲心小筑里的人,要带着大理寺丞的人作为自己的随从,马车走得很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们一行人就已经到了曹雷春的府邸。 云裳从马车上下来一瞧,哎哟,这地方还真是够气派,够奢侈!她以前觉得自己的那个凤紫泯新赏赐的新的莲心小筑就已经够奢侈,没想到…… 这真是应了那句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门童站在门口一瞧,立马上前拦住,“睁开你们的眼瞧瞧,这墙上贴的告示,写的明明白白,曹府门前不许停马车,你不懂这儿的规矩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先礼而后兵(上) “曹府门前不许停马车,你不懂这儿的规矩吗?”守门的童子说的很是义正言辞,而且……还很有些瞧不起人的样子。 云裳的车夫看了这个颐指气使的小童子一眼,没有说话,别看只是一个马车夫,也被莲准调教的十分有气度,十分的有涵养,听见这么没有礼貌的一句话,他也没有怒火中烧,反而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勒住马的缰绳,从马上跳下来将帘拢挑起,规规矩矩的躬身道,“公主殿下,咱们到了。” 云裳似乎在马车里睡了一觉,睡眼惺忪的抬了抬手臂,还没等她下来,就有一个壮汉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一边舒展着身体,活动着四肢,“哎哟我说,坐马车比生孩子还累。” 第136节 此人口出粗鄙之言,马车夫皱了下脸,看了看无动于衷的跟着走下车的云裳,云裳看了一眼面前的朱红色的大门,点了点头,虽然这个曹雷春的名声不怎么样,可他这个人的品位还是不错的,这门上雕花工整,做工精良,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想必就这一扇门就够养活不少穷人的日常生活开销了。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牛小子已经率先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忘活动筋骨,“这鸟蛋大的地方还这么傲气啊,我倒要瞧瞧看这里头住的是什么人。” 门童有两个人,一个见势不妙,朝着另外一个人打了一个眼色,另一个小厮立马奔到里头去,估计是去通禀了。 云裳也不介意他们怎么去做,迈着四方步跟在彪形大汉牛小子的身后,好像身前被安装了一个奇异的盾牌一样的保险。 “曹府门前不许……停马车。”当云裳走近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子跟前的时候,这个小门童似乎是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气场,对着她这张清媚的脸,居然开张着嘴,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云裳还未说话,牛小子先是憨憨的笑了起来,回头朝着云裳说,“这小子吓傻眼了。” “你才吓傻眼了!”小门童顿时有几分的不服气。 牛小子哟呵一声,“你还不服气,你信不信我把你摔得冒泡?” 摔得……冒泡? 估计小门童在他并不怎么长的生命道路当中根本没有听过诸如此类的形容词,一时间没有言语,牛小子冷笑了下,“你还敢瞪爷爷,爷爷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摔冒泡!” 说时迟那时快,牛小子一对蒲扇大小的巴掌朝着那小门童一把抓了过去,云裳看得是目瞪口呆,手抬了起来似乎是要阻止,但是语言功能显然是没有跟上动作的速度,干张着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眼睁睁的看着牛小子一抖手,好像是老鹰丢小鸡一样的将可怜的门童小子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来,“嗖”一声衣料在空气中摩擦的声音,顺便一说,云裳估计是走神了,她甚至都没有听见小门童的颤抖的呼救声,就看到门童弟弟直接坠落到了大街中央,比自己马车所停的位置还要再远出几百米。 云裳吧唧了下嘴,马车夫老赵也已经傻了眼,喃喃的说,“这……摔死了吧?”云裳心里一翻,坏了坏了,这还没到哪儿就先把人家的家丁给摔死了,这……不太好吧。随手一推老赵,“去看看,是不是……死了。” 小门童嗝了一声,还真是从嘴里冒出来了一串泡,不过不是水泡,而是血泡。等老赵走到他跟前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已经呜呼哀哉,估计是把内脏给摔坏了。 云裳一指牛小子,“你怎么把人给摔死了呀?” 牛小子睁着一对呆萌呆萌的星星眼,可怜巴巴的看着云裳,两只手放在腮帮子底下,颤声道,“人家从前摔老虎和狗熊都是酱紫摔的。” “你把舌头屡直了说话。”云裳一个头有三个大,这孩子最近别的好没学会,这个一开口就是人家,人家的毛病倒是和莲准那厮学个十足十。 “得了,进去吧,一会儿你老老实实的站在我身后,别到处乱走,更不许再和人动手,听见没有?”云裳对这个牛小子几乎从来没动过脾气,不过这一次却有点生气了。那个小厮虽然有些口气不善,但是也不至于因此而弄丢了性命吧。 牛小子见云裳不开心,嘟嘟嘴站在她的身边,乖乖的跟在她的后头,“知道了。” 里头的人此时也听见了外头的动静,走了出来,为首的人应该是个管家,云裳一看便笑了。 还真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管家。 这位管家太适合在曹雷春这样的贪官家里做事了。这副长相,这张尊荣简直就是活脱的从港台tvb的电视剧里走出来的特务形象,脸是一张倒三角脸,左边的腮帮子上还长了一颗黑痣,黑痣上有几根随风摆动的销魂的黑毛……真是……器宇非凡外加惨绝人寰。 云裳一个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 管家一张脸铁青铁青的,从屋里走出来,总还算是懂得几分礼数,“请问您找谁。” “我们是来找你家主人的。”牛小子从她背后钻了出来,另一个门童这时候从外头跑了进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朝着管家就泪奔了过去,“王管家,就是这个大汉摔死了狗儿。” 云裳揉了下鼻子,好吧,她们的确是先招惹了人家。 王管家脸色更加不善,抱了个拳,道,“不知家丁狗儿如何冒犯了阁下,阁下要对一个下人下此狠手。” 云裳吞了下口水,这才真是人死不能复生,她现在就是有一条莲花一样璀璨的舌头也不够用来狡辩的。她也同时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好像是叛徒卖国贼一样的管家竟然说起话来如此的准确到位,堪称一个“稳,准,狠。” 这一句话就直接捅到云裳的软肋上来了。 牛小子适时的放了一个响屁,尴尬的看了一眼同样傻眼的云裳和王管家,自己也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公主,我……我想拉屎。” “去吧。”云裳对着他微微一笑,她的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王管家一幅恍然大悟的神色,等牛小子快步走开之后,她才对着王管家说道,“真是抱歉,我这个家丁这里有些问题。”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王管家唉了一声,这就没办法了。 即便是大凤朝有王法约束,也没有注明一个傻子杀了人要怎么处置。 似乎不管是哪朝哪代,对残障人士都还是有些照顾的。 外头这边已经不动声色的过了几个回合,这间房子的主人也没见露面,云裳浅浅一笑,“你家大人在不在?” 王管家想也没想,便道,“不在。”他话音未落,里头就有人的脚步声,这一位花花公子曹雷春便款款的走了出来,不知道刚刚在房间里做了什么事情,脸上红扑扑的都是可疑的红色。 先是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云裳,接着便假作惊讶的说道,“难道阁下就是传闻之中的无忧公主?” 云裳含蓄的点了点头,“曹大人,初次见面。幸会。” 曹雷春好奇的打量了她许久,忽而一声轻笑,“拜见公主大人。”他说的也不恭敬,动作也不怎么恭敬,几乎只是敷衍的拱了拱手而已。“不知公主殿下到我这里来,所为何故?” 云裳对这些虚礼并不介意,看了他身边的王管家一眼,坦然的道,“为了你欠钱的事儿的故。” 曹雷春一愣,反笑了一声,“我欠钱?我什么时候欠了谁的钱?” “你,现在,欠了国库的钱。”云裳回答的很是斩钉截铁。曹雷春脸上一僵,比了个手势,王管家带着人就退了下去。“公主有话请到屋子里头说,来人,奉茶。” “不必如此麻烦,曹大人只要在此处,还了钱,就可以了。喝茶什么的,我看就省了那些麻烦事吧。”云裳两脚好似生根一样,站在地上根本没有按照对方的节奏来。 她好看的清媚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这笑意在曹雷春的眼中看来,不管怎么看都好像是一种嘲讽。 曹雷春冷笑一声,走上前两步,来到云裳的跟前,同时从袖子里掏出来一颗小的不能再小的银锭子,往云裳的脚下一丢,“我这就还,这次齐全了吧?拿去吧。以后别来了。” “叮。”银子掉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云裳低头看了看这颗滚到自己脚旁边的银锭子,微微笑了下,坦然的在曹雷春震惊的视线当中将这颗银锭子捡起来,放在怀中,“这银子也有一两左右了,好,曹大人,您截止到目前为止还亏欠国库白银七千万九百八十六两,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以后的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能将所有的钱款都补上的话,那咱们可就讲不了,说不起了。” 云裳说完转身便往外走,曹雷春脑门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你少在这儿挖苦我,我还不知道你么?你也不是个好人,你府上养着的,不比我的少。” 云裳听见这话顿时笑了,转过身,在一片温和的眼光之中,看着他,坦然的笑着,嘴边似乎还带着一点嘲讽和轻佻,“没错,我养着的不比你少,可是我花的是我老子存下的钱,可你呢?你花的又是谁的钱?”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先礼而后兵(中) “你说说你啊,公主带你出去办事,那是让你去学习,去长经验的,你可倒好,一问三不知,去了就是拉屎,你说带你去干嘛。”旻言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眼前的一个大汉,脸上满满的写着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废物蛋。 “人家……人家实在是憋不住了嘛。”萌男兼猛男大汉牛小子被这个比自己矮上好几个脑袋的小个子骂的狗血淋头,也根本没有一点要动气的意思,规规矩矩的在那儿站着,脑袋打了一个对头弯,脖子都快成一个直角一样的垂着。好像是被责怪的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一样。 “你……唉,公主真是命苦,怎么捡回来一个你这样的……”他这样的什么呢?旻言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一个形容词和所以然来,只好愤愤的改为用眼睛来瞪着他,气鼓鼓的把自己变成一只河豚。 “一大清早就在外头吵吵,闹什么呢?小姐还没起来。”香香一只手托着洗脸盆,一只手里拿着一条刚刚清洗干净的热毛巾,一幅你们十分不懂事的样子。 自从香香脸上的伤好了之后,左边的脸颊上就落了一片拇指大小的疤痕,烧伤和烫伤是最容易留下疤痕的了,“可惜了香香还没嫁人就落了这个毛病,以后……”旻言这样看着她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来云裳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可能是想到这个人之后很有可能要长期留守在莲心小筑当中,自己也极其有可能成为她一辈子的工作搭档,旻言就情不自禁的气势减弱了许多,弱弱的看了一眼柳眉倒竖的香香,低声细语的说道,“我也是着急……香香姐你别生气。” 香香一直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看见旻言主动承认错误,立马将强台风的火气减弱为热带低气压的小雨蒙蒙,缓和了下嗓音,说道,“那你去那边教训他吧,别把小姐弄醒了。”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云裳揉着眼,反披着一件羊皮的斗篷里头就穿着一身的睡衣睡裤,睡眼惺忪的看着眼前的他和她和他,“你们在做什么?” 香香瞪了旻言一眼,那意思显而易见,你看你,果然还是给吵醒了吧? 旻言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那个,公主,旻言管家正在教训牛小子呢。” “教训他做什么?”云裳有点不明白。 “哎哟,当然是因为昨天您带着他去曹雷春他们家里的事情啦,他这小子在那儿一点作用都没发挥出来啊。当然要挨骂。”香香虽然刚才在批评旻言,但是实际上她还是和旻言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旻言暗自给她挑起一个大拇指,咱们俩不愧是好朋友。 云裳睁开半闭着的眼睛,有点惊讶的看着垂头搭脑的牛小子,牛小子虽然脑子里少一根筋,但是他还是明白眼前的这几个人,是在嫌弃自己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将手递给云裳,“我错了,你打我吧。” 不想云裳只是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便笑了起来,将一根手指放到他的手心上,挠了挠痒痒…… 诶? 牛小子看着她,万分的不明白。他犯了错,连旻言和香香都生气,难道她不生气么? 云裳看着他,柔柔的笑了下,招了招手,让他蹲下身,好和她保持平视,“我和你说啊,在我的家乡呢,有这么一句话,叫做,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门,肯定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什么意思?”这一句话,不是牛小子一个人问的,而是汇合了旻言和香香的三个人的声音。 云裳:“就是说,老天爷很厉害能管天管地,但是不能管人拉屎放屁。懂了么?” 三人:“哦……” 唉,真是的。 她刚才的这个解释如果让上帝听见,肯定会……拎着十字架过来把她打一顿。 管他呢! “虽然这一次我不责怪你,但是你可千万不能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啊,要是你每一次出去的时候都要拉屎撒尿的,我还不如带着一个会活动的茅厕走哩。” “嘿嘿。”牛小子也被云裳这么一说,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脑袋,“我下次再也不拉屎了。” “再也不拉屎就憋死了。笨蛋。”香香一幅看不上的表情,又是气,又是好笑。天底下那么多有本事的人公主都没有找,偏偏就找来了这么一个愣头青的傻小子。 难道是……公主因为看惯了莲公子那样标志的美男子忽然想要缓缓口味,换一个呆萌傻男? “这么看着我干嘛?”云裳莫名其妙的看着香香和旻言同时变得奇怪的眼神。那两个人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同时摇了摇头,“没什么,公主您花容月貌……” “停。”云裳一拍肚子,“我饿了,去准备点好吃的。” “是。” 早饭布置的十分丰盛,云裳心满意足的吃了一顿,美滋滋的躺在贵妃榻上,半斜半靠,那意思好像是打算再来一个回笼觉。她脑子里跑马灯一样的想着很多的事情。香香在她旁边唤了好几声,云裳才听见,神色也慢慢回复了正常,便起身,由着香香伺候她梳洗。 她们正在梳洗,旻言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见云裳正在梳头,有点犹豫,云裳看了他一眼,“进来。我正要找你。” 她忽然问:“旻言,这几天我都没有过问你送礼的事,现在总该和我报告下这些日子的进展了?说吧,到底都给哪些人送了东西了?” 旻言不想她会忽然问这个,愣了下,说道:“其实依旻言说,以公主您现在的状况,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事为好……先将那些欠款追回比较妥当。” 云裳没有说话,微微抬眸,从镜中盯住了正站在她身边的旻言。 香香匆匆替她绾好头发,旻言长长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个账册来,凝神慢慢思索着道:“江西三司官员,从布政使起,到参议参政,提刑司的官员,属下给每个人都按照品级准备了银子,不过因为事情太仓促,来不及挨个打探喜好,所以六品以下的,旻言都是让人趁着夜,直接把银票送到了家里去,这些人有收下的,也有没收的……” “你做得对,”云裳忽然微微一笑,打断她,“事急从权。而且不用和我说那么详细,只要你把人名和数目记下来,等我有空慢慢看吧。你只管说,五品上的官员,哪些不肯收我的礼就好了。” “五品以上的……”旻言又翻了翻账,“提刑按察司那边,按察使大人、副使、各位佥事,都还好说话,我按小侯爷说的,送上了他们各自喜欢的珠宝玉器、刑名古籍等物,那按察使大人还欢喜得紧,直说要来拜会公主您呢。” “那是,提刑按察司用到军方的事情多些,向来与都督府这边关系良好。”云裳鼓励地看着旻言。 “至于布政使司,从左右两位布政使以下,差不多都是雷打不动,虽然有几位参议对小侯爷的礼物很是动心,但也只敢暗地里收了,私下传了消息来,说是您昨天到了曹雷春的府上,结果吃了闭门羹。这件事情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这是意料中事。”云裳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开始的时候,他们因为忌惮着陛下,而且,那个时候的我,也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现在嘛……可不好说了。诶,我不是教过你遇到这样事情该怎么处理么?” “是啊。”旻言见云裳精神渐渐好起来,便也欣然一笑,“公主开始就说,这两位布政使是最重要的,其中还有清流派的人,就是送礼,也断断不能从常路子来的,所以旻言在他们两位身上花的功夫也最大。” 他故意顿了顿,卖个关子,才说:“左布政使王大人的独生儿子,常年患病,卧床不起,听说他的用药,需要大量的熊胆鹿茸等物,王大人素来清名在外,一贫如洗,是买不起这些东西的,所以旻言派人串通了他的家人,送了许多药材去,教那家人悄悄熬了,给王大人的公子服下,如今药已入口,这礼也就送到了,难道他还能退回来不成?” 云裳点点头,笑赞:“狡诈!倒有点我的风格了!不过这个王大人,在以后的江西前途不可限量;我看不光赠药,甚至可以不惜万金,将那个传说中的医圣请来,再借个由头将那位公子弄出来,好医好药伺候着,看看可不可能把他的病彻底治好。这个人情,是一定要他欠上咱们的!” 旻言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了些东西,又继续说:“右布政使宋大人,最是惧内,家里八个小妾,争风吃醋,闹得不亦乐乎,公主您说过可以走枕边风的路线,扶持最得宠的一个,作为长线。但到底扶持哪个,旻言最为伤脑子,想了好久,甚至想过请莲公子过来给帮忙……” “不要麻烦他。”云裳忽然说。 “是啊,我记得。”旻言点头,“可是咱们暗力营的人,实在是没什么窥探人心的本事,那些个小妾,到底最得宠、会扶正的是哪一个,真是看不出来。旻言现在想,是不是可以通同笼络了,只是多砸些银子罢了,咱们又不在乎这个。” “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云裳笑着拉住旻言的手拍了拍,“万一她们彼此发现了,银子白花了是小事,最怕会起到反效果。” 第137节 她蹙着眉毛想了想,笑:“我替你想个主意:咱们箱子里有许多明珠耳环,虽然不贵,做工上却是难得的精细,你挑八对差不多的,记住要有一对格外的精巧些,派人不管什么手段弄到宋大人手里去;只看最后这耳环出现在哪一个的耳朵上,就扶持哪一个,如何?” 旻言点头,道:“记下了……只是小侯爷,这些都是大工程,需要慢慢来的,就算能有成效,怎么救得了眼下的急?” “眼下很急吗?”云裳懒懒地闭上眼睛,“你放心,不就是一个曹雷春吗?还没有放在我眼里。 第二百三十四章 先礼而后兵(下) “公主,今天可是第五天,也是您给曹雷春期限的最后一天了啊。”旻言瞧着云裳今日气色不错,适时侯提醒一声,估计这个看起来很是优哉游哉的公主殿下是已经完全将这件事情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不想,他才这一说,云裳立刻就转过头来朝外头的日头看了一眼,沉稳以及的说道,“嗯,不着急。” 旻言也跟着她看了一眼天边,下意识的说道,“妈呀,还不着急呢,再过两天可就是咱们的期限到了啊。” 云裳淡淡的笑了起来,温润的如同三月的春风,“那好,等太阳下山的时候,你备好了人手再来叫我吧。” “是。保证完成任务。”旻言一听自己的建议得到了云裳的认同,立马开心的不得了,欢天喜地的去准备东西了。旻言走了之后,云裳并没有在自己的房间里乖乖的一直等到太阳下山,而是直接到了客厅,十分钟前,香香来报,大理寺丞陈大人过来报道,禀告说一切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眼下,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公主殿下,您命下官准备的东西已经准备妥当,人手也都在积极待命。”陈大人看见云裳进来,立马说明了现在的情况,他这种直接开门见山一点都不做作的形容倒是让云裳很是欣赏,对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做的不错,来了多少人?” “大理寺丞下属有三百人,另外,从稽查院又来了二百号人。”陈大人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偷偷的打量云裳的神色,云裳不过微微一笑,心知肚明的说道,“是陆谨派来帮忙的吧?” 陈大人顿时羞愧无地,抱了下拳头,“公主睿智,的确是陆大人派来帮助咱们的。”看见云裳不以为意,陈大人又补充一句道,“公主可不要小看这个曹雷春,他院中养着不少的江湖中人,这些绿林中人都是身怀绝技,因为花了大价钱的缘故,所以这些人都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事。” 他这么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倒是把云裳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咦?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大官,有家丁护院也是正常,可是他为什么要收集那么多江湖绿林道中的人呢?” “这个下官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曹雷春自己就偏好武术,所以收集一些江湖高人也算合情合理吧。”陈大人回答说。 云裳点了点头,她心里才不认同陈大人的回答,估计是这个曹雷春和自己一样也养着一票人,用来为自己搜集各种情报,做其他途径所用吧? 她正在想着,旻言在外头就一阵吵吵,“我说你能不能老实一会儿呢?没看见大家都在忙着么?” “我就是要见公主,你们拦着我,你们都是坏人。” 这瓮声瓮气的声音一响,云裳就知道说话的人肯定是牛小子,这如同洪钟一样的声音肯定就只有他一个人了。赶紧让陈大人稍等,自己从屋子里走出来,正好看见牛小子撸胳膊挽袖子的凶狠模样,云裳心里一动,将他拦住,“怎么?还要打自己人?” 牛小子一看见是她,顿时就气势减弱万分,垂头搭脑的走过来,看着她,好像是一幅现实版的美女与野兽。 “旻言不让我进去找你嘛。”一开口,又被莲准附体了…… 云裳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你下一次可以直接过来,然后敲门,如果我没有客人,就会让你进来,刚才旻言阻拦你,也正是因为我客厅里有客人来了,不方便在这个时候见你,以后你要对旻言客气,不能动不动就朝自己人挥拳头,明白了吗?” 旻言哑口无言的看着好似幼稚园阿姨一样的云裳,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唉,还真让莲公子说准了,您还真是对这个傻大个儿够意思。” 云裳瞪了他一眼,“谁都像你似的那么聪明呐?我这叫有待残障人士你懂不懂?”说完又叹了口气,低声说,“他缺个心眼儿,偏偏你还真同他那么较真。” 旻言吐了吐舌头,一拍大腿,“成,以后我也优待残障人士。” “这就对了。” “公主,你是不是一会儿要出去?”傻大个儿牛小子一脸期待巴巴的样子看着云裳,就差拉着她的双手左摇摇,右晃晃了。“我也想去。” “你也要去呀?”云裳笑了下,朝他摆了摆手,让他弯下腰来,她邪气森森的一笑,伸出两只手在他萌呆呆的脸颊上各掐了一下,心满意足的道,“那就一起去吧,不过你要乖一点,不能像上一次那样,一出手就要人的命。” “是!遵命!”牛小子万分开心的在地上跳了两跳,又将胳膊放到云裳的肋下,一使劲将她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在转第三圈的时候,他忽然“咦”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了。 云裳也很纳闷,伸出一只手来在他的眼前晃晃,“喂?你怎么啦?” “他?我只是让他学乖一点。”在傻大个牛小子的背后忽然转出来一个人,这个人身材颀长,体态风流,妖娆已极的面庞如玉如雪,看着云裳的时候一堆桃花眼眯了起来,将她从牛小子的手上接了过来,轻飘飘的好像抱着一只普通的什么小猫小狗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将云裳转到了自己的怀里,坏笑着刮了一下云裳的鼻子尖,道,“别告诉我,你忽然喜欢上了粗狂类型的男人?” “至少也得要个有点脑子的吧?”他这一句话一出,明显的让旻言很是认同,点了点头,十分赞同的说道,“对呀对呀,您也不能一下就将自己的标准从天上掉到地上啊。” 云裳无语的推了莲准一把,“我今天去抄家,别过来打岔行不行。我一看见你,就不想去抄家了。” 莲准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让这傻小子陪你一起去吧,诶,傻小子,我告诉你,如果有人敢欺负公主呢,你就把那个人掐死,懂了没有?” 牛小子被他点住了穴道,一动不能动,只能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已经听懂了。莲准满意的将他的穴道解开,又对着云裳轻声说道,“马车已经备好,拿出点无忧公主的架子来。” 云裳感激的看了看他,用力捏了他得到手一下,“知道啦。” 马车一路走得十分的通顺,这是一顶干脆利落的轿子,除了四个轿夫以外,只有一个旻言和一个牛小子跟着做随从,不说明主人家的身份的话,肯定没有人会猜测到这顶轿子里头坐着的人竟然是大凤朝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殿下。 一顶轿子轻车简从的到了曹府跟前,曹府的门童似乎已经认得这顶轿子了似的,一看见他们过来就立刻飞奔进去禀报。 云裳挑来一点帘拢,看外头,嗤笑道,“我还当他们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旻言在外头听见也笑了下,“那怎么可能呢,他们也都是肉做的人啊,怎么可能不害怕。” 轿子一停,王管家便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先是鞠了个躬,道,“公主殿下。” 说实话,他这样的管家的身份见到公主居然只是鞠了个躬就了解了,这样也实在是太没有了礼数了,云裳从不在意这些,再说她今天来本来也不是受人跪拜来的。 这时候,这场景,还需要说什么客气话,场面话么? 云裳开门见山的说道,“曹雷春呢?” “下官在此。”虽然自称下官,但是这个人绝对没有一点下官的意思,他一身锦衣华服,手上托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看起来十分的乖巧,站在他的手臂上一动不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滴溜溜的盯着云裳她们看。好像对这些奇怪的陌生人很不适应一样。 “你在正好,把欠款交上来吧。”云裳说的很轻松,她这一次不需要等他请自己进来,自觉主动的走进堂屋内,大马金刀的往正位上一坐,静等他乖乖的将欠款叫出来。 曹雷春似乎觉得很好笑一样,鄙夷的发出了一个哼的单音节。 “公主好生会说笑,几千万两白银,岂是这几天说能凑得来就凑得来的?再说,公主红口白牙的说下官欠钱,下官就欠了国库这么多钱么?”曹雷春神情十分傲慢,掂了掂手上的鹦鹉,“况且,上次公主亲自来的时候,下官就已经将所亏欠的三两银子归还给了公主不是么?难不成公主自己将这银子私自吞没来买胭脂了么?哈哈,哈哈哈。”他自己说完,首先哈哈大笑了起来,连通着身边的一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起哈哈的笑了起来。 云裳怒极反笑,下巴一挑,“这么说,曹大人,您是不打算归还欠款了?” “对,下官并不亏欠朝廷任何欠款。”曹雷春说的义正言辞。 云裳淡淡一笑,一挥手,“你欠不欠钱,不是我说了算,本公主既然那次来敢说这样的话,就一定是有证据,况且,陛下已经下达了谕旨,追比欠款这个差事陛下已经交给本公主了,难道你不曾听说么?” “听说了,怎么没听说!朝廷里头一号的倒霉鬼无忧公主嘛,下官不才,就想等着看时期一到,公主你如何还能在本官面前吆五喝六的收缴欠款?到那个时候,到底是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 公主不好惹(上) “公主你如何还能在本官面前吆五喝六的收缴欠款?到那个时候,到底是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面对着对方的不可一世的傲气和嫉妒欠扁的表情,云裳则显得十分的沉稳和大度,她甚至没有发脾气,也没有高声说话,反而是平静地不能再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块屏风,曹雷春感到很奇怪,难道自己刚刚的不逊之词居然没有惹怒她吗?还是说……这个女人本来就是个神经病? 云裳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那块屏风跟前,手慢慢的抚摸着上面纹绣的漂亮的图案,惊叹道,“这是……苏州最有名的双面发绣么?” 曹雷春一愣,他不知道云裳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和目前他们二人所纠结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迟缓了下,回答道,“不错。” “你东西很有品位,这个花瓶,也是前朝的名家烧制的吧?釉色真漂亮。”云裳离开屏风,又朝一个花瓶走了过去,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看了看瓶子底下的落款,一眼认出这是一件名家真品。 曹雷春吞了吞口水,他实在是被这个女人的逻辑思维闹糊涂了,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过云裳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和在场的众人都释然了。 “这些东西就算是贱卖的话,也会卖上不少钱吧?你这宅子也不算小,这么多的东西攒在一起,也该够还你的债了。”她放下花瓶,转身来看着他,一脸轻松,似乎很是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满意。 “别开玩笑了,公主,你这意思是……要我将东西拿出来抵押么?笑话……我堂堂的……”曹雷春的嘴撇的好像是一个会走路的八字,高傲的斜挑着。 “我没有想让你的东西来抵押,因为它们很快就会变成……大凤朝廷的东西了。”云裳向前走了一步,虽然她的个子比他要矮上一些,但是这个时候的曹雷春却觉得,自己好像才是那个低人一等的,即将要面临大麻烦的倒霉鬼。 “当然,我也没有开玩笑,曹大人。”云裳淡淡的说道。 “哦?那你这意思,是打算抄我的家了?”曹雷春好像听见了本世纪最可笑的笑话一样,自己说着的时候都不敢相信。 可就是这个时候,云裳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一边往外头走,一边说道,“曹大人,我看在你叔父太傅曹汝言的份儿上,对你一忍再忍,你出言不逊,侮辱朝廷命官,光是这宗罪,你就够喝上一壶了。来人,将曹府查抄,上到房梁上的飞鸟,下到阴沟里的老鼠,什么都不能落下的给我装在车上!” 曹雷春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的时候,云裳门前的大门里就涌进来一批曹雷春从来没有看见过的神秘人物。‘ 其实这些人根本就一点都不神秘,只是曹雷春这样的公子哥儿一样的官员,平时只是研究如何泡美人,如何钓马子这种事情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会见到这个大凤朝当中最有威名的羽林禁卫军。 出了目瞪口呆之外,曹雷春的脸上几乎没有第二种表情。 云裳跨过门槛,对外头的陈大人抱了个拳,“剩下的就交给你了,陈大人。” “公主放心,这是卑职分内之事。” 云裳笑着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下那扇屏风,才走了出去,一边慢悠悠的说道,“曹雷春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抄撤全部家产,曹大人,亏欠国库的钱不还,就是这么个下场啊。”她说的意味深长,云裳四下看去,果然在围观的人群当中,看到了寒无咎在密件当中提到过的那几个形貌的人,继续高声说道,“陛下所给的时间还有三日,如果在这三日之内,其他的大臣愿意带头还款的话,本公主可以考虑从轻发落,至少……可以免个抄家灭门的下场嘛。”她的话刚刚说完,人群之中的一些人脸色十分的慌乱的匆忙离开。 这些人,就是这点胆量么? 云裳笑了下,裹紧了自己的衣领,朝外头走去。 “楼云裳!你不能这样!你凭什么抄我的家!我是朝廷命官,我叔叔是当朝太傅!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你……” “闭嘴吧。”牛小子过去朝着他的脸就是一撇子,这一拳头捣得曹雷春半口牙都脱落了,一张嘴,稀里哗啦的把一堆血牙都吐了出来。 “你感到我!我……” “你小子再废一句话,小太爷我就给你来个摔冒泡。”牛小子萌呆呆的脸上义正言辞的在说着这么严肃且让人毛骨悚然的话题。 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曹雷春还真是怕了这个生猛的牛小子,牛小子一瞪眼,他还真就不敢扎刺,乖乖的垂着脑袋,牛小子一看,憨憨的傻笑了起来,“唉,这就对了,公主说了,听话就不弄死你们,要不,一个一个的,小太爷就都把你们摔冒泡了。” 陈大人听得脸都绿了,云裳满意的笑了笑,心里想,不错,这孩子……真是孺子可教啊。 “来人,查封曹府!”陈大人一声令下,所有的羽林禁卫军全都冲了进来,先是将所有的家眷和奴婢们都驱赶到一起,有专人看管,另外一些兵卒都冲进各个大小房屋里头去,将整个曹府都搬了个干干净净。 大概是一二个时辰左右,这一次的彻查工作才做完。 陆谨弄来的那些大车根本没够用的,索性云裳有先见之明,让旻言回去提车,前前后后,这些东西一共装了三十多车的东西,还没装完,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的深暗了下去,四周围的羽林禁卫军掌起了火把,将四周围的环境照的亮如白昼,他们也就很容易的看见曹雷春一张死人般的脸色,生生如同白纸一般的苍白难看。 “公主,还剩下这么多的东西,装不下了,您看怎么处置比较好?”陈大人擦着汗,他根本没有想到,一个曹雷春的府上竟然就有那么多的好东西,竟然三十几辆大车都装不完。这绝对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云裳想也不想,一招手,“大家忙活了一个晚上,都辛苦了,这些,人人有份,都分了吧。” “额,这恐怕不妥吧,公主,这是查出来的赃物。”陈大人有些为难。 “诶……陈大人,此言差矣。我且问你,赃物拽查出来是要干什么呢?”云裳这么问着,陈大人想也没想就回答,“上缴国库,充公所有。” 云裳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充公之后就是朝廷的了,对不对?各位兄弟忙了一夜都辛苦了,回去之后朝廷不还是要赏赐么?咱们还费那么多事情干什么,直接今天是今天,明天是明天的分了这些多好。”她往前凑了一点,到陈大人的面前,“陈大人,你,就不欠国家的钱么?” 陈大人一下就被这句话给噎住了,说实在话,现在的朝廷之中,哪里有人不欠国家的钱呢?他……自己的钱也是难以应付这一次的追比欠款的麻烦了。听见云裳这么一说,陈大人脸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卑职……卑职……” 云裳给他一个面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大人你家里的情况,我都了解,你的欠款可以容后再议。咱们今天先解决了这个曹雷春之后咱们再商议,如何?” 陈大人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朝后头的人说道,“公主有令,将这些东西给弟兄们分了。” 瞬时,云裳的身后传来一阵欢呼的声音,包括哪些来帮忙的禁卫羽林军也都欢呼起来,山呼道,“多谢公主!” 云裳含笑朝他们点了点头,朗声道,“咱们还有点事情没有做完,各位再辛苦一下,将这些马车赶回大理寺丞充公,咱们今天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是,公主!”众人都很欢喜的继续去干活了,他们现在的精神可比刚才好多了。 云裳满意的点了点头,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她这个办法,显然是见效了。 “公主殿下,这样咱们就可以回去复命了吧?”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解决完了,陈大人再一次走了过来,向她禀报。 云裳此时已经又困又冷,其实她心里才不是像表面那样平静无波,实际上,第一次敢这种抄家灭门的事情的她十分的忐忑。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一个将他人的家庭和生活搞得一团糟的坏人。 “楼云裳,你没有证据,你没有证据,今天我吃的亏,我都要统统讨回来!你给本少爷等着!”有人押上来曹雷春,曹雷春依旧不甘心,少了半口牙的他说话的声音都有点走形。 第138节 云裳呵呵一声笑出来,用手按了按自己被夜风吹乱的头发,“唉,你到现在还不懂么?我如果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怎么能冒这么大的风险,来抄你的家呢。真是愚蠢啊。”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叠东西,将它们往地上一甩,“你自己好好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公主不好惹(下) 有一些人就是天生的受虐狂,你和他好好说话,仔仔细细的讲道理的时候,他们总是用一种可笑的态度来讥讽,借助这种态度来作为一个掩盖自己罪行的借口,但是……一旦一些铁一般的证据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这些人就会顿时变得…… 风卷起地上的纸张,鲜红的,发旧的,各种各样的地契和他从各个花楼里面领走的姑娘的花名册,都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什么是铁一般的证据?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些更直观的阐述了这个人的罪行。 “公主,公主殿下!求求您,看在我叔父的面子上,就饶了卑职这一次吧,卑职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公主!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如何不能真的上报朝廷啊……”刚才还颐指气使的一个汉子,顷刻之间就变成了这么一幅泪人儿的形容,看的云裳真是浑身打冷战,大理寺丞陈大人也站在一旁,对曹雷春的这种表现大跌眼镜,一脸尴尬的站在云裳的身边看着曹雷春一个人哭了又哭。 眼见着曹雷春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向云裳爬过来,那一双戴着很多金戒指玉扳指的手马上就要揪着云裳的衣角,牛小子立刻瞪圆了一对牛眼,上前头去喝道,“你再动一下,摔冒泡。” 简洁有力的三个大字。 摔冒泡。 立刻让这个哭的眼泪汪汪的男人没了底气,估计是想起来刚才那一个撇子被打的牙都掉了的痛楚,他想后头缩了缩,不过还是不肯死心的抬着头一直眼泪吧吧的盯着云裳。 而此时,云裳的注意力似乎完全不在这个人的身上,而是盯着他的双手看。 看罢多时,小女子云裳站了起来,对陈大人说道,“刚才说都搜查干净了?” “是,公主,绝对都搜查干净了。”禁卫羽林军队长孔杰走过来,回禀,他对这个初次共事的公主颇感满意。 因为禁卫羽林军是一个直属于皇帝的军队,所以他们平时的待遇不低,但是……油水极少。试想想看,谁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公然对人家的人进行行贿呢? 估计,也就只有云裳公主一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云裳客气的笑了下,毕竟这个孔杰她是初次见面,总归是要留给凤紫泯几个面子的。故而,她只是委婉的笑了下,“那……麻烦孔大人将他手上的这些东西也一并收走吧,这样才算真真正正的收了全部家产。”她故意加重了“全部”这两个字的意思,并且就是这两个大字让陈大人和孔杰队长的脸瞬间红透半边天。云裳瞧了瞧在地上石化了的曹雷春,忽然蹲下来瞧着他的嘴看了半天,又笑了下,“孔大人,他嘴里的金牙也一起吧。” 曹雷春:“……” 孔杰:“……” 陈大人:“……” 解决了这里所有事情的云裳只觉得特别的疲倦,她甚至婉言拒绝了陈大人提出的想要同她一起进宫面圣的意见,虽然这个时候捡到皇帝是最好的,但是,显而易见的是,她这个时候,特别的不适合去面对那个心思七窍玲珑的皇帝凤紫泯陛下。 也同样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当云裳处理完毕此中事物的时候,她的身后那条巷子的尽头,有一辆小的马车,挂着两盏精致的八角跑马宫灯,里头有各色各样的人物在团团转,让着两盏灯显得格外的异彩纷呈。 云裳一看见那辆马车,脸上的神色顿时松懈了下来。 这架马车,这种宫灯,这样将两样东西都混合到了一起的人…… “莲准,你怎么来了?”云裳快走了几步,迎上了这个赶着马车不急不慢的往这边走着的帅哥。 这个人,的确是莲准。 和白天的时候相比,他穿的衣服只是更多了一点,看着云裳的眼神仍然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深不可测。 云裳仰起头来看着他,莲准朝她微笑着,将一只斗篷披在她的身上,顺便握住她的双手,放到自己的手心里,这个动作让云裳忽然想到了一句经典的广告台词,“你是我的优乐美。” “在想什么?”莲准看她神色飘忽,嘴角还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由很好奇。她看起来并没有他想象当中的紧张和不舒服。尽管此刻的她已经和今天下午的她完全不同。 下午的时候,她还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鸟,被自己规定的笼子束缚着,然而此刻的她,已经是一个冲破了牢笼的鹰,正在一点点的让自己变强。 事实上,经过了这一件事情之后,无忧公主的名声会更加的扩大,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们都会明白,这个公主,不好惹。 “我这里有酒,你喝不喝?”莲准掏出身上一直揣在怀里的酒壶,递给她,云裳笑着接了过来,把酒倒进嘴里,莲准看的一阵愕然,“哎哎,这么好的青梅酒啊,真是牛饮。” “哈!”一口酒喝干,酸酸甜甜的果酒让她的心神顿时舒爽了起来。 “牛饮也是一种享受人生的方式。”云裳又喝了一气,才恋恋不舍的将酒壶放下。 和他并排坐在马车里,云裳轻轻的靠在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像是一个男人的男人的身上,刚才喝下去的果酒还真是有点后劲,别说,这让她有点……头晕的征兆。困倦倦的准备睡去的时候,莲准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斗篷,这时候,云裳忽然轻声开口,用一种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莲准,你知道这样的夜晚最适合做什么呢?” “晚上的事情,我最了解不过,这样的夜晚,最适合的事情当然是你和我,两个人,滚床单。”他没正经的笑着,侧头看她。 “浑话,你总是和我说这样的浑话,莲准我已经开始看不清楚了,我不知道你所说的话,那一句是真的,哪一句又是假的。”云裳此时头脑当中已经有些错乱,她抬着头在他的怀中,仔细看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他的眼睛,那么美丽,他的眉毛,毛茸茸的横在他的双眸之上,高挺的鼻梁,性感的唇瓣,这种外形,放在她的世界里,也肯定是一个一等一的影评帅哥,绝对能够征服一代偶像剧。 可是……她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冷静,沉寂,甚至……还有冷酷的裁决。 这种光,让她讨厌! 她将自己已经攀上他唇瓣的手指放下,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睛时而迷离时而清醒,对于这样一脸的困惑的云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下意识的被她脸上这样的神情撼动,他忽然很想抱住她,好好的珍惜住这个女人。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她本来就靠在他的怀里,这样的动作只需要莲准轻轻的一个勾带,就够了。 “这样的夜晚到底该做什么呢?”他接着刚才的话题,问她。 对于他这种明显要打岔的问话,云裳给出了非常简单的回答。 “对于这样阴云密布的一个天气里最适合做的事情,我猜想,只有……学习一下如何做一个另外的自己吧?”她说得很轻,最后的那几个字,甚至随风飘散在了一团空气之中。莲准“嗯”了一声,他还没有听清楚这个女人到底说了什么,可她……已经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他的心,忽而柔软了起来。好像是被一直无形的小手拨弄了一下,带着命运般的嘲笑。 今天文先生还过来询问他,到底有没有关于那件事情的任何进展。 然而事实是……他早就知道自己要的东西在哪里,并且,他还将它亲手交到了她得到手上。 他在出发之前有千万个信心能够顺利的完成这一次的计划。搞定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是他莲准最拿手的技巧,可是……这一次,他算错了。 他没有搞定她,相反的,最早被搞定的人,是他自己。 这样就大大的麻烦了起来。 在感情的游戏里,谁先爱上谁,谁就输了。可这个时候的莲准早就不知名的一个过去的时间点当中,陷进了爱她的漩涡当中。当他自己发觉的时候,似乎已经有些晚了。 “这有什么关系呢?”他轻笑了下,将下颌抵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下去。 他没有看到,当他的吻落下的时候,云裳闭着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微不可查的抖动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无形,似空气,却最具有杀伤力? 云裳假装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莲准,她很怕自己一不小心流下的眼泪,暴露了她假睡的事实。 这世上最具有杀伤力的……也是最伤人于无形的…… 感情。 眼眶里一阵酸涩的火辣,手指下意识的勾住了莲准的衣襟的一角。即便是他这样聪明的人,也一定想不到,自己刚刚在他那样冷酷且冷静的眸子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本该被她遗忘的人。 一个男人。 第二百三十七章 账本藏心思 第六天,云裳的莲心小筑的后门口,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聚集了两三顶轿子。只是因为云裳晏起的缘故,所以只能在外头干巴巴的等着。旻言接到门童的消息就早早的起来,到了后门那里,准备着让他们分好先后顺序,同时,香香已经进去叫醒了云裳,只是香香在进们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云裳不止醒了,而且还很精神的在同莲准下棋,两个人都是精神抖擞,看那神清气爽的样子,香香简直就要以为这两个人是不是一夜没睡,真的坐在这儿秉烛夜谈了一宿。 “小姐。”知道云裳下棋的时候最不喜欢被人打扰,香香简直是胆战心惊的对着云裳开了口。 “什么事?”她埋头下棋,根本没心思理会她。 “外头有好几个大人都在等着见您。”香香揉了揉自己的睡眼,她自己还没睡醒呢,怎么能应付的了也许一会儿就要大发作的云裳呢? “哦。”云裳点了下头,“都是哪里的?” 香香一看还有希望,顿时喜笑颜开,“有右布政使宋大人,还有盐道上的几位大人。都在外头候着。” 莲准“啪嗒”一声落下黑子来,笑眯眯的看着她,“要不要去见见?” 云裳抬眼看向窗外蒙蒙亮的天色,摇了摇头,“再等一会儿。” 莲准笑着看她,朝棋盒里头丢下一子,桄榔一声,自己向后仰着伸了个懒腰,道,“坐了一个晚上,你倒是不累。” 做了一个晚上? 香香顿时睡意全消,几乎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莲准。这男人真不是吹得。 云裳倒是没想别的,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捻起,重新规规矩矩的放到棋盒里去。还尽量不让他们发出一点声响,似乎这个游戏很有意思,云裳几乎玩的都快要痴迷了。但是她这种神态在莲准的眼中看来,就是这个女人一夜无眠,现在有点犯困。 “我也累啊,不过比起这个,和外头那些家伙们周旋,才更是让我疲惫不堪的地方。”云裳彻底躺在了床上,靠在一堆棉被上,看着同样困得睁不开眼睛的香香,“你去睡吧,告诉旻言不必应承他们,他们是来求咱们办事的,又不是咱们求着他们,让他们在厅里头坐着就可以了,如果旻言心情好的话,就给他们一人一碗茶水。其他的,不用管了。”云裳疲倦疲倦的摆了摆手,示意香香回去。香香只差跳起来高呼一声小姐万岁,十分开心的跑着回去继续补眠了。 而云裳则隆重的躺了回去,懒猫一样的靠在一团软乎乎的被子上,“莲准你困不困,也躺一会儿吧?” 莲准低笑了一声,将床上的炕桌搬了下去,顺便将掉落在床上的云裳的白子念起来放回到盒子里。 “不珍惜自己的棋子可不是好习惯啊。”他说的有点语重心长,云裳在床上翻了个身,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没有必要的棋子……该丢掉的时候,我不会拖拉一秒钟。” 莲准勾了勾唇角,“好吧,你赢了。” 她倒真是个爽快的女子,没有必要的棋子么?他重复了一遍刚刚云裳说过的话,笑的有些莫测高深。 早上的太阳都升起来的时候,云裳才姗姗来迟的出现在了这几个大臣一同尴尬的相处了很久的客厅当中。 几乎是一带而过的客套话过后,云裳直接将这个话题切入到了正经上。 “各位大人今日来找云裳,是为了同一件事情吧?”她靠着椅子坐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说实话,一夜无眠的她可不光是如同香香看到的那样……和莲准下棋,事实上,她之前一直都在和莲准商量接下来要如何去做一些事情。 要知道,更多的时间内,处理结尾比勇于开头要更难得多。 这件事,她用了曹雷春那个撞在了刀口上的倒霉鬼开了刀,祭奠了一番她自己过去的善良的岁月,之后……她就要…… 大开杀戒了么? 为这个疑问和这个疑问引起的回答,云裳费尽了心思,她想了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得出一个好的答案。 看着眼前这几个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人,云裳真是感到一阵头疼。 不过,这些也算是在她计划之内的。按照常理来说,一切都进行的顺利。 非常顺利。 也正是这些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让云裳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给自己预留的思考的时间太短促了些。 宋大人,也就是那个惧内的色鬼,看见云裳之后先是一愣,随即才加入到了那几个人的行列,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张交到了云裳的桌子上。诚恳的说道,“公主殿下,这是卑职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您笑纳,笑纳。” 云裳瞧了瞧他们几个人忐忑不安的神情,忽然笑了下,眼光落在他们递过来的单子上,“各位大人这是要云裳知法犯法,落一个罪名么?” 宋大人和对面的一个胖乎乎的男人立马曲意逢迎的说道,“怎么会,怎么会,公主殿下清白刚正,耿直不阿,是我等官员的代表,是吾辈的为官表率,卑职等只有从公主这儿才能学到如何为官,如何做好分内之事。” “好一张巧嘴。”云裳嘿嘿笑了下,宋大人和那个胖官员同时举起袖子来擦了擦汗,道,“那公主您看我们这……” “哦……”云裳拖长了尾音说道,“两位大人的账目云裳这里也已经掌握的一清二楚,旻言呐,将账簿拿过来给二位大人过目一下。” 第139节 旻言早就准备好了,一听云裳召唤,立刻呈上来这份账目细则,云裳施施然将它翻开,放到两位大人的面前,笑道,“二位大人一共亏空朝廷将近七百万两白银。不知道各位打算什么时候归还呢?” “这个……”宋大人垮了一张脸,“实不相瞒,公主,卑职等竭尽所能也凑不上这些个钱啊。” 云裳点了点头,拿着桌上的礼单,在他们两个人的面前晃了晃,“又买这些东西的钱,为什么不归还朝廷,充盈国库呢?” 这二人一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在云裳面前跪倒,哆嗦的成一团乱麻,“公主明鉴,卑职等不是不想归还给朝廷钱啊,而是这一次朝廷给出的时间真是太短了,卑职们都没有时间到处去筹措资金来弥补空缺啊。” 云裳对这个说法还算是能够接受,听罢之后,点了点头,“好吧,宋大人,就算是你说的很有道理好了,我不是个狠心的人,谁家没有个难处呢?但是,朝廷现在压这件事情压的多紧,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样好了,陛下那里,我先替各位大人疏通疏通,只是各位大人也不要心存侥幸,这件事情不止我一个人在追查,在我之后,还有其他的朝廷重臣,他们可都有不少的耳朵和眼睛呐。”云裳将话尽量说得婉转又得体,但是其中的意思,这几个聪明人已经听明白了。 云裳刚刚说完,这几个人就几乎是同时说道,“是,是,公主教诲的是,卑职们回去之后一定准备得当,过几天将欠款如数送回。” “过几天,恐怕不行。”云裳优雅的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水,“想必各位的大人也有所耳闻,我已经在陛下面前夸口,此事一定可以妥妥善善的解决,各位大人如果逾期不付的话,别说是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就算是我等的到,只怕各位大人的项上人头也等不到了。” “那,公主殿下您说,卑职们该怎么做?”这时候,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云裳神秘一笑,“陛下那里我可以去为你们说情,只是这欠款你们可要在日期之内交上,而且……这钱数……”她一摆手,旻言就走了过来,笑眯眯的对宋大人说,“各位达人,您看,公主为您几位准备一份见面礼,如果各位大人没有意见的话,就在这上面签个字,再按个手印,这样咱们就算是有了字据。既少不了您的,也跑不了我们的。您看,如何呀?” 这几个人将旻言捧着的东西拿过来一看,先是喜笑颜开,紧跟着就变了一张脸,各各都好像是晒干了的茄子皮一样的难看。 原来,旻言拿来的不止是一本账目而是两本。 一本是原先记录着他们各自亏欠国家欠款的真实数字的,是真账,而他手中的另外一本,则是云裳提前为他们准备好了的,在原先的欠款的基础上,她将这些数字的百万位上都减少了一。 也就意味着,每一位大人都可以通过走这条路而少还给朝廷一百万两白银。 这本来是个脍炙人口的大好消息,只是…… 这后面要求每个人都要签字画押,这一点让这几个人都觉得特别的不对劲。 这白纸黑字的写上去自己的名字就相当于是落下一个到死都不能摆脱的把柄,在这位无忧公主的手上了! 签字画押还是不?这成了眼下最当务之急的一个问题。 这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伸手去接旻言手中已经准备好的毛笔。 第二百三十八章 万事开头难 这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伸手去接旻言手中已经准备好的毛笔。旻言不着急,云裳更不着急,她早就想过这几个人肯定不会乖乖的签字画押的,别看这些个人他们明着是带着钱来贿赂自己,但是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赖账不还罢了。 云裳才不在乎。 他们签字,得还账,不签字,也得还账。 她在凤紫泯跟前许下了海口诺言,她肯定要做到才行。在圣驾跟前说过的话,自然是丁是丁卯是卯,一五一十的不能掺假,要不就成了欺君之君了。 云裳端着茶碗喝了一口,也不催促那几个人去签字画押,稍坐着这片刻,门口却进来了一个人,几乎是拿脸贴着地走进来,一幅的卑躬屈膝模样,见到云裳居中而坐,便紧走两步,跟着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公主救我,公主救我。” 云裳一皱眉,低着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何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呢。” 来的人,正是何悠远何胖子。 何悠远一脸的愁容,站起身来,他本来得到身高比云裳高出一头还多,结果这个时候他这个腰杆却好像被人打折了一样,根本就站不起来了似的,“公主,卑职欠钱。” 四个字,简单扼要的说明了何悠远同学的忧虑。 云裳听完一笑,抬手指了指身边那几个人,“这几个人也欠钱。” 旻言接收到云裳的指示,走过来,将手里的账目递给他,道,“那何大人,您是不是也想在这儿上面签字画押呢?”何悠远简单扼要的看了一遍这账单上的明晰,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说,“公主真是宅心仁厚,体谅下属的难处,公主放心,卑职一定将这欠款如数奉还,还请公主殿下在陛下那里替卑职多多美言几句。免卑职的性命之忧哇。” 性命之忧?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宋大人和这位何悠远有点私交,看了云裳一眼,轻声问道,“何大人,这性命之忧的说法是哪里说来?” “哎哟,我说宋大人,这您合着还不知道呢?来来,我且和你说清楚啊。”何胖子将宋大人拉过一边两人低声说着来龙去脉。 “宋大人,您有所不知呀,陛下已经下了令,将所有欠款巨大的臣子的府宅都团团围住,如果咱们到期不付的话……咱们难免要重蹈曹雷春的覆辙呀,而陛下的那个账簿上,你我二人的名字都在前几位喲。你说说,这要是一下追究起来,咱们几个就得成了那倒霉的鸡,叫陛下咔嚓了账警告那些个围观的猴崽子们,你说说真等到了那个时候咱们为了几个钱,结果丢了一家老小的性命,你说说咱们冤不冤枉?” 那个宋大人刚才还很是平静的脸,这会儿被何胖子的一番话吓得面色如土。 他深知道,这个何胖子可不是个一般人,他能够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儿一路坐到旬阳道府的府台之位,最最离不开的就是他在宫中的眼线,他有多少眼线,这个宋大人不知道,但是他从这些年一起共事的经验之中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这个何胖子,很有几把刷子。 总而言之一句话,跟着他走,这条路肯定错不了。 宋大人寻思了几秒钟的时间,一拍大腿,道,“罢了,罢了,真是前有狼,后有虎。钱狼后虎,焉有我等的命在啊。” 宋大人抢先一步走到旻言面前,“小管家,在下的名字在哪一页上?” 旻言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翻过账本的一页,将毛笔蘸饱了墨递给他,“宋大人,您在这儿。请吧。” 宋大人拿起毛笔不再犹豫,刷刷两下签好了自己的名字,又挽起了袖子,将手指按在了大红的印泥当中,在那张账本上按下了指印。 有了一个开头的,后头的人就都跟了上来,云裳静坐在一旁,看他们每个人都走上前来签字画押,心里似乎有了那么点奇异的感觉。 原来掌握了权利是这么美丽的一件事情。原来……想要的东西果然是要努力的去争取才行。 她努力了,自然会有一个好的收获。 云裳在心里这样暗示自己,这个时候,那边的签字已经完事,其他的人看见宋大人和何大人两个人一顿耳语之后宋大人的态度就立马不一样了以后,其他人的忧虑也完全的打消了,一个跟一个的都过来签字。 这边的事情才刚刚完成,外头香香就进来传话,“小姐,啊不是,公主,亭奴公公来了。” “嗯,知道了,旻言,你送这几位大人从后门走,香香,你随我去前头看看。”云裳神情不变,而其他的几个大人的脸上都带着紧张之色。 亭奴正在前厅当中等她,见到云裳略带困倦的一张脸,先是愣了下,然后就释然了。他当然知道,云裳这几天到底在忙什么。他更知道如果到了明天的这个时候,如果她还不能交上所有的欠款的话,那么…… 杀戮之罪或许先到不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头上,就要先到她的头上了。 是以亭奴一脸担忧,云裳看见他脸上的神情,轻轻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啦?来我这里还愁眉苦脸的?香香,奉茶来。” 亭奴坐在她旁边,担忧的问道,“公主,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么?这些欠款可以说是惊天的数字啊,能不能追比上来,可就都看明天一天的时间了。” 云裳点了点头,“是呀,到底能不能行,还要看明天呢。” 一夜的风平浪静,次日艳阳高照。 云裳罕见的没有晏起,天色刚亮的时候,她就命人来伺候梳洗,慌乱的香香以为她的宝贝小姐,尊贵的公主殿下的身上有哪里不舒服了。 “我只是今天不想睡了,姑且觉着一会儿可能要有些朋友上门来,又不愿意被人堵在被子里,只好起来了。”对于香香的百思不得其解,云裳是这么给出的解释。 这个解释不仅解释的很到位,而且还很有预见性。 因为云裳说完这句话之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她的府门前就已经站满了人。 这冬天的日头要等到快到晌午的时候才能变得温暖,难为这些个大人们,天色还尚早之际就已经诚惶诚恐的来到了莲心小筑门口,优哉游哉的吹着冷风,个个冻得缩脖子缩手,却又不好坐在轿子里。 云裳这一次很是体贴大家,在打开了府门之后,她先是命人将各位大人都让进了客厅,客厅里已经命人薰了暖炉,一进门热乎乎的暖风直扑人面,说不出的舒服和舒适的感觉。各位早就冻透了的大人各各舒缓了筋骨,面带感激的看着这个给他们打开了方便之门的女子。 她不是普通的女子。 试想想看,任何一个人,如果能有本事让这么多朝中的大官们在一早晨天刚放亮的时候就围拢在门口,只等着她开门请进的人,都不会是一个普通的人。 只是因为这个而不是普通人的人,又是个女子,故而这一层的不普通就变得更神秘了起来。 云裳甚至能从这些人的眼中看出来好奇和揣测的意味。 她,不在意。 众人在表明了各自的想要炮制昨天那几个官员还债的模式的心态之后,云裳浅浅的笑了笑,随意的抖了下自己的袖子,袍袖上一只振翅的玄鸟,很是精神的也跟着抖了几抖。 “各位大人如此早来,诚心可嘉,想要戴罪立功的心情,本官也十分的理解,想必各位大人一会儿都还要忙着去上朝,所以咱们抓紧时间,本官也不和各位多做客套了,旻言,来,将名册拿过来吧。” 旻言不得不说,他自己从来没有觉得一个早晨可以忙碌到如斯的境地。本来云裳让他整理好的名册非常的长,因为上面记录了所有的拖欠了朝廷饷银的大官们的名字,起初旻言并不觉得这个办法会起什么作用,因此做这张人名单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无用功,不过此刻他才明白,自己这功课做得,不仅不是无用功,还是他家主子在迈向光辉前景的道路上的一个大功。 “各位既然签了字,画了押,那就不多说了,之后的事情要如何做,各位大人都是明白人,不必本官一一讲述了吧?”她袖上的玄鸟似乎是用银线绣成,被晨曦的光芒一打,竟有一番灵动之姿。 众人惶恐点头,有一个看似好像是带头之人,迈出一步说道,“公主切放宽心,不出一日,两处的纹银,下官等一皆奉上。”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云裳满意的点了点头,俯下身看了站在自己近前的这个人一眼,此人瘦高颀长,年纪并不十分老,大概是青年往上,将近中年的样子,但是保养得甚好,一张脸清冷的很,看起来倒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忠臣相貌。 可惜,顶张忠臣脸孔,却做如此不忠之事。 送走了这几位之后,云裳不由得坐在自己的贵妃榻上着实唏嘘了一会儿。 第二百三十九章 投君之所好 夜风微凉,水面上飘荡起来一层颇为有情趣的涟漪湖纹,皱巴巴的,却一下子又舒展开来,好似一块有了灵性的碧玉平铺在了干巴巴的土地上。 湖边有柳树一排,杏树一排,石榴树一排。 但是这三种树奈何都不是能过的了冬天的品种,是以在这个时节当中,这三种树,无论哪一种的身上都是光秃秃的,没了什么活气。 坐在树底下的人,却仍旧看的津津有味的。 不过如果走近了细瞧才能看的清楚,坐在树底下的人并非是看着树有趣,而是看着自己手里的一份东西,看的津津有味。 那一份东西,正是前几日她吩咐旻言送出去的礼单。包括送的是什么,也包括对方怎样回答,其实那些人说了什么,她并不甚在意,她只是觉得这些并不轻薄的礼物送了出去以后,这些人只能有两种结果,一,是接受了她的礼,二,是拒绝了她的礼。 就这么简单。 而对于那些似是而非的解释或者是推辞的言语,云裳却觉得,没什么必要一定弄得清清楚楚的。当官儿的多半是舌头尖利,牙齿灵活,一张利口能说的黑白颠倒,是非混淆,阳奉阴违的本事对这些人来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而想要扭转这种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人接受了她礼物的局面的话……只有让这些见风使舵的人,看看清楚,如今眼下这海面上的风到底是怎么吹,又是朝哪儿吹的。 当然,海上的风,要怎么吹,她说了不算。 要那个坐在银安殿当中的boss说了才算。 凤紫泯…… 这个名字在云裳的唇间吞吐了一番,变作一团说不清意味的沉吟…… 她自己常对旻言和香香说,送礼是个学问,还是门学问很深的学问,不是越贵重越好,而是一定要投其所好,投其所需。 她现在缺少的,是朝中的地位,权势,力量。所以她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而他呢?他缺少的又是什么? 对了,他缺少的,是……什么呢? 地位么?绝对不是,凤紫泯已经是万人之上的王了,他不需要什么更卓越的地位,金钱么?自然也不是,他有国库…… 是的,国库。 脑子里一阵轻灵,云裳的嘴角勾上一抹邪肆的笑意,她想,她懂了。 凤紫泯是个可怜人。 他看起来什么都有,地位,金钱,权势,女人,一个男人想要的,他已经全都具备,只是,他这个看起来什么都有的人,却正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可怜人。 地位,是他自己处心积虑得来的,还落得一个弑父,杀兄的恶名,虽然这件事情已经被黄白橘用了办法给压了下去,但是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铁一样的事实和把柄,难免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话,这一章又要被提出来成为众臣们异议的话题。 金钱,他坐拥大凤朝的国库,里头的金钱何止万千,可惜,这些钱,他并非是想用就用的,况且眼下,边关战事正紧,国库里的钱都拿出来用在边关上或许还嫌少,又怎么能让这个新皇帝好好的过一把当皇帝的瘾呢? 再说女人。云裳想到这两个字就有点想笑。迄今为止,据她所知,凤紫泯后宫之中仅有两个贵妃,一个是他的发妻,是他做皇子的时候就成了婚的正室夫人,而另一个……则是之前不久才被发配到冷宫里头去面壁思过的陈贵妃。 第140节 这样一想,好像凤紫泯真的是一无所有。 想想看,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最缺少的,会是什么呢? 云裳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她好像已经明白了,凤紫泯缺什么。 安全感。 一个在高处的人,要如何抵挡的住四周的凄惨不胜寒的冷风?这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没有安全感,那她,就给他一个安全感。 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很满意,云裳利落的站了起来,只是刚刚站起来就觉得有些头晕,想来是浸湖风浸的时间有些久了。 实际上,此刻也不过是清晨的时刻。而她近日来却很少眠,不知是不是在其他的事情上花费了太多的心思的缘故,云裳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很有必要让香香煮点有助睡眠的汤来调理调理。 出门上朝,这应该是过了那七天之约的第一次上朝。 她靠在轿子里假寐,实际上心里头清醒的很。 桃红色的一顶软轿子大摇大摆的走着宫门的文官的绿门,如同往常一样,她将轿子停在门口,自己下轿步行至宫内。 也如同往常一样,清流的老头子们看着她着实不顺眼,但仅是不同往日,他们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也收敛了几分孤傲之气,顶多就是周大学士和顾籽萄的老爹顾大学士两个老兄弟纷纷用白眼瞪她。 云裳瞧着他们的模样,倒觉得几分好笑,她从前对社稷无功,爬到一个文谏的位置,他们看她不起,可现在她已经对社稷有了建树,他们还是看她不起,这些人,真真是有些意思。 亭奴遥遥的看见一顶桃红色的轿子,便知道是她来了,从台阶上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公主,今日好兴致,竟然来上朝了。” 云裳谦逊的一笑,回了礼,“此时正是为君王分忧的时节,我再贪玩却也不敢耽误正事。” 近旁立时有两个官员过来捧场,不住的点头称赞,“公主殿下为国操劳,真是我等表率。” 云裳同他们说了一阵,亭奴与她并肩,放慢了脚步,“公主,您今日不该来上朝的。”云裳看他担忧的眼色,愣了一愣,笑了起来,“我为何不能上朝?” 亭奴皱了下眉毛,拧成一个川子,“非是公主不能上朝,而是今日上朝,的确不妥。”他随手一指周围不远处的几个官员,那几个人云裳瞧着甚是眼生,估计不是到过自己府上来签字画押的那些官员,正神色不善的看着自己和亭奴这边。 亭奴压了压声音继续说道,“公主恐怕还有所不知,这几个人正联络了清流当中的几个,准备联名上书,控诉公主呢?” “控诉我?”云裳有点惊讶,“我并不认得他们呐。” “公主不认得他们也是正常,这些人都是冯平樟和曹太傅的门下。” 一句话,让云裳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她四天前的早晨,抄了曹雷春的家,又带人堂而皇之的威胁了冯磊,这可谓是将曹冯两家得罪了个彻彻底底。 听亭奴这么一说,云裳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些人都是曹冯两家养的,到了关键时刻,都是要护主的。 这也算得上是人之常情。 她轻轻一笑,一捏亭奴的手臂,报以一个感谢的微笑,“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加仔细的。” 亭奴点了点头,她一向都做的很好。 上朝之时,凤紫泯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队列当中的她。今日的云裳看起来似乎有些许的不同,眼中闪着的光晕是他未曾见过的疏狂之态。 凤紫泯心中有疑,面上不动声色,刚开始不过是议了几件国事,听了听边关的情报,一切都很是正常,就在云裳站的都要发困的时候…… “陛下,臣有本要奏。” 来了。 云裳乜斜着眼睛,朝说话的声音之处看了过去,却是刚刚亭奴指点过自己看的那几个人当中的一个。 “魏大人,何事上奏?”凤紫泯正接过亭奴递来的茶盏,细细的一只小茶盏里盛着清香扑鼻的茶汤。 “臣要弹劾一位官员。”魏大人也是个说话不会拐弯的人,直剌剌的说了出来,凤紫泯也不介意,看来他平日里素来如此说话。 “哪位官员?”他随口问。 “正是前丞相楼铎之女,现任的文谏官,楼云裳。” 凤紫泯手中的茶杯一沉,亭奴手疾眼快,没让茶杯落地。 她? 他细细的眉眼垂过,看向那个被控诉的人,而她,正一本正经的听着对方的下文,只是眼中有藏也藏不住的戏谑。 看她这个表情,凤紫泯也放了下心,看起来,楼云裳是有备而来。 魏大人不明就里,仍旧执着的弹劾楼云裳,徐徐的说道,“陛下,楼云裳大人自为官以来,倦怠朝政,疏懒正事,文谏官的本职便是要时时刻刻督促陛下,修正草案,订正典籍,而楼大人的作为,臣下等实在不敢苟同。故而,臣启陛下,罢免楼云裳的官职。” 凤紫泯眯了眯眼,一张脸瞬间冷如秋霜。 魏大人不知死活的继续说,“臣下等对于此等害群之马,实在不屑与之同朝为官。” “楼爱卿,你有何话说么?”凤紫泯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说话,并不能方便云裳辩解,这种时候还是让她自己来处理比较妥当。 云裳饶有兴致的从队列之中踱步而出,徐徐来到正在侃侃而谈的魏大人的跟前,绕着他走了两圈,笑了。 魏大人有一丝慌乱,厌恶的看着她道,“你笑什么?” “这话说的可笑,我想笑,自然就笑了,还需要告诉你为什么么?”云裳勾了勾唇,这种邪肆又张扬的笑法,让人心寒。 她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倦怠朝政什么的,一会儿我再同你辩辩,不过,眼下,魏大人你拖欠的银子,正好先还了吧,也让我这个害群之马看看什么才是清官的本色?” 第二百四十章 明珠之耀目 被誉为害群之马的她当着控诉人的面,做足了一个害群之马应有的嘴脸,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此时的这个样子实在是又酷又帅。 魏大人眉头一皱,坦然道,“本官一声清廉,从未向国库借过一文银子。” 云裳笑着点头,“魏大人你贤明远播,自然是清廉的很,只是,你管教自己的儿子的本事却并不怎么样,令公子数年前便向朝廷开始讨借银子,这事估计魏大人您并不知晓吧?”她说完抖出一张纸来,上面白纸黑字的是字据,红红的是手印。 公公正正的写着,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魏大人的宝贝儿子,朝国库借了五千两。 五千两,和其他人的几百万来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可是对于一个自诩清廉的清官来说,这笔钱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云裳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脸从晴天转到阴天,又变成极其难看的青白色,心里叹了一声。 “顺便,陛下,臣也有本要奏。”云裳笑眯眯的递出一本账目来,朗声道,“回禀陛下,陛下前数日交托臣的差事,臣不负众望的完成了。” 凤紫泯脸上闪过一丝惊异,总归是天子的派头更足些,他淡淡点头,但是眼中的赞许之意却是着实浓重。 “呈上来。”亭奴随着这一声吩咐下了玉阶,钦佩的看着云裳,从她的手中接过了这账目。“陛下,这账目之上的名单便是已经还请了欠款的官员们,臣以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这些大人已有悔悟之心,又将欠款补交整齐,故而不必再过多追究他们了,陛下一向仁心治国,定然不会翻旧账,重定罪的吧?” 凤紫泯似乎笑了下,看着站在玉阶之前的女子,她的身上似乎有一层七彩的光环,如此的闪耀夺目,她是一颗真真正正的明珠,被擦净了灰尘之后,可以闪耀出耀眼的光芒。 亭奴将这上面的人名一一念过,被念到名字的大臣都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随着最后一个人的名字念完,队列之中便有人说话。 “陛下,臣听闻,楼大人为了让这些官员还款,背地里做了些不能见光的手段。”这句话说得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云裳挑了挑最半边的眉毛,转头含笑看去,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仔细算起来,自己不认识的人还真多。 “在下冯成。”看出她并不认识自己,来人索性自报了家门。云裳点了点头,“又是一个冯大人。” 冯成冷笑一声,向上施礼,“陛下,这位楼大人为了能够应付您的差事,威逼利诱,让这些官员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这些官员被逼无奈……” “好一个被逼无奈啊。”云裳揉了揉额角,“难为了这些官员们,存了一颗想要将公布过的机会,竟然在冯大人的口中变成了被逼无奈?着实令人心痛不已啊。” 冯成又是一声冷笑,“楼大人别忙着解释,若非是做了亏心事,你有什么可怕?难道在下说错了?还是,楼大人你没有私改他们的欠款明细,将他们所欠的款数十足的减掉了一百万两?” 一言一出,朝堂上所有的人的脸色,都变了。 云裳的心也跟着一动,她再一次看向冯成的时候,眼神也变得很好奇,很猜疑,她在纳闷自己这些事,他是如何得知的,恩,大概是动静搞得大了些,旁的人都有所耳闻了。 冯成看着她,眼中也有惊讶。 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有疑惑不解,好像在问自己,你怎么知道?却并没有自己想想当中的那种惊惧之色。 难怪她能爬到今天的位置,楼铎的嫡女也非是简单之人。 凤紫泯脸色也有些难看,看了一眼云裳,云裳浅浅一笑,鞠了一躬,“陛下明鉴。”她直说了这四个字。凤紫泯皱了下眉,他明鉴,他怎么明鉴? 冯成胸有成竹的看出凤紫泯的疑虑,“陛下何不宣来大理寺丞的人,问上一问呢?” 云裳面上带笑,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手心里头早就汗湿的可以攥出水来。可以这么说,这是她第一次做坏事,而且第一次就曝光的话,估计她也没有做第二次的机会了吧? 大理寺丞的陈大人很快被宣召上殿,他今日本是休息,彻查完欠款之事之后,他难得的得了几天的休假。 在等待陈大人上朝的过程之中,刚刚败下阵来的魏大人重振了旗鼓,又上来,继续道,“方才臣之所言非是我一家之辞,而是众多官员的意愿,此处是联名上书,上有三十九名官员的签字手书,恳请陛下准许罢免楼云裳。”他说着,从袖子里抖出来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来。黑压压的似乎都是字。 凤紫泯的脸,宛然是一块不会化开的冰块。 亭奴接了过来,却没有上呈。 冯成眉心也是一抖,有些埋怨的看着魏大人,魏大人不为所动,眼神始终钉在一个地方,好像着了魔。 云裳嘟了嘟嘴巴,心想,这个魏大人估计是年纪太大了,昏了头,她刚刚说明已经追了欠款,她现在就是个功臣,他偏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是在拆凤紫泯的台又是什么? “陈明,将欠款的账目呈上来孤要过目。”凤紫泯扫了一眼泰然若素的云裳,云裳很是淡定,但是实际上她已经在凤紫泯的眼中看到了猜疑。 苦笑。 他本就是个多疑的人,何况他目前是这么一副乱糟糟的场面? “这卷账目如何如此崭新?”按照道理来说,这些欠款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账本大多数也该是旧的发黄才对。 “回禀陛下,之前在国库借过银子的官员太多,臣已经将所有的欠款明细都誊抄在这一卷当中,方便此时的追比欠款所用。至于那些旧账,陛下可还记得前几日存放卷册的宫殿走水,而烧毁的那一间房,正是存放了之前旧账的房间。”陈明不紧不慢的回答。 凤紫泯挑了挑眉,又看了看云裳和陈明。 不偏不倚,就烧了那一间房?这也太凑巧了吧? 陈明看出陛下的猜疑,忙回答道,“陛下明鉴,当时誊抄的工作一共有十余人一起抄录,经过三番对比,不会有一文钱的差异,大理寺丞的这十余位大人皆能当堂为供。” 一个人,可以作假,但是,十几个人一起,要怎么作假? 凤紫泯放了心,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账目丢给亭奴,“你按给他们听。” 这六个字当中已经存了一分的不满。 亭奴朗声开念,念完了这本,又念了一下云裳交上来的账目,果然一丝也不差。待他念完之后凤紫泯才沉声问道,“魏大人,孤知你一向清高清廉,日后做事,还需稳重谨慎,不要随同他人一起捕风捉影才是。” “弹劾朝廷命官,岂是儿戏,仅凭一句戏言如何作数?” 魏大人红着脸,唯唯诺诺的低着头不说话了。 冯成斜着眼睛看了云裳一眼,云裳心知肚明的回了他一个挑衅的笑。 说实在的,在刚刚陈明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之后,连云裳自己,都傻了。 那间存放了名册的账房……走水了?她怎么之前没有听人说起过呢?哦,对了,在宫中若非是住着人的房子宫殿的话,这种极小规模的走水,他人也都不放在心上,典籍也没有受损,就更不会有人将这件事挂在嘴边了。 不过,她着实的十分感谢那场长了眼睛的火。烧的很准确! 凤紫泯斥责过了魏大人,亭奴恰时的说了一句,“陛下,您看这……”他举了举手里的另一张纸,这上面可是刚刚魏大人抬出来要弹劾掉云裳的官员的联名奏折。 凤紫泯沉吟了片刻,“楼爱卿,此事关系到你自己,你打算如何做?” 一时,殿上的众人将目光都放在了云裳的身上。 第141节 尤其是一部分官员,脸色如土,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云裳一瞧就知道,这上头少不得有他们的名字,还有些人,一脸的视死如归,云裳淡淡一笑,看着凤紫泯,“陛下真要让臣自己决定如何解决么?” 凤紫泯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说话的时候有一副藏不住的宠溺,点了点头,只回答了一个字就足以让这些人抖如筛糠,他回答的很简单。 “然。” 云裳又是一笑,走到身后一个站殿侍女的手中,将一盏琉璃灯的灯罩打开,提了过来,递给了亭奴,亭奴一愣,伸手接住,几乎是同时,云裳将他手中的那张联名弹劾的奏折取了过来,看也没看,直接丢进了琉璃灯之内。 众官员一阵哗然。 这绝对是魏大人递给人家的一张绝好的反击的牌,可人家……根本没放在眼里。 连凤紫泯都有一瞬间的错愕。 云裳舒朗的声音响在整个大殿上。 “家父在世时,常常教导云裳,君子不党,为臣则安。云裳此时即为大凤朝的臣子,就不能做此党鹏之态,云裳同各位大人一般无二,身为同僚,怎能互相刀戟相攻?边关战事正酣,国库的存银不足,这种时候,云裳实在没有心情研究其他的琐事。云裳想,其实其他的大人也是一时糊涂,听信了一些谣传才做出这样的事来,故而云裳不愿追究这些人的责任,也请陛下免于责罚。”她说完,朝上首的皇帝又是遥遥一拜,只是这一拜,却拜出了一身的大度和她自己未来的坦途。 第二百四十一章 欲说又还休 “说实在的,云裳,你今日烧了那张名单,倒是让孤很吃惊。”早朝退了之后,凤紫泯将云裳留下一起用膳。 听见这一句并不算得上是一句夸赞的话,云裳轻轻地挑了挑唇,不怎么在意的将手里的茶壶拿起,倾身为他倒满一杯。 “那个魏大人,你真就打算这么放过他?”凤紫泯坦然的喝了一口云裳为他倒好的茶水,有点不确信她今日早上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 云裳挑眉道,“陛下觉得呢?” 凤紫泯狡猾一笑,有时候云裳觉得他这样笑得时候,其实很像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本来就该这样笑,因他本来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一个人在他这样年轻的年纪坐到了皇帝的位子,难道还不够意气风发么? 凤紫泯诚恳的晃了晃头,顺便摆了下手,“我虽然不觉得你早上的事情做得是出自本心,但也不得不说一句,你在朝上慨然陈词的那一番话,说的着实令人感动。” 云裳咳了一声,诚恳的道,“因为我本来说的就是实话。” 这一句,倒是让凤紫泯惊着了。 讶异的看着她道,“我原以为你只是说来让群臣振奋而已。” “虽是振奋,但却是出自我本心。边关上的事情……我虽然不深懂,却也明白,一场仗打了一个冬天都打不完,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红栌上来布菜,被凤紫泯挥了挥袖子退了下去。云裳只好为难的肩负起这个为他布菜的差事,拿着一双筷子为他拨了点青菜,又拨了点青菜,然后很郑重的将一碗肉,放到了自己的眼前。凤紫泯挑眉看了看她,云裳正叼着一块肉吃得很开心,看他看过来,笑了下,“太医说了,你近日肠胃不适,不可吃荤。” “我肠胃很好,适合吃荤。”她坦然的在凤紫泯的注视之下,将一碗肉吃得干干净净。 凤紫泯笑了下,自己拿着一碗菜吃的也不见如何的勉强。 云裳笑了下,一拍手,红栌正端着一碗鱼,赶紧走了进来,惊悚的看着桌上已经消失了的红烧肉的空碗,云裳正站起来弯腰将一叠拆好了骨头的兔子拉到自己的面前。 红栌放下了鱼碟子和碗,惊惧不已的走了。 他临走的时候看见了自家主子凤紫泯面前可怜巴巴的菜叶碗。 于是,红栌的表情更难看了。 陛下啊陛下,这可怨不得旁人啊,谁让你非要和这个好肉的女人一起吃饭的啊。 云裳嘴里叼着一个兔子腿,一边用银筷子和银签子将鱼身上的刺挑了出来,确定没有鱼刺之后才将一碗鱼肉递给他,“太医虽说动不得荤腥,不过鱼还是无妨的。” 凤紫泯没有动,云裳吞了一口自己的兔子肉,纳闷的看着他,鱼刺都弄干净了,这可完全是按照之前太医的嘱咐做的呀,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凤紫泯半天才沉出一句话来,“有时候,我觉得不够,却又觉得你这样,就已经很好。” “什么不够?什么又很好?”云裳有点不明白。 凤紫泯轻笑了下,脸上的落寞很明显,拿起自己的筷子,“鱼挑的不错。” 云裳嘿嘿了两声,继续和兔子腿做抗争。 “我方才问你,早上的事,你还没有说?魏大人和冯成如此对你,你待如何?”凤紫泯沉思了下,试探性的问,“或者,你希望我如何?” 这算什么?云裳拧了下眉,将骨头吐出去,纳闷的说:“什么如何?” 凤紫泯没有说话。有时候他觉得她很聪明,聪明的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时候又觉得她很蠢,蠢得想让他去敲她的头。 半晌,云裳恍然大悟的拍了下脑门,“原来陛下你是说我会不会报复老魏和老冯对么?” 凤紫泯终于崩溃,这个女人不是聪明,是真真正正的蠢。 他问的不够明白么? 云裳慢条斯理的拿起帕子来擦了擦手指上的油渍,道,“陛下你想过没有,其实,冯成和魏大人讨厌我并非是他们的过错,我父亲是个清官是个死忠之人,而我却不似他一般兢兢业业,大概这一点上来说,就是我让他们瞧不上的缘故吧。再加上之前我的名声本已经不大好,如此一个行为不检点的人来为官,难免有点让人难以接受。对世间万物,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无论哪一种,都不构成一桩罪过。” 凤紫泯点了点头,顺手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对于那两个人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冯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魏平不是个特别有才华的人,但他难得就在于刚正清廉。” 云裳笑了下,靠在椅子上,以手托着腮帮,“可不是,我为这个的缘故也不可能同他们结仇,不然,陛下你岂不是要为难。” 狭长的眼中有些什么情愫闪过,凤紫泯低着头,笑了下,低声道,“你从来都让我很为难。” “你说什么?”她没听清。 “没什么,明日继续来上朝。”他淡定的拿起筷子,继续开吃,将已经做好准备明天豪睡一天的云裳惊得乱七八糟。 她一贯吃的饱,睡得着,可今天她却有点事情藏在心里头,吃饱了,却睡不着。 从宫城里出来的时候,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不巧,出宫的时候,碰见了早上的冤家,冯成。 这个穿着黑色官服的冯大人一脸沉静的听着旁人的禀报,似乎早上的事情他根本不介意似的。云裳早早的发现了他,见他也看见了自己,而且神态从容,心里颇为赞许。也坦然的对他笑了下,便从他身边走过。 周围的人见他二人相逢都拿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来,结果嘛自然是让他们也着实的失望了一回。 这二人相视一笑,还彼此客套的见了礼,并未发生任何的口角也并未说什么夹刀夹棍的话来。 莲心小筑里,有人正等她等到花儿都凋谢。 一如既往,她的卧室里有一盏灯,温暖且温馨的亮着。 踏着一院子的寒风走进来的云裳忽而不走了。 旻言跟在她的身后,手执着一盏灯,灯,是八角的宫灯,自从凤紫泯得知她对这种宫灯的偏爱之后,便令人送来了许多各种款型的八角跑马宫灯。 一院的寒风之中,她拥紧了身上的裘衣,华美又熨帖的银白色的貂绒彰显出女子的气度和美丽,她的确很美,只是她从来不太擅长用这桩老天赐给她的武器罢了。 “公主,怎么不走了?”旻言这话问的有点明知故问。 院子里的寒气也没有让她觉得寒冷,她的眼中渐渐腾起一团雾气,好像是被冻得时间太久而凝结成的水汽。 这一路走过来的过程并不太快,以至于云裳还不会那么没脑子的将出现在她生命之中的人都忘个干净。譬如说最早认识的那几个人罢,娘没了,丁姨也回了老家,据说她过的还不错,而眼前自己就剩下一个脑袋十分简单又不十分简单的香香。 接下来,便是大哥,二哥,四哥,老爹,还有那个要命的姐姐和二娘,如今这些人……也安生了。 比较起之前自己在倾芙园里的境况来说,眼前的这一片新天地才是真正的考验她的时候。她从前在家族的地位不高,活的需时时刻刻防范着周遭这些最亲近的人,而此刻,她想着,如果自己能变得有用一些的话,或许就不需要过的那么紧巴巴了。 至少,她得对得起至今被关在倾芙园里形同幽禁的四哥,楼云钰。 想到这些的时候,云裳就觉得特别的凄凉和寂寞。 甬道里慢吞吞的有人影一动,也执着一盏宫灯,徐徐的向她走来。她索性更是脚下生根,她喜欢看这个人朝自己走过来的样子。 她上辈子干的最多的,就是去迁就自己的爱人了,从来没发现,原来在原地等着别人过来,是这么一件幸福且容易的事情。 他的身上有好闻的莲花香气,不同于前世的那个人身上的古龙水和烟草的味道,但却莫名的让她安心了起来。 古龙水和烟草或许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虚空且狂野了一些,她不太好容易一直抓在手里,而且,她竟没发觉在他离开之前,自己其实……有点抓的累了。 “回来了怎么不进去?难不成是不想我?”来人一脸赖皮,偏巧却生了这样一幅的好皮囊,细长长的眉眼好像两朵桃花,危危险险的上挑着,眼睛里有特别精神的光,他的唇好像是被刀精心的刻过一般性感且撩人,五官相貌没有一处不让人觉得魅惑。 云裳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将眉眼都柔和了几分,莲准没有问她为何这么晚了才回来,也没有问她其他,拉过她冻得发紫的手指,握在手心里,一边提着灯,一边拖着她往屋里走,“我让香香泡了好茶,你尝一尝,我加了点除寒的草药,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喝得习惯这味道。” 被这样的一只手握着,云裳觉得自己暖过来的不只是一只手,还有腔子里的一颗心。但她有一个疑问,却不能不问出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二气老顽固 “那个藏书阁着火的事,你知不知道?”她想了很久,还是这么直言不讳的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一来是她觉得自己心里的弯弯绕没有莲准的多,二来是她也找不到其他的更婉转的问法来问。 莲准看了她一会儿,便复又低下头去为她煮茶。灯影投在他的眉毛上,倒映出两条远山似的阴影,深长且深邃。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 云裳低低的说道,“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做得及干脆利落又漂亮的很,而且知道我要坑他们钱的人,也只有你一个。这种手段这种心计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怕是又要费一段心思。毕竟有这么一个对手的话,实在可怕。” 莲准听了她的解释,将分好的茶递给她,眉眼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发,“那你该庆幸,因为我的确不是你的敌人。”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他说出“不是敌人”这几个字的时候,云裳的心里漾起一阵特殊的感觉。 好像是一股电流攒遍了全身,她看着他的眼睛,深邃的如同一坛老酒,可她尝不出这酒中的味道到底是甜是辣。 “那我自然是要多谢你了。”她盈盈笑着,将一盏茶递给了他,“以茶代酒,若非你之前想的周全,我今天怕是要回不来见你了。” 她又道,“其实,按照我这个人做事的路子来说,只怕也不怎么能在朝中活的久长。”她低着头笑了下,“我之前认识一个人,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即便是在很乱的圈子里,他也能活的很好,而且我估计他会活的很久。” 莲准顿了顿,探出一只手,将她揽在怀里,“也有人说过我会活的很久,我觉得如果我能活的很久的话,你也会活的很久。” 云裳笑了下,这个话题其实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话题,她便丢开不谈,莲准拿起一个热帕子给她擦手擦脸,看她一脸的倦色,心里一软,附身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下,“那么累还不早休息么?” 看他走到桌旁要去吹灯,云裳拉了他一把,“等一会儿,你能不能就这么陪我坐一会儿。我有些事情,还没想通透。” 莲准笑了下,退回到她的身边,却没有挨着她坐,而是将她揽在身上,自己靠在墙壁上。云裳靠着这个十分舒适的人形枕头,顿时觉得生活美满了几分。 “你刚才说没想通透的是什么?” “恩,就是你想吃红烧肉还是吃回锅肉呢?” 莲准拧了下眉毛,低头看她,“就这个?” 云裳眨巴眨巴眼睛,诚恳的点了点头,“就这个。不然还有什么?” 莲准也蹙着眉头很认真的想了下,亦是诚恳的不能再诚恳的看着她,“我现在想吃云裳肉,行不行呢?” 云裳:“你的回答就是这个?” 莲准:“就是这个。” 云裳:“……” 第二天一早,云裳因为凤紫泯的一句吩咐而只能早早的从舒服的大床上爬起来,看了看身边凌乱的被子,嗯,昨天她的确是和莲准睡在一起了。 不过从遍身轻松的感觉上来说,莲准并没有在自己睡着以后做什么登徒子的举动,这让云裳很是满意。 用早饭的时候,莲准已经插好一瓶花,施施然拿了进来,一捧开的好的白梅和修剪的漂亮的枝干陪在一起,相得益彰的冷清高华。 第142节 云裳甚是喜爱的嗅了嗅,叹了一声,“好香。” 早饭已毕,她便去上朝了。而莲准则在目送她离开之后,也离开了莲心小筑。 今天朝堂上的气氛就微妙的多了。 估计是昨天的事情对今天的大家都或多或少造成了些许的影响,凤紫泯上来的时候,朝堂上一片安然寂静,云裳睡眼惺忪的在队列里站着,听亭奴说着今天的议题。 原来是这样。 一部分人,也是极少数的人,仍旧没有再昨天这个最后期限之内到大理寺丞去还欠款银也没有到自己的莲心小筑里去签字画押,云裳大概算了算,如果这些人都去自己那儿的话,她大概可以多加个一两千万两白银的收入。 想到这儿,云裳着实的心疼且肉疼了一回。 同时她自己也很好奇,这些人能够拒不还钱,到底是有什么依托又或者……是出于何种缘由呢? 凤紫泯看着手上陈明呈上来的人员名单,一眼便看见了名单上头唯一一个有资格出朝事的官,他的名字叫做马庸。 名字叫做庸,可这个人绝对不庸。 不然他也没胆量敢在这节骨眼上拒不还钱。 凤紫泯沉了下脸,陈明察言观色觉得这情况可能有些不妙,便连连看向队列之中半睡半醒的云裳。 不过后者好像沉迷于和自己打瞌睡这个游戏当中,并没有察觉到他殷殷期待的眼神。 “对于拒不还款的官员,诸位爱卿有什么高见?”说起这个事儿凤紫泯就头疼,如果有人不还款且不了了之的话,就会让其他已经还了钱的官觉得这钱,还的冤枉,还的不值,以后他的法令还能怎么实施? 这还钱也并非就是还钱这么简单了。 黄白橘深深知道凤紫泯的疑虑,看着他,摇了摇头,有道是法不责众,这些人就是抓到了这个做稻草,大凤朝刚刚换了皇帝,如果再大把的换掉官员的话,这个江山社稷还能有多牢固,谁还说得准? 几乎大家都沉入了沉默的漩涡当中,顾籽萄他爹吹胡子瞪眼的气得双手发抖,哇呀呀的怪叫了两声,吓了大家一跳,云裳也醒了过来,揉着眼朝上头看去,顾文伦大学士气呼呼的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些人拒不还款,就是在藐视王法,他们借的是国家的钱,理所应当的就是两个字,还钱!” “那依照老爱卿之见,这些人不还钱,要如何处置呢?”凤紫泯带着点期望的问道。 老人家两眼一瞪,山羊胡快要翘上天,“自然是依法治罪!该斩的就斩了。”北侯陆灿一听,便皱了眉,摆了摆双手,“老学士,这张名单上的人数,你可知道有多少?” 顾文伦一愣,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点没面子,又说,“不管有多少,都是藐视君上的佞党奸臣,一概处死也不为过。” 云裳轻笑一声,真是蠢蛋。 臣子都死了,这个皇帝还做个什么劲儿呢。 凤紫泯显然对这个答案也不满意,碍于他是三朝老臣的份上点了点头,“老爱卿且先退下,此事……容后再议。” 这句话算是给足了老爱卿顾文伦的面子,可他此刻却倔的可以,脖子一耿,“不可啊陛下,此事事关国体,事关国法,不可容后。” 云裳又是一笑,蠢到了家! 什么时候,事情什么时候解决不都是皇帝陛下一个人说了算的么?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指手画脚了呢? 果然,凤紫泯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起来。顾文伦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眼中,这件事,他早就知道,只是他也没觉得顾文伦会这么不顾体质的朝他发难。 黄白橘为难的皱了下眉,此间,臣子当中没有谁的地位能够超过顾文伦。这才是最棘手的问题,一个连皇帝都快要不放在眼中的臣子,又能怎么降服呢? 陆谨凝眉深思,目光却不知不觉的落在了云裳的身上,云裳正觉得这番臣子与皇上之间的对话着实可笑而且百年难遇一次,打算继续作壁上观的听下去,却没想到陆谨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包含了一点求助的信息。 她这个人,素来吃软不吃硬。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可怜巴巴的样子。 陆谨眼中的期待之色更重的时候,顾文伦也同时开了腔,“陛下此事应当……” “应当怎样?我觉得现在最应当的事,就是顾大学士你闭嘴吧。”云裳揉了揉耳膜,这个老人家可真够可以的,一把岁数了,还中气十足的在这儿倚老卖老指手画脚,颐养天年不好么? 满朝文武皆是震撼的五体投地。 凤紫泯也愣怔住了,他想过如果云裳能站出来说话的话,他会很开心,但是他没想到云裳阻拦顾文伦的时候,用的竟然是这么直截了当的方式和方法。 顾文伦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颤抖着枯枝一样的手,点着她,“黄口小儿,你放肆!” “真放肆的,难道不是顾大学士你么?皇帝陛下在此,事情如何做,几时做,难不成还要听你这个混迈的老家伙的命令和吩咐么?真是笑话,到底是谁放肆,又到底是谁不顾王法体制,藐视王法的呢?” “哦对了,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混迈是什么意思吧?我同你细细的说一说,混,就是说你浑得可以,迈的意思就是说你啊是个老人家,可惜却太老迈了,老到头脑不清楚,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啦。”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顾文伦就已经气得脸色发白,双手乱抖,云裳皱了下眉,“老人家你不会是要效仿上一次的周大学士吧?那个谁,亭奴公公,您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宣太医啊,这种人,活着是个祸害,死了更麻烦。” 凤紫泯惊呆了。 文武群臣惊呆了。 幸好顾文伦比较争气没有被气晕过去,而是精神抖擞的甩开了过来打算搀扶他离开的小内侍。“好好!那你说说,到底有什么办法去惩办那些拒不还钱的无赖臣子?” 第二百四十三章 拿人来还债 “好好!那你说说,到底有什么办法去惩办那些拒不还钱的无赖臣子?” 云裳轻轻浅浅的一笑,耸了耸肩膀,很可悲的看着这个老人家,这个老头真可怜,做了一辈子的忠臣到头来却落了一个被皇帝主子嫌弃的下场,刚才凤紫泯眼中闪过的那一丝丝儿好似蜘蛛线似的厌恶和嫌弃已经太明显了。 云裳笑了,笑得很轻,轻的像一团棉絮。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动刀,不见血,当然,这些人也不用还钱。”云裳嘴角挂笑,腮边是一个梨涡浅显。 凤紫泯看着她,眉心一皱,却有着无言的信任看着她,显然是在等着云裳继续说下去了。 云裳自然明白他眼神的意思,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凤紫泯看着她,忽然笑了。只是飞快的一瞬,且是在大臣们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云裳,等着她说出一番高论来的时候,这飞快如同惊鸿掠湖的一笑,自然就被疏忽。 “我的意思,这事儿不难办,这些个官员既然在这样国家紧急的状态之下都不能还出钱来的话,恐怕已经真的是山穷水尽了,大家都是同僚,咄咄相逼非要人家还钱只怕不好,其实嘛,这些人也并非就是非要不还钱的吧?你说呢?马大人?”云裳已经接过来亭奴递过的名单,这上头是大理寺丞整理出来拒不还钱的官员的名字,云裳粗粗一看,都不认识。 唯一一个听说过的,就是这个为首而居的马庸大人。 她自然也就将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去。 马庸一幅尖嘴猴腮的样子,却一对眼睛雪亮雪亮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听见云裳如此说,便立时出来,随声附和,“自然,公主殿下所说极是,臣的确是有心无力。不然也不会在此紧要关头拿不出钱来归还国库。真是惭愧,惭愧。” 云裳满意的看了他一眼,万分怜惜的对着凤紫泯说道,“臣听说,为人臣者最难得的就是一颗赤胆忠心,马大人虽然财力不及保国救国,而他的确是一幅忠贞保国的心,这样的一个忠臣,总不能因为一点点银钱的缘故就被砍了脑袋。” 马庸立时感激涕零,向上跪拜,“公主殿下所说极是,微臣惭愧,惭愧。” 云裳微微而笑,走到他面前,“马大人不用如此惭愧无地,本官已经帮您想了一个妥帖的办法,既能保国为家,又不让你花一个大子儿,你瞧着如何?” “是何办法?”别说是马大人了,就是其他的官员们也是十分的期待。想着要看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主意。 云裳淡笑如许,“臣听闻马大人家有两子,一子有疾,至今未婚,而次子则十分的优秀,且已经成婚,而且还有一个孙女了,是也不是呀?” 马庸脸上的神色一变,惊异非常。 “我觉得为国尽忠这件事情,并不在于钱多钱少,而是在于心诚,有道是心诚则灵,既然无钱归还国债,那么不如就请令郎到营中为兵为卒,身体力行的为国报效吧!”这一番话她说的轻而又轻,几乎不夹杂任何的感情,只可惜了马大人一张瘦脸吓得恍无人色。 “这……这怎么能行?” “咦?这怎么不能行呢?”云裳万分好奇的看着他,“我楼家不曾找朝廷借过一文钱,可我姐姐不还是从军到了前线,再说北侯陆灿吧,他两个儿子不也是一个留在朝中,一个上了前线与人厮杀去了?” 一番话,又将马庸说的五体投地的陷入了沉默。 因为楼云裳说的的确是事实。 顾文伦也是一愣,想了想,哈哈大笑了两下,云裳简直要以为这个老头是被自己给气疯了。刚才气得都那样了,现在又笑成了这样,真是不可理喻。 顾文伦笑得眼泪都下来,搓着手擦了擦,点着楼云裳,朝着凤紫泯说道,“这种荒谬之论也能登的上大雅之堂?” “虽然荒谬却也近乎人情。”云裳不动声色的沉声说道,“这个办法虽然不是最好,但也算是两全,家中有男丁的官员可以让儿子出征来抵消欠款,若是家中无子的话,便要请陛下按照这些人的俸禄,进行判罚,直到他们用俸禄还清了国债为止。就拿马大人来说,他家中有两子,只需一人上战场,即便有个马高凳短的闪失,他马家也不会断后。” 她转过身看着马庸,“马大人,你觉得是顾大学士的方法好些还是本官的方法好一些呢?” 马庸一张脸苦成一团苦瓜色,吞了半天的苦水都觉得没有咽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还是在自己的性命面前低了头,低声细气的对着凤紫泯说道,“臣……愿砸锅卖铁凑齐国债。” “砸锅卖铁也要有个期限,限你三日内,将拖欠的国债归还,马大人你觉得这样可以么?”这个女人,的确歹毒,她含笑轻问出来的,却是这么一个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回答的话,事已至此,他能说不可以么? 只好点了点头,还要感激的对人家说,“马庸多谢公主保命之恩。” 这也算是通情达理的。 云裳瞧着他,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顾大学士已经无话可说,甩袖子欲走,云裳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他们今天也算是真真正正的撕破了脸皮,再说几句也无妨。 朗声道,“顾大学士,陛下尚未宣退朝,你不能先国主而下朝。这是为官的常识。” 顾文伦一张老脸通红,僵硬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凤紫泯深以为今天将这个老头子给折腾的不浅,便大发善心的说,“顾大学士年事已高,若是身体不适,可先退下修养。” 顾大学士的老脸红了又红,急匆匆的走了。 云裳斜勾着唇角,看着顾大学士的背影笑了下,自己也觉得刚才的确荒诞。按照道理来说,她一个小辈绝对不能如此对待老者,可惜,这老者老的着实有些混蛋了起来。 对付混蛋,就得比他还混蛋,这才是致胜的法门。 凤紫泯当场宣布,就按照云裳方才所言,让那些拒不还款的官员将家中男丁捐献出来,准备上战场去为国效忠。 而这件差事,就落到了马庸的头上。 云裳觉得马庸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坏人,肯定很恨自己,于是聪明的云裳在退朝之后,她一回到莲心小筑里,就让旻言带着自己的几句话到了马庸的府上。 果然,旻言一进去就看见马府里头已经是人仰马翻,果然是人仰“马”翻。 管家认得旻言,立马将他带进了马庸的客厅里去。马庸正在为这件事情而深深的头疼,旻言笑眯眯的长话短说,“马大人,公主殿下觉得您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有些棘手,特意差遣我来给您送来点东西。” 马庸心里有气,也不敢明说,接过来旻言手里的东西,顿时僵住。 这是一叠厚厚的银票,以及一张纸。 “公主殿下特意嘱咐过了,马大人十分的刚正清廉,自然是没有多余的银两归还给国库的,故而将自己的体惜钱拿出来一些。” “不,我不能要公主的钱……” 旻言早料到他有此一说,笑道,“大人大可安心,公主不是将这钱送给您,而是将这钱借给您,您瞧,这不是借据么?”他展开了那张纸上头白纸黑字的写着,借给马庸纹银三千两。 马庸恍然大悟,原来她做好了这样的一个局,只等着自己跳下去。 他没钱还债,三千两银子自然也不想多给她送去一个大子,结果就落个被动挨打的局面,她那里是好心借钱给自己,这分明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那点小把戏,不够她一个眨眼的琢磨就会粉碎成泡沫。 无可奈何的在借据上签了字,马庸面色如土,因为在这张借据上根本没有标清楚要他何时还债,不还债就表示……他这辈子也只能用这辈子来还。这份借据就是最好的枷锁。他这一辈子为官一日就不能在她的面前抬起头来。 旻言察言观色,淡淡一笑,“大人好生休息,奴才告退。” 只是在旻言还未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先他一步,到了莲心小筑。 ****************** 清晨的太阳照得地面都有些发暖,水轩里,到处都结了冰,水轩之中的凉亭此刻真真正正的成了一个凉亭,真是凉的彻骨。偏有那么一个人,裹着白色的披风坐在当中,一壶热茶在他的手中转来转去,喝到第二杯的时候,他的面前终于多了一个人。 如果此时是在深夜之中的话,旁人自然要吓个半死,因为这个来人并非是像寻常人那样的形容,而是长了三个脑袋。一字排列在自己的脖子及肩膀上,让人看着好不可怕。 第143节 可披着白披风的男子却压根不觉得害怕,还有一种老友重逢的感觉,朝他友好的笑了下,“我有好茶你要不要一起喝一点。” “老子从来只喝酒,不喝茶。”那人虽然这样说着,却也十分开心的坐在了白披风男子的身边,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男子,朗声笑了起来,“公子,他们都说你被这里的一个女人迷住了,老子原先不相信,不过今天见了公子,倒是也相信了八九分。” 这个白披风的男子,正是一早就在莲心小筑里头消失了的公子莲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少年的眼泪 公子莲准还是他分手时见到的那副样子,不过眉宇间的细小变化却没能逃得过这个容貌特殊的大汉的眼睛。 他从前也很美貌,只是没有如今脸上的这种飞扬的神采。 这种神采只有正在觉得生活美好的人的脸上才会出现。 大汉是过来人,自然懂得这道理。 顺便一说,大汉并非是三个脑袋的怪物,而是他的肩头上托着两团东西,而这两团东西又分别放在他的肩膀上,正好看起来好似两颗圆滚滚的脑袋瓜子。 亏得莲准胆子大,这样也没有害怕的跳起来走人。 “我前日收到你的信,不晓得你竟然已经到了大凤朝的疆土上。”莲准着实惊讶,因为这个人并不喜欢离开自己的故土,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莲准预感这将不会是一件让他听了觉得开心的事情。 果然,大汉神情严肃了几分,“公子,葛赫尔,叛变了。”说着,大汉将自己肩头上的圆滚滚拆了下来,莲准早就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血腥味,这时候他一动两个圆滚滚,这股味道就更浓了。大汉神情有些悲戚,看着莲准,手中没有停,打开这两个裹着圆滚滚的东西来,莲准一贯平和的脸上再也平和不下去了。 这是两颗流不出血来的人头。 而这两个人,他都认得。 “际涯,莫多罗。”他甚至看着这两个苍青色的东西也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这两个人……是自己的好兄弟,一起长大的好伙伴。虽然他的身份特殊,但他们却从来没有将他当做过那种人看待过。 大汉眼中滚下眼泪,反手用手背擦了擦,“他们两个人同我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起过很是想要见您,我答允了他们会找时间来带他们看您,我从不食言,只能用这种办法来满足他们的……遗愿。” 这番话说得太过沉重,莲准甚至都没有一个回神的功夫,平素里邪气凛然的桃花眼里此刻竟也有泪珠滚动,但莲准终归是莲准,这颗眼泪,滚来滚去,始终没有掉落下来。 “他们不会白死的。明那摩。”莲准闭上了眼睛,眼前还是那两个人活生生的音容笑貌,心里的记忆排山倒海的袭来,剜心的疼。 被叫做明那摩的大汉也止住了眼泪,通红着眼睛,坚定地说道,“是的,公子,明那摩万分明白,我们的人不会白白的流血,白白的牺牲。可是公子,您来到大凤朝的疆土上已经一年有余,这一年之中,您要找的东西为什么始终没有找到?难道真的是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您被一个女人困住了么?” 他……的确被一个女人困住了。 他的人和他的心。 原来喜欢上是一件这么容易却又不容易的事情,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这个人。可他却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上了。 面对着明那摩犀利的问题,舌灿如莲的莲准公子,第一次哑口无言。 ****************** “无忧公主在不在府上,我要求见无忧公主。”香香好奇的带着他往里头走,一边走一边细细的打量着他,来的人是个年轻人,他太年轻,一双眼睛玻璃似的通透好像从没有被凡尘浸染过肮脏。 原来,公主换了口味。 从风流妩媚的莲准公子,忠厚长者的陆谨,冷情冷脸的陛下,外萌内粗的牛小子,到现在,竟然再一次换向了清纯的百合少男? 香香这么一想,就不由自主的多看了那个少年几眼,少年察觉到她的喟叹,没有说话,微微皱了皱眉头,香香顿时更加确定,这种看起来清纯通透却实际上有点悲秋的小忧伤性格,就是她家小姐的菜! 于是兴奋过度的香香在云裳的门口就喊了出来,“小姐!有个俊俏的公子哥来找您啦!” 一声吼之后,全院子正在劳作的下人们几乎都跑到了云裳的房门前,通常情况下,她的客人都会被带到客厅里头去,只是香香一直在认为这个少年是小姐刚刚叼来的肥肉于是自作主张的将他带到了卧房的外头。 云裳在房中看一卷戏文,正看到一对鸳鸯男女被无情打散,手里的一把瓜子都被这一声巨喝震得跌落在地,她推开门,果然看见自家香香姑娘正两眼发光的看着自己,一看她这个样子,云裳就知道,香香yy的很快乐。 可是,她不快乐。 这个人……她又不认识。 就算认识,她能怎么的?拉进来按到床上直接进入正题么?拜托,她有一个莲准已经足够费心,在弄一个小忧伤进来,岂不是天下即将大乱了? “小姐,这位公子……找您。”说完,香香自己捂着脸,嘿嘿的笑着,跑了。 云裳笑了下,“你慢点跑,当心摔了。”话音未落,香香已经一个狗啃食,平稳落地。 那个少年局促不安的看着她,试探性的开口,“你就是无忧公主么?”果然,小忧伤说话都带着一股菟丝草的味道,柔柔的,很软糯。 云裳一挑眉,环抱着双肩,细细看了看他的眉眼,笑了起来,“马庸是你什么人?” 少年恍然一愣,脸上升起两团羞恼似的红云,却慨然承认,“家父。” “噢。”难怪呢,他和马庸还真有点像,不过,这个少年生的比较圆润,皮肤也是白皙,除了鼻子和马庸相似之外,其他的地方大概都是肖了他的母亲。 云裳看了看满院子的人,心想,香香真是会坏事的孩子,这时候马庸的儿子跑到她的莲心小筑里来,又被带到了她的卧室前头的话,估计就算明天马庸还上了钱,他也得去死了。 云裳正在琢磨到底怎么处置这件事情比较好的时候,这少年却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开了口。 “你很喜欢男人是不是?”如此的开门见山。 云裳一愣,“什么?” 少年咬了下唇瓣说道,“我知道你很喜欢男人,而且我……我也愿意留下来,伺候你,只是请你……不要为难我父亲和弟弟。” 诶?诶?诶? 怎么听起来她好像是她……在……教唆犯罪?云裳的脑海里忽然蹦出来的四个大字是,“强抢民男”! 这事……可真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本来是早上起得过早,刚刚睡了一会儿补眠,醒过来就被一颗手榴弹炸到了脑袋?这意外也来的太过突然了些许。 老天爷诚然待她不错,一睁眼就赏赐了一个美少年。 听这少年说话的口气,他是马庸的长子,不过这个长子不是身有残疾么?云裳上一眼下一眼看了他半天,也没发觉他到底哪里有残疾,甚至他觉得这个少年比曹尚还强点,起码他口齿清晰,头脑也清晰,长得……也清晰。 少年被她看得脸色通红,却勇敢的对着她的目光,“公主可是在疑心我身有残疾不能伺候么?” 云裳八卦心骤然暴涨,挑高一边的眼眉,笑着点了点头。“我府上的男宠中都是手脚健全的。你残在哪里?” 少年脸上的红云顿时褪去,只剩下视死如归的苍白。 他默默的伸出自己的右手来,云裳还以为要看见个什么断臂之类的可怕景象,却没想到人家伸过来的,是一只骨节圆润的男人手。 左瞧右瞧也没毛病。 又过了一会儿,云裳才恍然大悟,“你的手不能动?”少年脸色更加惨白,点了下头,又快速的摇了下头,“我……我左手很灵活,什么都可以做。” 云裳笑了下,存了个坏心思要逗逗这个孩子,便沉了脸,“有些事,一只手能做么?” 少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大概这辈子也没听一个女人如此豪放的说起这样的话来。 “我……”他长长的睫毛沾染了泪水的痕迹,“弟弟不能参军。” 云裳正要说话,听见旻言的呼唤,“公主,事情已经办好……咦?”云裳心里一动,有了个主意,将旻言招过来,道,“你事情办好了?” 旻言点了点头,将一张纸递给了云裳,一边回答,“办好了。很顺利。”他边说着边好奇的看着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 云裳朝他笑了下,“下去休息吧。” 旻言好奇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而那少年还站在原地,眼中似含泪水,显然已经不能自持。 云裳抖开手中的纸,给他看,“看看这字,你认不认得?” 少年一瞧便愣住了,声音里都有忍不住的颤抖,“这是……我父亲的字……” “不错,笔迹尚新,是刚刚才写的吧?”云裳摸了下纸上的字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少年惊惧且愤怒的抬起头,在他看清楚了这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之后。三千两,就因为三千两,他的父亲将要抬不起头来做人。 “怎么?你觉得我侮辱了你父亲是么?” 少年撇开头,不看她。他明白,实力的悬殊。 云裳反而有点欣赏他的倔强,发了坏心的她用手指勾在他的下巴上,向上一挑,做足了风流的模样,“你方才对我说的话,难道不也是在亵渎你的父亲么?” 少年的脸瞬间变得很白,几乎和她拿在手中的纸一个颜色。 他方才还在愤愤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灰败。云裳笑了下,她笑起来很好看,脸颊上有一个梨涡浅浅的,看起来很亲切的样子。 她手中微微用力,撕拉一声,将那张纸撕成两半,少年的目光就在这两半中间变得更加惊惧,从碎裂的纸缝当中,他惊疑不定的看着云裳一点点将它撕碎,随手塞到他的手里,“拿回去,给你父亲。记着,以后不管怎样,都不可以再对旁人说出这样轻贱自己的话来,你是个男人,保护自己的尊严和保护家人的生命都是很重要的事情。”她看着他猜疑的眼睛,自己笑了下,“很可笑是不是?虽然你是这样看我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将我今天说的话,记住一二分。你走吧。”她转过身回了房间,将他一个人甩在了门外。 少年捧着一手的碎纸,眼中纠缠了许久的泪珠,终于落下。 第二百四十五章 姐们很仗义 晌午用饭的时候,莲准提着一壶酒从外头走了进来,和云裳边吃边喝边聊的时候,听她说了上午的经过,莲准显然对云裳的最后决定感到很满意,他将下巴放在云裳的肩膀上,“你瞧,我就说,我的云裳小美人儿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不会再有旁人了。” 云裳笑了下,戳了他的脑门一下,“贫嘴。” “不过,你那三千两银子倒是花的一点都不肉疼么?”莲准好奇的问。 “怎么不肉疼?”云裳盘起腿来,即便是在椅子上,也足够容纳下她纤细的身体,她嘟囔着嘴,好像很不开心似的说着,不过瞬间脸上的神情又明媚了起来,“三千两,他让我看到了人性的善良,这钱我觉得花的很值得。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让我感动过了。” 莲准嬉皮笑脸的捻起一颗葡萄来放到她的唇前,云裳摆了摆手,偏过头去,她现在没什么心思吃葡萄。 莲准眉梢一动,手腕灵活的转了个弯儿,将葡萄放到了自己的嘴里。 “嗯。甜。” 云裳侧目看了他一眼,也靠了过去,贴着他枕在一方枕头上,神情之间有些许的倦怠愁容。 莲准看了她一眼,低着头又去取葡萄珠,见云裳闭目养神,不再言语。莲准却忍不住低低一笑,“说吧,在外头闯了什么祸?” 一个晌午,可算等来了他的这句话。 云裳噌一下从靠背上弹了起来,面上不露一点惊喜的神色,但声音却已经将她出卖个结结实实,“你怎知道我闯了祸?” 有着桃花眼的少年笑意更浓,从前空无一物的眼睛里总算是容得下一个人的剪影,只这剪影好似是烙刻在了他眼中一般无二,烙上去简单,取下来,甚难。莲准又是一笑,带出几分的宠溺味道,“先说说吧,闯了什么祸?自己也收不了场么?” 云裳皱了皱脸,“莲准咱们是旧日相识了吧?你也该知道,我这个人的字典里从来都只有两个斗大的‘闯祸’二字,却着实没有‘善后’这两个小字的。” 听她如此一说,莲准便慨然笑了起来,她这个比喻着实不错,云裳的确就是这样的一个顾前不顾后的人,其实她是一国王后钦赐的公主,这身份也足够她不用瞻前顾后的寻思什么来的。 不过眼前的事实是,她这个有着空头衔的公主从来也没少给自己操心过。 想起来就觉得有那么一点的可笑和可怜,她是个公主,再不济本身还是个丞相的女儿,这两种身份,无论哪一个都不至于让她惶惶终日,可叹,她还真就曾经为了活着和好好活着,足足的下了回心思。 譬如说这一次,云裳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让自己的手肘撑着腮帮子,侧着脸瞧着身边的莲准,“我今天在朝上的时候,将顾籽萄她老爹给……” 她的话还未说完,莲准的眉心就拧了起来,“你不是换了这种重口味吧?” 云裳:“……” “我说你能不能嘴下积点德啊?我要是看上了顾文伦那个老家伙的话,岂不是要做顾籽萄的二妈?” 莲准斜着挑了挑眉梢,“你说的不错。” 不错个头啊不错。 云裳皱着眉,将一张脸楸成了一幅苦瓜状,只差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那老头子忒不是个东西,他居然唆使陛下,让他将拒不还款的大臣一个个都给咔嚓了账。你说这是不是老糊涂了的表现?” 第144节 听了云裳的话,莲准深感同情的点了点头,“这种做法……简直成了赶尽杀绝的刽子手么,不过既然你现在如此说,那当时你肯定是为那些个即将倒霉的官员们说辞了吧?” “是,我的确是为他们说了几句,不过,当时的情况之下,我本不想多说,那种场合之中,多说多错。不说就正好。可惜啊,当时陆谨大哥似乎看起来很焦虑的样子,着实的想让我去替他们说上几句。”说到这儿的时候云裳自己笑了下,揉着额头,“我到现在还在纳闷,为什么当时纳闷多人,偏偏他们就都看着我呢?” “他们?”莲准有点纳闷,“你刚刚只说了陆谨一个人吧。” 云裳心里一凉,顿觉自己刚刚最快说错了话,将话题转了一转,“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个明白了,大概是他们觉得对付那样的老混蛋须得一个像我这样的小混蛋吧?” “看起来,两个混蛋的争斗的戏码上,小的赢了老的?”莲准伸手替她挽了挽耳边的碎发,“非常时刻自然要用非常的手段来解决,不管是什么时候,你只需记得‘利落’二字便好了。” 云裳琢磨了一会儿,深以为“利落”这两个是一个极好的词,自己着实应该学上一学。 这二人正在唧唧歪歪的说这话的功夫,那个刚刚说话之中的女主角变闪亮登场,香香很是开心的拉着一个紫衣的少女走了进来。 那少女进得门来一见这两人唧唧歪歪的倒在一起,顺便用袖子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半遮半掩的露出一指宽的指缝,从里头往外头看,“我来的是不是不太合适?打扰了你们的好事?” 云裳笑了下,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莲准在后扶了她一把。 “我看你今日来绝对不是仅仅来打扰好事这么简单的事儿,你方才进门的时候,我觉得你大概是要来弄死我为父报仇的。” 这紫衣的少女正是顾文伦的宝贝闺女顾籽萄。 顾籽萄听见云裳提起自己的老爹来,顿时一脸的严肃且似寒霜,抖了一抖袖子,做出一派的气度,“我和那个老顽固已经没有什么瓜葛了。那老头子居然因为你是我至交好友这件事情而来威胁我,真是太没有天理了!” 云裳长大一张嘴吧,出自本心的叹息了一句,“真是一个有主见的老爹。但是,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爹为什么要因为我和你的关系较好就要来威胁你呢?” “当然是他觉得人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毫无疑问,你是个黑乎乎的碳条,绝对不是个朱红色的好货,故而他就想着,我长时间泡在一个碳条的身边,自然也少不得变成一块黑乎乎的碳条第二。” 顾籽萄显然是被她爹气晕了头,一口气都快顺不上来,云裳动了动脑子才听明白了她这番话当中的因果缘由,不由得深深为她爹的好思辨能力感到佩服。 “你的意思是说……他要你同我绝交是不是?”云裳最后总结道。 顾籽萄义愤填膺的慨然点头,“对的!那老头子就是要咱们绝交。” 听她这么一说,云裳反而笑了下,靠在莲准的肩膀上道,“那你此时出现在我的莲心小筑里头,显然是你没有同我绝交,那也就是说,你同你老爹绝交了?” “非常对!”顾籽萄挨着她坐下,巴拉开莲准,“我顾籽萄是个义气的人,怎么能被他老头子几句话唬得就忘了自己的朋友?” 云裳皱了皱眉,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诚恳的说道,“我觉得我如果是你父亲,也会让你同那个小混蛋绝交的。” “为什么?”顾籽萄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因为,我今天诚然让你父亲在满朝文武的面前大大的失了他老人家的面子。” 顾籽萄一脸无所谓,“那又如何呢?若非是前有因,怎么会后有果,我看他近些日子都是在气头上的,估计我在家里也没甚好果子吃,不如索性借这个由头先跑出来躲上一躲,如此也好暂时避避风。你看如何?” 云裳挑眉一笑,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拍,“诚然我不大喜欢你老爹,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你这种洒脱痛快的性子,我这儿没别的好,就是房子大且多,你随意挑,愿意住哪儿就住哪儿,香香,西厢房那边是不是还空着?”香香点了点头,“空着呢。” 云裳想了下,对顾籽萄继续说道,“你看,西厢房的房子很大,还有院子,挨我这里也比较近,另外,那里宽敞又安静,如果你有个什么客人的要来看你的话,实在是太方便了。” 顾籽萄当然深明白楼云裳口中这个客人的概念,顿时红了下脸,推了她一把,嘴里却说了两个字,“谢啦。” 当天,姐妹重逢,两个人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莲准晚饭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留点时间给这一对姐妹两个说说私房话。 两人一直说到夜半子时,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顾籽萄这一天过得极其的乏累,躺下就睡着了,云裳起的太早也早就困了。只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却是自己在睡着之后,深深的陷入了一个不想面对的梦境之中。 饶是一场梦境,也让她着实的冷汗涔涔了一把。 梦里头,昏蒙蒙的,到处都是烟雾缭绕的升腾,好像是在仙境,也好像是在火场,总之不是寻常的处所。云裳拨开眼前的烟雾重重,往前头走着,走着走着便被地上的藤蔓绊了一下,摔倒在地,等她揉着膝盖站起来的时候,眼前却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杀人的梦境 此处乃是荒山一座,除了自己竟然还有别的生人在?云裳不由得深深的陷入到了一场思绪的风暴当中,左思右想之后,她于电光火石之间得出一个结论来。 这……大概是山妖? 可这只手上,指甲圆润,既没有毛鳞覆盖也没有尖利的爪钩,相反,还细细白白的骨节分明的好看的很。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这只手,嗯,估计这手的主人且还喜欢舞刀弄枪,手指上有细细的茧子。 而且……左右端详着这只手,这皮肤的纹理……怎么看都像是……有点眼熟?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这手的主人终于开了口,“你打算这样一直跪在地上不起来了么?” 这说话的口吻和语速…… “陆慎?怎么会是你?”云裳脑袋里瞬间像是被人同时点燃了一百只过年时候才用的到的二踢脚炮仗一样,轰了一声,抬起头,果然看见了陆慎那张冰块脸,以及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你不是去打仗了么?怎么会忽然在……” 哦。是了,这地方不是现实的大凤朝,这是她的梦,在梦境之中,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陆慎冰块的脸上没有一点的情绪,深邃的眼睛看着她,那只弹出来的手,仍旧不动地方的摆在那儿,等着将她扶起来。 这地上特别的凉,让她坐着坐着就有点腿麻,不由得借着人家的手直接站了起来,“好吧,多谢。” 可是他还没有回答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啊?难道?”云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被他握着的手也嗖然变得冰冷,什么人会出现在梦里?在她的想法当中,只有一种人可以随意的出现在别人的梦里。 那就是——死人。 她看着陆慎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下,眼中流露出半刻的悲伤。 陆慎冷漠的看着她,他的手……果然冰冷的没有任何的温度。 “你……你战死了么?陆慎?”她问这句话的时候,着实的心疼了下,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突然之间这么的悲伤,其实她之前也没有和陆慎很熟,其实,他们俩还算是结过梁子。 陆慎挑了下眉,抽回自己的手,“你不怕我?” “你真是战死了?”云裳还是难以置信,下意识的伸出手在他的鼻息之下探了探,果然一丝气息也无。 他的皮肤上,隐隐约约的还有那么丝丝的冷气和青气在冒着,看得她好不心惊。 陆慎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只是一把拽过来她的手,将她往外头拖,“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走吧。” 云裳向后使了个千斤坠,说什么也不遂他走,陆慎不好太用力拖她,只好停下身来看着她,“你不该来这里。” 云裳已经从巨大的震惊当中回过劲来,想起自己刚刚和一个死人手拉手一起走顿时心里一阵寒凉。“陆慎,你战死了。大凤朝的边境,是不是也被攻破了?” 陆慎还是淡淡的看着她,不说话。 云裳认为他的这种态度就是默认,一拍脑门,颓废的坐在了地上,“如果我能早一点筹措到修防御工事的欠款就好了,那样你就可以晚点死,不是,那样你就不用死了。” 陆慎点了下头,看她,“没错,都是你很没用,不然我就不用死了。”他再说这句话的时候,云裳忽然感觉到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带着腥气和戾气,让人不寒而栗,她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滚,再抬头的时候,陆慎的那张冰块脸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生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 待这五官相貌都变得清晰之后,云裳再也忍不住,一声惊叫被生生的压抑在了喉咙间变成一个更让人难以置信的声音。 “沈阔!” 这两个字的人名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也从来没想到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他重逢。 乃至现在,她甚至已经闹不清楚眼前的这个沈阔,是个活人还是个死人? “陆慎呢?他去哪里了?”她尽管再不想和这个男人说话,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她还是想知道知道,陆慎到底在哪儿?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阔看着她,良久良久,忽然张开了嘴,露出里面青色的獠牙,将云裳惊得慌忙向后退了好几步,却根本没有半丝的畏惧,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的眼睛,“我再问你,陆慎呢?你把他怎么了?” “金西亚说的没错,你喜欢上了别的男人。不是我的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沈阔顶着一嘴的獠牙,满面青色却万分的愤恨。 不听他说这些话还好,听见他说这些话的云裳顿时气从胆边生。蹭蹭上前走了几步,点着他的鼻尖说,“沈阔,既然你要同我说说过去,我就同你说说过去。当初到底是谁在订了婚之后,却脚踏两条船,跑去和别的女人鬼混的?” 沈阔眼睛露出一点疑惑,“我同金西亚是情投意合,只可惜当时我已经同你订婚,就算没有金西亚的话,这一桩婚事咱们也要一笔勾销的,裴佩,你难道就不觉得咱们两个人并不合适么?你性子太硬,从来不会替别人着想,你的心里只有你的事业,除了事业,男人只是你的玩偶。” 听着这些评语,云裳气急反笑,手指都跟着抖了起来,“很好,很好!沈阔,你今天总算是说出了真话实话来,你喜欢金西亚,可以,可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让我在亲朋好友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你太以自我为中心了。什么事情,什么时候你都不曾听过我的话。”沈阔的身上开始弥散出来层层的黑气,一圈一圈的扩散,“哦,我倒是忘了,你本来就是个恶毒的女人,我喜欢西亚,你就将她害死了,哈哈,我今天来,便是要为她报仇。” 云裳慌忙向后退了两步,脑海里似乎有谁从楼顶跌落的画面一闪而过,她的眼中闪过的畏惧自然没能逃过沈阔的眼睛,没见他怎么动,他的人就已经飘到了她的身前,一抬手卡住了她的脖颈,把她高高的提了起来,“沈阔……是你将我带进了这个梦境?” “没错。”沈阔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苦于挣扎的小女人,阴险的笑了起来,“古董界的翘楚裴佩大师,只有你彻底在那个世界上消失的干净,你的一切,才会变成我和西亚的一切。” “不,不!”云裳痛苦的摇着头,双手把住他的手腕,可沈阔的手此时就是两把钢钎一样,牢牢的钳住了她的脖颈,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甚至不能吸进一丁点的空气。 可她在这个生死相关的时刻却明白了,沈阔和金西亚一直以来想要的都是她留在前世的那笔遗产。没错,除却她多年收集到的古董宝贝之外,她还有一笔数字极其可观的现金存款。 可是,沈阔为什么能造出这样的一个梦境,将自己牵引进来呢?她不明白。制造梦境这种事情,应该不是一个凡人能够完成的事情吧? 空气越来越少,疏到头脑当中的血液也被滞留在喉管处,她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为什么?”她们从前不是如斯相爱么? “我今天就让你死的明白,我和西亚本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本来我们的计划是在让你嫁给我之后再动手除掉你,这样你的财产,你的地位就都会被我们所取代,可惜你发现了这一切,不然你就可以活的久一些。怎么样?裴佩,你是不是觉得女人有时候太聪明了,反而不好?” 原来是这样…… 她临死都不想哀求这个男人,她的目光冰冷,看着沈阔变得血红的眼睛,她终于明白,沈阔已经不再是从前对自己甜言蜜语的沈阔了。在那场情战当中,她输的很惨,原来,从头到尾,她才是那个多余的小三,而非是那个美女第三者金西亚。 可是她不想死。 至少,她不想再死第二次。 在梦境之中被人杀掉,估计……等到顾籽萄醒过来的时候会被自己冰冷的尸体吓到。 然而对方的手开始往里缩,越缩越小,越缩越紧。 好吧,就到这里吧。 一切,终结。 云裳将眼睛一闭,含了很久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沈阔,你可曾知道,那时候,我是真心实意喜欢你的。” 泪水,滑落的瞬间,她的心也随着泪滴一起,摔成了七零八落的凄惨样。 “放开她。”一道冷冽的声音穿透了耳膜,云裳在弥留之际,居然看到了刚刚消失了的陆慎。 接下来,便是一道强光,接着,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云裳,云裳!”身边有人在不停的晃动着她的身体,是谁在喊的这样的凄厉。 她慢慢的睁开眼睛,竟然有光。 动了动胳膊,她的手还能动,居然没有死么?还是死了又穿越了一次? 她挑眉看着身边哭的乱七八糟的顾籽萄,柔柔的笑了下,“顾姐姐。” 莲准松了口气,将贴在她背后为她度气的手掌收了回来,擦了一把她额头上的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被梦魇魇的这么厉害的人。现在好些了么?” 云裳点了点头,自己还能感觉到脖子上一阵阵的发疼,“我刚才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莲准瞧着她,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将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让她安心,“没什么,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云裳虚弱的点了点头,幸好,她没死,她还活着,还能看见这些挂念着她的人,云裳觉得自己的这次穿越,穿的很是值得。 莲准看着顾籽萄,摇了摇头,顾籽萄心领神会,他们都听见了,她在挣扎着的时候,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第145节 陆慎。 第二百四十八章 若解心头恨 有人说过,若想要一个人迅速的成熟的法门,只有一个,那就是经历磨难或是挫折,再次也要是个打击。 而对于菟丝草小弟马策来说,前日立他父亲欠款的事情是个小挫折,而他昨日遭遇的抄家则是场磨难,今天凌晨哥哥的自缢身亡则是一场打击。 三者并施之下,他的一颗菟丝草心脏也被硬生生的磨了一层的石头岩层出来。 这个本来色彩缤纷的世界对于他来说,只是过了那么两天不到的时光就变成了一团的漆黑。没有一丝儿的光明。 云裳她还是裴佩的时候也经历过这种阶段,比如,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然后没有人愿意要这个拖油瓶,幸好她的祖父还有良心,将她捡了过去,只是却不怎么用心养着,索性她自己领悟了这个人生只能靠自己的至理名言,将学习搞得很好,又幸好,她的头脑也够发达,懂得如何上位,如何让自己在早年混的还不错。 只可惜,如此努力活着的一个女娃娃却还是没能让老天爷觉得好,早早的送给她一个坏心男人,还夺走她年轻轻的一条小命儿。 真是想起来就要自怨自艾。 可她毕竟是个了不起的女汉子,早晚能挺过来。只是眼前的这个真汉子却看起来似个软妹子的性情。 受了这样的打击,估计他想死的心也有了。事实证明,马策不仅是想死,而且已经在用一种慢慢折磨自己的方式,要将自己弄死,好去和他的老哥作伴。 他在绝食。 来之前,云裳已经听寒无咎说起过这件事情。 而她思前想后,深觉得如果是让他们兄弟两个都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牢中的话,她倒是有点对不住第一次开口求她办事的寒无咎了。 可是对于前来探望的这两个人,马策却给了一张冷脸,尤其是在看到了寒无咎身后的云裳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奇怪的色彩,嗖的将脑袋别了过去。显然,他并不想看见这两个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尤其是看见了这样的自己。 寒无咎先是将大道理和小道理都给他讲了一遍,无果,又是将眼下的实情都和他说了一番,还是无果。于是,一向不大擅长说话的寒无咎便瘪了词,抬起眼来看着云裳,那意思就是在求援。 云裳没甚奈何的看了看他,琢磨了一会儿的功夫,她示意牢头过来打开了铁牢的大门,咣当当的声响一发出隔壁的他的狱友们就特别的兴奋,大概这个新来的邻居不是要死了,就是要去送死了。 云裳松了口气,走了进去。蹲在马策的身旁,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胳膊,马策果然抖了一下,又往里头缩了缩,云裳低垂着眼帘,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也不想听我们说话,更不想见我们,对么?” 那个黑漆漆的一团,不说话。 云裳笑了下,毫不介意的继续说道,“我只说一句话,希望你能听上一听。” 她上一次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只是在两日前,那时候,他自愿自荐到她的府上去做面首,只为保全家人。 然而现在,他想要保护的那个兄长,已经狠心的抛弃了他,自己独个儿到另一个世界里头去逍遥快活了,这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让他感到很难过,也很孤单。 原来他那么在意的人,竟不是那么在意他的。 云裳注目看了他一会儿,浅浅的笑了。 她的确只说了一句话。 “若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 只有十个字。 却铿锵有力。 云裳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想通了,便让狱卒来传个信,我来接你。”她说完,站起来,对着寒无咎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寒无咎疑惑的看了看蹲在地上无动于衷的那个马策,遗憾的摇了摇头。 待二人出了大牢,云裳见寒无咎一脸的不愉,便安慰道,“是活还是死,都是个人的缘法,凡事都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你且看如今,咱们人和这一件已经做得足够够意思,而眼下的天时却似乎并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你也别急,有些事情,强求了反而不好。” 云裳说的很随意,却让寒无咎有那么点佩服,原来她已经将这个生死二字看的那么通透。 “公主说的不错,生有时,死有地。都死个人的缘法。” 云裳又回头朝大牢里看了一眼,喟叹了一声,“我倒是希望他能想的开一点。” 事实证明,云裳没有看错人,这个马策虽然手有残疾,但他的脑袋还是很好用的,很显然,他深刻的理解了云裳刚才那句话的含义,也醒悟到了人生的短暂和生命的宝贵。 云裳和寒无咎还没有离开牢狱的大门,马策便从即将关闭的牢笼里奔了出来,那气势让牢头简直认为他其实不是想通了,而是要出去杀了这两个人来报仇。 听见背后有风声,寒无咎的身手都没有他的快,云裳觉得腿上一紧,底下头一看,是马策跪在了自己的脚下,抱着自己的双腿,呜呜咽咽的哭的不成样子。 云裳抬手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哭好了咱们就离开这里,走之前,你可以去看看你的父亲。” 马策终于抬起了头,这两日不见他竟已经憔悴成了这个样子,眼窝都凹了下去,本是好好的一个水葱样的少年,被人生打磨的成了这副鬼样子。 真是让人可叹可惜。 牢头领着马策去了另一个铁牢,估计那里是关押着马庸的地方。寒无咎想了一想,也跟着走了过去。而云裳则站在原地,没有动分毫。这个时候她应该避嫌。 大概一刻钟之后,红着眼睛回来的马策眼睛里多了点坚定的光,看了一眼云裳,又低下了头,云裳看了看寒无咎,寒无咎则示意一切都安排妥当。 在接出马策之后的晚上,马庸在牢里也自尽了。 消息传来,云裳深深的觉得,这件事情十分的蹊跷。据说马庸临死的时候给皇上写了一封书信,那意思就是想着自己已经死了,有什么过错都让他一人承担,不要株连到自己的后代头上。 为此事,凤紫泯还和她商议过,云裳自己做了偷天换日的事情,自然是劝说凤紫泯从宽处理。 所幸,凤紫泯听从了她的意见,下令将他的儿媳妇送回了娘家,孩子也安然无恙的出狱了。而马庸和他的两个儿子的尸首被狱卒一一收敛好,送到乱葬岗一扔。 云裳处理了这样一桩让人头大的事情之后,总算是长出一口气,只是当天晚上,马策却找到了她,这个少年的眼中再也不是那样的清纯的玻璃透明,而是深深的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难怪,这打击对于这个菟丝草来说,委实太沉重了一些。 “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云裳手执着一盏茶,看着他沉默的脸问道,她今天诚然很困,已经不想再做开导人心的知心姐姐了。 少年马策咬了下唇,总算有了点当初的样子。 “我不知道,到底谁的话才是真的,我又该相信谁。”他问的很坦然。这个问题显然困扰了他很久。 云裳也是一愣,打了个哈欠,觉得这时候打哈欠有点不妥,又生生的将打了一半的哈欠给忍了回去。 “你要看说话的人,他们的身份,他们的目的,然后,当然,最重要的也是你自己的判断。” 马策犹豫了再三,才诚恳的看着云裳的眼睛说道,“我父亲,是被人冤枉的。” 早就料到如此一般,云裳并未吃惊,只是挑了挑一边的眉毛,看着少年憔悴的脸孔,“你父亲他到底是不是被人冤枉的,又是被谁冤枉的,我不清楚,这些事不该我来过问。我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剩下的,该是你这个做儿子的尽孝的好时机。” 马策眨了下眼,看着她。 云裳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说道,“天底下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的公平事,说起来冤枉,更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就拿今天下午来说吧,你待过的那个大理寺丞的监牢里就有一个死刑犯,被化妆成了你的样子吊死在你的牢房里,‘马策’已经死了。” 马策的身子晃了一晃,有一时的难以置信。似乎不相信这个给过他希望和尊严的女人会做出这样的大事来。 云裳则笑得很坦然,站起身抖着袖子到了他的近前,“你看,这世界就是这么的奇妙,当你站的足够高的时候,才能真正做到维护这两个字。” “让人顶替你去死是下策,也是我的一点私心,更是寒无咎想要报恩的一点私心,你大概也知道了,你父亲曾经对寒无咎有过一饭之恩,所以寒无咎现在救了你,你看,这就是人世间的善。”云裳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这个话题说的有点太过残酷和严肃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来舒缓此时心中的郁结和沉闷。 “我同你说这些的意思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世界固然黑暗,却也并非没有光明,除了你见到的丑恶之外,善良和美好还是更多的。你懂我的意思么?”她很期待在这个少年的脸上重新看见之前那样的纯洁,当然,云裳自己也明白,这大概此生马策都不可能再有那样的神情了。 “对了,你现在的名字不是马策,记住,你是少绾,冯少绾。是我娘家的一个堂弟,当然,是远房的堂弟。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堂姐。这是一份完整的你的信息资料,这世上从此以后都没有马策了,活下来的,是冯少绾。”云裳递给他一份准备好的牛皮纸信封。 “冯少绾。”他点了点头,从她的手中接过这件轻巧的却同时又沉甸甸的东西,嘴边漾开了一丝苦笑,“马家的孩子死中得活,算是二次为人,这个冯字,我已经懂了。” 云裳看着他笑了下,腮边有浅浅的梨涡,让她看起来如此的亲切。拍了拍他的肩膀,云裳体贴的为他除去最后一个心结。 “那个替你死掉的人是个坏事做尽的恶霸,本是判了个终身监禁,他能替你去死,也算死得其所,至少剪短了他自己的煎熬,所以你不必感到内疚。”她抬眼看着漫天的星光,叹了口气,又一颗星子斜斜的坠了下去。“唉,这世上的人,到底谁该死,谁又该活,除了老天爷之外谁能说的准呢?至少,活着的时候,就该珍惜,你说呢?少绾堂弟?”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为君且分忧(上) 冬天似乎就是一只缓行的蜗牛,离开的速度可真的称不上一个快字。 在青葱少年冯少绾入住无忧公主的莲心小筑的第二个月里,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大年了。 过年是个很让人高兴的日子,再加上陆慎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回京城之后,这高兴的日子就变得让人更加高兴了起来。 在文武百官都恭恭敬敬的给皇帝道喜的时候,同在朝堂之上,在这一群恭喜的人群之中的云裳却眼尖的看出,这个正在面带微笑对着百官的道喜的皇帝陛下,实际上……他的眼中闪动的依旧是冷泉般的光彩,没有人们预想之中的喜悦之色。云裳一看,便低下头轻而又轻的笑了一声。 她此时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文官,而是和陆谨平起平坐的一个位置,自然他们二人上朝的时候,陆谨是和她挨着站的。 正因为如此近的一个距离,让陆谨很轻松的听见云裳的这一声带着点嘲讽意味的笑意。 他转头,有点诧异的看了一眼云裳,而云裳则耸了耸肩膀。 下朝之后,她没有走,因着名声不好,一些官员到现在对她还是心存芥蒂,深恐和她多说上一句话,他们也就变得名声不好了起来。 偌大的银安殿内,刚才还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的向他朝贺,可现在,就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高立的雕梁画栋,和一群有也和没有一样的站殿卫士。 在这个牢笼里呆的时间久了,有生命的和没生命的,就都变成了一个样子。 都是那么肃穆呆傻的索然无趣。 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流转的光影和漆黑深邃,则成了整个大殿当中最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所在。凤紫泯盯着云裳看了半晌,收敛了刚才一身的为王者的霸气,半垂着头,看她。 “你不走,是有话要说么?做什么站在那里?坐上来。”他指了下自己的身侧。 云裳挑起一边的眉毛,环抱着双肩,似笑非笑的在唇边挑起来一个弧度,摇了摇头,“那个位子不是我的,我不想上去。” 凤紫泯皱了下眉,又松开,“我倒是该对你放心,可又偏偏不甘心。”因为他这句话说得声音极低,让站在和他有些距离的云裳根本没有听清楚。 万千的灯火似乎都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她那么美,又带着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洒脱和不羁,似乎从前的那个云裳又回来了,又似乎比之前的那个云裳还要再耀人眼目几分。 这样的一个女子…… “今天我听文武群臣对陛下道喜,心里觉得很有意思,不知道陛下是不是也这么想,所以特意留下来没有走,想在陛下面前问个清楚呢。”她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的抿起,只露出一丁点的真正笑意。 只是这么一点点的笑意,就已经让人目眩神迷。 “我的确不高兴。”凤紫泯沉吟了片刻,笑了下,带着莫大的苦涩似的,“也着实的高兴不起来。” 按照道理来说,陆慎击退了西凉的进犯,这的的确确是一个振奋全国人心的好消息,只是在大家心里都认定了的那个一定会高兴的人,此时心里却不怎么高兴。道理很简单,因为陆慎和他的哥哥陆谨不一样,他是一股不受拘束的风,再者说,他和当今的陛下凤紫泯没有什么交情,更谈不上一颗赤胆忠心。对于陆慎来说,要保护的只是这个国家的江山,这个国家江山里头的子民而已,至于谁坐这个江山社稷的宝座,他都不屑一顾。 这才是真正让凤紫泯挠头的地方所在。 每一个好的猎手都会驯服猎犬作为自己的先锋官,而眼下大凤朝里头有着最锋利爪牙的猎犬,却不怎么喜欢自己的主人。 这一点,大概让任何的一个主人都会觉得有点……不舒服吧。 云裳歪着头看了看他,忽然笑了出来,转过身,连一个礼节都懒得用,一步三摇的走了。 红栌在他身边站着,瞧着云裳的做派,吓得脸色如土,这陛下的天威也太儿戏点了……偷眼观瞧,却见刚刚失了天子威仪的凤紫泯竟然目光柔和的目送那道影子离去。 次日清晨,早朝依旧。 云裳神清气爽的站在陆谨的身边,两个人低低的说了一会儿话,亭奴已经宣布早朝的开始。陆谨查看云裳的神色,瞧她眼睛里流转着不同平常的光,眉心一皱,低声问道,“你在琢磨什么?” 云裳心里佩服,心想,果然是和自己有交情的老朋友,如此了解自己,一个眼神就明白,自己的确没存着什么好心思。她抿嘴一笑,狡猾的眨了眨眼睛,也低声道,“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待所有的事情都说完的时候,凤紫泯的神色已经有些发冷。 因为早上的一众官员们呈上来的奏折当中,已经有一些人,嗅到了空气当中不好的味道。 而所有的不好的味道汇聚起来,就是四个大字。 太子余党。 第146节 这个太子说的自然是从前的那个太子,凤紫汕,而前太子真的变成了前太子,那是因为从前的皇子,成了如今的皇帝。 故而前太子的一些残余部队和党羽势力,也都被沦为了“太子党余孽”。 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乱事,可是陛下之前发布的一些政令在个别地方那里根本没有发挥任何的作用和起效,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些人到底有没有将新皇帝的法令看在眼里这件事情。 显而易见的,凤紫泯遇到了麻烦。 这也是他为什么听闻陆慎的胜仗之后的矛盾心理。他是一国之君,当然希望陆慎能够打个胜仗,可他也同时在为如何驾驭陆慎这头猛虎而担心,此时,他又发现了这些蠢蠢欲动的太子党欲孽们,如果他们在陆慎回京之后趁虚而入,将这头猛虎收到他们自己的营帐之中的话…… 这才算得上是真真正正的如虎添翼。而他自己,也将陷入到重重的麻烦当中。 四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终于安静了下来。 凤紫泯的眼中似有倦意。 他真想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一个脑袋削得尖尖的,跑去抢这个皇帝的位子来坐……他难道是在后悔么?想到这儿,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的冷光,后悔?绝不! “嘿。” 一座宫殿的冷静被一个女子带着点匪气的笑声突兀的打断。 “楼卿笑什么?”他虽然声音低沉,但语气之间却未有一丝的责备,反而还有点期待,十分想看看这个女人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 云裳揉了下鼻子,看着刚刚经历过一场天人交战的皇帝凤紫泯,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她横跨一步,出了队列,朝上位的人微微欠了欠身子,“陛下,臣小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觉得十分可笑又十分有意义。” 凤紫泯低眼看她,“什么故事,且说来。” “是。”云裳慢悠悠的开了口,“故事里有一个男子,他是个十分富有的富豪,家中有金山银山珍珠山,尽管他雇佣了很多的家丁院奴来看家护院,但还是时时刻刻的害怕着周围的邻居会在半夜里来偷他的金山银山,这个焦虑让他时时刻刻的不能安寝,终于有一天,这个男子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无形的折磨,所以他就又雇佣了一批人,将家里的金山银山和珍珠山统统搬走,搬到一个旷无人烟的地方去,这下他才安心。” 凤紫泯听完,眉头一紧,云裳抬眼看着他,笑道,“臣一直觉得此人太蠢,所以每每想起来,就会忍不住发笑。” 凤紫泯借机问道,“依楼卿之见,那男子要如何做才算妥当?” 云裳挥了下自己的袖子,浅笑如许,“其实,臣也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最妥当,但是臣觉得,臣想到的这个法子,肯定要比那个男子的方法便利许多,也安稳许多。” “什么法子?” “他惧怕有邻居偷他,那他只要没有邻居就好了。”云裳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有人低低的发出一声抽气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凤紫泯也愣了一下,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点了又点,“要如何没有邻居?” “那要看他的邻居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可以怀柔的怀柔,可以武斗的武斗。”云裳盯着凤紫泯,轻声说。 过了半晌,凤紫泯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云裳的这个说法,云裳在他点头之后十分喜悦的使了个礼,“多谢陛下。” 凤紫泯又是一愣,“谢孤什么?” “自然是谢陛下,将这个追剿的差事交给臣来办呀。”云裳调皮的眨了下眼睛,一脸的喜气不似刚才的端庄。凤紫泯的眉头却跳了一跳,这个追剿……她口中的追剿他自然是懂得什么意思,也只能是这个意思,那就是,追剿太子党余孽。 然而这却是一个吃力,辛苦,又危险的差事。 他不想让她去冒这个险。 云裳的话同时也让其他的官员感到震惊,陆谨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话,被云裳一个眼神儿给警告了回去,再也不敢言语。 “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可不能食言呐。”他不说话,她倒开始得寸进尺。 终归是同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凤紫泯的很多话都不好说出口,看云裳信心满满的样子,也只好妥协低头,还是不放心的加了一句,“具体差调任务,之后再另行商议。” 虽然没有答应的很痛快,但是也算是金口玉言的答应了自己,云裳笑了下,趁热打铁的说道,“陛下,要办这个差事,臣只需要一个助手即可。” “谁?” 陆谨的眼光看过来,而云裳只若不见。伴着一个舒朗的笑容,云裳将那个人的名字脱口而出。 “即将带兵归来的少将军,陆慎。” 第二百五十章 为君且分忧(下)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讲主意打到连人都还没见着半个的二弟身上去了?这一点让我现在还很费解。”陆谨一路伴着她往莲心小筑里走着,一边忙着说出自己心里的忧思,他很是想不通,为什么云裳放着一个银安殿的官员都不用,就偏偏盯上了自己的那个冷面冷心的弟弟。 云裳的回答倒是言简意赅,很是直截了当。 “因为我是个受宠的臣子,正如你们所见,我不是得替陛下分担忧虑么?”云裳说的吊儿郎当,对于这个半吊子似的答案,陆谨破不以为意,“不要说这种话来哄我,我不是三岁的孩子。” 云裳这才站住脚,侧头看向他有点生气的脸,噗嗤笑了下,“这话就是三岁的孩子,也不会相信的。” 陆谨脸色更黑,意要追问,被云裳摆了摆手,她指了指道路两边,陆谨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开口。 一直到了莲心小筑之后,云裳将陆谨请到了自己的客厅,将大门四敞大开的敞着,陆谨笑了下,“刚才还怕着让人听见,这会儿又做出这么大方的样子来,真是搞不懂你。” 云裳深深地不以为意,摇了摇头,“陆大哥,岂不闻兵法有云,兵不厌诈?虚则是实,实则是虚,虚虚实实的最好让人猜不透,也摸不着。” 陆谨点了点头,这一次他倒是没反驳她的意思。 不过很快,陆谨就明白了过来,看了一眼侧坐在他旁边的云裳,“你想让陆慎做你的助手,是在怕他走入歧途么?” 走入歧途? 云裳先是一愣,后来随即明白过来,因为陆谨是一个贴心向着凤紫泯的大忠臣,所以如果陆慎真的要是做出一丝丝的背叛凤紫泯的事情的话,他肯定将他划归到“歧途”的范围之内了。 但是他却没有考虑过,其实他现在这么一副特别效忠的姿态在人家太子党欲孽的眼中看来,也是货真价实的“误入歧途”。 “你也不想让他误入歧途对吧?”云裳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一只汝瓷的精巧茶杯,陆谨随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自己面前的茶杯,同样是定窑汝瓷的上品,瓷质细腻,竟似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细腻无痕,摩挲着它,竟然好像是在摩挲着美人的肌肤一般,沁凉舒润。 “你近来过的不错。”陆谨看了一眼不语的她,低声说。 云裳闻言,一愣,一笑,两个截然不同的表情在她的脸上做出来竟然没有一丝的突兀,“我也觉得不错,可却并非是我想要的那种不错。” 她站起来,逆着投射进来的阳光看过去,将手放在眉骨上搭了一个凉棚,“等陆慎回来之前,我这些事情就可以处理好,他是个执拗性子的人,也不一定会答应我的这个举措。陛下对太子……在他眼中看来,大概是最冷血不过了。”就因为这个,云裳直觉的认为陆慎肯定不想喝她一起去再继续彻查和追剿太子余孽这件事。 陆慎是个铮铮傲骨男儿,一身的胆气,豪气,自然是最看不上这种背地里的小勾当,见不得光的小伎俩。 可巧,她这个人大主意没有,只能做做小勾当,小伎俩。 云裳笑了下,带着狡猾,对着陆谨说道,“你瞧,我明明知道他最讨厌这个,而且事实上要做的这件事情,他也不需要真的参与到其中去,而我却还偏要拽的他落个这个虚名,你说等他回来之后会不会恨死我?”云裳自说自话,说的十分开心,摇摇晃晃脑袋,道,“我是很期待他那副冰块脸到时候臭的不行的样子了。哈哈。” 陆谨听了没有跟着她一起笑,反而皱着眉头深思了片刻,才道,“二弟虽然性子冷傲,却非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明白你今日的苦心。” “我才不想要他知道我的什么苦心。”云裳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他只要能活着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 陆谨一愣,云裳知道自己失言,挥了下袖子,“哎,也不是那么回事,他好歹也算救了我,我总也得惦记着点这个救命恩人。” ****************** 有了事情做的日子就过的快多了,云裳第一次带着人去抄家的时候,是在彻查欠款银子的时候,查封的人家也是首屈一指的刺头儿曹雷春那个家伙。 不过只要一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旻言就有些纳闷,那个曹雷春被云裳查封了府邸,抄了家,也没看见他的叔父曹汝言有什么动静。当他把这个疑问说给云裳听得时候,云裳只是笑了笑,正在和云裳探讨《国策》的文先生好脾气的给旻言解释道,“曹汝言是那么不分轻重的人么?是他的侄儿先犯了错事在先,他若是贸贸然的来找公主报复,岂不是要将自己也卷进去了?” 旻言这才豁然开朗,惊讶连连的道,“我说怎么公主去抄家的时候,抄的一点都没有后顾之忧,原来公主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上。旻言佩服,佩服。”说着还滑稽的给云裳作了个揖。 被他的举动逗笑,云裳和文先生都没奈何的摇了摇头,云裳手指点着桌面,笑道,“瞧瞧这小子,别的本事倒没从我这里学走,油嘴滑舌的本事倒是不小。” 旻言立刻眼神肃穆的说,“谁说从公主这里学来的都是油嘴滑舌,奴才可是学会的都是真才实学。” “成了,那我就现在看看你的真才实学好了。旻言,一会儿我还要去办几件事情,你随我一起。”云裳放下手里的竹简,看着这个惊讶的少年,忽的想起来一件事,问道,“对了,最近少绾怎么样了?” 旻言和文先生两两忽视了一下,旻言挪濡的说道,“冯少爷他前些天精神不大好,只在跨院里头一个人闷着,也不出屋子,吃喝……倒是也吃饭也喝水,只是……我总觉得按照他那么大的一个人的身量来看,饭量不至于那么小吧?每天就吃那么一小点饭。”他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云裳一瞧,得,旻言比划的这个圆圈,竟还没有此刻自己手边盘子里的橘子大,顿时摇了摇脑袋,想了下,将自己手里的《国策》递了过去,“这本书我读着晦涩难懂,你去给他送去吧。” 旻言刚要走,又被云裳叫住,“不要刻意让他知道这是我送给他的东西。” 旻言愣了一愣,又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拿着书走了。 文先生收拾了一番桌上的笔墨,对她道,“对莲公子也未见公主如此上心。” 云裳自己也是一呆,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了下,“可能,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度过这么一个艰难的时期吧?”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被自己最爱的,最珍惜的人抛弃又背叛的感觉了。 文先生看了一眼眉眼深深的云裳,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转过身继续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无忧公主的铁血手腕如果说是在追缴欠款的时候被远播了出去,那么此时的无忧公主的狠辣和果决才是真真正正的被发扬光大了。 坊间的孩子们都知道,最近京城里的大官儿们都过的不太平。 先是从京城之内最核心的地方查起,以宫城为中心,向四周渐渐扩散,最后到了京畿乃至京城周边的城镇当中都有不少的官员相继落网。 而这样一次撒网似的搜查不过是消耗了云裳不到二十日的光景。 因为下个月就要过年了。 民间的人们都说年关的意思就是在年底下要将这一年的事情都好好的做完了,然后关起来,这一年才算过的圆满了。所以,她想将这件事在年底前顺利完成。 而陆谨和文先生都知道,她之所以如此的行动快速,只是因为陆慎的大部队马上就要回京了。据说此时已经进了山海关。 腊月初八,一大早,云裳有些头疼,没有去上朝,路过厨房的时候听见下人们嘀嘀咕咕的说着话,她性子里本就爱听个八卦,清晨又没有其他的人在,索性云裳便来个听墙角。身子躲在一口大水缸的后头,蹲下身,仔细竖着一对耳朵听里头的声音。 先是清洗豆子的声音,云裳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腊八,按照习俗要泡豆子,熬腊八粥的。 只听里头一个姑娘细细的声音说道,“咱们公主可真是厉害,身边总是美男如云。” “那有什么用?你们呐谁也没见过公主对莲公子,那才是一个情深意浓。”另一个姑娘说着,云裳一挑眉,她几时对那个无赖情深意浓了? “咦?慕姐姐,你说公主对莲准公子一往情深,可是莲准公子却……却在外头还有个相好,这是为什么呢?” “嘘!你个丫头,嘴巴这么不牢靠,这种事你也敢乱嚼舌根,不怕公主听见吗?” 云裳刚刚挑起的眉头此刻又挑了一挑,莲准在外头有了相好?她怎么不知道?想着自己又是一笑,人家的相好为什么要告诉她?可是…… 她揉了下眼睛,居然刚才眼角一阵反酸,胸口里也气闷的胀鼓鼓的难受,这是为什么呢?她从水缸后头钻了出来,看厨房里头的姑娘们都还没有发现自己,长舒了一口气,抬起腿朝外头走去。只是刚刚一抬腿想走,却是一阵头晕目眩,勉强扶住身边的水缸,身子晃了一晃,稳住心神,过了好一阵子,这才好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祸水美娇娘 盈盈一树又一树的白梅,在院子里清冷高傲的绽放着自己的美丽和魅力,引得诸多爱梅的诗人骚客们个个写下诸多的溢美之词来赞誉它们的高华。 而此时,这一院子的白梅树和开的刚好的朵朵繁复似绢的梅花在他的眼中看来,都不过是沦为了一个淡淡的背景和轮廓。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用一种胶着的目光看着她的背影。 虽然每一次都是背影,但是……也很让人感到满足。 马策……哦不,是冯少绾定定的将目光锁在那个窈窕的背影之上,已经是隆冬时节,她的衣裳还是这么的单薄,难道她不冷么?她是个很要强的女子,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他却不清楚她竟然已经要强到了这个地步。 莲准?那个妖娆的男人么?冯少绾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在去年岁初,那时候他听下人们都纷纷议论,说是楼丞相新回来的那个小郡主作风大胆的很,竟然在她老爹的眼皮子底下,就生生的给自己找了一个男宠来陪着自己。 这种事…… 他不想在背后论人短长,听后不过是微微一哂罢了。 然而因为父亲那次的欠款事件,他才花了些心思来研究了下这个无忧公主。 不研究不知道,一研究吓一跳,他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债主”竟然和这个传说中的男宠,居然和她还真有些伉俪情深,两个人不是好的如胶似漆,却也不是只局限在一个男宠和一个恩客的层面上的感情。 第147节 而在得知自己的男宠有了新的女人的时候,她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她的嘴角仍然带笑,只是眼神里却有什么东西在碎裂。 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云裳一头倒在床上,软软的床铺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毛毯,让她躺上去的时候没有一点点的生硬和冰冷的感觉。 可是,她还是觉得身上很寒,很冷。 忍不住将自己缩成一个圆球,好像这样一个乌龟壳子的造型就能让她免于难过,免于悲伤。 当香香端着新出锅的腊八粥走进来喊她起床的时候,竟然奇异的发现一向赖床的云裳居然已经梳洗得很得当,在地上好好地站着了。 “小姐,你今天倒是起的很早。是还要出去么?您才刚刚从京畿回来呢。难道不休息休息么?”香香放下粥,过来替她收拾床。 云裳抿着嘴,注目看了一会儿忙活的香香,轻声问道,“女孩子是不是都应该像你这样才能惹人喜欢?” “啊?”香香忙着收拾着自己的手里的活计,也没过大脑的就说了出来,“对啊,我香香是谁啊,那可是天上有,地上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淑女名媛呐。” “那你说,男人会喜欢女孩子什么呢?”云裳仍旧呆呆的发问。这个问题她上辈子的时候就想问个明白,可是就是没有人能告诉她一个标准的答案。 香香想也不想的就说,“至少得要像我一样的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知书达理还能相夫教子才行。” 知书达理……嗯,知书,她大概是还能凑活的算得上,可这个达理嘛就显得有点无能为力了,因为莲准常常说她是个不讲理的人。而相夫教子……她就更是差了好大的一截子呢。 莲准…… 她想着,目光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坐在香香刚刚铺好的床上,“我总觉得他应该不会和其他的男人一样,一样的这么庸俗,可他还是让我失望。” 香香终于明白了一点她的话中的意思,转过身来,诧异的看着云裳,“小姐……您……知道了?” 云裳摇了摇头,苦笑了下,“原来你也一直都知道的,果然,整个府上只有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真是愚蠢。” 香香身上一寒,被她的眼神震慑到,此时云裳脸上的神情只能用变幻莫测四个字才能形容。 终归,她没说出一个字来。 “这件事情,就当我从没同你说过。”云裳脸上的神情终于定格在了平静上,只是这种平静,却让香香的心,没来由的跟着抖了几抖。 晌午的时候,云裳倒背着双手,在自己的莲心小筑里头闲逛,路过莲准的东跨院的时候,脚步微微一滞,却终究没有停下。 上一段爱情里,她输的挺惨,挺彻底,这一次,她想给自己留点尊严和退路。至少不能比上一次再多了。那样多的伤心,她怕受不了。 一直到天色擦黑的时候,云裳依旧在后院子里头赏梅,梅花的花瓣落在她的肩头,头顶上,她也浑然不觉,身上忽然一重,她不想转过头去看。 因她不知道要如何对这个人。 “怎么看花也不多穿点衣裳。”他好听的声音里有责怪和关心的味道。然而让云裳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的,不是这些,而是另一种味道,是他身上的胭脂香气。 伸手拉住松垮垮的大氅,上头也是那股胭脂香气,她嗅得出来,这胭脂是京城里最好的蚕丝碾出来的,寻常的一盒胭脂膏要白花花的银子五十两。 他竟给她买了这样好的胭脂。 云裳低着头,嘴边噙了一抹笑。 她本来不想戳穿他的,也想要一直隐瞒,可是心里的那股酸涩和难受让她下午一直酝酿的冷静和理智都付之东流。 “她是哪家的姑娘?哪天带来,我也想见见。”她盯着满树的白梅花,轻轻的说。 放在她肩膀上帮她拂去花瓣的手蓦地一停,背后他的声音又传来,夹杂着云裳听不懂的情愫,“是凌烟。” “原来是萦烟阁的当红花魁,凌烟姑娘。”她的嘴角仍旧挂着一抹笑,眼神看在枝头一朵半开的花儿身上,“听说她的舞跳的很好。”而她也记得,莲准的一手琴,弹得也很好。他们二人,一人操琴,一人起舞,一定是极其美妙的场景。 她想着,脸上绽出一抹笑,伸出手将一片飘然而下的花瓣,打着旋儿的花瓣跌落在她的掌心,免去了跌落云泥的苦楚。 可她终究不能留它一辈子。 花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莲准半晌没有说话,抽回放在她肩上的双手,“我可以改天叫她来给你跳舞。” 给她跳舞?云裳摇了摇头,“凌烟姑娘的一支舞,听说要一百金,我可没有那个钱。” “一百金?我怎么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莲准倒是一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云裳的心里陡然一痛,一个女子若是喜欢一个男子的话,又怎么会朝他要钱来看自己跳舞,还巴不得天天让他留在自己身边,跳的双脚抽筋也是开心的。 她的勇气似乎都在他这一句“从来没有听她说起”里土崩瓦解,眼中酸辣的液体滚了又滚,她抽了下鼻子,低头揉了揉,“这里还真是冷。”她说着就转过了身,莲准没有拦她,云裳脚步有些虚浮,却还算走得稳当,走着走着,她忽然一抬手,解开他刚刚为她系好的白羽大氅,抖了几抖,挂在旁边的一棵梅树上。 这大氅上有他和别的女人的味道,熏得她头疼。 莲准在她的背后看着她一点点的走远,第一次,没有追上去。 云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梅园,回到房间的时候,她的身上就已经感受不到一点热气了,只觉得一股股的寒气好像是从自己的心口窝子里头往外溢出来的似的,寻常的被子根本裹不住一点暖意。 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之间,这一埋,便是到了次日的清晨。 次日清晨,太阳还是照常的升起,而云裳,也和平常一样,看到自己挂在床头的衣服的时候,心里一痛,这种白色的素色,是他最喜欢的。 而她现在不怎么想看见这种颜色。 “香香,你去将去年顾姐姐送给我的那一身绯红色的衣裙拿过来。”香香不知道她今天犯得什么病,直接取过来那套尘封已久的衣裳,“这衣服上还有些褶皱,大概是放在箱子里头压坏了,要不您今天先别穿这件,我去再洗洗晒晒……” 她说这话的时候,云裳已经将衣服一伸手拿了过去,香香一回头的时候,她已经传好了七八分,“不用那么费事,这件就很好了。” 香香看着头一次穿着那么艳丽的颜色的云裳,不由得看傻了眼,不由自主的拉着云裳的手,坐到菱花镜前,“小姐,我给您涂点胭脂水粉,描画点妆,您今天真是太好看了。” 云裳笑了下,淡定的看着已经完全傻眼了的香香,“香香姑娘,我还没有洗脸,化妆是不是为时过早?”香香惭愧的跑去打水。 张罗了半天,她也没把自己画成一个大花猫。只是随意的用细绸子沾了点珍珠粉擦到脸上,又拿起一块蚕丝碾的胭脂,这一拿起来,却被她立刻丢弃。这种蚕丝的胭脂,她现在看着就讨厌。 胡乱拿起一个胭脂盒子,点了一点在唇上,将剩下的涂抹在手心里,又拍打均匀在脸颊上,用梳子沾了水梳了梳头发,就算了事。 她还没有出府的时候,顾籽萄便从另一个院子里走了出来,也是一身宫装,看见云裳不由得一愣,一傻,一阵痴呆,“哎哟喂!这是哪里来的美娇娘?你这副样子,难道是要将这个红颜祸水的名头一直戴下去了么?” 第二百五十二章 意乱情未乱 因为这一段日子里,云裳总是有好消息源源不断的送进宫中,故而连凤紫泯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一看就懂得喜悦。 而这些天一直神清气爽的凤紫泯早上一进到银安殿的时候,就看见了亭奴满眼带笑的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他正纳闷的时候,忽而眼光向下一挑,也是一怔,这一怔的功夫有些太长,以至于陆慎的先行官,也就是副将军向他汇报陆慎行程的时候,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而那个始作俑者却在银安殿之中,一脸平静的看着这个一国之君的失态。 亭奴咽了咽口水,低低的提醒道,“陛下,赵将军已经说完了。” 凤紫泯这才回过劲儿来,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对于陆慎的封赏,孤决议提升他骠骑将军之位,各位爱卿,可有异议?” 陆谨眉头一皱,骠骑将军……这个名头也着实太大了一些。 目前陆慎的官职不过是一个少将军,这个少将军叫的原因还大半是因为他爹是个老将军,所以他这个儿子便是个少将军了。 然而骠骑将军这个职位显而易见的,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他已经将官职做的这样大,甚至已经逼近了他的父亲,北侯陆灿。 照他这样的升官的速度来看的话,封侯是早晚的事情。 云裳听见凤紫泯的赏封之后,淡淡一笑,觉得这个赏赐真是恰到好处,她转过脸来看陆谨,看他脸上不时喜色而是忧色,瞧瞧的贴近他的袖子,捏了他一把,陆谨这才回神,也转脸看她,微微点了点头。 只听上头的凤紫泯又说,“楼卿你这一次的差事办的十分妥当,想要什么赏赐?” 云裳听见凤紫泯直接点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没有推脱,还站在队列之中的时候就是咯咯一笑,敷衍的使了个礼,“臣听说塞北的酒好的很,我想等陆将军回来的时候,能沾沾陛下的光,求陛下赐酒。” 凤紫泯的嘴角浮起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黑色的眸子里流转着说不清楚的光彩,看了她一会儿,微微颔首,“好。” 朝中的大臣都是火眼金睛,眼尖的站在前头的更是一眼便能看见凤紫泯眼中的神色,心里都是一惊,纷纷用眼神进行沟通。 果然,大家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凤紫泯一而再,再而三的走神,亭奴也跟着在一旁着急,虽然说今天的无忧公主也太惊艳了一点,但是陛下您好歹也得长点出息,不能这样……失态啊。 下朝的时候,一向和顾大学士交好的周大学士从她身边气呼呼的走过,不忘甩下两句,“祸水!祸水!” 云裳恍若未闻一样,依旧留在原地,没走,陆谨和她说了一会儿话,见她仍然不走,便只好自己先行了。临走的时候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她。 而这个绯红色衣裙的丽人正站在一片冬日暖阳之中,低着头,踩着脚下斑驳跳脱的光影,似乎玩的很是开心。 陆谨拧着眉看了她一会儿,离去。他才走到宫门口,便遇到了顾籽萄,顾籽萄一见到他,立马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将他拽到一旁低声询问,“陆大哥,怎么样?云裳她今天有没有说错话或者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陆谨仔细回想了下,摇头,“没有。”从后面走来的黄白橘听得清楚,对这一脸惊讶的顾籽萄说,“不是她说错话,而是今天陛下险些说错话。” “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云裳到底怎么了?她今天看着很是奇怪。”黄白橘替陆谨问出了心中的疑虑。顾籽萄的嘴巴瘪了三瘪,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她跟莲准散了。” “散了?”黄白橘一头雾水的看了一眼陆谨,而陆谨也是满脸惊讶。 银安殿之中,凤紫泯已经步下了玉阶,轻轻的走到她身旁,似乎好像是距离她越近,就越是在放慢放轻脚步的紧张。 她今日……很美。 她今年是十七岁了吧?正是一个女子最美妙的韶华。她平常的样子就已经十分的清媚,而今日装扮过的她,则将这媚字的力量尽情释放了出来。 这一来,这媚,便媚到了极致。 却不轻佻。 她追逐着脚下的光影,一个华丽的转身,轻松舒展开双臂,曲起一条腿来原地转了一个圈,轻飘飘的停在原地,手指上那团光影正好停留其上,似乎是在和那光斑嬉戏。 “他以为我不会跳舞么?还是觉得我没有女人味?”云裳和流转在自己手指尖的光影玩了一会儿,忽然低声的自言自语了起来。 凤紫泯定定的看着她,伸出手握住她举在半空的那只,“即便你什么都不会,也很好。” 云裳一愣,看他,嘴边漾起一抹笑意,“可惜,有的人,看不到。”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点失落。 凤紫泯咬了下唇,看着她,眼睛雪亮,“我已经命亭奴在绿倚阁里备了酒。” 云裳好奇的看着他,“陛下怎么知道我现在想喝酒?” “不仅知道你想喝酒,我还知道你想把自己喝醉。”凤紫泯朗声一笑,转过身的时候却拉起了她的一只手。 亭奴跟在他们二人的身后,眼神微动。 凤紫泯没有骗她,绿倚阁里的确已经摆好了酒菜,酒虽然不是她刚刚说的塞北的酒,却也是玉树琼浆,菜则是她喜欢吃的江南口味。 举着筷子半天吃了半天,云裳却一点味道都没吃出来,那么多的东西吃进去好像是在嚼蜡烛一般,凤紫泯坐在她的对面,慢慢喝着酒,也不说话。 他看得出来,云裳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她的习惯,就是在自己很不好的时候,把自己弄得看起来好像非常好一样。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姑娘,凤紫泯这么想着,眼睛里便溢出来柔柔的光。 云裳吃了一会儿,自己也演不下去了。将筷子一丢,举起酒壶来喝了几口。果然,还是酒这个东西最符合她现在的心情,入口香甜,后口儿却有点辛辣的味道。 两个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云裳将一个喝空的酒壶推倒,自己趴在桌子上,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桌子上的一道乳鸽,“其实我是个笨蛋,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她停了一会儿又说,似乎带着点嘲讽,“我还是个傻瓜,居然又上了一次当。我老师以前说过,只有傻子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我,我就是那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她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尖。 听着她说着浑话,凤紫泯的嘴角却带着笑意,因为只有他们二人对饮,今日的桌子用的是小桌,这桌子小到只要他伸直了手臂,就能握到她的手,事实上,凤紫泯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她喝得脸上带着迷人的酡红,可她的手指却是冰凉的不似活人。 第148节 “我似乎早就说过,绿倚阁是为你而建。”凤紫泯用一对浓的化不开的眼睛,深深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一颦一笑,已经牵动了他的神经。 好像是在一片茫茫雪原之上,闯入了一个造访者,这世界里的动静和色彩都是由这个造访者带来,如果她不动,这片雪原就又恢复成了之前曾经的纯白和单调。 “可我……我心里,喜欢莲心小筑。可是……他却不喜欢我。”喝醉了酒的云裳变得话锋也不是那么的严谨了起来,说着说着便动了感情,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在莲心小筑里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让她感觉被呵护,被温暖。可是现在,那个亲手为她写下“莲心小筑”这几个字的那个男人,他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变心了。她好像是一只才落入陷阱的小鸟,只能傻呆呆的站在原地,被牢笼束缚。 这是他织就的感情的牢笼,那么精细,她还没找到冲出去的法门。 凤紫泯握着她的手,将自己身上的暖意传递给她,而云裳恍若未觉,任由他将自己的手一点点包住。她现在只有一种感觉,就是疼。 眼泪一开始,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扑簌簌的掉下来,凤紫泯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走到她的面前,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身上,她的眼泪很快染湿了他的龙袍。亭奴过来传菜,在珠玉的帘拢外头便看到了这一幕,他往前的脚步停了下来,停顿了一会儿,便退了回去,顺便遣散了外头伺候的侍女和内侍。 靠在他的身上哭的时候,云裳似乎有点明白了过来,原来她只是累了,只是乏了,只是无计可施了,不然她怎么会靠在这个人的身上也会觉得温暖? “云裳。”头顶上的人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似乎刚要说些什么,便听见外头红栌那个冒失的孩子喜气的唤了一声,“陛下,陆将军回京了!此刻已经快到宫城,老百姓们都在欢呼,夹道迎接他呢!” 怎么是现在? 不止是喝多了头晕的云裳,连凤紫泯都是一愣,在红栌和亭奴进来之前,他松开了抱着云裳的手。 红栌兴高采烈的进来,却吓了一跳,“哎哟,这,公主这是……” “说正事。”凤紫泯打断了他的话。红栌吞了后面的话,“陛下,刚才赵将军不是在朝上已经和您说过了么,陆将军的队伍已经快到宫城啦。您是要今天接见他,还是改到明天?” 第二百五十三章 酒泼大学士 陆慎获了如此战功,理所当然的,凤紫泯应该在今天,也就是现在,亲自去迎接他。凤紫泯刚刚一动,他的龙袍袖子便被云裳抓住,云裳摇了摇头,低声说,“一个北侯已经足够显耀,陛下不可。” 她因着酒醉,所以说话也不是十分的连贯,却难得她这个时候还能思考问题,还能说出这样的劝告性质的话来。 凤紫泯停了一停,云裳说的不错,陆家已经有了一个握着兵权的北侯陆灿,他今日又赏赐了陆慎一个骠骑将军的官职,此时若是再亲自出城相迎的话……这光耀也委实太过大了些个。 低头赞许的看着她迷离的眼神,竟然在看着她的时候,忘记了自己刚刚想要说的话。红栌一见这架势便瞪大眼睛朝亭奴求教,亭奴微微摇了摇头,一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赶紧离开。两个人默契的很,一个转身,都走了。 绿倚阁里,此刻才当真称得上是偎红倚翠,云裳的绯红色衣裙在他的龙袍陪衬下,竟然又比之前更加艳丽了几分。 她眼中尚有未擦净的泪水。 看的他好不心痛,凤紫泯轻轻捧起她的脸,在心里告诫自己,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跟随着自己的本心走,就这一次…… 他的那张阴鸷的脸在这一会儿散出来的,是让人温暖的且迷乱的柔光,云裳呆呆的看着他,他和他的唇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连彼此的呼吸都能被感知。他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让云裳昏沉沉的脑袋里蓦地爆出一点清灵。 在紧要关头的一个刹那,她的手推开了凤紫泯。 虽然力量不大,却足够让凤紫泯的脸色僵硬。 “我虽然有些难过,却也还不至于做出立刻左右逢源的事情来。”她闭了下眼睛,真奇怪,刚刚凤紫泯对自己想要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居然一下子跳出来一张涎皮赖脸的脸孔,和一对标志性的桃花眼。 这让她觉得她是个不贞的女子。 凤紫泯此时也冷静了下来,看着她笑了下,却透着无限的无奈,果然还是太快了,这样的快,会吓到她。 “陛下虽然不可亲自出城迎接,但是,在银安殿里摆摆酒席接风洗尘还是可以。”云裳巧妙的将话题拽回到了刚才。 凤紫泯点了下头,对着外头说道,“红栌,今晚在银安殿准备酒席,为陆将军接风洗尘。” 红栌应了一声,立马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恋恋不舍的亭奴说道,“听着点发展到哪一步了,回来给我讲讲。” 云裳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我也走了。” 凤紫泯苦笑着拉了她一把,她身子一软,跌进他的怀里,忽然闯进来的软柔让凤紫泯身上一僵,轻轻揽住她的腰让她不至于跌倒,“喝成这幅样子,还能自己走么?今天晚上陆慎的接风宴席你来不来?” “自然来的。”云裳身上软弱无力,脑子里还算明白不糊涂,点了点头,眼睛里盈盈的一团水汽还未退净,“当然要来的,你不知道,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她说着忽然笑了起来,有点坏坏的,手指不老实的放在了凤紫泯的下巴上,挠了一挠,凤紫泯苦笑着将她的手扒拉开,“调皮。” “你有白头发了。”她忽然盯住凤紫泯的鬓角,有点恍惚,凤紫泯才多大岁数呀,居然就早生华发了。 凤紫泯一呆,又是一串苦笑,大概再过几年,他和她就真的成了一个绝代风华,一个白发苍苍。 “就在绿倚阁里休息,到了晚上开宴的时候,我会叫亭奴来叫你。”将云裳安顿在绿倚阁的卧房之中,凤紫泯一直想做的事情,终究是没有做成,她的头在靠着枕头的一瞬,便已经睡了过去。 “陛下,陆将军已经进宫城了。”亭奴听完小内侍的禀报,不敢耽搁,立刻跑进来禀告,实际上,他也有点担心,凤紫泯会在云裳酒醉的时候,做出什么不君子的事情来。 入夜得到时候,已经进宫拜见过皇帝反而陆慎重新换上一身宫服,在入宫的时候他解下了腰间的佩剑递给了身边的随从。 刚刚打了胜仗的陆将军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仍旧是冷面冷心的一幅冻死人的模样,偏偏宫里的小姑娘们都喜欢这样的调调儿,争先恐后的围拢过来,打算一睹陆大人的风采。他的兄长伴在他的身旁,好像是一滴安静的水珠一样,跟着自己风光正盛的弟弟往宫里走,别人对他们兄弟的眼神到底是什么,他根本不在乎。 此刻,冷面冷心的陆将军正在琢磨的,是下午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父亲和兄长对自己说的话,因为他之前和那个人还有过点交集,所以他的父亲,北侯陆灿特意叮嘱他对无忧公主一定要留心,不可太近,也不可太远,更不能……得罪。 他很好奇,那样一个倔强脾气的小姑娘,为什么会让自己的父亲都畏惧如虎了?他在来京城的一路上也听说了,听说无忧公主是个祸乱媚主的狐狸精,虽然是个公主,但是和皇上又说不清楚的关系,而且,她现在在宫里的地位非往日可比。 她,开始掌握了实权。 这些谣言他一概不相信。这一切的真相,他都会根据自己的亲眼所见去判断。 “陆将军到,陆大人到。” 尽管下午刚刚见过,凤紫泯还是亲热的走了上前,在陆家兄弟要跪拜的时候将两个人拖了起来,这份尊荣,显得十分的隆重。 因为是庆功宴,又是洗尘宴,银安殿之中十分的热闹喜庆,竟好似提前过了年一样的隆重。除却后宫中仅存的一位妃子之外,皇室中人的位置竟在百官的巨大人数面前显得十分的凋敝。 这便主要成了文武百官的欢聚了。 从喜乐巡行之后赐宴开始,凤紫泯就刻意放松现场气氛,尽可能让百官都自在一些;而喧闹的歌舞、醇香的美酒,也的确将宴会的气氛不断推向高潮。 宾主尽欢,如果忽略掉一个小插曲的话。 不过这个小插曲,却无法被百官忽略,因为当事人双方,举足轻重。 一位是三朝元老,誉满天下的清流领袖顾大学士顾文伦;一位是天子近臣,传闻以美色获得圣宠的无忧公主,楼云裳。 其实早朝时分,在皇帝正式公布了边关大捷、重赏陆慎等一干有功将士,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同意了云裳的请求之后,这件事就已经是朝野震动、议论纷纷了。 多少双眼睛,都盯在了以顾大学士为首的清流文官身上。 然而,出人意料的,这些人却并没有对这样的举措提出太多的反对意见;尤其是顾大学士本人,对皇帝的安排几乎是不置一词。当然,这也是表面现象,真正手眼通天的人物还是了解到两日前皇帝召见太傅曹汝言,学士顾文伦与户部尚书陈立,曾于银安殿内恳谈两个时辰之久,或许,那一次,太傅便已与皇帝达成共识了吧? 顾大学士没有动作,人们猜测他是顾虑陆慎凯旋回京,或是已有筹谋,不急于一时,但人们还是没有料到,率先发难的,居然是云裳。 酒过三巡,云裳离席,各处敬酒。 如今的云裳,人人知她量大好饮,少不得多来献媚,哪里有她四处酬酢的道理?而今天,云裳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与人频频敬酒,寒暄都快要省略,直接奔了主题,就是喝酒。 几大杯灌下来,云裳又直往顾大学士而去。 老头子在这样的酒场上,也是正襟危坐,面前几盘御赐的珍馐,也只是微微动了动。 “大学士大人请了。”入目处是云裳有些欠扁的笑容,还带着微醺的醉意。 其实顾文伦倒是不很介意接受云裳的敬酒。虽说是忠奸自古不两立,她之前在殿上给自己也着实太不留半分面子。但云裳到底还年少,若真心悔改也未为不可;何况,还有皇帝曾经居中调停。 不过云裳没有在众官之中,第一个敬他的酒,这实在是扫面子的事情。 所以顾大学士没有起身,板起面孔训斥道:“楼家小儿,可是真心认错么?” 云裳依旧满脸是笑,居然伸肘靠上顾大学士肩头:“大学士大人,今日陆慎凯旋归来,民心共喜,何不同饮一杯,且乐今宵?” 这态度无礼之极。顾文伦觉得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日早朝时分,面前的少年一样的狂妄、一样的恃宠而骄,哪里有陛下所说的半分悔改之意?! 顾文伦的手,又不自制地颤抖起来,躲开云裳的狼爪,直直地指向云裳的面门:“你,你,老夫不与佞臣同饮!” 于是云裳在众官瞩目之中,将一杯琥珀佳酿,涓滴未剩,全泼在了老头子襟前。 一时席间大乱。 没有人听见云裳在气得浑身乱抖的顾大学士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大学士日后尽管攻击我楼家,管教日后大凤朝史中记载:顾文伦与楼云裳私怨,屡相构陷。” 云裳这样做,并不是临时起意。她对顾文伦本没什么敌意,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姐妹淘顾籽萄的亲爹?即使是对方几次三番上书要求撤她的官职,又责骂她丢进楼铎的脸面,她也不太在意;但是她对顾大学士和周大学士这两个人却是不得不防:别的不说,这二人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忠臣典范、清流领袖,又曾做过几年帝师。如今自己刚刚抄了那么多人的家,如果放任顾文伦大举讨逆之旗,她担心早晚凤紫泯抗不住压力将她定罪。 如果是以前,云裳可以不在乎;但,现在不行。 一直是这一次酒宴的主角,凯旋归来的陆慎,在那一杯酒泼向顾文伦衣襟上的时候,来之前心中的那些疑问,似乎已经被无形的坐实了。 无忧公主,果然和从前不同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有个人变心 一场好好的接风宴席似乎即将被这样的一个差头给搅了局,但是云裳毕竟是云裳,不是一个随随便便没有大脑的女汉子,她做事,向来懂得,前想三,后想四。 而所谓前想三,后想四的意思就是往前走一步要提前先欲要向到向前三步内都有什么,而若是想要向后退上一步,也要想着后面的四步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陆慎这一次出征出了好几个月,不仅平安回来,而且还打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大胜仗,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毁了人家好好的庆功宴。 一时之间,酒宴上有些混乱。 顾文伦岂是一个吃亏的主儿?除了生气之外,几乎是喊着要凤紫泯处置这个目无尊长的狂徒小儿。周大学士并几个顾文伦的徒弟徒孙跟着帮腔作势,而亲楼一派则忙着平息和安抚。 只是此刻的始作俑者却执着空酒杯闪退到了一旁的角落,斜靠着殿内的雕龙玉柱,慵懒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场闹剧一样的事情继续发展。 恰好这一处的廊柱旁边,非是她一个人的冷静所在。 陆慎也正抱着肩膀,站在这里,云裳起初没有看见他,因着当时的场面实在太过混乱了一些,她只顾着自己躲到一旁,再一抬头的时候,却看到了陆慎正抱着肩膀站在另一边,看着自己。 想来想去,毕竟是自己坏了人家的一场庆功宴,云裳是个爽快的人,想了下,终于还是端着杯子朝他走了过去,“陆少将军,我还没有向你道喜。” 陆慎不知是今天夜里真心开心,还是喝多了酒,脸上红润润的,抑或是他在塞外打仗打了些许日子,皮肤被晒黑了也说不定。 不过这样的一个陆慎看起来,倒是比从前少了几分那么清傲孤高的模样,瞧着倒是有了几分生人的活气。云裳瞧了他一会儿觉得心内十分欢喜,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同他敬酒,喝得时候才发现自己杯子里的酒水早在刚才豪爽的被自己泼送给了顾大学士。不由得尴尬的顿了一顿。 陆慎瞟了她一眼,自己转了个身,走了。 这人哎!忒不给面子了点儿吧?云裳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刚刚她同他说的是一句真心实意的好话来着吧?怎么刚还好好的站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走了?好吧,她今天难道是晦气么?开口必错?再要不,就是他觉得她杯子里是空荡荡的,拿着这么一个空荡荡的酒杯来给他敬酒其实并不是很礼貌的事儿? 嗯,她其实也不是想这个时候来给他敬酒的。 她正在琢磨,面前停着一双云靴,是武人们喜欢穿的那种平底云靴,只是做工更加的精良和精致,上头绣着一点简单的花纹,着实的很配这个人的气质。 可这个人…… 云裳抬了头,一看,就懵了。 这是见鬼了还是怎么的? 陆慎刚刚不是很嫌弃自己的走了么?怎么?他怎么现在又出现了? 他似乎是笑了下,云裳只来得及看见他的嘴角动了动的功夫,他的一只手便绕了上来,给她的空杯子里头,倒满了一杯酒。 见她傻愣愣的站在那儿,陆慎眉头一皱,“刚刚是谁要给我敬酒喝得?” 云裳一惊,又是一喜,没想到这个人出去打了一仗,倒是变了性子,他从前可不是这么一个好说话的主儿。她这么想归这么想,听见他这么一说,便立刻举了举酒杯,“恭喜你,凯旋归来。” 陆慎没有推辞,接过她的酒杯,便喝了。 云裳愣了一下,她……是想和他碰杯,却不是想让他……拿走自己的这杯酒啊?再说……等等,什么?这是她的酒杯啊,云裳想也没想,便朝着他说道,“英雄住手,这是我的杯子。” 第149节 说话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陆慎喝酒的速度,她的话音刚刚落下,那边陆慎的酒杯子里,已经空荡荡。云裳吞了一口口水,“虽说是我的杯子,借给你喝一下也无不可。” 陆慎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今日穿一件绯红色的衣裙,做工材料都无一不是上好的东西,看起来,他不在京城的这几个月里头,她这个公主做的很是风生水起。 就凭她刚刚对顾大学士的那一招儿,他就可以断定,新皇凤紫泯对她着实不错。 云裳正在低头思考杯子和人生的哲理,那边陆慎抬头,正看到凤紫泯在高处飘过来的眼神。寂冷如刀。 他似乎在他这一眼里头,明白了点什么。 一场酒宴在热闹哄哄的场面下最终结束。 这闹闹哄哄倒不是说陆慎的庆功宴过的多壮观,而是因为某人的搅局而闹得很是壮观。 夜里临走的时候,云裳已经彻底醉了。 只是醉虽然醉了,却还是不忘跌跌撞撞的到陆家兄弟跟前,被陆谨一下扶住胳膊站好,“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云裳努力睁着一双惺忪眼,使劲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个子高一些,一个个子矮一些,嗯,一般来说都是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弟弟。 云裳定了定神,甩了甩脑袋,十分努力的对着这个扶住自己的矮个子诚恳的说道,“陆慎,今天搅了你的庆功宴,是我不好,改天,我一定到你府上给你赔罪,对,光是赔罪不够,我还要……还要给你大摆筵席,重新给你接风洗尘。” 她一边说,一边大力的拍着身前的这个人,陆谨被她拍得胳膊上一阵火辣辣,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哭笑不得,连连说好,这才哄着云裳出去上了马车,陆谨不太放心的嘱咐了好几句,才让马车夫走了。 直到她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口,陆慎才看了一眼自己恋恋不舍的兄长,陆谨自觉失态,脸上一红,转身欲走被陆慎的问题拦住。 “今日来接她的人似乎和从前不同。” 陆谨的脚步一滞,来接云裳的人的确和从前不同。 陆慎见哥哥没有说话,便没有再细问下去,他今天也喝了不少,另外,银安殿内,陛下还未撤宴席。 顾大学士借口身体不适已经先行告辞,加上云裳喝多了,也告辞,这一场酒席似乎后头就没什么看头儿了,百官们也只好悻悻。唯独在皇室的位子上,皇妃李氏招过来身边的宫女,低声询问了两句,望着刚才云裳坐过的席位,若有所思。 陆慎大胜归来,皇帝重摆宴宴,将这个脸面给足了陆家,而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在陆慎的接风宴席上,皇帝对无忧公主的不当举措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除了安抚了下老臣的情绪之外,竟然再没提一个字。 这就不得不让人有那么几分讨论纷纷的噱头了。 看起来,这个无忧公主的圣眷正浓,可非是一句“圣眷正浓”这样简单。 陆慎回来之后,再有一个月,便是农历的春节。 可巧在年根底下,老天爷赏赐了凡间一场大雪。 这场雪真真的是下的通透,洋洋洒洒的飘了那么一整天,且都还是鹅毛一样的大雪片,掉到枯枝上,都能发出扑簌簌的声响。 云裳自小在南方长大,还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花。 她此时正握着一卷佛经,定定的望着窗子外头出神。 香香进来给香炉里撒了一把香屑。打算唤她两声,却瞧着自家小姐其实不怎么开心,便收敛了说话的意思,看了看她,便叹口气离开了。 小姐她……应该很难过的吧? 因为……有个人变心了。 而且,也没有给她一个什么样子的解释,连一句敷衍的话都没有。他便离开的这样彻底,几乎是在陆慎大宴那天的晚上,没有谁看见,莲准公子便神不知鬼不觉的的离开了莲心小筑。 一个没有了主人公的莲心小筑,云裳琢磨着自己其实是不是应该般到另外的一个地方去住。倒不是她很有搬家的冲动,又或者是她没有这种承受伤心的能力,而是有一种叫做回忆的东西让她很不舒服。 莲心小筑里头几乎到处都有着莲准的身影,她的棋盘前,院子里的白梅树下,而印象最多的还是她自己的卧房,云裳手中的书卷一抖,回头看向她的床榻,那张曾经一起侧卧过的,留着太多甜蜜回忆的大床,如今…… 整齐的好像主人晚上都不曾在这里睡过一样。 如此一来,她也没了看书的心性。 将书放到桌上,来来回回的房中踱了几步。想了半刻,在外头给自己加了一层朱砂红色的大氅,她其实早就知道,这种喜庆颜色的衣服其实和自己很相称。 而她现在,特别讨厌那种纯白色的衣服,还有莲花的香气。 披上自己的衣裳,随手抄起院子里的一壶梅花酿,对着忙碌的香香的背影,喊了一句,“我去趟倾芙园,你们中午炒几个好菜送过来。” 香香听明白追出来的时候,云裳已经走得连人影都没了。 香香懊恼的拿着铲子敲了下地,“跑的还挺快。” 路过的旻言好心提醒她,“铲子不能用了。” 云裳当然是要回倾芙园的,一,她想看看久不见面的四哥楼云钰,二来,她也想看看自己那个回来了却不肯露面的姐姐,楼云霓。 第二百五十五章 娘娘的挑衅 抛去那一日云裳去探访倾芙园的一兄一姐之外,这一个月的日子,总算是过的风平浪静,凭这一点来说,云裳觉得这应当好好的到寺庙里头去拜一拜佛顺便烧一烧香,表示一下对神佛的敬重,也顺便感谢下佛祖的庇荫。 她的这个想法还未说出来,顾籽萄就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如果她想要去做什么事,就一定要这样去做。新年的那天早上,云裳还没睁眼就被一身冷气的顾籽萄从床上拽了起来,胡乱着被套上了衣服和鞋袜,顾籽萄一边倒腾她,一边说,“谁前两天信誓旦旦的说,要去叩谢佛祖来着,做人,说话要虔诚,说话要算数,你懂不懂?” 云裳唉了一声,有这么一个朋友,她也只能说,够体贴。 不过,顾籽萄还算没有被兴奋冲昏了头脑,在去佛寺的路上,她还不忘提醒她,晌午之前必须要回宫里,不然肯定会误了晚上的酒宴。 今天是个大日子,绝对不能耽误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马车上下来,寺庙前早有人在恭候,因为今天要来的人不是一般的香客,而是一个高官,一个高官他女儿,任是谁都不能得罪了。 佛门虽是个清静之地,却也不能免于俗世的困扰。 侯门僧客客气气的将两个人领到大殿之中,刚进大殿之内,便看到有一个老妇哭哭啼啼的谢着大和尚,手中捏着一把银袋子,似乎是要感谢他。大和尚是化外人,自然不会受她这些银钱,老妇人没有办法,只得将这一袋子钱投进了功德箱里头。 云裳叹了一口气,不知这个老妇人她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又是不是被这个大和尚巧妙化解了呢? 顾籽萄这边也已经进行了一番祝祷,走到她跟前,将一把烧着的香递给了她,看见她瞧着那边发呆,低声附耳说道,“这家老婆婆的孩子上个月被强盗掳劫去,生生在狼窝里头呆了好些时候,家里人都觉得找寻无门的时候,幸好这个大和尚找到了她家的孩子,将他从山上接了回来。” “接了回来?”云裳眉头一皱,顾籽萄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当然是接了回来,他一个出家的僧人难不成还能打上山门,将老婆婆的孩子给抢回来么?” 听顾籽萄这么一介绍,云裳转过头去,瞧了瞧那边的老太太,低声说道,“那也够奇怪的,他一个大和尚,那山上都是虎狼一样的强盗如何能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籽萄被她问的一愣,摇了下头,“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个老太太是个很有钱的人家,她儿子在外头经商很多年,不然也不可能让那伙强人盯上。”见云裳不说话,她又似乎想到了别处似的,调皮的一笑,“其实我觉得吧,如果要是那个少年郎被人掳走的时候能够想到一点自救的办法的话,那这件事情就或许早就办好了,也不会拖拉的那么多天,非要这个大和尚出马了。” 这一句话倒是让云裳觉得十分的有意思,歪着头笑了下,对她赞许说道,“你说的不错,这倒是个好主意。” 听到云裳赞许自己的说法,顾籽萄更是来了劲,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冒着开心,抓着她的手来回摇了几番,“那不如咱们也来合计一个自救的办法,或者是什么暗号吧?” 云裳眉头一挑,“咱们俩个还用的上这个么?” “当然是啦,你眼下也非是个寻常的平头百姓,再说,从年底之前,你得罪的人可是不少。”云裳听了一拍手,“你说的很对,咱们是得合计一下这个。” 顾籽萄一听,顿时喜上眉梢。 晌午刚过,二人的马车便直接停在了宫门口。 顾籽萄跳下马车的时候还不忘让云裳好好的瞧一圈自己,“你看我今天……” 云裳也只得重复了第十遍今天说过的话,“顾大小姐,你今日看起来十分的美丽动人。衣裳得体,举止端庄,定能让黄白橘那个小子看的五迷三道,心神摇曳。” 顾籽萄脸上一红,拍了她一把,“净说浑话,他现在,正忙着,哪里有时间管我。” 二人手挽手走了进去,守门的童子唤了一声,“无忧公主到!”甬道那头的门一开,从里头跑出来好几个小厮和内侍,将手里抱着的红色毯子抖落在地上,又迅速的铺好。顷刻之间,银安殿的这条甬道上都铺满了红色的毯子,云裳一愣,凤紫泯是个节俭的人,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这样的阵仗了? 红毯之后,是亭奴笑着迎了上来。“公主,陛下说这几日一直天降大雪,地上的寒气太重,您身子弱,禁不住这样的风寒侵染,故而命我们在此等候,用毯子挡一挡地上的寒气。” 顾籽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抓着云裳的袖子,甩了又甩,“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亭奴笑着摇了摇头,诚恳的对顾籽萄说,“不好意思,顾大小姐,这就是真的。”顾籽萄仍旧不信,随手在亭奴的胳膊上抓了一把,“你疼不疼?” 亭奴的脸顿时楸成一团,“疼。” 顾籽萄这才松开鬼狼爪子,对着云裳一阵唏嘘,“真是太可怕了。” 云裳也是先一惊,不过随后很快就明白过来,笑了下,却有些无奈,凤紫泯啊凤紫泯,你当真是觉得我是个佞臣的料么?居然将这个圣眷做的这么的明显。 明显到有些想要将自己树立成群臣之中的众矢之的一样。 这时候,银安殿小院的侧门悄悄地打开了,内侍省内常侍,被众宦官尊称为“红栌公公”的红栌,他的身后站着一身威仪且冷漠如冰的年轻帝王凤紫泯,出现在门口。 凤紫泯的唇角不自觉地浮现一缕笑意,走过去,替云裳拉了拉领角,指尖若有若无在她面庞划过,带了些宠溺说道:“楼卿,在外头没吃什么东西吧?你和顾籽萄坐坐,孤让人再送些酒菜过来。” 云裳心中对这位皇帝陛下,还是有种琢磨不透的感觉,见他如此对待自己,心下微寒,也不敢躲,只得老老实实点头谢恩,让过身子,看着皇帝陛下的身影消失在侧门之外。 同时凝望着皇帝背影的,还有他们背后刚刚赶来的陆家兄弟。凤紫泯在她面前这一番举动,颇有费人猜疑之处:依理说,凤紫泯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宠幸臣子这种事情,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更不应该在宫门口面前做这等亲昵举动;但陛下居然做了,而且做得这般自然! 这就不得不让人十分的……诧异且惊讶。 顾籽萄倒吸了一口冷气,惊惧不已的看向云裳,“你何时同陛下那么要好了?难道你们真的……” 这话要是再说下去的话,只怕非要落一个背后议论九五之尊的私生活的罪名,云裳飞快的掠过背后走过来的兄弟二人,“就算你们都不相信我这个人的人品,但是对陛下还是要有信心的。” 顾籽萄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云裳不再多说,领着她往里头走,“我的顾姐姐唉,你倒是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就这么大胆子胡乱说话,小心风大闪了你的舌头。”顾籽萄吐了吐舌头,也不再说话。 银安殿内,已经摆放好了桌椅,桌子上的素色盘子才有点显出凤紫泯节约的本性来。 不过今天好歹也算过年,既然凤紫泯已经准备好了要盛摆宴宴,就不该这样的端出个素白色的盘子来,大煞风景吧? 带着这个疑问的云裳一直到了殿内的人都坐满的时候,才有点明白,原来今天的桌上的饭菜并不是重头戏,而是…… 转头看去,殿内的角落当中都坐着几个乐师,有的操琴,有的手中执着笛子,还有的手中拿着洞箫。 这些都算上是寻常的丝竹管弦了。 不过凤紫泯能在今天叫来这些人摆摆局面就已经很不错了,据说他从前从不喜欢歌舞丝竹这些东西。 果然人做了皇帝还是不一样的。 凤紫泯终于驾到,百官起身行礼,亭奴一本正经的宣着,“今日佳节,举国欢庆……”开场白念完,后头便是让乐师款动丝弦,乐声刚刚响起,便有一队舞娘从外鱼贯而入,舞娘们个个都是身材窈窕,姿色俊秀,看得这些官员当中颇有一些人口水三尺。 云裳一挑眉,不知道凤紫泯的这种安排到底是为什么。 她抬头看向上首位,凤紫泯也正在看她,看见她眼中有疑问和探究的意思便懂了,却摇了摇头,云裳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这件事情和他无关。 咦?奇怪,这可是大凤朝的年庆啊,又是新皇登基的第一个念头,这些事情还能有他不知道的?可要是能做主安排这一场歌舞宴会的流程的人若非不是他这个大凤朝的皇帝的话……那也只能是…… 果然,当云裳的目光向右边偏离几分的时候,她便看清楚,坐在凤紫泯身边的一个姿容颇好的宫装丽人也正在看着自己,眼中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猜疑和探究,还有几分说不清楚的……挑衅? 云裳心里一动,脸上回了那个宫装丽人一个微笑,心里却是一抖,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今天晚上这顿酒,估计要喝不爽快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酒中论舞心 宴会上的后续则表示,云裳猜测的果然不假。 这场新年宴会,果然是非同寻常的…… 其实刚刚开场的时候都还算正常,只是让乐师们奏奏乐,弹弹曲子,百官起立向凤紫泯敬酒,免不得说一些热闹喜庆的话,接着便是一场真正的酒宴。 第150节 也是云裳刚刚在心中想起的那段奇怪的关于挑衅的念头真正上演的序幕。 一场宴席,自然不能只有弦乐,而是要有舞娘做陪才算的将一场奢华做的整齐。也不知道凤紫泯从哪里得来的这样好的舞姬和舞娘们,一举一动皆有着不俗的风姿,舞步也整齐,踏着乐师的鼓点儿和曲子的低沉婉转,这样的曲子,这样的舞蹈,足以让这些喝得半酣的大臣们意乱神迷。 曲子再好也有终结的时候,这一曲又一曲的终了,便好似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风暴。 顾籽萄似乎对眼前的这盘东坡肘子特别中意,几乎全都吃光,云裳看她意犹未尽,便将自己面前的这一盘向她那边推了推。 她们这一边的动作刚刚做完,另外一边便有了事儿。 在刚才的那含义深深的一眼看过去之后,李妃娘娘的含义深深第二眼便到了。 看了归是看了,却没有说话,她身边坐着的一个妙龄少女才开了口。 “陛下,菲儿觉得今天实在是个极其热闹又喜庆的日子,也想着要登台献献丑,不知道陛下能不能恩准呢?” 这妙龄少女长得水样滋润,皮肤吹弹得破,一看便是属于十六七岁的女子才有的资本。人不但长得好看,嗓音也是圆润,好似黄莺出谷,乳燕归巢。 云裳抬眼朝上看了看,看这少女对着凤紫泯的时候,眼波流转间颇有些思慕的味道,低低的合了眼帘,嘴角挂上一抹笑,大概这个年龄的女子眼中只容得下眼前男子的风流二字,终归是年纪小,忘了这眼前的风流男子背后的暗流涌动。 凤紫泯听见她这样说,难得的笑了下,似乎对这个女孩子很是不同,李妃娘娘笑着替她挽了挽耳边的头发,“菲儿最爱胡闹。” 恩?有意思。 云裳瞧着李妃娘娘一幅慈眉善目的样子,心里觉得可乐的很,原来同是情敌还能做到如斯亲热。 凤紫泯反倒摇了摇头,“菲儿说的不错,今日的确是个热闹的日子。”听凤紫泯发了话,李妃娘娘眼前一亮,接口笑道,“那敢情好,菲儿寻常最爱歌舞之类,今天就让她献献丑,也好叫陛下鉴评鉴评。” 听见两个人商量,叫做菲儿的少女脸上飞上一团红云,娇嗔的低下了头。 哎哟喂,这一打一托,倒是要唱的什么好戏? 云裳托着腮帮子也好奇的瞧着。没道理呀,那个讨厌的妃子不是已经被发到冷宫里头去了吗?李妃是被烧坏了脑子还是怎么的,无端端的做什么又弄出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来给她自己做情敌呢? 见云裳一脸疑惑,顾籽萄好心的暂时抛弃了她的肘子,对着她神秘一笑,手里拿着筷子,凑过来低低的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因为后位一直空缺,一些近臣已经商讨过了,要为陛下弄个选秀,选几个美人来陪王伴驾,开枝散叶,重振皇室呢。” 原来如此。 云裳听着八卦消息,嘴边笑意更浓,朝着凤紫泯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意。凤紫泯无意间看了她一眼,见她笑得如此神秘,不由得也愣了一下,连李妃娘娘和他说话都没反应过来的停顿了片刻。 当然,这些只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而且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因为在座的人的注意力几乎都被那个菲儿姑娘的窈窕身姿吸引了过去。 菲儿从玉阶上款款下来,朝着殿角的乐师一点头,片刻,丝竹之声便响彻殿堂。 是一曲《舞清平》。云裳点了点头,这日子里跳这个,倒算是应景,毕竟新帝登基,清平盛世可是人人都喜闻乐见的。 仔细一想,这些皇家的酒宴也不都是让人讨厌的繁文缛节,杯中有酒,耳边有仙乐飘飘,眼前再来一个美女柔柔起舞,这些倒是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难怪这些平日里刻板的大臣们一听说皇家喜宴便异常兴奋,这兴奋还真有些道理。 她寻思这些有的没的时候,菲儿已经开始了她的舞蹈。 这支舞蹈,云裳从前在永翠楼里见过不止一次,想到这儿她自己笑了下,看来有一个好喝花酒的哥哥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她此刻还能将这个菲儿姑娘的舞姿和永翠楼里头的那些舞娘们进行比较。 怎么说呢,菲儿姑娘的舞蹈一看便是经过名师指点,一动一静都很到位,只可惜却多了那么点的束缚,她本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好时节,跳个舞蹈却跳成个恪守礼教的刻板,真是让人扼腕叹息。 云裳这么一叹,还真就叹出了声音。 本来银安殿上是丝竹齐齐作响,美人香风款动,可是偏巧云裳这声叹息却是刚刚好在弦乐停下的一瞬,这就让她的这声叹息显得实在是突兀。 叹息的余音还在,对方便已经开始发难。 “你为什么叹气?难道是我的舞蹈跳得不好么?” 云裳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停下美人的一双粉红色的鞋子,软底的舞蹈鞋,看来她是提前就做好了准备要在这场喜宴上做上一舞了。 云裳抬眼瞧她,小姑娘真生了几分气,脸上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的舞蹈还是因为此刻正在生气而变得有些酡红,倒是个小美人坯子,可惜,这涵养功夫还稍逊一筹。 她看着她,并未回答。 菲儿瞪圆了眼睛,瞧她,“我在和你说话,你难道是个哑巴么?” 云裳转动着手中的杯子,瞧了她一眼,似乎还是在含笑,“姑娘几时听过哑巴还会叹气?” “你……”菲儿双手叉腰,一幅不依不饶的样子,“你刚刚为什么叹气?现在又因为什么笑?” 这么一问可就显得有些无理取闹了吧? 云裳挑了下眉,这一次仍旧没有看她,淡淡的说,“叹气是因为我那个时候想叹气,现在的笑,则是因为我现在这个时候刚好想笑。” 已经有大臣低低的笑了起来。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被云裳两句话一挑,顿时怒火就窜了上来,柳眉都倒竖起来,一指云裳的鼻子,“你分明就是在笑话我,你觉得我的舞蹈跳得不好,是不是?” 云裳这一次终于抬眼看她,眼角却挂上了几分冷意,旁光一扫,果然见到李妃娘娘正含义深刻的看着自己,心里一动,她并不想惹麻烦,尤其是在过年的时候,不想给自己添堵,也不想给别人添笑料和谈资。可这小姑娘也太咄咄逼人了一些,跳舞是她自己说的,跳的好不好难道也要由她自己说了算么? 视线忽而落在了顾籽萄他老爹顾文伦一张看好戏的老脸上。 心里的火气似乎也被挑明,鬼使神差的,她开口回道,“天底下并没有非要让人夸好的道理,想要别人赞上一句,也需得自己先做到让人值得称赞。”她说的,是最明白浅显的道理了吧? 不料,这个菲儿今天却拿出来一幅不惹怒了她誓不罢休的样子,依旧不依不饶,冷笑两声,“你凭什么来对我的舞蹈指手画脚?难道你是其中行家,也对舞蹈醉心研究么?” 一旁的顾籽萄也听不下去了,正想要说话,被云裳在席下拉住了袖子,示意她不要参与这种无妄的斗嘴之中。 她仰头,看着菲儿年轻的脸,“你说错了,我不会跳舞。” “哈。你不会跳舞居然还敢笑话我,我的舞蹈可是京城之中的诸位名家亲自指教过的。”说起来这些菲儿就有些洋洋得意,看着云裳的眼神儿也变得十分的轻蔑。 此时,她站在她的面前,本就高了很多,加上这种藐视的笑意让云裳十分不爽起来。 云裳忍不住嘴边挂上一抹冷笑,状似无意的摆弄着自己手中的琉璃盏,“菲儿姑娘既然是得名家指教的千金小姐,自然也该明白君子远庖厨的道理吧?” “你什么意思?”菲儿一怔,不懂她为何将话题扯远。 “古人云君子远庖厨,可并不代表君子们都不吃饭,对么?”她拿着竹筷敲了下自己的酒杯边缘,浅笑道,“就和你跳舞是一个道理,我虽然不会跳舞,却不代表我不懂的看舞。难道说我不会下厨做饭,却不能吃到人间极品的美食么?” “好,好,你说我的舞蹈不好,那你且说说,我的舞蹈究竟哪里不好?” 云裳眉梢一挑,真是没奈何,谁说她舞蹈不好了?分明是她一直在自说自话好不好。不过话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什么,索性就明说了好了。 “琴音之美,在于高山流水,能使人耳鸣动心,书画之美,在于意境高远,能悦人眼目,而在琴棋书画这四样之中,样样都讲究一个‘心’字,我只想问一句,姑娘的舞蹈之中可有自己的本心?你将每一个舞步跳的精准无误,分毫不差,可是你的乐心呢?你又在这一曲《舞清平》之中掺杂了几分你自己的本心和感情?如此一样无心无情的舞蹈跳出来不顾是如同木偶吊线一般的摆弄罢了,若论精,若论好,在下觉得姑娘还差上几分。”她说的淡淡,唇边带笑,然而这一番话终了的时候,菲儿刚刚还气色红润有光泽的小脸上已经刷白一片,似乎被人大力击中一般。 云裳看她一眼,复又垂头倒了一杯酒,可惜,明明是已经足够露脸,却偏要来招惹她,菲儿呀菲儿,你可不能怨我初次见面便不讲情面,实在是你做的太过分了些。她挑眉斜看,李妃脸上的神色也十分难堪,轻笑一声,放下杯中之酒,菲儿终于难以忍受这让人屈辱的寂静,一跺脚,朝外头跑去。 第二百五十七章 除夕遇刺杀 “那个菲儿实际上是个郡主,不过她之所以能够在大凤朝成百的郡主之中脱颖而出的原因是……她不仅是个郡主,而且还是个有堂姐做妃子的郡主。”回来的路上,顾籽萄给靠在马车内侧的云裳盖了一件大氅之后,絮絮叨叨的介绍起刚才那个妙龄少女来。说完,她笑了下,有点无奈,“我怎么瞧着,李妃娘娘有几分想要扶植菲郡主的意思?可她扶植她也就罢了,做什么还要来斗你呢?我可不记得你曾经招惹过李妃。” 在外人眼中已经快要喝得不省人事的云裳此刻神智清明的很,靠在马车上,静静的听顾籽萄为自己打抱不平。 招惹?云裳冷哼一声,“我其实谁都不曾招惹,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他们就爱挑事儿。” “不知怎么的?”顾籽萄也学着她的样子笑了下,噌的贴了过来,对她说,“快拉倒吧,这其中的缘由别人都看的出来,怎么你这个当事人却来个一推二六五,一问三不知?” “愿意请教顾军师,请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云裳做出一派谦虚的样子来看着她。 顾籽萄也装模作样,像那么回事儿似的咳嗽一声,“你不懂呀,来,听本军师为你分析分析。这些事情归咎起来无外乎是两点,朝中的男臣对你不友好呢,是因为你自从做官之后就办了好大的几桩差事,还做的很好,官运亨通的很,那些人见了自然是要眼热心嫉妒,后宫的女子对你不友好呢,则是因为你和陛下之间那点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事儿啦,谁不知道陛下总是和你单独在绿倚阁内小酌对弈,那些人见了仍然是少不得眼热心嫉妒。” 云裳顿时如同醍醐灌顶,大彻大悟道,“顾军师所言不假,果然如此。” “那是自然,我告诉你,我虽然没有你办正经事那样的才能,可我这方面的本事却是大着呢,日后你有不懂之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给您分析的条条是道,层次分明。” 云裳正经的坐起来,朝她拱了拱手,“多谢军师。” 顾籽萄刚才还扳着的脸,一下就松懈下来,笑着扑倒她身上,“你这个人,真是拿你没办法。” 两人笑了一会儿,顾籽萄又替她发起了愁,“你瞧瞧,这个菲郡主你给得罪了倒是无所谓,可是她背后可是李妃啊,这下我看你是又有麻烦了。” 云裳一笑,斜着身子撑着脑袋,“无所谓,反正我的麻烦从来不少。” ****************** “大人,黑影人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她们的马车从夏西小路一经过,咱们就可动手。”廊檐下,跪着一个穿着十分奇怪的黑衣人,他的面前端坐着一个青年,夜色沉沉,又是年三十的晚上,这个人却一身白衣,脸孔有一半被淹没在廊檐的暗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楚具体的容貌,只能看见他一身濯濯白衣,鹤羽的大氅在充满喜庆的年三十晚上显得有几分孤寂和清高。好像是一只临近寒塘的孤鹤,傲然独立。 黑影人,顾名思义,就是指一群并不能活在阳光之下的影子。而所做之事总是不清不白,故而名之“黑”。 属下跪了许久,也不见那个贵公子开口,心内有几分好奇,却不敢抬头细细观看主人的脸色,只能跪在原地,等候。 寂静的时间过得极其缓慢,属下人跪了许久,久到有汗滴从他的头上滑落。 坠地,变成一片小小的水花。 “好。”终于,贵公子终于开了口,虽是一切都在按照原计划进行,然而,这一个好字对他来说却有着千般的沉重。 他的一个字,她的一条命。 就是如此。 干脆,利落。 这样的利落和干脆,才是他的作风。 暗影之中重新走出来一个人,同样是身材颀长,同样是白衣飘飘,脸上却有着不同于周身舒朗之气的阴鸷,听见那青年终于吐出的这一个字,这人露出一丝赞许,“属下知道,公子之前不过是被一片花叶蒙昧住了双目,眼下,才有几分从前的狠厉模样。” 坐在廊檐之下的男子,轻轻的叹了口气,似乎不太愿意接这个话题往下继续下去,将手中的一杯茶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 清明舒朗的味道,杯中漂浮的,是她最爱的六安瓜片。 “白沧,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被叫做白沧的白衣男子在他的身后微微一笑,似乎欠了欠身子,“若此番她大难不死,公子的去留,属下便不再干涉。” 听见他如此说,白衣青年颔了颔首,将茶杯往面前的矮凳上一放。 香气飘渺,人已经不见。 白衣青年目送他远去,露出一丝释怀的笑意,从袖子里抖出一张纸条,上面勾画的清楚,是一句警语。 “公子,你有本事能让她死中得活,而属下也有那个信心让她今夜毙命。否则……”白沧微微挑起嘴唇,却有凄凉的意味,“否则,属下们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岂非是要付诸东流。” ****************** “待会儿回去,我第一件事一定是好好的泡个澡,然后睡一觉。”云裳伸了个懒腰,顾籽萄看着她似笑非笑,“原来装醉也是件极其累人的事情。” “那是自然。” 云裳的一个然字还未说完,车棚顶上便传来一声轻响,紧挨着的马车车壁一抖,顾籽萄乜斜着眼睛,瞧了一眼云裳,“什么声音?” “可能是野猫吧。管他呢。”云裳换了个姿势也挨着她躺了下来。顾籽萄放松下来,接着刚才的话说,“今天你可不能回去就睡,今天好歹是过大年,怎么着也得守岁,这是为了平安。” 云裳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顾籽萄替她掖了掖薄毯,也闭着眼睛养神,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天这一趟回府的路,走得竟然十分的漫长。 “砰砰,砰砰砰。”车顶上的声响还在持续不断,顾籽萄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惊恐的看向云裳,使劲将还在假寐的云裳推醒,“快别睡了,我听着这声音有些不对劲。” 第151节 云裳被她推得身上一抖,只得睁开眼,平日里一对清媚的眼眸里此刻竟有冰冷的光影流转,看得顾籽萄一惊,“你做了什么?” 浅浅一笑,她侧着握在车内的软榻上,“我能做什么?若是那些阿猫阿狗们都能乖乖的不乱伸出爪牙来的话,我自然什么也不会做。” 顾籽萄听得云里雾里的,半晌摇了摇头,“和你这人说话真是累,不懂。” 云裳定定的看着她,笑了下,几分随意,几分无奈,“好好的躺着吧,一会儿你就懂了。” 顾籽萄忍着好奇,和她并排靠着,耳朵却使劲听着车顶上的动静,过了不大一会儿,车顶上的“砰砰”声就没了,紧接着两声“咕咚”传了过来,似乎是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似乎停了下来。 有人在外面躬身行礼,“主人,事情已经办妥,人都被活捉了。”云裳还未说话,便听见外头有人又说了一句,“糟了。” 她挨着马车厢的手指轻轻扣了两下,马夫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吹熄挂在马车上的两盏宫灯,低声说,“公主可以出来了。” 尽管车夫已经熄灭了灯火让外头的人看不见她的样貌,而云裳还是很警惕的只挑起一点帘拢朝外头看,漆黑的夜色,周遭民宅附近燃放的鞭炮声,轰隆隆的震得人耳朵都跟着发疼,而那个对自己说话的人,竟然能将自己的声音如此清晰的传递进自己的耳朵里,可见那人的内功非凡。地上平躺着两个人,身上都被绳索反绑住,然而往脸上看,云裳便明白了刚才那一句“糟了”指的是什么。 那二人一身黑色夜行衣,头上裹了黑布包头,而此刻他们的脸上也是一片黑气。显然这两个人已经中毒身亡。 “一定是咬破了藏在齿中的毒囊才顷刻毙命的。”向自己报告消息的那个人有点懊恼的说。 云裳倒不在意的挑了下眉,将帘拢放下,似笑非笑的对着那外头的男子说,“死了就死了罢,一次不成他们势必会来第二次,下一次机警点别再出差错也就是了。” 帘拢内的传来女子的声音,清脆脆的,很好听,外头的男子显然也吓了一跳,他们这是第一次直接和自己的主上对话,却没想到听声音,这个主上似乎是个很年轻的女子。 且是一个豁达的年轻女子。 毕竟是办砸了差事,寒头领可是一再声明,要他们一定抓到活口的呀。唉…… 撤走前方的横尸,马车上的宫灯又被点亮,马车夫吆喝一声,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却是打了个弯儿,换了一个方向。 云裳重新靠着马车的内壁养神,顾籽萄已经被刚才的一幕吓得脸色发青,颤抖抖的拉着云裳的袖子问道,“刚才是……怎么了?” “你看这个。”云裳知道她会如此问,将袖子里的一张纸条取了出来,递给她,脸上仍然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向外头的黑幕似乎张望了一下,不甚在意的说道,“大概……是一场刺杀吧?” “啊?”顾籽萄惊叫一声,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颤巍巍的将云裳递过来的纸条抖开,纸条约么一指多宽,半寸长,然而在这一张轻若鸿毛的小纸条上头却写着一句让人胆战心惊的话。 “腊月三十,夜,黑影奉命刺杀无忧公主于夏西小路。” “哈!方才竟然是……黑影的人?云裳,这……”顾籽萄颤抖着嗓音顿时冷汗如雨。“幸好你提前已经有了防范,不然我们此刻一定身首异处,黑影的人都是狠角色,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然而这一场刺杀真的躲过了么? 云裳挑了挑眉梢,对顾籽萄的话,未置可否。 第二百五十八章 新年狂欢夜 黑夜里,有风,能吹散杀人之后的气息,有云,能遮挡杀人时的面孔,有家家户户燃放的鞭炮,可以掩盖过人被杀时候的惨叫和挣扎声……这样的一个夜晚,用来刺杀,最合称不过。 白沧手执着一把清亮的宝剑,在寒风月夜之中,翩然而动。他的招式灵活洒脱,清灵之中流露出一丝丝的恨决。 西边院落里头,有一处房间内,灯火如豆,依旧没有吹熄。 白沧的嘴角挂上笑意,公子啊公子,人人都说你聪明,睿智,有大决断,可我瞧着你,却也是个被女色冲昏了头脑的无用碌碌之人罢了。 一个无忧公主,竟然将他迷成这幅样子。 若非是他使了一个离间计的话,恐怕这位沉溺于美色的公子此刻还在他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呢。 手中的招式一变,宝剑偏锋刺穿一枝枯枝,扑簌一声,碎成齑粉。 一月之前,他将安排在萦烟阁内的舞姬凌烟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这个舞姬本来只是作为一个备用的兵卒而存在着,却因为他的临时变动而成了这一局棋面胜败的关键。 打败美色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 如果不是他让凌烟将公子勾引到手的话,真要等公子自己大彻大悟,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那样的拖沓时光,他等不起,苍浯更等不起。 房中的灯火晃了几晃,终于,熄灭。 公子。 他变幻了一招,带动地上的残雪,扑簌簌飞扬了起来,弥漫过半圆的朦胧月,黑夜之内,竟似洒下一片银粉般绚丽夺目。 回雪剑法之十九招,流风回雪。 再执拗的沉雪,也敌不过一场暗动的流风。 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自己对他的一片苦心,还有对苍浯的一片赤胆忠心。手中握着已久的一张纸条被他丢出,借着月光,上头的字迹既可看清。 “腊月三十,夜,黑影奉命刺杀无忧公主于夏西小路。” 唇边挂出冷笑,公子,你以为如此,便能使那个女人免于一死么?剑锋一动,在纸条凌空的须臾之间,已经被凌厉的剑气削成片片齑末。 伴着如雪一般洒落的碎片,白沧最后将剑还鞘,面显得意之色,抬手望了一望天空之中的寂月,此时,月过树梢,已是中天过半。 那个祸乱一时的女子,已经做了黑影的刀下鬼了吧? ****************** 马车咕噜噜的向前走着,云裳仍旧半斜半靠,状似假寐。而经历了一场生死的顾籽萄则显得不是那么得到淡定坦然,外头的枯枝被摇动的声音都能让她立刻惊悚的坐起来,今天的路怎么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家? 在一个岔路口,马车忽而减慢了速度,马蹄声缓缓的往前移动,发出“塔塔”的声音。顾籽萄再也坐不住,朝云裳发问,“咱们要何时才能回莲心小筑啊?” 云裳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唇上,“嘘。”顾籽萄便不敢多言,今晚上,果真是太过诡异了一些。 有没有搞错,今天可是过年啊,自己这个年过的,可真是太过惊险了些!她十八年的岁月里头还是第一次在被人刺杀之中过个大年三十,原本她还说回去之后不能睡觉,要守岁,看来今天就是让她睡觉,她也是睡不着了。 也亏她自己胆子大,换个旁人的话,大概早就吓得尿了裤子了。 顾籽萄这么想着,朝旁边看了一眼,刚才的那一点点的得意被打消的干干净净,因为什么呢,当然是她觉得换个旁人就会吓尿裤的这个旁人,此刻正在她的身旁,和平常一样没事儿人似的坐着。 云裳比完这个手势大概几分钟的时间,立刻就有个人在帘子外头,对她低声说,“公主,一切已经就绪,请公主下车。” 云裳笑了下,笑中却透出几许疲惫之色,一拉身旁的顾籽萄,“走吧,咱们也该回去守岁,子时的时候许个愿,听说灵验的很。” 顾籽萄看着她,心中虽然疑惑重重,却还是跟着跳下了马车。外头几步远的地方,正停放着一辆和这一辆马车一模一样的马车! “这!”顾籽萄一时有些发傻,片刻后便明白过来,惊讶的看着云裳问道,“李代桃僵?” 云裳笑着点了头,“我的顾姐姐真聪明,一看就猜透了我的心思。走吧,咱们坐这个车回府。我已经让香香提前准备了饺子,回去咱们就下锅。” 顾籽萄此刻才对这个云裳妹妹重新开始了一番审视。从前她当然知道云裳是聪明的,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能聪明到这个程度。怎么说?这已经是超脱了聪明这两个字的狭义范畴,而是接近于谋略的大智慧。 二人一起换上第二辆马车,登车的时候,顾籽萄还细心的发现,这一辆马车不止是外部和刚才的那辆车完全一致,就是内部也是完全相同,连同马车夫的穿衣打扮,身高胖瘦也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顾籽萄侧目看过去,却对上云裳狡黠的眸子,这些天,她自己明明是一直都和云裳在一起的呀。她若要做些什么的话,她也是该有些耳闻,可她却连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没听到!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 她明明就在你的身边,却让人觉得她是个遥不可及的神秘的存在。 云裳看她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心里有些了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道的多了,反而倒是累赘,你说呢,顾姐姐?”她笑得很是诚恳。 顾籽萄盯着她看了半晌,手抚上自己的脸,久久才叹了一口气,道,“天,真不敢相信,这些事情是一个每时每刻在我身边的人做的,若非是亲眼目睹,我一定不敢相信。” 云裳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车帘,将最后一束月光阻挡在外头,黑影之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清冷的声音徐徐说道,“让人不敢相信的,还在后头呢。” 当晚,已经等急了的香香和旻言两个人穿着厚实的棉服,挑着灯在莲心小筑外头候着,四周围都是老百姓欢声笑语,大人拉扯着孩子们在点着炮仗,糊炮仗的红色纸皮被飞溅的到处都是,终于,一挂马车由远及近,两个人蹦蹦跳跳的迎了上去,牵马的牵马,搬来踏脚的凳子等上头的人下来。 “小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陛下的赏赐都送来了,您都没看见,陛下好像是要把整个国库都搬来似的,亭奴公公送来了许多好东西呢。”香香兴奋的什么似的,跳着搓着自己冻红的双手。 云裳将暖手的筒子递给她,手指在她脸上摸了摸,“瞧把你高兴的,也不怕冷,走,咱们进屋里头去说。” 顾籽萄也从刚刚的震惊和惊吓之中缓过神来,被他们的欢声笑语所感染,一手捂着耳朵,几乎是在嚷着似的说,“外头太吵了,我都听不清你们说话。”香香欢快的笑着拉着云裳的手,云裳微微一笑,回身拉起顾籽萄的手,也大声的喊着,“我冻死啦!进屋去说!” 公主回来了,厨房里的饺子也出了锅,整个莲心小筑里的下人们都穿的喜气洋洋,一起聚拢到院子里头,一排排站好,云裳换好了衣裳,在当中一坐,脸含笑意,看着他们。 小厮和婢女们都喜笑颜开,跪在地上给她磕头,说着过年时才说的喜庆话,云裳看着他们脸上真诚的笑意,眼眶不自觉的热了好几次,一颗眼泪忍着生生的没有落下。 从前过年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虽然那时候自己有一个男朋友,可是这个男朋友总是出差,过年过节的时候也甚少在身边陪伴,从前她以为是他太忙于工作,也没有什么怨言,可是如今她才明白,他那个时候根本不是忙着工作,而是找了个借口去陪伴他心里头最重要的那个人去了。 想到这儿,她更加明白眼前这一团和气和喜庆的来之不易。 忍着眼睛里的眼泪,云裳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来,朝大家举起酒杯,朗声道,“大家过年好,咱们莲心小筑虽然搬了一次家,挪了一次窝,可是咱们的人都还在,我楼云裳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咱们朝夕相对,自然就是一家人,今天晚上,咱们不分主仆,没有尊卑,大家一定要玩儿的开心,喝的尽兴!一年可就这一天是过年,谁要是还拘谨着,后悔了可别来找我诉苦!”她说完,大家都哄堂大笑,兴高采烈的答应,“是,公主!我们绝对不哭鼻子找您诉苦。” “公主,公主,文先生之前买了好多的烟花呢。”香香一提起烟花,眼睛都亮了。 云裳和顾籽萄一听,顿时也来了精神,顾籽萄摩拳擦掌,她多喝几杯,脸上已经染了红晕,加上刚才受了惊吓,此刻正需要对外排解一番,“放鞭炮我最拿手了!从前那老头子总是不让我玩儿,今天老娘终于不用归他管了!走,香香,头前带路,本小姐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烟花高手!”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欢呼。 很快,院子当中就围拢起来一堆烟花,引线都特别长,云裳瞧了瞧,叮嘱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便坐回去,她好歹也是个真实年龄将近三十的成年人了,对放烟花这件事,真是提不起太大的兴致,不过看他们这么高兴,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 她这边才坐下,牛小子就抱着一个大酒坛子,冲她跑过来,“公主媳妇,我要跟你喝酒。”旻言一瞪眼,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胡闹,谁是你媳妇!” 牛小子被敲的一咧嘴,仍旧嘿嘿的笑着,云裳看着他几乎是迈着“s”步子走过来的架势,一拍额头,朝两边喊了一声,“谁有本事能刚把这头醉牛牵下去,我有赏!”她一发话,周围的小厮都涌了上来,瞬间将牛小子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牛小子一看,可来了精神,将酒坛子往旁边一放,“都不服气啊!来,摔冒泡!” 第二百五十九章 公主的邀请 伴随着牛小子孔武有力的三个大字“摔冒泡”,周遭的这些小虾兵蟹将们可就不敢再造次了,围在他身边摩拳擦掌,可是又惧怕牛小子的天生神力,谁都不敢上前,大家伙绕着他团团转的时候,一道黑影在牛小子身后一闪,牛小子一愣,刚要转身拿人,身后的人却速度更快一份,一柴火棍直接将牛小子撂倒在地,躺在地上的牛小子两眼一翻,最后就说了一句,“暗算不算英雄好……”汉字都没说出来,便彻底晕了过去。 围观的人都看的惊呆了。 云裳眨巴眨巴眼睛,抬起手给那个拿着烧火棍得意洋洋的旻言比了个大拇指,“旻言你真是太牛了。干脆!利索!” “公主,您可说了要有赏的呀。”旻言将烧火棍抗在肩头,笑得灿烂无比。 围观的人都跟着起哄,闹哄哄的找云裳要赏赐。 云裳无奈的点着牛小子笑了几下,“那好吧,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旻言低着头,抿着唇想了半天,也没说话,云裳察言观色了一会儿故意说道,“那就赏你一个金锭子吧。” 周围的人一听都眼馋的很,“一个金锭子太多了,给半个吧!” 旻言仍旧没回他们,云裳瞧着这个孩子脸上一阵红似一阵的模样,丢出一个金锭子来给他,“想不出来啊,那就这么办吧。” 旻言接住金锭子,根本没犹豫的又丢给了云裳,“公主有的是钱,一个金锭子太少啦,等我想好了要什么旷世珍宝之后再来找公主讨要,公主可不能到时候说话不算数呀。”他说完这话的时候,眼睛偷偷朝正在点烟花,放鞭炮的那一群人里头看了一眼。 香香那个傻丫头正绕着烟花跑的开心着。 云裳了然一笑,“成,我给你记着,等你有那个胆子的时候,再来找我讨吧!” 旻言感激的趴在地上磕头,“多谢公主。” “呀!是子时啦!公主,过年好呀。”人群那头忽然爆出来一朵烟花,火红和金黄两种颜色夹杂在一起,漂亮的不像是反间的俗物。 “一飞冲天飞得真高,公主,这可是个好兆头啊!” “公主过年好!” 第152节 “奴才们给公主拜年啦!” 四下里,都是一群人的笑颜。云裳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对身边的旻言说,“旻言大管家,还不去把给大家准备的红包拿出来吗?” 众人一听有红包,更是笑的更开心,还有的一时高兴,竟然高声喊了出来,“公主万岁!” “我可不要万岁,我呀,能把这几十年的功夫活的好了,就不错。”云裳浅笑着回应。 “公主有我们大家在,当然活的不错啦,你们说是不是呀!”有好事的在人群里挑了个头儿,大家纷纷应和。 旻言将红包给大家发下去,“就你嘴甜,郭老四,别大手大脚的乱花钱啦,存着点私房钱,拿你的巧嘴去骗个大姑娘给你做老婆吧!”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在众人的一片笑闹之中,云裳的目光却飞得很远,透过她亲手种下的一排梅树,白绢似的花瓣之后,那静悄悄的东跨院告诉她一个不争的事实,她的身边,并非是大家全都在。 有一个人,选择了离开。 既然你已经离开,可这……又是为什么? 云裳探手入怀,手指触摸到一个尖锐的纸角。 “腊月三十,夜,黑影奉命刺杀无忧公主于夏西小路。” 这……又算什么? “公主。” 一声轻唤,将云裳的思绪拽了回来,侧头一看,云裳便站起身,恭敬的端起酒杯,“文先生,过年好呀。” 文若图仍旧是一身青白色的儒衫看起来十分的清朗,面带微笑,“公主过年好。”两个人一笑,同时将手里的酒喝光。 “公主可知道过年讲究的是什么?”文先生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平常的时候,这把椅子上固定的会坐着一个人。 云裳收敛起刚才的思绪,摇了摇头,“请先生赐教。” 文若图微微一笑,“是除旧纳新。” 云裳心里一动,瞬间明白了文若图的意思,可叹她一张机灵的嘴,却在这个时候对不上一句话来,刚巧,梅树的对面房间里,有灯如豆,有人影显露出来。 云裳微微一怔,心想,糟糕,今晚上的事情太多,居然冷落了他。她想到这儿,对文若图道了个歉,“先生先稍坐片刻,云裳去去就来。” 文若图含笑点头,“公主轻便。”顾籽萄拿着一手一支小烟花跑了过来,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云裳的影子,呆呆的问文若图,“文先生,刚才还和您说话来着,怎么一转脸她就没影儿啦?” 隔着梅花的疏影,文若图含笑如旧,自己倒了一杯酒,“公主去除旧纳新去了。” “除旧纳新?”顾籽萄瞪大一双眼睛,没弄明白。 梅树之后,分东西南北四个跨院,东边是早就拨给了莲准做居室,只是莲准因为总是粘着云裳,故而很少自己独睡,而西边的跨院,则由这个新来的孩子居住。 这个孩子及时冯少绾。 传说之中楼云裳的娘家一个远亲。 因为这个冯少爷实在是个腼腆的主儿,故而下人们对他都不怎么熟悉。所以今天晚上这个喜庆的场面当中,少了他,大家也愣是没发现。 云裳先是到了厨房,让守着灶台的厨娘也到前头去跟着热闹,自己在厨房里溜达一圈,看见案板上还放着包好的饺子,想了想便取了过来一股脑儿倒了进锅里,煮熟捞出来一碟,把它放到食盒里,又温了一壶酒,装了两只酒杯,朝着西跨院走去。 和外头的热闹比起来,这西跨院里头就是两个字,“冷清”。 西苑里的树她还没来得及翻新重新种下,所以并非是白梅,而是原先主人留下的松柏,松柏这东西虽然是四季常绿,但是如果一样物件一年四季都分不出点变化来的话,看的也实在是太让人难受。 她也没扣门扉,直接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边说着,“少绾堂弟,过年好呀。” 屋子里的冯少绾一惊,呆呆的转过头来看着这个手里提着偌大食盒的少女,她今晚上饮了酒,脸色酡红的像是有一天的彩霞铺在了她的脸上。 冯少绾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低着头,不说话。 云裳也丝毫不介意,谁也不会和一个刚刚失去了亲人的孩子较真,何况她本身也不是个计较这些的人。 将食盒里的饺子端了上来,烫的她慌忙将手放到耳垂上,“哎哟哟,烫烫烫!” 冯少绾上前一步,看向她的手,果然指肚上都烫红了一片。他皱了皱眉,回到屋里头取出一罐药膏来,给云裳涂抹上。云裳好奇的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这是烫伤膏么?你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冯少绾想到什么似的脸色有些难看,低着头说,“我前两日被蜡烛伤了手腕……” “严不严重?”云裳一把抓起他放在桌上的手,“是哪只啊?烫伤弄不好,会有疤痕的。”冯少绾有些惊呆,任由她翻捡着自己的双手,他那只没有知觉的左手被她捧在手里,好像是在看着一件珍宝,他猛然抽回自己的手,扭过头不敢看她。 云裳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起身将药膏罐子收好,摆上两幅酒杯,满上酒水,“今晚上外头那么热闹,你不出去也就算了,可是这饺子也该吃一吃吧?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给别人煮饺子。” 她说的随意,可听在冯少绾的耳中却如同惊雷,这饺子……居然是她亲手煮的?不由得惊疑的抬头看她,云裳没有察觉,自顾自的往下说,“虽然有的给煮破了,但是其他的都很好,也很整齐,我也尝了一个,恩,味道不错呢。” 烛光之下的这个女子有着介于成熟女子和清纯少女之间的神韵,偏偏是这样一张清媚的脸孔,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矫揉造作,只有一件薄薄的貂绒小衫罩在衣服的外头,想来是在厨房里煮饺子的时候太热的缘故。 冯少绾没有说话,默默的走到火笼旁边,往里头加了一把煤块。 云裳已经将桌上的碗筷都摆好,招呼他过来,“我今晚上酒是喝了不少,却还没有吃东西,你有没有兴趣,陪我吃一点?”她递过来一幅筷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任是谁对着这样的一张清澈无害的笑脸都不能拒绝,冯少绾也不例外,他默然的接过了她的筷子,低低的道,“谢公主。” “啊,不客气,不客气,吃吧。”她看着他将一颗饺子吃完,才狡猾的笑了起来,“少绾堂弟,我这个饺子可不是白吃的喲。” 冯少绾一僵,不解的看着她。 对视了一盏茶的光景,他眼中刚刚凝聚起来的神采逐渐的冷却下去,恢复到之前的死寂,默默的放下筷子,声音是视死如归的平静,“公主想要我怎样?” 她是个色中恶魔,他几乎刚刚那一瞬间就要把这件事忘得精光,他如今……吃在这儿,喝在这儿,住在这儿,和做她的面首男宠有什么差别? 云裳知道他想错了,也不愿意解释更多,往椅子背上一靠。懒懒的说,“我今天晚上被人行刺了。” 冯少绾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她,怎么可能会有人在被行刺之后还能那么开心的和大家过节? 看出他眼中的不信,云裳无奈的耸了耸肩,“不然怎样?难道我对那些人要抱怨一顿,说我今天如何的凶险,如何的死中得活逃过一劫?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的话,除了让这件事闹得众人皆知之外,根本没有一点好处,他们对我很好,却在这些事情上,根本帮不到我分毫。”她说着说着,话锋一转,用诚恳的目光看着他,“少绾,我很希望能有一天,如果我再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你,能是让我倾诉的对象,换言之,我眼下有一些不太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想要找你来帮忙做,你愿意吗?” 第二百六十章 三请冯少绾 “你愿意吗?” 简短而有力的四个字,居然让他一时语塞,不知要如何回答。 烛光之下,新年的欢乐喜庆之中,她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她问他,你愿意么?四个字,表现出来,他在她的眼中并非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少年郎,而是一个被尊重的同等生物。 他有着琉璃色的眼睛闪着平常见不到的光,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似乎要隔着这一段烛光,看进她的心里头去一样。而他对面的女子也丝毫没有避讳,任由他探究和猜疑的眼神不断的试探自己。 她终究都只用了一种眼神。 那就是诚恳的目光在期待着他的回答。 良久,少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垂下头,“为什么?” “嗯?”云裳一时没明白。 “我是说,为什么是我?”冯少绾重新抬起头,看着她,“我是个残废。” 云裳挑了一边的眉毛,松了口气,他原来在意的是这个。她拉开自己的椅子,让自己的双腿交叠起来坐好,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之前看过你在家中写过的文章,觉得你不仅有才华,而且还有才能,你的能力只是被你自己巧妙的掩藏起来了而已,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如此芥蒂自己的左手,可我却相信你的右手已经让无数的人欣羡不已。” 冯少绾一惊,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看过我的文章?” 云裳点了点头,大方承认,“在他们抄家的时候,我溜了进去,留下来一点东西,不过我此刻没有带在身上,等明天你可以去我那里取。”当然,这些留下来的东西里就包括他写的那些文章。 云裳觉得有点乏了,用手肘支撑着脖子靠在桌子上,说道,“还有你弟弟的文章,我都看过了,不过我凭心而论,他的文章固然也不错,但是其中的辞藻太过华丽,有些华而不实,再说他看待问题的方法也太过陈旧,太过恪守法理,对于一些简单的事情他处理的思路又太过繁琐,可见他自己的心里也没什么真知灼见,有的不过是一堆前人留下的老法子罢了。”冯少绾听着听着,脸色便有些僵硬,云裳一愣,恍然大悟的唉了一声,“对不住,我重说啊。”人家的弟弟刚刚在监牢里头上吊自尽了,她就在这儿说他这人的文章如何如何的不好,实在是不怎么礼貌。 冯少绾反而淡淡的给了个反应,“公主说的没错,家弟……他是个重守礼法的人。”换言之,就是个小顽固。 云裳笑了下,“可我看你的文章里却是字字珠玑,所言有物,对待前朝的一些事情你分析的头头是道,我觉得很难得。所以我相信一个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他的脑袋里一定不是空的。其实少绾,你想过没有,老天爷夺去了你一只手的自由,其实是将他人双手的灵气都专注在了你的另一只手上?” 冯少绾不由得浑身一抖,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你看,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有的人明明双手俱全,你看,就像我,我的手好好地长在这里,可却有那么多事情是这双手做不到的。而我现在,缺少的就是这样一直充满灵气的手,少绾,你愿意么?”她诚恳的眼神一直看着他琉璃般的眼珠,期待着他的一个点头。 第二次了,这是她第二次对自己说出“你愿意么”? 冯少绾心头一震巨动,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又握成拳头,他暗暗对自己说,再一次,只要她肯再一次对自己这样说……他沉默着,实际上,也是再用这沉默来进行一场赌局,他看过很多的古书,上面撰写着帝王们求贤若渴,对待能人异士都十分的礼让和退却,可是如果这个能人异士不管他怎么请都请不动的时候,帝王们就会露出凶狠的一面,将他们铲除。 不能被自己得到的东西,其他人也不可以得到。 这就是帝王的法则。 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不是帝王,但是她此刻做的事情,却是和那些帝王们如出一辙,如果他是个才人,是个她需要的能人异士,他想要看一看这个女子她在看清自己拒绝的心意的时候,会不会……也露出那副帝王的嘴脸来? 甚至……她会不会要了自己的命? 他的脸上很平静,然而心底却已经升腾起巨大的波澜,在做着自我抗争。 良久,云裳没有等到他的点头,有点悻悻,不过却不影响她的心情,摆了摆手,给他倒上一杯酒,自己也倒上一杯酒,“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你,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你今日不想做或许哪天想开了就想答应了,这样好了,这件事情我之后不会再提起,不过,如果哪天的你愿意了的时候,可一定要告诉我。”她嘴上说着无所谓,但实际上她眼睛里的失望的神态还是出卖了她。 “来,喝一杯吧,今天是新年呢。”她笑靥如花的举起酒杯。 冯少绾看着这一只体贴的放在他右手边的酒杯,心里头有什么东西漏跳了一拍,盯着酒杯里的平静的酒水,她竟然没有……没有像他想象之中的那样在遭到自己的拒绝之后就冷言恶语相加威胁,反而是那么的豁达,一时之间,冯少绾竟然觉得自己刚刚的那种想法,放在她的身上想一想都是一种对她的亵渎。 他的心头百种念头一齐转换,终于,他轻声却坚定的说,“好。” “好啊,那就来干一杯吧。”云裳端着酒杯等着他。 冯少绾似乎笑了下,拿起自己的酒杯的同时他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她有点发蒙的眼睛,她大概今天也累了。 “我愿意成为公主的那一只手。直到公主觉得这一只手太过多余的时候,我会离开。”他说的很轻,很坚定。 云裳被他一百八十度的转弯闹得有点跟不上节奏,半晌才愣愣的说,“啊……原来你刚才那个好,是说的这个。” “好,少绾,记住你今天对我说过的话,我喜欢人才,却也讨厌背叛。我要交给你做的事情,不是要伤天害理的事,我之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的缘故,是因为这件事情总归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是不能被放倒太阳底下的,少绾,你可要想好,你答应我之后,就只能活在黑暗和阴影之中,你还愿意么?”她试探性的问了第三次。 冯少绾无所谓的摇了摇头,看向自己无知无觉的左手,低沉的说道,“我早已经习惯了活在黑暗和阴影之中。” 云裳终于吐出一口气,“那就为了我们以后的合作,喝上一杯吧,少绾堂弟。”她的脸上有属于小姑娘的狡黠又有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睿智和沉着。 冯少绾在她的这双清媚眼眸之中,逐步体会到了“沉沦”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双手高高的举起酒杯,将辛辣的酒水如数饮下。 云裳看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意。 大年夜的这个晚上,冯少绾喝醉了酒,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了酒,像个这个年龄的正常男人一样,他尝到了酒精带来的刺激和沉沦。他一直在路上寻找的那颗心,似乎因为忽然产生的归属感而有些难以平静下来,扑腾扑腾的乱跳着,他努力暗示着自己那个想法是不真实的,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用不停地喝酒来避免那个想法的滋生。 唤来小厮伺候酒醉的冯少绾入睡,云裳离开西跨院的时候,脚下的步子也已经散乱的没有任何章法。 顾籽萄早在院子里喝得找不到北,被丫鬟扶着回了房间睡了。 刚刚乱哄哄的院子似乎恢复了平时的宁静,云裳靠在院子里的梅树上,一点点的溜到地上,抓起一个被人遗落的酒壶灌了几口冷酒,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顿时明白了几分。 这个院子里,曾经有个人对她笑容温润如花,说着世上最好听的甜言蜜语,他叫她“云裳小美人儿”,他说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那个人爱穿白色的衣裳,还喜欢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却还会臭屁的学着戏子的模样,拿着袖子的一角娇羞不已的对着她,哼哼唧唧的唱着。 “海岛冰轮初转腾,那玉兔,玉兔又早东升。恰遍似,恰遍似那嫦娥离了月宫。” 耳边似乎还有他咿咿呀呀的唱腔,说实话,她从没觉得一个男人能柔到这个地步,至今,她都不能忘记那对危险的桃花眼里对她浓浓的情意。 如果那些都是他故意做出来骗自己的话……也似乎是一端不错的回忆呢。 第153节 她微微笑了起来,一只手高举起酒壶,对着即将消失在东方的月儿,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那玉兔,玉兔又早东升。恰遍似,恰遍似那嫦娥离了月宫。” 她的嫦娥,真的离开了月宫。 可是莲准,这,你又要怎么解释呢?她的指间夹着一张窄窄的纸条,这字迹,她太熟悉,似乎透过这张纸条,她仍能看到他写字时候的专注和身上清冷的莲花香气。 莲准,你在哪里?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杀又一杀 夜风凛凛,虽然不远处的城镇之内有燃放鞭炮的声音,但是眼下这肃杀的敌意和浓浓的杀气却实在难以被阻挡在外。 一辆黑漆漆的豪华的马车被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拦截在京畿的道路上。马儿低低的打着响鼻,马蹄塔塔的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轻响,而马车却停滞不前。 车夫头戴着斗笠,让人看不清楚年纪的大小,身上宽松的下人的装扮也让人猜不透他的真正身份,然而此时眼前的这几个黑衣蒙面人都清楚的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个一般的马车夫。 在同时面对黑影组织当中的四个杀手截杀的时候,他仍旧态度从容不迫,他周身流转的气场和杀气足以和他们四个人联合起来的气势对敌。 四个人都是统一的装扮,黑色夜行衣,黑色布巾包住头发,黑色三角巾裹住下半张脸孔,只露出一对眼睛在外头滴溜溜的乱转,四个人互相用眼神打了一个暗号,竟是要一起上的意思。 马车夫冷冷的勾出一丝笑意,头上的斗笠不曾移开半分,他的人已经平地而起,手中寒光一闪,在一起一纵之间,手中的短剑已经准确的刺进其中一人的前心,那个被刺中的人显然是不能相信,这个马车夫怎么会有这样迅速矫捷的身手? 来不及闷哼一声,第一个黑衣人,便颓然倒地。 后面的三个人自然是看清楚了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心里都是一阵悸动,三个人不再耽搁,挥剑同时攻上,马车夫的衣角抖动,鼓出一层强劲的斗气,左手中的短剑嗖的一声不见,右手却从腰间弹出一把柔韧性极好的宝剑,宝剑宽约一指,剑身上流光似水,冰冷寒人,是一把名符其实的宝剑,剑身离鞘的时候有一声类似鹤鸣的声音直冲霄汉。 不好! 其他三个人的心里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这是……鹤鸣剑! 江湖中人都一直以为这把剑已经在五年前的江湖最大一次的正邪之争当中消亡,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把剑竟然还存在于世,而且,竟然还有人手执这把剑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等到他们三个将这里头的事儿想了一个三四分的时候,那把让江湖人闻风丧胆鹤鸣剑已经一剑封喉,划开了其中两个人的喉管,顿时鲜血如注喷出! 月夜之下,头戴斗笠的马车夫弓着腿一手横剑在胸,他的面前两个手拿弯刀的黑衣人被生生割开了气管,鲜血喷薄而出,让这一抹凉薄的月色都染上了一层血腥的红。而这场杀戮终究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刻。 第三个人见其他三个同伴都已经毙命,也无心恋战,身形一转,竟是要跑,车夫冷冷的一声低笑恍若黑夜之中的树林里最生猛的鹰隼般狠绝,黑衣人心头一凛,竟然抛下自己的同伴的尸体使起轻功的提纵术,身形一掠,已经飘出十几米的距离。 马车夫不但没有追,反而站定了身形,右手仍然持剑,左手的窄袖里却寒芒乍现,飞一般一道寒光,直接刺向第三个人的后心,那人在半空之中听见身后有金属飞矢破空而来的声音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慌忙抵住一口真气,生生将自己的身子偏过半寸些许,这一剑竟然落空,只是贴着他的胳膊滑开一道口子。饶是如此,这剧痛还是让他的身形缓了一缓。 而此时马车夫的长剑却准确的到了他的哽嗓咽喉,根本听不见一丝的声音,第三个人刚刚还在半空之中飞掠的身形,顿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嗖得掉落在地。 马车夫双腿一瓢,落在了原地,从地上捡回自己的那柄短剑,在尸体上擦了擦血迹,重新收回袖中,对着空荡荡的一处低声说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已经手下留情,将此四人全部毙命,我欠他的一条命,已经还清,若他还有下一次,我必然要将刺客生擒活拿,交给主上处置。” 他说完,整了整颌下的斗笠的飘带,转身离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 他的背后,北风依旧呼啸,只是,在京畿的旷野之上,刚刚还躺着的四具尸体,却在瞬间不见了踪影…… 重新架起马车,马儿希律律的发出一声鸣叫,马车夫收敛起一身的杀气,扬手一鞭拍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撒欢的朝京城最中心的位置跑去。 ****************** “公主,寒无咎回来了。”旻言刚忙着收拾了厨房里的残局,到云裳的房间里一看,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结果一直找到院子里,才发现喝得如同烂泥一样的云裳堆在一颗梅花树下,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唱着什么戏文。 唉,真是头疼,想起来刚刚顾大小姐的一顿吐酒,他就更是闹心,“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了呀?酒就真有那么好喝么?搞不懂,真搞不懂公主是怎么想的。” “院子里太冷,扶公主先回房间休息吧。让香香准备着醒酒汤,在屋里候着,公主喝得太多的凉酒,估计半夜少不得折腾。”文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背后,旻言应了一声,唤来两个侍女搀扶起云裳,“公主还真是爱酒如命啊。” 文先生借着满院子的八角宫灯的光亮,爱惜的看着这个将自己灌醉的小丫头,低沉了下眼眸,“公主不是爱喝酒,她只是有太多的话,却没有一个人能懂而已。” 旻言大吃一惊,看着文先生,“难道先生也不能懂吗?” 文若图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酒壶来递给旁边的小厮,“有的换了可以共享,而有的寂寞却只有她一个人懂的。” 一身车夫装扮的寒无咎将手里的马鞭子递给旻言,除下头上的斗笠,一对星目里头有让人看不清楚的头绪,遣散了身边的小厮,文若图淡淡的朝他说道,“除夕夜便让你杀人,辛苦你了。” 寒无咎眼中略过一丝异样,看着眼前这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年轻人,“你怎么知道我杀了他们。” “因为你身上的杀气。”文若图笑得不以为意,摇了摇头,“你忘了,我们几年之前就已经是旧相识了,鹤鸣剑的唯一继承人。” 寒无咎的眼中逐次掠过惊疑,挣扎,杀气,最终归为平静。 文若图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淡淡一笑,转身离去的时候对他说,“别忘了,你现在是在为谁做事。” 寒无咎眉头一紧,上前一步,低声追问道,“公主她……” “公主?公主对自己手下的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你以为在五年前忽然遁迹江湖的鹤鸣剑的传人那么大的事情,能够逃过她的鸽营的追查么?”文若图站定身形,背对着他低声说。 寒无咎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但很快归为平常,他站在文若图的背后,低头不语。 文若图似乎已经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低声一笑,道,“放心,公主早已知道你的身份却并未挂在心上,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说的就是这一点,我只盼着你日后能够明白自己的此时的身份便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鹤鸣剑已经在消失许久了。” 说完一串让人摸不到头脑的话之后,文若图青白色的衫子在一片大红色的喜色之间,消失不见。 ****************** “公子,属下等办事不利,两次刺杀均失败,请公子责罚。”清晨刚刚破晓时分,一个黑衣人便已经跪在了一位白衣鹤氅的贵公子的面前,脸带惭愧之色。 闻听属下说出这样的话来,白衣公子起先并不以为意,只是在下属说到“两次刺杀”的时候,他的脸上才显露出一丝震惊的表情,手指微微抖了下,他尽量用和平时一样的声音问道,“之前安排在夏西小路上的刺杀失败是在我意料之中,第二次……” “第二次在京畿之地,属下等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有如此的高手贴身保护,属下已经听从白先生的意思派出了四杀,可此四人皆丧命在对方的剑下。” 白先生……果然是他。 白衣贵公子冷笑一声,“厚待他们的家眷。” “是,公子,属下等会竭尽所能查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必查了。”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闻言一愣,不解的看向自己的主人。此时,门廊上一阵脚步轻响,另一个白衣的青年由远而近。 白衣贵公子微微仰起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水墨山水卷轴,淡淡的说道,“你下去吧。”黑衣人行了个礼,转身退下。 白衣青年跨进门槛的时候,贵公子终于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双桃花眼微微的上挑着,声音冷冽如冰,“白沧,你是否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白沧早就料到他会有如此一问,坦然的撩起衣袍往地上一跪,“白沧擅自做主改变了行动计划,还请公子责罚。” 他说着让他责罚,可是脸上毫无惧色。 贵公子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慨然道,“白沧,你当知道以你我的感情,我断然不会责罚于你。” 白沧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仍旧跪在地上,“公子从前赏罚分明,从不会以远近亲属为理由。您真的让属下们,很失望。” 第二百六十二章 谁救谁的命 沉默了片刻,贵公子方开口道,“白沧,你心里早就认定我是被美色迷住了头脑,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了,是也不是?” “是。”白沧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意,直挺挺的跪着,说道,“际涯他们的死,白沧以为公子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会有所改变,但是公子您依旧我行我素,痴迷于莲心小筑之内,让属下等十分心寒,所以属下斗胆决定,为公子斩除这颗心头的毒瘤,将那女子除去,公子必会重新一心一意在匡扶宗室上。” 贵公子露出一丝苦笑,弯曲起一根手指来扣着身旁的桌面,“而他们竟然信任了你的这种荒谬的说法?” 听见贵公子如此说,白沧一贯平静且视死如归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的晃动。 又听贵公子继续说,“你们一致做了这样的事……” 白沧朝地上磕了一个头,“公子,这件事情是白沧自己大胆草率的做决定,其他的人……他们是因为属下的缘故,还请公子只降罪于我一个人,而免除他人的苦楚。”白沧恕我按这些,眼睛一闭,大有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架势。 贵公子的脸上亦闪动过纠结的神色,一对危险的上挑的桃花眼里藏贯了一贯的冷静和睿智,此刻当中却生出万丈的狂澜,瞬息之间,便转换出一番破云之势的气势。 白沧在他面前静静的跪着,作为他身边追随了十年余的近臣,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做出的这种事情属于什么样的行径。他更加明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他,将要受到怎么样的惩罚。或许是他对自己顾念着当初的一点情分所以才迟迟不能做出决定吧? “白沧先走一步,公子保重。”他不想再让他为难下去,索性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横剑一挥,便朝着他的咽喉划去。 这一剑,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然而…… “嘡啷啷。”一声闷响,他手中的宝剑掉落在地,白沧惊讶的睁开双眼,他并没有看清那一瞬间面前这位公子是如何出手,如何将自己的剑打落的。 穿着鹤羽大氅的贵公子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垂头看了一眼惊愕不已的白沧。似乎觉得有些倦怠,对于属下人这样的一份“忠心”换做是谁,都会让他们觉得有些难以招架。 “大概你们说的是对的,我可能真的被她迷住了心神,不过,如果你们谁敢打她的主意,我一定会放弃一直以来的所求。” 白沧跪在地上的身形晃了一晃,似乎有些支撑不住,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贵公子,“公子,那个女子对您来说就是那么的重要么?” “是啊,从前或许还不知道,但是经过了你这一杀又一杀的连环之后,我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明日我便回去,这里的事,你继续全权负责,白沧,你昨晚上的行为已经是背叛过我一次,她说过,一次的背叛可以原谅,你现在还能跪在这里和我说话,实在是应该感谢那个人啊。”贵公子说完,抬起脚从傻愣愣的白沧身边走过。 “公子,原来您早就看透属下将凌烟派出的意图?却为何还要……”白沧以膝做脚,往前追了几步,急急地问道,只是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却为何还要相信凌烟,假作对凌烟很是中意,然后再假作中了他的美人计? 贵公子轻蔑的笑了下,让跪在地上的白沧找回了些许他曾经的那副狠绝的样子,袖口处豁然一抖,他淡淡的回看了脸色青白的他一眼,“大概是我也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做出背着我的事情来吧。” 原来不是他让他们失望,而是他们的举动让他……很失望。 可是公子却没有下令杀掉他们?白沧跪在地上呆若木鸡,这个问题盘桓在他的脑海之中许久,他好像明白了一些刚刚公子说的话。 一次的背叛可以被原谅。 就是这样的一句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话,却救了他们十几个人的性命。 还未曾谋面,而那个被他们大家在私底下叫做是祸水女人,却已经在无形之中救了他们的命! 穿着鹤羽大氅的贵公子踱出了廊檐,在甬道的尽头一处站定,抬眼看着自己院子里刚刚栽下的梅树,垂头搭脑的没有精神,恍然间时光有些倥偬,似乎又重新回到了那一天的午后。 那是一次对弈之后的院中煮茶,她听着来自暗力营的一个属下叛逃的事件,在寒无咎对着她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桌上的那壶水刚刚冒出咕咕的水泡,她挑开盖子看了一眼,随意的拿着翡翠的勺子舀了一把茶叶丢进壶中,梅园里的梅树那时刚刚抽芽,时节是刚刚入冬的光景。她那时候喜穿素雅颜色的衣服,坐在抽出新绿的梅树下,和满园的洁净颜色倒是相得益彰的合称。 寒无咎在她面前站定,静静的等待着她发话,说出要如何处置那个打算逃离组织又被抓回来的叛逃者。 这个问题似乎让她有些许的纠结。 待到壶中的茶汤煮的咕嘟咕嘟的冒泡的时候,她忽而淡淡的笑了,将茶汤分出三分来递给他们,“上次找到的忘忧草不是还有些么?煮一杯浓茶让那孩子喝下去吧。” 寒无咎有些呆傻,他反问道,“难道不需要杀掉他么?”对待叛逃者,似乎从古至今都只有一个死字的结局。 似乎被他的这一句话吓到,云裳手中的茶杯跟着一抖,洒出几滴茶汤在她的裙摆上,她微微挑眉,“一次的背叛也不是不可原谅的。人总归要活上好几十年的光景,那么长的岁月里,谁敢保证自己一次错误都不会犯呢?”她垂头看着自己裙摆上的茶渍,叹了口气,“可惜了我的裙子。” 原来她的一颦一笑和一个小小的皱眉自己都记得这样的清楚,似乎离开的时间越久,她的轮廓就在自己的眼前越发的清晰起来。 恍然间桃花眼中染上一层含义不明的笑意。 他不想做她口中犯过错的叛逃者,他也从来没有一刻钟的时间萌生过这样的念头。或许现在还没有好的办法来解决她和他之间的阻隔,但是并不表示以后也不会有。他要找一个完美无缺的办法,不伤害她,也不会背叛自己身后的那些兄弟。 鹤羽微微一抖,他转身看向仍旧跪在那里的白色身影,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他对那个女人是执着的,而这些人对他,又何尝不是一种执着? 收敛起自己的思绪,贵公子将目光放到东边的一处高兀的建筑上,即便是在这里,他似乎也能想见到那个女子此刻午睡正酣的样子。嘴边不自觉的挂上一抹微笑,他出来的时间太久,也该回去了。 ****************** 翌日清晨,也就是传说之中最是喜庆的大年初一,云裳不是睡到的自然醒,而是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剧烈头疼催着,睁开了眼。 第154节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还尚早,对于自己昨晚上折腾了那么久,先是躲过一场又一场的刺杀,又是陪他们放鞭炮,放烟花,又是费了一番唇舌力邀冯少绾加入自己的阵营,一个晚上做了这么多实际性的事情的她,竟然一大早就醒了?这肯定是不科学的呀。 披头散发的云裳踩着虚浮的脚步好似整个人都飘荡在空气之中一样的飘然欲仙,但是肯定的,她不是要成为神仙那样的舒服和惬意,相反,她现在脑袋很痛。 “香香?有没有水喝啊?”她扶着床走到桌子跟前,抖了一抖桌上的水壶,竟然是空的,这个香香,搞什么嘛,她现在可已经是渴得嗓子眼儿冒火了。 “要是不能喝,就别逞能,还喝那么多酒,徒给别人惹麻烦。”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云裳艰难的睁着眼睛,勉强从房外射进来的逆光之中看清楚这个人的相貌,这一看清楚便顿时两眼一黑,飞快的甩开手里的水壶,跳回到床上,把自己那个鸡窝一样的脑袋埋进被子里。进来的那个人站在房间正中央,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似乎一贯冰冷如刀的神情上也染上了一点朦胧的笑意。 “陆慎,你怎么来了?”被子里的人闷闷的发出一点声音,真是的,旻言和香香他们难道是睡死了吗?居然让一个大男人闯进她的房间里来!等她抓到这两个小兔崽子,她一定不会轻饶。 “你就打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不出来了么?”他将手上提着的酒壶放到桌子上,剑眉一挑,“我哥让我把这壶酒送给你。”他说完,飞快的看了一眼床上,又将视线重新落回到桌上。 床上的人从被子里掏了个窟窿,钻出脑袋来,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和他提来的酒壶,“陆谨么?他为什么要送我酒?” 陆慎摇了摇头,“他说你看了酒,自然就会知道。”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云裳磨磨蹭蹭的从床上下来,头发仍然是鸡窝一样的散乱,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形象,她一边扒拉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凑过来,在坛子旁边凑了凑,“啊,原来是这个。”云裳一拍脑门,“我就是说,他怎么大过年的想起来给我送酒。”她笑着抬头看了陆慎一眼,“我秋天的时候和陆大哥说起过若是冬天里呢,能喝上这样好的菊花酿的话,那肯定是一件特别让人高兴地事儿。真没想到,一句戏言,他竟然还记到现在。”说完,她便拆开了酒坛,端起来喝了几口,陆慎没奈何的摇了摇头,“一早上起来就喝酒么?你还有没有一丁点女孩子的样子?”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一坛菊花酿 云裳此时正口渴,而陆慎带来的这一坛子菊花酿也着实是清甜可人,她尝了尝顿时觉得甚合自己的胃口,顿时喜笑颜开,也不计较陆慎的言辞十分伤害了她一个小姑娘的自尊心,抱着酒坛子晃晃悠悠的说道,“我四哥说,这叫做回魂酒,第一天喝多了的人,第二天早上喝一点对身体有好处。” 陆慎撇开了眼,深深的觉得自己和一个酒鬼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转身往外走,“今日要进宫叩拜王妃,你再不梳洗就来不及了。” “啊?什么?你居然不早说!完了完了!”背后传来那个小女人一连串的怪叫,接着就是瓶瓶罐罐,洗脸盆的砰砰一阵乱响。 陆慎一直忍着的笑意终于明显的流露出来,大步流星的朝外头走去。 他才刚刚离开,廊檐下头就冒出来几个小脑袋。 “莲公子刚刚离开没多久,陆少将军就趁机上,这……恐怕不太好吧?” 另一个又说,“有什么不好,我看陆少将军才是有真才实学的人,配咱们公主正合适。” “诶,可不能这么说,毕竟莲公子才是公主的心头好,再说,莲公子对咱们也相当不错。” 说起那个忽然就消失了的美男莲公子,这几个小丫头都是一顿唏嘘,她们正在热切的讨论着关于公主的良配问题的时候,公主的卧房里忽然露出一个脑袋,刚刚故事里的主人公,无忧公主大人此刻正对着廊檐下的这几个小姑娘怒目而视,这几个小丫头几乎都能听见她磨牙的声音了。 “奴婢们这就伺候公主洗漱。”几个姑娘小鸡一样的缩了缩脖子,不敢抬头看那张怒颜。 公主卧室的大门这才咣当一声,重新合拢上。 陆慎离开莲心小筑以后,经过来时的路,往回走。猛一抬头,看见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在墙外徘徊,不由得一愣,瞬间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朝那个方向叫了一声,“大哥。” 在外头等候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慎的亲大哥,陆谨。 陆谨见到弟弟从巷道里走出来,脸上有那么点不自在似的迎了上去,“酒……” “酒已经给她了。”陆慎说的言简意赅,看了一眼大哥期待的眼神儿,陆慎叹了口气,“她提起是在秋天的时候与你曾经说过菊花酿的事情,很感谢你能一直记着她的话。”陆慎很巧妙的将云裳说的那个“一句戏言”给改成了非常中庸且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她的话”。 陆谨眼中的神采忽然灭了下,也恢复了平常的神色,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陆慎将他的异样看进眼中,陪着陆谨肩并肩的往外走着,陆慎终于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他从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问了,却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 “大哥,莲心小筑里是不是少了一个人?”常年习武的缘故,这个弟弟竟然比哥哥还要高上半头,云裳上一次在酒后误将陆谨当做陆慎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云裳的认知世界里,个子高的,是哥哥,个子矮的,是弟弟。 陆谨想了下自己的措辞,又重新回头看了一眼在他们身后不断变小的莲心小筑的塔顶,“的确是少了一个人。” 这兄弟二人都不是擅长嚼舌根的,陆谨的话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便已经足够,陆慎点了下头,继续和他的兄长走着,低头一瞧,看见陆谨的手中还拎着一坛酒,不由的问道,“大哥你还要去谁那里?” “我想去看看楼四少,他那样洒脱性子的一个人被关在倾芙园里,与世隔绝,只怕是要比死还难受。”陆谨说起那个兄弟,自己就忍不住一阵长吁短叹,陆慎听着也有些唏嘘,点了点头,“我同你一道去。” 兄弟二人很快到了倾芙园,即便是过年,倾芙园里头也没有什么喜庆的气息,除了那几个寻常的小厮之外,竟然再没有什么客人在初一的早上来给他拜年。 楼云钰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早早的起来,拉着一把椅子在院子里看书,雅墨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好奇的过去开门,一看,便惊叫起来,“少爷,少爷,有贵客来看您来了。” 楼云钰盯着手中的书卷没有任何表情的松动,淡淡的说道,“哪位贵客?” “楼四少,好久不见。过年好。” 楼云钰一听这声音十分熟悉,他才放下手中的书卷,他不愿出来见人,但奈何来的这两个人实在是他的好朋友,所以他必须要起身相迎,然而他一动,雅墨便匆匆从门口跑了回来,将他扶着站起。 陆谨和陆慎兄弟二人相视一愣,半年的光景,当初那个风流意气的少年郎君居然变成了如此一副形销骨立的颓废样子? 陆慎将目光锁定在他的腿上,似乎楼云钰的双腿有些不太灵便,行动迟缓不说还似乎不能承受自身的重量似的,需得其他人在旁边搀扶才能站起来行走。 陆谨眼眶一热,走了过去,低声道,“你身体不便,就不用……” 楼云钰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听陆谨如此说,摆了摆手中一年四季常在的扇子,风流倜傥的模样不减当年分毫,“人,总是要自己站起来的。” 陆慎也走过来,对他见礼,“楼四少,过年好。” 云钰挑起眼角来看了看陆慎,似笑非笑,“你这个得志的少年将军,怎么今天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陆谨看了一眼弟弟,生怕他一个倔驴脾气上来,给楼云钰下不来台,不想,陆慎却很是大方的淡淡一笑,“楼四少记性不太好,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们是来拜年的。” 楼云钰也笑了起来,对雅墨说,“煮点好茶来,中午都不许走,要在我这里喝上一杯。” 陆谨这才放心,提了提自己手中的酒坛,“我带了酒来。” “你们现在在我这里,刚刚已经去过别人那儿了吧?”楼四少何许人也,他身上虽然有了些病痛,可是眼睛却是绝对的好用,看着陆谨眼底里那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的伤感,便猜出了八九分。 陆谨被人看破,也没着恼,微微的摇了摇头,“我没有进去。”陆慎看了哥哥一眼,“哥哥赠了酒给你妹妹,却自己没有进莲心小筑。” “怎么?你还在忌讳着那个人么?据我所知,他现在已经不在莲心小筑里头了。”楼云钰说的漫不经心,眼角打量了一番沉吟着的陆谨,笑道,“你当也知道,莲准他已经离开了莲心小筑,不知去向。” “云裳是我妹妹,这个时候她一定很是难过,可惜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去安慰她,陪她聊天解闷。陆谨,你也被她叫了那么多的陆大哥,你可不能坐视不理。”楼云钰这番话当中有明显的嘱托的意味,说的又是那么的明显,让一旁的陆慎也为之一惊,难道说,在楼云钰的心里他已经认定了自己的大哥才是楼云裳的良配么? “啊,我倒是忘了,如今的云裳……你稍有些避讳,也是好的。”雅墨捧上来香茶,陆慎鼻子很灵,一下就嗅出来,这茶是来自莲心小筑。眼下在京城里头,除了皇宫里能喝到这样的茶,也就要数得上莲心小筑才能拿得出来这样好的茶品来。 “云裳来过你这里?”陆谨自己问完了都觉得有点茫然,昨天是年三十,云裳自然是要过来给她四哥拜年的,可是楼云钰却摇了摇头否定了他心中的想法,道,“她昨天并未过来与我拜年,倒是前几天过来了一次,我看她情绪不太好,便同她喝了几杯。昨天嘛……”楼云钰一抖手中的折扇,“我倒是听旻言今早过来说起,昨晚上云裳倒是过的很充实,一个晚上,两次刺杀。好在都是有惊无险。” 陆家兄弟二人相视又是一愣,不管怎么说,这个大年初一带给他们的惊讶和意外真的是太多了一些。 昨天夜里的刺杀……那不就是在和李妃娘娘的堂妹菲郡主发生了矛盾之后? 楼云钰细细观瞧这两个人脸上飞快掠过的惊讶和沉思的表情,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说道,“楼家眼下的状况,竟然是没有一个人再能为云裳做靠山,做参谋,凡事都需得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做决定,想起来这些,我就夜不能寐,楼家竟然过到如斯境地,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云裳…… “若是从前,她身边还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在这倾芙园里住着,倒也是不担心,可惜如今……她也是所托非人。”楼云钰摇了摇扇子,说的有些唏嘘。 陆慎有点不太认同他的说法似的,冷笑一声,“难得楼四少你还将这个兄长的职责做的到位,可我看你的倾芙园当中却没有半点喜庆的样子,她这个妹妹也做的有些让人齿寒。” 楼云钰笑着摇了摇头,合拢起扇子来看着周围,笑着打断了陆慎的话,“陆少将军你瞧着此处冷清,我却觉着甚好,此时的她,只怕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我了。若她将我这里弄的花团锦簇,可难保有人又要凭空发难,说些让人可发一笑的话来。” 不大时,桌上的酒菜已经摆好,楼云钰拿起陆谨的那坛酒,拍开泥封,笑道,“说了那么许久,总归能喝上你这坛菊花酿了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 嘉宁殿朝贺 “堂姐,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被人如此的讥笑过,这口气,菲儿说什么也咽不下去。”菲郡主自从昨日晚上被云裳一阵奚落便萎靡不振,弄得李妃娘娘不得不在初一的早上就先丢开后宫之中的琐事先来探望下自己的这个堂妹。 终于在自己堂姐的开导之下,菲郡主的精神才缓和了几分,对着自己的堂姐咬牙切齿的说,“我终归要有一日,让她知道知道我菲郡主的厉害。” 李妃娘娘瞧着自家堂妹,笑着颔首,道,“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些了?看来姨母将你教导的很好。” 菲郡主脖子一横,道,“那是自然,我母亲总对我说起,对待自己的敌人绝对不可心慈手软。要有什么,也是那个贱人她冲撞了我在先,怨不得本郡主心狠手辣,再说了,堂姐,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看哪个楼云裳牙尖嘴利的十二分的厉害,如果日后皇帝姐夫真的收纳她做个妃子什么的,堂姐,我看咱们是没有什么好日子可过了。” 咱们? 李妃娘娘描画的整齐的妆容上微微一怔,眼底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低声对她说道,“那要如何拔除这颗眼中钉,还要堂妹你的高招了。” 菲郡主毕竟年轻气盛,听见堂姐这样对自己寄予厚望,顿时来了十二分的精神,抖擞起来说道,“堂姐你就安心吧,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李妃微微颔首,爱怜的拂了一下堂妹的额前碎发,“堂姐就指望你了。” “娘娘,今日文武百官还要在嘉宁殿里朝贺,您该准备准备了。”贴身的侍女老嬷嬷青云适时走过来提醒她说道,李妃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对身边的菲郡主说道,“那堂姐就先走了。”她站起身,菲郡主在后头送她,走出几步,李妃又停住,转过头来对她说道,“我忘了说,今日,她也会来。”说完意味深长的朝着自己的堂妹看了一眼,菲郡主立刻醒悟堂姐所说为何,坚定地点了点头。 日上三竿之际,云裳仍旧在外头候着,眼见得一圈又一圈,一层有一层前来朝贺的官员们都已经被李妃接见过了,可偏偏就听不见嘉宁殿里的太监侍卫来传唤自己的名字,云裳起初并没有在意和顾籽萄在外头说话,偶尔遇到熟人就攀谈几句,待到后来,便是一个六品的小芝麻官儿都被召见过后,她这个从三品的文职官员还没有被召见的时候,顾籽萄看着她的眼睛里就多了点东西。 今天是百官在后宫的朝贺,凤紫泯不会出场,所以,那个李妃娘娘才会如此的胆大妄为。她想了想,拉了一把身边的顾籽萄,“我们走吧。” 顾籽萄惊讶的抽了口凉气,“能行么?还没朝贺呢。” “她不想我朝贺,我干嘛还要巴巴的跑去给她朝贺呢?”云裳嘟了嘟嘴巴,她本来也没打算去给那个李妃娘娘跪上一跪。 顾籽萄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缠斗之后,艰难的点了点头,“反正陛下对你不错,偶尔这么任性一次也没什么关系吧?”说着也随她往外头走。 可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嘉宁殿的宫门一开,李妃亲自迎了出来,面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意,“刚刚一些琐事缠住了手脚,让楼大人久等了。” 云裳看着美丽端庄的李妃,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那么别扭,看着她对自己笑,自己也不好对人家扳着一张脸孔,也笑了下,对她躬身施礼,“娘娘说哪里话,臣再多等片刻也无妨。” “啊?是吗?那你就再多等片刻吧。”李妃娘娘身后人影一动,有娇滴滴的声音传来,云裳眼皮都懒得掀,就知道来的这么莽撞得少女绝对是菲郡主,顾籽萄果不其然适时一叹,低声在她背后说道,“完蛋,你的冤家对头这下算是齐了。” 云裳不以为然的一笑,李妃娘娘嗔怪的瞪了自家堂妹一眼,又对云裳歉然一笑,“菲儿从小骄纵惯了,让楼大人见笑。” “啊,怎么会呢,菲郡主一派天真烂漫,臣羡慕还来不及。”这些又恶心又肉麻的虚伪话真是从楼云裳的嘴里说出来的吗?顾籽萄在她背后跌落一身的鸡皮疙瘩,浑身打了个冷战,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李妃娘娘朝云裳的身后看了一眼,“顾小姐方才不是已经朝贺过了么?” 顾籽萄一愣,听李妃的意思,这就是要赶她走的意思了么? “啊,这个……我其实是……”云裳也明白她的意思,打断了顾籽萄的话,“顾姐姐你不是说今天还要回府去给顾大学士拜年的吗?” 顾籽萄担忧的看着云裳的眼睛,随口附和道,“的确……的确是要回去拜年的。” 云裳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坦然的看着李妃娘娘说道,“今次是否轮到下官为娘娘朝贺了?” 李妃娘娘仍旧笑着,朝她点头,“不错。” 菲郡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那还不赶紧进殿里去朝贺啊,在外头这么冷,要怎么朝贺?” 一众人便回了嘉宁殿,云裳一进大殿,便觉得有那么几分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偷眼看了下大殿之中的火炉,果然,火笼之中的炭火都快要熄灭,正在进行着最后的挣扎,一闪一闪的露着些许的红光。 云裳看了一眼在上首坐的很是正经的李妃,心里知道今天这一跪是难免了,光棍不吃眼前亏,跪一跪也无不可。冷眼看去,竟又看见一旁的廊柱下堆着一些软垫,看起来是刚刚给其他大臣们用的。 自然,是没有她的份儿。 想到这里,云裳便大大方方的往冰冷的地上一跪,将一段刻板生硬的祝词背诵完毕。 李妃一直含笑看她,等她说完便立时抬手,“快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瞧着你说话。” “是。娘娘。” 云裳恭敬的抬起头来,依然跪在地上,既然她是在做戏,她也乐得陪她做完这一场。反正都是你哄弄我,我哄弄你,谁最后也骗不了谁什么去。 李妃和她说了一会儿闲话,忽然手指抚上自己的额头,青云立刻走上前来,担心又不失礼貌的对云裳说道,“楼大人请见谅,娘娘她一直有头痛的毛病,昨天夜里又陪着陛下多饮了几倍,故而今天有些头痛。” 云裳一看,不错,大概自己也可以脱身了。便立刻说道,“娘娘身体不适还请早些休息,臣告退。” “啊,不忙,你且再这里坐坐,本宫一会儿再来同你说话。”李妃脸色煞是难看,还不忘拉着云裳的手,似乎两个人真的十分亲热,聊得十分投缘似的。 “是,娘娘。”她只能等着她了。 李妃被青云扶着离开了嘉宁殿,大殿之内立时变得更加的冷清,云裳此时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何时,连宫内的站殿的武师和侍卫也都走了。冷清清的大殿之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单单的跪在正中央,空对着上首位置上的那个大花团图案的椅子。 第155节 我要是一直在这儿跪下去的话,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可是要怎样才能脱身呢?她正在琢磨,面前便多出了一个人,“哎哟,楼大人这么客气,见了本郡主还要下跪行礼啊。” 菲郡主笑得一脸得意的从偏殿内走出来,来到她的面前。 云裳冷眼看了她一会儿,哼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片刻都没有多逗留,此地处处都透着奇怪和诡异,她不想不明不白的一个人留在这个她并不熟悉的地方,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神经病一样的美少女菲郡主。 只是她刚刚站起身就被菲郡主一把拉住胳膊,“你好大的胆子呀,我堂姐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叫你站起来,你怎么敢自己站起来呢?跪下!” “呵,下官忽然想起还有一些公事要紧着去办,不便继续逗留,这就告退了。”云裳勉强将自己胸中的怒火按了一按,和声细气的说。 菲郡主黛眉一挑,“你今天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许你离开这儿半步。怎样?你不服气呀,不服气你就比我堂姐的地位高,那样的话,你也能对我这样指手画脚的呀。” “原来郡主还知道自己这样是指手画脚的无赖行径啊。”云裳才懒得和她多费口舌,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转身就走。她这个转身的动作做得很快,她一边走,一边暗暗腹诽,其实这个李妃还是在顾忌着什么的,不然的话她大可以将宫门一关,那样自己就算是死在这嘉宁殿当中,也不会有人知道。 可惜,她光有这份心,还没有这个胆子。 “哎!你别走!”后面传来菲郡主气急败坏的声音,朝着她追了过来,云裳眉梢一动,看她穿的一身圣诞树一样的累赘装束,忽而一笑,回头朝她眨了下眼睛,“要不郡主你试试看,能不能追上我啊。” 她说完,一撩裙摆,撒腿就跑。 宫廷女子们别说是跑了,就是平时走得快些都会被人说是举止不端庄,这个菲郡主虽然舞蹈跳得不错,可惜这跑步的本事却着实的不怎么地。云裳已经跑出了殿门,她还在后头慢慢悠悠的追,但是一点要放弃的意思都没有。 忽而,在前头迎风跑着的云裳听见身背后传来一声“哎哟”,回头一看,却是菲郡主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跤,重重的摔在地上,接着就没了动静。 第二百六十五章 郡主的报复 说起来这一位李妃娘娘,实际上她刚刚进宫的时候还算是很受凤紫泯喜爱的,至少凤紫泯肯为她在这座嘉宁殿当中开辟一处池子出来,池子虽然不大,但是足以显示当年的皇子,如今的天子的一番对这个妃子的真心实感。 既然有池子,那么池子里就一定有水,而有水的地方,大多数是湿滑难行的,这不是一个像牛顿定律一样的铁一般的论证,但是它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还是可以被实际证明的。 比如这一次。 菲郡主就这么大大咧咧且怒气冲天的从嘉宁殿当中追了出来,顺便一直锲而不舍的追到了这一方池子的旁边,恰巧,也或许不是恰巧,就在这池子的一米左右地方,这位骄傲且自满的郡主菲儿姑娘,扒鸡一般的摔了个结结实实。 云裳忍不住一回头,看见那姑娘正好脸贴着地面,摔得一动也不动的瘫痪一般的躺在地上,啧啧了两声,有心想转身走人完事儿,转念一想,菲儿这个人虽然是有点骄傲且不讨喜,但是她也就是个小姑娘,大错也没犯过,顶多是看自己不顺眼罢了,可这些也绝对构不成一个花样少女被摔毁容的罪行吧? 唉,云裳自己叹了口气,好吧,她其实是个很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抛去刚才的是是非非,她决定往回走去。 等到了趴在地上继续一动不动的菲郡主跟前,她蹲下身,将她翻了过来,这姿势一直呆着也难受的很吧?她这么想着,脑子里一溜号的功夫,再低头一看,菲郡主哪里是摔晕了?她根本就是正在清醒的等待着自己走过来将她扶起这一刻。 就在这一刻,菲郡主利落的将自己怀里的一枚金簪子拿出来往云裳手里一塞,大声叫唤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杀人啦!” 偏殿之中,李妃娘娘正翘着玉葱似的手指品着一盏热茶,听见前头一阵嘈杂,隐隐有“杀人”的字眼儿传来,青云脸上一喜,对她说道,“娘娘,看来郡主已经得手了。” “嗯。”李妃微微颔首,将手中的茶杯转了几转,“不急,咱们再等等。” “是,娘娘。” 外头果然在一瞬间就陷入了慌乱的局面,一个郡主穿的十分的奢华却跌坐在地,口中喊着“救命啊,杀人啦”的可怕口号,而她的对面是目前圣眷正浓的文官,楼云裳,光是这故事里的两个主角就已经足够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在侍卫们往这边赶过来的时候,菲郡主才明白自己小看了对手。 如果她的对手是寻常人家的小姑娘的话,肯定要被这种忽然发生的阵仗吓晕了头,可惜,她的对手不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姑娘,她是个见过大风大浪又很会玩手段的小姑娘。 自然,这种小姑娘肯定不会乖乖的束手就擒,等着那些侍卫们跑过来,将她带走。自然也不会乖乖的呆在原地等着让菲郡主的阴谋得逞的。 但见云裳一愣之后,忽而勾起了一个笑意,狡黠得好像是一只刚刚偷到了肥鱼的猫。 她目测了一下那些侍卫的距离,朝着郡主菲儿一眨眼,“你说杀人,那就杀人了吧。”她说着将自己手里的金簪往胳膊上猛地划了一道,鲜血顿时流了出来,而她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将手里的金簪子往菲郡主的手里一塞,还不忘将手上的鲜血摸在了她的手上一把,贼贼的笑了下,“郡主,你要倒霉咯。” “不是,我不是……”菲郡主还是年纪小,遭遇到这样一个可以随意伤害自己的对手的时候,则显得十分的慌乱且狼狈。 她说完也做完的瞬间,那些侍卫已经匆匆赶到,他们只来得及看到郡主的胳膊一抬,将面前的无忧公主一把给推进池塘里。 如果此时是盛夏时节的话,掉进池塘里也算是一件消暑纳凉的雅趣,可惜,此时正是三九时节,天冷的咯嘣咯嘣的,虽然池塘上结了一层冰,但还不至于厚实到能架得住一个大活人从上头坠落的重量,云裳那件绯红色的大氅只来得及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她的人,便已经坠落进了自己砸出来的一个窟窿里头去了。 岸上的菲儿郡主大惊失色,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去看看究竟,她……她……她难道是杀了她么?那么冷的湖水…… “云裳!”岸上忽然传来了另一个女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顾籽萄跌跌撞撞的穿过前头那些侍卫和出来看热闹的宫女内侍们,扑到池水边的护栏上,大声朝水里喊着,一把拉过来侍卫,“你们快下去救她,云裳不会水啊!”其实那些侍卫不用等她回话也已经跳下去了两个,只是这冰面上全是冰,想要直接看到云裳的具体位置只怕不是太容易。 “发生了什么事!”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正在银安殿内和官员们商议朝政的凤紫泯也闻讯赶来,菲郡主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在岸边抖成一团,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枚染了血的金簪,双手也被血液污浊。 “回陛下。”就算是凤紫泯的脸色不好看,可是也得有人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侍卫头领孔杰上前一步,他刚刚已经听说了整件事情的全过程,便如实的向凤紫泯禀报,“回禀陛下,当时在场的侍卫们只看到无忧公主在前头跑,菲郡主从嘉宁殿里追出来,起先他们认为是两位郡主公主在嬉戏打闹,并没有在意,可是后来,菲郡主不慎跌倒,公主回身扶她起身的时候,菲郡主用金簪刺伤了无忧公主,随后郡主便将公主推入了池内。这就是刚才事情的全部经过。” 孔杰能当上这个侍卫头领,绝对不止是因为他的武艺超群,他比那些侍卫们更多的,是有脑子,至少在刚刚的这段描述当中,他的形容词都很准确到位。 凤紫泯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而听着了消息赶来的几位他的近臣也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都竖起了眉毛。 菲郡主和无忧公主之间的那点事儿,凡是在除夕宴会上的大臣们谁能不知道呢?只是这个菲郡主的报复也来得实在太快了一点。 今天也刚刚大年初一。 “队长,人还没找到。”一个侍卫破开一处冰面,将探杆收回来报告说。 孔杰的脸上也显出紧张的神色,看起来,这个无忧公主似乎要……归西? “噗通。” “二弟!” 陆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去了自己的貂绒外敞,解开了身上沉重的佩剑和不必要的装饰品,一个猛子便从岸上跳了下去,把个陆谨吓得魂不附体,这么冷的天,这么冷的水,云裳只怕是已经不成,可要是再加上一个弟弟…… “陛下。”顾籽萄已经哭得乱七八糟,惊呆的看着陆慎跳下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扑倒凤紫泯的身前,痛哭道,“求陛下一定要救救云裳,她还那么年轻,不能就这么死了。” 凤紫泯站在原地,脸色铁青,一双眼睛只盯着池水里看,光洁清净的冰面,此时底下竟然藏了两条性命。这真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黄白橘看不下去,过来扶起跪在地上哭的浑身瘫软的顾籽萄一边低声安慰她,一边又吩咐侍卫加紧打捞,至少,那两个人不能都死在水底下。 “陛下,这是……”李妃娘娘带着青云也从嘉宁殿里赶了出来,看见这一方池水旁边围拢着这么多的人,心里也是一惊。 凤紫泯看了一眼自己的妃子,并不见有什么怒容,但是他的声音已经冷到了极致,“不如去问问你的好堂妹,她到底做了什么。” “有啦!” 随着哗啦一声水声,陆慎终于从水里钻了上来,他甚至来不及擦掉自己脸上碍事的冰碴和冷水,右手的臂弯里托着一个人举出了水面,自己则往岸边不停的游过来。 这水也太冷了些,饶是他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也被这水砸得冻得骨头生疼,他眼睛里的光陡然一沉,看向胳膊里的那个女子,她此时面色铁青,似乎已经没了生气。 若是她真的死了…… 他或许会找个机会杀掉那个菲郡主,替她报仇吧? 陆慎很快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怎么能这么不理智的想出这样荒谬的想法呢? “快,快把人接过来。宣太医!宣太医!”岸上的人已经忙做一团,陆慎艰难的游到岸边,将她先甩上了案,自己也撑着胳膊跳了上来,身形晃了好几晃,才勉强撑住没有栽倒,在水底下救人的确是一件很消耗人体力的事情。 陆慎将人才放好,凤紫泯便已经冲了过来,脱下自己的大氅裹在云裳冻得僵硬的身上,拿着她的手放在手心反复的摩擦,一边低声焦急的唤道,“云裳?云裳?云裳醒醒。” 可是,任由他怎么叫,云裳就是闭着双眼,根本没有一点对外界有反应的意思。 太医跪在凤紫泯的身边,给云裳探了探脉象,慌忙叩头,“陛下,公主在寒水中浸泡了太久的时间,邪寒沁体,现在要马上用针灸活络经脉才能有救。”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凤紫泯已经没有了平时的一分冷静,几乎是怒斥着身边的这个太医。 太医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指挥着侍卫们抬起云裳往最近的嘉宁殿里赶去。 陆慎在众人的最后,陆谨将大氅拿过来给他披上,陆慎活动了下脖颈,目光朝人群快速散去的地方看去,陆谨抿了抿嘴,“她目前很凶险,太医正在抢救。但愿她……” 陆慎眼风一扫,扫过跪在地上的李妃娘娘和菲郡主,虽然没有说话,可是他眼睛里的杀气足以让这两个始作俑者晚上好好的做场噩梦。 第二百六十六章 救命龙舌兰 榻上的人被锦被裹得严严实实,第三天了,守在榻旁的香香和顾籽萄两个人都肿着眼睛,今天清晨太医看过的时候怎么说呢?他们竟然说她高烧到今晚再不退的话,怕有性命之忧,就算活下去,也会变成一个傻子。 这怎么可能呢? 她还那么年轻,是个依靠脑子和胆量在朝廷里讨生活的公主,她要是变成了一个傻子…… 顾籽萄简直要冲出去唾骂老天爷,让楼家的孩子个个英年早逝,楼云良的自尽,楼云峥的早夭,现在要是再加上一个楼云裳…… 香香靠在桌案旁边已经哭到睡着。 顾籽萄推开房门,趁着早上的时候人烟稀少,她跪在赤霞殿的院子里,对着上苍默默祈祷。 “老天爷,求求你,求求你开开眼,放过云裳好不好?她一直一直都活的那么辛苦,那么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求求你看在她这么努力的份儿上,让她好起来,我不要她变成一个傻子,如果你能够满足我的心愿的话,我愿意折损自己十年的寿命……”她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而在过去的三天之内,皇宫里也诚然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首先,那个菲郡主因为故意谋害公主的罪名被锒铛入狱,而她的堂姐,目前大凤朝里唯一的一位王妃娘娘也被关在嘉宁殿之内禁足。 皇帝凤紫泯在这三天之内免去了早朝,将高热不退的楼云裳接到了自己做皇子时候的寝殿,赤霞殿当中,更是安排了六个太医,两两一组,轮流守备在旁,不敢耽搁半分。 饶是如此,云裳却仍然没有醒来。 可是按照太医的说法,若非是无忧公主生性好酒,有那么多酒精囤积在身体里帮助她抵抗住了那一阵的寒冷的话,只怕等陆少将军真的救上她来的时候,也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对了,顺便一说,之前说过云裳性命难保的一位年纪很大的太医在说完这一句话之后,被凤紫泯一脚踹出了赤霞殿,也被锒铛入狱,罪名……这件事似乎已经不需要任何的罪名了。 “她还是没有醒过来。”在迈进赤霞殿的时候,凤紫泯听见顾籽萄对自己这样说。他阴鸷的冷面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冰霜,即便此时有谁拿着一幅大榔头敲打也难以将他脸上的冰山打碎。 如果她一直这样沉睡着…… 凤紫泯的眉心忽然拧起,这几天他一直在脑海里盘旋着这个问题,如果她一直不能醒来的话……他想,他会毫不留情的将眼下在监狱之中的那个始作俑者开刀问斩。 陆家兄弟因为一向于云裳交好也被凤紫泯准许一起过来探望。 陆慎看了一眼面显杀机的皇帝,低低的开了口,“眼下是正月。” 大凤朝的祖训,正月里不杀人,犯了再大的错事也不会立马处决,这是避讳。 然而凤紫泯却看也不看说话的陆慎,直盯着面色苍白的榻上的云裳,低声道,“她若有三长两短,势必要让李菲偿命,午时三刻明正典刑,不必等到今年秋后。”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周身有无数的寒刀似风般嗖嗖的飞出,将身边的人吓得胆战心惊,而陆慎却在听见凤紫泯的这一番话之后,面显一点笑意,如果凤紫泯可以杀了那个人的话,倒是省了他的麻烦事。 陆谨和黄白橘忽视一眼,没有作声。 若是凤紫泯真的这样做了……他和无忧公主之间从前的暧昧事情如今便是坐实了。 陆谨慢慢的垂下眼帘,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告诉在倾芙园当中的楼云钰这件事情。而她的那个姐姐……那个连过年都不愿意留在京城里非要返回西山防务营帐去过的那个楼云霓,她还有没有必要通知一声? 可恶,他现在难道是在想着她的身后事么? 陆谨忽然扬起手给自己一个巴掌,把身边的黄白橘惊了一跳。差异的看着他,陆谨自觉失态,拱了拱身,回头走了出去。他实在受不了这间赤霞殿当中的凝重氛围。 似乎印象里一直爱胡闹,爱耍赖的那个鲜花一样的小姑娘,从来不会有丧命的时候,起码在他的脑海里,是这样想的。 “陛下,臣昨夜遍访医书,终于找到了一味药材可以让公主起死回生。”一个年轻的太医从外头走进来,眼睛里都是血丝,显然这些天他也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了。凤紫泯顿时眼前一亮,将他招到自己面前,“是什么药材?不管是什么,都到国库里去找!” “不,陛下,这一味药材极为珍贵,乃是生长在洞庭湖绝壁上的一住龙舌兰草,此物长在绝壁山巅,寻常的采药人难以到达,而这药草有十分的娇贵,若非是今年雨水颇大的缘故,也不会生长。” “你的意思是,今天的洞庭湖绝壁上肯定会有这一株龙舌兰草么?”凤紫泯皱了皱眉,问道。 年轻的医官诚恳的点头,“是的陛下,下官肯定,今年的洞庭湖绝壁上肯定会有龙舌兰草。” 第156节 “黄白橘,你去钦点两队武力过人的侍卫亲自到洞庭湖走一趟,或者向当地的采药人高价征收也可,总之,要尽快将这株救命的龙舌兰草带回京城。”凤紫泯根本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将这些事情吩咐完毕,黄白橘也面色凝重的点头,“臣遵旨。” 顾籽萄悄悄的扯了扯黄白橘的衣袍,脸上显出担心的神色。 正此时,陆慎却忽然开口道,“黄先生乃是文人,登山摘草这种事情还是臣亲自去一趟吧。” 凤紫泯眉头深锁的端详了一阵陆慎,两个人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的眼光之中看出彼此的探究和揣测的深意,陆谨在一旁暗暗捏了一把汗,而陆慎却丝毫没有躲闪开年轻帝王的探究的意思,任由他打量揣测自己,半晌,年轻的帝王终于点了下头,“三司府台的人,随你调度。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尽快拿到龙舌兰。” “是,陛下,臣自当竭尽所能。”陆慎临走之前,重又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的云裳,转身离去。 ****************** “公子,昨天夜里,京城当中的好几户商铺都被人一把火烧光,这件事情确有几分蹊跷。”有人站立在鹤羽大氅的贵公子面前,轻声说,他之所以作为一个七尺男儿还要在禀告公务的时候这样低声细语的,完全是因为在这个贵公子的身前,一方软榻上有一个白衣的青年,此刻正弥留在生死的边缘。 “是什么人的店铺,查清楚没有?”贵公子低头为躺在榻上的人诊脉,低声询问。 青衣男子也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回道,“是皇室的,后台是李妃娘娘的娘家人。” “应当是大凤朝的后宫之中的争斗吧。”贵公子显然对这样的戏码并不怎么感兴趣,他抽回放在榻上人脉搏上的手指,低头不语。 “公子,白沧大人他……是不是不行了?” 青衣人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因为榻上的那一位,实在是面色太差,太差,几乎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这个问题似乎是戳到了贵公子的痛处,他开始沉默不语,回想着三日前的那个下午,自己在已经准备好了包裹离开之时,忽然发生的一切。 有人将一封书信递到他的手上。 “属下白沧,一时糊涂,犯下错事,非一死不能偿其过错……” 贵公子的手上捧着这样的一卷信纸,也可以说是这个忠心耿耿的下属白沧的临终遗书,心头百感交集。 白沧在信中说的很明白,他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来阻挡他回到那个女人的身边去,“为今之计,只有一死,愿公子跳出迷障,看清时局,免教属下悉数人等心寒齿冷……” 如此,这样的一封书信,对于这位贵公子来说,便好似一座飞来峰一般,沉甸甸的砸在心头。 白沧临死还是摆了他一道,他以为自己放过他,没有追究他的过错就已经能够让他明白他的心意已经和当初的有所不同。 如今的他已经领悟到虽然是想要得到一个东西,但是为了那个目标前进的道路却并非只有一条。 在万千的道路之中,可有一条是兵不血刃便能多会一切的么? 可惜,他这样的想法,却并没有得到其他下属的认同。 他们还执迷在牛角尖当中。 乃至于让白沧这个执拗的代表最后选择了以死相逼这条最决绝的道路。 他与他相识相交将近十载,他怎么能让他一朝殒命,撒手黄泉。 想到此处,年轻的贵公子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中将这一张信纸握成卷曲的褶皱,半晌缓缓说道,“他犯了这么严重的错处,居然想一死了之,青衣,你说说看,这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青衣的男子不愿去揭露贵公子的这句违心话,反问道,“公子可有良策?” 贵公子微微颔首,道,“医书上记载,有一种药草生长于洞庭湖绝壁之上,十分珍惜少见,若要令白沧死而复生,也只有用这一味绝世药材了。” 青衣男子默默不语半晌,“蓝烬那边的分组正在洞庭湖那边活动,属下这就给他们修书一封,让他们派人上绝壁,采草药。” 贵公子冷峻的面孔上闪过一丝无奈,点了下头,待青衣男子走后,他脸上的愁容才明显的表露出来。 没有他的这个除夕,她过的好不好呢?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一抢稀世草(上) 日子一晃便过去了三日,陆慎带人离开京城也已经整整两天半,据说陆慎带上的都是绝好的大内高手,且个个轻功不凡,再加上他一路的急行军,硬是将这个原本是七天的路程缩短到了两天半,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刚刚送到洞庭湖守备那里的时候,这一队采药大军已经到达了洞庭湖上。 人言八百里洞庭好风光,一是唱出了洞庭湖的绝美景色,如仙如花,二也唱出了洞庭湖的旷大和绵长。 八百里的洞庭湖畔处处有悬崖高壁,然而并不是每一座悬崖之上都会生长龙舌兰这种药材。 陆慎到达之后没有耽搁一刻的功夫,在洞庭湖守备闻讯匆匆赶来的时候,他的军队已经埋锅造饭,守备刘封在这个年轻的骠骑将军面前吓得几乎面色如土,战战兢兢的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他畏惧于面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可怖气息。 那是一种足够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催促感。 当他结结巴巴的说完要为“大军”做一场接风宴席的时候,被这个年轻的将军一口冷冷回绝,而他竟然将军士们的驻地直接驻扎在洞庭湖畔,这件事也让这个洞庭湖守备感到很有压迫感,从宫里来的,都是贵人,何况眼前这一位二世祖?可他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 陆慎冷眼横了他一眼,“本将军此次前来洞庭所谓何事,刘守备可有接到陛下的谕旨?” 刘封慌忙点头如捣蒜,“小官已经明白将军的目的所为何来。” “很好,我要你在一个时辰之内,将这洞庭湖里最熟悉地势地形,对草药最有经验的老农都一一招来,我要征用他们。” “是,是。”刘封终于等来了他的命令,自然不敢耽搁,火速派人去找来合适的人手,又安排准备了绳索,飞爪佰连锁,天梯和各种铁钩铁链以备不时之需。 按照当地最有经验的采药人的指点,陆慎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座巍峨的绝壁,直到见到这座山峰的时候,陆慎才有点明白什么叫做绝壁悬崖。 之前他所见过的那些山崖和眼前这一座比起来的话,只能算是小儿科,连望其项背的能耐都没有。 眼前这一座山,虽然不是高耸入云的那种孤山,但却胜在气势磅礴上,它突兀的探出一角好似一棵葱长在大树上,也好像是某种怪兽的头上又生了一根犄角一样,在山顶之上,有一片石崖突兀的冒出来,在石崖的内壁上,也就是临渊绝壁上,果真有一棵兰草,迎风飘摆,柔若无骨。 这就是当地人口中的不死药草了。 陆慎看着这一棵草,好似看到了活蹦乱跳的楼云裳,其实,在这些人当中也只有半数多的内功深厚的大内侍卫才能看得到这一棵小草的存在,其余的人根本都看不到它的身影,只能望着躲在云雾缭绕之内的绝壁发呆。 个个都在寻思到底要如何才能攀爬到上头去将这棵草药采摘下来? 陆慎看了一眼他们,沉声喝问,“谁愿上前打探路况?” “将军,卑职愿往。”一个高瘦的男子从大内侍卫的队伍当中走出来,对着陆慎躬身施礼,陆慎上下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让人分发给他必要的设备和绳索,“一切小心。” 半个时辰之后,人们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小黑点从高空陡然跌落,快的连他是如何掉下来都没看清楚,刚刚还能说话的高个子侍卫便没了命。 这一下,立时让士气有些荼蘼。 一连又上去了两个,也都是同样的下场,陆慎果断挥了下手,停止了这些无谓的牺牲,他带来的人说是大军,却也只有二十几个,而且都是优中选优得来的,这些人若是都葬身在此处,他也有些感到不值。 唤来当地的老药农,陆慎开始和他探讨如何才能接近那一株龙舌兰。 ****************** 不知不觉,华灯初上。 夜色已经降临。 蓝烬眼前的烛火蹭蹭的抖动了几下,一只信鸽停在她的窗楞上,拍打着翅膀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蓝烬眉心一跳,连带着眉心的那颗红痣都跟着抖了一下,走到窗楞旁边,小心的捧起信鸽,解开它脚下的那一只铜环,里面果然有一封书信。 信很简单,命令也很简单。 公子要她去采来洞庭湖绝壁上的一株兰草,那兰草名字,叫做龙舌兰。 蓝烬不由脸色一寒,龙舌兰……重新回到座位上,她唤来自己的谋士司徒青,司徒青是个年过三十的男子,和其他的谋士一般,他有一张沉着冷静的脸和遇事处变不惊的派头。 “司徒,你下午的时候同我说,有一队朝廷的人进入到了洞庭湖当中,他们是去做什么?”蓝烬用胳膊撑住自己的下巴,看着眼前的这个谋士问道。 司徒青看了她一眼,对于自己跟随的这个主上爱忘事儿的性子,他已经感到无能为力。 只好再重新重复一遍下午已经对她说过的话。 “这些人是奔着龙舌兰而来。”年轻的谋士惜字如金,只说了这么一句。 蓝烬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字条,低低的笑了出来,“如此好了,咱们要同大凤朝的这些个探子们开打了。”谋士不解的看着她,蓝烬将手中的纸条递过去,她从不隐瞒他任何的事情,大概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一点,才让司徒青这样的大才,心甘情愿的留在她的身边吧。 毕竟这些年,她的身边留下来的人里,也只有他了。 司徒青看罢多时,将纸条放到灯火上烧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没有说话,蓝烬有点着急的看着他问道,“司徒,不会连你都没有办法的,对不对?不过是一株小小的草药,我明天去洞庭湖那里瞧瞧,倒是要看看让公子心心念念的这一株兰草到底有什么好。” 司徒青在她说出那个人的时候,抬眼看了她一下,可那时候,这个喜穿白衣的女子已经踱步到了窗前,对着京城的方向神色有些怔忪。 他看了她的侧脸半晌,说道,“要取龙舌兰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我却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也不必……让你如此冒险,亲自去攀登绝壁。” “我就说你不会没有办法的,来,说说看,是什么?”蓝烬顿时来了精神,额间的那一只小小的红痣似乎都跟着咧着嘴笑。 司徒青忽然低下头,似乎被她这样明媚的笑意伤到似的躲避开来,“让大凤朝的军队做替死鬼,等到他们采摘到手,咱们抢过来,也便是了。” “好主意。”蓝烬一拍手,高兴地说,“咱们刚到洞庭湖,人马还未平稳,最好是能将伤亡减少到最低。”她侧头想了一会儿,道,“那要安排人时时刻刻的紧密盯住那一群人的动态,如果他们兰草到手,咱们就立刻动手。公子想要的,可是必须要拿到手才是。”司徒青看了她一眼,沉默的离开,蓝烬也似乎习惯了和司徒青这样的相处方式,他走,她也不在意。他来,她也不在意。 翌日清晨,老药农带着家里的工具和村里最得力的几个助手,亲自开始攀爬悬崖,他们当地人的爬山姿态很特别,在上山之前都要先脱掉自己的草鞋,换上用藤蔓编织的特殊鞋子,陆慎打听过,据说这样的藤蔓是采摘自洞庭湖当地的山上,用这样的藤蔓织成的鞋子踩在山上,山神就会以为是藤蔓爬过,不会将登山的人从山上丢下来。 在当地人的眼中,洞庭湖的绝壁之所以没有人能登上去,实际上是因为山神不喜欢外人打扰他的清净,但凡是有外来闯入者,就一定会把他们从山上丢下来。 昨天那三个,就是被山神丢下来的。 这更佐证了当地流传了几百年的这个说法。 陆慎听后不过微微一笑,他看过那些鞋子,不过是因为藤蔓编成的鞋子附着力更强,比其他的鞋子更耐滑,也更结实罢了。 老农带着几个助手开始登山。 半山腰之前他们爬的很快,彼此吆喝着什么,然而再往上爬,就看不清楚人影,再到后来,虽然没有人从山上跌落,但是大家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儿。 又过了一个时辰,大家看到原先上去的三个人,有两个顺着原路返回,那个老农留在了山崖之上。 那两个年轻人松开自己身上的绳索,走到陆慎跟前,用当地的土话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刘封在一旁当翻译,一点点将这些话翻译给他听。 大概的意思就是他们找到了接近龙舌兰的办法,但是太危险了,上头几乎已经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还有很多有毒的毒草和不认识的爬虫,他们需要带上一点药酒和供奉给山神的香烛上去,最要紧的,是他们如果能采摘到龙舌兰的话,之前陆慎许诺的那个酬金,要翻一倍。 刘封翻译到最后,自己都有点胆寒起来。 陆慎之前开出的价格已经让这些村里人很诱惑,不然这爷孙三个也不会抛开生死于不顾,答应他们的要求。 刘封其实很害怕陆慎回一个不高兴,将他也一块,连着这三个农户一块给咔嚓了账。 但是陆慎一点都没有生气,他知道既然那个老农没有下来,他们就已经有了几分把握做成这桩事,眼见胜利在望,他怎么可能会不答应他们的要求? 冷峻的少年将军颔首,朝那个当地人将大拇指和食指圈起来比了一个三,道,“如果能将龙舌兰完整取下来,价钱我出三倍。” 那两个青年听完刘封的转述之后都吓了一跳,彼此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抢稀世草(下) 这一对当地的青年在准备齐全了所有需要用到的东西之后,重新在自己的腰上吊上绳索,彼此又在中间打了一道死结,两个人并肩往上,一东一西,从两个侧面,重新开始登山。 陆慎在下头似乎瞧出了一点端倪。 这两个人实际上是用了一点迂回的战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有绳索相连,这样彼此也不会担心对方会发生什么意外,在绳索中间,还悬挂着一颗铃铛,如果有危险的时候,彼此可以扯动这颗铃铛来警告同伴。 看起来,当地的农民的智慧果然不可忽视,按照他们之前的那种爬山的方法,只怕这些带来的大内侍卫都会葬身于此也难能成功采摘龙舌兰草回京复命。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有两个年轻的女子搀扶着一个老妪也来到了现场,刘封解释说,这老妪是那个老药农的媳妇,这两个年轻的女子则是她的儿媳也是上头那两个青年人的妻子。她们听说自己的丈夫要做这样一件危险的事情,都在家里呆不住,跑了过来。 那个老妪跪在地上,不停的用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一条看不出颜色的珠子,看起来是在向上天做祷告一般。 第157节 陆慎收回自己的目光,这样的一幕让他想到自己在战场上的时候,如果有人伤亡他从来不会当做一回事,可是他今天才第一次这样清楚的看见这些男人背后的女人们的担心和忧虑。 他正在走神儿,上头忽而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跪在地上的老妪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举起,不停地用当地的话高声呼叫着什么。 刘封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恭喜少将军,他们已经拿到龙舌兰了。” 陆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在看过了那三个妇人的忧虑之后,他下意识地不希望这三个药农出什么差错,他出钱买的是龙舌兰,并非是他们的性命。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的光景,下山的路虽然好走,但是因为他们自己贪图快速的心里而发生了一点意外,一个青年的汉子在半山腰上忽然一打滑,半个身子都跌了下来,扯动了铃铛发出一串脆响,地上的一个女子顿时焦急起来,用双手捂住胸口,不停地大声喊着什么。 “这是他媳妇,正在给他喊话,告诉他哪边才是安全的落脚点。”刘封看着也有些难受,低声对陆慎解释,陆慎看了一眼同样担心的老妪,“那老药农呢?”他半天都没看见那个老药农。 刘封叹了口气,“那龙舌兰一定是他采到的,他应该是正背着竹篓踩在他们二人的绳子上下来吧。” 没有采到药材的要保护着采到药材的下来,将药材完好无损的归还给雇主,这才是一桩完美的买卖。 陆慎皱着眉头看向上方,果然,待雾气散退一些之后,他看到那个老年的药农正被自己的两个儿子牢牢保护在中间,而此时另外一边的青年显得有些危险,他还没有找到自己可以下脚的位置,大半个身子在半空之中飘着,被山风吹得有些歪斜。中间的老叟正在指挥着他们该如何将这一次的危机应对过去。 大概是一刻钟之后,那个失足的青年才找回自己的位置,下山回归到了正规上。 在距离地面还有一百多米的时候,陆慎忽然察觉到风中掺杂了一丝女子的胭脂味道,不由心头一震,快步朝山下越去,他的判断不会错的,在这大山老林之中,当地人的妇人是不会用这样味道的胭脂水粉,这个人必然是来自外面,也必然不会是自己的朋友。 不是朋友,就只能是仇敌。 凭借着天生的对危险的警惕性,陆慎施展轻功提纵术的同时,已经将腰间的佩剑抽出。果然,在他赶到的时候,有一个白衣女子翩然而至,恍若是山间的精灵一般,抓着一根绳索,探手朝那个老叟的竹篓里摸去。 老叟吓得大声惊呼,可是他的两只手都在攀着绳索,根本不可能分出手来保护竹篓,陆慎此时一剑挥去,那女子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来阻挡自己的动作,飞快的抽回已经伸出去的手,右手手腕一翻,将身子转了个个儿,面向着这个打乱了自己计划的人。 他应该是个武将,浑身上下一幅披风赶月的姿态,隐隐有虎将的威仪。那双眼睛冷冷的朝自己看过来,看的她也是心头一动,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平静。陆慎也看到了这个女子,不过她头上戴着一顶戴着薄纱的斗笠,轻纱隐隐,他看不清楚她的相貌,只能隐约看到有一点红色的东西在她的额间。 她一击未成,重新跳转方向,她看见陆慎脚下踩的不过是一块飘摇欲坠的石头而已,不由得冷哼一声,一脚忽然飞出,踢向他的小腹,陆慎垫步拧腰,即便是在这方寸之间的小地方上,他仍然躲过了这一脚的攻击,女子眼中闪过赞许的神色,手上却多出一样东西,陆慎一看,心里一冷,暗叫一声不好。 女子的手上蓦地多出一支类似钩子之类的铁铸兵器,她抽回半个身子,将钩子探进老叟的竹篓当中,隔着一层面纱陆慎都能觉得这个女子脸上肯定带笑。 绝对不能让她得手。 陆慎亦冷笑着,抖开一只手,几乎是以凌空而立的姿态,双手同时隔断老叟背上的竹篓的肩带,将竹篓抱在怀中,又转到单手上,另一只手将宝剑插进山体,双脚用力,重新站在另一块石头上,他方才踏过的那块石头已经碎成齑粉,扑簌簌的从半山腰跌落。 从割断带子,取竹篓,插宝剑,站稳。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已经是他毕生所学的极致。用这一招的人不仅要看清楚时机还要精确地算出脚下的方位。 白衣女子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好办法还能被对方化解,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将铁钩作为兵器,朝陆慎袭击过来。 陆慎又是一声冷哼,猛地抽出自己的宝剑,双脚一瞪山体,身子似燕子一般轻盈的向下坠,看得在场的人都惊呼出声,照这个坠落的方法,陆慎势必要摔死在崖下。 然而,在他将近到达地面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攀住一块凸起的岩石,缓冲了一下自己的下坠的力道,将竖力改为了横劲儿,跌落在地的瞬间就地一滚,将其余的力气也卸去。他站起身,怀中的竹篓里一颗嫩绿色的龙舌兰安然无恙的平躺着。 再抬头看的时候,横在半空当中的那个白衣女子也朝他追来,一见他身后已经涌上来的十数名大内高手,这女子嘁了一声,重新提气,双脚一蹬,又回到半山腰的位置,陆慎不禁从心底赞叹起这个女子的轻功,但凭刚才这一手就非是寻常人能够做到。 女子在半空转了一个圈,踩了一下一个青年人的肩膀,依靠这个着力点,她身形如同飞燕一般掠出,鬼魅一样消失在山中雾霭之间。 “将军,没事吧?”刘封刚才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从来不敢想,这个年轻的将军居然有这样卓伦的功力。 陆慎摇了摇头,他回头看了一眼还挂在山上的那一老二少,淡淡的说道,“酬金十倍,给他们的家人。” 十倍! 刘封吞了一口唾沫,我的个乖乖,京城里来的大官就是不一样啊,这价钱长得,简直比他们院子里的野草还要快。 ****************** “真是太讨厌了!”愤愤的将自己的斗笠丢到一旁,蓝烬怒气滔滔的坐在椅子上,反思今天的半路抢劫行为,简直就是她这么多年来的一场巨大败笔。 她正在房间里乱发脾气的功夫,司徒青已经出现在她房间的门口,蓝烬朝外头看了一眼,她就知道这次行动失败,这个人少不得要来说教自己一番,索性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进门来的司徒青。 “你行动之前,应该先查清楚对方的身份再做计划,这一次你便是吃亏了在了轻敌这二字上头。”司徒青走进屋里,果然开始了说教,看着蓝烬不开心的样子,他的口气不由得松缓了几分,在她旁边坐下,说道,“这一次输了也没什么,对方乃是大凤朝的第一位少年将军,北侯陆灿的二公子,陆慎。” “啊!是他!”蓝烬转过身来,惊讶的看着司徒青清濯的面孔,“我说他的功夫怎么这么好,原来是少林教出来的好徒弟。他在今天和我交手的时候用了少林寺独有的易筋经里的招数,我原来还有几分奇怪,你这么一说,我便不奇怪了。”蓝烬是个想的很开的少女,听司徒青介绍完对方的背景之后,顿时就释然了。 司徒青看着她似乎勾了下唇,递给她一张绘好的地图。 “这是什么?”她接过来,在手中细看。恍然的抬头问道,“这是他们的轮换值班的岗哨和他们的帐篷的位置分布吗?啊!司徒,你怎么知道我刚刚在想着要去半夜劫营这件事呢?” 第二百六十九章 二抢稀世草 京城,宫墙内,赤霞殿寝殿之中。 虽然已经是夜色过半,但是此处还在紧张而有序的忙碌着,几乎是没有人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也几乎是没有人入睡和休息,太医今天晚上熬制的第三碗参汤已经煮好,被端了上来,又被端了下去。 今天晚上的楼云裳,用太医的说法就是,凶险。 今天晚上不管是给她喂下去什么东西,她都会如数的吐出来,似乎身体已经在对这种活死人的状态进行抗争和下意识的排斥和抵触。 凤紫泯几乎一夜无眠的守在她的床榻旁边,李妃娘娘脸色十分难看的坐在他的旁边,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另外一个女人如此的精心照料。 将近六天的光景里,凤紫泯没有和她说上一句话。 李妃开始担心自己这一局棋是否走得太差。 先是赔进去了自己的堂妹,继而这场风波似乎要波及到她自己的身上来了。 她现在甚至开始怀疑,如果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下一秒钟忽然断气死掉,凤紫泯是不是会立刻跳起来拔出墙上的那把尚方宝剑,将自己砍死给她偿命。 青云担忧的站在自己家娘娘的背后,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这气氛着实让人太难受了些。 凤紫泯紧抿着嘴唇,她的高热似乎已经退了,但是她还是不肯醒来。难道是她还在责怪自己没有看管好自己的妃子么?还是在责怪自己明明知道他的妃子和堂妹和她过不去的情况下,还是默许了李妃的召见朝贺的行为么?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便侧过头来,扫了一眼坐在身边忐忑不安的李妃,她也在查探他的神色,见他看过来,她便快速的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凤紫泯心里烦乱无比,对着她那张如花般的脸走了过去,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李妃浑身一抖,只好对上这个人的双目,那对凤目当中竟然闪动着滚滚的杀机,丝毫不掩饰。 她顿时明白,自己刚刚的那个想法是对的,如果这个女人死了,他一定会让自己陪葬。 “陛下……”强烈的惊惧让她的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她惊魂不定的看着这个同床共枕的男人,不知道他要如何处置自己。 “云裳此刻命悬一线,你竟还有心思描眉打鬓的梳妆打扮自己?”他终于对她开了口,却是说出这样让她胆寒心寒的话来。 李妃愣愣的看着他,只能一个劲儿的摇头,可凤紫泯根本不想再看她第二眼,将身子转过去,冷声吐了一句话,“滚。孤不想再看到你。” 李妃的一颗心彻底冷了下拉,好像已经不会跳动了一般,呆呆的立在原地,半张着嘴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娘娘,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红栌有点看不下去,上前搀扶了一把李妃,顺便给一旁的青云打了个眼色,青云立刻明白,上前也搀扶住摇摇欲坠的李妃,劝说道,“娘娘,咱们还是先走吧。” 刚刚送走一个李妃,那边端着药碗进来的顾籽萄忽然身子一歪,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黄白橘慌忙上前将她抱起,凤紫泯看了满眼焦灼的黄白橘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带她下去,临走还叮嘱一句,“让赵太医去看看。”黄白橘顿时感激的谢过凤紫泯。 赤霞殿里似乎又冷清了一些,静到能听见更漏壶里的滴答声。 “她还是没醒么?”赤霞殿的大门被打开,亭奴领进来一个凤紫泯根本想不到的人,他原本以为来的人应该是和顾籽萄她们交情不错的小公主凤紫湘,可进来的偏偏是和她们有过过节的长公主凤紫潋。 “阿姐。”他看了一眼穿着得体的凤紫潋,任何场合之下,似乎她都是如此的郑重其事,哪怕只是今天晚上来看看这个命悬一线的病人她都没有半丝的不妥之处。 “我听太医说她今日有些不好,什么药水都不肯吃,是么?”凤紫潋摸了摸云裳的额头,叹了口气,看着凤紫泯道,“不过总算是不烧了。”她自己说完,低声一笑,“真可笑,我从前是那样讨厌她,可现在她要死了,我还竟有些舍不得。好像她死了,就不会有什么人能够再和我对着干了一样。” 凤紫泯摇了下头,女人这种动物真奇怪,她们明明之前已经交恶成那样的状态,此刻却做出一副惺惺相惜的姿态来。 凤紫潋自己也觉得可笑似的又笑了一下,稍稍坐了一会儿,见凤紫泯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对他劝慰了几句,正巧这个时候,亭奴又进来,在凤紫泯身边低语了几句,凤紫泯脸上闪过不耐烦的神色,为难的看了一眼凤紫潋,凤紫潋明白弟弟的意思,笑了下,“你有国事就去忙国事,单是不上朝已经够呛,若真的不管不顾,才要叫人心寒。” 凤紫泯点了下头,“孤明白的,”他明白是明白,可他还是不放心床榻上的这个女人,凤紫潋眉梢一挑,看向他道,“这儿那么多人呢,难不成你害怕我害死她么?” 凤紫潋都如此说了,凤紫泯也只好点了头,转身随亭奴离去。 在他的背影消失之后,凤紫潋差遣走身边的两个侍女,让她们再去熬一碗参汤送过来试试看,又看了一眼靠在床脚睡着过去的香香,嘴边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附身看向楼云裳苍白的脸,低声一笑,“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以这样的情景将性命交托在我的手上么?”她从怀里取出一支瓷瓶,倒出一粒圆滚滚的红色药丸来塞进她的嘴巴。 ****************** 夜半时分,他桌上的烛火忽然灭了一下,然后陡然升起很高,陆慎正在灯下看书,说是在看书,却根本没有半分心思能看进去,傍晚时分他收到了哥哥的飞鸽传书,据说她的情况不是很好,甚至有点药石罔效的模样。 陆慎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只要金鸡报晓,他们就立刻拔营启程,片刻都不会耽搁。 三更天的更鼓声刚刚响过,他放下手里的书,出外巡查。 桌角上,一只竹篓里,一颗嫩绿的龙舌兰正安静地躺在那儿,全然不晓得今天和昨天有多少人为了它而丧命,又有多少人因为它而命悬一线。 陆慎出去不到盏茶的功夫,又重新折回,他今日夜观天象,似乎觉得这种时刻,应该是有人劫营的好时机。 他第二次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株草,走到竹篓面前,他将龙舌兰用白帕子包好,又将那棵草放到竹篓当中,才安心的出去巡查。 三更天刚刚过去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陆慎的帐篷里就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即便是在夜间,她也没有换去白天里的那一身白色衣裙和斗笠,这是一个江湖中人对自己轻功和功夫的极度自信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表现。 营帐当中,空无一人,唯独有一只竹篓放在桌角,竹篓里头有嫩绿色的植物一棵,白衣女子警惕的左右查探一番,才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拿起那棵药草来细看,看罢多时,她忽然眉头一皱,将药草丢弃在篓子里,转身刚要走,却被一个人堵在了帐篷内。 是白天里交过手的那个少年将军。 女子没有半分的停留,她还停在刚刚发现的问题的恼怒之中,这个陆慎,居然敢戏耍自己! 她愤愤的拔出自己的腰间软剑,朝他一挥,照着他的面门就扑了过去,这一招看似鲁莽又没有分寸,但实际上却是分花拂柳剑法当中最精辟的一招。 陆慎也没想到她一上来便会用这样舍出性命的打法,往后倒退一步,紧躲慢躲还是被她的剑气削开了前襟,白衣女子剑锋忽然一顿,眼前也跟这一亮,陆慎想到什么,一转身,却将藏在胸中的那株药草跌落在地。 他刚要去捡起,白衣女子的第二剑便到了。朝着他的小腹便刺去,陆慎慌忙敛步收招,随手抓起帐篷外的支撑用的一根竹竿横着挡开她的剑势。 竹竿被剑气削断,碎成七八截,掉在地上。 这时候,他们这里的动静已经惊扰了巡逻的守卫,这些人手拿剑戟都围拢过来,将这个白衣少女围在帐篷之内。 见他们人越来越多,白衣少女竟然也没有一丝的慌乱,反而收招冷笑,看着他们。 陆慎上前一步,白衣少女立刻用剑指着地上的龙舌兰,大声喝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毁了它,让大家谁也拿不到。” 这个女人可真够狠毒! 陆慎皱了皱眉,果然停了脚步,看着她头纱背后的眼睛道,“在下拿着这株药草是要去救人性命,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他这句话一说出来,身边的近卫都吓了一跳,这个叱咤风云,纵横疆场上的铁血将军对着敌人的千军万马都不会说一句软话,可他今天却对着一个姑娘说出这样的话来,诚然可见他对这株草的重视程度。 那个少女也有些出乎意料的意思,愣了一下之后便说道,“不巧的很,我也正是要拿这棵草药来救人性命,不知道少将军你是否肯行个方便呢?” 陆慎眉头一紧,将她脸上的笑意看在眼中,他忽而笑了一下,对着白衣少女道,“姑娘,你当真要定了这颗草么?” “不错。”少女微微扬起下巴,神色间满是倨傲。她剑气一抖,竟然将地上的那颗龙舌兰吸附在了剑身上,反手一挥,龙舌兰已到了她的掌中。 陆慎却丝毫没有半分的惊慌失措,看着她反而有些志在必得的笑意,“姑娘这话说的还是太早,且待姑娘看过我的这样东西之后,再决定到底要不要这棵草才比较妥当。” 第二百七十章 谁才更重要 “且待姑娘看过我的这样东西之后,再决定到底要不要这棵草才比较妥当。”陆慎将宝剑入鞘,双手啪啪一拍,他的身后便立刻传来推搡的脚步声。 白衣少女面沉似水,冷眼看向他的背后,这一看便不由得惊呆住了。 司徒青。 谋士司徒青此刻正被人五花大绑着押了上来,押他上来的士兵还将两把明晃晃的宝剑抵在了他的项上。青衣的谋士脸上没有分毫的恐慌和畏惧,相反有的,只是淡淡的抱歉和愧疚。 第158节 好像是他的过错,才拉了她的后腿。实际上,她做的很好,龙舌兰已经到手。 “姑娘你和这个人多少是有些关系的吧。”陆慎环抱着双肩,冷眼看白衣女子面纱后闪动不已的表情,知道自己这一场赌注算是下对了。 “你待怎样?”白衣少女沉声喝问道。 “留下龙舌兰,我放人,你毁了龙舌兰,我毁了他。”陆慎说的很轻松,也很简洁。却足以让这个白衣少女的脸上的血色在瞬间全部退去。 早在今天下午,也就是在晌午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后的几个时辰之内,陆慎就已经查清楚,这个可疑的白衣少女的具体住在哪个客栈里,好似她也是在前两天刚刚到达洞庭湖这里,暂时居住在一家非常不起眼的小客栈当中,看样子,是不怎么想让别人注意到他们的行踪一样。 可惜,她的对手是大凤朝的少年将军陆慎,他最擅长的,就是攻防之事,晌午时分她攻了他一局,现在该轮到他进攻的时候了。 查清楚之后,陆慎得到准确消息,在客栈之中,除了这个白衣少女之外,还另有一个男子居住,虽然她没有和他住在同一个房间内,但是他们二人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 而最让陆慎感到欣喜的消息,是这个青年男子似乎不会武功,他当即决断,在傍晚时分暗暗派出几个大内高手,环视在那家客栈周围,几乎是在白衣女子刚刚离开客栈的同时,他们的人就已经顺利的拿下了这个青衣谋士。 可是青衣谋士的胆量也很让人敬佩,居然没有开口求饶,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慌乱,光是这一份胆色就让人不得不敬佩的五体投地,陆慎隐隐的已经有了几分的赏识在里,何况他并需要他的性命,所以在捉拿住这个儒士之后,他没有为难他,只是命人将他看押好,不要让他借机会跑掉而已。 眼下,他的作用便发挥了出来。 因为他的缘故,这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白衣少女第一次显露出来犹豫的神色。这让陆慎很满意,自己下午的劫人没有白白浪费力气。 白衣少女面纱之后的脸上闪过数次不同的颜色和神色,那个青衣男子看着她,似乎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脖颈向前探出存许,竟是要借刀自尽的架势,白衣少女似乎早就料到他会由此一招似的,手腕一抖,一道金光飞射过去,侍卫慌忙挡在陆慎的跟前,而白衣少女的这道暗器并非是冲着陆慎而来,而是打在了青衣男子的肩头,男子瞬间便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里闪动着无奈的光,看着面前的少女。 白衣少女纵然有万般不舍,也只得将宝剑一挥,丢在地上,将手里的龙舌兰扬了扬,对陆慎说道,“我数三下,你放人,我放草。你不可言而无信。” 陆慎微微一笑,点头应允道,“这个自然。” “好吧。一,二,三。”少女的确是言而有信的人,她数到三的时候,她便松开了手,将龙舌兰丢给陆慎,而与此同时陆慎也按照之前的约定,将那个青衣男子往前一推,白衣女子往前越了一步,顺手解开他的肩头穴道,将他腰间的带子一提,三两下便越过了他门口的守卫侍卫,几个轻功提纵术之后,这两个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苍茫之中。 陆慎暗暗惊讶,这个女子好厉害的功夫,难怪敢只身一人和他来抢龙舌兰。不过幸好,龙舌兰没有被她抢走,也幸好他提前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这个白衣女子屈服认栽的办法。 带着重新回到手中的龙舌兰,陆慎微微沉思片刻,对左右吩咐道,“传令下去,即可拔营起寨,连夜回京。”他本该连夜回京,陆慎想着,不禁染上几分懊恼之色。 山坡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迎风站立着,头前站着的是,是那个白衣少女,她看着山下那一队人点着火把,连夜离开,心里头五味杂陈,原是那么娇俏的一个少女,竟然也沉静了下来。 她的背后,那个青衣男子默默地注视着她,未发一语。良久,男子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道,“丢失了龙舌兰,你要如何复命?” 对于主上交代的任务,她从来都会完成的绝对出色,对于这一点,与她相处多年的司徒青已经是心知肚明。而此番因为他的缘故,竟然让她第一次任务失败,她的心里肯定恨死自己了。 青年的脸上闪过一丝颓然。 白衣少女看够了那一队人离去的火把,叹了口气,“今天晚上吹得是西北风,我讨厌西北风。”说完,转身便匆匆从他身边掠过,那架势竟好似是要将他永远留在这儿一样。 青衣谋士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在寒风之中显得十分的萧索,心里刚刚转过别的念头,就看见刚刚走过去的少女忽而折返回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出现在他的面前,语气也变得森冷,“我告诉你,你现在的命可金贵着呢,是我用龙舌兰换回来的,你不许乱丢。” 这口气霸道的…… 让他无奈。 “公子那头儿……我会处理。”她说完这一句话,拽着他的胳膊匆匆忙忙下山离去。 司徒青看了看被她抓在手里的自己的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龙舌兰和他,又似乎不止是龙舌兰和他……这感觉,让他很温暖又很担忧。 ****************** 刚刚吞下一颗红色的药丸不久,躺在榻上的楼云裳便微微动了动自己的喉咙,渐渐的,她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冷艳高华的女子,微微一笑,好多天没有动过自己的嘴巴,连笑都做的这么费力。 “你竟然还能笑的出来,我此刻倒是真的有点佩服你了。”四下无人,站殿的武士们都在比较远的地方,眼前,就只有她和自己。凤紫潋收起那只瓷瓶,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在初一的早晨,楼云裳出现在自己宫殿门口时候的情景。 她带着十二分的自信,来对她说,她感觉今天到嘉宁殿里的朝贺后妃的过程不会顺利进行完毕,对于自己的担心,她想到了一个好的办法,可是,却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凤紫潋遣走身边所有的侍女,单独留下她交谈。 听完之后,也免不得被她的大胆和细致的计划所折服。 原来,云裳竟是给了她一瓶药丸,她对她说道,“我现在会服下一颗闭气的丹药,大约过上几个时辰,它的药性就会发作,到第六天的时候,它的药效会被发挥到极致,到那个时候,我就会如同一个死人一般无二,所以,云裳请公主做的,便是这样的一件事情,如果在六天之前,陛下已经等不及将我下葬的话,请公主立刻让我吃下这颗药丸,届时我就会苏醒过来,而如果过了六天陛下还未肯将我下葬的话,那也请公主将这颗药丸在第七天之前喂我吃下。” “哦?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神奇的药丸么?”凤紫潋手中捏着那颗圆滚滚的红色药丸,半晌,笑了起来,眼角里有沉沉的光芒直射到楼云裳的心上,似乎要将她的心看穿一般。 “可是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你难道是忘记了咱们两个人是有过过节的,我曾经害的你蹲监牢。”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说,云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若是怕的话我此刻也不会在此。其实公主想想看,这一桩买卖并不赔本,如果公主那时候心情好,喂我吃下这颗药丸,我楼云裳便活,而公主那个时候如果想到了我的可恨之处,想要将我处死的话,也正好是个时机,你只需要假装不知,将这颗药丸随意一丢,或者喂了阿猫阿狗去,我楼云裳便是一个死。就是如此简单。” 凤紫潋稍稍挑起眉梢,手掌抚摸着自己光洁的额头,将药丸收进瓶子里,“你倒是有信心本宫会出手,楼云裳,虽然你同本宫相识不久,但是本宫却知道,你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人。你今天有胆子在本宫面前说出这些话来,是不是一定算准了,本宫会出手呢?” 当着明白人不说糊涂话,云裳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看着这个高贵冷艳的长公主殿下,说道,“不错,公主说的非常正确,我之所以敢来说这些话,是因为我知道公主也不喜欢李妃,而且,也同样不喜欢李妃的娘家那么依仗自己是国亲而对陛下做出的种种逾越的事情,或者说,作为一个妃子就改该有点妃子的样子,而非是将手伸的那么长,让自己的娘家人在朝中占足了便宜还要对皇上指手画脚,对于这一只手,云裳认为要及早斩除的比较好,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您说云裳说的是不是?” 凤紫潋乍然收紧瞳孔,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子,笑道,“好哇,皇家的事儿你也研究的通透了。本宫倒是要看看,你要如何斩断这只贪得无厌的手!” 第二百七十一章 有得必有失 “本宫倒是要看看,你要如何斩断这只贪得无厌的手!” 那天对于自己的提问,楼云裳的回答,她还记得清楚,那个时候,楼云裳站在自己的面前,神色坦然,笑得轻浮却让人看不明白其中意味。 她说。 “云裳一直以为,要斩断,便是要斩得干干净净,不仅要干干净净,还要讲究个利落二字。”她说完笑了起来。 那是凤紫潋第一次在一个女子的身上看到这样信心十足又霸气十足的笑容。这笑容让她的心头一凛,终于点头道,“好,既然如此,本宫便祝你一臂之力,可是,也说不准,到那个时候本宫忽然想起从前的不愉快,把你丢在那儿,不管你。” 云裳微微一笑,朝她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等到晌午的时候,果然传来了她被菲郡主推入池塘的消息。 不错,她倒是个敢作敢为的性子。凤紫潋从那日起便时时刻刻的盯着赤霞殿的一举一动,她还真的相过要不管她的死活,反正如果她死了,凤紫泯才会更加重对李妃的惩罚,可她每每一想到这些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浮现出来她那日在阳光之下的那个霸气十足的笑意来。 这样的一个一代骄女,如果真的因为她的一点私心扼杀掉的话,只怕老天爷也要降罪于她。 今日是第六天的夜晚,她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将那颗真正起死回生的药丸给她服下。 云裳苏醒过来片刻,脸色也稍稍缓和了几分,看了看身边,竟然是除了长公主凤紫潋之外在没有其他的人在,凤紫潋微微一笑,道,“怎么,现在开始害怕了?” 云裳朝她笑了下,这一次这个笑容就舒展多了。 “你这个局布得倒是精妙,除了险了一点之外,也算是算无遗策,只可惜,不知道陆慎能不能有命活着回来?”凤紫潋故意扯了一个开头却不往下说。 云裳纳闷的看着她,许多天未说话,她的嗓音都有些找不到高低声调,刚刚张了张嘴也没有发出声音。 凤紫潋看着她的样子,笑了下,“好吧,本宫就好心一点告诉你一下到底在你昏迷的这些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好了。” 云裳点了点头,等着她说下去。 “四日前,陛下听了一个太医的进言,说洞庭湖的绝壁之上,生长的龙舌兰会对你的病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便派人去摘,这个人选自然就落到了功夫最好的陆慎身上,楼云裳你可要做好准备,万一陆慎要是从万丈的悬崖上跌落的话,你可是十足十的对不起北侯陆灿了。” “哦,对了,本来陛下派遣的人选是黄白橘,听说,是陆慎自己抢着要去的,而且从京城到洞庭湖,他只用了两天半的时间。” 云裳讶然了一回,陆慎他…… 耳边凤紫潋还在说些什么,可她也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她刚刚说过的一句,“万一陆慎要是从万丈的悬崖上跌落的话,你可是十足十的对不起北侯陆灿了。” 若真的是像凤紫潋说的那样的话……她要对不起的岂止是一个北侯陆灿而已,还有她自己的良心,她肯定会恨死自己这个考虑不周的小聪明的。 “阿姐,你在对谁说话,是云裳醒过来了么?”遥遥的,有人走了进来。是和大臣们商议完毕的凤紫泯和亭奴走了进来。 凤紫潋垂下头,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好了,现在你有眼睛也有耳朵,拿出你的聪明来,好好看看,这些人都被你耍成了什么样子。”她说完便不再管云裳,转过身站起来对凤紫泯行礼,道,“阿姐听人说起过,民间的人们的一个土方法,要对昏迷的人不停的说话,这样才能让他的神智不至于涣散,而且,情真意切的话,或许还能将灵魂重新聚拢起来呢。” 凤紫泯惊讶的问道,“阿姐还懂得这些,好,一会儿孤就试试看这个方法,看看能不能起效。” 凤紫潋低低的笑了一声,看了一眼继续装死的楼云裳,“陛下要注意龙体,几日来不眠不休,可不能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凤紫泯应了一声,替云裳掖好了被角,而眼尖的凤紫潋自然也看见了,在她说出“几日来不眠不休”这句话的时候,楼云裳藏在被子里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看来,你也非是铁石心肠做成的。凤紫潋收敛起自己的笑意,告退离去。 ****************** “公子,洞庭湖来信。”一个年轻男子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而白衣的贵公子刚刚替不省人事的白沧诊过脉象。情形不容乐观。 抖开信封,贵公子的脸色似乎一变,放下信纸,他望了一望湛蓝如洗的天空,低声说道,“阿丘,你说人的性命几时起,几时尽,是不是都已经在老天爷的手中书写的整齐了?” 被叫做阿丘的年轻男子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坚定的说道,“公子说的话太深奥,属下不懂,属下只知道,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贵公子的唇边漾出一丝苦笑。将手中的信纸给他,便不再说话。 阿丘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紧绷的脸上也不能维持原先的平静,他看着贵公子平淡的脸孔,“公子……龙舌兰没有取成?可,白大人要如何是好?” “你先去查清楚,陆慎忽然出现在洞庭湖,是为什么缘故。”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陆慎这两个字出现在纸上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抖了一抖,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恐慌的感觉来,让他有些难安。 阿丘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和他两个人,也不管躺在床榻上的人是否能听得见他说话,年轻的鹤羽大氅的贵公子轻声说道,“你守着我十年,我也会守你十日,到那时候,你是死是活,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洞庭湖……陆慎……”他反复的琢磨着这一个地名和一个人名之间的关系,却百思不得其解,走到桌案前,轻轻提起毛笔,缓缓在纸上写下一行字,“白沧病危,速归。”写完之后,便将信纸卷成一团放进格子脚踝上的铜环之内,一扬手,格子便扑棱棱的飞走了。 “但愿蓝烬那个执拗的丫头不会因为这件事也做出什么傻事来。”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衣襟上绣着的一朵小小的莲花,不由得想到那些天那个人为了绣这朵花而被扎破的手指。 心里一暖,跟着便是一酸。 她和他……难道真的是要缘尽于此么? 怎么可能。 危险的桃花眼里此时没有分毫的旖旎之气,反而是清澈到底的深邃难测,手指在那朵小花上不停的摩挲,他必须要早点赶回去,不然他的那个云裳小美人儿一定会认定他变心了,说不定还会从此以后,再也不要看见他了。想到这儿,他欺骗世人的妖媚脸孔上便露出一个柔柔的笑意。 还需三日。 他对白沧的诺言便到了。 还需三日…… ****************** “陛下,就算您要将臣拖出去杀头,臣也要如实禀告圣上实情。”赵太医,也就是那日里对凤紫泯说要救活楼云裳必须要用洞庭湖绝壁上的那棵龙舌兰才行的年轻医官此时正跪在凤紫泯的身前,以一种不怕死的精神说着其他的医官都不敢说的话。 凤紫泯的一对凤目里已经布满血丝。 “讲。”他现在其实很不想听见他们说实话,因为那些实话一定是他不愿意听见的结果。 果然,赵太医磕了一个头,大有视死如归的气势,“无忧公主的大限,只在明日。” 这一句话震惊的凤紫泯连同他身边的黄白橘和陆谨都魂不附体。凤紫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看着榻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只是跌入冰水之中,只是那么一下……就能真的要了人的性命么?他不敢相信,她那么顽强地生命竟然也会如此的脆弱! “臣等也不知道为何公主的病情会如此的凶恶难测,臣等推测是因为公主之前身体便比较虚弱的缘故,所以才会比寻常人落水的后果严重些,而公主那日跌落水中的时间又太长,水塘里的寒气沁体,让一场风寒来的太过凶猛。”赵太医并没有被凤紫泯的气势吓到,而是跪在地上说的有板有眼。 陆谨脸色顿时苍白如纸,看着珠帘之后的暖榻,心如刀绞。 赵太医也十分扼腕叹息,不过,他追加了一句,“若是公主今晚之前能够醒来的话,便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凤紫泯点了点头,最后这一句话虽然说的给人一点希望,但这希望也有些太过渺茫。 “陛下。”亭奴一进赤霞殿,便感受到了周遭流动的一种能逼死人的窒息感,他说话的时候更是刻意留下了分寸。 第159节 凤紫泯凤目斜挑,“讲。” 他今天晚上根本不想多说一个字,似乎没说一个字就会让他觉得十分的疲惫,熬了这么多天,他的心力已经几近崩溃的边缘。在他夺宝大殿的那一天夜里,在北安门兵变的那天夜里,他都不曾有过今日的无助和疲惫。 “陆慎将军明日清晨便可抵京。这是刚刚的快马传书。陆将军已经取到了龙舌兰。”最后一句话说完,亭奴以为凤紫泯会很高兴,因为这个龙舌兰不是救活楼云裳的关键所在么? 然而凤紫泯却没有半分的开心和喜悦,反而是加重了一层他的忧虑。 他目前担心的,是楼云裳她根本就撑不到明日的清晨。 第二百七十二章 初日照高林 据说是在今天晌午时分才能抵达京城的陆慎在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便已经到了宫城的门口。 守着宫门的侍卫谁不认识这个惹不起的陆家少将军呢?立马打开城门,快速放行。 清晨的宫城之内,婢女和内侍们各自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计,他的高头骏马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嗒嗒的留下一连串奔腾的马蹄声。 马背上的男子一脸的风尘,甚至在衣服的褶皱处还能依稀看到有残留的沙土和泥泞。而这个冷峻面庞的男子却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要快一些将怀中的草药送到上。 “少将军!您可回来了。”亭奴搓着手迎了上来,替他牵马,陆慎看了他一眼,亭奴立刻会意,朝他摇了摇头。 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马不用管了,把药给太医看。”他从怀里取出那一方手帕包裹的龙舌兰,经过日夜颠簸,这株离开了断壁山崖的灵丹草药似乎有些许萎顿的迹象。 亭奴立刻接过来,赶着送到赵太医那里。 “陛下。”陆慎走进赤霞殿内,凤紫泯正坐在珠帘之内的暖榻旁边,听见他回来,面上掠过一丝喜色,却很快便被愁云掩盖了下去。 “辛苦你了,陆慎。” 凤紫泯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哪怕之前因为云裳的病重沉珂而让他一时慌乱了手脚对着陆慎表现出来了一丝的倚重和信赖,可是很快的,他就从这样的巨变当中清醒过来,面前站定的这个陆慎,是握有实权的北侯陆灿的得意儿子,也同时,是对他没有绝对忠心的一个人。 陆慎不是陆谨,他的行动只从大凤朝的大局出发,不管是谁坐这个皇帝,都对他无关。 这样的人,好似一阵风,让人无论怎么努力,也不会抓到手中掌控。 陆慎是个聪明人,所谓将心比心,他不喜欢凤紫泯,凤紫泯也不倚重他,这是对等的交换,很公平。 所以陆慎也不在意凤紫泯对自己的疏离冷漠,看向床榻之上的时候,他冷峻如刀的眼光内才多了一点柔软的神色。 “陛下,药草已经让赵太医准备熬制了,应该……来得及。”亭奴过来对凤紫泯说道。 接下来的时刻便变得十分的安静和寂然。 汤药在小火上整整熬了一个时辰才端下来,等到香香捧着药碗给云裳服下的时候,如洗的碧空上,一轮太阳已经升到当空,太阳光柔软和煦的照耀着这片沉寂在肃杀之气的宫殿之上。 恍若带来了一丝的暖意。 今天云裳表现的还不错,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太配合香香的喂药之外,后面似乎已经有些清醒,知道有人在喂自己吃药,很顺从的跟着吞咽。 赵太医又请了一次平安脉躬身退出珠帘之外,对凤紫泯说道,“陛下请放心,公主刚刚服下药草,估计要睡上几个时辰才能醒转过来,臣方才已经探查过了,公主脉象自早上起已经平和了许多。” “只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这还要看公主自己了。”赵太医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在安静的等待之中,陆慎下去休整,陆续有大臣进来向他禀报一些国事。 在这些国事当中其中就包括京城之中的十几家商户的失火事件。 凤紫泯静静的听完黄白橘的报告,侧目看了一眼随后进来的陆谨,看来在自己的这些臣子的心中已经将这座赤霞殿当成了银安殿的变异,他们都很自觉地有事就往这儿来。 毕竟陛下不去早朝已经有七天的时间了。朝中自然要有一些人对此颇有异议,尤其是那些清流党中的老家伙们,他们个个都恨不得搬出先帝的勤劳肯干来教诲自己了吧?凤紫泯冷哼一声,随手将一张奏折丢给了陆谨,“为什么这个时期会有这么多的商户被烧,且还是这些知名的大商户?” 黄白橘看了陆谨一眼,陆谨对他点了下头,黄白橘便开始对凤紫泯解释道,“回禀陛下,这些商户都是皇家的商户。” “哦?”难怪他看起来这么眼熟,原来是沾染了皇家的体系。 “这些都是李妃娘娘娘家的兄弟开办的。”黄白橘最终还是说了一句明话。 凤紫泯闻言眉梢一动,不由得看向榻上的那个人,李妃和菲郡主刚刚朝这个人下了报复,这么快,她的报复就回来了? 一次就烧了他们在京城的全部商户,这手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的嘴角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对着黄白橘说,“也许人的孽障事做的多了,老天爷也看不过去,那些火怕就是上天降下的责罚吧?” 黄白橘顿时领悟过来,接旨而去。 从前听顾籽萄总是说起陛下和楼云裳关系非同一般,至少陛下对她十二分的关照,今日一见,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临近到傍晚的时分,榻上还是一片寂静。 没有人醒过来的迹象。 凤紫泯一直都保持的很平静的脸孔终于不能再继续维持下去了。 哗啦一声掀开珠帘,太大的力气竟然扯断了珠帘的丝线,上好的珍珠被弃之如敝屣,胡乱的在地上跳动,滚得到处都是。 赤霞殿里的侍女和内侍们全都跪倒在地,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来人。”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 红栌应了一声,仔细聆听他的谕旨。 “传孤的口谕,即刻赐死郡主李菲,将李妃禁足一年,不得出嘉宁殿半步。”他的每一个字说出的时候都好像和刚刚跌落在地上的珍珠一样,掷地有声。 红栌偷偷的叹了口气,女人的嫉妒心真是一件太要命的东西,郡主害死了无忧公主,而陛下也不会放过郡主的。 不过这件事总算没有株连到李家的其他人的身上。 圣谕传下的不到一刻钟,李妃便接到了自家堂妹自缢在牢中的消息,眼前忍不住一团漆黑,这个千算万算的李妃也第一次尝到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句话的含义。 傍晚已过,赵太医跪伏在圣驾面前,请求一死。是他数日前进言要采来龙舌兰救活楼云裳,然而事与愿违,龙舌兰并没有发挥出它的功效来,公主仍旧昏迷不醒。 凤紫泯觉得自己如果再继续在这里坐下去的话,一定会恼怒到顶点,将这些人全都拖出去砍了泄愤。凤紫泯愤愤站起,匆匆离去。 大殿内恢复了寂静。 香香已经哭得又晕了过去,被人拖走休息。 一刻钟的时间过后,有人轻轻撩开珠帘,走到云裳的近前。 他刚刚换洗完毕,眼睛都没闭一会儿,便重新回到了赤霞殿之中。他策马数日,匆匆赶回,可不是为的听太医们说一句“准备后事”来的。 眼下赤霞殿内,众人已经褪去,他屏退了周围的内侍,坐在她的身旁,低头看了看她沉静且苍白的睡颜,低声笑了下,“楼云裳,你耍的我好苦。” “在攀爬绝壁的时候,所有人都说那棵药草是稀世珍宝,是不可能被凡人摘下来的。”他几乎就要放弃了,在自己折损了三个绝顶的大内高手之后,可是只要他一想到她还在缠绵病榻的时候,他就生生将那个放弃的念头给摒弃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这可龙舌兰已经被很多人惦记上了,可惜你吃了之后,便浪费了。”陆慎说着说着,自己心头猛然一紧,长舒了一口气,“你若真死了,我大哥只怕也要丢了半条命去……” “那你呢?你会不会觉得有半分的不舍?”床榻上的人忽而睁开了眼睛,对着他轻声说道。 陆慎见惯了生死仍旧冷静的眼睛里闪出不可思议的光芒,惊诧的看着她苍白却明显有了生机的脸孔,“你醒了?”他刚要开口叫人进来服侍,被云裳拦下,“我只是暂时醒过来,还想睡一会儿,你别惊动旁人。” 陆慎眉头紧皱,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你早就醒了,是不是?” 苍白的脸色也难掩她狡猾的神色,她看着陆慎的眼睛有些许的迷离,忽然,她轻轻扯住他袍袖的手向上动了动,拉住他的手指,陆慎身上一僵,想要甩开她的手,却被她抓的更紧。 “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她看着他的眉眼,苍白的唇里吐出这样火热的问题,让陆慎有些措手不及。 半晌,陆慎没有回话,只看着她那对侬丽的眼眸,陆慎抬手放到她的额头上,果然,她又在发热。眉头皱了又皱,这种时候,他是不是应该出去叫来太医看看? 而被他看着的云裳似乎笑了下,抬起自己的左手放在陆慎的下巴上,轻轻一抬,“哈,你果然是喜欢我。” 陆慎冷峻的脸上难得的带出绯红的颜色,垂着眼角看她,“你怎么敢……” 看他死不承认,云裳反手拿开他放在自己额上的手,陆慎一愣,他方才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再做什么。而她的手还抓着他的,不肯松开。 “至少,还从没人敢这样和你说话,对不对?”她的脸上颇有几分得意。 “你说呢?”陆慎的语气很淡,几乎让人听不出喜怒。他此时本该是生气的,他堂堂的一个少年将军,志满踌躇,意气风发,可偏被一个缠绵病榻的小女子给轻薄了,他自然该是生气。 可他现在却一点也不气恼。 云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疲倦之感席卷了上来。抱着他的胳膊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我也很喜欢你啊。” 他脸上的冰罩终于在这一句话当中完全土崩瓦解。 然而下一句话就迅速浇灭了他心中的火焰。 “为什么要丢下我不理呢,莲准?我好想你。” 第二百七十三章 山寺草木深 初日升起的时分,沐浴在山寺的晨曦之中的青年已经被一夜的寒露浸透了身上所有的衣裳,受了一夜寒气和清晨露水的衣裳比平素沉重了许多,而青年丝毫不在意,手中的剑如匹练般贯日而出,恰似惊鸿,翩若游龙。 “那你呢?你会不会觉得有半分的不舍?” 老松之下的青年男子收招而立,气息甫定的他微微喘息着…… “哈,你果然是喜欢我。” 剑,在稍做休息之后,把柄苍凉如水的青霜剑,便再一次从剑鞘内飞出,青城派的独家剑法,七七四十九招,每一招都是如此的简约,却每一招都蕴含着无穷的变化和魔力。 “至少,还从没人敢这样和你说话,对不对?” 手中的剑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心中的怒气和怨气,在出招的同时发出轻微的鸣声。 “……” 剑的主人收敛了剑,将剑身横放在胸前,右手探出二指从剑头摩挲到了剑尾,无言的默契在剑的身上传递而来,青年勾了勾唇,溢出一丝无奈的笑意,“老伙计,你也无可奈何了么?来来来,再陪我练上一场!” 回身,能挽住千里寒霜的青霜剑在他的周身划过一段月光般的匹练光华。 他手中的剑出如雨点,脑海里她的回声一圈圈如同涟漪般荡漾开去,在他的脑海里不停的翻转和腾挪,好像有一个绝顶的武功高手在他的脑袋里头打了一百个跟头一样的难受。 “为什么要丢下我不理呢,莲准?我好想你。” “叮……”他的剑,脱手而出!流星一般飞出!钉在距离他最近的那棵柏松身上。 青年站在原地,看着那柄举世震惊的青霜剑一半扎进树身上,一半裸露在空气里,发出铮铮的哀鸣。 他站在原地,并不想走过去将剑拔出来,而那招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燕不回,也未能从容如常的施展出来。 “慎儿。”背后传来一个老者的苍老的声音。 这个青年,正是眼下最意气风发的少将军,北侯陆灿的二公子,陆慎。陆慎闻言立刻转过身来,朝着这个一身道服的老者行礼,“师傅。” 一身道服的老者年纪大约在八十几岁,头发和胡须都是雪一般的银白色,须发虽已经皆白,然而他的精神却很不错,满脸红润,二眸子闪耀着璀璨的亮光,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眼光之中隐有关切。 陆慎对着这一双似乎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睛,缓缓低下了头。 “你已经练了一夜,已经够累了,回去休息吧。”老道不见怎么特别的动作,微微一抬手,那插在树身上的青霜剑便到了他的手中,他走过去,将剑柄递给陆慎,“回去吧。” 第160节 这一句回去,让陆慎明白过来,师傅说的回去,不是回到他在山寺的房间里,而是回京城的侯府。 可他……不想回去。 此处是在京畿之地的凉福寺。 高山之上的唯一有活人气息的地方,寺庙庄重,佛相庄严,在山脚下还是一片肃杀的冬日里头,这座寺庙的周围竟然绿树重重,草木深深。 当地人说,此处是被佛祖庇荫,故而草木都被福气泽被。偏偏这样的一个地方,被起了一个“凉福寺”的薄名。 这里是陆慎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他学艺习武的地方,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似是他的师尊,但实际上,陆慎和他的感情比和自己的亲爹北侯陆灿的关系都要深厚。 他此时心中的情绪,自然也瞒不过这个眼光厉害的老师。 他也不想隐瞒,却也不知道要如何对自己的师傅说出这样让人难以启齿的心声。 怎么说?难不成还要他亲口告诉自己的授业恩师,他昨天白天的时候被一个刚刚从死亡线上恢复过来的小女子给举止轻佻的轻薄了?还是告诉他师傅,昨天他被人轻薄了之后,其实心里并未生气,甚至,在她说出喜欢自己的时候,他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喜悦? 这让他一个冷清冷面的少年将军如何说的出口? 楼云裳…… 他接过师傅手中的青霜剑,重新放回到剑鞘之中。 “再锋利的宝剑,最终还是需要一柄剑鞘的。”师傅在他接剑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来。陆慎愣愣的抬头看着自己的师傅,嘴唇挪濡了好久,他似乎明白了师傅的意思。 老人家手捻须然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小弟子,点了点头,“要么去追逐红尘,要么去守护住它,两种都是很好的,只不许做出这样自怨自艾的样子来,陆将军。” 陆慎脸上一红,心里却也好奇起来,一个出家了一辈子的师傅,怎么会对红尘之中的男女之事如此的清楚明白呢? 师傅看了他一眼,甩了甩宽大的道袍,转身离去,消失在一片青葱绿色的松柏当中。 “二少爷,您果然在这里呀,侯爷找了您好久呢。”甬道上,跑来一个穿着青衣的小童子,陆慎看清楚他的相貌,“茶龄,你怎么来了?” 茶龄是他大哥的贴身小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茶龄这些年似乎都没有再改变过自己的身高,一直和他十五岁时候的模样一样,而他此时的真正年龄,比自己还要大一岁。 茶龄在这大冬天里头也跑出了一身的汗,“二少爷,老爷和大少爷都在找您,宫里头怕是有差事了。咦?二少爷,您一夜未睡么?脸色怎么这么差?” 陆慎摆了摆手,既然是爹和大哥都在找自己,自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一时也不能耽搁,带着茶龄到庙宇之中和师傅匆匆告别,便下了山。 实际上,宫城里头,还真的发生了一些不得了的大事。 比如说,本来也已经被太医们宣布死刑的无忧公主,竟然死中得活,醒了过来。 这个消息让皇帝凤紫泯万分惊喜,重重的赏了所有的太医,尤其是那个进献了重要线索的赵太医更是一夜之间连升三级,成了太医院的院长副手,如今,连扫院子的小宫女都知道,如果谁能让无忧公主开心,皇帝必有重赏,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清醒过来的云裳神色还有些不济,有些病恹恹的,终日里靠着窗,呆呆的看着窗外清白如洗的天空。 春天,快要来了。 连风中的寒气都变得减退了不少,可是有一个人,还是不见踪影,她这些天晚上总是惊醒过来,恍惚的觉得那个人似乎是出了什么危险,却又没有确切的证据,也没有接到暗力营来的任何的消息。 其实,她也是很久都没有去过问过暗力营的事情了。不过,暗力营当中有文若图和寒无咎在,应该也没什么不妥。 自从自己醒过来之后,凤紫泯欣喜若狂,那种在眼中漫卷的喜悦让这个以冰块脸著称的冷面皇帝多了几许活泛的生人气息,不过他看起来有很多的国事这些天都有所耽搁,故而忙碌的很,一整天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其他人都是欢喜,只是对于自己清醒过来这件事情,有一个人,有些看起来口不应心。 凤紫湘。 这个神秘的小公主在自己醒过来的当天就过来探望自己,眼中含泪,看起来特别的激动,而她事后听香香和顾籽萄不止一次的提起过,小公主殿下在自己病重期间,根本没有一次来探望过自己。 病得时候不来看,偏要这个时候来哭,不是假仁假义是什么,不是逢场作戏是什么?可是云裳好奇的是,她如此的假仁假义,如此的逢场作戏,到底是要做给谁看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在楼云钰看望自己的时候,云裳才觉得似乎找到了那么一点点。 那日里,楼云钰说,凤紫湘在陆慎回京之后,前后去过两次北侯陆灿的侯府,可是陆慎都借故没有见她。 而这一次她生病的时候要去寻找龙舌兰的重任是被陆慎一肩挑起的。 这大概就是这个对陆慎很有好感的女子似乎是动了那么一点的嫉妒心吧? 对于这种小女子的情怀,云裳付之一笑,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而她自己也还没有意识到,就是她现在对这个小女子的疏忽大意和不往心里去,会给她和她身边的人带来怎样的厄运和灾难。 十日之后,无忧公主终于搬回了自己的莲心小筑。 从赤霞殿到莲心小筑,不过是走过几条巷子的路程,却被凤紫泯派人用一驾御用的马车亲自护送到府,光是护卫就派出了二十六个,前后呼应,好似天子出巡。 这份荣耀和荣宠让云裳受宠若惊。 更是让其他那些观望朝廷形势的人们,纷纷看清楚了眼前的形势和风向。 马车停下的时候,云裳依旧靠在车厢里没有动弹,她的手指因为担心而微微的蜷了起来,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 许久,旻言欢天喜地的过来掀开帘子,朝她傻笑,“欢迎公主回府!”他的身后有莲心小筑里所有的下人,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对着她跪拜行礼。 而站在车辕上的那个裹着银狐裘皮的消瘦女子的眼中却没有一丝的笑意。 那个人…… 依旧不在。 第四卷:玄玄苍浯,君心似虎谁知我 第二百七十四章 四月芳菲尽 若非是一道来自故乡的“家书”如同天降的话,那么此时的莲准早已经是身在莲心小筑当中,陪着想念的那个人一起喝茶对弈,或许还能说上几句逗笑的话,让她开开心。 可是…… 天不遂人愿。 在动身前往京城的途中,收到了来自明那摩的来信。信上的内容也很简单,他说,家里有变,速速归来。 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绝对让莲准顿时归心似箭了起来。 明那摩是个沉稳老成的汉子,他既然让自己速速归来,便必然有让他速速归来的理由。 奔向京城而去的快马忽而变了方向,改向苍凉的北方,一溜烟快速离去。 这速度,竟然好似一只离弦之箭。 云裳…… 马背上的人眯起眼睛,抬起一只手遮挡住来自前方的风沙,他没有办法,这一次,他又要让她伤心了。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加倍补偿她的。莲准这样在心里许诺,巨大的焦灼之感让他在马背上如坐针毡,他不想回家去,他想要回到京城里去看看,看看那个小女人现在过得怎样,在他离开的这短短的十几天的时间里,她有没有想念过他一分一毫……然而已经不能。 “公子!飞鸽传书!”身旁有人打马追了上来,手中托着一只纯白的信鸽,莲准解开鸽子身上的铜环,环内有一张信纸。 “无忧公主与郡主菲有隙,数日前落水重伤,昨日病危。因得龙舌兰草,暂性命无忧。” 这样的一行字让莲准一贯平静的脸色变了又变,眼中似乎卷起滔天的怒火和悔恨。 龙舌兰! 原来陆慎到洞庭湖的绝壁那里去,是因为这个缘故! 在他不在京城的这些天当中,她竟然经历了这样一场生离死别的考量,在她命悬一线的光景,她是否有一刻曾经想起来自己? 忽而抬起一只手臂,手中的马鞭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愤怒和纠结,在空中发出一丝破空的鸣叫。打马回身,那座喧嚣且繁华的帝都京城在他的背后愈来愈短,逐渐变成一个看不清楚的轮廓。 一座京城,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人。 都在离他远去。 “啊!”在一片旷山之中,马背上的男人举起马鞭对着天空发出一串的吼声,似乎是一段很长时间以来的愤怒和窝火的宣泄。 吼声穿过云端,恍然将逐渐西沉的夕阳也惊得抖了一抖。 “终有一日,我势必要进驻大凤,开疆辟土!” ****************** “公主,西山防务营帐来了一封信,应该是三小姐派人送来的。”经历过十数日没有主人的莲心小筑里终于恢复了平素的生机,此时的旻言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在这十数日之中将莲心小筑安排的井井有条,而且,在这些天内,他也没有让府中的人心出现任何的动摇。 云裳收敛起自己的思绪,接过信封,对着太阳照了一照。 撕开信封,展信而阅。 这个姐姐总算是后知后觉的知道了自己此时的情况,特意来写上一封信来慰问自己的情况,信上还提及她目前在军营之中,情况良好,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只是她眼下的一个近身的副官十分的不给面子,总是和她作对云云。 云裳含笑看毕此信,想了想,到案前提起笔来回了一封书信重新用一枚信封装好,交给旻言,“快马,送到军营里头去。省的她日日过的不顺心思。” 旻言笑着接了过来,万分崇拜的看着自己家的公主,云裳一转身,看旻言还没有动静,纳闷的问了一句,“在看什么呐?还不去送信?” 旻言调皮的吐出舌头来朝她笑了下,指了指西边,道,“公主唉,您可要仔细应对了。那边那位听说您病重的消息一直坐立不安,光是找奴才就问了三次。” 云裳朝他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一个人从西边的梅园里穿了过来,朝自己这边匆匆赶来,收敛了眼神一笑,“哦?他问你三次?都是问了什么?” “自然是问您到底是不是真的病重沉珂啦,奴才看他当时那着急的样子,只好没有对他说实话,就说您被陛下留在了绿倚阁里,商讨些国事,可没敢说您的真实情况。” “你个小机灵鬼,得,我知道了,你下去忙吧。对付个青涩的少年,难道我还没把握么?”云裳笑了下,旻言退下片刻之后,那个青涩的少年便已经到了她的卧房之外。 刚才匆匆的脚步似乎有些踌躇似的慢了很多。 云裳坐在窗前的桌案前,翻着一本书,看得入迷。 看似看得入迷的云裳实际上是在恭候着他的到来。 半晌过后,门扉依旧没有动静,云裳无奈的从书里抬起头,走到门口,吱啦一声拉开卧房的大门,将外头的人惊了一跳。 入目,是她浅笑的脸,冯少绾看了她一会儿,她似乎清减了不少,浓黑的头发将她的脸遮挡住了大半,冯少绾一皱眉,她素日里邋遢是大家众所周知的,但是她此刻不仅有平时的那种随意却也有着从前从未有过的哀伤的神色。 只是被她掩饰的很好,藏在眼睛的深处,当别人稍微探究的时候,她便会警觉的躲避开。 比如此时。 她轻佻的笑了下,倚在门框上,瞧着他嘿嘿的笑了下,带着十二分的不正经。 “你怎么来了也不进来?真怕我吃了你么?”她这样邀请着自己。 冯少绾眉心一紧,这样严肃的神情在他的脸上出现的时候,竟然让人生出一种惧怕的感觉,他是如此的年轻,却有着如此让人畏惧的内在。 云裳的心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少绾只是来看看……公主是否如同传言所说是久病沉珂,大病初愈。”他退后了一步,对她避之如虎。 云裳挑起一边的眉毛来,如玉的手指拂过自己的额前,叹了口气,“这世上的人盼着我死,我就偏不死,他们盼着我生病,我就偏要活的蹦跶乱跳。” 冯少绾看了她一阵,低下了头,半晌扭捏的说了一句话。 “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这一句话说的很轻,很轻,轻到云裳几乎都没能听清。 第161节 也或许她已经听清,只是她的理智告诉她,对于这种话,她最好是没听见最佳。 他又对着她瞧了一会儿,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却看到她的脸色忽然一白,身子也晃了一晃,可她却还是笑着,一对侬丽的眼睛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的醒目。 “公主!”他一把揽住她下坠的身体,云裳的意识虽然还清醒,可她的身体却已经使不上一丁点的力气,依偎在他略显单薄的怀里,她艰难的将手指贴在了他的唇上,刚刚听见冯少绾惊呼声的下人刚刚一探脑袋,就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彼此交换了下眼神,都一起默契的将脑袋缩了回去,继续各干各的。 “嘘。”她对着他轻声说。 冯少绾一皱眉,不明白她到底为何如此。如果她真的想对自己做什么的话,她在除夕那天的晚上也就不必对自己说出那样情真意切的话来了。 “能抱我回去么?我有些站不住了。”云裳的脸色越来越差,而身体也不能再维持刚才依靠他的动作,不停的往下坠。冯少绾一愣的功夫,云裳歉然一笑,“对不住,我忘了你的手。” 他的右手,是没有任何的知觉的,也就自然不会有任何的力气。 “哎?”她刚刚惊呼一声,身体便已经腾空,云裳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单薄的少年,原来男人是这样的大力,即便他还只是一个少年,还是个手有残疾的少年也能这样轻松的将自己抱起来么? 冯少绾紧紧抿着唇角,看也不看怀里的人,抱起她来便向卧房内走去。 下人们再一次探出头来,东苑和西苑的仆人们彼此再一次交换了一个眼神,第二次沉寂了下去,轻轻放下手里的活,纷纷退出了内院。有手脚伶俐的小厮在大家都退出来之后,合拢上了前院和内院交接的大门。 “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当事人冯少绾显然还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将云裳放到床上之后,他有些不安。 她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差到让人心惊。 云裳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道,“你以为太医院是归我管的么?那些太医也不是街头的老鼠,想怎样就怎样了。” “可是你……”他有些在意她现在的身体情况。 “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只是有些许的毒发了而已。”她说着嘴边挂上一抹无奈又沉重的笑意,让他看得心里一抖,毒发?可她是何时中的毒呢? 冯少绾将信将疑的将手指搭在她的脉门上,仔细探看了许久,终于错愕的看着她,“这是……什么毒,我从未见过。” 云裳再一次笑了下,将目光放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伴着幽幽一叹,“这,大概是情毒吧。” 芳菲燃尽的四月,似乎在相书上被怎样记载着来着? 哦,对了,四月,主杀。 “这毒药怎么解?” 云裳摇了摇头,没有唐门的秘制解药,自然也就解不了她这唐门秘制的毒药。 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云裳对他低声道,“我打算在嘉宁殿里安插些个眼线,你看此事要如何做才能不被李妃察觉?” 冯少绾沉思了一阵,盯着她的眼睛,反问道,“难道他们之前所传言的……是真的吗?” 第二百七十五章 淮河水患来 “难道他们之前传言的那些……竟然是真的吗?”冯少绾通透如同琉璃一般的眼睛里闪过惊讶的神色,“你真的同李妃交恶?” “那些个女人之间的麻烦事,你一个男人管那么多干什么。”云裳似乎缓过来一点精神,似笑非笑的看着冯少绾瞬间变得绯红的脸,笑了下,“我的确是和她交恶,可惜,却不知道这交恶的缘由究竟从何处得来,她是后宫内如今唯一的妃子,我不过是前头朝廷里的一个宠臣罢了,和她有几文钱的关系么?竟然要她的侄女亲自出马来整治于我。” 冯少绾听后眉头深锁着,反问道,“可是公主从前杀伐果断,从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为什么这一次竟然一病沉珂,而最让我不解的,是公主竟然真的中了李菲的奸计,真的跌入湖水之中。” 云裳惊讶的看着他,“你的消息不慢呀。” 冯少绾哼了一声,“文先生从不会像你这般的逞强,他有事总会同我商议。” “文先生么?恩,那看起来他倒是真对你很赏识,很好呀,你和他好好学着点,文先生是天上的鸟儿,总归要回到天空里去的,我的莲心小筑是个牢笼,不可能一辈子管着他,圈着他。”云裳说的有几分伤感,她明明知道是这样,却还是只能依靠这个文先生来主持一些事情,这种矛盾感,让她很是纠结。 冯少绾点了点头,“我会留心同他学着的。公主出事之后,京城之中先后有十几家商户被烧干净,这事情……我不相信是文先生做的。” 云裳嘿嘿笑了下,眼睛都笑弯弯了起来,好似天上的弯月掉在了地上。 “啊,那样强盗一般的行径,自然不会是他做的,这样的事……自然有别人出手啦。” 冯少绾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云裳端在手里慢慢啜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且先去琢磨着要如何安插进嘉宁殿里咱们的人,李妃被禁足一年,我想,按照她的性子,这一年的时间她可不会消停的好生呆在宫殿里。我不想再出现第二个李菲了。” 冯少绾沉沉的点头离去,在出门的时候,他站在通往前院的月亮门洞之下,回头看去,刚才那个和自己侃侃而谈的女子,此时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当中一个人对着雕花的窗头发傻。 他自然也看见,在那雕花的窗楞旁放着一只白玉的瓷瓶,瓶身里插着几株修建的整齐的白梅花,只是那些梅花早就凋敝如履,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还在昂首挺立。 这是那个人留下的手笔。 冯少绾沉沉的收回眼光,转身离去。 要是他能有办法让她的眼光不那么惆怅的话……就好了。 一晃,时间便如同白驹过隙,倥偬而过。 转眼,天已经变热,大凤朝也迎来了历史上第一个来的如此早又如此迅猛的淮河汛期。 而这一次的淮河汛期来的实在是太过快速而且凶猛,乃至当地的淮河守备根本没有一丁点意识到此事的重大。 当淮河的堤坝处处都决口的时候,守备第一个带着清兵卫队率先跑出了城镇,将一城的百姓留在城中任由洪水猛兽肆虐。 守备的玩忽职守和擅自逃脱,导致了灾害的进一步扩大化,在淮河沿线上的几处城镇都被无情的洪水虐过,待到洪水褪去之时,这些昔日的热闹城郭之内只剩下断壁残垣,废墟瓦砾堆积在地,剩下的,便是数也数不清楚的被泡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层层堆积。 灾民一时之间流离失所,成千上万的灾民不停的向远离洪水的北方逃离,越往北,越接近京城。 同时民间的各种谣言也来的更多。 “天降水,乃天谴,水边民,不得活。” 这十二个字从辗转而来的灾民的口中被唱出,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连满地跑的孩子都会说的一句顺口溜了。 身体已经康健的云裳重新恢复了上朝的日子,只是在她和陆慎相见的时候,她总是觉得陆慎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好像带着怒气又好像夹杂点什么别的似的,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私下里询问他大哥陆谨,陆谨也是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这一句十二字的顺口溜流传到京城的时候,谁人不懂这句话之后的玄机呢? 天降水,乃天谴。 这前两句话甚是浅白而且好理解的很。就是说,这一次的淮河的水患是老天爷降下来的天水,是一种惩罚。那既然是惩罚,又是要惩罚谁的呢?这就是后面的两句话的含义了。水边民,不得活。 水边民,看似是再说沿着淮河居住的老百姓们不得活命,但实际上这里头可大有玄机。 当今的皇帝凤紫泯的名讳之中,便是一个水边民的“泯”字。 而至于为什么要降下这样的天谴给这个水边民呢,自然而然的,老百姓们只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且是带着神秘色彩的事情。 比如,那一场弟弟杀了哥哥的北安门兵变。 再比如,当今皇帝这来的不光彩的皇位。 再再比如,此时被烧掉了商户的皇族亲属们…… 再再再比如,当今皇帝宠幸佞臣,乃至国纲无常。 当这些线报被递到云裳的手中的时候,她已经准确的明白了,在这些胡乱猜测的天谴的来由当中,只有最后这一点,才是这歌谣里头最想表达的。 诚然,凤紫泯就是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杀了他的哥哥,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揽住了自己的皇权和皇位,可是那又能怎样呢,他已经是一呼百应的皇帝老子,谁还能将他拽下去不成?再说那些被烧掉的商户,烧了也就烧了,何况还是烧得那些大商户们,这些有后台的商户不知道平时是怎么压榨其他商户们的,那些人平时敢怒不敢言,这一次可也算是大快人心了吧? 前几个理由都太过牵强,唯独这最后一个,才是众人能够借口攻击她的真正意义所在。 天子宠幸近臣,从古至今都为人所诟病,也为人所不齿。 若是这个宠臣是个男人也就还好,顶多算是一个奸臣罢了,留上一世恶名也就算了,可惜,偏偏不巧的很,这一朝当中的宠臣不仅是个奸臣,而且还是个女奸臣,还是个有如今的太后娘娘亲手赐给的免死金牌的,敢酒泼当朝大学士的女佞臣。 这就少不得要被人说上几句闲言碎语,也少不得让人骂上一句,狐媚惑主。在线报的最后一条,清楚的写着,周大学士连同顾大学士并清流党,正在商讨来个联名上书,要弹劾她这个三品小官儿。 看罢了线报的云裳哈哈大笑,从容淡定的穿戴整齐,依旧是描画的好看的眉眼,仍旧是一身妖娆的坐着桃红色的轿子,招摇的进了皇宫的正门。 她今日上朝上的有些晚了,到的时候,凤紫泯已经在面色铁青的听着玉阶下的阁老周大学士侃侃而谈,唾沫横飞的怒斥着自己不是。 云裳从外头走进来的时候,守在银安殿门口的小内侍看见是她,都给她请安,有机灵的低声说,“公主您可小心着,里头正闹呢。” 云裳一挑眉,闹?她现在还怕这个么? 于是,云裳便站在银安殿的外头停了一会儿,听着里头到底在说些什么,这一听,便不由得一边笑着,一边从外头走进。 “我说今儿早起的时候这眼皮子怎么一个劲儿的乱蹦,原来是有人在背后告我的御状呐。”她微微仰着下巴,倨傲的视线扫过愤愤不已的清流党们。 凤紫泯看着她穿着一身绯红的衣裙从外头走进来,似乎将整间银安殿都点亮了一般,微微点了点头,“楼卿,你来的正好。孤有些事情要问问你。” 云裳笑看着凤紫泯点了点头,“是,陛下,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淮河水患,来势汹汹,治理水灾的楼宗辉可是你的一个远方表弟?”凤紫泯也有些生气,现在凡是和楼氏站了关系的人,都如同清流口中所说的那样如此的大胆么? 云裳没有急着回答皇帝的问题,看着他手中拿着的一长串的奏折,似笑非笑的勾了下眉毛,“陛下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凤紫泯一愣,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眯了下眼睛,将手中的奏折转给亭奴,亭奴又交给了云裳。而这东西到手的时候,云裳拿起来略略看了一番,便是一生轻笑,单手捏着这奏折,走到周大学士面前,冷冷的笑看他,缓缓抬手,将这份奏折撕为两半。 “你!你居然敢……”周大学士一句话都说不利落,惊愕的看着这个无法无天的佞臣楼云裳。 云裳轻蔑的笑着,将奏折又撕一片下来,漫不经心的丢在地上,一片一片的好像是在表演下雪花一样的优雅和从容。 “周大学士,你有功夫带着一群人找这么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堂弟来拉拢官员弹劾我,不如去动动你这颗白长了几十年的脑袋,想一想到底要怎么才能最快的抚平灾民的涌入京城,治理淮河这个水患毒瘤吧?顶不济,你也得像个臣子该做的样子那样,去替陛下想个办法,先赈济一下灾民吧?可你倒好,不但自己没有这样身体力行一个臣子的职责,反而还要去拉拢其他的官员在这个时候做这种弹劾同僚,排挤朝臣的事情,呵呵,真可笑你当初的诗书礼仪都读到哪里去了?” “黄口小儿,休要信口雌黄,你这样羞辱当朝一品大员,你没有资格!”清流党当中,冒出来个人,当面指责云裳。 她将最后一张碎纸屑丢到周大学士的脸上,看他脸色乍青乍白哼哼一笑,转过头来对着那个出头的官冷声道,“两安之地的全部粮库已经打开,粥场也已经开始发粮送粥,三天前已经有专人劝说灾民重返家乡。如今京城之中的灾民已经少了一半,请问,本官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各位自诩清流的大人们,你们在做什么?” 第二百七十六章 佞臣的忠心 “请问,本官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各位自诩清流的大人们,你们在做什么?” 或许这些朝臣在上朝上了十几年,上了一辈子的光景,都未曾听过比这更让人难以回答的诘问。 云裳的口气控制的很是平和自然,然而一对眸子里的光却是如此的冰冷和凛冽。 周大学士青白成一片的脸上显过惊讶的神色,开仓赈济灾民?劝说灾民返回家乡?她是如何在这短短的半月之中做了这些事情的?可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接到关于这些的报告? “启奏陛下,眼下京城里的灾民的确已经减少了约半数有余,尚有些老弱病残的灾民都被安置在京畿之地的临时搭建起来的药厂当中。”如今已经是二品司言的陆谨上前一步,将实际情况禀告给凤紫泯。 这么突如其来的情况就不得不让凤紫泯有些错愕,错愕当中又有些怔忪。狭长的凤目闪着让人不解的光看着眼前这个越发俏媚的臣子。 当然,这个漂亮得多女臣正对着自己微微含笑。 那笑容仿若山涧青岚,和畅通透,如此光风霁月的一个女子哪里有半分这些大臣口中所说的佞臣之态? 周大学士的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羞愧难当,一双手颤巍巍的对着凤紫泯行礼,云裳侧目从旁看着他,竟然觉得这个老人有些可怜。 “周卿年迈体弱若是身体不适,可从早退朝。”凤紫泯虽然人冷情冷面但是对这些三朝元老们还是很体贴周到的。 周大学士满面羞愧,以袖掩面而去。 他从静立在殿内的女子身旁经过的时候,听她低低的对自己说道。 “为忠臣者,尽忠,为佞臣者,尽忠,此间遑论忠佞乎?” 他脚步一滞,在她身边停住。云裳歪着头不怎么正经的看着他,唇边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来。 陆谨和陆慎忽视一眼,搞不好这个老头儿今天是要豁出命去和云裳大打一架了么? 第162节 陆慎将眼光在她和周老头儿的身上转了一圈,心想,论身高论体力,云裳恐怕还略胜一筹。 没想到,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周大学士在云裳的身边停住之后,不仅没有任何粗暴无礼的动作反而朝着她鞠了一躬,老脸通红的加快了脚步离去。 第三回合,云裳胜。 凤紫泯看着她,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陛下,日后若再有人要弹劾臣,陛下则不必为难只管让他们拿出依据看看能不能将臣驳倒罢。”一身绯红衣袍的美人站在殿内对着上首位置的凤紫泯一字一句都说的掷地有声。这发话当中不仅有对为王者的释怀还有更多的,则是对同朝称臣的同僚们的藐视和警告。 联名上奏弹劾这种事,清流们已经用过两次,所谓让一让二不让三,就是这个道理,她楼云裳也不是个泥做的土娃娃,任人宰割也不吭气。 该说话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嘴下留情。 一场早朝之后,凤紫泯留下云裳,一主一臣二人并肩从银安殿的方向朝绿倚阁走去。云裳同他走着脸上始终带着微微的笑意,至于他们身后的一班人臣们都是如何看待他们的,云裳丝毫不在意。 她走过的路,绝对不会向后看,更加不会多加理会。 “这一次的淮河水患来的太早,与往年都有些不同。”凤紫泯陷入深思,看了云裳一眼便不再说话,正在把玩着一只白玉扳指的云裳闻言一笑,抬脸看他,“不止是水患来的太早让人费解,就算今年的淮河有些异常,可那一句民间流传的顺口溜也委实太过诡异了些。” 提起这个,凤紫泯就有点脸色发沉。 “水边民,不得生。”云裳将这个重头戏重复念了一遍,果然凤紫泯的脸色就更黑了。“陛下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此事究竟是人为还是天灾,不如直接派人去查查清楚,岂不痛快的多?” “黄白橘日前正在重新修复国纲和财政事务。也无法离开京城。”凤紫泯何尝不想要派人去查探一番究竟,只可惜最善于此道的黄白橘此时公务缠身,走不开。 云裳听了一笑,瞧着他,“怎么?查一个水患也要劳动黄先生么?难道陛下的心里就没有其他的人选了不成?” 凤紫泯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一皱眉看向她,“你要去?” “是。”云裳点了点头,重新将那枚白玉指环套进手指,“难得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让我这个佞臣来表表忠心,我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从手中滑过了。” 凤紫泯想了一会儿,还是皱了下眉,“你大病初愈就要离京,我还是不放心的。” 云裳看着他冷峻的眉眼,心头一暖,“我最近在京城里住着觉得无聊,想要出去散散心,陛下就当是让我出去游玩一次如何?”她含笑的眼睛瞧着他,让凤紫泯有些无奈,只好点头,不过还没等云裳谢恩他就补充了一句,“你一个人去灾区我实在不能放心,这样,让陆谨随你同去,你们是旧识老友,他这个人也忠厚可靠,让他随你去,两个人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云裳不再辩解,她只是想早点离开这个让她看了就伤心的是非之地,京城,不仅有高耸巍峨的皇城宫阙,还有她清幽的莲心小筑。 少了莲心的小筑,到底还能不能算是莲心小筑呢?云裳反复问了自己几次,都得不出一个好的答案。 有了凤紫泯的这道口谕,云裳总算是心情好了几分,她回到莲心小筑之叮嘱了文先生和寒无咎几句,又招来旻言,询问他一些之前安排给他的事情看看他完成的如何了。 旻言早就等着她下朝回来,听见云裳喊他满脸激动的跑了进来,“公主,公主,旻言在这儿呢。” 云裳看着他笑得那么开心也跟着染上了几分喜悦的神色,瞧着他道,“你先别高兴,我问问你,人给四哥送去了没有?” 旻言一拍胸脯,不知道为什么云裳总是觉得他这个动作做出来的时候似乎是被香香那个爱自吹自擂的家伙给附体了,忍不住一笑,“那你说说,四哥见了她是个什么反应?” “四少爷呀一见到蓝玉姑娘,那简直是两眼放光,摩拳擦掌。”旻言边比划边说着被云裳拍了一把,“快得了,我四哥哪儿就那么没出息了?还两眼放光,说的好像是个登徒子一般。” 旻言摇了摇头,“您还别不信,四少爷刚见到蓝玉姑娘的时候挺高兴的,和她说了会儿话,可是等到蓝玉姑娘说她不走了,要留在倾芙园的时候,四少爷顿时就变了脸,厉声厉色的要她赶紧走,我当时都吓坏了,还以为四少爷真的不高兴,大发雷霆之怒了呢。” 靠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云裳慢慢的说道,“他哪里是大发雷霆不开心啊,他是不愿让蓝玉同他一处困顿受苦罢了。” 旻言猛点头,“公主您可真神了,一猜就中。那时候蓝玉姑娘被四少爷骂了一顿,也不回话,就等他骂,等四少爷骂够了,她才站起来对着他轻轻笑了下,哎哟,蓝玉姑娘一笑起来可真是好看,难怪四少爷对她这么一心一意的。” “笑了?那就好,蓝玉是个聪明人,她肯定不会上了四哥的激将法的当的。”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杯子一转递给了旻言,“说半天渴了吧?来,喝水。” 旻言毫不客气接过来茶水就喝光了,喝完了才想起来自己这样其实有点逾越,尴尬的站在那儿看着云裳,云裳摆了摆手,“喝好了就继续讲,我正听着呢。” “嗯,是。”旻言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蓝玉姑娘就笑了,对四少爷说,‘快到晌午了,你午饭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哎哟,我听着心里都感动的要流眼泪,四少爷顿时也哑了火,愣愣得到看着蓝玉姑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他呀算是遇到了一个对手,我看四哥这一次还要怎么逞强哄人家走。”云裳笑着靠在椅子上,后头的事不说她也猜到八九,蓝玉这一招以柔克刚当真是用到了极致,把楼云钰给吃的死死的,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 “有她在倾芙园里陪着四哥,我出去也好放心。” “啊?公主,您要出门啊?”旻言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云裳这么急急忙忙的要他从揽翠楼里将蓝玉姑娘接过来送到倾芙园里去了。 窗外有一行白鹭径自飞到天上,扑棱棱的震动双翅,带出春末的温暖和惬意,可云裳此刻的心情却没有半分的惬意和松散,在京城之中,她挂念的无非是两个人,一是自己的四哥楼云钰,二,便是那个快人快语的傻姑娘顾籽萄,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她也没什么可以放在心上的留恋了。 “初一十五要去倾芙园里送东西,吃穿用度样样都不能少了,再有,园子里进了女眷,要找几个可靠的丫头老妈子过去照应,对了,还有女子用的所有东西,你都准备准备,有不懂的事情就去请教文先生,或者问问香香也行。” “公主。”旻言捏着衣角看着她,“公主你这是要出去多久啊,你这么叮嘱我们这些琐事,我怎么觉得……觉得心里头不好受呢。” 云裳摸了摸他的脑袋,像看着自己弟弟那样看着他,“旻言你长大了,能思考这些事情这很好,可是你也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的事光靠思考是思考不出个所以然的,有的事,只有去做才能知道结果。”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一同赴两淮(上) “真没想到,陛下将这名一个烫手的热山芋丢给了你。”陆谨在她马车旁边骑着一匹白马,车的帘拢被挑了起来,一路上云裳似乎觉得这马车里比较闷气,帘拢一直没有放下,也方便了和外面的陆谨说话。 听见他这样说云裳撑着头笑了下,“怎么就成热山芋了?陆大哥你为官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这种国难的时候就是我们这种奸臣佞党们收敛钱财的大好时机呢。” 听她话中有自嘲的意思,陆谨皱了皱眉头,“他们说你是搜刮民脂民膏的佞党奸臣,可我们还看不明白么?哪里有你这样一个劲儿给皇上出力的佞党奸臣呢?” 云裳叹了口气,从车窗里头钻出来看着他,陆谨被她瞧得脸上一红,“我说的不对么?” 云裳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不,陆大哥你说的半对半错。” “怎么个半对半错?”陆谨是个老实人。她一说,他就信了。 “他们说我是奸臣,这我不赞同,你看看我做事哪一件不是为了陛下,不是为了苍生百姓着想呢?”陆谨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而云裳的下一句话就让这个老实人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摔个狗啃泥。 “可是我诚然也是一个搜刮民脂民膏的佞臣啊。”云裳唇边含笑,看着他说出实情,“他们说的是对的。我的确爱财如命。” 为官之道,最最忌讳的便是贪财图色,从前的楼家郡主已经将这个图色做到了极致,而眼下为了官的楼云裳又开始着迷于贪财这么个勾当,这下……可真是十足十的占全了这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佞党奸臣”。 看着陆谨顿时哑巴了的表情,马车里的云裳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陆谨红着脸瞧着她笑得开怀不止,摇了摇头。 这个女人的嘴里说出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猜不透,像她这样的聪明人也只有同陛下一处说话的时候才会被读懂想法吧? “公主,前头就是驿馆了,要不要休息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马车夫说话的时候陆谨总觉得这个人的器宇不凡,怎么看也不只像是一个马车夫该有的气场。 “陆大哥,我想这样办,你附耳过来。”马车里的云裳朝陆谨招了招手,陆谨弯下腰听她轻声嘀咕了几句之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赞同,点了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做。” “好,那咱们就在这儿休息一下好了。” 马车停住,随从的羽林军首领孔杰出示了腰牌手令将驿馆的小头目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迎接这两位贵客,孔杰拦住他,低声道,“公主的行踪不可与他人说起,我们要在这里休整三日,你好生准备,不可怠慢。” 小头目慌慌张张的去准备酒菜,公主的饭菜被送到了房间里,陆谨陪她在房中说话谈天,不时有笑语传出,小头目暗暗赞叹,无忧公主的色名真是远播,就算是出门办事,皇帝陛下也体恤的给她派了一个长相如此俊秀可靠的男臣相伴。 入夜之后,小小的驿馆内平静无波。 而在云裳下榻的房间内却是别有一番行动。这个时候云裳非但没有睡下反而很是精神的换了一身轻快的装扮,而本来应该睡着她的床榻上此时坐着一个穿着华美衣着的年轻女子,这女子生的也颇有几分姿色,和云裳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她坐在床上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看着云裳将斗篷披好终于坐不住,轻声道,“公主,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啦,你这里还有陆大人给你壮胆子,有什么事情,他肯定会替你摆平的,你只需要学会了我教你的那几句话,剩下的就没有你的事儿了。如果你这差事做的够好,回头我就带你进宫里头去做差事,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 年轻的女子低头抿紧唇角不再说话,想要进宫去做事,也只有眼前这个办法了,讨好了这位无忧公主才能做到了。 “如果你被人识破的话,你弟弟妹妹我都替你养着,放心吧。”云裳看她实在是害怕的不行,便叮嘱了她几句。这才离开。 马棚里孔杰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见云裳一身英姿飒爽的走出来,行了个礼,压低了声音说道,“有六个手下随从护卫公主的安危,公主尽管上路。” 云裳朝他一笑,“羽林军的绝顶高手相伴,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可怕的。走吧,招呼你的人上路了。” “是。” 这一招是标准的偷天换日。 明着是修正三日的行程在她这里变作了连夜的快马加鞭的赶路。云裳坚信有太多的事情早到或许还能一见,如果到的晚上一步半步的,就连点蛛丝马迹都不会看到了。 迟不如早。 翻身上马她的身后有六个黑衣人紧随其后,时刻护卫着她的安全,被斗篷盖住半张脸的云裳轻轻一笑,如果皇帝真的被那些人闹得做不成皇帝,那么她这个天底下第一号的佞臣也会死的很惨吧? 所以她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凤紫泯,更是为了她自己。 ****************** “督抚大人,公主的车队已经到了驿馆,咱们刚刚接到驿馆的信报,无忧公主将在那里修正三日才会继续启程。” “哦?随从的都有些什么人?”一个面相十分慈祥的中年男人居中而坐,房间里有盈盈灯火,在房间里另有几个人一起坐在桌旁,看样子是在商议一些事情。 “回大人,其他的人便是二品司言陆谨陆大人和羽林军禁卫首领孔杰孔大人。” 慈祥男人点了点头,让报信的人退下,对身边的几个官员说道,“此番皇帝派下无忧公主和陆谨两位来咱们两淮之地,定然是要来查访这次淮河水患的事情,对此,各位大人有何对策?” 一个十分粗壮的男子一瞪圆眼,大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淮河水患也不是咱们弄出来的,让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是谁的事儿找谁去解决,和咱们弟兄没干系!” 慈祥男子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此时一个穿着青白衫子的男子开了口,“胡大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在下听闻这个无忧公主是个雷霆手段,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怕她个球,一个女娃娃还能怎样了老子们去?”姓胡的那个壮汉十分不认同青白衫子男人说的话,青白衫子则也不恼,被他反驳只是微微一笑。 慈祥男子紧锁眉头,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另一个人,也是这次秘密会议的最后一个参与者,这个人姓卢,是几年以前被贬谪到此的一个不得志的官员,为人沉默寡言。 “卢大人,你觉得呢?” 卢大人沉吟良久,胡莽汉顿时哼了一声,“小白脸儿就是胆子小,顶不了,她来了,咱老胡一个人就能对付的了。” 青白衫子的男人也是一笑,“据说这个无忧公主是个色中高手,吃人不吐骨头,估计咱们这些人当中也就只有胡大哥你能是她的对手。” 一番话说得胡莽汉顿时黝黑的脸上都是羞恼,往地上啐了一口,“老子可不是她府上那些小白脸们,老子宁可死在马背上也不想死在女人身上。” 听他们越说越离谱,慈祥男子咳嗽一声,“虽然这件事情和咱们兄弟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大家也知道这两淮之地的大小官员,哪个不是太傅的门生子弟?就算咱们有心对公主说实话,吐露实情,也只怕要牵连到咱们自己的身上。唉,这忠心二字也实在难以维护,就算张某人自己敢豁出性命不要,可各位兄弟要怎么办?咱们大伙的一家老小又要怎么办?” 这番话说得让在场的这几个官员都有些唏嘘,人生在世谁没有几个在乎的家人和亲人呢?就算他们想要对朝廷表忠心,可他们的忠心表了之后呢? 这就注定是一场没有结论的交谈,后半夜,这些人才退席而去。 日子一晃便是过了三日,两淮督抚张思源大人也就是那个面目慈祥的中年人的脸上也愁云渐浓,每天要去堤坝上查看情况之外,还要安排人手开设粥场。朝廷里拨下来的欠款实在是太少了。 少到可怜。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淮南的空旷且到处颓废的大街上一个女子正不停地皱眉,牵着马在这些灾民之间穿行而过。 她刚刚到了这里的时候,躺在地上的饿殍让她的马寸步难行,云裳只有下了马牵着它慢慢走着。也有一些眼睛都饿绿了的壮丁冲上来要抢她的马都被她身后的随身侍卫们扒拉到一边儿去了。 “朝廷不是已经调集了不少的钱到这儿来了么?怎么这些人的情况还是没有丝毫的好转?”云裳边走边轻声问道。 身后的一个侍卫已经打向当地的百姓打探过了,轻声道,“公主有所不知,国库调集来的钱款根本不够当地的官员们采购粮食的,公主你看那边。” 云裳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眼见的一座高高的门楼,“那边怎么了?” “那边就是本地的富庶商家是做粮食买卖的,另外还有几家几户的大户们都借这个机会囤积了不少的粮食,在这个时候哄抬物价,现在一斤没筛过的稻米已经买到了五十文钱。” “五十文钱?这是要疯啊。”云裳眉头一挑,站定身形看了一会儿那高高的青色瓦墙,忽然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同赴两淮(下) 云裳自己都觉得这个主意十分不错,她是个行动派想到了这个主意就立刻去付诸于行动的操作了起来,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让其他几个侍卫都有些……感叹。 此女子真乃汉子也,伟哉! 第163节 其实云裳的办法很简单,她现在手中没有带出什么得力的兵马良将来,自然底气就不怎么充足,要想要同那些个奸商们说话的时候有底气也不是一件十分难办的事情。 “小赵。”她打定了主意叫来身边的那个伶俐侍卫,说道,“你先去打探一下这地方手里拿着兵最多的,最好的官儿是哪一个。速速来报。” 小赵应了一声立马扭脸儿跑了。 还不到天黑的时候,小赵就跑了回来,见到云裳便立马汇报了今天下午打探到的情况。 云裳坐在客栈的椅子上听着他说,脑子里的计划慢慢的盘旋且生成着。 两淮之地,要说谁手中的兵卒最多?那首屈一指的只有一个人,便是宋大人。 宋大人? 云裳脑子里一转,暗暗赞许之前自己真是有先见之明,这个宋大人可着实拿过她不少的银钱啊。 既然有这么一个安插在敌人内部的定时炸弹,如果不及时用了,岂不是白白浪费可惜? “嗯,这样,你先去准备晚饭,咱们吃过之后,你就备轿陪我去趟宋府。”云裳一个吩咐小赵一个动作,这年轻的侍卫简直要膜拜起这个雷厉风行的姑娘了。 晚饭过后,一顶小轿子便来到了挂着大红灯笼的宋府。 云裳从轿子里下来抬眼一看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宋大人的品位真是不一般啊,把自己的府邸弄得跟京城的怡红院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想起他府上有八位夫人的实际情况云裳又觉得这两盏画着花儿的红灯笼挂的委实得当的很。 云裳怀里抱着一只小木匣,这东西她之前戴在身上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么有用过,可今天一见可真是太有用了。据说他家的第八个小夫人特别喜欢这些珠宝玉器。 “小哥,你通报一声,通知宋大人有客人从京城里来看他了。”小赵说的十分的客气,门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看见身后停着的轿子,点了点头跑进去通报,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我们大人说了今天不见客人。” 小赵有点着急,赶着他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说我们大人是从京城来的?” “说了呀,我们大人说了就是因为是京城里来的,所以更不要见了。”小门童说的很是诚恳。 云裳从轿子里下来走到他们的跟前一抬手丢给小门童一锭白花花的银子,脸上似笑非笑得到说道,“他不愿意见我就不进去了,你把这个东西转呈给你家大人也就是了。” 天底下谁拿着钱还嫌咬手呢?小门童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直接接过她手里的小木匣又进去了。 小赵看着这一连串的打赏和交接东西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顿时哑口无言,果然走到哪里都是钱字当头。云裳瞧了他一眼,“咱们走吧,一会儿他就出来追咱们来了。”小赵有点不信,她就是给了这个小童子一点钱罢了,还能让人家追出来? 见他不信,云裳笑了下,裹紧身上的斗篷,“你不相信啊?那你就等着看吧。” 他们二人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里头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不知公主大驾光临,臣迎接来迟,惭愧惭愧。”这个只在传言之中听说过的惧内且好色的宋大人今天总算是在云裳跟前露了一个正脸儿。云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笑了下,“京城里来的你不敢见?” “哪里,哪里。都是该死的奴才没说清楚,下官糊涂,糊涂。”宋大人一张胖脸上都掉下来了汗珠。 眼前这个女子给过自己莫大的好处,大到这辈子他都可能还不完了。 “本宫随口一说,瞧你吓得,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么?”云裳摆了摆手示意他头前带路。 宋大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慌忙躬身往里请她。 到了屋里落座,云裳开门见山的表明来意,“我就是来找你借兵,你借不借?” 宋大人的笑尴尬的僵硬在脸上,借兵?这可不是件小事儿。 云裳笑着瞧着他,转着手指上的指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不停的变化。 “公主……这个……不知公主殿下要借多少?”宋大人终于还是松了口。 云裳竖起一只手来,“具体的数字我说不上来,这是你的地盘这些细节问题我自然是要问你的。” “公主请说。” “我且问你,如果要抄一户奸商的家,需要多少兵?” “本地富商多半有自己看家护院的守卫,如果要抄家的话……啊?公主您要抄谁的家?” “这个你不必管,只说需要多少兵就好了。” “大约两百人即可。” 云裳垂了下眼睫,点了点头,“那如果查掉十户奸商,是不是需要两千人?” 宋大人吞了下口水……十户……两千人…… “我说老宋,你就不能痛快点儿,送出来三千人来任我差遣么?”云裳将指环套回手指头上,挑眉说道,“用完了,就给你送回来。” 一个公主都把话说道这个份儿上了,宋大人也没有办法再推辞,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就三千人,请公主仔细使用。” “好,我是不会胡来的,不过你要想不让这三千人有死有伤的话,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但凭公主吩咐。”到了这个时候,公主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做的呢? “奸商能做到今天这一步,说实在话,你这个府台大人也难辞其咎,国难当道大道理我就不说了,我今天找你借兵,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老宋算是将功补过,这样,在我去抄家的时候你要将当地的衙门重兵封锁起来,不能让官商一家,联合起来将我给围了。你懂么?” 宋大人心头一凛,他诚然接了本地的衙门知县的不少银钱…… 看他面有难色,云裳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含义深深的说道,“你怕什么,那些人企图用金银之物来拉拢贿赂于大人你,可叹大人对朝廷一片赤胆忠心,不为金钱所动反而协助本宫将那些人拿下,岂非大功一件么?” 宋大人立刻明白过来,撩开袍子跪在地上,“多谢公主救命之恩,属下愿为公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来人,提兵五千,交给公主殿下。” 云裳靠在太师椅上,缓缓流出一个笑容。 当天夜间,未到亥时。 灯裘火把便照亮了本地第一家商户,也是本地最臭名昭著的奸商朱大贵的府门前。 官兵一拥而入,将还在睡梦之中的朱大贵和兄弟朱大富两个都拿了出来,五花大绑押到一顶软轿跟前。两个人被按倒在地,勉强能看见的不过是一个轿子的门帘而已。 “我们都是恪守礼法的良民呐,你凭什么抓人。”朱大贵特别不服气不停的争辩。 轿子里似乎有些香气扑鼻,随着一声冷笑,有人在他们的头顶说道,“我不是要抓你们的人,而是……要抓你们的粮!” 说话的,竟然是一个女子,听声音这女子的年龄并不大,还有着铃声一样的清脆,然而话中的含义却让人森冷。 “你是哪里来的?我们和衙门都有关系,我要告到钱大人那里去!”朱大贵仍旧不服。 云裳烟波一横,小赵抽出一把钢刀来押在他的脖子上,云裳冷冷一笑,“国难当头,你们屯粮而居不听朝廷的调遣,光是这一条杀你全家都足够了,朱大贵,你是不是觉得这大凤朝里,你那个管着几个衙役的钱大人是最大的官儿啊?” 直到此时,朱大贵才明白过来,今天他们算是遇到了硬点子,就算是钱大人此刻亲自到此他们也是难逃厄运一场。 “要粮食还是要命?你们选一个。莫怪本官没有给你选择。” “草民们要命,要命。” “这就对了,留得青山在嘛,本官也不白拿你的粮食,朝廷里拨了钱款到时候找你的钱大人去领粮食钱。”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看起来这个官儿还不是特别坏的,朱大贵在心里想,他弟弟跪在一边低声说,“咱们兄弟都这样了,钱大人该不会早就被她抓起来了吧?咱们还找谁要粮食钱啊?”朱大贵一听,顿时又蔫吧了。 “来人,开仓!将粮食都装车!另外,不许伤害府中的一草一木。”云裳朗声说道。小赵立刻带着一伙人冲进府邸内,其实也不用她吩咐,这些兵卒早就将朱家的粮食早就都抢了出来,这架势好像是土匪下山一般无二。 朱大贵看着这些大兵们将自己家的粮食背着扛着往外头运,心里简直就是在淌血,却也不敢说一个字。 “大家动作利落一些,今天晚上咱们还要继续忙活。”云裳摆弄着自己涂着丹红色的指甲,神态极其自然的抬头看了看疏朗的星空,“这黑漆漆的夜晚可真是个绝妙的好东西,小赵,你说呢?” 第二百七十九章 抄家成习惯 这一个夜晚,对于淮南这地方的富商来说绝对是一场噩梦的存在。 因为他们辛辛苦苦使尽全身解数囤积的粮食在一夜之间就被这个粗鲁的女子全都带走了。据说在朱大贵他们家之后的赵家拼死顽抗的抵挡官兵进入府邸,当然,原本以为这个女子带来的兵卒们只是个幌子的赵家人这下才慌了神。 最牛气冲天的赵大员外在自家的院子里被这女子身后的侍卫手中的钢刀一刀砍下去,顿时人头落地,气绝身亡。 而那个穿着绯红衣袍的女子眼睛都没眨一下,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死尸,朝老赵员外的儿子点了点头,“你爹死了,这家你说了算对么?” 他的这个儿子倒是很识时务,慌忙跪倒浑身打颤的一个劲儿磕头,“是是,草民愿意贡献出所有的钱粮,求官儿老爷,不是,求官儿奶奶给草民留点活路吧。草民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三岁的孩子。” 云裳摆了摆手,“就这么定了,你爹负隅顽抗上了公堂也难逃一死,我实话对你说,就算本地你们人人敬仰如神的钱大人也是要人头落地的。不过幸好,你是个识时务的孩子,本官会保住你一家人的性命,此事过了,你仍然是本地的富商,大有资本,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哥哥,嫖赌成性,这样,你爹留下的家产全都归你,你那个败家的哥哥本官就替你看管一段时间,你看如何?” 跪在地上的人先是巨大的震惊和悲痛而后又变成了极度的惊喜,连连磕头,他实在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柳暗花明了起来! 他的那个哥哥游手好闲已久,如果能除去的话,那无外乎是救了他家第二次啦! “多谢官儿奶奶成全!草民一定为奶奶修建一座生祠,日夜三炷香,好好敬拜您老人家。” 云裳垂着头看了他一眼,暗暗在心里念了一句,这就是人性。 一夜之间,淮南城里的十户有头有脸的商户都被浩浩荡荡的一群官兵给扫荡一空,反抗的被砍了脑袋,顺从的得了赏赐,这倒是很有些丁是丁卯是卯的意思。 “这女人……倒是有点意思。” 张思源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迅速召集了自己的几个官员,胡莽汉一改之前对这个无忧公主的偏见,对她赞不绝口。 “他奶奶的,这个小娘们还真有几把刷子,把老子这些年想干的事儿一个晚上就给干了,真他奶奶的痛快!” 张思源看了他一眼,“胡大人,注意你的措辞。” 胡莽汉一拍脑门,“嗨,老子这是高兴的过头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嘿嘿,嘿嘿。诶,大哥,咱们之后怎么办,还要再继续坐观其变么?” 张思源没有开口,他身边的卢大人便开口说道,“若此时咱们还要坐观其变的话,是不是也太没人性了些?” “没错!要照老子说,这时候要一个小娘们在前头喊打喊杀,咱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居然缩在后头当王八壳子可实在是不应该。” “老三,你说呢?”张思源看了一眼青白衫子的瘦高个儿,瘦高个儿似乎是个军师的模样,赞许的对着胡大点了下头,“二哥这次说的倒是在理,小弟认为这一次咱们要去拜见这个无忧公主才对。” ****************** 一夜之后,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淮南城,那个传说之中最少还要三四日后才能到的无忧公主,此刻已经用雷霆手段撼动了看似已经是一片颓废的淮南城。 淮南城里几乎也是在一个清晨便建立了十几处粥场,这粥也不光是之前那样清澈见底的粥水,老百姓们总算是挺过这一场要被饿死的关卡。 清晨的太阳刚刚亮起的时候,云裳已经醒了,站在地上沐浴着大好的晨光。小赵在外头敲了敲门,“公主,陆大人到了。” 云裳过去开门,一见陆谨便是一笑,“你来晚了,昨天晚上有好戏,你没赶上。” 陆谨摇了摇头看着她一脸的疲倦,“既然起来了,怎么不出去看看那些粥场,老百姓们现在都将你视作是活菩萨,对你感恩戴德呢。” 云裳浅浅一笑,吩咐小赵去准备早饭,忙活了一夜,她早饿了。 “这个时候能接受老百姓的感恩戴德的活菩萨只能是一个人,那个人可绝对不能是我。”云裳困倦的打了一个哈欠,乜斜着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陆谨,“你来的正好,待会儿想一个歌颂陛下功德的民谣教会那些小娃娃们唱,让他们绕着淮南城唱上三天三夜,唱到人尽皆知,唱到让这座城里的百姓都忘了无忧公主这个名字才好。” 陆谨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不禁沉默的低了下头,她有这个能力,能在一夜之间用雷霆手段来解决掉这里的顽疾,而她更懂得为官之道。 为官之道在于…… 决计不能功高盖主。 她眼下就在避免着这四个字的到来。 她活的,委实不容易,也不轻松。 “好,这件事就交给我来。你一会儿就休息下吧,我听小赵说你昨晚忙了一夜,根本没睡。” 第164节 云裳困倦的不行,自己爬到床旁往上一倒,“嗯,我困得很,一会儿你走的时候替我关上点房门,我今天要睡上一天,所有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话刚说完,就见她的人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陆谨尴尬的笑了下,他倒是对自己……很不见外。 于是,等张思源他们几人到了这座被士兵们森严把守着的客栈的时候,并没能如愿以偿的见到无忧公主的尊颜,接待他们的是一个老成持重的青年,而这个人的名声却也被他们耳熟能详。 “原来是陆大人,下官张思源,胡大,孙立,卢天赐拜见大人。”张思源带头给陆谨行礼,身后那三个人也跟着一起行礼,陆谨也回礼,请他们落座之后,陆谨才问道,“不知几位大人此时来拜见公主,是有何公干?” “我等听闻公主昨夜抵达淮南城,特来拜见。”张思源想来想去,也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陆谨在他们的脸上逡巡了一圈,看了看张思源极其不随意的脸,心里开始猜测他们的来意。 房间里陷入了一时的寂静。 最后还是胡大最忍不住,瓮声瓮气的开口说道,“哎呀你们这些文人就是麻烦,说话都吞吞吐吐绕山绕水的,人心隔肚皮说话也难懂,我老胡是个粗人,说话开门见山,陆大人你别见怪。” 陆谨看着这个莽撞的汉子笑了下,清俊的脸上带出赞许的神色,“胡大人请讲。” “其实就是这么个事儿,老子……啊不是,下官,下官等兄弟在这淮南城做官也做了些年头了,也受够了那个狗日的宋胖子的鸟气,兄弟等人瞧这位无忧公主是个能办大事的,决定要投奔到公主的麾下为公主效力。” 陆谨一愣,看了一眼张思源。 张思源点了点头,有的时候吧带着这么一个莽撞鬼也不是不好,至少他能一口气说明白自己这一群人的来意。倒是省了他们的事儿,可也完全将这件事的主动权交给了这个青年的手上。 陆谨瞧着他们深思片刻,抱了一抱拳,客客气气的说道,“各位大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在下也不能做主。” “你不能做主,那谁能做主?”胡大瞪圆了眼睛问。 陆谨瞧着他一笑,“胡大人方才讲了,是要投奔到公主的麾下效力,自然这件事情在下要全权交给公主自己做主了。” 胡大一听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唉,那要等到何时?” “公主此时正在休息,各位大人不如……” “谁说我睡着呢?”门外忽然一动,小赵在前头给她掀开门帘,云裳一弯腰走了进来,“你来了我高兴,连睡觉都睡不着了。” 张思源赶紧站起来,其他的人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致站起,跪在地上施礼道,“下官拜见公主殿下。” “我听那位大人说,各位都是要来投奔于我的?”云裳摆了摆手,让他们平身站起。 胡大瞧了一瞧这个无忧公主,心里不禁赞道,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居然也会提着刀去抄别人的家,这件事情真是太难让人相信了。“对啊对啊,正是这件事情,我们瞧着公主是个能办大事儿的,都愿意为公主出力。” 云裳从头到脚的看了看他,笑了起来,“你能做什么?或者你能为我做什么?” 胡大不解其意,半天没说上来一句话。 穿青白衫子的孙立上前一步,“下官等,能做公主所有想做却不便做的事情。” 这话算是回答的巧妙,云裳不由得仔细瞧了瞧这个青白衫子的人,“哦?那依大人之见,天底下有什么事,是我想做却不便做的呢?” 孙立看了一眼左右,云裳明白他的意思,便说道,“这里没有外人,大人只管进言。” “好,那下官就直说了。”孙立抖了一抖袖子,盯着云裳的眼睛说道,“清流党于公主一直颇有成见,下官等在淮南偏余之地也有耳闻,若非如此,公主何必抛却京城之中的荣华安逸到我淮南来治理水患,接了这种苦差事?” 陆谨眉头一紧看向身边的云裳,云裳盯着他信心满满的眼睛看了一阵儿,呵呵笑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下官孙立,孙伯伦。”青白衫子的男子弯下腰来对她再一次行礼,第一次郑重其事的在公主面前介绍自己。 云裳讶然了一回,脑子里闪过一个文先生提起过的人,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就是孙立?那个直隶鄚州的孙立?那你可认得文若图这个人么?” 第二百八十章 误来的消息 因为孙立和张思源他们几人的加盟,云裳他们这边的智囊团忽然间变得热闹了起来,在淮河南城之间遍地生花,原本那些对他们心存忧虑和怀疑的官员们都放弃了原先的观望态度,改作一拥而上的态度,纷纷对着云裳他们表露出了十二万分的兴趣,到了云裳这里来的时候都拿着自己所属库里的钥匙,这份意思就是很简单的表露出来,这意思就是这些库里的钱和粮食都统统交给这位公主大人了。 他们所求的不过是要请公主殿下给他们留下一条活路。 本来是奔着精忠报国的思想来谋一个差事,可是这官当着当着就变成了被荣华富贵腐化了的堕落。 所谓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说得就是此时的云裳的境况。 靠在窗边一边数着银票一边嘿嘿傻笑的云裳被一个小侍女唤醒,云裳抖了抖数银票数到酸涩的手,抬眼看她,看见这个小侍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假装没看见的问道,“怎么了?” “公主,西山防务营帐的来信。” 云裳心头一动,接过她手中的信,小侍女的手指在她接过信封的时候不可察觉的抖了抖。 展信来看,信纸上写的非常的清楚明白。 也同样很简短。 大意就是说楼云霓在西山防务营帐之中出了点事故,而这个事故则是在西山营帐之内操练士兵的时候马匹受惊而跌落马背。 这一跌落就摔了个半死不活。 云裳捧着这信纸看了半晌,旁边的小侍女偷眼观瞧她的神色,看她半天并不言语紧张的脸色都苍白了起来。 “哎呀,姐姐呀!”云裳半晌之后才将手里的信纸一丢,双手掩面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往外头捏着裙摆跑一边泣声道,“来人呐,备马!我的姐姐呀,你可要等着我呀。”边哭边往外头闯。 被外头的侍卫小赵赶过来搀住胳膊,又叫来其他两个人来帮着搀着她,“公主这是怎么了?快来人给拦着点儿。” 云裳好似疯了一般,一个劲儿往外头闯,“都别拦着我,我姐姐要没命了。都别拦着我!” 这事态…… 小赵一脸郁闷,他就是刚刚出去给送了一趟东西给陆大人,怎么这么快公主就如此失态了? 云裳仍旧不管不顾,额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多高,“你们别拦着我!” 小赵再也忍不下去,抬手一挥,一记手刀砍在云裳的脖颈子上,将她劈晕在地。 侍女们顿时傻了眼,侍卫们也傻了眼。 小赵松了口气,抖了抖手,“得,先把人抬进去,然后给陆大人送信,请他过来。” 侍卫们乍然见到云裳如此仓惶无状都纷纷傻了眼,都没了主意,小赵此时一记手刀来得实在是太慷慨太管用了些。侍卫们听见小赵的吩咐立刻就拔腿就跑,到隔壁的房间去找陆大人过来。 陆谨早就听见那边闹哄哄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在房内听声辩位觉得是云裳那边传来的声响。还没等侍卫来请他,他就已经穿戴整齐套上了长衫急匆匆的朝他们这边走来。一边过来一边问询道,“发生了何事,如此惊慌?” 侍卫粗略向他诉说了一遍经过,又有人呈上来那封被云裳丢弃在一旁的书信给他,陆谨看罢信件也是一惊,“三郡主坠马了?可她怎么晕过去了?旧病复发了么?” 小赵此时正守在她的床边,听见陆谨的脚步声传来,顿时站起来,“陆大人,您可来了,公主都要发疯了。属下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陆谨眉头一皱,查探了一下云裳的脉象,眉头更紧看着小赵,说道,“这是你干的?” 小赵有些羞赧的点了下头,陆谨摇了摇头,点着他急不得气不得的说道,“你等她醒了的罢。” 小赵苦着脸挠着脑袋,说道,“到时候还请大人给属下多多美言几句,别让公主把我的脑袋给搬走。” 陆谨看了他一眼,外头又有人的脚步声传来,胡大这个莽汉领头从外头蹬蹬走进来,一边嚷嚷,“哎哟,出师未捷身先死啊!哎哟!” 前一声“哎哟”说的是眼前这一乱哄哄的一幕,后头的这一声“哎哟”说的是…… “你干嘛打我?”胡大扭过头去,瞪了身背后的孙立一眼,“背后动手,不是君子。” “哎?我还就不是君子,在下书呆子,这可是老胡你给我起的绰号不是?再说,你看看你那张鸟嘴刚刚说了些什么。”孙立抖着袖子说的不紧不慢。 “公主殿下早上见面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现在就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嘛,又不是我乱说的。”胡大十分不赞同孙立给他的那一记爆栗。 “谁说公主没醒,这不是醒过来了么。”孙立朝前头努了努嘴吧,一点云裳的方向。 小赵抹了一把脸,暗道一声,“糟糕。” 孙立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现在知道怕了?刚才下手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等着她扒了你的皮吧。” 云裳醒转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现在还在阵阵发痛的脖颈,眼刀如风而至,“哪个动的手,自己站出来!” 侍卫们忽视一眼,非常默契的且从容的往后退了一步,只剩下小赵一个倒霉鬼还站在原地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左顾右盼着望天空四十五度角。 云裳将罪魁祸首锁定,一眯眼睛,“臭小赵!拖出去!” 小赵脸上一垮,“糟糕的到了家。” “公主拖下去是要杀还是要剐啊?”有不怕死的侍卫继续追问。 “现在杀了剐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哼,这样先关他的禁闭!饿上七天七夜不许吃饭,不许喝水,不许见太阳。”云裳越说越来气,最后直接拍着床铺大声道。 胡大在一旁听得两眼发黑,同情得到看着小赵,这个也算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真要遭大罪了。 小赵期期艾艾的看了他们一眼,拍了拍其他侍卫的肩膀,“兄弟们保重,我家里人就靠你们了。” 侍卫们亦是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放心吧,你娘还是你娘,你媳妇会成我媳妇。” 小赵:“……” 处置了这个以下犯上的动粗汉子,云裳心里的恶气根本没出完,朝着陆谨说道,“我就知道你们要来拦着我,我跟你说陆大哥,你这一次无论如何要听我的。我们楼家就还剩下三个人,我四哥是个什么情形你是知道的,我是个不正经的,那我那个混蛋姐姐那就是楼家的一脉单传啊。她现在要死要活的,你别管我,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单枪匹马的回京城!” 陆谨听着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的“单枪匹马”这四个字,眼睛里闪过一点奇异的神色。半晌不语,云裳坐在床上看着他,两眼一错不错。陆谨啊陆谨你可别这个时候犯傻,我的意思你懂了没有? 孙立在他们两个人背后站了一会儿,忽而浮上一个玩味的笑意。 看来公主和陆大人之间还有猫腻呢。 陆谨最终败下阵来,点了点头,“公主早去早回,臣在此恭候公主大驾。” 云裳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陆大哥,一切就拜托你了。” 陆谨沉沉点头,摊上这么一个不管不顾的云裳公主,他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呢? 翌日清晨,当云裳的一匹马和身边小侍女的一匹马一同跨过一道隆起的沙丘的时候,身下的马儿忽然发出来一声嘶鸣,随即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两个人的马几乎同时失了前蹄,两个人也同时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跌落在地。云裳身子灵巧滚在地上的时候就卸去了力道,而那个小侍女就没有那么幸运,被这大力道一甩,几乎摔得马上要断了气似的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她还没老的及站起来,身前身后就出现了四个黑衣蒙面大汉。 个个手中拿着明晃晃的钢刀,一步一步朝她逼近过来。 云裳这么一看顿时吓得面色如土,几乎是浑身打颤的问道,“各位英雄好汉,你们要钱我有的是钱,求英雄们留下一条薄命。” “谁稀罕你的臭钱!无忧公主,你坏事做尽,今天就是兄弟们送你上西天的时候!弟兄们!上!一人一刀结果了她!”为首的大汉说话办事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意思,手中刚刀一挥便要冲上来,云裳吓得往树后一躲,“等一下!人之将亡,其言也善,你们是绿林道上的英雄,自然不能这么不通情理是不是!” 带头的大汉似乎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缓了一缓动作,咬牙道,“说。” 云裳从树后探出头来,“你们是何人指派来的,又是如何得知我今日会途经此地?” “也好,就让你死个明白!桃然,过来,这次杀了她的功劳都是你的!”大汉一挥手,他们身后便将她的那个小侍女给带了过来,小侍女的名字云裳隐约记得,大概不是桃然这样风雅的名字吧? 云裳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第二百八十一章 奇怪的背叛 云裳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云裳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背叛什么时候还需要有个理由? 她原本以为这个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但是没想到,桃然小姑娘非常慷慨的给了她一个理由,只是这个理由却有些不怎么慷慨,不怎么光明正大。 第165节 在云裳的潜意识里,只有抢了别人老公,杀了别人老爹这两宗罪过才够得上让人背叛旧主或者是萌生杀心,没想到桃然的理由彻底颠覆了她的三观。 “我……”对着云裳的不敢置信的提问,桃然有些犹豫,旁边的大汉看不下去,粗鲁的拨开手中的桃然的肩膀,“嘿,直说了吧!她看上你的那个小白脸儿了。你霸占着小白脸儿不放,小桃儿就急眼了,狗急还跳墙,何况她是个肉人。” 这个解释给出之后,云裳更觉得……不敢置信。 “你说……你看上莲准了?”云裳顿时醒悟,莲准那样的一个风流男肯定是让这小姑娘一直痴迷了。 “不是那个娘娘腔。”大汉不等桃然自己说话,就开口替她解释,“是那个手残了的小子。” 啊? 手残了的不就是…… “你说冯少绾啊?”云裳简直已经忘记了自己此时的处境,本是抱着一棵大树的她,此刻将整个身子都露了出来,直接站在大汉的对面,“姑娘我和你说,你要及早悬崖勒马,冯少绾这孩子脾气不好,过年那天还和我闹别扭呢,你跟他过日子肯定过不顺心。” 桃然脸上乍红乍白,眼睛里都莹润上泪光。 “少绾公子不想留在你这里。你却强迫他……”桃然嘤嘤的说着,这架势……诶?好像是在控诉自己么? 再说,她什么时候去强迫过他了?要是认认真真的说起来,冯少绾是被她捡回来的,她也算是个他的救命恩人好吧?要不,他早就和他老爹一起死在那个大理寺的大牢里头了呀! 桃然不再说话,看着云裳的眼神里写满了恶毒的神色,忽然她朝她冲过来,一边呵斥,“就是因为你圈禁了他的自由!他每天都不离开西苑,只是作践自己一般的写写算算,你这样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云裳早在她扑过来之前就闪开了身子,抱着大树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桃然身后的大汉早就没了耐性,抡起手上的大刀朝她冲过去,“哪儿还那么多废话,直接砍翻了这小娘皮了账!” 云裳见识不好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死小赵,你还不出来更待何时啊?” 她话音未落,在一前一后追逐着的人背后就窜出来一个人影,瘦瘦高高的,手中提着一柄大棍,手起棍落的朝那个大汉的背后打了过去。就算这个大汉再怎么五大三粗,也难以谨防背后有人下黑手,一棍子被他打了个结结实实,连哼都没来及就泰山压顶似的朝云裳砸了过去,云裳哇哇大叫一声,飞快的躲闪开,避免了被他砸死的危险。 手扶着胸口,云裳惊魂甫定的瞧着从天而降的小赵,“你再晚出来一分钟,我就挂了。” 来的人正是此刻应该被关在禁闭里头的小赵!他今天没有穿平日里办公的差服,仅仅一身紧身装束,显得长臂长腿十分有看头,云裳眯了眯眼睛快速的在他的身上扫了一圈,点了点头,不错,身材挺有料。 小赵本来还想要嘴上逞强的回嘴,一看见云裳色眯眯打量自己的眼神儿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颤声道,“公主住眼,小的已经有老婆了。” 云裳抬手往他肩头上一放,刚要开口说话,小赵便更加惊恐的看着她,难道这个色心大起的公主这是打算再这儿就把自己给咔嚓咔嚓了? 没想到,云裳淡淡的看了看他惊恐的神色,将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指翘起,一点远处,“大侠你多虑了,我只是想提醒你,后面有人偷袭。” “啊?” 小赵惊愕连连,顿觉耳后生风,且来者不善。飞快的一带云裳的胳膊,两个人堪堪躲过身后的这一大刀。 被大棍打蒙的大汉倒在地上,已经毫无战斗力,然而他们一伙还有三个,那三人一见同伴被撂倒,纷纷提着手中的兵器窜了上来,“留下无忧公主,放你一马。” 小赵冷笑侧目,一手抡起棍子招架这三把钢刀,竟也没有丝毫的怯弱和气软,“到底谁放谁一马还说不定呢!招架伙!” 一时间,刀光棍影,交错生辉,来来往往也不知是十几回合还是几十回合,云裳靠在一边远远的大树身上,闲的无聊到眼皮子都快睁不开。她一早上就被人闹醒,这些天忙着解决此处的问题,已经耗损了不少的精力,这么一闹更是疲惫不堪,抬手在眉骨处打了一个凉棚,一看那边还打得热闹,云裳出了口气,顺着大树坐在地上,竟然开始打盹儿。 刚刚在说出“莲准”这两个字的时候,云裳的心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难受,这是表示她已经对这两个字免疫了么?还是……说这个男人已经从她的脑海里淡然退出? 也许是在有沈阔那样的教训之后,再怎样的背叛也不算背叛了,再怎样的难受也不算难受了,再怎样的情伤也不算是伤害了吧? 云裳靠在树上,仰着头望向天空之上,碧蓝如洗的天空,两只飞鸟唧唧而过。 这样好的天气,连欢乐的鸟儿也成双成对呢。 可惜了…… 将双臂放在头下枕着,再看着蓝天的时候,心情黑夜变得惬意了许多。 耳边仍旧是他们的厮杀声,云裳的唇边挑起一抹笑。 让他们去打吧。 那边正在厮战的小赵借助一个闪躲的空隙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刚刚云裳消失的地方,这一看,顿时两条眼眉就挑了起来,这个…… 脸上带着幸福且满足的笑容,大大方方的靠着大树就躺在那儿堂而皇之的睡了过去……这,这…… “哈!小子,你瞧瞧你效忠的这个混蛋公主,哈哈!” 那三个人也自然看到了正在睡觉的云裳,不约而同的居然忘记了眼下的情况,而调侃起小赵来。 小赵脸上一红,手中的棍法加紧,犹如织成一片密实的网而密不透风。 那三人反而愈战愈勇,将小赵紧紧迫在一个死角之内。 小赵以一敌三,已是在尽全力,勉强躲开一人的大刀横劈之后的他却再也无力躲开第二个人和第三个人的夹击,手中的长棍下意识的往上一搪,剩下的就是等死。 “噗。” 这时候……不会有人进行排气行为的吧? 小赵下意识的睁开眼睛,一看便是吓了一跳。他刚刚以为肯定要挂掉的形势眼下已经华丽完成大逆转。 刚刚还在打盹儿的云裳公主此时正举着自己的袖子,笑眯眯的看着仅剩下一个的莽撞大汉,或许对于一个乡野村夫来说,要是能叫的出云裳手中拿着的这件东西的难度太高了些,但是他已经刚刚目睹了云裳用这件武器在一瞬间猎杀了自己的同伴的残酷事实场景。 对于云裳手中拿着的这件武器,不,或许叫暗器更合适一些,除了暴雨梨花针之外,实在是再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对于武林中人而言,恐怕没有谁不认识这样厉害的要命的暗器。 它可以算是暗器之王。 因为它的每一次攻击都是绝对要命的。 看着小赵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瞬间又变作震惊和奇怪的神色,云裳懒得研究他数变的脸色到底是在惊异个什么,朝着仅剩下的这一个壮汉走了过去,一脸欠扁的表情让她此时更加的欠扁。 壮汉倒退两步,在和她短短的对视之间,小赵已经手起棍落,将这个唯一仅剩的硕果砸了个结结实实。 硕果颓然倒地,一场意外的截杀事件就此告终。 云裳收起暴雨梨花针,抖了抖袖子,朝四下张望,“你的马呢?藏在哪里了?” 小赵将地上的两个活着的大汉用绳子捆好,随手放到嘴里打了一个呼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便从树林那头飞奔而来,在他的身边停下。 云裳走过去爱抚的摸了摸马的鼻子,大马有点不开心的打了个喷嚏。 “马脾气还不小。”云裳嗔了一句,“就一匹马么?”他们两个人,再加上那两个大汉,要怎么回去? 小赵将大棍收到腰后,拍了拍马的身上,“出于安全起见,请公主先回去和陆大人汇合,我出来的时候……陆大人可是相当的不放心您的安危呢。” “我回去了,那你怎么办?”云裳有点纳闷,但还是听他的意见上了马,她的确有要回去处理的事情,实在不方便在外头多多逗留。 “我,将这两个人送进牢房,然后再快马赶回去。”小赵走到她的马旁,拍了一下马股,云裳一惊,马儿已经撒腿跑去,背后是他的声音遥遥传来。 “黑风,一定要安全的将公主送回去啊。” 身底下的马希律律一声,似乎已经听懂了主人的吩咐,可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听在云裳的耳朵里就有些心头一动,一种不安的情绪涌了上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危险的前兆 “公主,您这一招可真是走得太险了,以后请您要以自己为重,不要如此……轻易犯险。” 在客栈之内,陆谨和孙立等人已经等待她太久了。 孙立手拿一把折扇,似笑非笑的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无忧公主对着板起脸来的陆谨也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这场景真是太难得一见了。 陆谨说话的时候一直都是表情十分严肃,几乎是一张脸都变作铁青色了,云裳低着头揉着自己的衣角,都不敢抬头去看他一眼。 等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云裳这才怯怯懦懦的低声“哦”了一句,陆谨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她是平安回来了。 “那个,陆大哥。”云裳看他脸色稍霁,赶紧问出来困扰自己太久的一个问题,“小赵呢?他回来了没有?” 陆谨放下才刚端起的茶杯,摇了摇头,“还没有。”他自己说完也疑惑的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云裳,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殿下没有和他约定好回来的时间么?” 云裳垂下眼帘,眼前浮现的都是和他告别的时候那个青年对自己的微笑。 “派人去找吧,陆谨。”云裳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口气也变得沉重起来。看了一眼震惊的陆谨,低声道,“至少……找回来。” 陆谨霍然起身,“小赵是陛下的羽林禁卫军之中的翘楚,定然不会有事的,公主不必如此……” “但愿如此。”云裳笑了下,却是那么的苍凉无奈。她扶着额头坐了下来,对身边的人说道,“我们只顾着自己的李代桃僵,却忘了,他人也可以偷天换日。那四个刺客未必就是真的刺客。” “那样荒谬的叛逃的理由,我始终不敢相信。”云裳叹了口气,对于桃然的话,她一点也不想相信。什么看上了冯少绾,这种荒唐又可笑的理由,怎么可能! 还有最后的时候小赵看向自己的眼神…… 她每想一分,就有一分的头痛。 “旻言。”她下意识的喊了一声,没人应答,她这才想起来,旻言被她留在了莲心小筑当中,身边没有人知道她的习惯了。她头痛的时候,只想喝酒。也唯有冰冷的酒水才能让她狂躁的心逐渐的稳定下来。 唯有如此。 “公主。有何吩咐?”她的身后竟有人应答。云裳一惊抬眼看,竟然是羽林禁卫军队长孔杰。 “对不住得到很,孔队长。”云裳朝他浅浅一笑,“我把小赵弄丢了。” 孔杰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他是个军人,活着是为什么而活,死又是为了什么而死,他早已经有了这个觉悟。公主不必时时刻刻将此事放在心上,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就是。” 她微微一笑,她能有什么吩咐呢? “陛下最近身体可安好么?”她想了想,孔杰是陛下身边的人,要说他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的跑出来跟着自己治理淮河的水患,她打死也不相信。凤紫泯和他必定常常有书信之类的往来,一是方便他能够向凤紫泯汇报情况,二,她摇了摇头,不愿去想,这第二点,很显然,孔杰是凤紫泯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睛。 她不说破这一点,而孔杰他也算恪尽职守的保护了自己的安全。 孔杰神色不变,“陛下一切安好,只是担心公主的安全,催促公主及早治好水患之后的事宜,早日回京。” 云裳点了点头,她虽然不想在京城里头住着,但是她也不想再继续在这个烦心事一堆儿的地方待下去了。尤其是小赵到现在生死未卜,她的心就更慌乱了。 “公主,”孙立在外头轻轻扣了扣门。孔杰一抱拳,“属下告退。” 孙立站在她的面前,云裳看了看他,一指身边的椅子,“孙先生有何高见?” 孙立的脸上仍就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瞧了瞧她郁结不舒的神色,“公主还在为小赵侍卫的事情烦心?” 明知故问。云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用刚刚从孔杰那里学到的话来回答他,道,“他是个军人,活着是为什么而活,死又是为了什么而死,他早已经有了这个觉悟。孙先生不必时时刻刻将此事放在心上。” 孙立眉心一簇,释怀的笑了下,又道,“在下是来询问公主之后淮河之地的水患要如何治理?” 云裳懒懒的靠在桌子上,斜眼看他,“先生既然已经有了好主意,又何必来问我呢,只要方式可行,只要目的单纯,只要结果美满,中间的过程有谁会在意呢。” 孙立哈哈大笑着合拢了手中的折扇,站起身来,端端正正的朝着云裳鞠了一躬,“公主睿智,举世无双,在下已经明白了。” 云裳笑了下,褪去一些刚才的疲乏感,瞧着他手中的扇子有些出神儿,“孙先生的扇面儿画的真好。” 孙立一愣,下意识的将手中的折扇重新打开来端详了一番。上头描画着的是粉蝶,牡丹,一派风流祥和。 “公主也喜欢扇面么?”他还不知道这个以男宠而闻名于世的公主居然也有这样的情操。 云裳摇了摇头,淡淡的笑道,“我不喜欢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我那个四哥却是喜欢的紧。一年四季,无论何时手中都要摇着一柄折扇,不风流假装风流,不风雅假装风雅。” 孙立还是第一次听见云裳提起自己家里的人,他对楼家四少的耳闻也是颇多,听她一提,也愿意接风顺下去这个话题,不料云裳已经失去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正色抬头对他道,“孙先生是淮河一带文人的精神领袖,有些事情,我还要麻烦先生前去解决。” 孙立一愣,“请公主吩咐。” 第166节 “编排一首儿歌或者是歌谣之类,一定要朗朗上口,让孩子大人,男女老少人人耳熟能详才好。”云裳疲倦的点了下头,奇怪,她这个时候竟然又发起了困。 孙立点头道,随即恍然明白过来,“公主还在记挂着‘水边民,不得生’的事情?” 云裳嗯了一声,那样的谣言,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凤紫泯又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呢? “好,这件事情就交给下官处理。” “十日内,这首歌谣要传遍淮南城啊。” “十日?” “怎么,有什么问题和麻烦么?” “淮南城不小,十日只怕不够。”孙立挑眉。 云裳看了他一眼,“话可以口口相传,而这淮南城里现在最不缺少的就是……悠悠众口。” 孙立眼前一亮,“公主说的是那些乞丐花子?” 云裳没再说话,朝他笑了笑,舒展了下筋骨,“加紧点人手去找人,还要传歌谣,孙大人,你要辛苦了。” 孙立领命而去,剩下的事……当他走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里头安静的仿佛不似有人存在的房间里忽然有一丝的动静。 他走进去,轻轻咳嗽一声。 “是我回来了。” 里头有一个男人低哑的开口,“她今日还好么?” 孙立站在房间的一片阴暗之处,忽而一笑,“她?不太好。” 对面黑影之中的人似乎戴上了紧张的气息。 她不好? “公主在思念小赵,还在挂级着陛下。”他的话里带上几分戏谑。似乎是在等着看阴影里的男人要如何回答。 半晌,那男人轻声一笑,从暗影里走出来,看着他,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有着让人看不清楚的情绪,“保护起来那个小赵。” 孙立抱着双肩,学着他脸上的坏笑,道,“怎么?公子这是怜香惜玉的想要把那个小赵收了么?” 桃花眼的青年轻轻哼了一声,“我只是不想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而让她一直伤心罢了。” 孙立一愣,拍了一下脑袋,立刻转身离去。 他没记错的话,那个愣头青似的少年小赵昨天已经被抓住了,可当时的领班的头目汇报说的可是…… 不留活口。 第二天,云裳早早起身,将卢天赐,孙立,还有张思源三个人召集到自己的房间,开了一个简单的会议,首先是布置了一番关于淮河之地之后的事情,如何安顿灾民,如何重新修整堤坝,如何重建家园,这些事情她都事无巨细的将它们一一交代清楚明白。 张思源听得时而皱眉,时而点头附和,而卢天赐更是做起了速记员的工作,将云裳想到的事情都一一记录清楚。 云裳说着说着,慢慢沉默了下去。 寄到西山防务营帐的家书还没有回复么? 加上小赵的失踪,这两件事情都足够让她心事重重。昨天她能花费一个晚上的时间想到这么多切实可行的办法来整治淮河和淮南城,已经是到了极限。 张思源听着听着也听出了一些不妥的地方。 不是云裳的计划和安排不妥,而是她现在的神情太不妥。 想要安慰她几句,却显得那么词穷,支支吾吾了几句,也没说出口,云裳反倒是明白他的心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释然的笑了下。 张思源有点尴尬的也点了下头。 “云裳。”陆谨二胡从门外紧张的冲了进来,他没有称呼自己公主而是直接招呼了名字,云裳眉头一皱,不是因为他的无礼而是……她在陆谨的脸上看到了怀疑和紧张。 “陆大哥,怎么了?”她迎上前几步。 陆谨的脸上有着巨大的震惊,将手中信颤巍巍的递到她的手中。云裳展开信一看,不由也是一愣。 第二百八十三章 陆慎的新娘 不是陆谨和云裳的心灵太脆弱,也不是他们二人的性子太过大惊小怪,乃是这封从京城里传来的家书当中写的内容实在是太劲爆。 信是陆慎寄来的,当然是寄给自己的哥哥陆谨。 而在这封书写的整齐的书信之上,只有一句话非常让陆谨和楼云裳两个人在意。 “弟将于下月中完婚,盼兄早归。” 完婚?和谁完婚?谁要完婚? 云裳看着看着眉毛都皱起来,将信纸快要贴在自己的鼻子上,半晌才扶着额头看着同样大惑不解的陆谨,“这是你弟弟来的信?” 陆谨无奈的点了下头,这张薄薄的信纸自然是他那个宝贝弟弟寄给他的家书。 “你确定这是你弟弟的笔迹?不是像我那封楼云霓寄来的信一样是假借他人之手,被他人模仿的?”云裳还是难以置信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她走的时候,陆慎才刚从洞庭绝逼回来,还是一个孤家寡人,怎么这么快就……就要成亲了? 这速度…… 孙立等三人忽视一眼,都在这两个默默不语的人的脸上看出来一丝的诡异和蹊跷。 就在这个时候,胡大从外头跑了进来,跑的满脸是汗,见到屋子里头已经有这么多人,不由一怔,瓮声瓮气的说道,“这么多人都给公主站岗啊?” 一句话都笑了大家,张思源拍了拍这个莽撞的二弟,“你跑这么急,是什么事?” “对!大事!一件老子想说,一件,老子……不想说。”他的情绪忽然低落了下去。云裳看着他,张思源一瞪眼,在公主殿下面前还老子老子的,他是不想活了么? 云裳此时还没从陆慎娶妻这件事情当中醒过劲儿来,愣怔怔的看着胡大,“没关系,反正我老子也不是先帝真身。”她这个公主不过是个被册封的晋升公主罢了,和宗室皇室可是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所以,你两件都得说。”云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谁知道胡大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她,“西山防务营帐来的,应该是楼三郡主。” 云裳看了一眼陆谨,“你弟弟,我姐姐,他们俩不会吧!”话还没说完,自己就先吓了一跳,慌张张的撕开了信封。陆谨一听也是满眼惊愕,楼云霓和陆慎的性子……也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要硬是要说的话,也只能是他们二人在一起戍边的这几个月里头,有了超脱出一般战友,朋友的男女感情? 这……这是升华了? 云裳展信一看,脸上的笑意都褪去,换上了一层薄薄的怒气和隐隐的忧虑,陆谨不解的看着她,云裳眼光清冷的看着陆谨,将手中的信递给他,“事情有点不对。” 陆谨一看完信,同样一怔,点头附和道,“的确不对。” 信的确是楼云霓寄来的,她得到信中也的确是说的和陆慎相关的事情,这一个相关就是关于陆慎的这位隐藏的很深的未来准妻子的真身! 再是谁,也不可能是她。 云裳秀眉紧锁,一拍桌案站起来,“张大人,孙先生,淮河这儿我打算先离开下。”这么多事情一起涌来,她已经没有心思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张思源看着她点头,“公主自去处理他事,淮南城就交给下官几人便可。请公主放心,臣等一定会齐心协力,将淮河的水治理好。” “光是过了这一次的难关还不是根本,咱们既然要治理就要治标又治本,别忘了,修建新的堤坝,用孙先生定的那张图纸。”云裳说起这些来,还是有些不放心。 张思源看出她的忧虑,又宽慰了几句,陆谨一直没有说话,他仍旧不能相信自己的弟弟怎么会娶那个女人做妻子,而且……这事情还来得那么突然,他父亲北侯陆灿知道了没有?父亲怎么会认同这桩荒谬的婚事? “我一天也不能待下去了。陆谨,我今夜就要连夜赶回去,你要不要同我一起。”云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都是急切且冷漠的光,陆谨看着她这样的眼神儿,有些错愕,但仍然坚定的点了点头,“我同你一起。” 其他几人并不知道详情,但是都看到了这两个人的严肃和认真,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云裳抢过陆谨手中的信纸,那是来自楼云霓的信,上上下下她又看了几遍,冷哼一声,将信揣进怀里,“这上头的字儿我一个都不信,我要去自己查清楚!孔杰!八百里加急,本公主要回宫面圣!” 她身边的人忽视一眼,还是第一次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这样凛冽的气势。 十日后,京城,陆府。 儿子将要成亲,当爹的自然是高兴,然而在北侯陆灿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的笑模样,满脸的寒霜好似严冬到来般森冷。 陆府上到处都是红色,喜气洋洋的热闹养眼。 下人们都极有眼色的看出主人的不快,谁也没有多说话,一时间装饰院子里红绸红花的下人们都闭了嘴,除了必要的声音,整座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 进了京城,云裳甚至没有回莲心小筑,就直接和陆谨策马赶回陆府。 一进门,果然看见到处张灯结彩,通红通红的颜色闯进了眼中。 这么看来,这个消息也是真的。陆慎真的要成亲了! 她在府门外翻身下马,陆灿亲自迎了出来,看见她行了一礼,“老臣拜见公主殿下。” “老侯爷。”云裳将他扶起,看着他一对没有精神的眼睛,低声道,“难道这是真的?陆慎他……他真的……” 陆灿点了点头,一脸苦涩难耐的表情,而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望着云裳的那堆侬丽的大眼睛,叹了口气。 陆谨也有些着急,拉着自己父亲的胳膊,“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陆灿看了看自己这个沉稳可靠地长子一眼,将刚才的叹气扩大化,重新叹了一声。“谨儿,你回来的太晚了,你弟弟……他就要同紫湘公主成婚了。” 听见从陆灿口中坐实了的那个新酿的名字,云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顺手在自己的身上掐了一把,疼的她直咬牙,没错,她没看错,在楼云霓的信上她的确是写着陆慎要成婚了,而且新娘子就是当今皇帝的小妹妹,也是先帝的小女儿,凤紫湘。 开玩笑! 要说凤紫湘和陆慎能有什么关系?那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吧! “陆慎呢?我要问问他,让他自己同我说。”云裳来了拧劲儿,一甩膀子往里就走。陆灿拉住她,“公主,老臣知道慎儿这样做是对不起公主,但是我们……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说着垂下了头,云裳急急的握住他的手,“老侯爷,我着急并非是因为我对陆二哥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只是不明白这件事怎么就是真的,它太突然了!我和陆大哥都不能相信!” 陆谨也跟着着急,“对呀,爹,您就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你们何苦为难爹呢,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来说。”陆慎从跨院里头走了出来,听见他们的对话,便脱口而出,陆灿看了他一眼,甩了甩袖子,说了声“少陪”便急匆匆的掩面而去,好像是在躲着什么一样。 陆谨一见陆慎出来,上前疾走了几步,一拉扯住他的袖子,“我才离开家不到一个月,你怎么就……” 陆慎灿然一笑,但是笑容里有太多藏都藏不住的苦涩和心酸,朝着他大哥摇了摇头,陆谨这才惊觉他们还在院子外头,这附近……隔墙必有耳。 “走吧,进去说。陆慎你成亲……我很欢喜,你难道不请我喝几杯么?”云裳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 陆慎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又太多隐忍的光,“公主请。” 几人进了大厅。 厅内也是一图喜气,大红的幔帐挂在头顶,云裳瞧着万分气恼,一把抓下来一团红绸团起来的大红花,丢在地上,怒不可遏的朝大厅里忙碌的下人们,道,“滚下去!”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陆慎轻笑一声,她也有这样系怒形于色的时候?摆了摆手,示意下人们都退下。 大厅之内,只剩下他们三个。 云裳反倒沉着了下来,坐在椅子上,看着陆慎。陆谨催促道,“二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和哥哥说说么?” 陆慎沉吟片刻,“大哥,这件事情我不瞒你。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长公主对你用过的那一招……” 云裳的脸色瞬间变白,她当然记得当初凤紫潋对陆谨做过什么。 那个无耻的公主居然给陆谨的酒中下药,做出一副陆谨侵犯她的模样来毁坏自己的清白以躲避和亲的差事。 第167节 云裳惊愕的看着陆慎,难道说陆慎也被凤紫湘这样算计了吗? 陆谨也是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小公主她……她竟然如此……” “一家子两个闺女,一个这样干,两个也这样干,她们还要不要脸!”云裳的心头火顿时烧到脑门,一拍桌案就要往外冲,被陆慎一把拉住,“你发什么疯?” 云裳一惊,回头看着陆慎眼中的光,心痛的说道,“陆慎,你别告诉我,这桩亲事,你忍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公主的贺礼(上) 云裳一惊,回头看着陆慎眼中的光,心痛的说道,“陆慎,你别告诉我,这桩亲事,你忍了!” 陆慎闻言惨笑,“我不认?我不认还能怎样?云裳,你到现在都还认为这仅仅只是小公主一个人的阴谋么?”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云裳打了一个激灵,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陆谨,陆谨的脸色也不好看,乍青乍白的看了一眼云裳,两个人顿时都没有了来的时候的怒气和冲动。 陆慎想的比他们的都要长远和深入。 这显然不是单纯的小公主凤紫湘一个人的阴谋,而是……这个国家当中最高的统治者对他的阴谋。 这个阴谋可以说是对陆慎的,更应该说是对着他们陆家来的。 陆家手中握着大把的兵权,陆灿还偏偏生了两个文武全才的儿子,这样一来,他就算是一辈子不反,也难保自己的两个儿子能不能一辈子像他这样中心耿直。 对于这样不能丢弃也不能完全相信的臣子,除了用女人来拴住,来看住,剩下的,凤紫泯也不知道该怎样做了。 是以,凤紫湘不管是出于私心也好,还是出于国家大局来说,嫁给陆慎,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容争辩。 就算是云裳亲自出马到皇宫里去找凤紫泯理论,也十有八九是不可能成功。 “陆慎。”云裳看着他的眼睛里忽然涌上来一层雾气,陆慎这个人虽然平素高傲冷漠的很,脾气又古怪,性格又冰冷的让人害怕,可他的确是个好人。 还是个救过自己的恩人。 眼见得这样的一个大好人就要把一辈子的幸福都给丢尽,云裳怎么能不担心,怎么能不伤心? 陆慎看着她渐渐要涌出眼泪来的侬丽双眸,轻轻一笑,“公主不必如此悲伤,我是娶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何况,我还马上就要做国舅了,你难道不替我高兴吗?” 云裳使劲低着头摇了摇,眼泪都被她甩了出来,也不在意。“我不高兴,我一点都不高兴,陆慎,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你是男儿中的男儿,应该是为国尽忠,应该是长在马背上驰骋无疆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怎么能因为这么奇怪的理由就用一个那样心术不正的女人来安插在你的身边呢?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他们这样安排你!” 陆慎看着她的眼睛,自己的脸上也涌现出悲哀和无奈。 云裳在他的面前第一次哭得如此凄凉。 这就是她所活着的时代么?这就是这个看起来十分昌盛繁华的大凤朝内部的黑暗和难堪么?一个帝王的江山稳固居然要靠自己的妹妹的终身去锁定一个臣子,去锁定住这个臣子的家族,这难道不是一场悲哀么? 眼中的的眼泪不计报酬的往下坠落,跌在地上又变成无数瓣的水花碎泪。 陆谨看的心痛,走上前来,低声道,“云裳,别这样。身为臣子,本来就有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更会有太多不愿的事情发生,这就是臣子的职责,哪怕是让自己痛苦忍耐也要让帝王的龙威稳固,江山万年。” “我不要听这些话。陆谨,别和我讲这些大道理!我都不听。陆慎……你不能就这么毁了!”云裳双手捂着耳朵,拼命地摇头。“不行!我要进宫,我要同陛下说说道理!”她说着又往外冲,陆慎没拉住她,被她泥鳅一般的滑了过去,陆谨急的一跺脚,“快来人拦住公主!” “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闹成什么样啊!”外头忽然也刮进来一阵风,和云裳正好撞在一起,将她的去势阻挡了一挡。 云裳反手抹了一把眼泪,看清眼前的人,大声道,“顾姐姐,你难道也要拦着我么?” “我不是来拦着你的,我是来告诉你,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这是陛下亲自对我交代的。”顾籽萄的神情也沉稳了起来,痛心的看着哭得涕泪如雨的云裳。 云裳冷冷一笑,甩开她拉着的胳膊,“连你都被他们收买了吗?居然来说这种话,陆慎也是你的朋友啊,你忍心见他这样被毁了吗?” 顾籽萄无奈的看了看陆慎,“我认识他比你要早好多年好吧?陆慎出了这样的堵心事儿我能不着急吗?我说了,我不是拦你来的,我是来传旨的。” “你给陛下的八百里加急陛下昨天已经收到,可你的马太快了,竟然今天就到了,陛下猜到你回来一定要同他拼命去,已经吩咐下来,他这些天都住在银安殿里,概不见人。”她看了一眼错愕的云裳,“这下你明白了么?” “就算你恃宠而骄天不怕地不怕,你也好歹想想陆慎,想想北侯陆灿,想想这一大家子人吧!我的小祖宗!”顾籽萄苦口婆心的劝说着怒火冲天的云裳。 云裳脸上神色数变,最后冷冷的笑了起来,“他就躲着吧,我看他能躲着我到什么时候,这件事,我记下了。”可是记下了能有什么用呢。云裳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件事情,她回头看见陆慎朝自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心里更加难受,她平静了片刻,朝着陆慎走过去,在他跟前站定。 深深的吸了鼻子,带着未褪尽的哭声道,“你放心,你我朋友一场,你有困难我没能帮上你,我很羞愧,但是以后,我保证,陆慎。”她抬起眼睛来看着他,诚恳的道,“我保证让你过的舒心,根本不用看哪个凤紫湘的眼色,也不用看其他人的眼色,包括凤紫泯……我……呜……”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陆慎一把捂住了嘴巴,胆敢直呼圣上的名讳,她是活够了么? 陆慎低着头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挣扎着连打待踢,眉眼都沉沉了起来,“什么浑话都不许再说了,知道么?” 云裳没办法只好点头,陆慎这才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 云裳擦了擦脸,默默不语的转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还没有平复自己刚刚激动的心情。 被顾籽萄一路监督的送回了莲心小筑之后,云裳闭门不见客,因为凤紫泯下了圣旨不见外臣,她也索性来个效仿,谁也不见。 在等待陆慎大婚日期到来的这些天当中,寒无咎过来找过她几次,同她说说她不在的这些天里暗力营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牛小子拆了几户农家的房子之类的小事,云裳浑浑噩噩的听着,她这些天一直都过的浑浑噩噩,对寒无咎的话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谁知道,这一不放在心上,竟然就真的成了日后的一个大大的麻烦。 关于陆慎娶妻的这件事,几乎在这一段时间内,成了莲心小筑最忌讳的话题。 这种情况直到云裳在晚饭后踱步到西跨院的时候,才第一次被打破。 冯少绾皱着眉,他闻见了从这个小女人身上传来的烈酒的味道。她的身体真的还能每天都喝掉那么多酒么? 云裳这些天的确酒量大增,几乎是从早上醒来就开始酒不离手,到了晚上睡觉之前则更是如此,似乎没有了这个东西的话,她的生命就无法得到延续。 “公主。”冯少绾请云裳进屋坐下,她今天喝的不少,嘴巴说话都不利落,但是一对眼睛却仍然是雪亮雪亮的,看得人心里一惊。 这样明亮的侬丽双眸,偏偏看到的都是这世上最让人无奈,又最让人伤感的事情。 冯少绾唉了一声,坐在她的身前,他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要给她说一说他最近的课业进展。他已经几乎完全领悟了寒无咎和文先生对自己说的所有关于暗力营的事情和相关事宜,可是自从云裳回来之后,却没有一次的机会能让他向她汇报下自己的学习成果。 好不容易她今天来了,却还是这样神志不清醒的来了。 她坐在他的对面,双手像小学生那样放在膝盖上,嘴里头念念叨叨的,说着自己也不清楚的话。冯少绾凑上去听,也没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 “公主,要不,我送您回去休息吧。”他站起来,打算扶她站起来,云裳一把拍开他伸出来的手,唤道,“少绾。” 冯少绾动作一停,看着她,“公主吩咐。”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要如何在婚宴上给那个贱人一个下马威,她用这样卑劣的手法!我必须不能坐视不理,我得……做点什么,为了陆慎,也为了正义还有……我自己的良心。”云裳的嘴巴虽然说不利索了,但是脑子还是非常的清楚明白,一只手在桌面上画着别人都看不懂的图形,冯少绾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公主,您醉了。”她要对凤紫湘做什么?那不就等同于是公然和陛下挑衅么? 这样的事情,做了就是杀头之罪,他必须阻止。 谁想他刚刚盘算好了要如何劝解云裳的话,一回神,再看,云裳已经趴伏在桌案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冯少绾眉眼深深的看着她毫不设防的醉酒之后的形态,微微摇了摇头,她这样的赤胆忠心的对陆慎,到底是在能赢得陆慎的一世感激还是徒劳的只在给自己招惹没必要的麻烦和口实? 他看了她半晌,默默的走到床旁,取过来一床自己的被子,披在她的身上,自己则转身离开,他得去找文先生好好商议一下,要怎么样才能阻拦和消退楼云裳的滔天怒火和这一口恶气。 第二百八十五章 公主的贺礼(下) 不管其他人的怀疑和好奇到底有多深,陆慎和凤紫湘的婚事还是如期举行了。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本来嚷嚷的最凶的要去找陛下闹事的云裳,却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既没有去找凤紫泯抱怨更没有去杀到蝶水宫和凤紫湘拼个你死我活。 这实实在在的让人大出意料。 这些天的莲心小筑安静且安宁的好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的风平浪静,似乎陆慎要娶妻这件事只是一件小插曲而已,根本无足轻重,也压根没入了咱们楼大公主的眼。 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只是到了陆慎和凤紫湘大婚的那一天,人们一直放下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原因……简单,因为在这一场婚礼即将开始之前,陆慎不见了。 成亲,新郎却不见了。 这事情别说是对皇室成员的凤紫湘公主来说是一件奇耻大辱,就算是对普普通通的一个凡人家的小姑娘也是一件奇耻大辱。 吉时眼看就在眼前,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找新郎官儿,却还不敢大声的对张扬出去,在花厅里等候宴席正式开始的宾客们,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时候,谁愿意做那个出头鸟,出头肯定要被一枪毙命,死相极惨。 陆谨满头冷汗,一边安抚着老爹北侯陆灿的暴躁情绪,一边忙着四处撒人到处去寻找陆慎。 香香风一样的跑了进来,边跑边喊,“小姐!大事不妙了!” 本来是在家里喝酒的云裳醉眼惺忪的抬眼看她,露出一个迷离的微笑,“什么大事还不妙了啊?” 香香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壶,“大小姐唉,我跟你说,陆慎跑啦!他逃婚啦!” 云裳一愣,迷离的眼眸也跟着一睁,随即露出一个笑容。 “这会儿啊陆大少爷都急眼了,满京城的让人到处找人呢。”香香看她根本不往心里去的样子,眉头忍不住皱起来,“小姐唉,现在陆府的人都忙得鸡飞狗跳墙的,您还有心思在这儿喝酒呢!” 云裳从她手里拿过来酒壶,慢悠悠的又喝了一口,“陆慎是有分寸的,他不会逃婚的。” “可是……小姐,眼下真没人知道陆二爷到底去哪儿了呀。您说,陛下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下来呀?”香香边说边察言观色的瞧着云裳,云裳闭着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一抖,没有说话。 “好吧,小姐,您当真不管陆二爷啊!香香走了,不管你们的乱事了。”香香顿时绝望,跺了跺脚,往外头走了。 “你走可以,酒壶留下。”云裳慢悠悠的从贵妃榻上爬了起来,满地找鞋来穿。 “小姐!”香香顿时忍无可忍,一转身又跑了回去,几乎比离开的时候还快了一倍之多。急乎乎的冲到云裳面前,怒不可遏的将酒壶丢给她,双手插腰,“小姐!你好歹管管陆二少爷吧!就看在陆大爷的份儿上!行不行啊!” 云裳被她一吼,瞬间酒意顿消,噌的站了起来,也管不了自己是不是穿鞋,“香香,旻言最近没有跟你反馈你的狮吼功越来越厉害了吗?” 香香俏脸一红,羞涩无状得到道,“人家在旻言面前从来不这个样子啦……诶,小姐,你怎么扯到这儿上来啦?” “你说的对啊,他现在这架势,倒也算是……骑虎难下了。”云裳无奈的笑了起来,“算了,来人,备马。”看来这一趟他的喜宴倒是不得不出现以下,给这段八卦再加上一点诡异的色彩了。 香香瞄了一眼前后情绪完全不同的楼云裳,“这变脸的速度!真是伟哉!” “可是小姐,您就这么空着手去参加人家的婚礼可是不太好吧。” 云裳拎着酒壶,点了点头,沉思了一番,“不错,我的确不能这样两手空空的去,陆慎是我好朋友,不管怎么说,我得给他点面子。送点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呀。”醉眼朦朦的朝着香香看了半晌,那眼神看的香香顿时有点毛骨悚然的向后一退,“小姐,您被这么看着我,我有点浑身发冷。” “嘿嘿,小香香呀,你就放心吧,我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说……我得送给陆慎一点与众不同的,并且是男人们都想要的东西做贺礼才行呀。” “去把旻言叫过来,我有事跟他说。”云裳穿好鞋子,潇洒的走到阳光处回头朝她一笑,满目的阳光之中,那笑容却有些森冷冰凉。 ****************** 云裳坐着自己的桃红色的轿子匆匆赶到陆府的时候,陆府里已经恢复了平静。 陆慎不知道刚刚的那两个时辰到底在忙活什么,居然跑到了自己家的地窖里头去,谁也没有找到他,最后还是陆慎自己大彻大悟的从地窖里头走了出来,这才让事态没有进一步的恶化。 “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祭拜天地,叩拜父母。”司仪官一声高唱,让花厅里头的气氛顿时火热了起来,人们都似乎在用热闹这两个字的力量来减低刚才的尴尬气氛。 “一拜天地。” 门外有一顶桃红色的轿子停在府门前不足三丈之地。 “二拜高堂。” 有人从轿子里挑帘下来,一双簪着玉珠的绣鞋分外惹人眼目。 第168节 “夫妻对拜。” 一身绯红色外袍的云裳出现在花厅之外,靠着门槛笑看着一身火红新郎服装的陆慎眉头紧锁,平素里握惯了宝剑的手,此时正被逼无奈的握着一条红绸的顶端。 红绸的那头,非是他良配。 这一点,陆慎比谁都清楚。 然而……清楚的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呢,他能做的,要做的,只是……必须如此而已。 “送入洞房!” 俗气的十六个字,断送了他的一生。 云裳在门口轻声一笑,这一声笑里因为沾染了几许的轻蔑而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众人纷纷将视线放到她的身上,刚刚大家都在看着新人行礼,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居然多了一个人出来。等大家都看清楚来者到底是何人的时候,已经呼啦啦得到跪倒一片。 “给无忧公主问安,公主万安金康。” 看着眼前呼啦啦跪下的一群人,云裳的视线从她们的头顶掠过,直接落在了有些惊愕的陆慎的身上。 她的身上带着好闻的且浓重的酒香气,从她出现的时候开始,花厅里的酒香就扑鼻而来,果然,云裳一摇一晃的走进来的时候,还不忘解下来腰上的酒壶来灌上几口。 “陆二公子,紫湘公主,真对不住,我来晚了,给你们道喜呀。”她笑嘻嘻的往陆慎身上一靠,陆慎皱了皱眉仍然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腰身。 凤紫湘拨开眼前的珠帘,眼底有万年的冰霜,而笑容却是温婉得体,果真是一派贤惠妻子的样子。朝着云裳友好的笑了笑,“云裳妹妹,你也来为我们祝贺吗?” 云裳笑着站直了身体,朝她也笑了起来,羡慕似的摸了摸她身上的大红嫁衣,“凤冠霞帔是一个女子一生之中最美的光景了,紫湘公主你是个有福气的女人,能够嫁给陆慎这样好的男子。” 陆慎讶异的看了她一眼,她今天到底是真醉了还是……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又是为什么要在这个场合下说出这些话?她的用意,她的心意……他都统统不能理解,更没能想明白。 云裳的嘴角挂着羡慕的笑容,晃了晃脑袋,“我今日在府上喝了些酒,有点不清楚,还险些忘记了今天你们的好日子。哈哈、哈哈、这么可笑的事情。”生怕她再继续说下去什么让大家都难看,让陆慎和凤紫湘难以下台,顾籽萄赶紧出席离座,走到她的身旁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云裳,你说你是来给人家道喜的,可不能两手空空呀,快拿出来,你的贺礼呢?” 云裳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之中轻蔑和鄙夷的意味深长。 双手放在胸前拍了两下,随即,在花厅的后面就立刻涌上来一队人,领头的正是她莲心小筑里的大管家,旻言。 旻言今天打扮的很是精神,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好像今天陆慎成亲对于莲心小筑上下来讲都是一件大大的喜事一般。 陆谨眉头一锁,看向旻言的身后。 旻言笑嘻嘻的走上花厅,朝着云裳行礼,又朝着陆慎和凤紫湘行礼,嘴里说着喜庆的话,“给陆二老爷,紫湘公主见喜啦!奴才带来了我们公主精心为您准备的贺礼,望陆二老爷笑纳。” 陆慎点了点头,朝外头看了过去,一看,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得一变。 随着旻言身后进来的,是十名身姿窈窕,面容清秀美丽的少女,年纪大约豆蔻,个个是肤若凝脂,有沉鱼之姿容。 “还不过来,给陆二爷见礼?”她一声吩咐,十名美人排成一行站好,纷纷向陆慎服了一服身子,“给陆二爷问安。” “陆二哥,这十个姑娘都是小妹从苏杭之地搜罗来的美人,个个都十分善解人意。”云裳随手拉起一个女子的手到陆慎的跟前站好,一双清媚的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而且,最重要的,这十个姑娘至今都还是完璧之身。” 花厅里的众人一阵哗然,早就听闻无忧公主素来胆大,可他们谁都没想到她竟然胆子大到如斯境地!拂了凤紫湘的面子就等于拂了皇帝凤紫泯的面子! 就在这个尴尬已极的时候,花厅外有人又高唱一句,“陛下驾到!” 第二百八十六章 知己的苦心 就在这个尴尬已极的时候,花厅外有人又高唱一句,“陛下驾到!” 这一声如同炸雷落海一般平地惹出一番惊涛骇浪来,众人刚刚站了起来,又慌忙跪拜下去,对着当朝的九五之尊行礼,口呼万岁金安。 凤紫泯今天十分的喜悦,红栌跟在他的身旁扶着他走进花厅,一向沉稳冷静的脸上带出和蔼的笑意,朝着百官一挥手,示意他们平身站起。 “陛下驾临寒舍,老臣不胜惶恐。”一直处于世外之人状态的北侯陆灿慌忙上前迎接,在凤紫泯身前跪拜下去,凤紫泯双手相搀,“老侯爷今日是二公子的大喜日子,一切虚礼就都免了罢。” 陆灿站起身,陆谨和陆慎都过来见礼,也被凤紫泯拦住。云裳磨磨蹭蹭的跟在他们的身后,一对清媚的眼睛瞧着凤紫泯似笑非笑,嘴里漫应道,“云裳给陛下请安。” 凤紫泯看了看她醉眼朦胧的样子,摇了摇头,很自然的走过去拉了她一把,免去她的跪拜之礼,云裳微微笑了下,她本来也没打算要真的给他跪了行礼。 “仪式刚刚进行到哪里了,继续吧。不要耽误了吉时。”有人给凤紫泯搬来了高脚的太师椅,凤紫泯居中而坐。因为有了天子在场,花厅里的气氛一下变得紧张且隆重了起来,那十个姑娘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凤紫泯垂目看了她们一眼,问道,“下跪等何人?” 陆灿看了一眼含笑不语的云裳,见她根本没有回答的打算,只得硬着头皮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回禀陛下……这是……嗯……” 一句实情让老侯爷憋得脸都红了,也没说出所以然来。他要怎么说?难道直接说,这是无忧公主给他儿子送来的新婚贺礼么? 云裳轻笑一声,看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的凤紫湘,缓缓的说道,“回禀陛下,这些都是云裳送给陆二公子的新婚贺礼呀。”说完还纯真的眨巴眨巴眼睛。 凤紫泯脸上的笑容一敛,压低了声音说道,“胡闹。” 云裳呵呵的笑着,走到跪在地上的那些美女面前,转过头来对凤紫泯道,“陛下,我听说为人妻子最是辛劳,要相夫教子,是一辈子的苦差事,我心疼紫湘公主,不想让她如此操劳,故而准备了一些奴婢仆从来伺候她嘛,这难道不是我的一番好心,难道不是送给陆二公子的最好贺礼么?” “有道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眼看着紫湘公主就要从夫了,我这个她的好朋友可绝对的要给她做后盾呀,不能让陆慎以后欺负了她呢。” 这一番话,怎么说,都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也不能让他人所信服。 凤紫泯摇了摇头,看着陆慎,“算了,女大不中留,紫湘嫁给了你,就是你们陆家的人了,以后日子要好好过,紫湘,你也要尽早为陆家开枝散叶,做好妻子的本分。” 云裳默默一笑,凤紫泯刚刚说出“妻子”这个词的时候,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的是……“棋子”。 这么说也没错,反正凤紫湘嫁给陆慎就是涌了见不得人的手段,而凤紫泯却极力促成了这件事,这其中,以及背后的深意,已经不用他人再去想了。 一场喜宴,竟似乎是被这两个插曲而闹得近乎不欢而散了。 云裳在酒宴上喝得十分尽兴,凡是有人来敬酒,她都来之受之,一派淡然闲适的享受姿态。 她不知道,在婚房里的凤紫湘已经将钢牙咬碎,这份人前的羞辱她一定要不择手段的给夺回来! “楼云裳!” 三个字仿佛从齿间蹦出,带着金玉尽碎的决绝和狠辣! 春桃进来的时候,凤紫湘手中端着的喜盒砰的一声丢在了她的身上,砸得春桃一个没留神躲开便坐在了地上。 “废物!”凤紫湘勃然大怒,扯下自己的珠帘凤冠丢在床上。春桃大惊失色的扑上去,替她弄好散乱下来的头发,“公主息怒啊,这个珠帘只有等您的夫君到了才能亲自为您拿下来啊。” 自己的夫君…… 凤紫湘沉默了下来,对呀,不管怎么说,不管那个人他要怎么不愿意,要怎么排斥自己,在鸳鸯谱上,她和他是一对被写好的情侣,是一辈子相濡以沫的夫妻啊。就算楼云裳再怎么厉害,再怎么能折腾,她也只是一个和他同朝为臣的不想管的官员罢了! 春桃惊悚的看着凤紫湘嘴上浮现出来的阴冷笑纹,慌忙之中勾住她的一根头发,凤紫湘想也没想,直接抬起手来就赏了她一巴掌,“滚!” 春桃慌忙退了下去,走到屋外合拢上房门的她揉着自己的痛处,狠狠的朝屋里看了一眼。 同样恶毒且森冷的眼神儿,竟然和房间里的那个新娘的,如出一辙。 半个时辰之后,宴席上的人多半已经滚到了桌子底下,还有些半清醒半醉的相互搀扶着踉跄着往外头走,又有一些人忙着和陆谨和陆慎告别。 凤紫泯早就回去,而云裳却还在酒桌上,一手撑着头,一只手捏着两根细细的竹筷,有节奏的敲着自己的酒杯,叮叮,叮叮。 满座的宾客都离去,只剩下她和站在自己身后的旻言。 陆慎在门口送走之前的最后一个客人,回过头来的时候,她也已经摇摇晃晃的起身,旻言赶忙扶着她,被云裳一甩膀子,丢到一边,旻言没有办法也只好是跟在她的身后,谨防她会忽然摔倒受伤。 瞧着她摇摇晃晃的从自己的身边走过,陆慎甚至不能辨清他此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她的嘴里哼着不成调子的曲子,咿咿呀呀的是他不曾听过的曲调。 旻言在后头不好意思的解释说,“二爷您别介意,公主她……最近一直心情都不太好,她……唉,这么跟你说吧,莲公子走了,不辞而别,公主还没能适应过来。所以情绪上有些失控……” 陆慎摇了摇头,她的情绪,很平静,也没有激烈,是在一个正常的范围之内。只是,她太平静了,他知道,云裳此时的脑子还是一片清明的,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做的,到底要承受怎样的后果。 她都清楚。 可她还是这样义无返顾的做了。 想起拿十个被她送来的姑娘……陆慎就一阵好气又好笑,这算是替他出气了么? 可也不能改变任何的事实吧? 他摇了摇头,瞧着前头渐行渐远的那道纤细的身影,唇边溢出来一个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 旻言一惊,看在眼里,犹豫半晌低声道,“二爷如今已经是皇家的驸马,公主若是日后……还请二爷多多照应。” 陆慎的眸子一沉,他如何不知道,功高盖主是人臣大忌,而恃宠而骄难道不也是人臣的忌讳吗? 这样简单的道理……她会不懂么? 陆慎的眼中闪过不自然的神色,他的心似乎想到了些让他觉得不妙的东西,却又不可轻易说出。 云裳…… 他的心陡然一颤,解开胸前的大红绸花丢在地上,大步流星得到朝前头紧追几步,来到云裳的背后一把把她扛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头,云裳正哼着曲子,被人呼啦一下扛到肩头,瞬间有些天旋地转的眩晕,不过…… 云裳的手臂攀到眼前这个人的脖子上,呵呵的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点着他的脑门道,“你不是说走了就不回来了么?你不是走的很潇洒么?有本事你别回来呀!” 陆谨在他背后大惊失色,追上两步,“二弟,你要干什么?” 他能干什么? 陆慎头都没回,扛着云裳往外走,云裳在他肩头咯咯的笑了起来,伸手去抓头顶上拂过的叶子,揉碎了丢在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顶上。 留下一路的碎叶和一路的欢笑。 旻言紧张的跟着追了出来,在陆谨身边停下,“陆大爷,这……二爷不会做糊涂事吧?” 陆谨摇了摇头,这两个人,一个不得已而为之,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都是苦命的。 看着旻言如此担心,陆谨只能宽慰他道,“别担心,二弟他……有分寸。”他对自己的弟弟有信心,他会如此,不过是因为……同病相怜而已。 陆谨说着这样违心的话,自己都不能相信。 陆慎是他一奶同胞的弟弟,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他是一清二楚,相反的,他在想什么,陆慎也一清二楚。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那天陛下赐婚的时候,陆慎根本没有反抗,根本没有为自己做任何的辩解的缘故。陆谨知道,陆慎是想在用这个赢取了凤紫湘的笨方法来让自己忘记了另一个女人的存在。 但是他忽略了,那个走进他内心深处的女人,怎么可能乖乖的看着他成亲!而不闹出一点动静来? 一直沉稳的她,还是动了。还是变了。 在失去了莲准之后,她的一颗心,也变得更加难以让人揣测。 树荫另一头,云裳环抱住眼前人,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深深的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猛然睁开了眼睛。 这个人的身上…… 没有她熟悉的莲花的淡雅香气! “你是谁?”她忽然挣脱了这个人的钳制,从他的肩头跃下,站在他的面前,一双星眸冷光连连。陆慎看着她戒备的神色,眼中流淌着痛色,他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别这样看着我,你到底……要将我认错多少次!” 第169节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一夜枉风流 陆慎看着她戒备的神色,眼中流淌着痛色,他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别这样看着我,你到底……要将我认错多少次!” 到底要将他认错多少次!要这样直截了当的打击他多少次,她才能放过他? 云裳强撑着脚跟站稳,却无论如何怎么也站不稳,歪歪斜斜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一会儿一变成两颗的脑袋,笑了起来,“啊!你是陆慎啊!你今天是新郎官啊!怎么?放着好好的洞房花烛夜不过,跑出来追我呀?” 她往前走了一步,点着他身上的大红新郎服,没心没肺的笑着,“你新娘子看见,就不高兴了。” “谁管她高不高兴。”陆慎喝了些酒,话也比平时多了起来。在这么一片静谧的暗黑色的树林之中,他才能和她这样坦诚不公的对话。 “这就对了!谁管她啊!陆慎,你不开心,你娶了那个女人不开心。”她嘟起嘴巴来,带着点娇羞和可爱的神色,但更多的还是同情,“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陆慎眼中神色一动,看着她的时候眸光也深邃了起来。她说她不开心,她说他娶了别的女人而她不开心吗? “云裳。”他沉声,伸出手来扶住她的肩头,她的身上有好闻的莲花的香气,还有浓郁的酒气,她的身子一直不停的摇摇晃晃,一个东西从她的前襟里掉了出来,自己也浑然不知。 陆慎扶着她,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倒地,打算腾出一只手去捡起来掉落的东西的时候,云裳一阵眩晕,嘴里念了一声,一只手在自己的脑袋上乱挥乱抓,一边愤愤的嘟囔着,“这谁啊,这么损阴德!敢把星星都放我脑门子上了?” 陆慎哭笑不得的托着她的腰,最后狠了狠心,她这个样子要想送她回莲心小筑可实在是不可能了,陆慎双臂用力将她抱了起来,大步流星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房间自然不是现在用作新房的那一间房,而是他未婚之前的那一间房间。因为他习武的缘故,陆灿将他的房间布置在后院偏远的地方,那地方比较安静,任他舞刀弄枪也不会惊扰到旁人的休息。 此时,这块地方就成了他可以让云裳休息的地方。 他抱着她穿过两处庭院,下人们都吓傻了,站在他们的身后不住的张望,却没有一个人敢议论半句闲言碎语。 陆二爷的脾气,犯上来就足够他们上上下下的喝上一壶。 在新婚之夜都敢这样堂而皇之的抱着不是新娘的女人在府上这样招摇而过,陆二爷!伟哉! 轻轻的将云裳放在床上,她的发髻在他放下她的时候散乱开,发簪叮当一声跌落在地上,满头的乌发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满满的铺了一床都是。 她真的好美。 趁着满天的月光,他第一次看到这样柔美温和,沉默乖巧的云裳,她是如此的文静,和平日里的张牙舞爪截然不同,睡熟的她眉心会不自觉的簇成一个小小的川字,仿佛在川字之下隐藏了无限的烦恼和苦闷。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抚上她的眉心,这样沉浸在伤心之中的她,让陆慎莫名其妙的心痛。 云裳…… 这两个字对于陆慎来说就是天上的一朵不停漂浮的云彩,他讨厌她的时候,她停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而当他逐渐被她所吸引的时候,她又飘到了距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让他无论如何也抓不到她的一角衣裙。 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的女子……让他只能喟叹一句,怎奈恩怨情仇如浮游,朝生暮死何必妄自求,不如共我飞花携满袖,爱与恨,各自休。 人生,本就是长恨水常东! 他就是向西的岸,而她是向东奔流的江水,滔滔的浪潮,只是为了和他渐行渐远。 他将她安顿好,没有招其他人来服侍,亲自替她脱去了鞋子,给她盖好了被子,想她一个酒醉之人,夜里睡醒一定会口渴,陆慎出去到厨房里提了一壶热水,打算为她泡上一杯浓茶。 就在这个时候,耳后忽然有一阵恶风袭来,一手提着热水壶的陆慎抡起胳膊毫无征兆的向后一抛,本来他这样做的话是肯定百分之百可以击中背后的偷袭者的,但是热水壶扔出去的话,难免会飞溅出开水,也很容易让躺在床上酣睡的云裳烫伤,就算他手头够准,水壶落地的声响也会惊动她。 他这么琢磨的时候,手里的动作一滞,改为飞起一腿,朝后头踢了过去。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矫捷的躲开了他的进攻。 陆慎会转过身来,对面果然站立着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 空气里似乎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人也打量了一会儿陆慎,手腕一翻,案上的灯烛已经被点燃。 忽然而来的灯光让陆慎有点不适应,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看清眼前的人,这个人……不正是那个消失已久的美男宠莲准么? “是你?”陆慎看清楚来人之后,并没有一丝态度上的缓和,他甚至有点懊恼自己刚才为什么不直接一脚踢死他算了! 莲准的嘴角始终挂着邪肆的笑意,环抱着双肩看着这个面色阴郁的男子,“你看起来很不欢迎我啊,陆二公子,啊不,应该称呼你一声……驸马爷。” 陆慎的脸上难堪的红了一下,眯了眯眼睛看着一脸笑意的莲准,“你现在回来,是想做什么。” 莲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好笑了,轻松的抬手点了点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云裳,“我来,自然是带她回去咯。”他的语气很轻蔑,好像是在对陆慎问出这个问题来觉得万分的可笑。 天下间谁不知道,楼云裳有一个最宠爱的男宠,就是他莲准大人。 “你可真是异想天开啊。莲准,你以为在你无情的离去之后,她还会一颗心都扑在你的身上么?”陆慎并不着恼,也轻蔑的笑着回了他一句。 莲准神色不变,看着床上睡着的云裳道,“我不过是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对她,也有信心罢了。”他相信,云裳的心里是有他的。 陆慎哈了一声,“我该说你天真好呢,还是犯傻好呢,你知不知道她在你走了之后,遇到了多少事,她好不容易的九死一生的闯了过来,她费尽心思的想要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你不能就这样回来,就这样再一次的打乱她的生活。” 莲准愣怔片刻,歪了歪脑袋,深思熟虑了半晌才低声道,“诚然,我之前是对她不起,我不该不辞而别,可……男人的事,有时候不说,反倒是对她的保护,不是么?” 同为男子的陆慎瞬间明白了莲准话中的含义,抿着唇角不再说话。 “你就这么有把握能让她对你继续……” 莲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转过身去抱起云裳,“如果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原谅我的话,那我只好……想尽办法的再一次让她喜欢上我喽。” “莲准……”被他抱起的云裳忽然伸出左手来,两根手指无意识的勾住他的袖子,呢喃的反复念着他的名字,“莲准,莲准。” 莲准抱着她的手臂僵了一下,错愕和惊喜交替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交替出现,也顾不上陆慎在场,他便贴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我在呢。” 怀里的人果然安静了几分,只是勾着他袖子的手指未曾松开半分。 陆慎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莲准横抱起她,大摇大摆的走出房间的。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空荡荡的,只剩下她和他身上留下的好闻的莲花的清香。 她的心里,她的身上,到处都是这个男人的痕迹。 陆慎扶着门框站定,抬头仰望见一轮明月已经西垂,他人生里仅有的一次新婚之夜,就这样充满戏剧性的度过了。 新房内,灯火如昼。春枝困倦的守着桌案上的龙凤双烛,生怕一个风吹进来将它们熄灭。新婚之夜的龙凤烛绝对不能熄灭,不然就是不吉利,是诅咒这一对新人不能白头到老的意思。 凤紫湘端坐在床沿上,笔直的身体显示着她已经坐了太久,太久,久到完全僵硬住,根本不能动弹分毫。 门一推,有人从外头带着世外的清新空气而来。 她一惊,有几分羞涩的抬起头,“夫君,你回来了。”她脸上的温柔的笑意对上陆慎眼中的寒冰的时候,顿时消减了不少,但她还是尽量维持着这个笑意。 一如半个月之前,陆慎从酒醉之中醒过来的时候一般无二。 陆慎厌恶的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春枝激灵的站了起来,“给姑爷道喜,公主等候姑爷很久了。” 陆慎抬手接过春枝递过来的喜秤,看了看,冷哼一笑,将它丢弃到了床榻的一脚,春枝吓得一哆嗦,看着陆慎不好的脸色,退后几步,但是在凤紫湘凌厉的目光之中,她还是颤颤巍巍的说着,“请姑爷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他还能称心如意么?娶了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做妻子,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称心如意! 第二百八十八章 归来的美男 “请姑爷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春枝战战兢兢的对着陆慎说着,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捡起喜秤再递给他一次了。 “下去。”陆慎还算不错,两个字解决了她呆在这里的尴尬处境。 春枝慌忙退下,临走还不忘回手关好房门。 不管怎么迟到,公主和驸马的的这一场洞房花烛夜也算是到了。 陆慎踱步到床旁,抬起一只手来勾起凤紫湘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凤紫湘强忍着被捏的生疼的感觉,朝着他露出一个微笑,“夫君,你弄疼我了。” 疼?没有人会比他现在更疼,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的恶毒和伎俩,才会让他现在和云裳处于这么一种尴尬的处境之中! 恨!所有的恨和不平都在这一刻一起用到他的心口窝,陆慎冷笑着用手扯下她头上的珠帘,上好的珍珠跌落在地上,弹起老高,噼噼啪啪的飞溅得到处都是。 “啊。”这粗鲁的动作让凤紫湘的头皮一阵刺痛,珍珠帘是被发卡别住在发丝上的,陆慎这样的暴躁定然扯掉了她不少头发。眼泪在凤紫湘的眼眶之中打转,她强忍着委屈和痛,站起身来,“让妾身为夫君宽衣吧。” 伺候丈夫,这是她一个为人妻应尽的本分。 不管她的丈夫如何粗鲁的对待她,她都应该这样做。 陆慎的眼中不仅没有一丝的感动,反而她的举动更加加重了他的厌恶,陆慎钳住她的肩头,冷笑道,“公主殿下,你就这么缺男人么?” 先是设计全套让他喝下那杯加了料的酒,随后她自荐枕席,和他…… 只是他们二人谁都清楚,在那一天,陆慎的确是喝下了她加了媚药的酒水,可是他却靠着钢铁一样的意志,并没有同她发生任何苟且之事。 陆慎的隐忍更成为一种对她的无形的羞辱。 想她堂堂一个一国公主,居然沦落到自荐枕席都没人要的地步!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喝下了媚药的正常男人! 但,和公主同榻而眠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即便陆慎根本没有动过她一下,凤紫泯在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还是大发雷霆之威,龙颜震怒,北侯陆灿匆忙进宫,为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极力向皇帝陈情,这才换来了凤紫泯的宽恕,陆灿最后甚至交出了一张自己手里的兵权虎符,才让整件事的事态平息且开始逆转了起来。 陆慎每每想到这个,都会觉得无奈。 与其说是凤紫湘用了这样下作的手段不能登大雅之堂,不如说是凤紫泯在背后默默的承认了凤紫湘的做法。他的本意就是要收回陆灿手中的部分兵权,可却偏偏要用这样的方式。陆慎了解自己的父亲,如果凤紫泯同他商议此事的话,陆灿十有八九会同意交出自己的兵权,而且还极有可能是他手中掌控的所有兵权。而非是这一次上交的这一点点而已。 凤紫泯真是太年轻了,太阴险深沉了。 作为一个帝王,居然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来算计自己的老臣和属下,他对这个皇帝开始失望,对这个朝廷开始担忧。 然而一切都还轮不到他操心,陆慎很快就接到了凤紫泯的指婚,将这个对他一直很倾慕的凤紫湘公主下嫁给他,对于外人来说,这是何等高贵且难得的荣宠天恩!可其中的心酸和难耐,只有他这个当事人才能明白! “你不是却男人么?我自然该成全你,公主殿下。”他猛的大力推倒凤紫湘在床榻上,凤紫湘“啊”了一声,躲闪不及,被他压倒在床上,惊讶的看着这个忽然变得禽兽起来的陆慎。 “夫君……” “你叫我一声夫君,我就该有点夫君的样子,放心,我不该让你失望!”陆慎的脸上带着邪狞的笑容,近乎是疯狂的撕开她的喜服。凤紫湘开始在他的身下挣扎,可她的力气却远远不是陆慎的对手,她身上火红且华贵的喜服很快被他撕开丢弃在地上,他的身上有浓重的酒气,他竟然待她如此粗鲁暴躁! 凤紫湘慌忙的推着他的手,“陆慎!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还有脸问他怎么能这样对她?陆慎只觉得她可悲又可笑!她在自己做了这样龌龊的事情之后,居然还有脸面来指责他? 她身上的喜服很快被他的粗鲁行径撕裂,又被丢在一边,很快的,凤紫湘的身上只剩下一件蔽体的肚兜,她还是第一次在男人的面前这样,而且这个男人还是要同她过一辈子的夫君! 绝望和羞恼的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淌了出来,她放弃了挣扎,侧着头,咬着牙不说话。 陆慎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这样你就受不住了么?你怎么不想想你之前对我做了什么?”她让他喝下的媚药,是那么烈的药性,他在那段时间内甚至已经有了要自刎的冲动。 现在他回敬给她的,不过是百分之一而已! 她就受不住了么? 公主还真是娇贵啊。 他看着她的泪水,终于还是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臂,他冷冷的坐起来,整理自己的衣裳,再也不看她一眼,“有些话,我必须要提前告诉你,尊贵的公主殿下。要嫁给我,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逼你,而你也该知道,我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过你,以后你我只能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因为……我陆慎对你这样的女人没兴趣。” 凤紫湘苍白的脸色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她听着这个男人的嘴里吐出这样犀利狠厉的话语,虽然平静,却好似刀子一般掠过她的心头,削得她鲜血淋漓。 他平静的说完,站起身,离去。 偌大的喜房里,只剩下她衣裳残缺的躺在大红的喜床上和桌上未燃烧完的龙凤烛。烛火虽然燃的很旺,可她知道,再旺的蜡烛也烧不出一段她和他的美好佳缘来。 第170节 他们,只能是夙世的冤家,不会是今朝的比翼。 ****************** 莲心小筑的人,在今天这个陆二少爷大喜的日子里都被吓傻了眼。原因有三。其一,他们的公主楼云裳竟然提前就派出旻言去苏杭之地搜刮来十数名美女舞姬,其二,他们的公主大人居然在陆二少爷的新婚之夜,留宿在了陆府上。 且据陆府过来送信的人来说,他们公主是被陆二公子抱着进了房间的。 这…… 这绝对能说的上是一段旷世的奇谈。 新郎在新婚之夜和别的女人厮混在一起,且丢在一旁的新娘子还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这消息!绝对是劲爆的消息! 而第三,让他们众人惊讶连连的,是本来同宿在陆府里的公主楼云裳,居然又被人抱了回来! 而且这个人还是…… “莲公子!”香香的一双眼睛几乎瞪到眼珠子都要抖了出来,花容失色的看着这个似乎从天而降的美男,双手掩住嘴巴,“天啊!莲公子!你回来了!” “是啊,我再不回来,好像有的人就要不安分的被别的男人勾走了。香香,你竟然没有替我看好她,真是让我伤心呀。”他一回来就和香香插科打诨,香香激动地眼泪都要流下来,“公子呀,这您可不能怨我,公主那么伤心,我瞧着更伤心,就想着只要能有个什么物件能让公主高兴起来就好啦,我才不管这个物件到底是个人,还是个东西呢!” 莲准哈哈笑了起来,抱着云裳径直走回她的卧房,“去泡一壶茶来,公主今日酒醉,一会儿要醒酒。” 香香不怀好意的朝他挑了挑眉,“啊,公主醒酒啊,一会儿奴婢来做就可以了,莲公子你刚刚回来,快去休息吧。”莲准一脚门里一角门外的回头朝她邪肆一笑,又是这种招牌式的笑意。 “不劳香香姑娘的大驾了,公主今天晚上,就交给我吧。” 香香顿时看着莲准竖起大拇指,“公子加油!一会儿当归壮阳粥香香为您亲手奉上!” 周遭的小侍女,小内侍们都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夜晚因为莲准的回归而变得格外的让人喜悦。 莲心小筑终于回归了从前的生活模式。他们都知道莲心小筑之所以被叫做莲心小筑,正是因为有了一颗占据了楼云裳芳心的清莲罢了。 她今天喝的真是不少,脸蛋都滚烫了起来。 莲准拧了热毛巾替她擦手擦脚,眉头一皱,她脚上的鞋子居然被他落在了陆府上。“哼,便宜了陆慎那小子。”算了,她的人总算是被他追了回来,剩下的,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替她换上一身舒适的衣裳,莲准抱过来一床大被在她的身侧躺下,一手撑着脑袋看着她沉静的睡颜,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她消瘦的小脸。 她好像比之前又瘦了,是否是因为那场大病的缘故?他爱怜的吻了吻她紧蹙的眉心,“怎么?我都在你的身边了,还是如此的不安么?”看来他还要努力才行啊。 面前的云裳嘟了嘟嘴巴,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动了动身子钻进了他的怀里,或许是因为他的胸膛才够温暖的缘故。但是莲准仍然惊喜的笑出声来,随手揽住她的细腰,对着这个昏睡的女子郑重的许诺,“虽然有点迟,不过,幸好,我还是将你抓了回来,以后,我都不会在轻易离开你的身边,除非……你选择离开我。” 第二百八十九章 云裳的惩罚 “你!你你你!” 床榻上刚刚苏醒的少女气急败坏的看着自己身上明显被换过的衣服,又看着眼前正笑得如同猫一样的妩媚男人,一只手笼着上衣的衣襟,另一只手颤巍巍的无力的指着对面的妩媚男人。 “你,你你!” 坐在她榻前的男子侧倚着自己的手臂,一对桃花眼微微上挑着,看着这少女的时候眼睛里闪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我怎么了?”他慵懒的换了一个姿势,继续挑着桃花眼看着她,面带笑意。 云裳颤抖的手指都快要戳到他的脑门子上,一幅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 “你,你你!” 莲准轻声笑了起来,伸出手将她点在自己脑门上的手拿了过来,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下去,侧着头,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瞧着她,“怎么?不认识我了么?那样的话,我的一颗完完全全交给你的心可是要痛苦了。” “你,你……你……莲准!”云裳的小宇宙已经爆发,天啊!这个男人怎么就出现在这里啊!他不是……他不是……那个离开她了么? 怎么会在这儿啊!还就在自己睡了一觉之后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呢? 闹鬼了吧! 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手里握紧,美男子痞痞一笑,“见到我这么高兴?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你不愿见到我了。” 莲准才刚刚说完,云裳被他握在手中的手就已经抽了回来,轻声冷笑了一声,“你说的很对,我就是不想看见你。” 莲准垂目看着自己瞬间变得空空的手,有些许的失落。淡淡的看着身旁窗台上枯萎的花枝,站起来,走过去将枯萎的花丛瓶子里取了出来,“真是的,自己连花都不愿意换了么?” 云裳转过头去,面向着床头拥着被子坐着,不愿意去看他的身影。 “还是说……”莲准的手指轻轻一松,轻巧的将那枝枯萎的花丢到窗外,“还是说,我的云裳小美人不舍得丢掉这株我最后帮你换上去的花呢?” 云裳的身子一动,将头偏得更偏,赌气似的说,“胡说八道,谁不舍得你了。” “哈!被我说中了吧,我也没有说你不舍得我吧?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了?我的云裳小美人儿?”他涎皮赖脸的爬上床凑到她的脸颊旁,“啵”的一声,亲个正着。 云裳脸上一红,反手推了他一把,“疯子!” “嗯。”他闷哼了一声,身子很不自然的躲了一下。云裳眉头一皱,飞快的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他,她刚刚因为莲准的突然出现而被闹得短时间内失去了理智和思考能力,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自己就赌气的将脑袋偏开了。 直到现在她才觉得莲准有点不对劲,一般来说,她从前每一次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他都会躺在自己的身边,怀着鬼心眼的看着自己,然后再稍稍的那么上下其手的做点什么不法的事情才对呀!总而言之,他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的看着自己,仅仅是过来“啵”一下了账。 “你……”她皱着眉,将他从头到脚的看了两遍,没什么异样啊?莲准仍然是意气风发的,两只眼睛雪亮雪亮,看着也不像是怎么了的样子,只是……云裳将眼神停在他的脸上,仔细看了半晌,他平素就很消瘦的脸颊上这些天不见也清濯了不少,而尖俏得如同一把锋利的锥子异样的下巴和脸颊上此刻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提鼻子一闻,云裳的眉头宁得更紧。 “受伤了?伤在哪里?我看看。”她焦急的扑上去,抓住他的衣领,忙着凑上去翻看,衣领里是他平滑的肌肤啊,没什么异样,再扯住他的袖子,扒上去仔细看,也很好啊,两根胳膊结结实实的长在该长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妥。 嗯……那会是哪里不舒服呢? 莲准含笑看着她在自己的身上上下其手,摸左摸右,眼中隐隐有焦躁的意味,这样的云裳……更让他爱不释手。 果然,不管他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来回到她的身边,都是值得的。 “诶?你干嘛?”云裳一个不留神被他反扑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面色十分不好的男人,好奇他是如何在这么一秒钟的时间内,反客为主的…… 呸呸呸,什么反客为主!她刚才也没有想要主动的吃掉他呀!嘁,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啊! 莲准的一张俊脸自己的面前不停的扩大化,最终,直到她的视线内只能看到他那对妖娆的桃花眼的时候,云裳漆黑的瞳孔才微微一震,探出手放到他的手臂上缘,“是这里吧?” “什么是这里?”莲准无辜的眨了眨桃花眼,看着云裳。云裳叹了口气,长长的指甲划开他手臂上缘的衣裳,指甲的尖端滑过他的肌肤,莲准的眉梢微微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说什么,含笑看着她,“小美人儿果然是等不及了么?好吧,那我就舍命陪君子,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失望吧。” 云裳看着他赖皮的样子,没奈何的摇了摇头,“你别闹了。怎么会伤的这么重……”说话的空隙,她看清楚了莲准手臂上段的伤势,有拇指粗细的一条伤口横在大臂上,虽然已经结痂,但是伤口处的残缺的肌肉凝结着好像是两条扭在一起的蚯蚓。 云裳刚才的手指甲就是滑到了它的上面。 莲准抿了抿嘴,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就当……它是对我悄悄跑掉的惩罚吧。” 惩罚? 云裳的眼眶红了红,低下头去,低低的道,“这种惩罚……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呢?我可以试着去做到,假如那样做了你就会原谅我的话。”桃花眼里第一次闪烁着这么严肃认真的光芒,看的让人心惊,云裳对上他诚恳的眼眸,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脸上的神色到底是怎样的,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出自肺腑。 “我想你……以后都不许离开我,这算不算是一种惩罚?”她勇敢的说了出来,虽然说话的时候很有勇气,可是在看着他眼睛的时候,她却没有更多的勇气去看着他眼中的惊讶和震撼。 “就这样?” “这还简单啊?” “是,很简单。”对面的人忽然将她揽在怀里,就用他那只受了伤的胳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像小孩子一样的无赖,“因为我本来就不会在离开你,所以……很简单,也很容易。” 有人在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怀抱里落下两行眼泪,泪水落进嘴边的时候,云裳第一次发觉,原来泪水不止是苦涩的,居然也可以如斯甜蜜。 她没有问他这些天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没有问他这身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他不想说的事情,云裳直觉的回避了这一点。 对于她给出的宽容,莲准心知肚明,对于她的这一点,他也很是感激。 “公主!”香香在外头喊了一声。一般来说,香香会这样称呼她的时候,就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云裳偎在莲准的身上,扬声回答,“什么事?” “是宫里的公公来了,请您进宫去。”香香继续回答。 跟着,一个奸细的声音传唤道,“无忧公主,陛下请您进宫,有事相商。奴才就在外头候着,等您一起回宫。” “好。”云裳沉思了一会儿,对外头说,“有劳公公久等,我马上就到。” 她转过头对莲准说道,“我先进宫了。” 莲准摸了摸她的长发,“把头发束好了再去吧,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呢。” 云裳笑了下,跳下床来,“除了你意外,几乎没有人对我有什么想入非非的想法。” 莲准枕着双臂靠在墙上,笑眯眯的看着她,“是么?我倒不这么觉得。” 什么事,凤紫泯会亲自派人来接她进宫呢? 云裳在马车里想了很久这个问题也没有想明白,索性往车上一靠,算了,反正一会儿也要见到凤紫泯了,不如过去问问他好了。 “无忧公主到了。”领她过来的公公在门口对着一个站岗的内侍道。那个内侍替她打开了殿门,云裳抬眼一看,此处竟然是绿倚阁的后门。她心里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凤紫泯会让她从这里进去。 从前进绿倚阁,她可不需要走这么远,也不需要这么遮遮掩掩的。反正她和陛下的绯闻已经是传得满天飞了,就算是公然的成双成对的出入,也无所谓啊。何至于如此纠结。 她这么想着,走进去。背后的巨大的宫门却在缓缓的关闭,在外头的最后一丝亮光都被遮住了的瞬间,云裳忽然觉得有一点不好的感觉。 好奇怪!这种不安……是来自哪里? 从后门的甬道往里头走着,两边的廊道上只有悬挂的宫灯摇摇摆摆,里头的烛火一明一灭,寂然的甬道和回廊传来她脚步的回声,云裳抿紧了唇角,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今天的绿倚阁,绝对有问题! 她这么想着,心里已经提起了警惕。这条幽深幽暗的甬道的尽头,会有什么在等着她呢? 第二百九十章 丽妃的复仇 随着绿倚阁的宫门被紧紧的关闭上的时候,云裳的心也跟着猛地没来由的一震。 她从前进进出出过绿倚阁无数次,却还没有一次是这样的情况。 先是从后门偷偷摸摸一般的进来,随即又是绿倚阁的殿门悄悄的关闭…… 云裳在门扉里透进来的最后一丝光晕里转过身,看着那道大门被紧紧关闭。 两旁挂着的宫灯,都似乎好像是接引她的指路之人。 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既然对方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那么自己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甬道和走廊里回荡着她孤孤单单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 只是她刚刚走到走廊的一半的时候,云裳就停在原地再不向前走。停在黑暗里虽然让她有些不舒服,但是只有停在黑暗之中,才能让她感受到一丝丝的安全感。 至少,敌明我暗。 大概有两杯茶的时间。所谓两杯茶的时间就是指两杯热热的茶水被放置成冰凉的意思。这时间也不算短了。 然而云裳只是定定的站在暗影当中。并没有一丝一毫想要移动的意思。 她不动,脸上的笑意却是自然的冷酷。 第171节 这种等待时候的感觉……简直好似当初她在最后一场国标拍卖会的走廊里遇到沈阔的那个相好时候一般无二。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站在一片黑影之中,只不过心态上却没有此刻这么的平静罢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和教训,第二次谁还会像上一次那样的失态啊? 云裳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蓦地,她的耳根一动,在走廊的尽头传来几声轻巧的脚步声。 听这样的声音……大概来的人是一个女子或者是个孩子。 逆着光,缓缓走出尽头的,果然是一个女子,这个女子的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六,鹅蛋脸,柳叶眉,一身的矜贵之气。 云裳看见她走出来,歪着头看了看她,忽而仓促又简短的笑了一声。 “你很镇定,楼云裳。看起来,陛下中意你,还是有他的道理的。”来的女人很是直接的开门见了山。 既然对手如此的直截了当,云裳也懒得和她费什么口舌和周章的绕圈子说话。 换抱起双肩,云裳迎着从暗影里走出来的这一条修长的黑色影子说道,“既然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在的话,那云裳也就不和娘娘你分什么尊卑长幼了。” 对面的女子看着她,也笑了起来,是那种在皇宫里待得时间久了才会练就的敷衍的笑意。 “很好。你果然没有让本宫失望。”对面的女人,正是此刻应该被软禁在自己的寝殿之内的凤紫泯唯一的妃子——丽妃娘娘。 “但不知娘娘叫云裳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云裳挑起一边的眉毛来看着她。 丽妃看了一会儿云裳,低声道,“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你的手上还有着我侄女的一条命吧。” 云裳的眉心一簇。 丽妃看着她的神情,好笑的在唇边浮现出一个弧度来,“还是说无忧公主你的手上人命官司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你根本就记不清我的侄女到底是谁了?” “哈!娘娘你说的不错,我楼云裳的手中的确握着不少人的把柄,可惜这人命嘛……却只是有你侄女一个人的罢了。”云裳走到甬道的一侧,在廊柱的横梁上坐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李菲郡主会那样的一个结果完全是因为她自己咎由自取。” “说的可真是轻松,菲儿才不过十六岁,就这样死在你的手上,本宫绝不甘心。”丽妃站到她的面前一脸阴狠。 云裳拧着眉头看她,漫不经心的抚摸着自己的袖口,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那个人身上特有的香气。 忍不住,嘴角浮上一丝笑意。 “娘娘说这话好没意思。”云裳站起来,看着她,定定的说道,“我不回击,您的那个宝贝侄女就要杀了我,那……我十七岁的性命丢在她的手里就可惜了么?啊对,对于高高在上的娘娘你来说,这的确不算什么,可是很不巧,我这个人是个稀罕性命的,人生好不容易才刚刚开始步入正轨,怎么可能就为了让娘娘你高兴顺意,我就要将自己宝贵的性命拱手相让呢?” 丽妃轻轻笑了起来,好看的脸庞上带出宽和的微笑,也靠在廊柱上,轻声说,“的确,本宫的确是小瞧了你,菲儿的死,本宫也有过失……不过,说到底,你还是要死的。” “是啊,人都会咬死的,不过是早于晚罢了。”云裳很不在意的靠在廊柱上,看着头顶的宫灯滴溜溜的乱转,神思似乎飞出去很远很远。 “不错,人都有早晚死去的时候,可你,今天必须要殒命于此。否则,本宫的一番心血不是白白浪费了么?”丽妃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云裳看着她也笑了起来,好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一样,抿了下唇角,她抬眼看着她,“娘娘就这么有把握?” “这座绿倚阁,据说是你每一次来的时候和陛下幽会的地方,你能死在这里,还应该感谢本宫的成全。”丽妃从她的身边跨过,朝着她来时的路走过去,甬道的另一个尽头,便是出路。 尽头的尽头,才会重生。 “唰唰,唰唰。”她的身前飞出三名黑衣人,黑衣人都以黑巾蒙面,手上戴着鹿皮手套和长长的棍子。 云裳的眉心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她看着丽妃离去的背影,轻声道,“为了避免鲜血四溅,特意将武器也换了,娘娘的心思还真是缜密。” “而且,比起一刀毙命,被人乱棍打死才真正算得上是为菲儿郡主报仇了吧?”云裳看着渐渐逼过来的三个黑衣人,心里要说一点也不害怕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她的脸上仍旧是一贯的轻佻和冷漠,甚至还有点轻视。 丽妃缓缓的远离着她所站着的地方,边走边说,“如此一来,再也没有人能够让陛下分心。后宫之内,唯我独尊。哈哈!哈哈!” 听着她的话,云裳只觉得一阵好笑,丽妃实际上真是多虑了,按照道理来说,她根本没有想要进宫为妃的意思,更没有一点想要同她争宠的意思,但是凤紫泯对待自己的态度让她这一位唯一紧存的妃子很有些危机感迫切的感觉。 这些,云裳都能理解。 可是即便她万分理解了这个可怜女人的处境和心境,可她也不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成全她的私心!她还没有伟大到这个地步! 眼前的这三个人缓缓举起手中的木棍,一阵恶风扑面而来,云裳眼睛一闭,她还不想死! “啪!” “啊!啊!”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么?我的云裳小美人儿,居然来了就不想回家了么?”甬道里蓦地多出了第六个人的影子,在除去了三个偷袭的黑衣人,云裳,丽妃之后的又一个人! 轻佻的笑容浮在嘴角,诱人的桃花眼里浮现出来危险的气息,在轻松了当的放倒了三个大汉之后,他仍旧一身清爽的对着眼前的云裳说话。 云裳看了他一眼,这黑洞洞乌朦朦的甬道当中的莲准,竟然让人生出一丝非常可靠的感觉。 她紧走几步,到他身边低声嘀咕了一句。 “好慢啊你。” “怎么?我不在身边就这么不安么?”莲准侧着头用额头顶了一下云裳的脑袋,云裳脸上一红,担心的看向他的胳膊上臂,莲准明白她的意思,微笑着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无碍。 丽妃已经完全傻掉,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半天才长大了嘴巴,低声惊愕道,“你……你早就知道……” 云裳转了个身,正对着她,“啊,是啊,我这个人虽然很懒惰,但是我绝对知道该什么时候勤劳一下,比如,多睁开一双眼睛,或者多放上一双耳朵,让他们替我去听听,去看看那些人不想被别人听见,而恰好一般人又不会听见的东西。” “你……难道是在本宫的寝殿之内!”丽妃是个聪明人,她一说,她便懂了。 “他们其实都没有恶意的,只不过是作为我的耳朵和眼睛替我多看着一点我的敌人罢了。”云裳走过去,看着已经有崩溃迹象的丽妃,歪着头天真的笑了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呢,丽妃娘娘,你侄女的死,我感到很遗憾。哦对,你今天没有能杀了我,也一定感到很遗憾吧?” “你要怎么样?”丽妃这个时候才感到了恐惧,这是真正的恐惧,是来自眼前这个太过强大且自信的对手的恐惧! 云裳为难的看了看她,“我也不想怎样啊,就算是你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来诱捕我,来加害我的性命,我也不能对你做什么呀。毕竟你是陛下现在唯一的妃子,要是连你都死了,这朝堂上又要乱成一团了。那岂不是更麻烦?” “你要放了我?”丽妃的脸上闪过不可思议的喜色。 “放了你的话……我的心里也不太舒服。”云裳侧头看了看莲准,莲准宠溺的走过来将她拉到身后,用教育小朋友的口吻说道,“这样优柔寡断可不是办法,留着这个女人会是很严重的后患,你不会不知道吧?” 云裳耸了耸肩膀,“那又如何?反正不能杀了她。” “是啊,这个女人可真是个麻烦呢。既然是麻烦,那就让我来替我的云裳小美人儿一一解决掉吧。我说过的吧,你所有的麻烦事,我都愿意为你解决。”清濯的媚脸上闪过一丝坏笑,云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剩下的就交给你好了。” 丽妃紧走两步,“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莲准将她逼在一个角落里,脸上挂着冷笑,一扬手,凌空在空气里点了几下,丽妃的身子就立刻不能动弹的定住在原地。莲准不慌不忙的走过去,抖开手里的瓷瓶,将一颗精巧的小药丸便丢进了她的嘴巴里,看着她痛苦不堪的将它勉强咽了下去。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随着云裳的影子一起往外走。 云裳停下来,等着莲准。顺便头也不回的朗声说道,“穴道半个时辰之后就会解开。每个月安安生生的待着,我就好心一点每个月去给你送一颗解药,别想着再耍什么心计,不然下一次或许我不会在这么善心大发。” 第二百九十一章 公主很大方 陆慎的大婚过后三月,一些流言蜚语便从北侯陆灿的府上流了出来。 这些流言蜚语说的不是旁的,说的正是陆少将军和他的这一位刚刚过门的媳妇,如今的将军夫人凤紫湘。褪去了公主的光环之后,却没有因为下嫁而受到夫君的格外疼爱和愧疚感对待的情景很快就被身边的仆众看在眼里,实际情况是陆慎不过是奉旨成婚而已,对待这位夫人根本没有一点感情不说,连最基本的装模作样的宠爱一下她秀秀恩爱也做不到。 这一点显而易见。陆慎根本就没和这个公主同房而住过,甚至在他们的新婚之夜,这个少年有成的将军居然是和…… 另一个女人在婚前的私人房间内度过的!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陆慎对待自己夫人的冷淡已经超脱了任何一个正常男人会出现的范围。这件事情的连另一个当事人也被牵连到其中。 此时,这个时候的这位当事人正坐在自己宽大的莲心小筑当中,斜靠着栏杆,撑着粉腮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一府的下人们,眼角含笑。 享受着眼下这一刻的清净和美好,云裳只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真的是太正确了!所谓不拼搏不能成功,就是这个道理。要是她一直对命运低头的话……那岂不是根本就不可能换来这么幸福的无忧公主的生活咯? 无忧公主,无忧公主,她这一次还真是无忧无虑了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居然忍不住对着空荡荡的天空微微笑了起来。 肩膀上忽而多了一双手,鼻端也有那么一丝熟悉的莲花的香气窜了进来。这三个月,这个原本桀骜不驯的轻佻男人好像也变得更加爱粘着自己了。 要说起他们两个现在还能这样相安无事的坐着说话,实际上是因为莲准这个家伙心中对云裳有着太多的愧疚吧? 毕竟上一次的不辞而别,可不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应该做的事情,再加上后来……云裳真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的做了一件事情的缘故,让他这种愧疚感迅速飙升了不少。 “在想什么?”他挨着她坐了下来,顺手端给她一杯新烹好的热茶。 云裳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是她喜欢的茶,是她喜欢的味道,何况泡茶的这个人……是她喜欢的人。 三种美好混合在一起的感觉就是…… “在想中午吃什么好呢。”她微笑着朝他看过去,眼角带着一点点的戏谑和坏笑,她之所以现在可以这么吊炸天的同这个一向爱捉弄人的莲准说话的缘故是因为…… 三个月前,也就是莲准刚刚重新回到莲心小筑的时候。 在一次无意之间,云裳听到了文先生同他说着另外一个人的事情,那个人大概是莲准和文先生共同的朋友,不然的话,他们不会再说到这个人的时候同样露出为难且难过的表情来。鉴于这两个人都是如此重视这个人的话,云裳决定上前去偷听一番,于是偷听的结果却是实实在在的让云裳吃了一惊。 他们两个人谈论的焦点竟然是一个同样重病在床的病人! 这个同样指的是……那个病人目前需要的救命良药和她当初的情景一样的……稀世药草,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龙舌兰草! 云裳听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提起自己的眉毛耸了耸肩膀,真是不好意思了那个垂死的兄弟。那株兰草……已经进了她的肚子,化成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啦! 屋子里头的人一阵沉默,云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让里头那两个专心致志谈话的男人吓了一跳。 “不过,虽然再也没有龙舌兰了,可是我的血也算是有的是呀!”对于她的忽然来到,莲准和文先生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云裳的话说的很清楚也很明白,且前因后果都已经说明。 世上唯一的药草龙舌兰已经被她吃了个精光,已经不再存在于世,可是她身上的血液里头已经融合进了这药草的所有功效,而且距离上一次她病重到现在也还没有出一百天,从科学的角度上来说,人体内的整体循环需要一百零八天,也就是说,那一株龙舌兰草在她的身体内的功效还在保质期之内。 应该没问题吧?顶多是她多放一点血罢了。 莲准的眉头皱的很深,似乎对她的这种申请感到很不可思议,也感到……有些震撼。 文先生看着莲准,眼睛里也是写着矛盾。云裳倒是无所谓的笑着说,“怎么?在为我担心么?不至于如此吧?再说,只是放一点点的血而已,何况我的身边还有你们二位世外的高人在呢,莲准,你该不会是打算再偷偷摸摸的丢下我跑走吧?” 莲准被她一阵抢白说的脸红了半天,云裳靠在门框上欣赏着这难得出现在他脸上的尴尬红晕,半晌,莲准终于还是被她的理由打败了,最终决定取一点血来为那个病人做药引。 贡献出一杯血作为让他一辈子愧疚自己的根由,这样的结果让云裳感到很是满意。 反正他是个爱到处跑的男人,这样一来,带着这么多的对她的愧疚的他,也就跑不远了吧?心里存着那么点私心的她异想天开的这样单方面的认为着,也许再过上几年之后的她,才会明白,如果一个男人决定要离开的话,不管是偷偷摸摸悄无声息的离去还是轰轰烈烈的伟大分手的离去,最终都是要离去。 连她的一颗真心都能随意丢弃的男人,还会再在乎着她的那点血么? 只是现在的她还完全没有明白过来,这里面的含义罢了。 事情的终结自然就是她贡献出一酒杯的鲜血,而那个重病的快要死掉的人因为这极其珍贵的鲜血而保住了性命。 于是,莲准对她的痴缠的劲头与日俱增,这三个月之间,他可谓是天天好像长在了云裳的身上一样,比她的影子和她更要来的亲近无比。 “啊,中午想吃什么可算是一个绝好的思考问题。那么,我的云裳小美人儿你想好中午要吃什么了么?”莲准也侧过头来,撑着腮帮子看着她。 云裳正要和他继续调侃几句的时候,院子里头传来香香的一声惊呼,大概好像是什么人进来了。 “公主,是亭奴公公啊。”香香拎着一把炒勺就跑了进来,抬手拿手背擦了擦自己的额头上的汗珠,“可惜了我今天还想着亲自下厨给小姐你炒几个像样的小菜呢。” 亭奴在她的背后笑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一踏进莲心小筑的时候,在宫廷里的严谨规矩就会被他自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公主。陛下请您进宫议事。”亭奴走到她的身前低声说,看着她狐疑的神色,他想了想,接着说,“陛下正在为了蜀中的事情头疼,公主请早些起身进宫面圣吧。” 云裳看了一会儿有些焦急的亭奴,她才笑了起来,什么嘛,怎么会因为一个丽妃娘娘的事情结果就变得爱多疑了起来?说起来凤紫泯也真是好久都没有找她进宫过了。 “好,请公公稍等,我换换衣服,这就随你进宫。”她说完转身,却被身后的莲准拉住,她一愣,看着他,“什么?” 第172节 莲准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云裳,“这样穿不就很好么,还要换什么衣服。再说……”他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再说,你穿的太好看了,我都把持不住,何况是那个色鬼凤紫泯。” 云裳好气好笑的看着他,也低声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的好色么?” 莲准站直了身子,环抱着双肩道,“那可说不准,反正我不准你穿别的衣服去,就这样去好了,晚上记得回来吃饭。我等你。” 后三个字被他格外的加重了语气,云裳看了他一会儿,微微摇了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如果我傍晚的时候没回来,你就先同香香他们一起吃……” “如果你傍晚的时候还没回来的话,我就会进宫去找你。”莲准笑着看她,语气之中十分的坚定。 云裳讶然了一回,看着他半天无语。 这孩子……现在是怎么了,居然这么爱粘人? “没错,就是进宫去找你,明目张胆的同凤紫泯抢人。”莲准勾起嘴唇来笑看她,还不忘摆了摆手,“别不相信,我可是个真男人,说到做到!” 云裳看了他一会儿,转身朝亭奴走了过去,“那就走吧。”看起来今天的莲准果然是神经兮兮的不正常,她要去进宫也不是这一次了好吧?再说了,凤紫泯要是真的对自己存了什么心思的话,她还有命能活到今天么?还不早就被人家一国之君强抢了做个劳什子的妃子去了么?莲准真是的,想这些有的没的来碎碎念她。 亭奴对着莲准笑着行礼,这个公主的男宠对公主可真是……情义深重啊! 不过,云裳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莲准,竟然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找到了一丝的……默落。 第二百九十二章 蜀中有叛乱(上) 今天的凤紫泯没有在一贯的绿倚阁里头等着她,而是和陆谨,陆慎,黄白橘几个人一起在银安殿的正殿之内默默的坐着,几个人一起等着她的到来。 一袭精纯的宝蓝色裙摆滑过银安殿的正门。因为不是上朝的时间的缘故,殿外也没有多少人在候着,一向没大没小的云裳一进门就不由得笑了起来,提着裙摆跨过殿门的瞬间,她看到了凤紫泯眼中闪过的喜色和陆慎脸上的隐忧。 “这是怎么啦?这么严阵以待的都在这儿坐着?难不成云裳也好大的架子,竟然能让陛下亲自恭候不成?”她说的戏谑不已,亭奴跟在她的身后都深深的为她捏了一把冷汗,这个无忧公主,她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和陛下说话也能这么没大没小的不正经么? 她究竟有多少个脑袋能让凤紫泯一怒之下给砍掉啊! 凤紫泯看见她进来,仿佛是松了口气一般,在静坐了一个上午之后,终于第一次站起身来,“你来了。” “是啊,听说陛下正在为一些杂碎的事情而烦恼,我怎么能不来呢?”她的眉眼之间仍旧是那种不羁的洒脱,但是他们这些人自然而然的都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和之前都不相同的光。 希望的光。 云裳停在殿中,凤紫泯摆了摆手,亭奴便为她搬过来一个座椅,在他面前可以落座几乎已经是凤紫泯对楼云裳这个无忧公主的一项不成文的优待了。 云裳和在场的人一一见礼之后,她坦然的坐在了陆慎的身边,看见他桌子上的茶碗一动没动过,率性的拿起来喝了一口,陆慎拧着眉看着她,云裳一口喝干茶水,痛快的呼了一声,见陆慎正在看着自己,没什么表情的低声说,“亭奴送来的茶水太烫了。你这个口感正好。” 陆慎没奈何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凤紫泯率先开了口,似乎这个问题已经真的困扰了他很久一样的纠结和犹豫。 而黄白橘却觉得这样直接的让陛下说出来这件事情的始末缘由不管怎样都不太好,他抢先一步说道,“公主,是这样的。” 云裳一挥手拦住他,“别,这儿又没别人,怎么还公主公主的叫,成心恶心我是不是?黄大哥,叫我云裳喲。” 黄白橘一愣,半晌露出一个了解的笑容,继续了刚才的话题,“想必你也听说了,眼下蜀中……有些不平静。” 不平静?云裳挑眉看着欲说还休的黄白橘,又看了看陆谨,“怎么个不平静?”是什么缘由让黄白橘都说的这么吞吞吐吐的呢? 最终还是忠厚长者的陆谨开了腔,“这一次的蜀中的叛乱来的太过突然,陛下派我等去查探。” “啊!原来陆大哥你之前不在京城是去查访这件事情了呀!真不够意思,去蜀中了么?居然不带上我一起,太不够意思了吧?”云裳嘟了嘟嘴巴,有点不高兴。 陆慎看了她一眼,将她手边的茶拿过来也喝了一口,“蜀中路途遥远,一个重病刚刚痊愈的人……带着难道不是一种麻烦?” 陆谨感激的看了自己弟弟一眼,好孩子,一句话解决了他目前尴尬的处境。 黄白橘接着刚才陆谨的话继续往下说道,“我们到了蜀中之后,经过多方查证,虽然经过这么场的时间之后,他们将所有的证据销毁的很好,但是我们还是凭借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引发这一次的叛乱的根本,只是……到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已经蛰伏了十几年的邪恶组织再一次复苏的呢!” 黄白橘说完沉下了头,他到现在也想不通,既然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一个邪恶组织,就算是要轰然间的发动一场叛乱,也岂非容易之事?怎么可能会一呼百应的有那么多人来拥护支持,能够强大到让当地的衙门都无济于事了呢? 云裳皱着眉头听着他们的解释,自己也难以认同。她的观点和黄白橘的一样,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一时之间都跑出来和朝廷作对呢?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有些……太过蹊跷了吧? 凤紫泯一张脸沉静如水,带着满满的希冀看着云裳道,“云裳,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云裳舒了舒袖子,“这件事情……无论从哪个方面切入,都让云裳觉得太过突然了一些,毕竟蜀中那块地方……可是从先帝即位的时候起就一直是风调雨顺的太平安乐啊。再说,大凤朝的疆土已经多少年没有过内部的争斗之事了吧,就算是在扬州的村落里,也不会有人夜入人户,偷窃盗取这种卑劣的行为了呢。” 凤紫泯听她这么一说,神色稍显的平静了几分,黄白橘下意识的直接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扬州的村落……” “我?我当然知道,我可是在那里长大的啊。”云裳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笑了起来,“黄大哥你忘了么,我只来到京城不到三年的时间啊。” 黄白橘脸上一红,他真是被蜀中的事情闹得乱了头脑,怎么一下就戳到人家的痛处上去了?这……这总归是不太好吧。 “对不住,我……”他打算道歉,而此时云裳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其他的方面,她曲起两根手指头放在下巴上,沉思道,“既然这样的话,那说到底,你们已经知道这此的叛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背后之人呢?有没有查到?” “我们只是查清这次的叛乱的根源是来自火莲教。” “火莲教?”云裳睁大了眼睛,去端茶杯的手也跟着一滞,惊愕的反问道,“那不是前朝的残留的邪/教?” 这个火莲教不是已经被消除了么?怎么可能还存在于世呢?怎么可能还能再一次的引起轩然大波来让朝廷专门派人去查封呢? 云裳的沉思被凤紫泯看在眼中,他沉默片刻问道,“火莲教实在是一处顽疾,如若不除,日后还是要给后世子孙留下无穷的后患呐。” 云裳明白了凤紫泯的意思,站起身来,朝他躬身施礼,道,“臣也是这个意思,恳请陛下派遣臣下前往蜀中,平息叛乱。啊不,是彻底平息叛乱。”她说着,嘴角挂上微微的笑意。 凤紫泯的意思,岂止是她一个人听明白了,连同另外的几个人也都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凤紫泯想要的,不止是平息叛乱,他要的……是除掉叛乱的幕后黑手! 只有斩断了黑手,他们的叛乱才不会成为叛乱,蜀中才会彻底的安静下来。 云裳这么一说,正好中了凤紫泯的下怀,可是……他狭长的凤目里闪过一丝犹豫,就算是要彻底肃清这一批乱党贼人的话也似乎用不着她亲自出马吧。 不料,云裳却看着他淡淡的笑了起来,“陛下,臣听说,火莲教里头的人都是个个将神狐奉若神明的,听说他们的开创之人就是得到了一头九尾神狐的照顾而学到了无边的法力,于是才开创了火莲教。我可是听说了这个故事很多年喏,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道蜀中那些大山里头去走一遭,这一次,还请陛下应允呢,让云裳好好的去看看那只狐狸的后代吧。” 听她如此坚定的要去一趟蜀中,凤紫泯也不好再说什么阻拦的话,本来他将她召来的本意也是有几分这个意思,毕竟这个时候的朝中,他可以倚重的大臣少之又少,陆谨和黄白橘就是他的左膀右臂,根本不可能让他们离开京城的。 云裳微微一笑,弯了弯腰,“能够为陛下排忧解难,是云裳的荣幸。” 凤紫泯宽慰的点了点头,又犹豫的说道,“只是云裳你一人前往这是万万不可的,这样,陆慎,你带上你的兵,也去一趟蜀中,而云裳,你则作为驱除叛乱这一批大队的监军随军出行吧!” 随军?云裳挑起一边好看的眉毛,看了看一脸求之不得的陆慎,看来凤紫泯也是深深的觉得对不起陆慎了吧?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在这个刚刚娶了自己妹妹的小舅子面前如此的示弱?再说,新婚燕尔的两个人就被他的一道圣旨给分开两地,不管怎么说,这里头都有着不少的问题吧? 陆慎赶忙站起身来,朝凤紫泯行礼,“是,陛下。” 陆谨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叹了口气,云裳低头微笑间,眼睛里闪过冷漠的光,对了,这就是皇权的霸道和威仪,他上一刻钟能让他娶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女人做老婆,给他点教训和苦头,下一刻就能让他逃离苦海,带兵打仗,建功立业,畅快淋漓! 到底要怎么样呢?凤紫泯? 云裳抬起头看向正中间端庄而坐的凤紫泯,眼中带着探究。而凤紫泯此时也正在看着她,亦是一脸的不安。 “那么,陛下,微臣等要什么时候启程前往蜀中呢?”云裳看了一眼还沉浸在喜悦当中的陆慎,问道。 凤紫泯一拍扶手,站了起来,“三天之后,北安门外,点兵点将军马集合,孤亲自为你们送行!” 第二百九十三章 蜀中有叛乱(下) 蜀中的叛乱来的又猛又急,且丝毫没有一点点的预兆,在这样棘手的情况之下,云裳和陆慎临危受命于凤紫泯,被他派遣到蜀中当中去平息叛乱。这个决议决定前凤紫泯特意给了他们二人三天的时间准备大小事宜,这件事整整忙了七十二个小时之后,终于尘埃落定。 陛下凤紫泯亲自在北安门前御驾点兵,点兵整齐之后,对着这些将士们大声讲话,声音朗朗的让云裳甚至认为凤紫泯其实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帝,而是一个内功深厚的大侠。其声朗朗,有如洪钟,皇帝亲自对着士兵宣誓打气,这样一来,士兵们都是士气高涨,齐声高喝,显然是被凤紫泯的鼓舞震慑到了。 面对如此高亢的士气,凤紫泯显然也是非常的满意,对着他们再三招手示意。 兵将们高举双臂,齐声恭送皇帝陛下。 下了点将台,凤紫泯走到在一旁等候他的云裳身前,一对星目望着她还没睡醒一样的迷离眼睛,眼中的含义深深。 云裳先是一愣,看着他望着自己忧伤的眼神,心里泛起嘀咕,凤紫泯可不是这么一个爱多愁善感的人,区区只是一场离别,只不过是到蜀中之地去平息一场叛乱而已,至于如此神情凝重么? 凤紫泯看了她一会儿,低低的唉了一声,“自己……多加小心。” 云裳笑着点了点头,迎上他担忧的目光,“放心吧陛下,我不是小孩子了。” 凤紫泯不再多说,又到陆慎的身边,陆慎对着他行礼,“陛下。” “这一次……就全靠你们了。”他说的还是那么的语重心长。云裳看着他略显阴鸷的侧脸半晌。似乎有些感受到他如此谨慎的来源。 蜀中这个地方,虽然距离京城不近,可也绝不算远。可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普天之下就算是只有一处弹丸之地不太平,也足以让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了。 想当初他挣破了脑袋想要做这个皇帝,可是在云裳眼中看来,凤紫泯在做了皇帝之后,没有一日是过的快乐的,是过的轻松的。 陆谨,黄白橘,包括北侯陆灿都一一上前来同他们饯别,陆灿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慎儿,你一定要身先士卒,为国尽忠。” 云裳眉头一皱,这句话说得也太……不吉利了吧? “老侯爷,少将军可不能有个马高凳短呐,他还得保护本公主的安全呢。”云裳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一旁静默的陆慎,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陆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甚至到现在都不能明白为什么陛下在陆慎刚刚同凤紫湘公主大婚不到三月的时候就派他出征,而且随同他们大军一起出行的监军还是……这个和他的儿子有着莫大绯闻的无忧公主? 一行的装备很是简洁,整体大军都是步行,陆慎同几位随行的领军骑马,而考虑到云裳的特殊情况,则专门为她准备了一辆马车。 说到云裳的特殊情况…… 马车里,摇摇晃晃的启程之后,车厢里就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且是莲花一般的清雅淡香。云裳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半晌,她轻声叹了口气,“你就打算一直呆在那儿?你不难受么?” 她的话音未落,头顶上就传来一阵动人心魄的笑声。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头顶天鹅下蛋一般的飘了下来,准确的落在了她的身边,挨着她坐下之后立刻没骨头似的赖了上来,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深深一吸,“唉,上头哪有这儿舒服。那个皇帝搞什么鬼,唧唧歪歪的说了那么半天。人家在车顶上挂得好辛苦。”听着肩膀上的人唉声叹气的怨声载道,云裳哭笑不得拖了一下他的胳膊,把他从自己的身上挪开,“你就不能呆在莲心小筑里头等我回来呀。” 是谁非要跟来的?这时候居然在抱怨她呢。 莲准嘴巴一翘,显出十二万分的不高兴来,“开玩笑,蜀中那样的鬼地方,我怎么能放心呢。再说了……”他用手指点了点车帘外头,一脸的鄙视,“再说了,有那个家伙在,我怎么能放心。” 云裳扯开嘴角也是一笑,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风吹起帘帐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陆慎在马上回头瞧了他们这里一眼,吓得她赶紧将帘子捂住,回头朝着莲准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莲准瞧她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嘁,你还真是小看了陆慎呢,他好歹也是个将军的材料,我一个大活人在队伍里混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会一点都没有被他发现呢?” 云裳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难道你从一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可是他怎么还……还那么淡定啊?一点都没有和我说啊?” 莲准嘿嘿露出自己招牌的坏笑,贴到她的耳边说道,“你说呢?”说完还很恶作剧的在她耳边吹了口气。云裳半边身子一酥,下意识的躲了下,“我说什么?陆慎也许就是犯……啊!”她恍然大悟的看着一脸奸计得逞的莲准,小手颤巍巍的指着他的脑袋,“喂!你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真是玩儿的不错。”莲准没有混在送行的队伍当中,而是直接一步到位的混在了她的轿子里。这种简单且目标明确的行为肯定会让陆慎认为,莲准的行为已经是得到过云裳的同意的了。 这个莲准……真是坏心思太多了!居然算计到她的头上!云裳白眼儿连翻,一记一记眼刀飞过去,他倒是摸进来摸得挺开心,可是最后呢?还不是她得花费心思去和陆慎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莲准换了个姿势,将她以近乎完全占有的姿态圈在胸前,得逞的呵呵笑了起来,“那是自然,反正他已经误会啦!也没关系吧。大不了我晚上等他们都休息了再混到你的房间里去好啦!” 云裳伸出手来捂住自己的脸,吸了一口冷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别理我,让我先冷静冷静。” 莲准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的云裳小美人儿你慢慢想吧,我先歇会儿,唉,趴在车顶上你都不知道多累了呢。” 他说完居然就那么大大咧咧的横靠在她的身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云裳摇了摇头,这家伙真是太乱来了!这要是…… “报告监军大人!前方即将出京城地界,再往前五十里就是河北地界了。”马车外有人传喝,云裳一惊,看了看横躺在她身上的莲准,轻声对外头说道,“好,本公主知道了。有什么异样随时来报。” “是,监军大人。” 傍晚时分,天色暗沉下来,一行队伍到达了河北地界上的第一个驿站。 马车缓缓减速,还未停稳的时候,就有人过来直接了当的拉开了她的窗帘,“到了,下车。” 第173节 这四个字的速度快到云裳根本没看清楚他的脸,那个人就已经走了。 诶? 这算什么嘛? 给她脸色看吗? 现在才表现出讨厌自己来,不觉得太过迟缓了吗? 云裳在车里撇了撇嘴,看着陆慎转过去别扭离开的背影,好气好笑的对外头朗声道,“喂!你帮我把马带住,我怎么下去啊?”外头的士兵有挨得马车很近的都听得清楚,忍不住偷笑了起来,原来少将军和无忧公主还真有那么一点点不能说的秘密哦。 陆慎的脚步一停,耳根都在发烧,“你就不能自己下来?” 后头马车里的小女人非常清脆以及肯定的展开第二波攻势,斩钉截铁的朝那个停下来的人影说道,“不能!” 陆慎站在原地,没动。 云裳蹙着眉头看着他的背影,她现在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要和他说啊,喂,摆什么将军的架子啊!赶紧过来啦! 陆慎根本没有听到云裳的这番心情倾诉,直接拔腿就走,云裳心里一急,直接道,“你不来扶我下去,我就不下去啦!” 陆慎冷笑一声,拔腿就走,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士兵们看着他伟岸的背影,不由得伸出大拇指来,少将军!伟哉! “哎呀,哎呀。”趴在她身上的莲准微微一动,仰起头来看着她,促狭的一笑,“怎么样?美人计失败了吗?”看着他猫儿一样的笑容,云裳就一阵来气,推了他一把,“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一个大活人总不能一路上偷偷摸摸的总藏在马车里吧?从河北这儿到蜀中,至少还得有十日的路程呢!” 莲准挑着眉看了看她,“你这是……在心疼我?” 云裳脸一红,扭过头去,“谁心疼你了!我是懒得找麻烦!” 莲准也不计较,呵呵的从后头抱住她,“行,你不心疼我,我心疼你,行了吧?” “嗯。”云裳点了点头,“你就得心疼我,你看,陆慎就不心疼我。” “他心疼你做什么?他最好是别回来,我就能一直抱着你啦!” “放屁!”云裳忍不住爆了粗口,挣开他的胳膊,怒道,“我话都说出口啦!他要是不回来,我岂不是要在马车里头坐到天荒地老?” 莲准眨巴眨巴眼睛,重重的点头,“说的有理。可是,你猜猜他会不会回来向你妥协呢?” 第二百九十四章 撒娇的公主 惨了,惨了,惨了。 云裳的脑子里来来回回的转着这几个字。 唉。 第十八次叹气之后,莲准忍不住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托着腮问道,“如果我在这儿让你这么困扰的话……那我就……” 云裳眼前一亮,直起腰来,看着他,满怀希冀的问道,“那你就打算怎样?”天上的神仙姐姐快点让这个惹是生非的男人离开她这里吧! 谁知道莲准看着她星星一样闪亮的眼睛,嘿嘿笑了起来,顺便拿两根手指头托起她的脸,“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继续在这儿陪着你吧。” “诶?”云裳一阵失望!这个男人总是有本事让她无语……而且还是赖皮的本事! “好吧。反正现在天也黑了,要是你也不在这儿陪着我的话,就剩我一个人,坐这儿还真是……有点吓人呢。”她歪着头看着窗外,外头一团漆黑,现在的天气还真是黑得早了不少呢?现在才刚刚到吃晚饭的时间吧。 唉,她的晚饭…… 顺手摸了摸自己饿得瘪瘪的肚子,云裳一阵叫苦不迭,这个陆慎,居然这样……那天他成亲的时候她们不还是很好的交流过了么?怎么今天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对自己这么冷冰冰的呢?亏她还及时的送了他十个苏杭美女让他尽情的享乐呢!真不拿她当朋友啊! 她靠在马车上,颓废的想着,一边听着自己不断吵闹成一团的肚子,唉,她好饿啊! 莲准那个家伙不知道昨晚上干了什么去,今天居然这么困,刚刚睡了一个下午还是不够,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居然又睡了过去,唉……怎么能这样呢?这些人都真是太过分了! 她心里头这么想,但还是取过马车里的一床软被来给他盖在身上,他之前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要是再受了风寒着了凉的话,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了! 她刚刚转身给他盖好被子,在转过身来的时候,马车的帘子哗啦一声被人扯开。说是扯开一点也不为过,从这个人打开帘子的力道上来说,云裳很轻而易举的就能分辨出来这个人就是陆慎,且他来势汹汹! 吓了一跳的云裳往马车里一缩,好家伙!这时候,月黑风高,还不是天子脚下!陆慎要真是牛脾气上来,一刀砍过来把自己咔嚓了账她都没处伸冤去啊! 她下意识的伸手一划拉,嘿?身边刚刚还酣然大睡的那个家伙居然……不见了?莲准?她一惊,侧目看过去,果然!身旁的矮榻上哪里还有莲准的人在啊! 被子底下还有他身上残留的余温!可他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踪影!这个家伙!跑的倒是够快! 她正在咬牙切齿的愤愤,身子一轻,她就已经被陆慎头朝上脚朝下的扛了出来,外头冷风一吹,云裳顿时精神不少,“哎哟!你干嘛?” 陆慎也是面色铁青,走了几步被她挣扎的闹不过,一气之下将她丢了下来,云裳一个趔趄这才站稳,怒目而视着他,本来是想要保持着几分气势的,怎奈…… “哈秋!哈秋!” 怎奈夜风实在是太过清冷了些,将云裳吹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刚刚一直攒起的气势也被喷出来不少!几个喷嚏一喷,她整个人的精神顿时委顿了起来,面对着对面如狼似虎的陆慎,云裳委屈巴拉的朝阴影里退了几步,“你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陆慎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一软,面上仍旧是冷清的很,哼了一声,“陛下临走的时候将你托付给我,万一你要是半路上饿死了,冻死了,我回京之后要怎么交代?” 嘁。云裳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管我?我饿死了难道是自己乐意的吗,还不都怪你!” “怎么又成了我的事儿?”陆慎挑起一边的剑眉道。 “就赖你。”云裳向前一步,一手叉腰,瞬间变身成一只小茶壶,点着陆慎道,“你还好意思说,当然就是赖你了!谁让你不早点过来扶我下去的?” 陆慎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女人这种动物真是不可理喻,怎么可能用这么糟糕的理由来对付他? 云裳仰着头,瞅着他,根本不含糊,也不退缩半步。 “楼云裳,你真是个无赖!”半晌,陆慎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嘿,你还就说对了!我就这么无赖。你能把我怎么地?”有人根本不为他的气势所动,一仰脖子,气势滔滔。 云裳都能听见陆慎磨牙的声音,她心里其实也没底,对于陆慎这个人,她总觉得自己有点捉摸不透。 今天敢这么大胆的叫板他,还不都是因为那个溜之大吉的家伙啊!云裳想着想着心里就好难过,她一个弱女子这么月黑风高的夜里,还要和这个冷面冷心的家伙对上,可是呢,那个惹祸专家莲准公子此时还不知道跑到哪个角落里头去偷着看她的笑话哩! 一想到这个,云裳的心里就来气。 臭莲准!最好是在外头躲一辈子,不然的话……哼哼,某人缩在袖子里的手抓了又抓!不然她一定要让他好看! 对面的人趁她这个沉思的时机,一个上步将她横着抱了起来,大步流星的往驿馆里头走,也不顾云裳在他的肩膀上捶捶打打的激烈反抗。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将她一个人丢在这月黑风高的马车里? 这样张牙舞爪的她……很不乖哦! 至少没有像那天一样,那么乖巧巧的任由他抗在肩膀上……想起那天的事情的陆慎,再也不能保持一颗冷静的心去面对这个凶悍的女人。 也不管其他人惊愕连连的注视,他直接扛着她进了驿馆内自己的房间。 反正她的清白,他的声誉早都毁了,他也不怕再让这“毁”来的痛快些,彻底些。 他回手,关上了房门,房间是特别为他准备的套房,外头是一间大屋,屋子里摆放着桌椅,笔墨等物,大概是让陆慎在此方便办公的意思,而里屋才是一处卧室,放置着应有的卧具。 在外头的大屋正当中最大的桌子上,正摆放着一桌丰盛的饭菜,热气腾腾的,味道香飘飘,云裳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连被人丢下来这一段过程也不计较了。直接奔到桌子旁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朝着陆慎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原来你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啊!真是太感谢你了呀,我都饿死了。那既然是你精心准备的饭菜,那我就不客气了哈!” “唉,好饿好饿。”云裳撸胳膊挽袖子的抓起筷子来朝着一碗回锅肉招呼过去,声势滔滔的让陆慎脸都绿了,气急败坏的陆慎将她的胳膊一把抓住,回手丢给她一张毛巾,“你好歹有个女人的样子行不行!” 云裳被他抓的手臂一痛,不过看在一桌子的饭菜的面子上,她就选择原谅他好了。拿着毛巾的云裳一愣……这毛巾……居然还是热的! 这……算什么嘛! 原来陆慎是提前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切才跑到外头去把她抱下来的? 刚才他不是对自己很凶么?好像和自己有几辈子的深仇大恨似的! 哼,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要让她说呀,这男人的心,才真是难以猜测! 陆慎看着她将用过的毛巾一把丢进旁边的铜盆里,溅起老大的水花来,眉头也没皱一下,坐在她的对面,坦然的拿起一壶酒喝了起来。 云裳叼着筷子看了他半晌,讶然的回过味道来,问道,“陆慎!你不是也还没吃饭吧!”她眼珠一转,将一块红烧肉放到嘴巴里,美滋美味的嚼了两下,嘿嘿的扯出一幅涎皮赖脸的模样来,盯着陆慎嘿嘿傻笑,“你是不是在等我一起吃晚饭的呀?陆少将军?” 陆慎冷着脸看了她一眼,又拿起酒壶来一顿豪饮,云裳看得直皱眉,陆慎这孩子吧,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倔强,太过矫情了点,而且…… “喂,你就这样大口喝酒,虽然很豪迈,可惜,却有些对自己的身子不怎么关注呢。这样不好。”云裳一把拦住了他手中的酒壶,这么大的酒壶,居然被他几口就快要喝干,这真是…… 陆慎的手被她按住,手臂一僵的功夫,他手里的酒壶就已经到了她的手上,丢下手里的筷子,这一次换云裳拿起来豪饮一番。 “你干嘛?”陆慎有点着恼,她还好意思说他么?她自己不也还是这个德行! “我刚刚吃了肉,有点腻,嘿嘿。”云裳一抹嘴角,笑了下,“对了,陆慎,看在你请我吃好吃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告诉你一件事情好了。” “什么?”看着她神秘兮兮的样子,陆慎的神经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紧张了起来。 “唔,就是……这一路上,我们大概要多一个人同行。”云裳的目光看向门外一闪而过的黑影上,微微在嘴角带上了一点笑容。 “是谁?”他怎么没听逼人说起来过,要在路上有其他的人加入到剿灭叛乱的队伍当中呢? “就是他呀。莲准,你也进来和陆少将军喝一杯吧!一路上……咱们还要受到他的很多照顾呢!”云裳放下酒壶,拎着一根竹筷没正经的敲着碗说道。 陆慎眉心一锁,正要说话间,他的房门就被人轻声推开,伴随着一道清亮且带着磁性的嗓音道,“啊,是啊,一路上还要多多承蒙你的照顾,陆少将军,鄙人莲准,能认识陆少将军……荣幸之至。” 推门而入的,正是那个一袭白衣的轻佻男人。三分轻狂,三分邪魅,三分潇洒,还有一丝的耐人寻味…… 第二百九十五章 莲准怕小狸 经过那一天晚上之后,莲准第二天早上就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云裳的马车上,尽管一众侍卫和随从都万分的惊愕,但是因为陆慎的治军严明而没有一个人敢对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妖娆男人多说一个字。 这件事就算是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美男莲准打着一个招招摇摇的公主男宠的名号,堂而皇之的成为蜀中平叛之军的一员。 另外值得一说的是,在云裳下榻的客栈之中,本来这一个晚上已经被陆慎折腾出去半夜,云裳打着哈气准备回房好好的睡上一觉,结果却在回来的时候刚刚打开门就被一件生物给袭击了。 此生物身长大约三寸,宽约一寸半,高也差不多将近两寸,整体看上去……毛乎乎,湿漉漉,脸的位置上有两只圆圆的眼睛,正冒着幽幽的绿光盯着她一点也不客气的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此生物的后背已经弓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咕噜的声响,显然是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 莲准此刻还在陆慎的房间里进行着男人的聊天,两个人推杯换盏,居然想多少年没见过面的老朋友似的攀谈甚欢,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云裳困得不成,只好先提前告辞,让他们两个大男人聊个够。于是眼前面对着这么一只“强敌生物”的时候,她就只能干瞪眼。左右摸了摸身上,也没什么好的带有攻击力的杀伤性武器,再看看地上,干干净净的客栈当中也没有残留什么砖头瓦块的让她能够御敌致胜。 在这样艰苦卓绝的情形之下,云裳灵机一动,缓缓的解开自己的绯红色的斗篷,脸上还带着欠扁的笑容,看着面前的生物,“小猫咪,你乖哈,等我脱完了,你再扑过来哦!” 可惜,猫咪生物不是很能和她进行良好的沟通,呼噜呼噜的看了她一会儿,居然撅着屁股,摇着尾巴,大摇大摆的走掉了…… 云裳的脑袋上顿时飞过三条横线,手里还抓着刚刚脱下来的衣服,这算是……她被一只野猫给调戏了吗? 这……这这…… 哼哼! 云裳坏心的挑起嘴角一边,蹑手蹑脚的追上它的脚步,双手一抖,噗!绯红色的大斗篷铺天盖地的盖了下来,将野猫同学罩个结结实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云裳又将斗篷的四个角一抖,顺手提了起来,像做包子一样的揪在手中,如此一来…… 哼哼! 第174节 某人发出第二次的坏笑,掂量着手里斗篷当中被兜住的东西,一脸得意,看着自己的斗篷不停的变幻出各种形状来,一会儿伸出来的是一长条形状,一会儿是一个小圆包,嗯,不错,应该是腿和脑袋吧? 哎哎,小东西,这可是你自己找的麻烦哦?居然来调戏她?哼哼,真是太不开眼了。她今天还不够倒霉么?刚刚还和陆慎闹的不可开交,现在……她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情再温柔的对待这个小猫咪啦! 跑到床上云裳单手解下来一边帘帐的勾线,将手里的斗篷勒个结结实实,左三圈右三圈的绕了几个死扣,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完,云裳的脑袋上都冒出了汗珠,将手里的斗篷一把丢在地上,往旁边的角落里头踢了踢,“这回看你还怎么嚣张。” 遇到麻烦只需要迎难而上即可。当然,这是说这困难是听话的,可是一旦遇上了不听话的就要费一点周章,比如,要想个巧妙的办法来让它臣服。 总而言之,她是绝对不能向困难低头的。 云裳挑起一盏灯,放到桌案上,借着灯光瞧着角落里的那团东西滚来滚去,自己绯红色的大斗篷也变得凌乱起来。云裳自己泡上一杯茶,暖着手笑眯眯的看着这团滚来滚去的东西。 “一个人坐这儿傻笑什么呢?” 莲准推开门走了进来,云裳看了看他绯红的脸色,几乎都快要和自己的斗篷变成一个颜色,又见他脚下迈进门来的脚步还有几分章法,云裳微微一笑,“怎么,没喝过那个家伙么?” 莲准裂开嘴巴,迈着八字脚走了过来,一身酒气的靠在云裳的身上,“你看,我要是喝得太多的话,就没法享受这难得的春宵啦,不是么?” 云裳捏了捏鼻子,推开他,“好臭,快去洗澡。” 莲准吸了口气,靠在床边上,一只手过来拉她,“小美人儿一起洗啦。” “不要。” “一起洗啦。” “不要。” “一起……诶?这是什么?”莲准盯着地上的一团乱滚滚的东西一有些发傻,忽而委屈的转过脸来对着云裳低声驳斥,“难怪你不想同我一起洗澡,你藏了个男人!” 男人? 云裳看着他皱在一起的包子脸,沉吟了半晌,将地上的那一团东西拎起来在他眼前钟摆一样的摆来摆去,“喂,我要找男人就找个这么点儿的男人吗?” 莲准忍着笑,伸出两根手指头在这团东西上戳了又戳,“手感不错,不会是老鼠吧?” 云裳一阵恶寒,将小包裹撤了回来,“怎么可能?我会用自己的斗篷去包住老鼠吗?”云裳眼珠一转,嘿嘿了两下,看着莲准深思的神情,低声神秘兮兮的道,“难道说……莲准你害怕老鼠?” “哈!怎么可能!那种东西有什么可怕?”莲准换抱起双肩,好奇的看着小包裹,“那是什么?摸起来软乎乎的,像是个活物。” “当然是活物啊,死物我不就直接丢出去了吗?唉,这可真是个小麻烦。”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找剪刀,转过身来将包裹上的绳子剪开,斗篷被取了下来,露出里面东西的原貌。 “啊?啊!”莲准看清楚这件活物到底是个啥之后,紧接着向后退了两步,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心口,一脸战战兢兢的看着斗篷底下露出来的东西的脑袋,“云裳……你居然将这种东西留下了!” 云裳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伸手将经过一番激烈的折腾而毛皮混乱,乖巧许多的猫抱了起来,摸了摸它圆滚滚的小脑袋,“这有什么不妥么?”这只小猫看起来有些脏兮兮,大概是在外头流浪了很久的缘故吧? 真的,不管在哪个时代,流浪的小动物都不少啊。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又摸了摸它的脑袋,连连叹息的向前让了一下自己怀里的东西给他看,企图用自己的辩解让莲准缓和下来一些激烈的情绪。“你看,它多可爱啊,虽然毛有点脏乱,但是洗一洗肯定就会好起来的呀。诶?” 莲准一脸惊慌的又向后退了两步,一直挨到床的柱子上,“你别让它过来!” 云裳一脸惊愕的看着温顺的小猫,在看了看一脸惊慌的莲准,下意识的犹豫问道,“呐,我说,莲准,你该不会是不怕老鼠,却怕猫吧?” 莲准脸上一红,别开头,“哼,谁说的,我才不怕这种扁毛的东西!” “哦?是吗?”云裳坏笑了起来,将手里的东西往他怀里一塞,“既然如此的话,那就请你先照顾它一会儿,我打算去洗个澡。” “啊!唔!”莲准连忙转身,从床上跳了下去,顺手抄起一条毛巾,“你刚刚不是嫌弃我很臭吗?那我先去洗干净好了,哈哈,哈哈。” 最后那四个哈哈不管怎么听,都有些……尴尬的味道。 云裳也没想着将小猫真的给他,抱着小猫在他的身后笑成一团。 原来一向有勇有谋,长得也是风流倜傥的莲准小公子,居然……是个怕猫的! 哈哈!哈哈哈! 莲准的背后,云裳爆发出一阵天崩地裂的笑声! 啊哈哈!莲准,这下你可总算是有把柄落在老娘的手里啦!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出行的活动当中,云裳并没有带上香香或者是旻言,所用的侍女也不过是凤紫泯派给自己的侍女,不过她一向不太喜欢陌生人这么亲近的伺候自己的饮食起居,何况,这个侍女的底细,她并不清楚。 打来一盆水,直接将猫丢了进去,小猫可怜巴巴的啊呜了一声,接着便被云裳按住了脖子,“我告诉你啊,最好乖乖的,你这么脏兮兮,别说是莲准了,搞不好,我也会不喜欢你的哟。”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手底下的这只小猫居然好像听懂了她的话的样子,适应了水温的它居然也没有再怎么激烈的挣扎,只是在洗脸的时候稍稍有点不太配合云裳的动作,扑腾了两下,闹得云裳一身都是水珠。 三下五除二,云裳将小猫洗个干干净净,拎出水来的时候,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啊呀呀!这只小猫说不定还是个什么名贵品种哩,一身皮毛是金灿灿的黄色,不过,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流浪的生活,让这只小猫的皮毛上根本没有任何的光彩,土不拉及的像个斗败的鹌鹑。 它还是这么小,就被人丢弃了么? 真是可怜。 看着一身湿漉漉的握在自己手心里瑟瑟发抖的小猫咪,云裳叹了口气,用毛巾将它裹起来擦干净身上的水渍,一边低声温柔的说道,“你也没有人要了?别怕,遇到我呢,我就不会再让你流浪下去了!你也要乖乖的,咱们两个都被抛弃过的人,就一直一直的做一对好朋友吧!小狸!” 第二百九十六章 籽萄的噩梦(上) 云裳他们一行人离开京城的第十五天上,京城收到来自蜀中都督府衙门的一封奏折,告知陛下陆慎将军与无忧公主已经平安到达蜀中。凤紫泯一直悬起的心这才好了些。而与此同时,在京城之中,却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顾大学士的独生女,顾籽萄小姐在自己家的府上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这件事情一出,立刻惊动了还在上朝的顾文伦,这个做了一辈子臣下的老臣子根本管不了什么礼仪法数,直接向凤紫泯告假回家,抬着老头子的轿子在宫城里跑的如同飞起来一般的快速。回到府中,果然如同报事的人说的一般无二,顾籽萄,丢了! 这一下可急坏了老头子顾文伦,吩咐所有的人手到处寻找,在京城里可谓是遍地生花一样的安排人手,在街上逢人便询问是否见过这样的一个小姑娘。 这么一忙,时间就无形的过的飞快,从早上一直忙到了中午,又从中午一路忙到了……晚上。然而不管时间怎么推移,不管人们的心情如何的焦躁,事情的根本上没有发生一丁点的变化,顾籽萄仍旧是下落不明,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更没有人见过她的人! 丑时将近,顾文伦颓废的坐在椅子里。顾籽萄是他的独生女儿,自己早年丧偶,一手拉扯着这个女儿含辛茹苦的长大,既当爹,又当妈,中间有多艰辛他就不必说了,可是,顾籽萄天生顽劣,总是爱给他闯祸,父女两个常常生气,闹别扭,可是……他却一直都是那么深深的爱着自己的女儿,她平日里多打一个喷嚏,顾文伦都要紧张半天,嘘寒问暖,一直到顾籽萄烦气他唠叨为止。 可是如今…… 他看了看身边空空的椅子,他已经在这儿坐了一天,也唉声叹气了一天,可是却再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揪着他的耳朵和他说,“爹爹你再叹气就要真的变成个小老头啦!” 唉,哪怕她再惹上十个八个的祸事回来,他也再也不会责骂她一句了。 只要……顾籽萄能平安回来。 找人的这件事情,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晚上,再从晚上辗转了一夜,搜查的人几乎都到了京郊之地,也没有发现半分和顾籽萄相关的有效线索。 这样的日子在持续了三天之后,顾文伦的意志力完全崩溃,老头儿急火攻心,病倒了。 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闹大了。不止是一个老人丢了孩子这样简单的事情,而是变成了连皇帝凤紫泯都开始关切的一起人口失踪案! 皇帝在得知这一情况之后,立刻下旨,让京城里的羽林禁卫军都跟着忙活起来,有了军队的关照,找人这件事情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这一点,让顾文伦稍稍的安心了一些。 只是…… 几家欢喜几家愁。 他们这边正在略微松心宽心,可是另外一边…… “公主,这样真的可以么?”春枝有些担忧的替床榻上的凤紫湘敲着腿,问的小心翼翼。凤紫湘胸有成竹的看了看窗外已经开始变红的枫叶,“有什么不可以?左右她们已经是那么的成功,一个小小的丞相之女居然也能在我的面前如此傲慢无礼!楼云裳啊楼云裳,你这个冒牌公主还真以为自己能够和我这个货真价实的公主一起斗上几个回合么?笑话!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她紧紧的握起了拳头,笑得阴狠。 春枝手里一颤,不自觉的放慢了捶腿的动作。 不错,凤紫湘的确是受到了无忧公主楼云裳的刺激,她们两个人并非是如同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好,相反,在没有人的时候,自己的这位公主殿下总是要想尽各种办法来让无忧公主出丑,吃苦,这些也就罢了,这一次,她居然用了这样阴险的报复方式!这真是……春枝眼底里满是焦虑。 这样的小公主,还是当初那个说话声音都柔柔甜美的小公主凤紫湘么? 她这么想着手上的力道一紧,抓疼了凤紫湘,凤紫湘想也没想,扬起手来一个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废物!滚下去!” “是,公主。”春枝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的跑了出去,从外头进来的春桃看了她一眼,眉心锁起一道深深的沟壑,却只是一瞬,便走到凤紫湘的跟前,神色如初的低声说道,“公主,事情都已经妥当了,他们就算是将京城翻过来也是于事无补的。” 凤紫湘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唉,这也不能怨我的,对么?是楼云裳,是这个无忧公主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些!” 春枝在他们的房门外头悄悄的站了一会儿,将她们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她才缓缓的转身,天啊!要是实情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可就要……出大麻烦了! 和春桃相比,春枝对凤紫湘的不满已经不是一天半天,而是可以说的上是积怨甚深,这样的一场阴谋居然是要报复在一个根本和她们的恩怨并没有太多关系的无辜的人身上,这简直是……太没有人性了! 现在看凤紫湘的态度,她的意思似乎是要将那个顾大学士的女儿顾籽萄小姐真的置于死地!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借助这件事情而让楼云裳陷入锥心的后悔和痛苦之中!否则的话,她们是不会明白惹恼了这位小公主的苦楚的! 无忧公主…… 春枝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嘴角都抿了起来,这位无忧公主说起来到底是个好人!至少在她被凤紫湘弄得浑身是伤的时候,人家还送过自己两次伤药…… 光是这样一份恩情……就不能再让她这样睁眼瞧着顾籽萄这样送命!也不能这样继续眼睁睁的看着楼云裳上了凤紫湘的套! 没错!她这辈子总是被人压制着,总是被人牵制着,这一次……她想要像个人一样按照自己的本心走下去,按照自己的本心这样去做一次! ****************** “啊!”正在熟睡之中的莲准被身边的人一生惊叫惊醒,他慌忙坐起身来,拍了拍身边躺着的云裳,但见她一对秀眉紧蹙,手指不停的抓着被角,似乎在承受着什么痛苦和折磨一般! 莲准晃了晃她的肩膀,“醒醒,醒醒,云裳?”他摇了她许久,云裳这才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看是他,顿时两颗眼泪就滚了下来,一把抱住莲准的脖子,大哭起来。 “啊?做恶梦了么?” 莲准被她哭得一时间都有些为难,伸着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云裳这样主动的抱住呢! 真是托了这个噩梦的福! 他正在美美的享受着这个来自美人的拥抱,可惜,云裳已经挣脱了他的怀抱,自己堆坐在床上,低着头不停的揩眼泪抽泣着。 这架势……莲准不禁挑眉,这架势,难道是他欺负了她么?搞得好像是谁把谁给霸王硬上弓了一样啊? “做的什么梦啊?这么害怕?”他一向觉得这个小姑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强人啊,怎么可能会这样的胆小了起来呢?真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啊。 云裳擦干了眼泪,自己也自嘲式的笑了下,“真是不可思议是吧?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本来……” “明明是应该对蜀中这一次火莲教叛乱的事情而烦心的,但是结果做的这个噩梦却是和这件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不是?”莲准用一只手臂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拖起被子给她盖好,顺便将手臂搭在她的腰上。 这个时候如果不揩点儿油的话,真是太对不住他莲准花美男的称号了吧。 “那你梦到了什么?来,我现在就是周公啦,你和我说说,我给你解梦喲。”他坏坏的在她的腮边亲了一口,云裳垂下眼,半晌,低声说道,“我梦到了……顾籽萄。” “顾籽萄?”莲准皱了皱眉,“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能怎么样?住在京城里一不用餐风露宿,二不用刀头舔血,应该是过的舒心的很吧?” 没想到,他说完之后,云裳便轻轻的摇了摇头,“才不是。我梦到我自己在被人追杀,可是一转眼的功夫,那把向我砍来的刀不知道为什么就落到了顾籽萄的脖子上,血,好多血!弄得我们两个人身上到处都是。” 莲准挑眉叹息,这个梦……可真算得上是一个噩梦了。 “你说……顾籽萄她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应该……不会吧?”莲准动了动脑子,好好想了一番她的这个问题,甚至将顾文论的关系也想了一遍之后,坦然的对云裳说道,“放心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她也没有什么仇家不是么?”那么一个头脑简单的美少女,怎么可能会小小年纪就有仇家呢? 他这么说着,试图让云裳紧绷的情绪缓和几分,却没想到,云裳的神情不仅没有一丁点的松缓,反而更加的阴沉。 半晌,她才缓缓的吐出一句话来。 第175节 “顾籽萄虽然没有什么仇家,可是……作为她好朋友的我……却有不少呢。” 第二百九十七章 顾籽萄的噩梦(中) 顾籽萄莫名失踪的第三天的夜里,有人偷偷跑到陆府上,这个陆府并非指的是陆慎的少将军府邸,而是…… “这位小哥,拜托你,我要见一见北侯爷。” “天都这么晚了,我们侯爷早就休息了,姑娘你明天再来吧!”看门的小哥说的还算是客气。 这个少女满眼的焦虑继续缠着看门的小哥,对他软磨硬泡,把看门的小侍从闹得没办法,最后只能杨高了声音说道,“都说了我们侯爷已经睡下了,姑娘你怎么还是缠在这里不肯走呢?” 一顿话说的这个小姑娘羞涩的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衣角继续哀求他,“小哥,求求你,让我见一见老侯爷吧,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赶紧走啊,不然对你不客气!”小哥最终被她磨得耐心全无,眼看就要动粗。就在这个光景,庭院里走出来一个身量消瘦的男子,并不太高的个子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平易近人。正是陆府的大公子,陆谨。陆谨本来是搬办完了自己手里的活计,路过大门口的,正好听见他们这边的对话,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上千查询,“怎么一回事?” “大少爷!您看,这姑娘来找咱们侯爷,小的都和她说了好多次了,咱们侯爷已经睡下了,她偏偏不听,就要赖在咱们府上,根本不走。” 陆谨听完也是一皱眉,这个门童算是个好脾气的孩子,既然他都被烦成了这个样子,那那个姑娘看来是真的挺能魔人了。 “姑娘你……” “啊?你就是陆大爷吧!陆大老爷,求求您,让我见见老侯爷吧,我真的有特别特别重要的事情要禀告他老人家。是十万火急的大事!”来人的脸上都是焦急的神色,她说的更是焦虑万千。 陆谨眉头一皱,对着她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你就随我过来,我父亲已经睡下,你有事情同我讲也是一样的。” “这个……”小姑娘有点犹豫,迈出了一步又退了回去。小门童一看就不高兴了,嘟囔了一句,“你还不相信我们大爷啊,除了老侯爷之外,全府上哪件事不是大爷说了算!” “多嘴。”陆谨低声一喝,那小门童立刻不敢吭气了。 在陆府之上,他根本不想任何人出现什么关于谁说了算,谁说了不算的话题。 他一发怒,小童子便不敢再开口,朝着他行了个礼,继续去看门了。 小姑娘低着头,似乎是在严肃认真的自己是否应该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他听。 “姑娘,这么晚了,你转呈跑到陆府上来找家父,究竟所为何事?”陆谨在任何的场合和事态之下总是那么的气定神闲,沉稳老成,这一点让这个惊慌失措的小姑娘看到了一点希望。她几乎是快要扑倒在陆谨的脚下,还没说话,先哭了起来。 陆谨拧着眉看着这个小姑娘如此的失态痛苦,自己的眉毛跳了又跳,也还是没能伸出手来将她拉起。 半晌,这个小姑娘才收住了泪水,喘息未定的说道,“陆大爷,求您救救顾大小姐吧!” “顾大小姐?你说的难道是!”陆谨再也坐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原先已经蹙得很紧的眉毛更加紧凑了起来,“你是谁?”他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着这个来势汹汹的小姑娘,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姑娘的身份和立场。 “是!求您救救顾大小姐,她此时正在……京畿的一处深山里!您再不去救人,只怕顾大小姐就……就没有活着的希望了呀!”她仰起脸来说的万分的恳切。 她为什么要赶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而这个消息她一个小姑娘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陆谨的脑海里不断的盘旋着这个想法,大概一杯茶的光景,他才对这个小姑娘低声说道,“姑娘,你请先起来说话。” “不!您一定要派人去将人救出来啊!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小姑娘说的万分焦急,眼中神情切切。 “你是谁?” “我……我是紫湘公主的侍女,我叫春枝。”春枝低着头,喃喃的说着。这一句话一出让陆谨吓了一跳。她既然这样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也就表示出……她已经选择了背叛自己的主人,凤紫湘。 “好,我姑且先相信你一次。”陆谨思虑了一会儿,兹事体大,事关人命,而人命又是观天的大事,这样的事,一向严谨的陆谨选择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来人,准备两支小队,春枝姑娘,麻烦你将那片山的名字准确的说出来。”陆谨鼓励的看着她,春枝坚定的点了点头,“那座山的名字,我死都不会忘的。” ****************** “小狸,你好乖哦。”云裳晚上做了噩梦,早上也就起的很晚,醒过来的时候听见身边有什么东西在“喵呜,喵呜”的叫着,声音很是柔软可爱。她坐起身,看到团在自己身边成一个小雪球似的小狸,正睁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自己瞧着呢。 云裳将它捧了起来,它小小的金黄色的身子在她的手心里有些发抖,她拿手指点了点它湿乎乎的鼻子尖,“你是不是饿了呀?怎么没有人给你拿东西吃吗?” 她翻身下床,找着自己的鞋子,穿戴整齐之后,云裳先吩咐人去厨房煮两条小鱼送过来,又吩咐人去找附近的村庄里取一些牛乳回来。 它还这么小,大概是不能吃鱼的。 “你对它还真是上心啊。”美男子莲准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见云裳正在逗弄手里的小狸笑了起来。云裳想起来什么似的,将小狸捧在手心里递了过去,“对了,你看它是个什么品种的猫?” “啊!”莲准花容失色的向后跳了一步,“不好意思,鄙人对猫的品种实在是没什么研究。” 云裳不满意的嘟起嘴吧来,小声嘟囔,说着,“什么嘛!你还真是怕猫的呀?我还以为你昨天是在逗我呢!” “我逗你干什么,这个猫吧,恩,其实是很讨厌的,爪子又长,胡子又长,没事儿的时候乱叫唤,有事儿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要是别人给它一点好吃的东西的话,他们就会立刻忘掉自己的主人,眼巴巴的跟着人家跑啦!总之呢,猫这种忘恩负义的动物,我是不喜欢的。” 云裳皱着眉听着莲准侃侃而谈的大道理,摇了摇头,“那不是很好?” “什么很好?” “我是说如果他们不喜欢自己的主人的时候,就可以自由的离开,这不是很好的吗?总比明明已经觉得不喜欢了,却还要为了一个可笑的‘忠’字而让自己委曲求全么?”云裳将小狸往自己的怀里一揣,胸口顿时鼓起一团。 莲准看了看她的胸脯,也叹了口气,将刚才的大道理都跑到了九霄云外,说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话。 “要是真这么大就好了。” “你说什么?”云裳在他前头走,没有听清的回头问了一句。 “啊,没什么,没什么。”莲准连忙摆手,嘿嘿的笑了两下,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心情忽然好了不少。 “哎哟,对了,陆慎刚刚来找过你啦!”莲准紧跑了两步,在她身后说,“似乎是要同你商量如何剿灭在蜀东之地最猖獗的那一片叛乱啦?” 云裳点了点头,“正好,我和小狸都还没有吃东西,一起过去好了。让陆少将军请咱们吃好吃的呀。”她说完对着从怀里探出头来的小狸一笑。 莲准连连拍着自己的脑袋,“完蛋,这下有了这个家伙,云裳小美人儿又要分散注意力了!”他拧着眉在她背后琢磨,是不是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烤个猫肉来吃吃呢? 前厅里,陆慎果然已经在等她,看见她怀揣着一只小猫走了进来,脸上一愣,身边的副将们也都是一愣。 这个……军营里头还可以带宠物的么? 一个美女的脸在上,一个可爱的小猫脸在下,这样的组合造型倒是别致的好看。 “无忧公主。”一众副将站起来对她行礼,云裳摆了摆手,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大家不要这么拘谨,咱们也不是在京城,更不是在皇宫,这么拘谨反而不美。” 副将们也是一笑,陆慎开口道,“关于这一次的平乱,公主有何打算?” 云裳摸着自己怀里的小狸,脸上浮出一个虚幻的笑容,反问道,“少将军以为如何?” “唉,要我说,不如让少将军和公主两个人都各写一个字在纸上,看看能不能想到一起去呢。”有副将这样提议。 云裳一笑,托着腮看陆慎平静的冰块脸,“这个倒是挺有意思的,我没意见,陆少将军,你呢?” 陆慎冷傲的浮出一点笑意,招了招手,身边立刻有人捧上来笔墨纸砚,他大笔一挥,已经开始写了。 云裳接过纸笔,也刷刷的写了下来。 片刻,两个人将纸都提了起来,两人一见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纸上写的竟是如出一辙。 简短的四个字。 “围而攻之。” 第二百九十八章 籽萄的噩梦(下) 在云裳和陆慎商讨好的这个“围而攻之”的计策还没有正式开始的时候,云裳就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内她安插在顾文伦身边的线人的密信。 信上的内容及其简单。 顾籽萄失踪了。 消失了三天,没有音讯,云裳捏着这封信手指都忍不住跟着抖动了起来。 这…… 这个噩梦也应验的太快了些吧! 顾籽萄果然是出事了!可是,她的梦里,顾籽萄可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人家一刀,砍得她鲜血四溢,呜呼哀哉。 而此时第一个梦境已经实践,那接下来……难道说……顾籽萄真的会……死吗? 她继续往下看。 信上后面还说了,陛下凤紫泯已经着手干预这件事情,派出了禁卫军帮忙在城内寻找这个失踪的顾大学士,看到这里,云裳的心才跟着有点松缓下来。有了军队的干预,这件事情或许还有缓和的时机。 本来,她是打算快些离开这家驿站,尽快到达蜀中叛乱最厉害的地方去的,可是这个建议遭到了陆慎的反对。而陆慎拒绝的原因,也大大的出乎了云裳的意料之外。因为这个理由,她已经在陆慎和自己说出这番话之前的清晨已经从莲准的口中听过一遍。 莲准那天清晨就对她说,大概,这几天的夜里会不太平。 起初她还不相信,认为这是莲准在和自己开玩笑,但是没想到的是,陆慎既然也这么严肃认真的同她说了一遍同样的事情,这就由不得云裳不相信了。 因为随后赶到驿馆的,竟然是大内侍卫首领孔杰和一些羽林禁卫军。 这突然出现的羽林禁卫军和一向严肃认真办事的孔杰,让她下意识的认为,京城里出现了非常不得了的情况。 可这和顾籽萄的失踪是不是叶游戏什么联系呢?这其中的缘由,让远在蜀中的她不得而明。眼下,她期待的,就是早点收到顾籽萄平安的消息了。 ****************** “其实蜀中一带的匪患,远比朝廷在奏报上所了解的严重得多……早在四年以前,在广南西路一带,便有火莲教徒聚众淫祀,大宣邪教……该教教主人称火莲元师,说是于山中救一白狐,白狐为报恩,授以法力武功,自此火莲元师开山立教,广收弟子……” “嗤”地一声,却是云裳笑了出来,“狐狸报恩?亏他也想得出来。” “有什么好笑?”莲准翻身支颐,看着云裳,“你难道不知道,朝里最近都在传,说你本来就是一个狐精转世?” 驿馆室内春意暖暖,室外,却格外的肃杀。 侍卫们都接到示警,说是今天夜里,会有匪徒来袭。听到这个消息,众人自然不敢怠慢,尤其是其中孔杰所带的一个小队,更是全神戒备……皇帝陛下将他们派来守护无忧公主,曾言明万事不论,只要保证云裳的安全,否则,提头来见。 到了后半夜,天气忽然变了,原本就阴沉沉的夜空,现在越发混沌,昏黄的月,也早躲得不见。夜风如刀,呼啸着掠过,将几位潜伏在云裳房间之外侍卫的面孔,刮得生疼。 孔杰苦笑着望望寂静的房间,叹了一口气,这位养尊处优的无忧公主,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命好,如此明目张胆地背叛陛下和陆慎少将军眉来眼去的,却还要他们几个陛下的“羽林禁卫军”死士生死相护。 “孔侍卫,孔侍卫!”一个穿黑色夜行服的手下悄悄潜行过来,低声禀报着,“外面真的有人过来了!” 孔杰一凛,忙问:“外面的哨儿发现的?有几个人?” “人数……很多,黑压压地一群。” 孔杰愣住。 今儿云裳传下话来,要他们戒备,却没有说哪里得来的消息,也没有说会进行夜袭的是何方神圣;但孔杰还是用心准备了一番,心中也做了一番估计:无忧公主消息的来源不可靠,也极有可能是个假消息;但如果万一是真,那么如此胆大前来夜袭朝廷命官,必然是功夫高强的武林高手,一击不中,全身而退。 而正因为如此,他便把防护的重心完全放在了云裳所居住的小院;至于陆慎那边,不是他分心保护的对象,更何况,陆将军身负绝世武功,哪里有人能够找他的麻烦? 这样一番布置以后,他又把一些公主府的普通侍卫安排在各个重点部分做暗哨,不过心中清楚,即使驿站周围空旷旷地没有什么村落,但若真是武林高手,这样的暗夜,只怕那些侍卫连对方刺客的影子都见不到;依靠的,还只能是自己这些“羽林禁卫军”。 可是,现在,这些哨子居然发现了对方行踪,还是……黑压压的一群! 事有蹊跷,孔杰想了想,命令其他几名侍卫继续守护,自己则跟着那个黑衣侍卫一起往前面去探看虚实。 第176节 而此时,被他们守护的那间房内,云裳正站在窗前,低声向身边的人询问:“这几个人,就是陛下派来的?” “不错。据说临行前陛下还秘密会见了孔杰,给他们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护好我们云裳小美人儿的安全……不过陛下私晤孔杰,显然不过顺便,听说那天陛下和某人一起关在房间里一整夜,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云裳回头,如此暗夜之中不辨五指,却能清晰地看见莲准一双凤眼中带些戏谑和挑衅的神情。 “我们现在不也是关在一起一整夜么?”云裳淡然回应,转身又向窗外看去。 听见她如此回答,莲准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了。她这话,倒像在暗示与皇帝之间并无私情一般。不过从宫里的反应来看,皇帝似乎的确和她没什么不耻的关系。 窗外,风摇树影,乌云遮月,整个院落仿佛一个巨大的怪兽,随时准备吞噬院子里的,或是打算进入这个院子的人们。 出去探听情况的孔杰还没有回来,众位“羽林禁卫军”卫也都耐心地在寒夜中等待……忽然几个院落之外,驿站角落里,喧哗大起、火光冲天! 几名羽林禁卫军卫对视了一眼,纹丝不动。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莲准懒洋洋地靠过来,身子几乎都挂在了云裳肩上。 “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放火?”云裳靠在他的身上,一直琢磨不透。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火苗一起,熊熊火光便已经直上云霄。不过好在院中的侍卫们已有防备,不待火苗烧着了草料,火势便被强势地控制下去。 孔杰一边组织人手灭火,一边心中懊恼:他原本防备着高手刺杀,也想到过放火的可能;可是这些人实在是太奇怪了。他从里院出来,就看见这一大群人鬼鬼祟祟,借着夜幕,“悄悄”地潜入驿站。 可从这些人的打扮、模样、动作来看,哪里是什么武林高手?只怕,都是些连半点武功也不会的乡野村汉! 孔杰当即吩咐下去,不要理会这些人,他倒想看看,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村汉们,还扛着锄头锨镐,一个个蹑踪潜行,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驿站的后院,然后…… 聚拢在一起,几十个人头碰头地……发一声喊,一起把带来的火种掏出来,扔在了后院里的料房之上! 孔杰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放在他的眼里,也明知道防火的重要,偏偏,就让这些村汉,在他眼皮子底下点着了火! 而更让他沮丧的是,再一转眼,便看见云裳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衣,在那些“羽林禁卫军卫”的拱卫下,出现在了火灾现场! 其实早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无忧公主,他也没有想瞒。因此见了云裳,孔杰也就是简单行了礼,便继续指挥属下灭火拿人,又点了火把照明,把那些村汉,都集中了控制在院落的一角。 云裳看他镇定自若,倒也点点头;此时看看天色,大雨将倾,而驿站内的吏胥驿卒们也都陆续跑了出来,一个个衣冠不整,惊慌失措;云裳便回头吩咐,“找间屋子,我问问他们。” “小心!” 正在此时,人群之中,几支快镖如飞而来,直奔云裳后脑! 那镖距离云裳极近,又是分几个方向乱中急发,很多人连是怎么回事都没有看清楚,只知道云裳身后的几个侍卫一跃而起,长刀斜劈,叮当乱响,顷刻之间,便将几人力毙刀下!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哭喊叫骂,畏惧求饶;其中更有几个可疑人物,四散遁走……羽林禁卫军卫一击奏效,反身而退,紧紧护在了云裳的周围。 孔杰稳稳地站在一边,偷眼看了看云裳,见这位无忧公主居然面不改色,不由心中多了几分敬意,当下大声喝道:“行刺公主和少将军的刺客已经伏诛!大家稍安勿躁,各自回去休息!” ****************** 京城京畿之地。 有人正抱着人事不省的顾籽萄快马加鞭的往京城赶去。 春枝的消息,很可靠,在京畿的一座大山的一处山洞里真的找到了失踪已久的顾籽萄! 只是…… 顾籽萄她…… 第二百九十九章 深夜遇行刺 此时的场景已经说明了一切,太多的细节已经让人不忍赘述。 身上衣衫不整的顾大小姐根本没有了平时的张牙舞爪的气势,有的只是浑身的狼狈和遍体的淤青伤痕,陆谨在草堆之中找到她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是全裸着,气息奄奄的靠在山洞的墙壁之上,徘徊于生死一线间。 这样的顾籽萄……让熟悉她的人都感到万分的心惊和难过。 陆谨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了起来,在一处距离深山最近的民宅之内给她初步做了诊断,她的情形……不太好。 从京畿到京城不过是百十里路的光景,却让陆谨第一次觉得,是这么的崎岖坎坷难行!他不知道这样的顾籽萄回去之后,他要如何向顾大学士交代!如何向黄白橘交代!又该如何向那个此刻还远在蜀中平息叛乱的云裳交代! 但愿老天有眼,能够留下顾籽萄一命!可是对于一向心比天高的顾大小姐来说,这样的活下来……会否是生不如死? ******************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天地间一片苍茫。 嘈杂的局面早已被控制住,只有公主府的侍卫们还在忙着后续的安顿工作;云裳没有回房,立在长长的屋檐下面,呆呆地看着已经灰茫一片的院落。 这里已经不是杀人的现场,而是她居住的那个小小院落;而即使是那边的草料房,曾经的血迹也早就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云裳明明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觉得心中隐隐作呕。 曾经向往过的江湖、山林,离她,是越来越远了吧? 身后一名羽林禁卫军卫轻轻咳了一声,将神游的云裳拉回现实。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倏地回头,“陆将军那边为什么还没有回报?顾大小姐到底找到没有?你们去个人问问?” “正在找……”羽林禁卫军卫们应了一声,互相看看,都没有动。 云裳正要作态,却见孔杰裹了件斗篷从雨里冲了过来,“启禀无忧公主,这几个侍卫是属下安排贴身保护无忧公主的,严禁擅离一步。陆将军那边,已经有人前去探看了,无忧公主请宽心。” 云裳点点头,抬眸看看厢房门口,那边影影绰绰看得见一个人正隔着大雨向她这里了望,知道那是侍女璎珞,不由心头暖了暖,又问孔杰:“可曾有顾大小姐的消息?” 这么多天这么大的动静,连她在蜀中之地都已经接到了这个消息,京城里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着急呢?顾籽萄的老爹就这么坦然的看着自己女儿失踪么? 正问间,又一个裹着斗篷的身影出现在孔杰身后,悄声禀报着什么。孔杰听了,方转到云裳这边来,回道:“方才陆将军那边,也有刺客出现……” 云裳倏地上前几步,斜风卷来的雨水濡湿了她的面颊和衣衫,“结果如何?” “刺客全部毙命。” 云裳才松一口气,孔杰却又说:“只是……” “只是什么?” “额,公主,是这样的,京城里来的消息说,当天顾大小姐失踪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奉命寻找,”孔杰说罢,抬眸看了看云裳脸色,又慢慢加上了几句:“有人到北侯的府上去告密,据说是知道顾大小姐的下落。” 云裳愣了愣,沉吟不语。 然而孔杰却不甘心地追问:“公主,顾大小姐那边,需不需要咱们的线人加派人手往外面去找?还有方才抓来的刺客,交给谁去讯问?” 云裳有些倦倦地,摆摆手:“既然陛下已经在找顾籽萄了,顾籽萄也就应该没什么大事。我看这雨一时也停不下,现在快五更天了吧?大家还是先休息休息,那些刺客,派个可靠的人看着就好。一切,等明日和陆将军商议了再说。” 孔杰抬眸看看云裳,神色复杂,还是淡淡应道:“是。” 云裳反手关上房门,便倚靠在门上,闭目休息。 不知道她的话他们会不会听,顾籽萄如今又在哪里? 单论品质的话,孔杰的身份其实应该在她之上。如今即使被皇帝凤紫泯派遣来保护她的安全,也完全没有必要听她的命令;这一点,从今天跟着她的那几个“羽林禁卫军卫”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若不是太过自信,只怕他们都不肯让她走出那间屋子一步;不过她如今有利的是:这几个羽林禁卫军卫都是以公主府侍卫的身份随她赴任,那么,名义上便都是她的下属…… 只是,她对顾籽萄失踪之事第一时间就掌握,这件事,让几名羽林禁卫军卫明显存有疑虑。 她是不很相信顾籽萄的失踪会与那些刺客有什么关系。虽然她也的的确确安排了线人在顾文伦的府上,可是她之前也是真的不知道顾籽萄到底是怎么了。这一切的疑惑还是来自她那天早上醒来之前做的一场噩梦罢了。 她想了很多自己的罪过的人,包括曹汝言,冯平樟,甚至连丽妃娘娘那边她都想过了。但是她的那些线人们都发来了消息,说明这件事情和这些人都没有关系。 还会有什么人?这么恨她或者是这么恨顾籽萄呢? 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又仔细地替她抹去脸上水痕、除去外面雨水打湿的罩衫。这才缓缓地问:“云裳小美人儿?谁惹了你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着顾姐姐的事情,莲准,你说顾姐姐她……” 看着她满眼的焦虑,莲准一颗钢铁般的心也变作了绕指柔,温柔的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怎么可能?顾籽萄那个家伙可是福大命大造化大的很呐!人也聪明机智,就算是失踪,也断然不会因此而丢了性命的!” “呸呸,呸呸呸!多不吉利!”云裳探出头来,朝地上呸了两口,连连拉着莲准,“你也快呸两下,万一顾姐姐她有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好好,呸呸呸!乌鸦嘴乌鸦嘴。”莲准摸了摸她的秀发,抱着她的时候感到她的身上软软的,暖暖的,忍不住凑的更近,“你今天换了胭脂么?颜色居然这么浅淡,不配你这么好看的脸了。” “而且味道也不同平时淡雅了。”他有点凝眉,在她的脸颊旁嗅了嗅。 云裳的眼底涌出一丝坏笑,腾出一只手伸进自己的怀里,将一个东西拎了出来,“你说的气味不同,大概是因为它的缘故吧?” “啊?小狸!”莲准花容失色的向后退了两步,一直撞到了桌子角上。 小狸被云裳单手拎着“嗷呜”了一声,似乎他们二人的说笑已经打扰了它的清梦。 莲准恼怒的站直了身子,抖着袖子看着这个笑得一脸得意的云裳,“你,你你!小美人儿,不带你这样玩儿的!” “哈!我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让它睡觉,所以,今天晚上,还得委屈莲准公子你在旁边的矮榻上委屈一晚啦!” ****************** 第二天雨收风住,云裳和陆慎,都决定在这个简陋的驿站暂时耽搁一下,将这个离奇的刺杀事件弄个明白。 不过对那些“村汉”的审问云裳没有参加,她早已从莲准的嘴里,知道了这件事情简单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些放火的,还真是附近的村民,因为不满驿站征收号草时的缺斤短两、仗势欺人,便商议着一起动作,拼着来烧了这些号草,也不能让奸人如此猖狂。 而从后来陆慎等人问话得出的结果来看,他们和那些刺客,还真没有什么关系。当时羽林禁卫军卫及陆慎孔杰斩杀了几名刺客,留下遗体,但无论是村民还是驿卒,都并不认识这些人。 不过这些人的身份,倒也不成问题,陆慎、孔杰、还有闻讯赶来的绩溪县令,都一致认定,这些刺客,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火莲元师”弟子,号称“赤脚火莲”的仙家子弟。 之所以能够确认,是因为他们的脚上,都一色穿着红色的靴子……听见莲准这样介绍的时候,云裳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来赤脚是这么个意思!” 莲准却故作高深地摇头,“赤者,红色也。赤脚火莲,自然是红脚丫子跪狐仙……有钱的穿红靴,没钱的点红漆……如今赤脚造反,倒是合了满足鲜血的意思了!” 如此一来事情便显得简单了。 火莲教知道陆慎、云裳招讨蜀中,趁着他们刚出京师,身边无人的时候,遣出刺客进行暗杀,原意是要给朝廷一个下马威。其实这样月黑风高的夜里,趁乱来袭,本来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他们对陆慎云裳等人的实力估计错误,不知道在云裳身边,还有几名羽林禁卫军卫这样的高手存在;更加不知道,他们的这些算计,都落在莲准眼中,还被莲准利用来,检验羽林禁卫军卫的实力。 是的,整件事情,莲准提前都是知道的,只除了……顾籽萄的失踪。 事情明了之后,云裳绝口不提离开这个驿站,是因为还想等待线人能报信回来;而陆慎也没有提起离开,倒让云裳有些意外,有些疑惑。 不过这个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第三百章 挺进蜀中南 越是走近了蜀中的腹地,他们猜越是发现事情的发展已经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原本看似风平浪静的蜀中乃至广南一带,其实早就已经懂了刀兵,不知道为什么,在京城之中的他们根本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过这些血粼粼的事实。 事实上,凤紫泯知道不知道这些情况,云裳都拿捏不准。 但是,从临行的时候,凤紫泯看着自己担忧的欲说还休的眼神当中,云裳大胆的推断,这里的情况,凤紫泯早就一清二楚,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所以才会用那样的眼神来看着自己,又才会狠心派出孔杰和羽林禁卫军来亲自尾随他们,用来保护她的安全! 早在他们从京城开拔的时候,用走,滨州,广南等地,早就战火重重,不是和什么外敌之间的争斗,而是当地的官服衙门和那些火莲教的赤脚军们的厮杀。 而且更加出乎了云裳意料之外的,是当地的正规军,居然打不过那些草民构成的“赤脚军”?不管怎么说,这一点也太让人难以捉摸了! 第177节 “云裳小美人儿你看,”莲准把图纸推在云裳面前,随手拿了盒胭脂,以手指蘸着,在图纸上圈圈点点:“这里,川蜀西路的宾州、高州、荔浦、阳朔、兴安;川蜀东路的连州、韶州;川蜀南路的全州、道州,都是我原来和你说过的这几个月火莲教所占地……” 他忽然发现云裳有些魂不守舍,停下来问道:“云裳小美人儿,想什么呢?” “我在想……这么好的一张地图,就这么被你弄脏了……要是弄去卖给敌国,值不值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莲准失笑,拍了拍云裳的脸,“你若喜欢,明儿我再替你画一张,随便你卖给谁!” “嗯。”云裳乖巧地点点头,“你一定记得画给我哦,画的时候小心点,别染上这些胭脂水粉;象你这张,东一块西一块地,弄得上面好像生了疥疮!” “云裳小美人儿!”莲准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在那些“疥疮”上头指指点点,“这些火莲教所占之地,已经对川蜀南路形成进逼之势,尤其是永州、桂阳,首当其冲,形成和敌人正面对敌的局面;而现在,湖南巡抚、各州驻军,都在永州一带集结,准备直面对敌,将叛军势头压制在川蜀南路和川蜀南路交界附近;而江南西路,因为与前线紧临,也陆续将守军南调,预备接应湖南军队,镇压叛军。” 云裳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这些你上次已经给我说过了。正因为情势紧急,所以陛下才会派陆少将军西进;不过目前永州一带朝廷和叛军已成胶着之态,远远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情吧?” “嗯。”莲准又蘸些胭脂,忽然在那一片“疥疮”之外,东北方向,重重一点。“这个地方,认识么?” “啊!”云裳不由惊呼出声,“这不就是平兴府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现在就正在向平兴府进发,估计如果加快一点的话,是可以在日落之前进城的,而陆慎的亲卫军,五百步兵,还在往平兴星夜前进中。 “不是平兴府。”莲准摇摇头,“是平兴西南的丰城县,而且,目前还没有消息确证已经属于火莲教。不过据暗力营报告,昨天夜里火莲教主忽然出现在丰城,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了近千的兵马来,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不只原本在鄱阳湖一带的水寇连夜相投,就是丰城的驻军也闻风而叛!估计现在,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了丰城县!” “只是拿了丰城?还好还好。”云裳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茶盏,“不过难道他们不打算从永州一带扩张了?开始主攻江南西路?” “大概是朝廷将大军都压在了湖南的缘故吧?想不到他们会还有能力在这边另辟蹊径;加上暗力营最近受到打压,活动能力大不如前,居然没人提前发现他们的动向!别说,这个火莲教主,还真有两把刷子!”莲准倒现出了悠然神往之态。 “可是他们拿了丰城又如何?平兴江西首府,驻军一定很多,知道丰城叛变,难道不会发兵征讨?” “发兵征讨?我倒觉得,若我是那个火莲教主,定会趁势攻下平兴府!不过,他们选择了这么个地方发动,应该就是盯上了平兴府才对。” “那么依你看,此役胜负如何?”云裳此时发觉事态严重,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依我看么,哪里有什么胜负?”莲准柔柔地笑,“只是一方倒的屠戮罢了……赤脚军完全吃掉平兴府的镇南军。” 云裳愣住。 “应该和陆少将军商量一下……”云裳皱皱眉,忽然站了起来,“既然你这样看重火莲教,为什么拖延这么久才告诉我?” “去和陆少将军商量什么?此去平兴府还有半日航程,要等你去通知平兴府,只怕黄花菜都凉了!”莲准依然唇角带笑,那笑容却多了一丝嘲讽,“而且,丰城失陷之后,只怕火莲教方面也需要一段时间收复叛军,现在,更需要考虑的是,你和你的陆少将军,到底还过不过平兴府?” 云裳正要往外走的脚步一顿,是啊,还过不过平兴府?他们是川蜀南路的招讨使,不是江南西路的,如果此时沿江而过,不在平兴府停留,倒也没人说出什么理去;何况丰城出事,依理,他们现在也万万不可能知道,此时直穿而过,谁也不会怀疑他们是在躲着叛军……至于那五百亲卫,只需要派人通知一下,也就罢了。 只不过,以她一路以来对陆慎的了解来看,若是把事情拿出来同他商议,那么陆慎必然不会同意这么做……也就是说,想避开平兴府,必须欺骗陆慎;但即使找理由欺骗了陆慎,避开了平兴府,等将来丰城失守的消息传来,他大概也会怀疑她…… 这时候,坐船忽然经过了一段浅滩,开始上下颠簸起来,那被云裳放在小桌上的茶水,也跟着摇晃荡漾,但盛水的杯子,却是纹丝未动。 “莲准,”她忽然笑道:“你知道这茶杯为什么不会掉下来吗?因为我在杯子的下面,装了磁石,它牢牢吸附在了铁质的桌面上,所以虽然脆弱,却不会掉下来跌个粉碎。而在此动乱之际,陆少将军是我的长官,就是这块铁质的桌面,坚固,可以依靠;我这样的瓷杯,自然要牢牢地吸附在桌面上,才能保住自己的平安哪!” “你!”莲准气结,“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平兴岌岌可危,我们躲还来不及,你的陆少将军就是个神人,单枪匹马,又能杀得几个人?” 是夜,陆慎、云裳一行人按时抵达平兴府,下榻在了平兴南门的和盛客栈。 倒不是他们不愿意住驿站,或是直接入住府衙;而是,现在的平兴府,慌乱一片,都在风传火莲教的赤脚大军即将来袭,军商百姓,乱成一团;连驿站里头,都找不着半个办公的官吏,可以说他们现在能够进了城来,已经是莫大的幸运,而又能在城里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真是幸中之幸。 而此时,才是赤脚军攻下丰城的第一天,离后来赫赫有名的平兴府之战,还有两日之遥。当然,当时的众人,还不知道赤脚军会何时来攻,而云裳,也并没有把她提前知道丰城叛乱的事情透漏一句半句。 所以当陆慎进城以后,见到如此慌乱的城市景象,着实大吃一惊,听了些街面上传的谣言,已经传得神乎其神:有说火莲元师神兵天降,是来替他们排危解困的,也有说火莲教凶残暴戾,喜欢生食人肉的。 当晚,陆慎和云裳两个人穿戴整齐,依照正常的手续前去拜访平兴镇南军提督。而当他们投了名剌后,却又被告知都督大人正在南边的赣州考察军务,其他所有副将偏将都已经集结在巡抚衙门商议军情。陆慎到了此时,才知道事态居然已经如此严重。 陆慎和云裳一起在都督府衙门里等了半个多时辰后,又被让到巡抚衙门去,说巡抚大人知道他们过来,请他们一起商议一下军情。 而后,他们两个人,又被安排在巡抚衙门后院的小花厅等候。 云裳四处看看,悄悄伸了个懒腰。 这个小花厅紧邻着巡抚衙门的内厅,里面灯火明亮,众位文臣武将还在议事,隐隐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似乎丰城的事情很是麻烦。平兴府乃是江西首府,巡抚大员、平兴知府、镇南军都督,群聚此处,此地安全,自然是重中之重。 不过他们这个会议,也开得太长了些吧? 虽然莲准极力反对进入平兴府,但云裳对这次丰城叛乱之事,其实还算是乐观。她看了莲准给的情报,知道丰城的“赤脚军”,不过千人;虽然后来收编了几百水寇山贼,还有丰城的千余叛军,满打满算也到不了三千人。 但平兴府的驻军,就有六千余人。 虽说外面都在传说“赤脚军”以一当十,但那次“赤脚”弟子来袭击她,不是也都很菜?她觉得莲准说得有些过于严重了,何况有陆慎在,有羽林禁卫军在,她自己大可不必担心。 闲坐无聊,她终于转头,问陆慎,“陆少将军,对这次丰城的事,你怎么看?” 第三百零一章 风雨平兴府(上) 陆慎正在皱眉沉思,恍如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半晌,方道:“既然丰城新乱,只怕平兴府内,也会有叛。” 陆慎一言,如醍醐灌顶,立刻点醒了云裳。是啊,这不是一般的战场厮杀。火莲教经营多年,在各地都有势力盘踞,即使是在京郊的严州徽州,都有大量渗透;如今既然丰城可叛,平兴府内未必没有对方的安排! 不过她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平兴府是蜀中首府,理应对邪教一事防范严密才对;即使有个别军民投了邪教,也未必能影响大局?” 她话音才落,就听见内厅门响,一个青年将领骂骂咧咧地,一边扯着领口,一边摔门而出。 而内厅里头,也大声喧哗了起来。 云裳好奇地抬头张望。 那将领也才注意到这边还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随意向这边看了几眼,忽然停住脚步,瞪着云裳不敢置信地说:“云裳郡主?!” 原来竟然是个熟人! 云裳一看他,也忍不住有点错愕,之余,只得点了点头,做微笑状。 “云裳郡主?啊,不对,现在该是称呼您是无忧公主啦!哈哈!怎么会这个时候到平兴府来?”那将领兴奋起来,走过来一把拍在云裳肩上,“好几年没见了,当年的小家伙都长这么高了!可惜现在局势紧张,不然哥哥定然请你到酒楼里头大吃大喝一顿去!” “咳,”云裳咳了咳,苦笑着揉了揉被拍打的左肩,还得站起来故作亲热地回答他,“哪里有心情想那些个——巡抚大人可在里边吗?” “在里边——”那个将领向里头努努嘴,“无忧公主若等冯大人,那可早着呢,不如咱哥俩先去喝一杯?” “听说丰城出事了,你现在没有公务要做么?” “什么公务不公务的!”那个将领又忿忿起来,“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公务?冯大人说我们军方有内奸,要彻底清查,既然这样,谁又敢现在去调遣军队?!” 云裳觉得很迷糊,她对这些军队和地方官之间的问题,不是很清楚,不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陆慎。 陆慎站了起来,客气地对那个将领拱了拱手:“在下蜀中南路将军陆慎,请问这位是?” 本来该云裳替他们介绍的,但是云裳打定主意袖手旁观,那个将领只好自己回道:“本将镇南军副将朱富贵,见过陆少将军。” 其实他已经看到陆慎身上从五品武将官服,论品级,陆慎比起他来还要差上一点;但朱富贵身为镇南军副将,比起陆慎这个钦差将军来说,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了……当然,他并不知道陆慎这个钦差将军,本是虚职。 几个人正说着话,内厅的门再次被打开了,又有几名将领鱼贯而出,各个脸上均有不平之色。见到朱富贵还没有走,几个人都上来见礼:“朱将军!”“朱将军!” 朱富贵同他们点首示意,这回介绍的工作轮到他来做了。众位偏将听说来的这两位,一个是名闻天下的楼家的无忧公主楼云裳,一个是京城里来的钦差将军,都有些好奇,但此时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几个人就围在一起又议论起方才的事情来。俨然在小花厅中又开了次军方会议。 朱富贵却也不管他们议论,拉着云裳的手,躲到一边,“无忧公主,来了也不先打个招呼!这里兵荒马乱地,又没什么好玩;不过幸好遇上了,哥哥手里还有几个兵,你今后就跟着我,等过了这阵子,再带你好好玩玩!” 云裳有些荒谬的感觉,问:“你现在是镇蜀军的副将了?刚才是和巡抚大人吵架了么?丰城的事要不要紧?” “没什么!”朱富贵老气横秋地一挥手,“不过是那起老家伙又玩手段,想把个屎盆子扣我们这些武官的脑袋上罢了!其实还不是自己想跑,怕丢了城上头问罪?不想想现在什么时候,平日里任他们骑在脖子上头拉屎也就罢了,现在?!小心老子自己带兵跑了,把他们扔给那群赤脚大仙!” 陆慎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这时候,也皱紧了眉。 云裳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门边各位武将一阵慌乱,有人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接着,便是一阵跑动的声音,纵目看去,小小花厅之外的黑暗之中,已经尽是气势汹汹的士兵;而方才那声喊,应该就是一个将领,正要出门,被外面的弓箭手射了一箭。 朱富贵面色冷了下来:“老家伙们,这是要来真格的啦?” 他一边说,一边站了出去,而四周的将领们喧闹了一阵儿,也都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他。 镇南军都督不在,隐隐地,朱富贵已经成为平兴府众位武将的主心骨。 内厅的门也打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方脸豆眼小老头儿,穿着巡抚的二品官服,在一众近卫的保护下,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内厅门口。 “朱将军,不听本官号令,难道是要谋反么?” 朱富贵退缩了下,又挺胸道:“冯大人,当此平兴危急之际,擅动亲卫扣押朝廷部将,末将也不知道冯大人意欲何为?!” “本官怀疑平兴府诸将之中,有人通敌,故此请各位留在此地配合调查!” “大兵压境,无凭无据,我等怎可以擅离职守?若冯大人当真有意查奸,不妨指出到底哪个通敌,哪个叛国,余下众人也好回去统兵御敌!” 朱富贵这一番话说得倒也似模似样。 “朱副将要凭据?”冯巡抚拈着他那一缕长髯,胸有成竹似地,“方才那人证难道不是凭据?现在本官要求诸位配合查处叛逆,难道众位当真不听?” 众将官都把目光投向了朱富贵,而这位镇南军副将犹豫了片刻,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人为刀俎,从公从私来说,目前都无法与之抗衡。难道还真的不听不成? 朱富贵回头看看云裳,使了个眼色,带头向内厅走去,他的身后,众将纷纷跟上,鱼贯而入。 云裳知道他在示意他尽快离开此地,不禁苦笑一下:就算她想走,真走得了么?看看陆慎,后者正一副沉思神色,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果然,那位冯巡抚看着众人回到内厅,满意地一笑,又道:“这两位,想必就是京城里头来的两位钦差将军大人吧?既然两位恰逢其会,还请入内,一起看我平兴府除奸,如何?” *********************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这是云裳最爱的《腾王阁序》。 平兴府,历名豫章、洪州、南昌、宜善、钟陵……就是这鼎鼎大名的滕王阁所在之地。这次路过平兴府,云裳原本打算登临滕王阁,好好瞻仰一番那“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的美丽景致;可谁料,未到平兴,就被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缠住,而且愈陷愈深,脱身不得。 而这闻名天下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居然也有这样肮脏的黑色内幕。 是的,黑色的内幕。 从开始的懵懂,到现在的了悟,云裳在“听审”的过程中,已经将情况大致摸了个清楚。 丰城失陷,守军叛变。“赤脚军”携虎狼之威,即将进逼平兴城下。 巡抚冯子良一路大员,自然为众人魁首。然而,现在巡抚大人所想的,不是如何征讨叛军,或是加固城墙,准备守卫平兴,却是……平兴府失守,责任该由谁来负的问题。 镇南军都督涂凌远在赣州,副将朱富贵不过从四品武将,不欺负他们欺负哪个? 同时,朱富贵等人,也未必奉公尽职,他们一心要离开巡抚衙门,并不是为了与敌人决一死战,而是,要掌握军队,方便逃跑! 是的,从“赤脚军”在蜀中起事以来,势如破竹,相继将蜀中西路的宾州、高州、荔浦、阳朔、兴安;蜀中东路的连州、韶州;蜀中南路的全州、道州收入囊中。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赤脚军”一路向东北而来,便使得高州、宾州知州丢了脑袋;连山县令、韶州知州被活剥了人皮;还有驻守在平息蜀中叛乱的与广西边境的桂阳军都督余启清、道州知州王常一等弃城逃命的先例。 可如今“赤脚军”主力暂时已经被堵截在了永州、赣州一带,出现在丰城的不过是小股散兵,主要还是叛军和山贼水寇……就能让一路大员仓皇若此! 云裳替陆慎感到心凉。 这样的一群朝廷命官,真的能行么?这样的一群朝廷养着的士兵和将领,真的能够同心合力击退士气正旺的邪教大众么? 陆慎低着头,他的脸埋在深深的暗影当中。 云裳叹了口气,她怀里的小狸嗷呜了一声,钻出脑袋来,舔了舔她的手背。 第178节 连它都感受到了这样的严肃和肃杀的气息了么?云裳苦涩一笑,小狸啊小狸,原本以为这里能够让你容身享福,吃鱼喝奶,但是现在看来……这种好日子似乎也快到头了。 第三百零二章 风雨平兴府(中) 她不知道那个在自己身边坐着的“蜀中南路钦差将军”此时是什么感觉;但她知道,当她们一行人下船路过滕王阁的时候,陆慎仰望着那座高楼,目光中流露出仰慕震撼;当他们遇到百姓惶恐不安的时候,陆慎上前安慰,努力平息着谣言;当驿站官员奇异地消失不见,陆慎满目的担忧和黯然;当他们被带往巡抚衙门的时候,陆慎拜托门吏转告,说自己目前虽无一兵一卒,却也希望能被派往前沿,杀敌却贼,保卫平兴…… 他现在应该也看出对局双方各持什么心思了吧?多年守卫边疆,一心热血报国,这样的一个人,会怎么面对朝政的腐败、官员的懦弱? 厅外弓箭密布,厅内双方对峙。只有她和陆慎,尴尬地居于中间,听他们争吵辩驳。 偷眼看去,陆慎的脸上还保持着一片平静。可是云裳却注意到,他那紧抿的薄唇、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有青色的武服袍袖,在微不可见地颤抖。 云裳悄悄伸出手去,假作拿茶盏,却利用袍袖的掩盖,找到他的手,轻轻一握。 “冯大人一定要说这个人是潜伏在军中的奸细,是我们镇南军同赤脚弟子联系的明证,我们也无话可说,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但是我们镇南军也不是容人随便把屎盆子扣头上的角色,有话,还是要分辨明白了才对……” 场中翻来覆去,还是这几句话,不痛不痒,而且越说越乱。但云裳知道,事情的关键,根本不在谁是谁非上头。对阵的双方,都在等……等外面的局势变化。 方才,她已经看见平兴知府悄悄地溜了出去。这位知府属于文官,想来也是冯巡抚一派的。大赵文官虽在武官之上,知府对于镇南军也有指挥权,但毕竟平日里互不来往,只是通过都督衙门进行调遣,如今都督不在,众将官又都被扣押,不知道这知府大人能不能顺利接收驻军? 那么这位冯巡抚大人,等的就是掌控军队,然后……开溜吗?若真要守城,断断不会夺取将领兵权…… “冯大人!” 一个清朗、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是陆慎!他到底还是发难了! “冯大人,末将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冯子良才一皱眉,陆慎已经拱手,“多谢冯大人,那么末将就说一说了。末将乃是平息蜀中叛乱的钦差将军,虽然还未到任,一路以来,已经对贼寇多有研究。” 陆慎此时正站在内厅正中,转身回视厅中众人,目光过处,尽显威严,一众文臣武将不由都停止了争论,等待他陈述利害。 “所谓赤脚大军,其实不过乌合之众!”陆慎的话,掷地有声。“末将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末将等在严州之时,曾遇到赤脚众的刺客,乘着夜色放火来攻;当时,末将与无忧公主分居两院,各遇两起刺客,都是十余人暴起发难,而也都被力毙当地!” 云裳暗暗佩服,看来这陆慎还是有些口才,也不是拘泥的性子,知道把当时的情况夸大,用以安定人心。 “……贼人虽能乘我不备,骤起发难,但毕竟准备仓促,兵力不足;方才我听诸位大人言道,城内尚有精兵七千,若可善加利用,大可一战擒了那火莲元师王有德,立不世之功,前往御前领赏!而且,退万步讲,平兴驻军不愿冒险进攻,只愿防守,那么,贼未必即刻能来,就算最快,明日可到;我军所要做的,也不过只要将这牢固的平兴府守上一夜罢了;不瞒诸位,只要守到后日天明,便有自襄阳而来的忠义军抵达平兴,如此一来,两面夹击,敌可立破!” 众人都不知道陆慎的亲卫会来平兴的消息,此时听陆慎说起,又没有个确切数额,虽不明白怎会有忠义军过境,但陆慎本来是襄阳旧将,现在是平息蜀中叛乱的招讨,他说能来,那便有几分准信;而忠义军向来威名颇盛,不论真假,总令人心中大慰。 厅中众人不由议论纷纷,颇有群情鼓舞之态。 只有巡抚冯子良,冷冷哼了一声:“陆少将军所言,与我等所讨论的奸细一事,半点不相干!难道是陆少将军误会我等,会畏惧赤脚贼人,弃城而走吗?今日之事,不过是老夫在捉拿叛逆,陆少将军只管在一旁看着就好!” 看来巡抚大人是当真不肯妥协了。云裳暗暗一叹,其实也是,势成骑虎,如果巡抚大人此夜放过了这些军方将领,将来面对的,就是对方的反扑,而……文武内讧的好戏,如果传到言官耳朵里,可是上好的题材。 其实,她和陆慎,今夜在此,也应该是巡抚大人起意安排,特意要他们,做个见证……若是巡抚大人拿下了军中诸将,那么一定会有同尸共戮的戏码,逼迫他二人表态,在奏章中替冯巡抚开脱……若是军中诸将反败为胜,那是谋逆大罪!所有的人都只能反了,否则,少不得连他们两个的头颅一起斩了,充当祭旗之物。 所以,若是双方不能妥协,他们只能选择站在冯巡抚一边! ****************** 想到此处,云裳不由感觉到一丝寒意,第一次质疑自己为什么不在船上的时候,就听了莲准的话瞒着陆慎离开这是非之地,如今泥足深陷,后悔也迟了!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日子太过顺遂,也让她,有些妄自尊大了吧? 陆慎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厅中的局势忽然发生了变化,平兴知府带了几个巡抚衙门近卫,从内厅门口溜进来,在冯巡抚的耳边,悄悄禀报了些什么;然后,云裳看着那位冯大人的眉毛紧紧地拧了起来,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镇南军副将朱富贵,脸上却露出了喜色。 云裳把手指放在腰间带钩上头,轻轻敲打。 以为是岁月般漫长,其实也不过是一刹那,电光火石之间,冯子良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砸下! 霎时间刀兵四起,原本厅内低垂的帐幕被撩开,几十名刀斧手猛地冲了出来,利刃冰寒,呼声四起,几乎是转瞬间,局面已经被完全掌控。 巡抚冯子良把十余名镇南军将领全部拿下。 而这些将领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局面,几乎没有反抗;只有那个可怜的曾被弓箭射中的裨将,因为惊吓,牵扯到伤腿,摔下椅子,又被刀斧手蹭破了皮肉。 众将领都在低声咒骂。 只有云裳和陆慎,因为一直坐在内厅双方之间,并没有利刃加颈,也没有被扭翻在地。但两人身后,也各有几名刀斧手冷冷注视。 陆慎的双拳握住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住,似乎正在极力强忍着什么。 “诸位,”冯子良上前几步,站到了内厅正中。“不是本官有意冒犯,只是赤脚军就在眼前,而我们这位内奸又身居高位,不如此,本官难以对天下交代!” 他一手拈着长髯,一手虚指,“方才有人交代,镇南军中,有大将暗通贼寇,私下供奉‘火莲元师’,意欲将我平兴拱手送贼!” 众位将领交换目光,皆是忿忿,哪有半点相信? “此人官高位重,平日所为,料必众位也有所耳闻。如今本官出次下策,要诸位齐聚此处,也是为了给诸位一个机会……”老头子的豆豆眼中,此时光芒四射,几分狠戾,几分乖张,“只要你们哪位肯当厅指认那个暗通贼寇的将官出来,本官,便放他一条生路!” 这就是在分化队伍了。看来老头子在外面的收编工作进展得并不怎么样,现在还要依靠投诚的镇南军将士来为他卖命。云裳把抚弄带钩的手放下来,正襟端坐。 镇南军的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茫然和犹豫。 那个伤了腿的将领忽然叫道:“老匹夫!你不就是想咱们护卫着你逃跑吗?哪里有什么内奸!方才陆少将军也说了,大家不如博上……”话音未落,却听冯子良冷冷一哼,接着“噗”地一声,那将领的头颅当即被一刀斫下,血溅当场! 可怜他不过是想再建议一下拼死抵抗罢了,毕竟他伤了腿,难以随军而逃。 登时整个内厅噤若寒蝉。 云裳脸色煞白,强忍着没有当厅呕吐出来。虽然自己之前也见到过杀人的场面,但被杀的,是要来杀自己的刺客,稍微混乱之后,杀人的痕迹也马上被大雨冲洗掉了。而这一次……那滚落地上的头颅,却是一个方才还和自己寒暄的……同袍。 再看那被扭在地的朱富贵,一样也是震撼莫名,又显得有些绝望;毕竟谁都看得出来,冯子良此次查找内奸,就是冲着他去的,都督不在,他本来就是镇南军的最高统帅。 忽然他好像终于想通了一样,叫道:“冯大人!小的有下情禀报!小的知道那个内奸是谁!” 第三百零三章 风雨平兴府(下) “嗯?”冯子良一愣,他的目光一直在其他众将面孔上逡巡,看得出已经有不少人蠢蠢欲动要向他投诚了,却没有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是朱富贵。 他想说什么?云裳眉眼深深的在一群人的背后,隔着一对肩膀看着他。 偷眼看了看身边的陆慎,他现在的情绪让人看不出喜怒,似乎也没有了刚才的纠结之气,要么就动手打个痛快,要么就是死的干脆且窝囊。云裳挑了挑眉,这个陆家的二公子想问题,做事情,还是这么的……简洁而且一条路走到底的执着。 “冯大人,小的当真知道啊,没有人比小的更清楚这件事了!都是都督候翎侯大人一手安排的!要是没有他,丰城的将官怎么会叛变?咱们又怎么会被迫同赤脚军联系?还望冯大人留小的一条性命,小的愿意在朝廷上为大人作证!” 这倒是意外之喜,原本以为有个把将士指认下朱富贵,他冯子良的失城罪责便会转移大半,但如今朱富贵亲自指证候翎,那么候翎便是有口也说不清了!冯子良想到这里,脚步向前挪了几步,笑道:“朱将军说得详细一点,本官也好派人记下……”才这样一动,却见地上原本被制住的朱富贵突然骤起发难,“记你奶奶个熊!”随着一声粗鲁的爆喝,只见朱富贵单手一撑,鱼跃而起,随手夺了一把钢刀,“老子今天就结果了你这个昏官!也他娘的算是为民除害了!”说罢,挥刀直向巡抚冯子良头上斫去! 然而,朱富贵却显然低估了他身后的那些侍卫们的本事,这势大力沉的一刀,落空了。 一直护卫在冯子良身侧的几名近卫,身手却也当真了得,间不容发之间,呛啷几声,拔刀挡避,拖着冯子良后退,随即,侍卫们抽刀迎上,顷刻之间,几柄长刀乱飞,刀锋呼呼刮风,便和朱富贵斗在了一处。 朱富贵虽然勇猛,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这样的群攻乱殴,眨眼之间,已经中了几刀,虽不在要害处,却也鲜血如涌,气力渐乏。忽然腿下一折,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当即撂倒,而那几柄长刀,如影随形,齐齐向他面门斩落。 朱富贵不由得闭上眼睛,暗道:“完了!” 却不料,想象中的死亡并未到来,纵横的刀气也只是刺痛了他的面孔,朱富贵慢慢又把眼睛睁开。于是看见:在他的面门之上,一柄欺霜赛雪的宝剑,横亘长空,生生架住了那六把长刀! 云裳挑起一边的眉毛,环抱起双肩来看着赫然出手的这个青年,他显然已经忍耐到了一个极限,额头上的青筋都跟着跳动着。 出手的,赫然便是陆慎。 他以平平一剑,抵住六位高手近卫长刀下砍之力,不可谓不是神乎其技,要知道剑非承重之物,此举又没有任何花巧可言,若非天生神力,焉能如此? 故此六名近卫各个变色。 然而一剑格挡住了六位的攻势之后,陆慎却暂时没有动作,那把剑就那样平平地伸在那里,粘住了六把长刀一般,动也不动。陆慎也不去看朱富贵,只回头朗声道:“冯大人,末将再劝一句:赤脚贼不足惧!若冯大人肯与朱将军重归于好,自此前事不问,一起守城杀敌如何?” 冯子良已经杀了镇南军一名将领,又几乎斩了朱富贵,如何还能罢手?他冷冷地看了看陆慎,鹰目如电,喝道:“陆少将军也想以下犯上、通同谋逆么?!”一个手势,身后众多近卫便一拥而上。 事态发展到这样,陆慎也再不犹豫,左手忽拳忽掌,右手长剑横飞斜抹,数招之间,将面前攻势一一化解;众近卫难缨其锋,只得招招后退。而陆慎步步进逼之下,直冲着躲在角落的冯子良而去! 而那边的朱富贵等诸将,也都纷纷和刀斧手战在一处。 冯子良大愕,慌忙之中,只想趁乱出厅,将身边平兴知府崔浩向前一推,挡一挡陆慎进攻的锐芒,自己仗着还有几名近卫掩护,便往内厅门口处溜去。 门外还有他的二百兵丁和五十弓箭手,只要成功出了这道门,大不了玉石俱焚连厅带人一起烧了,事毕怎么遮掩,都是后话了。 谁料才到得厅门口,却见一个玉面朱颜的年轻女子,似笑非笑地拦在了自己面前。 “冯大人,朱大哥,别这么急着走啊?初到贵境,万事不熟,还需要你这个朱大哥多加指点呢!” “无忧公主!”冯子良变了脸色,他也看得出来对面的云裳心存不善,而这“朱大哥”的称呼,更加提醒了他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和朱富贵有旧交的;当下一狠心,也顾不得云裳是什么天子内宠,也顾不上陆少将军他老爹是个怎样的人物!直接咬了咬牙,挥手道:“杀!” 云裳看着他满是阴险狠毒光芒的双眸微微一扬起唇角,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然而,瞬间这些人预料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冯子良身边最后的几名近卫刀剑横举,却没有劈向云裳,反而,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云裳这才满意的轻轻一笑,转身向厅内抬手示意,朗声喝道:“大家住手!” ****************** 平兴府兵丁陈南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紧张过,而太平了一百多年的平兴府也从来没有一天是向现在这样的剑拔弩张的风雨如磐过。 他家中原本是普通民户,两年前抽籍入军,一番训练之后,因为在弓箭方面的天分颇高,被抽调来平兴府做了一名弓箭手。 今儿傍晚时分,他听见一同入伍的同乡们在悄悄风传,说丰城那边已经被赤脚军攻陷了。刚听说的时候,他只是笑笑,没有当回事。虽然赤脚军最近名声越来越响,但不是被平息蜀中叛乱的、江西两路的大军堵在了永州、赣州一带了吗? 可是,接下来,他发现不只兵丁们在传,百姓们也都说得似模似样,还有……知府大人,匆匆忙忙赶回家去,打发夫人和小妾收拾细软……是准备上路逃跑? 不过没过多久,知府大人又被请到了巡按府里。过了阵子,平兴府中所有有头有脸的文官武将,都一个一个往巡按府去了。那时候陈南站在平兴知府衙门门口,看着这些人或轻松或紧张地一个个经过,心里头便砰砰乱跳:真的要打仗了吗?从当上了平兴府兵以来,还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更别说要和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赤脚军对上! 更出乎他意料地,还没等他从怔忡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府兵集合的哨音。他吓得浑身抖了一抖,还是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到了队伍里去。 不过那些老兵油子们,明显就没有他这么规矩了,磨蹭了半天,才把个队伍勉强集结起来。然后……他们接到了来自知府大人的手令:潜入巡抚衙门,张弓对准内院花厅门口! 陈南不知道别人怎样,只知道趴伏在巡抚衙门的房屋之上的时候,自己的手心里,全都是汗水,那把作为饷银发给他的木弓,已经被他攥得湿滑,怎么也瞄不准。 终于,下面花厅里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一群镇南军的将领,从内厅出来,在那里纷纷议论……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杀死所有闯出来的人,无论他是谁……陈南的弓,从未如此沉重。 一个裨将打扮的镇南军将官迈出了第一步。 随着身后伍长的一声:“射!”陈南机械地放开了弓弦,看着那箭,如飞而去。箭雨如蝗,到底不知道是谁的箭,射中了那个军官。陈南重重闭上了眼睛。充耳不闻下面的嘈杂喧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一个兵士碰了碰他,“阿南,别睡!” 他睁开眼睛,发现下面依然是刀斧林立,内厅之中灯火通明。原来一切还没有完啊!不知道这样的煎熬,还要到什么时候…… “刚才那个将军,怎么样了?”他怯怯地低声问。 “好像没事。就是腿上受了点伤。”身边同伴也悄悄回答。 “那就好。”他长吁了一口气,“昨天我在鼓楼前面遇到他,还给他行过礼……” 那是他在巡抚衙门房顶上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同伴还在斥责他多话,却没有发现他,已经不在了。一只手从他身后悄无声息地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口鼻,一把,将他从房顶上拖了下去。 “可曾看见无忧公主?” 第179节 他惊惧地颤抖,摇头。 “就是一个……长得好像女孩子似的,特别漂亮的将军。” 他想了想,点点头,说:“刚才在下面的花厅里。现在……应该在内厅里吧?”下面如此多的兵士,没有人出得去。 那人点点头,抛下他,转身欲走。 “孔侍卫,这个弓箭手?” “他?算了吧,还算有点良心。” 然后他便被塞上嘴巴捆住,扔在了巡抚衙门后院的草丛里。 而当第二天早晨清理尸体的人发现他的时候,他才知道,那点良心,救了他的命。 第三百零四章 大战之前夕 平兴府镇南军军士哗变,平兴巡抚冯子良被诛,平兴知府被扣押,一系列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传了出去。 对此,云裳也觉得很沮丧。那天,她本来想留下冯子良一条命的,甚至,还指望着胁迫他一起来守城。然而,事实证明她那只是幻想,当双方已经见了红,各有死伤之后,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朱富贵断断不会放心将冯子良依旧留在世上,就连冯子良的那些近卫他也没有放过。 虽然在云裳控制住了冯子良之后,那些近卫就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可满眼血红的朱富贵还是下令进行了屠杀。当时的巡抚衙门内厅,简直就是修罗地狱!血肉横飞、人头乱滚,那腥膻鲜血的味道,令多年后的云裳回忆起的时候,还犹在鼻端。 孔杰率领的羽林禁卫军适时接应了她。他们是在莲准的指点下前来相助的,而锦衣羽林军,已经暗地里控制了平兴府的局势。若不是有他们的存在,冯子良早已把镇南军收入囊中,也犯不着定要当厅逼迫镇南军将领互咬。 就连那几个临阵反水的巡抚近卫,都是锦衣羽林军以前留下的奸细,与云裳对上了联络暗号,这才反戈一击,拿下了巡抚大人冯子良。 云裳这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锦衣羽林军原本的力量大得恐怖。不仅仅是外面所传的,红衣出行张扬过市,勒索百姓、暗杀官员;更重要的是,军队、官衙、平民居所,哪里没有锦衣羽林军的人?真个是人人自危,提心吊胆。 难怪北侯陆灿,主持朝政十六年而不倒,就连深不可测如皇帝凤紫泯,在对他的战斗中,也都是步步为营,小心防范,要用上自己的妹妹来使对方妥协交出兵权。 只是锦衣羽林军的工作在先帝死后,已经全面陷入停顿,如果不是云裳将组织多梦的美男子莲准带来了平兴府,也不会再度掀起暗探高潮,引发后来的一系列政治波涛。在这一点上,真不知道云裳这一次平兴之役,是功是过。 不过当时的云裳也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巡抚衙门和镇南军火拼,已经瞒不住众人,不少士兵连夜缒城逃走,而丰城方面还有“赤脚大军”虎视眈眈。云裳不知道,风雨飘摇中的平兴古城,到底还能支持多久。 “陆少将军,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朱富贵一脸恭敬地向陆慎询问,“是带着这些兵连夜撤走,还是直接投了丰城方面?” 在内厅一役,陆慎救下了他的性命之后,他对陆慎的态度就变得如此毕恭毕敬,唯其马首是瞻。 云裳在一边苦笑摇头,她原本是打算观望一下,或者是等冯子良一方获胜,再出动锦衣羽林军的力量控制局面;然而陆慎却提前站在了镇南军一边,这样一来,他们是取得了胜利,然而,面临的,却是……这样两条路么? 忽然觉得,如果是和陆慎他们一起,占山为王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料陆慎却安安稳稳笑着,“朱将军不必担心朝廷方面,诛杀二品大员,虽然事大,也并非不可转圜。现在平兴府的局势,还要有劳朱将军前去安抚,务必要安定军心民心,还要全力准备守城工具,防备丰城方面的叛军。” 朱富贵有些犹豫,“可是陆少将军,就算城守住了,朝廷真能宽赦了杀死巡抚这样大罪?不会当咱们据城造反么?” “不瞒朱将军说,来这里之前,陛下曾赐我天子剑,并且,许我,凡事涉招讨逆贼,都可便宜行事。”陆慎波澜不惊地说。 云裳不动声色地端坐一旁,心中却已经是波涛汹涌。凤紫泯赐给陆慎天子剑,这事她虽然不知道,但也有几分可信,甚至,有可能就是那把“龙吟剑”,陆慎将它进献天子,而天子又将它赐给陆慎。不过,杀了二品大员,还能说是便宜行事,那就有点耸人听闻了。 要知道,凡巡抚代替天子巡视一方,全都配备尚方宝剑。执有尚方宝剑,可以对五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对三品以下官员就地停职;但,没有说,可以擅杀二品高官,甚至是也配备尚方宝剑的高官! 不过云裳自然不会揭穿他,她知道,他这样说,目的应该是安抚朱富贵,让镇南军能够尽快地投入到守城的工作中去。 想到这里,云裳便也笑着开口:“是啊,朱将军只管教士兵在外面宣传,说云裳与陆慎奉旨讨贼,诛杀叛逆冯子良!而这边呢,就请陆少将军即刻拟写奏章,直陈今日之事;另外,云裳这里也有一份东西,烦请陆少将军随奏章一起,送达圣听。” 云裳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卷儿,展开,给陆慎递过去。 陆慎疑惑地接过,才看了几眼,便满目的欣喜,连连追问:“公主从哪里得来的?” 云裳但笑不语。 朱富贵还在一旁未走,陆慎便伸手将那纸卷儿递给了他。“朱将军看看,可属实么?” 朱富贵一样满脸疑惑地接过,未看几行,脸上已经变了颜色,随着往下越看越多,那冷汗便顺着腮边潸潸而下,“这个东西……只怕都是真的,末将对巡抚大人虽然了解不多;但,凡末将知道的和听人讲过的,都对得上。” 云裳心中点头。这份东西,还是在船上的时候,莲准整理好了交给她的。里面都是冯子良这些年来的斑斑劣迹:从他少年时的奸诈凶狠、不学无术;到后来投贪入仕、结党营私,以及成为一方大员之后的威逼索贿、残害无辜、奢靡腐化、贪欲无边……一条一条,证据确凿,有名有姓,就连他曾利用家中的小妾,在何时何地,魅惑了哪个官员这样的丑事,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锦衣羽林军的力量。 事实上,这样的东西她也不只这一份,既然要到平兴,那么平兴府里所有有名有姓的官员,资料便都要梳理一番;就连这位朱富贵,自称是她“老相识”的这个武官,她也早就有资料拿在手里,不过没有进入平兴府以前,没有觉得这人如何重要,也就一直懒怠翻看罢了。 ****************** 当日朱富贵看了那份东西,汗如雨下,而陆慎则是星眸含笑,看向云裳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复杂。 “如此,这边奏报圣听的事情,就由我负责;朱将军现在,还是快去安排士兵守城吧!”陆慎微笑发话,而话语之中,却又隐隐含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是。”朱富贵不自觉地用下属口气应了一声,转过头来,对云裳说:“那无忧公主是在这里陪陆少将军呢,还是跟着哥哥去各处转转?” 他的用意,自然是希望云裳随他一起,毕竟巡抚衙门出了事,单靠他的力量,只怕压不住,而且,让云裳在众人面前混个脸熟,明日也好一同指挥作战。 云裳也有些犹疑,她的心里,其实是想和陆慎在一起的,有很多事情,需要共同探讨定策,而且……和他一起,更有安全感。 可她投向陆慎的探询目光,却没有找到接收的对象:讨逆将军陆少将军,悄悄把眼眸垂下来,避开了云裳的视线。 云裳叹了一口气,正要说和朱富贵一起去连夜巡城,忽然他们所在书房门被敲响。守在门口的羽林禁卫军禀报:“无忧公主,孔侍卫有急事求见。”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平兴知府衙门的书房。要说控制局面,当然是蜀中的这个巡抚的衙门档次更高一些,可是今夜,那里刚刚发生了血腥的屠杀,自然无法久留,而平兴知府被扣押之后,倒是满口答应和他们合作,并把知府衙门奉献出来,供他们休憩使用。 莲准一行人,却没有搬过来,还是居住在南门的和盛客栈。 云裳看看陆慎,见他没什么表态,便吩咐:“让他进来吧。” 孔杰依旧是一身白衣,带了些冷漠和遗世的味道。进来后他只对云裳拱了拱手,“无忧公主,莲准公子请无忧公主马上过去。” 孔杰虽然名义上是云裳的贴身侍卫,但自从有了羽林禁卫军相随之后,云裳基本上也用不到他什么。毕竟若说单打独斗,孔杰能力或许不可小觑,可是和久经战阵的羽林禁卫军比起来,却少了一丝狠毒和谋算。 于是在船到平兴之前,云裳便嘱咐他密切注意莲准的动静,随时保护他的安全。嗯,保护安全,自然是要做的,注意动向,却是云裳的一点私心。 云裳几乎是一路打马扬鞭,飞奔回了和盛客栈。这次平兴夺权,她自己算不上出了什么力,主要的功臣,就是陆慎和莲准;而其中莲准的小道消息,又是重中之重,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又出什么闪失。 已经是寅时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平兴府的街道上,透着的是诡异的气氛,朱富贵等镇南武将,夺权方罢,还没有完全展开安抚工作,而平兴的百姓,大都也还不知道在今夜的平兴,究竟发生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只有三三两两的士兵或是路府亲卫,听到了消息内幕,忙着在这样的夜里打点逃跑。不过他们弄出来的动静也还不大,除了……个别的院落里传来杀人的惨叫和放火的焰光。 第三百零五章 血屠平兴府(上) 云裳叹口气,下了马,直入和盛客栈的内院。 身后的羽林禁卫军接过她的缰绳,消失在黑暗中;孔杰也下了马,却没有什么可做,只是仰头,看着云裳的背影,走进了客栈楼上莲准的房间。 房间里还燃着灯。那个妖娆美丽的莲准公子,静静地坐在桌前,拿着一支朱笔,在专心致志地调着一盒胭脂。 真的看不出来,这,就是今夜平兴府腥风血雨的幕后操纵者之一,一手把平兴府搅得天翻地覆的家伙。 莲准看见云裳进来,脸上温温柔柔笑起,点手招呼她道:“云裳小美人儿,快,看看我新近研究的这款胭脂,配上你的脸色,合不合适?” 云裳有些哭笑不得,还是走到桌边和他相对而坐:“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不就是这件事么?”莲准却惊讶地看着她,“我为你煞费苦心,又是烘烤鲜花,又是调配色彩,还专门儿替你从湖州弄来了新缫的蚕丝,在紫茉莉儿的花汁儿里浸了三天,好容易配制了这么一盒子水胭脂,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更重要?” 云裳语塞,半晌才说:“你配了这个,我哪里用得着?不如还是你留着吧!” “诶——”莲准柔柔地笑,“这胭脂是专为你调的,别人怎么合适?你的肤色莹润,象是上好的新瓷白玉,但终归还是少了一丝血色,看着便象那画里的美人儿一般,缺了些真实存在的感觉……但那些俗世里的胭脂水粉又都配不上你,画得过于红了,反而会减了你的灵透气。所以我特意替你调配了这个淡淡的湘妃色,稍稍打染上一点,必定会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管教你想迷倒谁,便能迷倒谁!” 为什么她觉得他这话这么古怪呢?云裳苦笑着还想拒绝,莲准却已经站起立在她的面前,用手托起她的下颚,极其专业地俯视着她的容颜:“嗯,还好,这么一夜没睡,也没觉着有一点粗糙的感觉。真真是一张好皮子!” 云裳笑道:“我的皮肤虽好,难道还比得上莲官儿你的艳光四射?”她也抬起眼眸,在莲准的脸上逡巡。 可这样一来,两个人便处在了一种面对面的状态之中,眸光相对,呼吸相闻,一时在两人之间,竟有一丝暧昧尴尬。 莲准忽然笑道:“云裳小美人儿,你只管坐在这里不要动,让我来服侍你上妆,试下新胭脂!” 云裳点点头,向后靠在椅子上,轻轻闭上眼睛。 她这一夜,惊魂历险,筹谋计算,心中早已疲累已极,这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倦倦地,再也不想睁开;朦胧中只觉得莲准替她除去了帽簪,散了一头长发,又拿了些丝棉,蘸着清水、牛乳,在她脸上几番涂拭,似乎在帮她清洁面部。 那双修长的稳定的“玉手”,正在她脸上划着圈儿,替她按摩放松肌肤。 她只觉得懒懒地无比舒适,一夜来紧张惊怖的情绪,一扫而空,就连即将到来的守城之战,都显得遥远而不再那么迫人心魂;在沉迷于睡乡之前的那一瞬间,她迷迷糊糊地问出了藏在了心底的问题:“莲准……为什么要帮我?” 那停留在她脸上的手指一顿,莲准仔细看了看她:黑长的双睫安安稳稳地垂挂着,衬着白瓷一般纤美的容颜,呼吸均匀,气若幽兰,分明已经沉沉进入了梦乡。 莲准轻轻叹息一声,低声道:“小东西,想那么多做什么?……今夜里见了那么多的血腥,一定很难过吧?” 她怀里一直蜷伏着的小猫刚刚被陆慎的气势逼得根本不敢跑出来,这会儿也同榻的主人一样放了轻松,从怀里跳下来,抖了抖缩了一天的毛,浑身清爽。莲准皱了皱眉看着它,他也不甘示弱的用一对绿眼回看了他,抬起前爪挠了挠耳朵,大摇大摆的去撒尿去也。 ****************** 无论是期待兴奋,还是忐忑不安,甚至是漠不关心;那意料之中的与“赤脚军”的平兴之战,终于还是来了! 第二天正午时分,从南面传来消息,说“赤脚军”从丰城出发,已经进逼平兴,距离他们这里,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平兴府的城门一直紧紧关闭,一向最为热闹的“进贤门”更是戒备森严,刀枪林立。 这里是平兴府的最南边,也是即将最先看到敌军出现的地方。 云裳骑马跟在陆慎的身后,一起沿城墙巡视。 她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精神得到了很好的恢复,现在也称得上是斗志昂扬;可她身前的陆慎,一宿没睡,忙来忙去,现在看上去,却丝毫没有倦意。 有的,只是深深的忧虑。 云裳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明明官服军人数占优,又是守城一方;可无论是巡抚冯子良,还是镇南军的将官,都几乎毫不犹豫地要选择逃跑了:这官家的士兵,真的是士兵吗? 站队松松垮垮、长官号令不行;盔甲不整、斗志全无,这,就是镇南军? 好像昨天夜里被杀的那些府兵都要比他们强得多。 朱富贵看出了云裳的疑惑,悄悄给她解释:“镇南军都是军户出身,平时还要种地,训练时间就少了些……不过各个将领的亲兵卫队,那还是很强的。” “是很强,”云裳撇撇嘴,“杀人放火、敲诈勒索,个个都很在行。” 朱富贵的脸红了红,“兄弟们那也是没有办法,大家都有老小,都要养家糊口不是?朝廷给的月饷,到得了兄弟们手里的,还剩下几个?” 云裳知道他是在说文臣贪污,但想想其实克扣的月饷,他们镇南军的将官又何尝没有一份?心中也有些好笑。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前面陆慎登上了城墙,正在给兵士们训话,鼓舞士气。不得不承认久带兵的人,身上都有一种感染力,几句话出去,那些士兵大多精神为之一振,与方才的萎靡情状判若两人。 “那些守城炮安置得不合规矩么?”云裳又问,她看见城墙上的陆慎正在指挥士兵把炮台后撤。 “是。”朱富贵汗颜,“兵士平时没用过这东西,不知道不能摆得太靠前,这样太容易招来对方的炮火攻击。” “没用过?!”云裳越发惊愕,“你们镇南军没有炮手么?” “炮手自然有。可这东西金贵,平时里都是放在库房,要想拿出来见见,都要给那起文官上供才行。咱们兄弟们自然没人去讨那个没趣。” “平时没用过,现在拿出来,又有什么用?!”云裳的眉头,已经紧紧拧在了一起。 “不光是火炮,还有那些鸟铳……”朱富贵索性一并说出来,“平时都没怎么练过。这次要不是陆少将军带着那位知府大人一起把东西从库房里搬出来,咱们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些好家伙儿;还有,听说……丰城那边,存着的火炮、鸟铳,也都不少……” 云裳简直有些要崩溃了,库房里头有这些好东西,却都不会用;不会用也就罢了,还放在库房里等着白送给别人去!……现在只能祈祷,赤脚军方面,也是一样缺乏使用这些东西的技术性人才;也是一样,有了也只能干看着罢! 第180节 跟着朱富贵以及一些镇南军将领一起上了城头,抬眼就看见陆慎在那里检查守城用的砖石弓矢。 见他们过来,陆慎紧绷的面孔上没有一丝喜色:“城上的女墙来不及修倒也罢了,怎么先前说的排叉木,还都没有?!” 他这样说已经是极不客气,但朱富贵却只是唯唯,汗如雨下,“兵士们大都想着逃跑,这半日里,能聚拢了这些兵丁,将领们已经是尽力了,守城的工事,还真是没有时间安排……” 排叉木是安装在城墙上的防守利器,就像篱笆一样,高出女墙五六尺,如果敌人架了云梯、对楼,前来强攻,那么就算到了女墙之上,也要被排叉木隔住,而此时只要在这边准备刀斧手、长枪手,几乎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这样的重要工事,居然“没有时间”安排!可见兵士们,真的没有什么战斗的激情。 云裳想了想,问:“现在城里的银号钱庄,可还能兑换银子?” “无忧公主要现银?只怕难了。”朱富贵不明白云裳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疑惑地看着她,“不过我那边,倒是还有些个银子,无忧公主要用多少,只管开口。” “用不着你的银子,”云裳想了想,说,“平兴的银库里还有银子吧?都搬出来!只管摆在明面上,凡今日上战场的,每射十箭,赏银一两;刀尖染了血,赏银二两;得了贼人头颅,赏银十两!” “啊?!”朱富贵嘴巴大张着,他不明白云裳明明并不打算叛国,为什么还敢动用府库里的银子,而且……这打赏数额也太大了吧?平常的兵丁,一月月银二两,克扣之后,实际不足四分之一,就是这样,还经常要延迟个半年一年的,才能发得下来……如今云裳一句话,只要杀了一个赤脚军,就是一年多的饷银了! 不过,他也狠了狠心,只要能胜,还在乎什么银子?若是不能胜……到时再卷了银子逃跑不迟! 陆慎听见云裳这样说,皱眉看了她一眼,倒也并未阻止。 几个人沿着城墙四处查视了一回,期间又急速安排兵丁抢置一些守城器械,尽可能把准备做得稍微充分一些。 “来了,来了!”负责觇望的兵士忽然大叫:“在南边!赤脚军!” 几个人也连忙回头向南边看去,却见地平线上,人马嘶嘶、烟尘滚滚,正不知几千几万众。 第三百零六章 血屠平兴府(中) 第三百零六章血屠平兴府(中) 几个人也连忙回头向南边看去,却见地平线上,人马嘶嘶、烟尘滚滚,正不知几千几万众。 陆慎朗笑道:“迷惑人的小手段罢了!来的人,大概有一千上下,盔甲不齐、旗帜不整,果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他这话中气十足,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本来微露怯意的镇南军将士,听到这样的话,无不精神为之一振。 ****************** 从未觉得蜀中金秋九月的天气,也可以这么闷,闷到窒息的感觉。 弓箭手陈南,现在正站在进贤门一带的城墙之上,紧张地望着对面威名赫赫的“赤脚军”。 从天明时分他捆缚着被发现,便和幸存的一些府兵一起,被严密地控制起来。但也没过多久,听说是陆将军的命令,便放了他们出来,一律登上城墙,戴罪立功。 不仅是他们,平兴府内所有可用的兵丁,都上了城墙。虽然说到打仗,大家几乎都是新手,但胜在人数众多,面对着那些穷凶极恶的“赤脚军”,这才心里多少有了底儿。 对面的“赤脚军”,是在午后开始慢慢地集结的,一拨,两拨,果然象传说中的各种身份都有,甚至还都穿着各自的服色,山贼水寇、叛军、火莲教弟子,看上去颜色混杂,旗帜也很凌乱。 然而他们却有相同的一点:就是都穿着红色的战靴!红得如同鲜血一般的战靴,踩在众人脚下,就恍如一群群刚从鲜血池中趟出的魔鬼,彪悍狂勇、霸气十足! 传说每个加入赤脚军的战士,必须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杀了人,将他的鲜血涂在自己的脚上,借此以示忠诚。 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然而,看看对面,即使是昨日刚刚加入的叛军,都流露出那种嗜血的狂态,仿佛这里不是平兴府的高大宽厚的城墙,而是,盘中等待分享的美味! “赤脚军”渐渐集结完毕,有人在高声喊话,然后几千赤脚大军,高举手中武器,大喝了一声:“杀!” 陈南觉得浑身一颤,仿佛那“杀”声犹如刺骨的钢枪,一下子刺入他的体内,又慢慢搅动,在凌迟他的斗气。 传说中,赤脚大军有神仙相助、所向披靡;传说中赤脚大军凶残狠毒,抵抗者杀无赦;传说中赤脚大军短时间内集结了几万大军,停留在永州、赣州一带,因此牵引了蜀中南路、江南西路、蜀中东路、蜀中西路四路所有的军事力量,尽在永、赣拼死相阻;传说中,火莲教主肋生双翼,带领千余火莲弟子飞越重重壁垒,直达平兴脚下;传说中…… 对面,那张众将拱卫的血红的伞盖之下,应该就是号称“火莲元师”的教主大人?他那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应该不是真的吧? 奇怪地,明明不热,汗水还是涔涔而下。 身后传来伍长声嘶力竭的呐喊:“朱将军有令,今日守城,凡射出十只箭,赏银一两!刀枪染血者,赏银二两!斩一个赤脚头颅,赏银十两!” 白花花的银子也被抬上了进贤门的城楼,那璀璨的光芒,照得人眼晕。 陈南终于身子一震,被这样的重赏振奋了精神,凝目向城墙下望去。 赤脚军似乎并没有把平兴府城放在眼里,他们甚至连像样的攻城器具都没有来得及造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先冲上来的,就是昨日丰城的叛军。 他们的任务,就是扛了后边友军装好的土包,把东西,投到护城河里。 陈南发一声喊,跟身边的弓箭手一起,把箭矢象雨水一样向下射去。 这些箭,都是从平兴府的库房里新近搬运出来的,数量很多,质量也还不错。只是弓手们的情况,有些不大妙。象陈南一样被抽调到府兵队伍中去的,已经是弓箭手中的精华所在,而镇南军很多的士兵,平日里缺乏练习,现在面对着近乎疯狂地一涌而上的敌军,大多难以拿捏射击的时机和准度,明明敌军还未到射程,很多箭矢就亟不可待地发射到了空地之上,而等敌人真正到了面前,反而箭羽稀零,难以为继了。 所幸箭多,陈南机械地装填着箭支,机械地发射,看着昨天还是同袍的那些丰城守军一批批地跑上来,一批批地倾倒着砂土,也一批批地倒在了他们这些人的弓矢之下。 仿佛又回到了昨日的夜晚,举弓射向镇南军将领的那一个瞬间。 不过,陈南也知道,这是不一样的,面前的,是敌人,是要攻城要杀掉自己的敌人。 敌人甚至没有对丰城的军队进行掩护。似乎就是在看着他们之间互相残杀,等待着城上的箭羽用尽。 渐渐地,护城河被土包和尸体填平了好大一段距离,而攻城的土山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起来。 这时候,忽然轰隆隆地炮声响起。陈南惊愕地停下了手里的弓箭,回头看去。摆在城墙角落处的那尊单梢大炮终于开了火,正对着修筑的土山方向。 一个身着铁甲的大汉被烟火呛得连连后退,嘴里还抱怨着:“格老子的,在襄阳的时候看人家玩炮玩得好好地,怎么到了自己,就不是那么回事?!” “邓展!不懂就不要上去乱动!没看已经派了人在城里搜索镇南军教习用炮的教官么?!”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正是昨夜那些黑衣人寻找的“象女孩子一样漂亮”的少年将军。 “格老子的,不用?!你不用,对面的那些狗娘养的贼寇可不会不用!没看见他们也把大炮推上来了吗?!” 仿佛回应那位将军的话一样,赤脚军的填土士兵已经回撤,接下来,正式进入了炮火对攻的阶段。 不知道赤脚军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炮手,丰城里被搜刮去的大炮,本来就多,七梢炮、撒星炮、座石炮,横列排布,加上又有几百强弩辅助,一通矢石如雨,直向平兴城墙上攻来。 霎那间,原本兵士密布的城墙上一片混乱,不知道谁发了一声喊:“完了!命没了还要屁赏!”顿时人人胆颤,个个自危,都向着城下涌去。一时间,踩踏拥挤而死者,不计其数! 陈南也慌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这么多年行伍生涯养成听号令的习惯,还是让他成为了停留在了城墙之上为数不多的兵士之一。 “站住!都给我站住!”云裳声嘶力竭地嚷着,然而她的声音在喧嚷的人群中起不到丝毫作用,反而越来越多的军士拥挤过来,连带裹挟着她,一起,涌向狭窄的石梯,涌向,不可知的命运…… “都给我站住!”一声断喝传来,声震远近,也镇住了喧闹拥挤的人群。 同样的话语,不同的人说出口来,果然有不同的效果!云裳暗暗感叹着,和周围的人一起,立住脚,用虽是俯瞰,却带了些仰望效果的目光,望着城下那天神一样威风凛凛的陆将军。 “立刻回到城墙上去!敢擅离者,死!” 伴随着他这句斩钉截铁的宣告,几个企图悄悄靠着城墙边溜走的士兵,被一剑穿喉! 下城是死,那么,留在城墙上呢?兵士们这才注意到,那些敌军的炮手,仿佛也并不专业,那些各种各样的炮弹,不是过了,就是近了,真正落在城墙上的炮弹,微乎其微。 兵士们终于在一些士官的带领安排下,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主将朱富贵,也拭去满头的汗水,回去继续他的调度指挥;而云裳,松了一口气,看着陆慎带回来的那几名炮兵教官摇摇摆摆,走过去装填炮弹,开始试炮。 陆慎路过云裳身边的时候,冷冷地说了一句:“真是个麻烦!你的那些侍卫呢?!” 云裳一窒,陆慎虽然明显对她没看得起,但也还从未当面如此无礼过!不过……自己毫无打仗的经验,又没有武功傍身,这样冒冒失失闯上城墙来,也的确算得上是个麻烦累赘了。 话虽如此,被人当面说成是个麻烦,云裳还是有些挂不住,执拗的小性子发作,没有理会陆慎,继续停留在城墙之上,四处游荡。 而此时,那些羽林禁卫军,也在四处寻找云裳。方才云裳给了他们一份名单,说是刚刚得到的敌军奸细名录,命令他们不惜代价立即处理,还要尽可能不要让其他将士发现,影响士气。这样的事情,旁人去自然难以完成;而这项工作又要求尽可能地迅速,因为正是双方交战,晚一分,便可能是城破人亡之局;因此,看云裳意态坚决,身边又有邓展等人在,孔杰这才答应分散了羽林禁卫军到各处刺杀内奸。 任务倒是轻松地完成了,但还没有等他们赶回云裳身边,便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孔杰懊恼地几个纵跃窜上城墙,完全不理会周围兵士骇异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无忧公主的背影。 其实平兴府城破与否关他们什么事呢?即使城破,他们也完全有能力保护好无忧公主的安全。 到了这时,双方的战局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三百零七章 血屠平兴府(下) 从平兴府有了专业的炮手以来,城下的那几尊大炮,反而成了被攻击的目标,一番轰炸之后,赤脚军临时弄来的火炮,终于都哑了火。 只是城上的局势,却也没有因此而缓解。 火炮使用起来费时费力,需要弹药的装填,需要等炮膛冷却,几名炮手虽然专业,但终归人数太少,不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此时几个人轮流在几个炮台之间跑着,已经达到了他们所能够做到的极限。 相反,方才平兴城上一番变动,却使得赤脚军赢得了大量的时间:云梯,已经从容架起;攻城的士兵,分成几路,顺着高高的云梯,向上爬去! 陈南已经弃了弓箭,操起备在一边的长枪,向着一个爬上来的敌军刺去!那人一纵身,陈南的枪尖便刺中了他的小腹,接着一推,敌人便被推出了城墙。鲜血喷溅出来,伴随着惨叫声,打湿了女墙的垛口。然而就在同时,又有敌人趁着他们防守的空隙跳上来,大刀横砍竖劈,霎时便有一个守城军被钢刀砍中,头颅劈成了两半,身体还在地上乱扭。陈南和另外几个同伴冲上来,把那个悍勇的赤脚军围在当中,长枪乱舞,生生把他扎成了个马蜂窝!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思害怕了,只知道,守住了城头,或者还可以生,但让这些人上来,自己只有死! 然而方才那阵慌乱带来的负面效果实在是太大了,守住了这边,那边也控制不住,赤脚军骁勇好斗,以一当十的名声果然不是虚传,几架云梯集中攻击这边一点,很快,越来越多的赤脚兵士突击上来,在城墙上和守军缠斗在了一处。 两个赤脚军的将官也在陈南的这段城墙上登了陆,凝练似的长刀挥舞,形成一片光幕,把周围的镇南军兵士包围堵截的圈子逐渐地扩大。 陈南眼睛已经通红,他看得见自己的同伴一个一个在身边倒下,转眼之间,城墙上本来满满的自己人,都已经变成了敌人的刀下冤魂,高大的城墙之上,仿佛只有自己,还在重复着劈、刺、挑、戳的动作…… 当一把敌人的钢刀,带着骨头碎裂的声音,斫入了他的肋骨,陈南终于绝望。他仰着头倒了下去,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最后的屠杀…… 陆慎才帮着那些炮兵教官填炮回来,就已经发现了这边城头的惨状,当下没有丝毫犹豫,他抽出龙吟剑,跃上了女墙,直接向还在云梯上的敌军攻去。 一个赤脚军的裨将正待跃上城头,忽然眼前一晃,高高的女墙上头,出现一把长剑,凌空而至,竟是在全没有防备到的角度,就将他的面门刺了个对穿! 陆慎没有拔剑,直接横手一挥,连剑带人,便成了一个重型的武器,霎时扫落一片敌军!此时他用脚勾住了女墙的垛口,单手抓住云梯,轻喝一声,用力向前一推! 于是整个平兴府,对面的赤脚军,都在愕然看着这样一幕:一个身穿金甲、恍若天神的将军,从天而降般,出现在高高的城墙顶端,以一人之力,眨眼间掀翻了几百斤重的云梯! 赤脚军停留在云梯上的士兵咕噜噜翻滚下去,五六丈高的城墙,掉下去的人立刻成了肉饼。 陆慎却还未停顿,沿着女墙,脚步疾行,随走随杀,随杀随掀。片刻之间纵横几百米,掀翻云梯十数个,摔死摔伤赤脚悍兵无数! 此时,已近傍晚,天空一反方才灰蒙蒙的姿态,竟让西方最后一抹夕阳,从云隙间露出了眼睛,把金色的光线,毫无保留地照射在了那个英姿挺拔的战神身上! 云裳被两个羽林禁卫军围住,防护在城墙的一角,从人群的缝隙之间,近乎心惊胆战地看着这场景,用力去推身前的孔杰:“还等着做什么!我这里用不着人!” 一只断臂飞来,被孔杰随手一刀挡住,却还是鲜血飞溅,喷了云裳满头满脸。 “真的不用我保护么?” “快去!” 孔杰也被陆慎悍不畏死的刚勇震撼住,略微犹豫一下,还是违背了自己刚刚作出的决定,吩咐一声:“保护无忧公主!”自己也纵身跃出,正好和陆慎同时到达了那已经被赤脚军控制住的城墙段。霎那间数十个人围拢过来,刀剑长枪,直直往两个人身上招呼! 陈南意料中的死亡并没有马上来临,反而是身边的赤脚军一个一个随着他躺倒。方才那个地狱恶鬼一样凶残的赤脚将官就摔倒在了他的身边,胸前血肉横翻,脑袋也被削去了半片头皮,却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陈南努力翻动了一下自己的躯体,从靴筒里抽出了他私藏的匕首,狠狠地扎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一只手拖住了他的脚,把他从死尸堆里拽出来。云裳对身边仅剩的一个羽林禁卫军说:“一定要保住他的命!” ****************** 夜色,终于和着众人的心意,来临了。双方心有余悸地收了兵,开始盘点各自的伤亡情况。 朱富贵满脸欣喜地前来报告,说因为这次战斗主要集中在进贤门这边,所以损失兵力极为有限,敌我双方的伤亡居然差不多达到了一比一的关系,真是从赤脚军叛反以来从未有过的,一定要报上朝廷,向各路军马炫耀炫耀。 云裳看了看陆慎,见他紧锁眉峰,坐在一边,不由问道:“陆将军的那五百亲兵,明日当真可到么?” 陆慎点点头。“只要敌军夜里不来袭城,守到天明,大事可定。” 第181节 朱富贵却脸色却骤然黯淡了下去:“五百亲兵?!难道,这就是先前陆将军所说的,襄阳方面的援军?” 看云裳点头,朱富贵方才的满怀喜悦便瞬间消失了。先前他能够答应留下来守城,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陆慎反复强调的,只要守到明晨,即有援军到达。而这个消息,他也无数次地重复给了属下,以求大家安心。 然而,这所谓“援军”,居然只有五百么?和对面的凶残的赤脚军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也不能怪他嫌少,从今天赤脚军攻城的情况来看,似乎并未完全发力;况且赤脚军的传统,从来是越打人越多,什么山贼水寇,听说赤脚军所在,便会纷纷来附;至于己方……即使不统计逃跑数额,也没有什么增加的可能。指望周围州县的驻军么?他不抱这个奢望,那些军队,如果不来反投赤脚军,就是好的了!而都督涂凌,带着镇南军的主力,远在赣州,也没有可能回援,就是真舍不得平兴府,也要顾虑撤军之后,赤脚尾随长驱直入不是?! 原以为真的有襄阳正规军来援,可现在…… 算了!朱富贵跺一跺脚,事已至此,后悔何益?只希望这个消息不会传到其他将士耳朵里,大家在这个天神一样的陆将军带领下,多坚持几天罢了! 云裳看着朱富贵的表情变化,心中好笑。她对陆慎带的那五百亲卫,还是十分有信心的,何况,还有陆慎和邓展、众位羽林禁卫军在。熬过今夜,便是黎明,她深信不疑。 “朱……大哥,你不是说要带我到平兴城里好好逛逛?今儿守城结束,正好履行你的诺言吧?”她杏眸含笑,调皮地拉着朱富贵的袖子。 朱富贵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把询问目光投向陆慎。 陆慎从桌子上的各部伤亡情况报告中抬起头来,扫了云裳一眼,见她脸上的血迹早已洗去,身上一袭白袍清清爽爽,便也笑了一下。 “朱将军把今夜的斥候和卫哨都安排好了吧?” “末将已经安排好了。” “那朱将军就带着无忧公主逛逛去吧。这里有我,不碍事。” 朱富贵真是服了他们两个人处变不惊的态度。想当初刚刚听说赤脚军要来的时候,他也没特别当回事,但那是因为自己光杆一个,又有军队在手,随时可逃的缘故。如今这个敢在女墙顶上抡尸体的陆将军,还有不会什么武功偏偏喜欢四处乱跑的无忧公主,也真真让他刮目相看。 云裳跟着朱富贵一出门,守在门口的几名羽林禁卫军立刻跟了上来。云裳回头对他们笑:“孔杰,你带着几个兄弟先去休息一下吧!这一天也累了,明儿也许还要上阵呢!” 孔杰只是固执地摇摇头。 “我这里有朱将军在,怕什么?”云裳继续温言相劝。 孔杰想了想,回头吩咐几个羽林禁卫军回去休息,但他自己,还是留了下来。怕什么?在城墙上的时候云裳就这么说,结果呢?第一次留下她,那个粗人邓展根本就没有留意过她的安危;第二次留下她,她却带着羽林禁卫军去抢救伤兵! 云裳见到底说不动他,也只得随他。不过孔杰知道她和朱富贵是旧识,怕他们有事要谈,所以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并不上来打扰。 第三百零八章 第一次胜利 平兴今夜,倒是清朗天气,月牙弯弯,繁星点点。 云裳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虽然还是浓重,但总算不是十分的令人作恶。看看宵禁之后空旷无人的街道,她笑着对朱富贵说:“我们还是先去城墙边上看看吧!” 守城的军队正在离南门不远的前营开伙。一片火把,把四处都照得亮亮的,兵士们的状态与昨日的情况已经迥然不同。虽然很多人还没有放弃逃跑的念头,可是陆慎的悍猛、敌人的失利,都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有兵士看到朱富贵到来,积极地向他行礼,也有的兵士,端着盛满肉汤的大碗,远远地对他们发出胜利的欢呼。 朱富贵隐隐感到骄傲,越发觉得云裳的决定做得很正确。在今天战斗一结束的时候,云裳就让他把银子按照各兵丁报上来的数目发下去,而且除此以外,还要每个人多加赏银二两,即使是根本没有上阵厮杀,守其他城门的也是一样。 这样发自兵士内心的拥戴和景仰,他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云裳也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她发现那些认出了她的人,对她,报以的也是热情和敬意;可她奇怪的是:她今天在城墙上,明明几乎什么也没有做? 当然她不知道,军人,最敬的是英雄,今天她满身满脸的血抬着伤兵的模样,早已经改变了她小白脸的形象和皇帝内宠的名声;何况以她的身份,即使她只是有胆量登上城墙,就已经值得很多人尊敬。 走了一阵儿,两人都对己方的士气深感满意,甚至朱富贵的心底,也渐渐升起了一种让他觉得荒唐的念头:“也许,真的不需要外界的援助,只要陆慎的五百亲卫一到,就可以把赤脚军驱走,得到大凤朝对阵赤脚军的第一次胜利?” 就这样一直走到进贤门的城楼底下,仰头看着前方高高飘扬的“朱”字大旗,朱富贵更是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的感觉。 他停下了脚步,笑着拍了拍云裳的肩,问:“无忧公主似乎有话要说?” 云裳的确是有话要说。从发现朱富贵是旧识之后,她就在心中积攒了很多问题想要一解疑团。 从莲准给她的资料中可以看出,朱富贵,本来是扬州城里一个权贵家的子弟,与无忧公主结交,主要还是因为曾经同一个私塾里头读书的经历。虽然那时候无忧公主年纪不大,但是天文地理所知所学已经无所不至,虽然家教甚严,但是与翊卫府的众侍卫闲来的时候聚众来上几场小赌,数赢也不在乎。 只是,那时候,和别人相赌,无论是双陆、骰子还是马吊,云裳总是赢的时候居多,只有和朱富贵赌,才经常要输钱。 这倒不是云裳赌术精湛,而朱富贵更加精湛的缘故……只是,别人要输钱,是要巴结这个天下第一实权人物楼铎抛弃在这儿的“女儿”,而朱富贵赢钱,是他还不屑于巴结她…… 两年前,因为什么特殊的缘故,似乎就是同无忧公主有关,朱富贵被什么人一纸伪诏,弄到了江西军中。而朱富贵在此之后,似乎也不再有从前那种蔑视权贵、骄傲不逊的性子;一步步发展下去,竟然成了如今的军中混混,听见敌人风声就要逃跑的镇南军副官。 云裳对他的经历颇有些好奇,但现在也不是好奇的时候,若是平兴守住之后,还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询问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突然之间从京城贬到了平兴府。如果连血衣卫都不能给出个详细的是由来,那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不过现在,云裳抬眼看了看周围,夜色已深,南门城墙之上,众多守城军士正在忙忙碌碌;远处孔杰手握刀柄垂首侍立……人很多,但离开他们都比较远,倒是不虞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关键是,现在是难得的战斗中间休息时光,如果等明日陆慎那五百亲卫到来陷入鏖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脱…… “公主,你是否还记得,当初咱们一同在私塾里头上学的时候,曾经有个疯癫的尼姑常常来和咱们一起玩耍?”云裳听他说起这些陈年之事,心头也忍不住就是一暖。 “啊?朱大哥你说的是那个疯尼姑啊?这些年过去,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世上呢?说起来,那个尼姑还真是个很有趣的人。”风拂过她的脸颊,云裳拨了拨耳边的碎发。她的怀里有个小东西微微一动,跟着她的动作也动了下。 “咦?”朱富贵看了看她,自己也觉得盯着人家姑娘的胸脯看实在是不怎么好,就扭过头去。 云裳从怀里掏出来小狸,放到掌心抱好,几天过去,它的精神似乎也恢复了很多。 “这是我的小宠,叫做小狸。来,小狸,这是你朱大哥。” 朱富贵脸上一黑……谁是个猫崽子的大哥啊。 “对了!我想起来了,公主你那个时候还和那个疯尼姑学了不少的本事呢?那些个巫术看着就让人觉得新奇,怎么,这些年也没在研究研究,没再继续钻研下去么?”他说的有些好笑,“我可是听京城里来的人都说了,公主你近些年来不是研究巫术和学术,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忙着研究如何玩弄权术和御男的房中术,哈哈!哈哈!”朱富贵毕竟是个粗狂的人,说着说着自己就哈哈笑了起来,还一手摸着自己的眼角,好像都笑得流了眼泪。 云裳抬起头,直视朱富贵双眸,笑道:“朱大哥,你仔细看看我,与你几年前你认识的楼家郡主,到底有什么不同?” 点点星光之下,孔杰略带不安地在一边交换着站立的双脚,他早看出来,这位无忧公主今夜里又不安分了。那会儿,连莲准公子的催促无忧公主都置之不理,不愿意回到客栈里去休息,偏偏要和这位朱将军来深夜逛街!说起来,和无忧公主云裳这么长时间相处,孔杰对她的印象从一开始的不屑,到现在隐隐地,还算有些欣赏了。尤其是白天在城墙之上,她罔顾自己的安危,一定要自己去相助陆慎;又不顾血腥,亲自上阵救人……不过,就算他千般好,可他这种近乎变态的喜欢搜集美男做自己男宠的古怪爱好,还是让孔杰,觉得很……寒。 说起来,陛下待他,算得上情深意重了,别的不说,就是他们这八名羽林禁卫军,如此隐秘的存在,几任帝王精力和心血的堆积,就这样派遣来保护他的安危,还不用报告他的任何举动!而他回报陛下的呢?从离京上路到现在,没见他对陛下有片言只语的感激和惦念,只看得见,她同她身边的花样美男莲准夜夜不空房、勾搭陆将军,现在又……大庭广众之下,与朱将军上演暧昧大戏!难道只要是气质形貌出众的男子,她都不肯放过?!这叫什么呢?孔杰不自觉地给云裳用上了两个偏女性化的形容词:水性杨花、红颜祸水! 面前的情景,落在有心人眼中,的确是够暧昧的。云裳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朱富贵,试图利用她新学到的催眠术的绝妙组合,来求得对方的一句话。 她和那个楼家小郡主,到底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这一路上都是在往南,少不得要……和许多从前认得自己的人磕头碰脸的,这要是一下叫人看出破绽来,她这个无忧公主也算是做到头儿了。 朱富贵也深深地望进云裳的眼睛里,对方的认真和执着让他惊愕,他在全身心地思考着,努力要给对方一个满意的解答…… “无忧公主现在比两年前长高了些……更漂亮了……花钱还是那么大手大脚……好像不如以前那么爱喝酒了……” 云裳不由微微苦笑,这回答什么用也没有,但还是让她记起了一件事: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一天多的时间里,她似乎还滴酒未沾! 依她平时的性子,一天不饮酒,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一天多以来,精神紧张到了极致,整个人象弓弦一样绷得紧紧的,不提酒倒也好,提到了酒,还真是十分的渴望……这,应该是酒瘾的感觉吧?那么两年以前,那个无忧公主不过十四岁的年纪,难道就已经嗜酒到了她这种地步? 这时,原本寂静的夜空之中,忽然一朵烟花盛开,有兵士在城墙上面大喊:“有异动!朱将军,赤脚贼有异动!” 兵士们是早就知道他们到达,所以才会直接向他们禀报,与此同时,这消息也由军中常规的渠道,一层一层直传到巡抚衙门里去。 云裳心中一凛,连忙收了催眠的暗示作用,拉着朱富贵快步往城门上赶去。 片刻之后,他们已经出现在进贤门城楼的最上层。从这里向对面望去,赤脚军临时扎下的营寨一览无余。 傍晚,双方鸣金收兵之后,赤脚军就在山脚下开始迅速结营。那时候,不懂兵法的云裳,还曾经建议陆慎带兵出击,趁乱将敌方一举拿下,至少,骚扰一下也是好的。 第三百零九章 白狐楼云裳(上) 但当时朱富贵极力反对,认为己方士气与对方相差太远,让这些没有一战之力的懦弱残兵去偷袭凶戾闻名的赤脚军,无异于送死。 朱富贵才是镇南军目前的主帅,他这样坚持,旁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不过,云裳还是暗自猜想,如果朱富贵是现在见识过己方目前的士气之后,或者会觉得傍晚偷袭,如果真的去做了的话,未必没有一点胜算吧? 对面赤脚军的大营,建立得并不怎么合乎兵法上的要求,虽然是依山而建,却没有深沟高垒,只是草草地用长枪挑起了帐篷,弄了几个营地而已。更不要说结阵布防、大营小营隅落钩连……云裳在心里卖弄了一下刚学来的兵法知识,然后想到了一个问题:仿佛从赤脚军开始攻城以来,就一直是这样粗粗落落,似乎在兵法上头并不在行,又似乎,并不把对手看在眼里。 是,他们有这个本钱,积威之下,很多城池都没有一抗之力,甚至,平兴,如果不是陆慎和她及时赶到,也就是个不战而降……双方士气相差太大。可问题是,他们的那种强悍、必克的信心,在最开始的时候,又都是哪里来的呢? 对面赤脚军大营之前,有一片空地,方才兵士所报的“异动”,就发生在那里。 ****************** 云裳纵目看去,只见那边灯火通明,竟有无数兵丁涌动,将那片空地围个水泄不通,可却丝毫没有要进攻平兴府的架势,反而,像是……狂欢?! 朱富贵也觉得匪夷所思,但还是吩咐下去:“全军戒备!”不管怎么样,把兵士们弄到城墙上来先防着,有备无患嘛! 那片空地,原本是块练兵的大校场,边缘距离平兴府城墙也有百丈,所以赤脚军方面根本不用担心会被城墙上的守军攻击。至于平兴府内的兵士会冲出来袭击,那更是不在赤脚军考虑范围之内——三千赤脚军列阵于前,哪里有大凤朝的军队敢摄其锋?即使,是今天悍勇挡住了他们攻城阵势的平兴府,也还没在他们的眼里。 赤脚军的左翼大将军顾远辽,此时心中充满了期待。他是两个月前才加入的赤脚军,因为是统领了武林帮派来归,受到火莲元师的高度重视,当即封了他一个大将军的职务,让他继续带着手下的帮众。 可是从他加入了赤脚军以来,赤脚军就一直是所向披靡,连以前遇到的州府守城战都没有了,直接就是望风而逃。直到,三路大军齐聚永州、赣州,将他们的进路牢牢堵死。 元师大人没有选择直接对阵。他知道,那是因为,朝廷对这些军队下了死命令,凡有逃跑的,杀无赦。而且对方人数上的优势实在太大,赤脚军如果硬攻,损失必然巨大。而他也十分庆幸,元师大人迂回来夺平兴府,居然选择了他这一路军马,随行! 更要庆幸,平兴府区区五千兵马,居然没有逃跑,而是硬抗!这样,才会让火莲元师大人决定,在今夜大展神威,集“水月观音”、“日月观音”、“大日如来”之力,授予赤脚大军无上的悍勇和铁甲般的防护,扫灭对方这些不知道皈依的愚民狂徒! 三三两两的烟花,还在不断地腾空而起,袅袅的仙乐,远远传来,十数个童子,踏着铺就的红毡,捧着香炉,撒着鲜花,环佩叮咚,络绎而来。 此时空气中远远近近,漂浮着异香,三千赤脚军大气也不敢出,满怀着敬畏,期待着火莲元师的登场。 云裳皱了皱眉头,“他们这么闹,是要唱戏么?” 朱富贵一直在出神,这会儿苦笑着答话道:“听说火莲元师王厚坤具通神之能,不过从出山以来,也不过就是在宣称自立为王的那天,才请过天意;看今天这阵势,怕是要为了我平兴府,破一破这个例了!” 回应着他的话,周围城墙上的镇南军,也在纷纷骚动。他们被赤脚军的异动惊得不轻,也都想起了民间关于火莲元师的那些传言;甚至,有的镇南军兵士,已经开始低声祷告起来。 云裳眉头越发锁得死紧,四下里看了看,叹道:“邪教盛行,误人不浅!” 鲜花洒过,异香熏过,过了好半天,终于有一个神仙也似,穿着青色道袍的男子出场,衣袂飘飘地站在高台之上,远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个就是火莲元师么?”云裳问。 “这应该是火莲元师座下的大弟子,人称是‘水月侍童’的赵八王真人了。” “火莲元师座下共有几个弟子?”这话却不是云裳问的,原来是陆慎得到消息,也赶来城楼之上,与他们一起来看这场热闹。 朱富贵连忙见礼,解释道:“火莲元师三大弟子,分侍‘水月’、‘日月’、‘宝来’三佛,据说也都颇有道行。当初火莲元师得到狐女指点,知道三佛将会各应三劫:叫做‘无相劫’、‘庄严劫’、‘星宿劫’。到了‘劫变’之日,天地都会毁灭;而这三个弟子,分别捐献身体侍奉三佛,用意,就是使得三佛保佑火莲教,将来天地大毁之时,信教的人,才能够得到解脱。” 陆慎和云裳对火莲教也算有些研究,但此时亲临“表演”现场,又听着朱富贵解说,都觉得有些新奇,不由又继续追问一些火莲的细节和礼仪问题,朱富贵也一一替他们作答。 “这个火莲元师当初创立教义,一定费了好一番功夫!”云裳叹道,“想到把佛道儒三教扯在一起,用上这‘水月’、‘日月’、‘宝来’的名头,气魄还真是不小!” 对面不知何时,袅袅仙乐之中,巍巍高台之上,忽然升起了一座白莲,莲上,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白袍披发,道貌岸然。 赤脚军三呼“元师”,俯首叩拜。 那老头儿微微颔首,无限的“仙家之气”释放,顿时四周异香涌动,连百丈之外的云裳,都被熏得打了个喷嚏。 “什么火莲教啊?!这香也太冲了点,好像街上卖的最廉价的香粉,掺了点艾叶的味道!” 陆慎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一丝赞许。 老头子依旧在唧唧哝哝不知道说些什么,赤脚军配合着他的话,或欢呼,或静默。 云裳有些无聊,看看陆慎,看看朱富贵,见他们仿佛都听得到的样子,更是郁闷,问:“陆将军,我听不到老头子的话啊,你听得到么?” “不过是些鼓动之词,公主只是粗通武功,没有内力,自然听不到。” “嗯。”云裳点点头,想了又想,又说:“也怪那个老头子,他也没什么内力吧?这么小的声音,凭这个,就想来震慑收服镇南军?!” 第182节 说是这么说,云裳还是随着周围的兵士一起瞪大了眼睛,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点好戏。时候久了,正有些累,忽然看见那老头子忽然长袖一挥,直直指向了他们所在的北方! 霎时几千赤脚军在他所指的方向上又让出一条路来,以原本那些童子们走过的红毡为心,两边各撤出了几丈之遥。 而老头子火莲元师,长袖再挥,顿时红毡之上,腾起熊熊火焰,一路烧去,直指进贤门! 城墙上的大凤朝的军队一片惊呼,都在为那火蛇惊叹,也有浓浓的畏惧。 云裳再次四下望了望,再次长叹。 好在火焰并没有烧出太远,到了红毡的尽头,也就住了脚步,焰光也微弱了下去,更似幽幽的蓝光,开始静静地燃烧。 然而此时,老头子朝天一揖,忽然开始慢慢旋转起来;随着他的旋转,他也渐渐离开了那朵白莲,冉冉地,一点一点地,升起在半空! ****************** 霎时众人大骇,都紧张地盯住了那白色的身影,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仿佛真的可以看到仙人飞天之态,神佛降临之姿! 就连云裳他们所在的城楼之上,一时间也是静默得连根针落地也听得见。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忽然响起,云裳拍着栏杆前仰后合,“老头子这点幻术学得倒是不赖!只可惜离得太远,不能当面揭穿他!” “是可惜了的!”她身边一个声音接过话头,“如果王厚坤的高台再向前搬上十几丈,就凭他旋转的幅度和力道,差不多就可以看出那个悬挂他的绳索在什么地方。那样我应该就可以试一下,看看能不能一箭把他射下来!” 云裳住了笑,疑惑地看看陆慎,他的意思,是一箭可以射出百丈之遥?!太过匪夷所思了吧?甚至,是这样的黑夜;甚至,是要射中一条绳索?! “陆将军,你可是在说笑?” 陆慎摇摇头,“其实如果把王厚坤本人当作目标,会更有把握一些,不过即使他到了我的射程里,我暂时也不能射死他,以他半仙的身份地位,还有现在与神灵相通的姿态,去惹他,会招来众怒的。” 第三百一十章 白狐楼云裳(下) 云裳无奈地表示了赞同。是啊,看看镇南军士兵现在的样子就知道。湖广一带乡下民间,对狐仙的崇拜本来就是千年不衰,现在王厚坤又给狐仙崇拜中加上了佛道儒三教色彩,更是让人无限崇畏;而他本人的地位,就仿佛各路神仙在人间的使者一样,是不可侵犯的。据说最初,赤脚军叛乱,起因就是宾州知州以邪教罪名,将王厚坤逮捕入狱,结果惹得火莲信徒大聚闹宾州,将宾州知州抓住砍了头,又冲进狱中,将王厚坤救了出来。 此时,高台上的旋转已经结束,王厚坤赤脚悬空,如履平地,竟是施施然从高台上一直“走”了下来。更惹得赤脚军纷纷跪地,膜拜不已。 红毡上依旧燃烧着青蓝的火苗,夜风中飘逸摇摆,王厚坤提起白袍,露出赤脚,缓慢而又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红毡! 那红毡一路铺向北方。大赵以北为尊,在各种祭拜仪式中,北边也常常是代表天地日月的方位,所以祭拜,也多面向北方。而此时,赤脚军的北面,就是平兴府,所以在众人眼中,看起来,这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正是踏着火焰,一步步,向平兴府逼近! 老头子走到了红毡的中间部分,也是赤脚军的正中的地方,停下来。这期间,竟是缓步轻抬,丝毫没有被火焰烘烤的受痛负累之感。 而此时高高城楼之上的朱富贵,也在感叹:“原来这个火莲元师,还当真是光着脚的,这样的赤脚,也还名副其实嘛!” 云裳没有内力,目力当然比不上身边两人精湛,听了朱富贵说的话,眉头蹙了蹙,说道:“火焰颜色偏蓝,还能够光着脚在上面行走,应该是硫磺、树脂等物按一定比例调和浸透在了那块红毡里,很容易着火,但火焰却一点也不热,即使是把纸张扔在上头,也点不着的。” 孔杰做瞠目结舌状,“公主连这个也知道?” “哈!孔侍卫你大概还不知道,咱们公主当初研究过一段时间幻术,这点手段,不过就是幻术里头简单的障眼法吧?想要瞒过咱们爷们儿容易,可要是想瞒过公主的火眼金睛,他可差着火候呢!” 孔杰点点头,回头招呼亲卫:“还不过来,把无忧公主刚才说的记下来,给下面的兵士传过去,揭破他这个老不羞的!” 云裳却连忙制止说:“不忙!孔……大哥,让我再想想。” 这边云裳蹙眉沉思,那边火莲教的祭奠仪式也进行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火莲元师王厚坤设香立坛,原意就是请上天旨意,给他的赤脚军“加护”,同时,也要给对面的镇南军看一看,起到威慑的作用。 不过也因为场地的北面正对平兴府,因此王厚坤的“请神”仪式并没有加上面北叩拜的过程,反而更象对北示威的行径。但在场的赤脚军,还是全部拜伏了下来,对着的,是火莲元师王厚坤。 王厚坤的大弟子赵八在做司礼的工作,“焚香一叩,望佛祖怜我赤诚——” “焚香二叩,求佛祖保我平安——” “焚香三叩,愿佛祖惩治邪顽——” 随着赵八的一声声曼长的呼喝,众人也在依礼进行着跪叩,就连平兴城头,都有人参加了叩拜。 “焚香四叩,请祭品列于佛前——” 这时,有几名火莲教弟子,抬着两个偌大的铁盘走了过来,轻轻放在了火莲元师的面前,那盘子里,是两个铁打白莲花,花上,则是两个小童,一动不动,呈拜佛跪姿。 远远观望着的陆慎,此时忽然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剑柄。偏头去问身边的云裳:“到底想好了没有?要是你没主意,我带些人杀出去,也要把他们这场闹剧搅个天翻地覆!” “焚香五叩,乞佛祖降我神谕——” 赵八终于完成了他的司礼工作,也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等待那“被神佛附身”的教主,宣诵所谓神谕。 火莲元师王厚坤立身火焰之中,以俯睨众生之姿,按照事先拟好的稿子一字一顿地背诵着:“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火莲弟子,以天为父,以地为母,居于其中,常如赤子……雷公使者,在尔左右。风伯雨师,在尔前后。六甲直符,周匝围绕。青龙扶尔左,白虎扶尔右,朱雀导尔前,玄武从尔后,北斗覆尔头,天罡指尔足,腾蛇在尔手,为尔灭殃咎……” 说起来,这个当口,应该是平兴府众人偷袭赤脚军最好的时机,只要带一哨人马冲出去,管把对方的祭拜仪式冲个乱七八糟。可是……云裳回头看了看身后城下的那些镇南军的将士,大都已经完全被敌人的装神弄鬼唬住,个个噤若寒蝉,哪里还有半点斗气?! 如此下去……只怕也不是个办法。 云裳眼珠一转,抓了抓身边陆慎的衣袖,淡笑着让他附耳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陆慎眼前一亮,两人的主意就此打定。 赤脚左翼大将军顾远辽在跪拜的同时,还是左右瞄了瞄,觉得一切正常;城门上的平兴守军,也是静悄悄地没什么动静,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可恰在他松的那口气还没有回到肚子里的时候,异变已经发生! 一声阴恻恻、柔媚媚的叹息,回荡在了平兴府大校场的上空…… 顾远辽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有武林高手,前来捣乱! 他噌地抬起头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赤脚的兵士,有不少人也惊愕地抬着头,和他一样警惕地四处打量。 自己这边带来的这些人,应该没有什么可疑人物;除非对方是……藏身于平兴府城楼之上?而且能够把声音传出如此之远,这样的功力,大概也只有对方那位敢跃身女墙上掀云梯的将军才可以做到吧? 元师大人的“神谕”还在继续,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居然是“咯咯”地笑着,银铃儿一样,分明是女子的声音! 女子属阴,两军阵前,最忌讳让女子出现。这个声音,到底是谁?当然,关于这么迷信的一点缘故,云裳还是后来才听说的。 赤脚军的众人有些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火莲元师王厚坤也忍不住停了下来,往他的弟子赵八处瞟了一眼,定定神,喝问道:“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冲撞了仙佛,可不是你担得起的!” 回应着他的话,只听得“咄”地一声,校场靠北的一只旗杆,颤抖不止。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被吸引过去。只见,那旗杆顶头,原本空落落的位置,现在正有一方白绸,飘摇招展,就是黑夜之中,也是张扬醒目! 众人正自惊恐,忽然又见那白绸,忽地自己腾出一股火来,火苗不大,却迅速蔓延,片刻之间,在白绸上,烧出了一行大字:“火莲无莲”! 无论是赤脚军,还是平兴城头,都把这火焰组成的四个大字看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流言迭起,议论纷纷。 而校场上空,隐隐又有女子的笑声,诡谲阴昧,绝非善意。 那火莲教的大弟子赵八,还算有急智,扬声问道:“是何方高人,和我火莲教开这种玩笑?” 听得出来,此人内力也是精湛,这样仓促一问,众人也都听得清楚,一时安静下来,等那女子答话。 那女子偏偏半晌无言,待众人都以为再不会有答话的时候,忽然又听那个柔媚的声音低低地说道:“王厚坤,本宫当年赠你的那只狐尾,你就是这样用的么?” 声音虽低,却字字句句传到了众人耳中心底。这说话的,难道是火莲元师所供奉的那只九尾狐精?!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王厚坤也有些战战兢兢,但他明明知道,所谓狐仙报恩,纯属无稽;待看了看那个弟子赵八比过来的手势,这才鼓起勇气来回答道:“上仙莫非是怪罪弟子伺候不周?下次弟子多找童男童女供奉!” 那女子又叹息一声,隔了良久,才说:“火莲教倒行逆施,天人共怒,天明之际,便是败溃之时!” 从这一句后,那女子便彻底消失,任凭王厚坤再三争论,也不曾多出片言只语。 平兴府的城头,众多镇南军齐声高呼,大声嘲笑着下面的赤脚贼寇,原本消失的士气,仿佛一下子就都转了回来,个个斗志昂扬,精神振奋。 朱富贵也笑着回头对云裳道:“真是想不到,公主你这些年的幻术功夫根本没落下!居然还精进了这么许多!可比当年变个戏法的本事强多啦!” “是啊,”云裳叹口气,觉得身上几乎瘫软,不由晃了几晃,“这样的下作手段,旁人用得,我自然也用得!” 身边伸过一只手来,扶住云裳摇摇欲坠的身子,用手心贴住了她的后背,替她传送内力。 云裳勉强笑了笑,“陆将军不必费心了,我就是有些累……你刚才也给我传了不少内力,现在还是先去休息吧……” 陆慎皱皱眉,对身后正在调息的孔杰说:“还是麻烦孔侍卫先送无忧公主回去,请个名医来替他看一看。” 孔杰起身点点头,接过已经近乎昏迷的云裳,转身消失在了城头。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一病梦黄粱 陆慎走到栏杆处,俯瞰着赤脚军凌乱收兵的场面,一丝笑意爬上了他的唇角。 方才幸亏云裳想出了这个主意,用火硝在白绸上头写字,请他射到旗杆上惊吓众人;又让他和孔杰两个人同时为她输送内力,冒充狐狸精。如此一来,竟不用一兵一卒,大挫敌人威风,鼓舞己方斗志;加上明晨他那五百亲卫即将到来,到时里应外合,不愁敌兵不破! 只是,想到方才那张妩媚真如狐精的面庞,那软软近乎瘫在自己怀里的身子;心中,居然,有一丝甜蜜,一丝惶恐,几许担心……难道,她方才使用过的催眠术,还在起作用么? 陆慎再次举起强弓,在夜色中对准了那还悬挂着白绸的旗杆,前手主定,后手加力,前手把弓如月出,一只锥箭稳稳地疾飞,霎时将白绸从杆上射落,跌入下面正在堆成一堆的红毡火焰之中。 果然半点不燃。 “陆将军,方才在城墙上向火莲教跪拜的兵士名单已经送到了……”朱富贵小心翼翼地打断他的沉思。 “烧了吧,何必追究?”陆慎叹息一声,又问,“朱将军,那两个孩子,果然已经没救了么?” “没救了。”朱富贵也有些黯然,“那是灌了丹汞的,看着像是活的一样,其实不知道已经死了多长时间了。” 他站直了身子,朝着刚刚那个女子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今夜里若非是她在场相助,只怕自己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之下也只能是带着人马硬冲下去搅局了! “公主,您昨天耗损太多心力了,今天还是好好的歇着吧。别熬坏了身子。”侍女璎珞这些天服侍的云裳很是到位,让云裳都有些觉得丫头还是应该聪明伶俐的一些微妙,像香香那样粗枝大叶,事事要她操心的,倒不像是主仆,反而像是姐妹一样了。 “我睡了这几天里,有没有什么新鲜段子?”云裳坐起来喝了一口药汤,苦的直皱眉。 璎珞甜甜的笑着,“这几天,可真是有不少事情发生。我说给公主听听。” “好。”云裳一听也来了精神,坐起来靠着一个枕头笑着看她,“那就有劳璎珞姑娘好了。” “是。”璎珞笑了下,“这几天里头最了不得的一件事情,就是陛下已经降旨,提升您做这次讨逆的先锋将军啦!” “啊?将军?”云裳皱了皱眉,这么一来,她这不就成了和陆慎比肩的两个将军了吗? “是啊,您现在不仅是监军,而且还是讨逆的先锋将军,这可真是大凤朝几十年以来都没有发生过的大事啦!” “还有没有别的?”云裳靠在床上看着她问道,这个提升官职这件事情,的确算不上什么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吧? “恩,还有……也就是现在蜀中之地的官员都对您闻风丧胆,听说无忧公主要来,个个都噤若寒蝉了呢。” 云裳含笑看了她一眼,“没有另外的消息了么?” “没了。”璎珞笑得有点神秘兮兮,云裳瞧了瞧她,似是而非的说了一句,“我之前可没听说过一个侍女会那么多成语啊!” “公主您先好好睡一觉,刚才喝的那碗药汤里头有安神的成分,一会儿您就能入睡啦!” 云裳应了一声,倦懒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微微阖上了眼眸。耳畔里听见璎珞笑了一声,告退出去了。 她现在是在都督府的内宅中。早在大败赤脚军的当天,陆慎就带了二百亲卫先行离开了,说是有私事要处理,等她病愈之后再赶上队伍。而这几天,朱富贵却也把她奉若神明一般,直说是上天有眼,降下了陆慎和她,专门来解这平兴之困,还特意将他们一行人迁到了都督府内暂住,图的就近照顾。 镇南军都督候翎一时不能回到平兴,在这里的宅子也没有什么内眷,故此副将朱富贵反倒更像是这里的主人了。而他给她安排的这个住所是十分安静清幽。非常适合她居住养病。 第183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裳觉得自己一直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混混沌沌,却又不能真正睡着,只反反复复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旦认真追究,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她翻了一个身后,忽然觉得面前有些异样。 有温暖的鼻息轻轻扫在她的脸上。 云裳连忙睁开眼睛,黑色的长睫一闪一闪,带点惊吓地对上了面前一双流光凤目。 “莲准,你专门来吓人的吧?!”她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有些怒。 “云裳小美人儿,你说你闹成这个样子,真是何苦——”对方一边用略带撒娇的口气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却不客气地挤到架子床上来,隔着被子将她拥在了怀里。 “停!莲准,我们不是早就说好咱们再军中要节制一点,注意点影响的么?!” “可是我们还说好要一直同居一室呢!”他委屈地俯看着她,“但这两天你生病,璎珞那个小妞儿却生生挤占了我的位置!” 云裳有些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一直同居了?不过是暂时的罢了,难道你将来不娶妻,我将来不嫁人?”她说着,看看莲准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孔,又添上一句:“哦,是我错了,你将来不会娶妻,也是要嫁人地。” “你!”莲准薄怒,撑在她身侧的手也微微一颤,几乎就要压在了她身上。忽然他又停住,笑道:“看来你真的是大好了,明儿我和璎珞说说,还是改由我来照顾你吧! 听见莲准这样说,云裳撇撇嘴,那两丸黑水银一样的眼珠转了转,“就你么?论照顾人,你到底还是及不上真正的女孩子细心。璎珞知道我喜欢什么,知道我应该吃什么药,你能么?” 莲准知道云裳这是在说那天郑石将她送来的时候。当时,云裳的样子的确将他吓坏了。他自己并不通岐黄,只好带着云裳连夜求医;一路上匆忙地要联络手下的人打探大夫的住址,还要招呼店家安排马车,结果从来都是镇静仔细的他,居然在抱云裳上马车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头磕在了车门上! 那时正是深夜,璎珞并不知道这边乱成一片是为了什么。直到第二天那个平兴城里的名医按照伤寒给云裳一通乱治之后,璎珞才匆匆忙忙找上门来,拿来了附子药酒,把云裳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璎珞死活也不肯再让莲准和云裳住在一起,而是自己接手了照顾云裳的任务。 别说璎珞这个小丫头,平时看起来爱玩爱闹的性子,凡事不很上心的样子,一旦执拗起来,就连他也怯惧三分,何况这次又是他理亏?所以堂堂血衣卫癸字部首领,也只有退位让贤了。 不过现在——他却不愿意再退让了。莲准俯身面对着云裳的脸庞,几乎鼻尖都要对上的距离,进行着“色诱”:“云裳小美人儿,要乖乖地懂不懂?璎珞知道你吃什么药,我现在不是也知道了么?再说咱们以前说好的,住在一起,我就为你效劳对不对?你要是食言的话,可是会长胖的哦——” 云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扑哧笑了出来,“莲准!这样的姿势也不会让人以为你再次得宠地——我现在病着,哪里有精力和你夜夜笙歌?”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莲准悻悻地让开,看着云裳坐起,递过一个软枕,让她倚着靠在床头。 对面的云裳穿一身白色的寝袍,围着淡青山水的白绫绣被,垂着眼眸半依半靠,越发显得肌白如玉,发黑如墨,整个像是从江南水乡中勾勒出的一个水墨美人儿;又因为生病,更增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 但莲准此刻,却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他被云裳委婉的拒绝激得微微有些动怒,何况这次的事情他又是志在必得。“我是认真的。当初我们达成的协议,就已经说好了,以后要同车同住,咱们之前在莲心小筑里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别扭过。难不成你现在是真的看上了那个陆家的二小子?” 云裳垂下的长睫微微翕动了下,抬起来,对上莲准的双眸。这算是他的威胁了吗?既然双方已然生出争执,那么,她必然会选择面对。 “我想知道你一定要和我住在一起的原因。”她停下来,轻咳了一声,“不用再说是什么借用羽林禁卫军来保护你的话,对你了解越多,这个理由越不可信。” 莲准看着她,不说话。 “其实还有一个解决办法,”她狡黠地笑,“既然我不肯和你住在一起,而你又需要羽林禁卫军的保护,那么我和羽林禁卫军说,让他们转去保护你,保证安全无虞,怎么样?” “羽林禁卫军会听你的么?!” “我承诺了,就会做到;至于我到底用什么法子,你就不用管了!” 莲准与云裳对视了一会儿,也笑了出来:“云裳小美人儿,你当真不愿意与我同屋了么?” 第三百一十二章 神秘故人来(上) “除非你说明白你的目的。” “难道我的目的不能就是你么?” “我没那么自恋。” 到了这个地步,即便眼前这个男人很让她动心,也很让她挂怀,但是她也要知道莲准的底细!因为这一路走来,云裳已经越来越明白,也越来越看的清楚,眼前这个妖娆的美男子实际上是一个怎样深不可测的男人! 说起来,她也算是太失败了些。 相处了这么久,她居然才刚刚才下定勇气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潜意识里居然在祈祷他千万别说出什么让她难堪的话来。 “好吧。”莲准笑,凤眼弯弯,盛满温情蜜意,“云裳小美人儿,如果你肯告诉我,我不在的这几天,每天夜里来陪你的那个人是谁,我就不再要求和你住一间房。” “莲准!你开什么玩笑?”这下是云裳大吃一惊,“哪里有什么人来陪我?不就是璎珞住在外间的床上?” “我是说真的。”莲准靠过来在云裳身边躺下,“就知道你睡得死,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没有我,早晚被卖了!” “真的有人?孔杰还有几名羽林禁卫军他们难道不知道?” “你去问问不就明白了?陆慎前几天出门之后,你让你的那个孔杰负责守卫,但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侍卫,每天做的工作就是把羽林禁卫军们一个一个引走,再掩护着那人进到你的房里来?真的是劳苦功高啊!这么辛苦,你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跟着你,真是太埋没人才了!” 莲准掌握回了主动,凤目微微眯起,极其舒适地躺在云裳身边,好一幅老神在在模样。 而此时的云裳,却无法不严肃起来。她再向后面的软枕上靠了靠,沉默了片刻,才说:“你说是每天都来,而我又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应该不是坏心吧?”然后她又加了一句:“既然人都迷昏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莲准似乎早就料到云裳这样反应,并不抬眼,只温温柔柔地道:“云裳小美人儿,你不觉得问我这么大本事的莲准大人这样简单的问题,是一种侮辱吗?” “可是,一位这么大本事的你,却要通过守在别人闺房里这种形式,来调查一个人,而且,还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结果,难道不更是一种侮辱?” 这下子莲准终于变了脸色,坐起来直面云裳:“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云裳摇摇头,笑着喘了口气,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已经有些累。 “很难猜吗?”她反问。 这的确一点也不难猜。如果说莲准目前没有说谎的话,那么从他对此事的看重,从一开始就要求和她同室居住的诡异举动来看,这个神秘人,一定是个十分重要的角色,而且,莲准也一定已经对这个神秘人,有了很深的了解。 莲准听见她这样说,苦笑着又躺下去,扯过被角蒙住眼睛,闷闷地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实在是太好奇了。” 他顿了一顿,没见云裳答话,便接着问道:“云裳小美人儿?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勾搭过几个这么奇怪的和尚?” “这人是个和尚?” “是啊……真是个奇怪的和尚……无论从羽林禁卫军,还是从你的暗力营密探的报备上来看,这个人都几乎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一下子就出现在了你的身边。而且……似乎武功极高,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出现在我身边?你的意思是,他一直在跟着我?” “的确如此,这个人,除了在你身边出现过几次,基本上没有在别的地方出现过……云裳小美人儿,你说,这么神秘的和尚,我作为一个好奇的且有大本事的人,有没有可能不好奇?” 云裳的心,忽然动了动。她一把拉开蒙在莲准眼上的布,略带颤抖地问道:“你说他凭空出现,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是我被你带到羽林禁卫军那天……他第一次亮相,似乎就是在孔杰的剑下,救了你……” 云裳几乎已经无法自持,浓密的长睫激烈地颤抖着,声音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变调:“后来呢?他还在什么时候出现过?” “后来……那一段时间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进到你的房间里去吧?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他的脸上还是挂着笑,不过那笑却似乎有些僵硬。 云裳咬住唇,静默了半晌,才说:“我不知道这件事。” “我想你也不知道。”他话是这样说,可那唇边的笑却明显轻松了许多。“那个人应该是武功极高,要么就是神仙附体了……羽林禁卫军查了这么久,居然一无所获……可等到我决定要守在你身边之后,那个人就忽然消失了……不过,绩溪驿那次,他还是出现联络上了孔杰;再之后,就是你生病这次了,他真的是夜夜不缺哦……啧啧,真是一个情深意重的和尚。”他翻个身,继续盯着云裳神情变幻的面孔,笑道:“云裳小美人儿,关于这个和尚,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云裳出神了很久,才摇摇头,“这个和尚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莲准的眼神黯淡下去。其实他还隐瞒着一件事没有说,他曾经亲眼看见那个人,在云裳面前出现过。 是在决定云裳命运的那个清晨,她从皇宫里出来,他亲自跟缀在后面,看见过她在一个卖花摊子前停留了好久……那个卖花郎,身形姿态,与神秘的和尚一般无二! 云裳继续保持着神游的姿态,直到外面远远地有脚步声传来,莲准推了推她的身子,她才醒悟。 莲准将她一把推倒,扯过被子,盖上了两个人,自己则牢牢抱住了她的腰。 云裳很想说:“至于么?”莲准是她男宠的事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用得着这样躲躲藏藏、欲盖弥彰?不过既然莲准已经做出这么个样子来,她也只好躺在那里装睡。 进来的人,是璎珞。她只是来瞧瞧云裳醒了没有,待看见云裳鬓发凌乱姿势古怪地酣然大睡,也只是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待璎珞的脚步声一远,云裳立刻掀开被子,说道:“还不快走么?” “我为什么要走?你的味道好香——”莲准美人在怀,并不急着松手,反而将脸极其留恋地在云裳后背锦缎上蹭了蹭,才放开了她,“不是说好了,我告诉你原因,合作就会继续?” 云裳皱了皱眉,起身下床。 莲准见她病后体弱,颤颤巍巍的样子,也连忙赶过来扶住,侍候她梳洗。 “其实,如果你想了解那个人的情况,那还不如留我自己在这里。你不是说,凡是你在的时候,他都是不来的么?”许是方才说的太多,不过几步的路,云裳额头上已经是涔涔的汗。 莲准替她绞好了巾子,递上去。“明儿陆慎就回来了,今天只怕是最后的机会;我来找你的事,已经瞒过了孔杰,只要我在这里一直藏到了晚上,就可以一睹庐山真面目了。” 云裳用巾子蒙住了脸,重重点了点头。 ****************** 是夜,无月,有风。 当一个宽衣大袖飘飘展展的身影如同灵魅一般出现在了窗前,云裳觉得自己紧张得都要窒息了。 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么?一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与自己如此吻合的存在? 前一段经过的种种,已经让她慢慢地,就要相信自己就是那个“无忧公主”了,相信那一段时间内自己其实根本没有穿越过,无忧公主就是她,而在另一个世界当中,也根本不曾存在过鉴宝大师裴佩那个人……眼前一切,这是七年的一切,都只是一种幻觉;相信自己不过是失去了以往的记忆;相信从没有过什么逆天改命的无稽之谈……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这个人的存在,带给了她……另一种迷惑和希望。 至少可以肯定:这个人,与她渊源颇深。 如果不是和那个不是“无忧公主”的她渊源颇深,也是和现在的这样子的她渊源颇深。 有些象绕口令了,她却笑不出来。 因为太过关切,反而越发显得迷茫。 其实连来人是善意还是恶意,她都不敢确定。 那个穿着僧袍的影子在窗纱上微微地晃动,仿佛并不怕人发觉,虽只是一个剪影,却给人一种睥睨天下万物无所萦怀的感觉。 云裳察觉到身边的莲准呼吸声微微改变了。他也在激动么? 莲准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依然干燥而稳定。手心里躺着一粒小小的药丸。 她知道那是用来抵抗迷香的药性的,便悄悄放在嘴里含住, 果然有淡淡的香味飘进来,仿佛枝头的青杏,涩涩地,清香中带着微微的苦意。 外间里的璎珞,想必,和她平日里一样,都睡得熟了吧? 云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却屏不住,心跳。 璎珞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几名大夫围着的,这时候她才知道,昨天夜里,云裳的房间里出事了。想问问具体情况,可那些人也都说不出所以然来;要她说,她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幸好,朱富贵信誓旦旦和她保证,说云裳毫发无伤,现在有重要事情处理,这才让她同意在偏房里等待了两个时辰。直到了日上三竿,才得以去和云裳见面。 第三百一十三章 神秘故人来(下) 当璎珞进来替云裳收拾梳洗的时候,她正在那里坐着发呆。 “无忧公主,昨天夜里吓着了吧?”璎珞的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匆忙把手里的东西一放,上来扶住云裳前后打量,“都怪我,居然睡得那么沉,竟然都不知道!” 云裳还是有些呆,只摇摇头,“有什么好哭的?你中了迷香,自然睡得沉了。怎么会怪得着你?” “不是迷香吧?”璎珞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拿了帕子匆匆拭泪,“不是用的金针刺睡穴么?朱将军他们都这么说的。” 第184节 “哦,一样的。”云裳随意应着。 “听说是有人专门带人来谋刺的吗?真没有想到,孔杰那样心气高傲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云裳看看她,说:“真相我们还不知道,不要随便说人是非。” “是。”璎珞应着,却觉得云裳的态度有些奇怪,“无忧公主,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夫给无忧公主看过了么?” “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就此揭过吧,以后不要再提了!”云裳轻轻巧巧地说,忽然转了话题:“璎珞,今天陆慎应该能回来了吧?” “是啊。依理,按照传回来的消息,孔杰侍卫和朝廷里派来的钦差,应该是今天午时会到。”见云裳不许再问夜里的事,璎珞也只有顺着她回答。 “好。”云裳点点头,“以后暗力营里传消息的方式,你再给改一改,不要和血衣卫太相似了才好。”云裳之所以会这样相信这个小姑娘,还不是因为这个璎珞是寒无咎特意派来的么?而寒无咎却在之前根本没有告诉她一丁点的消息,真是够守口如瓶的。后来,云裳才接到寒无咎的手书,知道这个璎珞其实早就加入了暗力营,是个知根知底的得力小助手呢! 璎珞看她又发呆,笑了下,“公主,本来这个事儿呢是个秘密我应该先替他们保密的,不过……我看公主你这么难过又紧张,璎珞就先多嘴了。” “什么事儿?” “就是香香姑娘今天下午就要到了呀。”璎珞说的有些调皮。 “啊?香香?她也要来了?”云裳大吃一惊。 “她今天下午就能到了。公主,咱们要不要准备准备迎接一下香香姑娘啊?我还没有见过她,可是之前听有的侍卫们说过,说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姑娘呢。” “啊,她的确是个有意思的姑娘……只是,那样有意思的姑娘有她一个就足够了,你嘛,像现在这样就好啦。” “是。” 云裳又静默了一会儿,神色也慢慢回复了正常,便起身,由着璎珞伺候她梳洗。 半晌,她忽然问:“璎珞,这些日子我都没有过问你送礼的事,现在总该和我报告下这些日子的进展了?说吧,到底都给哪些人送了东西了?” 璎珞不想她会忽然问这个,愣了下,说道:“其实依璎珞说,以无忧公主现在的身体,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事为好……” 云裳没有说话,微微抬眸,从镜中盯住了正替她梳理发髻的璎珞。 璎珞长长叹了口气,匆匆替她绾好头发,从怀中拿出个账册来,凝神慢慢思索着道:“江西三司官员,从布政使起,到参议参政,提刑司的官员,璎珞给每个人都按照品级准备了银子,不过因为事情太仓促,来不及挨个打探喜好,所以六品以下的,璎珞都是让人趁着夜,直接把银票送到了家里去,这些人有收下的,也有没收的……” “你做得对,”云裳忽然微微一笑,打断她,“事急从权。而且不用和我说那么详细,只要你把人名和数目记下来,等我有空慢慢看吧。你只管说,五品上的官员,哪些不肯收我的礼就好了。” “五品以上的……”璎珞又翻了翻账,“提刑按察司那边,按察使大人、副使、各位佥事,都还好说话,我按无忧公主说的,送上了他们各自喜欢的珠宝玉器、刑名古籍等物,那按察使大人还欢喜得紧,直说要来探视无忧公主呢。” “那是,提刑按察司用到军方的事情多些,向来与都督府这边关系良好。”云裳鼓励地看着璎珞。 “至于布政使司,从左右两位布政使以下,差不多都是雷打不动,虽然有几位参议对无忧公主的礼物很是动心,但也只敢暗地里收了,私下传了消息来,说是两位布政使打算着要悄悄串联百官搞联名上书呢,说是要弹劾朱将军犯上造反以及无忧公主和陆少将军擅杀朝廷大臣之罪。” “这是意料中事。”云裳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赤脚军在的时候他们不敢说什么,这会儿见没什么危险了,什么纲常什么大凤朝律法,就都蹦出来了……我不是教过你遇到这样事情该怎么处理么?” “是啊。”璎珞见云裳精神渐渐好起来,便也欣然一笑,“公主您从开始就说,这两位布政使是最重要的,其中还有清流派的人,就是送礼,也断断不能从常路子来的,所以璎珞在他们两位身上花的功夫也最大。” 她故意顿了顿,卖个关子,才说:“左布政使王大人的独生儿子,常年患病,卧床不起,听说他的用药,需要大量的熊胆鹿茸等物,王大人素来清名在外,一贫如洗,是买不起这些东西的,所以璎珞派人串通了他的家人,送了许多药材去,教那家人悄悄熬了,给王大人的公子服下,如今药已入口,这礼也就送到了,难道他还能退回来不成?” 云裳点点头,笑赞:“狡诈!倒有点我的风格了!不过这个王大人,在以后的江西前途不可限量;我看不光赠药,甚至可以不惜万金,将那个传说中的医圣请来,再借个由头将那位公子弄出来,好医好药伺候着,看看可不可能把他的病彻底治好。这个人情,是一定要他欠上咱们的!” 璎珞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了些东西,又继续说:“右布政使宋大人,最是惧内,家里八个小妾,争风吃醋,闹得不亦乐乎,无忧公主说过可以走枕边风的路线,扶持最得宠的一个,作为长线。但到底扶持哪个,璎珞最为伤脑子,想了好久,甚至想过请莲准公子的血衣卫帮忙……” “不要用羽林禁卫军那边的人。”云裳忽然说。 “是啊,我记得。”璎珞点头,“可是咱们暗力营的人,实在是没什么窥探人心的本事,那些个小妾,到底最得宠、会扶正的是哪一个,真是看不出来。璎珞现在想,是不是可以通同笼络了,只是多砸些银子罢了,咱们又不在乎这个。” “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云裳笑着拉住璎珞的手拍了拍,“万一她们彼此发现了,银子白花了是小事,最怕会起到反效果。” 她蹙着眉毛想了想,笑:“我替你想个主意:咱们箱子里有许多明珠耳环,虽然不贵,做工上却是难得的精细,你挑八对差不多的,记住要有一对格外的精巧些,派人不管什么手段弄到宋大人手里去;只看最后这耳环出现在哪一个的耳朵上,就扶持哪一个,如何?” 璎珞点头,道:“记下了……只是无忧公主,这些都是大工程,需要慢慢来的,就算能有成效,怎么救得了眼下的急?” “眼下很急吗?”云裳懒懒地闭上眼睛,“你放心,不就是要联名上书吗?还没有放在我眼里。” 说完这话,她靠在椅背上,仿佛入定一般,沉默了良久。待到璎珞以为她已经睡着,想悄悄去拿个单子替她盖盖的时候,云裳忽然睁开眼睛,歉意地笑了笑:“璎珞,你一个堂堂四品的宫妃,原本也是锦衣玉食的小姐,却要跟着我受这样的累,还要帮我打理这见不得人的暗力营,真是苦了你了!” 璎珞的脚步登时顿住,微微颤抖着问:“无忧公主,你想起来了?” “嗯。昨夜里吃了一吓,倒是把以前的东西都想起一点。” “真的啊?!”璎珞十分兴奋,“寒大人一直就和我说无忧公主慢慢就会都想起来么!不过是一时的思虑过度——不过无忧公主这一次可真是吓坏人了!以后这些耗费精神的东西,公主您还是少用吧……” 这样子唠叨了好一会儿,璎珞才想起来云裳方才的话,看看云裳在镜中含笑的脸,那团高兴劲儿慢慢过去。伸手将发梳拿起来,重新给云裳整发。 “无忧公主既然想起当初我曾是四品的宫妃,自然也应该记得璎珞是怎么来到暗力营的吧?”她说着,对上铜镜中云裳疑惑的目光,叹了口气,“当初曹汝言家一手遮天,将我全家下狱;我在宫中,也是无依无靠,眼看就是个投井悬梁的下场,若不是遇到了寒大人假作欺占了我,强将我要到侯府做了侍女,也不会再有现在的璎珞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后知后觉者 云裳点点头,有些懵懂,又似乎有些清楚,还想再问时,却见璎珞神色黯然,正触动了伤心往事,有些泫然欲泣的模样。 云裳今日已经两次看见璎珞这个模样了,想想她平日里火一样热烈的性子,心下当时觉得万分的歉然,只回头拉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了握。 璎珞也再不多话,替云裳梳洗完毕,自己告了退,出去为她准备食物。 云裳略有愣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其实昨夜里她并没有看见那个神秘的和尚。 ****************** 夜风呼喇喇地吹着,云裳的房门,也随着风的节奏,轻轻摇晃。 慢慢地,慢慢地,打开。 精神高度的集中,便似乎真的听到了那个猫一样的脚步,先到了璎珞居住的外间,驻足片刻,然后才往里面来。 莲准原本吹在她耳畔酥酥麻麻的气息,也悄悄地顿住,象她一样,屏住了呼吸。 空气中似乎都是慢慢的紧张气息了。云裳反射似地反手去抓住了他的手,就象方才他抓住她的手一样。 甚至相同地,她的手中,也有一样东西。一个指环。只不过,那指环上有一枚尖锐针刺,被调整了方向,正正对着被她抓住的那只手。 莲准极轻地“啊”了一声,随即沉默下去。 声音虽轻,在如此寂静的夜间,却显得如一记炸雷般,惊住了云裳,也惊住了外间的那个人。 脚步声瞬间远去。 云裳懊恼地从床上跳下来,直追出去。 可哪里还有那个穿僧衣的影子?只能看见夜幕之中,风摇树动,静悄悄地连鬼影也不见一个。 悻悻地走回来,看了一眼昏睡的璎珞,她又去查看莲准的情况。 那个修眉凤目的美男子,现在正软软地倒在她的床上,似乎一点知觉也没有了。云裳皱了皱眉头,在他的脸上戳了戳,见对方一点动静也无,这才有些颓丧地一下子坐在了床头,自言自语地低声叹道:“文先生啊文先生,你不是说这个东西,是必要时候的保命利器,针一入肉,瞬间发作,连喘息的机会也不会有的么?你真是害了我啊!” 云裳虽然这样懊恼,但她还是并不后悔方才将莲准刺晕的那个动作。要知道,她想这样做,已经很久了。 和莲准相处,总是让她有被人压一头的感觉。虽说从开始到现在,莲准的确给了她很大的助力;但就象最开始莲准所说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主人和……说“狼”更合适吧?这头狼心甘情愿地送上门来任她驱使,但她却不能够相信一头狼的忠诚。更何况,这头狼还有很多事情瞒着她,几乎是威胁着她接受他? 至于今天这个神秘人,她是要见,而且是急切地要见;可,谁知道莲准要见,又是怀了什么心思?所以她选择了莲准最为紧张,对她最没有堤防的时候,刺出了那一针;宁肯自己晚一点再知道真相,也不能让莲准破坏了她知道真相的可能! 其实都怪他那声“啊”,要是他不叫,她本来是有机会一睹那人的庐山真面目的。 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伸手,在昏睡的莲准漂亮的面孔上用力拧来拧去。 “无忧公主,云裳公主?”外面忽然有人轻轻呼唤。 她一凛,没有马上回答,细细听时,却是孔杰的声音。其实从那次在殿上当面揭破自己的和陛下特殊关系的身份之后,她一直要孔杰直呼她的名字,可孔杰也不过是最开始的时候唤过几次,后来就是同别人一样称呼她为无忧公主了。 今天晚上,他为什么会这样叫她? 虽然有莲准说过孔杰将羽林禁卫军引走的事,但云裳还是很直觉地认定,孔杰对自己没有恶意。 也许每个女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这样依靠直觉行事的时候吧?云裳也未能免俗,也因此,就未能躲过孔杰的……偷袭。 是的,孔杰偷袭了她。在她出去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猝然出手,点了她的穴道,将她软软下坠的身子,接在了怀里…… 那一刻,云裳真的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做警备,高声呼唤?就算羽林禁卫军来不及保护她,也还有侯府其他的侍卫和陆慎留下的三百亲卫不是? ……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都是出自莲准的口了。 今儿一早弄醒了她,莲准便眯起他那双水汪汪的凤眼,用他所能表现出的最妩媚的笑,来嘲弄她的“愚蠢”。 “云裳小美人儿真是可爱……居然会想到对自己最喜欢的男宠用麻药么?你这是对我……不放心么?” 也是,如果对迷药没有点抵抗力,那么不必用刑,便会把知道的全招了……不过,那指环上的麻药还是起了作用。就是彪悍如莲准,不也是只能勉强维持着神智的一丝清醒?当时他的身子,还是一动也动不了的……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孔杰制住她之后,才没有特别防备莲准,只随便将他扔在了墙角,便招呼那个神秘人进来。 而“昏迷”的莲准,听见他们……把她放在床上,撕开了她的衣物……在她后背的督脉穴位上行针。 那个可恶的莲准,叙述的时候,还真是吓了她一跳。 不过,她知道他们不是给她治病,因为她听莲准提到的那几个穴位,悬枢、灵台、大椎、风府……都是后背和头部要穴,和她的寒症无关,反而,会控制人的精神。 施针之后神秘人和孔杰就都离开了。听说孔杰还在他的房里留书道别,甚至还说了些珍重的话…… 欲要相信莲准的话,总觉得里面好多漏洞;欲待不信……今天,从醒来之后,她便觉得作为无忧公主的那部分记忆清晰了好多,有许多事情已经可以片片段段地记起……包括今天她问莲准的这件事。 叹口气,她起身出门,打算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她的病,养了这么多天,也差不多好了,如果郑石能够带回来好消息,那么他们还是快些上路吧。 其实现在日色已经近午,外面有些闷热,却还是远远地排布了好些人。 云裳昨夜里遇袭的事大家已经都知道了,也听莲准说起是孔杰引了外人来做的。但在莲准对外宣传的版本里,却是他神勇无敌,发现了异常,悄悄潜入云裳房间,危急关头惊走了刺客,护住了云裳性命。 早起已经有大夫给云裳看过,说她不过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但那几个被孔杰诱走的羽林禁卫军却甚是自责,陆慎才几天不在,居然就出了这样的状况,故此现在虽是白日,也是重甲守卫;而朱富贵更是派了重兵布满了整个院落,所以云裳一出门,就看见了满眼的人。 她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散心是散不成了。正要转头回自己的房间,就听见外面有人叫道:“无忧公主!” 朱富贵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满脸是汗,嘴里还在叫:“无忧公主!” 云裳看他急切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问道:“怎么了?” “是钦差!钦差到了!”朱富贵抹了抹额头,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关上,问:“钦差的坐船已经快到了章江门了!快点商量一下,到底这圣旨接是不接?” “为什么不接?”云裳装憨。 “公主你真不明白么?咱们杀了巡抚大员,和造反还有区别么?这圣旨来,怕是就说这件事的,如今陆少将军不在,要是咱们大张旗鼓开门相迎,只怕他当众宣读圣旨,那时候免不了有个小兔崽子什么的邀功心切,真拿了咱们去领赏,可不是万事皆空了么?” 云裳笑笑,起身,说:“好!朱大哥,咱们现在就去章江门,把那个钦差截住,剥皮抽筋!” 第三百一十五章 又一个钦差 他们自然没有将那个钦差剥皮抽筋,相反,是恭恭敬敬地迎进了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平兴府府衙之内。 不过虽然有云裳再三保证让朱富贵放心,但朱富贵还是决定安排五百的甲兵随行迎候,以备万一。 第185节 云裳想了想,点点头,“既然如此,云裳也带上陆少将军留下的三百亲卫,咱们好好炫一下武力!” 朱富贵并不明白云裳所说炫耀武力,是给谁看的。他只是忧心忡忡地,紧急调集了兵士,就先赶往了城门方向。而云裳则以需要准备为由,拖在了后头。 章江门是这平兴府最为美丽的一座城门,楼高两层,飞檐翘脊、气宇轩昂。楼外紧挨着的就是闻名天下的滕王阁,阁内,还有接官亭一座,能够容纳三百余人,专供来往官员在此歇脚,转乘轿子或马匹,进入平兴府。 而今日从京城来的钦差,便暂候此地,等待着平兴府内官员出迎。 朱富贵整了整盔甲,目光慢慢地环扫了一遍跟在身边唯唯诺诺的这个平兴知府以及路对面隐隐对峙而立的两位布政使、参政议政、提刑按察使等一派官员,还有远处大批本地的绅宦名流,沉声说:“开门。” 霎时鼓乐四起,章江门终于一反几日以来闭门不纳的状态,大开迎客。 钦差大人那边,随行的军士刷拉拉雁翅状分两列散开,整齐地让出一条通路,刀戟林立,好不庄严肃穆。而那钦差大人便也摇摇摆摆地从接官亭里出来,接受平兴府众人见礼。 这位钦差,竟然是个公公! 不过看着对方那张女里女气的白脸,听着公鸭一样的嗓音,朱富贵却不敢有半点不敬。他原本是宫中侍卫出身,自然认得这个人,就是宫里现在的实权人物,人称红总管的内侍省内常侍,红公公,红栌。 至于平兴府各路官员士绅,更是不敢怠慢,宫的总管,若能高攀的上,那真是一辈子的荣耀了。虽有个别清流一脉,自认曹太傅嫡系,对“太监”不是很瞧得起,但钦差的身份,却是他们不得不敬的,更别提他们还有任务在身,要指望着钦差大人为他们转奏传言于上,为何平兴府前一段发生的事情“肃纲明法”,“整顿奸邪”了。 因此上一片夸张的恭维四起,个个都想在第一时间给钦差留下个好印象。 即使是这平兴府目前品轶最高的两位布政使也未能例外。 可红栌公公作了钦差,却是趾高气扬,也不理会平兴府众人的巴结,略略和朱富贵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听说陆少将军和无忧公主在这里?” “回孙总管的话,陆少将军初五日已经先行启程了。无忧公主倒是在这里,一会儿就到。” 双方正说着,忽然远远听见战马嘶鸣。众人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却见平兴城内一条长街烟尘滚滚,正不知有多少人马朝城门处来。 好在不一时,人便近了,看甲胄,却是陆慎亲卫服色,但与来时不同,这三百人,云裳让朱富贵给他们都配了马,步兵改骑兵,那凛凛的威风和煞气却没有变;此时拉出来,个个盔明甲亮、刀剑如雪,好一番斗气昂扬。 到了城门处,众亲卫发一声喊,带了马分列左右,让出了中间的……云裳。 朱富贵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云裳。 那日在巡抚衙门相见,立即就是血拼、守城,劳累疲倦、一心保命而已;之后云裳又缠绵病榻,倒让他忘记了这位无忧公主从前的风采。 而现在众军拱卫的云裳,却没有依制穿六品武服,而是一身朱砂锦袍、鎏银玉带、腰悬利刃、足蹬云靴。当真是鲜衣怒马,美人如玉;只见她如飞行至城门处,当街勒马,那马人立而起,昂首嘶鸣。而云裳则微笑端坐马上,那一种意气风发、舍我其谁的态度,好不叫人羡煞! 红栌公公早看出了马上人物,连忙赶上了几步,反向她拱手作揖道:“无忧公主,这么长时间没见,还是这么光彩照人哪!奴才这里给无忧公主见礼了!” 登时,平兴府众人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何况平兴远离京城,对京里的绯闻谣传,本来就少了些敏感的神经。都说楼铎之后,楼家失势,云裳被陛下弄成了个讨逆的监军,虽是尽人皆知,但云裳的天子宠幸未衰,也不过是风流传闻、茶余饭后聊博一笑;谁曾想到,云裳的权势,仍至于此! 面对红栌公公的奉承态度,云裳轻轻跳下马背,扬了扬马鞭,用略带亲昵的口气笑着说:“原来这次的钦差,是红栌公公来做么?来来来,一起往清风楼去,朱将军在那边设了宴,给你老东西接风呢!” 这态度,虽然是熟悉之至的口吻,但对于一个钦差来讲,却显得有些轻慢了。不过平兴府的人大多刚刚在红栌公公那里热脸贴了冷屁股,对现在云裳的作为,心中竟有些暗暗的欣喜。 红栌公公听说要去酒楼,连称不敢,只说自己圣旨在身,要宣了旨,才敢再论其他。 云裳拗不过,只好随他。 于是在前往都督府的路上,红栌公公、云裳,以及被云裳拉来的朱富贵,三个人在前,并排走着;后面是比云裳、朱富贵品级都要高的多的江南西路三司衙门官员、与平兴知府、参议参政以及士宦乡绅…… 道路两旁,排满了密密麻麻的镇南军将士。从云裳带着三百“招讨使”亲卫出现,这些人就已经接近激动的边缘。他们虽然并不知道朱平兴守卫战中云裳的作用,但是那五百“招讨使”亲卫,可是早在镇南军中,成为一个神话的流传。 打败赤脚军之后,陆慎带走了近二百亲卫,另外三百人,也都随同云裳一起,住进了都督府,故此,镇南军兵士对这些英雄的崇敬之情,无由可达。今日居然一下子看见威风凛凛的“神话人物”出现在面前,那份澎湃的心绪,可想而知。 不知道是谁带头先叫了一声,“陛下圣体安康!”接下来就转化成了滔天巨浪,镇南军兵士,还有被阻隔在外层围观的百姓,一个一个找到了宣泄心情的路途,大声振臂高呼:“陛下安康!”“无忧公主安康!”“陆少将军安康!”甚至,也有叫朱将军、钦差大人的;一路民心如镜,向背可知。 声潮如涌中,那几位布政使和参议参政,独独脸色煞白。原本要借着钦差到来的机会为巡抚大人翻案的心,都淡了不少。不用再问圣旨写些什么,只看今日光景,就知道,大凤朝数百年来以文统武的风气,只怕,要转了向了。 ****************** 红栌公公带来的圣旨,有好几份。 首先宣读的,就是关于这次诛杀蜀中巡抚冯子良的事情。 朱富贵跪在平兴府大小官员之间,听着红栌公公的公鸭嗓,一字一顿地宣读着,他那紧提着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去。 皇帝凤紫泯在旨意中宣称,蜀中巡抚冯子良,素行不端;“今有平叛南路招讨使陆慎奉孤密旨,诛灭此贼,孤心甚慰;又闻蜀中土寇出没不常,外解梗阻,该抚镇何全无奏闻?着即发官兵扫荡,以通饷道。如乡绅士民有倡义急公,忠愤誓守者,即时奏闻,以凭纪录叙用。如有传讹惑众,弃城倡逃之人,立行逮究,将财产没官充饷,不得徇纵……” 后面的话,其实朱富贵全没有听到耳朵里;他的心中,一直充斥着那句话:“奉孤密旨”!“奉孤密旨”是什么意思?就是说皇帝将这件事完全自己抗了下去!他还记得陆慎说过,陛下赐他天子剑,许他便宜行事。然而天子剑也好,便宜行事也罢,都解释不了擅杀二品大员的极端行为。 也唯有现在这样,那就是皇帝陛下将这个责任自己担了去,才可以为他们这些人开脱,才可以不治他们的罪。但这样做的话,那么,只怕连皇帝自己,都要忍受言官的唠叨好久,甚至,还会背上一个暴戾独断的名声。 他没有奢望过皇帝会担下这个不属于他的责任,原本最好的期望是,或许陛下会看在陆慎、云裳的面子上,放过了他,随便找个什么替罪羊来承担这个责任。 可是现在……朱富贵心中生出一种无以为报的感觉来。随即自己又心中苦笑,打熬官场这么多年,他以为他已经看透,谁料在这样的关头,还是有些士为知己者死的酸腐气呢! 只是不知道,皇帝陛下如此作为,到底是看在谁的面子?陆慎?云裳? 红栌公公又拿出了第二份圣旨:“兹有镇南军副将,从四品轻车都尉朱富贵,诛叛有功,特加壮陆少将军衔,令暂代镇南军都督职。”接着红栌公公停下来,看着朱富贵笑道:“朱将军,这份旨意,不过是陛下接到冯子良伏诛的奏报之后发出的,当时朝中还不知道平兴府大败赤脚军的事情。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另有圣命到来,只怕那时的嘉奖,便不是加衔暂代这么简单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陛下的惩罚 朱富贵此刻心中的感觉,就像是快要渴死的人忽然捡到一只水葫芦,痛饮一番之后又发觉那只葫芦居然是金子做的——真真是畅美之极,整个人都显得亮堂了起来。 红栌公公又说了些嘉勉的套话,这才转头道:“圣上还有给陆少将军的升擢和赏赐,不过既然陆少将军不在这里,咱家也就只好留待日后再来宣旨了。” 他说完,便停顿了下来。然而四周,蜀中路和平兴府的各路官员却都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心中暗道,还有给无忧公主的圣旨没有发罢? 就连云裳,也在暗自纳闷,怎地红栌公公停下来不说了? 那红栌公公四下看了看,咳了咳,道:“咱家这里还有两份圣谕,请莲准大人前来接旨——” 一时众人面面相觑。 平兴府内何时有位莲准大人了? 云裳心中更是惊讶疑惑,她遣孔杰去截住钦差,就是为了问明圣旨内容,两方面商量好如何应对……可是没有听说还有圣旨传给莲准啊,难道莲准随她偷潜出京的事情早就被凤紫泯察觉了?但心中转了几转,知道对方既然叫出“莲准大人”来,这事终究躲不过去,只得吩咐人去将莲准公子请来。 待到莲准出现,识得他的人才开始悄悄议论:“这不是无忧公主带着的那个男宠么?什么时候成了大人了?” 红栌公公却顾不得那许多,直接宣读圣旨道:“今羽林禁卫军首领莲准私潜出京,罪当不赦;然孤心宽厚,姑念其诛逆有功,暂加封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令戴罪立功,钦此——” 红栌公公才说完,整个都督府中一片静寂无声,当真是落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就是整个羽林禁卫军的最高长官了。官衔为正三品。但真正恐怖的,倒不是一个三品的职位,而是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几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这几个字,代表着的,就是一只凶猛狼群的头狼;而在场的众官员,却都是那待宰的羔羊。只要头狼一发话,在羊们的身边,无时无刻不会窜出一些恶狼来,甚至是掀翻了身上的羊皮窜出狼来,扑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至此,文官们是再不存一点为巡抚大人翻案的心思了。陛下果然是早有预谋,连羽林禁卫军的头目都派到了这里来,不是为了诛杀巡抚冯子良,又是为了什么?! 红栌公公又咳了几声,在满场的静默中显得尤为突兀。他咳完又停了一会儿,才说:“请平叛南路副招讨使云裳跪接口谕——” 众人才被狠狠压下去的心又都提了上来,别人都是圣旨,怎么云裳的是口谕?莫非还有什么变故? 啊?云裳讶然的看着忽然红了脸的红栌,她认识这孩子也算不少时间了……可从来没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窘迫的样子啊? 看着云裳这样看着自己,也不下跪。真是…… 这样想着,红栌公公已经狠一狠心,快速地宣读出来:“楼卿你可知罪么?孤旨到之日,你还能跪在这里听谕旨的话,说明平兴府之行还算是有惊无险了吧?不过楼卿你难道不记得孤临行之夜和你说过的话?不可轻易涉险。平兴府的事,和你有什么干系?要你讨逆的一个监军来凑热闹么?越界行权,孤决定罚你俸禄一年,着回京时当面和孤解释。” 又是出乎云裳意料的内容!她着孔杰通知过红栌公公,如果给她的圣旨,能够对她在蜀中建立威望有帮助的话,就当众宣读;否则,就私下里给她……可是,这口谕里,罚俸一年……记得方才红栌公公说起给陆慎的圣旨的时候,不是说的嘉奖和擢升么?怎么轮到了她,却是厚彼薄此?还有,这份口谕,实在是太暧昧了,什么临行之夜,什么当面解释,落在有心人耳朵里,那些谣传就算是坐实了…… 可谁料她还在这里腹诽那口谕,红栌公公却还没完似地,又躲闪着眼光,说道:“陛下还有东西给无忧公主。” ****************** 可谁料她还在这里腹诽那口谕,红栌公公却还没完似地,又躲闪着眼光,说道:“陛下还有东西给无忧公主。” 于是蜀中路以及平兴府的大小官员,便都眼睁睁地看见了这一幕:内侍省内常侍红栌红总管,将一只镶金嵌玉的沉香木盒子,用黄绫托着,恭恭敬敬地奉在了云裳的面前。 云裳也连忙恭敬地接了,依照惯例,当场将那个小盒子打开—— 里面只有一块和外面托盘上一模一样的黄绫。 东西呢?莫非路上丢了? 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疑问。 云裳看看红栌公公,再看看盒子,终于问了出来:“红栌公公,陛下赏赐的,就是这个盒子?” 莫非是别有深意么? 不料红栌公公垂了眉,指了指盒子,说:“不是盒子,是里头的那……帕子。” 帕子?云裳将那方黄绫拈了起来,打开瞧瞧,倒是方方的,角落里还绣了什么东西,可……手工也太粗糙了吧?确定是“绣帕”么?不是垫盒子用的? “陛下说,这是他早以前和无忧公主打赌输了的,要亲手替无忧公主绣个帕子来用……”红栌公公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但在场的众人还是都听了个清清楚楚。立时场中一片抽气声。 陛下亲手绣的帕子么?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珍贵了……别说是罚俸一年,就是连升三级,也抵不过这一方帕子所代表的含义……众官员无数道目光,齐齐盯在了那帕子上头,几乎要把帕子烧出个洞来。 云裳讪笑了下,将帕子放回到盒子里,依照规矩谢恩。不过……在抬起头的时候,狠狠地剜了红栌公公一眼。 这个死太监,这种口谕当着众人来说,是给她上眼药么?亏她先派孔杰远远地去接着,确定是好消息,还塞给了红栌公公那么厚的银票——居然当着众人的面闹这么一出。还嫌她丢脸丢得不够,连陛下亲手绣的这样的话都出来了! 红栌公公对着云裳责怪的眼神,也只有苦笑,不是他不知道这种私密的口谕,可以在单独的时候再宣给云裳,只是……云裳塞给他那么多银子,要他替她提升威望——还有什么比陛下的宠信更令人畏惧艳羡的么?……最最主要的是,如果他帮不到她,他怕到手的银子又会飞了…… 不过好在有莲准在一边。这场宣读圣旨的大戏结束之后,倒也没人上来和云裳说什么有的没的,就连朱富贵都没有过来要求看一看“陛下亲手绣的”帕子是个什么模样。大家的目光,更多地还是集中在了那个妖娆的莲准公子身上。 传说中羽林禁卫军从不见光的谍探头目,现在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正式成为了这个恐怖组织的负责人。虽然畏惧,但众官员们还是忍不住要偷偷瞄上几眼,然后在莲准目光还没有转回来的时候匆匆躲开。 云裳看着这样情形,也不禁心中感叹,那个一炷香以前还是自己男宠身份的绝色美男,怎么就一下子成了人人畏惧的洪水猛兽? 晚宴设在城中最着名的“清风楼”。不过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们才有资格到场了,甚至原本就是朱富贵的四品武将身份,也未必有资格参与这样的盛会。然而现在当然不同,就算钦差没有到来之前,平兴府就已经隐隐形成以朱富贵为首的新格局;此次圣旨一出,更是让众官员们彻底认可了这样的改变。 其实不认可又有什么用呢?朱富贵授了代都督衔,全城的兵士早就由他节制;钦差大人宣旨,要到他住的都督府里;皇帝的宠臣云裳,和他曾是私交密友——甚至有传闻两人关系暧昧;更更主要的是:新上任的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大人,居然也住在他的宅子里!虽然不过是跟着无忧公主来的,但明明白白是支持着朱富贵的军方一派么,明眼人都看得出。 那文官们刚刚抱成的小团体彻底地破裂了,所谓百官签名的奏折,更是早被悄悄毁在了两位布政使的袖子里。 要说清风楼这场盛宴,差不多也算是平兴府权力更迭的一种标志了,受到邀请的人,几乎没有敢于怠慢的,都是早早到场,等着巴结一下平兴府未来的实权人物……只除了两个人例外。 这两个人都是受到了朱富贵和朱平兴文官的双重邀请,也是晚宴上众人议论的核心所在;可谓是风头正紧,万众仰目—— 然而这两个人却都没有出现在当夜的钦差接风宴上。 反而,乘夜出了城,来到章江门外,高高的滕王阁顶楼之上,临江俯瞰。 一轮明月正缓缓升起,波光粼粼,交相辉映,给整个江面上带上了一层神话般的色彩。月光之下,隐约可见江中汀渚,似幻似真,流霜飞霰。 云裳回头,取了早放在桌上的酒坛,拍开泥封,笑道:“这是朱将军特意遣人从李家渡弄回来的美酒,素来有‘闻香下马’、‘知味拢船’的美誉,不知道莲准公子愿不愿意和在下共饮?” 第三百一十七章 莲准的身份 说着,也不待他回答,自顾拿了两只兽面陶斝,斟了满满的酒。 莲准看看她,笑:“云裳小美人儿,你用这样的大盏来喝,自己不怕,却哪里还有人敢陪你胡闹?” “这陶斝虽是大了些,与野渡美酒倒是相得益彰,一口喝不得这许多,就不会慢慢喝么?”云裳白他一眼,似乎在怪他不懂酒。 “嗯,也罢,只当舍命陪美人儿罢!”莲准笑着,也回到桌边坐下,一一揭开桌上餐盒木盖,便有诱人的食物香气飘散出来。 “清风楼的菜色,果然名不虚传。” 第186节 “不只有清风楼的菜,还有天然居的点心,醉燕堂的水果雕盘——招待你莲准公子么,敢不用心?”云裳浅浅凝笑,举起酒杯,“云裳也借此酒,恭贺莲准公子高升。” 恰在此时,远远地,城中丝竹之声也悠然而至。滕王高阁,春江夜色,烛光对饮,美人如玉。此情此景,如何不醉? 莲准却摇摇头,执起陶斝饮了一大口,苦笑道:“云裳小美人儿,不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直接告诉我,其实你心里正在骂我,对不对?” “没有。我怎么会骂你?怎么敢骂你?”云裳的笑容越发甜美了,“那条找不到家的狗如今终于有了家了,我替它高兴还来不及,骂它做什么?” 听了这话,莲准却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反点了点头,“你肯这样骂我就好了!我承认,的确是我主动与陛下联络,又替自己找了个‘主人’。不过你也要知道,北侯陆灿出事之后,如果羽林禁卫军不能够迅速翻身,那便只有败亡一途了,我身为癸字部的首领,是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羽林禁卫军覆灭的,对不对?” 他现在官居正三品,远在云裳之上,更兼手握羽林禁卫军,几乎是操控了三品以下所有官员的生杀大权;本来是没有什么义务要同云裳解释这些的,但他还是这样做了,而且……态度温柔,言辞诚恳。 “我理解你的苦衷。”云裳也一本正经地回答,“换了是我,也一样会这么做吧?何况你一路上待我可谓仁至义尽,我们两个人的合作,一直是你片面的帮我,我可没有帮过你什么。”她想了想,又说:“甚至还刺过你一针。” “云裳小美人儿……”他轻柔地笑,“算你还有良心。” “不过,”云裳却又正色说道,“依照我们最开始的约定,我本来就不用帮你什么,我负责的,只是保证你的安全,最后在自己青云直上的时候帮你也捞一个前程,对不对?” 也不待莲准答话,她继续说:“如今你还是好好坐在这里,安全自然无虞;至于前程,你更是已经扶摇直上;可是你帮了我的呢?细细想来,所谓帮我做的事情,其实也都对你自己有利吧?而我真正要求你做的,却是根本没有做到!” 他苦笑看着她,举起陶斝灌了一口酒,“你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好了……你要求我做的,到底什么没有做到?” 云裳扬眉,“难怪,居然都已经忘记了吗?不记得当初结下盟约的时候,就曾经答应了我,要给我一份陆少将军的详细资料?” “这个,”他沉吟,“还真是我欠了你的……不过主要是事先没有料想到襄阳陆慎的那些部下口风居然那么紧,早先卫里安插过去的几个耳目,也都反了水……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一查到底,一定事无巨细都放在你的案头才算完——这样可以了么?云裳小美人儿?” “不可以!”云裳笑笑,“以后会如何以后再说,现在既然是你欠了我的——”她起身满了整整一斝的美酒放在莲准面前,斜睨着看他,“先喝了这酒,算赔罪吧!” “也好。云裳小美人儿,如果我喝了这酒,你就原谅我的话——”他款款笑着,双手捧起陶斝,竟真的一点一点喝了下去。 云裳盯着他喝完,笑意盈盈地直看到他眼睛里,半晌,才慢悠悠地说:“莲准,这李渡酒是不是很醇美?” “很美。”他也直勾勾地看她。 “酒很美,人也很美吧?”她继续。 “人也很美。” “喜欢我对不对?” “喜欢。” 云裳忽然沉默了下去,“喜欢我……真的么?” “自然。”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要这样子去喜欢的?”她的眼中忽然冷光大盛。甚至是有些愤怒的看着莲准妖娆如同画眉鸟一样的眼眸。若非是寒无咎提前给过她一份关于莲准的资料的话,她怎么可能在得知莲准实际上是凤紫泯那边的人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淡定呢? 她再一次抬起头来看着对面那个面如冠玉的男人,有些失望,有些伤心。 他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她。 什么一个戏子春官儿,什么被逼无奈在梨园子里呆不下去了。什么非要缠着她做男宠,原来一切不过是个借口!一个赖在她身边的借口!一个替代凤紫泯作为眼睛看着她的眼睛而已! 原来,天底下最让人闻风丧胆的羽林禁卫军,居然是在他的通下范围之内。 那么,她这样做,这将近两年的时间内,她算不算是一直养虎为患? 莲准上前一点,抓住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说,“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坏,我对你……是真心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说着情真意切话语的莲准的时候,云裳的心里隐隐有一丝的痛。虽然不剧烈,却很清晰。 喜欢一个人……是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和手段的么?谎言!都是谎言!面对着这样迟到了两年才知道的清清楚楚的谎言,云裳的脑海里居然没来由的想起了一个决定忘记的人…… 沈阔! 难道说谎是男人的专长?还是说,她一直在感情这场战斗之中扮演的都是脑残粉的傻子么?还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将自己当成是傻瓜来对待? 冷笑,攀上了她的嘴角。 对着如此笑着的云裳。他又叹了口气,一双凤眸黯淡下去,“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是犯险,也有不得不为的时候……而对于我这样乱世求闻达的小人,最受不得的,其实是你的不信任和无所求啊——你方才说我一路帮你,可也只是一路帮你而已吧?你自己想想,真的将我,和我的玉林锦衣卫当成自己人了么?想想这一路上你用我玉林锦衣卫做过的事,几乎全部是可以摆在明面上的!” 云裳有些愕然地看他,她还没见过这样认真的莲准,这样认真地发着脾气的莲准。 “在进入平兴府之前,我就遣人联络了皇帝陛下,”他有些自嘲地笑笑,凤眼上的长睫眨啊眨,带着些许的委屈,“不过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放下你这边呢,云裳小美人儿——你愿意继续保持合作,那么就继续合作好了。我还是一如既往看好你——等着你真正愿意收容我的那一天。” 云裳沉默下去,慢慢把面前放着的,莲准刚为她斟上的那斝酒,一点点喝了。 “莲准,你既然开诚布公,我也不说假话。”她终于抬眸,目光中一片平淡从容,“不瞒你说,争天下、弄权势这些东西,我实在是没什么兴趣;至于你说的儿女情长,也是另有误会;若不是有事情要弄个清楚,我最希望的,应该是游览天下,独善其身吧? “这些话在最开始没有说明,让你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我很抱歉。至于继续的合作,对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希望在不得已的时候,借用一下你的力量而已。如果对你在陛下那边的事情有所影响……我们也可以不再联系。” 她这话,等于是又一次拒绝了莲准向她伸出的手。 可莲准却俯在桌面上笑了起来,“云裳小美人儿……你还真是可爱……游览天下,独善其身?生逢乱世,谁可独善其身?!其实你自己都不相信吧……我听说最近你的手笔很大,买通江西的官员,真的只为了巡抚冯子良的死吗?不要骗自己了……其实你骨子里,就是和楼铎一样……有极强的权力欲……压抑它做什么?争权夺势,很多时候就是从不得已而为之开始的……” 他一面说一面笑,笑得几乎说不成句,笑得云裳脸色阴沉。 终于,莲准的笑停了下来,抬起头,慢慢地说:“你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这点,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第三百一十八章 无语独兰舟 赣江之侧的滕王阁,雄浑秀美,高耸入云,夜幕中抬头看上去,衬着朗月薄云,水声鸥鸣,仿佛神仙居处。 孔杰就这样仰望着,已经好久。从今天随钦差红栌一起返回了平兴府,就听说了昨夜无忧公主遇刺的消息。虽说是辛锋寒的问题,属于“内鬼”;但对于他和“羽林禁卫军”,都算是狠狠被扇了一个耳光一般。因此今夜无忧公主要来滕王阁,他便不顾旅途劳累,一定要亲自当值。 滕王阁是明三暗七的格局,外表看起来,只有三层,但如果从里面上去,那便有七层之多。而现在上面透出灯光的,正是第七层。无忧公主和莲准今夜在那里饮酒。 上面隐隐有笑语传来。孔杰叹口气,他也是今天才知道,那个妖娆入骨的莲准公子,居然是羽林禁卫军的人。虽然以前有过一些猜疑,但到底想不到一个羽林禁卫军的如此高层人物,能屈尊做了无忧公主的男宠。 不过,不是连陛下都绣了手帕给无忧公主?可见天下之大,奇怪的事,奇怪的人,总是有的。 远远地,有几个红色衣衫的官员模样的人,在四处闲逛。孔杰知道那是羽林禁卫军的人。今天莲准从暗转明,跟着他的一些羽林禁卫军官员,也同样完成了这番过程。 滕王阁前后都布置了人手,又有这些羽林禁卫军高手协同守卫,应该万无一失了吧?孔杰把目光调回到阁顶的灯火处去——忽然直觉中便感到有些异样! 孔杰迅疾向前冲了两步,眼角里瞥见那几名羽林禁卫军的人,也发现了异常,正紧急向滕王阁入口处而去;他咬了咬牙,索性拿出飞天钩,直甩出去,提气一纵,猱身而上。 到了孔杰攀爬到滕王阁的飞檐之上,也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而当他在那生满青苔的正脊鸱吻处探出头来时,也终于面对了方才在滕王阁下面仰视时发现的那两个暗影。 无忧公主和莲准公子。 云裳愕然地看着他,忽然笑出来:“郑侍卫来得正好,我们这里还有不少美酒,郑侍卫不妨也来尝尝。” 此时那些沿阶而上的羽林禁卫军官员,也气喘吁吁地到了七层位置,仰头和上面的莲准进行着沟通。 孔杰阴沉着脸,翻到飞檐上头去。他真不明白,丝毫没有武功的莲准公子,和比没有武功也好不了哪儿去的无忧公主两个人,怎么就有胆子爬到了这么高,这么滑的地方来,还喝酒! 见孔杰不理会自己,云裳也笑笑,只随他罢了。却转头问莲准:“还在这里赏景么?” “怎么不赏?”莲准向后一倒,倚在云裳背上,“江南临观之美,以滕王阁为第一,现在我们所在,又是滕王阁的绝顶之处,西山横翠、南浦飞云,尽收眼底,人生得意,当此为甚!美景如斯,美酒在侧,不醉上一醉,岂非辜负佳人?!” 云裳只笑:“难得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大人泛了这等酸腐之气,在下自当奉陪!”说着自顾倾酒如仪,竟也没把几步之外那十几丈高的危险放在眼里。 孔杰暗叹一声,有心用强带那个不畏死的无忧公主下去,却终究心中还是对莲准目前的身份存了一分忌惮;看看身边的险境,只得往旁边退了几步,留在暗影里,用心防备。 不过孔杰倒也没料到,两个人竟然都是海量,酒是让下面的羽林禁卫军送来一坛又一坛,两个人却都只见醉意不见醉态;而他这样陪着两人留在这里,居然也就陪了将近一夜的工夫。 真不明白这滕王阁顶上的夜风,有什么好吹的?而这两个目前风头正劲的少年俊彦,日日夜夜的厮混,也还没够么?何况两个人的谈话,也没有什么想象中的你侬我侬、打情骂俏;反而更像是风花雪月,聊来聊去尽是些什么“疏星”、“渔火”、“繁露”、“江城”之类的,完全不适合两个人的武将身份,倒像是那些酸儒腐仕、文官词客了。 不过有的时候两个人涉及秘辛的一些对话,还是能够引起孔杰的兴趣。 “楚小……侯爷,”莲准斜倚翠瓦檐头,懒懒笑道,“我怀疑你本来就是王子安的仰慕者;不然……怎么连家里的亭轩侍女,名字上都用了他的词句?” 云裳正乜斜着身子靠在莲准的腿上,举着那只陶斝照月,听见他问,便醉意恍惚地一笑,低声诵道:“王郎健笔夸翘楚。到如今,落霞孤鹜,竞传佳句。” 她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只是吟了这句辛弃疾《贺新郎·赋滕王阁》中的句子,说的正是当年王勃旧事。对于云裳而言,喜欢腾王阁,自然有很大原因是因为这篇洋洋洒洒的《腾王阁序》。不过若要问侯府中的亭轩侍女名字,她也只能说,“佩玉轩”、“鸣鸾苑”等处的命名,典故果然是出自这里;但能够肯定并不是“无忧公主”所为,毕竟这些名字已经存在很久了。 从那个神秘人出现之后,她已经能拥有无忧公主的记忆片段,但多数时候飘渺难懂,又常常和她自己原本的记忆重合,分不清真假正伪了。 莲准听她这样说,点头一叹,笑道:“无忧公主提起这句,果然应景,当浮一大白!” 说着,两人各自饮了,他却忽然坐正了身子,抱膝吟唱道:“高阁临江渚,访层城,空余旧迹,暗然怀古。画栋珠帘当日事,不见朝云暮雨。但遣意西山南浦。天宇修眉浮新绿,映悠悠潭影长如故。空有恨,奈何许!王郎健笔夸翘楚。到如今,落霞孤鹜,竞传佳句。物换星移知几度?梦想珠帘歌舞。为徙倚,阑干凝伫。目断平芜苍波晚,快江风一瞬澄襟暑。谁共饮?有诗侣。” 莲准唱的这一段,就是辛弃疾的整首词,诗中苍茫豪迈之情,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虽然他故意在“朝云暮雨”、“诗侣”等词上加重了语气,但依旧没有影响到整首词的意境表达。 而云裳也早端端正正坐好,捧着腮在那里听他唱。她本是不懂这些音律上的东西,但只觉得歌声低浑,竟似将那词中,这心中,一点伤怀悲茫的情怀,尽数地掏了出来,萦绕牵绊在五脏六腑之间,挥之不去。当这等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他歌中是否有什么调笑的意味?只痴痴地凝视着莲准,一径儿发呆。 莲准戏园子里红透的角色,自然看得出云裳那痴迷一样的神情所为何来,心中也不由得柔柔一动;索性拉了云裳的手,教她打着拍子,自己却又捡着历来吟诵滕王阁的诗词唱了几首,这次,却是苍迈激越的居多,别一番情思,一样的扣人心弦;云裳听了,只觉得满耳的杀伐豪气,英雄壮志,仿佛回到了那日的落日城头,看着陆慎如天神般勇武护卫平兴时,心中涌动的热血和感动;又仿佛,登高一瞰,俯览群山,天下俱在手中的豪情傲气——所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古来多少豪杰,千载记风流…… 其实当此时刻,不仅是云裳,就是一边旁听的孔杰、楼下的羽林禁卫军官员,也都渐渐惑于铿锵曲韵之间,心潮澎湃而无法自拔,无不暗叹莲准公子曾经当红梨园,竟是名不虚传。 就这样两个人断断续续一个唱一个听,不知不觉月已西斜,寒江潮落。期间莲准遣人去替云裳拿了大衣裳来裹了,依旧不走,也不顾更深露重,只在楼头闲话。一直打熬到了清晨时分,看了日出江花,水天一色;又看着平兴府城头兵士换了岗,这才恋恋不舍又无可奈何地攀下檐头,在孔杰的协助下,离开了滕王阁。 “真的就走么?” “就走。” 莲准回答完毕,抬头看看近在眼前的章江门,醉态酣然地笑了笑,甩开搀扶着他的羽林禁卫军官员,对着四周簇拥着的羽林禁卫军、皇家内侍卫队,还有章江门上众多兵士,团团作了个揖,又深深看了云裳一眼,这才轻展罗袖,慢舒歌喉,以贵妃醉酒般的娇柔姿态,唱了一支折子戏里的小段,【仙吕】【端正好】:“有意送君行,无计留君住,怕的是君别后有梦无书。一尊酒尽白日出,独揾翠袖泪如珠。且带朝华践长途,情惨切意踌躇,君则切记奴好处!” 据传,当时凡看到莲准都指挥使那样一舞一歌的人,莫不潸然泪下,竟是全忘记了他那样恐怖的身份,只觉得面对的,是一个将与夫君分别的娇滴滴的美娇娥…… 莲准的一唱一念,都带着勾人心魄的力量,带着无比的真情切切,这样的莲准……怎么能让半酣的她不心动?不心伤? 而在一场欢宴之后…… 之后,便是章江门开,云裳回,而莲准,却独自上了等候在江边的小船,顺水东去,回京复命。 第三百一十九章 沙漠的星辰 当天午后,继莲准离开之后,云裳一行人,也踏上了北去的征程。 不过不同的是,云裳离开平兴府,是异常的隆重,江西官员,三教九流,都来江边送行。而钦差大人红栌,更是和云裳一起,乘舟去见陆慎。 代镇南军都督何长安,执住云裳的手,依依切切,“无忧公主这就走了么?咱哥儿两个才谈得投机,还有好多问题要向无忧公主请教呢……路上千万要小心,有陆少将军的三百亲卫在,安全自然无虞,我说的是要小心自己的身子,不要过于劳累了,冷热都要注意……你说你病还没有好利索,为什么这么急着就要走呢?” 云裳有些好笑,才知道这个武将,居然也有这样婆妈的一面。只得一一应了,又解释了一番不得不走的原因,承诺以后会经常联络;这才哄得何长安略停了啰嗦,说起正事来。 其实正事,主要是云裳早间塞给何长安的面值二十万两银票究竟如何用。虽然云裳已经说明,是要补上平兴府那批发给兵士赏银的缺口,但两个人彼此都明白,其实那笔钱,是绝对不用还的了。 早先是何长安打算弃城,用了这笔钱自然不用还;现在是皇帝陛下大张旗鼓支持他们“造反”,更加没人敢同他们提那笔钱的问题,何况银子是实实在在用在了守城上头,更是理由充分,至少目前不会有文官不长眼地来问银子使用的手续合法不合法的问题。 但云裳这二十万还是毫不犹豫地给了。她早在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二十万银子的归属——交给平兴府。毕竟,这二十万都是当初平兴府赈灾的款项中的一部分,被户部截留贪墨了下来,最终又都交到了她的手里。 当然,二十万给是要给,但怎么给,给谁,她也是要有个计较的,至少,她不能白白让二十万两白银从自己手里过一回,却一个响儿也听不见不是? 云裳和何长安简单计议了一会儿,又说了说平兴之役保奏什么人的功劳之类的话,这才告辞过来,请红栌先行登上中央大船,然后又看着陆慎的三百亲卫分散上了周围几只官船,这才登舟而上,挥手致意,让水手启帆而行。 站在甲板上,看着渐渐远去的平兴府,看着远观依旧巍峨壮美的滕王阁,云裳心中浮出些说不清的滋味来,她在这里住了有些时日,来的时候,舟中何等热闹?现如今离开,却显得冷冷清清了。 辛锋寒和莲准的离开,最是令她怅惘。 “无忧公主?”身后的璎珞轻轻唤了她一声,自言自语似地感叹:“真没想到在平兴府,居然住了这么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现在还真是说走就走了。” 第187节 云裳微微勾了勾唇角,没有回头,“是啊,说走就走了,你的送礼大业,还没有完成呢!” 璎珞听出她玩笑的口气,却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啊,送礼还没送完呢,圣旨就来了,真是郁闷!不过一夜功夫,就有多少官员赶着要把礼物送回来,还预备了几倍的银子想孝敬无忧公主呢……不过还是砸银子的感觉好啊,逛街买东西的感觉也不错!” “感觉不错么?”云裳转头来,眉眼弯弯,“那你可以开心了——送红栌去江夏传旨,会绕很多路,正好你就一路走,一路送吧!” “真的?!”璎珞唬了一跳,想想又摇摇头,“圣旨传了之后,江西的官员都不敢收咱的礼了,别处的也都一样吧?哪里还送得出去呢?!” “我是说真的。”云裳沉思似地,“各处官员有礼来,你就收着,礼太重的记下来,等我处理。但不管给咱们送了没有,你还是象往常一样给他送,以前没送过的,要送;送过了的,保持联络,接着送!也不用太多,但要持之以恒才好……” 璎珞瞠目结舌,“哪有这么倒着送礼的?!以前咱们求人家,人家会收,现在,敢收么?” “谁说我不会求他们?”云裳不知道她现在的笑,落在璎珞的眼中,已经颇有了几分楚郡侯当年的风采,“过些日子你就帮我给收了东西的那些人挨个写些密函,弄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求求他们。具体怎么写我会告诉你。” 璎珞依旧是云里雾里,正要再问,忽然看见红栌笑眯眯地出现在了甲板上,只得住了口。 “姑娘和无忧公主在聊什么?”红栌搭讪着凑过来,“说得热热闹闹地,却把奴才一个人丢在舱房里……” 他知道昨天晚上平兴府的宴请云裳没有出席,是在气他宣口谕的事情;所以现在脸上陪着笑,满是巴结的神色。 “在说送礼的事。”云裳也不好真正怠慢了他,应了一句,又回头对璎珞说:“我又想起来一件:那绩溪的老里正,听说家里添了个小重孙,你记得替我备份厚礼,张扬着点儿送过去。” 璎珞答应了,知道红栌是有话要说,便告退下去了。 云裳这才回头随便问了几句红栌京中的情况和他一路上的见闻。 两人聊了一会儿,红栌问道:“无忧公主,听说陆少将军现在正在江夏?” “正是。”云裳眺望着不远处陆慎亲卫所在的那几艘官船,那些船正半扬了帆,拱卫着中央大船缓缓而行。“陆少将军取了陆路,先行赶往江夏。听说那边他的家人已经病危,亟待一见。” “陆少将军还有家人么?”红栌却摇摇头,“我听陛下说起,似乎陆少将军自小在军中长大,除了北侯陆灿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家人在?” 云裳点点头,从羽林禁卫军得来的消息也是这样,陆慎是在十六年前京城发生政变之后被北侯陆灿留在边关养着的,据说,在白南关那么偏远的关隘,这个高贵出身的陆二公子根本没有被当做是一个高贵的贵族而被养着。相反,开始时陆慎也只是在火头军打打杂,后来则因为勤奋和出色的武艺,很快便成了最年轻的兵士,接下来一件件军功累积,年方弱冠,便拥有了现在的地位。可以说,陆慎的故事,几乎已经是军中的一个传奇。 不过,这次陆慎转辗奔赴江夏,去见“家人”的事儿,却是羽林禁卫军怎么也调查不出来的了,他那位神秘的家人,究竟是谁,怎么会住在江夏,也同样是云裳好奇的对象。 不过这次也算借了红栌的光,云裳得以借了护送圣旨的由头,自己也前往江夏去亲眼看一看,到底陆慎如此紧张的“家人”,是个什么来路。 红栌见云裳不答,悄悄看了眼她的表情,道:“这种探听消息的事情,说起来还是羽林禁卫军最为拿手,奴才临来那天,看见陛下接到了莲准公子的千里传书,还连连叹息,只说北侯陆灿之后,羽林禁卫军无人,可惜了一把利刃。” 云裳知道他这是在示好,便笑笑,“现在莲准公子入掌羽林禁卫军,想必可以重现当初风采。” 红栌连忙点头,讨好地笑,“说起来陛下对无忧公主的恩宠,还真是丝毫未减,传下来这些圣旨口谕,哪个不是为无忧公主着想?连莲准公子私自离京,陛下都毫不追究,就是怕查究下来会牵连到无忧公主呢!无忧公主都不知道这件事京里头现在怎么传——” 他又立刻顿住,改口说:“无忧公主离京这些日子,陛下常常念起无忧公主,便在绿绮阁独坐,有时候一坐便是一夜,连奴才看着都心疼得紧哪!……” 云裳略哼了一声,心中暗道:那个凤紫泯只怕又是在借着她的名头,清净下方便思考国家大事吧?即使是现在她和凤紫泯的关系有所好转,但是,也没有记得她和他关系好到那个地步?! 不过,她探手到袖中,握住了那条黄绫“绣帕”;这个东西,真的是皇帝凤紫泯绣的么?记忆里,她不过是有一次和他开了一个这样的玩笑罢了,约定她如果能够成功击败此次火莲教的叛贼的话……他这个一国陛下就要亲自给她做点女红的活计。 而凤紫泯之所以会和她打这样的赌,完全是因为……无忧公主的女红活烂的出奇,在大凤朝的高层中间,已经算不上是一个多大的秘密了! ****************** 记忆中,那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青年皇帝,坐在她的身边,开始讲故事:遥远的西北方,有一片大沙漠,沙漠中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没有粮食没有水,生活十分艰苦;但那里的人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传说,有恶鬼魇住了村庄,无论是谁试图离开,都只能走回到出发点,不然就是饿死渴死在沙漠里…… 在一次在绿倚阁之中的谈话之中,凤紫泯居然意外的对她讲起了一个小孩子才会喜欢听的故事。 那天也是如此一个良臣美景。 月光下的凤紫泯,显出和平素里截然不同的气场。 他在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竟然是和莲准相似的温柔的光。 第三百二十章 曾经的约定 于一片月光清辉之下,那个初登大宝的皇帝坐在她的身边,神色淡然。 他问:“你相信世上有恶鬼的存在吗?” 她说:“信。” 他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就是世上真的有鬼,也抵不过人的可怕。” 她戚然,“可怕的人,就是恶鬼,不然,怎会永生走不出那个村庄?” 他再次摇头,“走不出的,只是人心而已……你知道后来村子里的人是如何打破了恶鬼的诅咒?” 如何打破?云裳攥紧了袖中手帕,抬头看了看天空,晴朗而没有一丝云。那时候,凤紫泯是怎么说的? “其实很简单,有一个孩子注意到了北辰星,然后他就努力地朝着那颗星走过去,白天休息,夜晚行走,走着走着,就出了那片沙漠。” 是的,人生,很多时候,缺少的,只是一个目标,没有目标的努力,只能是徒劳;据说如果蒙住双眼,让任何人凭着感觉行走,走出来的,都只会是大小不一的圆形。就像那个村子里的人一样,无论怎样,都只能走回起点。 记忆中的凤紫泯,就是这样做了解释,接下来,他以近乎强硬的态度,将她手中那条染血的绣帕抽出来,“如果只是沉湎在伤痛中,那么就只能留在沙漠里活活饿死。我知道这个村子很可怕,距离沙漠的边缘很远,如果可能,我愿意和你一起,偱着北辰的方向,在暗夜里前进。” 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偶然的一次谈话,就让两个人缔下了这样的盟约……也许,只是因为那时候两个人还都只是在……沉浸在各自的痛苦之中……也就太容易同病相怜,也太容易付出信任了吧? 脑海里晃过凤紫泯的脸,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一贯冷静阴鸷的脸上此刻却是温柔庄重的笑意;那天,被夺取去绣帕的她,是那样拼命地同他撕打抢夺,而他,却依旧保持了那样的微笑,“等有一天,我们能一起走出了这片沙漠,我再赔一条给你。” 原来……她最近一直在心底里头徘徊的那种不切实际的归属感,竟然只是一种想的太多的幻想而已,实际上,她在这个时空之中,不管是同日夜相伴的美男莲准,一起长大的香香,一起谋事的文若图文先生,还有活泼可爱的旻言,少言寡语的冯少绾,乃至头大无脑的牛小子,等等,等等的这些人……都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微微仰起头,云裳忍不住再一次这样问自己。 自己……真的,真的和这个时空一点关系都没有么? 时至今日,她还真的能这样坦然的说出这样冷漠无情的话来么? 袖子里的黄绫手帕被她攥得微微有些潮湿了,这个,就是凤紫泯承诺的赔给她的那一条么?他自己绣的一条?不是什么打赌输给她的,而是,共同走过沙漠的纪念……很难看的黄色,绣着很难看的星星;却让她有些感动,为了那段不知道是不是属于自己的记忆…… “无忧公主?”内侍红栌小心翼翼地叫道,打断了她的回忆,“陛下叫奴才问问无忧公主,临行前那夜问无忧公主的那个问题,现在应该有答案了吧?” 云裳转过眸光,唇角又带上她那恍惚般的笑,“临行前的问题,是什么呢?” 还重要么? 那样的问题,要怎么样的回答,才算相称? 无论怎么样的回答,都不能作为一颗帝王心完全交付的回馈。 ****************** 红栌没有回答她。 半晌,在红栌准备悄悄退下的时候,云裳忽然说:“陛下这绣帕,不就是在暗示云裳该如何选择么?你只管告诉他,绣帕云裳收下了,兜兜转转回来,云裳还是一路往北。” 临行前那夜的问题,原来她还未忘记呢……那时候凤紫泯问她,她只是敷衍,满心以为事不关己,出了京之后就是海阔天空……还记得当时凤紫泯用了极为诚挚的语气,这样问她:“楼卿,我知道你才脱了楼府的这道枷锁,不愿意再留在这朝政的烂摊子里,不过我还是要说,所谓的江湖,所谓的自由,都不是你我这样的苦命人享受的起的!给你讨逆监军这个担子,不是让你承担什么,你只当是随便逛逛,也算是一个缓冲,我随时等你回答,是不是愿意陪我一起,走过这另一段艰难困苦?” 而让凤紫泯没有想到的,是真正让云裳震撼的,不是他对她说出的那些情真意切的话语,而是……他当时甚至忘记了自称“孤”。 一个皇帝,居然放下了自己的身份来对她这样说话,这样恳切的说着自己的诉求……这种态度,让云裳难以淡然如常的对他说出拒绝的话来。 另一段艰难困苦。她初时没有概念,现在才知道,摆在凤紫泯面前的下一段路,当真是荆棘密布,难见阳光。大凤朝的北方,被苍浯和瀚海虎视眈眈,还要随时防备对方前来吃掉另外一半;而大凤朝的西南,则成了赤脚军的天下,看王厚坤的气势和野心,只怕已经随时准备称帝;至于残存的腹地江南,却也是贪官污吏横行,政务荒废。如此一个烂摊子,真不知凤紫泯打算如何收拾…… 昨夜里莲准说的话,她想了很久。细细理了一遍思路,发现“纵情山水,独善其身”,真的已经成了昨日的梦……所以昨天拒绝了莲准,今日却握住了凤紫泯伸来的手。是莲准说的她“骨子里”的野心在作祟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她曾经最大的困惑,是纠缠在自己是谁的问题上;而现在,这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生存于这样一个世界,便要负担,自己需要负担的责任。 所谓责任,是来自于陆慎舍身报国的英雄肝胆?或者,是来自于绩溪老里正那不屈不挠的眼神?又或者,是来自于镇南军将士对她单纯而热烈的欢呼?……很简单的一切,点点滴滴,却终于让她决定,在这样一个乱世中,尽她所能做的,给旁人一点温暖,给自己……一颗北辰星。 “红栌,”她笑问,“陛下有没有说,我若答了这样的话,就再给个密旨,升个官赏个爵什么的?” “无忧公主想要官爵么,自然不在话下,”红栌听了她的答话,脸上早已经笑得开了花,“陛下还让奴才转告无忧公主,这边到底不太平——若是无忧公主愿意,等奴才给陆少将军传了旨意,便和奴才一起回京;若是无忧公主还没有玩够,就再到湖南逛逛也未为不可。只是行军打仗,不是无忧公主擅长的事儿,能躲着的尽量躲着些儿,侍卫孔杰武功高强,尽可能不要远离了他。” 云裳点了点头,目光转回到大江之上,满心中萦绕的却只是昨夜那人的一句唱:“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词韵铿锵,掷地有声。 ****************** 云裳所乘坐的航船,一路向北,至江州转而朝西,沿长江直奔江夏而去。然而船行不到鄂州,云裳便带了孔杰与另一名羽林禁卫军秘密转了小船,连夜疾行,先行在鄂州江夏县一个小小村落处靠了岸。 这里就是她打探出来的陆慎的落脚地。 她随着红栌一起来传圣旨,然而陆慎却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将接圣旨的仪式安排在了江夏县城的驿馆;这样的神秘,越发让云裳对陆慎的“家人”身份好奇起来,故此连夜前来,要杀个措手不及,一探究竟。 其实陆慎对他的那位“家人”,早有解释,据这几日陆慎部下透漏,此人乃是他的义父,姓高名远,家住江夏古阳村,是个瘫痪的老头,听说当初陆慎幼年时曾经很叛逆,但是也正是这个叫做高远的人挽救了他极端的思想,而后来,一直对军营生活很反感的陆慎就是为了照顾这个老头;后来陆慎入了行伍,也是一直把饷银省下托人给老头转过去,就是他自己,也曾多次前往江夏探望高远。 云裳听着这个简单的故事,只是笑了笑,不信如果只是这样明摆着的事情,羽林禁卫军会始终探听不出来。 而最最让她感到好奇的,就是陆慎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居然还有让他如此挂念,放不下的“亲人”么?要是真的说起来,得了如此一番踏平叛乱的功劳和嘉奖,难道还不应该先一路飞奔回家,好好让北侯陆灿开心开心? 另外,陆谨他们也担心死了吧? 因为在出发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一次的蜀中火莲教叛乱居然闹得这么厉害啊! 按照他们遇到的这些情况来说,就算是用上“九死一生”这样的词来形容当时的场景,也不算为过吧!可是…… 这个冷面冷心的少将军却固执的顺便去了江夏那么远离京城的地方,而且也没有和自己的父亲还有大哥打一声招呼……真是怪哉哦! 云裳托着自己的腮,瞧着远处的一抹秋后的绿色,若有所思的底下了头,如此一来,她对那个没见过面的“陆慎的亲人”可真是充满了好奇。这样神秘的人物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见的。 第三百二十一章 陆慎的亲人(上) 他们是在近午的时分到达这个村落的,凭借对几个陆慎亲卫描述的综合,很容易找到了“高家”的所在。 这是坐落在村子边上的一个很寒酸很小的宅院,荒荒凉凉的,连古旧的柴门都只剩下半截,被人用木板新钉住了,却还是苍凉落魄的样子,看着很让人心酸。 云裳过来的时候,站在门口,院子里的情形,便已经一目了然:一口水缸、一条土狗、新近拔了草的荒地、两间土坯草屋,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来访的邻居,却坐在院子里,懒洋洋地在晒太阳。云裳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门,看着他问:“请问,这里是高家吗?” 那人回过头来,瞄了云裳一眼,依旧懒洋洋地,“是来找陆慎的吧?他出去了。” “我们是来探望高家伯父的,不知道是否方便,让我们进去说话呢?”原来没有找错,陆慎出去了倒是正好。 “自己拨一下门闩吧。”那人反倒仰头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状似很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云裳无奈叹口气,想了想,还是伸手进去,从门里头拨开了门闩,带着两个羽林禁卫军走了进去。 那人还是没动,更加把眼睛闭了起来,完全没有和云裳等人说话的欲望。 云裳只有在茅屋外头又问了问高伯父在家与否,却没有人回答。她只得和两个羽林禁卫军将马和带来的礼物带进来,然后站立在院中等待。 院子里只有一把椅子,那个人靠在上头,仿佛睡着了。 云裳借这个机会,仔细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人……接着便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这人大概才刚四十出头的年纪,一身葛麻长袍,身形颀长,蜂腰猿背,剑眉修鼻,倒是好一个人物……不过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云裳此时的感觉是:这个人好熟悉! 和初见陆慎时的感觉不同,那时候明明白白知道她是认得陆慎的,曾经认识,现在却不记得;可现在这个人,却是一个记忆中不存在的角色,无论是无忧公主的记忆,还是……她自己的。 即使她不确定有没有自己的记忆,她也知道,她的确是从没有见过这个人。 但是,这个人好熟悉! 那张脸,那份气质,熟悉得仿佛可以溶到血脉里,亲切得仿佛……曾经日日相伴。 第188节 似乎感受到云裳失神的注视,那个人慢慢又睁开了眼睛。然后,云裳在他的目光中,分明也看到了一抹讶色! 不过,那抹讶色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鹰隼般明亮,如同能穿透人心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和他那懒散的做派,竟然也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这样的情形,让云裳想起了一句话:男人,是要沉淀过后,才更有味道的。其实和他相比,无论潇洒如冯少绾、神勇如陆慎、深沉如凤紫泯、绝色如莲准……都显得太年轻了。 “你们既然是来探望我的,索性帮我个忙,把我抬回到屋子里去吧。”那个人笑着说,“刚才一时气血不足,慢待了贵客,是我失礼了。” 云裳足足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她自己口中的“伯父”,陆慎的义父!而方才他不去开门,没有多话,不是傲慢,不是冷漠;而是,没有能力去开门,没有精神多说话! 她心中不知道是种什么滋味,仿佛,有些愧疚,还有些……心疼……赶着过去,和那两个羽林禁卫军一起,将高远连人带椅子一起抬到了屋子里,又把他扶到了床上去。期间,她也发现,高远,果然是下肢残疾……那双腿,竟是在膝盖处齐齐断去,仿佛刀砍斧削去的一般! 而高远的“生命垂危”,应该也非妄语,看他短短几步路上几次垂下眼眸的样子,就知道他的气力已至极限,甚至刚才那段闭目养神,现在想来,可能,也是已经晕了过去…… 云裳忽然有点生气,陆慎到底去了哪里呢?他不顾平兴被赤脚军反扑的可能,飞骑前来此地,不就是为了守在他的义父身边,尽一尽最后的孝道吗?怎么现在人病得如此厉害,陆慎却不见了踪影? 桌案上的大木碗倒还干净,云裳舀了一碗水,送到了高远的唇边,看着他一点一点喝下去,力气仿佛恢复了一些,心里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高……伯父,还有什么要的么?” 高远摇摇头。 “我带来了上好的人参,叫他们给你熬点汤去?” 高远又摇摇头,“没有用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浪费。” 云裳却仍旧回头示意了一下,孔杰看看她,犹豫片刻,还是拉着另外一名羽林禁卫军去熬参汤。 “高伯父,听说陆少将军经常会托人捎银子回来,怎么您这里还是这么冷清清的?” “你是要说我这里破烂吧?”高远笑着,“我人老了,给我什么也都用不上,有点吃的喝的,苟延残喘也就罢了,那些身外物,能有什么用?” 他话虽说得颓废,但整个人朗朗生气,哪里有将死之人的样子?看得出来,他是那种只要有一分气力就会表现出十二分的乐观和勇气的人,但这样的表现,却莫名让云裳觉得酸楚。 “孩子,你能来这里找陆慎,想必是和他关系比较近的了?” 云裳点点头,“我是陆少将军下属,这段时间一直和他在一起。” 高远微笑着,又歇了歇气息,才带些欣慰地看着她说:“慎儿对于我的事,向来瞒的比较紧,能让你到这里来,那一定是当自己人看待了,这点我还是清楚的。” “自己人”?云裳有些汗颜,她是瞒着陆慎悄悄来到古阳村的,实在当不起这个称呼。 “慎儿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高远的笑容越发明朗起来,“只是过于执着了。放在心上的东西太多,偏偏少了自己——若有女孩子喜欢上他,倒是免不了受些苦楚。” 他又停顿下来,合上双目休息了一会儿,“这孩子固执,怕我担心,自己身边的事情也少和我说;其实他哪里知道,越是不说,老人家便越是担心……不过看到你,知道他平日里身边有你这样的人陪伴,倒是放心许多。” 陆慎……慎儿……高远是在谈论他的义子,可云裳听他说着,不知怎么,却生出几分他是在交代后事的错觉来,其实明明面前的人半个时辰之前还是素不相识,又只是同僚的义父而已,就算交代后事,又怎么轮到和她说? 而那喜欢陆慎的女孩子一说,更是不知道从何谈起。 “我是说真的呢,”高远瞧着她的眼眸里分明含着欣赏的笑意,“不过慎儿的性子,也该有个女孩子在他身边,提点着些,不然……很容易被人算计了去。” 陆慎容易被人算计么?若是在绩溪驿的时候,她或许会赞同这个说法,可是在平兴府一战之后,她对陆慎的印象已经完全改观:这个人,该出手的时候并不手软,绝不是个迂腐拘泥的,加上一身无人堪敌的武艺,有谁会算计了他去呢? 不过,此时云裳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头,高远的话里,分明透着些暧昧,那感觉,仿佛……那话中的“女孩子”,是她一般。 “孩子,还没问问你的名姓呢?多大了?家中还有什么人啊?” 越发像是长辈在探问未来儿媳的身世了,云裳的脸不由红了红,犹豫了下,笑着道:“高伯父怕是有些误会了,在下是蜀中南路招讨副使,名叫云裳,这次听说高伯父病重,故此特来探望。” 她知道自己形貌实在是极其赞的,所以对方很可能真的是误会什么了,因此语气着重在了“招讨副使”几个字上,意在说明自己身份。 她说罢看看高远,对方却是闭上了双眸,半晌没有说话。不过云裳知道他气血虚弱,说话一直是要说两句歇一歇的,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恰巧在这时候,外面那两扇破败不堪的院门忽然又吱吱嘎嘎响起,似乎还有人在那边说话。云裳知道是陆慎回来了,探头瞧瞧后边灶台处忙得满脸黑灰的孔杰两人,再瞧瞧闭目养神的高远,决定还是自己出去看一看。 ****************** 居然真的是陆慎。 当然陆慎在这里出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居然”,是因为云裳开始的时候没有认出他来。陆慎现在的样子,粗布短衣,头上简单结了个髻,用葛巾罩了……只看打扮,就象一个村子里头的帅气小伙…… 而在他身边,则还有一个村女装扮的俊俏姑娘。 其实这样的形容,实在是太不确切——面前这两个人,无论穿着的是什么,也无法让人真正将他们和村姑村夫联系在一起。 陆慎举手投足之间的威严大气自不必论,就是那姑娘……细白的皮肤,窄窄的瓜子脸儿,水灵灵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罥烟一样带着微微轻愁的细眉,怎样看都是娇滴滴一个适宜养在深闺的美人儿,哪里会是如今这样布衣荆钗的命数? 第三百二十二章 陆慎的亲人(中) 陆慎正在同姑娘道别,温柔而疼宠的表情;回眸间看见她,也并没有表现出十分出乎意料的样子。 云裳没有走过去,倚着门笑望着,而心中……虽然明知陆慎不是为了美色不顾亲情的人,还是有些别扭……方才高远口中的“女孩子”,其实是在说这个美人儿吧?倒真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思思,你还是先回去吧。” 美人儿轻轻应了一声,羞怯怯瞟了云裳一眼,转身走掉了。 陆慎扫一眼院子里的马匹,一面往里走,一面问她:“才来的吗?是你们把我师父送进屋子去的?”顿一下,又说:“师父就是我的义父,多年叫下来,改不了口的。” 云裳嗯了一声,不愠不火地加了句,“高伯父现在的情形很不好啊。” 陆慎脚步一顿,摇摇头,悄声说:“重症怯寒,病早入膏肓;看了几个大夫,都说,能熬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只能靠人参吊命了……” 云裳打断他:“听说你这里需要人参,在江西那边很弄了些来,孔杰他们正熬参汤呢。” 陆慎顿了顿:“好,买参的钱,等我领了俸禄还你。” 云裳撇撇嘴,不屑和他客气,虽然江南一带的百年老参几乎都被她搜刮了来,但这点钱,还入不了她的眼,何况,要等他领俸禄还她,真不知要还到什么时候了。 “慎儿,你先进来一下。”茅屋里忽然传来高远的声音。 陆慎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里。 云裳没有跟进去,折去院子里用自带的草料喂马。陆慎的反应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不过想想,这里是陆慎的地盘,她来到古阳村的事情,只怕对方早已知道了,不过知道她没什么恶意,才这样放心的吧? 正要去看看孔杰他们忙得怎么样了,忽然陆慎又返了回来,脸上带了些郑重,说:“无忧公主,师父请你进去说话。” 云裳点点头走到屋子里去。可谁料才一进门,陆慎却回手将屋门关上,只留下云裳单独和高远在一起。 云裳吃了一吓,四处看看,也没什么不妥,于是上前将高远稍微扶起了一些,拿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等高远说话。 高远此时的神色却很郑重,盯着云裳看了一会儿,才问:“听慎儿说,你就是楼铎的第五个女儿?那个无忧公主?” 云裳点点头,她从来都没有不承认过这个身份,不过,向来也知道自己这个无忧公主在民间的口碑十分不好,大概高远也是听陆慎说起了她的身份,所以脸色才这么难看吧? 不料高远看着她,却缓缓摇摇头,问道:“你父亲他一直都没有好好的待过你吗?还是根本没有将你当做一个女孩子来养呢?怎么能让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家,就成了一个佞党奸臣?” 云裳心中登时一颤。她外貌秀美自然算得上明显,可向来也没过分招摇;大凤朝又民风甚是开放,女子休夫的都比比皆是;加上身份摆在那里,就是有人觉得她养着男宠有些过分,也只敢背后议论而已。至于能够当面如此肯定地说她养男宠,败坏世风的,除了朝中的清流和老顽固们,这个人也是第一个了。倒不知高远究竟有几分把握,说出这番话来?又或者,只是试探? 想到这里,云裳抬起双眸,深深凝视着高远,慢慢一字字说道:“高伯父说笑了,云裳怎么会是佞党奸臣?不过云裳也希望象陆少将军一样多几分英气,能多为百姓和社稷做些什么事情,那样就不会总有人讥讽云裳佞党奸臣了。” 高远也回视着她的眼睛,可目光却没有象她希望的那般变得迷惘,反而带了贪婪的光般,和她一样地深深凝视,像是要把一切都记到骨子里。 “真像。”他说。 很明显对方没有被她的“催眠术”控制,云裳一愣之下,倒也从容收回了目光,笑道:“高伯父说什么真像?“ 高远却出了神,仔仔细细打量着她,半晌才道:“说你和一位故人真像……尤其是施展催眠术时候的样子……” “敢问高伯父说的那位故人是谁呢?” “是拙荆……的一位闺中密友……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在了……听说,两年前,病死在了扬州老家,至今都尸骨无存。” 高远已是身体弱极,这番话说出来,整个人已经疲累不堪,似乎再也无法压制住身体内的病魔,一叠声惊天动地咳起来,和方才即使是昏过去也保持着良好仪态的样子,判若两人。 陆慎从外面冲进来,拍着他的背急叫:“师父!”又连忙扣住脉门为他输入真气。 半晌,高远渐渐缓过来,陆慎才又回头对云裳怒目而视:“无忧公主,你到底对我师父说什么了?他从来不会这个样子的!” 她说什么了?云裳呆呆地站着,有些恍惚。“病死在扬州城老家”,这样几个字,也如同惊雷一般,劈中了她。霎那间,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那张温婉可亲的笑脸、那个温暖安全的怀抱、那伤痕累累的肢体、那到最后被她烧成一团灰烬的尸身……“娘”这个字,她却只有在她死的时候才叫出了口! 云裳已经不再在乎这到底是谁的记忆了。那样的温暖,那样的黑夜中唯一的凭恃,只有那个看似柔弱,实则傲骨铮铮的女子给了她!她就是她的亲人,就是她的母亲……记忆中还有梦中出现过的那个笑得同样美丽灿烂的女子,大凤朝的开国女皇,凤娥。 她在无尽山后不人不鬼的样子,还有她对自己深情切切的说出的那些含义不明的话语。都让她万分的好奇和挂念在心,红霞石刻的秘密她似乎已经知道,可又不敢说完全已经真的掌握了石刻上的秘辛。 还有,凤娥的秘密,母亲临终的时候看着自己含义深刻的眼神。 乃至……最终的最终,她都没有称呼过自己一次“女儿”。还是难道说早在她魂穿至此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已经察觉出了异样了么?还是说,从她几年以前刚刚来到大凤朝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发现她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女儿“楼云裳”了么? “无忧公主!”陆慎发现了她的异常,试探地叫着她。 云裳回过神来,看看床上气息奄奄的高远,忽然发现自己有大哭一场的冲动。“我去看看参汤怎么样了。”她说完,转身木木地走了出去。 ****************** 有了百年老参续命,高远一口气又缓了回来;待到他能够说话,第一件事,就是叫了云裳进来,继续和她的对话。 不过这次陆慎是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了,他一定要候在一边,以便高远若是有危险,可以随时出手输入内力。 “高伯父,原来你认识我娘。”云裳咬了咬唇,率先开口。 “是的……”高远的目光,一直锁在她的脸上不肯离开,“你和你娘长得真像……” 陆慎料不到他们之间的话题原来是这个,吃惊地看着两个人,一时连手中举着的汤碗都忘记放下。 “你娘,当年是扬州城里最出名的美人儿,却偏偏喜欢舞刀弄剑的,还自己跑到京城来,美其名曰闯荡江湖……”高远明显陷入了回忆中,那张脸上浮现出近乎幸福的微笑。 可是……云裳却愣住,他说的,是那个温婉柔弱的女子吗?不过来自扬州,倒是没错。而且,看高远提起她娘的语气,倒像是……十分仰慕的样子。 “看你后来为楼家尽心尽力的样子,你娘大概在生命最后的关头也没有告诉你……其实你的生身父亲,并非是丞相楼铎吧?” “高伯父,你弄错了吧?我怎么会不是我父亲亲生的呢?”云裳吃惊不小,几乎是半路就打断了他,立意要追问出几分真相来。 高远沉默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掩饰性地咳了几声,笑道:“婉儿姑娘虽是你的亲娘,可你父亲他……嗯,楼铎也算义气深重,待你又恩重如山,和亲爹说到底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这话明显答非所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秦婉儿,是她娘的闺名。高远,果然是认识她的。 “不知道高伯父是什么时候认识我娘的呢?又怎么知道她的死因?”这才是她心底的疑问。扬州老家,她娘病死的缘故……一直都是云裳自己,香香,丁姨几个人才知道的呀。而对秦婉儿的死,楼铎丞相也一直是讳莫如深,当时出现在扬州老家的人,也都被莫名其妙的在之后的日子里,逐一被人干干净净的全部灭口;甚至就是她,若不是被凤紫泯看重拽进了宫中,又被他格外的恩宠尤佳的话,一旦被发现被怀疑,定然也逃不出个死字。 “婉儿她,”高远顿了顿,长叹一声,“其实都是我害了她,如果当时不是她偷偷联系我被发现,只怕……楼铎不会那么狠心对她下手……”说着,又是一番长咳。 云裳惊愕的眉毛都蹙在一起!什么,她娘的死原来还和这个老头有关?而且他刚刚说什么……她娘是被……楼铎给下令害死的? 第三百二十三章 陆慎的亲人(下) 陆慎连忙扶住他,喂水捶背,输送内力。 云裳也呆住,这里面,原来还有这样的内幕吗?娘为什么要联系高远?难道,两个人之间,还真的有什么密切的关系? 她只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少,有心一探究竟,但看看高远虚弱憔悴的样子,和那会儿在院子里初见时又已经判若两人,不由又泛出些不忍来。 “孩子……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你娘……婉儿……还有你;到现在……我也已经没有多少时候好活了,能在临死之前……看见你……真正此生无憾了……”高远不知道是不是心情过于震荡,导致消耗了体内最后一点气力,虽然有参汤吊命,有陆慎内力相护,但气息仍旧是越来越弱,偶尔咳上一咳,都是嘶哑而无力为继的感觉。 而此时他却万分艰难地翻过身子,探出手来,竟是伸向了云裳。 第189节 云裳心中泛上一阵酸涩,连忙坐过床边去,握住了他的手,垂下双睫遮住眼中的氤氲,强笑道:“高伯父放心,有陆少将军在,有那么多的百年老参,高伯父不会有问题的……来日方长……高伯父还是先不要想过去的事了……” 陆慎也是心急如焚,源源不断地给高远输送着内力,却只觉得如泥牛入海一般,竟是空荡荡无处着手,心中知道高远终究是要走到了那一步了,哽咽着道:“师父,先不要说话了。无忧公主说得对,来日方长,我们让他住下来陪你好不好?有话,可以慢慢聊……” 可高远却依然努力地睁大双眼,费力地在云裳脸上逡巡。而他握住云裳的那只手也抓得紧紧的,似乎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样两项工作上了。 “高伯父……你歇一歇……”云裳的声音也带了些颤抖。 高远却忽然闭上了眼睛,手上的力量也松懈了下来。 “高伯父!”云裳失声。 而此时的陆慎衣衫全湿,已经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明知无用,却越发拼尽了全力似地输送着内力,竟已经和泄功一般了。 过了片刻功夫,终于高远再次睁开了双眼,勉强笑了一笑,精神却似乎好了很多。 “傻孩子,高伯父这不是攒些气力好说话么?” 云裳泪水顺着腮边潸潸而下,只点着头,哽咽着。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叫道:“孔杰快来!快来!孔杰!”她心情急迫,偏偏又不敢高声,只怕惊着了高远,那样的声音便显得有些凄惨。 孔杰他们两个人其实早在门外候着,里面的情形他们也些微猜着了少许,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陆少将军的义父过世,无忧公主却如此感同身受,难道,两个人的关系,在他们什么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已经有所发展了吗? 听见云裳呼唤,孔杰连忙开门进去,眼睛一扫间,就明白了云裳呼唤他所为何来,连忙过去,要协助陆慎替高远输气续命。 然而高远的反应却是明显的拒绝。他又握紧了云裳的手,另一只手却微微一翻,连陆慎替他输气的手也摆脱,反而颤巍巍将陆慎的手也抓在了手里。 孔杰此刻心中却是大骇,不像云裳对武学只是微末了解,他本身就是一个高手,自然知道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是极富技巧,非数十年浸淫,断断达不到如此妙到毫巅的境地。然而这样一个垂死的残疾病人,却如此驾轻就熟地使用了出来,由此可以想象,高远当年,无病无伤的时刻,曾经是一个怎样光辉的存在! 高远一抓之后,气力又尽,再次歇息了片刻,又颤抖着再次努力,抓住两个人的手逐渐靠拢,靠拢……原来他的意思,竟是要把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 云裳看出了高远的目的,连忙主动倾身过去,握住了陆慎和高远的手,这样三个人四只手,便在一片悲戚之中,紧紧地相握了。 高远脸上流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又一次勉力开口:“你们……都是我最牵挂的孩子……高远将死……只求……你们好好相处……好好在一起……” “师父,你不要说了。慎儿一定会照顾好无忧公主,就象亲人一样照顾他……”陆慎泣不成声。 “不要象亲人……要比亲兄弟姐妹还要亲……”此时高远的脸上,那丝笑,却仿佛带了些狡黠,目光投向云裳,那里面蕴含着的意思,让云裳哀戚之余,竟是微微一窘。 “还有一句话……过去的事,不要去追究……无论是谁对不起谁……我只希望看着你们两个……好好的……” 云裳和陆慎,都只顾拼命地点着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然而这已经是高远的最后遗言了,这位不到四十岁的神秘高手,脸上挂着静静的笑,心满意足地握着陆慎和云裳的手,缓缓闭上了双眸,去向了,另外一个世界。 ****************** 古阳村外大江之堤,绿柳成荫,清风如醉。 云裳着一身白罗长衣,伫立江边,凝望。 红栌公公已经返京很久了,她却没有同回。 高远死的时候语焉不详,但无论是从他的态度,还是自己对他莫名的亲切感来说,云裳都坚定地认为自己和高远之间一定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至少,并不只是象高远所说认识秦婉儿那么简单。 但这也并不是她不与红栌公公回京的唯一原因。 继红栌公公之后,京中又有传旨的钦差前来江夏,带来了再次对陆慎的嘉奖,也带了凤紫泯的口信:让她暂缓回京。 据说原本在平兴府捷报没到的时候,内阁中拿不出什么对火莲教具体的办法,便只说火莲教之所以闹得这么欢,都是当初楼铎苛捐杂税,逼得老百姓太紧——现在要安抚百姓,平定叛逆,只要把楼铎入罪鞭尸即可;而现在平兴捷报一至,内阁口风立变,火莲教俨然便成了跳梁小丑,不足为惧——需要担心的,只有擅杀大臣的陆慎,和……民间传言中狐狸精化身的云裳无忧公主。 她知道这谣言是怎么来的,那天进贤门上,朱富贵的几名亲卫都在,其中……有一个人,是江西布政使宋大人的耳目……看来,她扶植宋大人小妾的计划需要抓紧了。 不过现在,虽有凤紫泯在朝堂上大斥几名上本的御史“妄言”,但言官本来就是风闻言事,即使是怀疑云裳与火莲教有关联,也是正常。而且鬼怪乱神这种事情,虽然不能公然在朝上明说,却杀伤力极大,至少会给当事人的形象大打折扣,让以周大学士为首的众位阁臣,将皇帝升迁云裳进京任职的诏书,加以封驳。 当然如果凤紫泯强硬起来,内阁未必不肯照旨行事,但,云裳知道,所谓杀巡抚的密旨,瞒得了蜀中和江西的所有官员,如何瞒得住内阁?凤紫泯要与内阁“和平共处”,免不得有些地方就要做些让步;何况,凤紫泯现在大力推捧周大学士,自然不愿意传出什么帝相不和的名声。 ……这样也好,就算现在真让她回去,凭她的资历也不足以任事,只能先安排个什么地方打熬上两年,还要平白受那些酸儒的干气;而真要做事的话,还是在外面海阔天空来得自在。 “无忧公主!”远远地便听见璎珞的叫声,一匹白马载着红衣似火的美人儿,咴鸣而来。 云裳转过身,歪着头给了她一个热情的笑。红衣美人儿便甩蹬离鞍,直扑入她的怀里来。 ****************** 没办法,从莲准离开后,云裳独处的空间便越来越少,大概是因为那夜的“刺杀”?或者是红栌公公同孔杰说了什么,如今孔杰当真是寸步不离云裳左右,就连如厕……都在外头守着。 云裳用过几回计,甩开过他几次,可这样做了之后,只能是下次让他跟得更紧……最后逼得云裳不得不出此下策:再玩“闲人回避”这一招。 以前她和莲准同处一室的时候,孔杰总是知趣地避得远远地,现在……她和璎珞表现得如此亲昵,孔杰也应该有所觉悟吧? 璎珞亲昵地拥住她,娇嗔:“公主怎么不等等婢子?说好了一起来江边赏景的嘛——” 鸡皮疙瘩掉一地,话说璎珞美人儿还真不适合这样娇媚的语调呢,不过成效倒是显着,偷眼看去,正见孔杰皱了皱眉,向后退了几步。 原来……无忧公主不止是好男风,喜欢男宠,还喜欢……女人! 再接再厉。 云裳伸手拢了拢璎珞的发,问:“村子里头太气闷,就先出来走走——让你在鄂州城里找几个绝美的孩子,做得怎么样了?” “无忧公主眼界太高,象莲准公子那般的绝色,又哪里找去?” 孔杰又往后退了几步。 这几天璎珞打着替她物色男宠的名义,一直留在鄂州积极发展暗力营的暗探组织。原本暗力营诸人的底子都很好,这段时间来又经过莲准的调教,现在个个也都似模似样,基本上原本倚靠羽林禁卫军完成的日常工作,现在暗力营都可以接手了,只是历练和规模上差了些,也没有羽林禁卫军那样庞大的无孔不入的班底。 第三百二十四章 守孝未肯归 云裳拉着璎珞在岸边的河堤上坐下来,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喁喁而语。 弄得这么神秘和小心,倒不是她在用心提防孔杰;实在是,不愿意将这样的“私事”让孔杰知晓。她对羽林禁卫军,只是保持着界线而已。 与对羽林禁卫军的带些畏惧的利用不同,她从来没有动过羽林禁卫军的主意,也没有升起过任何将孔杰收归自己麾下的念头:因为她知道,孔杰对凤紫泯的忠诚,是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是几代人以生命和鲜血铸就的,铁石一般牢不可摧。 那么既然如此,就拉开些距离,对彼此都有好处。 “璎珞,绩溪那边可有信儿了吗?” “正要和公主说,那次公主送的礼,正是时候……本来绩溪的那个劳什子县令,已经把老里正的儿子拉到公堂上去要打,听说无忧公主大张旗鼓地给他们家送来贺礼,慌得什么似的,连忙找了个由头又放了人……”璎珞轻轻靠在她腿上做娇媚状,说得眉飞色舞。 “是啊,杀了冯子良,我如今的名头也今非昔比了呢,随便送个礼,也能让个县令吓成这样!”云裳嘻嘻哈哈地打趣着,睨了远处的孔杰一眼,又伸手在璎珞脸上轻轻拍了拍,问:“暗力营的人,前几天不是跟上了冯少绾?最近怎么样了?” 顺便一说,在她来到蜀中之后……唯一一条从莲心小筑里头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冯少绾跑了! 这个清澈如水的青年居然……在这种时候……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跑掉了! 璎珞的脸色郑重起来,冯少绾叛离云裳的原因,她暗力营的探子一直打探不出真相。前些日子好歹算是有了些进展,联络上了冯少绾和他身边的一个神秘人,还把云裳相邀一见的意思传达了过去,不过……对方的态度,有些嚣张了——原本和冯少绾也相处过那么长的时间,怎么没有发现过他是这样的人? 云裳听璎珞叙述了下事情经过,又接过她递来的纸条,扫了两眼,轻轻一揉,将纸条团成小团,随着手中的柳叶一起,弹入江水之中,瞬息不见。 “你给他们留下联络的暗记,就说我现在陪陆少将军守灵,脱不开身,不过会尽快安排,一切都按照他们说的。” ****************** 这一晃,云裳在江夏古阳村住的日子也不短了。 这是因为陆慎执意为高远守孝。 高远生前,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而他死后,却近乎尊荣。当然这尊荣并不是说他的葬礼如何隆重如何奢华;相反,他的丧葬仪式很简单,按照他生前早已安排好的,只是黄土坟头一座,无字石碑一方——然而同时,他的丧葬规格却又是十分之高,不仅有大凤朝最为当宠的两个红人,陆慎和云裳分别以子侄身份灵前带孝哭祭;还有钦差和只为皇帝守卫的羽林禁卫军肃穆观礼;甚至更有,五百襄阳军士为之缟素! 因为圣旨不能耽搁,是以红栌公公是在高远的坟前宣读圣旨的。圣旨中,对陆慎竟是毫不吝啬赞誉和赏赐,分分明明地倚重和厚望;而更为戏剧化的是,在红栌公公之后宣读圣旨之后不久,竟然又有钦差快马赶来传旨,褒奖陆慎守卫平兴府之利,竟是将陆慎的职位自从五品骑都尉提升到了从四品轻车都尉,又是连转五阶!虽不能和贵族出身的朱富贵等空降武将相比,但正因其是从兵士做起,更是令人羡煞;其升迁之速,在大凤朝武官之中,可谓绝无仅有。 这样的荣誉,不知道已经躺在坟墓之中的高远,如果有知,会有什么样的感慨。 虽然高远的反应如何不得而知,但将军陆慎的表现却是有目共睹。很明显,这个军界新星的反应,和云裳那日银安殿中所见,大不相同;来自皇帝的夸奖,似乎根本无法和他失去亲人的哀伤相比,即使是要他履行一下接旨的程仪,都显得勉强。 不过大家都体谅他失亲之痛,没有追究他什么;只是陆慎坚持要为义父守孝,倒让红栌公公为难了一把。不过好在大凤朝律法规定,丧亲的官员,文职丁忧三年,武将一月。即使陆慎为义父守孝不合规矩,但一个月的时间倒不长,等他申请丁忧的奏本上去,再被驳回来,大概一个月也快到了。 因此红栌公公及后来的钦差,犹豫了犹豫,终于没有多说什么,抚慰了一番,各各离去。 云裳却决定留在古阳村陪陆慎守孝。 据她说,两个人既然同居招讨使之位,当然应该共进退,而且只是一个月的时间,她还陪得起;何况就是她自己,对高远也多有儒慕之情,就算是尽一份孝心,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最为烦恼的,其实是孔杰。 云裳一定要住在古阳村高家,可高家哪里有那么多房间容纳那么多人呢?陆慎向来不喜欢打扰村民,所以五百亲卫以及裨将邓展都留在了江夏县城;而云裳的人,也大都没有跟来,只是,孔杰和羽林禁卫军,如何敢于远离云裳?平兴都督府那次,已经让孔杰深感对不起陛下的嘱托,现在住在小小村落中,没有军队拱卫,那便只能倚仗他们这些人了。 他考虑过,羽林禁卫军至少要留下四人轮值护卫,才能确保无忧公主安全无虞。 只是……高家小小两间茅屋,里间是高远原来的卧房,现在留给陆慎居住;外间没有卧床,也只得用长木板搭了一个临时的大铺,由云裳和他们四名羽林禁卫军住着…… 当然,这个大铺很长,横亘了南北,云裳一个人在北边,南边留给了那四名羽林禁卫军。 按说,无忧公主肯于和他们羽林禁卫军挤住一间屋子,也算是纡尊降贵,至少也是没把他们当外人看了。可孔杰却没这么看,倒不是自恃品级较高,而是……云裳很让他担心。 不是担心她会有什么危险,而是担心她会给别人带来危险。 试问,一个夜夜不空房的纨绔膏粱,忽然没有了同居的男宠,只是隔三岔五地跑到鄂州城里找婢女解决问题……那么和他同居一室的形貌还算上等的几个人,算不算比较危险? 所以孔杰仗恃着武功高强,拼着每夜不睡,不再轮值,就只他一个,穿戴得整整齐齐,大马金刀地坐在屋子正中,美其名曰:替云裳守夜。 开始他倒不是这样的,虽然守夜,主要还是留在屋外,可是,在那夜里他听见屋里有动静急忙赶来之后,情形就发生了改变。 那天他进来的时候,正看见云裳出现在本来不是她住的铺位南边,羽林禁卫军梁乙的身边!而且,她的手,还停留在梁乙的肩头! 虽然无忧公主解释说,她是睡不着,听见梁乙在说梦话,所以过来推推他……可是,孔杰还是不能放心,对无忧公主的“保护”越发严密了……除了上茅厕以外,基本上是不离开她半步,就连白日里,也不会给云裳和任何一个羽林禁卫军单独相处的机会! 当然,在孔杰眼中,最直接受到威胁的人,其实是……陆慎。无忧公主赖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古阳村不走,不就是为了陆少将军么?看看无忧公主盯着那个思思姑娘的眼神就知道了,这样“色”的一个人,对思思姑娘,竟似毫无非分之想,反而对陆少将军“青睐有加”,那么,无忧公主的意图,不是已经明显得很了? 虽说与己无关,但孔杰还是忍不住,在几次云裳找机会与陆慎独处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打扰”了一下。 而他自己却不知道……在他完成这些作为的同时,云裳心中,也一天一天积累着,愤怒! 对于冯少绾的不辞而别,还有另外一个人的离去,本来心里就空落落难受的云裳再也忍不住了得已经接近满值,眼看着就要喷薄而出了。 而另外,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之内,也有人正在接近崩溃的边缘! 大学士顾文伦的府邸之上,一连差不多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都静寂得如同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一般。 这样的寂静……的缘由。 自然是因为了失而复得的顾籽萄。 在一夜的深夜之中,顾大学士带着满脸的泪水,攥着两手的汗水,悄悄走进自己女儿的闺房之中尚在榻上昏沉沉的昏迷不醒的顾籽萄面色憔悴的不似活人样,抿紧的唇角似乎在诉说着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 “孩子。” 在昏睡的顾籽萄面前伫立良久的老人家,眼含热泪,伸手从袖子里抽出一件亮光闪闪的东西。 月华一闪之间才能看得清楚……在他的手上,赫然握着的是一把尖利的匕首! 既然那些回忆对你来说是那么的不堪和难以承受,难以在清醒的时候面对的话…… 那么做父亲的不如早些结束了你的痛苦。 第190节 手中的匕首高高的举起,在月华下一闪而过的寒芒,刺痛了彼此看不到的心。 结束了你的痛苦,也结束了我的痛苦。 孩子……原谅爹爹吧…… 第三百二十五章 久违的兄妹 风渐渐地缓了,却终于卷了云上来,明媚的月色不再,只忽隐忽现地在天际半睁着睡眼。江南四月的夜晚,开始变得静寂朦胧,丝丝缕缕的雾环绕上来,将一切变得有些虚幻而越发美好。 云裳和陆慎两个人并没有走太远,草丛掩映中,还能隐隐看见静静躺卧在那里的孔杰。 他们就在田埂上坐了,却好久都没有说话,两个人肩并着肩,手紧紧扣在一起,雾色中凝固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有真气从手腕处蜿蜒而入,所到之处,暖意洋洋,云裳只觉得身体里郁积下的寒毒一点一点被驱逐,渐渐开始在体内各个穴道之中游走躲藏;而陆慎逼迫而来的真气,却越发汹涌,仿佛能够知道它们的行走路线一般,甚至会提前封在了寒气必经之地,进行堵截。 那种感觉,就象陆慎替她传内力逼毒,已经进行了千次万次。 良久,两个人身上,又都涔涔地布满了汗。不过不同的是,云裳这次,已不象方才给孔杰催眠时候那一身冷汗,僵硬疲乏的身子,也渐渐有了暖意。 陆慎终于松开手,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的寒毒已经被我暂时封在了丹田之内,平日里只要不劳心费神,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他说完这话,才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云裳。她这时候的样子倒真是狼狈了,几缕柔长的青丝,汗透了贴在白玉一样的额角,长袍早就散开,逶迤在地面上,整个人懒洋洋地,抱了膝盖坐在那里,歪着头,倦倦地道谢。 她以为黑夜里无人得见,却忘记了陆慎所拥有的良好夜视能力。 不过陆慎也没有提醒她,他知道,无忧公主此刻,虽然寒毒被压制住,但那种疲累的感觉,却是会越发严重。按理说,应该让她回去休息……不过,块垒在胸不吐不快,等孔杰醒来还不知道会闹到什么地步,错过了今夜,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机会问出心底的疑问? “云裳……”他开口,第一次这样称呼她,“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云裳闻言倒是一愣,陆慎说他有话说,她何尝没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已经累极倦极却坚持着不走,就是想听听他说些什么,倒没想到他一开口,却是问这个。 想了想,她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从小就叫这个。不过,应该是母亲给起的吧,那时候,除了她,没人在乎我的存在。” 陆慎郑重地点点头,又问:“听说无忧公主的母亲,来自云南大理?” “不错。”云裳知道他要说的,应该是关于自己身世的猜测了,便拣着自己知道的,将秦婉儿的生平简要介绍了一下。 陆慎静静听完,再次长叹了一声,道:“师父的结发妻子,也是来自大理。” 云裳的肩头,明显颤抖了一下。她对这一点,何尝不是早有疑心?不过仅靠这么一点证据,还是说明不了什么,她转过头紧紧盯住了陆慎,问:“方才为什么问我的名字?” 他摇摇头,“昨天听思思说,师父几年前就曾提起,他曾经有个孩儿,起名叫做,云裳。” 他顿住,凝神看着身边的少年。 月亮又从云丛中探出头来,照在她长长的蝶翅一样的双睫上,上面晶晶莹莹地,不知是雾珠,还是泪珠。 “师父说,他生于大理,死于大理,一生的巅峰在大理,最大的耻辱也在大理……他给后代起名叫云裳,以纪念大理之地,繁花如裳,云梦迤逦的佳境。可是,他说过,他的孩子的名字,含义远不止于此。” “那是什么?”她已经有些颤音。 “他说,他孩儿的字,会叫做‘凤兮’。” 凤兮,凤兮,云裳在心中默默念着,“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李白的这首《庐山谣》,写出了楚狂接舆当初孔子车前高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的狂态,却又何尝不带了些无奈和凄惶?远离政治,纵情山水,莫非就是高远对……他后代的期待? “师父一直不愿意我过多参与到朝廷的事情里去,他常说,就是为了对抗苍梧和瀚海,也只做一个纯粹的将领就好,军功,尽管由旁人担去,升迁,尽管由旁人得去……”陆慎在一旁注解似地说道。 果然,这“凤兮”两字,寄托的是一个父亲对于子女的期望,期望,远离政治纷扰,安然保得平安。 “凤兮……”云裳开口,“是个好名字,不过也未必与我有关,陆少将军要说的,难道仅仅就是这个名字吗?” “当然不只如此。”陆慎再叹一口气,说起高远,却是止不住的黯然,“其实我也曾经怀疑过你的身世,或者与师父有关……就是平兴府那次替你输入内力之后。当时不觉得,后来越想越是怀疑……云裳你这寒毒之症,只怕是生来就有的吧?” “你是说……高伯父和我的寒毒……是同种?” “师父家中一脉单传,凡高家子孙都天生带有寒毒,而你的症状……与师父一般无二。” 云裳眉梢一簇,转头看向他。 月色下的陆慎有一种石刻雕成般的俊颜上有着极度隐忍的表情。然而亦有狂风巨澜在云裳的眼底里卷动。 这寒毒……实际上……不过是拜了莲准给自己下了药的恩情罢了。 那是一种慢性毒药。大概并非是陆慎口中所说的那种与生俱来,且世代相传的遗传病。 这样想着,两个人都静默了下来。 云卷上来,再次遮住了月色,天空蒙蒙地,飘起了如轻纱一般的细雨。雨丝轻轻拂过云裳的面颊,遮掩了她的狼狈,也遮掩了她眼中的氤氲。 难怪第一次见到高远,便无来由地觉得来自心底的熟悉。寒毒,这并非是血脉中承袭下来的寒毒,曾带累她受了多少的苦,如今却只觉得亲切。 往事越来越清晰,身份一点点被揭穿,她只觉得,自己,也慢慢地不再怀疑,云裳,她,就是无忧公主的事实。 高远已经死了,秦婉儿也早已不在,她为此伤悲,可与此同时,又觉得很幸福,很充实,这样的幸福夹杂在悲伤之中,越发让她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难以支撑的感觉。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确信这个消息,但我愿意相信……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孤儿,现在还是一个孤儿,不过我很欢喜,因为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父母……即使父母已经不在。” “陆慎……”她缓缓闭了下眼睛,“借我你的肩靠一靠。” 陆慎没有借她肩头,因为累极的她,已经直接倒在了他怀里。他叹口气:“歇一歇吧,什么都不要想了。以后凡事不必再那么费心费力……都有我在。” 不知道云裳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倦累已极的她只是满足地勾了勾唇角,露出温暖的笑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慎叹息一声,低下头,看了看怀中那个少年与师父几分相似的容颜。云裳,或者,该叫他林云裳了……毫无疑问就是师父的亲生骨肉。师父对自己恩重如山,他临走的时候说过,要他们比亲兄弟还亲…… 对这个忽然而来的兄弟,他倒是没什么抗拒的心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她的那场催眠闹剧,他一直对她好感颇深;只是,远在扬州独自生活的这些年,他知道她不免学了不少奸邪手段……好在她年岁还小,本质又不坏,既然彼此做了兄弟,那么以后慢慢影响她便也是了。 ****************** 云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陆慎的房间里了。 有些愣怔的她回忆了回忆,才想起,夜里是她靠在陆慎温暖的怀抱中睡着了。那么后来,自然是陆慎将她带回了茅屋,安置在了自己房里休息。 一丝暖意又涌上心头,记忆中还残留着陆慎的那句话:“不必再那么费心费力,都有我在。” 真的可以不再费心费力吗?明明知道不可能,但听到他话的那一刻,却似乎真的相信了,也正因为这种内心深处的信任,才会失态到在他的怀里睡着了吧? 抬眼看向屋外,正一片烟雨霏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但很明显,早就过了她催眠时规定的孔杰醒来的清晨……不由得担心起来,孔杰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云裳从床上爬起来,整理了整理睡皱的衣衫,站在屋子当中,深呼吸了几次,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向屋门走去,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恰在此时,那木门也吱呀一声开了,陆慎端了一大碗清粥进来,脸上却是阴阴沉沉的,只道:“醒了?给你煮了点粥,时间倒是刚好。” 云裳没有注意他的神色,看见他,便想到昨晚睡在他怀里的事,脸上飞红了一片。然而立刻又记起昨天两个人聊的那些话题,登时心中百味交陈,昨夜里的悲伤和感慨又都围拢来,只是,那各种各样的情绪之间,多了一丝安稳和暖意,仿佛一艘风里浪里飘摇已久的小船,终于转了个弯,拐进了安全宽稳的河道,安静下来,有了时间和心情,去体会来自阳光的温暖。 第三百二十六章 暖暖红白粥 陆慎把粥碗放在了桌子上,“知道你饿了,但时间仓促,只来得及煮出些红枣白粥,先将就着吃些吧。”顿了顿,又说,“有点烫,小心些。” 云裳的确是饿了,虽然只是一碗枣粥,在她眼里,已经是无上的美味;但她还是犹豫了下,问:“陆慎……孔杰现在怎么样?” 陆慎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说:“先喝粥吧,吃完再说。” 早听说陆慎火头军出身,有一手好厨艺,但没想到,一碗粥而已,也能让她吃得香甜若此,如果不是急着知道孔杰的情况,只怕她还不会这么快吃完,要慢慢地品尝或是再来一碗也说不定。 陆慎看着云裳额上被热粥激起的薄汗和脸上初放桃花一样的红晕,忽然有些出神,仿佛又回到了和师父两个人相处的时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云裳,现在你我既然已经算是兄弟,有些话就不得不提醒你:我们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自幼生长在扬州的相府上,但——自古正邪不两立,楼铎他正是当年害得师父失去了双腿的人,师傅他……几乎丧命;甚至可能……夺去了师父的娇妻爱子。如今他们那一辈的人先后去了,恩仇无由得报;我只希望你……不要沾染了楼铎身上的邪佞习气,给师父抹黑……” 云裳碗里还剩下最后几口,却停了箸,抬头盯住陆慎。而她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陆少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是不是孔杰出了什么事?” 猜也猜到,陆慎不是平白无故说这些话的,可是孔杰……应该不是那种闹什么三贞九烈、要生要死的人呀?就算是要杀了她报仇雪耻,她不是还好好坐在这里,也不见他打上门来——何况她知道他对凤紫泯如此忠心,是不会放纵自己伤害凤紫泯要保护的人的。 陆慎脸色越发阴郁,却只淡淡地说:“孔杰失踪了。” “失踪了?”她松口气,笑了笑。期待中最好的结果就是孔杰会在羞愤之中,弃她而去了。没有了孔杰,其他几名黑狼卫还好对付,这样她就可以无所顾忌,放手在两湖一带做些大事了。 “看来你真的一点都不奇怪。”陆慎长叹一声,眼中充满了失望,“平兴府和赤脚军对上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真心为国效命;难道你真的是……在学楼铎首鼠两端,私下和火莲教联络么?” “我和火莲教私下联络?”云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是哪里来的说法? 陆慎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卷儿,递了给她。 而云裳则霎时变了脸色。 “这是递来给你的消息吧?我不确定是不是羽林禁卫军的人手。行事手法很象,但却是不同的一套暗记标识了。”陆慎紧紧盯着她那由方才的浅红瞬间变得皙白的面孔,不错过她的任何表情。 用特殊手法折叠起来的纸卷儿已经被打开过,里面写的正是她与璎珞定下的联络暗语,大致意思就是报告“那个人”已经提前于昨夜抵达古阳村。 她皱了皱眉,却又抬眸问陆慎:“你可看懂了里面的内容?这就能说明我和火莲教有联络么?” 陆慎不语,却又递上一块青色的方布,明显是从什么人的衣袍上面撕下来的……而这块布,云裳认得,这是孔杰昨夜里穿的外袍! 她没有认错,那块青布粗厚僵硬,手感并不好,和一般市面上的布料不太一样;而且上面还有青草汁液的痕迹,斑斑点点,混着墨痕字迹,仿佛在嘲笑着云裳的疏忽大意……上面写的内容倒简单,只是说火莲教承无忧公主的情,孔杰就先带走了,请陆少将军和无忧公主到湖南的时候,持此物为证,务必往火莲教分舵一见云云。 分明是一封绑架信,但云裳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孔杰真的被人劫走,那么有和她相约在古阳村会面的神秘和尚的确最为可疑;难道,写这信的人,就是提前抵达的莲准和那个神秘人?!他们都是火莲教的么? “这信,是什么时候得的?怎么得的?” “一刻钟以前,出去寻找孔杰的羽林禁卫军在村外发现的。” 她放下方布,缓慢而坚定地起身,向外面走去。 “你要做什么?” “和我的人联络下,问问他们还能不能多提供些信息,准备即刻出发,前往湖南。” “真的和你无关么?” “和我无关。” “好,我暂时信你。”陆慎点点头,“我们一起去湖南,拜访王教主。” 云裳脚步只是停顿了下,依旧向外面走去,开了门,出了小院,拿出了一支烟花点燃爆响,然后静静站在那里,任由细细的雨丝飘洒在她的身上。 昨夜一个拥抱得来的那一丝暖意,今日一碗热粥中积累的那一点温柔,在蒙蒙细雨中渐渐远去……让她的心,有钝钝的疼。不知怎地,想起那次醒来之前耳中所听到的——冰炭不同器、日月不并明…… 陆慎之所以怀疑她,倒也不是没根据的。以孔杰的能力,只有保护别人的份,哪里轮得着他被别人捉去了做人质呢?偏偏她昨夜里催眠了孔杰,又睡着了被陆慎带回茅屋,没能守在那里……否则即使神秘人出现,她也有办法让孔杰当时醒来。 当真是她太大意了么?催眠孔杰,是想借着这件事乱一乱,以便摆脱他和“神秘和尚”彻底谈上一谈,另外也想过虽有附子酒在,但自己施催眠术之后会有虚弱,制造一个和平兴都督府中相似的情境,观察观察对方的反应也是好的;不料对方提前到达,而暗力营的预警又被陆慎截去……阴差阳错中,竟然反被对方劫走孔杰,利用来要挟前往火莲教湖南分舵…… 也许她本该将事情布置得更周密些吧?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神秘人是敌非友,甚至属于火莲教的可能;但对方如果真如羽林禁卫军所探听的,是一个绝顶的高手,又怎么会做出乘人之危这样的事情来?若他真要对她不利,别的不说,就是莲准便有无数机会让她魂归地府了。 隐隐地,有一种一直避讳着,最为畏惧的猜想浮上心头:对方明显与她“失忆”或是“借尸还魂”有很大关联,如果对方如此做是出于敌意的话,那么,事情……就太复杂了,莫非,所谓的借尸还魂,又或者是自己一直认为的魂穿两世,只是控制她的一种手段? 摇摇头,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要通过精神方面的手段去控制一个人,不是不能做到,但她自己对于催眠术以及云南巫术算得上了解,自己的这些感觉,是被催眠而产生,还是确有其事,多少还是有几分了解…… 不过很快就会揭开谜底了。原本以为神秘和尚来到江夏,便是他们摊牌的最后时刻,没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孔杰被劫,让这个谜团的存在又向后推延了几分,不过也好,火莲教么?若是神秘和尚真的是火莲教的人,她反而更有把握些…… 第191节 暗力营的人还没有赶过来,云裳抬头看看远方雾雨蒙蒙中的逶迤青山,看看村外绿油油的田畦菜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便又看见,雨中,一把油纸伞,一个袅袅婷婷的美人儿。 那是思思姑娘,来给她的“长天哥”送亲手做的精美饭菜。 ****************** 当天深夜,云裳和陆慎两个人就收拾行装,踏上了前往湖南的征程。 本来若不是平兴府的事情,以及高远的死,他们应该早就到了湖南,而湖南的官员也早做好了准备迎接他们的到来;而现在,在湖南方面都以为他们会为陆慎的义父之死耽搁一段日子之后,两人反而千里兼程,不过一昼两夜的时间,就赶到了湖南岳州湘潭一带。 其实对于云裳而言,倒有些不情不愿。若是依她自己的意思,自然是万分不愿意去冒这个险——把自己送到敌人的掌握之中去,她没有这个习惯。 可是,如今的问题是:无论是她的暗力营,还是陆慎的亲卫斥候,发现的点点蛛丝马迹,都是直指湖南湘潭,也就是公认的火莲教湖南分舵的地点。 陆慎以为,这种事情,既然错过了最关键的第一天,那么再想做到截回“人质”,只怕已经十分困难;而身为荆湖南路招讨使,火莲教的湖南分舵,又是两人不得不去的地方。情势如此,晚去不如早去,索性趁着对方准备尚未充足,先期抵达,看看能否浑水摸鱼,至少多弄清楚些对方的底细。 云裳对他的胆识深为敬佩,对他拉着自己同去的行为……颇有微词,却也不得不从。 孔杰的事是她闹出来的,对方邀请的名单上有她的名字;而且,营救孔杰,她手上的力量……需要她亲自指挥。 何况有陆慎在旁,她觉得胆气壮了许多,还是可以依赖一下。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夜探龙虎穴 想起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她对陆慎虽是向来关注,但最开始只是知道陆慎是一个传说中不可多得的勇将而已,后来平兴府城墙单手掀云梯,发现他的武艺出类拔萃到了世间少有的地步;再后来,五百亲卫大破赤脚军,发现他行军布阵统兵御敌,与何长安等人远远是不在一个水平上;而现在,自己与暗力营的秘密联络被他轻易揭穿,又发现他对布探反间一类也很有研究……这样的实力便显得有些可怖了。不过好在云裳对陆慎的人品极有信心,才不会疑心他如此能力,会不会有心逐鹿天下。 不过即使如此,也有想不通的地方,比如她还记得当初银安殿上他的慷慨陈词,陆慎被凤紫泯感动得恨不得杀身以报的样子……而高远的坟前,他却对来自皇帝的嘉奖不屑一顾;她还记得绩溪驿他为号草的事情百般踌躇,要她出面才得以解围……而平兴府的内堂,他却是举重若轻,对二品大员的人头也是毫不在意;她还记得他对火莲教在江西出现无比惊愕……现在却是举手间,将她与暗力营暗探之间的联络书信轻易奉上…… 这就是在隐瞒实力么?又为什么要隐瞒? “还不乘这个机会好好休息,在想什么?”陆慎忽然睁开明亮的眸子,抿着薄唇笑了笑。 马车晃晃悠悠地,不紧不慢地前行,这是今早在湘阴一带他们与火莲教联络上以后,对方替他们准备的。 她垂下了双睫遮挡住目光,“陆少将军,思思姑娘全名是什么?”陆慎介绍思思的时候,只是说她也是一个孤女,逃难来此,受他些财物,平日帮他照顾高远。 “思思?”陆慎思索了下,似乎明白了她所问何来,“你不用怀疑她,她很可靠。” “哦。”她答着,又没了话。她其实并不是怀疑孔杰失踪与思思有关;思思的来历她已经查过,是陆慎在襄阳的时候与胡人作战得来的……女俘。可思思的样子,哪里象个胡人女俘?陆慎胆大包天私藏思思,到底是思思的身份来历另有玄机,还是情到深处身不由己?……借着孔杰的事第一次开口问出来,就被如此简单地挡了回去。值得被怀疑的其实还是她自己吧?即使她已经对暗力营的密信作出了较为合理的解释。 “云裳,现在不是时候,等得了空,我们兄弟两个好好聊一聊如何?” 她点了点头,又瞟一眼陆慎唇角的笑意,忽然想到,在确认她是高远后人之前,其实很少见到他的笑,就是有,也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客气恭敬;不像现在这般,温柔中含着,淡淡的伤感。 目光转回到马车上,破旧的帘布随着车子的摇晃一甩一甩的,车顶上裂开了几道口子,飘飘扬扬地还有雨丝洒落;板壁黑乎乎的,角落里还布着蛛网,看起来只是匆忙打扫了尘土,就拿来给他们用了。 倒是马车外面,用崭新的黑布糊了车窗车门,防止他们向外偷看。 从湘阴与火莲教接了头,便有人引导他们进了一所宅院,可在宅院中,却没有让他们停留,直接从小道出来,又转小轿,换马车,一路折腾。 如此谨慎小心,自然是害怕会被他们的人手追踪。 不过云裳倒是心中暗笑,要是这样就可以摆脱暗力营的探子们,那谢聆春这个师傅可以被唾弃了。 马车继续前行,云裳困倦已极,却还是毫无睡意。对面的陆慎闭着眼睛,仿佛入定一般,但云裳却能从他身上流露出的淡淡忧伤气息察觉到,他也没有睡……是在思念高远,还是放心不下仍然留在古阳村的思思? 云裳心中微叹,也开始走神。 终于,马车颠簸了几下,吱扭扭地停下了。外面的那个又聋又哑的赶车人,也是一路引他们过来的那个,重重地跳了下去。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了过来:“呦,怎么用这么破的马车来接两位将军?太失礼了吧?”说着,黑布被扯开,一双纤纤玉手,从破烂的车门缝隙中伸进来,以十分优美而销魂的姿态,缓缓地,打开了车门。 天色还未全黑,朦胧中,看得见周围的残垣断壁,枯树寒枝,好多门户敞开着,看得见墙角扔着的破烂渔网、渔叉,竟是一个废弃的渔村。 而与破旧渔村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眼前的这个美人儿。 云裳见过美人不少,又先入为主地对那声音的主人产生了一种敌对的感觉,却还是在将目光移到这美人儿身上的同时,就被瞬间吸引住了全副注意力。 如果璎珞的美可以形容成一朵烈火牡丹,那么思思便是一丛娇袅多姿的虞美人,而面前这个女子,则是……罂粟,带着极致的诱惑,让人明知危险,却止不住地想要靠近。 “两位将军,真正是贵客,我们公子已经恭候好久了,这就请两位随奴家来。”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不过更倾人的是,随着她躬身相请的动作,薄薄的粉纱拉动,结实圆润的细腰若隐若现,于细节处勾魂摄魄……这样自然却又无比妖媚的举止,怕只有莲准那个魅惑的行家可以与之一拼了。 云裳瞟了陆慎一眼,发现他似乎没有发现美人的小动作,皱着眉,应该是在思考着什么。 这就算是明珠投暗吧?美人儿还需要努力哦!这样想着,她心情大好,先跳下了车,去拉罂粟美女的柔荑,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你们公子又是谁?” 云裳从来没有主动“勾搭”过女人,但这个美人显然是个极好勾搭的,她自己的外形不错,这次又是格外加意地温柔和善,是以她虽然作出了“色狼”的动作,却并不是很在意,对自己能赢得美人好感还是颇具信心。 可美人儿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云裳的意料之外。 见她伸手来触,罂粟美女蹙了蹙眉,竟是拧身几个空翻,远远地避开。 随着美人毫无必要的空翻动作,那层层叠叠的粉纱也是飞旋飘舞,恍如当空绽开出一朵朵绝美的鲜花;而修长的美腿蕴于其中,浮光掠影,惹人遐思联翩……接着,美人儿银铃般的笑声也响起:“小郡主问问也就罢了,何必动手动脚?” 呃,第一次调戏美女,就以这样的失败而告终。 撇撇嘴。再瞟一眼面前春光美景,云裳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陆慎。后者眼眸中满满的笑意,目光……却是投在了她的身上。 心中微微一动。不过瞬间,又想起了另一位美女……思思。云裳敛了敛神。继续向面前地罂粟美女调笑道:“姑娘美貌如此,又怎不叫人心动?” 其实此刻云裳穿着一身金丝绣边的白衣,衬上一双乌溜溜会说话的双眸、懒洋洋地神态、淡淡的氤氲酒香,一出场,便给人一种阳光美少年地感觉----最是对美女有杀伤力的形貌。但……就是入不了这罂粟美人的法眼。 只见那罂粟美人眼睛眨了眨,绕过云裳,反向她身后的陆慎走去,矫健而又优雅地行了个礼,笑道:“奴家闺名新月,拜在元师座下,忝居“弥勒侍女”之职,今奉火莲客卿公子钧令,恭迎两位到我火莲教湖南分舵一叙。” 云裳面色上微笑不变。罂粟美人是“火莲元师三大弟子之一的“弥勒侍女”。这一点她早就想到了,但是“新月”这个名字,却是第一次听到。 据羽林禁卫军早先提供地情报。火莲三弟子,各有长才。大弟子王乾。擅玄术,精教义;二弟子柳茗城。谙兵法,通军事;而第三弟子,则向来无人能知其真实面目,只知道是个女子,妩媚风流,却在诸人之中武艺最高,身份最为神秘。 来潭州之前,曾经打探过,王教主与“侍月童子”的大弟子,平兴一败之后,便沉寂下去,但有消息说他们现在正在向东南方发展;二弟子柳茗城现在掌控赤脚大军,与朝廷对峙于永、赣一带,不敢稍有松懈;唯有三弟子“弥勒侍女”,行踪奇诡,但据暗力营打探,应该在湖南的可能性最大。 这也是他们两个人快马加鞭赶来此地的原因之一。孔杰的失踪明显属于偶然,而对方以那方青布为凭,约在火莲教湖南分舵相见。要知道这分舵所在地极为神秘,若能趁此机会,摸清地形,更或者能够在它内部空虚之际,一举拿下,便真是替湖南解了大患了! 如今……不出所料,弥勒侍女在此地现身,不过,罂粟美人口口声声提到的“公子”,又会是谁呢?……与在古阳村擒到孔杰,同时干脆利落发出此等邀约的那个人……或是一直来的神秘和尚,又是什么关系? 与莲准一番恳谈之后,云裳已经打算在自己这个“副招讨使”的职位上一展拳脚了,然而,一子错,满盘落索----如果不是被逼着这么快来到湖南,她定能好好安排一番,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去打一场没有准备的硬仗! 第三百二十八章 遭遇卖花郎 忽然想起一个细节,云裳当初看那封写在布袍上地邀请信的时候,就觉得奇奇怪怪的,但因为事发突然,来不及细想,便被催促着赶往湖南了。 那封“信”地语气、那上面星星点点的草汁墨痕、那字体架构……回忆起来,一笔一划、一星一点,搭建得细致而妙到毫巅,记不得到底写了什么,只记得,每个字都微微笑着,带着嘲弄地口气不断重复着:“敢来么?”、“快来吧!” 仿佛是秦婉儿曾经说过,催眠术地最高境界,应该是不依赖小韶子一类的药物,也不会在目光或者是言语中过分露出了行迹……最佳地方式,应该就是“暗示”!日常生活,一举一动,莫不蕴含无限暗示的可能,如果可以将暗示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那么,便可以轻易控制某些人的精神,哪怕是……远在千里之外。 写信的人,是一个暗示的高手。 也只有这样的高手,才能看出孔杰中了她的催眠术之后,弱点何在吧? 当然,这样的暗示,对不同的人,效果也是不一样的;精神力强大、对自己信心十足的人,最不容易被催眠。若要催眠这样的人,必须施术者耗费百倍的精力,挑选对方信心最为薄弱的时候下手,才有机会成功。她那次催眠陆慎、催眠孔杰,都属于这类情况。 而惭愧的是:虽然她自己算是比较懂得“催眠术”的技巧,但她应该是属于较容易被催眠的人群了。试想,一个连自己是谁都在怀疑犹豫的人,又怎么不会轻易地被摧毁心理防线,轻易地受到别人的暗示! 就像这一次。 不过……幸好还有陆慎在。还有,一直保持着联络的暗力营密探在。 她这样想着,习惯性地抬头四处望了望,小渔村很破,在江南的四月间,竟是芳草萋萋,野花迷眼,狂蜂浪蝶,周游其间。 在云裳努力调整自己心态的同时,那罂粟美人儿也已经开展了好几轮的攻势,烟视媚行、言笑晏晏、含羞带怯……最终发现,陆慎似乎对哪一种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于是恢复了她最初的火辣魅惑,柳腰款摆,玉手轻抬,嬉笑张扬着,在前头带路。 云裳保持着浅浅的微笑看她表演,忽然发现,陆慎这个人的待人接物,熟悉的话,真是可以一眼看出亲疏远近。若是不亲近的,他可以礼敬有加,但就像当初对她一样,那笑也是到不了眼睛里的,全是敷衍塞责;若是亲近的……他也可以有畅意的笑,真情的笑,温柔的笑……就如他对思思笑过的一般。 “新月姑娘,你的意思是,我们还要进这个地道?!”云裳脸上依然是笑,心里却在无数次地凌迟着这个只勾引陆慎不勾引她的美女,“不是说已经到了贵教的分舵吗?” “小郡主说的不错,已经到了。可这不是地道,这就是我们火莲教湖南分舵的大门哦!” *************** 原来这个就是火莲教湖南分舵的大门。 巨石两边敞开,里面黑乎乎的,仿佛一个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我们不会进去的。”云裳忽然闪身,挡在了陆慎前面,懒懒笑道,“百里奔波到此,已经摆明了我们的诚意;贵教那位公子若肯相见,请他自己出来吧,做什么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罂粟美人露齿一笑,风情无限:“小郡主多虑了,我们这可不是装神弄鬼----这里原本是一个千年古墓,教中图着方便,就利用来做了分舵所在。至于诚意么……”她蹙了蹙眉,“小郡主的诚意我们自然知道,也当有所回报……” 她说罢,双手轻轻拍了一拍,轧轧声响起,那分舵的“大门”便分得更开了,一个赤脚兵士从里面走出来。 “去问问公子,人能先放出来么?我们这位小郡主,”她素手轻抬,嬉笑着点向云裳,“想看看火莲教的诚意呢!” 那个兵士恭敬地施礼,转身退下。 半晌,带了一个人出来,居然真的是……孔杰! 云裳一个箭步窜了过去,站在孔杰面前上下打量他。 暗力营回报说孔杰没有受到过虐待----果然,他身上清清爽爽,没有被绑缚、没有被拷打的痕迹,至少表面上丝毫看不出受过一点伤。见云裳看他,孔杰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眼睛里带了些倔强和愤怒,扭过头去,不理她。 还好。从目前的表现来看,精神也不象受到了控制的样子,至少……还记得那天夜里她催眠他的内容。 “多谢新月姑娘。”云裳倒是真心地躬身一礼。能够这么爽快地交还孔杰,总是对方地厚道处。不过……云裳一礼毕。拉着孔杰向后便走,“陆将军,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且慢!”罂粟美人微微变了脸色,“小郡主不是答应要与我家公子一见么?” “不见!”云裳回答很干脆,“我们对阵为敌。相互间有什么好谈的?不日之内,陆将军和我就会到湖南上任,若是火莲教任何人,或是王有德想要投诚,尽管到长沙相会。” 她最是一个惜命的。为了孔杰可以冒冒险,可现在孔杰已经出现,为什么还要进这个劳什子火莲分舵?趁着对方人马未出,马上离开这个小渔村还是没什么问题地,以陆慎的能力。就算孔杰现在武功全失都没有关系。 “要见。”“可以一见。”不料,同时出声反对地,竟然是她身边的两个人……孔杰和陆慎。 云裳一愣。她料到不会这么轻易,但想不到。这两个人是这样态度。她先看看孔杰。再看看陆慎,悄悄拽下陆慎的袖子。使了个眼色。 她知道陆慎安排了五百亲卫随后潜行而来。但,这个鬼地方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吧?传说中十分诡异的火莲教湖南分舵、武功极为高强地弥勒侍女……还有可能精通暗示术的神秘和尚、不知道来历的“公子”,若是平常的屋宇院落,就是高手众多,相信以陆慎的能力,也不会畏惧什么,可若是在地底,又有机关暗道一类东西的话,胜负便难说了。 另外,更让她担心的是:如果随火莲教下了这个地道,那么她用来同暗力营保持联络的“传信蜜蜂”,便不能够正常工作了。 陆慎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青久慕火莲教大名,就是没有这次机会,也早渴一见,此番既然已到贵教分舵,焉有不入之理?” 陆慎是被罂粟美人迷惑住了吗?还是自恃武功高强要来个“入虎穴,得虎子”?可叹不能直接告诉他她地用心,其实只要大家配合着演些戏,做出要离开的样子,对方说不定会同意另找地点见面,而自己这边也至少可以争取些主动。 云裳的眼珠转了转,“陆将军,这样吧,你自去会一会火莲教地公子,下官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云裳带着孔侍卫先行返回,以免众人挂念。” 不是她置陆慎安危于不顾哦,这样的地方,没有暗力营众人襄助,她如果去了,就是累赘嘛。 “无忧公主且慢----” 云裳话音才落,忽听那大开着地密道之中,一声低唤带着蛊惑般传来;与此同时,一个素衣不染纤尘地年轻公子,出现在了密道入口。 这公子唤了这一声之后,却无下文,只是低眉敛首,温文地立在新月的身侧。那种感觉,如老僧入定,禅味悠远;又如白云薄雾,虚缈空幻;更似月华星熠,灼灼满乾坤。 第192节 火莲教中,居然也有此般人物。 而云裳,更是呆呆定住,无法言语。这样地气质,这样高山流水一样的纯然天成,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就是京城早市上的“卖花郎”。 也亏莲准走的时候,给了她全权使用两湖乃至江西的羽林禁卫军的权力。她才能够从他们的口中,知道了那神秘和尚这一重身份。可是,不是说神秘人是个和尚么?难道这个和尚不仅喜欢进女子的闺房,还喜欢扮成年轻公子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新月见他出来,竟是谦恭一退,口称“公子”……他就是一直以来辛月口中的“公子”么?“公子”与神秘和尚二而为一,那么他在此地出现……打破了云裳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他果然是火莲教的人。 云裳近乎发呆一样,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良久……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却是问那罂粟美人:“新月姑娘,是名为新月呢?还是姓辛?” 她这一问,才发现一直以来自己的失态,而那美人儿新月,也一直盯着她,隐隐地,竟有些酸态醋意----真不知从何而来。 “她姓辛,名月,乳名月光。”那“公子”淡淡开口。他抬起头来,眉宇之间淡淡的慈悲隐忍,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教人不敢逼视。 云裳轻轻“哦”了一声,黯然无语。 第三百二十九章 黑暗刚开始 曾经为那个神秘人、为他的行为设想过千般可能,也做过千般辩解,就是要说服自己,他们不是敌人……看看周围的几个人,她叹口气。看来今天她也未必走得了了。 听莲准分析过,若论天下武功能力,少有及得上陆慎的,他一身霸道阳刚的内功,已臻化境,除非已故的当年“飞帅”复出,凭他的能力,足可以单枪匹马,纵横天下。但……她也曾问,难道陆慎就真的是无敌了吗?当今世上难道就没什么人,是有可能将他比下去的? 记得莲准沉吟了半晌,说道:“只有一个人是有可能的。他或者是没有武功,或者是武功极高……毕竟一直以来对他我没有太多了解。” 那说的,就是这位神秘人……曾以为是友,现在却是敌的神秘和尚----或者,是“公子”。 “敢问阁下贵姓高名?”陆慎皱了皱眉,提高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在下段南羽,现为火莲教客卿。”那人说罢,又垂下眼帘,“请几位随我入内叙话。”说罢,转头进入了密道。 仅此一句话,却仿佛有无穷的压力在周围的空气中产生,让人无法产生抗拒的念头。 而与此同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小渔村,也霎时冒出了许多的黑衣红靴的兵士,张弓箭,直指三人。 陆慎已经抽剑入手,云裳也环视一周,微微蹙眉,放在腰间玉带钩上的手指微微摩挲了几下,忽然弯起嘴角笑了笑,轻轻掸了下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反而抢在陆慎孔杰之前,迈入了石洞之中。 罂粟美女,或者说,是这里的主人家的一个侍女,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待陆慎和孔杰也都入了洞来,才跟在后面轻轻跃入,又反手在墙上一板,机关的轧轧声响起,那两块巨石慢慢合拢,最后“咚”地一声巨响,吞噬了他们身后最后一线阳光。 ****************** 夜华似水,匹练般的垂洒在大地之上,宛如披上一层洁白的白纱。朦胧且幽怨的一抹淡淡的哀伤,便轻而易举的覆盖在了沉如晚梦般的大地上。 月光虽轻,却哀婉。 “孩子啊,不要怪爹爹狠心……爹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样的你……要怎么活在这个世上?难道我要让你……孤单的受尽世人的白眼吗?”顾文伦对着自己沉睡的女儿,沉沉的说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又好像是在安慰着自己,也好像是在安慰着他沉寂的女儿似的。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回到了两个人相依为命的年月。 自小失去母亲的顾籽萄总是调皮的让他头疼。 可那样的女儿…… 多好呀。 手中的尖刀雪亮亮的闪了又闪,举起来,却停留在半空。一双枯若松树的老手仿佛已经不能持续这把刀的重量,下一刀……只要狠心一点,只要狠心一点就可以…… 结束了吧? “爹……” 刀尖已经抵到了她的哽嗓,而一直躺在那里不动且安静的顾籽萄,福至心灵一般的忽然发出一声呓语。 这一声低低的呼唤,彻底让他的意志力崩溃涣散。 刚才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都在这一声简单的呼唤里崩塌,溃散。 “孩子啊……”顾文伦手中的尖刀跌落在地,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咣当得刺耳的响动。伸出枯瘦的双手抱住顾籽萄瘦弱的肩膀,这个在朝堂上英勇无畏的顾大学士,在这一刻,终于痛哭失声。 房顶上,有人轻轻叹了口气,跃下了房檐,在夜幕之中掠过三个人影,其中一人落在他的面前,双手抱拳之后用手语在打着手势,比划着屋里的情况。 最先从房檐上下来的那个人轻轻一笑,伸出自己的左手来摆了摆,右手伸出,比出一个奇怪的姿势,那三个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留下一人换班之后,另外三个人重新飞身上房,匆匆离开了顾大学士的府邸。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被替换下来的那个人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顾大学士可真是够心狠的,居然要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幸亏公主早有防范,让咱们在这里候着。” 另一个小个子的人抓了抓脑袋,纳闷的问,“公主远在蜀中,怎么会算计的这么精准?她怎么就知道顾大学士一定会对顾大小姐下毒手呢?” “大概……是因为她很明白,在顾文伦那样一个庸俗的男人的眼中,女儿的贞节是万分重要的吧。” “难道不是么?女人的贞节,难道不重要么?我们村子里还有过一个寡妇不守妇道,被村子里的人发现之后,晚上就上吊了的事情呢。” “或许是重要的吧,不过,在咱们那位公主的眼中,这些……都只能算的上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吧。”首先开口的人又开了口,带着一点戏谑的味道。那个在男色问题上被传的沸沸扬扬的公主殿下……还会重视这样的问题么? 贞节? 估计在她的眼中还不如一杯好酒来的重要。 “那接下来怎么办?”小个子的男人又开口询问,“顾大学士能杀自己的女儿一次,就能杀第二次吧?这一次……唉……顾大小姐真是可怜啊。” 那个人没有说话,看了看天上渐渐消退的月色,“是啊,要是再有第二次的话,就麻烦了。” “那咱们怎么办?”小个子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没有了主意。 “公主让咱们好好的守卫着顾大小姐,要是她真的被她老爹给一刀宰了,那公主……” “估计公主会一刀把咱们也宰了吧。”高个子的男人也犯了男。 “那就只能是……” “只能是怎样?”小个子踮起脚眼巴巴的看着他。 “只能是一个麻袋,一把木棍,把人敲晕直接背出来,就这么办吧。”高个子男人又叹了一口气,不能伤了顾大学士,不能惊动了皇帝,不能让顾大小姐出事,这是三条铁一样的命令,被写在了来自公主殿下的亲笔手书之中。 但是公主……这一趟蜀中是不是去的有点……太久了? ****************** 旭日初升的光景,银安殿上,已经站立着所有的文武百官。 根据从蜀中传来的消息。叛乱似乎已经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遏制。但是陆慎在奏折上写的清楚明白,是遏制,不是根治。 那也就意味着……无忧公主和少将军还要继续在蜀中停留下去。 然而随着凤紫泯脸色越来越难看,在朝堂上的态度越来越严谨,对待大臣近乎于苛刻这一点上来说,文武百官第一次是这么盼望着那个放.荡不羁的无忧公主能够早些回宫。 毕竟那可是满朝文武之中,唯一一个能让凤紫泯的脸色好起来的人啊。 “三陕总督启奏陛下,蜀中叛乱似乎已经平息,可是……在广西湖南一带,似乎还有火莲教的余党,而且人数还不在少数。”周大学士替代了顾文伦在朝中的职责,奏报着关于火莲教的最新情况。 本来只要一说到火莲教的话,凤紫泯的态度立刻就会转化成亢奋状态,至少也应该是……嗯,比现在的淡定要激动几分。 可是,今天这个办法似乎也失去了它的作用和效果。 听完奏报之后,凤紫泯只是微微挑起一对狭长的眼睛来淡淡的扫了一眼群臣期待的表情,倦怠的挥了挥手,这样的消息,他前天就已经知道了,实在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其实,这些带着期待的大臣们是不知道,他关心的不只是火莲教的情况,还有……更多的是…… 他们两个的人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既然火莲教的叛乱已经被平息的七七八八,那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难不成是…… 亭奴看着凤紫泯的眉梢挑起,又落下,挑起,又落下,如此往复了三次,第四次的时候,周大学士的意志终于扛不住了,上千一步,抢着跪倒,“陛下,请您保重龙体呀。” 顾大学士请了病假之后,周大学士可谓是朝中最大的清流党首,他都跪下了,后面的那些人,焉有站着的道理? 一时之间,朝堂上呼啦啦的陆续,群臣全都跪倒,山呼万岁。 凤紫泯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缓缓抬起胳膊,刚想要说话,却被已经精神十分亢奋紧张的周大学士一句话给堵了回来。 “陛下一心挂念社稷,也应该以保重龙体为先!陛下的龙体乃是国家之本,若是陛下您……的话,那臣下等要如何是好呀?”周大学士越说情绪越激动,眼看着就要泪奔于圣驾面前。 凤紫泯收起刚刚要举起的手,审视的看着玉阶下那些跪倒的人们。以及面前一直在呼天抢地的周大学士。 如果这个时候那个人在的话,她的脸上一定会浮现出来鄙夷的笑意,然后随着他们一起施施然的跪倒,说着和表情完全不同的违心话,也规劝他要当心龙体的吧? 从前他总是觉得随着众人一起敷衍了事的她的表情看的让他心里难受,浑身别扭,可是现在……耳边还是周大学士的嚎啕之声,而凤紫泯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陆谨的身侧。 那里,曾是她的位置。 第三百三十章 大理段公子 密道里漆黑一片,虽然早预备了烛火照明,但还是让人觉得走了很远,才到了一个较为宽阔的大厅。 不过这个大厅倒是让人眼前一亮,虽是在地下,但因为通风设计得很好,并不让人觉得气闷;相反,厅中陈设精美优雅,别具特色,衬着室中夜明宝珠柔和美丽的光芒,显得仙气十足,竟仿佛身处龙宫一般了。 那位公子段南风,居然当先居中坐了。而罂粟美人儿凌月,投给他一个请示的眼神之后,才转身来给两位“客人”安排座位。 陆慎居左;云裳居右;孔杰也有一席,在云裳下首……凌月自己,挨着陆慎坐了。 鱼贯地,许多美女,捧上水晶盘,里面樱桃、杨梅、青杏……各种时新水果,不一而足。竟是真的要宴请他们么? 丝竹之音曼声而起,柔和缭绕,颇具奢靡气氛。 而那对面的凌月,正满面含笑端盘相让,目光温柔撩拨在陆慎的身上,身躯微侧成了一个妩媚的角度;不能说这不是一个尤物,并未起舞,却于举手投足之间,与那乐声融为一体,整个人都似舞于乐中,成为一个极其切合的存在。 云裳轻轻锁住了眉头。 与此同时,那上首的段南风也忽然咳了一声。 声音很轻微,但凌月却肃然而惊,立刻挥手停了那乐音,垂首问道:“公子,不喜欢这样的乐音么?” “是客人不喜欢。”段南风依然低眉颔首,敛收光华,似乎在躲避什么一般。却又似乎只是不屑于这俗世的靡靡。 “凌月,坐到我这边来吧。”段南风忽然说道。 “是。”凌月立刻应了,却慢慢地挪过去。那身姿袅娜而优雅,目光中却恍如晃过了惊讶和欣喜。 乐声已经停了。原本安排的歌舞,也被段南风挥手间撤了下去。 只有精致的瓜果小菜,金杯银盏,还张扬着此间主人原本地热情和奢靡。 “醇酒美人,本来就不适合陆将军这样的英雄才俊。”段南风语气淡淡地。却还是让人觉出了一点责怪的意思,“凌月你这番美意,是选错了对象了。” 他顿顿又说:“陆将军是不饮酒地,他那边的酒可以撤掉了。至于……无忧公主,把我带过来地那酒给呈上来吧。” 凌月果然命人按照他说的安排去做了。 云裳依旧没有说话,只轻轻转动手中的杯盏,慢慢在心里推测两个人在火莲教的地位,以及今日的目地。 杯中新斟满的酒液,澄碧凝澈。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似乎很吸引的样子,云裳微微蹙起眉尖,凝神细细吸了一口酒气。氤氲醉人,果然是极品。 第193节 她抬起眸子的时候。正对上段南风远远投来的目光。 云裳一笑。举杯,浅浅一啄。 这是青杏酒。润甜微涩。有冰镇梅子的甘爽味道……喝下去的时候,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云裳地心,忽然动了动,想起那个平兴都督府的夜晚,那个神秘人进她的房间地时候,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甜香……原来果然不是迷香地味道呢,是,段南风身上带着地酒香。 她细细又品了品,越喝越爱,索性一口饮干,笑着对段南风道:“段公子的酒,果然极好,只是云裳酒量甚大,遇到了喜欢地酒更要牛饮,不知道段公子可还有存货么?” “公子的酒,名为少年游。”凌月忽然插话,“统共就这么一壶了,公子向来极为珍视的。” 段南风却微微噙笑,摇头道:“酒是我自己酿的,但不宜保存,所以只还有这么一壶;无忧公主若喜欢,只管留在我火莲教分舵之中,等段某酿好了,喜欢喝多少都有。” “是段公子自己酿的?”云裳咋舌,只作听不到他话中的留人之意,“原来公子还有这手艺!听说要酿好酒,最为讲究经验和心态,难得公子能喜欢上这等枯燥的事情,酿出这么好的酒来……” 不知道为什么,段南风的笑容显得有些涩涩,“不是段某喜欢酿酒,只是……段某有位很懒的朋友,极喜欢喝这青杏酒,却不肯自己去酿,段某便只有代劳了。” 为了朋友喜欢喝,就能酿出极品美酒么?云裳暗自摇头不已,她喜欢酒,喝过的也极多,自然分辨得出酒味品质高下。正如她方才所说,要酿好酒,除了要日积月累的不断练习,也要酿酒师对酿酒这件事存了十二分的专心和热爱。这青杏酒酿造期限虽短,但如果只是为了朋友要喝,便可以酿出这等美酒来,那么天下便再无劣酒一说了…… 原本这次诡异的宴请中,云裳是不打算多说话的,只想着察言观色,看看对方会使出什么手段来;谁想一壶青杏酒,极得她的心意,倒让她破例多说了几句。而接下来那凌月美人又就着酒的话题凑趣着说了几个笑话儿,席间的气氛更是显得稍微热烈起来。 “段公子,”陆慎忽然开口,“不知如此郑重相邀,到底所为何事?” 是了。该谈谈正题了。陆慎既然执意要进入火莲教分舵,想必也有所打算,不如双方亮亮底牌,看看如何收场。 “段某只是想结纳几位做个朋友。”段南风望向陆慎的时候,脸上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淡淡的只余下沉静内敛,“只是双方立场不同,只怕几位不肯,所以在古阳村先请了孔兄来,又累两位奔波千里,真是罪过。” “做朋友?”陆慎轻轻哼了一声,“陆慎从不与奸邪之徒为友;不过目下陆慎忝居荆湖南路招讨使,若是段公子有意投诚招安,尽管开口。” 陆慎这话,有些嘲讽之意在了。 “招安么……”段南风象说着一个不关己的话题,“也不是不可以。” 云裳倏然一惊,抬头看他,虽说此话听起来十分荒唐,但不知道为什么,由这位段“公子”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可信。 “公子请两位来,就是想和两位切磋一个话题……”凌月轻轻挥手,将众侍女斥退下去,“公子的意思,今日由我来同两位谈一谈国事,只要两位能够辩得倒我,那么凌月率火莲教湖南分舵人马,立刻来降!” 美人儿开口,果然不同反响,一颦一笑,皆是动人心弦。 “若两位说不过我,”她继续笑道,“我们也不要两位的兵马,只要你们留在我火莲教就好了!” ****************** 云裳注意到,凌月在“打赌”的时候,并没有把孔杰计算进去。 而在这次“宴请”中,孔杰也是一直安静地坐在下首,不言不语。虽说他以往也是一样没什么存在感,但这样的情况总是透着几分诡异。 孔杰感觉到云裳的目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中颇有几分复杂。 云裳相信他绝对不会已经投入了火莲教。进来的时候,她特意找了机会,比了个黑狼卫惯用的手势问他,而孔杰虽然对她态度十分别扭,却依然同样用手语回答了她:“一切安全”。 不知道他的“安全”推断从何而来,但即使如她所猜测,段南风是一位催眠高手,她也不相信仅凭催眠之力,可以改变孔杰对皇帝的忠诚。毕竟----催眠改变人记忆这样的事情,只是利用了人的精神漏洞,将其加以强化而已。比如当初,如果孔杰从未怀疑过她会对他如何,那么她也绝不可能让他相信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同样道理,只要孔杰对于皇帝陛下的信任忠心到了一定程度,那么便如一道铜墙铁壁,任你水泼针扎,都是巍然不动…… 除非是火莲教许诺了他什么或是欺骗了他什么吧?她笑一笑,虽然明知里面有蹊跷,还是把注意力转回到美人凌月和陆慎之间的对话上。这个“赌约”她并没有当真。明明是一面倒的必输之局么----什么辩得倒、说得服,都是十分弹性的用词;对方命题对方评判,哪里有半点胜算?不过陆慎和她,也都没有明确答应参赌,那么便只当是一场游戏罢了。 “黎民和君主。何者为重,何者为轻?” 云裳知道凌月这问题不过是开场白,答案很简单。儒家早有定论,主要是看后面她到底要利用这个说明什么。 果然。在陆慎很轻松把孟子的言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搬出来之后,凌月又用她娇糯酥软的声音继续追问:“既然君轻民重,那么敢问陆将军。若是到了必要地时刻,陆将军在忠君与爱民之间会如何选择?” 云裳也很有兴趣地,等着看陆慎如何作答。 不料陆慎很简单直接地说:“爱民。” 云裳挑挑眉,即使是孟子本人,也还是要把“忠君”挂在口头上,凌月虽然将忠君与爱民对立起来,但这话题仍然不难回答,只要稍微圆融些,或者回避下问题也就罢了。本来,忠君爱民就是一体么。 不过……云裳还是觉得,陆慎之所以这么回答。并不是他想不出如何回答,或是被凌月绕住。只是……或许他只是想如此回答而已凌月也为陆慎的干脆而微微一愣。瞟了段南风一眼,继续问道:“那么当今天下动乱。苍生受苦,是也不是?” “没错。” 第三百三十一章 机谋之驳辩(上) “那么陆将军觉得如此乱世,是什么原因造成?” “内忧外患,匪盗横行。” “陆将军你错了。”凌月终于找回了话语主动权,俏皮地一笑,“所谓内忧外患,是从何而来?大凤朝积弱至今,又哪里是一朝之力?依奴家看来,政务不通、贪官污吏,才是亡国的根本!” 其实大凤朝不过是危险凄楚了点,哪里就谈亡国了?不过云裳依旧不发一言,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凌月。 “在政治上,”凌月背书一般口若悬河,“大凤朝立国以来,便是重文轻武,尤其畏惧武人当权,明文规定凡武官不可擅议朝政,遇有大小事都需请示文官才可决定;甚至连行军布阵,都要文官先行规划布置,半点不可变更,通常是文官远在千里之外,对着一方地图纸上谈兵,而武官只能按照事先规定执行。若遇到边关急切之事,如何不成掣肘?……这一点陆将军居于襄阳多年,想必早有体会?” 她停了一下,看陆慎点了点头,又道:“扬文抑武地习气不变,哪怕你矛尖甲利,也只能被动挨打!这样,苍浯取大凤朝,那便是早晚的事了。如今那皇帝凤紫泯虽然传出了些要改变文武之道地风声,但这种事情,岂是一朝一夕之力?他要顾虑政局稳定,要顾虑利益平衡----到他成功的时候,只怕早已江山易手! “……至于贪官害国,古已有之;大凤朝立国几百年,官场早已形成了自己的潜规定矩,尤其是从楚郡侯当政之后,宦者爱财,百官与之,恨不能刮地三尺,从百姓骨头缝里榨出银子来!如今的大凤朝官场,不贪不墨,不懂人情来往,焉能做官?就算你清似水,明如镜,放在这口大染缸里,早晚也要黑了……” 云裳忽然插话:“凌月姑娘说得也不完全,不黑的不是也有么?顾大学士便是个例子,还有当年地陈平国,都是不肯同流合污的楷模。” 段南风听她开口,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垂下。 凌月正说得兴起,被云裳打断,眼睛便眨了几眨,斟酌下措辞,道:“如今的官场,其实就是一面筛子……合则留,不合则去。除了少数几个用来装点门面的硬骨头典范,又有几个敢与整个官场作对,又能和官场作对?陈平国一代清官,据说从来不敢吃肉,家徒四壁,死时灵前唯余一棺;而大学士顾文伦,也是几沉几浮,要不是朝中有人照应,早已不知尸骨何处!清官境遇如此,不正说明了官场现况么?”云裳听她说出“要不是朝中有人照应”的话来,忍不住向段南风瞄了几眼。若是她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当年“自己”暗地关照顾文伦的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外人知晓……凌月是得了确切的信息呢,还只是凭空猜测? “凌月姑娘这些话,听着倒是有道理。不过云裳却觉得这些道理有些耳熟呢----似乎和当今天子掌政以来重用太傅顾文伦、重用陆将军地策略手段有些相似。”云裳含笑,又一次打断了凌月的话。 “无忧公主高明。”凌月甜甜一笑,越发焕发出光彩来,“当今天子的确在这两大弊端上颇费了工夫----只是可惜成效不大。” “为什么说成效不大?”陆慎问道,虽然向来不过问政局,但提起这些,还是让他生出了几分兴趣。 云裳却很清楚答案是什么。顾文伦一生耿介,半个污点也无,所以被凤紫泯推上了百官典范。可也正因如此,他才清高自诩,眼里不容沙子,在用人上,只要对方表现出憎恨贪腐,廉洁自律地,他就划为自己清流一派,大力抬举;而如果对方曾有污点被他知道,那便是永世不得翻身,恨不得踩到泥地底去。 这就是用人唯“德”的思路了。 可如此一来,难免拉帮结派,有朋党之嫌。而且顾文伦身为文官之首,对凤紫泯抬举武将地举动也是颇为不满;据说因为平兴府之事,顾大学士已经几次上书,要求陛下洁身自律,不要因为与云裳地“私”,害了国家大事的“公”----倒是把事情都记在了云裳地头上了…… “无忧公主,你说是吗?”凌月那柔糯的声音传来,把云裳从走神中拉回。 云裳看一眼正在低头沉思的陆慎,又在唇边挂起她惯常的恍惚微笑,“凌月姑娘对朝政倒是颇有几分心得,但不知凌月姑娘谈起这些,是为了说服我们什么?江山危殆,已经到了需要背弃君主来拯救百姓的时候吗?” ****************** 凌月的目光一直流连在陆慎身上,听见云裳问她,娇笑着道:“不敢。陆将军方才已经说过,会以大义为先,真若是到了忠君与爱民不可兼得的时候,想必可以有所取舍;不过无忧公主么,我可不指望说服你什么,社稷黎民,只怕都不是决定无忧公主向背的因素吧?” “你倒是明白我。”云裳自己斟了一盏青杏酒,慢慢地品着,一面留心观察坐在一边的孔杰。今儿这话里,多有“大逆不道”的内容,他却只是微蹙眉头,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一般,火莲教的承诺,该不会是将这个分舵拱手送上? “方才凌月姑娘说到那些民重君轻的话题,其实云裳有些不同的理解……”她顿了顿,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孟子是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的话,可是下一句是什么呢?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赢得了民心,就可以做天子,赢得了天子的心,就可以做诸侯……我只想弄点权势来玩玩,所以只需要巴结天子就可以了;而火莲教要得天下,所以一定要尽力地多收拢民心呐!” 她言笑晏晏,话中之意却直指人心。她原本没想到凌月能说出这样一番有理有据的话来,但无论凌月说什么,总归是要归结在劝他们加入火莲教上头;那么什么大凤朝流弊,文武之争便都谈不上了,再往后说,就该是要大谈火莲教如何以百姓为本,如何能救世人于水火了吧? 凌月娇媚的脸上有些涨红。看了看段南风,见后者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拢了拢心神道:“火莲教并不是要争这天下。火莲教义中言道,末世即将来临。因此,佛祖降下元师为天下解忧,指引百姓光明之途……大凤朝将亡,乃是天意……”她说这些还是比较顺口,将火莲教义背诵了一遍。又加上些劝诫,果然是在替火莲教拉拢两人了。 云裳却摇摇头,打断她,“不要说天意,上天这种东西,离俗世很远,许多故事、所谓天意,其实都是人们自己编来骗自己的。” 凌月忽然肃然起来,一派郑重神色,“无忧公主。你不敬天,天便不会佑你,天命不可违无忧公主应该听说过吧?现在天下乱世已成。是天意要灭了大凤朝,无忧公主和陆将军要留在大凤朝这艘船上。也只有面临着一起覆灭的命运而已!” “天命不可违”----如此熟悉地一句话。深深触动云裳心事,抬眸看看。连段南风也盯住她,似乎很紧张她究竟会如何作答。 想了想,她反而嚣张地笑了起来,“天意从来高难问!凌月姑娘,云裳不是不敬天,只是,到底什么是天意呢?难道王教主的话便是天意吗?他说他是得狐仙指引,谁人得见?我只记得那天在平兴府,听见他被狐仙责骂!你说如今乱世,是天要灭大凤朝,可焉知天之本意,不是要成就大凤朝中兴、成就天下英雄、成就我云裳的高官厚禄呢?!” 她故意向前探了探身子,做出神秘地样子,道:“记得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一个和尚,洪水地时候被困在了河边的庙里,不停地向佛祖乞求着保佑;水越来越深,没过他的膝盖了,一个村民在岸边投了绳子过来,叫他抓住逃生,那和尚不肯,说:佛祖会救我的!过一段时间,水越来越深,和尚爬到了庙顶;一个渔民驾了小筏子过来,要他上筏离开,和尚还是不肯,说:佛祖保佑我,一定不会放弃我!最后河道中路过的大船看见了他,派了小船来救援,可和尚终于没有还是没有同意离开,死守在庙顶上等待佛祖……” 她停下来,眨眨眼睛,“凌月姑娘,你说,如此虔诚地信徒,佛祖会不会搭救他呢?” 凌月早被她的故事吸引,听见问,还是哼了一声,“是你来说这个故事,那肯定是不救的了!” “嗯,”云裳点点头,端正坐好,“和尚自然最后还是淹死了……他死了之后不肯瞑目,终于到了西天,见到佛祖去质问:为什么我这么虔诚,佛祖还是不肯搭救呢?佛祖说:谁说我没有救你呢?第一次我派了村民去救,你不要;第二次我派了渔夫和小筏子,你不肯;我以为你怕这些危险,就派了大船带你出来,谁知道你还是不愿意---我想来想去,觉得你一定是太向往西天了,于是满足了你这个愿望。” 第三百三十二章 机谋之辩驳(中) 她说罢,扬眉恣笑:“凌月姑娘信佛,信上天,那么姑娘又怎么知道,我就不是上天派来搭救姑娘的那条绳子,那只小筏?!王教主给了姑娘弥勒侍女的称号,难道就是为了姑娘在这场洪水之中没顶而死么?” 凌月咬着下唇,略带恼意地盯住云裳。她不是愚笨的人,自然听得出云裳话中那种骄狂的自比,信上天不如信自己,等待虚无的不如抓住眼前的;这种大气狂妄,让凌月隐隐有些嫉恨,也有些不服气。然而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击,正犹豫着,那一直默默不语地段南风却忽然抬手,止住了她。 段南风慢慢理了理衣袍,这才抬眸起身,沉静从容的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转过。 云裳觉得,他望向她时,目光似乎要停得久些。 如果说段南风一直在收敛光华,低调从事的话,如今这一站起身来,倒似莲花绽放,拨云见月一般……真真地有些禅味,象一尊拈花微笑地佛。 “这场辩论,是我和凌月输了。”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下着断言,再一次阻止了还要争论的凌月,“凌月怎么想暂且不论,但我先前说地话,自然要作数。段某愿意投奔在两位麾下----不过也请两位容在下提出些小小地要求。” 他雍容地环顾,浅笑,“无忧公主说得对。天意,不过是有心人愚弄旁人的手段而已……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这正是段某要说地话----两位目前还没有对大凤朝两广一带的民情有具体的了解,自然不知道现在大凤朝南方,火莲教得民心的程度。” 他的笑容明明淡若轻云,看不出一点蛊惑意味,“不,不要打断我,我并不是要说火莲教可以得民心、为天子,我是要问陆将军一句:若是有朝一日整个火莲教都归陆将军所有,那么自己做天子,自己为黎民谋福利,不是更好?!” 陆慎和云裳都安安静静地在座位上,没有动,可是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个所谓的“公子”,莫非是疯了?这抛出诱惑人的饵也太大了,太不靠谱,只能让人觉得荒唐可笑。 不过……座中人也有不同的反应……凌月和孔杰……也都是震惊,不过,凌月只是讶然一下,似乎便自己想明白,脸上露出了信任的笑容;而孔杰,在方才的释然之后,却是有些剑拔弩张了……讶然之后是愤怒,像一只随时都会扑上来格斗的黑狼。虽然暂时也只是横眉而已。 ****************** 还是云裳打破了沉寂,挂上她惯有的浅笑问道:“段公子,既然你说论辩我们已经胜了,就该履行承诺,投降接受招安才是。就是想提些条件,我想陆将军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但若是用这种不着边际的要挟来混赖的话,你还不如说火莲教说话就是不算话来得更直接些……” “不着边际么?”段南风轻轻摇头,依然淡然沉静,“陆将军和无忧公主目光还是局限在眼前。难道看不出,大凤朝的心腹之患根本就不在这里么?火莲教民心虽盛,在用兵、用计、以及大局方面与陆将军这等名将实在是相差甚远,纵然勉强支撑上一年半载,终于还会败在陆将军手中。” 他这样说着,丝毫没有理会凌月的复杂神色,“段某只是可惜,如此一个振兴大凤朝的良机,却要被白白浪费,万千万的大凤朝子民,还要继续煎熬在水深火热之中---难道安民兴邦,不是陆将军和无忧公主日夜挂心的事情么?” “段公子你错了,挂心社稷黎民的,是陆将军,可不是我呦……”云裳打趣着,心中却在暗暗惊讶,为什么这位段公子说起这些,总给她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似乎……他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 “无忧公主若不挂心这些,倒也好了……”那段公子又垂下双眸,静了静,叹道:“忧国者失身,忧己者安命!” “这是我喜欢的《荣枯鉴》中的句子嘛,段公子是我知音!”云裳又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在成心打断这位段公子的“演讲”,似乎有些畏惧,可畏惧什么呢?难道怕陆慎被这个段公子说动。真的投了火莲教,或是“自己做天子”? 可她在打断,陆慎却又替他接上:“段公子说话。言之凿凿,陆慎却不明白。为什么公子说火莲教败亡,会令大凤朝天下失去复兴地机会?” “这还是要从大凤朝积弊说起。”段公子沉吟一下,“方才所说大凤朝两弊,已经腐入骨髓----内忧外患,政以贿成。加上先前的宦官擅政,矿监税使……如今天下官逼民反,群雄并起,正是大凤朝多年积弊,一朝迸发,就算凤紫泯神仙再世,也难短时间内翻盘逆局;而天下大势早已容不得等他……所谓积累莫反,要在原有的政权基础上平和地解决问题,非有十几年功夫万难见效。而,中原地民众会等他吗?北方的苍浯会等他吗? “五世而斩,族如此。国,亦如此。解决这样问题。最简单最快捷地方法。就是推翻了原有的政治,重新建立一个国家----所有的都是新的。法规、条例,从头来过;官员、豪族,去旧迎新。破而后立,历朝历代,天道轮回,哪次历史不是依靠这种办法,来进行自我的清洗呢?” “咚”地一声,伴随着劈里啪啦的脆响,是孔杰掀翻了面前桌子。“姓段的!”他腾地站起身来,眼中熊熊怒火,仿佛可以将面前人烧灼个干净,“你不觉得欠我个解释吗?!” 幸好云裳早就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心中愤懑积累良多,只怕即将暴起发难,这才能够及时躲开,没有被淋漓的汁水浇到身上。 段南风停下了“宣讲”,轻轻皱眉叹道:“孔侍卫太罗唣了。”对面前这暴怒雄狮一般的孔杰,竟然没有半分畏惧的意思! 见他如此,孔杰抢步上前,便要强攻;而与此同时,凌月也一个闪身来到段南风身前,摆好了应对的架势……只是没有他们二人大展身手的机会了----段南风举起双手轻轻拍了拍……孔杰应声而倒。 陆慎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孔杰,责问:“你们火莲教给他服了什么毒?!” “不是毒。”随后过来地云裳蹙眉答话,“是催眠术。应该是段公子在给孔杰催眠时加了这样的暗示,只要段公子击掌,孔杰便会晕倒。” 第194节 “说得对。”段南风也走过来,“是催眠暗示,而且是只能起一次作用的催眠暗示,不会对孔侍卫造成任何伤害----与无忧公主那种永久性地催眠修改记忆是不同的。” 那日出糗地旁观者还有一位么?云裳倏地红了脸,转眼去怒瞥一眼这位一直浅淡微笑地段公子,“段公子喜欢破而后立是不是?不如我们带兵到大理去,替段氏王爷也来个破而后立?!” 利用这个机会,云裳又在诈人了。“段”这个姓氏并不少见,但,姓段而又能够将皇家的尊贵与佛学地隐忍结合得如此恰到好处的,怕也只有大理段氏一族了。 几代大理皇帝避位为僧,全国尊崇佛教,造就了段氏皇族出尘的气质。 果然,听她如此说,段南风面上神情终于难得地变了一变,默然良久,才说:“无忧公主从哪里知道段某来自大理的?” 竟是直接承认了。 看他的神情,又是那种略带着些紧张,仿佛对答案很是关切的模样。 云裳看看孔杰,见他只是睡着,应该并无大碍,便回身怒道:“段公子不用急着问这些,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公子身份,何苦淌这滩浑水?大理与大凤朝世代交好,民间商贾也多有来往,两国的和平安睦来之不易,难道段公子就真的如此看好火莲教,相信以这些流民匪寇的力量,就足以推翻几百年国祚的大凤朝朝廷吗?!” “还有凌月姑娘,”她转过身去,“冯少绾的出身我遣人核对过,冯家世代忠良,舍身报国,唯死而已,也正因为如此,我对少绾,从来都是信任有加,便是机密要闻,也多不避讳,可我还是弄不明白,一个借狐仙立教的荒唐门派,何以就让冯氏忠良厚待,如此心甘情愿为马前卒,供人驱使,成为叛国逆上的利刃?” 与方才段南风“劝降”中的云淡风轻不同,云裳这番质问,句句铿锵,掷地有声。凌月面上,也不免露出了一丝惭色……然而段南风却只是微有一些失望的神色。 “无忧公主,”段南风的失望之色只是一掠而过,再抬眸时,依旧是那般平静,平静到绝望一般,“段某从未支持过火莲教,若说支持,或许火莲教一方有所误会倒是真的;不过无论如何,段某的所作所为都与大理没有半点关系……只是替一个朋友多操点心罢了……而且段某知道,只有陆将军,才有改变这天下命数的机会!” 他倒是言辞恳切,听起来颇有几分真心实意在其中,而他提到了“改变天下命数”几个字,更是再次触动云裳心弦,这个段南风,究竟与她有过什么渊源? 第三百三十三章 机谋之驳辩(下) 原本和段南风相约于古阳村,便是急于了解答案,到了现在,却还是触不到真相。两个人如今的敌对立场,让她的一切问题,都问不出口。 “凌月,”段南风回眸,极为郑重地问道,“如果陆将军肯接受,你愿不愿意率领属下众人听从陆将军号令?“ “我……”凌月的手按在剑柄上,眼眸垂下,复又抬起,如是者三,望着段南风,终于咬了咬牙,便要点头。 “你也不忙决定。”段南风却在这关键时刻温润一笑,如一朵九天云上垂下的花,“不要因为什么个人的原因草率点头,我知道你要负责你手下的那些冯氏族人的前程和富贵,事关重大,最好是商量好了再做决定。” 他说罢,感叹一般又道:“凌月和少绾两人当初入火莲教,是为了和朝廷作对;如今楼铎已死,若陆将军肯救天下于水火,带领苍生重建江山,又何尝不是马家最好的归宿?” 倒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云裳苦笑了笑,段南风的话,可信吗?他要说服双方,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又有什么目的?陆慎虽勇,到底只是一个尚无兵权的小小招讨使,且对大凤朝忠心耿耿,要依靠他来反叛大凤朝、重建江山?荒谬得可以了。 “陆将军想必也需要斟酌一番。”段南风轻挥袍袖,他那宽大如僧衣的青色布袍便轻轻招展,一如那夜云裳在窗前所见的剪影。“还有孔侍卫,也需要休息了。不如几位今夜就在这里住下来,有什么疑问,也好让段某为诸位一一解答。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虽没有正面看云裳一眼,但话中之意,却让云裳分明知道,那就是说给她听的。 她于是笑笑,抢先朗声道:“客随主便,云裳愿意听从段公子安排。” ****************** 这个火莲教的分舵,果然广大。 凌月说这里是千年古墓改造而成,那么拥有这个阔大雄浑古墓的主人,也定然是个帝王将相一流的人物。 从他们用餐的大厅出去,前面是一个长长的石级甬道,宽阔敞亮,足有丈把高,但很明显并不是这千年古墓的主墓道,没有雕刻,没有壁画,只有隔不远一个的青铜壁灯,昏黄地注视着来往的生人。 云裳被段南风安排在了离那个厅较远的一个房间里。屋子里装饰得倒还豪华,又有婢女服侍,但还是让云裳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千年古墓,谁知道现在的这间房,原本会不会是哪个陪葬的倒霉女鬼栖息之地? 陆慎倒是提出三个人同室而居的建议,不过她宁肯在这里一个人住,也不愿意到隔壁去和陆慎孔杰挤在一起;倒不是怕和陆慎一间惹人非议,也不是怕孔杰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她会抓狂,她只是,觉得一个人住方便些---夜里,也许还要探探鬼屋…… 而陆慎估计真是以为她在为了那天夜里催眠的事情尴尬,见她不肯,又有火莲教的人在旁边,便嘱咐了她有什么异常立刻警示,就回到隔壁房间去了。 在古墓之中本没有白日黑夜,云裳胡乱和火莲教的婢女们调笑了几句,估摸着将近戌时末了,便遣了人都出去,又将“房间”里窃听的铜管处置了下,去帐子里靠在枕上,打算假睡一会儿,预备夜里行动。 千年古墓。独自一处,能不怕么?云裳倒是感觉还好,靠在枕上。看着壁上膏脂燃起的幽幽蓝火,心里却在盘算着段南风这番部署的用意。以及自己究竟能够在其中捞到什么好处。 古墓虽幽,却远远比不上人心更令人畏惧。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时候,期盼已久地叩击声终于响起,暗夜之中。门闩开处,一个黑影轻巧巧一个闪身,便进了云裳的房间。 为防备万一,云裳的房内也已经熄了灯,黑影一闪而入,云裳便将门严严实实管好,顿时,整个房间陷入了深渊一般地黑暗之中。 “无忧公主?”黑影不确定似地,先开了口。 云裳没有答话。只是咳了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 “属下陈阿南,见过无忧公主!”对方有些激动。听声音仿佛已经向着云裳地方向跪拜了下来。 “陈阿南----果然是你!”至此,云裳才确认了对方的可靠。轻轻一摇。点起了个火折子去燃壁上膏油灯;而……手上那枚淬毒指环,却并没有收起。 面前的人。真的是陈阿南,平兴府中,被云裳从死尸堆中拖出来的那个少年。不过一个多月不见,人已经长高长壮了不少,黝黑地面庞上,也多了些成熟稳重的气息。 云裳欣慰地扶起他,“伤都好利索了么?怎么会到这里来,还用了羽林禁卫军的联络暗号?” 陈阿南对在这样阴森的地方能够见到云裳,感觉十分激动,见问,连忙把这段时间来的境遇扼要介绍了一番。原来,平兴府那次,他重伤被云裳救下之后,因为好医好药,很快就能够下床走动了;但他身份尴尬,曾经参与过射杀镇南军的将士,所以军中再不敢待了,正好羽林禁卫军同他联络,要他以平兴知府的府兵身份,投奔火莲教做个卧底,又许了高官厚禄,他也就同意了----一番安排,才入了火莲教,不过是个小卒,谁料正好遇到段南风和冯少绾从平兴都督府出来,机缘巧合,竟然被冯少绾看中,带在身边打杂跟班。 不过羽林禁卫军纪律严明,非命不得擅动。他虽然知道暗力营和冯少绾联络的事,可是在没有见到羽林禁卫军的联络信物之前,他却是一点消息也不曾透漏。 两个人正说着话,那门,居然又一次被轻轻叩响。 “陈阿南,你来见我,是冯少绾地命令么?” 陈阿南摇摇头,“我是看见无忧公主玉带钩的联络暗语,知道无忧公主要找羽林禁卫军的人,这才趁夜来见地。” “好,那我只问你一件事:段南风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到了火莲教?” “段公子是最近才到的,听说很受元师器重。” 门外地敲击声再次响起,与陈阿南那一板一眼地三沉两轻不同,这两次敲击,显得杂乱些,但仍然是规律的,带些乐感,仿佛在说着什么密语。 云裳走到门边,将门上用于通话地小孔拉开,轻轻问:“少绾?” 门外顿了顿,叹息似地回答:“是我。” 云裳也叹,回身熄灭了壁灯,在陈阿南耳边轻轻嘱咐:“枕头下面有一个小竹筒,该怎么做我都写在里面,你自己去看。” 说罢,她去开了门,一闪身,自己出去了。 门外,真的是冯少绾。 他没有料到云裳忽然从里面出来,愣怔着退了一步,昏黄的灯光下,一时两个人相对无言,竟然有些尴尬。 “带我四处走走吧,还没有参观你们火莲教。”云裳率先打破了沉寂……可是,夜半,古墓,两个敌对立场的男女,四处走走,真的,很合适么? “好。”冯少绾似乎也并没有发现这建议的不妥之处,只是点了点头,往旁边让了让,待云裳先走。 这是他做云裳男宠时养成的习惯了。 云裳心中一时有些怪怪的,却什么也没有提,真的举步,向着远处黑暗中的甬道,慢悠悠地走去。 那不知道是什么动物油脂制成的膏油灯,在潮腐的气味中摇摇曳曳地燃烧着,而两个人的影子,也随着灯光,忽长,忽短。 “还记得从前那段时间,每天夜里都这样和你一起在府里到处乱走呢。”她微微含笑,又一次打破沉寂。 “嗯。”冯少绾和她一样一身白衣,和古墓中的气氛倒是般配,也……如同当初他第一次在莲心小筑中与她共游时的装扮。 “记得那时候我还问过你怕不怕鬼呢,你说即使楚缙出现,你也是一剑赐它个灰飞湮灭。”云裳略歪着头,真如初见时的那般,打趣着他,“你真的很恨楚缙么?” “恨……不过不是这个原因。” 是在说他离开她的事么?不是这个原因,是什么原因?云裳忽然停住了脚步,淡淡叹口气,“少绾,你知不知道,我很后悔?后悔当初把你留在身边。” 少年的脚步也随她停下,垂了头,遮住眼眸中的黯然,“应该的。”他背叛了她,离开了她,目前的立场与她敌对……她会后悔当初,理所当然。 她摇摇头,“你不知道。我看见现在的你,就想起初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你会笑,会愤怒,会讽刺我----可是现在,和那个段南风给人的感觉倒是越来越象了:空灵飘逸,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反教人看了心疼。” 虽然暗昧之中看不清楚,但她也知道,那个少年垂下的睫毛定然是在轻轻颤抖。 “其实都是我的错。”云裳叹口气,“当初在莲心小筑,我早知道你接近我别有目的,却还是留下了你在身边,我以为你既然与楼铎有不共戴天之恨,又是忠良之后,那便总能与我相处得来----却忘记了,人各有志,岂可强求?若是我当初不一定用心计留你,想必今日再见,也不至于如此尴尬……可是,你也许不知道,我并不曾后悔曾经救了你。毕竟……那件事是出于我的本意。不过,你会用冯少绾这个名字一直活下去,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呢。” 第三百三十四章 偷来的三年 冯少绾嘴唇动了动,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 古墓之中通风还算不错,有微风轻轻吹过来,盘旋在两人之间,一如曾经的在大理寺丞的那夜,云裳和少年两两相对的无言。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远远的他们走过来的甬道那端,一扇房门早已静悄悄地打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相对的两人,那眼神竟是带了些阴寒。 这个“千年古墓”地形其实算得上诡异,按理说,从进入墓道开始,走不多远,应该是墓门所在,再往里,才是大型的地宫群。但是火莲教开发的部分,似乎是一个环形墓道,据说走来走去,便可以走回原来的地方;而“墓道”两侧又有些“房间”,看起来不像是陪葬坑,却也不新,应该不是火莲教后来挖掘而成。 大而幽深的墓道,寂静中只显得两个人的脚步声格外空洞。膏油灯虽然长明不灭,却越发在阴风中摇曳出些恐怖来。望着几丈之外那森森的漆黑,云裳不由得往冯少绾身边靠紧了些……东拉西扯地问着些关于这个古墓的问题。 冯少绾似乎也觉得这样的氛围中多说些话会缓解紧张,对云裳这样不着边际的乱侃渐渐地开始有问必答,只可惜少年来到这个分舵的时候并不长,对这里的结构和情况也并不十分了解,只能告诉她这里是火莲教多年前就占下的,曾经仔细研究过,大家一致认为这个“古墓”要么不是一个古墓,只是修建的一个地下堡垒;要么,就是还没有发现真正的墓门,没有探索到古墓真正的地宫位置…… 虽说在夜半搞地形介绍不太象那么回事,但两人间最开始的尴尬气氛也的确在这样简单的一言一语中逐渐溶化,尤其显着的是:冯少绾的话,不再如开始般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迸了。 差不多是时候了……云裳趁着冯少绾不注意的时候,手中悄悄地,抛下了什么东西…… “少绾,”云裳在一盏青铜壁灯前停住了脚步,“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她原本只是想要联络羽林禁卫军安插在这里的探子,却没想到那个替她铺床的火莲婢女,悄悄打出了暗力营以前的暗号。告诉她冯少绾有话要对她说。而且,这个时辰。他又亲自来了。 冯少绾却踌躇着并未开口。 墓道尽头吹来地潮湿带着腥味的寒风,撩打着两个人的衣袍下摆,暗昧地灯火下,是两个人摇曳不定的影。这里地墓道两侧,已经开始有了各色的壁画。斑驳古旧,但依然看得出阴鸷的笔风----风吹影动,看上去,就仿佛墙壁上生了无数双眼睛。 云裳略略裹紧了衣衫,“这里气氛太过恐怖,少绾,我们能不能不要在这种地方一直站着?” “那好,我们到地面上去。”冯少绾极快地接口。 “哦?”云裳微微愣怔了下。 “从甬道这边过去,可以到芦泉岛上。那边才是火莲教众居住的地方。” 果然,依据云裳早先得来的信息,这火莲湖南分舵应该是在湖心地一个岛屿之上。虽与外界隔绝,但总不至于隐秘到居于地下……何况这墓室之中。本就很少有人居住的样子。 不过云裳原本打算慢慢地诱冯少绾带她出古墓看看的。谁料还不等她使出胁迫利诱等等手段,冯少绾就已经爽快地主动要求一起到芦泉岛了。 云裳回头看看。甬道那边,她投下的那个小炸球,袅袅地雾气正要开始蒸腾,不过用不到它再来制造恐怖气氛了。她微微一叹,回眸触到看看身边少年暗昧中依旧纯净的目光,第一次觉得自己怕是用心太过了…… 两个人很快在墓道的一个拐角处找到一个岔路,蜿蜒向上,直通到了那个所谓的“芦泉岛”……月上中天,鸟语花香。即使依然是深夜,却还是让人觉得满目光华,无论视野还是心情,都敞亮了许多。 “无忧公主,其实是公子让我过来,和你谈一谈……”不远之处,竟是深潭一样的大湖。冯少绾引着云裳,向前走了没多远,在潭边一个小石桌前面两两坐下,却又沉默了片刻,这才开 “嗯?” “公子还是和白日里说的意思一样,只要无忧公主能劝陆将军另举大旗,他自愿归入陆将军麾下,辅佐陆将军和无忧公主建功立业,外拒北胡,内安黎民。” 云裳笑了笑,“理由呢?还有,他为什么让你来和我说这个?他要说服陆将军自己说去,与你我有什么干系?这个圈子不嫌绕得太远些么?” “只有无忧公主才能够说服陆将军……”冯少绾垂下眼眸,“而公子他,不方便自己来见无忧公主。” “不方便?”云裳有些疑惑,明明都已经见过了不是么?现在地分舵之中,以他为大,连凌月都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他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深不见底地湖水哗哗地响着,击打在岸边石头上,也积累着两个人之间的静默。 良久,冯少绾终于回答:“是公子他……不愿意单独见无忧公主,怕双方伤感。” 这话,太不着边际了吧?云裳冷笑了下,“好像这位公子很喜欢说些出人意料地话呢!难道这样戏耍别人很有意思么?” 第195节 “不是戏耍无忧公主。”冯少绾抬起眼眸,直视着云裳,“无忧公主难道真地都忘记了吗?” “忘记什么?” 冯少绾叹息了一声,“原本公子还说,从无忧公主现在的情形看,或许还能记得些从前也说不定……听说无忧公主前一段曾经失忆过,是不是真地?” “……是真的。” “那就对了。”冯少绾郑重地点点头,“属下原本是为了刺杀楼铎进入楼府,无忧公主是知道的;但是后来,属下的确是打算一直跟在无忧公主身边的……之所以会离开,就是因为听公子说过了……他和无忧公主的故事。” “什么故事?”云裳饶有兴味地坐近了点,手中还在撕扯着拈来的野花,仿佛只是将这个消息当作消遣听来解闷一样。 “公子不愿意让我对旁人提起……”冯少绾轻轻一叹,“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会知道……公子他的心中也很苦。你不曾看见他望着你的眼神……看见你和莲准公子在一起的时候,还有听说你去找陆将军的时候……” “到底是什么事呢?”云裳笑着,“我不记得还认识这么一个人呢。” “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么?”少年眸光纯挚,带着些心疼似地,“可是公子知道你的女儿身,他说,他曾和你,共度过三年的时光,也恋慕了你三年。” “可笑!”云裳扬眉嗤笑,心中隐隐的不安让她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三年的时光,即使我不记得,别人也不记得么?今年我才只十七,三年前,他就恋慕我了?”何况,他不是一个僧人么? 再有……三年以前,她还好好的生活在扬州老家呢。 那时候就恋慕她了? “是巫术。”冯少绾却一点也没有笑,“大理巫术,偷得了三年的时光,你忘记了……公子却还记得;所以公子知道你喜欢什么,知道你会做什么,而你,却全然忘记了公子!” “那么,我喜欢什么?想要做什么?” “你喜欢喝我酿的酒,想要挽救这个天下。”身后一个仙人般温润空灵的声音回答了她。 云裳倏然转回头去,看见的,正是那位“公子”段南风。 ****************** “公子”段南风的出现,倒在云裳意料之中。她知道段南风让冯少绾来,定是已经打算要告诉她所谓的“曾共度三年”这种事情的,然而这么暧昧的东西,通过别人转达,总有些不妥,也不那么令人信服----说起来,她对冯少绾的话,还是持保留态度:偷来的三年,可信么?若说相信,这事毕竟太过匪夷所思,对方,又是火莲教的人;可若说不信,如何解释她对陆慎的熟悉感,对“自己”的过去,那零星的感觉和回忆? “冯少绾说的,是真的。” 段南风出现以后,冯少绾便告退离开了,而段南风也就取代了他,坐在了云裳的对面。“云裳,你要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除非你能够证明给我看。”云裳闲适地笑笑,面前这个人是催眠暗示的高手,她一定不能放松警惕,更不能输在气势上,要知道,气势,也是催眠的关键。 “我可以解释给你听。”段南风的目光,游离在九天夜云之外,“其实,偷来三年光阴这个说法,并不确切,确切的是:我,或许还有你,是从熙德十九年,也就是三年后回到了现在的这个时间。” 云裳眉尖微微蹙起。 “三年后的大凤朝,已经接近颠覆的边缘。是你不忍见生灵涂炭,立誓要救黎民于水火,这才逆天改命,重回熙德十六年,要从头来过……” “段公子,”云裳打断他,“如果我不知道你懂得催眠术。或许我会相信一些你的话。” 第三百三十五章 谁被谁催眠 “不信么?”段南风虽是微微苦笑,月色下的神情却依然高洁不染尘俗一般,“我的确懂得催眠术。我又怎么会不懂催眠术?你既然想起了我大理王子的身份,该知道大理地佛巫并重。大理的佛女,研究的,就是中原称之为巫术地催眠一路。你我都是佛女后代,最适宜于学习催眠的体质,自然都是自幼研习。而若非如此,我们又怎能发现逆天地秘密?” 段南风是一个很容易博得别人好感的人,那神仙般的姿态,那略带忧郁的眸光,都让人下意识地就有抚慰他的冲动,不过云裳还是没有忘记守住自己地神智,尽可能控制不去想,不去想他提到的“三年后”正是记忆中提到过的“甲子年”,不去想“逆天改命”这个词汇多么熟悉。不去想“大理佛女”后代和她自认的秦婉儿之女的身份如何符合……如果对面的是敌人,那么一切的巧合都可能是故意的。 “一直以来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如我一样回到了三年前,”段南风叹口气。“我守在你的身边,试图照顾你。观察你。但是即使我在你身边出现,你也毫无相识地半点感觉……我以为如今的你。一定是不曾见过我的那个,可后来……你失忆地说法给了我希望……” 云裳看着他,隐约有些冷笑。 这个精妙准确计算了一切的段公子,大概还不清楚,她,已经不是那个活在大凤朝的楼云裳,这具身体之中,已经被另一个灵魂凭空占据了。 就在他口中所说的那几年前的时光里头。 他微微靠近了些,眸光凝聚,粲若晨星,“云裳,你告诉我,你的记忆中,真地半点也不曾有我地影子么?” 云裳垂下眸子,不去看他的眼睛,却又拈一朵花在手,撕扯搓。 段南风隔着石桌伸过手来,忽然握住了她地双手。 云裳倏然一惊,不由抬起头来,惊愕地注视着面前这个看似温柔无比的男子,几乎瞬间就要沉溺在那潭水一样的柔情之中---不过她也立即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强烈了,这样的失神很容易被对方利用,造成催眠的后果。 机会稍纵即逝,段南风却只是叹息一声,反而自己垂下了眼眸,放开了手,“你没有必要用蜜蜂联络暗力营了,你不是要这个湖南分舵么?我给你不就成了么?冯家姐弟本来就不是真心待在火莲教,而这里的教众,”他向四周示意了一下,“也有很多都是马家的旧人。” 云裳终于有些动容。难道他说的,果然有几分真么?放着这样的催眠良机不加以利用,他难道还有什么凭恃,可以让她相信他的话? 天上的月色光影变幻,给远远近近的房屋,染上了些虚幻的色彩;虫鸣啁啾,湖水阵阵,自然界中的各种声响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静谧得空寂的错觉。 “你还记得明年潭州的那次屠杀么?”段南风带些伤感的声音传来,“火莲教王坤率领十万赤脚军,就是以这个小岛作为据点,围住潭州城近三个月,终于在损失三万教众之后,攻破潭州,全城尽戮!” 听他这样说,云裳恍恍惚惚也有了些印象,那时候陆慎在湖南,声名大振,但是手下人马不多,精锐亲卫依旧才只上千之数;虽然这已经是极大的荣宠,陆慎也依靠着这些人马南征北战,将赤脚军牢牢地牵制在了两湖境内。就是这次围城,燃灯侍童王坤以十万赤脚军困住陆慎几千人,双方对比悬殊,陆慎依然以神武无敌的形象,震慑住了赤脚大军,守住潭州三月不失,当真是天下刮目----只可惜,他越是功高名重,文官系统对他越是戒心重重,支援潭州的援兵粮草也就越是遥遥无期,终于害得潭州城内草根树皮尽皆无存,终于害得英勇的潭州军民落入豺狼之手。 城破之日,陆慎的亲卫将他打晕,护卫着从小路逃离。 这也直接导致日后的陆慎,使出雷霆手段,近乎残暴冷血地横扫了赤脚军。 “还有,熙德十八年,苍浯国兵士大举南下,席卷江南腹地,攻入京城,先皇辗转逃亡入海。也是那次,你被俘入胡营,后来是陆将军将你救回?” 有这样的事么?三年后,家国惨剧,一至于斯?云裳心中微微疼痛,仿佛当真被揭开了隐匿已久的疮疤,脑子里钝钝地,不自觉地就向腰间摸去,取了那个随身携带的葫芦,借酒,浇愁。惊醒了云裳。 她忽然咬咬唇,站起身来,几步迈到湖边,毫不犹豫地纵身,向着湖水之中一跃而下。 果然,她方才是处于被催眠的状态中。 其实很多时候,被催眠者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催眠了的。目能视,耳能听,口能尝,想做的一切,都可以做到----当然,只是在幻觉中做到。 就像当初孔杰被她催眠的时候一样。 虽然要破解这种催眠也很容易,只要生出些怀疑,做出些与常理不合的举动,就很容易从自己的幻觉中走出来,真归真,假归假。 不过,另一个角度来说,破解这种催眠也很困难----被催眠后,仍然以为自己生活在现实之中,自然一切按照常理来思考,来反应;若没有怀疑在,又有谁能如云裳那般,纵身投湖以自醒? 就算是自己深谙催眠术,又存心防备,也不免会着了道儿。 云裳知道段南风懂催眠术不过是最近的事,但是她防备自己被催眠,却是用心良久了----她的方法,就是,先催眠自己。 曾经她进行过自我催眠,暗示自己,如果是在幻境中,那必然品尝不出一点酒的甘辛滋味。 之所以会给自己这样的暗示,是因为,对她而言,无论是真实还是虚幻,酒,已经是她离不开的伙伴。 而这一次,也真的因为酒,让她识破了段南风的机关。 跳入“湖水”的那一刻,她就醒过来,却已经是在她居住的那间“屋子”里的床上了。 并不很惊讶,催眠中对时间和空间敏感度并不高,能够知道的,只是施术人想让你知道的那些而已。估计段南风打算催眠完成之后“派遣”她自己回房睡觉,那么醒来地时候见到这个房间,应该根本不会生疑。 云裳的目光从自己一直扫到房间里那另外一个捂着心口一直咳嗽的人身上。没见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可还没等她质问什么。正被催眠术反噬地段南风就勉强撑着开了口,“凤兮----” 他叫她凤兮。 云裳微微一愕,此时她倒用不着再畏惧被催眠了,催眠中如果被打断,短时间内是无法重新凝聚精神再次进行这项工作的了。 “凤兮。”段南风艰难地止住咳,“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云裳原本打算叫陆慎来助她一臂之力,但看段南风现在地样子,似乎暂时还用不着。 “原谅我,催眠了你。”他那出尘仙人般的气质并不因为此时的孱弱而有所亏减,倒是那唇边一缕血丝衬托得他越发干净纯粹。“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把催眠术用在你的身上……” 云裳抬起依旧穿着长靴的双脚,从床上下来,“说这些。有什么用?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么?” “我还是太过于急切了……”段南风依旧抚着心口,似乎催眠反噬地疼痛真的十分难以忍受,“你不相信我……而我又真的很想知道……面前的你。究竟是生活在熙德十六年的那个,还是和我一起从十九年回来的那一个……” 他说着。费力地抬头看云裳。微微地笑,“很幸运。竟然是后者……” 云裳有些动容,“有区别么?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有区别。”他很认真地点头,目光温柔得滴得出水来,“如果你就是一直以来的无忧公主,那我会陪在你身边,用心待你……相信假以时日,定能感动了你,让你同意和我一起远走高飞,无论是大理,还是你曾提到过地海外,只要是和你一起……” “如果是从熙德十九年回来的那一个呢?” “如果是那一个,”他的神色明显黯然了许多,“我依旧会陪在你身边,帮助你……实现你……所有地愿望……” “为什么给我的感觉,似乎你更欢迎地,是第一种可能?” “是啊……”他闭了闭眼,往椅子扶手上面靠了靠来支撑体重,“我宁愿是前者……但,凤兮,真地很幸运……竟然是你……” 云裳有些黯然,良久,站起身来,“真的很抱歉,我依然无法相信你。段南风倏然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不相信我?刚才催眠地时候你明明是有那段时间记忆的不对么?” “你会相信自己被催眠时的记忆么?” 段南风默然。 良久,他再抬起头来时,那清澈的眸光中已经有了一丝决然。“换你来催眠我吧。” 第三百三十六章 二人的谎言 “什么?” “你来催眠我。你不相信被我催眠时想起的东西,那么你来催眠我,问你想问的一切问题。你也知道,被催眠状态下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刻,你懂得催眠的技巧,你也一定能够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云裳轻轻咬住了唇,有些想不明白,象他们这样敌对的关系,如果被对方催眠,等于把生命都交在了对方手上一样,如果他只是想要控制她,这样的险,值得冒么? 不过……或许是段南风知道她每次催眠之后都会有寒症发作的情况?笃定她不会真的去做? 正这样想着,忽听段南风又道:“还有,你不用担心寒症的问题,凌月是个内功高手,只要你让我及时醒过来,我会教她如何帮你驱除寒毒。” “寒毒?”云裳有点犹豫,她淡淡的抿了抿唇角,终于挤出一句话来。“这寒毒……真的是我胎里带的寒毒么?”在她的记忆里,这个毒……是被莲准的独家毒药常思水弄出来的呀。根本不是自己的什么胎里带的寒毒。 段南风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过的神色,很快恢复了正常。看着云裳干净的大眼睛,有些心痛,又有些隐忍似的说道,“寒毒是你与生俱来的,是因为你的母亲,一直修习巫术的缘故,所以……” “可是在之前的十几年的时间里,我的寒毒并没有发作过。”云裳比了一个手势,止住了他说的话。 段南风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试探性的反问,“没有发作过么?一次也没有么?” 云裳诚实的点了点头,确切的说,她在扬州那些年……过的还算不错。 母亲费尽心思的让她上最好的私塾,给她请来最好的教习先生,尽管她们当时的处境并不是特别的好,但是对于自己女儿的一些有失偏颇的爱好和兴趣,母亲还是选择了宽容和接受。 比如,她大概十三四岁的时候,开始迷上了赌色子,开始喜欢……在酒馆里一呆一整天,当然,她玩儿这些,从来不会用家里的钱,因为……那个宋大哥还有一些其他的大哥们总是对她……挺好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这个鉴宝大师的赌术还算不错,不管是摇骰子还是单双数,都玩儿的不错。 段南风想了想,低声道,“这……是没道理的,你的寒毒……的确是遗传了你母亲的巫术的反噬的缘故。” 云裳挑眉看他,先前,陆慎曾经在自己的师傅高远面前对自己说过,她的寒毒,是遗传自高家,和她的母亲……其实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而现在,段南风却是这样告诉的自己。 那么……云裳得出了一个结论。 眼前的这个段南风和陆慎,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一个人是在说谎。 她该相信谁呢? 第196节 段南风没有继续下去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他这样说着的同时,已经回身在一个小塌上坐定,双手扶膝,如坐莲花。云裳知道他这是在做被催眠的准备了,如果被催眠者能够配合施术者,象入定一般将自己的精神调整到最为空灵的程度,那无疑会更加轻易地进入催眠状态,也会大大减少施术者的精神损耗。 那么现在,是催眠他,还是不催眠? 左右也是没有什么损失吧?云裳咬咬牙,有陆慎在隔壁,她怕什么? 果然,简单发出了几个催眠的指令,段南风就顺利地进入了浅催眠的状态。不过云裳只怕他作假,越发加了精神去引导,力争做到假也要让他变成真…… 站在段南风的面前,云裳双眸凝视,温温柔柔吟唱一般地诱导:“现在看我的眼睛……感受我的手……”随着指令的发出,她将手指轻轻点在段南风的眉心,“现在我的手开始慢慢地推你,已经开始推了……你开始向后倒了!已经开始倒了……” 随着她手指的轻点,段南风也开始以一种僵硬的姿势慢慢地向后倒去。 这是一个简单的测试,用于判断受催眠者是否已经处于被催眠状态……只是,如果对方内功精湛,那么未必不能模仿出这种状态来…… 就在段南风缓慢而稳定地向后倒的同时,云裳的目光也一直深深凝视住他的眼底深处……忽然,她点在他眉间的手指一顿,用了极大的声音,威风凛凛地喝道:“眠!” 这是源于佛教“当头棒喝”的一喝催眠法,极为有效却也极难成功;它要求被施术的人几乎已经处于催眠状态,而且定要专心致志完成着某项比较困难的工作……不过一旦成功,那么被施术者马上会进入深度催眠,催眠中的一切都完全由施术者主宰,即使如云裳当初自我催眠设定的酒味警醒法也会完全失效…… “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段锐,字南风。” “大理的王子么?” “不错。” “你是火莲教的人么?有多少兵马归你控制?” “我只是火莲教的客卿,还没有得到火莲教信任,手中没有兵马。” “你有把握凌月会听你的话?” “有把握。” “说要投诚是真的么?” “是。”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个写下来吧。也好做个凭据。” 递上一份暗力营出品的“密信专用”纸笔,看着段南风写完,收起,云裳蹙蹙眉,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云裳?” “凤兮……”段南风的脸上忽然流露出梦幻一般的神色,“那是熙德十六年的五月……” “熙德十六年的五月?那不就是现在?” “是曾经的熙德十六年。”段南风被激发了回忆,神情温柔而向往,“那时候我才从大理出来,住在京城附近……因为有心争胜,在京城也算小有薄名,而她就是听说了我这个名声,前来探奇……初一见面,就争辩起来,说的,就是天下与黎民孰轻孰重……今日里我教凌月说的话,大都是那次她的观点……” 段南风眼神梦幻一样望向远方,唇边却漾起了笑,“那时候她的词锋比现在还犀利,句句针对着仁义道德,说得好像自己为了达到目的完全不计较手段;最忘不了的。是她毫不避讳地承认只为自己考虑……差点被她骗过了,以为她就是那般一个奸佞小人。还好,我因为要替大理联络凤国权臣。所以不得不用心接近她……在一起时候越久,就越惊心。才知道她原来是那样一个人……大概也就玉壶冰心这样的词汇才配地上吧……” 云裳没有详细听他到底说了什么,脑海里只是痴痴地转着一个念头:所谓“回到从前”,看来是真的了。若按照这样说,曾经的那个熙德十六年,她并不在湖南?陆慎与火莲教对峙地日子。原来并没有她的存在…… “如果你说地是真的,那你告诉我,三年后的凤国是个什么样子?为什么你要说,只有陆将军才可以救大凤朝?”她急于知道的问题很多:段南风究竟是不是“和尚”;她和段南风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他是怎么能够从熙德十九年回到三年前的;她为什么还是记不起这三年间地事情……然而事有轻重缓急,那些慢慢问就可以,现在,她最想听听……国家大事。 “熙德十八年四月,胡兵南下,凤紫泯逃亡。陆慎被连夜提拔;熙德十九年三月,三军都统制陆慎驱逐胡兵于黄河以北;五月,计划乘胜北攻收复失地的陆慎无故被处斩……” “处斩?”云裳的脸刷地一下子白了下来。对段南风的精神控制几乎难以为继,“可是真的?” “是真的。”段南风叹息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那时候的惨状。睫毛颤动得厉害,精神也开始严重地动荡。“若不是为了他,我们何必千辛万苦找寻途径回到从前?我也不至于为了尽早收复火莲教来做这等龌龊事情……” 龌龊事情是什么事情?是在说他在火莲教做卧底?勾搭凌月姐弟将湖南分舵拱手送人?但是为什么还要加上那样的附加条件?要陆慎与朝廷决裂? 云裳忽然一震,连忙问道:“宴请的时候,你想说服陆慎与朝廷为敌,为什么要孔杰在场?你明明可以不这样地?!” 然而,已经没有人回答她了。段南风的睫毛又颤了几颤,终于严密地合上,真正地睡着了。云裳已经完全无力控制他的精神了,她自己地精神波动太大,终于失去了再继续套问消息的可能…… 不过没有关系,有了这场催眠,作为催眠师地云裳,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段南风话中地真假,多数问题,完全可以留待段南风醒来再行询问----当务之急,她一定要去隔壁房间,亲眼确证陆慎和孔杰的安危! 胡乱扯了条被子盖在了段南风地身上,再腾出工夫来抹一把头上的虚汗,她艰难而又迅捷地打开门来到隔壁……很容易,外面甬道中还是没有人,而隔壁的门,是敞开的。 并没有太出乎意料----早在她从被段南风催眠的情况下醒来,就不曾间断过联络陆慎,但……毫无消息,何况就是她催眠段南风时候的那声断喝,在这样的静寂的古墓之中,也应该足以惊醒隔壁的人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当年初相见 差不多可以想象发生了什么。 明了了段南风提供的背景,整个局面的各个环节便也都昭然若揭----事情看起来对己方的人极为有利,只除了……孔杰。 她已经相信段南风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将这湖南分舵拱手相送的,但他所提出的条件也定然不是随便说说,所谓让陆慎重整江山之说,只怕和他提到的三年之后的惨剧不无关联……只是对于现在的云裳,那三年的记忆已经完全不存在,要她立刻站在那种角度上去考虑问题,还是有些困难----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段南风为了逼迫陆慎“谋逆”,会断送了孔杰。 他们三个人同到火莲教,三个人都听到了段南风要投诚的条件,三个人中只有孔杰,原本可以不参与这次“密谋”,也没有理由要他去参与……除非,是要牺牲了他,来坚定陆慎的心。其实这是阴损的一招,也极为有效。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考虑一下,若是她打定主意要“力挽狂澜”,把陆慎推到朝廷的对立面上去,首先想到的也会是这个办法。所谓釜底抽薪,置之死地而后生,便是这个意思----只要杀了凤紫泯的亲信孔杰,陆慎便是百口莫辩----想不反也难了! 若段南风不是这样想,他便不会安排孔杰参与那场“宴会”,也不会故意安排陆慎和孔杰同处一室了! 云裳越想越是紧张,靠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门上,汗水近乎涔涔。 不知道陆慎和孔杰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如何离开的。知道孔杰在这里的人,实在太多;宴会上的那一幕,也并不是没有外人看见,搀扶孔杰离开的那几个窈窕丫头中,就有羽林禁卫军的人……而孔杰本人苏醒之后,想必也会想办法与外界联络;而若只是他传出宴会上的原话,充其量只能说明段南风的立场,无法证实陆慎的态度……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段南风会让孔杰传出消息之后再来个“杀人灭口”。无疑,这是个最高杆的手段,无论陆慎如何做,他的叛反嫌疑都是坐实了…… 当然这种“奸计”,真换了云裳是段南风,她也不会去做,只是她不去做的原因,是因为她和孔杰相处时间已久,多少有些感情在;然而从段南风待孔杰的态度来看,却并不存在什么旧谊之类的情况;自问若她不认得孔杰,遇到这种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需要牺牲一个“路人”的性命,那她也未必不会出手。 而段南风,她信他一定做得出。 *************** 云裳现在面临的问题很棘手,人已经不见,地盘又是别人的,而她自己……施术之后的疲累感已经来临,若不及时治疗,只怕又会引起寒症发作。 所幸附子酒还在,云裳沿着房门滑下去,坐在地上,双手捧了酒豪饮。 此时最要紧是头脑冷静,总不能没头苍蝇一样瞎找一气吧?或是大声呼唤叫陆慎回来? 甬道里空荡荡地,潮湿和恐怖的气氛依旧,看不出任何有人走过的痕迹,膏油灯劈里啪啦地响着,一阵阵散发出焚烧动物尸体那种难闻的气味。云裳有酒入腹,又歇了片刻,总算积攒了些力气,靠在门边,当真大声喊起来:“少绾……” 无人应答。 “凌月……” 没人理她。 “你们的公子昏迷过去了- 又是静默……过了片刻,甬道那端,一扇门打开,终于有人出现了。 是凌月。 “无忧公主?!”凌月几步赶到面前,声音里带了些不屑问道,“公子呢?你怎么在这里?做什么装神弄鬼?!” 云裳半仰着头,看着那个身裹绫罗的窈窕女子,微微恍惚地笑:“凌月……你可看见了陆慎,在哪里?” “原来无忧公主舍弃我们公子半夜里跑出来就是为了找陆将军?!“凌月抬高了声音笑着,那尖锐的嗓音在昏暗的甬道里显得竟有几分恐怖。“丢不下这个也舍不下那个么?!” 云裳费力地摇摇头,对方冯少绾的姐姐这一身份让她还保持着礼貌:“你们公子……真的昏迷过去了,大概要一个时辰……才能醒过来;告诉我……陆慎地去处,快点告诉我——事关人命。迟了,会影响你们公子……还有马家整个的命运…… “你不用骗我。公子是什么人?自然不会有事。”凌月微微扬起那极致妩媚的面孔,上下打量着云裳。半晌。才睨视着她苍白没有血色地脸,一字一句慢慢地笑着道:“难得你也有这幅模样……看你这虚弱的样子。中了公子地催眠术么?莫非是迷惑公子不成,被扔出来了?……人家都说我是火莲教的狐狸精,却想不到你无忧公主才是的的真真地狐媚呢……你知不知道我最好奇什么?” 膏油灯明明灭灭,映照得她的面庞带了些扭曲,诡异如妖。“我最好奇,你这个迷惑人地身子,到底是人,是妖?不如……趁这个机会,看个究竟?” 她一面说,一面俯身靠近,一双纤纤玉手,慢慢抚到了云裳的领口上……用力便撕!凌月其实不姓辛。 她原本是马家小公子乳母的女儿,名字就是“月儿”。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年仅十二的她抱了小公子躲在尸堆之中逃过了灾祸,从而也获得了小公子的亲近和依赖,并从此以姐弟相称。 凌月吃过太多的苦。 幼年在马家为奴为婢的经历早已算不得什么。从带着小公子逃出了战火焚尽的陈州,便一直是颠沛流离。苦不堪言;虽然有从马家带出来地金钱作为支撑。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何懂得管钱?更何况还要照顾另一个稚童。很快,金钱耗尽。“姐弟”两个人也开始了一个乞讨一个卖笑的生活。 这样地情境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终于盼来了那些也在苦苦寻觅他们小公子的马家族人。凌月永远记得那一天,少绾“弟弟”第一次来到了她“卖艺”地酒楼,看到了她依偎在一个肥胖客人怀里地样子……他疯了一样驱赶走了那个胖子,哭着抱住她,不断地重复:“月儿我们再也不用这样了,月儿你永远是我的姐姐,是我地亲姐姐,我长大了要娶月儿做我的老婆。” 有了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这些付出都已值得。即使是马家被她带入了火莲教处境艰难,即使是后来她被人嘲笑“婊子”出身,她都有几分底气在:马家的小公子说过要娶她为妻。 火莲教虽然是与朝廷作对,但马家当年是为国赴难的,说破了这一层,凤紫泯无论如何也会给马家留个香火;而马少绾,则是当年马家家主马之扬留下的唯一后代。 当然,这种底气实现的前提条件,就是楼铎的死亡或是失势;若是楼铎还活着,马家永远便都只能生活在黑暗中——什么为国赴难,只要马家的人敢冒出头来,那么面对的,便只有一个字:“死”。 为了扳倒楼铎,她带领马家加入火莲教;为了扳倒楼铎,她与“弟弟”设局去接近云裳。不过当时并没有料到无忧公主并不近女色,所以开始的以她为主进行色诱的计划破产……之后是柳暗花明,无忧公主反而看上了“弟弟”的“美色”,要他去做贴身侍卫;而她劝说着“弟弟”同意了……接着便是竹篮打水,楼铎居然急病先死了。 不过那时候她还是没有与少绾联络,由着他继续待在无忧公主身边:就算不为楼铎,为了他们马家在火莲教里的地位也是好的……后来她知道她错了。直到后来公子带了少绾回来,她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的,有什么不一样了。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里都是她一个人的少绾“弟弟”,现在开口闭口都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从前那个人前人后缠着她叫“姐姐”的少年,现在却学会了公子的抑郁,开始沉默,开始凝望,开始……思念。 然而关于那个人的事,他却什么也不肯告诉她。 她只知道,那个人在他的心里种下了一棵草,一棵疯狂生长着的一点点挤掉她的位置的藤蔓。 她嫉妒那个人。她不明白,向来对楼铎深恶痛绝到只恨不能手刃仇敌的少绾,怎么会喜欢上了这奸贼的女儿,还是个风流名声在外的……女人。 不管妖女还是人,她都无法接受她的少绾去喜欢那么一个人……即使他半点也不肯承认,可见惯风月的她还是知道,他就是喜欢上了那个人。 但这并不是最大的打击。 如果说马少绾对于她来说是依靠,那么公子,便是她的向往。而当有一天依靠和向往都被同一个人夺走,她留下的,便只会有,深深的恨。 当她亲眼看见公子向来冷默如同玉刻石雕的面孔,也会对着那个人微笑;当她亲眼看见公子把珍藏不许旁人碰一碰的美酒,拿出来供那个人豪饮;当她亲眼看见公子如捧珍宝一样把那个人抱入了密室……她知道,她对那个人的恨,已经不共戴天。 第三百三十九章 惊艳的一抱 电光火石间,云裳抬脚,向后跺去,那人闷哼一声,却不放手,抱得她越紧,脸颊贴在了她脖颈处,嗅吸着摩挲。 云裳的动作却缓下来,渐渐放弃了挣扎,犹豫地问:“莲准?” “云裳小美人儿心里当真有我,居然这样也认得出来……真可惜我还没抱够……不过你好像瘦了,不如以前手感好。”那抱住她地人嬉笑着,手恋恋不舍似地松开,改成抓住她的双肩,一转,变成两个人面对的姿势。 “真地瘦了,而且情绪不好。”他说,凝眉接着晨光打量云裳的脸,“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 云裳见了他,虽是满心地防备都松懈了下来,却又升起了别样地担心,说话间也不由地用了嗔怪的语调,有些暖,又有些急:“居然真地是你!你没有收到我的消息么?不是说这里派个羽林禁卫军的统领就好了么?岛上的情势控制住了么?你怎么随便就上岛?” “没事没事,”莲准轻轻拍在她的面颊上,“一切都控制住了。有我在,你还有什么担心?你的消息我都收到,连方才那个陈阿岭带过来的竹筒我都明明白白地看过。你放心——芦泉湖大小三十一个岛屿,已经都在羽林禁卫军的控制之下。” “那就好。”云裳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下略宽之际,却只觉得阵阵寒意涌来,便有些摇摇欲坠。 莲准变了脸色:“你一定是又去催眠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弄些附子酒来吧,古墓里的事情你先不要管,等我处理。”这是云裳倒在他怀里之前最后一句话。 莲准没有说错,现在芦泉湖三十一岛,已经全部在羽林禁卫军的掌握之中了。 古墓中的段南风,现在早已醒来,但他环视一周没有发现云裳的踪迹之后,却是叹了口气,又躺回去呆呆发怔。 云裳没有趁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对他有所动作,杀了他或是胁迫他,便已经说明了她的立场。她是信了他的话了。而对于他来说,所做的事情便已做完,接下来,要等待的,就是看羽林禁卫军如何接收这些岛屿,如何处置火莲教和凌月,冯少绾,以及,他自己了。 事情早已经安排好了。他从接近火莲教的第一天起,就是为了今天把这火莲教湖南分舵交到云裳的手上,而现在,机会终于到了。芦泉湖三十一个岛屿之中并非辛氏族人占据的那十几个早已被他严密监视起来,又安排了接应的人;而在这个夜里,他让凌月去将消息传给陆慎;又同时派冯少绾去与云裳的部属联络。 不过接头的,却是羽林禁卫军的人。原来云裳和羽林禁卫军的关系,已经到这样不分彼此的地步了么?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对云裳的处事态度,有了比较大的影响。 第197节 但无论如何,现在芦泉湖三十一岛,黑夜那一片静谧之中,总是悄悄进行着什么,交给羽林禁卫军,更放心些吧?他们,毕竟比云裳的人,对这样暗夜里的杀戮和流血更加适应,也做得更干脆。 叹口气,不知道自己这番动作,云裳究竟会不会喜欢。这本是一石二鸟的策略,他希望通过献上火莲分舵,能够帮助云裳建立功业;又想通过这一番作,能够帮助陆慎产生离开凤紫泯控制的念头……虽没指望当时奏效,但情势急迫,只望陆慎能早日认清形势吧。可,看起来现在的云裳,没了那三年的记忆,似乎不太会赞同他的做法呢…… *************** 芦泉湖三十一岛顺利收复之后,一行人并没有离开这火莲教分舵,而云裳也足足在芦泉岛上的房间床上躺够了三天。这次却不是她的寒症的原因——毕竟虽然实施了两次极其耗费精力的催眠,但有附子酒这样对症的药物在,又有陆慎这样熟练于内力驱寒毒的高手在。 她这次的病症,竟然就是普通的风寒。她不是武功高手有内力护体,又在古墓那样阴寒的地方出出进进,还在凌晨的湖边吹风……大夫是这样说的。不过只有云裳自己知道,在她的心底,到底存了几分“躲”的意思在。 在她“躲”的这三天里,段南风从古墓中被带出,和冯少绾凌月姐弟等人一起隔离关押,而云裳只是通过莲准吩咐好生看待,便置之不理。在她“躲”的这三天里,陆慎几次要求相见,以便就近照顾,都被她以“公事为重”这样的理由拒绝掉。甚至流丹,甚至莲准……她对他们分别提出了要求,让他们各自去忙,而她自己,独自一个赖在床上,“养病”。 “烦请通禀一下无忧公主,就说有西南战事商讨。” 门外说话的,一定是莲准,只有他,不肯顾忌云裳的“静养”要求,一再地用战事为借口,不厌其烦地来打扰“病”中的云裳。 在门开的那瞬间,面向床里假寐的云裳不等外面的人传话,低声叹息一样地说:“让他进来吧。” 接着是孔杰的声音:“请。” 孔杰从这段时间遇到这些事之后,整个人都有所改变,变得更加严肃,更加沉默。也更加地厉杀……不变的只有,他对凤紫泯的忠诚,对凤紫泯命令一贯到底地执行。 所以现在。云裳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他却坚持地守在她的门外。执行着他护卫的职责。当然,只是护卫,对云裳地病情,绝不多关心一分。而云裳,此时自身的事情尚未理清。也无力和他解释什么,只是心中对他存了几分愧疚,故此待他地态度,也略略与旁人不同。 然而进来的,却是陆慎。云裳摇摇头,稍微坐起些,抬眸看看他的脸,便把目光躲闪开去。这几日她最怕看见他的那张俊脸,那棱角分明的薄唇下颚。总让她想起那天刚刚醒来看见他时,那种心痛。 “云裳,为什么这些天总不肯见我?”陆慎微微蹙了他浓郁地剑眉。在床边站定。他高挑的身材,威武的气势。令云裳有很强的压迫感。 “我没有。”云裳只能强笑着回答。“陆将军不是说有战事商讨么?到底是什么事情?” 这几天湖南火莲教分舵的事情一直处于机密状态,严禁兵士外传。但与此同时,莲准却又通过了各种渠道,向外散播着段南风即将献上芦泉岛的消息,引诱永、赣一带的柳茗城以及东南方的那个王教主、王坤师徒前来救援。这也是云裳和陆慎两人最开始定下的计策:探清火莲分舵底细之后,利用陆慎五百亲卫迅速控制局势,隔绝消息通道,稍缓之后便“不经意”传出风声,待火莲众人驰援来救,再调遣朝廷大军,分点分段予以阻截,力图经此一役,让火莲教遭受重创。 不过现在地情形变化,原定上岛恶战的五百招讨使亲卫,只起到了芦泉湖外围堵截的作用,真正上岛地换成了羽林禁卫军,同时接收过程有了段南风的协助之后也变得异常顺利……至于“放风声”这个步骤,更是被云裳利用她得到地段南风亲笔口供,渲染得真实无比——虽然本来就是真实地。 该做的都已做过,就算云裳“病”地这几天,她也并没有闲着,主要是利用给江西官员送礼联络下的人脉,铺平动用江西镇南军与临江军的路子,要知道江南西路曲江镇一带正是设伏堵截王教主王乾两人最好的地点和时机,她绝对不可以让任何可能的阻挠出现。 相信江西这边何长安不会让她失望。 “云裳,你在永赣那边有军马可以调动么?”陆慎一开口,就提到云裳的心腹大患。永赣那边的柳茗城,手握赤脚军主力,与湖南、江西两路大军对峙;这次“放风声”,原本不是主要针对他,料想中他最多也就是急上一急,要发动还是得等王教主的命令。 但莲准来了之后,就判断说柳茗城必然第一时间前来相救,而如今看来,也的确如此,柳茗城消息灵通,听说凌月遭擒,冲冠一怒,竟是不顾王教主坚守的命令,倾巢而动,向永赣守军发起了猛烈的冲击,力图通过湖南境内推进,直取潭州。 而这件事也越发使得云裳认识到了信息的重要:羽林禁卫军就是依靠了知己知彼,才会屡猜屡中的。 “桂阳军顶不住了么?”云裳见陆慎这样问,也有些焦急。 桂阳军是湖南属军,现在囤积在永州,这次柳茗城率领赤脚军倾巢出动,主要便选在了永州一带作为突破口。云裳倒也并没有指望在这边收获什么,只要桂阳军顶得几日,给江西这边腾出些时间,那么必然可以大创赤脚军,起到震慑人心的作用。可要是桂阳军连这几天也顶不了,那情势可就急迫了,甚至可能将已经收获的战果统统化为乌有。 “不是。”陆慎摇摇头,“我是问你,是你调动军马支援了永州么?刚收到消息说,那边,竟然有大军布防,桂阳军一溃之下,也立刻收拢……如今柳茗城只怕要吃苦头了。” 第三百四十章 凤紫泯的心 “大军布防?”云裳也很奇怪,她倒是真想这样做,可她在湖南的势力,还没有达到这样的程度。就是在来湖南前和莲准通讯中提到过这样的思路,相信莲准的能力也不至于可以调动大军的程度。 如果不经过皇帝允许擅动军队,那样的滔天权势,恣意妄行,离谋逆也没有什么差别了……当然,她在江西的所作所为是有“正规手续”的,算不得擅动大军。 ****************** 关于永州一带突然增加的军队,云裳和陆慎两个人都不明所以,讨论之下,却是疑团愈多。不说有没有人可以擅自调动军队增援,就说原本湖南江西两路的兵士,能够调动的,大部分都已经上了永赣前线,如何长安所率领的镇南军,那是拱卫首府的长驻军,人员配置都有定额,哪里能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这么多军马忽然出现在永州? 云裳没有注意到,她在与陆慎讨论问题的同时,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对陆慎的逃避和疏离,只是满心沉浸在突然增加的军队来源上,迷惑于事情进展的突兀,也担忧着暗力营消息的闭塞。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忘乎所以地坐了起来,薄薄的被子滑落,露出了她穿着白色中衣的身子。 其实在她自己是觉得无所谓的,来到这里之后,早已经习惯了多穿几层,在那件旁人当成中衣的白缎衣衫下面,她还穿着厚厚的硬布衫,腰间更是裹缠了重重软布——好在她体质本来就近寒,这样穿着也不觉得烦热。 而在床边椅子上坐定的陆慎,同样也不觉得什么。以前虽然对云裳的“好男色”名声颇有心结,但现在,看过她对孔杰的催眠过程之后,总觉得那些都是她放出来的烟幕;何况云裳是师父的儿子,那便和自己的兄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虽然他们无所谓,却还是有人看不过眼。 门口的孔杰向这边瞥了一眼,流露出一种夹杂着轻蔑或是忿恨的复杂神情,垂了垂头,又瞬间将泄露的情绪掩去。再抬起头时。却见面前多了一个人。 莲准。 依旧是那般的美艳无匹,依旧是那般地风华绝代。虽然身份地位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却仍如当初作为云裳“男宠”时候一样。亲自捧着汤药,微微怔忡地站在门边。 借着这个机会。孔杰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位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大人,却只见他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云裳。旁人口中的嗜血和阴寒都不曾见,都指挥使大人脸上那种迷蒙,让孔杰想起当初那日在绩溪驿,他们一起看见云裳“勾引”陆慎。那时候莲准面上地表情和现在一样,竟似带了些被触动般的微酸。 “莲准大人。”孔杰提醒似地说。他不知道都指挥使大人此刻是种什么样地心绪,但他心中,与他的距离却似拉近了不少,隐隐地,竟然浮起几分怜悯和同情。 莲准一怔,反应过来,对孔杰颠倒众生地一笑,也不用他通报。自顾走进房间。 “陆将军,无忧公主,在讨论什么?”他将汤药放在案边。过去替云裳掖了掖被角,就仿佛以前常做的那样。 莲准这样“熟不拘礼”。陆慎却不能随着他忽视礼节。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见过。这才问道:“莲准都指挥使来得正好,永赣一带有大军调动,莲准都指挥使可知道么?” 云裳对此也是极为关切,不由得微倾了身子,目光中隐隐含了期待。 “知道。”莲准只是微微颔首,“无忧……公主,喝药。” 他举了碗,送到云裳唇边,目光坚定地看着云裳,仿佛她喝不喝药,才是天大的事情,什么大军调动,什么战役胜负,都在他关心之外。 这些人里,他的官阶最高,他不说,便也没人可以逼问他什么,就是云裳,当着陆慎地面,也不好过于多说,更不好指责他一介大员,却来亲奉汤药,只急忙接了他的药碗,皱皱眉头一口饮尽。 “莲准都指挥使,永州那边……” “陆将军放心,那边有大军调动不是好事么?左右对我们有利无害,至于其他的,不问也罢。” “可是……” “陆将军既然没什么事,便先请回吧。无忧公主饮了这汤药之后,照例是要休息休息发发汗的。”莲准转头去,却对陆慎这样说。 陆慎不由苦笑,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但也没有莲准这样用云裳需要休息为借口赶人的。难道他陆慎不能留在这里,莲准留在这里便是正常么?不过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若是问不出什么来,也不便在此久留;于是陆慎应了,又对云裳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一类的话,温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番,这才告退。 “陆将军!”云裳忽然出声相唤。 刚刚走到门口的陆慎转过头来,微带了些疼宠的笑意,问她:“云裳有事么?” 云裳地手里紧紧攥着被角,目光凝在陆慎那张熟悉得刻骨的脸上,顿了片刻,那手终于松懈下来,笑笑说道:“陆将军此去,帮我看看段公子他们,关在古墓之中,可不要有什么闪失。” “好的。”陆慎点头。“那古墓只有两个出口,倒也不难防守。只是他们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如今却要被关押起来,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没办法,”云裳眼神有些迷离,显然魂不守舍,“要引诱王教主那个老狐狸前来,也只有先这么办了。” 莲准也不打搅两个人说话,只扶着云裳躺下,又慢慢将纱幔放了下来,整理妥帖,明白着是赶人了。 陆慎审视了莲准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去了。 云裳先是由他摆布着躺下,静静地抬头望着床顶地流苏出神,半晌,才回过目光,看见坐在床边的莲准。 隔着纱幔,他也在望着她出神。 “莲准,你明明知道我这病也没什么,这些服侍地活儿,你何苦亲自来做?” “我喜欢做。”莲准懒懒地托着腮,风情万种,“再说,我不做,要谁来做?孔杰么?还是那个小侍卫梁乙?” 云裳哑口。流丹倒是随着陆慎地五百亲卫以及暗力营的人到了芦泉岛,不过只在当天服侍她换了汗透地衣裳,便被她发配去配合江西截击王教主的行动。虽说在归顺的火莲教众或是附近的衙门调个侍女不是难事,但一来怕新来的人不知底细,二来也根本用不着那么做——她真的用人服侍吗?不过是风寒而已,莲准却如临大敌生生让她在床上躺了三天。期间即使她找了千般借口赶他离开,他也依然雷打不动地在她这里做着端茶送水的工作。 静默了一下,云裳决定问她最想知道的,“你刚才说永州调军的事情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谁调军来援?调的又是哪里的军队?” 莲准凑过来,隔着纱幔吐气如兰,“云裳小美人儿,如今我已经不再替你做事,你要是想要我的情报,那可是要收费地……一个问题一个吻,如何?” 云裳听他这样说,“嘁”了一声,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撩开纱幔就去穿靴,“你卖的价太贵,我去找别的人问。” “找谁?”莲准有些奇怪。 “找你的属下。”云裳拿出她那可以指挥羽林禁卫军的玉带钩得意地晃了晃,“你身为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说出的话自然不能不算。你说借我的这个玉带钩可以指挥任何羽林禁卫军官员做任何事,那么自然我可以去多找几个羽林禁卫军问问,只要他们知道,就必须说给听我不是么?” “你还真是会利用我们羽林禁卫军……”莲准配合地摆出一脸苦相,“云裳小美人儿,玉带钩是借给你地,说好再见的时候还我,如今你赖着不还也就罢了,还用这个来欺负我……” 云裳笑起,又将手中玉带钩扬了扬,“莲准,你也是羽林禁卫军官员,现在我命令你,无条件地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她自然知道玉带钩的效力只能指挥各部首领以下的官员,且并不包括泄露机密的命令在内;但莲准开出的条件明显是在胡搅,那么她来蛮缠一番也未尝不可。 “是,大人。”莲准似模似样地起身,躬身施礼,“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大人可能不知道,用玉带钩来指挥羽林禁卫军官员,也是要进行身份确认的……在小的回禀之前。请大人允许小的验明正身……” “啊?”云裳愣怔之际,莲准一伸手抓住了她地手,向内一带。就将她牢牢控制了在了怀里……云裳的脸倏然晕红……这个姿势,他真的打算做什么么? 莲准不怀好意地笑着。上下打量着云裳,直到云裳脸上装出来地镇静再也挂不住,就要羞恼翻脸的时候,才从她地手中取过了玉带钩,细细翻检了下。笑道:“果然是真的。” 原来他说的“验明正身”是验玉带钩……正这样想,忽然听见莲准又说:“现在你没有玉带钩了,要提问题还是拿吻来换哦?” 第三百四十一章 用吻来偿还 云裳立刻劈手去夺,却比不过莲准早有防备,哪里还夺得到?只是从他放松了的控制中脱身,哼了一声,扭身坐定。 “云裳小美人儿,不要恼么……”莲准挨过来,手撑在床上。歪头欣赏云裳那略嘟着嘴的样子,“不过这样显得有生气多了,不象这两天。装病装得整个人失了魂魄一样。” 云裳目光闪了闪。他这样做是在帮她散心么?不过和莲准这样一闹,地确是将这些天的烦闷郁结消去了不少。她横他一眼。把头越发扭过去了一些。却掩不住唇边悄悄扬起的一点笑意。 “云裳小美人儿,”他索性歪在了床上。半拥着她似地探头过去继续说,“不如这样,我也有问题问你,我们公平点,你问我一个问题,欠我一个吻;我问你一个问题,也欠你一个吻,怎么样?” “好啊。”她转过头,眸中恢复了亮如晨星的风采,“我让你随便问,积攒了你的吻,就去找个老母猪来,让你一并都还了。” “那还是算了。”莲准苦着一张脸,“就让你的问题和我的问题抵消了吧,我努力着比你少问一个问题好了。” “你还真有问题么?”云裳有些吃惊,想不出这个执掌天下情报和特务组织的黑暗人物有什么可以问自己的。 “是啊。第一个问题就是:孔杰和你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对劲?” 云裳听见他问这个,连忙向屋门地方向望去,屋门自然是掩着的,依理也不会被外面的人听了他们地话去……但,在这里谈论这件事好么? 见她犹豫,莲准笑道:“我提出的问题如果你答不出,就算是你欠我地哦?绝不可以说假话……当然,你问我地问题也是一样处理。”云裳黑眸一转,笑道:“好吧,就这样定了。不过你刚才的可是两个问题。”一会儿她多问他些稀奇古怪地问题,让他一个也答不出来,自然就是她胜了。 两个人在这里游戏似地你一个问题我一个问题,竟真的玩起来了……不过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或者是根本没有在乎,从屋子外面很远的地方都可以听到,这里足足持续了一个下午的嬉闹声音,竟是如此的惹人联想。 “那么孔杰到底以为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不知道他怎么想——第二十个问题,你说永州出现的军队是从东边调动过来的,那么是谁下了这样的命令?” “肯定地回答你:不是我。” 两个人都是说话绕圈子的高手,绕来绕去的结果就是谁也无法完整地得出答案,很简单的问题,却要兜兜转转,互相猜谜似地从对方话里套故事。 云裳已经笑得有些气喘,额头上也微微见了薄汗:“不玩了不玩了,这个游戏太费劲。我们一个一个地说,把事情说得完整一些。” 莲准早绞了帕子来替她拭汗,也笑:“罢了,这样的话一个问题也进行不下去。还是我都说了吧……永州的大军其实是御林军,陛下亲自指挥。” 说着,他看向微微错愕的云裳,脸色柔和下来,“你还在古阳村的时候,陛下就动了微服前往两湖一带的念头,不过朝里离不开,这边也不安全,所以全程都靠羽林禁卫军封锁消息,直到现在,陛下到了永州,还是没有人猜得出他已经离开了京城。” 的确没有人猜得出。明明除了皇帝陛下亲至,没有人有那么大的手笔可以调动近万精锐来与赤脚抗衡;明明除了皇帝陛下亲至,莲准也不可能丢了她的嘱托弃西南于不顾反跑到这里来为她侍候汤水;明明除了皇帝陛下亲至,以她暗力营今日探听消息的本领断不可能毫无所知……可她就是不敢向这个方向想。凤紫泯这样做,胆子也忒大些了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堂堂大凤朝天子?再说他这样做也需要理由,难道他算得出她会得了火莲教湖南分舵,诱得柳茗城冒险越过永赣天堑,倾巢而动?还是说他本来是要以身犯险,自不量力地玩“御驾亲征”? 不等她再胡思乱想,莲准抬手轻轻抚过她微蹙的眉:“云裳小美人儿,这一番陛下的行踪不要向任何人透漏,除了陆将军——过几日永州、江西大捷之后,我们一起去见陛下。” ****************** 第198节 “报。” 门外响起来清亮的通报的声音,这些天憔悴了很多的顾文伦终于从一堆公务之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门外,“进来。” 门外进来的是自己本家的一个护卫,身高臂长,往脸上看,却有些可怖,本来应该是二十几岁青春正好的年纪,结果却被一道从眉梁直接滑下来的刀疤生生的破坏了风景,把个青春年少的好青年,突兀的营造出来一种……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感觉。 也许,这个护卫的表情是阴冷的,但是眼前来说,所有的阴冷,在顾文伦大人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顾大人此时的表情,堪称上是千年冰山一般无二。 距离他还有十几步的距离的时候,就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强烈的寒霜气息。护卫停在他身前二十步左右的地方,站定了,不敢再靠前。 “什么事?”顾文伦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脸,让自己的精神回复了一会儿,才看向外头进来的这个护卫。 “外头来了一个郎中,称自己是受人之托来给小姐瞧病的。”护卫看着这个日渐苍老下去的大人,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感伤,明明已经在这个附院里头当值当了十几年,对于小姐,也是一直看着长大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真正觉得和这家人亲近起来,还是这一次顾籽萄出了事情以后。 “受人之托么?”顾文伦低低的重复了一遍护卫说的话,这种时候,几乎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对他们一家用有色眼镜看待,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是寻常人家的话,大概他们还能够用搬家这一条路来选择逃避,可是他们偏偏是不能这样做的,大凤朝的顾文伦,哪个人不认识?况且他老顾头儿一把年纪了,要搬到哪里去?要怎么才能摆脱这里的一切? 除了家门不幸之外,他还能说什么? 除了忍耐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不见。”顾文伦蹙了蹙眉,甫吐出两个字来。护卫也没说什么,反正这结果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不管是谁推荐来的神医也好,名医也罢,他都会一概而论的赶出去。 也是,谁会让陌生人看到自己这样的窘境呢? 护卫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掉了。 而顾文伦再一次拿起面前的卷宗开始仔细查阅的时候……门外一阵喧闹。因为他糟糕的心情,整座顾宅已经沉寂了太久。 而此时的这种喧闹让他感到很不同寻常。 拂袖起身,顾文伦打算亲自去查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刚刚走到正屋的门口,就看到小厮撒脚如飞的朝这边奔过来,跑的气都喘不上来,顾文伦看了看他,小厮吞了口唾沫,站在他面前,结结巴巴的说着,“老爷,大事……大事不好了!小姐被一个僧人给……” 顾文伦现在最最听不得的一个词,就是小姐…… 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和仪表问题,顾文伦急急忙忙的随着小厮往内院跑去,他那个宝贝的女儿现在可再也不能出任何的状况了。 可是…… 等到顾文伦他们赶到内院的时候,内院里头已经乱哄哄的成了一团乱麻。几个老妈子捶胸顿足的在四敞大开的房门外哭的昏天黑地。 顾文伦扶着一棵矮树喘了半天的气,老妈子们一见老爷来了,哭得更是凄惨。 “怎么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小姐被一个僧人带走了,申护卫已经追出去了。”一个还算冷静的老妈子过来通报。顾文伦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什么样的一个僧人?” “年轻……貌美的一个僧人。” 顾文伦此时的脑袋已经乱哄哄的成了一团浆糊,什么僧人,什么貌美,他都理不出一丁点的头绪。 “老爷,您……不报官么?”师爷在一旁好心的提醒,算是让一片混乱的顾文伦有了点头绪。顾文伦正要发话派人去写奏折上呈事情的经过,却没想到,跟随在申护卫身边的一个小侍卫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老爷,那人在小姐的房中留下了这个字条。” 顾文伦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接过那一指宽的字条,仿佛这纸条在他的手指上有千斤的重量一般。 “恐庸医误事,暂借小姐几日。” 这……这算是公然的“借走”了顾籽萄么?这难道不是赤裸裸的光天化日之下的“劫走”么?顾文伦捏着纸条几乎站立不稳,低着头看了半晌,小护卫适时提醒,“老爷,字条的后头有留名。” 顾文伦如梦初醒,将纸条翻过来,一看,果然……细细的蝇头小楷写着四个簪花小字。 “无忧公主。” 第三百四十二章 要去见个人 初夏的夜晚,芦泉岛上正是淡月似钩,和风如醉。云雾朦胧间,花影重重,馨香遍野,丝毫也看不出短短几天之前,这些美丽的小岛上曾经有过怎么样的血腥,进行过怎样阴谋和清洗。 而那场屠杀一样清洗的执行者羽林禁卫军头子莲准,在全盘接管了火莲教分舵之后,也按照朝廷的规定,将控制这些岛屿的权力转交给军方,也就是陆慎的手中,只在岛中地段最好的位置,为自己和羽林禁卫军留下了些近乎奢华的院落,用来暂时居住。 而这些地段也因为这些“煞星”的入住,变得和其余的地方有所区别。花越美丽,柳越妖娆,越显得萧条清寂。 莲准自己所住的院落,尤其如此。 别致而幽雅的小屋,生生因为主人的身份,带出几分诡魅来——只是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那如邻大敌的警卫配置,就足以让人嗅到肃杀和冷厉的味道。更何况这些警卫一色的血红锦缎,嗜杀眼神。 刚刚投诚的火莲教众以及从附近暂时借来的军队,甚至陆慎的五百亲卫,对这里都是敬畏远离,也许偶尔悄悄看上一眼,带着仓皇或是鄙蔑。 短短几天,这里就带上了地狱似的死寂和恐怖……不过现在,那条通往“地狱”的神秘之路,却被一串清亮的足音敲击上了明快的节奏。 “莲准,快陪我去见一个人!” 来人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一路轻盈如跃动的音符,直飞到莲准单独居住的小屋之外。 疲累了一天的莲准,才审讯完几个分舵中王坤一脉的小头目。正在梳洗更衣,听见门外这样嚣张地呼唤,唇角不由挑起一抹笑。 探出头去。看到的,果然是云裳。 今天的她格外神清气爽。显然是刚沐浴过,穿了一身似雪白衣,只用银簪松松挽起还滴着水地长发,简单而纯粹的装扮衬着光洁细腻如上等白瓷地肌肤、明媚灵动的眸子、虽然清减却越发秀美的脸,纯净如同一个林中仙子。正踏着月下那迷幻一样的暮霭而来。 “要见什么人,让我们的小郡主这样兴奋?”门启处,披着赤纱外袍地莲准懒懒靠在了墙边,扬起一个妖媚的笑颜。 一挥手,远近的羽林禁卫军官员统统匿迹。 云裳的确是心情大好。刚刚收到流丹传来的消息,江西朱富贵率镇南军截击王有德,几获全胜,除了王坤见势不妙率领部分主力提前脱逃之外,赤脚军大部被困。损失惨重,甚至连王有德都几乎被生擒——据说朱富贵率军伏击之时,依足了陆慎提前布置好的路线安排。流丹又带了几个陆慎的亲卫头目随行指点,如此情势之下。以有心算无心。这些镇南军竟是打出了大凤朝军队与赤脚交锋以来绝无仅有的士气和斗气。 不过这个消息,想来莲准也已经知道了。她不打算多说。翘了翘唇角,竟然带点撒娇似地问:“昨儿你问我的问题还没回答你,不想知道了么?” “我宁愿你答不出。”他慢悠悠束着衣带,丹凤眼中笑意盈盈,“你还欠我一个吻,要你兑现你又不肯……” “我这不是专门来回答你地问题?!”云裳听他说起这个,有些窘,四周看看,一个人影也没有,这才恢复了笑颜,微嗔着说道。 昨天两人那个游戏,她为他解释催眠孔杰的来龙去脉,他给她介绍凤紫泯来到湖南的种种……然后她没有忍住,在他地诱导下,多问了几个关于京城那边朝政的问题——毕竟暗力营地人新手居多,搜集些显而易见地东西可以,隐藏在政治风云之下的心思异动就难以挖掘了;而凤紫泯此来湖南,京城那里会有怎样地动荡,的确是她十分关心的。 不过如此一来,占主动的就成了莲准……她耍赖,把那些朝政的问题归成一个,也只允许他再问她一个……而莲准无奈同意之后,问的,居然是:她在为什么烦恼? 其实她想过他会问什么,算起来她的秘密也有不少了,莫名其妙的“失忆”、高远、段南风……她知道莲准一直很关心这些,她以为他会直接问出来,然而他却选择了这样迂回的方式——虽然所谓她的烦恼,也脱不开这些秘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提这个问题时话语中带着的殷切关怀,还是让她感受到一点温暖。 而且他这样问的话,她是很容易岔开话题的,若是不喜欢对他言明心事,完全可以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她沉吟了良久,还是没有随便回答敷衍了事,她只告诉他,她现在烦恼的事情,主要是因为她自己还没有决心面对,待到她想好了,一定原原本本都讲给他听。 嗯……至于什么时候“想好”,自然是由她决定。 “来回答我的问题?那需要去见谁呢?”莲准笑吟吟地看她,并没有马上行动。昨天看她萎靡的样子,以为她什么都不想说。而现在,忽然变得精神状态奇佳的云裳,却说要告诉他她的烦恼了……要去见一个人,她的烦恼,和那个人有关么? “跟我走。”云裳伸手一把拉住莲准的袖子。两个人“同居”了那么久,终究有些熟不拘礼的亲密,何况云裳此时心中有事,更加不会去在意什么世俗的眼光。 不过才拖拉着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抬了抬下巴,她向院落的西面示意了一下:“那里,你们羽林禁卫军用来关押刑犯了吧?” “不错。”莲准点头。这几日岛上的人都知道,那边的几间屋子里,正囚禁着火莲教几名小头目,因为曾经参与过烧杀屠虐,连投诚都不被允许,日日刑讯折磨——黑色的恐怖笼罩着刚刚投诚过来的火莲教众的心,和陆慎宽大为怀的处理态度两相对照,一黑一白,一松一紧,形成了强大的心理攻势。 不过云裳现在问这个,是打算为这些人说情么? 云裳歪着头看莲准,“这些人被折磨了这么长时间,每天叫得还是这么惊天动地,你们羽林禁卫军还真有一套——那些小手段,教一些给我?” ****************** “要学这些还不容易?”莲准微微错愕,却还是满口应允,“云裳小美人儿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参观参观,开下眼界,只不要被血腥吓到了才好。” “血腥啊……”云裳皱了下眉,“不用参观了,我只要你教我一些小手段就好,不要太复杂,能让人觉得痛苦难忍却又不能真正造成什么实质伤害的,有没有?” 她说这话的时候,半仰着头,乌溜溜的眸子里满是期待,竟生生让莲准的心漏跳一拍。不过凤眸一闪,他还是半笑不笑地回应着她的注视,“云裳小美人儿今儿怎么这样反常?这样的神情动作,倒还真有些女孩子的神韵了……”他伸手去在云裳面颊上轻触了一下,“而且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色诱?难道是怕我教你东西也会收费?” “嘁,”云裳拍掉他的狼爪,“胡说什么呢?我色诱你有用么?再说就算是色诱,也不能神情动作象个女孩子啊……不教就算了。陆慎他们都是武功高手,点穴什么的还都在行,找他们也是一样。” 色诱他不能象女孩子?莲准微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眸光竟是为之一暗。不过也只一瞬间,他又恢复了调笑的神态,长叹道:“若是云裳小美人儿色诱我,无论象男还是象女,原本影响都不大么……不过你要学这些折磨人的法子确实没有什么用。学点穴呢,更是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见不到效果——你要折磨什么人?我派两个羽林禁卫军过去帮你?” “不是要折磨什么人。”云裳叹口气,“是用在我自己身上的。你知道有什么穴道。点住以后可以让人时时痛楚地么?我需要这样的刺激来保持清醒。” 她要保持清醒。若不能保证自己是清醒的,又如何敢去见那个催眠术已至炉火纯青地段南风?不能怪她对他太不信任。毕竟前车之鉴在,虽然明知他可能“曾经”是很亲密的人,但现在终究是陌生地,有过那样一次被催眠中险险脱身的经历就足够了,她可不想再重复一次。 “到底是去见什么人?”莲准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他和你的烦恼有什么相关?” “是段南风。”云裳也正色回答。 两个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在莲准地小屋外不远。但是由于莲准已经将羽林禁卫军的布防撤去,周围空荡荡的,正是一个诉说秘密的好所在,虽能被远处人看到,却不虞有人偷听;云裳索性放低声音,将段南风精通催眠术的事情简要地给莲准说了一遍,再次要求他教她一些可以让人痛苦的小手段。 莲准沉吟了半晌,“你告诉我。一定要去见这个人么?既然你是属于容易实施催眠也容易被催眠的体质,那么躲着他些不是正好?或者,交给我羽林禁卫军?任他铁齿钢牙。总能撬得他开口。” 第三百四十三章 去见那个人 “我要问他的事情都是机密。你只管告诉我方法,我提前处理好。到时只要疼痛一直在。就不会被岔开了心神。”云裳抬头看看天上一弯淡月,声音中也带了些寂寞。还记得那天刚刚从古墓中出来。靠在柳树边歇息,便也有过这般落寞的感觉——不过今日已经好多了,至少,她不再打算一个人去面对,而是,要拖身边这个人下水。 “好吧。”莲准叹口气,从腰间抽出几枚羽林禁卫军常备地刺穴金针,在云裳的目光亮起来的时候,又说:“我现在知道你要我和你一起同去地意思了。我答应你,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用金针刺你,好不好?哪里还用什么点穴什么折磨人的手段那么麻烦?” “可是,如果你也被催眠了呢?” “放心吧。我不会被催眠地。上次你不是试过了么?我天生就是没心没肺地,最不容易受精神上的控制——段南风那几招,我倒也不惧。” 他这么一说,却是正中云裳下怀。“原来你果然和段南风正面对上过。”她笑,“快快老实交代,你都知道些什么?为什么骗我说他是个和尚?” “他不是和尚么?”莲准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无奈地摇头,“你也说他是大理王子,总该知道大理王室对于佛教地虔诚,哪个大理的王子生来不都是拜在高僧座下?这不就已经是半个和尚了?还有很多是皇帝不做做和尚去的呢。” 话是这么说,但莲准接下来还是将他所知道的说了一遍给云裳听。段南风的大理王子身份他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了,但除此以外瞒着云裳的倒也没有太多:只有那次在都督府,段南风对云裳使用金针刺穴,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是受了指环影响不能行动,后来药劲过去,他试图“解救”云裳的行动被发现,便和段南风有了正面的冲突,段南风试图催眠他抹去他的记忆,试了几次终究没有成功。从那时起他便知道自己是很难被催眠的了,不过没有告诉云裳,反而在后来云裳试图催眠他的时候进行了伪装。 “嗯。看来找你一同去果然有好处。”云裳点着头,在朦胧雾霭之中斜着眼角悄悄飞了他一眼,“不过你也不要太大意,没有人是真正不可以被催眠的,太过专心某一件事,或是心神震动,都有可能造成你想象不到的后果哦。” 哼,不会被催眠?她找个机会一定要试验下。不信,她就做不到蒙住他? 两个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向古墓的方向移动。这里有云裳的吩咐,一直是严密警戒着的。段南风和冯少绾姐弟居住其中,除了进出古墓受到控制之外,其他的条件待遇应该说是十分的良好——就连沐浴用的热水都是每日送到。不过云裳专门吩咐,给段南风送食物和用品的就用原来火莲教的人,而那个人一出古墓便也被控制起来:以此来防范段南风的催眠术。 “云裳小美人儿,既然你要问他的事情涉及到你的私事,为什么还要我到场?”莲准终于问了出来。越听云裳介绍段南风的来历和故事,他越觉得困惑,尤其是云裳暗示了段南风知道许多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之后,他更是再也忍不住直接问出了心中疑问。 作为唯一的“客人”,被云裳邀请参与这“秘密”的发布过程,无论如何都带了些甜蜜和亲昵的气氛;可他又是清楚地明白,云裳这样做,绝对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亲密已经到了不分彼此的程度;也不会是为了要借助他的力量防止被催眠——只要忍得住,完全可以按她说的,去找陆慎轻轻点了痛穴;更何况他知道云裳绝不是一个肯将自己的把柄交到别人手中的人,哪怕是他和她相处过这么长时间也不能——从她不遗余力发展暗力营就可以知道了。 “因为一会儿要说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私事。”云裳顿住脚步,看着近在眼前的古墓入口,表情凝重起来,“更主要的,是涉及到江山社稷,大凤朝存亡。” 她一字一句地说罢,扬起眉,带了笑,“莲准,没有人知道,今天这一次见面,会对未来的天下产生何等样的影响;我要你,倾尽你所有的智谋和情报,帮我一起分析真伪,共同确定我们未来的路。” ****************** 云裳要莲准陪她一起见段南风,是有她的考虑的。 首先是在段南风那次对“三年间”天下大势的描述中,没有提到过莲准的名字。云裳是不愿意让与这件事切身相关的人太早知道“真相”的,比如陆慎,告诉他他在建功立业之后会被处斩?不说对他会造成怎样的伤害,这样做本身就和段南风当初一样,等于直接说:“你造反吧。” 再有,莲准的身份,莲准的情报系统,也决定了他的话会占有很大的分量。云裳需要一个人,能够和她一起来分担这个秘密,能够分析判断之后拿出最好的应对方案来。一人计短,众人计长,真要在家国危亡之际“力挽狂澜”,云裳不认为自己一个人知道些段南风所说的“未来”,就可以全面应对。而段南风——不是云裳不信任他,是“现在”的她对他了解太少,以他异族王子的身份,终究不能够让她全心依靠。 另外就是因为莲准向来的处事态度了。作为羽林禁卫军的一号人物,本应算是皇帝凤紫泯的绝对私人力量,但从莲准的表现来看,与孔杰等人那种近乎固执的忠诚,实在是天差地远。而且他是明明地摆着自己的“追求”——要权势要地位;同时却又有自己的原则在坚持,这让云裳认为,同他打起交道来,反而会容易。 第199节 当然云裳也可以选择在自己与段南风细“谈”过之后,再慢慢去和莲准透漏情况,但她前一段借病逃避责任太久,现在凤紫泯又很快就会到来,时不我待。倒不如直接带着莲准一起去面对了。 最初的惊骇落寞过后,终于选择了面对——无论将来的路有多艰难,无论她“逆天”的想法多么不可思议。既然是选择了这样的路,那么责任在肩。容不得她躲避。 这“房间”还是那天云裳居住过地那间,床榻宛然,整洁有序。只是比云裳居住的时候少了些烟火气,更显清寒。而这间屋子的现主人段南风,也一样儒雅出尘。空静明慧。对于云裳囚禁了他这些日子地事实,他仿佛毫无所觉,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也依旧如当日初见时那般光华内蕴,深浅难知。 而现在这仙人一样地男子,正在云裳的要求下,细细描绘着“未来”。 莲准发现了一个问题,从进到古墓里见到段南风起,云裳的脸色就显得越来越苍白。方才的飞扬娇美都已不再。她的表情凝重而沉着,纤美地下颚曲线绷紧,轻轻向前扬起;沐浴后显得粉嫩的唇。现在也失了血色,略带倔强地微微抿着。象一只与狮子对峙却不甘心地准备进攻的小鹿。 他走过去。轻轻拉起云裳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暖着。是她的寒症又发作了么?那双手冰冷得吓人。 云裳转过眸光。对他摇摇头,示意不碍事。 但他没有松开握住她的手,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来,转头去看段南风,形成了两个人统一战线面对大理王子的局面。 段南风的“演说”停顿下来,目光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神情间掠过一抹黯然。 “敢问莲准都指挥使,可相信段某所说地么?还是莲准都指挥使只是将段某的话当成一个故事?”饶是段南风参佛多年,修养极佳,面对莲准的轻浮态度,也不禁有些微微愠怒。 莲准惫懒一笑,“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地话?旁人信不过,云裳小美人儿我还信不过么?她说是真的,那必然是真地了。”他回头又向云裳道:“只是云裳小美人儿,我还真是有个疑问……这么长时间相处,总觉得你不是个会亏待自己地人呢,为了所谓家国天下,你真的会把性命置之度外,把希望寄托在什么虚无缥缈地逆天改命之上么?重回三年之前?真的有用么?……或者,是什么人逼迫你不得不如此?” 云裳却只能摇摇头,这一点她也想过:若真是她,面对着国破家亡的局面,有胆子一肩挑下这样的重担,义无反顾去尝试“逆天改命”么?命运的江水滔滔奔流,她一向相信“天意高难问”、“靠天不如靠自己”,若真有那么一天,纵然不肯服输,她也只会面对,会争取,却不是轻忽自己性命,玩什么“逆天”的招数。这样荒谬却又决然的事情,真的是她做出来的么? 然而事实如此,却不由她不信。 段南风却知道莲准这话,是在问他。云裳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知道几分?瞟一眼莲准笑得妖媚的绝色容颜,他淡淡开口:“云裳之所以会这样做,自然是因为她相信逆天改命真的会实现,而且……她要达成愿望,也只能冒险去试。” 第三百四十四章 少年送上门 “达成什么愿望呢?” “她爱陆慎,爱到了近乎发狂的地步。她要他活着。” 段南风在陈述这个事实的时候,声音没能如既往的超然,带了一丝的遗憾和颤抖。 不过另外两个人也是一样;这句话太过直接,也太过震撼,一时之间“房间”之中沉寂得听得见心跳。 云裳握在莲准掌中的手动了动,试图抽回去,却又被更大的力攥住。 “我对你的说法还是不能够全部相信。”莲准忽然道:“你说云裳小美人儿回到三年前是为了陆慎,那你回到三年前,又是为了谁?段南风的超凡气质再一次出现裂缝,目光游离着逡巡在云裳周围,“我,自然是为了她。” 又是一段冷场的静默。 “还有你的手段,怎么做到能够逆天改命?时光倒流?” “这就是大理秘术了。不足为外人道。” 莲准叹息一声,“好吧。那我们现在来说一下细节,假如云裳小美人儿真的想要陆慎活着,想要这天下不被胡人接管,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莲准出乎意料地十分配合,连云裳原本准备好的“动员”步骤也都全部免了;只是他在是否要鼓动陆慎造反这个问题上,持了坚决的反对态度。“陛下这三年内不会毫无建树,”他坚持,“段公子那三年里久居大理,对大凤朝内部真实的情况未必清楚,陛下又怎会是一个狡兔未死走狗先烹的人呢?杀陆慎,必定事出有因。” “自然是事出有因。”段南风轻轻垂眸,“原本的事实是,陛下无法忍受凤兮对陆将军的感情,因嫉生恨,一怒之下摧毁朝廷柱石。” 莲准微哂,连声长叹疑点重重。 云裳却只是静静地听。 三个人的讨论持续了很久,久到由黑夜直至天明。送饭的兵士来过,莲准却托他带来了洗沐的用具,竟是摆起了要长期作战的架势……云裳也很疑惑,明明两个人都是自重身份不屑与人争辩的人,却一幅很不对盘的样子,针尖麦芒地你来我往;更加诡异的是,这样的唇枪舌剑之中,两个人却还是能达成部分共识,让这所谓的“策略研究”持续下去,向她所预期的方向发展。 期间段南风并没有丝毫动用他催眠术的意思,莲准也没有问起过关于他自己“未来”的片言只语。 ****************** 熙德十六年八月,初秋天气,桂香飘飘。 京城城最近热闹得简直是不像话了。五月间皇帝陛下秘密亲征,与湖南招讨使陆慎陆将军、江西镇南军都督(如今早去掉了“代”字)朱富贵何将军三路大军配合,围剿火莲教,将赤脚军雷霆一击,十万匪军付之流水,自此大凤朝民心大振;尤其是京城一带,民众远离火莲教蓬勃发展的广西、湖南,全没有受到过火莲教的迷惑,只知道天子一怒,匪患尽除,如何不欢喜得仿佛天下太平? 而京城城的热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大凤朝选材依靠科举,礼部闱试定在秋季,三年一科,今年正是大比之期,天下才子尽聚京城,又遇上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这一番风流热闹,自然更是百倍于往昔了。 离开考的日子还有七八天,京城城里所有客栈却都已经是人满为患,水涨船高,而其中更以靠近考场的有朋楼为最。不过如此重要的地段,如此紧张的供求关系,有朋楼中却还是留了一个院落拒不接待客人入住。 自然,这个院落的存在,也成了楼中学子们闲来议论的话题。 “对不起公子,若是住宿的话,我们客栈已经人满了,烦请公子再往别处看看吧。” 不知道小二是第几次拒绝前来问宿的客人了,看着失望而去的举子,他自顾摇摇头,转头去招呼大堂里就餐的其他客人。 “小二,南边那个小院不系一直空着?怎么总不见你安排人进去吖?”说话的,是一个矮小的广东考生。蹩脚地官话中还有浓浓的粤语味道。 他这样一问,周围正在用餐的几个考生也停了下来,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咳。这位公子有所不知,”那小二见问。堆上一个笑脸,“这小院正对着大观桥那边地集市,是我们掌柜特意为人留着的。” “对着集市有什么好地?”那广东考生旁边一个俊俏的白面书生开了口,“那个人不是考生么?难道不喜欢清净些?” “不是考生。”小二神神秘秘地回头看了一下,“是个大人物哪……听说就喜欢热闹。偶尔还带几个分不出官衔高低的大人来住。一住就是几天……” 那小二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暧昧的笑,还在“住”字上头加重了口音。大凤朝男风不忌,朝廷里更有以此闻名的官员,因此他这样一说,大多数人便都想到了这件事上头去,更有人随着小二一起坏笑起来。 “大人物吖……不知是哪个,要系能够看一眼就好。”只有那小个子还在感叹。 “广进兄也想攀交这样地大人物么?”人群中有人接过话头,“不过广进兄怕是没什么希望。若是象鸿昊兄这般模样儿,或许还有的念想。” 这人这样一说,大家的目光便都往那俊俏书生的身上溜去:却见那书生唇红齿白。果然好个风流人物。书生见众人看来,却也不恼。只挤眉弄眼做妩媚状。众人不由哄笑。 谁知那小二却轻轻摇头,待众人安静下来。越发神秘地道:“说句不怕公子们恼的话,在座的诸位,只怕没有那位大人物看得上眼的——他带来这边住的,哪个不是顶尖的人物儿,就是他自己,虽有些女气,也称得上风华绝代地。” 说起来这小二的话显得有些无礼了。可众举子却没有在意他的唐突,反而各个静默了下来。半晌,才有人悄悄地问:“有些女气,又风华绝代地大人物,莫不是……他?” 霎时整个有朋楼的大堂又哄地热闹起来,喋喋絮絮,都在说些那个“他”地事情,群情激动,恨不得立时“他”就来到了有朋楼,让大家都来观瞻观瞻。 “呢大人物到底系谁吖?” “广进兄刚刚入京吧?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大人物啊?”方才那个俊俏书生姜鸿昊挪到他身边来,“就是今年五月由陛下特简入阁地无忧公主么,京城城最奇特的一道风景。” 那“广进兄”,广东考生梁广进越发好奇起来,“特简入阁?呢无忧公主想必才高八斗啦,不经过廷推也能当宰相吖?” 大凤朝阁臣,权力极重,虽然品秩不见得很高,朝野之间却都私下里称为“宰相”。历来“入阁”,需要群僚进行“廷推”,之后再由皇帝决定人选;而所谓“特简”,就是不经过廷推,直接由皇帝下手谕,再由吏部备案入阁。不过“特简”地阁臣,少了群僚推荐的手续,在内阁之中便少了些底气,一般很难坐到首辅次辅的位置,只能在阁中打杂跑腿了。 “何止不经过廷推?”那俊俏书生并不掩饰脸上羡慕和鄙夷同存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知道无忧公主是谁,想必听过无忧小公主的名头?今年五月陛下亲征赤脚匪徒,听说就是为了救他呢……周大学士左栏右栏拦不住,把朝政都推给了内阁里就走了。后来那无忧小公主倒是跟着陛下回来了,可到了京城呢,一个武人,特简入阁,却还是左拥右抱……” “鸿昊兄!”梁广进有点急了,“不可擅议陛下!” “没事。”姜鸿昊挥挥手,“如今的羽林禁卫军倒不像楼丞相那时候,咱们随便发点牢骚也没什么妨碍的——我只是替陛下不值。” 他说着,拿起桌上酒盏自己饮了一口,“不过……这个无忧公主真是好命……楼丞相在的时候他是小郡主,陛下当政了他又是大学士,虽然在阁里地位不高,办起事来倒是绝不含糊……听说他一天天地窝在宫里,到了晚上回府,朝廷重臣的车马在他家门口能排整整一巷子。他是看也不看,直接进内宅。那些朝臣派人进去打听情况,一个个回来就报告:无忧公主在洗脸了,无忧公主吃晚饭了……等他闲了,有兴致就请一两个官员进去说话,没兴致就让仆役告诉客人明日请早……第二天又是这样重复……” “鸿昊兄对京城这些事情还真系了解吖。”梁广进慨叹,“不像我们小地方的人,进了京城,就两眼一抹黑,主意。” “广进兄客气了,广进兄昨儿在店里做的辞赋今儿就传遍了整个京都,这才是大才啊……我要是有广进兄的才学,也不必专门去打听这些东西了……”姜鸿昊又饮一杯酒,摇摇酒壶问:“广进兄不喝么?”得到了不喝的回复,他自己斟上又饮干,“不喝就不喝吧。有才多好,不用像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向人家指点的那样,去走无忧公主的门路……” 第三百四十五章 公主的嗜好 “鸿昊兄你没事咯?喝得有点多。” “我没事。”姜鸿昊叹口气,声音低低地,“就是想说几句,解解闷……你说他这么个残暴冷血仅仅靠美色来固宠的混混,怎么就左右逢源风生水起了呢?” *************** 第二天,万分看不起那个“残暴冷血混混”的姜鸿昊终于决定,按照他一个本家给他的指引,往莲心小筑上去见无忧公主云裳。 昨儿他并没有告诉那个广东举子梁广进:他住在这个有朋楼,根本就是来堵云裳的,只是时机不好,来了这么长时间没有遇到云裳一次。 他那个本家告诉他,无忧公主云裳,虽然本人不学无术,却绝对是个运气极佳的,连带着跟着他的人也都是好运连连:凡是跟着他“混”过的属下,几乎都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无忧公主对“自己人”的推荐是绝不吝惜的,就算是没有什么功劳或是新近搭上点关系的都一样。 想想,如果仅仅是在无忧公主身边混了几天,被皇帝瞧见问了几句经策,接着就被调去御前做个小官……还没做上几个月,就是升迁升迁升得晕头,这样的好事,简直比科举中个进士还让人羡慕,还前程远大----这就是无忧公主府中几位清客的切身经历。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试图追随无忧公主的人急剧增多,各种门路各种手段,无外乎要接近他,被他归拢在羽翼之下。不过听说无忧公主虽然待下极宽,选清客却是十分地苛刻……他门下现有清客十名,无一不是儒雅风流,姿容秀美……联系到无忧公主这方面的名声,这清客是干什么用的,还不是一目了然? 姜鸿昊原还犹豫,他那位本家却劝他,真能搭上无忧公主,只怕给个状元都不换了。旁人想要去做。还不够条件哩---看人家无忧公主“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再说……他那本家悄悄贴着他的耳朵说:只怕无忧公主不是个喜欢在上面的…… 他终于还是按照本家的指点,来到了有朋楼等一个“偶遇”地机会,可说不清楚是释然还是失望。他一直没有等到云裳。很快就要进行科举了,如果没有搭上这个关系帮一把。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象上次一样名落孙山……一想到要再次背着铺盖返乡,要再次去头悬梁锥刺股挤那些诘聱难懂的文章,他就觉得走走这个“混混”的门路也许不见得那么难以忍受。 只是如今,他也只得成为莲心小筑门前排队大军地一员,早早去投了名剌。然后守在门口等候,看看今儿日暮时分,无忧公主从宫里回来之后,会不会忽然有兴致见见他这个无名小卒。 无忧公主府就是原本的楼丞相府,奢华广大,足足占了七八十亩地界,一条巷子,全都是莲心小筑地围墙;而巷中,则全都是轿子和仆役----那些等待参见云裳的各路官员躲在轿子里。并不露头,也不知道官职高低,但很明显。周围并没有……姜鸿昊这样的人。 说实话,姜鸿昊看见了这样的阵仗。有点发懵。昨儿他还在同梁广进描述莲心小筑门前盛况,可直到今儿见了。才知道传闻不虚----这些人,多是来求云裳办事的。无忧公主才刚入阁不久,却已经名声在外:不拘什么事,只要有钱,只要无忧公主肯管,基本上便没有不成地。 姜鸿昊靠墙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这浩浩荡荡的求见队伍,轻轻叹息:这样明摆着置国家法度于不顾的奸佞小人,偏偏如此当宠,怎叫人不心生不忿和鄙夷! “来了,来了!”有仆从打扮的人惊叫,于是所有等候在门前的人都整肃仪容,把轿子马匹往路边带了带,恭恭敬敬等候着这个仅有五品的大学士车驾。 天色已暗,几排明晃晃的灯笼簇拥着一乘香木缕空雕花大轿,耀武扬威地却又是静悄悄地在人群中穿行,那些等候的官员并没有出现,仿佛不存在似地将自己和轿子隐匿在黑暗中,恭敬地等待云裳经过。 而在那顶轿子到了他面前的时候,姜鸿昊终于把心一横,直撞出去,大声叫道:“无忧公主,学生姜鸿昊渴慕大人尊颜,但求一见!” 这样一句话,将他地身份和来见无忧公主的目的,大概交代了几分吧?他在莲心小筑门前蹲守两个时辰之后想出来地就是这个主意----从莲心小筑门人收他名剌时的态度就知道,他注定是不会被云裳传见地,与其傻等,还不如想些办法出来:昨儿酣然一醉,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要搭上云裳地门路。 一片静默之中忽然出现这样的“强音”,轿子里地人显然被他惊扰了,姜鸿昊留神看时,只见轿帘被一只玉白的手撩开,露出一双黑玉也似乌溜溜的大眼来,那眼睛的主人看了他一眼,挥手制止了正怒视他的侍卫,微微一笑,放下轿帘……就继续向前回府去了。 被无视了么?姜鸿昊觉得很沮丧,看看四周,那些仆役虽然还不敢放胆说话,却已经开始指指点点,小声引论中,显然对他方才的举动很是不以为然。 愧颜无地,想他姜鸿昊也算是孔孟门徒,如何做下这样媚事权贵的事来?还高声叫嚷出来,现在只怕全京城的官员都知道他姜鸿昊来做什么了,又是如何连个回复都没有就被晾在了一边……正悔着,忽然听见那边莲心小筑门口,有人高声喊道:“松江举子姜鸿昊,无忧公主请你内厅相见!” 真正意外之喜。姜鸿昊环顾一下左右,挺了挺脊梁,稳重而大方地向着莲心小筑大门而去……心里头却是翻天搅海一般,再分不清周围人到底说了些什么,是在羡慕他还是在鄙夷他了……穿庭过户,那侍卫引着他直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到了一间美仑美奂的小厅外面,然而却告诉他:“无忧公主正在用晚饭,烦请公子在此稍候。” 稍候也好。 姜鸿昊紊乱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已经想好的事情,还有什么犹豫?抬头看看,那小厅的窗子大开着,刚好可以看见里面无忧公主用餐的场面,也正方便他多多观察一下这个无忧公主,看他到底是个怎样千娇百媚玲珑心的人物,哄得陛下为他虚置后宫,千恩百宠----甚至连五月里他在湖南永州大开杀戒都毫不追究。 ****************** 那精美的饭厅中垂首而坐的无忧公主也说不上有什么特有点和想象中的不同:在穿着上看起来近乎奢华的无忧公主,吃饭倒是简单,不过是几个热腾腾的精致小菜,配了一壶好酒罢了――酒一定是好酒,因为本身喜好饮酒的姜鸿昊隔着窗子都能够嗅到那种醉人的陈酿醇香;而两边侍候的,果然没有侍女,清一色的美貌少年郎,安安静静垂手侍立……这样简单而舒适的就餐环境,足见无忧公主应该是个很懂得生活的人……只是和他在有朋楼搜集得来的“无忧公主好热闹”的情报有些不同,不过人有两面,倒也不足为奇。 看了半晌,姜鸿昊忽然发现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他觉得不对劲了,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可这么半天几乎没有看见无忧公主动过一次筷子……侍候的少年美貌是真的美貌,可安静也是真的安静,丝毫没有上去服侍无忧公主就餐的意思,倒和站班的衙役相仿佛,面沉如水,郑重其事。 这是个什么嗜好? 忽然那个埋首在饭桌上看着什么东西的无忧公主动了动,抬起头来揉了揉额角,略带恚怒地说道:“永州的知州难道是白吃饭的么?这么短的时间,就让火莲教死灰复燃?!” 因为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所以那个无忧公主开口说话,姜鸿昊这里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他还是几乎没有弄明白那话中的意思,无忧公主地那张脸。几乎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嗯……想过这个声名远播的无忧公主会是如何的千娇百媚,如何的艳压群芳……却没曾想这么一见,他那张脸上,却有一半是黑糊糊的,和另一半的雪白形成鲜明对比,何止是丑呢,半夜里头出去的话会吓着人的。 方才在府外光线较暗,轿子里惊鸿一瞥间他倒没有注意到无忧公主竟然是这么个丑人。不过这念头一转,姜鸿昊又迅疾反应过来:无忧公主脸上地黑糊糊一片大概不会是与生俱来的胎记之类的东西。也许是受了伤吧?那黑东西是药膏么?难怪他要坐轿子了,听说这人以前是最喜欢骑马招摇过市的…… 这样一走神,倒没有听见里头那些少年是如何答对无忧公主地话的,待他回过神来。正听见里头无忧公主恨恨地道:“乱世用重典,匪盗自然要严加镇压,我没有时间去对他们一个一个进行教化!你就去和永州桂阳军的陈都督说,百姓是容易被鼓动。可也容易被唬住,挑上几个带头的剥皮抽筋,我不信谁还敢闹事――我地副招讨使官衔还在,随便借用。什么残忍狠辣的事情不妨都推到我头上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爱不爱男宠 第200节 “罢了罢了,你们羽林禁卫军地手段,太过血腥和直接,用多了会起反作用;我还是宁愿和她玩玩宫斗地把戏。”云裳微微笑着,她其实是真的没有想到,这次回京,竟然会被这么个小女子绊住,陪她玩起了如此低俗地游戏。 这个出现在皇宫内的王小姐,正是凤紫泯皇后的一号人选,是众官员推举出来专门对付云裳的----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连礼法都不顾,借着各种名目,将王小姐送到皇宫里来,增加她与凤紫泯的接触机会。 说起来,这个王小姐也的确是凤紫泯皇后的最佳人选。王阁老德高望重,门生遍天下;王小姐美貌无双,才艺绝佳;而王氏家族,更是天下望族,声名赫赫,能人辈出。 可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凤紫泯就是不肯应允。 天子后宫无人,天下大事,从凤紫泯归政以来,言官奏请立后、选秀的上本进言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近期更是愈演愈烈,大有皇帝再不同意便去触柱死谏的意味;而凤紫泯却依旧一句话:“大凤朝不复,后宫不立。” 传言都说这一切的原因,就是云裳。 自从云裳从西边回来,这传言,就更甚----都说她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有六七个时辰是耗在宫里的----虽然其他的阁臣也都如此。 今儿这事,明显就是王小姐对云裳出手了。而云裳,却是想借这个机会回击王家----至少,她不愿意王小姐成为皇后。 为了达到目的,她已经连被毁容的可能都不顾忌。 真的是快要疯了。云裳望着荧荧烛火,已经出神:时间紧迫,她要尽一切努力抓住权力,扩大权力;她要从现在的宠臣佞臣,直做到,大凤朝第一权臣。 ****************** 云裳出神的这段时间里,莲准已经收拾好了一应的人来撤去冷掉的饭菜,重为云裳端来了新的,这样看着云裳吃完,才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其实莲准现在很忙,羽林禁卫军的事情极多,他从前只管着情报一方面,还可以优哉游哉地躲在外面装戏子;现在羽林禁卫军重建,甲乙丙丁直到癸十个部门,刑名、暗杀、侦缉、卫狱,哪个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尤其是乙字部的武器研发工作,更是由凤紫泯直接点名要求尽速恢复,说起来除了率领羽林禁卫军陪凤紫泯远赴湖南见云裳那段日子,他几乎就是日以继夜地忙着的。 不过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各方面也开始渐渐走上轨道,他每天来陪云裳一会儿的习惯才得以坚持,虽然只有晚饭后那么短短一会儿的工夫,但也算是他一天当中难得的休闲时光。 “陛下,莲准都指挥使已经离开了。”在莲心小筑后面另外一条小巷中,灯光火把都照不到的暗角,一个高大的身影轻飘飘地从围墙上跃落,拱手禀报。 “嗯……楼卿他到了么?” “无忧公主还有一些人没见,他说请陛下先往轩中去,他随后就到。”孔杰恭恭敬敬地回答着,想不通陛下为什么会对这个好色的云裳容忍至此——居然大模大样地要陛下等他么? 京城治安还算良好,从云裳从回京之后,他就卸去了保护云裳的重任。回到了凤紫泯地身边,继续他日复一日的羽林禁卫军统领工作;而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认为至少可以不再去面对那个在他眼中面目越来越可憎的无忧小公主,如今的无忧公主了……谁料还是躲不过,今天居然又被陛下拘来莲心小筑。 待皇帝凤紫泯从暗影之中转出来,孔杰便回身去扣击莲心小筑的后门……陛下当然不能象他一样攀墙入户,而方才越墙的时候他也瞧见,莲心小筑留了个家人守在这里,专门在为陛下等门。 这也是孔杰想不通的问题之一。云裳现在白日里就泡在宫里面。一天天从不间断,就算凤紫泯与他关系非比寻常,需要找地方解决“那方面的问题”,宫里面地方也多得是啊。犯得着一国之君出宫犯险,来一个臣子的家中秘密幽会么?不过孔杰地好处就是,不明白的地方他也不再多想,守住臣子本分。不该关心的事情便不去关心。 更何况……―他也不愿意多想这方面的问题,古阳村外田地里曾经发生过地事情,象一根刺卡在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也下不去…… 莲心小筑依旧如当初一般冷冷清清。连侍女也无;只是里面的布置风格已经大变。不复当初云裳以“小郡主”身份居住时候的富贵平庸。却也没有变得朴实雅素,而是越发地奢华了。只不过这奢华不再透在表面上,反而浸透在骨子里――就像屋中那把沉香木椅,黑乎乎沉甸甸地,一点也不起眼,只是设计出了合适的弧线,又加了些靠垫和软衬,形成舒适地半躺半靠模式,让人一坐下之后便再懒得起来。 现在凤紫泯就舒服地眯着眼睛躺靠在木椅上,叹息着说道:“楼卿这个人最喜欢新鲜东西,什么都是要尝试尝试地,这么长时间被楼丞相这座大山压制着,只敢小心翼翼地花天酒地;现在压在头上的大山没有了,倒是暴露出几分真性情。” 皇帝陛下自言自语,孔杰倒也不便接话,再说他也没觉得换把椅子坐便暴露什么真性情,于是选择沉默。 良久,不见云裳前来,凤紫泯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百无聊赖,竟似有些要睡着的意思了,可就在孔杰以为皇帝陛下差不多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凤紫泯忽然睁开眼眸,清明无比地说道:“孔杰,你给我讲讲楼卿地那些……男宠。” 孔杰微微有些错愕。从湖南回京,他便预备着陛下要问他一路上的“见闻”;可陛下居然真的如当初言明地那样,对羽林禁卫军地要求仅仅是保护云裳一项,从来没有问过云裳在外面到底做了些什么之类地话,至少是对他们这些羽林禁卫军没有问过……可今天,却忽然提起这样一个话题了。 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缓些,漠然些,不要带些憎恶出来,孔杰将云裳与莲准等人地相处情况挑着关键的,禀报了几句。 留心观察,皇帝陛下的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来;又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淡淡地问道:“你觉得,楼卿真的是个喜欢男宠的人么?” “臣觉得……大概应该是吧。”他自然是十分相信的,而且是十分憎恨着的。 “孤不相信。”凤紫泯却决然地,“孤从来不信。无论是当初的刘家公子,后来的莲准,还是传闻中与他们两人在古墓中厮混了三天三夜的那个段公子……孤从来不信楼卿会和他们有什么暧昧。” “……” “你不知道楼卿这个人,”凤紫泯从躺椅上坐起来,轻轻拍了拍椅背,“有点小聪明,以为自己可以将别人玩弄在股掌之上;却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在有心人眼里,常常是早露了痕迹……” 孔杰悄悄抬眼看看皇帝陛下,那张英挺俊逸的面孔上,竟也露出了宠溺一样的笑容,就像一个父亲,在数落着自己女儿的淘气和顽皮……他心中升起了一种荒谬的感觉,听说前一段京中流传一种说法:云裳就是那个火莲教传说中的“狐狸精”化形……不会是真的吧?不然,怎么就会迷倒了这么多英才绝艳的人物…… 凤紫泯没有看出孔杰心中所想,继续侃侃而谈,“你可知今儿他约了孤来,却不急着出来相见,是为了什么?这个躺椅,就是他专为孤准备的……等会儿他来,必定会说起和海外通商的事情,说不准还会给孤引见下设计这躺椅的洋人工匠…… “当初楼铎在的时候,他就喜欢玩些小手段,还和孤玩过大被同眠的把戏;那时候孤常常想,楼铎未必不知道他在作假,只是不点破而已……现在他在孤面前还要继续装,以为可以骗过孤么?” 凤紫泯说着,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孔杰,你和云裳同处这么长时间,知道的最多。可就连你,也没有他中意男宠确实证据对不对?”他这话一问出口,孔杰顿时汗雨涔涔。 “她那样惊才艳艳的女子,怎么可能会被男人的美色而迷糊住了眼睛?”凤紫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出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那么宠溺,似乎在谈论着自己的女人一样的熟络和不见外。 孔杰心里有苦难言,尴尬的眨巴着眼睛,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 “可是莲准都指挥使……和公主的确是同居同住。”他才不要说出来,自己的那件事呢,即便是陛下亲自来询问……他也没有勇气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陛下说出那天夜里在谷阳村外……的那件事…… 让一个堂堂的羽林禁卫军的队长能尴尬至司,果然还真是有本事啊,那个无忧公主。 “他们两个……”听见孔杰提起那个男人的名字,凤紫泯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和嫉妒的光。靠在舒服的躺椅上,凤紫泯低低的说着,“当初她进京城里来的时候,是孤对她先上了心,才会安排了莲准到她的身边去,这件事情……孤自然是心知肚明。” 第三百四十八章 倾国的祸水 孔杰顿时汗雨涔涔。 他有云裳真的喜欢男宠的确实证据么?这话叫他如何回得出口?若说男子汉大丈夫,遭遇这种事,不能杀了对方以雪前耻也就罢了,偏偏连他想要“忘记”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都无法做到! 再说,今天皇帝陛下的问题太过奇怪,虽然是肯定的语气,可要他怎么回答?有?还是没有? 他是在祖宗灵前发过誓要效忠皇帝陛下的,全心全意,绝无欺骗隐瞒地;可如今,却左右都是不对…… 好在孔杰的进退两难并没有持续太多时间,正在他几乎已经下定决心以忠为本,要冒着干犯龙颜的危险将云裳和他之间的“私密”之事宣之于口的同时,门外适时地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脚步主人清朗朗雌雄莫辨的笑言,“你们在这里候着吧,不用跟进来了。” 接着便是那双黑白分明的亮眸,带着满眼的笑意闪进来,未曾掩门便施礼:“臣让陛下久等了。” 凤紫泯却不答话,过去携住云裳的手,直拉到桌边来,就着烛火细细看她脸上的伤痕。 孔杰自然不会那么没有眼色。趁着这个机会连忙退出门外去,细心地替他们掩上了门,然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说起来他的异常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屋内光线昏暗,现在凤紫泯的注意力又完全被门口出现的那个人吸引过去,估计也未必能够发现方才他那片刻的犹豫吧? 抹抹额头上几乎蒸发干净地冷汗。孔杰回头轻轻咬了咬牙,门内的那个人,给他造成的污辱和伤害,终生难忘;然而他却无法报复――即使是前一天,有人专门来找他,晓以大义明以利害,要他协助除了这个倾国的祸水……他却还是不能,只为了,陛下。 才刚刚入夜。天边稀稀朗朗几颗星星,在这座“公主府”,现在是“莲心小筑”中四处彩光迷漫的灯火映照下显得越发憔悴;身后那间无忧公主的卧房,灯光也越发亮了起来。那传闻中受到“狐狸精”蛊惑的皇帝,正和他的臣下“妲己”,卿卿我我,笑语声声。 孔杰轻轻纵身。跃到屋顶上去,在角落里盘膝坐下,监控着四周各个方位。不远处明面上布防的,是云裳带来地人。看起来也还训练有素,谨守着本分,只远远地守在莲心小筑四周;而再近一些。则是皇帝陛下出宫少不了的那些羽林禁卫军。不着痕迹地列开阵型。分潜在了莲心小筑的内外,但也都离这房间远远的;只有孔杰一个。因为世代地忠诚,也拥有着帝王的绝对信任……虽然避出了房间,却仍然停留在施用内力就可以听见房间内动静的范围。 房间里面,云裳正煞有介事地同皇帝说道:“陛下,王小姐她也是好心,还望陛下不要动怒。” 凤紫泯却是一拂袖,几乎将正拉住他袖子的云裳带个趔趄,“好心么?谁借她地胆子,敢动朝内的大臣了?!若不是莲准都指挥使发现得及时,谁知道到底会怎么样?!” 其实这话说得有些可笑了,无凭无证,说一个弱质女儿“动”一个大臣?就算不发现,又会“怎么样”呢? 只不过说话的既然是皇帝,那么自然就他的理大了。 “楼卿你放心,明日孤定会申斥王阁老一番,给你出出气!” “谢陛下关心,不过臣也没什么大碍,陛下万万犯不着为为臣去责备王阁老,王阁老德高望重,门生遍及天下……” 房顶上光明正大“偷听”地孔杰皱了皱眉。这对君臣相处的模式很奇怪,即下会,也总是不停变换着风格,有时候一本正经;有时候柔情款款;有时候滔滔雄辩;有时候相对无语……今儿不知道在玩哪一出了,听起来像是陛下在为云裳抱不平,又像是云裳在挑唆陛下对王小姐不满,可他却总是觉得有些怪异…… 果然,皇帝陛下忽然笑起来,“好了楼卿,别再装了,孤知道你不喜欢王家地那个丫头,孤也不喜欢……你这个由头不错,孤接受了,明儿把你那掺了毒地假药膏摔王阁老脸上去还不成么?以后你别再这么折腾自己了,嗯?” 说到后来,那声音便逐渐地低沉而温柔下去,接着房间中又是一片寂静,寂静得暧昧……孔杰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连忙收了心神,只专心把注意力放在房间外围地防护上。 …… 房间里,却并没有孔杰想象中的那种春意盎然,云裳递上了一份人名录之后,便悠哉游哉地坐在了凤紫泯地对面,摇晃着双脚看凤紫泯凝眉思索。 “这是什么东西,你哪里来的?”凤紫泯神情凝重起来。云裳递给他的那张纸,上面赫然列着考生姓名、考生的家境以及文采能力方面的统计……最重要的是,上面的一些人名他见过,曾出现在羽林禁卫军秘密报上来的,与主考官有瓜葛的考生名单上面。 “这些是臣的人。这次秋打算提拔上来的。” 凤紫泯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拿来给孤看做什么?还指望孤去替你作弊不成?”大凤朝科举积弊甚久,许多朝廷重臣都会有一些这样的“人名录”存在;不过今年凤紫泯归政,各方都有所收敛,做得也越发隐蔽。 “陛下科举是为朝廷敛‘才’,可如今却成了众官员自己敛‘财’的手段,难道陛下就没有什么想法么?” 什么想法?凤紫泯借着烛光,盯住云裳那张略显娇俏的脸。那脸上的双睫低低地垂了下来,投下浓浓的暗影,也遮挡住了她的真实心绪。 想起三年前秋闱的时候,两个人也是坐在一起,却是肩并着肩拼酒,他在云裳的耳边,曾低声说过:“若有一天我能掌政,定然先做的就是将那些贪官污吏统统杀了;然后干干净净开一科新的秋闱,选拔些真正有才的人上来!” 言犹在耳,两个人的处事态度却都已不复从前。杀贪,说得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内忧外患之际,朝廷最重要的还是一个“稳”字;地方小吏、知州知府、六部尚书、内阁元老,统统拉出去“咔嚓”了,谁来替他管理这个庞大冗沉的家国机构?靠科举来选新的官员?这些举子大都是白屋书生,有些甚至来自穷乡僻壤,一朝中了进士,翻身跃龙门,除了文章词句,真懂得如何做官么?中央到地方,换血只能慢慢地来。即使是如今的科举,这样的贪弊他也无法追究,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下一科吧,”他闭了闭眼睛,近乎自言自语似地说,“下一科孤就可以将这官场整治得差不多,下一科孤着紧抓下糊名誊录,务求将科举变成一条不沾染任何渣滓干干净净的选材大路。” 下一科……那是三年以后了。云裳咬咬唇,忽然抬眸,“陛下,其实这科举,大抵也没什么用。” ****************** 云裳咬咬唇,忽然抬眸,“陛下,其实这科举,大抵也没什么用。” “楼卿?”皇帝凤紫泯诧异之至。 “大凤朝立国三百余年,科举制度已经达到了极盛,国家选材,主要依靠的就是这三年一科的秋闱考试,然而时间流逝,科举流弊也一样形成了积重莫返趋势,其一,便是方才所言,夹带、抄袭、罔替、换卷,甚至买考官,通关节,漏试题,公然违规----在官场上这已经成了堂而皇之的事情,就像臣今天做的这样。” 云裳说着,居然将手中的人名录扬了扬,“而且臣知道陛下为难,朝廷以稳为主,法不责众,仓促间难以扭转局面---所以陛下说要等到下一科,臣是万分同意;当然陛下也可以雷霆一击,将此次参与科举舞弊的人众一一处理,但臣知道,如此一来,只怕天下震动,为祸不在邪教乱民之下。” 凤紫泯轻轻点头,但目光中疑惑未去:云裳对他的“求稳”策略一向是持相同意见的,在内阁中虽然人微言轻,但向来遇有争执,总是站在他这一边。在旁人眼中,这自然是拍皇帝马屁的小人行径,但他自己知道,两个人自幼共同研讨政事,在很多方面总能够心意相通,看法相同;这也是他不顾众大臣反对,执意将云裳由武转文,提携进入内阁的原因之一。 但今日云裳打出了“科举无用”的大旗,明显不是要表达同意他慢慢治贪的策略,倒不知究竟是什么,值得云裳私下约会他,还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来。 “不过这些日子。臣细细思量,觉得这科举的弊端,并不只在这制度破坏的一个方面上。另外地更重大的弊端,还在科举本身。” 凤紫泯扬了扬眉。沉默地看着她。 “科举制度,起源在前朝,那时门阀势力太盛,开科选士,为的是把用人地权力集中到朝廷里来----一科进士。天子门生,何等荣耀?不过自有了科举以来,这科举考什么,便一直是治国者考量的重点。 第三百四十九章 论科举流弊 “前朝是以考诗赋为主,大家都是填词作文,风花雪月;如此选拔来地进士,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治国理民的能力?那时候的进士便常被人讥嘲为虚浮浅薄。但当时的科举不过是进官的途径之一,考试还有推荐地成分,不单单看考试成绩一项。所谓公卷通榜,要把考生平常的声名舆论算入定榜依据;再有就是当时虽然靠科举取材,但参加科举的人还有很多是门阀大户子弟。家教氛围,使他们对于从政为官并不陌生。一旦录取。能较为容易地投身到治理国家黎民的工作中去…… “而本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群臣便在科举考诗赋还是考经义这个问题上争执不下。后来定了考经义,又规定出许多条条框框来----原本是为的公正起见,要选拔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出来,可实际呢?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不说,反而闹得猜题蒙题、背经诵文写八股,真正没把学究变成秀才,倒把秀才变了学究了!陛下没有去外面看看那些举子,有多少是须发皆白了的?几十年八股文章的辛苦,心心念念金榜题名,什么道德正义,什么家国存亡,在他眼里都不如功名富贵来得重要了!这样制度下出来地考生,若不是愚顽固执,不知变通,便是低眉屏息,蝇营狗苟,只巴望着应试做官,真的是陛下要的人才么?” 云裳停了下来,见凤紫泯凝了眉,一幅认真思索地样子,轻轻一笑,起身执壶,为凤紫泯斟上一盏新酿的梅子酒……青杏新梅,是她酒中最爱。“陛下来我莲心小筑,居然连茶也没奉一盏,臣真是其罪不浅!不过我莲心小筑中无人侍奉,热茶难找,酒却多地是;如今只好以酒代茶,请陛下润润喉吧!” 凤紫泯还沉浸在她这一番慷慨陈词之中,并没有留意云裳到底又说了什么,只听了个茶字,随手接过,端到口边,却没有饮下,沉吟着道:“楼卿说地这番话,孤怎么会没有想过……许多士子学了一辈子,登科之后却根本不能胜任官位;更有甚者是一朝握权,便行贪枉!可我大凤朝历来依靠科举选材,考经义也是传了几百年,难不成还能废了科举?或者倒回去学前朝再考诗赋?……就是真考了诗赋,只怕选上来的又是一批文人墨客了!” 他一面这样说着,一面举起了手中杯盏……大概是触手间并没有烫热地感觉,他竟是带些恼怒地一口饮尽……因为出乎意料,被骇了一跳,咳呛起来……“竟然,是酒!咳,楼卿你……还真是个……咳咳……酒痴……” 难得见到皇帝陛下如此狼狈的模样,云裳不由大乐,连忙走到凤紫泯背后替他轻轻拍着背部,又急急地请罪……可她那般地喜笑颜开,一脸看戏的样子,又哪里有半分惶恐? 凤紫泯咳呛缓解,回身一把抓住云裳的手,“好啊你云裳,这样害我,看我怎么罚你!”说着随手一带,便将云裳拉至怀中,作势便要搔痒……云裳笑得软倒,连忙挣扎,又叫:“明明告诉你是酒的……是你自己没听见……” 她这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逾矩,可现在这个人,是大凤朝名义和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连忙收了笑,努力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退几步正色告罪。 凤紫泯怀中一空,瞬即明白了事出何因,那笑容便也渐渐隐去,只长长一叹,道:“倒是好多年没有这样闹过了。” “总不能一直象小孩子时候的样子。”云裳现在却是恢复了自然的神色,抬手整理鬓发,“陛下待臣向来与别人不同,已经屡招非议;要是臣再这么不知进退,只怕朝臣们的口水就把臣淹死了。” 凤紫泯却站起身来,伸手抽过云裳的发簪,道:“过来孤替你梳梳吧,左右非议已经有了,还怕什么?” 云裳一笑,果然坐下来等皇帝替她梳头,口中却说道:“关于这科举流弊的问题,臣倒是有了几点想法,只是不很成熟,不敢在朝会上提出来任百官评论。” 凤紫泯眼中一亮,轻轻理理手中乌黑秀发,慢慢地说:“楼卿你尽管说。” 第201节 注:中国古代科举,始于隋,唐代科举考诗赋,宋代由诗赋转经义,明清成八股。“秀才学究”一说,出自王安石改革科举之后晚年的感叹:“本欲变学究为秀才,不谓变秀才为学究也。” ****************** 凤紫泯眼中一亮,轻轻理理手中乌黑秀发,慢慢地说:管说。” 云裳却也不着急,在面前的小桌上轻轻扣着手指,漫笑道:“只是一点念头,容臣再想想……还是等陛下帮臣绾了发再说吧。” 她头上的簪子被抽掉,青丝如瀑披散,其长过腰,再想收拢起来可是十分困难的了。凤紫泯略带些笨拙地绾着云裳的头发,试图将它们束在那顶白玉半月冠里;可他终究是做不惯这些的,几次努力未果,终于放弃。 “这半月冠用的时间长了,簪扣太滑扣不住,”他开始找理由,“而且楼卿的头发比幼时又长了好多,孤绾不起来。” “既然绾不起,又何必抽了臣的簪子?”云裳回眸,略带嗔怨的语调,“而既然抽了簪子,那便总该想个办法出来……束发冠不好戴,那便不戴了吧;凑合着绾个幼时常梳的小髻,网个儒巾,也未为不可。” 难得听见云裳用这样俏媚的口气说话,凤紫泯心中一荡,急忙抬眼间,却正正撞进她那澈如清潭的黑眸之中……面前的人虽然青丝如洒,浅笑轻颦,可那眸中霁风朗月,灵慧明邃,哪里有半点媚色? “不戴束发冠了么……”凤紫泯沉吟良久,这才说,“楼卿你行走朝堂,不戴是不可以的……但若是束发冠真的不好,又是私下偶尔为之的话,小髻儒巾,也算对付得过去。” 云裳唇边的笑意便愈浓,也不理会头发,只双眸如星。定定凝视着凤紫泯。 其实用得着什么绾小髻戴儒生巾呢?纵然凤紫泯不惯这些伺候人的活儿,难道还怕这大学士府中找不出个会梳头的人不成?再说云裳也算战场上打拼过来的,璎珞不在身边地日子,她也不曾自己散着头发;两个人说的,原本就不是这束发的事。 “当初科举制还没有这么兴盛的时候,我朝许多官员都是监生出身……楼卿的意思,莫非是要重振国子监?” “陛下圣明。”云裳立刻顺杆而上,“考试只能选拔人才,却不能培养人才;讨论科举考什么,是因为陛下想要得到对应的人才。但从目前的状况看,得到的和想要的也未必相符……而且考试只看一日之短长,往往造成真才失之交臂的情况,象臣拿来地这份名录,里面的人各有优秀之处,想必陛下一见之后也会十分欣赏想要任用;然而臣可以保证,如果臣不去替他们作弊,其中很大一部分,甚至连榜尾都沾不上……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在科举选拔人才之外,再度振兴国子监。培养了人才来自己使用呢?” 她的话,明明振振有词。听起来十分有道理,可凤紫泯却总是觉得有一丝可笑……振兴国子监是个不错的主意,可那张名录中的人,都是各有优秀之处么?听说这些日子只要来投靠她的,都多多少少得了好处……其中很多人,的确是连榜尾也沾不上的…… “国子监能够重新振兴当然好,可大凤朝开国初年,监生的地位曾经极高,到现在没落至此,想必也有它的原因。贸然重新提高国子监地位,岂不是倒回去了呢?”凤紫泯似笑非笑,满心期待要看云裳如何应对,解决科举流弊地问题倒放在其次了。 “陛下说的是。大凤朝开国之初。国子监培养出来地监生都是从四品、五品开始历练呢。”云裳感叹,“后来科举日盛,流品也分得详细:进士及第叫清流;从监生入仕、由举荐做官、从吏道升转的。便都是浊流……这些途径越来越被人看不起,才渐渐没落了。其实臣以为,要论做官,只怕新科的进士们还有的要向这些浊流学习呢!” “可清浊已分,只怕重振国子监难度重重啊!”凤紫泯再抛一问,索性将椅子一拉,又在云裳对面坐下来,专心等云裳作答。 “的确很难,臣也没有好办法。”不料云裳却回了这么一句。 两个人沉默下来。 “只怕国子监再也难找当年宋祭酒时的辉煌了!”云裳喃喃轻叹。 “当年的国子监祭酒只是兼职,宋太师一代大儒,国子监学生哪个不以能出于宋太师门下为荣呢……如今要重振国子监,除非新任祭酒也能有这样的分量吧……”凤紫泯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桃花眼一转,目光灼灼地盯住云裳,“孤终于明白了。” 第三百五十章 男人的居心 “陛下明白什么?”云裳托了腮,眼睛眨眨,唇角轻轻勾起。 “明白你今天绕这么大的弯子究竟要做什么!”凤紫泯伸手轻轻在云裳鼻尖上刮了一下,大笑,“什么科举,什么国子监,你的目地,怕就是要孤将周大学士送到国子监里作祭酒吧?!” 云裳脸垮下来,“费这么多心思绕弯子,还是瞒不过陛下去么?” “这种排挤大臣的手段,孤还是和你一起在楼铎处学来,又怎么会看不明白你的意图呢?!”凤紫泯有了答案,心中欣然,亲自执壶,为自己和云裳满斟美酒,举杯畅饮,“就为了今天早朝上他当着百官斥责你逢迎奸诈么?想把他挤出内阁?那你就可以放心了。孤是不会这么做的!周大学士名清望重,国子监需要他,内阁也要他坐镇才行啊!” “周大学士何止斥责臣逢迎奸诈?”云裳作委屈状,“他还说要剥了臣的皮,陛下没有听见么?” “当然听见了。”凤紫泯忍住笑,认真点头,“周大学士生性嫉恶如仇,你当朝反对他处置贪官污吏,他没有亲自拿着拐杖来追打你,已经很给面子了!” “可是臣说的有错么?难道臣的话,不是陛下地意思?那些亏空,要是继续追究下去,整个江南两路官员,谁能幸免?!臣不也是看着周大学士耿介有余,机智不足,体会不出上意,这才帮他一把么……” 两个人又笑闹了一番,云裳忽然惊道:“坏了!现在怕是有亥时了吧?约了陛下出来,却一直讨论科举的问题,倒把正事儿给忘记了!” “什么正事儿?”凤紫泯好奇心又被勾起。 “听说贡院附近的大观桥开夜市,这几天来了好几个西洋美人儿,还带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叫卖……” ****************** 姜鸿昊今夜里心中真是万分的忐忑,他前来求见无忧公主,事先自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早想过多种可能的情况和应对的方法;然而真的到了莲心小筑,才发现事事都是出乎意料。 先是出乎意料的进府,然后又出乎意料地在无忧公主用餐的房间外面枯等了一个多时辰。看无忧公主如何吃饭,如何与人暧昧,如何走马灯一般见客……他完全有理由怀疑一开始将他引进来的那个侍卫出了错,居然让他在房间外面等待么?就让他这样“窥探”无忧公主的隐私?不过他可没胆子那么一直看下去,从见了无忧公主发怒说要读书人冤枉也要杀开始,他就自觉地退到了一边,退到了甬道上远远只能够看见那个房门的位置。 事实证明,他这样做是正确的。他才退后不久,就看见莲心小筑的侍卫又引着一个穿着血红绣金大袖衫的妖娆男子经过;暮色之中骤见那人的美丽,让他回眸一瞥之间刹那惊艳,几乎忘记了呼吸;而也不过一瞬间,那人身后几个着暗红锦衣的人那带来的肃杀与寒意,就将他从春天带入了寒冬。谁人不知那暗红色的锦衣代表什么?天下敢于这样穿的人,只有素以魔鬼着称的羽林禁卫军了……那个人看见他,对着他轻轻一笑,妩媚中带着无限风情,却让他又从寒冬转入了地狱……如果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他也算白对无忧公主的生平做那一番功课了。 好在那人也没有难为他,只是一笑而过,立刻便将注意力全都转到房间里面的那个人的身上;而他冷汗淋漓之后也终于想起自己地分析:若是这位羽林禁卫军的头头当真吃醋,无忧公主身边的那些“美士俊彦”只怕一个也存不住…… 姜鸿昊没有胆子再去靠近云裳吃饭的房间。只能远远地观望着房门,却见那些少年一个一个地退出来,默默离开……房门掩住了,连窗扇也有人悄悄关闭,若说莲准都指挥使和无忧公主之间什么也没有,还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不过也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看见又有人陆续给里面送上饭菜,然后那位莲准都指挥使便洒然离去……还真是一个美人啊……只是远远地望见他暗夜之中鲜红的一抹,便可以想象那是何等的仙人之姿,超越性别的美丽……然后他看见无忧公主追出来。替那美人披上了一件白色鹤氅,秋天的夜里,还真是有了些许寒意呢。姜鸿昊瑟缩了一下身子,目光依旧流连未去……血红雪白,好漂亮的一幅图画……. 可接下来姜鸿昊却再没有心情去看什么风景,不只是因为美人地离去,更是因为,秋夜中孤独的等待……莲心小筑的人,是把他遗忘了么?无忧公主明显已经饭罢,也不换屋子,只遣下人收拾了便开始在那里见客。那客人走马灯一般来来去去。脚步匆匆,神情诡异。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连瞥他一眼似乎都觉得多余……只偶尔,会在彼此擦肩而过的瞬间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夜霜愈盛,寒气涌上来。甬道边上高高挂着红灯笼,然而那一点点温暖却离他太远,来的时候没有准备,衣着过于单薄……他还不想终于见到无忧公主之后,却因为冷,变得什么也说不出……虽然明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应该去问什么,但还是耐不住,拦住了一个引客的侍卫。试图问问什么时候会接见自己……侍卫只是摇头,莲心小筑里规矩甚严,下人从来不会过问不属于自己管的事……于是,举子姜鸿昊便被遗忘在这样一个秋寒地夜里。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姜鸿昊苦苦思索找个什么方法能够让无忧公主了解到屋外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的时候。就看见房门打开,云裳在众人护卫下招招摇摇地出现……姜鸿昊退在路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因寒冷而发抖。再一次开口拦住了无忧公主:“学生姜鸿昊,拜见无忧公主。” 而那位无忧公主,也似乎刚刚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举子等在了门外,细细端详他片刻,忽然一笑:“姜……鸿昊么?让你久等了;不过我现在还有事,你若是愿意等,不如就跟我过来吧。” 所谓祸福相倚,大抵如是。姜鸿昊因为被遗忘在这里看暧昧地美景,居然获得了再一次观看无忧公主暧昧的权力。 这一场暧昧却愈发触目惊心,愈发证实外间无忧公主的传闻都是所言不虚。姜鸿昊被带到无忧公主卧寝之外,和那些美貌少年一起,再次开始了漫长的等待……而这次等的人,越发令他猜疑……从周围人的严肃恭谨的态度来看,从四方如临大敌的戒备森严来看,他没有理由不怀疑正和无忧公主卧房独处的那个人,身份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 他的猜想又一次被证实,又是一个多时辰之后,在他地单薄身板几乎已经被冻僵……他看到了那个人,那温雅贵气,却气场强大到一出现便令所有人忍不住想要拜服的人物……周围的人真的拜服了,口称陛下……只有一个人似乎没有受到影响,那个人将皇帝陛下送出门来,招一招手,居然又从什么人地手中接过了一件鹤氅,亲手替陛下披在肩头……象一个送夫君出门的小女子了,只可惜,短短两三个时辰,送了两个“夫君”…… 姜鸿昊被自己的念头击得有点懵,加上冻得瑟瑟发抖地四肢,他并没有太多余力仔细去观察那两个高高浮在云端的人物,只在他们仿佛神仙眷侣般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注意到了无忧公主只松松束起的长发,并忽然转过一个念头:这是今晚无忧公主第三次路过他身边了,前两次都是他出声相阻,而第三次,他却是没有胆子去阻住对方的脚步了…… 然后他便看见无忧公主的脚步停下来,听见对方略带诧异的声音:“姜鸿昊?还等在这里么?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去我卧房里等我吧……” 姜鸿昊本来发木的脑袋越发不灵光了,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无忧公主真是强悍,刚做完还是不够么?而且说这话,居然是当着皇帝陛下的面…… *************** 云裳并没有将皇帝陛下送出很远,刚刚出了莲心小筑的门口,便被体贴地劝回去休息了。他们自然也没有一起去逛什么夜市……虽然大凤朝没有宵禁,但时间已经这么晚,什么夜市都已经快要散掉了;相反地,被云裳提醒了时间之后,凤紫泯便意识到是离开的时候了。 送了凤紫泯回来,云裳把目光在那把沉香木的躺椅上扫了几个来回,叹口气,身子一歪,便整个地埋进了那些靠垫里。 这把躺椅是弗朗机使节特意送了给她的,价值不菲,自然是希望她能够在凤紫泯面前为大凤朝与他们国家通商的事情说说好话……然而她却终于没有开口,只略略提了句西洋美人儿,多少说明了些自己的态度而已……其实凤紫泯一定也知道她将这躺椅摆在这里的目的,两个人交谈的时候他的目光几次游离在这把躺椅之上。 第三百五十一章 莲准醋中醋 云裳当时只觉得暗暗好笑,现在倚靠在椅子上头又觉得隐隐烦恼:这些西洋人,以为打探了些她的喜好,送了这样昂贵的土不土洋不洋的东西来便可以讨好她么?东西的简单和舒适是对了她的路,可他们实在不该用西洋的工艺去糟蹋这样上好的沉香木啊……她还是喜欢大凤朝传统的雕花木刻,喜欢隼接的那种木质感觉…… 不过东西她还是收下了,也打算不遗余力去替他们争取---但不是现在;现在她很忙,事要一件一件做,时间却只有这么多,就算每天拼了命地打熬到子时末,也还是力不从心。总觉得事情无法全部按部就班地走上轨道。 还真是……累啊,尤其是一停顿下来,将身子埋在这样柔软而舒适的靠垫椅中的时候……神思倦倦。几乎便分不清是睡着还是醒着…… 姜鸿昊沐浴之后身子已经暖和过来,有侍卫按照先前云裳的吩咐带着他来到那间卧房就离开了;而他是颇找了一找。才发现那埋身在软垫之中的无忧公主地。开始的时候他不敢多看,只通了名,拱手退在一旁;后来发现对方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由着他举手举得手臂酸麻,这才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发现无忧公主根本就是睡着了。 虽说早已告诫自己不用在意,姜鸿昊还是悄悄松了口气:没有人自愿给自己带上这样“男宠”地名声的,即使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要靠着这样地路子升官出仕了,心中到底是会觉得屈辱。 不过他也不敢离开,只远远地退到一旁,去欣赏屋内的布置。 没有入冬,所以房间也没有火盆薰笼一类的东西,四周简简单单地。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越发显得冷清。唯一有些人气的,怕就是无忧公主现在睡着地那把躺椅了。姜鸿昊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靠近了些。打算细看看那位无忧公主的容貌。 只是一个侧脸,散开的长发还遮住了一部分。印象深刻的是那个人浓密的睫毛以及白得雪一般的肌肤,以及皮肤上面一道浅浅的红痕。 那个人睡得不是很安稳。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身子略有些蜷缩,和衣卧在这样颇有些寒意地秋夜,总是不能安枕的吧? 姜鸿昊想了想,低低唤了声:“无忧公主!” 那人没有反应。 姜鸿昊伸手取过被无忧公主扔在一边的锦缎长披,轻轻盖在他地身上。他知道这样做很狗腿,可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么,便不要去想什么“屈辱”、“尊严”这样遥不可及的东西。 屏风那边就是无忧公主地床寝了,其实他还在犹豫,是否应该直接将无忧公主抱到那边地床上去睡……可是想想那人说起杀人时候的狠戾,心中还是有些胆寒…… 这样一走神,却没有发现手中绊住了那人一缕长发,回手间牵扯住,那人地眉尖便蹙了起来,似乎努力睁了睁眸子,却没有睁开。姜鸿昊连忙退后时,却听见那人说:“别走,”语调低低地,“陪我。” 姜鸿昊愣住,一时间无法判断无忧公主是在梦呓还是真的对他说话。但是无忧公主忽然伸手,将近在咫尺的他紧紧抱住,“我不会让你走。”那人的语调急迫而肯定,长发低垂下来遮住脸庞,但身子却是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淡淡地传来乱人心智的幽香。 果然还是来了啊……姜鸿昊闭了闭眼,早就想好的不是么?断袖就断袖吧,好在断在这个人手里,似乎也并不是十分地令人讨厌。 伸出手去,姜鸿昊也将那个人拥住,低头,去寻那个人的唇。 门“嘭”地一声被推开,冷气涌入,寒意霎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房门开启的地方,一个披着雪白鹤氅的红衣美人,正面色阴寒,冷冷地注视着那还相拥着的两个人。 姜鸿昊再也回忆不起来当时自己在想着什么了,也分辨不出那时候他的心究竟是跳得太快还是根本停止了跳动,只记得那脸上烫得疼痛身上却冷得发抖的违和感……不知道那是一瞬间还是一百年,总之在云裳轻轻推开他之前他根本就忘记了做出任何反应。 其实他用不着那么害怕的,不是么?他早就分析出莲准都指挥使应该不会吃醋的……何况他的事情无忧公主连陛下都不避讳…… 云裳慢慢地推开了姜鸿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散落的长发,歉笑着对他解释:“不小心睡迷了做恶梦,唐突了姜公子,还望见谅。” 那射向他的凌厉目光略缓和了些,姜鸿昊觉得差不多能够动一动了,却还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天色已经太晚,看来今天是不能和姜公子畅谈了,外面会有侍卫给姜公子安排房间休息的。” 姜鸿昊还是不敢动,直到那个人终于让开了通往房门的道路,才略略一揖,逃也似地离开。 房门在姜鸿昊身后再次关住,云裳施施然走过来,笑问:“这么晚,莲准都指挥使怎么有空过来?” 莲准面上的神情变了几变,终于也笑出来:“还不是记挂着你脸上的伤?不想倒扰着你了。” 他的确是惦记着云裳的伤,虽说不重,但敷上那药膏时间不短,只怕会出现什么问题,便知会了专攻医毒的庚字部头目来看云裳;不料羽林禁卫军回报说凤紫泯在莲心小筑当中,便一直拖到这会儿他才和那个头目一起过来;谁知才一进府,就又听羽林禁卫军说无忧公主今夜里反常,留了个举子在卧房里,这么久没出来了…… “做了什么梦?”他靠过来,笑得妖冶。 “梦到陆将军。”说到梦,云裳神情还有些迷惘,似乎还沉浸其中没有出来。 莲准神色一僵,伸出的手顿了顿,却还是抚上了云裳的脸,将她黑瀑似的青丝一点点拢到脑后去,然后猝不及防回手一拉,便将她整个拥入了怀中…… 云裳大惊之下才要开口,却觉得唇上覆上了一层柔软,什么温热的东西探过来,濡湿甜软,舔舐着探询……一阵酥麻的感觉从唇上直贯入心……这样的感觉和方才被姜鸿昊留在额发上的那个吻完全不同,软腻,温柔,且极具挑逗性。 ****************** 这样的感觉和方才被姜鸿昊留在额发上的那个吻完全不同,软腻,温柔,且极具挑逗性。 云裳从开始的怔忡中恢复过来,怒火上扬,才要发飚,忽然身上一松,却是莲准已经将她放开,在她耳边轻笑道:“云裳小美人儿,我的技术不错吧……只是想告诉你,若是真的寂寞了,不需要去找旁的人解决。看在合作这么久的份儿上,我是可以给你提供免费服务的,而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保证令君满意!” “你……”云裳唇上触感犹存,脸上火辣辣地;听见莲准这样说,那双眸子里越发气得晶亮;当时发怒要打,可转念一想,却又放下手来,冷冷嗤笑:“莲准都指挥使的服务自然差不了,只是云裳却怕莲准都指挥使认错了对象。须知云裳虽然男装,却的的真真是个女儿身,只怕对同性还是没什么兴趣!”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么?”莲准也冷冷地,“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这样亲近,真的不怕他识破你?还是指望着之后我替你灭口?” 云裳沉默下去。这一次的确是她的错,原本在凤紫泯的面前,她的确是故意给姜鸿昊那样的暗示的,虽说所谓洗热水澡是为了让他驱寒,去卧房是因为这屋子的外间根本就是等同于她的书房……可她说得那么暧昧,不就是为了让周围的人听到产生误解么?到底是怪她睡着了,造成了这样的后果----若是一个不小心,真的被发现了女儿身,难道便真要为了这个就去灭口不成? 莲准见她现出懊恼的模样。反叹了口气,拉着云裳到桌边坐下道:“我知道你本是无心,但事情可大可小。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也实在不方便,身边又没有个可靠地人。原来还有璎珞那个丫头。却被你支使得满世界跑;今儿若有这么个知根知底的人在你身边服侍,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不是?” 云裳知道莲准说得在理,现如今她这莲心小筑,早不复楼铎在时地繁盛模样,院子里的仆役。能走地,差不多早走光,从她回京以后,也很少添人,如此一来,院子里便显得空荡荡地,这些日子频繁见客,用的侍卫仆从,好多都是从军中直接拨过来。只知执行军令,平日的衣食冷暖,可就没那么上心了。其实若她是个男儿身还好。偏偏她又藏着这许多秘密,更不容人接近。这些日子过得还真是有些清苦。 而一个人照顾这许多事情。总有忙中出错的时候,这一次是睡着了。幸好被莲准撞破,但根源尤在,下次还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三百五十二章 和君王约会(上) 第202节 “我这里的确是缺一个管家。可我哪有余力去照顾那么多?”云裳蹙眉,轻轻揉揉额角,“王阁老急着送女儿入宫;周大学士盯着这次科举舞弊地事儿,弗朗机使节急催着通商……我早就一个头两个大了,还有心情去找什么可靠的人做管家么?” “云裳小美人儿若是真忙得顾不过来,我倒有个办法。”莲准忽然一本正经地说,“不如我还是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吧?从前这些事情不也都是我打理么?” “你?!”云裳讶然抬头,虽然刻意忽略,可那唇齿间气息都还在,这人居然好意思说过来一起住么?“不敢劳动莲准都指挥使,论起来你还不是一样忙?左右不过我小心些,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莲准自然知道这件事不现实,两人间的绯闻虽早已满天飞;但以二人如今的身份,若是真搬过来住在一起,就算只是在莲心小筑中另辟一室,怕那些卫道士不来将他们吃了? 两个人到这时候都平静下来,云裳更是刻意自然得仿佛根本没有方才那个吻出现过,只一如既往地将莲准当成个同性朋友一般,听凭莲准去请那庚字部首领前来,替她看脸上的伤。 那伤自然是无碍的。庚字部首领,一个姓鲁的老头儿只扫了一眼便不再理会,气哼哼地甩袖子走了……倒让云裳好笑了一番,谁让莲准这样小题大做,请当世行医用毒第一等的人物来看她蹭破的油皮? 莲准地脸色却并不好看,云裳不知道,他却清楚地看见鲁老头甩袖子时的手型,事情究竟严重到何等地步?鲁老头为何连看都不肯给看? 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云裳开口催促:“好啦,这伤也看完了,三更鼓也早响过了,再不睡,赶不及明天地早朝了。莲准,你还有什么事么?” 莲准回过神来,不再去想鲁老头临去的手势,一转头反而又在桌边坐下,凤眼横波,托腮看着云裳,“事情还没有说完,云裳小美人儿就这么急着要赶我走么?” “什么事情没有说完?” “自然是由我来陪你住地事。”他对上云裳地目光,理直气壮地说:“天下谁人不知我是你的男宠?就算是皇帝陛下,也管不得人家闺闱中地事情吧?” 云裳见他像是认真的模样,心中不知怎地,却有些慌乱了起来,连目光也闪躲开,只说:“莲准,不要开玩笑。” 莲准却道:“不是开玩笑。只要你肯,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有何妨?” 他说罢沉默半晌,见云裳低眉弄着衣带,一幅不知如何拒绝的模样,终于笑了起来:“云裳小美人儿,不是说当我是同性么?怎么这会儿说起同住来却吓成这般样子?好了不开玩笑了,管家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总之替你物色一个好的来,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莲准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蜡丸,递过去,“这是段公子从南疆捎来的,你看后记得毁掉。” 早过了平日休息的子末时分,云裳躺在床上,却半点睡意也无。窗外风雨渐起,淅淅沥沥仿佛敲在人的心头;莲准离去未久,不知道他准备了雨具没有?从莲心小筑到他住的羽林禁卫军衙门并不远,但这个人最不喜欢骑马坐轿…… 手指不受控制地抚上自己的唇,云裳知道她还是没有办法当那个吻没有发生过,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呢……只不知道在她依然找不到记忆的那三年,是否曾经也和什么人,有过这样甜美的接触…… 轻轻闭上眼,想起方才在躺椅上做的那个梦。与她曾在绿绮阁中的梦境重叠,又见那深深浅浅的迷雾……这一次她在寻找,找那个白色的背影,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她明明知道,只要他回头,等待的……就是一柄腰斩的刀…… 醒来抱住姜鸿昊的那一霎那,她真的以为他就是陆慎,她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离开。离开,就是死亡……段南风曾经多次描述过陆慎受诏赴死的那段“未来”,就连这一次的蜡丸传信中,也又一次提及…… ****************** 一年新京的秋天,总是愁煞人的秋风秋雨,秋寒一场直冷得人困顿在屋,再也不想出来。 科举之期已至,紧邻科举考场贡院的鞠云楼,也在热闹了这么些日子之后,终于迎来了冷清的时刻,举子们要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三天之内是要吃住在考场的。 这一天,已经是开考以后的第九天了,只等日暮时分贡院放牌清场,便功德圆满,该哭该笑差不多也就知道了。 而就在这一天的午后,鞠云楼中又开始重新纳客,接待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位客人。 那人很低调,极平常的蓑衣斗笠,一双随处可见的木屐,走在街上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打扮;只是他在进入鞠云楼之后,仅抬头扫了一眼,那正打着瞌睡的店小二便一下子跳了起来,恭恭谨谨地跟过来伺候。 那人却只摆摆手,道:“别叫人来打扰我。”说罢便不再理人,自顾穿堂而过,留下一路水印。 贡院那边还没散场,店里面只有几个提早交了卷子的考生在那里闲聊;这会儿看见那人进来,其中一个便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要叫住他,却终于没有开口。 “鸿昊兄认识这个人?” 举子姜鸿昊犹豫了一下,摇头说:“不认识,不过看他面生有些奇怪……” 姜鸿昊的眼神不错,那个只露出了半截玉雕般下巴地蓑衣客。的确是云裳,而她要去的,也正是她在这里常年订下来的那个院落。 外面只是小雨零落,她打扮成这个样子过来,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不想被人认出来――这一点姜鸿昊猜得没错,不过姜鸿昊却没有想到:其实她特意吩咐了不让人打扰,是为了借这个偏僻舒适的角落,睡一个好觉――夜里还有一场好戏等着她,自然要养足了精神,认认真真去看的。 果然没有人前来打扰。于是她这一觉的的真真睡得香甜。直到了天色全黑下来,才足地从那专为她准备的蚕绵丝被里伸了个懒腰,慢慢张开了眼睛。 身边一个人影也无。云裳满意点点头,披了衣裳拉开门向外看了看:暮雨愈急,小院里没有燃烛,四处黑乎乎的;只有前面鞠云楼大堂中灯火通明,好一片欢声笑语。 云裳轻轻咳了一声。 一个素服少年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微微垂了首立在檐下,低声道:“无忧公主。” 云裳抬眸看了他一眼,叹息问道:“怎么你还没有走?”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曾经跟随云裳很久地冯少绾――莲准送来的“可靠”管家,居然是他。 “暗力营中的人到底只攻情报一个方面,无忧公主要个侍卫跟着的话。还是属下来好些吧。”冯少绾这是答非所问,云裳原本是坚持要他回湖南的,那边陆慎建立新军,正缺将少才;而冯少绾的武功和家世,都足以让他在那里一展长才,建功立业。不过莲准一封书信,却让他抛下了凌月和马氏族人来到新京。执意要跟在云裳身边。 云裳有些头痛,道理和他说了许多,他全都默默听着,却只是拿定主意不肯走――暗力营的人知道他是莲准都指挥使送来的,对他也存几分客气,还真是随他想做什么了。 算了,由他吧,云裳这样想。等过段时间考虑把凌月也弄到新京来。凌月那个美女的心思,她着羽林禁卫军打探出几分;也正因为这样的缘故。她终于对凌月在古墓之中撕衣地举动采取了谅解的态度――对他们姐弟两个人,其实是她欠他们比较多。 “少绾。既然你替了值。那想必知道今儿的任务是什么……那个人来了么?”她问到正题。 冯少绾脸上掠过一丝悦色,她这样问。等于是答应他留下来了。“那个人正在前面喝酒。” 云裳点点头,顺着廊檐往前头行去,冯少绾则连忙取了伞,撑开在她头顶上,绽开一朵青素地伞花。 鞠云楼的大堂之中正是极为热闹的时刻。学子们一朝考罢,无论好坏,总是轻松了许多,笑笑闹闹,也不为过。而且这里不似各路府会馆,举子们天南地北哪里的都有,各种方言俚语汇集,越发显得喧闹繁杂。 云裳进去的时候,正听见一个举子在借酒狂吼:“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这次若是还不中,就再也不考,只回家去抱老婆孩子去!” 于是淡然一笑,把目光投向角落那边孤零零的一桌。 说是孤零零,是因为那边桌上坐着的,只有一个人――那人面前放着酒菜杯盏,却只是静默微笑,似乎在等什么人;又似乎完全沉浸在观赏旁人地快乐中。 云裳稍微掸了掸袍袖,回眸对冯少绾说了句什么,这才慢慢过去,坐在那人对面。 “楼卿,”那人低声说,“你的约会总是这么有创意。” 第三百五十三章 和君王约会(下) 云裳挑挑眉,“知道陛下对这些举子有兴趣,才特意选的今天……要知道君臣相遇的契机,往往就在这样彰显本性的瞬间。” 凤紫泯唇角勾起来,果然又把目光四处打量,半晌回头说:“方才一个举子在这里读他的文章。” “哦?”云裳暧昧地笑问,“真有陛下看上的人么?” “讨打!”凤紫泯抬手,用桌上的筷子轻轻敲了云裳的手一下,“什么是孤看上地人?孤看上的人,只有你一个。” 云裳便也作势呼痛,捧着手道:“被陛下看上,还真是一种痛苦。”说罢,才问:“到底是什么文章?” “是这次科举地命题。”凤紫泯微叹,“爱国不如爱玉。” 云裳一笑。这题目她早已了熟于胸,礼部尚书郭公临特意选了这个题目,用孟子老人家地话,来说明亲贤才远小人的道理,本意是在暗讽她地呢。 “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还真的能够听到这样的珠玑文字。”凤紫泯低笑,“擢之鸾坡凤阁,必能骋调之才;置之蓬山德海,必能展判花之手……所谓‘至于治国’,倒是让孤刮目相看。” “是啊。”云裳点头,“其实八股也好,死框架也罢,能写出这样珠玑文字的人,总是才华过人,进翰林院磨个两年,便是宰相之才――只可惜,写这篇文章的那位举子,第一场便被贴出卷子,赶出去不许再考……” ****************** “只可惜,写这篇文章的那位举子,第一场便被贴出卷子,赶出去不许再考……” 凤紫泯听见云裳这样说,那两道好看的眉便拧了起来。“这些都是你安排的?”他淡淡地问,语气中已然流露了些许责问的意味。 云裳并不意外他的反应。虽说向来她的张狂任性他都可以容忍,屡屡被他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小手段也没见他说过什么,但面前的人毕竟是一个帝王,尊严不可侵犯,怎么可能容忍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上? “这个举子现在在京城中可是大大的有名。自打他的考卷被贴出来,已经传遍了京都,所以陛下一提,臣就知道是谁的考卷了。”云裳漫不经心地解释着,“如果这个举子是臣的人,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安排他来与陛下见面么……不说他不会被赶出考场,就是已经被贴出了卷子来又如何?若是臣自己去他面前卖个好,替他安排个前程,怕他不对臣感激涕零?” 这话,稍稍平息了凤紫泯的恚怒,可又勾起了他另一桩心事来,那眉并没有展开,反而皱得更紧了。 云裳却不理他的沉默,只顾着拿起桌上的酒壶自己斟酌起来,笑,“这家店铺自己酿的菊花蜜酒极好的,陛下既点了来,怎么不喝?” 凤紫泯摇摇头,“知道你喜欢,特为你点的。”他想了想,又说:“不是早说过,在外面的时候,要直呼名字的么?怎么又忘了?” 云裳笑笑,“谁敢直呼陛下名字呢?臣也不是当初那不懂世事的时候了。”虽是这样说,还是改了称呼,称他:“穆公子。” 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凤紫泯的目光便又转到周围举子身上;云裳百无聊赖间。看见邻桌上几个伪装成客人的羽林禁卫军正看过来,便露齿一笑,对着孔杰举了举酒杯。 孔杰霎时呛住,扭过头去咳个不休。… 凤紫泯目光收回来,忽然问:“那个举子叫什么名字?” 云裳愣住:“谁?” “还装么?那个借酒装疯的,就是那会儿读那篇《至于治国》的那个?” 顺着凤紫泯地手指看过去,云裳失笑:“原来是他----他哪里是写《至于治国》的梁广进呢?他名叫姜鸿昊。前些日子穆公子不是还在舍下见过么?” 凤紫泯点点头,想起那天在云裳宅子里,灯火阑珊中,似乎真的见过这个人,听过这个名字。“回头带过来我问问。”果然是云裳的人呢。他笑了笑,也就罢了。 云裳心中暗哂,她本是安排了要将梁广进的事情说与凤紫泯的,但却没想到姜鸿昊忽然来插一脚,明明应该认得出陛下的。偏来这里读什么《至于治国》,这样一来,倒显见得事情与她有关了。 不过无论如何。事情总是让凤紫泯知道了,具体怎么去操作不妨留到以后再说。 “说起举子梁广进和《至于治国》,倒是想起一个笑话,”她低笑,“听说这个梁广进极是才华横溢,却只相貌生得平常,他来京里时候晚,会馆里住满了。不得已住到这边客栈来——却也算因祸得福:这边人杂,他做了辞赋文章,一日之内便传遍整个新京,人人都知道他地才名;据说朝中一位大员的女儿读了他的诗,倾慕不已。甚至有非君不嫁的口声出来——到了前几日他的卷子贴出来,更是为他大哭。定要亲见这位才子,一解相思。” 她说到此顿住,凤紫泯正听得兴起,连忙追问后来如何,她才笑笑回答道:“那小姐果然如愿,他地父亲安排了梁广进入府拜访,她也得以隔着帘子一窥情郎……之后传出一句话来:此生再不读梁生文。” “此生再不读梁生文。”凤紫泯失笑,“那个梁广进真的丑到这般地步么?” 云裳只是含笑不语;凤紫泯笑过之后,却静下来,慢慢咀嚼话中意味,良久长叹:“此女痴情。” “正是如此。”云裳笑意越浓,“人都说这小姐以貌取人,却没有想到她若只是不肯嫁,何必不读梁生文?她是在怕自己回心转意呢。” “这女子到底是谁家的小姐?” “是兵部侍郎陈家。” 凤紫泯神色黯淡下来,问:“璎珞现在可好?” “很好。比以前意气风发了许多,只是和陈家的二小姐一般,从不许人提起宫里两个字。” 凤紫泯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低声说:“云裳,你用不着为我这般费心;璎珞已经离开了这宫里头,何苦还要算计着法儿再送她回来?我说过:大凤朝不复,后宫不立;无论是什么王小姐,还是璎珞,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 云裳默默。璎珞曾是凤紫泯地嫔妃,因为陈家得罪了楼家,被逼迫自尽。幸好云裳将其救下,充做了自己婢女----凤紫泯归政以来,璎珞也从不曾提起回宫的事情;可云裳察言观色,知道她这个闺中密友其实一颗芳心,还在那人身上……不然也不会在听说王阁老的小姐有望入宫为后时,流露出那般失望地神色……云裳拼着被毁容也要表明反对王家小姐为后的立场,也有几分是为着她吧?借着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要谏上几句……新任兵部侍郎陈公法,是璎珞的父亲;那个不肯嫁梁广进的小姐,就是璎珞的小妹。 客栈大堂里人多嘈杂,举子们乱成一团;他们这边情形好些,被几桌羽林禁卫军团团围住,属于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只是那些羽林禁卫军为了不和周围太过格格不入,也都做出了喝酒狂欢的架势,那喧嚣的声音也和那边差不了多少。 于是两个人在桌上说话,一直都靠得极近;说到璎珞地时候,更是几乎附耳低语了……周围的羽林禁卫军眼睛都不向这边瞟一下,只“兴高采烈”地猜酒划拳。 举子姜鸿昊是有些醉了。那日去走无忧公主的门路,只差一点便伺候到无忧公主的床上去,谁料遇到莲准都指挥使吃醋,及时挽救了他的清白……出了门便被羽林禁卫军丢到泥地里去,哪里还容他在莲心小筑里居住?更不要提再去见无忧公主地奢望了……好在估计那些人对他和无忧公主的关系还有所顾忌,并没有取了他地性命去,也算是侥幸。连惊带冻,他回到客栈中这些日子只是发烧,昏昏沉沉地,上了考场都是头大如斗,好不容易混到考完,提前交了卷子出来,只说是功名无望,又愧又悔,在这边借酒浇愁----居然又遇到无忧公主,居然又遇到微服私访的皇帝! 他再没有胆子去接近无忧公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大声地念出梁广进那篇着名的《至于治国》,他知道那个人的身份的,偏要如此张扬----也许是心中积累了太多的愤懑吧?是梁广进的遭遇让他同病相怜?还是宣泄他自己心中最后一点正义感? 他希望皇帝陛下知道,这科举,太不公平。 姜鸿昊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就记得实在受不得胸中的烦闷要出去吹吹风淋淋雨的时候,角落里那两个贵人还在继续暧昧着……他扑到雨中,扶住店门前的旗杆要开始呕吐的时候,头上风雨被遮住,身边停住了一双麂皮六缝靴。姜鸿昊虽醉了,还认得那是羽林禁卫军的官靴……抬头往上看,果然是羽林禁卫军的暗红经典装束,披了件青色的油衣,越发显得诡异……只是那张脸,依然美得令人怦然心动,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起喝花酒 “姜鸿昊?”那人说,“无忧公主是不是在这里?” ****************** 莲准是不得已才来到这鞠云楼找云裳的。 第203节 虽然和其他官员府邸一样,莲心小筑里也安插了许多羽林禁卫军的探子,但云裳自己有暗力营的系统,对羽林禁卫军那一套工作方式极为熟悉,加上羽林禁卫军的人也都知道他这个都指挥使和云裳之间的关系,因此在莲心小筑中的那些人最多拿回些“今儿无忧公主吃了些什么”,“今儿无忧公主叫了什么人见面”一类细琐的小情报;而只要云裳愿意,随时可以摆脱羽林禁卫军的控制做任何自己想做的。 就像今天一样。 午后知道云裳从宫里出来,莲准便去莲心小筑去找她,谁料扑了个空,才知道云裳一直没有回府,不知所踪,空等了几个时辰,却是因为羽林禁卫军报上来陛下的行踪,才猜测云裳必然也在这边的。 现在知道了云裳在里面与皇帝陛下饮酒,莲准便着羽林禁卫军放了暗号过去,不多会儿,便见云裳大摇大摆地在门口出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和低头跟在身后的孔杰说笑:“还能有谁找我?必定是莲准。” “无忧公主猜得不错,找你的正是本人。”莲准走过去,把手中油伞罩在云裳头上,“烦劳孔统领禀报陛下,公务要紧,无忧公主我带走了。”说着半拥了她直拉过街角,直接把人塞上了一辆马车,不消片刻功夫,便消失在雨夜之中。 这么明目张胆地和皇帝陛下抢人,看得门口的孔杰和还在淋雨的姜鸿昊目瞪口呆。 “什么公务这么要紧?”看他的装扮,倒仿佛真有公务的样子,有公务应该是在贡院才对啊,怎么反而带她离开?云裳略有醉意,靠在马车的软垫之上,手指轻轻抵住眉心道:“我今儿夜里说好了和陛下一起去贡院里看戏的。” “哪里有什么公务,不过是借个幌子带你出来罢了,贡院那边的戏有什么好看?何况是要后半夜才会开始的,你哪里打熬得住?”莲准早卸了那防雨地油衣,坐在云裳身侧。轻轻一拉,便要如以往一般,让她躺在自己膝上,方便替她按揉额角。 不料云裳却闪开,“午后在鞠云楼很睡了一阵子,就是为了晚上看戏呢,现在不过是多喝了几杯,在这里略靠一靠就好了。” 莲准的手落了空,颇有几分失落。这些日子来云裳总是有意无意在躲着他,他也明白是那日的一吻造成,虽然还在刻意维持彼此之间亲昵自然的关系,不过总有些什么和以往不同了。 “云裳小美人儿,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说来听听?”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这问题没头没脑,不过云裳却听懂了。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我可不可以先问问你带我去做什么?” 莲准失笑,“怕我带你去卖了么?”笑过之后又神秘地道:“总之是个好地方,正好你午后休息过了,我们今儿可以玩得晚一些儿。” “冯少绾还在等我。” “已经知会他了。他有武功在,只怕比我们还先到。” “陛下还在等我。” “不是已经托孔杰统领和陛下说了么?不过是查抄贡院而已,什么大事?连我都走了,还缺你这个看戏的?” “贡院那边事情还没有安排好。” “不是有我么?难道这么多人在,真的让你事必躬亲才行?你看陛下治理偌大个国家,也没忙成你这个样子,每天不到子末不肯去睡,卯初又起。一天睡不了两三个时辰,就是石头人也被压垮了。” 云裳长睫垂下,默然半晌,又说:“你不是也很忙?再说这事情等得么?” “等不得也要等。这样的事情,又哪里是急得来的?逆天。你是在逆天,懂不懂?也许就算你用尽了心力,终于还是逆不过天去呢?” “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 莲准唇边一直挂着笑,稍微撩起车帘来瞧了瞧外面的雨,才回头道:“知道你是要试一下地,不过这担子也不是你一个人担得起来的?至少那次在芦泉岛古墓之中密议是三个人对么?” 云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叹了一声,“总是我引起的,该负的责任又怎么逃避……至少今天我还是一定要回去的。” “我不会放你回去。”莲准忽然沉了脸。“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混到贡院里头用你的催眠术么?你答应过我不轻易使用这法子的,难道忘记了?” “可是……” “没有可是。” …… “云裳小美人儿,说说你地想法吧。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莲准的语音温柔下来,细心地替云裳掠了掠鬓角。把她头上的白玉冠扶正。“虽然我很想通过自己的眼睛看明白,但是不得不承认你的作法实在是很让人费解……尤其明明知道你最后的目地。” 云裳叹口气。知道今儿是不可能再回贡院那边去了。 而莲准敢在马车里这样问,想必那个赶车的人对于他而言是绝对可靠的――其实这些胸中块垒,本来就是不吐不快,只是事关重大,她哪里敢随便对人说……对她而言,莲准算是可靠的么? “我的作法哪里奇怪了?” 莲准反而被问住,想了想,挑了一个话题来问:“既然是要逆天,又不肯采用段南风地建议助陆慎再建新朝,那为什么要如此强烈地反对周大学士惩治贪官污吏?既然反对了――又何必将科举中舞弊的证据转圈子送到他的手上,让他今夜里去查抄贡院,掀起一个轩然大波来?” 他是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对她的举动洞若观火她并不奇怪,只是……他说起这样骇人听闻大逆不道的话来,倒是眼皮都不眨一下……云裳叹一声:“反对周大学士惩治贪官污吏,其实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励精图治,所谋所虑何尝不都是从大局出发?他在国事上的手段,我是自愧弗如……只是他并不知道三年后会发生什么,难免太过求稳了些,按照这样的速度,三年时间够做什么?也许一切刚刚走上轨道,便会遇上家国惨剧;胡人兵马一至,所有一切都会化为泡影……我们上次筹算过,兴武积财,才是根本……我现在要做的,一是要提升自己地位子,在三年时间到来之际,至少不能坐看陆将军被杀而什么也做不了……二是我要在可能的范围内努力促进陛下新政的步伐,让他走得再快一些……” 她说起政事,面庞便微微扬起,映着马车中用琉璃盏罩住的灯火,似乎散发出了一种柔和地光,衬托着那线条本就很柔美地明眸朱唇,反而很奇怪地显得坚毅果敢。莲准点点头,“我懂了。你让周大学士掀起这场风波,只是要让新政的脚步加快一点而已――那么你今儿打算到贡院去做地,是把这件事再压下去?” 云裳奇怪地看看他,笑:“原来你猜到我要做什么?不错,我要去毁灭证据,帮那个收了无数银子和人情的礼部尚书郭公临打打掩护,顺便将那些行贿上来举子的卷子一把火烧了,看能不能把这些人一概全弄到国子监去。科举这边,就不让他们沾边了。” 这是她促兴国子监的另一个取巧法门――如能把这些大员的私人都弄到国子监,那么不用她再出头,自然有人会为监生出仕找来各种便利条件……短时间铺平国子监复兴的道路。 “好。”莲准点点头,笑,“毁灭证据,烧毁试卷?我替你做了……看这不是很简单?你只需要动动嘴就可以了――省下的时间,我们一起去逍遥?” ****************** 新京城西有一个大湖,唤做美人湖,山水秀丽,四季如画,向来以一步一景着称,是新京权贵游玩取乐的绝佳去处。云裳看着马车渐渐往西行来,心中知道莲准大概是要游湖了,绷紧的神经便也松弛下来;她何尝不是一个爱玩的人?这么些日子为了“逆天”操劳,是因为有责任在,有担子压在肩头,有要做的事,有要救的人……现在总之已经从凤紫泯那里离开了,再去想那些事也没有用,索性和莲准一起放松一回倒也罢了。 马车外面的雨并没有歇下来的架势,这样雨夜里的美人湖,不知是否别有一番情趣? 远远地看见美人湖,云裳的目光便被湖光灯色牵绊住。美人湖她原也来过不知多少回,却没料到这样的雨夜,湖中依然是风流不减,尽是上千料的大船,足容得下百人,个个扎着油纸灯笼,在密密的细雨中浮起一层层的光雾,加上远远传来的丝竹管弦,雅韵清歌,真真恍如神仙境。 “这里都是娼家。”云裳笑着回头,“莲准都指挥使说的逍遥,莫非就是一起去喝花酒么?若真是如此,凭莲准都指挥使这一身羽林禁卫军的打扮,或可省去许多酒资。” 第三百五十五章 被他弄哭了 莲准却只摇头不答,神秘兮兮地拉着她弃车登船。 莲心小筑这样的人家,在美人湖中原有自己的画舫,不过云裳既然与莲准同来,自然一切听他安排――却只是一乌溜溜小船儿,船头几个小厮笑嘻嘻过来,打伞铺板,殷勤伺候。 云裳看见这等情形,心中便有些疑惑,待进得舱内,迎面便是一股细细的甜香,几盏红纱罩着的子灯……里面地方虽小,装饰得却极为精致。一张淡墨美人图,似似笑,无限风情;旁边一张瑶琴,也是金徽玉,款篆题;更有棋坪书案……锦罗帐、碧纱橱……这,是个高等私娼窝子吧? 云裳大讶,拉住莲准袍袖:“原来你当真是请我喝花酒?” “可不正是么?”莲准似笑非笑,轻轻拍了拍手,一个穿着小袖衫。套着鹅黄半臂的美人儿便从后面出来,款款一福道:“奴家蕊珠见过两位公子。” 云裳心中有些着恼,嘴上却说:“这美人湖上的差不多的名妓花魁我都能叫上名字来,只这位佳人却有些面生,怕不是新来的吧?” 莲准只是笑,向那美人挥挥手,便打点着三个人坐了――莲准居左,云裳在中,那美人却挨着云裳在另一侧……果然是个吃花酒的架势。云裳左右看看,恨恨地想:左右两个绝色,一个俊男,一个美女,自己虽挣不上这名头,好歹是左拥右抱…… 不多时后舱里送上几个食盒来,竟然都是新京有名的小吃。什么李婆婆杂菜羹,贺四酪面、戈家甜食、七宝科头、水滑糌糕……不一而足。云裳本是锦衣玉食惯了地人。偏喜欢这些市井小吃,知道莲准要这些是为了她,倒也有几分欢喜;只是……身边那个鹅黄半臂的美女一直含笑相望,却令她有些如坐针毡。 嗯……想起来从前楼铎在的时候喝花酒也多,她都是喝得小心翼翼,怕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总是没一会儿就装作有事离开,或是偶尔装个急色的样子挑个人拉到内间里去……因为需要宣传效果,很多时候她是拉那些来陪宴的面生些的公子哥儿们……那些人多半不肯。如此便会大打出手;实在有人“愿意”了,她还有小韶子加催眠术伺候。 可今天,莲准明明说是要来放松的么,弄个美女坐在一边。她还放松什么? 正这样想着。那美人儿却贴过来,攀上了她的肩:“公子好俊俏面孔。奴陪公子吃杯酒好么?” 正巧小厮们流水样送上酒水来,都是各色名酒,每样一坛。 云裳微嗔,正要周旋着躲开美人地魔爪,莲准却探过来拉下蕊珠的手,笑道:“蕊珠别闹,云裳公主还没用饭,说什么喝酒?” 看来两个人倒是极熟的。云裳眼珠转了转,忽然问道:“蕊珠姑娘,你是辛字部的?” 这话一出口,那两个人便都愣了一下。蕊珠看看莲准,笑了笑,起身正式见礼:“无忧公主好眼力。辛字部首领何蕊珠见过无忧公主。” 辛字部专门负责对境外的谍探工作,这部门的首领人选自然也属于保密范围――其实云裳只是觉得这女子出现得古怪,与莲准如此熟稔,身上的衣服式样又带了些北方韵味,才做出此等推断的,倒不想何蕊珠竟然在云裳面前痛痛快快承认了。 身份被揭穿,何蕊珠笑道:“原还想搅合着顽顽,既然莲准都指挥使舍不得无忧公主陪奴喝酒,奴家就不在这里碍眼……春宵苦短,两位且自逍遥;若有用奴家唱曲儿献舞之类的事情,便唤一声罢。”说着袅袅娜娜去了。 云裳喜欢何蕊珠爽朗,又不想放过和羽林禁卫军辛字部首领相聚地机会,正想开口相唤,却被莲准阻住:“你喜欢和他说话什么时候都行,今儿先陪陪我好不好?” 云裳听他这样说,想起何蕊珠别有用意的话“春宵苦短”,不由心中微微含羞,脸上却只谑笑道:“到了花船上,不和女娘调笑,难道还对着你相看两厌不成?” “女娘?”莲准托着腮,凤眸含波,“你看他是女娘么?”说着伸出手做个兰花指,“公子若喜欢她这样的女娘,奴家不也是一个?” 云裳愣愣地看他,半晌反应过来,伏在桌子上狂笑;只是知道蕊珠就在后面,不好笑出声来,唯有双肩抽搐,忍得辛苦。 待终于缓过劲儿来,云裳才抬头指着莲准,面上仍挂着笑,问:“难道你们羽林禁卫军都喜欢这一口儿,要玩个雌雄颠倒?” 当初莲准寄身梨园,便是个花旦角色,他又生得极美,美得连云裳这么女气的样貌,在他身边一站,都不会被怀疑女扮男装……不过今儿见了何蕊珠,才知道莲准那气质,只能叫雌雄莫辨,叫神仙中人……不过不知道他若穿上女装,又是何等风流模样? ****************** 美人湖舟中的这场两个人的“花酒”,竟是喝了个天翻地覆。 云裳甚至觉得今夜的莲准有些奇怪,酒到杯干,纵情豪饮,竟似不是喝酒,反是喝水一般――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从不知他竟有这么好的酒量。醉露书院不过莲准醉酒并不失态,只是少了几分他平日里的慵懒,添了几分狂放。 这样的情景让她想起滕王阁上的那个夜晚。 不过云裳心中还是隐隐有着牵挂,莲准穿着羽林禁卫军公服过来,明显是在贡院那边有他出席的任务的,而她自己更是与皇帝陛下约好一起看热闹――撒手不管真的可以吗?不过既然已经说了不理会那些,她倒是强把那丝牵挂压了下去,只伏在桌上,笑吟吟听莲准抚琴。 那是一首古风的乐曲,杀伐激越,慷慨悲凉。 云裳歪着脑袋,逐一拿起桌上一溜儿几只斗彩三秋杯,杯杯干掉――“第一江山”这种烈酒,用小杯来喝,甚没气势;也只有这样一溜儿喝上几盏,酒到喉间,热辣辣地,才生出几分兴味来,配得上莲准那只曲的雄浑。 曲声忽然攀沿直上,凤鸣鹤唳,直入九霄。 云裳闭了闭眼,压抑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胸腔内如燃了一团火,不知是酒意,还是琴音。 那琴声在高音中缠绵了片刻,忽又陡然一落,由九霄间瞬跌千里。霎那间,如狼烟蔽日,如江山破碎,如铁蹄踏尽屠刀横扫浮尸千里流血漂橹…… 云裳的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腮边潸潸而下,和着酒,和着那“第一江山”的浓烈苦辣,直流到心间…… 琴声不知何时停了,莲准醉意朦胧。半蹲半靠在她面前,执着一方手帕,略带些笨拙地替她拭泪。远远地,是船舱外的雨声和后舱中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呜咽……他的琴技,真是一流呢,感动的,原来不止是她一个。 “哭一哭发泄一下也好……”莲准凤眼迷离,脸上却溢满了温柔,“从知道了这些压死人的信息之后。就只见你拼命,只见你累,似乎……从未哭过。” 云裳的泪依旧如滴珠串儿一般,无声地从莹白地面庞上滑落。 他眯着醉眼,只是替她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净;帕子全湿了,他索性丢下,揽过她在自己的怀中,任她的泪打湿他身上才换的绣金袍。醉露书院 “莲准……我的胜算。到底有几何?” 他的琴音,她听懂了,那不是段南风描述中的熙德十九年,那是她的未来,她即将到来的熙德十九年……或许可以有高入云端地梦幻之境,却也保不住有跌入谷底的切肤之痛…… 莲准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半似自语半似梦呓地道:“云裳小美人儿。你可知道……纵然是千算万算,未必万事如意;纵然是惊才绝艳,未必定可胜天。” 她在他的怀里点点头,啜泣渐渐停歇,呢喃着道:“我懂。” 他把她拉起来凝视她的眸。又拍拍她的脸:“既然懂了,可愿意将这首曲子听完?”说着丢下她,带着醉意乜斜着回到琴边,十指轻抚,乐音流淌。 曲声再起之后,那杀伐便已淡了,平添许多劲越洒脱之意,那尾前朝名琴“九霄越”也越发发挥出它声色清润的特点,把那抚琴的美人点点心意宣泄得淋漓尽致。 云裳知道莲准是要借着琴音说些什么。自然是抛了满怀的烦闷用心去听――却只是高山流水,沧海月明;松涛阵阵,忽然幻化作泉水;微风习习,忽然直吹做风鹏举;一忽儿是“会须一饮三百杯”。一忽儿是“直挂云帆济沧海”;一忽儿是“舞低杨柳”、“歌尽桃花”。一忽儿是“玉人何处”、“环佩空归”……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无一不是惟妙惟肖,神韵宛然。 云裳收了泪,凝神细听,那心情便也渐渐放松;良久,丢了面前地“第一江山”,去斟下一壶酒。酒一入口,却让她一愣,随即会心一笑:这酒,却是大凤朝着名美酒“错认水”。那是淡淡的、无法名状的清凉感觉,让人心神为之一振,只觉得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真真化境。 第三百五十六章 她喜欢的人 莲准望见她泪水未干,唇边已起笑靥,也自哈哈大笑,两袖一抛,丢了古琴去寻美酒,高声道:“‘且乐生前一杯酒’罢!” 云裳哭哭笑笑,此刻心情却意外地舒畅,主动替他斟了酒,叹道:“难道你今天又是做说客来的?上次滕王阁用歌,这次用曲;上次要我起雄心,立壮志,这次又劝我且去逍遥;莲准,到底哪个是你真实想法?” 莲准扶着桌子转过头来,长袖一甩,凤眼横斜媚态浮生,“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英雄――这可是云裳小美人儿当初自己说过的话呢!可以云端为神,可以落地为泥;任它潮起潮落,风来浪涌,但求无愧己心,何必问胜败输赢!” 第204节 云裳受他感染,也连斟了几杯干了,正要开口,却听外面一阵吵嚷;拉开舷窗向外望去――却是湖中大画舫的客人,远远听见这边琴声,惊为天人,便令画舫将小船拦住,冒雨求见。 这等小事自然有化妆为小厮的羽林禁卫军打发,云裳摇摇头,转过头来――正正对上莲准微醺醉眼,“云裳小美人儿,不问输赢,不问胜败,我却依然有想要问问地话呢……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云裳怔住,呆呆与他对视;两个人此刻呼吸相闻,甜香萦绕;莲准那绝色的面庞上被酒意催起的两抹红晕昭然,薄薄唇叶微微翕张,迷离的凤眼带一些水气,如同浮动着迷雾地深潭,稍不小心便是沉溺深陷…… 关键时刻理智还是发挥了作用。云裳把心思从那天的吻上收回来,有点懊恼地想到自己居然被色诱了,稍稍退后一点,正色答道:“我喜欢的人,是陆慎。” ****************** 莲准便也退后一点,笑嘻嘻地跌坐在椅子上,道:“我知道是他啊。段公子不是说你喜欢陆将军到了要为他逆天的地步?――可是,你的记忆找回来了么?我说的是那没有发生过的三年?” “没有。”云裳摇摇头,也靠在窗边坐下来,目光投向了朦胧雨雾中的美人湖景,悠悠叹道:“但是有什么区别么?对于我这个灵魂而言,就算记不住经历过什么,那种感觉总是刻骨的。” 段南风既然这样说,想必事实也是这样,何况……她还有自己偶尔抓住的一点点心情和记忆――曾经撕心裂肺一般地感觉,那样的体会,难道不是“爱情”存在的明证? “我记得你说过要远离他?”莲准收了笑,姿态慵懒地半靠在窗上,正好为云裳遮去那迎面而来的湖风。 她点点头,眸中也是惺忪半醉,“不错。我这不是一向远离着他么?” 莲准说的,是他们三个人在古墓之中为避免三年后陆慎身死大凤朝亡国而定下的计策。当时虽然因为莲准在,段南风没有明白地提出要陆慎和她自立为帝反出大凤朝,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依旧是要他们收拜香教为己用,图谋后算……相信莲准对他的用意也是了然于心;而云裳对这样的提议自然万分反对,她没有那三年里的记忆,对凤紫泯也就生不起太多恶念,总觉得事情未必到了那样极端的地步。何况她明明知道,这等事情,以陆慎的性子。是断断不肯为之。 当时莲准不肯发表意见,段南风一力主张反赵……争执了几番之后,最终还是她定下了今后行动的基本思路:既然段南风说凤紫泯杀陆慎,是因为嫉妒,那么不如釜底抽薪,让他没得嫉妒――不就是她喜欢上了陆慎么?这一次她离他远远地,断绝了自己喜欢上陆慎的可能,也就断绝了陆慎被杀地可能……是这样吧? 这就是她离开湖南。借着和凤紫泯曾经的约定返京的根本原因。 “云裳小美人儿,”莲准忽然靠近了些。呼气如兰,在她耳边悄声道:“我有个主意:不如你去拐了陆慎远走天涯?这大凤朝,横竖有凤紫泯在,你怕什么?” “莲准你在开玩笑吧?”她靠在窗上伸手去拍他的脸,“真是喝得太多了。” 他于是挂起那常见的妖媚的笑:“可不是开玩笑?陆慎那人,哪里是肯和人私奔的?就是你,为了他,也是要把这家国大业扛到底的……” 从前她要逃避开家国重任,就连他将羽林禁卫军拱手送到她手上,她也不肯借着这些去翻什么风浪;现在为了陆慎。她却可以废寝忘食甘犯天下大忌凡朝政大事都要参一脚……他自然知道她心里地人是谁,难道还怕他忘了那天看见她依偎在姜鸿昊怀里的情形?她说:“梦到陆将军。”…… 不知是不是酒地作用,云裳忽然很有倾诉的欲望,只是不知道和莲准说这些是否合适;可她还能有什么人可以诉说?莲准和她的关系很奇怪,从开始的相互利用起,就习惯了彼此的“亲密”,她可以和他同塌而眠,可以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虽然最近关系有些走偏。但只怕也不过是游戏而已;莲准是什么样的人?哪里会被这些情爱琐事绊住手脚? 莲准的目光正投到窗外去,凤眸潋滟,不知在想些什么……云裳叹口气,去提了一壶“紫金泉”放在两人中间,笑道:“你道我现在最怕的是什么?我最怕自己恢复了记忆……” 船离岸有些远了,湖边的那些画舫已经溶在雾雨背景里,化作点点星光,闪闪烁烁,朦朦胧胧,看去遥远而不实在。 她怕恢复记忆。她怕地其实是。记起对陆慎的感情。一旦记忆恢复,她还能如现在一般,远远地离开他,一心谋求“大凤朝权臣”的地位么?一旦记忆恢复。不知道对那恍如青梅竹马玩笑不忌的皇帝陛下。又会生出怎样的仇恨和嫌隙?更不要提现在这样利用他来达到自己“弄权”的目的。 她其实对于段南风的话,还是存了一些疑虑:毕竟。 对于那个“熙德十九年”地悲惨一幕,段南风也没有办法详尽描述。那时候他人在大理,对于大凤朝那场纷争只能说出个大概……也就是这点,让她生出无尽的希望来:无论如何,凤紫泯看上去也并不是会为了什么“嫉妒”就斩杀国之栋梁的人……甚至,从她以往的经验或是现在的几番试探来看,怎么也想象不出凤紫泯会对她深情至厮?他只是和她一样,在玩着一些暧昧,在借着这些暧昧宣示着什么,做出些假象来……他对她的感情,更像是男子之间心照不宣的友谊呢…… 或许,是段南风错了?是胡人在玩离间?是大凤朝有人矫诏?――她想过,如果她在熙德十九年之前,可以把所有权力抓在手中,就可以防止矫诏的出现,甚至可以自己矫诏去改变皇帝的命令…… 而或者更早,如果她赶得及,可以提前到熙德十八年,改变陆慎被围潭州的历史,改变胡人南下地那段生灵涂炭…… 云裳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手里的酒洒落在地面上,氤氲了一室的甘醇。此刻,靠在窗前假寐的莲准却慢慢地张开了眼睛,带着七分醉,三分痴,缓缓行至云裳面前,伸出手指,触上她细瓷一样地肌肤,一点一点地勾勒着她脸上曲线。 方才云裳说,她最怕地是恢复记忆,可记忆终归会恢复的吧?也就是说,她说地没错,她喜欢的人,是陆慎。一直是陆慎,只能是陆慎。他方才还劝她和陆慎私奔呢――是真心话,如果这样,可以让她摆脱这里的一切,摆脱宿命……有些伤感,不知道命运安排给她的,究竟是什么?她方才说了很多,他只是心不在焉地听;心思完全被她那句“如果赶得及”狠狠抓住,完全丧失了和她再“饮酒谈心”的兴致,只假作睡着,由着她自己一个人一杯一杯地喝…… 她到底醉了,那样的酒量,那样玲珑的心肝儿,却在他的面前醉倒,甚至没有问一问冯少绾为什么没有在这个船中出现……她对他还真是信任呢,超乎寻常的信任。真的想不到,这一场醉,可能是他的刻意安排? 船离开湖岸越来越远,在漫天的水雾之中,稳健而缓着。那船舱本来大开着的舷窗,也被严严实实地关住,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让人难窥究竟……就仿佛美人湖上一个普通的私娼船,客人终于厌烦了琴酒风流,与舟中美人携手共赴巫山去了。 而那个神仙洞府一样的舟中房间里,此时却不只莲准和云裳两人。 羽林禁卫军的两个巨头,辛字部首领何蕊珠,庚字部首领鲁老头赫然在座。 鲁老头拈了一根银针,正皱着他那花白的眉毛细瞧。 何蕊珠则单手贴在莲准的后心,运内力替他化去酒力。 “那位无忧公主还真能喝。”何蕊珠终于收了手,感叹着,“不过大人也太大意,奴不是嘱咐过你,这酒里加了料的,无忧公主体质偏寒应该无碍,大人就未必?喝的时候速战速决是最好,怎么不听?” 莲准脸色青白,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抬眸问鲁老头:“鲁首领,到底如何?” 第三百五十七章 未死的公主 鲁老头儿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又回身取了一把粉末来,细细撒在那银针之上,再把那银针拿到子灯上去烧…… “就是这种毒。” 莲准的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十分多余地问了一句:“确定吗?” 这话对于鲁季鲁老头儿这样的医毒大家而言,不啻一种侮辱了。莲准的话一出口,何蕊珠立刻讶异地投来目光,不知道他何以如此反常。 好在鲁老头儿倒也不以为忤,反认真地回答道:“还好她喝的酒够多,老夫验了十几个穴道脉络,已经可以确定了。不知现在大人能否直言相告。这位无忧公主,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莲准把目光投向在床上绣罗被中酣睡的云裳,答非所问:“鲁首领可知,几个月前在江夏,有一个姓高的人故去了?” “老夫知道。”鲁老头儿郑重其事地点头,他虽一向不过问羽林禁卫军中其他部门的琐事,但姓高地那位忽然重现江湖,又忽然故去。何等大事;虽然也算得是个天大的秘密,但在羽林禁卫军高层之中。却必然是人所共知。“你当老夫在上次见过无忧公主之后,为什么一定要大人安排这个机会细细研究她的寒毒?当年的高太尉身上的寒毒‘冰丝缠’老夫曾经亲自医治,这些症状,老夫极为熟悉。” 何蕊珠听他们这样说,细细弯弯的眉毛也蹙了起来:“大人,照鲁首领这么说,莫非无忧公主和当年的林统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之前没有听大人说起?” “高太尉的事情,陆将军藏得太好,只是最近高太尉过世,陆将军才松了防范。”莲准简单回答了何蕊珠。又极为郑重地问鲁季老头儿:“鲁首领既然医治过这种寒毒,想必有回春妙手,不知能不能替她解了这毒去?” 鲁老头儿却只是蹙眉,又走到床边去试云裳地脉,半晌,摇摇头:“当年高太尉的毒,老夫也只能使药控制住,还要靠他自身深厚地内力维持;现在无忧公主身上的毒。比高太尉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她这些日子劳心劳力,只怕牵引了毒素,发作得愈快。” 上次他才从外面回京,便被莲准拉着去见云裳,明是看她脸伤,其实是想看看云裳那“胎里带来的寒毒”到底有解无解;当时他只一眼,便给出了“极难医治”的判断,结结实实把莲准吓了一跳……而现在,确定了云裳的寒毒与林家代代相传的“冰丝缠”同属一脉。那么只怕……无药可解。 “可上次鲁首领不是说,只要少动心思,快乐开心些,便能够抑制毒素发展么?” “你看无忧公主像是少动心思的样子?”鲁老头儿翻了翻白眼。 …… 贡院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一切均在掌握之中。 莲准放下心来。下令让船只今夜就在美人湖上“随波逐流”,只充作寻芳客巫山不识来时路。一夜贪欢了。 翻身上床,莲准躺在云裳身边,一如当初他们在西去的路上。估计明早云裳醒来的时候,一定会深悔自己酒后疏于防范吧?不过他也是“喝多了”的一个不是吗?“重温鸳梦”似乎是很自然地结果。 鲁季鲁老头儿宣称自己没有办法解去云裳的毒;不过,在莲准软硬兼施之下,终于吐口:说毒虽不能解,总可以控制。那云裳常喝的附子酒,便是对症的良药,若非如此,凭她体内那比高太尉还要厉害几倍的“冰丝缠”,只怕早已真的让她缠绵病榻了……不过鲁季老头儿还开出了很多“注意事项”,除了日常要服的药物之外,还有许多什么冷热忌讳,什么起居忌讳……听起来十分繁琐的一堆。交给谁他也不放心,看来,也只有亲自上阵――就算云裳不愿意,也要重新弄回她地“男宠”的位置。 想到这里,他叹息一声,翻身看看云裳睡颜,那蝶翅一样浓密的黑睫,正静静停在她雪白的面庞上,醒目地美丽。莲准探过头去,唇瓣蜻蜓点水一样划过她的脸颊,冰滑柔腻的触感……让他的心热起来。 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同床”的时候发生的事,那时候他差一点就踏过那一步呢……终究没有,此后关系亲密起来,反而越发不会有……那一次他和自己打赌,想要俘获她的芳心,那么到现在,沦陷地究竟是谁?……不,故事还没有结尾,一切皆有可能。 要记得明日里再去看住鲁老头儿,莲准提醒自己。那个人太喜欢四海云游,羽林禁卫军里都不常弄得到他的消息,这次鲁老头儿回京,他盼了好久……一定看好鲁老头儿,让他去研究彻底解毒的方子――他在江湖中担着“医圣”的名头,又是羽林禁卫军专攻毒药地庚字部首领,难道对着这小小地寒毒,当真束手? ……东想西想,终于沉沉睡去;连莲准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在刻意回避着一点:云裳到底和那个当年的高太尉是什么关系?一旦云裳与高太尉地关系败露出去,又会有什么后果?……大概羽林禁卫军天天接触秘密,所以对于所谓“惊天之秘”,已经都不再敏感了吧? 第四卷入相第一百一十章飞摇 太尉姓高,名炯,字飞摇。 这个名字,曾经声噪大凤朝,如当空烈日一般耀眼夺目,不可逼视。 而短短十六年,已经足可将历史湮没;再提起这个名字,人们再不会如以往那般带着虔诚地仰望,反而多数会啐上一口,咬牙骂道:“高贼!”而血性大的或是十六年前那次战火的亲历者,更会在骂过之后加上一句感叹:“只恨他死得太早,不能生食其肉!” 他曾登上大凤朝武官最高的那个宝座:太尉,正一品。 他曾是最有希望改变大凤朝重文轻武传统的那一个:少年英豪,纵马飞弩,十八骑踏雪入敌营,再出来的时候白雪化红河,侵略者的驻地变成修罗场。 他曾是大凤朝人口中的英雄,曾是百万兵士效仿的楷模。 而如今,因为他,“太尉”头衔已成空置;就连提到他的名字,似乎都已经成了一种耻辱。 因为――卖国。 为了蓬勃的野心,他一手将大凤朝卖给了胡兵,想要割据大凤朝半壁江山自立为帝,却终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惨死结局。 云裳放下手中暗力营送上来的材料,扶着额,陷入沉思。 高远,高飞摇。很相像的两个名字,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对于自己的身世,不可能不关心不好奇;荆湖南路回来,她便着手打探这个名叫高远的人。然而……事情一直很不顺利,这个人实在是太过神秘,神秘到,仅从暗力营的回报上看,她会认为,他就只是一个陆慎捡回来的瘫老头儿……即使她明知道事实不是如此。不过她也不能抱怨暗力营的工作不力……毕竟。在此之前,号称不所不能的羽林禁卫军连这一点都探听不出来不是么? 陆慎对维护高远这件事,太过上心;上心到即使是现在,认定她就是高远地后代了,也不肯把高远的来历和过往对她透漏半分。 本来怎么也不会怀疑到大名鼎鼎的卖国贼高飞摇身上,可零零散散搜集到的情报让她不得不这么想……陆慎对高远之事的极之慎重;羽林禁卫军在古阳村的倾巢入住;所有知情人约定好一般的三缄其口;还有朝廷莫名其妙的不闻不问。 翻遍十几年前旧历,能够让这么多人慎而重之如此对待地,怕只有这么一个人物了吧? 如此说来。她便不仅仅是一个挂着清官名头的奸臣都不待见的女儿,还是一个卖国贼地女儿。 可能吗?那个陆慎极为敬重的“师父”?那个凝视着她眉眼说“真像”的高远?她不信。如果一个人背负着“卖国”这个耻辱。欠着千万人的血债;他便是死,也不会象高远那般轻松,可以那样笑着将她的手和陆慎的手握在一起,说:过去的事不要去追究……只希望看着你们好好的…… 再一次打开那材料上被翻烂了几页,上面赫然记载着高飞摇的家眷情况。林飞少年得意,天下少女趋之若骛,自然是千挑万选;后来竟连大理公主也来凑个热闹,竟是从家中逃出,与大理皇室断了关系,自请嫁入林家为妇。 那曾是何等样的一段佳话自不必说……凄惨地是结局:高飞摇卖国事发。已经失去公主身份的林飞妻子作为逆臣家眷锁拿入京,三尺白绫,两条人命,连同腹中没有出世的胎儿一同被绞杀。 难道……那个公主没有死?就是秦婉儿么?那个胎儿,就是,她? 云裳摇摇头,秦婉儿是来自大理没错,但她是有名有姓作为巫女被进贡而来。在宫中的履历清清楚楚……记忆中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听她说些宫里的故事,却从未提过半句江湖生涯,鸳鸯比翼…… 第三百五十八章 王阁老寿宴 不能再想了,一回忆起当初在楼铎那里度过的日子,就仿佛黑暗和阴冷扑面而来……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却依然存了些乐观和积极地性子……不得不说秦婉儿对她的教育十分用心和有效。 “无忧公主。” 才出了书房,便听见熟悉的声音,是冯少绾。她终于留下了他,却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工作。他在莲心小筑里算个客卿的身份,不过却主动担着侍卫的职责。 “少绾,有事么?” “莲准大人方才来过,送了一碗药粥。”说着冯少绾递上一个食盒。如今他的话不多,人也出挑得越发清冷出尘……就象段南风的那种气质。 云裳笑笑。莲准这些日子往这里跑得勤。又是粥又是汤,甚至还送了她几个婢女。本来他说是送冯少绾来接手“管家”的工作。可现在分明是他自己将莲心小筑的内务外务一把抓……不过,这样一来,冯少绾不能做管家,就专心在她身边守着,严格执行着她的指令,比如――她关上书房地门说“勿扰”,那么就谁都不会来打扰,就连莲准也不行……何况冯少绾还记着上次莲准骗他说云裳已经回府的事情,对莲准就格外严苛些,他不像旁人对羽林禁卫军有天生的畏惧,又是看惯了莲准在云裳身边“男宠”的模样地;所以很多时候他坚持是云裳地吩咐,莲准反而拿他没办法……总不能每次想主意把他调开吧?何况他的话,本来是云裳地意思。 云裳费神了半日,本来也有些饿了,可看了那碗药粥,还是皱了皱眉道:“算了。今儿晚上王阁老的寿辰,我到那边去吃吧。这粥你替我悄悄倒掉好了。” 冯少绾便点点头。 云裳一笑,身边有这么一个言听计从的人感觉还真好,她现在也有了点凤紫泯对羽林禁卫军的感觉了……只是冯少绾不是将忠诚卖给国家的羽林禁卫军,她也不需要旁人对她誓死效忠,到底还是要找个时机,替冯少绾寻个正经功名的出路才好。 这样想着,回卧房去换了正式的衣裳,便出来令人带了准备好的寿礼往王家去。 出门的时候,看见莲心小筑厢房那边红影一闪。她知道那是莲准送给她的婢女,想了想,便点手叫她们过来,随她往王家去。这几个婢女都是极有眼色的,知道她不喜欢旁人服侍,通常只要她在,都不往莲心小筑里去;平日只是洒扫洒扫,端茶送水也都待她允许了才进――变化不大,但却的确让她的生活舒适了许多。 而今日她除了给王阁老拜寿之外,还要送些礼物给王家小姐,带几个婢女同去,出入后堂也方便些。 云裳今儿的穿着算得上用心了。玄青色五品袍服,玉银花带,头束乌黛犀角冠;极正式的一身,衬得她几分儒雅,几分锋锐,越显英姿如玉,倜傥风流。 这身衣服,这份恭谨,是要做给人看的。 王阁老名唤王英。楼铎篡权之初他就是礼部侍郎,武英殿大学士,入阁预机政务;楼铎当政十六年,他凭借着小心谨慎和家族的庞大势力,始终稳坐内阁,游离风浪之外;而楼铎身亡之后,他又不降反升,加封少师,进光禄大夫、上柱国,隐隐有与大学士周泰如首辅分庭抗礼之势,就连皇帝陛下提起他来,都要尊称一声“王阁老”。 不过所谓分庭抗礼,也不过是说形势,或是些谣言蜚语而已。熟悉王阁老的人都知道,这位阁老,一生谨慎惯了,万事能躲则躲,能不发表意见绝对不多说一句,就连处理事物,批个本章,最常用的也就是四个字:“依法办理”。依法办理,依什么法?如何办理?他便全交给了下面,有功,是他的指示正确;有过,自然是下面的人尸位素餐,愧对皇恩。 第205节 然而老头子在朝政上头虽不费什么心,家事上却素来操心得紧――王家虽是大族,他们这一房却没有男丁:小妾是流水一样娶来,孩子流水一样怀上,活下来的,却只有王家小姐一个。 可怜王阁老近知天命的年纪才得了这个女儿,便真真是个掌上明珠了,素来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地宠着――若非如此,也不能惯得王家小姐这么大胆子,出入宫禁不当回事不说,还和陛下的“宠臣”玩起了宫斗…… 今儿说是王阁老的寿宴。其实也是王家小姐及之喜;过了今日,王家小姐年满十五岁,便可以出阁作新娘子了。 云裳应邀参加王阁老的寿宴之前,居然收到王家小姐亲自写的请柬一封,邀她到了府中,务必到后园来,说是私下聚宴,行及礼。 云裳觉得好笑。她这么做,是示威么?不说就算是她成年。凤紫泯也未必娶她;单只这种行为,就已经太不顾礼节了;在宫里她给自己亲手上药已经逾矩,现在邀请一个“男子”参加闺中女儿地及礼,更是闻所未闻。本不想理会,不过想了想,还是带了那几个婢女。莲心小筑没有女眷,王小姐及,让婢女送上些礼物倒也罢了。 云裳的目的,只在前厅王阁老的寿宴上。 王英虽然出了名的不揽事,但身份摆在那里。今日又是六十整寿,大大小小的官员哪个不给这个面子?何况风声传出去,都说王阁老年内有望晋级国丈;如此一来,王家寿宴,更只有身份不够挤不进去的,没有接了请柬还不来的――只除了一个人例外: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莲准。 不过他不来,那是因为怕影响了宴会地气氛――谢大美人往这里一站,美则美矣。只怕参加宴会的人吃着饭要不时地摸摸脖子,看看有没有羽林禁卫军地刺客悄悄提了自己脑袋去……即使不是这样夸张,也定能把人家的寿宴吓成个全民默哀。 云裳来得不算早,送上礼单,跟着引路的小厮到了正厅分给她的座位,和周围各官员依次见了礼,便老老实实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好一副端庄模样――和几个月之前,圣寿宴上泼周大学士一身酒水的那个形象。判若两人。 这也让周围一直细细观察着她的一些人,略略放了些心。与几个月前相比,周大学士官居首辅,地位已经越发稳固;这位小侯爷却也圣宠日隆。摇身一变成了无忧公主。若是无忧公主再如从前那般百无禁忌去找周大学士等人麻烦,他们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过世事难料。她不惹人,难道就没有人前来惹她? 寿宴才开席不久,就有人前来挑衅。 正厅里头,只有两桌,都是尚书侍郎一类的高官。云裳虽然在朝野中名头极大,但在官衔上还不过是个正五品,没有加官,没有实职,仅仅挂着湖南招讨使的职务,还是武官系统论道理,她能被安排在正厅里,还真不知道是“内阁大学士”使然,还是她的“皇帝内宠”名声促就。 首先挑衅地,是礼部尚书郭公临。那个拟就了科举“爱国不如爱玉”题目的清流砥柱,周大学士派系中的佼佼者。 “今天早朝上户部给事中吴痒的本章当真痛快!《论大凤朝官员贪腐疏》,朝堂之上朗朗宣读出来,那起贪官是个个变色!依我看陛下的脸色也阴沉的紧哪,那些小人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无忧公主这么爱酒的人,怎么今儿才喝这么点?王阁老地好日子呢,这么寡言寡欢的,难道是早朝上吓着了么?” 终于来了。云裳抬起头微微一笑,道:“郭尚书说的是。今儿是王阁老的好日子,怎么能不敞开喝酒呢?政事这种东西,还是不去想了罢。” 她这话已经很直接地在嘲讽郭尚书不识时务,人家寿宴上说这些有点没的;可偏偏郭尚书那人自命清流,对云裳极度看不起,自然而然地以为她的确是因为早朝上吴痒的本章在发愁,好容易逮住个由头要奚落奚落她,哪里肯轻轻放过? “无忧公主,原来你也是胆小得紧呐,”郭尚书哈哈笑着,酒还没喝几口,已经有了张狂之态,“今天早朝怎么不再跳出来反对了?是觉得对方只是个给事中,所以即使针对了他,也显不出你的本事吧?还是说,明知道天子圣断,这一次一定能够认识到贪枉之害,所以不敢撄其锋锐?” 周大学士一派力主除贪,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什么准备,直接在朝堂上提出,曾被云裳当朝驳斥,铩羽而回;后来明白过来知道是己方打了无准备之仗,于是抓住了科举贪贿这个由头,准备在这个上头翻出个风浪来,谁料明明证据确凿,要把包括礼部左右侍郎在内的一干人等一网打尽了,却在收网地时候横生枝节,一把火烧去了所有证据,只知道确实有人行贿买题,却无法继续追究。现在陛下还没有最后定夺如何处理,但想必最多也就是免去几个参与科举的官员,悄悄湮灭痕迹了事――只怕如此一来,明明是首告的郭公临郭尚书,也不免受到些牵连。 第三百五十九章 公主要造反 至于这次的吴痒上书,则已经是清流们发动地第三波攻击了。在本章中吴痒搜集了许多数据,充分论证了如今大凤朝官员层层腐败地源头:人人都爱钱,个个参与行贿,上司要打点,客人要招待,晋级考核、上京朝觐,银子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俸禄与支出差距太大;想不受贿,做得到么?――这样淤泥一样的环境中,非有大德者实在难守节操。 吴痒还说,就是他这样地给事中小小言官,前些天都有人给他送上几百银子打点,其余掌握了朝廷命脉的那些大吏,只怕能够得到的银子难计其数,还希望陛下明察,一一惩处。 总之这一次的上疏,吴痒作为言官,算是替清流即将掀起的反贪波涛打个斗阵;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大力赞赏了吴痒的“忠介耿直”,差不多也算是清流的阶段胜利了。 郭尚书和无忧公主对上,正厅中这两桌客人全都放下了酒杯,张望着关注这边的进展;首位上的周大学士一言不发,却也隐隐有些得意,要看云裳到底作何话讲。 云裳慢悠悠抬眼扫视四周,对着郭尚书、周大学士的方向笑道:“谁说今天早朝下官什么都没说?下官不是建议陛下问问吴给事,那送他几百银子的,到底是哪一位?” 她说的,在早朝上的确发生过,只是夹杂在众人一片的感慨声中,并未引人注意;即使注意了,也不过觉得是件小事――吴痒并未当廷回答,陛下允许他回去之后另行密奏。 “下官可以断定,吴给事他不会去密奏那个人的名字,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 云裳朗声笑着,向今天的寿星王阁老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 听云裳这样说,在场众人便各个变了脸色。虽说大家各怀心思,有希望如此有不希望如此的,但大多还是不相信会如云裳所说是这样一个结局;不过众人难免也会想到:万一果然如云裳所言,岂不是说云裳的能力已经到了可以轻松左右朝局的地步?还是说,云裳对自己的“魅力”极为自信,认为那个人,是仅凭“枕边风”就可以吹动的么? 云裳冷笑了下,打断了众人的胡思乱想,“吴给事在朝为官也不是一年两载,做事怎么还是这么幼稚?既然说了贪点钱是大环境使然,不得已而为之;难道还以为杀几个人,定几条法例就可以解决么?” 本来她的身份尴尬,在朝中无论是清流还是浊流,待她都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除了要求到她办事,那些高官们很少有人肯明目张胆表明自己和无忧公主过往密切。不过今儿既然云裳表现出如此强势的态度,少不得有人又要重新掂量掂量无忧公主的分量;于是乎当即便有人接口拍云裳马屁:“是啊是啊,无忧公主明见。杀了旧的,还有新的,三年清知府,还有十万雪花银呢,哪里杀得完的。” 云裳扫了那人一眼,目光冷冷地。“周大学士,”她忽然离座高声道:“下官有一事不明,借着今日王阁老寿辰,百官俱在,正好请教。” 她说罢长长一揖,神色之间或有冷傲,礼节却全不缺少。 厅内虽只有两桌高官。但外面的官员济济,早听见了里面的动静;虽不敢明目张胆前来围观,但仆役穿梭,早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一一转述出去;这边云裳才刚刚向周大学士提出请教,那边众官员已经开始感叹着猜测周大学士的反应了。 “竖子乱我朝纲,能有什么正经问题,敢用请教二字!” 周大学士在另外一桌上,本来他最看不上云裳。极不愿意和云裳同堂就宴,但今日王英阁老寿辰。总要给几分面子,是以一直隐忍未发;现在云裳提出请教,他虽有几分得意,却也觉得对他是一种污辱,忍不住还是骂出了“竖子”二字。 云裳却还是微笑,“敢问大学士,大学士居内阁首辅之位,执掌百官之牛耳,想必对我大凤朝内外形势了然于心;下官不才,斗胆请问。在大学士心中,大凤朝目前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呢,还是多事之秋危如累卵?” “这……”说是不忿云裳“请教”,到底还是老头子气盛,当着百官,哪肯被云裳问住,“大凤朝目前自然是亟待中兴。”亟待中兴,所以才要立新政。去贪腐,清肃朝野。 “看来大学士和下官的看法非常一致。”云裳抬眸,收了笑,“有一句话,叫做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不知大学士有没有听说过?官员贪弊不是一朝一夕,要清理也不能急在一时;大凤朝现在要北御强敌,内防寇匪。然而武将却全然处在百官最底层,号令不行,军容不整,如此将领兵士。如何抗御外侵之敌。收复失去地河山?!乱世出英雄,武力是根本;可现在大凤朝却崇文抑武、文武分途到如此地步----在座百官。有几位武将?” 她随手一扫,连厅外的官员都算在内。大凤朝武将,四品以上到一品太尉之间是个断层,几乎全靠加官弥补;如今“太尉”衔又是空设,是以四品以上武将少之又少。可即使到了四品以上,还不是低人一头,任由文官奚落打骂?云裳若不是有“无忧公主”的这个身份在,依理,就是小小给事中,也是有权利处罚她的。 “文盛武衰,积弱挨打。大凤朝半壁江山沦于敌手,不知道在座的诸位可曾记之念之?若真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回报华夏?!弃文从武,诸位可敢么?!……文官可以典军,武官却严禁干政,到底公不公平?将在外,君命都可以不受,难道还要受文官事先拟定好的战略束缚?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本来就要相互配合,可现在将领频频调换,文官随意参责,这样的武官,你肯来当么?……所以大学士,下官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大学士你不关心怎样兴武强国,却只在哪个官员多拿了几两银子上转来转去,实在有点本末倒置的嫌疑吧?!” 这就是她今天来这里的最大目地:把大凤朝文武之道的问题当着百官提出来。大凤朝两大弊端:贪官腐吏,重文轻武。前者有周大学士等人天天追着,百官也知道有所收敛,可后面一条,凤紫泯还是惯有地“慢慢来”的态度让她忧虑非常;她在凤紫泯面前提过几次,又授意几个言官上过本章,可都是收效甚微;她又不好多说,只能私下里资助陆慎的新军,盼望着这部份军队可以迅速壮大起来----也算得上是犯忌讳的勾当了。 今日能够在百官面前提一提这个问题,想来总有不糊涂的人回去会好好思量思量;或者可以把大凤朝根深蒂固的崇文抑武的观念稍稍冲击一下? 周大学士性子比较直,听见云裳说他本末倒置,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大声道:“武夫误国,那起野蛮人,哪里懂得什么是排兵布阵?收取关山恢复华夏,还能指望他们吗?” 周围官员见两个人言辞都有些激烈,连忙前来打圆场,有人便道:“文官武将,原本一体,真有了征战的时候,我等也都可以骑马上阵么。” 云裳听见这话,脸上的笑越发灿烂,上前几步,对王阁老道:“搅扰了寿宴,实在过意不去,好在还准备了余兴节目,趁着这个机会表演下给阁老献寿致歉罢。” 那一直不参与他们争论的王阁老自然说好。 于是云裳放出暗号去……不一时,喧闹成一团地正厅便安静下来。 跟随云裳来到莲心小筑的二十几名侍卫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提着一只巨大的红漆雕花木箱。 众人回到座位上,大眼瞪小眼,都在想:无忧公主这是什么意思?二十几只箱子,礼也太厚了些吧?就算是行贿,至于当着百官的面么? 二十几名侍卫箱子同时落地,人成一条直线站得笔直,威风凛凛气宇轩昂,眼角也不向众官员瞟上一下,只面无表情站着,等待云裳示下。 云裳含笑四处望望,轻轻抬手一挥。 “嘭”地一声,箱子盖齐刷刷弹开,光影晃动,金戈乱响;电光火石之间,听得见在座官员“啊”“啊”地惊叫----却没有人说得出那些人是如何从箱子里面出来的,又如何完成了手拿武器站到他们身后的整齐动作。 刀枪剑戟,斧钺林立;二十几人瞬间变成了五十余,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提刀举斧,站在众人身后,似乎只要等无忧公主一声令下,便要将众人分尸当场。 厅外的官员们乱成了一团,厅内的大员个个动也不敢动,汗流浃背丧魂落魄倒是小事,一位鸿胪寺地少卿居然吓得尿了裤子……大家心中都有同一个念头:无忧公主,要造反了…… 第三百六十章 王小姐复仇 其实也不过是片刻功夫,云裳又一挥手,那些原本是来自军中的“野蛮人”们立刻收了手,如出现一样,光影翻飞,瞬息又汇聚到一起,冲着主席上的王阁老拜将下去,洪钟般的声音齐刷刷地道:“荆湖南路招讨副使云裳,为王英阁老贺寿!” 众人处于发呆状还没有回过神来,王阁老指着那些闪闪的刀枪,哆哆嗦嗦地问道:“无有……公主,这些人,是……拜寿的?” “是下官为阁老准备的祝寿节目,演习了很久的《秦王破阵乐》。”云裳忍着笑,温温柔柔地道:“另外我借这个机会和各位开个小玩笑……不过,看起来诸位对这些战场上常见的刀剑兵刃,还是不太能够适应呢。要是多玩几回,会不会感觉好些?” ****************** 在王家正厅前面的空地上,那五十余军队出身的莲心小筑侍卫,一板一眼地奏起了《秦王破阵乐》。 云裳,则一个人悄悄从席间退了出来,穿过角门,跟着一个等在那里的小丫头往后园去。 即使在这里,那《破阵乐》的雄浑也如在耳边;激昂的鼓声,有力的呐喊,令人仿佛置身边疆沙场,满腔热血上涌,直欲仗剑迎敌。 云裳弯起嘴角无声一笑,稍稍放慢脚步,沉浸在音乐中,任由自己的心随着那气壮山河的节奏一起激荡。 按说这种乐舞应是大型舞蹈,本来是绝对不可能靠区区五十几人就表演出那种恢弘气势来的;但现在这些表演者不同,他们都是真正百战余生,是陆慎那五百亲卫中抽出的精华,本身在阵型演变上就配合得极为默契,又各个凛凛然带着真正的杀气;一举手一投足,便是英雄气、壮士胆,男儿豪情、顶天立地。云裳可以想象这些人的舞在这样的乐声中会带给人怎样的震撼,尤其是刚刚从被人将刀架在脖子上的恐惧中回过神来,想必会是刻骨铭心吧?把前朝祭礼上的鼓乐翻出来在百官面前,她就是要他们知道:世间还有一种美,叫做阳刚。 可惜她不能亲自欣赏那些人的表情了。乐舞才开始,她就在那刚刚送上来的茶盏底下发现了暗力营的标记----后园有些情况。需要面禀。 看来王家小姐邀请她参加及笄礼地事情,果然有问题。 恰好王小姐派人来再次邀请她,连那恢复了神智的王阁老也过来,烦请她务必赏光。云裳便索性顺势应了,往后园去看个究竟----只远远看见灯火仆役,穿梭忙碌;可她走的这条路上。却很少遇到人。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一个俊俏的小厮提着灯捧着托盘过来,好奇地看她,“啊呀”一声,绊住石头,摔了个结实。 云裳便去扶。那丫头笑嘻嘻骂了几句也帮着收拾起来;一只酒杯滚得远些,小丫头过去拾,这里的小厮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道:“陛下已经到了,刘尚书家的公子也来呢。”说着趁着收拾碎片,小指微微地向北面一个小院点了点。 云裳脸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跟着小丫头继续往前去。 没想到凤紫泯也来凑这个热闹。而且不到前厅往后园来,应该是微服吧?不过刘尚书地公子?曾跟她有“一夜之缘”的那个吗?这个人的浪荡名声在外,王小姐及笄却把他请来,是什么意思?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那个小院精致得有些神秘……小丫头带着她,却绕过了那个小院,直接向前面的几间青砖绿瓦的宽阔房舍那边走去。原来这里才是行及笄礼地主场地?云裳四下打量着。是很古朴的带着倦雅味道的风格,和凤紫泯的口味好像……看来王小姐对陛下的喜好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小丫头引着她进了厢房。歉意地笑笑:“无忧公主请先在这边等候,婢子去禀报小姐知道,现在小姐请的人还没有到齐,等一会儿大人自己往正厅去也使得。” 云裳点点头,在椅子上坐下来。闭上眼让自己完全放松。她没什么心思去琢磨那个王家小姐到底要做什么。这个丫头从小在妻妾相争地王家长大。宫斗的手段学得一套一套的,却不明白釜底抽薪才是硬道理:与其忙着对付她云裳。哪如去缠着凤紫泯,真正征服了皇帝陛下的心,还怕她“争宠”不成? 在厢房里坐了半日,却没人理了,连水也没有半口。这边听不见前院的嘈杂,安安静静的,半点也没有要举行什么及笄礼的繁华热闹;若不是外面堆着的那些礼物,她会以为所谓及笄,只不过是骗她地手段。 再坐一会儿,还是没有人---不会当真是没有人吧?云裳开了厢房的门走出去,看了看夜色,叹了口气。是要就这样晾着她?还是诱使她去闯闺房?抑或是借刘公子来羞辱她? 这些小女子地东西,伤不到她。 再看看那边的正房,灯火通明,看不出有人没人。其实她前面寿宴上要做的事情已经作完,心情大好之下,原本想到这里体会下王家小姐的手段,换换口味,谁料这真相还得她自己去寻找。 好吧,就当是一个游戏,看看王小姐到底希望她在里面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她走出去,呼吸了一口夜风中清冷地空气,不再犹豫,往正房那边走过去。 一个担心“男宠”来与自己争夺未婚夫地女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如上次那般下毒毁容?故意制造事端污蔑“男宠”? 一路畅通。云裳叫了几声没人答应,自然地往空荡荡的里边来,刻意忽略了进门时那报警似地“咳”的一声,微微笑着迈入那个敞开着的里间门,心中其实是猜测了千百种可能。 没想到是最为简单的一种。 只是示威而已。 屋内没有旁人,香气氤氲,灯火迷离,两个紧紧拥在一起的人影,正在唇舌纠缠。 王家小姐王湘容依偎在那个至高无上的怀抱里,还不忘记眼角瞥住云裳,带一抹得意的笑。 而那个人,那个桃花眼的男子,那个总是说“大凤朝不复,后宫不立”的皇帝陛下,却皱着眉,闭着眼,仿佛在忍耐,又仿佛在体会。云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转头便要向外走。 恰在此时,凤紫泯却仿佛终于察觉了异样,忽然睁开了眼睛。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便这样发生了:凤紫泯一把推开了还坐在他身上的王小姐,让这样一个大家闺秀一下子跌倒在了尘埃里。皇帝陛下倏地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仿佛一个被捉奸在床的“夫”或“妇”。 同时他还似乎十分厌恶而粗鲁地用袖口擦了擦嘴。 云裳和王小姐湘容都愣住。 不过云裳迅疾反应过来,难道是皇帝陛下要她继续配合玩暧昧游戏么?在外人面前两个人总是故意表现出亲昵的样子,可现在只有这个王湘容在,何必还要她冒充他的男宠? 顾不得多想,云裳垂了头,现出一幅受了打击酸酸的样子,跺了跺脚,转头跑掉。 “楼卿!” 身后传来皇帝陛下那焦急而心疼的呼唤。 第206节 ****************** 以及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从房间的另外一面入口。 云裳低头掩面,匆匆赶到了院子里,就站住脚。她知道皇帝陛下是不可能追出来的,他至少要给王家小姐这个面子。秋夜的风吹过来,有些冷厉,仿佛刀子一样割在她的脸颊上;云裳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对着那依旧是空无一人的院落一角,冷冷地道:“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手段么?” 静悄悄的,无人答话。 云裳静静站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孔杰,我知道你在那里,但是你不觉得这样的报复幼稚了些么?以为帮她,就可以打击到我?……算了,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说清楚吧。” 她说罢,慢慢转身离开,在清冷秋夜之中,那单薄的身影便显得有些萧瑟。 云裳的背影完全湮没在了黑暗中以后,她方才凝望过的那个角落里,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劲装素服,正是孔杰。 云裳说得没错,他是在报复。若没有他的配合,王家小姐绝对没有可能制造出这样一个机会让她去看见那样一幕。作为羽林禁卫军,首要任务是保护陛下的安全,虽是“暗中”保护,但也不可能任人随意接近;即使陛下说过云裳可以不经通报见驾。然而今天这样地情况,唯一不可不通报的或许就是云裳吧? 云裳走了不久,皇帝陛下也阴沉着脸出了房门,摆了摆手,示意回宫。 孔杰看陛下的意思,竟是不要他们在暗处了。连忙率领众羽林禁卫军现身跟在陛下身后,肃穆而又招摇地往王家大门处而去---免不得经过前院,百官惊诧,王阁老欣喜若狂。即使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却也是天下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宠。 天子亲来祝寿呢……人人心中暗自盘算:只怕王家小姐王湘容入主后宫差不多算是板上钉钉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诱心的威力 一路回宫无话。孔杰却只觉得惴惴。陛下是真的怒了,他知道;作为一个效忠陛下地羽林禁卫军,自己做得不合本分,他也知道;只是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样处理他的“失职”? 答案很快揭晓,凤紫泯回到寝殿。立刻肃退了众人,单单留下了孔杰一个。 皇帝陛下坐在椅子上,看也没看单膝跪在面前的这个四品侍卫、羽林禁卫军统领,只是默默,不知是沉浸在怎样的思绪中。 “王湘容要示宠,你又是为了什么?”不知是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片刻功夫,也许是千秋万载之后。孔杰终于听见那个平日里清朗朗的声音,带着浓浓地倦意开口。 孔杰犹豫了一下。“臣只是乐见其成。”他说。“王家小姐才貌双全,堪为陛下佳配。” “这是孤的事情。”凤紫泯的声音波澜不惊,却令人从头寒到脚底,“你是为了什么?” 皇帝陛下的重复问题让孔杰心虚起来,咬咬牙还是顶上去:“陛下。无忧公主纵.欲滥情。圈养男宠;为江山社稷计,请陛下千万远离。” 凤紫泯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微微叹息,“孔杰你也说出这样的话了么?和百官劝谏孤的,如出一辙。” 孔杰便无语。他自幼受孔家家训教导,对皇帝陛下地命令只能服从,什么时候想到过劝谏? “孔杰,你郑氏一门忠烈,你又是在孤最困难的时候站到了孤的身边;若说这天下孤只能相信一个人的忠诚,怕也就是你了……” 凤紫泯闭着眼眸,却仿佛看到了孔杰的愧疚,微微抬手,阻住他开口。 “孤没有怪你的意思。服从孤和劝谏孤,都是出于忠心……孤只是不太明白,你跟随楼卿那么久,对他的为人应该已经有所了解,为何还是这样针对他?” 这样的问题,孔杰还真是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凤紫泯也没有打算让他回答。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也是,你跟在他身边,也不过几个月而已;然而孤和楼卿,已经相识了五年----” 他忽然挑挑眉,睁开双眸直起身来面对着孔杰:“其实你们所有人地担心都是多余的。孤怎么会喜欢楼卿呢?孤真正喜欢地,还是女子才对……天下人这么多,孤最不可能喜欢上的,就是楼卿了…… “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孤是,楼卿他也是……记得上次孤就和你说过:关于楼卿的流言,孤从来不信。什么莲准刘公子……楼卿不是那样的人,他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想必就像孤和他……清清白白,泾渭分明。” 凤紫泯地目光,其实并没有投向孔杰,只是穿过他,不知道看向了什么人,什么地方;而他地唇角,微微勾起,仿佛在笑,却同样分不清那笑意之内,几分甜蜜,几分苦涩…… 旧话重提,孔杰越发心惊;悄悄注视了皇帝陛下片刻,只觉得他那表情虚幻迷离,哪里是“最不可能喜欢楼卿”的样子?更像是被狐狸精迷惑而不自知……想想自己在祖宗牌位前立下地誓言;想想方才陛下的那句“若说这天下孤只能相信一个人的忠诚,怕也就是你”,孔杰终于狠了狠心,开口禀道:“陛下,臣有一事,欺瞒陛下良久……” 凤紫泯的脸上,没有表情。再不复开始的愤怒,也没有方才的迷离,只是,没有表情。 他不可能不信孔杰。 孔杰也没有必要撒这个谎。 然而,如果说孔杰说的都是真的……关于莲准,关于刘尚书公子,关于段南风,甚至是那些男宠……也未必是假? 就连上次在云裳那里遇到的那个举子,当面说到卧房里等的那个人,也不仅仅是云裳放出的流言? 凤紫泯觉得有些胸口有些闷闷地,向来觉得他和他一起瞒住了天下,谁料却只是天下和他瞒住了他。 闷闷地,仿佛积郁住些怒,积郁住些酸。但是他却没有立场去发怒----云裳是什么人?并不真的是他的男宠,就算是私下里淫靡了些,他也无法指责云裳骗他----云裳说过这些是假的么?没有。云裳从不避讳和那些人的关系,就像不避讳和他这个皇帝陛下的暧昧……可是他们之间并不真的有暧昧。 凤紫泯第一次有了砸东西的冲动----眼前那把水晶琢云龙如意如此碍眼,不知道丢在那位郑大统领的头上以后,会不会变得顺眼一些……不过自幼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使他控制住了自己。孔杰没有错,莲准没有错,云裳也没有错…… “叫红栌进来。” 当着孔杰的面,凤紫泯对那个老太监吩咐:“带上孤的旨意去莲心小筑,召无忧公主星夜入宫。”想了想又加一句:“片刻也不准耽搁。” 孔杰远远退到寝殿角落里;凤紫泯懒懒地靠在龙椅之中,再次合上双目,仿佛睡着了一般……直到,漏下三鼓,红栌公公低低的低糜的嗓音才又响起来:“陛下,无忧公主已经来了。” “怎么这么久?” 红栌为难地陪着笑:“奴才把新京城差不多翻了个遍…….还是莲准都指挥使帮忙,才找到了无忧公主。” 凤紫泯一激灵坐起来,“她去了哪里?” “就在王家没走……和刘尚书的那个公子在……床上。” 红栌公公话音才落,凤紫泯便倏然站了起来。同样的内容他已经听过一次,而此刻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在他听过孔杰的话,心中已经对云裳有了猜疑之后。 然而红栌公公却期期艾艾地,似乎有话还没说完,磨蹭着续道:“还有王家小姐。” 这次连孔杰都怔住,远远地望过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正要举步向外走的凤紫泯停住脚步,脸色阴晴不定,静默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栌公公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他四处找不到云裳,只得求助羽林禁卫军;莲准当即带着他前往王家要人----而开始的时候王家人曾说过云裳已经离开。他跟着莲准找到云裳的地方,是王家后园里一个精致的小院;当时百官饮宴完毕,正随着王阁老的指引游园,那个小院本也是必经之处。不过莲准明显是收到了什么信息,带着几名羽林禁卫军,直扑后园,赶在百官到来之前,破门而入……也看到了睡在床第间的三个人。 三个人都睡着。 为王家小姐名节着想,事情被压下去;而莲准本想带云裳离开,但红栌公公以事情还没弄清楚为由。拿着陛下旨意,坚持把三个人都秘密带到了宫里来。 “现在在哪里?”凤紫泯皱皱眉,他是说要见云裳没错,发生了这样地事情更要问问原因;可红栌公公自作主张把三个人都带到了宫里来,却不是把事情闹得更大了么? 红栌公公又开始期期艾艾,眼角不断地瞟向孔杰的方向。低低地禀报:“陛下,无忧公主他们……神智还未清醒,举止有些不雅……奴才请莲准都指挥使帮忙照看着。” 凤紫泯眉头蹙得死紧,暗恨这奴才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吐;不耐烦再问具体细节,狠狠甩了下衣袖。说:“带孤去看他。” 只是看他而已,听孔杰说过那件事情之后,便只想找他来问个究竟;现在听说他和王湘容一同出事之后,心中牵挂的,还是只有他…… 和其他臣子不同,云裳在宫中从来都是有自己的地盘的。那便是绿绮阁。 现在的绿绮阁内,依旧是精美奢华地往日模样,一张紫檀云蝠纹超大罗汉床横在水晶屏后,床上依例是锦铺绣盖,上面横卧两个人,还在沉沉睡着。 而云裳,则是一个人蜷在沉香木圈椅里,低眉垂首。额角是密密的冷汗;双手攥得发白,指甲都深深地陷入了掌中。显然是在极力忍耐。莲准远远地在绿绮阁的另一面,隔着几层纱幔,低声地在劝解:“再稍忍一忍,马上太医就会来了……” “你……走开!”云裳声音虽低,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嗓子里蹦出来。竟似怀着极大的羞愤和耻辱。 “好。我走。你要的冰水放在旁边地小几上,受不了的时候喝一点。但千万不能够多喝……” “快走!” 莲准应了,却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绝美的脸上一片肃杀,目光转过那张罗汉床上的两个人时,竟是充满了狠戾。 这件事都是他太大意了。本来王湘容算计云裳他是知道的,但在了解王小姐地用意,知道她是要让云裳撞见她与皇帝亲热之后,他便放松了防备,状似无意地让羽林禁卫军的人撤出了王家----这也算是一点私心吧,事后若云裳问起,他已经准备了理由搪塞。可是关心则乱,他竟然没有料到王湘容的目的竟然不仅于此……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手段,这样缜密的心思…… 王湘容并不满足于仅仅示威,如果仅仅是让云裳撞见那一幕,显然并不能够达到她除掉对手的目的;她地“杀招”,是在云裳离开之后。方法很简单,却也很实用----只是遣了侍女埋伏在路边,击晕了云裳,送到刘公子的房间里而已。这样地计谋,本来应该对于时刻有羽林禁卫军杀手暗中保护的无忧公主完全不起作用;然而偏偏莲准撤去了羽林禁卫军,偏偏当时暗力营的暗探为云裳在前厅打探动静,偏偏羽林禁卫军为了陛下出巡清肃了周围所有闲杂人等…… 第三百六十二章 卑鄙的复仇 好在王湘容的本意是要让皇帝陛下也抓个“现行”,制造云裳愤怒之下与人私通报复的假象,并没有下什么杀手;云裳也很快就醒了过来,只是已经被下了春药。 莲准想象不出当时云裳是怎样克制着药效地发作,怎样和那个淫邪地刘家公子周旋……最后云裳显然动用了催眠术,但他也知道在云裳药效发作的时候,控制自己地意志已经很困难,又如何去进行这种需要十分精力十分专注的事情?而显然当时过程也是十分激烈的……好在时下已经近冬,衣着都比较厚实;饶是如此,云裳的外衣也已经撕破了几片,露出的手腕处也有青紫的淤痕。 莲准垂下头,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那怒火是对王湘容的,对刘家公子的,也有对他自己的……若不是他,何至于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云裳是知道他遣了羽林禁卫军暗中保护的,所以才能如此有恃无恐吧……可是他却辜负了她的信任。 好在云裳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被人算计的人。她懂催眠术,自己也掌控着暗力营那样的组织;不仅在那样的逆境下放倒了刘家公子,又将前来查看“战况”的王湘容催眠成功,及时发出暗号,引领莲准等人直入房间。 而那王湘容虽然没有能够留住皇帝陛下亲去捉奸,但还是设计了要让百官亲眼目睹“无忧公主”和刘家公子在床上的情形的。只是不知若是羽林禁卫军晚去一步,百官看到他们三个人滚在床上的模样,声名尽毁的,究竟是谁? 莲准控制住自己将王湘容和刘家公子千刀万剐的念头,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云裳身上,蜷缩在椅子里的她衣衫凌乱,双眸紧闭,隔着几层纱幔也可以看见她晕红的面色,以及听到静夜中低低的喘息……想起带人闯入房间时,将已经精力耗尽昏睡过去的她唤醒,她一头扎进他的怀抱,滚烫的面颊在他怀中摩挲时候的触感……让他无限恐惧之中又升起了无限的渴望,好想亲自替她做那解药,却又明明知道她断断是不肯的…… 其实若不是碍事的老太监以陛下的旨意为名,坚持将几个人都带入宫里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守住自己的意志……她便是不肯又何妨? 仗着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可以出入宫禁的便利,他坚持亲自将她送来。宫里倒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请太医为她解毒;鲁老头行踪飘忽,这几日又不知往哪里去了……只是太医怎么还不来?这样两个人独处的境地,不只是折磨她,也是在折磨他…… ****************** 云裳微微咬着牙,努力使自己的神智维持着清醒;同时也在极力转移着注意力……这春药的力量极为霸道,体内似乎有热流在冲撞,在寻觅着出口,迫不及待地要宣泄;她闭着眼,控制自己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然而该死的莲准还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叨……从没有发觉他的声音居然如此好听,如此充满磁性和诱惑力,如此地……该死…… 其实她很庆幸自己施催眠术造成了脱力的后果,若非是浑身动一动都很困难,只怕在王家那小院中被唤醒的时候,就已经“狼性大发”,扑上去把那个不知危险将自己抱在怀里的绝色美人拆吃入腹了……满脑子里都是曾经的那个吻,都是那种酥酥麻麻的触感,那舔舐挑逗的放肆温柔……即使是现在,每听见莲准吐出一个字,就仿佛世间最轻柔的羽毛掠过心尖;撩拨得她心烦意乱,神智模糊,要加倍地付出努力才能够制止自己用唇舌去堵住那声音源头的冲动……简直比在王家凝聚精神催眠刘家公子的过程还要难上百倍。 幸好绿绮阁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传来红栌公公那干涩尖细的公鸭嗓:“陛下驾到!” 云裳精神一振,她知道,陛下来了,太医差不多也应该到了;至少她不用再面对单独与莲准相处的局面,那样子的诱惑简直不是人类可以承受: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魔鬼。一个垂涎美色却又无力动手地魔鬼。 “到底怎么样?”凤紫泯面色阴沉,略带焦急地追问。 “启奏陛下,无忧公主中的这种毒名为诱心,是鹿胎、九香虫、淫羊藿等数十味药调配而成……” “孤只要知道怎么解!” “是,陛下……此药无解。”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云裳立刻睁大了双眸望着不远处跪在皇帝面前瑟瑟发抖的老太医……无解。这样的痛苦折磨还要怎样继续?! 而面对着皇帝陛下以及莲准都指挥使要杀死人的目光,太医院院使陈老太医又抖了半天,终于选择了无视,低着头,颤着嗓音继续回答:“陛下……虽然这诱心药力比平常春药要猛一些。但这类东西道理都是一样,只是要刺激人的情欲,只需交合便可消除药效,所以……春药无解。” 因为焦急,云裳反而觉得药效不如方才那么猛烈了,于是勉强问道:“陈太医。若是……泡到冷水里……冰一冰会不会好些?” “不可以!” 老太医还没有开口,莲准先急匆匆地阻止:“你有寒症在身,哪里受得了冰水?” 凤紫泯看了莲准一眼,并没有责怪他御前失礼,也道:“这个法子不用考虑了,楼卿地身子受不了的。” “咳,咳,”老太医捏捏他的白胡子。“陛下,就是无忧公主身体无碍。这法子也行不通的;诱心不比寻常春药,除非男女交合,再无其他解法……” 云裳一阵心烦意乱,扭转头去,默然不语。 琉璃灯下。她侧转过去的半张面孔本是莹白如玉。现在却连耳珠一起透出柔媚地粉色;微露的贝齿深深啮住下唇,又在娇嫩的唇瓣上添上一抹更深的诡艳。虽是努力在平顺着呼吸。可蹙起的黛眉和额角细密的汗珠出卖了她地挣扎,一缕青丝贴着她雪白的后颈滑下,如同世间最柔弱而致命的舞蹈…… 那一直注视着她的两个年轻男子目光都幽暗了几分,呼吸急促起来,仿佛中了春药的不是她而是他们一般。 莲准忽然上前一步,对着凤紫泯大礼参拜,端容正色道:“臣请陛下旨意,愿陛下准臣……” 云裳倏然抬起头来,急急打断了他的话:“其实这毒不解又何妨?!我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毒发的时候都熬过来了,难道不解就能缠着我一辈子么?!” 她的话又快又急,带着些压抑地颤音;在这样暧昧的时刻,就象鞭子一道道抽在心口。 那太医本来对皇帝陛下和莲准都指挥使地双重威压已经深感窒息,听见云裳这样说,连忙接口:“无忧公主说的是。这诱心虽然霸道,也不可能控制人一辈子,真要不愿意被药物左右,只要忍过七七四十九天,那药效便也完全消散了;就是这四十九天里难免会集中发作几回,也不会超过第一次去,无忧公主若是忍得过第一次,想必后面也都没有什么问题……” 第207节 老太医虽然这样说,心中却是十分疑惑,这个诱心无忧公主真的打算硬抗?不过是春药而已,交欢即解……风流如无忧公主,为个春药尴尬至斯,莫非是难以确定解毒的人选? 而莲准都指挥使马上便代他问出了心中疑问:“可是为什么要忍着?!不说会怎么样的痛苦;就是这样地邪毒在体内存上四十九天,对身体会有多大地伤害?何况你还有寒症在身……” “不要再说了。”凤紫泯忽然斩钉截铁地道:“陈太医告退吧。莲准也你带了那个刘家的小子离开,这人随你处置……至于孤,”他对上莲准紧张起来凝望地目光,“去银安殿等你,还有话要问一问。” 皇帝陛下这一番安排,云裳是迟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的用意:都走掉了,留下来的,还是两个人——她,和王家小姐王湘容。 果然,皇帝陛下继续道:“王湘容还睡着,是中了催眠术吧?不用唤醒她,就让她给楼卿充当这解药吧,也算是她胡作非为的一点代价。” 凤紫泯说完,当即转头离去。 这样的“圣旨”一出,王湘容做皇后的梦也就算是彻底破灭了;而云裳——太医说,淫毒定要男女交欢才可解得,那当然只能选择在场的唯一女子替他来解这毒……他这样想着,忽然有些愉快:方才莲准明显是在请旨为云裳解毒,而云裳拒绝了---这是不是说,云裳和莲准之间,还并没有到达那么亲密的地步呢?至少,还在乎着他这个皇帝陛下,不愿意当着他的面投向旁人的怀抱吧?即使是忍上七七四十九天也无妨? 心中如同清风拂过,却隐隐带着一丝尴尬和痛苦:解毒,他身为天子却为何不能亲身为之?若是方才云裳不开口阻止莲准的请旨,他是否就会同意了……那个请求? 第三百六十三章 她有个男宠 这一夜云裳是蜷在椅子上睡过去的。 凤紫泯说要王湘容为她解毒,她没有反对;那时在她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都走吧,快走,越快越好……虽说最初最难熬的时刻已经过去,而且人多说话多容易转移注意力;但如此难堪的时刻被这么多人看到,实在让她觉得太过丢脸,且羞且愤以至于连心中的躁动都弱了几分。 莲准慢了几步拖在后面,悄悄地给她使眼色。她知道他在为她担心,却只作不见,努力用了最平淡正常的语调,加上了一句:“陛下,请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凤紫泯向外的脚步一顿,声音里带了些压抑:“楼卿放心,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他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了,但事实上也差不多;她真的不想任何人来打扰她了。如果有可能,最好是四十九天内都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谁也不见,直到那该死的什么“诱心”毒性完全散去…… 现在,凤紫泯承诺的话果然做到了,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依旧被催眠沉睡着的王湘容,就只有云裳----衣衫凌乱地蜷缩在沉香木的大椅子里,仿佛一个柔弱而娇美的娃娃。 不是她不愿意到床上去睡。就算她不喜欢和王湘容挤在一起,绿绮阁中也还有真正的床榻,而不是罗汉床那种坐卧兼可的东西。她依旧蜷缩在椅子里的原因只是:无力移动。 这次拼力施用催眠术的后果比平日都严重:从刚开始的昏睡过去,到现在的寒热两重天,她知道自己是真的使用精神过度了。 其实她可以召唤守在外面的侍卫将她抱到床上去,或是说明现在的状况再去传太医……可云裳绝不肯这样做----她实在是担心这样地自己,在和任何男人接触的时候,哪怕对方根本素不相识,都会一个守不住将对方扑到床上去……就是方才请陈老太医诊治,她都没肯让老头子近身。只是让莲准出示了她被灌下的那杯药的残渣而已。 而这样做的结果,当然也使得她的寒症发作和施展催眠术的脱力情况被掩盖起来,大家地注意力都在她中的“春药”上,就连莲准,都在焦急中,忽略了她虚弱的身体状态。 如同陈太医说的一样,第一阵毒发差不多已经算是过去。那种极度灼热的感觉已经渐渐缓了下来;而与此同时,身体里地寒流开始蠢蠢欲动,被催眠引发的寒毒从四肢百骸里一点一点汇集,窜在哪个穴位里,便是一阵冰彻心扉的刺痛。然而她本身。。。却无力去做什么,就连动动手去取那可解寒毒的附子酒,似乎都很难做到----当然她也没有打算去做,寒毒发作的刺痛,可以缓解她体内“诱心”造成地困扰;而勉强施展催眠术造成的脱力。则正可以帮助她远离这些痛苦,尽快“睡着”吧? 云裳昏昏沉沉挣扎在“炽热”与“冰寒”之间的时候,就是这样想地……迷迷蒙蒙之中。似乎听见绿绮阁外隐隐传来争执之声,似乎是……孔杰和莲准? “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入!”“陛下有旨,莲准都指挥使立即往银安殿见驾!”……仿佛莲准还想硬闯,却到底被拦住……云裳扯动嘴角笑了笑,终于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云裳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包围在一种熟悉的清甜味道之中的。淡淡的,令人神清气爽。 她还是懵懵懂懂中,虽有些疑惑,但苦于全身乏力,竟是慵懒得连眼皮也不想睁开……全身陷在柔软的床褥之中。舒适得想要叹息。仿佛记得是在椅子上睡着的呢,不知怎么却到了床上? 一条沾了水地布帕轻轻拭过她的额头、脸颊。温热的触感,缓慢的动作……仿佛带着犹疑,又仿佛无限地珍惜……与其说是擦拭,不如说是抚摸。 帕子又被沾湿,这一次拭过她鼻尖的时候;云裳感受到那水珠清凉地诱惑,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唇。 身边的人明显地一颤。然后有发丝拂过她地面颊,痒痒地,清润的鼻息靠过来,接着是柔软的唇。 那唇蜻蜓点水一样在她的唇上掠过,却又再次义无反顾地吻下,带着醉人的清软甘甜,密密地吸吮,温柔地掠夺。 云裳被吓住,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可身子却还是难以移动;试图推拒,却只能发出几声咿唔,睁开双眸,所见的,正是那双媚极的凤眼。 莲准发现云裳醒来,停住动作,眸光如水,与她对望。 “醒了么?”他伸出手指,轻柔地按在她的唇上,“别说话。天色马上就要亮了,我摆脱了孔杰到这里来,是要悄悄替你解毒。” 解毒?她想起昨晚中了春药的事情,脸上立刻飞起一片晕红;但也立刻挣扎起来,她不要他替她解毒,她可以忍过去的…… “不要拒绝。”他眸中似潜着无限温柔,带着十分媚意,轻轻的喘息如同可以融化冰雪,“不要那么任性……诱心毒性太强,你若没有寒症在身,或许可以抗一抗……可现在的你……交给我好吗?” 看见对方依旧明显抗拒的神色,他叹息着勾起一抹笑:“云裳小美人儿……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不过相比性命而言,你不是那种固执地坚守贞洁的人吧?你只当……我履行了一次男宠的职责……事后,便全当没有发生过……” 他才说完,便又吻上去,一只手已经去解云裳的衣带,态度温柔而不容拒绝。 唇被堵住,云裳依旧在小幅度地挣扎着,疲乏无力的她,很快便挣出了一身的薄汗;但依旧阻止不了衣衫被解开,莲准的手探进她的衣内,仿佛带着火花般在她的肌肤上撩起一串酥麻……云裳终于定定心,齿颚用力,在那甜美的唇上狠狠咬了下去…… 莲准一痛之下抬起头,妖媚的眸子受伤似地注视着云裳,却又马上转成了坚持的神色:“云裳小美人儿,就算你会恨我,也不得不如此了……诱心之毒,你绝不能硬抗。” 云裳喘息甫定,眉梢上却带了笑,“莲准都指挥使……多承美意……只是你难道没有发现……我的毒,已经解了么?” 云裳一觉醒来,体内的“诱心”似乎真的已经没什么要紧了。 大概是她本身所带的寒毒和春药药性相抵的缘故,一夜的寒热交替,挣扎鏖战;到了现在,春药的药性已经完全被压制住,彼此制约抗衡,竟是暂时无碍了。 不过她毒性虽解,人却还是很虚弱,因此凤紫泯索性留她在绿绮阁中多住上几天,每日里山珍海味地调养,说是等她身体将养得好些了再离开。 至于那王家小姐,自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被皇帝陛下当作“解药”留在绿绮阁,竟是抚床大哭,绝袂而去;让在旁边等着看笑话儿的众宫女目瞪口呆。其实云裳原对她没有太多恶感,虽然被她算计,但知道她原本是自小这样环境里长大的,这次出事又主要是怪自己不小心,明明知道肯定有问题,却还是好奇她会做什么;现在看见她如此痛苦模样,不免起了几分兔死狐悲的心思,不过也只一瞬,王湘容这人从来没有被她放在心上,只要她做不成皇后,那她与她,本来无干。 王湘容已经不仅仅是做不成皇后,宫里虽然明令禁止将那天的事情外传,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一些羽林禁卫军有意无意地散布,很快,王小姐被陛下指给云裳解毒的事情,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民间还衍生出了很多个版本,说王家小姐特意迷奸了无忧公主的有之;说皇帝陛下因为无忧公主吃醋便将王家小姐赐了他的有之……甚至还有说王家小姐想当皇后就是看好了皇帝陛下与无忧公主的恋情,用了春药想来个一床三好,玩个二龙戏凤或是一皇两后…… 总之那日云裳特意为王湘容留下的一点“名声”已经荡然无存;在羽林禁卫军明里暗里的操纵下,王湘容便是再想嫁个正经人家,也已经是十分困难;加上后来王氏家族逐渐式微,投靠云裳又被拒绝之后,王小姐婚事一拖再拖,最终嫁了个外省的官员做妾了事。 相比之下。对另一位当事人的报复便显得直接了些:刘家公子当夜被扔进了男娼馆,过了一个十足十地春宵;而在这件事上,相对于王阁老的怨恨态度,刘尚书反而对这个结果更能接受些:羽林禁卫军能留下他儿子的一条命,已经万幸;何况经此一事,刘家公子知道了收敛,竟是脱胎换骨一般。再不招蜂惹蝶,一心奔了仕途经济,真真叫尚书大人老怀大慰。 在这件事上受到牵连的还有莲准。那天凤紫泯听说云裳本来有羽林禁卫军杀手暗中保护,而出事的时候羽林禁卫军的人都已经不见之后,一声冷哼。罚了莲准半年的俸禄,又收了他出入皇宫地牌子,无宣召不得入宫。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我们是兄妹 这可苦了莲准,他本来对云裳“诱心”已解的事情心存疑虑,要找了鲁老头细细替她检查一下;然而现在云裳和他一个宫里一个宫外。云裳用了王湘容解毒一事又弄得世人皆知,他总不能出头说云裳本是女身,根本不可能利用王湘容解毒?如今也只好暂时相信云裳的毒确实已解。同时让羽林禁卫军的人暗自打探,务必要将无忧公主的一举一动尽数上报。 于是,云裳终于迎来了她重回新京之后难得地一段休闲时光。 虽然是住在皇宫里,但凤紫泯怕她累着,内阁那边的事情一律不准她插手;又借她喜欢清净为由,只用了她以往熟悉的宫女伺候,其他人一概严禁靠近绿绮阁;就连孔杰,在那次替她守了一夜之后。都已经绝迹不,即使是皇帝陛下一天到晚泡在了绿绮阁里,而以他现在的身份,本来应该寸步不离守在陛下身边。 还真有点天子禁脔的味道了。 云裳这样想着,微微牵了牵唇角,将手中地棋子轻轻一投。歪在塌边,笑道:“陛下的棋艺越来越高明了。臣甘拜下风。” 凤紫泯桃花眼略弯,也投了手中棋子,笑叹:“楼卿什么都好,就是这棋艺这么多年还是没什么长进哪!只知道死保中段这条大龙,败象已经这么明显都没有发觉么?” 云裳只笑不答,旁边早有宫女上前来奉上巾栉伺候两个人洗手,又问晚膳传在哪里;凤紫泯便挥挥手道:“这些日子不都是在绿绮阁么?照昨儿拣几个精致的菜品端过来也就罢了。” 于是两人用饭。 饭后凤紫泯还是不走,反是云裳催着他去看本章。凤紫泯竟一仰身也歪在云裳地榻上,耍赖一般叹道:“孤这几个月亲政,旁的倒好,只是这批红一件事太过操心费神;都是些重复的东西,每天从头看过去倒也罢了,还要亲批……光写这么多字也要累死,真想再用以前的例,设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替孤写去。” “这倒奇了?”云裳在面前的水晶果盘里拣出一只新贡的桂香橙,放在鼻端嗅了嗅,“当初是谁说司礼监秉笔太监就是个僭越的职位?楼铎若不是有这么个名头担着,他一个丞相,怎么就揽权揽到那个地步?再说陛下亲政以来,谁不赞陛下勤勉?内阁地票拟从来都是细细看了才批的,哪里像是嫌累的样子?……” “平日里是不嫌累。”凤紫泯促狭地眨眨桃花眼,“在上头数数票拟,研究研究哪些意见是出自楼卿的手笔,还是很有乐趣的……不过现在楼卿在这里陪着,有美酒有美人,谁还耐烦去看那些枯燥无味地东西?” 又来了,皇帝陛下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和她调笑啊,可偏偏又总是给她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总是让她觉得段南风所说地“为她而杀了陆慎”实在是太不靠谱。要真是存了那么深的嫉妒,怎么没见他去杀了莲准?没杀了王湘容? “在想什么呢?又发愣?”凤紫泯笑着去接她手中的香橙,“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孤还真想看看你亲自破橙的模样……不过念你现在身子弱,还是孤来替你破橙吧。” 这是将她比做妓女调戏了么?云裳微窘,松手递上橙子,忽然问:“陛下,为什么会对云裳这么好?” 其实在她心中,要问的是为什么待她的态度这样奇怪,可话一出口,还是转成了为什么待她这样好。 嗯,他待她好么?细想想看的话,的确是十分的好了。单说楼铎亡故之后,凤紫泯没有定罪抄家,就已经是极大的恩遇;而他又送她出去历练,走江湖踏战场,积累军功,再赠她一个“无忧公主”的官衔;虽说官衔升阶并不显着,可实权却是与日俱增,到如今几乎可以呼风唤雨,这样的天子之宠,满朝文武,哪个能与她相比?更别说他还曾将专职守卫皇帝的羽林禁卫军安排在她身边,将未来的皇后娘娘送了她做“解药”……而最最重要的,就是迄今为止凤紫泯对她的“言听计从”。 作为大凤朝天子陛下,这样待一个人,难道还不是十分的好么? 然而……这样的好,也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如果换一个角度去想,便未免都打了些折扣。 楼铎亡故,他没有抄家定罪是真;但楼铎的私蓄,大部分却经由云裳的手,呈给了凤紫泯,可以说,这笔银子,没有入了国库,却入了皇帝陛下的内库。 他的确给了她官衔,而与此同时却也给了她“羞辱”,除了开始楼铎刚刚过世的时候他提过为她恢复名誉,之后的行为一直都是将她往“天子内宠”这个角色上推;从银安殿中有意在陆慎面前展现暧昧,到平兴都督府中当众相赐的绣帕,再到现在绿绮阁中的变相囚禁……若是两个人真有什么关系也就罢了,可他却只满足于和她暧昧……若不是撞见他和王湘容的拥吻,她会真的以为他心理上有什么问题。 还有羽林禁卫军地保护。王湘容的解毒……不得不说她对他是十分感激的,可羽林禁卫军保护她地同时是否另有任务不得而知,王湘容地皇后身份他也早许过她绝不可能实现……就连他的“言听计从”。她也心知肚明那不全是他听了她的。而是她“揣摩上意”并提前将他要说的话说出来而已。 当然即使是这样的折扣,依旧抹杀不了他对她的好;很让人奇怪的好。 其实云裳问得很含混,而且也没有期望凤紫泯会回答她什么;依她的经验,凤紫泯对这样地问题多半会借机取笑她一番,然后用某个话题混过去----就是那种貌似亲热却完全不能交心的感觉…… 然而这次凤紫泯却沉默了下来,慢慢叹了一口气,在她身边坐好,一本正经地说道:“楼卿。你终于肯问这个问题了么?” 云裳惊喜地眨眨眼眸,目光中仿佛被点燃了两簇小小火苗。困惑了好久哪,听凤紫泯的口气,是当真要为她解惑?不要又说什么就是喜欢你一类的调笑话吧…… “早就等你来问……”凤紫泯垂下眸子去剥那桂香橙,微甜的香气溢开,给周围染上一点清新的色彩。“只是你问了孤也未必会告诉你……”他的唇角果然挑起一抹笑,就像莲准每次戏弄云裳的时候一样,不过比那个要温情些。少了些许柔媚。 云裳正要佯怒配合他地玩笑,却听凤紫泯又道:“不过孤这几天改了主意了,正打算和你说,你就问了。”他抬起头,脸上的线条越发显得清峻。顿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一字一句地说:“孤对你,的确与旁人不同,说好说不好,都不确切;但还是想告诉你。云裳。你可能是……孤唯一的……兄弟。” 兄弟?!云裳又眨眨眼,道:“臣当不起陛下如此厚爱……” “不是广泛意义上的兄弟。孤是说。你是孤地皇妹。” 不是开玩笑么?他逗她玩呢吧?皇弟?虽说她和皇帝陛下是有过歃血为盟的事情,但没有说结拜金兰吧?云裳面无表情地接过皇帝陛下亲手剥开的橙子,一口咬了下去,汁水四溅,酸酸甜甜满口,正好堵住嘴,不用说话。 凤紫泯好笑地拿起帕子替她拭去唇边水迹,“难得楼卿也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不过孤隐瞒了你这么久,不会怪孤吧?” 云裳略有些艰难地将那橙肉咽了下去,问:“莫非陛下是认真的?” 一直到凤紫泯说完整个故事地来龙去脉,云裳都处在一种恍惚之中。凤紫泯是在开玩笑么?他编了故事来骗她?一定是这样吧?虽然他地话听起来情真意切,有理有据,可云裳最清楚皇帝陛下演戏的本事,当初他们一起骗人的时候,她就曾经惊叹佩服过他的“表里不一”。他们彼此戏谑共同演戏的情谊,也就是那时候结下的……当然,对于凤紫泯的这些情愫,云裳根本没有什么太过特别的印象,那些记忆当中的残片就是残片一样停留在自己的脑海里,根本没有什么其他的感情上的波澜和纠结。 可是,对于凤紫泯来说,那些日子似乎……很是让他回忆。几乎已经成为习惯,就像日常里没有外人在场,他有时也会做出个一往情深的模样看着她…… 可是……他说她是先帝遗腹;他说秦婉儿本是伺候她母亲的宫女;他说他早在五年前“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他说楼铎能容得她留住在莲心小筑,本来就是预备的对付他的手段,一旦他不听话,随时抛出她这张牌来顶替;他说秦婉儿被钉死触仙台就是因为她;他说他有先帝的血书为凭,有当年埋葬秦婉儿尸体的兵士口供为证…… 云裳只觉得喉咙干干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是开玩笑的吧?一定是开玩笑的吧?秦婉儿的死,是她的原因么? 第三百六十五章 酒落入愁肠 手里的橙瓣已经被她揉烂,桂花一样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却仿佛带了些血腥的味道。她是不是凤紫泯的“皇弟”,是不是秦婉儿的骨肉似乎已经不再重要,记忆重回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她瑟缩着幼小的身子躲在帷幕之后,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如果自己不是从未来的世界穿越而来的话,那么当年的秦婉儿肯定会死,而且还是用哪种很惨很惨的方式死去。 哈!要和她做兄弟,成亲人的这个凤紫泯,他自己到底知不知道,她这个亲人可不怎么好相认呢。对于她来说,秦婉儿的死,已经早就在自己十岁那年成了定局,而对于凤紫泯这个皇帝来说,可能还有些扑朔迷离,再加上自己回到京城来的时候,为了掩蔽楼铎和二夫人的耳目的时候,将秦婉儿的尸体给……藏起来这件事…… 云裳本来体弱,此刻更是脸色苍白,汗下如雨;不过她一直半靠在榻上,凤紫泯又是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竟是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待到他又剥了一个橙子要往云裳手中递去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唇瓣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被他一靠,便软软滑倒在他的怀中。 凤紫泯结结实实吃了一吓,连忙揽住她,高声唤人。谁料云裳忽然一挣,纤弱的手指无力地推拒在他的胸膛上,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不要传……太医。” 凤紫泯一愣,低头望去,只见他本以为已经晕倒的云裳,这时却睁着一双乌黑通透的双眸,怔怔地凝视着自己。那黑眸衬着雪白的脸色,越发楚楚惹人怜惜。 “臣没事。只是一下子有些眩晕,躺躺就好。”云裳看穿了他的犹豫,竟是微微弯动唇角,笑了一笑。 她已经瞬间从方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立刻警醒。催眠师最注重精神力的控制,哪里是那么容易晕倒的体质?就是当年亲眼目睹秦婉儿的尸体,她也不过是惊吓不能移动而已。 凤紫泯于是挥退了门口听到呼唤匆匆赶来的宫女,轻手轻脚地将怀中的云裳放在榻上,抱过丝被来替她盖好,又回身去寻找杯盏为她倒水,这样服侍人的活儿皇帝陛下并不常做,唯有在她面前他做得极为顺畅。 云裳轻轻合上双眸,默默。 良久,久到皇帝陛下以为云裳已经睡着,甚至伸手要去探她鼻息的时候,云裳忽然张开了双眸,对着近在咫尺的皇帝陛下那张俊脸嫣然笑道:“差点被陛下骗过啦。” “怎么,还不信么?”凤紫泯本来去探她鼻息的手指改为抚上她的额头,然而触手处的冰凉让他的动作一滞,随即皱了皱眉头将她略湿的发丝掠起。 “当然不信。”云裳斩钉截铁地答,“陛下,臣虽愚钝,也知道陛下待臣极好。但皇裔之说,却是一点可能也没有的啊,早知道陛下是骗人地了,可是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不是么?” 第208节 “孤说过,有先帝血书和兵士的口供……” “陛下,”云裳笑意盈盈地开口。居然打断了凤紫泯的话,“陛下难道没有发觉过,一旦陛下要说什么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就会刻意地放慢语速,来显示郑重么?” 的确。一般人在说谎的时候。会加快语速,目光躲闪;而凤紫泯因为从小处在这样的位置上,已经习惯了把谎言当成喝水吃饭一样平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过,他说谎地时候。原来多多少少语速上还是有些改变。 凤紫泯便不说话,看着云裳,似乎在责怪她依旧不肯相信他。 “陛下。”云裳歇了这半日精神已经好些,略欠了欠身子从怀中抽出一块帕子来,“陛下方才说,当年取走云裳母亲遗物,只是为了取证,接近云裳,也不过是一种手段;可为什么云裳觉得,这帕子上的北辰星。绣得这样用心,这样真挚?那份扶持于风雨中的情谊,云裳始终记得……”她叹口气,又道:“陛下说,一直没有给云裳恢复皇族身份。是因为对云裳多有忌惮,怕云裳位高权重不好弹压;可明明权位都是陛下给云裳的。朝中众人个个不服,只怕一朝云裳失了圣宠,便是连京城里都住不下了呢……陛下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这番解释漏洞百出么?” 她摇摇手,再次止住了凤紫泯地开口,“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不用再提那很可能依旧子虚乌有的血书和证词;云裳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和为臣开这么大的玩笑,但云裳还是宁愿相信自己地判断。” 她说了这么多话,冷汗又涌上来,微微气喘,却还不忘对皇帝陛下眨眨眼,又添上一句:“臣的表现如何?陛下想借着戏弄臣来逃避批红可是做不到哦?” 凤紫泯只低头俯视着她的眸,也不说话,就像被那眸中地清澈和纯净吸引住一般;半晌才在唇角漾开一抹笑,说道:“楼卿真是深知孤心,想要骗你还真是太难啊……看来以后还是不要再做这种没用的功夫了。” 皇帝陛下离开以后,云裳没有听他的嘱咐立刻去睡;反而起身,在灯下坐了片刻,悄悄将一个小纸卷儿塞在了那盘桂香橙底下,才招呼宫女进来。绿绮阁的宫女都知道她睡觉沐浴不喜欢人伺候的脾气,只替她打了水铺了床帐,便各个退开。 然而她却无法轻易入睡。 她的寒症又发作了,来势很猛。其实她早已习惯那寒毒发作时候的痛苦,甚至可以在人前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这一次明显不同。身体里本来被压制下去地“诱心”,被寒症一激,反而都逼迫到了心口左近,彻骨冰寒之中添上热毒,正如地狱里翻滚的油锅里煎熬一般---却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身体上的痛楚,正可以帮助她捱过精神上的难关,阻止她去想凤紫泯说过地那些话。 那些话,她到底信不信呢?总体上来说……是信的吧?凤紫泯虽然喜欢演戏,也喜欢逗弄她,但应该不会在这样地事情上开这么大的玩笑;秦婉儿之死也的确疑点重重……她知道他最喜欢在真话中掺杂一句半句假话来说,只是不知道今天他说了那么多,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其实凤紫泯他最终肯顺着她的话承认是假,也给够了她面子,至少两个人在表面上还会继续维持着原来的君臣关系。 寒冷一波接一波地袭来,她裹紧了被子却觉得整个床上都冷得象睡在冰窟。实在打熬不住,还是将床头准备着的附子酒取来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一瞬间有去找段南风问个究竟的冲动,他不是知道“未来”的事么?可想起段南风说过,他那三年里多在大理,想来并不知晓大凤朝皇族内部的事情……只可恨段南风既然说自己一样是从三年后过来,为什么却依旧找不出那三年的记忆? 陆慎说她是林逍之后,凤紫泯却说她是先帝遗腹。 不知道喝了有多少附子酒,她只记得自己一心期盼寒毒快些退去,至少不要耽搁了明日的行程……却在酒香氤氲中沉沉睡去。 真个是酒入愁肠更易醉了…… ****************** 第二天巳时左右云裳接到上谕,说羽林禁卫军庚字部首领鲁季从松江府赶回来,替她看病,因外臣不便出入内廷,请云裳回府接受诊治。 其实这就是借口。云裳知道,真正让她离开皇宫回府去的原因,却是今天早朝上弹劾她惑乱宫闱的奏章份量激增----昨儿给羽林禁卫军的纸条定然已经传出去了,这些弹劾的言官也都是莲准安排的吧? 云裳起床喝了些参汤,又因为那些附子酒的功效,勉强精神好了一些;坐轿子从宫里回来,直入莲心小筑内院。可还没到佩玉轩,就发现一个反常的现象:怎么几日没回来,院中穿着羽林禁卫军制服的官员竟然变得如此之多么?以往除非是跟随莲准来的人,纵有羽林禁卫军来往,也多是便装吧?……果然,才到佩玉轩门口,便看见那抹绝艳的猩红,迎上她从轿窗中投出的目光,一脸含笑。 从入莲心小筑起,冯少绾就已经出现在她的轿旁了,此时看见佩玉轩前的情形,无奈地开口禀报:“无忧公主……莲准都指挥使这几日,执意搬到佩玉轩来住,说他那边太冷,暂借房间几日……” 鹊巢鸠占么?云裳无力地挥挥手,表示了解。虽然冯少绾一直是她身边为数不多胆敢违逆莲准的人之一,但前提是有她的命令在;象这样恬不知耻到使用“借房间”这样拙劣的借口,想必冯少绾没有办法应付吧? 之所以顺着陛下的意在宫里住了这么久,有不少原因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她中了****出丑的过程他都看到,他还差一点就替她“解毒”了……虽然知道他是在帮她,但心里总是觉得尴尬非常。 第三百六十六章 药粥和参汤 若不是凤紫泯闹了这么一出,她本来不介意在宫里多休息几天的。只是现在……她也无力去考虑莲准这样做的目的,无力去驳斥他“借房间”一说的荒唐;只是初闻秘辛,宿醉未醒,就够她自己烦恼的了……勉强支撑着回到卧房,一头栽倒在床上。埋身在锦被绣褥之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随着熟悉的阳光味道窜进鼻孔,云裳满意地一声叹息,就此沉沉睡去…… 这一觉与在宫里地时候不同,那时虽然依靠酒力睡得也沉,但是头是晕沉沉的,身子上各个关节冰冷酸痛得仿佛不是自己地;而现在不知道是回到了莲心小筑,回到“自己家”的缘故,心情放松,也就睡得格外香甜吧?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四肢终于又是自己的了。云裳伸个懒腰转过身子,立刻对上一双波光流转的媚眼,这才想起原来睡着的时候莲准也在。云裳倒也并不在意。弯起嘴角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甜甜地问候一句:“莲准都指挥使,怎么今儿这么闲?” 莲准原本关注和担心的目光一窒,随即扬起一抹慵懒笑意,在她身边挤着坐下来,拿起案边放着的一只胭脂红的官窑小碗,说:“醒了就自己喝汤吧,不冷不热正好。” “又是那个什么药粥?”云裳皱着鼻子嗅了嗅,苦着一张脸说:“实在不喜欢这粥地味道,能不能不喝?” “不是药粥。是参汤。”莲准的神色间虽有些憔悴,但语气却很是愉悦,“不过稍稍加了一点原来药粥中的药材。云裳小美人儿提醒我了,你睡了这么久,该也饿了……喝了参汤就给你把药粥端过来吧。” 云裳抓住被子蒙上脸哀鸣。“不会这么虐待我吧?吃点正常饮食不成么?” 这样一番笑闹,倒是把云裳原本面对莲准地那份尴尬消去了不少;莲准自然不会真的强迫云裳去喝那药粥,甚至参汤也没有强迫她,只照顾着她起身洗漱之后,教人拿来早就煨在火上的清粥和小菜。自己却在一旁以手支颐。目光迷离地看着她用餐。 云裳被他盯得又局促起来,回头剜他一眼。佯怒:“莲准都指挥使,没见过人吃饭么?还是你也饿了?” “是好久没见过你吃饭了。”莲准索性坐到她身边来,“在宫里受了委屈么?直睡了一天一夜云裳正用餐的手顿住,“睡了一天一夜?”她大讶,醒来的时候看看天色,已经日暮,还以为自己不过睡了几个时辰光景;可按莲准的意思,竟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么? “可不是一天一夜。”莲准笑着摇头,“若不是鲁老头儿说你无碍,又教了我法子给你灌参汤提神,还真是要吓死人了。” 原来鲁季鲁老头已经来看过她了,云裳想起那次鲁老头看她脸伤时挥袖而去的怒态,不禁失笑,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远远望她一望,发现她不过是睡着了,便立刻大怒?……可是等等,灌参汤?!她隐约记得睡梦中似乎有清润甜美的汁液流进咽喉,可是……似乎那个梦还带着些颜色…… “你是怎么给我灌的参汤?”脱口问出来。 莲准一怔,旋即伸出手指在她面上轻轻一刮:“想起来了?我这么辛苦照顾你,是不是该有些奖赏呢?” 云裳气结,瞪视着笑得仿佛一只偷腥猫儿般地都指挥使大人,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灌参汤用得着那样子么?占她便宜又有什么好笑?索性不理他,自己吃粥。 可两个人间的气氛,由于云裳的赌气沉默,便又显得有些暧昧起来。莲准依旧放纵自己的目光在云裳脸上逡巡,似乎要从她表情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一般。 终于吃完,莲准却不肯让她出门,也不让她见鸣鸾苑的人,只说将要入冬,外面寒气重,她身子有些弱,还是不见地好;又问她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他就好。 云裳本来就是要问问朝局,羽林禁卫军的情报自然比旁人的都要准确精细许多,拗不过他,只好听他叙述。 其实云裳在宫中的时候,就一直和羽林禁卫军地人有联系,对于朝中地大概局势有所了解。应该说,朝中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并没有什么风浪;而云裳原先安排的几步棋,也依着她地路数在走----除了云裳授意莲准操纵的言官上奏风波,表面上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和云裳在朝时候不同的。 不过这些话在莲准口里描述起来,却不是短短几句话交代完的了;羽林禁卫军在各官员身边几乎都有眼线,大事小情,哪个瞒得过他的眼睛?有心要逗云裳开心,他竟然是拣着东家长西家短排开了八卦:许多事情都是云裳从未听闻过的,比如某位新科进士的妓院情缘,某位官员睡觉时的习惯等等……甚至还说到凤紫泯折了一朵菊花便被卢太傅训斥的事情,说到王阁老秘密上书请求皇帝陛下为王湘容和云裳指婚…… 对王湘容,云裳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听说王家小姐现在的境况很是凄惨,也略略有些不安;若是让她嫁过来缓一缓外面甚嚣尘上的谣言,再徐徐替她图一个归宿,倒也不失一个出路……不过听说王湘容对她父亲的求婚极是不满,有誓死不嫁云裳的说法;何况凤紫泯也已经驳回了指婚的请求;也只得叹息一声,把这个骄纵而又带些刚烈的大小姐的事情放到一边去。 “另外还有一件事……”莲准状似不经意地,“荆湖南路招讨使陆慎将军,近日返京。” 云裳刹那一震,抬起头看莲准,他却又转了话题,似乎在这个问题上并不愿意多说。“至于你昏睡一天一夜的事情,我已经吩咐人不要说出去。才从宫里出来,就玩这长睡不醒,这不是给皇帝陛下上眼药么?”莲准开玩笑似地说,“这一天一夜,除了鲁老头趁夜来过,都只是我在照顾你呢……方才出去一趟,冯少绾看着我的眼睛都红了。” 要隐瞒这点事实,对于羽林禁卫军来讲实在是简单。在旁人眼里,大概又是她才从宫里回来,就急着寻欢作乐,乃至于昼夜不出?不过她也不愿意让凤紫泯知道她睡上一天一夜的事实,要把那天夜里他说的话都当成戏语,把波澜都压制在冰面以下…… 这样想着,没有回应莲准的玩笑,也没有注意到莲准的长篇大论已经停顿了很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抬头,便整个陷入了莲准溺死人的眸光之中,听见他温柔的声音:“云裳小美人儿,你在宫中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深夜,甚至已经近乎凌晨了。 秋末冬初的风,干燥而凌烈,在树干上残存的枝叶间呼啸着打旋儿,吹打到人身上的时候已经颇有些刺痛。 莲心小筑正房的灯火终于熄灭,两扇棂花扇门“吱呀”一声开启。黯淡夜色之中,一袭红衫如火,招招展展地出现在房间门口。 莲准抬眸四下里望了望,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往他的临时住处东厢而去。 在他身后,有鬼魅一般的暗红人影闪过,迅疾靠近了原本远离的正房位置,占据了院落中各个最佳防护地形,悄无声息地湮没在黑暗中。 而到了东厢内,莲准却没有燃烛,脚步重重地过去,衣未解袍未脱,仰头便靠在躺椅里。 过了片刻,床上却传来翻身的声音和暗哑的呢喃:“莲准,等你这么久等得都睡着了……你要睡好歹上床来睡……好好地弄那么大的声音,吵醒了人,却又不言语……你到底怎么了?”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发现了莲准的不妥,忙着起身,坐到他身边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却还是关切地看他。 “我没事。”黑暗中只听见莲准略不耐烦的声音,“不是说让鲁老头儿给我送过来么?怎么你来了?” “鲁老头儿去给你的小美人儿弄药材啊。她自己不小心,又是诱心又是冰丝缠地折腾,还搅合着附子酒。却连累得我们一个个都为她奔忙……鲁老头刚从松江府花重金给她买了洋人的药材说要试探着调配,看见她现在的样子又说不对路,这不是又跑了?” 莲准不语。 “其实花多少钱倒无所谓……如果她真能好起来倒也罢了,只是冰丝缠真的能医好么?高家那么多代人,没有活得过不惑的……她这寒症又格外的重,就算你投了多少心血在她身上,最后还不都是一个空?” 莲准冷冷地。“鲁老头号称医圣,他没有放弃。自然是有希望的……” “可鲁老头就是神仙,也救不了该死的人吧?寒症还没治,就吃上许许多多那么热性的东西;又不好生将养,又爱操心……” “你话太多了。”莲准忽然打断他,“何蕊珠,东西在哪里?” 第三百六十七章 将军要回来 何蕊珠递过一个小药丸,“鲁老头说,研磨碎了加在日常地药粥里吧,至于有没有效,还要看她的造化……这么点子东西。可是好几条人命呢……” “何蕊珠!” 何蕊珠吐了吐舌头,没有继续说下去。那枚药丸,是庚字部备下地解毒良丹。据说可解百毒,活死人;由于炼制和保存都极为不易,向来由专人保管,还曾经因为抢夺而伤过几条人命;原本楼铎在的时候,这药是专为他预备着的,现在莲准出任都指挥使,自然由他支配。先前鲁季说过此药对“冰丝缠”无效,但现在云裳的毒却是混了冰丝缠和诱心两种,毒性改变,药物或者可以起作用也说不定。 莲准接过药丸。细细收起。 “我听说你前儿让丁字部的人去见过陈老太医?这次你的那个小美人的病情又打算瞒下来么?” 莲准顿了一顿,慢慢答道:“上次已经透了些口风了。” “这就对了。”何蕊珠松一口气,起身寻了茶壶倒些凉茶来喝,“羽林禁卫军是陛下的羽林禁卫军,生杀予夺。莫非圣恩;我们大家从先帝的时候就都跟着你,那时候你说陛下必胜,认准了就不要回头……偏你现在又常常瞒着陛下了,象你那个云裳小美人儿的身世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要瞒下去太困难了吧?你不怕陛下知道了雷霆震怒么?” 莲准凉凉地看他一眼,黑暗中却只见何蕊珠姣如好女地背影。“陛下前儿亲口对云裳说。她可能是他的皇妹。” 何蕊珠一口凉茶全吞进肚子里。噎住,“你不是说透了口风么?没说她的病有可能是冰丝缠?” “正是透漏地这一点。”莲准陷入沉思。陛下明明知道,如果她的寒症真是冰丝缠,那么云裳绝不可能是皇妹的身份……可陛下却选在了这个时候和云裳说这些,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考量……” 何蕊珠抖了一抖。“我怎么觉得皇帝陛下好重的心机?先前让我们去调查她,觉得她可能是先帝遗腹,是自己的兄弟;那时候就是照顾着,防范着;驱逐出京还要你千里随行随时盯防,要你百般试探,以江山作诱饵,看她有没有另树一帜的心思……就是听了你的回报还是不放心,还要千方百计毁了她的名声,要让她即便大权在握,也是孤立无援,要让朝臣们即使知道了她的血统,也生不起拥戴的心……” “陛下不象你说地那样。”莲准打断他。 “我这是在佩服他啊。”何蕊珠却摇头感叹,“在楼铎的压制下隐忍那么多年,对最亲密的人都要亲近中着意防范……想起来真的很佩服你当初的眼光,皇帝陛下真地是成大事的人……不过那个云裳也不简单,陛下要莲准都指挥使亲自为间,还真是看得起你的那个小美人哪?” 他说着说着忽然轻声一笑,又转回方才的话题:“莲准,你也要小心,不要因为一时贪玩隐瞒下了云裳的身份就惹上大祸,若是陛下将来知道你早就知情却不上报……就算你功高权重,只怕也逃不了个欺君地罪名吧?” 莲准站起来走到窗边,于黑夜中向正房那边眺望,“你用不着担心。她能隐瞒过陛下那么久,想必有自己地方法;陛下如此英明都被她骗过,我不知道她身世的事,不是很正常?” 何蕊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莲准,你说陛下一直瞒得那么紧,如今却忽然对她说出以前地怀疑,到底是什么原因?” “原因?”莲准蹙眉沉思,“我就是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什么考虑……难道是最后的试探?虽然我密奏说云裳应该没有想到过她可能跟皇家有关,但陛下也许还是想亲自试探一下,或许是想知道假如她真的是龙子凤孙,又作何打算?” 何蕊珠想了想,点头道:“或许是吧……其实真弄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想法,你替她瞒陛下那么多做什么呢?真的喜欢上她了?……” 何蕊珠最后的一句话声音很低,自语一般;因此莲准对他的话也并没有理会……他替她瞒下的,其实还有很多啊……比如她从三年后来,比如段南风,比如陆慎的事…… 他是皇帝陛下派在她身边的间谍,可是,他也真是一个,不敬业的间谍。 ****************** 从云裳回到莲心小筑之后,朝中因为云裳而掀起的一番风波,便已经渐渐平息了。 一方面,本来那些日子里集中的言官上书,大部分就是云裳一手操纵而成;随着云裳离开宫禁,这些言官自然也就纷纷撤退,而无忧公主离宫之后称病不出谢绝一切访客的行径,更是让最固执守礼的老学究们都暂时失去了攻击的理由。 而另一方面,则是朝中最近另有事情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首先是那次在王阁老寿宴上时上书奏请反贪反腐的户部给事中吴痒,到底不肯说出那送他几百银子的人名,被陛下当朝责问之下,竟然说他只是“听说有人要送银子”。皇帝凤紫泯龙颜大怒,将吴痒削职为民,永不叙用。 第二件,则是湖南招讨使陆慎即将回京。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传说中陆慎此次回京的原因,却是极其耸动:护送淮阳大长公主归国。 淮阳大长公主,算起来还是凤紫泯的姑母,十六年前京城陷落时她已经身怀六甲,当时求死不成,反被胡人掳走,成为俘虏中身份最高贵的一位。胡人将她作为炫耀战绩、污辱大凤朝廷的工具,十余载囚于北国,吃尽苦楚;赵廷每年去胡地纳贡,都会提出接回淮阳长公主的要求,然而每不如意,直到最近,一位英雄从天而降,千里飞骑。搭救公主殿下归国。 而那将大长公主救出生天的英雄,便是陆慎。 虽说消息未经证实,但街头巷尾早已经传得神乎其神;比较开春时节陆慎大破胡兵马阵时候的轰动,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坊间曾经对大长公主没有殉国的微词,都被喧天的英雄崇拜压制了下去。唯一遗憾的,只怕就是这位大长公主红颜已老,不怎么适合故事里佳人的角色吧? 不过没有人知道,这街头流传的种种故事版本。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又有几分是刻意的渲染? 云裳恹恹地躺在榻上,对于外面的这些个流言蜚语,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在她的脑海里,这个时代的公主,如果是长公主的话……那自己认识的,也就是那么一位凤紫潋了。至于这位身遭不测,险些以身殉国的长公主,她还真是……不怎么感兴趣。 第209节 对自己地身体状况很是不满。从服食“诱心”又奇迹般地好了之后,她的身子就明显地弱了下来:每每嗜睡,打不起精神,对附子酒的依赖似乎也更加严重,常常要多喝一些,才能够有精力去看那些阁里送来的公文,虽然是称病中。凤紫泯却让人将她该做的那些工作都送到家里来,似乎真如他曾说过的,很喜欢在送上来的票拟上看见楼卿的字迹……不过云裳也喜欢处理这些事务,这些看起来一点一滴的小事。一路看过来,却让她感觉到自己是活着地,是有用的,是在前进着的……凤紫泯以为她在装病,莲准每天忙来忙去,她若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真要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多余人物了…… “无忧公主。就是这样了。”一个面貌姣好地少年躬身行礼。结束了长长的一段报告。 “好。你告诉璎珞,外面的事情若是上了轨道,该回京就回京吧……不过不要告诉她我现在的样子。”她闭着眼睛。慢慢地嘱咐着,王家小姐的事情已经解决,也差不多是时候照顾一下璎珞地相思了吧?虽说她其实并不愿意璎珞嫁入帝王家,但路是要自己走地,她不能因为自己地意愿就去左右别人的人生;到底怎么做,还是要看凤紫泯和璎珞的意思。 少年恭恭谨谨地应下了,却没有退下,又垂首道:“还有陆将军那边,陈阿南递了信儿来请罪,说是已经跟着陆将军到了京畿,不日就回府中领受责罚。” 云裳微微蹙眉,闭着地眼睛略张开了些儿,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你回他的信,再不要说这些话,我真指望着他在陆将军身边替我做奸细么?不说陆将军明知道他是我的人,就只说陆将军的严明军纪,这样的大事,事先可敢透漏出一点风声?我还是宁愿不知道的好。” 少年又应了,看她精神不太好,也不再多说,告退静静地离去。 云裳再次闭上双目,翻个身,忽然觉得心情越发地烦躁起来。 陆慎的这次千里救援,事先没有和她通一点消息。说是不在意,可心里还是有些涩涩的,救大长公主?说是偶然得到的信息,一边上奏一边调军……骗得过她么?联系前一段新军中的动静,不难想到,陆慎对此,策划已久……而京城里莲准前一段时间的忙碌,现在看来也是明明地有所图谋。另外那个何蕊珠忽然从北地返京,定然也和这次大长公主的获救关系密切。 第五卷:余音渺渺,散如朝露无觅处 第三百六十八章 憔悴竟为谁 不知道她的心情这样焦躁是不是不忿他们没有告诉她……他们原本都没有必要告诉她,不是么?论官衔,都比她高;论职责,更没理由将这样的秘密和她共享……可是,陆慎是肩负扭转大凤朝命运重担的人啊,她千方百计帮他建立新军,可不是为了他这样冒险用的!新军成立未久,战斗力还远远不足,就这样百余骑千里奔袭,深入敌后,在敌兵腹地抢出大长公主,何等凶险!何况还有朝中舆论……万一他营救失败,便是擅调军队的罪名,与造反何异?便是如今成功,也不知道凤紫泯到底作何打算;毕竟这样大事没有皇命擅自行事,实在也是无礼之至……而凤紫泯,她肯定他也是事先不知情的。 如今,她能替他补救的,只有在民间营造口碑一项了;在他还没有入京之前,把事情尽可能广地宣传出去,把陆慎的英雄形象树立起来,这样凤紫泯对事情的处理上,总该有些缓和吧? 叹气,不知道莲准什么时候和陆慎关系如此密切,居然私下联手,做出这等大事……真是嫌命长吧?羽林禁卫军陛下私器,谁敢擅用?……呃,似乎她用得也不少。 这样颠来倒去地想着,心情却越发烦躁。云裳索性翻身坐起来,却又立刻觉得有些头晕,几乎当即又要摔倒。 要命……最近几天,她渐渐发现,附子酒喝得少了,没有精神;附子酒喝得多了,心情便会变得躁动恶劣……莲准不是说她仅仅是气血亏了一点么? ****************** 夕阳西下的时候,莲心小筑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云裳抬眼看过去时,却见莲准一身轻软的红色韦袍,绕过屏风过来,一面走一面解着披风。 “寂寞西窗,美人久坐,憔悴竟为谁?” 是他惯有的调笑语气,拉长了声调说出来,暧昧着带些关心,带些挑逗。 然而云裳却正是怔怔地,满心烦恼;听见他拽文,不知怎地心中一触,支着腮靠在窗边一动未动,却低低应了句:“琅聊自倚,岁晚谁堪寄?” 谁料话一说完,却看见那本来在取笑她的人呆住,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这话不似开玩笑,却似述着心事和闺怨了……连忙脸上也挂出些笑来,转头问他:“外面很冷吧?我看着有些要下雪的意思了呢。” 莲准也回过神来,点头说:“可不是要下雪了呢?回头让暗力营的小崽子们再多拢个火盆来吧,你这房间有些空旷了,总是要暖和一些才好。” 云裳微微笑了一笑,算做答应了。其实莲准早就兼任了她莲心小筑“管家”的角色,这次他霸占了莲心小筑东厢之后,更是把这个角色的各项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即使是职司上头忙碌非常,仍然没有耽误了他照顾云裳管理莲心小筑的恶趣味。 然而……两个人的相处,却有了和以往些许的不同。这样地不同。很难明说,只是隐隐地藏在心底,如人饮水罢了……从表面上看起来,他们间的关系比以往更亲密,云裳甚至没有对他自作主张留居莲心小筑说过一句半句;而两个人的交谈相处,也一如既往地亲密和谐……不过真的是有什么不同了……就如同她脱口而出的“聊自倚”、“谁堪寄”。 事情的转折是在那天云裳醒来之后。 那天她把宫中发生的事情向莲准和盘托出,犹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他一句:知不知道那陛下提及的“先帝血书”?而他选择了沉默以对。 那时她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追问;追问什么呢?难道象对凤紫泯一样,再问一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么?只怕回答是一样地,原因也是一样的吧……莲准对于皇帝陛下的那个说辞分明是早就知道的,而她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想不到他留在她身边的原因。 其实早就怀疑过,不是么?她有什么好,会让他不惜自降身份留在她身边?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的职位,关联国家命脉,凤紫泯会蠢到随便给人么?可叹她因为他待她的那些好,那些暧昧。一路看过来还有些被迷花了眼,却忘记了羽林禁卫军癸字部出身的他,原本就是那样善于迷惑人心,善于获取信任的。 曾经为了他地吻而漏过的心跳。曾经为了他的琴音而涌动的情怀,曾经春.药后依偎在他怀中地温暖,为了他而有的种种诱惑,或者都可以收起来了。 那种感觉就如同一朵生错了季节的小花,还没有来得及探出柔嫩的蓓蕾。便已经在秋风中枯萎。 不过她却还在努力维持。维持他们曾经的相处模式。就像她在皇帝陛下面前所做地一样,说到底她还是缺乏安全感地一个人啊,她宁愿也只能按照以往地路往下走吧?只不过原本以为路上还有些可以相互扶持的同伴,现在。却只能一个人……这样忧伤的心情不知道是不是病魔促就,然而她却知道,自己藏在一如既往地微笑下的那颗心,真的是有了些裂痕。 莲准不知道是否能够感觉到她亲近表态下的那些疏离,还在笑着说道:“我让他们弄了些鹿肉来,晚上给你炖些参鹿汤吧?”他靠过来,伸手挑了挑她的下颚,“瞧我们的小美人儿这些日子下巴都尖了几分,不好好补补怎么行?” 云裳笑着偏头让过他的手,“你还是先去换了衣裳烤烤火吧,这么冷的天气,急着说这些有的没的。” 这句话却让莲准的目光越发柔和起来,放开了云裳直起身子:“是我忘了,从外面进来身上带着寒,不该离你这么近的。” 他转出去换衣裳,却又回头问她,“闲坐着无聊,一会儿我换了素服来陪你弹琴解闷好不好?” 看见云裳点头,他这才满意转身去了。 这几日云裳病着,几乎日日都要听他奏那曲《且去逍遥》,这曲子原是莲准专为她作的,因为云裳那日舟中的一句话,从此得了这样一个名字。 还记得第一次听的时候,她曾经哭倒在他的怀中,被深深打动;而即使是听熟了的现在,每一次听,也都多一分感悟,多一层体会。 莲准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很懂得体会人的心。就像这支曲,分分明明就是她的心声:那壮美激昂的,是她的雄心,是她的梦;那凄惨和破碎,是她的心疼,是她的不忍割舍;而曲终处堪破一切的明月清风,又是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向往和渴望。 他是了解她的……然而她却有些畏惧这样的了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政治是一个大染缸,处身其中,又有谁能洁身自好?若是凤紫泯对她都有着这样那样的防备,他对于她这样的了解是不是会带来更多的不确定? 今天听莲准弹奏这曲《且去逍遥》的时候,她已经不会再哭了。静静坐着,静静听完,任那音符或跳跃或悲伤地流淌在四周……这个时候,附子酒带来的烦躁和不安已经仿佛是旁人的情绪,而她的心,也又一次被曲中最后的白云苍狗世态炎凉涤荡得平静无比。 “莲准,”她开口说,“好一曲《且去逍遥》,世事如此,真的该得逍遥处且逍遥。” 他也沉浸在琴音之中,听见她开口,眸光潋滟,抬头凝视而笑:“真的想通了么?且去逍遥?按照自己的想法,不在乎责任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她正色点头,“想通了。人生短短如浮云,何必计较那么多,活得小心翼翼?上次你说过的那个药丸,拿来我吃了就是,两日后陆将军回京,我是一定要去亲迎的。” 靠在床头,她脸上还有些虚弱的苍白,“还有,莲准都指挥使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初的约定?你说你可以帮我设计各种方案,让陆将军……喜欢上我?” ****************** 熙德十六年的冬月初一,是一个隆重而喜庆的日子。 淮阳大长公主凤驾还京,天子亲自郊迎。虽说顾忌着大长公主身体情况没有依足排场,但仓促之下依旧摆出了极其豪华的銮驾仪仗;文武百官更是全套穿戴随行。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并不是一个公主回京的问题,这是大凤朝十六年来第一次主动出击,并且从胡人手中取得了如此重大的胜利,代表着大凤朝国那被践踏被污辱的尊严终于从泥泞中抬起了头,代表着“复国雪耻”的日子终于可以稍稍有些期盼。 不得不说陆慎当真是一位不世将才,只是新近拢纳的三千新军,只是几个月的训练和磨合;他居然就有胆子将这些人带到了胡军腹地,百万军中如履平地,似旋风如鬼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将前来陈州将养的大长公主殿下救走。听说胡军主力在大长公主失踪以后千里追袭,却只收获了陆家军的飞驰背影以及一路上早已被毁的各路营寨,怪只怪胡人占了大凤朝半壁江山之后,因为没有能力管理,采取了屠城缩减人口的策略,大好中原,荒凉没有人迹,陆家军只需一路迅雷不及掩耳地毁营灭迹,断了各胡营之间的联系,便可以这般轻易地直达腹地,就连归程上也是一路畅通。 第三百六十九章 轻薄了将军 然而在此之前,又有谁能够想到过大凤军也可以英勇至厮?拼搏沙场。从来都是胡人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甚至几十胡军就可以把千余大凤军吓得仓皇奔逃,真地会有大凤朝士兵从天而降,将一营胡兵尽数灭口的神话情景出现么?放在从前,做梦都不敢梦的故事,现在却告诉你,是现实。真的不怪胡兵托大,真的不怪胡兵疏于防范,大凤朝的兵士。本来就没有实力值得他们防范。 就算是现在,就算是文武百官跟随銮驾一同郊迎大长公主的现在,长长的队伍中激动地人群中,还是有官员小声地嘀咕:“不会又是骗功绩的吧?这些粗人冒领军功的事可不是一回两回……” 若真是冒领军功,那玩笑可开大了。只是谁人有这样的胆子欺君?大长公主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她的模样就算陛下年幼不记得,朝中总有些老臣认得出。何况陛下如此大张旗鼓出迎,想必已经提前做过确认;若真是有假,北胡那边的反应总是瞒不过…… 直到将军陆慎武长天率领三千骑兵策马出现在官道尽头。直到大长公主穿着预先送来的凤冠霞帔颤巍巍坐上凤辇,直到皇帝凤紫泯上前亲手搀扶住甲胄在身的陆慎,拉着他同乘一车,文武百官才仿佛梦中惊醒。知道从今日始,这便是朝中的红人,天下地英雄。 而在那个时刻,百官共庆,欢声雷动。整个京城都在沸腾;为这样的情绪所染。当时倒是没有几个臣子生出嫉妒的心。反是有人在欢欣鼓舞之余,想起了不久前云裳在王阁老的寿宴上说过地那番话,献上的那支《秦王破阵乐》。 那一夜。整个京城,无眠。直至很久以后,人们还在传诵,那天官道上卷起的漫天沙尘,那白马上的金甲素罗袍,那巍然如山进退如一的三千铁甲军……而陆慎这两个字,从此也不知道多少次地出现在了春闺少女地梦呓之中。 不过当时地迎接阵仗还是出了一点小小地意外,在天子銮驾回程之际,本该步行随返的百官之中,多了一个身影……正是告病在家的云裳。一乘小轿急匆匆地将她送来,又在众人诧异地目光中悄然退去……无忧公主这算是临时加入工作行列吧?百官一时有些忙乱,厌恶的急忙躲避,巴结的赶着奉承……竟是造成了一股小小的骚乱。 然而真正让人吃惊的是,称病不出这么久,甫一露面,无忧公主来不及寒暄,却赶了几步排开众人,微微带着些喘息,直接拦在了御驾之前! 负责天子銮驾仪仗的禁卫军多是认得云裳的,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有什么要事,自然而然地替她让开一条道路……然而云裳面对着为她停下来的诸多幡盖麾氅,却只是笑了笑,直走到皇帝金辂车驾之前,简单见了个礼,笑道:“臣云裳来迎接大长公主凤驾,迟了些,陛下莫怪……” 这个时侯,皇帝陛下还没有说什么,恩宠正隆的陆慎将军竟然弃车而下,旁若无人大踏步来到无忧公主面前,皱着眉头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问:“无忧公主,怎么弄到这般田地?” 他说的,是她的病容。虽然此时的云裳已经比缠绵病榻的样子好上太多,但这几日的病魔侵扰,却是已经让她的眼睛都显得大了一圈儿;素色披风之下,那件五品文官玄青色袍子已经有些晃荡。 然而陆慎这番举动,却把云裳噎住,本来准备好的说辞一一咽了回去;文武百官站立得较远,或许会以为陆慎下车是陛下所命,她却分明知道他这举动完全是出于关心……关心他义父的唯一骨血。 虽说云裳一向觉得陆慎在私下里的时候,对于皇权并不是绝对的尊崇;但当此天下注目之际,弃了皇帝所在的金辂车驾,主动赶过来和一个有“佞幸”名声的臣子说话,却的确不是陆将军素来作风,她微微有些动容,低声才要说些什么,却又一件意外发生:皇帝凤紫泯继陆慎之后,居然也下了车辇,站住脚向这边观望。 天子离车,百官少不得也要再行参拜之礼,然而皇帝陛下却只是挥了挥手,向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吩咐:“去请无忧公主和陆将军,并登金辂。” 云裳想了想,彻底放弃了最初的打算,老老实实登上了那辆金涂碧镂的画轮御辂的那顶小轿,在路边一个小山坡处隐住了形迹;莲准临风伫立,默默俯视着旌旗招展下,那个看似柔弱却又十分坚毅的身影。 良久,一声叹息。 酒宴上,虽然没有太多的欢歌笑语,但是光是公主重新归朝的这个消息就足够让那些遗老们感动的涕泪横流,云裳坐在这群人之间,喝着杯里的酒,唇边带着一点自然而然的讽刺的笑意,那种淡漠的又疏远的笑意早就被这些人所熟悉,似乎只有这样笑着的无忧公主才是真正能够操控他们生死的克星。 曹太傅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这几日的上朝都上的匆匆忙忙,若非是今天公主回朝这样的大事,他也还是打算继续闭门不出。 酒杯在手,酒水沁凉。喝到肚子里却是凉了一通肠道,热乎了半天胃口。 别人喝酒都是一杯,两杯的,她这儿就是迥然不同,一只手拎着银凤嘴儿的银壶,一只手垂在身侧,歪着头,偶尔还用手撑住脑袋,微醺的看着眼前过来过去的官员们,这些人看到她这么一副德行的时候,有的投来艳羡的目光,有的投来的,则是暧昧不清的目光,还有一部分,那就是直截了当的鄙视之光。 不管是什么光,到了她的眼里看来,都不过是一群人的鼠目寸光罢了。 不过……要是谁能让她现在赶紧从这倒霉催的酒宴上脱身的话,就太好了。 云裳眯缝着眼睛,看来看去了半天,终于云裳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 她肯定不能让这个人和她交臂失之! 嘴边漾开一抹坏笑,云裳趁人不备的时候噌的一下从位子上窜了起来,双臂一展,眼一闭,心一横,直接抱住眼前的这个身高臂长的男人,一头扎进他的怀里,顿时泪如雨下,痛哭流涕的挥着小拳头,往人家的肩膀上锤了过去。 一边捶,还一边的嘴不老实。 “死陆慎,臭陆慎,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不是同我约定好了会早些回来的么?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居然还敢带着那么一点点人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你这个负心贼!没良心的!” 陆慎的一张脸顿时灰如枯槁。 这么大的一个无忧公主趴在了他的身上,像狗皮膏药一样的拉都拉不开不说,还颠三倒四的骂着他,而且这骂出来的内容,不管怎么听,都太像是一个怨妇对背叛了她的丈夫的指控了吧? 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儿……还当着陛下的龙颜! 陆慎一个头无数个大,这个楼云裳还真行哈?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大概是没有一丁点对“死”这个字的概念吧? 众大臣面面相觑,有人手中杯盏落地,有人掩面不敢直视,有人拂袖而走。而高高在上的皇,却只是看着这一幕,微微而笑。 没错,冰山王上,凤紫泯……笑了…… 可是一直随侍的红栌却怎么觉得……陛下的这个笑……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笑得有点太亲切了吧? ****************** 莲准临风伫立,默默俯视着旌旗招展下,那个看似柔弱却又十分坚毅的身影。 良久,一声叹息。 夕阳拖长了他的影子,给他招牌一样的真红水纹长袍绣上一圈金色;西风吹动他的衣袂长发,翩翩如欲凌空,直如神仙中人。 “莲准大人,还等么?”一名羽林禁卫军官员小心翼翼地开口,他双手捧着一件白色鹤氅,正是那晚云裳替莲准亲手所披。 莲准愣了一下,回眸向山坡下面凝望,正见金辂御驾缓缓启动,在百官顺着官道直往城中而去。“不必了。”他摆摆手,“我们回去。” 大凤朝天子七卫。旗手卫、金吾卫、羽林卫、翊府卫、虎贲卫、羽林禁卫军。七卫之中,羽林禁卫军人数最少,最为神秘,是皇帝陛下贴身近卫;金吾、羽林、翊府、虎贲四卫负责宫廷守卫警戒;而羽林禁卫军则在七卫之中,另行发展出来,早已经脱离了侍卫的功能,成为更高一层的职能个体;只有旗手卫,专门负责皇帝陛下的卤薄仪仗,却划归了羽林禁卫军管辖。 今儿天子郊迎大长公主,动用皇帝銮驾仪仗,一应的事务都是旗手卫的职责范围;换句话说,莲准作为羽林禁卫军的最高长官,今日本应随驾伺候,在皇帝身边或是驱身前导,至少不该象现在这般远远观望,又在龙驾没有回宫之前先行离去。 然而莲准还是决定离开了。甚至连接下来在银安殿前地百官聚宴也没有任何参加的意思。好在羽林禁卫军身份特殊,出现便只有冷场的份儿,他不参加这样的聚会,也不会有人挂念吧?吩咐了属下随时打探宫中情况,莲准一乘小轿,直接回到莲心小筑。 第三百七十章 贴身的去毒 这些日子住在莲心小筑,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对羽林禁卫军来说掩踪匿迹只是小事,只要他不肯。管教任何人也无法发现他留居莲心小筑的事实;然而今天,莲准却忽然不再想刻意隐瞒了,随意挥手撤了防卫,直接从正门长驱直入,登堂入室。 第210节 而此时云裳还在御驾金辂之中,稍后想必还要留在宫中宴饮,莲心小筑中自然是空荡荡地。 屏风前摆着瑶琴“九霄越”,弹指一拂,七弦寂寂。空灵幽惘;莲准沉默了一会儿,返身离去。 京城中今夜热闹非凡,火树银花,完全是当节日来过了。莲准没有猜错。云裳果然滞留在宫中大长公主接风宴暨陆慎将军庆功宴上,并没有因为身体的原因提前回府;而宫里面传来消息,无忧公主倜傥风流,酒到杯干,在大宴上着实抢了些风头。不过这也怪不得她。这些日子闭门不出。少不得有多少人盯着看着。在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失去了陛下的宠爱,和曾经的准皇后有过一夜风流,又被幽闭在宫中几日几夜,怎么说都是个绯闻地焦点人物了吧?而且前一段流言中说她称病在家。其实是因为王湘容的事情和陛下冷战……今儿无忧公主现身人前,病弱美人似的样子,倒显见称病并非是假的了,一出现又与天子同车,轻松享受了陆慎这等天大功劳才获得的荣耀,那起惯会看个眉高眼低的官员们还不赶紧揣摩着圣意去么? 不过……物极必反的道理到底不假。当那个羽林禁卫军的官员在莲准面前尽可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陈述银安殿前发生的事情之时,在心底里还是加上了这样一句。听那些大人们议论,无忧公主重回宫中,圣宠不减,但到底是年轻气傲,大概觉得和陛下这段时间地冷战得了胜去,竟然是越发地目中无人起来。 “云裳到底做了什么?” “听宫里的校尉传话出来……无忧公主是喝得太多了……才冒犯了陆将军。” 莲准拿着卷宗的手指微不可见地一颤,又立刻恢复了优雅而慵懒的姿态;只是似乎略感兴趣地抬起了眸子,带些讶色地重复:“冒犯陆将军么?真是喝多了。” “据说是陆将军好心来劝他少喝一些,无忧公主却不领情,反而乘着酒劲,当众把陆将军抱住,很说了一些肉麻地话;大意是一直喜欢陆将军陆将军却不理他一类的……总之是酒后失态,闹得人人侧目。” 莲准将那卷宗掩住,向前略探了些身子,凤眸微眯,状极妩媚:“很好,陆将军作何反应?” “陆将军自然是大怒,但当着百官的面,也不好发作什么,反被无忧公主缠住。” 莲准却不言语,玉雕一样的手指轻轻滑过书页,半晌问道:“这样算得上御前失仪了,陛下怎么说?” “的确有言官当即就弹劾无忧公主御前失仪;但陛下并没有责怪什么,只说今日大喜一切不纠,还替无忧公主解释说他病才好身子虚,不胜酒力;若是醉得狠了就在宫里歇宿。” 那个羽林禁卫军官员一板一眼回答着,抬头看了那仪态风情无限妖娆地上司一眼,悄悄抹一把汗。他原本是癸字部直属莲准麾下,自然对自家地长官“习性”甚为了解;若非必要,却看见莲准这种妩媚风情流露,只能说明一点:就是这位上司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地情绪了……这情绪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别的什么,然而可以肯定的是,作为直接面对这种情绪地自己,若不能及早脱身,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么说,无忧公主今夜便又在宫中留宿了么“这个,属下不知。属下悄悄潜回来的时候,无忧公主还在闹酒。” 莲准眉头皱起来,又点点头,忽然一笑:“再去打探吧。顺便让人备了轿子到宫门口候着,无忧公主是必回的。”愁如何能够甩脱身边的人顺利回到莲心小筑。 借酒妆疯容易,善后却难。她虽然并没有真的喝到大醉的程度,但身子极其不适倒也是真的,这是寒毒又要发作的征兆;莲准给她的那丸药极其霸道,据说是几种大热的药材混成,原本不知对不对症,但试过之后效果却是很好,这几日精神已经好多了以为没事,谁料多吃了几盏酒就又勾起旧病? 可身边的红栌公公还在不厌其烦地劝说她去绿绮阁,理由是陛下说她最好要就近歇息;云裳摇摇头,红栌公公如今已经是宫中的元老太监,地位尊崇不可得罪;而她现在却正头晕目眩,连话也说不出,只有用行动表示抗议,深一脚浅一脚向宫外的方向走去…… 红栌公公并没有陛下明旨,自然也不能当真拦住她,只好跟在身后继续“游说”……忽然云裳一个踉跄,险险跌倒,红栌公公正专心劝说没有注意,倒是云裳身边伸过来一只手来将她扶住。 云裳回眸看见是陆慎,便笑道:“陆将军也不喝了么?” 刚刚升职为正三品新军都督的陆慎两道剑眉拧得极紧,扶着云裳的手待她站稳早已改为扣住脉门……打量了她片刻,回头对红栌公公说道:“劳驾公公转奏陛下,无忧公主情况不是很好,陆慎先送公主殿下回府,就不去向陛下告退了。” ****************** 陆慎在和红栌公公说话的时候,那眉头也一直没有展开过。他的声音朗朗,却隐隐含着怒气,带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云裳晕晕沉沉地看他一眼,很想叫住红栌公公,对比现在这位愤怒的陆将军,她觉得自己还是留在宫里好一些。 然而她拒绝的话根本没有时间出口,陆慎已经携了她大步如飞直往宫门处行去,虽然是夜里,大多数官员还在宴席之间,但甬道上禁卫军以及宫女太监还是不少;陆慎这怒气冲冲的架势,就象是要找个地方揍她一顿的样子,不知道落在旁人眼中,又会生出什么样的闲话……看来暗力营又要多些诱导流言的任务了。 云裳这样想着,心神略略放松了些,反而觉得身体上的寒冷一波一波来势更汹,手被陆慎拖住,踉跄地跟随着,那两条腿却渐渐象是灌了铅,头晕的现象也越发严重了。 陆慎似乎也感觉出了云裳手上的冰冷,站住脚看着她,皱了皱眉,居然一拉将她夹在腋下,就那么急冲冲满脸怒气地出了宫门。 云裳头虽晕沉,却还是勉力维持着清醒,一路上陆慎如何冷眼答对宫中守卫,如何把她扔上在宫门处等她的小轿,她都清楚,听见陆慎吩咐送她去莲心小筑,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病着,他该不会这么不通情理非要现在找她算账吧? 然而轿子到了莲心小筑。又是陆慎将她抱出来地时候,她又有些糊涂了。陆慎不是应该已经回到他京城中的暂时住所了么?难道跟着她来到了莲心小筑?然后她便又听见陆慎对旁边的人吩咐:“找间清净房子,不要让人来打扰。” 她努力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这是要帮她驱除寒毒。有些着急,的确,他最懂这种寒症的路数,帮助高远驱毒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次,虽然这次她的寒症发作并不是那么单纯。但陆慎毕竟还算是一个对症的大夫……可是,他明明知道她的用意,却还是执意跟到莲心小筑为她疗毒,不是明摆着要她前功尽弃? 虽是这样想,神智却游离着并不允许她做出任何反应,看起来倒是昏迷过去一般。 其实从她地小轿进莲心小筑起,周围就跟上来不少人,这时候听见陆慎这样说,大都应了一声去布置了,却依然有个别人挡在陆慎身前没有离去。气氛凝重。 可以想见,那些散去的人,应该是来自军中,甚至本来就是陆慎借给她的亲卫;而留下来的。怕是暗力营的人,或是羽林禁卫军的官员吧? 云裳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呻吟了一声。那些寒冷已经转为刺痛,深入骨髓……这一次的寒症。比每次发作都来得快而且凶。 陆慎再次扣住她的脉门。冷冷地说:“我需要一个清净的环境替无忧公主疗毒。” 那些人面面相觑。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又忽然顿住,收到什么命令般整齐地悄然退去。 在陆慎抱着她一转身间。云裳恍惚看到了红衣地一角晃过。 其实怪不得陆慎生气,她今天做的事情的确太过丢脸,当着文武百官抱住他倾诉衷情,指责他不把她放在心上,整个一个断袖花花大少调戏美人的丑恶嘴脸,分明是将自己地名声全部毁去的作法……真心追求一个人,哪有这样子的? 云裳会这样做,实在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象对莲准说的那样,要开始着手追求陆慎。 那天,那样说,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其实是她想与莲准划清界线。在凤紫泯说出那个所谓地秘密之后,她便有些寒心,也有了一个念头:如凤紫泯、莲准这等人过于深不可测,不是她能够掌握得了地;相互利用可以,保持距离最佳,象她以往期盼地那般,做朋友、托付秘密,便有些危险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再也不放手 至于陆慎,她对他,倒也有过一些隐隐约约的倾慕,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尤其是听段南风说起“那三年”之后,想起他地时候,便更是多了一份疼惜和守护的欲望;然而这是不是爱?她不知道,也许从前爱过,但现在既然失去了那份记忆,她倒也不觉得一定要重拾旧梦,尤其是陆慎对现在的她明显只是“亲情”,而她,为了怕“皇帝因嫉生恨自毁长城”而一度选择远远避开。 那天她对莲准说,皇帝陛下认了她做兄弟,话虽简单,但里面透漏出的意思已经解释了一切;既然所谓“深情”是编出来骗人的鬼话,那么她自然不用再刻意远避陆慎,非要和他了断关系不可,这是对莲准的说辞,然而真实的情况又是如何?她如何不明白?不用莲准和她解释,她也知道,凤紫泯的“兄弟”的话未必事出无因,自己至少是被凤紫泯所忌惮着的,这样的情形,眼下“孤臣”一般的角色,哪里容她去靠近任何人? 很早以前她就隐隐约约意识到,她之所以入京就封为公主,进入内阁,其实也是一种制衡的手段……楼铎亡故之后,京中周大学士一派独大,周大学士耿介忠贞,为凤紫泯所欣赏自是理所应当;然而老学士又实在太过迂直,不知变通,由着他大权独揽,凤紫泯行事上头难免阻力重重,就如这“肃清贪官”的争执一般,如果没有她居中扮演个奸臣的角色,凤紫泯只怕就只能在听从周大学士的话做个“明君”,或是不听从做个“昏君”两项之间选择了。既然培养她这一脉的势力,主要是与周大学士相抗衡;那么如果她表现出与军方,尤其是陆慎这样的“新军事力量”相互“勾结”的可能,那么凤紫泯是不会看着陆慎坐大的。 因此,即使她真的要与陆慎“再续前缘”,现在也绝对不是时候。何况,所谓“为情生嫉”而残害忠良,她从一开始听段南风说的时候就不相信。凤紫泯何等样人?会为了一个“情”字毁掉国家栋梁?如今只不过是验证了她当初的看法,却不表示如果她接近陆慎不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她说过,以后要一个人孤单地在那条路上走下去,如今,她正在实现自己的诺言,当众与陆慎反目,以便达到各树一帜,在朝中分庭抗礼的效果。 不过今天一开始便不是很如意。从她出现在郊迎仪式上,陆慎就毫不掩饰地表示了对她的关心;而即使是她毫不推辞接受天子邀约,一起坐上金辂,做足了“天子内宠”的骄狂无礼,也只是让他微有责怪之意而已……不得已,晚宴之上她不顾自己病体,借酒妆疯,当众对他无礼,嗯,因为她稍有暗示,效果还算是差强人意;只是不知道陆慎是配合她做出一幅对她十分厌恶的样子,还是真的被她激怒想骂她一顿……感觉上似乎是后者。 不过可气的是陆慎还是送她回到了莲心小筑,又要给她驱毒疗伤……万一传出去,她的一番功夫不都是白费了么? ****************** 莲心小筑的东厢之内,银烛高烧,美人如画。 莲准红衣逶地,凤眸光敛,斜倚塌前,就着手边的雕漆长案,用一只水晶柄小银刀,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削着一只梨。 “莲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何蕊珠凑过来,半侧着头,用一种怀疑的语气问着,却掩不去眼中的关切。 “在想,这只梨子生得漂亮,切了片和着生姜煮水喝,对寒症应该很有效果。” “你!”何蕊珠气结,扭头去不理他。 莲准却只是一笑,当真招招手,对应声而来的羽林禁卫军官员递上了托盘:“记着生姜要去皮……还有别忘放些冰糖。” 那人应了一声去了。莲准站起身来,缓缓到银盆中净了手,这才回身笑道:“何蕊珠,你急的是什么?” “我?我有什么可急……”何蕊珠有些悻悻地,“原本还以为你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无忧公主……可如今那个陆将军正和你的小美人儿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就不急么?听说今儿你的小美人儿对陆将军当众示爱了呢!” “我知道。”莲准点点头,“云裳和我说,她要放手一搏,赢得个真心所爱,从此逍遥天下。” “可是你就放她去逍遥么?你为她做了那么多,甚至担着欺君的风险隐瞒她离奇的身世也就罢了。又为了她的这个病,费了这样多的心血,如今轻轻就要放过了?”何蕊珠紧张地看着莲准。 他自幼和莲准同入梨园学艺,情同兄弟,现在又是莲准的得力下属,对于这位兄长兼上司仰慕敬佩之余,也自认能揣摩得莲准的几分行事态度;然而在云裳这件事情上,他却弄不懂莲准的意图。当然虽然如此。他多少还是看出了莲准对云裳的情意定然非比寻常,因此也使得他隐隐对云裳产生了些反感,总觉得就是因为她,才让莲准偏离了最初的方向,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欺瞒皇帝。 然而作为兄弟,对莲准崇拜着维护着,他虽然看不得莲准待云裳好,却更加看不得云裳待莲准不好。在他眼里,云裳竟然辜负了莲准一腔真情。转身投向那个才成了“英雄”而上位地陆将军怀抱,简直罪大恶极;而莲准对云裳的“背叛”毫无动作,更是太便宜了那个薄幸的女子。 莲准却冷冷睨了他一眼:“何蕊珠,不要再打什么鬼主意。早对你说过。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插手。” “不是我要插手,是我为你不值……”何蕊珠坚持着,“陛下能给你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这个职位,就能够收回去;你为这么个女子和陛下作对,辛辛苦苦为她打算考虑。分明是喜欢上她了不是么?可咱们羽林禁卫军的人。什么时候还要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女子投入别人的怀抱了?你这个天下最大特务情报组织的头目。做得也太窝囊了吧?!” “我说过不用你管,事情我自有安排,”莲准略有烦躁,喜欢云裳么?他早已喜欢上她了么?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吧?尤其是听见她决绝地说“我喜欢地人是陆慎”的时候。那种刀割一般的疼痛蔓延在心房,油然而生出一种嗜血的冲动,传说中凤紫泯因嫉生恨自毁长城,看来也并非不可理解吧? 然而……莲准回眸对何蕊珠一笑:“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问我地打算么?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我也该去看看那生姜梨子汤炖得怎么样了,云裳一会儿驱了毒,定会口渴的吧?”说着红衣迤逦,竟自往外而去。 “驱毒……”何蕊珠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喃喃着,“你千里之遥调动羽林禁卫军,倾全力助陆慎急速南归,难道就是为了早几天替你的小美人儿驱毒么?” 听见何蕊珠这样说,莲准地身影倒是一顿,再次回眸,“为博美人一笑,幽王都曾经烽火戏诸侯;我只是用羽林禁卫军地人为国家做点事而已,难道还有什么过分?”他说着打量了何蕊珠几眼,笑道:“听说陛下这几日对你很感兴趣呢,还说要秘密召你进宫看看。如何?一会儿陛下就会出现在这莲心小筑了,你留还是走?” “陛下要来莲心小筑?”何蕊珠惊讶之余又有些疑惑,“莫非是你通风报信请来捉奸地?!” 莲准含笑不语,倒似确认一般。 “莲准,我真是越来越弄不懂你了。”何蕊珠抛下这么一句,摇摇头一拧身反越过莲准,风一样地消失在夜幕中。 在他身后,莲准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褪去,薄唇微抿,声音低得连他自己也听不清……“云裳,最后再帮你这么一次吧,若是你还是不肯放手,那么我……也再不肯放手。” 云裳静静地躺卧在莲心小筑中的眠床上,手腕轻轻垂在床边,由着陆慎握住。若不是紧紧闭住地双眸,微微咬住的牙关,还有偶尔逸出的轻吟泄露了她的痛苦,会让人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而在她身侧,陆慎却已经全身汗透。他神情专注,略带懊恼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绯红的脸:替她驱毒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却并无大效;她体内的寒毒并不似以往那般容易驯服,依然顽强地冲撞着,纠缠着,一忽儿被他霸道的真气强行压制下去,一忽却又随着一缕热流蹭地窜了起来,在她的经脉之间引起一次逆动袭击……然而不得不说她的自制力的确很强,经脉逆流之苦,哪里是常人可以忍受?而如今她,却是生生地咬碎银牙也硬撑,甚至,连神智,也执拗地维持着一丝清醒。 这样坚韧的意志,强大的精神力,和师父他,还真是相像啊……这样一转念间,陆慎手上的劲力不由弱了几分,原本聚集督脉中被压制下去的寒毒,又倏然觅到破绽,如火苗般临风而起,逆入灵台,立刻引起云裳一阵痛苦的轻搐和呻吟。 第三百七十二章 偷袭一个吻 陆慎心头一紧,看着面前云裳紧蹙的黛眉,烧得通红却连一滴汗也无的小脸,越发想起高远曾受过的那些苦,想起他对云裳说过的“以后一切都有我在”。 可如今要压制云裳体内寒毒,仅仅靠他一人之力明显有些勉强,而仓促之间又到哪里去找当初如孔杰那般的高手助他一臂之力?陆慎想了想,不再耽搁,抱起云裳轻轻翻转,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腕上,另一只手却拉住她的衣衫微微用力,“嗤”地一声,连外衫带中衣从背后撕裂。 *************** 陆慎想了想,不再耽搁,抱起云裳轻轻翻转,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腕上,另一只手却拉住她的衣衫微微用力,“嗤”地一声,连外衫带中衣从背后撕裂…….里面露出的,却是一件牛皮软甲。 陆慎眉头大皱,不明白云裳这样穿着的原因,然而也只得一面运功替她逼毒,一面动手将那软甲除去;幸好这甲胄经过云裳改良,只是几块大皮套结而成的整体,在肩背部挑去结绳,倒也容易……然而陆慎的动作还是倏然顿住,甲胄离身,已经可以看见云裳凝脂一样的雪肩,以及腰背部层叠裹缠的白布……陆慎第一个念头是:莫非她受了什么外伤? 情况却容不得他想那么多。方才替她驱毒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而背心处的灵台穴又是行功要穴,也是最难于控制寒毒之处……因为入宫赴宴,陆慎并未佩剑,此时顾不得许多,当即陡加内力,运指如刀,生生将她后背所缠白布割裂,露出里面毫无瑕疵的白玉肌肤。 然而云裳身为女子的防卫心态却在此时启动,原本游离的神思一瞬间清醒,哑声惊喘,手臂从陆慎掌控中挣脱,略带惊恐和茫然地护在了胸前……原本她只是背部外露,这样一挣,却连前胸也露出大片雪肌来,衣衫凌乱,再也掩不住玲珑曲线。 陆慎几乎是完全呆住,惊愕慌张不知所措……直到云裳连声地咳喘又把他的神智拉回现实,方才费了许多劲才将她的寒毒收拢。若是不能续加控制,经脉中的寒毒或凝滞或爆发,都会给云裳带来极为严重的伤害……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这样的念头一转,陆慎心神顿敛,扯过床上锦被掩住云裳身子,一只手依旧握住云裳腕脉,另一只手则探入被中,抵住她赤.裸.嫩.滑的背肌。谨守全身意念,专注地替她运动驱毒。 真气源源不绝,入灵台,走至阳,过悬枢,直入命门,恍如一道清泉,暖暖地充斥流淌……本来乱窜的寒气在这样地暖流涌动中,渐渐平服。渐渐归位丹田。 陆慎此番全力施为,至此已经近乎脱力,却依旧用尽了剩余真气,在她经脉中转了几个周天。确认寒毒已经被压制住,这才松了手,向后一退,倚靠在床边椅上。 云裳衣物被解开之时本是又羞又气,然而也明白陆慎是为替她解毒计。加上寒毒大盛再动弹不得。便只由他摆布……陆慎内力真纯。至为阳刚,原本极其适宜她这寒毒之症;此刻体内真气流淌,霸道中又含着一丝温柔。确是她这些时日来从未有过的舒适感觉,她知道自己这番煎熬算是过去了,又眼见陆慎力竭之下不忘守礼,自是心头放松,不由神思昏昏,倦然欲睡。 朦朦胧胧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裳体内那种温暖舒畅的感觉似乎开始变化……充盈的真气由温暖,逐渐开始变得燥热……那丝温柔,也渐渐转成了挑逗……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王家的小院,听见莲准那魅惑的嗓音,感受与他肌肤相触的战栗……那是极难忍受的折磨呢,要他离开,他却不肯……她舔舔唇角,懵懂如渴求糖果的孩童,只是单纯地想要拥有…… 床边地陆慎微微挪动了一下,再次睁开了双眸。从压制寒毒的脱力中稍微恢复过来,他立刻将目光投向床上那张姣好的容颜。 云裳额上已经见了汗,看起来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了。头上玉冠凌乱,几缕长发略带湿意贴在脸颊,给她雪瓷一样的脸上增添了几许风情……难道方才所见,果然是真地么?陆慎目光掠过云裳身上的锦被,又蓦然急急收回,脸上一片热辣辣地,手上更是烧灼到一般,似乎还能感受到方才刻意忽略的柔滑触感……陆慎掩饰似地轻咳一声,自觉留在此处大为不便;而他脑子里乱糟糟地,也需要找个地方整理整理思绪,于是起身打算离开。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那一声咳惊动了床上的人,云裳低低呻吟了一声,似乎又有了什么痛苦搅扰。 陆慎顿住,借着灯火望去,却见云裳腮上红云重泛,一双长睫微微眨动,贝齿轻咬下唇,脸上的表情也是烦恼无限……是寒毒又起了么?心头一急,连忙去抓云裳手腕……触上地一瞬间,立刻感觉到灼热,和方才寒毒引起发热明显不同……才一疑惑间,云裳却是一个翻身,转手扣住了他地臂膀,重重一拉,引唇相就…… 原本陆慎身负绝顶地武功,断不会让几乎没有任何内力的云裳轻易得手;然而此时陆慎还没有从脱力的状态中完全缓解,心神又被云裳地寒症以及强吻的事情摄住,再加上根本料不到云裳会有这样的动作行为,真个是如遭雷殛,全然不知所措。 莲准的生姜梨子汤已经煮好一段时间了,盛在雕漆食盒里,怕是早已经冷掉;然而他却仿佛根本忘记了还有这么一桩事情一样,只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的皇帝凤紫泯,拈起一枚琥珀云子,轻轻点落。 这里是他居住的东厢,门外的侍卫静静守候着,只要那边正房里陆慎结束疗毒出来,必定会被带过来参见御驾。 之所以绊住凤紫泯,没有实行所谓“捉奸”,是因为他绝不肯在疗毒完成之前前去打扰;而他的目的,也只是要让陛下亲眼见证那两个人的亲密,试探凤紫泯的心思,同时为以后的行事安排铺好道路。 然而想不到这场疗毒竟然持续了这么长时间。 压制下心中隐隐的不安,莲准不经意似地将目光从凤紫泯面上掠过,皇帝陛下从来最是善于掩饰内心,从他的表情上丝毫看不出他是否会对那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长短有所在意…… 第211节 “此番营救淮阳大长公主回京,羽林禁卫军安排在北胡的暗谍也多有损失?”凤紫泯落子,头也不抬,慢慢问着。 “正是。此役辛字部损失了三条暗线,另外北胡加紧了清洗勘察,只怕另外几条线也要暂时缓缓了;稍后臣会单独拟一份奏章,申报重建谍网所需花费,还望陛下恩准。” 凤紫泯从棋局中抬头,看了莲准一眼,“这次羽林禁卫军不比陆将军的功劳在明面上,孤不可能明令褒奖,你不要有什么想法。” “可是,这位一回来,只怕您的赤霞殿里头就要不太平了吧。” 凤紫泯狭长的凤目微微一挑,的确,这位阔别家乡已久的长公主一回来,他们这位本土的长公主,凤紫潋,只怕要惹出不少的“腥风血雨”来了。 而另外一个方面,也只怕是被这两个大男人一起忽略了的所在,却在这个时候隐隐约约的在云裳的心里升腾起一丝一毫的异样…… 整在和面前朝思暮想的这个人唇齿摩挲的云裳,脑海里却还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始终保持着清明。 身体上的放纵,并不代表神智上也要完完全全的放纵。 至少,在长公主回宫的这件事情上,她还能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来。 似乎有个人已经被她们忽略了太久,又似乎那个人……也安静了太久。 ****************** “为君分忧,为臣本分;何况这次羽林禁卫军也只是配合陆将军而已……”莲准才说到这里,却听见外面“咚”地一声响,一阵纷沓的脚步声,接着一名羽林禁卫军在外面沉声说道:“启奏陛下,陆将军出来了。” ****************** 陆慎从没有象今日这般狼狈过,脸上是尴尬的晕红,脚下腾腾几步退离了云裳的眠床,甚至因为急切而撞倒了厚重的紫檀屏风,发出了巨大的一声响……倒不是他青涩至厮,被吻了一下便如此反应过度;事实上,是云裳……在伸出双臂缠住他颈项的同时,那双烈火一样的唇瓣之间却呢喃着别人的名字……这让他蓦然想起她和莲准的“同居”经历,一种闯入旁人禁地的罪恶感油然而起;原本为她的甜美而生出的片刻失神这时越发变得不可饶恕……陆慎心中只是乱糟糟地,发现自己对云裳有这种感情时候的错愕、被强吻时的迷乱、以及对自己的鄙视混成一片,让这个沙场上谈笑对生死的白马将军第一次尝试到了慌张滋味;顾不上身后倒下的屏风,他几步冲到门边,几乎是逃难一样推开棂花扇,出声呼唤院子里一个路过的莲心小筑侍女:“她,她已经醒了……去打点水伺候梳洗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不那么随便 和那个侍女一起投来愕然目光的,却是皇帝陛下的羽林禁卫军。陆慎还未回神,又有两个人从东厢之中疾步而出:凤紫泯在前,莲准在后,眉宇间都丝毫不掩关切之色。 本来陆慎的意思,是要侍女替云裳换件衣裳,洗洗脸清醒一下,仓促之间他倒也没考虑过莲心小筑中的侍女是不是一定就知道云裳的秘密;然而不料那侍女被陆将军这般汗透重衣,赭然性感地模样惊住,只定定立在那里;待到皇帝陛下和莲准都指挥使出来,更是悄悄退在了一边。 凤紫泯的面色已经沉静下来,云淡风清一般看着陆慎,仿佛并不关心他为什么会衣冠不整地从云裳的卧房中出来;他开口,甚至带了些笑意:“陆将军,孤本来说要留爱卿宫中歇宿,商讨一下北方的军情;不过听说陆将军到了楼卿这里。孤也就跟过来了……楼卿这里房屋甚多,正好我们君臣三人秉烛夜谈……也是一段佳话。” 他这样说着,迈动脚步往陆慎身边而去,看那意思,却是要进屋里去找云裳了。 陆慎正是心虚时候,下意识地便挡在了皇帝陛下身前,急急说道:“陛下,云裳她……寒毒才解,身体虚弱……” “孤知道。你刚刚是替楼卿疗伤了不是么?”凤紫泯回头瞟了一眼莲准,“既然楼卿身体虚弱,孤更应该探视一番。” “陛下,”莲准忽然也出声相拦:“既然陆将军说不方便。臣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了……”他面带微笑,话语中含有戏谑之意,虽未直说,却分明是在调侃陆慎和云裳间有什么私情。 陆慎极为震惊地看着莲准,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却依旧道:“莲准都指挥使说笑了……不过陛下要与臣商讨军情。臣恰好也有要事要奏。恳请陛下移步。” 话说到这般地步,凤紫泯自然不好再坚持入内去见云裳,只能收起内心狐疑。转身离去……不过陆慎这般态度,应该已经说明了一切吧? 目送皇帝陛下和陆将军离开,莲准收起面上微笑,回头看看那个不知何时已经捧来了巾栉的侍女,一句话也没说,接过她手上诸物,返身进入云裳卧房,将棂花门轻轻掩住。 云裳这时,却正睡得沉沉。 莲准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目光一一地从撕破扔在地上的官袍、凌乱的被褥、以及裸露在外的一角香肩掠过。他伸出手,似要去掀她身上地锦被,然而那咫尺间的距离,却因为他的缓慢和颤抖而显得无比遥远。 莲准终于叹了一声,垂下手,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盯住面前那张安静的睡颜。 他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鲁老头在托付何蕊珠给了他那丸丹药之后,到底还是放弃了搜集药材赶了回来;他毕生浸淫药理,对云裳这样的“疑难杂症”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探索的热情,虽也十分心疼那份丹药,却没有太多犹豫就拿来给云裳尝试解毒;反倒是莲准,药丸到手后开始犹豫,只怕会对云裳造成什么伤害,直到后来云裳提出要求,而鲁老头也保证不会有什么伤害后果,他才给她服用了,然而,果然只有一些暂时缓解的作用而已。 不过莲准已经布置了助陆慎速归,一心指望陆慎能够再次帮助云裳驱除寒毒;而鲁老头听说陆慎曾经利用内力压制过云裳地寒毒,也十分感兴趣,替云裳诊脉之后,提出若是能够压制住寒毒,那“诱心”倒也不足为惧,只是这么长时间被压制着没有发作,恐怕寒毒去掉之后还会集中发作一次,不过既然已经服了那丸解毒的丹药,应该只是略为发作便会缓解。 所以莲准安排了今天的“捉奸”行动。他答应过云裳会助她一臂之力,若她是真心喜欢陆慎,他宁愿看到她得偿所愿,逍遥江湖,远离这庙堂之上的风雨阴晦……至少,鲁老头说过,这样,是能让她活得更长一些地唯一方法。 然而……莲准倚靠在床边,凤眸低垂,良久,伸出手指,轻轻勾勒她娇润红唇的曲线……方才,看见陆慎躲闪的目光,看见,陆慎下意识地抚过唇瓣……他忽然俯下身,狠狠噙住了那折磨人的冰凉柔软,似乎要洗刷什么痕迹一般地舔吻厮磨,炽热而恣意地吸吮着她口内的芳香…… 云裳地意识从涣散中渐渐聚拢,嘤咛一声,于睡梦中轻启樱唇,涩然回应……这时莲准反而怔住,动作顿在那里,不可置信地体会着她地温柔……云裳忽然睁开双眼,墨玉一样地眸中光彩流淌,“莲准?”她懊恼地开口,嗓音中还带着一丝暗哑和悸动,“那个什么诱心又发作了是不是?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 漫天飘雪的清晨,金碧辉煌的宫殿都成粉妆玉砌,莲准一袭红衣绝艳,奉诏入宫。 凤紫泯早朝已毕,并没有在明政殿内接见任何大臣,连后殿也没回,直往绿绮阁中而去。挥手斥退暗处的羽林禁卫军,他一个人歪在了绿绮阁靠窗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这躺椅还是云裳吩咐人送过来的,同样是上好沉香木,但是整体的风格和莲心小筑内的已经大有不同,除了舒适的效果没有改变以外,其他的木工雕镂都已经换成了庄重又不失精巧的皇家风格;东西是极好的,他却一度不想要,他知道为了将这把椅子送进宫中,那弗朗机使节费了多少功夫去走云裳的路子……每次想起那个高鼻深目的蛮夷将娇小的无忧公主拥在怀里的样子,他的心中便对那弗朗机使节多几分厌恶的情绪……然而那到底不过是个什么西洋礼节,他也只是在通商问题上多刁难了那人一些罢了;在刁难那个使节的同时也享受刁难云裳的乐趣,他最喜欢看云裳用着万千小手段“进谏”的样子;喜欢看云裳如数家珍地列举所谓通商带来的益处;喜欢看她认真严肃地说:“就只是弗朗机的大炮一项,便是对付北胡骑兵的绝佳利器……” 然而正是这种喜欢,这种逗弄她的乐趣,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质呢?变成了对她游戏花丛的不满,变成了求之不得地辗转。变成了冲天的醋意和怒火……想起那天夜里,他在莲心小筑中几乎就要闯进屋内的失态之举,凤紫泯略带苦笑地对自己摇了摇头。就算臣子之间有些什么暧昧不伦,也不是他这个皇帝陛下该去当场捉奸的吧?真若撞破,如何收场?何况云裳和陆慎,一文一武,都是他嫡系力量。是他为大凤朝中兴所选定的左膀右臂,只能着意扶持,岂可轻易摧折?上次头脑一热,对云裳说出什么兄弟的话,间接暴露了隐藏这么久的秘密。已经让他追悔莫及;这次若不是莲准提醒。难道又会为她犯上这样幼稚地错误么? 可见美色误国,果然还是碰不得的禁咒。 凤紫泯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只一派恬然淡远,仿佛只是在这京第一场雪的清晨,享受着难得的悠闲宁静,躺椅。清茶,梅瓶,还有敞开的碧纱窗。窗外地雪竹疏篱,将原本精致奢靡地绿绮阁装点得从容雅致……沁凉的风卷着几点雪花飞过,更带来了迥然不同于皇家富贵的清新气息。 “启奏陛下,莲准都指挥使已经到了。” 凤紫泯抬起头来,依旧从窗子向外望去,却见那个红衣的美人琼缀玉。正绕过青竹。迤逦而来……不远处,一个小宫女捧了早开的梅花。从甬道上路过,被红衣美人看见了,招了招手叫过来,笑着问了些什么;那小宫女羞红着脸答了,却不走,只呆呆地望着红衣美人地背影出神…… 莲准,有着艳绝天下的容颜,超脱凡俗的冰姿玉态;若是不考虑羽林禁卫军地黑暗血腥……真是一个极佳的断袖对象…… “楼卿如今可好些了?” “回陛下,已经大好了。”莲准在皇帝陛下面前,并不如何拘束;这一点他和云裳一样,保持了基本的界线不轻易逾越之外,便是熟不拘礼般的亲近和随意,或者是他们都看出了这位最喜欢隐藏自己心思的年轻天子,反而最渴望平凡……即使是作假也好,装象也罢,得不到的原本就是最好。 凤紫泯近距离看着门边地莲准抖雪花,除披风地样子,那动作流畅优雅,天然风姿隽逸,果然是一等的俊秀人物。 “看来陆将军地解毒果然有效。”凤紫泯这样说着,翻身坐起,目光越过案边的那只影青蟠龙大梅瓶,遥遥投向水晶屏风和冰纱幔之后……那边是绿绮阁的床笫部分,影影绰绰可见云裳最喜欢的那对圈椅。“上次你说他诱心余毒未清,开始孤还不信……楼卿他果然能忍,孤赐了王湘容与他解毒,他都可以狠心不要,就那么生生忍过去么?” “无忧公主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第三百七十四章 皇帝心里话 “不是随便的人……”凤紫泯喃喃重复,然后将目光收回,落在莲准身上,“他若真是个喜欢男宠的……莲准爱卿,似你这般绮貌华年,人物风流,难道楼卿他真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么?” 莲准凤眸垂落一瞬,又轻轻挑起,自嘲似地望着那略带惆怅之色的帝王,“臣自然不知道无忧公主心思。不过想来,应该是她从开始就对为臣采取了防备的态度吧?……臣对她向来是主动招惹的,可惜一直无果。” 凤紫泯招招手示意莲准过来,身子略向前倾,目光和面前的这个拥有绝世容光的美人对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终于叹息一声,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原来就是爱卿这般品貌,也难免有求之不得的时候。” 莲准微微一笑,垂首在凤紫泯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郑重将袖中的文卷取出放在案边……但皇帝陛下只是向那文卷瞟了一眼,并没有半分打开的意思。 静室风寒,满阁落寞,只有纱幔翻飞,卷起漫天旎思如叹。 “臣这样纠缠着无忧公主,只是一种执念。”莲准缓缓地,用一种倾诉似地语气说道:“从臣开始跟在无忧公主身边,就和自己打了一个赌,想看看臣的魅力是否足够,能不能迷惑住这位传说中很风流又爱男风的无忧公主……开始只是觉得有趣,觉得会对臣要做的事情有所帮助;到后来,看到的越多,知道的越多,这种游戏的心情也慢慢变成了心有不甘,变成了一种执着……陛下觉得,臣当真不如陆慎都督么?他能让无忧公主这般心心念念,连解毒都要等他千里来归;而臣守在她的身边,用尽千般手段,甚至都曾同居一室了,却还是打不动美人芳心……不能让她死心塌地爱上臣,真的是一种失败啊……” 他一面诉说着,一面凤眸斜睨,在一个背光的角度偷偷观察着凤紫泯的反应……皇帝陛下静静地一动未动,然而目光幽深,似被勾起无限心事。 “不过臣虽然有这样的执念,却也并不以为负担,因为臣知道,只是求之不得,才会越发想要……只要有一天能够让臣得偿所愿,那么一切便都会是雨过天青,再不萦怀了。”莲准轻轻笑起来,“最多,不过有一天臣甘愿认输,弃了这荒唐念头,也就罢了。” 他又叹息一声,仿佛充满了对自己的嘲弄之意,转头向凤紫泯道:“陛下,这等情爱小事,不过茶余消遣而已,或付之一笑,或及时抽身,这点自控能力,臣还是有的。” 大凤朝虽然男风颇盛,却也没到公开如此谈论的地步;莲准这般侃侃道来,虽然霁月光风,似乎并无不妥,可莲准都指挥使这番心事,又岂是能轻易对人言表?羽林禁卫军谍探秘笈有云: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他今日不惜袒露心扉,倒不知是为了换取何等秘密? ****************** 雪丝毫并没有停的意思,飘飘摇摇,越发紧了。现在已经近午了吧?孔杰抖落身上雪花,皱眉往绿绮阁那边看了一眼,对面前赶着一溜小跑过来的红栌公公摇了摇头:“陛下吩咐了不可打扰。” 红栌公公停住脚步,也往绿绮阁那边望了一望,担忧道:“是无忧公主入宫来了……去了内阁。” 无忧公主结束称病入阁理事,本来应该及时报给皇帝陛下知道,但现在陛下吩咐了不可打扰,连进膳送水都不敢接近绿绮阁,自然其他的消息也都压下吧……孔杰还是坚持着:“红栌公公,现在是莲准都指挥使在那里。” 莲准都指挥使入宫已有一个多时辰了,大概在和陛下商讨着什么国家大事吧?羽林禁卫军乃是陛下私器,虽然以诡秘和狠戾着称,却也向来是大凤朝的一柄利刃,在刺向敌人的时候,总是毫不犹豫地伤筋动骨。孔杰看着沉默下去的红栌公公,垂下头,将脚下的一枚小石子儿轻轻踢远。他没心思去猜测莲准都指挥使到底和陛下在谈论什么,自己的烦恼已经让他郁闷难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那日坦诚了和无忧公主的“纠葛”,仿佛陛下便开始疏远自己,尤其是涉及无忧公主的警戒任务,更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他这个羽林禁卫军的统领…… 他倒不是一个争宠的人,本来似今天这般皇帝陛下和莲准都指挥使的密谈,惯例也是不会让他列席旁听,而他关心的,更多地是自己的话。在陛下心中还有几分可信。 他是孔家的人,在孔家的牌位前发过誓,也早已经习惯了对凤这个姓氏地忠诚;而从追随了陛下之后,更是一心无贰。效死竭忠……若是丧失了陛下的认可和信任,却让他这新一代孔家的羽林禁卫军统领情何以堪? ……而他,值得陛下信任么? “愚忠”,这是孔家家训。无论合理不合理,无论是刀山火海,只要陛下开口,他孔家人自然该无条件不问原由全部履行,可是“愚忠”,到了他这里,到底还是打了折扣。 先是将云裳的“淫行”隐瞒下来,后又配合王家小姐做出了伤害云裳的行为……即使后来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却也难怪陛下开始对他的忠诚产生质疑了。 而这,还是陛下并未发觉另外一件他隐瞒下去的大事的情况下…… 孔杰想不到的是,此刻绿绮阁中地皇帝陛下,却并没有和那位莲准都指挥使谈论任何的国家大事;两个人只是闲聊一样说着各式各样的话题……其中,也包括着,他。 “原来楼卿的催眠术,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连人的记忆都能够修改么?”皇帝陛下带着笑意望向莲准,随手从案边执起一盏清茶,送到唇边才发现茶早已冷了,连忙放下,却并没有唤人来换茶的打算。“被催眠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这个。臣倒是没有体会了,臣生了这种天生不会被催眠的体质,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不过或许陛下可以问问孔统领。” 凤紫泯便微微一笑。绿绮阁中地气氛已经不似开始时那般的冷清,虽然茶冷了。熏笼也只剩下淡淡的余温,但皇帝陛下并没有结束这场闲聊一样谈话的打算,而莲准都指挥使也只是走过去关掉了窗子……也隔断了绿绮阁外的视线。 “臣开始也想不到无忧公主会有这样地本领。”莲准撩起纱幔转回来,走到一幅洛神图之前,细细端详,“这种催眠术。还是幻术么?或者。已经接近巫术?” 凤紫泯没有正面回答,“楼卿的养母。原是大理进贡的巫女。” 莲准手指轻轻拂过画中人的眉眼,忽然转头,笑道:“陛下和无忧公主聊起过这催眠术么?” 凤紫泯微微一愣,摇摇头,略带苦涩地笑着:“每个人总会有些自己地秘密,孤没有问过他。” 莲准的手从画卷上滑下来,转头直视着皇帝陛下的眼睛说道:“其实陛下真的是个情痴。”皇帝陛下的目光微微震动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此话怎讲?” “陛下待无忧公主情深意重,天下共睹。” 凤紫泯再掩不住目光中的疑惑,望向莲准,“你是孤地羽林禁卫军,知晓天下最多地秘密,说这样的话,不是很可笑?” “正因为知道得多,才会看得透彻。”莲准地唇角挂上一抹笑,似恍惚似悲悯,又似无限魅惑。“陛下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利用她么?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在防备着她,逗弄着她么?”他轻柔长叹,“其实陛下和臣一样,都是挣扎在她的身边的可怜人吧?” 凤紫泯的脸色变了几变,眸中目光复杂难测,良久,终于垂下眼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终于承认了……长袖掩盖下,莲准那修长的手指缓缓松开,不为人见地悄悄在袖中揩拭了一下,拭去那……残余的小韶子粉末。 “其实很多人都看得明白吧?陛下明明知道无忧公主懂得催眠之术,惯会用这个和人开玩笑,却还是在孔统领说过那番话以后,大张旗鼓找臣来对质,想知道无忧公主到底做没做过那样荒唐可笑的事情……” “孤对那个催眠术并不了解,然而孔杰武功高绝,平常的毒素和药物对他应该都没什么作用。” 莲准笑了一笑,又道:“还有王湘容,陛下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宠幸她,给了她飞上枝头的期盼?” “孤没有宠幸她……孤只是顺水推舟试一试……看看孤是不是真的对女人没兴趣……” “然后果然对她没兴趣是吧?所以陛下后来又暗示臣送何蕊珠入宫,想试一试对男人有没有兴趣?” “的确是这样吧……”凤紫泯的眉皱得越来越紧,“其实用不着再试,爱卿天下绝色,孤对着你,却生不出任何绮念……孤果然还是……只喜欢他……” 莲准目光窒了一窒,依旧柔声问下去:“陛下明明已经知道无忧公主不是先帝所提及的皇裔,为什么反而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她?”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不可以喜欢 凤紫泯默然……半晌苦笑,端起案边冷茶一饮而尽:“原来这个爱卿也知道了……孤的确是喜欢她,从五年前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喜欢……五年里孤一直不能确定他的身份,却纵容着自己拿他当成妹妹看待,觉得那样的喜欢,就是亲情了……直到爱卿你终于确定他不可能是皇裔,孤却没有了借口,喜欢他的借口……那次楼卿中了春药,孤感同身受,才明白,孤对他的喜欢,早已经变了质……这个时候和他说皇裔的事,只是孤的一种逃避吧?那被诱惑的一刻,孤宁愿他真的是孤的兄妹,宁愿他可以离孤远一些……”凤紫泯仿佛真的被勾出了心中隐秘,这个多疑的帝王,从没有象今日这般袒露心扉,从没有象今日这般畅快地倾诉……语言象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绝的,是他对那个人的倾慕和彷徨。 他猜测得果然不错。莲准倾听之余,也有微微的焦虑;小韶子作用有时效限制,而他这也并不是催眠,所有的过程凤紫泯事后都能够记得,但愿皇帝陛下会以为这些不过是君臣聊得尽欢而相互吐露心扉…… 他忽然截断了凤紫泯的话:“陛下,臣能理解陛下苦衷,也觉得陛下这一向做得十分正确……陛下一定要快刀乱麻断了这个念头……陛下的确不可以,喜欢她。” 第212节 “陛下的确不可以,喜欢她。” 凤紫泯听到这句话,忽地抬眼看向莲准,久久没有言语。这次他没有遮掩眸中情绪,那目光中有疑虑,也有探究……莲准却也面不改色地回视。良久,皇帝陛下的脸色终于慢慢阴沉下去,手中一只龙戏牡丹的小盖盅猛地一掼,砸在那影青蟠龙大梅瓶上头,发出巨大的一声,跌落地下,碎成几瓣。 摆摆手示意那瞬间出现在门口的孔杰及羽林禁卫军退下,皇帝陛下站起身,半抑着怒气冷冷地开口:“莲准,原来你不惜对孤用上幻药小韶子,就是为的说这句话么?!” 他发现了。果然是会发现的。莲准依然含着笑,仿佛没事人一样看着被他施过“幻药”的皇帝陛下,“原来陛下也知道小韶子。” 凤紫泯和云裳如玩伴如盟友一般长大,就算云裳对他也曾刻意隐瞒,但她“迷惑”人的常用工具,他还是略知一二;何况方才莲准关窗,抚画的动作虽然流畅自然,可……和一位羽林禁卫军的都指挥使单独相处,即使是皇帝陛下,也会留下几分小心吧? “莲准,你真的让孤失望。”凤紫泯这样说着,怒极反笑,“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欺君的大罪?!” 诚然,欺君之罪。其实莲准完全不必使用什么小韶子,他对皇帝陛下的感情问题虽然好奇,可试探也试探过了,答案差不多已经呼之欲出。这次使用小韶子,除了让当事人亲口确认,似乎也没有收到什么特别的效果;何况被发现地几率的确也太大了些……然而莲准却还是用了这样的“幻药”,对皇帝陛下。 “陛下。”莲准明明正被责问“欺君”,眼中却丝毫没有惧色,更没有……求饶或是鱼死网破等等一系列“正常反应”,反而笑得越发恬然,直面着皇帝陛下的怒火,半点没有愧疚或悔过地样子。“臣知道,陛下是不会问臣的欺君之罪的。” 凤紫泯和他对峙的眼神略缓,冷冷哼了一声。 “陛下如果真的认为臣是欺君,应该早就传羽林禁卫军进来将臣拿下了,而不是这样面对面地向臣质问。”莲准笃定地开口。施施然一笑,如清泉涤荡四野,也奇迹似地缓和了对面天子的怒气。 “你欠孤一个解释。”凤紫泯怒气虽缓,但气势仍在,至高无上的天子之威,凛凛然的傲然霸气,足可以迫得人惶惶惴惴。心生臣服之念。 莲准却好整以暇地理理衣袖,悠然开口:“难道陛下忘记了?臣当初宣誓追随陛下时,就曾经说过,臣是羽林禁卫军出身,走的绝不是什么光明的路子。也未必如羽林禁卫军那般事事只听陛下号令?” 凤紫泯当然记得。莲准当初说过,他羽林禁卫军行事黑暗,只求结果不计手段;皇帝陛下想用羽林禁卫军,那么就不要过问事情到底是怎样达成。他能够保证地只是在他的手中,羽林禁卫军一定是为大凤朝而工作的羽林禁卫军,是为皇帝陛下工作的羽林禁卫军……这是要求了绝对的自主权呢。那时候江山社稷都在楼铎掌中,凤紫泯对这样的条件自然是没有半点犹豫,只许诺了这么一点就可以得到有倾覆天下能力的羽林禁卫军支持,何乐不为? 然而现在。天下已在陛下掌中。羽林禁卫军地都指挥使大人却旧事重提,用来解释他对皇帝陛下使用“幻药”的过失么? “……臣还说过。臣为陛下留在无忧公主身边为间,是为陛下千秋功业作防;但臣也会有自己的考量,势必会对陛下有所隐瞒,不可能万事知会陛下……”他见凤紫泯的眼波又凌厉起来,笑笑又道:“但陛下需知,臣对陛下只是隐瞒,绝不肯欺骗,只有臣不肯对陛下明说的,却没有当面作假地道理,这也是臣的一点赤心,有些事情,陛下不知道,反而更好。” 凤紫泯面上表情不变,只有目光微动,不经意似地向碧纱窗外转了一转。 有所隐瞒?是了,至少和窗外远远侍立着的孔家那位一样,都在隐瞒着那件事吧?相比之下,反而是莲准的隐瞒更为“坦诚”,至少还会当面相告……在他身边,“亲”如云裳,“忠”如孔杰,“近”如莲准这般人物尚且各守着自己地秘密,遑论天下众人?! 一瞬间,皇帝陛下几乎涌上了一种叫做“寂寞”的情绪,天下之大,可交心者几何……不过这种情绪也只瞬间消逝……每个人都藏有自己的秘密,这又有什么?他是天下之君,无论那些所谓的秘密或公或私,只要他想要知道,便没有什么可以逃过他的眼睛……他们藏起那个秘密,以为是对他好,以为就是为江山社稷着想了,然而他才是天子,是是决定天下运势的人,难道他们对他如此没有信心,不相信他在知道真相之后还会冷静以待?殊不知,十六载仰人鼻息地天子生涯,他每天都在警告自己:为了大凤朝,为了凤这个姓氏,他必须练就铁石一样地心肠,磨成猎豹一样的耐心……也许他地心,除了偶尔会为那个人引发一次纰漏,早已经堪称完美。 “陛下既然知道小韶子,想必也知道这种幻药的特性?”莲准没有去研究面前君王所思所想,自顾说下去,“小韶子在所有幻药之中效果是最轻微的,它的作用只是让人变得更加容易受人影响而已,就如陛下今日容易受臣的影响说出心中思虑……然而这也只是轻微的引导,若是臣的话稍微忤逆陛下本意,陛下便会立即惊觉,发现臣的这个小伎俩……作为羽林禁卫军的都指挥使。臣有责任急陛下之所急,忧陛下之所忧;体会圣心,本是臣分内地事……是臣无能,不得不借助小韶子才能略知一二。实在是臣的失职。” 体会圣心?凤紫泯心底冷笑,每个人都有秘密,偏偏他却不能么?“莲准,作为羽林禁卫军,要体会圣心,为什么不问问孤国家大事?孤喜欢谁这种无聊的问题,也入得了你羽林禁卫军的法眼么?” “天家无小事。”仿佛没有注意陛下话语中地嘲讽之意,莲准忽然端正姿势,认真地回答,狭长的凤眼中难得地透出严肃的光。“陛下一言一行,关乎天下大计,岂可不慎之又慎?” “所以你才会教导孤,不可以喜欢楼卿么?” “不是陛下不可以喜欢无忧公主,而是陛下不可以喜欢任何人。而且臣并非劝谏,只是提醒,提醒陛下守住自己的心;陛下的心是献给天下的。是献给恢复华夏大业的,陛下已经没有心,再给任何一个人。”莲准言辞铮铮,此刻竟然有了几分犟骨头御史的风范,“温柔乡为英雄冢。天子岂可付痴情?” 凤紫泯怫然作色,“莲准都指挥使的意思,是将楼卿当作妲己、褒姒一类的人物了么?孤贵为天子,难道喜欢个人。也由不得自己么?” “陛下是觉得自己可以江山美人同归?”莲准抬眸,“红颜祸水古来说,陛下虽然人中之龙,可情之一字,又哪里任人揉捏?真地到了为情所困为情所扰的地步,只怕就连陛下。也未必不能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情来……退一万步说。假如无忧公主与陛下真能两情相悦,双飞比翼。难道说陛下就不怕在那样的温柔乡里,消磨掉万丈斗志么?何况现在的情况是,无忧公主对陛下无心?” 第三百七十六章 冲撞凤紫泯 他顿一顿,看着凤紫泯越发阴沉的面色,续道:“若她真有此意,当初春药发作之时,自可择人而解,何必一定等到陆都督南归?” 凤紫泯没有说话,一径沉默着。莲准这种劝谏的模式虽然让他很为恼火,但不得不说,这些话,也曾在他地心中万千转回。 莲准也沉默着,绿绮阁精美如画,君臣二人,相对而立,久久没有动作,竟似已经入画一般……终是莲准率先打破了这沉默,施礼下去,忽然一笑,“陛下,臣今日实在是莽撞。臣一时情急,说出这些不顾尊卑的话来,还请陛下责罚。” 他这边忽然转圜,凤紫泯一时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莲准爱卿是在为劝谏的事情请罪么?虽然卿不是御史大夫,但孤说过,你原与孤关系不同,遇有孤失策之处,本可及时指正。何况,孤也觉得爱卿所言,有些道理。” “臣是在为劝谏的事情请罪,”莲准抬头,“不过臣请罪是因为臣的失察和莽撞,陛下明明早就已经有了计较,何必臣多言呢?” “哦?” “臣说地是王家小姐和何蕊珠的事情……陛下明明已经有所努力,是臣情急,反来劝谏,倒是对不住陛下的一番苦心了。” 如此一句,正中帝心,凤紫泯长长一叹,颓然坐下来,以手抚额,“就是努力过了才麻烦,那个王湘容也是个美人儿,为什么孤对着她,就生不出半点爱怜来呢?莫非孤真的是个喜欢男子地人么?” “不是还有何蕊珠?陛下说过要试一试,改日臣带他进宫来请陛下尝试?”莲准语带戏谑地说着,眼底里一丝狡黠……话题重又绕回去,气氛也转成轻松随意。 凤紫泯却点头,“听说何蕊珠男生女貌……或许孤喜欢的是那样的也未可知吧?”他也笑起来,“还是不必试了,孤难道非得喜欢什么人才可以么?回头孤就和内阁说,选后立妃罢,难道就为了这么点事,闹得朝中不宁?” 莲准便也笑,“陛下若真的选后立妃,倒是解决了朝中一大难题,连带着无忧公主的压力,也会轻松不少……” 气氛终于改变,凤紫泯也略略生出些倦意来,授意阁外的太监将地上地瓷片打扫干净,又端上些饭菜来,留莲准都指挥使宫内用餐。 然而莲准都指挥使地劝谏却还没有结束,草草用完餐点,莲准都指挥使饮着御用的龙团贡茶,又悠悠开口:“说到选后立妃,臣倒是想起一个人来:陈家还曾有过一位皇妃呢,陛下不纳后宫倒也罢了,若要纳,还应给给她一个名分吧?” “这倒是孤欠她地。”凤紫泯略有犹豫,“上次楼卿还提起过她……不是说她现在已经是楼卿的左膀右臂了么?让她入宫,不等同于折断楼卿的羽翼?” “正是要折断无忧公主的羽翼。”莲准云淡风清地笑着,仿佛说着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陛下既然已经知道无忧公主绝非皇家血脉,又知道无忧公主与陆都督的关系,难道还有什么理由任由无忧公主在京中坐大?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渴掘井……若是陛下有意斩去无忧公主羽翼,臣这羽林禁卫军,倒是可以派上些用场。” ****************** 在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大人云淡风轻提出“折断羽翼”这样狠辣建议的同时,那位无忧公主,却正在内阁中,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质问着几位当朝重臣。 算起来,从王阁老寿宴起,云裳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出现在内阁之中了;原本她在内阁中就是居于末位,平素只是负责一些杂七杂八小事的票拟意见,也没见她怎样弄权怎样与人抗争……只不过她与皇帝陛下“关系非常”,向有传言说只要是过了无忧公主票拟,那便完全不必担心发回重拟的问题;是以朝中臣子但凡有棘手的事务,少不得要走走无忧公主的门路,-说也奇怪,无论怎样稀奇古怪的要求,即使不属于云裳负责的那一块,只要云裳点头同意,便都能顺利通过内阁票拟,通过皇帝批红,成为白纸黑字的诏书宣行天下……据无忧公主自己说,那只是因为她摸透了阁内众人的性子罢了,而内阁中的诸位成员们对这样的荒谬现象自然是矢口否认,或是都推到云裳“天子内宠”的名头上去。 然而不管怎么说,无忧公主在这个熙德十六年的内阁中,总是有一种奇妙而略显尴尬的地位,让她超然众人之上,隐隐有着和内阁首辅大人周大学士以及曹太傅分庭抗礼的趋势……且这种趋势从未象今日这样被云裳表现得直白,这样理直气壮。云裳是来进行质问的。 以她蜀中副招讨使的身份进行质问。 内阁地处禁苑之内,原本绝对不允许随意携带物品入内;然而今天无忧公主却一反常态,大包小裹地弄了许多东西,一股脑儿都摔在了王阁老王英的面前,声色俱厉:“王大人,麻烦你解释一下!” 她拿来的,据说是今冬工部军器局刚刚配送给蜀中“长天军”的盔甲棉衣。包裹已敞。里面的东西全数展览在内阁诸人面前,所谓棉衣,分明是薄薄地两层单布,哪里见得着什么棉花?而盔甲,更是薄脆如纸,在云裳轻轻的一敲之下,便已经断裂。 “不只是这些东西。还有武器!”云裳愤怒中依然朗脆的声音,回响在内阁众人的耳畔。“一点就爆的鸟铳,随时炸膛的火炮!王大人,这就是你们工部准备地利器?!是用来消灭敌人呢,还是谋害我大凤朝儿郎?” 王英的面色早已经变得苍白如纸。这次陆慎带领刚刚立下大功地新军入京,皇帝陛下欣喜之下不仅为新军赐名,又怜惜他们属于自筹饷的特殊军队。特意下旨工部准备盔甲棉衣军火等物供应“长天军”,也算犒赏的一部分,云裳摔在他面前的盔甲棉衣上面,番号宛然,果然就是这次的配送……然而,军器局的人怎么这么糊涂,明明已经暗示过“长天军”正当红,万万不可得罪,却还是拿这种配送到边远卫所地次等货来敷衍呢?如今把柄落在这位无忧公主的手中,不知会搅成怎样的局面。 “兵部的人呢?我也要问一问。这军装质量不是要兵部会同核查的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不慎就要引起兵士哗变,这责任由谁承当?” 内阁中原没有兵部的人,但一位年轻的阁臣还是插口道:“兵部侍郎陈公法大人前些日子上本参奏工部懈怠公事,里面就有一条是关于军器局的。” 云裳回眸望了那人一眼,又对王英冷笑。“王大人还是给个说法罢!” 王英素来秉持“低调”原则,有事是多往旁人身上推地,现在也只得唯唯诺诺,只说是属下不力,定要穷究其责,问明原委,看无忧公主今日。竟是毫不放松。一条一条追问下去,军器局谁人掌管。货源从哪里来,朝廷配的银子分发谁手,甚至连过的钱庄,都要问个分分明明……偏偏王英在这件事上,还真不是一无所知,军器局管理火器的副使,还是王英一个远房侄儿……一时间阁中只听得云裳咄咄逼人不容回避的质问,以及王阁老遮遮掩掩闪烁其词的回答。摆明了是无忧公主有备而来,诚心与王阁老过不去了。旁观地众阁臣不由暗自叹息。 其实在场的人多有通透的,王英哪里是那么不通实务的人?拿着次品做天子之赏么?若不是一时失误,便是有人动了手脚了……看无忧公主准备这般充分,可见是后者居多。而联系到前一段王家小姐得罪云裳的事情,联系最近无忧公主巴结讨好陆都督的传闻,便可以知道关键何在了。 不过没有人为王阁老出头。内阁大学士五人,首辅周大学士开始还为王英说几句话,后来见云裳事事说得通透,明摆着就是军器局占了朝廷地银子,以次充好了,便也渐渐改了态度。他本就对官员贪赃枉法深恶痛绝,看见证据确凿,心中只是忿忿,虽然碍着云裳隶属地阵营问题不肯明着表态,但也横眉立目,对着王阁老百般切齿。 而其余两位大学士,都作壁上观。倒是几位中书舍人,见这里吵闹得激烈,悄悄托付了小太监去求红栌公公,只望着皇帝陛下能够适时出现,主持大局。 可怜红栌公公为了这事,跑了绿绮阁几个来回,得到的,都是孔杰地拒绝:“陛下与莲准都指挥使谈论政事,万万不可打扰。” 可陛下与莲准都指挥使谈的是正事,无忧公主和王阁老吵架,就不是正事么?尤其是无忧公主大病初愈,风吹就要倒似地娇滴滴一个人儿,却在那里唇枪舌剑,寸土不让地相争……想到皇帝陛下会有怎样痛惜的模样,红栌公公就愈发急切地想要尽快禀报陛下知道…… “陛下吩咐不可打扰,可现在前面内阁里都要出人命了,还是不可打扰么?” 第三百七十七章 内阁之雄辩(上) “出人命?” “无忧公主要拉着王阁老面见陛下,知道陛下在后宫未出,就在雪地里长跪求见……无忧公主病体耽误得么?还有王阁老也闹着要陛下还他清白,还说要上吊抹脖子哪……” 孔杰的目光中晃过一丝犹豫,慢慢地说:“可是红栌公公也知道,方才已经给陛下递过暗号,陛下还是吩咐不可打扰……” “那是陛下不知道事情的严重啊……”红栌公公重重地咳了咳,他服侍陛下这么多年,自然比孔杰这样的毛头小伙子更看得出眉高眼低,什么时候涉及到无忧公主的情况,陛下不是当成十万火急的事情优先处理?“孔统领,再递一次暗号吧,就说……无忧公主出状况了……” ****************** 在皇帝陛下和莲准都指挥使一起步出入皇宫内院的时候,见到的,正是和众位阁臣一同在雪地中沉默着的云裳。 而远远跟随着的羽林禁卫军统领孔杰这才知道,原来红栌公公所说的“长跪求见”根本就是夸张,云裳不过是要拉着王阁老一起去面圣而已;因为听说皇帝陛下在内院未出,所以谨守外臣规矩,只按礼仪在内阁处理事务的凤图阁前面等候。其实凤紫泯对她在皇宫内的行走多不相禁,更何况那绿绮阁本来就是云裳在宫中小居的住所;然而此时云裳求见皇帝陛下所为乃是外务,自然不可能自入宫禁,给他人留下话柄。 这个时候王阁老王英已经回过神来,不再撒泼打滚求见陛下。其实他那样子也只是一个姿态,一个表明自己清白的姿态,而这样的作态在云裳面面俱到的攻势中早已经失去了价值,说他丝毫不知情么?只消细听过云裳的分析和列证,就算目前还是身处皇宫,没有人证物证,想必明眼人已经自有判断。 王英只是不甘心罢了。数十载苦心经营,从未行差踏错,小心翼翼地在众多势力间寻找着平衡,-终不料,老来老来,却要小河沟里翻船,栽在云裳这样一个靠美色博宠的小毛孩子手里么? 怪只怪他太过宠溺女儿,或者说是在皇帝陛下对女儿的态度上持了过分乐观的态度吧?纵容女儿对这睚眦必报的小人下了春药,终于惹来了这场报复。 是的,他可以肯定这是报复。他一生奉行明哲保身的处事原则,不贪不贿,万事不出头,一问三不知,极少得罪人。也从不肯让人抓住他的什么把柄……就算这一次,他也的确不是为自己筹谋算计,在官场行走,哪有完全不让底下人捞上半点好处地?所谓难得糊涂,他只是习惯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睁开的眼睛未免睁得大了点,底下人得的好处也太多了一点。终于也就糊涂不过去了。 他这是绝对的被人设计了,王阁老心中忿忿。老奸巨猾如他。吵闹过之后,自然还是要寻找事情的最佳解决之道。于是皇帝陛下未至的这段时间,王阁老倒是安静下来,面色犹带着气恼,却只是立在一旁心思电转,暗自思索对策。 而云裳。也静默不言。她毕竟久病力虚,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额上早见了薄薄地细汗,又微微有些喘息;虽是在雪地之中,白皙的肌肤中却透出抹嫣红来,恰似阁前那一枝傲霜地梅。 凤紫泯在路上早听红栌公公简要介绍了事情的经过,这时候看见众人都在阁外等候,不由得眉头皱了一皱,冷声问伺候的太监:“规矩也不懂了么?就让诸位大人这么在雪地里站着?!” 其实他这话才让小太监们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有红栌公公了解皇帝陛下的心思。连忙低声自责了几句,将诸位大人请入凤图阁,又吩咐小太监多拢了火盆来,奉上姜汤给诸位大人取暖。 这么着折腾了半晌,好不容易才轮到“吵架”的两位细说缘由,然而皇帝陛下却挥挥手。制止了云裳的动作,直接对周大学士道:“烦请周大学士将方才发生地事情为孤说上一遍吧。” 云裳无奈只有退到一边,却正正接触到殿角莲准投过来的目光。那是带着笑意的,几分赞许;却也是带着挑衅的,几分威压。 云裳微微恍神,瞬即又清醒过来。挑挑眉。回了一笑。 说起她和莲准之间的关系,当真怪异。她以为从那日奏《且去逍遥》之后她再次提出要他帮助撮合良缘。他应该已经了解她拒绝的心思,可他却偏偏还是赖在她的府邸不走,是要继续他的间谍任务么?还是说真如他所说,要帮助她实现她这“真心的愿望”? 而他似乎也真地是这么做的。从陆慎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帮她和陆慎寻找着机会,那天她吻了他,又发现自己衣衫半解,还以为是自己“诱心”发作欲火难禁对他做了什么不轨之事;他却嬉笑着解释那不过是他设计来加深她和陆慎感情的手段,那凌乱的现场,那纵横的情欲,都是存在于她和陆慎之间,而他,只是事后来揩点油的过客……当时听他这样说,她羞恼之余几乎和他翻脸,他却又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她愿意,一定可以让陆慎和她鸳鸯比翼,共享逍遥。 这真是她自作孽不可活了。她地计划,明明一直都是疏远陆慎,营造自己的势力,以权势来谋未来;为什么那日一时冲动,却说出了要得到陆慎,一起逍遥的说辞?因为他的身份,他留在她身边的目的让她寒心了么?因为不再信任他,要将他排除在她地计划之外? 然而她地作法显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他这么“帮”她,设计陆慎发现她地身世、连续替她约会陆慎相见,还说要说服陛下,帮助她名正言顺离开朝堂,从此闲云野鹤远走高飞……是因为真相信了她的说辞,还是耍弄她的一种手段? 不管是什么原因吧,他还真是让她头疼;不仅要让暗力营的人出去散布谣言,将那日陆慎狼狈“逃离”莲心小筑的事情解释成是她的骚扰,还要防备着他真的说动凤紫泯把她“驱逐出京”而雷霆出击,巩固她在朝中的权势地位…… 云裳忽然惊觉自己发呆发得够久了。好在诸人的注意力都在正进行申辩的王阁老身上,她抬眸四下悄悄扫了扫,只有莲准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此时凤紫泯刚刚把目光从走神的云裳身上收回来,细细打量着那几乎要声泪俱下的王阁老王英。方才周大学士叙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并没有有所偏倚,虽然老头子说话一如既往地带着些酸腐儒气,他也将来龙去脉基本明白了个大概。 “这么说,王阁老是不承认和这件事有牵连了?”他拧眉注视着王英,“若是王阁老有什么话要说,不妨尽快说出来;在军备上贪墨可不是小事,若真与王阁老有什么干系,便是孤,也保不了你。” ****************** 在面圣解释最开始的时候,王阁老王英的说辞很简单。既然已经认定云裳是为着报复有备而来,他自然不指望能够完全推脱了工部罪责,他想做的,也只是将自己摘除而已。甚至与方才与云裳有答有对的态度截然相反,他翻来覆去说得最多的只是一句话:“臣老了,有些糊涂,这些事情,的确是不清楚,不记得了……” 然而皇帝最后的这个问题,却恰似一盏明灯一般,给他已经快要绝望的心,引领了一条光明的路。 什么叫“有什么话要说,不妨尽快说出来”?难道事情不象他想象的那样,云裳并没有得到皇帝陛下的允许和支持?这种报复动作只是私下的行动么?若真是如此,他还是大有机会…… 心思电转之间,王阁老翻身扑倒在地下,“咚咚”地狠狠叩了两个头,匍匐着向龙椅上的那个人挪动着,“陛下啊……要为老臣做主啊……” “怎么?”凤紫泯却依旧蹙着眉头,“真的有什么要说么?” “无忧公主分明是在挟私报复,诬陷老臣……老臣执掌工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半点差错,这批军备……这批军备老臣虽然不曾亲自过问,但也相信老臣的下属断断不敢在陛下的赏赐上头偷工减料!” “你还敢这么说?!”凤紫泯冷冷地问,目光却从云裳身上睨过去,“方才周大学士已经将无忧公主提供的证据说得很清楚了,只要查一下出产这些武器军装的盔甲厂、王恭厂。便可以知道谁是谁非;你要想辩白清楚,大可等待有司彻查!” 皇帝陛下话是这么说,却明显并没有马上将这件事交由有司处理地意思;反观凤图阁现在的情况:诸位太监都已经悄悄退下,掩住了菱花门扇,关住了五位阁臣。却将那几位今日正当值的中书舍人请到西制敕房内去了……这是皇帝陛下试图将事情控制在内阁范围之内么? 第213节 第三百七十八章 内阁之雄辩(下) “老臣知道……老臣明白了。”王阁老咬咬牙,又磕了一个头,道:“陛下明断……无忧公主指责老臣纵容属下贪墨,以劣充好,罔顾兵士性命……这些,老臣认了……” 众阁臣早低头肃在一旁,忽然听见王阁老这样说,不由得都骇异地抬起头来。盯住王阁老那张皱纹纵横的脸。 凤图阁作为内阁办公之所,装饰格调向以冷色为主,从画梁藻井往下,青青绿绿尽雕着些蟠龙夔蝠;此时光线映照过来,投在王阁老王英的纱罗袍上,却将那绯色衬得有些变了味道地狰狞。 “可是陛下,无忧公主他……难道就没有做过这些事么?!长天军地军饷说是自筹,其实又是哪里来的?!”王英把目光转过去,老眼中苍凉而带些决然地望着云裳,“早在楼铎在的时候。无忧公主就为父受贿!朝中随便拎出哪一个……除了周大学士大人清正刚直,新晋的年轻官员还没有机会,有官员敢说没往无忧公主那里塞过银子么?!就算不论楼铎时候的事情……现在无忧公主地位超然,工部王恭厂盔甲厂……上上下下打点的时候。也不曾少了无忧公主的那一份!” 这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反攻了,明指云裳收了钱不替人办事,倒打一耙不合“规矩”。然而王阁老咳喘着说完这些话,以手抚胸顺了顺气,居然又继续道:“无忧公主单把老臣推出来,说老臣吃过属下孝敬的一千银子,就是纵容。就是参与了……咳咳……可老臣属下送去兵部地,送去无忧公主府上的银子又何止这个数目?!比起无忧公主的贪婪无厌,老臣收的那点银子,纯粹就是点来往的茶钱……户部尚书刘瑛,一出手就是十万银子抬到莲心小筑门上去,以为瞒得过哪一个?!还有礼部……”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指着那个较为年轻的阁臣。“礼部左侍郎。文德殿大学士杨红筹,在熙德十六年秋闱之中和云裳无忧公主勾勾搭搭。行尽舞弊能事,收受贿赂,买卖考题,得银何止十万!这样的事情……以为一把火烧掉了证据,就遮掩得过去?!还有吏部尚书天章阁大学士张谔……”王阁老的手再一指,第四位阁臣也被囊括进了这事件中,“楼云裳胆大包天公然买卖官职,哪里少得了吏部的背后撑腰呢?!陛下啊……”老阁臣老泪纵横,高声呼唤,“满朝文武,我王英不敢说最是清正廉洁,至少绝对算不上贪鄙无忌!无忧公主要拿这个名头治老臣地罪,老臣不服啊!” 王阁老平素讷于言辞,善于藏拙,最奉行少说少错,几乎从没有象今日这般长篇大论过;然而当下这一番言辞,可以称得上是言出惊四座了,一时被点到名字的几人也纷纷跪倒,面面相觑,脸上表情各异。 唯一还“清白”的阁臣首辅周大学士周大学士,也撩袍跪在了最前面,涕泪纵横一点也不比王阁老差,“陛下!我大凤朝贪官污吏数不胜数,已成国之大患!臣愿陛下痛下决心严加清理!严法度,整朝纲,从上至下,凡有贪墨杀无赦!” 云裳轻轻垂下眼睫,遮挡住眸中闪过的一抹笑意。周大学士果然戆直,这时候求皇帝陛下下旨处理贪官污吏,不单独指名,却说要凡有贪墨杀无赦。杀谁?除了他自己通通拉出去咔嚓吗? 然而她正在暗笑走神,却听见耳边响起了一个极疏朗动听地熟悉声音:“陛下,臣以为周大学士说得极有道理。贪墨国之大患,不可不防;然而事分轻重,治理贪墨也要循序渐进,绝不能一视同仁。” “那依莲准爱卿说,治贪当从谁始呢?” “自然应该从大贪始。若王阁老所言不虚,无忧公主只怕应该首当其冲。”莲准一本正经地回答着,凤眸斜睨过来,望进云裳惊愕的眼里,目光相触。旋即避开。 凤紫泯沉默片刻,制止了王阁老和周大学士的发言要求,又开口问莲准:“莲准爱卿,那么你觉得,王阁老说地楼卿罪状,到底是真是假?” “王阁老所说之事,臣没有经过调查,不好在君前直言真假……”莲准这样的话一开口。王英立即试图反驳,而周大学士望着他的目光也生出几分忿忿。“不过……”莲准顿了顿,继续奏道:“依臣之见,无忧公主之罪,应该不在贪墨上。” 凤紫泯握在龙椅上的右手稍微紧了紧,环视众人一周,继续问道:“莲准爱卿尽管讲?” “方才王阁老也说,无忧公主资助长天军军饷,钱是贪墨而来。试问:若是无忧公主是那等贪得无厌的敛钱小人,为何还要资助长天军军饷?只因为她挂着个蜀中副招讨使地名头么?不从军饷里面搜刮钱财就不错了。还会拿钱倒贴?这是疑问之一。另外依照王阁老方才的话,工部在盔甲武器上头克扣也不是一天两天,无忧公主和王阁老结怨也有个把月了,为什么直到克扣到长天军头上无忧公主才来兴师问罪?这是疑问之二。还有……无忧公主在京城广结官场。在江南荆湖几路大撒钱财,哪里是贪钱的样子?分明是财神爷了,这是疑问之三。而再有就是……无忧公主貌美风流,重权丰财,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何以要……委屈自己顶着美色惑天子的名头呢?这是疑问之四。” 莲准轻轻一笑,凤眸流转,又用那挑衅似地目光看向云裳。“有此四个疑问,莲某应该有理由怀疑,无忧公主豢养军队、结交官场、魅惑君王的用意吧?” 这是在直指云裳谋逆! 几乎每个人的眼中都写着不可置信几个大字,连王阁老和周大学士都忘记了他们地愤怒和坚持,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地那个绝色地美人,如同看一个地狱里来地魔鬼。人人都知道。莲准都指挥使和无忧公主关系非常。甚至曾经招摇地公开住在一起很久;可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绝艳之姿的神仙中人。可以前一刻还甜言蜜语如胶似漆,转过身就恶语相向将血淋淋的刀锋直接插入人的胸口么?都说羽林禁卫军的人有如恶鬼,今日见识过才知不虚! 肃冷庄严的凤图阁,在众人表情各异的惊愕中沉静成阴森凛寒……直至皇帝陛下轻轻揉了揉额角,仿佛十分随意地道:“孤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众位爱卿说的话孤都记下了,待孤思量之后再做决断。” 凤紫泯再没有说什么,转回皇宫内院去了。内阁成员五人,那四个都急匆匆地回了凤图阁中各自的套间;片刻之后那空荡荡地大殿中便只剩下云裳,慢慢站起身来,向不远处关切地注视着她的红衣美人轻轻一笑:“他们都被你吓到了。” 莲准便也回了一笑,“你没有被吓到么?” “吓到了。”云裳认真地点头,“你真的那么急着赶我走?” “我是在履行对你的承诺。” “我不信。”云裳摇摇头,脚步有些虚浮地向着殿外走去……忽然停下来,打掉那只意欲搀扶她地手,“莲准都指挥使,请刚刚对我落井下石过的你,离远一点好么?” 莲准眸中黯了一黯,还是缩回手,轻笑着道:“不如我们赌一次:如果陛下治你的罪,以后你便万事听我安排;如果陛下不治你的罪,以后我便万事听你安排如何?” 那纤弱的背影又停顿一下,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孤单单地朝外而去…… 直到穿过山石松柏寒梅,出了凤图阁很远很远,云裳才停住脚步,回眸望一眼那白雪皑皑中屹立着的黑色琉璃瓦深绿廊柱的肃穆宫殿,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凤图阁,内阁。这便是大凤朝地核枢之处么? 莲准啊莲准,你机关算尽,天命聪颖,但你可知道,我真正想要离开这里的缘故?又可曾知道,我究竟要离开此地,去往何处麽? 风,从凭栏处吹进,有些料峭,有些寒冷……云裳裹紧身上的衣裳,第一次觉得大凤朝的冬天竟然可以如此肃杀。 ****************** 云裳出了宫,并没有回府的意思,直接奔了鞠云楼。 雪已经停了下来,天色接近酉时,几乎是晚饭的时候了。鞠云楼的生意虽不如秋闱时候那般红火,却依旧算得上是这一带客栈酒店中的佼佼者。云裳来的时候,小二照旧没有多问,安置了火盆等物,又依照吩咐将梅子酒和几碟点心送到小院客房,便退出去,将空间全部留给这位惹不得的“大人物”。 云裳却并没有动那些食物。关了门,她只是随意甩去了外衣,便往床上一滚,懒懒地拥被而眠。 这个小院一直是她的私人空间。连冯少绾都曾经问起过她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个地方:环境并不算好。虽说这里的掌柜常常派人打扫,但不管是论舒适论清净都比不过莲心小筑,但就算是要躲开那些缠人的公事,她在莲心小筑中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也没有必要非得跑到这里来吧? 第三百七十九章 雪泡梅花酒 她的回答是她喜欢这里热闹。记得当时冯少绾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继续问。他必定以为她是在敷衍吧?毕竟她并不真是喜欢热闹的人。 然而这里真的很热闹,即使关上门窗,也隐隐可以听见附近集市上的叫卖声,熙攘声……冯少绾曾经很担忧这里的安全性,但她偏偏就是喜欢这里的吵嚷;每当她想要偷个懒,需要一场好眠,都会选择来到这里,在满街的货郎鼓声或是算命吆喝中安安稳稳地睡去。 她的心事,或者只有那个善于窥探人心的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才能猜测一二吧?记得一次莲准定要陪她在这里过夜,就曾经说过:“难道只有你喜欢这里的喧嚣么?这样的热闹,不知道还能不能持续个一年半载?” 还能不能持续个一年半载?按段南风所说,熙德十八年,也就是一年多以后,苍浯国南下攻打新京,凤紫泯逃亡入海;而她也将被俘敌营。 这样的“天数”,她能否改变。又改变得了多少呢? 不知道是因为今日在内阁耗费了太多精神,还是这市井的嘈杂的确具有“安神”的效用,云裳地意识很快变得模糊,窗外吟唱叫卖的声音也渐渐变得遥远,她被丝被裹紧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沉沉坠入黑甜之乡。 梦里似乎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她还在前往湖南上任的路途中……马车停靠在路边,他们一行人却在山脚野炊;璎珞跑去采了一大捧的野花,引了蝴蝶翩翩飞舞;莲准打发冯少绾去找水源。说一定不能再吃烤兔了,要煮着吃;还有陆慎,他居然熬了一大罐粥,拿了羹匙说要亲手喂她……很荒谬地,她在梦里居然明白过来:自己在做梦啊,居然做这么花痴的梦……不过她没有醒,也没有打算醒。还在梦里偷瞄了瞄莲准,似乎是想看他什么反应。梦里的那个春官儿果然靠过来,半笑不笑地问她:“需要我晚上腾个地方出来么?”她便记起来原来他们晚上还是睡在一起的……然后梦便转到了床上,莲准和她两个人如以往一般,每人半张床;两个人睡觉都是极轻的。往往就是一个姿势直睡到天明。诡异地是,她在这个梦里又睡着了……却分明地看着莲准起身,出去。又回来,却拉了陆慎过来,邪笑着,将陆慎向她身上一推…… 云裳“啊”地低呼一声,惊醒了。却有一只手伸过来,探向她的额头,一个声音温温柔柔地问:“怎么?做噩梦么?” 云裳有些愣怔,体会着额上的温热触感。看着面前放大的慵懒凤眸,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莫非还是梦中?醒过来一个梦,还没醒过来梦着梦的梦? 莲准的手指轻轻抚动,替她抹去额上细汗;然而那样地擦拭因为太过温柔,反而不如说是抚摸来得贴切……云裳的脸上霎时烫了起来。推开他的手指翻身坐起。心中懊恼不已: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居然变得这么好色,几度对莲准的美色产生垂涎的念头……先前还能用“诱心”来推脱。可现在明明四十九天已过,“诱心”地药性也早被解去,何况今日内阁中还有那一番冲突;她当此时产生这样的心思,真是不可饶恕…… 打量了一眼周围,果然是鞠云楼的客房。真地不是梦境了,莲准来这里找她的么? “不睡了?”他自然而然地俯身拿过锦靴,细心地替她穿好,一如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睡足了,有些饿。”她也应。还是习惯两个人这般平和亲密的相处模式吧?他不提什么,她就也当没发生过。 莲准笑着点点她的鼻尖:“小美人儿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自然会饿。”说罢扫了一眼桌上的酒和点心,却蹙眉道:“这些东西对脾胃没什么好处,我们到外面去吃罢。” “不喜欢太过油腻的东西,”云裳起身,由着莲准替她穿好外衣,整理发饰,想了想,忽然说:“倒是想喝街尾那家的甘豆汤,陪我去么?” “好。”莲准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下来。 听他这样回答,云裳倒是愣了一下,她倒是不会怀疑莲准“落井下石”之举真地是要定她什么谋逆的罪名,但毕竟在宫里两人刚刚“剑拔弩张”过,他又没有同她一起出宫,明显是要避些嫌疑的;怎么这会儿,又敢和她一起亮相人前了?要知道,大观桥夜市那边,最是人多眼杂,莲准样貌出众,和她一起出去,难免会被有心人看到的吧? “不仅要喝甘豆汤,还要吃甘露饼、狮蛮栗糕、珍珠圆子。” “没问题。我们一家一家吃过去,怎么样?”莲准唇角勾起,似乎竭力在忍着笑,“今儿早起就入宫,我也一天没吃东西了,早就盼着大快朵颐呢。” 鞠云楼后面不远,就是大观桥,也是新京城着名的夜市所在地。店铺林立,车马如龙;尤其是时近冬至,这里更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各种身份各种打扮地人群……云裳和莲准都换了寻常服饰,安步当车,穿过街巷,直往街尾那家李记甘豆汤去了。 ****************** 云裳嘴上说得热闹,却并没有真的一家家吃过去,等两人到了大观桥夜市,便直接在那家李记甘豆汤外面的摊子上寻个角落坐了。待到莲准去叫了几样小吃,她也只是每样略尝了尝而已。 这种夜市的所在,又是小吃摊子,本来就极是热闹,贩夫走卒,市井游侠,各色人等不一而足;而云裳也并不打算在这种地方谈论什么国家大事,故此和莲准倒也没有什么话,只唇边带笑四处张望,一双黑眸骨碌碌转个不停。莲准也无话,他的位置背对着众人,本没什么可看,可偏偏那倦懒的男子却也并不介意,狭长的凤眸微眯,唇角微微勾起,那样的满足和惬意,就像面前那一碗早已经没了热气的珍珠圆子真的那么好看,让他可以兴味十足地对上半个时辰。 云裳裹了裹身上的雪裘,终于把还带着兴奋的目光转回来,笑着道:“看,点茶婆婆!” 莲准顺着她的示意望过去,正看见那个刚刚停在了小吃摊旁边的“点茶婆婆”。今儿虽才下了雪,倒是并不很冷,夜市上处处悬了红灯,映着雪光,煞是好看。不少游人专门为了这景致踏雪而来,连带着卖各种吃食的小贩也多了不少。那点茶婆婆担着担子过来,立时便引了不少人围观。 “快来,那婆婆要开始点茶了!”难得云裳如此单纯地快乐着,伸手拉了莲准,便一起凑过去。 大观桥的小贩向来以能出奇招闻名,象那射箭卖糖人的。唱着曲儿卖饼的,都不算稀罕;连这卖茶汤地婆婆,都是夜市一景,纯以点茶的技艺来博得众人注目。 莲准被云裳拉住的刹那,明显顿了一顿,但也立刻随着她一起挤入了人群,看那点茶婆婆笑吟吟地拿出锡壶、杯箸、瓢托、茶盅、茶船、茶碗等物。敲着响盏,掇头儿拍板。 “居然喜欢看这个?”莲准手中紧了紧,悄悄将云裳半拥住,替她遮挡着人流和寒气。 “喜欢。”云裳笑着扬起头来,“看那婆婆的动作,一板一眼极有节奏的……记得几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被迷住呢。” “无忧公主?莲准……大人!” 两个人回眸,却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正在不远处。满目惊愕,向这边观望。赫然是今日在内阁中刚刚分手地礼部左侍郎,文德殿大学士杨红筹! 杨大学士和他们两个人一般,穿了灰鼠的雪褂子,帽檐压得极低。显见得是怕人认出来,独自在逛夜市。 “杨大人。”云裳拱拱手,却没有离开茶婆婆的摊子。转过头依旧饶有兴味地看点茶。 周围虽然杂乱,他们几人相互的称呼,却也有几人听到,然而夜市中本来各种身份的人都有,便是够格称上一声“大人”,也不见得身份多么高贵;那几人听了,只回头看了一眼,悄悄儿给他们挪让了些地方出来。便也罢了。 “这样天气喝茶汤不够暖和,倒正合着喝那雪泡的梅花酒,无忧公主如不介意,在下愿请无忧公主到那边楼上喝上几杯?” 云裳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那正敲着盏边唱边点茶的婆婆,点点头道:“是该喝几杯。”说着又问莲准,“莲准大人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去了。” 莲准地目光早在杨红筹身上转了几个来回。听见云裳问,凤眸斜睨。微微笑道:“自然要去。”他故意装作听不懂云裳逐客之意,其实心中明白,哪里那么巧就遇上这位杨大学士了?分明是云裳约会了在这里见面的吧?她联络冯少绾的那点小动作,又怎么能瞒得过他……只是,她方才故意拉着他的手,莫非也是做给人看的么? 大观桥小吃多,酒楼茶肆却也不少,没片刻功夫,三个人已经坐在了“春风楼”地雅阁里,品尝着那杨大学士刚刚提到的“雪泡梅花酒”了。 第三百八十章 彼此的心意 云裳临时决定选择这个地方和杨红筹会面,的确有其考量。今日宫中刚刚发生那么大地事情,虽说被皇帝陛下压制在内阁范围之内,却也难免会被几位阁臣“不小心”泄露出去,从而引起轩然大波。因此今夜若想与什么人见面,还真是要慎重些,刚好而恰巧的早大观桥这种地方,人杂马乱,用来躲开几双监视的眼睛,倒还容易。 不过她和莲准共游大观桥这种事情,是绝对瞒不过去的。云裳不是很明白莲准为何会选择这样做……但,是他送上门要她利用的,她也就不客气了。 春风楼的梅花酒味道淡淡的,清幽隽永,杨红筹如他所说的一般,只喝了几杯,便先行告辞;期间云裳绝口没有提起任何关于朝政的事情,也没有解释为何要在这样地日子约他相见。但一切也都在不言中了,她肯约,他肯来,本身便是一种态度;而她让他看见她同莲准都指挥使的亲密,更是胜过千言万语。 站在楼窗之前,目送杨红筹离开,云裳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杨红筹的到来,已经彻底打扰了她和莲准之间那奇妙的沉默和平衡,现在再想逃避问题,已经不太可能……何况,她也需要,当面问一个明白了…… 深吸一口气,云裳回过头来,将目光投向那一直观察着她的红衣美人:“莲准,谢谢你今日在凤图阁中替我搅乱局面,化解王阁老地攻讦。” 莲准坐在桌边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只是眸光微微黯淡下来。她说谢谢呢,用这样疏离地语气。她谢他倒也没有错,若不是他当时站出来搅混了局面,面对王阁老那些指责的话,凤紫泯必然要有所反应,那么她会面对什么样地结果?交由有司处理?还是立刻在朝中掀起派系之争?他当时用更加尖锐的指责来震慑住局面,把矛头转移到她“谋反”上头去。然而即使是王阁老周大学士那些对云裳绝无好感的人,也不会相信她会“谋反”,谁都知道,无忧公主是一个“小人”,豢养军队是要巴结陆慎,结交官场、魅惑君王是贪图权势……他这样“歪曲事实”、“颠倒黑白”的责难,只会让人觉得羽林禁卫军的嚣张和恐怖,把事情弄大,反而给了凤紫泯拖延处理的理由…… 正因为如此,她才要谢他吧?然而她的语气疏离,她在内阁中“真的那么急着赶我走”的问句,也都说明了她还是真正看透了他那些话的用意。 是的。如果他是要帮她,不必说这么耸人听闻地话,一样可以有其他办法;而现在,虽然周大学士王阁老那些人,不会怀疑她会“谋逆”;几乎谁都不会怀疑她“谋逆”,但还是要除掉一个人。 凤紫泯。 从前凤紫泯的多疑,她都是清楚知道的。如果她曾经因为可能是皇族而被防备过,那么又如何不能够因为他的话而被防备呢?即使凤紫泯对她向来网开一面,手下留情,但,眼下最有可能的,便是不再信任。“失宠”,这便是他替她准备的结局么? ****************** “莲准,谢谢你今日在凤图阁中替我搅乱局面,化解王阁老的攻讦。”云裳一字一句地说着,“不过对莲准都指挥使做事的意图,云裳向来不敢妄加揣测,也不知道为这事向都指挥使大人道谢,是对还是错。” 莲准眸子微微黯淡,静了片刻,忽然勾了唇角自嘲似地一笑,“逢翰墨场聊作戏,哪个是真实语云裳小美人儿,是是非非,真真假假,便是我自己也弄不明白……你自然也不必对我说这个谢字。” 他说着垂下了眸子,执起面前的梅花酒,饮尽,又伸手提了那银壶自己斟满。春风楼中较为暖和,雪白的鹤氅早被他解下来,露出里面绣金的罗袍……朱色的袖口处玉石般修长的手指,莹润的酒液中盛放的梅花……其实是云裳早已经看得熟悉的绝艳和妖娆,今日却不知怎地被莲准演绎出一种寂寞来,可越是色彩如画,美人如玉,越让人体味得那背后的冷清和萧索……真真又是一种别样诱惑。 景境如斯,云裳也不由得呆了一呆,随即咬了咬唇,叹息道:“莲准,你又故弄玄虚……什么自己也弄不明白?我不信你自己做的事,会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那是因为你不是我,体会不得我的心。”莲准抬了凤眸,似笑非笑地望过去,“我是羽林禁卫军的都指挥使,最擅骗人……如果连自己也骗不过,又怎么能骗过了别人去?不过骗自己的时候多了。难免真地就被自己骗了……比如我骗自己说我喜欢你,时候长了,便也就不知道自己是真喜欢你还是假喜欢你了。” 云裳一滞,才要开口,又听莲准笑问:“我这样说,你道是真是假?” 云裳的话便被噎住。 “许多事情,没有真假,无论对错;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凡事盖棺才能定论,然而你又怎知这样的结果是出自怎样的意图?”莲准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来到云裳面前,“所以,我只随心。” 离得很近的放大的幽邃凤眼,似多情似无情的深深凝视……不知是第几次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并没有肌肤相亲,却比那些吻更具有毋庸置疑的诱惑力,这一刻云裳忽然有些心跳加速,几乎忘记了要质问的初衷,一种陌生而柔软地情绪席卷心头,叹!又被诱惑了啊。云裳叹口气,退了一步。努力展开一个平淡的笑容:“随心?那么莲准都指挥使目前的心愿又是做什么?” 第214节 “目前的心愿么……”莲准的目光带着些遗憾地从云裳淡粉色的唇瓣上掠过,仿佛在惋惜没有再次品尝到它的柔软……这样明显的暗示动作成功让云裳的笑容一僵。“我目前的心愿,就是帮助你完成你地心愿。” “我说过我不信。”云裳转过身走到楼窗前,终于闪躲开了他的视线“攻击”范围。她暗暗吐口气。心情略有懊恼:按理说以前和莲准也不是没有这样亲密过,为什么最近越来越受不了他的“美色”诱惑了呢? “不信也很正常么。”莲准却又跟过来,以一种半环着她的姿势去支窗扇,“连我自己都不信……云裳小美人儿,你说。我真地会放你走么?放你离开我身边?” 他的后一句话已成低微的呢喃,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侧,带来生涩地微麻的悸动……云裳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转过身,嫣红着脸面对面地直视着他那张妖魅的容颜:“够了吧?!莲准,这样的色诱游戏你还要玩多久?!我知道你天赋异禀不会中我的催眠术,可你也不用反过来挑战一个催眠师的定力好不好?!” 其实她也明显是动摇了心旌,居然连这样文不对题的话都说了出来,也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借以掩盖她的真实心境。 莲准果然被她的话逗得展颜一笑……空气中地暧昧气氛顿时褪去不少。“云裳小美人儿。现在不是谁色诱谁的问题,是我还想再问你一次……如果真的能离开这个随时散架的朝廷马车,你愿意和谁一起走?陆慎?或者……我?” 云裳疑惑地审视他一眼,竟然在那向来深不可测的眸光中看到了一丝……紧张么?可她现在正在窗前,甚至几乎还在他的臂弯里,这个姿势实在是令她太不舒服了。然而向后也根本没有地方可躲……只有稍微侧开身子避开与他地对视。低声但却坚定地重复:“莲准,我说过。我喜欢的人,是陆慎。但是,若说离开朝廷……那也是不可能的。” 莲准地手臂也慢慢垂落下来,稍稍调整了两个人之间令人窒息的距离,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不可能?我说过可以安排你离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难道当真不知道朝中凶险?那些跟在你身边的羽林禁卫军杀手是做什么用的?你知道他们这几个月中提交给我多少份卷宗,多少个人头么?……就算这些不论,再过年你就十七了吧?陛下到那个时候还能把持的住自己的心意么?如果陛下下令要娶你为后,就算是你,也不能抗旨不尊吧?难道这不是一不小心就是杀身之祸,不是么?或者你以为什么人都和我一样,纵着你宠着你,任凭你利用来利用去却连身子都不肯让我沾一沾?” 云裳的脸刷地红了。莲准虽然向来和她调笑无忌,但这样严肃直白地说到“性”的问题,除了他们第一次住在一起的那个晚上便再没有讲过了……他忽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要她感恩知报?他们是在相互利用不是么?虽然一向来都是他帮她多一点,但……羽林禁卫军行事莫测,监视她本来就是他的工作…… 第三百八十一章 被莲准设计 不对,明明是她来质问他行事意图的,怎么反成了他对她的质问?云裳定定神,俏脸上红晕散去,“莲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就算是鱼游沸鼎、燕巢飞幕,难道我真的就能撒手不管么?你明明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我自然知道你是为了陆都督。”莲准打断她,“你在朝中千方百计试图改变百官重文轻武的观念,在外结交各路官员,联合桂阳军平永州之乱,联合镇南军断湖南后患,这些不都是为了陆都督么?还有,你因为自己名声不好,便在长天军回朝之际故意传播流言自贬,撇清关系,以求不碍陆都督清誉,这些,你能否认么?” “这些,你能否认么?” “就算我是为了他,又怎样?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不错,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她也没有必要在他面前否认……可是,云裳还是觉得今天的莲准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带着些疑惑,云裳凝眉向莲准脸上望去。 莲准并没有看她,他眯起眸,唇角还挂了一丝讽笑;那让人无法探究心事的目光,从支起的楼窗中望出去,似乎可以透过夜市的灯火繁华,一直望向白雪与黑夜的交界……“以女子之身游走官场,只是为了帮助心上人,你实在是让人无法苟同呢……喜欢他却又如此隐忍只知道付出,难道你没有想过他到底需要不需要你的帮助呢?陆都督是一只雄鹰,即使没有你替他扫净丛林羁绊,他也一样可以挣脱束缚,直上朗朗云天……劝你一句:还是趁着我愿意帮你一步的时候,不要再于朝中如履薄冰地去争权夺势了;到他身边去吧,象你上次说的那样,放开手,去争取他的感情,陪伴在他的身边,不好么?或者,你是担心陆都督不喜欢你?” 他顿了一顿,又冷冷道:“其实早就受够了你的幼稚。象今日内阁里你冒险攻击王阁老,到底有几分胜算呢?朝中的事情,向来是几方维持着的一个平衡,你贸然打破,真以为可以一手掌控天下翻云覆雨么?” 此时云裳已经从他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听他这样说的时候。便也似笑非笑地在一边静默着,那种表情,倒是似极了莲准地高深莫测。待到见他说话告一段落,也不回应,反而走回几步,在桌边斟了一杯梅花酒,一口干了,转头看着跟过来的莲准,微微一笑,用极低的声音问:“莲准。你演说完了么?” 莲准愣了一下,随即一抹笑容从他的唇角泛起,回道:“还没有。” “那么可不可以先暗示一下听众在什么地方?我可以考虑考虑是不是要配合你呦……” 莲准笑容越发扩大,摇摇头道:“不必麻烦云裳小美人儿了。”说着,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蕊珠,请陆都督过来好么?” “可是陆都督已经走了。”带着些女声的嗓音响起,不过一瞬,便有一个人旋风似地刮进屋来,却在进入屋内以后迅疾停住。展现出娇媚的女性姿态,目光毫无顾忌地在云裳身上扫来扫去。 “走了?” “刚刚下楼。” 云裳从窗口向下望过去,正见街角处白袍一角闪过,真的是陆慎的背影。 “陆都督听到了多少?” “陆都督是在大人开始指责无忧公主时候来的。奴家奉命尽可能拖住陆都督多听一点儿,但陆都督似乎很尴尬,急着问大人到底有什么事要找他,奴留他不住,还是走了。” “看来陆都督还是消息不够灵通。不知道今天内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然地话,也不会这么急着走吧……”莲准叹口气,目光望云裳那边瞟了瞟。 “陆都督不是消息不灵通,是陆都督的斥候总是谨守本分,从来不把手伸那么长。”云裳如他所愿笑着回应,“话说回来,你故意让陆都督听见这样曲解的谈话,就是你说的让他喜欢上我的计划一部分么?看起来效果不是很好呢。” “效果好不好,也要看人。总之我给了他这个了解你的机会。至于他抓住不抓住,就看你们之间的缘分了。”莲准说罢,回头看了看何蕊珠,后者立刻知趣离开,如同他的到来一般,悄然没了踪影。 云裳笑着放下手中酒盏。“好了。今晚儿上这次逛街,我找了个人来利用了你一把。你也找了个人来利用我一次,算是扯平了吧,我们是不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谈什么?这次你不怕有人听见么?” “我为什么要怕别人听见?这家春风楼,也是你们羽林禁卫军的一个据点吧?和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的谈话,除非是你有意为之,难道还会有人担心泄密?”云裳说着,表情严肃起来,“莲准,你当真要我离开朝廷么?” “为什么不?我当然是认真地……方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可是我没有理由离开……” “怎么会没有理由?就像我刚才说的,你身世的秘密我替你瞒了这么久,到底还能不能瞒下去,如果瞒不下去又会如何?……还有,你不是说过向往江湖向往自由的?你还说过这些天下事自有男子操心,你只希望纵情山水逍遥世间,这样的话,难道不是你的真实心绪?” 这的确是她说过地话,只不过是当初一同往湖南赴任时候的事情了,难为他还记得;然而……那时候她一味闪避不肯承担责任,他却是秉承圣意不断试探,甚至要逼迫她拿出豪情壮志来,也不见那时候说过女子男子的话;对比对比现在,真是让人感慨万分呢……云裳沉默片刻,道:“其实我很奇怪你的态度。莲准,你现在难道不是为了陛下而留在我身边么?为什么你的行事让人如此费捉摸?我记得我留在朝中的计划是我们三个人在芦泉岛中制定的吧?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反对我入京?” 她凝神想了片刻,“似乎你的改变就是在这两个月开始的,不断劝我且去逍遥……而段南风也有近两个月没有消息了,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关联?” 莲准地睫毛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其实她真的不算很敏感,很多事情总是要过了很久才能看透,但是一旦看透便看得格外清楚……就像皇帝陛下的那句“你是孤的皇弟”,仅仅几个字,就能让她看明白前因后果,了解整个事件中羽林禁卫军的立场和他的作用。现在,她又开始接近真相了么? 他却不愿意再让她多想什么……至少他不忍心让她知道鲁季鲁老头对她生命倒计时地判断,不忍心让她去担负更多地秘密…… “云裳小美人儿,”他唇角勾起懒洋洋的笑意,“你真地要想知道原因么?告诉你也不妨……” 莲准站起,将云裳举在唇边的酒杯截过来,慢慢啜了一口,暧昧不明地舔了舔唇角,“第一,我方才说的理由都是真的……先别着急,听我说,第二,之所以在最近两个月才开始反对你留在京都,是因为我羽林禁卫军内部的原因……你是两个月前见过何蕊珠的吧?还有其他的羽林禁卫军各部首领,他们都反对我投靠在你门下……我当然是投靠在你门下了,你以为,在陛下面前隐瞒你的身世,隐瞒你的各种秘密,又公然和你同居,还能躲得过无忧公主这一派别的名声么?……嗯,他们都反对我投靠在你门下,认为对羽林禁卫军的长远发展不利,所以逼迫我一定要在陛下和你之间做个选择;我不愿意背叛陛下,又不愿意辜负你,只好想个折中的法子,既完了你的心愿,又全了我的忠心,何乐不为?……难道你还不信么?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云裳悄然垂下睫毛躲开他的凝视……该死,他又在色诱她!他一定有什么瞒着她,一定!这个狡猾的狐狸,她就说他不能够信任,什么都是真真假假的,虽然这个说法听起来有那么点道理,可是……他一定有什么瞒着她! 莲准忽然又郑重起来,“如果你肯离开朝廷,劝陆慎和你一起远走高飞,你要做的事情我可以都替你做……只要陆慎和你离开,不就算是逆天完成了么?至于家国天下,朝纲政务,相信陛下不会少用了心思;而你能做的那些我也都可以做,实在不放心,就把你的计划交给我,过上三年五载地再回来检查……如何?上一次贡院的失火任务我不是完成得很好?” ****************** 在那个飘雪的日子之后,大凤朝朝廷出人意料地很是平静了些日子。然而这样的平静中却还是透着诡异,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阴沉压抑的天空。 京城城里的官员们一如既往地办着公,仿佛那次凤图阁中的冲突从来没有出现过,事实上很多人也的确并不知道在大凤朝的核枢之处还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鉴于陛下的态度,这件事被严格地控制在了内阁的范围之内,包括周大学士和曹太傅在内的众阁臣一个个三缄其口,连略知些消息的小太监们都被红栌公公狠狠“教育”过,再不敢谈起片言只语。 第三百八十二章 风波暗争斗 云裳连日上朝,却平静如斯,绯红的衣裙和浓重的妆容,让人直觉的认为这个女子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甘心于平淡和淡薄的生活方式,她就像是一团已经开始燃烧的浓烈的火焰,凡是靠近的,都要烧个半死焦糊。 然而总有些人,因为处在黑暗,而向往着光明和火光,他们靠近她,是为了汲取珍贵的光和热。 却忽略了这样的光和热足以将他们全都消亡的危险。 那日的内阁之乱之后,更加坚定了云裳的一个信念,如果她想要在这个朝堂当中玩儿的稳当,走得稳妥的话,至少……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了。 虽然有莲准那个家伙在,但是莲准最近的表现……太奇怪了些吧? 那样妖媚的一个男人,是不是能够靠得住?这是眼下最让她担忧的一个问题。 除了这个人以外,她还不是无人可用。 看似平静的无忧公主实际上,在这接下来的这些天当中,私底下动作可是不少。 比如,不动声色的撤销了几个要位的官员,另外,她更加注重对陆谨的重视,比起一心忠于凤紫泯的黄白橘来说,作为陆慎的哥哥的他,则更是一个好苗子。 这样的人才她怎么能放着不用? 而陆谨那边因为忽然之间被凤紫泯派下来的许多差事而忙得不可开交,一直想要去找云裳好好聊聊这件事情的时间都没有。云裳倒也乐得清静,反正有人在做事,反正有人在忙碌,反正……最后的目的只要能和她自己想象的相差无几……就好。 至于这中间的过程到底是怎样的,她不在乎。 对,是已经不在乎了。 虽然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但是云裳那颗想要回去的心么还是没有放弃,反而那种心情却更加的愈演愈烈了起来。 她想要的生活和现在过着的这种日子,大相径庭。 她不过是想要一个安心的居所,和自己喜欢的人,和爱着自己的人,一起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而已。 而那件事情之后,凤紫泯也没有再找过自己,云裳想到这里,暗暗合上眼帘,这里面……似乎还真有不少的问题呢。 ****************** 当然这样的“控制”并不是真的严格到丝毫不能外泄,私下里最积极与外界联系着的,反而正是几位内阁成员……事情很明白,无论如何,大凤朝内阁总是要面临一次改写了,究竟是谁输谁赢,总要表表态,而这样的表态,或者就是一生荣辱升沉的关键。 至于皇宫内沉默不语的那一位,大概正是在高处大睁双目注视着这一切吧。 王英和云裳在那日之后,都极为默契地选择了继续“工作”。好在五位阁臣在凤图阁内都有自己独立的房间,除非遇到要事需要几位“会议”决定,王英和云裳还是碰不上面的。偶尔相遇两回,也不过拱拱手,彼此面笑心不笑地打个招呼而已。无论王英还是云裳,都没有想到过“和解”这个词。 事情既然已经捅开,就便必然是要分个胜负了。 据说王阁老王英每日回到家中。便将自己反锁在书房之内,运笔如风,洋洋洒洒千言万语,写就……每日一个“密揭”。“密揭”本是大凤朝皇帝赐予臣子的一项荣宠,也就是不经过外廷直接给皇帝上密奏的权力。如今大凤朝有这样权力地臣子寥寥无几,除了羽林禁卫军因为职务的原因拥有“密奏权”之外,也就是内阁的几人可以这样做了。 王英过去近二十年的阁臣生涯中,几乎没有写过一个密揭……然而如今王阁老王英的密揭,却以每日一次的频率,封着御赐的印章。招招摇摇地直递进内殿里去……常常有其他几位阁臣撞个正着,便看见那上面“绳衍纠缪”几个篆字,红得分外醒目。 谁都猜得出王英的密揭之中写的是什么,自然就是云裳的“斑斑劣迹”、“累累罪行”。然而令人意想不到地,却是王英的早有准备……要说这些年来云裳的奸佞之处,任谁都能说出几项来,可真若一条条罗列,便可以发觉那些要么是站不住脚的东西,比如莲准那天说出的几条滔天大罪;要么就是些鸡毛蒜皮,让人鄙夷痛恨却又抓不住把柄……可王英那日被逼急之后所说的话,却表明了他对云裳的事情绝对不是一无所知。甚至据说这些日子不断的密揭中还附有大量的“铁证”。 难道这“万事不干己”的老好人王英,这么些年来地混沌和无作为,都是装出来的么?这样一想之下,众官员难免会脊背处生出几分凉意。匆忙回忆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他的手中,莫名也会上了密揭。 云裳的表现却与王英正正相反。她在内阁中居于末位,本来就没有写密揭地权力;而从“出事以来”,凤紫泯对她又是避而不见,她也没有以自己“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去求得面君自辩的机会……她所做的,就是不断地联络大臣,明着的,暗着地,六部的,九卿的,巴着她的,躲着她的……寻求支持很要紧,其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其余的三位阁臣。 这三个人里,周大学士在王阁老数出云裳罪状之后,已经完全地倒向了云裳的反面;杨红筹那天晚上便和她在大观桥碰过头,已经半明不明地算是支持她了;只有吏部尚书张谔,虽然和她有过些来往,在凤图阁那次也曾被王阁老说成和她狼狈为奸。可态度一直很是隐晦。让云裳着实费了些脑筋。 不过好在现在不再需要担心了。云裳向后倒在香木轿中,微微闭上眼睛养着神。她这是才从张谔的尚书府回来。整整在那里耗了一天,连饭都没有吃上,连带着精神也十分不济……不过很有收获。想着张谔原本闭门不纳地态度到最后不避嫌疑地携着她的手将她送出门来,她就忍不住唇角泛笑。 张谔之所以这么做,当然不会是因为被她的“美色”所惑。虽然外间的流言一定会这么传就是了。 吏部尚书天章阁大学士张谔,原本是熙德七年的头名状元,不折不扣的清流派;也是当年楼丞相楼铎留下来妆点门面地少数几个才子型地人物。他在朝中为官的那些年,官声一直很好,与周围地那些“贪官污吏”们相处得也极为融洽;只是后来周大学士和楼铎斗得凶,张谔一时不合在自己家中感慨多了些,被楼铎知道,贬出了京城……到熙德十五年的时候,凤紫泯和云裳密谋,悄悄儿地找了由头又将他调了回来,官复原职……十六年凤紫泯一归政,立刻将他提拔成吏部尚书,又入了内阁。 王阁老说云裳能够在人事问题上翻云覆雨,是因为背后有张谔给她撑腰,这话说错也错,说对也有点靠谱:云裳本来是搭不上张谔这个关系的,她在吏部走的是“下层”路线;但问题是她走这样的路线一回两回可以,这么久一直都是畅通无阻,要说作为吏部尚书的张谔完全没有放任的意思,任是谁都不可能相信吧? 这里面的关窍,云裳差不多也可以明白:多年官场的陶冶,使得张谔已经修炼得八面玲珑,贬谪的经历。又使得张谔更懂得韬光养晦伺机而举。这次王阁老和云裳之间地“争斗”,如他这般聪明的人自然会力图置身事外,看好了风向再转舵了。 今天云裳动用了暗力营的全部力量堵上门去,就是为了让他没有机会再去犹豫站哪边……只有一个选择:支持她。 而此刻,几条街后依旧兴奋地搓着手的张谔,也在不停地感慨几乎错过的“缘分”。 她是拿着一份“反贪惩奸”的规划书上门的。 张谔本来也是周大学士的门生,清流派的中坚力量;前一阵子清流的“肃贪”之风自然少不了他地份,虽说为了在天子面前留个退步他并没有过多参与,但整顿吏治的确是吏部尚书的本职工作,也费了张谔的不少脑子。可直到现在还拿不出个系统的举措意见来……这使得他在半被胁迫的状态下扫过云裳出示的那一摞东西之后,就立刻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当然,那杯云裳豪气干云撂下的一摞东西里头,大部分,也可以说是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她借口让陆谨为自己找来的“好料”,左右她现在的处境尴尬,有的地方,她还是不要染指的为妙。 云裳的规划书第一部分,并不出奇,不过是口号似的“严惩贪官污吏”。不过她所谓严惩,和周大学士说地按律处置不同,只是说要“严限追脏,押放各边”;同时加上奖励制度,有廉能卓异的官员,建议皇帝提擢官职,赐宴颁赏。 这些措施其实也是张谔心中所想。周大学士一再强调“反贪”。“依律处置”,可如今的律法实在是太过严苛,有“受贿百两以上者斩立决”的条例,放在贪贿成风地大凤朝朝廷。几乎是个笑话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真相啊真相 若是能依照云裳的办法,追缴赃款,量刑处置的话,其实也算得上严惩,何况可以分个轻重。操作起来应该可行……而张谔最感兴趣的,是云裳规划书的第二部分内容:在这里云裳直指贪腐地源头,称是法律的不完善,吏治的不健全,财政的不清晰几个原因导致。而她针对几点,又分别提出了应对之策;因为张谔主管吏部,所以云裳在吏治问题上,分析得也是最多。 她最主要的观点,便是:吏部选官途径太窄。科举流弊严重,官员考核制度落实不到位……而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云裳也都有详细论述,比如提高国子监的地位,使科举不再成为入仕的唯一途径等等……其中如炸雷震耳如醍醐灌顶一般让张谔茅塞顿开的,就是云裳居然提出由吏入仕的方案! 当时张谔看着面前隽朗洒脱的字迹。心中翻滚的情绪真是难以言表,他真真就如云裳文中所提到的“墨守成规”者一样。从来就没有想到过祖宗之法是否可以改变,是否已经到了不变不可的时候! 是的。大凤朝祖制,吏不可入官,清流浊流泾渭分明。而云裳提到,在这样地制度下,一旦为吏,便失去了再提升地可能,断了希望断了奔头,为吏者便把目标转到贪钱这一项上去;而大凤朝的官是轮换地点地,吏却始终守在一处,时候久了,强吏弱官,墨吏欺上的事情屡有发生,与其一个一个惩治,倒不如给为吏者一个机会,在定期的考核之后,对其中优秀的按照成绩给予转官的奖励,既解决了大凤朝官源紧张的问题,又提拔出真正优秀的人才,疏导了官吏矛盾……这些内容张谔反复读了多次,只觉得字字珠玑直击内心! 现在张谔只是叹息,为什么这些东西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呢?作为一个吏部尚书,清流反贪的主力,他却只能看着那些数字看着贪腐的证据发愁,找不到这样一举几得解决办法?!……无忧公主送来这份规划的时候说,不过是一些构想而已,很多地方太不切实际,还需要有经验的人进一步完善,并且暗示他完全可以当成自己的东西进呈御览。张谔想到这里,微微笑起,这个情,他领了。虽然他还是觉得这东西不会是出自云裳的手笔,不是传言莲心小筑上很多的幕僚么?但这份礼,还是十分十分地切合他的心意……或许,也该是他表一表立场的时候了? ****************** 一直稳稳前行着的香木雕花大轿忽地一颤,然后缓缓地停了下来。 云裳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打个哈欠慢慢坐起来。这么快就到了目的地了么?似乎才只小憩了片刻吧? 第215节 一只手撩起轿帘,冯少绾那清冷的俊颜出现在面前,“大人,是陆都督。” 原来是陆慎。云裳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整整衣冠走出轿外。其实自从长天军回京,她几乎还没有和陆慎正经说过什么话,交流的信息更是反不如陆慎在湖南时,两个人通过暗力营的渠道通信来往得多。 至于原因么,实在是经过莲准那么一搅合,让她根本找不到和陆慎正常相处的模式了啊!估计陆慎也是如此,在开始那些日子里,总是找借口躲着她,即使是不得不参加的各种庆祝活动,也是离她远远的……直到那天莲准又一次设计了他们,将陆慎请到了大观桥,让他亲耳听到“云裳喜欢他”这样的话…… 接下来这几天,云裳忙得团团转,几乎没怎么在府邸里停留过;然而每次她深夜回府之后便会听见侍卫们禀报,说陆都督来访过……云裳不断地出门,陆慎也不断地来访,几次之后陆慎干脆留在门前等她,而云裳也发展到遣人先在自己府门前窥探,若有陆慎在,必换个时辰,或是换条路回府……其实云裳很感谢自己这一段的忙碌,否则,她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不过这一次。陆慎居然换了方法。他应该是终于探到了她的行程,故意在这路上等她地?……也罢,终于还是要面对的。 云裳出轿的时候,正看见陆慎乘了一匹极神骏的白色战马一路小跑过来。火红落日的背景里,金甲白袍。龙吟长剑,阳光下略带汗湿地英俊容颜……那是一种既沧桑又雄浑的美,让人生出“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仰望情绪;仿佛那一刻,平凡的街道忽然生出了一种沙场的味道,苍茫萧索,却又激起人无限的豪情。 云裳是恍惚了片刻才回神过来的。暗自思忖了一下,便知道他应该是刚从京郊的讲武营赶过来。从陆慎率领长天军进京之后。凤紫泯便以嘉奖之名,把陆慎留在了京城,让他参加不久后地冬至祭天大典;然而长天军人数虽少,到底不是京城编制,留京多有不便,便由兵部出文书,准他们在京郊扎营,顺便和驻扎当地的禁军多多“切磋”。这些日子里陆慎都是在京郊军营中居住,在京城闭门落锁之前必须离开的,这也是几天来陆慎总是等不到云裳的缘故。 “云裳。”陆慎拢马过来。纵身而下,“军中的将士们想要见见你。” “见我?”她有些惊愕,随即释然。将士们想要见她,大概是她的“名头”太过响亮有些好奇吧……或者是因为前些日子她将陆慎“借”给她的亲卫送归。在军中提起她的一些“逸闻趣事”所致?不过长天军进京,她的确应该去看看;虽说她一直和长天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这支军队饷银地来源陆慎从没打算瞒过任何人,何况她又有着“荆湖南路副招讨使”的名头,依情依理,见一见,亲眼看看这支军队,都是应该的。 然而云裳抬头仰望着那金甲将军的时候。口中冒出地回答却是:“我不去。” 陆慎皱眉,道:“不是说现在。” 现在天色已晚,不久就会关闭城门,显然并不适合去军营视察。然而云裳却不是这个意思,她依旧坚持地摇头。 陆慎正想继续说什么,云裳却道:“我真的不能去见长天军。不是不想见。而是现在这个时候并不合适;不过我正有话对你说,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 这个邀约来得倒是奇怪。陆慎找她找了那么久,见了面却是她先提出要谈谈的要求……不过陆慎还是点头应允。 最终是陆慎陪着云裳一起往莲心小筑里去,临行之时听见云裳对轿边的一个美貌少年嘱咐:“去告诉裴大人,就说今晚上宝悦楼的约见取消了,来日我请他到美人湖吃花酒。” 陆慎皱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待到进了莲心小筑,又是一番忙碌。云裳才下了轿,便有香香带着一群少年们穿花蝴蝶一般围绕着,服侍她更衣,净面,又送上香薰手炉,暖胃姜茶……真真奢靡暧昧的场景,倒将陆慎这个客人放在了一边了。 半晌忙得差不多了,终于两个人坐下来,共享数量不多却极为精致的晚餐;却仍然不得消停:那些少年中明显地位高些的一个,居然在云裳身边坐下来,替她布菜斟酒……姿态亲密到,几乎就差喂她了。 陆慎地眉头皱得更紧,似乎隐隐有了些怒气。 看他如此,云裳对那少年吩咐:“亦陌,你先下去吧。”谁料少年并不顺从,反嗔道:“大人怎么可以让亦陌离开?莲准都指挥使特意吩咐,一定要监视着大人把饭吃好呢。”云裳便无奈地对陆慎笑,由着那个叫亦陌的少年真的将一筷青菜送到了她的嘴边。 这时候陆慎终于冷冷地抬眼望过来,“你下去。”他说,语气平淡,仅仅几个字,却让人瞬间领会到他的意图,感受到无法抗拒的威严。 那亦陌瑟缩了下,悄悄瞟了云裳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躬身退下。“下人不懂事,平日宠惯了地,还望陆都督见谅。”关上门,房间内便只剩了他们两个,云裳笑着道歉。 陆慎依旧平淡淡地,“云裳,你不用演戏了。” “演戏?” “什么平日宠惯了地?不都是你暗力营的人么?这些把戏你怎么总是玩不腻?” “哦。”云裳应了声,垂下眼眸去对付面前地饭菜。确实表演拙劣了点,不过也不都算演戏吧?起码亦陌监督她吃饭是真的啊。 屋内开始被沉默的气氛笼罩。云裳是专心致志地吃饭,陆慎却心不在焉,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陆慎推开面前丝毫未动的碗筷,“云裳,你知道义父是怎样一个人么?” 义父?云裳抬起眼睫,投上关注目光;高远,还是高飞摇?前者寂寂无闻,后者声名赫赫……然而无论是寂寂,还是赫赫,都是一样的神秘,一样的无可捉摸…… “云裳,你知道师父是怎样一个人么……其实他老人家真正的名讳不是高远,而是高炯,字飞摇……” 高远?高炯?高飞摇? 云裳低低的合拢上眼帘,手心里的尖锐的指甲嵌进皮肤之下,刺得她神台一阵清明。 这时候,应该是摆出一幅哀伤的情绪来吧?陆慎一定认为自己是那个高炯的女儿,可是……唉,云裳叹气,她的这个身世的秘密真的不能暴露,即使最后要告知天下,也不能……是在眼下这个敏感的时期将这个消息曝光。 酝酿出一种悲伤的情绪之后,她才做好了继续往下听故事的准备。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一剑百万师 这已经不知道是云裳第几次面对高炯高飞摇的生平了。在最近的调查中,云裳早已确认高远就是高飞摇,也,应该就是她的生父。那记载着高飞摇“事迹”的卷宗,都被云裳翻得稀烂,背得滚熟……只不同的是,这一次她面对的,并非陈列纸张上的对一个卖国奸贼的描述,而是在陆慎质朴又激情的叙说中一位肝胆英雄的重生。 高飞摇,曾经大凤朝第一将,正一品堪与内阁首辅比肩的武将最高衔,太尉;曾经光耀九州,曾经威扬天下,也曾经惨“死”在自己人的刀下,留下的只是万千骂名…… 在陆慎刻意压抑的讲述中,云裳早已泪零如雨。她和高远只见过一次面,对他的认识只停留在那慈爱的目光,那坚毅乐观的态度上;纵使知道他可能就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也曾为他的逝去鞠洒泪水和哀伤,却从未有过这样真切地从一个英雄的角度去理解和痛悼他的种种。 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呢。 他的故事,是那样的波澜壮阔,又是那样的旖旎浪漫;有“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豪迈雄浑,也有“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潇洒风流;有“银鞍照白马”的飒爽,也有“簟卷碧牙床”的缱绻……然而最终,等待他地。竟是背叛和出卖,是一朝大厦倾覆下满门抄斩的凄惶,是十六载骨肉分离两不相认的断肠! “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跟在师父身边是为了学习武艺;然而想不到本来牢不可破的北方防线居然为人所卖,胡兵利用师父调去南边巡视的机会大举入侵,两日内直下三关三镇,进逼京都!”陆慎这样说的时候,神色是悲哀而愤怒的,他放在桌上的双拳紧紧握住,平日里明亮的眼眸此刻看起来也带了些赤色的光芒。恍如还是沉浸在十六年前地那场浩劫之中无法自拔。 “……那时候师父已经为朝廷所忌,虽然身为太尉,其实差不多算是架空了权柄,所谓巡南更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驱逐……那时候师父的军队已经被打散,留在他身边的,只有区区八千的亲卫军,然而师父收到苍浯国的胡兵入侵的消息还是千里回援,一面昼夜飞奔入戍京都,一面传令旧部部署反击……就这样师父赶到京城的时候,胡兵还只有汗王和最强悍的三王子率领了三万兵马孤军深入。其余八万大军则被师父临时布起的防线隔绝在了三关之外……” 云裳默默地听着陆慎的叙述,只不停地用绢帕拭泪,帕子已经完全湿透,而她地眸子却在水光中越发墨黑。透射出坚定的倔强的光。 “师父驰抵京郊之后,便以那八千亲卫与胡人最负盛名的三万铁骑相抗;可即使如此,师父也绝对没有让胡人占了便宜去……按师父地计划,只要他驻守京郊拖住胡兵精锐,其余几路勤王大军便不日可到。至此瓮中捉鳖,足可将胡王一举成擒!” 是的,若说当年的历史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倒是有几分可信,大凤朝虽说积弱已久,到底不是弹丸小国,怎么会短短几日之内便被突袭攻破?胡兵纵然悍勇,千里奔袭孤军深入,难道还能奢望着将一国之都就这么顺利地收入囊中? “其实当时胡兵也只希望速战速决,能攻破京城自然好。攻不破也该迅速回撤,本来就是抽冷子来一下的买卖,如何料想到自己反会被围困住?”陆慎叹口气,道:“勤王的五路大军有四路接到师父军令,配合围剿胡兵,师父地计划也几乎成功,破去敌兵主力。重伤三王子索木泰;胡兵士气全无。只剩下偷跑的念头……” “你说勤王军收到的是太尉军令?”云裳忽然哑着嗓子插言。太尉虽然位居武官一品,但大凤朝历来崇文抑武。便是太尉,也没有权力直接指挥其他的勤王军队。 “是的……是军令不是诏书。事情紧急时,太尉对勤王之军当然有权力直接调动指挥。可是你知道当时大凤朝颁发政令的手续,是内阁草拟,司礼监代天子批红,而当时的司礼监大太监楼铎,”他说到这里深深注视云裳一眼,“就是掌管批红权力的人。楼铎信不过师父,又哪里肯将兵权随意离手?” “你错了。”云裳摇摇头,眸中水色一闪一闪,“信不过太尉的人,不是楼铎,而是先帝吧?楼铎当时虽然是司礼监大太监,但还没有到可以篡政地地步。事关紧要,他绝对不敢自作主张抓住兵权不放。” 陆慎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掩住了痛苦的神色,“的确如此。我也是后来才明白……真正信不过师父的人,就是……先帝,还有那些阁臣。”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杯盏,举起端到唇边,忽然顿住,又一点一点地将杯子放下来,那动作缓慢得仿佛手臂有千钧重,“之前内阁中就对师父百般打压,这时更是谣言四起,都说是师父不忿朝廷解去兵权,故意引胡兵南下,借此自重……” “我明白了。是先帝终于听信了这些谣言,自毁长城而导致国破家亡么?”云裳的泪水再次奔流,此刻地她,想到地不仅仅是那个受到皇帝和文臣怀疑冤枉的太尉父亲高飞摇,还有……段南风口中功业至伟却最终死在凤紫泯之手地……面前这个人。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么? “不错。”陆慎将手中的酒杯握得紧紧地,“先帝……传旨令师父转交兵权,单身入城,而师父因为军情尚急,认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终于酿成大祸,八千亲卫被调开剿杀;而师父本人,则被骗单身冲入敌营,几进几出之后身负重伤,与蒙面掩饰了身份的羽林禁卫军二十八骑,对决。” “可……堂堂太尉……被骗单身冲入敌营?” 陆慎痛苦之色更浓,低低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人告诉他,我……被胡人掳走……” 沉默,浓浓压抑着的沉默。良久,云裳狠狠擦擦自己的泪,伸手将那被陆慎捏得变形的铜爵古董酒杯抽出来,强笑:“你又不喝酒,就不要抢我的了……”她本是要开玩笑缓解气氛,可话一出口,才想起陆慎不喝酒的原因:御前立誓竭忠报国,一日不复华夏,一日不饮酒……难以想象他这样志向的人,竟是在目睹高飞摇被朝廷辜负之后成长起来的。 陆慎见她又痴住,也叹口气推开酒杯,犹豫了一下,还是反手去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当年师父力战二十八高手,浑身大大小小都是窟窿,又失去了双腿,血流如注几乎没有再生存下去的可能;不过羽林禁卫军也算留了余地,虽然经此一役几乎全员覆没,但并没有对师父戮尸斩首……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属于羽林禁卫军的,那次在古墓中,凌月姑娘还劝我去杀孔杰报仇……” “可是你没杀不是么?因为你也知道……凶手不是羽林禁卫军,而是羽林禁卫军背后的人,对不对?” “羽林禁卫军背后的人,你说的是……” “先帝。”云裳垂下眸子,“羽林禁卫军的剿杀是他的旨意,满门抄斩也是他的旨意,不是么?” “不错…….他是个罪人。”陆慎这样回答着,并没有惊讶于云裳对于当时情况的了解程度。的确,满门抄斩的旨意出自先帝,即使真正的执行是后来的楼铎,可,自毁长城的罪魁祸首,的确是当时的大凤朝天子,凤紫泯的父亲,景瑞皇帝。 两个人的谈话又停滞下来,各自默默想着心事。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也没有人前来打搅他们的“密谈”;城门早过了落锁的时辰,可无论陆慎还是云裳对此都没有丝毫关心……只有面前的烛火,恼怒于没有人剪去烛花,便一跳一跳地在窗纸上留下两个人对坐凝望的侧影。 云裳终于起身,到外间雕花银盆中就着冷水抹了一把脸,又拧了手巾拿来递给坐着发愣的陆慎,“说吧,忽然想起讲这些过去的事,到底是想要说明什么?也是来劝我退走江湖么?” ****************** 听见那还略带着鼻音的问句,一张秀美的面孔紧张地向前凑了凑,“哈,终于到了戏肉部分了!难道你真的说动陆都督去劝她?!” 然而这时,一只修长优美的手从他面前伸过,坚定地按在了面前的铜管上。“不是说只再听几句么?你可以走了。” “莲准,”秀美面孔的少年半仰起头,可怜兮兮地恳求道:“到了关键部分啦!” 然而那双手的主人却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哀求而阻滞,依旧利落地动作着,将铜管塞死,机关关好,然后转过身来,“可是我不想听。” 那秀美少年只有悻悻然退后,“算了,不许听,那么就单看着吧!反正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听不到……不信你不好奇。” 第三百八十五章 听墙角捉奸 这两个人,正是莲准和何蕊珠。他们所在的,依旧是莲心小筑东厢,从这里望出去,正正可以看见陆慎和云裳投在窗纸上的剪影。 “明天你就把你偷偷安上的这个什么东西拆掉吧。”莲准懒懒地应着,并没有在窗口停留,转身往桌边去,拿起火石引火。 “别啊!点了烛我还怎么偷窥!”何蕊珠一闪身过来抢过火石,“再说东西我不拆,我就是做这行的,我安的东西我有信心,她发现不了地!” “不是发现得了发现不了的问题。我说了我不想听!”莲准火石离手,也就作罢,一转身倚到床上去,倦倦地长叹一声,闭上双眸。 何蕊珠终于发现了莲准的反常,连忙靠过来试他头上温度,“你没事吧?我在这里等你几天都没见到你的影子,到底去了哪里?” 莲准拍掉他的手:“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鲁老头儿那边事情不太顺利。找我给他打打下手。” “哦。”何蕊珠点点头,黑暗中也能看见他那双堪比美女的灵秀双眸正骨碌碌乱转。“果然就是和你的小美人儿有关,不然你怎么舍得离了她身边的?莲准。你实话说,是不是真地喜欢上她了?” 莲准闭着的双眸张开一线。“何蕊珠,你很闲是不是?瀚海国那边地谍网重建要是都弄好了,就去宫里转转,陛下还等着你觐见呢!” “切,又拿陛下来吓唬我!”何蕊珠一脸不屑地神色,然而还是没有追问下去,转身回到窗边,去继续他的“偷窥”大业……没一会儿,他却又撇着嘴。低低地呼唤:“莲准!” “嗯?” “你的小美人儿,还真是水性杨花,” 莲准不耐烦似地叹息一声,“你的话还真多;我看你还是过两天就回北胡吧,那边的事情离开你还真是不行。” “啊不回不回。”何蕊珠连忙强调,“我不说话了还不成么?!” 他把鄙夷又带些不忿的目光从那窗上叠在一起的人影处挪开。眼睛转啊转地又往旁边窃听铜管的机关处望去。 莲心小筑的正厅。 云裳举着绞好的手巾递到陆慎面前。 “说吧。忽然想起讲这些过去的事,到底是想要说明什么?也是来劝我退走江湖么?”她问。 然而陆慎却一直沉浸在自己地思绪之中。并没有听清楚云裳的问话。“你说什么?”他看见那递在面前的绞好的手巾,便慢慢抬起头来,顺着那手巾看上去,直看到云裳额头还略滴着水的发梢上……陆慎略皱了皱眉,接过那手巾抬起在云裳地额角轻轻一抹。 这!云裳愣住,一瞬间几乎要向后退闪。这样自然而毫不避讳地动作,差点让她以为面前的人是那个妖孽莲准了……在她印象里,陆慎对她地态度一直是温和而保持着距离的,古阳村陆慎认定她是高远之子后,倒是也曾待她十分好过,不过那是兄弟式的关爱,是照顾是保护,而且这样的关爱,她以为在她们上一次那件乌龙事件之后,便再也享受不到了…… 事实上,陆慎抹这一下也本是无意识的,待那雪白的手巾拭过云裳额头,他的手指也随之轻轻触到她光洁的肌肤……陆慎心中便也蓦地一震,立即想起和云裳那天的去毒治伤的情况……还有那日听见莲准和云裳的对话……霎时气氛便显得尴尬,饶是他即时收了手,却在脸上飞起一片薄红来,只好垂下头去,用极快的语速重复道:“云裳,你方才问的是什么?” “你……”云裳也有些尴尬,顿了片刻,再开口时却已经换了话题,“你可想过为高伯父昭雪沉冤?” 她这样一问,倒是将那尴尬的气氛驱散了些。陆慎抬起头,两道英眉略略蹙起,带着责问的语气开口:“你怎么还这样称呼师父?” “呃,”云裳只好重复,“为父亲昭雪沉冤?”天知道,生她养她的爹可是另有其人啊。干嘛要到了这里就得一个劲儿的管一群不认识的人叫爹叫父亲的呀。 “云裳……”陆慎却重重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想为师父伸冤,而是,师父他老人家不肯……” “不肯?”云裳闷闷地重复着,略略带着鼻音,“父亲临终前的确说过不要追究过去的事……他这一生,历尽宠辱,大起大落……恩仇于他,只怕早已淡漠了吧?” 陆慎又沉默下去,半晌,方道:“从师父出事……已经十六年了,若说他老人家心中还有什么未了的执念,应该就是山河未复,社稷危殆……可即使如此,师父一直都是严禁我从政的,甚至连从军,都是我自己一意为之……云裳,你想没想过,其实师父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吧?为什么一直没有试图寻找过你?” 云裳点点头,她自然想过,猜疑过。她落入楼丞相府,秦婉儿和高远有过联系,那么为什么高远不去莲心小筑认她;或者,至少,告诉陆慎她的存在?怕他的“叛逆”身份连累她么? “我想,师父他只是希望你过得自由一些,过你想过的日子,不必担负太多。” 第216节 “我想过的日子?”她微微苦笑,“就像现在这样么?”像现在这样,左拥右抱的风流领袖,贪赃枉法的奸臣典范?就是这样也没有关系,不必相认么? “自然不是象现在这样。”陆慎神色越发凝重,“云裳,你担负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其实你完全可以不必这样的……记不记得我说过,以后凡事……都有我在?” ****************** 莲心小筑的东厢,依旧没有烛火。莲准依靠在榻上,半暝半寐,不知是在想着什么事情,还是单纯地疲累欲眠。 而何蕊珠则一直守在窗边,锲而不舍地望着那窗纸上映出的两道黑影,甚至还时不时为身后那人解说几句,即使没有人理会他。不过何蕊珠倒也没有失去兴味,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地蠢蠢欲动起来……终于还是耐不住,借着衣袖的遮挡,他慢慢将手挪到那窃听铜管的机关上去…… 可就在他将手刚刚放在铜管上的时候,便听见那明明是背对着他休息的莲准悠悠叹道:“还要听么?小心惹祸上身。” 何蕊珠便无赖地笑:“嘿嘿,能有什么祸事?不就是听听而已么?上一次皇帝陛下忽然驾到,我都没能八卦到底;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还有刚刚安好的机关,要是还不能把云裳与陆慎间的秘密探听到手,简直是污辱我羽林禁卫军辛字部首领的身份么!” 何蕊珠人前都是绝对的女儿媚态,象这般无赖的少年语气倒是很少展现,也只有在从小一起长大的莲准面前他才会这样说话吧?也正因为如此,何蕊珠断定,即使身为顶头上司,莲准也会放他一马,满足他窥探旁人隐私的职业癖好…… 所以他在说话的同时,已经迅速地将机关扭开,让那夹杂些嗡嗡回音的话语声在东厢中回荡。 听起来,那边的话题已经转到了上次的“驱毒疗伤”上,正在谈论那寒毒潜伏的穴位和游走的感觉……何蕊珠回头看看莲准,黑暗中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但似乎能够感觉到,空气中多了一点点紧张的气氛,看来他也并不是不关心那边的进展么…… 可也不过一会儿,那边就静默下来;带着暧昧地停顿,伴着悉悉索索地。不知是什么声响…… “陆都督,”云裳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已经比方才低沉了不少,语调拉长,显得妩媚许多。 何蕊珠的眸子在黑夜里放着光,一时不知是要回头去观察莲准的反应呢。还是继续关注那边窗纸上地影子更好些……然而幸好没的让他选择了,窗外陡然光线一黯,正房里居然熄了灯! 果然没有让他白等!如今情况已经确凿了吧?这样地“奸情”摆在面前。莲准也该堪破了才对。为了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付出感情是值得不值得? 铜管里继续传来暧昧不明的声音,半晌,一个女子的叹息声轻轻响起,低哑温柔。婉转之间充满无尽遐思……何蕊珠走到莲准的床前去,心中莫名地有些难过,这种时候,即使是那个一向强大到似乎万事都在掌握中地妖孽男子,也总是会免不了受伤吧…… 黑暗中。莲准面朝里靠在床头。看不清楚表情,仅仅能够分辨出他的肩在微颤,不会吧?难道莲准对云裳的感情深到如此地步?! 其实当时何蕊珠转过这个念头时就知道不对了。莲准即使是真的对云裳深情如斯,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类似哭泣地举动吧?然而当时并没有时间容他细想,“咣当”一声虚掩着地门被踹开,原本应该响在铜管里的声音出现在耳际:那是云裳怒气冲冲的一声嗔斥:“莲准!” 身边的人翻身坐起来,在云裳手中鎏银小灯的照耀下一脸的笑,抑制不住似地。和刚刚进门时的疲累忧郁判若两人。 第三百八十六章 捉奸反被捉 “有什么好笑?!听壁角捉奸情么?”云裳地脸上气愤之色不减。“捉到了么?满意了么?还是自己被我捉到了?!” 她有些凶巴巴地,矛头对准莲准。然而那恶意地神色语气,分明是将何蕊珠也包含在攻击范围了。这让何蕊珠不禁打了个寒噤,虽然云裳在朝中以“奸佞”闻名,但人物看起来总是温文而阳光的,倒从未见过她这般气势。 莲准依旧笑着,望向何蕊珠,“怎么样,我说你会惹祸上身的吧?” “现在我说的是你!”云裳冷肃着面孔一本正经,“至于何首领,就算他窃听我的谈话,和你的奸情被发觉,又有什么理由让我对他发怒?更不会惹上什么祸端!” 话虽如此,然而被云裳眼风一扫,何蕊珠还是感觉到丝丝寒意。还没等云裳那句“不过还是要麻烦何首领先回羽林禁卫军,我莲心小筑似乎没有邀请过何首领大驾”说完,他已经迅疾地向莲准告退,又一次毫不犹豫地在两个人的视线中消失。 云裳“目送”何蕊珠离开,再回眸看看犹自带笑的莲准,“啪”地一声将手中银灯摔在桌面上,忿忿地道:“莲准,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很让人厌恶!” 那盏小灯虽是极为精巧的防风设计,但也禁不住她这样一摔,小小的烛焰颤了几颤,灭掉了。 莲准扯了扯微露的领口,轻笑道:“云裳小美人儿,有些冷呢……你若不将门关好,就回去陆慎那边吧……” “陆慎已经走了。”云裳打断他,犹豫一下,真的回身去将门关掉,连帘子也落下来,遮住外面的点点星光,也将整个屋子恢复成原本的黑暗和密闭,只有方才何蕊珠偷窥的位置窗纸一角微微掀起,露进一缕清光。 “你还真是……”黑暗中听见莲准叹着气的轻笑声,“云裳小美人儿,你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让人想歪么……我可不可以认为……在陆慎和我之间,你选择了我这边?” “什么这边那边?!”云裳依旧是嗔怒的语气,却因为这黑暗的暧昧而带了一丝不确定,“我是来继续上次的质问的!告诉你,你的作法让我不能接受!莲准,麻烦你停止你自以为是的所谓助我完成心愿吧!你的行为已经变得让人很厌恶了知不知道?!” 黑暗中看不到莲准的表情。这么长时间朝夕相处,云裳和他之间从陌生变得熟稔,连行事的态度都变得有些相像起来;上次他才用近乎“恶毒”的语言伤害过云裳,刚刚没有几天,就被她用同样有些过激的词句还击回去,算不算一报还一报? “你说的,该不会是偷听的事吧?”莲准开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来。 “当然不是。”云裳仰起头,若是这时可以借着星光细细打量,应该可以在她脸上看到那种被称为“倔强”的表情。“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打定主意要赶我离开。那一次你说过之后便一直努力去做了是么?那次入宫你和凤紫泯说了什么?让他这么长时间一直躲着我?让他在王阁老和我之间如此犹豫不决?这次你居然又说动了陆慎,让他来劝我离开朝廷么?我一直真的很奇怪是什么让你忽然如此绝情,” “怎么会是绝情?”莲准又恢复了那种轻佻的笑意盈盈的语气,“上回你也这样问过我,而我不是给了你理由么?再说,我也一直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不是么?我最渴望的,还是和小美人儿你一起浪迹江湖啊……想想,多么浪漫,多么唯美,一身轻松双宿双栖……” 他这样说的时候,已经往云裳身边欺过来,光线暗昧看不清表情,却似乎能够听得见心跳和呼吸,体会得近在咫尺的温度,嗅得见彼此清新的气味……云裳退后一步,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小心些,不将那盏小灯弄灭,如今这样的情境,竟似更容易被诱惑了呢…… “莲准!”云裳尽力让声音冷冷地,充满了讥讽,“我真是不敢相信呢,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大人居然也可以这么伟大,这么善良么?!为了能让我得偿所愿,甚至能给皇帝陛下下药是不是?还用心良苦地促成我和陆慎,要让我远离钩心斗角远离血雨腥风,过开心快乐的日子去,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能做出这等举动,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哪!” “只可惜,没人会领你的情。”她这样说着,袖子一甩,恰好拂在方才那盏小银灯上;于是小灯然落地,带来叮咚咚一串脆响。“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隐忍,万般辛苦都是为了我,而我却并不明白你的苦心,这样忍辱负重一般的举动,会不会让你觉得很有快感?觉得满足?” 她越说越怒,刚刚踹门而入的气势又重回她的身上,“你觉得是对我好,其实你想没有想过我到底愿不愿意按照你的安排去做呢?!告诉你,我有自己的选择,我就是不肯离开,即使,命不久长!” ****************** 莲心小筑从来就是一个有很多秘密的地方。即使是本身即为云裳秘密之一的暗力营诸人,也对此地颇有避讳;而那位目前暗力营中风头正健,隐隐被云裳作为璎珞的继任者来培养的美少年亦陌,更是最懂得眼色的;早在云裳与陆慎私下共处的最初,他就拉着冯少绾远远地避了开去,至于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以及辛字部首领大人在莲心小筑的出入情况,更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过问的。 所以陆慎陆都督趁黑悄然离去,无忧公主一脚踹开莲准都指挥使房门这一类的事情,他自然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了。即使是身边的冯少绾声称看见东厢灭掉的烛火,听见一些奇怪的乱七八糟的声音,因而打算上前一尽“侍卫”之责,也都被他拦了回去,理由很简单,东厢里现在住着谁呢?莲准都指挥使大人啊!可有人见过莲准都指挥使对无忧公主有过一星半点的不利么?连暗力营都是莲准都指挥使一手调教送到无忧公主手上的!和在莲准都指挥使身边相比,这世间难道还有什么地方,会让无忧公主的安全更有保障? 于是这个与莲准都指挥使有着半师生情谊的少年,不知是第几次以“大人闺房私事”为由,成功地阻止了蠢蠢欲动的冯少绾……然后震惊地发现,即使是他,也的确无法再将东厢中愈演愈烈的回响曲置之不理,无法装作听不到那乒乒乓乓声音里传递出的呼唤,以及,莲准都指挥使哀哀呼痛的声音。 这个,还是闺房情趣么?向来对莲准都指挥使以“男宠”自居死活赖在莲心小筑里的行为颇有些八卦又乐见其成地暗力营准头目亦陌。第一次对是否回应自家主子的呼唤这个问题犹豫了。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容他选择的余地,在他一个愣怔的功夫,身边的冯少绾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箭一般窜向了东厢;而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羽林禁卫军杀手们,也有志一同,骤然现身;一时间灯光火把,照亮了小小的院落。 所有人地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再度被踹开的房门,以及,房内刚刚折腾出了那骇人声响的两个人。 可屋内正如亦陌方才所料,是好一幅春闺行乐图。 无忧公主正以一种颇具进攻意味的姿势,将衣衫半敞,裸着一痕精致锁骨的莲准都指挥使压在了方桌上,而方桌旁边。则是一地地凌乱……事实上,听到他们破门而入的声音时,无忧公主才刚刚从那红衣潋滟的男子身上抬起头来,眼神迷茫又懊恼,分明是刚刚被打断了一段唇舌的纠缠。 奇怪,两个人方才在接吻的话,那呼唤来人的声音是谁发出的?莲准地手伸在外衫下面。还牢牢地固定着云裳的腰,一边享受着她微微的挣扎,一边面色平静地转过头去,对外面两人的一干下属道:“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个借口还真是找得一点也不肯用心思,看他们像是不小心摔跤地样子么?众人心有灵犀地应声退去,只留下还是一脸质疑的冯少绾以及听到呼唤不好即刻离开的亦陌。 方桌上的两个人整理衣冠慢慢站了起来。 明显偷腥被打断地无忧公主一脸懊丧,而被欺负了的“男宠”却象尝到了甜头的猫。那微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带着些餍足。 “都过来坐。”无忧公主镇定了一下情绪,这样对站在门边的两个人吩咐着,接着目光瞟了一眼某人的单薄衣着,又加了一句:“门关好。” 于是笑着的那位越发地明媚起来。 乱七八糟地“现场”被简单收拾好,那盏鎏银小灯也拾起重新点上,烛光幽幽地从镂空地莲花碗盏里透出来,迷朦地照在那两位几乎算得上是可以左右大凤朝国命运的风云人物脸上。却诡异地带着些情色地味道。 “亦陌。”云裳端正了颜色,不去看依旧笑得欢畅的莲准都指挥使。“把这些天我让注意跟进的那几条消息说给莲准大人听听。” 第三百八十七章 快刀斩乱麻 亦陌应了一声,虽然不太明白无忧公主此举是什么意思,还是恭恭敬敬地陈述道:“松江那边的消息,说医圣大人正在搜集各种西洋蛮疆药草,听说是要研究配方,治疗一种叫做“冰丝缠”的寒症;另外湖南那边的消息说,有人在芦泉岛,见到了凌月姑娘和段公子踪迹……” 听见这样的话,旁边冯少绾的脸色变了几变,他最近还收到凌月转来的信函,并不曾提到到芦泉岛去的事情;而段南风,则更是早去了大理,没有又在芦泉岛出现的理由。 “不仅这些吧?”莲准歪在那张刚扶起来的躺椅上,继续上演那种妖孽的美艳,“还有我羽林禁卫军的人给你提供的消息呢?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云裳终于抬眸注视他的眼睛,良久笑了笑:“当然是说我快要死了,所以你才会待我这样好。” “这个情报,你给他什么做交换?” “自愿送上门来的消息,需要交换么?”云裳摇摇头,“而且我十分讨厌被人监视窃听的感觉,大概下次他再来送消息上门,我就不会肯收了。” 亦陌和冯少绾的注意力,都被那“快死了”几个字牢牢引住,这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两个人谈论起来的感觉却如此轻松?开玩笑一般,混不在意?如果不是真的……已经不用考虑这种可能了,莲准马上证实了消息的正确性。 “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却赶来质问我为什么瞒着你自作主张?他一定也告诉你你的命只有静养才能活得长久些吧?赌气是最要不得的情绪,难道你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留在京城么?” “不是赌气吧?”云裳的目光扫过冯少绾和亦陌,暗自庆幸有这两个人在身边,总算不用畏惧现在莲准都指挥使大人无孔不入的色诱大法,“我想我是不相信你。你能利用陆慎对义父的怀念让他接受我这么个累赘在身边,能把远走大理的段南风避人耳目带到芦泉岛,精明到这样地步,还有人敢于将后背交付给你么?” “哦。”莲准似模似样点点头,“原来你那会儿那么激动说的话,都是反讽阿!真是失败,我还以为你的确相信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也不是不相信你是为我好。只是,我更相信自己。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喜欢别人隐瞒我,替我做决定。”云裳终于顺利地将心里话说出来,轻松了许多,“我说过,我要留下来,我要的东西,不用你这么帮我,也能得到。” “可是我就是喜欢帮你。”不顾旁边两个人瞠目结舌的模样,莲准象孩子撒赖一样地混搅,“我说没说过我最没有立场的了,只要你坚持,我完全可以退让;你一定要留下来,那我就帮你留下来好了。” 临窗而站的云裳的眼中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她看着背后坐在那里的那位红衣美人,又看着他身后面色迥异的两个少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现在是一幅怎样的表情,喉咙里动了几次,她都没能说出来自己最想说的话。 这样的一个冲突到了极点的夜晚……大概也就只是适合彼此沉默和……继续隐瞒着该隐瞒的真相的吧? ****************** 熙德十六年的冬月末,冬至祭天大典过后,那场令整个大凤朝朝廷惴惴良久的内阁纷争,终于尘埃落定。 权力的更迭并没有象众人想象的那般张扬,没有雷霆手段,没有血溅朝纲;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大凤朝的朝局不可逆转地发生了改变,那绵延了整个冬日的飞雪,似乎也在昭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冬至前三天,皇帝陛下为祭天而移驾大庆殿斋戒之前,特旨召见无忧公主;祭天当日,武英殿大学士,少师,光禄大夫上柱国工部尚书王英,以老病为由,告假不曾出席;第二日,上书请求致仕。 御笔亲复曰:“准。” 没有推拒,没有假惺惺的安慰,这位一辈子游刃官场的老人,转头间丧失了所有,黯然引退。 他曾经递上去留中的那些密揭,也都如石沉大海,再无人提起;曾经燃起他无穷希望的那个人的态度,终究带来的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在王氏家族因为他的失势而开始走上下坡路的同时,人们也惊恐地发现,在这次权力的更迭中,甚至连一向活跃的言官,都没有发出过什么质疑的声音。 斗争,完全被压制在了水面之下;而胜利者,严格说起来,也并不是那位获益良多的无忧公主……原本是势均力敌的局面,就是从无忧公主联络百官而广泛寻求着支持的态度来看,也是万千准备要与王阁老斗一场硬仗的,那些朝廷中地各位高官。也纷纷为此而微妙地做出了立场的表态,然而所有预备出击的重拳都转瞬间丧失了目标,皇帝陛下轻飘飘地按下了一切,在,冷眼旁观了十几天之后。 这就是皇权。真正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死去留。 而也正是经由此事,让朝野中人于楼铎逝世九个月之后,真正意识到了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如果说凤紫泯亲政以来,还有很多人曾经弓弦绷得紧紧打算或“死谏”或“强抗”来反对皇帝陛下可能“不正确”的作为的话,那么经过这九个月的消磨。经过朝堂几番看似不起眼地位置更替,再看过去时。就会发现不知何时。大凤朝的政局已经幡然改变。 当初那些对忽然接手朝局地皇帝陛下或忡忡或耽耽地目光,此刻差不多也都该转化成了仰望了吧? 当然。无论如何,当事人之一的云裳,还是最大地“受益者”。在王阁老黯然引退之后不久,朝廷发出旨意,晋升云裳为三品工部左侍郎,暂代尚书任。至此,工部彻底划归无忧公主名下;而内阁之中的位份问题,由于次辅的空缺,云裳也向前挪了一档。即使暂时依旧是末位。 政局中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如今内阁中剩余的几人对待云裳的态度,虽不至于如当初待楼铎一般,事事拿来先由云裳过目,可是十分明显地,除周大学士以外的那两个人。遇有大事。更愿意做的是拿去与云裳参商……由此,朝中大权谁落。可见一斑。另外,一些和云裳平日里较为亲近的大臣,比如陆谨,比如卢天赐,比如孔睿,这些都并不曾在大凤朝的朝堂上发挥过什么特殊重要力量的大臣们也开始崭露头角。这一切都是最好的说明,关于谁的荣宠,关于谁的朝廷。 这一段时间云裳的忙碌,也可见一斑。 与王阁老地斗争上蓄积起来没有发泄出去的精力,几乎都被云裳用在了工部的改组中。王阁老坐镇工部十余年,虽然看起来是在浑浑噩噩混日子,但若说他没有积攒下人脉物力,那是任谁也不肯相信的。何况无忧公主一到任,便一改以往温吞的行事模式,大剌剌摆出了定要重用自己人地架势,便是那些原本隶属于王英地嫡系打算改投云裳门下,也得计较计较人家收不收不是? 故此工部的改组立刻非议一片,而云裳也很使出了一些雷霆手段,才将这些反对地声音压制了下去。其中最是让人广为“传诵”的便是到任第一日,云裳以无赖般的手段将工部几位五品的郎中调任架空的事情。 据说当时这几位很得王阁老“真传”的营膳所、都水清吏司郎中大人们,面对云裳明显要他们退居二线的命令很是不满。仗着他们工作的“专业性”优势,几个工部的老人当着无忧公主,现任工部侍郎的面牢骚质问:“我们是犯了什么过错?!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年岁稍大,也多有经验,工部的事情难道是人都做得来的么?小心换了人上来,反倒把事情全部搞砸!” 而云裳回应他们的,则是毫不犹豫的冷笑:“不错,你们是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很多年,没有出过什么大错,可没有大错便是胜任了么?别忘记了你们还有一个很大的责任:就是要培养能够取代你们的人!这么多年手下的人走马灯一样地换过,却没有人能接任你的工作,那就说明,你们是不称职的!” 接着无忧公主便开始发挥她在王阁老寿宴上持续下来的恐怖作风:反敢违逆她的人,一律叉出去关小黑屋反省……据说,无忧公主带来的人都很有羽林禁卫军的“风范”,甚至有的明显就是羽林禁卫军的杀手换了身衣着,让当时聚集在工部拜见新上司的大小官员瞠目结舌噤若寒蝉。 后来这位楼“侍郎”弄来继任工部各司郎中的,也果然是一些生手,甚至有的是直接从国子监提调而来,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便是今年科举中不幸落第的着名才子梁广进以及传闻曾与云裳一夜风流的举子姜鸿昊。不过这些人却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工部“老人”们失望了,工部的职责专业性虽强,掌管起来事情也繁琐复杂,但也不是不能面对:从底层提拔起一个精通本专业的副手,一切便迎刃而解,额外收获的,自然还有那副手的热情和忠诚。 第三百八十八章 心中的牵挂 其实这是每个上位者必备的技能,就如同云裳,甚至凤紫泯曾经做地一样。 当然这些已经是后话了。当时刚刚接手工部的云裳。态度虽然强硬,心理却也是并不轻松的;而强大的质疑和压力,也让她没有理由拒绝莲准伸来的援助之手,没有余力去故意“澄清”众人眼中她与陆慎的亲密表象,索性,她也就把这个念头暂时放到一边去,甚至在陆都督返回湖南驻地之前,和陆慎一起在长天军中露了一次脸。 那是为的公事,但云裳却不是以平蜀招讨副使的身份出现了,这个职位在她兼了工部地侍郎之后已经申请辞去。为的,也是和陆慎划清关系地意思。这次地公事。也是祭天大典之后陆慎没有马上离开京城的原因,天家。马上又有一场小型地祭祖仪式了。 继淮阳大长公主归国之后,第二位皇室成员回归:当年淮阳大长公主被俘在敌营中诞下的女儿。凤思。据说她本应是随驸马姓梅的,但驸马已亡,大长公主忧心故国,为女儿取名为思,又悄悄让她随己姓了凤。 不过这次回国之后,凤紫泯对这个“姐姐”很是爱怜,索性御笔赐姓凤,真正为她加了封号:思靖长公主。 第217节 思靖长公主返京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几个近臣奉天子令出城相迎。其中就包括了陆慎和云裳。 云裳当时早知道了那位长公主是谁,不过也并没有太过出乎意料,古阳村中的思思姑娘,无论如何也难以让人相信她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倒是莲准为她担心了好久,怕她会吃醋嫉妒之类的……其实她又有什么可以嫉妒?思思的存在并不是如今才有,变化的。只是身份罢了。即使是凤紫泯真的如莲准所说有意将这位长公主许配陆慎。她也只有祝福地份儿,难道真如那天陆慎所言,让他为了对高远的儒慕感恩之心。就把她这个累赘拖在身边照顾一辈子?他愿意,她还不肯呢。 所以打马和陆慎走在往郊外去迎接长公主的官道上,回首望望身后三千盔甲明肃的长天军,云裳的心情还是极为欢畅地,一路上也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工部地盔甲厂和王恭厂其实是我最想要的,”她挥鞭南指,胯下那匹很久没骑地桃花马也跟着咴咴畅鸣,“我要求把军器局和羽林禁卫军的乙字部合并的奏章已经准了,看看莲准还敢不敢把他们羽林禁卫军那些东西藏私?!武器研发么,自然要推广出去才有用,这次走就让他们乙字部把从西洋仿来的那几个大炮随长天军运回湖南吧?” 看着微笑着回望的陆慎,云裳目光闪亮。仰起头时,皑皑白雪中也恍惚地带着一抹春意了,“回头我再让他们把研究方向调整调整,不用太急于研究高难度的东西,就把现有的火器都改一改,适合大量生产就好!我始终觉得,对付胡人无往而不利的骑兵马阵,战略战术是重要的,但是,根本的,其实还是靠火器吧?!若是我们能把火器做好,不那么容易炸膛,装填速度又能提上去的话,组装上几个火器营,你要不要?!” 其实这是他离京前两个人最后一次相聚了,陆慎看到面前那据说恋慕着他的女孩子半分也没有女儿家的忸怩和作态,心底里由于那次“驱毒”而造成的阴影彻底散去。这么一个明朗的人啊,谁能把她和那众人口中的“佞臣贼子”联系在一起呢? “云裳,”他带马靠近了些,郑重其事地说,“我还是那句话,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如果你愿意和我走,绝对不会成为我的累赘……” “我也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走。”云裳回望,目光坚定。 “好的。”他柔和地笑,“那么我和莲准都指挥使的回答一样,如果你真的坚定了不走,那么就换我支持你好了……不过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不要再象以往那样轻易靠近危险了。记着我的话,长天军那边,随时欢迎你回归!” 雪色苍茫,及不上两个人对望目光中暖暖的默契;也许前路依旧是无限的坎坷,但只要有这一刻,有彼此满满的信心和信任,应该也就足够了吧? 目送着那个白袍铠甲的少年将军离去,云裳的眼圈里不由自主的灌上了泪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次的别离来的比哪一次都要伤感,还是因为段南风哪一次说过的三年后的事情,如果那三年后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即便是这样的一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也会因为三年后的永别而变得格外的珍贵吧? 足够了么? 轻合眼,眼泪扑簌簌的落下,一身绯红大氅的年轻女子在桃花马上毫不顾忌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尽情洒落着泪水,这一幕看在别人的眼里,少不得要多添几分的桃色。 可是……这种去了就不会回来的心情,又有谁能明白呢? 长舒了一口气,身边的旻言看她的情绪好了很多,才在冯少绾杀人的目光之中,忍着头皮发麻走过来,问道,“公主,现在您是要去上朝还是要回府?” “我想……先去看看四哥吧。”云裳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不管怎么说,刚刚她心里想着自己有一日也会如同陆慎一般一去不返的时候,心里面想起来的人影,居然是四哥,楼云钰。 倾芙园里头还是原先的老样子,古树参天,冬日里一派的萧条肃杀。 当初鲜衣怒马的一个风流少年,居然被圈养起来,成了如斯的消亡境地,这种扼杀英雄豪杰的手段,让云裳不得不对凤紫泯的人格开始产生巨大的怀疑。 至少……应该在自己的大限到来,或者是在离开这个时代之前,将这个本该飞扬洒脱的男人从这牢笼之中解救出来。 “公主,不进去么?”旻言随手替她抓住桃花马的缰绳。纳闷的看着云裳站在倾芙园的大门口,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弹的意思。 云裳悄悄将手指盖在自己的唇瓣上,让他噤声。 果然,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倾芙园里头就有年轻女子的歌声隐隐传来,声调柔美温婉,丝毫没有一丝一毫的人间烟火的俗气。 云裳靠着墙角坐了下来,曲起一条腿来搭上一只手臂,安静的听着,微微的仰着的脸上不自觉的就浮现出一抹温馨的笑意。 有佳人在伴,四哥,你还寂寞么? 半晌,里头女子的歌声渐渐停歇,继而是有人竹笛相和的清亮悦耳的声音传来,不自觉的,又有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溢出。 回头再望倾芙园,似乎这里也不是一座困住了人的牢笼。 或许,比起此处之外的暗暗涌动的腥风血雨来说,这一座牢笼反倒成了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或许,她一直都以为错了。 原来…… 这世界上真正在寂寞孤单,无人可以分享秘密的可怜人……只有她一个罢了。 离开了倾芙园之后,云裳终于鼓足了勇气,裹紧了自己的绯红大氅之后,淡淡的对旻言说道,“接下来,我们还是应该去一个地方的。” 旻言和少陌两个人诧异的交换了个眼神,不知道值得云裳这样急匆匆的见面和去拜访的人,到底是什么人物。 云裳翻身上马,马鞭一扬,招摇如常,策马在闹市而过,她要去的地方,是肯定要引起一场闹剧的顾府,也就是大学士顾文伦的宅邸。 她还有一个牵挂,要去了结。 床榻之上,曾经九死一生的顾籽萄脸色苍白如纸,安静的躺在病榻上,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云裳在旻言的陪同之下,一起进入到顾府的内宅之中。 顾籽萄的老爹顾文伦料到她这个女儿的故友一定回来探望似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有干涉云裳的探视。 而实施情况是,当初,顾文伦还不能接受女儿的清白被毁这件事情的情况下,居然想要手起刀落的手刃了亲生女儿,幸好当时被潜伏在顾府之内的神秘人及时阻拦,不然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每每想到这些,顾文伦的心就久久的不能平静。 他到底是还要感激这个亦正亦邪的无忧公主的。 若不是她安排了人及时阻拦的话,那么他现在肯定要悔不当初了。而此时的顾文伦也深深的为自己当初会有那样的想法而感到愧疚和后怕!是以云裳这一次来探望,他没有做任何的安排。 书案前,对这一张空白的宣纸,老头子手中的笔拿起来,又放下,如是几次三番,才堪堪的开始着墨…… 另一边,云裳挨着顾籽萄坐在她的床榻旁,握着他冰凉的手,心里百感交集,她觉得自己肯定会落下眼泪,但是,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大小姐的情况怎么样了?”她随口问身边顾籽萄的侍女。 侍女沾着眼泪,“大小姐被……糟蹋之后,身体情况一直不好,而且……虽然天天在服药,可还是一直昏迷不醒。”她顿了一顿才说,“眼下,京城里的大夫都请遍了,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云裳默默的听着,她晚了一步,当初让寂然那个和尚来给顾籽萄瞧病的时候,她就应该有先见之明的将鲁季那个老头子给留下来,就算打晕了也得留下来,好让这个神医来给顾籽萄瞧病的。 如果她坚持,也就不会将事情耽误到这个样子。 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云裳猛地抬头看向顾籽萄的手上,她本来是十指尖尖的指甲在第四指上……有一处明显的断痕! “顾姐姐被找到的那天,穿的是什么衣服?” “是一件极普通的长裙,不过,大小姐的衣服已经被撕坏了。” “我知道,衣服呢?在哪里?”云裳从床旁站了起来,脸上已经挂满了寒霜。 第三百八十九章 小宫女霁月 熙德十七年的三月,大凤朝各地风调雨顺,万物欣欣,预示着这未来的一年,又会是一个丰收的好年景。 京皇宫之中,也是一片欢喜气氛。从去岁冬至之后皇帝下旨采选宫女,各地方一直都是将其当作后宫的选美来准备的,毕竟皇帝年近而立,后宫中却空无一人。如今陛下三十岁生辰将至,挑上来的二百佳丽,也已经入驻各宫室,各个粉黛风流,打点精神准备一争荣宠。 十五岁的银安殿宫女霁月,便是因这次采选而入宫。银安殿仅次陛下寝宫,是个人人眼红的好地方,每日陛下都要在此用膳,若是什么时候被皇帝陛下瞧上了,那立刻便会飞上枝头成为凤凰,她能分配到这里,自然也是靠权势靠打点的缘故。 然而霁月却并不喜欢这里。 在她十五年简短而纯净的生涯中,实在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处身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和众多芳菲美人明枪暗箭地争宠。身为二品大员的庶女,她原本是那样静静地享受着荣华,等待着父亲为她选一户良人,安安稳稳地走过一生。政治联姻她想到过,然而嫁入皇家?还有嫡出的姐妹们么……这次她也原不在宫女遴选之列,可就是因为此时皇帝陛下后宫乏人的现况,才让父亲注意到了她。作为宫女送入宫来,能博得圣宠自然好,若是不能,熬过三年放出去嫁人,也不算亏待了她这个庶出的身份…… 不过进了宫才知道,似她父亲这般将庶女送进宫来的,还真是过于小心谨慎了,多少名门闺秀打着宫女的名义入宫,只为博得圣颜一顾呢?天子年少英俊。又后宫乏人,正是少女怀春的绝佳对象;何况宫中女官本来稀少,这次添补之后又放了不少出去,能够借着选宫女的名义接近圣颜。任谁都觉得很有机会跃过龙门吧? 可惜依她进宫月余的经验。那只怕是痴人说梦了。 在银安殿伺候。得见陛下龙颜地机会自然很多,见到诸美女各种各样求宠手段的机会也很多,可有哪个是成功的么?无论是偶遇、误撞,还是妖媚、娇蛮、天真、柔弱……千姿百态,可有一款入了那少年帝王的眼? 私下里,宫女们都在传,其实陛下是不喜欢女人地…… “霁月,怎么还愣着?”一个宫女推门进来。微有些急切地呼唤她,“陛下已经传膳了,还不去沏了茶来!” 霁月应了一声,连忙去那放茶地朱漆小柜开了锁翻找,却一眼看见了个极精致细竹丝织地小篓。顿时一诧,问道:“如眉姐姐,这个是前儿北苑试新的那批蜡茶吧?” 那个叫如眉的宫女笑答:“果然是大家子出来的,眼睛倒毒!可不是这个么。不过这个却是不能动的,换些别的吧。” 霁月有些好奇地瞟了一眼那小篓,依言取了日常的茶出来沏上。她能够认得那茶,还是她很小地时候。见福建漕司郑重其事地送了小小的一匣给她父亲。打开了里面却只有一小撮,听说是雀舌水芽所造。只这么一撮,就是四十万钱呢! “你也不问问为什么不能动么?”如眉却笑,“还真是谨言慎行的,告诉你吧,这茶,是陛下替那个人留着的,暂时在这里放放而已,千万不能随便沏了,这种东西,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哦。”霁月点点头,捧了茶盘随着如眉出去,“那个人喜欢喝这茶?” “傻子。”如眉叹,“哪里是那个人喜欢呢?宫里地东西,但凡新奇一点的,谁不懂要替那个人留下来?都是那个人说了不要了,才会按照规矩处置吧?” 霁月到底耐不住好奇,四下望望,她们正在尚膳司往银安殿的路上,没人注意到两个小小的宫女。“那个人真有那么得宠么?为什么我在银安殿当值,一次也没见陛下召见过?” 这正是她最大的疑问。来银安殿月余,看过许多,也听到许多;知道当今皇帝是极为勤勉的,亲政一年以来,大凤朝民生蒸蒸日上,变化有目共睹,为朝臣交口称赞;然而只有这“色”之一字,皇帝陛下却是有些怪癖的:说他不喜欢女子吧,偏偏他最爱看后宫女子在他面前争宠;如那些新晋宫女们在他面前玩地“偶遇”戏码,重复了再重复,花样都翻不出来了;他却也不腻,也不恼,摔到怀里地温柔地扶起来;故作娇羞的去调笑几句;“不小心”见到才艺表演,也能停下匆忙地脚步欣赏欣赏,可至今为止,却从未召见哪个侍寝;反而,不断地召朝臣“赐宴”、“秉烛夜谈”。 她所在的银安殿,因此而不断有朝臣穿梭。霁月觉得她几乎快把朝里出了名的臣子们认全了,尤其是内阁里的什么黄白橘参议、陆谨大人,甚至还有周大学士,一色的流程,银安殿赐晚宴,明政殿论朝政,清燕殿即寝殿留宿……偏偏从未见过“那个人”。不过霁月也知道,虽然这流程听起来颇为暧昧,可皇帝陛下是绝对不可能和这些人有什么的,就算是她也见识过黄白橘参议的儒雅风流,陆谨从四品礼部侍郎的清俊秀朗,还有一些少年得意的翰林才子;但,她悄悄注意过,陛下望向那些人的目光中,有热情,有朝气,有欣赏,却都是以一个君王的身份望向臣子的目光,绝不会多半分不该有的情感。 为什么人人都说陛下好色?至于众人口中的“那个人”,听说从不避讳陛下“内宠”的身份,在宫中还专有居室;可,明明就在前面不远的凤图阁当值,为什么却从未见过他入内宫一带?据说,那人已经几个月没有踏足后宫内院了,而陛下也几乎绝迹凤图阁,难道是因为陛下采选宫女而在闹别扭么? “难得我们的小霁月也开始八卦了哦?”如眉对她挤挤眼,才要说什么,却见那边匆匆过来一个宫女,远远地冲着两个人笑着,问:“霁月妹妹今儿当值么?” 霁月连忙应着,半回眸去对如眉心照不宣地苦笑了一下。果然,那个宫女儿谄笑着继续:“妹妹劳累一天也辛苦了,午前遇着红栌公公,他老人家还吩咐着要多顾惜着妹妹的,这膳后的茶水我替妹妹送去吧?” 霁月自然推脱,然而拗不过那女子的殷勤,终于还是被“夺”了茶水去了。 如眉在一边看着那女子的背影冷笑:“不过是陛下这些日子纵容着罢了,一个一个这般蹬鼻子上脸的!还以为打点了红栌公公去多送趟茶水,陛下就能多看她一眼呢!”说着又“嘁”了一声,“真以为那个人不往宫里来,就有机会争过他么?也不看看宫外头是个什么情势?!哪个失宠了的,还这么权势滔天?!” 霁月忙推她,“如眉姐姐别说了,快去银安殿吧,别迟了。” 如眉这才半恼着走了。 这边霁月孤零零站着,终于还是蹙起了眉头。方才那宫女打出红栌公公旗号夺了茶水去,她是不敢不给;可又真怕出了什么事情,那终还是会怪在她的头上。摇摇头,叹口气,霁月自言自语道:“真希望那个人快点出现吧,不然这争宠的戏码到底演到什么时候?” 仿佛回应着她的话,身边忽然响起一个笑谑着的声音:“姑娘,敢问银安殿里的御膳已经宣了吗?” 霁月回眸的一刻,觉得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呼吸。紫袍玉带的翩翩少女,阳光一样明朗的微笑,略显阴柔、温润而清隽的气质;仿佛沉淀过杂质的澄碧的水,千淬百炼的蕴藏起光芒的剑。一眼望去是吸引,第二眼,才是惊艳。 ****************** 霁月微微愣怔之后,还是谨慎地给那少年施了礼,道:“回大人的话,陛下已经传膳,大概再有半刻也就该用完了吧?” 少女点点头,“也罢,陛下用膳,我就在这里等等。”说着四下看看,见周围宫人虽多,倒也没人注意他们所在的这个回廊角落,便索性向后靠坐到栏杆上,竟然有一句没一句同霁月闲聊起来。 他不避嫌,霁月却有几分尴尬,略答了几句,便要找由头退走,却听那少女忽然闲闲地笑问:“霁月姑娘在银安殿是管茶水的么?” 霁月本来就要离去,听此一问,心中咯噔一声,知道方才她们几人的谈话都落到这少年女的耳中了,再抬头瞄一眼他身上那三品以上才能穿的紫袍,喉头更是微微有些发紧。 “别怕。”少女见她表情紧张,反安慰着她,“方才的事我都看见了。以后这些人再欺负上来,只管不客气地顶回去好了。争宠的戏码么,隔岸观火看看无所谓;烧到自己身上,任谁都受不了吧?” 霁月脸色发白,却也明白少女是在调侃她方才的言语;心里头鹿撞一般,直直地望过去,却见那少女却并没有恶意的样子,一脸好笑的模样继续说:“其实红栌公公那个人,最是个奸猾又惫懒的:银子就照收,可你要是不肯让,他也不敢挑你半个错处的,是不是这样啊红栌公公?” 第三百九十章 只有那一人 霁月脸色更僵,回头看去,果然看见红栌公公脸上略带尴尬地陪着笑,正从身后过来。 “虽说老奴不知道无忧公主说的是什么。不过无忧公主的话,自然是真地。”红栌公公也不看退在一边施礼的霁月,又走上一步到少女身边,一脸堆笑,“难得今儿无忧公主肯到这边来,怎么不进殿去?” 少女摇摇头,“陛下脾胃虚弱。用膳最忌打扰,我还是不去了。倒是要劳烦红栌公公一会儿悄悄和黄白橘参议交代一声,就说那些改制驿路的条陈,我已经都整理好了,晚上若陛下要看,只管派人去取吧。” 黄白橘参议正是今日银安殿陪陛下用膳的主角,原来那少年此来,不是要面见皇帝。而是找他? 红栌公公脸上带些憾色,却还是一叠声地说:“无忧公主放心,待陛下用膳毕,老奴立刻去禀报。”又问:“这些小事,无忧公主只管使唤人来说一声罢了,何必亲自过来?” 少女却回眸往霁月这边看过来,笑道:“马上就到圣寿节了,宫里哪里有什么闲人?,其实是我忙得晚了有些饿,想着顺便来尚膳司看看有什么新出的点心。” 霁月正退在暗影里,犹豫着是不是离开。见少年看她,又吓了一跳。少女眼波流转,抬手止住了红栌公公禀报陛下赐宴的建议,“就让这位霁月姑娘带我去尚膳司好了。宫里进了不少新人,怕他们不认得我,却是麻烦。” 红栌公公这才注目到霁月身上,目光中几分冷然。 “好了,就这样了。”少女极熟络地拍拍红栌公公的肩。低声道:“记着有机会再帮我问问那留中的本章,能过了陛下那关,就带你一起去逛美人湖呦!” 第218节 红栌公公无奈苦笑摇头:“公主殿下快别戏耍奴才了,逛美人湖?还是等陛下和公主殿下同去吧……” 少女哈哈笑着,一面招手唤霁月和他同往尚膳司。一面问:“霁月姑娘来宫里多久了?需不需要我教你几招争宠?……” 当晚霁月终于送走了无忧公主,转头要回尚膳司自己的小屋的时候,不出意料地看到了等在一边的红栌公公。 “高霁月?”后宫大太监红栌公公红栌公公脸色深沉,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恭喜你,成了陛下第一个点名要见的新进宫女。这就随咱家过来吧。” 霁月叹口气,垂头避开周围众女子或嫉或羡的目光。跟在红栌公公身后向清燕宫而去。 清燕宫是陛下寝宫。距离银安殿并不远,然而霁月入宫一月。却还是第一次踏足这样地地方。走过两厢配殿,过清燕门,穿“御路”,经受两旁静静巡逻的羽林禁卫军官兵注视……短短的行程,霁月却觉得汗都要下来了,难道人人都以为她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是什么荣宠么?殊不知她此刻,更担心的是会遭遇什么祸端! 红栌公公没有跟她一起进入清燕殿。霁月忍着惴惴,独自迈入那个少年帝王的寝宫,第一个感觉就是清燕殿实在是太大了,比她日常出入的银安殿更加显得空旷;纵然处处金碧辉煌,还是让她生出一种渺小的无力感。而不知道是不是她这种心情的影响,当她在一片静谧的殿阁之中看到那个穿着黑色衮龙袍的背影时,居然会感受到一种寂寞,替那帝王,感受他的寂寞。 皇帝陛下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受了她的礼,微微点点头,示意她起来回话。 “她都和你说了什么?”他这样问。 直入主题。果然,能够引起皇帝陛下兴趣的,从来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不知为什么,到了此刻,霁月反而不害怕了,依足礼仪垂头回话:“无忧公主说要教奴婢如何争宠。”既然知道皇帝陛下就是为的这一句来的,何妨直言相告? 闻言,少年帝王的眉毛微微挑了一挑,“说详细些。” “无忧公主指点奴婢要用心:多观察,多替陛下着想,才是争宠之道。”霁月微抬起头,见皇帝陛下摆出倾听的样子,便继续道:“但也不要一味逢迎。譬如陛下脾胃不好,却喜欢饭后饮茶,尤爱酽茶;御茶房那边地规矩是浓酽之茶,提神是极好的,却不利养生;无忧公主说,别的不论,然而饭后这一盏一定要淡淡的;还有最好直接在银安殿冲泡,水要滚一些。” 皇帝陛下的眼神柔和了不少,却还是不屑道:“这算什么争宠地手段?” “无忧公主说,争宠不在这茶上,在乎心。若是心意尽到,迟早陛下会体会出一片深情。” 霁月这样说着,想起方才那少年笑意盈盈的眼眸,不由也微微笑了一笑。 至于那位无忧公主另外一段话,她还是替他瞒下了吧……他说,若是陛下问起他和她说了什么,就直说了也不妨。陛下自幼多历风雨,养成性子最为多疑;而且后宫争宠是常事,就算她是一片真心为他好,他也未必相信;不过陛下也是人,还是会希望有人真心相待……朝廷之上,他已经猜忌得太多些,看重的东西也多,家国大事,哪一个都重逾了千斤;相较之下在这后宫,只要她多用些心思上去,还是可以渐渐化解他的心防,只要出自赤诚,未必换不回一腔痴情吧? 万千手段,其实不如一片真心。 不知道皇帝陛下和无忧公主之间,是手段,还是真心? 半晌未见皇帝陛下发问,霁月悄悄抬起头来,带着些好奇,在一个从未达到过的距离观望着这位少年帝王。 一直知道,皇帝陛下是个很俊朗的男子,尊贵中带着英气,凛凛生威不可逼视……可如今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陛下居然生了一双极其好看的凤眼!在那样微略出神地恍惚中,那样地眼眸半眯,流露出几许情意和温柔,如此男子,即使抛去帝王身份不谈,只怕也足以使得,众多闺秀前赴后继地,争宠。 ****************** 云裳从宫里出来后,又往国子监那边转了一转,待到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戌时正了。 才一进府,就有一袭红衣风一样卷过来,叫她:“公主殿下!” 看见红衣的那一瞬间,云裳有瞬间的闪神,心里没来由的一颤,可望向对方的脸上看的时候,云裳立刻明白过来,这个人不是那个爱穿红衣的人。 不过片刻,她立刻笑着回应:“璎珞,怎么还是这般一惊一乍的?”同样是红衣,璎珞却仿佛一团火焰般,与莲准的魅惑冷艳毫无相似之处。 “公主殿下还说!璎珞千里迢迢地赶回京来,也不见公主殿下多陪陪璎珞,反而是宫里衙门四处走,忙得什么似的!” 云裳拉住靠近来的璎珞的手,谑道:“这不是来陪我们的璎珞美人儿了么?”两个人相视一笑,亲亲热热携手往里而去。 至于那些跟随着无忧公主的兵士、暗力营的少年们,还有羽林禁卫军的暗中护卫的杀手,究竟是如何看待他们的这位主子和璎珞姑娘的关系,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这样一路聊着,却是难得的放松和亲切。待快到莲心小筑小院的时候,璎珞忽然停住脚,对候在莲心小筑外面的一干少年吩咐:“去把饭菜布置上来吧!公主殿下还没吃晚饭呢。” 云裳笑着看看那些随璎珞一起归京的暗力营功臣们,点头致意,又拖着璎珞的手迈进莲心小筑大门:“璎珞姑娘回归,我们这儿又终于热闹了!”说着又笑道:“其实我也不算没有吃,已经在御厨房那边混了些点心果腹了,还特意给你带了些回来呢,有你最喜欢的桃花糕哦!”说着献宝似地一叠声叫人送过来。 “无忧公主倒是好兴致,这么晚了还要宴饮么?!”一个娇媚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甬道正中,掩着口打着哈欠,仿佛刚刚睡醒的样子。 那些正鱼贯而入往莲心小筑中布置酒菜的少年们霎时顿住脚步,警惕地望望忽然冒出来的女子,又望望璎珞和云裳;一时气氛紧张。剑拔弩张,似乎只待着一声令下。 璎珞也是一脸的疑惑和防备。莲心小筑也算戒备森严,可她方才离开莲心小筑出去迎接云裳,却明明没发现过这个女子的存在;而这女子一脸和云裳很熟地样子,也让她不知应该怎样处理。虽然目前暗力营都是归她调遣,但才回京不久的她。已经不是很明白云裳身边的关系人脉。 云裳的目光却从那女子身上转到了她身后的莲心小筑东厢。那里面一灯如豆,荧荧地还映着几许温暖。 “莲准都指挥使没有来。”那女子似乎看穿了云裳在想什么,有些恶意地笑,“他要是这个时候回来,只怕不是被那边砍了头送回来,就是回来等这边砍头吧?!” 云裳责备地看了女子一眼,回头对璎珞和众少年摆摆手:“没事,自己人。”说着拉过璎珞走到女子面前,“来,给你们介绍一下,璎珞。暗力营的主人。”这样说了,没有理会璎珞诧异推拒地目光,又道:“这位,何蕊珠,是莲准都指挥使……送给我的美人。” 第三百九十一章 咫尺的生杀 “啊?!”璎珞还没有从“暗力营主人”这样称谓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又被这句话吓到了,“送给公主殿下……的美人?!” “谁是送给你的美人?!”果然。那女子也怒气冲冲地。 “诶?”云裳邪笑着,“你否认么?莲准不是说把你送给我,任我处置?还是说,你不承认自己是美人?”她这样调笑着,手上居然也配合动作,伸过去作势便要摸那女子粉嫩的脸颊。 那女子气得脸上飞红,一闪身躲开云裳的“狼爪”,伸手便往腰间长剑上摸去。 “不许动!”云裳忽然断喝,脸上立时如挂了冰霜。目光凛凛带了煞气,“何蕊珠!你要弑主么?!” 听到云裳这样一喝,四周那些刚随璎珞回来的暗力营少年立时横眉立目,个个伸手呛啷啷兵刃出鞘,转瞬间踏位布阵,将何蕊珠围在了中央。 看来璎珞的心血没有白费么。这些人调教得很是出色。云裳满意的目光一扫,忽然踏前一步,将方才没有得逞地“狼爪”探到呆呆发愣的何蕊珠脸上,重重一拧,笑道:“莲准都指挥使不是要你事事听我吩咐么?难道你还要抗令不成?” 云裳这一拧之下,就连一直留在暗中的羽林禁卫军杀手们,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何蕊珠这羽林禁卫军辛字部的首领。何等武艺高超。却被几乎没有任何功夫的无忧公主轻薄了去……何况羽林禁卫军内众人皆知,何蕊珠虽然喜欢女装打扮。却不过是身份上的掩饰,素日里最恨的就是旁人将他当作女子调笑,自然羽林禁卫军中人,除了几位首领之外,也没人有这个胆子。 “怎么?真地要杀我么?”云裳依旧笑吟吟地望着满面赤霞已经抽剑在手的何蕊珠,“上一次你没有经过允许私自在我莲心小筑逗留、毁坏我莲心小筑设施,难道不该有一点薄惩?我最是个恩怨分明的。” 她说的是那次铜管窃听的事件。何蕊珠知道自己理亏,眨眨眼眸悻悻地还剑入鞘,“谁喜欢你们这个地方?再说,因为我私设监听装置,已经被都指挥使处罚过了。” “原来已经处罚过了。”云裳点点头,“那么这次呢?这次莲准都指挥使命你一切听我号令,你却从不露面,失踪三月之久,该留在莲心小筑时却又偏偏不知所踪,是不是该罚?” “这件事是我不对……”何蕊珠才说到这里,忽然一只狼爪又探过来在他另一侧的俏脸上,再度一拧! 何蕊珠立时暴跳,剑光起处……削去云裳一缕长发。 云裳面不改色,笑道:“这是对你这次错误的惩罚。” 在周围众人惊呼声中,何蕊珠手里执剑,脸上红转白,白转红,一双杏目死死地盯住空中那丝丝长发……青丝随风,在四周灯火照耀下飘忽而去,瞬间遁入夜色不见。 “好了。”云裳拍拍手,“我们两清了。现在请何姑娘随我到卧房那边,完成你们都指挥使交给你的任务吧。” 周围又是一片抽气声。 听见这话,何蕊珠反而不恼了,终于想通了一样,冷笑道:“只要无忧公主喜欢,奴家做什么都可以。” ****************** 无忧公主自然不会真要何蕊珠何“姑娘”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的。因此到了莲心小筑的正房,摆上重新热过的酒菜,无忧公主便邀了“两位美人”同坐,欣赏起“何姑娘”刚刚送来的一只泥封小坛。 “何姑娘可知道里面是什么?” 何蕊珠又瞪了云裳一眼,还是不情不愿地回答:“送来的人只说是酒。” 云裳笑笑,抬手便去拍那泥封。 “等等!”何蕊珠立即阻止,然而已经晚了,云裳已经开了封,鼻尖凑在那坛口细闻酒香。 “是桑落酒。”云裳似乎没有听见何蕊珠阻止的话一般,自顾将酒斟在杯中,“白若凉浆,香胜甘露,的确好酒。” “你!”何蕊珠见云裳不听劝阻,气得柳眉倒竖,上前一把夺过小坛细看,“莲准都指挥使冒了奇险,不远千里将这小坛辗转送来,却被你这么马马虎虎打开了!” 云裳端起酒盏轻抿一口,笑道:“何姑娘急什么?这坛子里除了酒什么都没有的,更没有姑娘所以为的消息密报。” 何蕊珠还是不信,将酒坛里里外外细细看了,意犹未足,悻悻道:“羽林禁卫军传递消息机关最多,定是你不按规矩开封,那消息便被销毁了!” “莲准都指挥使是不会在酒坛里做文章的,”云裳将酒坛夺回,替两个人都斟上一盏,“尝尝这太原名酒,原汁原味,保证没有什么消息密报污染过的。”说着看看依旧一脸急切之色的何蕊珠,不再逗弄他,略略苦笑:“其实我也检查过的,的确没有任何消息痕迹,他也不是第一次送酒回来了。都是北地各色美酒,从不多加片言只语。” 何蕊珠脸上却越发急怒:“你说他不是第一次送酒给你?你知不知道他所处的环境有多凶险?!羽林禁卫军的绝密单线,千里辗转,他都不和羽林禁卫军联系,只留了这么一条线出来,就是为了给你送酒?!” 云裳苦笑不答,却将手中酒一饮而尽。这里璎珞默默看了半晌。差不多也明白了大概,插言问道:“都说莲准都指挥使行踪不定,难道竟是去了苍浯?这酒是莲准都指挥使送来的?” 云裳点点头。 “难道莲准都指挥使真地只是送出了酒,什么消息都没有?” “这倒也不是。”何蕊珠接口,“他是什么消息都不给羽林禁卫军留。至于无忧公主这里么,”他看看云裳,忿忿地,“起码还是有些消息的,比如他的平安,他的行程,还有他的思念,我说的对不对啊无忧公主?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别离情,真是好深重地情谊呢!” 对上璎珞探询的目光,云裳也无奈地点了点头,又笑,“何姑娘你多虑了。莲准都指挥使既然不愿多传消息,必定有他的理由。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也便好了。不是么?” 听她这样说,何蕊珠便重重哼了一声,冷笑,“无忧公主真会说笑,做好自己的本分?!要不是这几个月来你几番上奏,要求出使湖南去会陆都督,莲准都指挥使难道会主动请缨亲往瀚海?要不是先前莲准都指挥使为你的事情得罪了陛下,陛下又怎会答应让他去建立这谍网?无忧公主这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却不知道莲准都指挥使他身处异乡。又是怎样光景了?!” 云裳这便也有些怒了,脸上倒越发温和起来,“何姑娘,我不是羽林禁卫军的人,倒是真不知道羽林禁卫军的规矩,竟是这样的么?” 何蕊珠被她目光看得一凛,想起如今无论是论身份。还是莲准临走前的交代,都不该和面前这位女子顶撞,气焰便也煞去了一些。 “何姑娘,其实说到底,还该怪你在瀚海地谍网不堪一击,断了最重要的环节,这才导致莲准替你补漏的吧?”云裳抿抿唇。目光阴鸷。“莲准临行前吩咐你就住在我莲心小筑里,万事听我调遣。你当是说着玩儿的? 本来你若肯留在我府中暂代莲准职责,混淆视听,那么朝中都知道他和我的关系,必然避讳,哪里能传出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不知所踪的消息?!可你只为私怨,三个月不见踪影!我知道你也潜回了瀚海边境意图相援,可有用么?莲准的行事手法你我都清楚,他什么时候需要过你们这些人地帮助?,如此自作主张,若是被人堪破他的行藏,你第一个难辞其咎! “再有,你不该信不过他的能力。这么多年摸爬滚打都过来了,你觉得,看见过他在哪里失算过什么?只有他将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份儿,自己何曾吃过一点半点亏呢?!如今他进入瀚海,虽然时间比预期要长,但这应该正说明他现在是有所进展,说不定是进入了瀚海的高层,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美酒相赠,又怎会吝于传递消息?!何况……”云裳顿了一顿,“他千里之外还能记挂着你不服从命令的事情,专门在传送美酒的环节中把你加进来,借此将你送回莲心小筑,是不是也可以证明他现在还是很有余力?!” 云裳说罢,将手中酒盏“啪“地一掷,霎时窗门四开,夜风骤至;屋外,刀剑四立,一片劲弩挽张。 “他们都是羽林禁卫军的人,不过很听话。莲准将他们交给我,便都知道听我调遣。”云裳笑笑解释道。“你是想我强留你下来呢?还是就服从了你们都指挥使地意思,自愿留在莲心小筑?” 何蕊珠脸色发白,显见又是气得不轻,可人在屋檐下,如何不低头?“我当然服从莲准都指挥使命令,便留在莲心小筑好了。” “好。这是你说的哦?”云裳脸上又恢复轻快的笑意,“璎珞,关窗吧,何姑娘说了,他以后还是万事听咱们的调遣。” 第三百九十二章 野丫头璎珞 自那夜之后,莲心小筑之中的客人便又多了一位。何蕊珠何姑娘是谁,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由于何蕊珠何姑娘的入住,导致莲心小筑周边来往人物构成的变化,寻常人或许也是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但对于京城中各个阴暗角落里那些窥探的眼睛,对于羽林禁卫军基层一些小人物敏锐的嗅觉,这些变化实在都是很有意义的…… 不过对于云裳这位莲心小筑的真正主人而言,何蕊珠的留居实在是没有什么影响。她的生活每日里照旧,上朝、入阁、处理公务、筹办圣寿宴、准备经筵讲学……忙得狠了,便没有时间多去想什么有的没的。偶尔回府的时候问问璎珞,那“姑娘”过得怎么样,还算不算老实……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笑一笑混过去忘了。 圣寿节马上就在眼前,而那送了桑落酒的人还是杳无音信,递上去请求巡查湖南的奏章照旧石沉大海。 唯一让她有些欣慰的是璎珞。 这个丫头几月未见,却是变了个模样般,英姿飒爽倒不必说,主要是精神状态大不相同了,那感觉,就是“野”了很多。她才回京的时候,云裳曾试探着和她说些宫里的情形,她反而先摇头打断云裳的话:“公主殿下,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甚至还曾托付莲准都指挥使想办法,说要把我送回宫里去。可是璎珞不会回宫,这话也是在去年随公主殿下离京之前便已经说过了的。若说陛下那么出色的人,璎珞对他一点留恋也无,那定是假话;璎珞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当初在宫里,听说家人遭难那一刻。那时候真的是再不想活下去了;然而几日之内,先是陛下赏赐妃号,后是公主殿下佯装吃醋抢夺,璎珞地一条命,本来就是陛下和公主殿下给的,璎珞对陛下和公主殿下也都是愿意舍身相报的;但要论起亲疏,难道公主殿下不觉得璎珞向来是和你更亲近一些么?” 云裳本来就不看好璎珞入宫为妃,只是怕她有些心结,现在见她这样说,一颗心也就放下一半;谁知璎珞却反过来问她和凤紫泯的关系:“陛下待公主殿下一片深情。路人皆知;只怕公主殿下若肯入宫为后,陛下肯为公主殿下废了后宫也未可知。”云裳自然极力否认,待两个人剖析了一番,才知道那时候璎珞听说王湘容将登后位时的忧虑,竟是为她而生,真真是个误会了。此时云裳倒庆幸凤紫泯没有听自己的话,将璎珞重收宫禁,否则,岂不是想帮她。反而害了她么? 不过最令云裳震撼的,还是璎珞的另一段话:“陛下是什么人,原本以为公主殿下应该是最清楚的,现在看起来,还是当局者迷啊!居然公主殿下还以为璎珞是和陛下圆过房的么?那时候你和陛下比着做戏。蒙汗药小韶子催眠术全上,还以为公主殿下早知道彼此的戏路,却原来公主殿下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在隐瞒陛下么?!当真亏负了陛下的一番痴情了!” 不知怎地。云裳明明知道那所谓的“一番痴情”也不过是另外一番做戏,却还是对璎珞的这段话如鲠在喉,有时候情不自禁拿出来品品,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 圣寿节转瞬即至。 鉴于今次圣寿同时也是凤紫泯的弱冠之礼,早在几月前礼部便着手安排;当日法驾五百,大乐四十,太庙祭拜。天子加冠,这一番热闹,整个京城为之轰动;直到近午时分,凤紫泯才摆驾回延英殿,通天冠,绛纱袍,丰神如玉,受周大学士代百官进酒。“谨上千万岁寿”。至此。寿宴正式拉开帷幕。 这一次的寿宴中,云裳自然不会再去找周大学士的麻烦,两个人近半年时间内阁相处。至少已经学会表面上地相安无事。然而如此一来,百官宴席之上却少了些关注的对象,少了些解闷的话题。 不过,东边不亮西边亮,有人选择低调,自然便会有人脱颖而出,取代云裳,在寿宴上一压群“芳”。 出头的,是淮阳大长公主殿下。 第219节 从还朝以来,凤紫泯待这位姑母可谓礼数备至。大凤朝皇室凋零,淮阳大长公主和思靖长公主差不多已经算是皇帝陛下唯一的亲人;如今公主府尚在修葺中,凤紫泯便拨了慈明殿给大长公主居住,一应供应规制,均按太后例;真地差不多是以母事之了。 今日圣寿加冠,后宫女眷设席在延英殿后,虽然主要便是淮阳大长公主和思靖长公主两位;但终究是和去岁不同,满朝文武的阳刚之气以外,隔着纱帘隐隐听到那边地莺声燕语,便使得宴会的气氛更多些旖旎,也多了些春天的气息。 三巡赐酒已过,教坊鼓乐也臻高潮,这时候,却见纱帘掀动,宫装女子袅袅而出,却是淮阳大长公主请旨为陛下寿。 这还是淮阳大长公主从返京接风宴之后第一次盛装亮相。 与刚刚返京时候的风霜之色不同,经过几月的调养,看得出这位当年的第一美人约略恢复了旧日风华,行止之间贵雅端庄,果然皇家风范。 大长公主献寿,礼乐为之暂停。然而众人不曾料到,大长公主献寿毕,居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陛下圣寿,这教坊的曲目年年都是这些,想来诸位臣子也都听得腻了;今岁后宫新进了些宫女,据说为了陛下也排演了许多节目,与其等着这边宴毕才演,不如传了来殿前演了,也算君臣同乐可好?这话一出,大家便都知道,这所谓节目,无非是众女求宠所安排地了;大长公主暂居后宫,那些佳丽求上她也不稀奇,但稀奇的却是这原本的后宫大戏,为何要挪到前朝来演?当然大长公主出面提议,皇帝陛下首肯,自然也没有人会出言反对;即便是言官,很多时候也要看个眉高眼低。 于是众臣乐得免费欣赏欣赏这皇家的美人儿。 所谓节目,自然不过歌舞。歌舞之中,尤要看那花压云鬓,柳颤纤腰;后宫佳丽献舞于此,自然是竞相争妍,花开百朵,朵朵别样娇。 然而当日,百媚千红,竟然都无法掩盖住一朵的芬菲:当那名身着浅浅绯衣,嫣然带一抹笑痕的歌者走上台前,便仿佛繁星点点的夜空升起明月,一轮皎洁如画,万物失去光辉。 歌,不过是常听地《上苑春》;妆,也不过是寻常地宫花醉靥;然而那日绯衣女子缓缓歌罢,百官竟是久久不曾回神。至于那些争妍的玲珑舞女,便统统成了道具。 曲罢,女子趋前献寿酒。 淮阳大长公主笑称:“思思,还不问你皇兄讨赏?” 这时众臣方才明白,眼前这绝色地美人儿,原来竟是思靖长公主。 于是思靖长公主第一次在大凤朝群臣面前亮相,赢得满堂彩声:看来大凤朝第一美人称号,当由母及女了。 说起来,思靖长公主的存在,一直并不为朝堂诸臣认可;在众人眼中,都知她是从瀚海随母一起被陆慎救回,但与淮阳大长公主不同,她并没有淮阳大长公主那么大的名气,那样的象征意义。夺回大长公主,是大凤朝的胜利,而夺回大长公主的女儿,似乎却只是一个附带。 尤其是,这个附带品并非凤家族,却被赐姓凤,有私下传言,说那是皇帝陛下怕被姑母逼婚,要他亲上做亲娶了她的女儿,才想出这样主意。 的确,无论思靖长公主是谁,只要她姓了凤,那么便注定她不再可能问鼎后妃宝座。 而大凤朝忽然多出来的这位长公主,也不是没有人去打主意求亲,可想想一个青春年华的女子,陷落敌营这么久,也不知清白还在否,只怕娶了来,没的被人耻笑。 然而今日之后,只怕情形要逆转了。见识了思靖长公主的美貌,那弱不胜衣的一抹娇羞,任谁再敢怀疑长公主的清白,只怕便会被群殴了;何况,这样的美人,金枝玉叶的身份,纵使清白不在又何妨? 皇帝陛下似乎也颇为高兴,笑赞思靖长公主清歌曼妙,赏赐无数。 淮阳大长公主笑谑:“陛下赏的这些都是身外物,若真是心疼妹子,倒不如赏我家这个丫头个驸马来得实在。” 离陛下御案相隔不甚远的云裳,听见这句话,诧异地抬起头来。 “正是,孤这皇妹也芳龄十七了吧?若是寻常人家女孩儿,差不多也该嫁人了。”凤紫泯眸光一扫,笑吟吟地道:“择日不如撞日,趁着今日高兴,孤就请姑母和皇妹一起夜游美人湖吧?朝中所有适龄未婚的官员陪侍。” ****************** 是夜美人湖上,果然华灯映月色,宝炬照花光,于雾影融融之中,天子与群臣乘舟游幸。 云裳微微有些郁闷,从那雕龙镂金的楼船二层舱里出来,迎着夜风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所谓适龄未婚朝官,自然不会少了她;本来想找个理由推诿过去,但偏偏凤紫泯下旨,凡当时在座的朝臣,划入范围而不来的,均以抗旨计。 既然如此,就来吧。这么点小事,犯不着翻脸。 第三百九十三章 女女的驸马 既然如此,就来吧。这么点小事,犯不着翻脸。 也正是这一念之差,使得她跻身于芸芸“青年才俊”之间,沦落为候人挑选的准“驸马”之一,思靖长公主选婿的盛宴,借着圣寿节的东风,还真是办得有板有眼。 云裳无奈笑笑,将目光投往那夜色中的美人湖。上次和莲准同游,也是夜晚,却是秋雨绵绵;若说那时候的美人湖是西子捧心的媚态,那么眼前的景色,便称得上是贵妃醉酒的娇憨了。远远望去,楼台如画,隐隐月色灯影之间,近水处则是彩舟环绕,乐声悠扬;更惹人注目的是水中的朵朵莲灯,红纱窈窕,随波荡漾,与远处巷陌中游人那竹竿挑着的飞星灯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云裳看了一会儿,眉尖慢慢舒展了一些,索性扶着船栏,迤逦而下。 甲板上一应禁卫密布。因为随驾出游,又是圣寿节,故此个个簪花披锦,金线衫,黄勒帛,弓箭刀枪,好不整齐。云裳面带微笑一个个望过去,却意外见到孔杰站在船舷处,正肃然而立。 恍然想起很久没有见过他了。羽林禁卫军为陛下贴身护卫,身为羽林禁卫军统领的他怎么又会在这里站班当值?云裳在他身后两步站定。轻唤一声:“孔统领?” 孔杰早看见了云裳,只是下意识地不愿面对她;此时见问,不得不回头拱手问候:“无忧公主。” 看见孔杰冷若冰霜的面色,云裳苦笑了下,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她那次催眠孔杰。原本是带了些恶作剧和利用的意思,要将他赶走方便自己行事,谁想后来竟陆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孔杰不仅成了她“杀父仇人”之子。又曾“伙同”王湘容害得她很惨……而她曾经打算过的对他再度催眠抹去那段强加记忆的事。更是再无机会…… 犹豫片刻,云裳还是放弃了和他攀谈的念头,轻轻叹息一声。问道:“麻烦孔统领替我准备一只小船,不知道可不可以?” “无忧公主这是要离开了么?”接话地声音从云裳身后传来,沉厚稳重,却是吏部尚书张谔。 看见这位朝堂重臣,云裳的脸上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从容,拱手道:“陛下还在船上,为臣子的哪里敢先走呢?云裳不过是爱这湖光月色,想借小船也去放只莲灯玩玩。” “放莲灯?”张谔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知无忧公主地船上是否还有位置?让下官也去尝试下如何?” 放莲灯是大凤朝习俗,逢重要节日时总能见百姓三五成群在湖边放灯。据说只要将家人的名字写好,放在莲灯中任其随波逐流,便可得到过路神仙保佑,降下福祉;不过张谔哪里像是相信这些东西的人?很明显也是受不了船厅中宴会地气氛,要借着她地船一起躲一躲罢了。 云裳微微一笑,自然点头应下。其实她在这个“宴会”上见到张谔的时候还是颇有几分惊讶的。后来才想起张谔其实是属于丧偶一类。在他被贬出京地时候元配夫人不幸染病去世;不过张谔大学士名声颇为响亮,身为吏部尚书。已经接近大凤朝权力顶峰,所以才会让人忘记他也不过而立之年,也在思靖长公主择婿范围之列。 “黄先生。”即便是对方已经成了参议这样的要员之位,云裳也还是继续着原先的那个称呼方式,似乎只要这样呼唤着对方,大家的时间就还是停留在原先那段一同在内阁里学习的日子。“黄先生,我们要去放莲灯,您要不要一起来玩玩呢?” 黄白橘最近因为某个人的事情而精神状况并不怎么好,一张俊脸比起从前更加的消瘦了几分,也严肃了几分,不过在看向这个娇滴滴的小妹妹的时候,眼睛里还是浮动着一些柔和的光。 对于这样的目光和眼神儿,云裳自然是心知肚明,抬起手来拍了拍黄白橘的肩膀,黄白橘低笑了两声,却来得那么勉强。 顾籽萄至今还昏迷不醒,不死不活的躺在那儿,好像一个活死人。 他却还要作为思靖公主的“驸马”人选之一来这个劳什子的美人湖畔一起游湖赏景。 孔杰没有理由拒绝这三位阁臣的要求;不过在招呼彩舟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复杂地看了黄白橘参议一眼,似乎对这位大学士自动“送上门”去的举动颇为担心……当然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尽心地照顾三位大学士登舟,还命人取了几盏莲灯,送到两位的小舟之上。小船悠悠荡荡,不一会儿就离开了龙舟的左近,开始在湖面漫无目的地漂流,鉴于三个人的要求,这小船上并没有安排禁卫,因此划桨地工作只能是靠他们三个了。 黄白橘最早往船舷上一靠,少了几分平素的严肃和认真的神色,脸上的疲倦再也控制不住的流露出来,云裳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黄白橘眯着眼睛,低声说,“二位要聊什么尽管畅谈便是,就当在下不存在好了。” 云裳微微一笑,将自己身上的绯红色大氅脱下来盖在转眼间就睡着的黄白橘身上。 云裳拿起脚边一盏莲花灯,却没有急于点亮,只弃了桨,微微含着笑,抱膝坐在船头,凝望远处街巷繁华景色。 张谔也果然没有放莲灯的意思,顺着云裳的目光往岸上看了几眼,便开口道:“无忧公主前日建议在整顿驿递条陈上增加的几项,陛下都一一同意了。” 云裳回眸,心照不宣地微笑。就猜到张谔借这机会和她上船来,必然是要说这些朝政上的事情。 “下官早就说过,无忧公主最懂圣心,先前周大学士看了还一直摇头,说这些条陈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比前些年定的规章还要宽松些;发下去也不过又是废纸一堆而已,陛下定不肯费心思做这些表面功夫;谁料陛下竟准了呢?”他说罢感叹地摇摇头,“不过现在就要大张旗鼓地推行下去,下官倒也有些惴惴,无忧公主觉得,真的能管用么?” “管用不管用,不是说过要看张大人地么?”云裳笑,“上次和张大人一起制定官吏地考核条例,张大人可是信誓旦旦说数月之内必见成效的吧?” 张谔点点头,明明是满心欢喜,却假作无奈叹气:“果然我就说这些事情最后都得压到我这边来,只怕驿路地整顿也不过是个开头吧?借着官吏考核这东风,大举改革弊政,无忧公主倒是好心思!” ****************** “借着官吏考核这东风,大举改革弊政,无忧公主倒是好心思!”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张谔也已经和云裳混熟到可以互相开玩笑的程度了。从上次云裳登门献上“反贪规划”,他便一步步开始了和云裳的合作;虽然在“清流”中地位仅次于周大学士的他,一直不敢明目张胆地同云裳这个“佞臣”来往。但因为有着同为阁臣的便利,两个人还是有很多机会共同探讨共同掀起熙德十七年初的这场改革旋风。 一位清流和一个佞臣的私下合作,意外地顺畅契合;张谔负责的工作最多,具体的条例拟定几乎都是出自他手;而云裳负责的,则是提供一些创意,对他的条例进行整理和删改,不得不说,相处久了,张谔甚至有些钦慕云裳揣摩圣意的能力:同样的内容,被她看看,换些字句,挪个先后位置,居然就能得到不同的待遇! 而另一方面,她的这种能力也体现在大方向的决策上:就象“反贪”这件事,人人都知道大凤朝贪腐已经到了不可不治的程度;清流中人更是热血到要以死明志、在朝堂高呼“杀贪官、救大凤朝”的高度。然而却很少有人能够象这个曾经一力反对“杀贪”的“奸臣”那样,去思考具体的办法,并真正提出了可行的方案。 而最近云裳在吏部负责的官员考核之后,又提出整顿驿路的思路,也让他有些惊喜。正如云裳所说,若官员考核制度能够顺利实施下去,官员提拔渠道变得畅通,那么改革驿路,不过是手到擒来,以六科言官控制地方巡抚、三司官员;以内阁控制六科,这样来保证诸项改革条例的实施,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主意。 然而。张谔的欢喜还未来得及行诸于色,便听云裳说道:“差不多也就到此为止了,我们不可以再有大举的改革,至少半年之内我们不应该再有什么动作了;否则陛下也不会允许。” “为什么?!”张谔诧然,“官吏考核制度已经颁布实施,目前看起来效果良好。难道无忧公主还有什么顾虑么?” 云裳目光一黯,又向远处的巷陌望了望,叹道:“是啊。是有顾虑。张大人。大凤朝积危,还承受不起这样的大刀阔斧,这也是陛下所虑啊!”这场改革,其实是应该在凤紫泯即位之初便立即着手地。然而喜欢稳扎稳打的凤紫泯却隐忍了这么长时间,不是不想去做,是怕朝廷动荡,是要先站稳脚跟!作为陪伴凤紫泯一起成长的她来说,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凤紫泯的顾虑呢?所以回到京,她在发展自己的势力之余,并没有过多地插手到“改革弊政”这件事情当中去,只希望自己地势力发展强大了,将来便可庇护陆慎;至于大凤朝的改革。她相信凤紫泯自有主意。 第三百九十四章 公主选女婿 不过,她的立场还是动摇了,因为莲准莫名其妙地“帮助”。莲准希望她选择和陆慎“私奔”地方式来挽救陆慎生命,改变历史;但这却不是她所愿。当时莲准几乎成功了;她相信作为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的他对于皇帝陛下的影响力,也没有低估过凤紫泯地多疑和对江山的执着。一度她觉得几乎被他逼到绝路了,然而她还是做出了决定:要扭转乾坤。想要对抗莲准的安排,想要留在皇帝陛下身边。只有一条路:就是让凤紫泯知道她很有用。 她知道。皇帝陛下绝对是一个肯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一切的人,包括感情。莲准游说凤紫泯放她走。想必就是利用这一点;而她,要利用的,也是这一点:只要她对于大凤朝是有用之身,那么凤紫泯便无论如何也会留她在朝中。所以她那时候大肆联络朝中官员,宣扬自己的实力;甚至给张谔递上“反贪规划”,提前掀起大凤朝改革狂潮……一点一滴,她都在证明:她很有用;她能急凤紫泯之所急,想凤紫泯之所想,揣摩圣意,明知进退……虽然这都是做个“权奸”的基本素质,但事实证明,这很有效。 现在凤紫泯待她的态度,便是典型地“惜才”模式了。 张谔长长叹了一口气,沉默下去。 小船离御舟越来越远,游荡着飘近一座石桥,桥上并未禁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边酒楼妓院嬉笑欢歌的场面,绛纱笼烛,车马争门,更有云裳方才心仪的飞星灯飘来荡去,好一片祥糜气氛。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不知怎地,那张谔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来,随即惊觉,然而无法补救,只是满面尴尬。 “张大人果然也是性情中人。”云裳回首瞄了他一眼,并没有装听不见。“云裳倒是觉得,这样的热闹场面,还是多些好。” “哦?”云裳这样说,张谔却觉得无法苟同了,“那日在王阁老寿宴上,无忧公主奏《秦王破阵乐》,还以为无忧公主是同道中人,” “云裳最喜欢热闹。”她打断他的话,“喜欢看百姓一个个兴高采烈快快乐乐地生活。国仇家恨离他们本来就很远;富国强兵也不是他们需要承担的责任。云裳一向觉得,若说他们有什么需要为国家付出的,便是各尽其责,种田地多些收成,经商地翻些利润,实打实地把国力强壮起来,才是根本。” 短暂地静默之后,张谔摇头,“你说的有些道理……但这些人,是在玩乐。” “玩乐也是富国一个途径啊!没有人玩乐,那些灯笼,那些车马,那些昂贵地奢侈品,卖给谁去?”云裳唇角勾起,带些促狭神情,仿佛是在狡辩般,“我看改革的下一步就应该是改变重农轻商的观念,赚钱是好事啊,若是大凤朝能有更多的钱,我们就可以买更多的火炮,研制更多的武器,到时候收复华夏,便更为容易。” 张谔惊诧地注视云裳,那张因为美貌而常常被人误认作是祸水的脸庞上此刻如此英姿勃发,墨黑的眸子灿烂如星,“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大凤朝的商人能把生意做到海外去,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要是怕海上风险我们可以帮他们造船、派军队护送……多赚些西洋人的钱回来,富强我们大凤朝……如果,我能有时间去做……” ****************** 其实云裳和吏部尚书张谔的小船之旅并没有持续太久,然而张谔却觉得时光仿佛跨过了一条长长的鸿沟,跳跃着不知道究竟流逝了多少。云裳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象是一柄锐利的短剑,撩开天地间的混沌,刺破了阴阴沉沉的未来。 如果说那次云裳送来的“反贪规划”让他有了些惊喜,这么长时间的合作让他有了些惊艳,那么云裳现在的话,带给他的,则是感动吧?细细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少女,张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由竟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念头:如果这个人不是楼铎的女儿,如果这个人不是以“佞幸”闻名……不过若非如此,这个人也断断不可能这么年轻就攀爬上权力的顶峰了…… 云裳歪着身子依靠在船舷上。中午圣寿宴上她就多喝了几杯,方才的“长公主选婿宴”,她的身份算是比较高,又有名的好酒量,自然逃不掉众人的恭维和敬酒,几轮下来已经恍惚有了醉意,这个身子,果然是不如以往了。不过方才和张谔的那番话,虽然是借着酒意说出,却也是压在心底的一片真心实意。她,很需要时间。 何蕊珠说她剩不下几年寿命,她是相信的;虽然莲准表现得全不在意的模样来安她的心,但她却敏锐地注意到:他从未否认过。在重大的事情上,莲准是不会说假话的,他只会将真话说得仿佛假话一般诱人上当……其实,就算是快要死了,她又有什么在意呢?从未和人提起过,她刚刚“附身”公主殿下时候听到过的那段话,什么是“灰飞湮灭,永堕无间”?这“三年”过后,会眼睁睁看着历史“重蹈”段南风话中的一幕幕么?会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三年”,转瞬便已近半,她还拥有多少时间? 一艘小船撑着长蒿往他们这边飞速靠近。船上一男一女,背着光看不清楚模样,近了才认出男子身穿着侍卫服饰,竟是孔杰;女子,却是银安殿侍女霁月。 “奴婢给张大人,黄白橘参议,无忧公主见礼。”纵使是在小船上,霁月也努力维持着礼节。只是倏然变化的船速还是让她晃了几晃。差点摔倒;身边的孔杰却丝毫没有伸手去扶住她的打算,男女授受不亲。侍卫与宫女,总要避嫌些才好。 船已经慢下来停在云裳他们两人身边,霁月也微红着脸宣布她来此地目的。“宴席已经散了,陛下请两位速回。” 云裳“噢”了一声,蹙眉看了看她方才那么一晃而略为散开的发髻,问:“霁月姑娘不在银安殿当值了?” “已经调在陛下身边随侍了。” 云裳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一转眸间看见身边放着的莲灯,便对张谔笑道:“张大人,既是说好了出来放莲灯的,还是放了再回去吧。” 张谔正蹙眉凝思。听云裳这样说,倒也无所谓;于是两人点燃了莲灯,用舟中已经预备好的纸笔各自写了些什么,轻轻将莲灯放入湖中,这才拨转船头向龙舟那边而去。 转过桥头,才发现宴席虽散,龙舟那边的“选婿”盛会却差不多已经到了高潮:除了身份较高的一些人以外。众人大多到了甲板上,观看花样繁多的“水戏”,龙舟前地水面上,一色铺开了几条小船,扎着彩楼,乐声中小木偶人或垂钓或旋舞或对剑,好一派热闹气氛。孔杰引着他们地船悄悄绕到御舟后面,云裳抬起头。却正见楼船三层地栏杆前。曲柄黄盖的下面,玄色衮龙袍的一角闪过。 待上了船。自然免不了往前面去晃了晃;鉴于这次来的官员中高位的不多,她的座位和张谔的一样,都安排在了三层皇帝陛下左近;云裳过去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安静下来,捧了杯茶,假作看那“水傀儡”戏,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和午时以及方才的正式宴会坐席不同,因为只是闲饮看戏的安排,她的座位就在凤紫泯地左下方,中间隔着张谔;而皇帝陛下的另一侧,则是淮阳大长公主和思靖长公主。不知为了什么,从她一入座,先后两代大凤朝第一美人就都把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从宴会开始,思靖长公主脸色一直不太好,高高在上并不对下面的人假以颜色的样子;此时却时不时地往她那里瞟上一瞟,颇有些欲语还休的意味……而淮阳大长公主,表现得更为明显,开始是目光在思思和云裳两人脸上逡巡,后来则干脆停留在云裳脸上,肆无忌惮打量起来。 于是才没安静一会儿,云裳便被那目光搅扰得不得不回眸过来,笑笑问道:“大长公主殿下有什么指教么?” 淮阳大长公主顿了一下,目光又明显地在思思和云裳间转了转,才问:“这位大人贵姓?身居几品?” 第220节 这样问话实在是有些唐突了,不过考虑到淮阳大长公主身居敌营已久,记忆力有些退步也是正常,云裳还是恭敬地一一答了。 淮阳大长公主点点头,转头去对皇帝陛下道:“陛下,我看着这位楼大人倒是投缘,不如什么时候有空,请楼大人到我那边走走,有几幅字画要他帮我掌掌眼?” 说起来云裳虽然官居大学士,但谁不知道她是散养在扬州城里长大的出身?还从未有人拿着字画一类的东西去找她掌眼过呢!不过谁也知道大长公主也不过这么一说,一个由头而已,真正地意思只怕却是丈母娘要看看女婿吧?是时三层楼船上能够听到大长公主话语的几个人,表情各异。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思靖长公主,霎时白了脸,咬着唇一言不发;张谔等一干官员则是微微尴尬,却忍不住把目光瞟往皇帝陛下脸上去,云裳“天子内宠”的名声在外,大长公主选上云裳来陪思靖公主,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 第三百九十五章 皇帝逛青楼 凤紫泯果然皱眉,“楼卿在外阜长大,于字画一行,只怕帮不上姑母什么忙的。”这么说,便是明显的回绝了。为了坐实这件事情,凤紫泯很体贴的加上了一句,“况且楼卿姊妹两个都是好武的武将出身。” “楼大人是武将出身?”大长公主又往云裳这边细看了看,居然加了一句:“字画不过是小事,其实我是看这孩子面善,实在是喜欢……” “陛下,”谁也料不到云裳忽然开口,“能得大长公主相邀,臣实在荣幸!事实上臣在字画上头虽不甚通,家中却也收藏了不少,既然大长公主喜欢这些东西,臣自然要亲自送到府上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大长公主慧眼?” 她这番话是一本正经,可微微乜斜的眼眸却望到大长公主那边去……那样子,明明是在皇帝地眼皮底下订下约会了;只是对象居然是大长公主,显得有些滑稽。 ****************** 圣寿节的这个夜晚,每一位应诏陪宴的官员都明确地感知了皇帝陛下的不豫。 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陛下,居然能把脾气表现得如此外露,以至于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知的地步,实在已经是非同寻常了。就连那些聚集在甲板上看“水戏”的官员,也都很快听说了发生在三楼的那段“故事”。 据说后来皇帝陛下居然对大长公主建议:“其实大凤朝还有很多的年轻官员十分出色,只是今儿不在这里,比如长天军的陆都督,羽林禁卫军的莲准都指挥使……” 实在是令人咋舌,陆都督也就罢了,莲准都指挥使?似乎很难想象他和娇滴滴的长公主在一起的样子,感觉就象毒蛇和鲜花,即使同样有着艳美炫丽的外表,也还是完全不搭调,亏陛下怎么会想起他来……反而无忧公主和思靖长公主,若不是顾虑无忧公主的名声问题,多少还有些般配的感觉。 还有人说,其实当夜,无忧公主再次避席出去的时候,思靖长公主也跟了出去;甚至有宫女发誓说看到思靖长公主悄悄递给了无忧公主一封书信…… 不过最让人议论不休的,还是在那场夜宴之后,皇帝陛下借口要谈一谈奏章,而将无忧公主单独留下来的事情,已经近三个月的时间了,陛下不曾单独召见这位“内宠”。前朝上的权力更迭,后廷中的采选宫女,这么多事情走过来。甚至有清流砥柱张谔与云裳交好地流言,不少人都以为,无忧公主很可能要改换处事风格,从“幸臣”转而向“权臣”过度,由“黑”慢慢洗“白”……然而这一道单独召见的旨意,却终将三个月的猜度和观望打破,一切回到了最初。 宴席将散之际,那些官员逐个离舟登岸之时,张谔曾经回头,深深遗憾似地看了一眼云裳。 那时候云裳正往楼梯处过来,借着远远近近的灯火。看见张谔脸上的神情,还笑笑对他挥了挥手;然后回头钻进楼舱,踪影不见。 御船慢慢地驶入专用的水道,停驻下来,然后是御驾及两位公主銮驾返宫。 但是云裳却没有跟上去。从底层小小的过道经过的时候。一只略显冰寒的大手忽然从舱房里伸出,将她拉了进去。 屋子里黑漆漆地,只有淡淡的檀香味道萦绕;云裳轻轻抽出手来,低声笑问:“陛下?” 那人没有回应,却扔了件衣服过来,当头罩在云裳地脸上。 云裳拉下那件衣服。摸着样式是件普通的长衫,便解开身上官服,在黑暗中开始从容地更衣。“难得陛下今天大宴两场,却还有心思要出去逛?” “不是你要求的么?” 云裳无声地微笑。她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只是,在那盏莲灯中祈愿的字条上写了句:“乞取蚌中月。”大凤朝之俗,莲灯祈愿,可以祝福,也可祈求;云裳所写的字条。明显是属于许愿类了,原诗出自孟郊地《咏怀》,“浊水心易倾,明波兴初发;思逢海底人,乞取蚌中月;此兴若未谐,此心终不歇。” 所谓海底人,自然是真龙,天子才可当之;云裳这句虽然隐晦,但凤紫泯与她相知不浅,自然熟悉她的习惯,窥破她的用意。不过这也证明。凤紫泯的确令人取了她那莲灯祈愿的字条看过。 “今儿是孤的寿辰,你不想着给孤送什么礼物,居然还敢说要什么蚌中月,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凤紫泯这样说着,似乎颇为不忿,但话语中还是带了一丝窃喜,一丝压抑不住地轻松。若非舱房之中黑暗遮挡了一切。云裳一定可以在他的唇边看到那一抹笑意。 三个多月了。他刻意地疏远着云裳,云裳也浑如不觉。仿佛两个人间天生就该如此一般,冷淡疏离,各守其责。 从那次莲准提醒他不该对云裳产生不该有的感情,他便坚持着这样的相处模式,莲准的建议他考虑过,犹豫过,然而在云裳以一种近乎强横的态度表现出对时局的掌控,表现出对权力的渴望之后,他反而释然了。他要留下云裳,以一个阁臣地身份;同时也计划要疏远她,尽可能把不该发生的那些绮念全部打消,他相信,这应该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知道三个月的努力算不算长,然而,凤紫泯知道,他的努力似乎还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甚至,也许起了反作用。 明明除了朝会,他几乎再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除了常规的奏章和票拟,他也几乎不再和那个人有所接触;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欲疏离,反思念,朝堂上下,皇宫内院,仿佛一个汪洋的海,而那个人,却化身成了水珠,即便看不到,也是无处不在。 凤紫泯开始觉得这个隔离地方法不好。明明只有三分的爱意,因为距离,因为刻意,思念堆积,一点一滴,竟渐渐化为十分……本意采选宫女,就是为了充实后宫,可纵然面对三千佳丽,为什么眼前浮现的总是那人的容颜?本意勤勉朝政,赐宴夜谈拉近与臣子们的距离,可为什么召来唤去,总是内阁的几位?连话题,也总是不知不觉地往无忧公主身上转移……他默许着宫人们保留云裳禁苑内的一切超常待遇,暗示羽林禁卫军送上有关于云裳地所有点滴记录,甚至将与云裳有一面之缘地霁月调到身边……直到今日,听见大长公主有把思思表妹和云裳一起撮合的意思,居然有些吃醋;而在羽林禁卫军定时奉上地云裳今日行止报告中看到那张近乎约会的纸条,又如此欣喜……他的喜怒,终为她而动。 黑暗中悉悉索索地,应该是云裳在换衣。凤紫泯往她的方向略挪了挪,不自觉去嗅空气中淡淡的酒氲。那不是今日宴会中任何一种酒的味道,而是云裳常年饮酒自然生成的一种体香,想到这里,凤紫泯不禁有些心旌摇动,然而立刻暗自恼恨。提醒自己:云裳是一个男子;即使红颜魅惑,即使软笑轻颦,始终是一个男子……这差不多已经算是凤紫泯最后的防线。大凤朝天子,天下帝王,岂可真正去喜欢一个人?想想即使是莲准何蕊珠那般的风流人物,若是真的拥入怀抱……似乎也是很恶心的吧? 这种时刻提醒自己,防备自己的感觉很难捱。凤紫泯紧紧蹙起眉头,方才因为云裳的到来而扬起的一丝笑意早已经消失不见……其实作为天子,何苦受这样折磨?哪怕象莲准曾经提出的建议那样,将那个人真正地从生活中抹去,应该也和现在的若即若离不同,会有快刀斩乱麻的效果也说不定……可偏偏,云裳这阶段发了狠似地出色呢,张谔送上来的几道改革奏疏,居然如此地切合他的心思:中规中矩,却又不乏奇思妙想;初看上去是老生常谈,细看下却又面面俱到,以悄无声息的手段引导翻天覆地的改变,稳中求快的思路连他也自愧弗如……不用张谔说,他也看得出这些东西出自谁手,原来她回京之后养精蓄锐就是为了今日一展光辉么?如此人才,又怎能不留在身边?就算为了这接连出台的几道改革奏疏,他也该把她带给他的那些痛苦,一一忍了。 ****************** 圣寿节的夜晚,皇帝陛下和无忧公主的微服之旅,目的地是一家青楼。 之所以会去这种地方,原因实在很复杂。表面上,是自然而然,沿着美人湖走过来,那三步一楼五步一院,尽是红袖相招,美人横波的旖旎景象;两位风流年少,夜晚走在这样桃花朵朵的青石小路,被拉进个什么楼什么院也属正常。 至于深层次的原因……差不多算是云裳的一句话,惹来这样结果。 凤陛下本来是目不斜视沉默冷淡的,倒是云裳一路笑嘻嘻地招呼过去,和那些丰胸蛮腰的美女们敷衍周旋,十足花丛老手的模样……当云裳从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手中解脱出来,快步追上前面自顾徜徉的凤紫泯,便忍不住有些感慨:“总算有些体会到穆公子平日的辛苦了,原来被这么多美人追逐,也是件很恐怖的事情啊!” 第三百九十六章 青楼撞天婚 凤紫泯终于停住脚步,看着她薄汗晕颊心有余悸的模样,便微微带了点调笑,“你坚持着要陪我一起逛美人湖,还以为你喜欢被美人追逐的感觉。” 云裳不合有些嘴硬:“要是被醉乐平生的梨绣姑娘追逐,那感觉或许不同。” 于是下一刻无忧公主便被半胁迫着出现在“醉乐平生”,美人湖,或者说整个京最出名的妓楼。 其实云裳和凤紫泯出来,便计划好要随他高兴,只要凤紫泯肯给她想要的“蚌中月”,她倒也不介意多担了什么“引诱帝王混迹妓院”之类的名头;反正奸臣名声在外,多一条少一条还真没什么大碍。不过一直到走入“醉乐平生”那豪华的朝天栏杆挂檐花板店面。她还在惊讶于凤紫泯居然真的会对妓院有兴趣,难道真地如俗谚所说的,男人都喜欢做点偷偷摸摸的事情?那么大的后宫,那么多窥盼圣颜而不得地名门淑女……他却在圣寿节的夜晚,带着她来玩这种私访美人地风流游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恍惚被误认做了退却。凤紫泯在进门的时候悄悄在她耳边说:“说好了给孤庆生。就都听孤的。你要敢不听话,就别想要你的蚌中月” 嘁!居然威胁她!什么蚌中月,不就是一道圣旨?若不是凤紫泯死死抓住批红的权力不放,她都有能力弄个人上个本章,然后自己拟了票,再贿赂代批红的司礼监……不过话说回来,凤紫泯取消司礼监的设置的确很英明,否则内阁与司礼监一旦联手,只怕有翻云覆雨能力的也不见得是她了。 可是现在,把柄被人抓在手里。害得她还真是不得不主动向皇帝陛下示好,打破三个月地疏离安静,只为求得,出使湖南。其实这个本章她早在三个多月前陆慎刚走的时候就开始上奏了;不过那时候她的理由不是很充分,态度也比较犹豫,在凤紫泯驳回之后也没有太过坚持;尤其是莲准前往瀚海之后,她更是暂时将这个念头搁置起来……直到最近,她才又开始利用新获得的“密揭”上本权力。连续轰炸凤紫泯,态度坚决地要求前往湖南。 开始想去湖南,是想再去见一见那位段公子,问一问什么原因,使得一别之后他不再回头;现在想去湖南,是因为,早已被长天军打垮的火莲教主王德坤居然现身湘潭一带,地点就在当初的芦泉岛附近;而据暗力营的报告说。那里甚至还有瀚海地谍探频繁活动!这些事情实在是让云裳忧心。芦泉岛虽不是长天军驻地。但绝对也算得上是长天军的势力范围;如今长天军威名赫赫,火莲教的人以及瀚海的人却敢冒着生命危险出现在那里。一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才对。 这时候她开始后悔辞去蜀中招讨副使的职务。若非如此,也不必想尽办法从凤紫泯这里讨旨西行了!现在朝里的改革告一段落,有张谔和清流在,完全可以控制住局面,正可偷些空闲往湖南去一次;谁料凤紫泯却和她犟上,她一次次上密揭,他就一次次留中……直到她不得不借着莲灯祈愿约会他出来,面对面地表达不达目地不罢休地态度……却被他威胁逛妓院! 也罢,陪皇帝陛下喝花酒本来就是她的熟练工种,哄陛下开心也是她作为“奸佞”地分内任务;只要如此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又怎么会退缩? 所以她满不在乎地对凤紫泯说:“说了是私下给陛下庆生,自然随陛下高兴!” 说那话的时候她没想到自己会后悔,因为她没想到堂堂的大凤朝天子,居然真的在妓楼里玩起了香艳游戏……“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看来是真的,因为向来自恃清高的大凤朝第一名妓梨绣,在拿了她亲手奉上的千两银票之后,居然毫不推辞地答应了凤紫泯的变态要求,去追她。 这是美人湖妓院中流行的一款十分低俗的游戏。大多是有钱人的宴会,满眼的美人儿迷花了眼睛,便会有嫖客要求玩这“撞天婚”,大家蒙了眼睛乱摸,摸着了谁就是谁……不过凤紫泯提出的改良版,却是要梨绣蒙了眼睛来追云裳。为了增加游戏气氛,自然还少不了一干陪练的美人儿,个个美貌窈窕,花红柳绿……蒙着眼睛娇滴滴地边摸边喊:“楼公子。” 生生地让云裳浑身多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大不小的场地,桌椅几案等天然障碍物,十几个如花美女……即使云裳是场中唯一没有蒙住眼睛的,应付起来也还是十分地吃力;而在角落里悠然自斟自饮的那个人,还不时地出声指点:“在东南角!在书案后面!快点捉,捉住奖励香吻一个!” 云裳险险从两位美女之间挤过,狼狈地看向那在朝臣中向来以深沉不苟言笑出名的帝王,看那恶劣的一脸的笑。他不会是恨她的吧?这么刻意的张扬和放纵似的取乐,就连当初时期他们一起作假玩“堕落”的时候都没有过。 ****************** 终于找到机会从美女间脱身潜到凤紫泯身后,可以松一口气了。云裳努力调息,尽可能压低声音在凤紫泯耳边咬牙道:“穆,公,子,你狠!” “那也要你肯配合不是么?”凤紫泯突然回头,速度之快让云裳来不及躲闪,几乎让他的唇瓣擦过腮边……云裳迅疾退后一步,刚刚运动过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 凤紫泯也没想到会这样,一愣之下,已经到口边的话便也都咽了回去,只是脸上还凝着嘲讽的神情,顿了一瞬,问道:“这么想去湖南?” “是啊,但这不是事与愿违吗?啊!”云裳才要顺口说出为陛下分忧的话,却见一位美女半晌听不见凤紫泯的“指点”,磕磕绊绊竟往这边摸过来,一惊之下又窜到凤紫泯背后,堪堪躲过美女的玉指纤纤。 凤紫泯扑哧笑出声来,那是很久以来没有过的愉悦神情了,边笑边道:“楼公子在这边呢,快过来捉!” 刚刚伸手来的正是那位着名的美女梨绣,才要离开,听见凤紫泯的话,又返身笑道:“这个角落,可是躲不过了!” 果然是躲不过了,美人儿的玉手,再一次越过障碍探来;美人儿的娇糯语声,瞬间已在耳边。 正中目标!美人儿一边嬉笑一边拉下蒙眼的绸子……然后发现,扯住的袍袖属于……另外一个人! 这一次换云裳失笑了,捂着嘴一边笑一边乱咳,“真的……捉到了!还不……快要奖励!” 其他美女闻言,也都纷纷扯下蒙眼的绸布,纷纷乱笑道:“捉到穆公子也算的!吻一个吧!”她们原本就是替梨绣凑数的,自然看得出眉高眼低,方才追逐云裳的时候并未用尽全力,只是想办法把梨绣和云裳凑到一起去;现在虽然主角换人。但谁看不出来那位穆公子比楼公子的身份只怕还要尊贵些?遇上这样情景自然都懂得凑趣。 “捉住我也算么?”凤紫泯挑挑眉角,邪笑。梨绣的小心思他哪里不清楚?云裳也跟着起哄才是罪不可恕。 “自然算啊,算的!”众女娇笑。 云裳则是有些狐疑有些警惧地抬起目光,脸上还挂着笑,便听见凤紫泯无奈叹口气:“好吧!奖励楼公子香吻一个。决不食言,” 梨绣一直娇羞笑着,听见这句话,那笑容也顿了一顿。再低头时。却多了些幽怨般……而云裳,则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怎么?楼公子不愿意么?梨绣姑娘什么身价的人物?这一吻可不止你方才的千两银子哪!还是说,你不打算要你的蚌中月了?” “蚌中月?”云裳转过头来。“穆公子肯给了?” “自然,楼公子愿赌服输,我也要添个彩头不是么?”凤紫泯依旧邪笑,目光却有些冷了下来。 “那好。”云裳对起哄的众女摆摆手,做慷慨就义状,“梨绣姑娘地吻,求都求不来,居然还另有彩头!既然如此。就算是表演给大家看,也说不得了!” 她说罢,大马金刀在桌边坐下,仰头闭上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唇,“梨绣姑娘追了我半天,应景儿也该是姑娘主动来香一个不是么?”女孩儿家到底害羞。听说梨绣还是个清倌。估计总不好意思当众来个深吻吧? 果然梨绣半晌也未动,低头娇羞地扯着衣角。倒没了方才追逐云裳时的轻快活泼模样。 哄笑声中,云裳慢慢睁开眼睛,问凤紫泯:“穆公子,梨绣姑娘不肯,如何是好?” 凤紫泯地笑容早已不见,目光也幽黯下去,一直逡巡在云裳翕张地嫣红唇瓣上……见问,略有焦躁,答:“没有表演,自然没有彩头!” “噢,”云裳应了一声,起身拉过梨绣,“美人儿害羞呢?不过是一个吻罢了!让公子我教你?” 第三百九十七章 酝酿的陷阱 梨绣越发羞惭,目光在云裳和凤紫泯间扫了个来回,嘤咛一声,跺脚而去。 凤紫泯反大笑:“看来楼公子注定和那蚌中月无缘了,魅力不够呢!我看美人儿一颗芳心,倒不知在谁的身上?!” 云裳撇撇嘴,“梨绣姑娘这是害羞。以公子我的手段,还怕不手到擒来?”说着起身拂了拂衣袖,“穆公子且在这里等着,待公子我再去见那梨绣姑娘,定然要得了芳心才回来复命!”她这也算是犯了倔,难得约会了凤紫泯出来,又得他亲口允诺只要与梨绣一吻便可答应她离京;机会难得,和个美女碰碰嘴唇也不会损失什么,她决定私下见见梨绣,或利诱或催眠,总之达到目地也不是难事。 凤紫泯笑着挥手,“去吧去吧,记得把梨绣再带回来哦,私下里的动作可是不算数!” 云裳夸张地摆摆手,一脸花花公子张扬的色相,转身去了。 凤紫泯饶有兴味地端起面前酒盏饮了一口,微微愣了一会儿神,然后抬眉摆了摆手:“退下吧。”他这一番动作,与方才嬉闹时的态度迥然不同,不经意间尊贵之态尽显。于是面前的诸莺莺燕燕霎时噤声,依言慢慢退走……凤紫泯却没在意这些人是走是留,手中握着酒杯又呆了片刻,直到房间内突兀显出的静谧压得人有些心慌了,才开口问道:“都安排好了么?” 本已是空荡荡的房间,在他这一问之后,居然转瞬多了一个人影。 “启奏陛下,已经都安排好了。”说话的人,流苏斜髻,宫绦长裙,俨然典型青楼美女;只是全无那些莺莺燕燕地娇媚宛转,神色间严肃冷凝,规规矩矩却多了些距离感,正是羽林禁卫军的辛字部首领何蕊珠“何大姑娘”。 “那个梨绣肯了?” “梨绣姑娘本来就是羽林禁卫军的人。” 凤紫泯点点头,“这样就好。带路吧。” 闻言,何蕊珠走过去,在多宝格架里什么机关扳动了下。于是轧轧声响起,原本是墙壁的那个位置出现了宽宽的缝隙;另一边,是个密室。 密室里空间并不小,只有光线微微黯淡了些。何蕊珠闪身过去,示意无碍之后才请凤紫泯进入。过程中两个人一直保持静默……不过当那轧轧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何蕊珠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陛下,是在怀疑无忧公主么?” ****************** 云裳在“醉乐平生”的院子里转了很久,甚至还撞上了几幕让人脸红耳热的场景,才找到老鸨打听出了梨绣姑娘的房间位置,居然就在她们方才玩“撞天婚”的隔壁!云裳微微抿了抿唇,忽然有些心疼刚刚打点给老鸨的那些银子,明显是有人不打算让她找到人么! “楼公子不去么?我们姑娘还等着公子呢,”那个老鸨收了钱,脸上正开了花一般,谄媚地追着云裳要她去见梨绣。 第221节 云裳却摇摇头,依旧没有挪动脚步,“方才多喝了几杯,先在院子里吹吹风醒酒。”她的确是有些过量了。一日三宴,晚上在船上灌的那些酒还没有醒过来,刚刚又被那几位“美人儿”劝了几盏;幸好她的体质对酒这种东西并不抵制,不然方才被美人追的时候只怕就要出丑了。 正是三月,小院里暖风拂面,繁花满目;若不是空气中浮荡着的脂腻粉香,耳畔缠绵着的艳曲靡音,倒也算得上个雅秀之所。云裳不再理会那老鸨,在树下寻了个石凳坐下来,真个摆出了要吹风醒酒的架势。那老鸨见了,在一边陪笑道:“说起来也难得姑娘和公子投缘呢,看公子这般的容貌,被星光灯光这么一照,真好像画上画的一样,竟把我们这里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云裳长睫闪了闪,微微有些厌倦,便又摸了张银票递上去。“妈妈若没什么事。不如帮我去看看同来地那位穆公子还在不在?若是还在,请他再等我一等。” 于是老鸨喜滋滋揣着钱走了。 云裳向后仰靠在树上,抬眸望着前方地小楼发呆。这里,还象真是梨绣居住的地方呢,可惜现在已经快要清明,梨花落尽;不然四下里花开如雪,应该是另一番美丽了。 忽然想起瀚海,她从未去过的地方;春天应该比这里到得要晚一些。不知道此时能看到的,是满树梨花胜雪,还是依旧大雪似花开? 今天的酒太杂,不知混成了什么味道,倒让她觉得有些伤感了呢。 沉寂了一会儿,云裳忽然眨了眨眼睛,定睛往那边树荫中望过去,唇角微弯,笑道:“孔统领?” 那边的人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很不情愿地走出了阴影,在她面前拱手道:“无忧公主。” 她现在身份不比往昔。而羽林禁卫军地位也大有下降,如今孔杰对她的态度,是不得不恭敬……只是眸光中,总有深深的不忿。 云裳笑容便有些僵。 “无忧公主有什么吩咐么?” 正在此时,那老鸨甩着一身肥肉远远跑来,“楼公子,”,拖长地腔调中谄媚依旧,“那位穆公子临时有事。已经先离开了。不过,穆公子留下句话。” “穆公子已经离开了?”云裳问着,眼睛却是看向孔杰。羽林禁卫军负责陛下安危,孔杰没有离开,皇帝陛下自然还在。 “可不是么,说是府里有事,给公子留了个话说,那个彩头一定是要作准的!” 彩头是要作准的。人却离开。那么即使她找到梨绣,如何表演给他看? “楼公子还要去见我们姑娘么?” 云裳摇摇头。道:“我有话和这位孔公子说,就不打扰妈妈了。” 老鸨这才注意到黑色劲装伫立一旁的孔杰,生生吓了一跳;想开口询问却又被孔杰身上的寒气骇住,明白这些大人物总有些不想别人知道的事情,连忙陪着笑说了几句走开了。 “无忧公主有什么吩咐么?”孔杰还是这一句。 云裳抬头看看那栋小楼。沉吟良久,终于回眸,极其真挚地望着孔杰的眼睛,说道:“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 孔杰的神色从惊愕转而愤怒,从努力压抑直到慢慢平静……终于冷冷地道:“这句话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知道。”云裳面色平静,“只是一直很想说,到了现在终于有了机会而已。很抱歉我那时候利用了你,不过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保证还会不会这样做。” 如果光线充足,或是云裳有上好目力的话,一定可以看见孔杰地脸色红红白白转换不定,一向稳定的指尖也微微颤抖。 而趁着他被愤怒迷惑了心神,云裳挪近几步,目不转睛盯着孔杰,说出的话开始充满蛊惑味道,“当然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这里是梨绣居住小楼的后园,素来没有什么人,现在又已经接近午夜,便是青楼楚馆也开始安静下来,正是施催眠术的绝佳时机。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一个玩笑,一个误会,完完全全是我的错。你可以释怀了。”只是消除被扰乱的记忆而已,和真正的催眠还很有差距;然而即使只是简单解释这么几句,她的脸色也是越来越白,渐渐无以为继,匆匆结束…… “陛下?” 何蕊珠略有些担心地出声询问。 凤紫泯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这就是催眠术么?看起来很神奇。” 何蕊珠听见皇帝陛下这样说,慢慢把心放下;他们刚刚从密室里出来,便看见小楼下面,那位“水性杨花”的无忧公主正在“勾引”羽林禁卫军地孔统领;那一瞬间他的感觉是十分愤怒,为莲准不值。然而接下来又有几分恐惧,怕云裳这样的举动会招惹眼前这位震怒。凤紫泯与云裳之间的暧昧,天下皆知,虽然今日皇帝陛下变态到要求观看无忧公主和美女活春宫的地步,但这并不代表看见她和一个男子纠缠不清,就不会生气。 “陛下不在密室里等了么?”匆忙转移话题。 凤紫泯摆摆手,“孤说过,她不会来了。”方才那个老鸨上来查看这个房间有没有人,凤紫泯便知道云裳不会来了。即使特意吩咐人说起彩头,他也不相信她会在明知有陷阱的情况下再去见梨绣。 “今天就这样吧,安排回宫。”凤紫泯有些兴致索然。回眸看一眼那个机括还开着的密室,里面一面落地大屏风,清清楚楚可以看到另一侧房间里地情形。梨绣姑娘正对镜理妆,嫣红地唇瓣,荡漾的双眸,无不昭示着她地确按照命令服食了催情的药物,只等待着情郎的到来。 看不到了呢。凤紫泯微微有些遗憾:他真是期待看看云裳面对这样一个美人儿投怀送抱时会是什么表情。他当然不会认为云裳能够大方到真的和美女春风一度。云裳是喜欢男子的,他知道。否则当初赐她莲准解毒,她也不会拒绝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大唱空城计 其实他期待的,就是看看云裳会如何应对……也许会用催眠术吧?相处这么久,他居然一次也没有见她用过催眠术。虽然明知道她会有什么办法,但是当初对这个并不关心……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大概是听莲准解释孔杰的“幻觉”由来之后吧?他就对云裳的催眠术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被她催眠,明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却在记忆中留下真实般的痕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也许,很幸福? 云裳让老鸨来看他在不在的时候,他以为看不到她的催眠术了。然而,居然这么巧,她会在楼下再度催眠孔杰么?那样的动作,那样的神情,和描述中的催眠术十分符合……何蕊珠在他身后担心询问的时候,他很平静地说:“这就是催眠术么?很神奇。”然而心中,还是觉得仿佛被一种叫做“嫉妒”的小兽在啃咬。 原来他一直是很嫉妒孔杰的吧?嫉妒他被云裳那样催眠,嫉妒他被云裳深深凝视……这一次她催眠他,是什么内容呢? 于是他说“安排回宫。” 再转头向窗外望去的时候,果然已经没有了人。孔杰收到了命令,自然潜踪,而她呢?知道他已经“先行离开”了,她自然也会悄悄回府。云裳一向都是很知情识趣的呢,如今她待他的模式,一如奸臣与帝王。讨好,奉承,委曲求全,却总是让他觉得越来越远。 ****************** 在凤紫泯传命回宫之后很久,云裳才慢慢地从树荫后面出来。三月中的天气已经很暖,可星光下她的面色却白得近乎透明,轻轻咬住的唇上毫无血色,就连睫毛都在微微颤抖,一幅风吹就会倒下的样子。 每次实施催眠术后她都照例会虚弱一阵子,而且有越来越剧烈的趋势;这一次虽说不过是解除对孔杰先前的催眠暗示,她还是结结实实尝到了苦头。不过比想象的已经好很多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寒症发作,她应该可以忍过去,有了心理准备,下回若是需要人前用到催眠术,大概也可以支撑了。 寻了一朵蔷薇,和着带来的滇香碾碎,云裳又在树下的石凳上坐着发呆。因为是赴皇帝陛下的水宴,无论是暗力营还是羽林禁卫军保护她的杀手都没有带来,而她这个时候也不是很适合独自回府,还是联络人来接比较合适。 “无忧公主?”还不过片刻功夫,身后便响起一道娇柔女声。 云裳转头瞧去,那目横秋波,腮透媚色的美人儿,不是梨绣是谁? 梨绣上上下下打量了云裳一个来回,换称呼重复又问,“楼公子?”,最后娇笑:“果然是你。” 云裳挑了挑眉。 “楼公子不用惊疑。公子不是放了香味出去么?”梨绣轻声解释,“这种梦香的惑引,羽林禁卫军中不少人都有。” 原来她是羽林禁卫军的人。不过这么一说,云裳的神色却越发凝重。所谓梦香,本来是暗力营中引领蜜蜂用的,只在白天有效;后来经过改进,添加“惑引”,成为夜间也可以用的联络方式。不过云裳用的这一种。却是她自己专属,应该只有她暗力营地人有惑引,可以感知她的召唤才对。 梨绣似乎看出了云裳的疑惑,笑道:“我们只有这一种梦香的惑引。上次楼公子出事之后,莲准都指挥使就给私下给了出去。说楼公子平素用不着这种联络方式,一旦会用。那便是身边没有可信的人了,若等着暗力营的人得了信儿找来,只怕会耽误事情。” 云裳“哦”了一声,垂下眼睫,莲准居然没有对她说起过。只不过,如此一来,算是羽林禁卫军在监视她呢?还是……梨绣没有再给她怀疑地机会。笑道:“楼公子不是还有羽林禁卫军的玉带钩么?能不能给梨绣看看?确认了以后,梨绣任凭楼公子吩咐。” 云裳笑笑,也问:“那么你能够证明身份的,又是什么?” 圣寿节之后,朝中的气氛一直很微妙。 那日水宴散去之后皇帝陛下和无忧公主的去向,自然是百官关注的焦点。然而据内侍传出的消息。当日直到将近午夜,微服地陛下才返回宫闱……而后,居然将随身伺候的宫女留在了寝殿过夜…… 至于无忧公主,本来没人知道她的去处;然而第二天着名妓楼“醉乐平生”中的清倌梨绣姑娘忽然不再见客,声称已经被无忧公主梳拢,从此为彼守身…… 而陛下和无忧公主之间,也丝毫感觉不出什么生分;一直以来的彼此避而不见的尴尬境况,彻底扭转。无忧公主从此不再避讳宫禁,虽然不至于把出入内廷当成逛自家后园一样。但多次被陛下召见之后。至少已经在后宫诸位候选后妃中混了个脸熟。 这算个什么事情?多日以来百官之间凡有私下会面,都少不了要就这个话题议论一番,然而没有一个人地猜测可以让大家信服……其中较为振奋人心的一种,是说无忧公主和陛下的关系已经转入正常化,转成君和臣之间的惺惺相惜,看无忧公主频繁出入后宫,却主要是往淮阳大长公主处去,就可以知道。 当然也就从哪儿之后更加声名狼藉的无忧公主,因为这个公主不仅对男人喜爱尤佳,而且……对于女子也开始不肯放过。 这种说法虽然遭致了很多人的抵制。认为思靖长公主给无忧公主做朋友真是糟蹋了……但的确引导了一部分舆论。或者说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期望……官员宿妓本来是朝廷大忌,但没有一个言官为此而上奏弹劾无忧公主,自然不是所有的言官都投到了无忧公主的麾下;也不是因为无忧公主没有亲口承认地关系……有人说。那是清流派地官员巴不得无忧公主多嫖嫖妓,不要再去魅惑皇帝陛下了。 不过,这些蜚语流长,在几天之后,便被一个新的变端压制了下去,皇帝陛下亲口宣布,十日后御驾西巡,前往南岳衡山。据说还是上次陛下西征到达南岳之时,在一个千年古刹烧过香许过愿;而今心愿已达,合该亲自上山还愿。 霎时朝堂之中风起云涌,上次御驾西征倒也罢了,危险是危险,也为陛下在百姓中博得了美名;而这一次劳民伤财,却只为上山还愿?!大凤朝百废待兴,刚刚有了些起色,再也经不起陛下安全的威胁,名声的耗损…… 一时奏谏本章雪片一样飞来,意图阻止皇帝陛下西行的脚步;然而这些言官清流,却都只得了凤紫泯两个字的回复:“不准。” 与此同时,云裳一系保持了沉默。 若是可以表态,云裳想说:湖南那边,我自己去就好了。什么还愿烧香,完全可以代劳。 可是她明白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能说。好不容易,“睡”了梨绣才得来的彩头,恩准她前往湖南,怎么能够去冒险惹怒陛下?何况,她也知道,凤紫泯坚持一同前往湖南,想必是也看出了什么端倪,要亲自去看个虚实,至于这一路出游,还可以探访民情,了解下民间疾苦……皇帝陛下是这么说的,她倒也同意,悄悄在心里加上句:考察官员,稳固朝政。 所以冷眼旁观皇帝陛下和言官鏖战。 顺便做做出行准备。 于是等皇帝陛下和言官在出行仪仗以及各州府迎驾规格方面终于达成了妥协之后,云裳已经准备好了三艘巨型宝船,满载着枪炮弹药,一同运往湖南,一方面是保驾护航;一方面,也借用下皇帝陛下地护卫力量。 而最终伴驾出发地名单,由皇帝陛下亲自敲定:凤图阁大学士,内阁首辅曹太傅,周大学士;文华殿参议黄白橘,工部侍郎代尚书云裳;礼部侍郎文德殿大学士杨红筹……内阁四人,随身带了三个,加上庞大繁杂的随行队伍,简直是把大凤朝中枢带着一起西行了。 临行前,云裳悄悄去会了一次张谔,笑言:“陛下这是给你腾出空间了,尽管放手一搏吧。” 张谔也笑:“太傅都跟着西巡了,下官怎么还能不明白陛下地意思?放心,管教陛下回来的时候,朝政一清,上下齐心。” 云裳拍拍他的肩,“张大人果然是纯臣。这样得罪人的活计,云裳还是做不来,何况最后树敌太多,保不准还会被陛下牺牲,倒是难得大人没有丝毫怨言。” 谁料张谔转眸,轻轻摇头,“楼大人太自谦了。陛下留给张谔的,不过是显风骨的好事,树敌越多,越是流芳百世……倒是楼大人,为了陛下大业,不惜自毁名声,的的真真令人敬佩!” 云裳愕然。 ****************** 熙德十七年四月,天子西巡。随行一切卤薄仪仗都是从简,唯有护卫方面,做足了功课。有三千羽林禁卫军列船阵相护,又有一万马步军两岸随行;一行船队浩浩荡荡,逆水西去。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天家的婚事(上) 不过天子行路,总是缓慢。船驾未发之时,便先祭了天地社稷太庙帝陵;一路上,又随至随祭,什么山川河岳,古圣先贤……即使天子不亲至,也要遣官致祭;而每到一处,便是巡抚、三司官员边境相迎,生员耆老,出三十里候驾…… 这么走了七八天,云裳心中便隐隐地焦急起来。若只有自己,那便快马加鞭、连夜兼程都由得她;可现在陪着銮驾一起,便只能这么走,谁教那是天子呢?比不得上次御驾亲征,如今太平日月天子出行,规矩大,责任也多;还要考察民情,减免税收……上次凤紫泯说过的那些理由,果然都不是假的。 也怨不得云裳着急。段南风那边,是她早就牵挂着的一个心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段南风只是不急着找她而已,一切情报显示他过得很好;而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一直觉得莲准当初自请潜入瀚海,的确是和她上本请求出使湖南有关,虽说他还曾一力要促成她随陆慎西去,但到她要求出使湖南却一直反应冷淡;甚至他临往瀚海之前还特意施展了美男计诱她,要她答应一定等他回来……她实在也是等了很久;可这么久过去了,莲准还不回来,她的耐性便也耗尽,加上心中总是惴惴,越发急着要往湖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更加重要的是:如今御驾西巡,莲准作为羽林禁卫军的都指挥使责任重大。理应回国主持一切……然而,没有。就连偶尔的送酒专线,都静悄悄的联系不上,理由应该只有一个:他走不脱。御驾西巡这样大事都能够不去理会……看来他不是不愿与外界联系,而是,不能吧? 不过虽然心中百转,表面上的云裳还是一派悠哉游哉;每日里观春赏景。登舟戏水,真像是离了内阁一切都解脱地样子,好不让人羡慕。而云裳也的确有让人“羡慕”的资格:御驾西巡,带了淮阳两母女同往,而淮阳大长公主似乎很看好云裳这个“女婿”,每天行舟无聊,就遣人叫了她来抹牌;这已经很让人羡慕了。偏偏皇帝陛下又特旨宣召梨绣随行,说是给思靖长公主“解闷”;这样一来,云裳每次往淮阳母女那边去,便可以顺便会会她的美人儿了……虽然众官员很怀疑这样的组合会不会引起什么不良后果。 云裳倒也不怎么在乎,每日早饭后定例地去淮阳长公主的船上打牌,也算消耗些时光。梨绣是羽林禁卫军地人;思靖长公主一片心思何在没人比她更清楚;淮阳大长公主更是她要亲近的目标……只有皇帝陛下最近几日也来加入牌局让她有些困扰。但也无所谓,多个人搅搅局倒可以让日子过得更快一点;快点到达湖南,快点见到她想见的人…… “梨绣姑娘出的什么牌?”淮阳大长公主已经有些眼花,拿着手里的牌不知道该不该碰,连忙转过去问身后的思思。 云裳正坐在她们下首,见问,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淮阳大长公主在敌营这么多年,果然吃了不少苦,如今才不到四十的年纪。上了妆初见还是惊艳。处得久了却明显感觉到这是个历尽风霜地妇人。 思思也听见母亲的话,低低“哦”了一声,往牌桌上望去,柔声道:“是个七索。” 淮阳大长公主有些失望之色,摇摇头,又看女儿一眼:思思说是替母亲看牌,但明显地心神不在这里,正是的眉角微蹙,脉脉的秀目迷离。满载的愁思。我见犹怜。 云裳笑问:“大长公主若是不要,下官可就僭越了?”说着吃了那牌。又故意在两张牌间犹豫了一番,这才把大长公主等的那张放了出去,助她和了。 于是气氛终转了回来,凤紫泯睨了她一眼,唇角却是微微勾起。 云裳站起身来:“下官这半日手气不好,输了不少钱;还是让让位,思靖长公主来转转手气吧?” “堂堂公主殿下还怕输这么点么?”凤紫泯却揶揄她,“听说公主殿下当年和禁卫军喝酒赌牌,一掷千金也没皱皱眉头,这会儿陪孤和姑母玩玩就这么困难?” “不在输多输少,”云裳故意摆出一幅懊丧模样,“总是被大长公主压一头,牌太不顺。” 微风从舱口吹过来,卷动她腮边碎发,衬着她地表情,很生动的样子。 第222节 凤紫泯忽然道:“也好,打了几圈确实累了;霁月,你和思靖长公主陪姑母打,孤也出去吹吹风。” 他身后伺候的宫女霁月连忙应了,果然坐在他方才的位置上,替他摸起牌来。 凤紫泯拉着云裳走出舱门的时候,霁月抬头,正迎上皇帝陛下回眸的目光,对视一瞬,无限言语其中……淮阳大长公主目光闪了闪,唇角微挑。 云裳被拉出来,和皇帝陛下一起站在船舷边上,真正是在吹风。 方才皇帝陛下和霁月的互动她也看见了。这么多天来,霁月一直随侍在陛下身边,明显和其他宫女不同,她又怎会不知道?何况听说霁月曾经侍寝,只是为什么还不给她个名分呢?云裳有些疑惑地半转过身子,看身边的少年天子。 两岸碧油油的田野,草木丰隆;很好地景色,很好地观景人。然而凤紫泯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看起来是沉浸在景色中了,细看却又不像。 凤紫泯的心思从来都很难猜。人人都知道陛下深不可测,即使你看见他喜怒形之于色了,也未必是他真心所想;而现在,云裳却知道,凤紫泯一定是处在内心天人交战状态中。他只有内心活动过于剧烈的时候,才会沉稳得象是发呆,只是,他在研究什么? 云裳犹豫了下,决定打破沉寂。 “陛下,” “楼卿,” 两个人同时开口。 云裳霎时顿住,皇帝陛下开口,自然要礼让。 “楼卿要说什么?”他却问。 “臣的话比较长,还是陛下先讲。” 凤紫泯又犹豫一下,吞吞吐吐地,“楼卿知不知道,陆都督和思思的关系?” ****************** “楼卿知不知道,陆都督和思思的关系?” 云裳闻言失笑:“臣正是要和陛下说这件事。” 凤紫泯微微一愕,垂下的眼眸中一抹挣扎悄悄散去……云裳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四下里张望了下,见禁卫军都远远地守在一边,一幅生怕打扰他们的样子;知道此地说话无碍,便低声道:“陛下,前儿思靖长公主又给臣写了一封信……已经是第三封了。” 凤紫泯眉头一跳,“信呢?” “烧了。” “思靖长公主是要请臣在陛下面前进言,成全她与陆都督。” 凤紫泯转眸,盯住云裳,似乎要从她的神情上看出什么端倪来;然而他还是失望了。那张细腻白洁的面庞上,微笑轻轻如春花绽放,像极了皇帝陛下惯常的假面,丝毫看不透所思所想。 “思思果然是喜欢陆都督的。”凤紫泯答道,“楼卿和孤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真的要替思思和陆都督求指婚么?” 云裳没有丝毫犹豫,“云裳是外臣,怎敢干预陛下家事?”很标准的回答,公式化的敷衍。 凤紫泯看着眼前那双深邃如潭的墨黑双眸,心中微微一动,“谁说思思的婚事是家事了?宗室无人,孤只有这么一个皇妹;她嫁给谁,难道不算大凤朝的大事?”他的语句重重落在“大凤朝大事”上头,很明显地暗示。 果然如此么?云裳低垂双睫,眸光微微黯淡。宗室外戚。从来都是帝王制衡天下的法宝;大凤朝皇家无人,凤紫泯又迟迟不建后宫,这皇帝的位置便如一座危楼,孤单单少了支撑……其实这一年以来,她以皇帝“内宠”的身份,多多少少还是扮演了天子私臣角色;但从那日,凤紫泯开口说她是他“皇妹”的那一天,她便知道,从此她的定位。便要从皇帝陛下的私人助力,转而向“朝臣”这样单纯的身份转变了……而她也的确是这么做地,甩开周大学士与张谔的合作,是把她的势力推向了一个高峰,也意味着凤紫泯必然会另起炉灶打造新的权力与她抗衡。 看来,思靖长公主的婚姻便是这个转机。大凤朝没有驸马不可参政的说法,只要凤紫泯有心,新任驸马必然会风生水起,带动又一轮权势更迭…… 云裳把目光转到大江之中,前方是气势恢宏的龙舟。护卫的船只正列成雁阵前导,船上列值官兵各个衣鲜甲亮,凛凛的威风…… “关于思思的婚姻,孤知道姑母属意楼卿,楼卿自己呢?可有这方面地意思?”凤紫泯追问。 这一问,云裳心中又平添了一丝寒意,他居然问她么?是试探?上次他还说她是他的“皇弟”呢……不过思思是长公主的女儿,倒也不算乱伦;然而,不说她自己的苦衷,就是她如今身居高位。思靖长公主的婚姻又有这样明显的政治意图,那便绝对不可能是她了不是么? 第四百章 天家的婚事(下) 有一点怨怒了。 而且还是……两个女人一起结婚么? 凤紫泯居然还……就真的答应这种荒唐的事儿么? “陛下,”云裳闪了闪睫,“臣自知配不上思靖长公主。不过,陛下西巡带着长公主殿下同往,臣还以为陛下有意成全长公主殿下的心愿。” “你说陆都督?”凤紫泯的心情反而好起来。靠近些盯着她的眼睛笑道:“你和陆都督都是人中龙凤。而孤的确是在你们二人之间犹豫。思思对他地一番情意孤知道,可姑母属意的毕竟是你呀!所以孤决定先问问楼卿的意思;若楼卿对思思有意呢,孤就将思思指婚给你,毕竟你与孤相交一场,就算是再亲厚些也无可厚非……若楼卿不满意,孤便指婚给陆都督……” 云裳眉心一簇,下意识的反问,“指婚给陆都督?陛下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凤紫泯挑起狭长的凤眼来看着她,半是好笑似的说,“怎么?你不愿意?” “陛下。”云裳真是无语,好心好意的提醒道,“陆慎已经是驸马了。” “谁说驸马不能多妻?”凤紫泯笑着反攻讦。 云裳气结。皇帝陛下怎么又恢复了他促狭的态度,挤兑人么?难道一定要她亲口说出请求指婚陆慎和思思?说实话,要照她所希望将陆慎推上高位。那么娶了思靖长公主。还真是一条终南捷径……可以让陆慎的权势再提高一步,扩军增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以其功绩身份,便是统领几路军马也不成问题。何况……对象是思思,真正算得上两全其美吧? 然而……这样地佳配良缘,真地要由她来提议么? “陛下觉得……” “不可顾左右而言他。今日,孤,就是想要你的答案。” 云裳沉默。那学来的深沉态度已经装不下去,她的脸色越来越黑,真正欺人太甚么,连转移话题都不许?! 时间点点滴滴流逝,她沉默得已经够久,而面前那张唇角越来越弯的天子俊颜,却始终耐性十足……也许是该给一个回答的时候了,即使答案是什么无关紧要。云裳咬咬唇,抬眸欲语…… “启奏陛下,周大学士求见!” 云裳真是十分感激孔杰的出现。场面已经很尴尬,方才她几乎和凤紫泯翻脸,这周大学士来得真是时候,总算不用她当即给一个答案了。 “周大学士这几天很闲么,居然追孤追到女眷的船只上来了……”现在轮到凤紫泯地脸色不好看了。 周大学士果然很“闲”,他现在真正是闲得有些“发慌”了。 本来以为皇帝陛下随身带了几位阁臣同行,自然是要仿照旧例,把各地地奏报集中送到御舟处理;然而几天过去,他才发现,陛下旨意中,居然是只要求“抄送”!也就是说,事情全权由京城内阁处理,皇帝陛下只看看结果,除非紧急大事,都不会插手! 这不是变相地让张谔监国了么? 周大学士想明白了这一层,立即颤巍巍去叩见陛下。倒不是他对内阁监国有什么不满,只是,如今内阁四人,三人随驾,张谔的权力便显得有些太大了;而且……张谔虽然是他清流一派,这段日子却和云裳走得很近,前些时候两个人更是一起弄了什么吏部地官员考核,还要改革驿政……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遭到他的强烈反对。张谔还曾当面和他辩解了长长的一段时间,可周大学士还是不能理解:说什么要变法,祖宗之法如何可变?!都是几百年流传下来的东西,当然就是最好的,只是吏胥执行不力罢了!只要按章典法一个个处置下去,管教朝野俱肃,政清人和! 偏偏陛下还很支持张谔的样子,面对他几次三番的上表进言,只是安慰,却到底还是由着张谔和云裳胡来……周大学士想过,即使他十分欣赏张谔这个后辈,这些年一直准备把手上的权力资源全部交到他手上去;可假如他一意孤行,要和云裳那个奸佞搅在一起,弄什么祸国殃民的主意,他少不得也要拼着老骨头不要,为天下为社稷除去祸害! 可具体的实施步骤还没有做好,就出现了陛下西巡,张谔弄权!不知道他穿插在吏部的那些拒不执行新法的官员,现在还敢和张谔对着干么周大学士求见陛下几次,痛诉张谔悖行恶政,要求立即回京稳定朝局,都被皇帝陛下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说什么出来就是要放松的,特意带了他游山玩水,就不要管那些是是非非了……周大学士简直是满腔愤懑了。 仗着曾经身为帝师,这几次面圣也没有给凤紫泯好脸,虽然不敢当面指责,却是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希望能够把陛下引导回正途,不再受那小人迷惑;然而谁料呢?陛下居然为此就躲到女眷船上去,和那个奸佞云裳,青天白日里男男女女游冶玩乐,实在是有伤风化!周大学士决定,这次见到圣上,一定要把这一条也添上去,好好劝谏一番。 *************** 午后申末时分,御舟上站班的禁军校尉们彼此交换着眼色,目送着周大学士这尊大神满面倦色地离开。都说陛下与周大学士多年师生情分,向来对太傅礼遇有加,真真正正的半点不假。方才太傅大人船厅进谏,虽然他们在外面听不大清里面说的什么,可连续两个多时辰,里面的声音从慷慨激昂直到碎碎的唠叨,陛下居然都能一直忍了下来,偶尔宫女送茶水点心打开厅门,还看得见陛下面色柔和谆谆受教模样……这份功力真是常人所不能及。 不过太傅才走,陛下立刻出了厅门,唤贴身宫女问无忧公主行踪,可见对太傅的那番“谆谆劝诫”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吧? “无忧公主还在后面女眷的船上,陪着大长公主殿下在看放水风筝……” “水风筝?”凤紫泯顿住脚步,回头看霁月。 霁月低眉,“就是让侍卫们驾着小船放纸鸢,听说难度很大的。” “孤不是问这个。”凤紫泯摇摇头,扫一眼侍立在侧的众多禁卫,淡淡道:“霁月,过来说话。” 霁月跟着皇帝陛下入了内厅,才要依照规矩施礼回话,却听皇帝陛下不耐烦地道:“说了不用拘礼了吧?” 霁月忙站起来,依旧垂眉低首站在一边。 皇帝陛下皱着眉,却又不再问她什么;沉默了半晌,才悠悠叹道:“霁月,孤今日和楼卿说。要他在陆慎与他之间择其一,尚思靖长公主。” 霁月眼睫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回话。 皇帝陛下又沉默下去,向后靠在龙椅里,微微闭上双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霁月候了片刻,见陛下没什么动静,便悄悄转身,将桌上没有动过的点心收拾了;找到茶壶。从暖桶里倒了热水点泡;又回身在白玉花薰中添了一把香。 檀香清清淡淡的气息飘出来,给人一种安心舒畅地抚慰感。 凤紫泯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轻轻巧巧忙碌。 “孤不要茶。给孤来点酒吧。”他忽然说。 “陛下午膳都没有吃什么,不如……” “孤只要酒。” 霁月于是噤声。转身取了酒来,溅珠碎玉的凝碧,倾在象牙盏中,端地赏心悦目。 皇帝陛下什么也不说,极其优雅地酌饮,速度却也不慢。 霁月开厅门让人送过几次酒了,看到外面禁卫探询的目光。却只有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霁月,你知道孤喜欢你什么么?” 霁月倒酒的动作立止,垂首等待陛下明示。 “孤把你留在身边,不是因为你事事替孤照顾得周全;也不是因为你曾得楼卿垂顾……孤喜欢你是因为,你心里虽有主意,却沉默守礼,懂得进退。” 霁月宁和的面庞上终于略闪了闪神,答道:“陛下谬赞了。奴婢哪里当得起。” “孤是说的真心话……”皇帝陛下略叹,“孤也是凡人。心里的东西积得多了,总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上次从醉乐平生回来,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拉着你听了一夜孤的心事,还让你白担了个虚名;倒是难得你事后丝毫没有声张,凡事倒是都和从前一样。” 霁月表情又变了变。什么是“丝毫没有声张”?能够这样断言。可知那夜陛下酒醉失控说了许多真心话之后,真的是令人监视着她了……她的确是半句不曾吐露,只是不知道如果她将陛下言语泄露出去的话,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凤紫泯看着她的反应,笑了笑,“孤已经知道你不是个多嘴的人,你又何必要担心?何况,孤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能有一个人分担秘密……很好。” 霁月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不过。无论此时她的心中,有多少惶恐。后怕,或是窃喜;也都只能强硬地压制下去……再开口时,声音显得有些嘶哑了,“陛下没有人分担秘密么?” 第四百零一章 搭档的默契 凤紫泯歪着身子靠在桌边,目光慢慢地飘远,“有啊……曾经有一个人,和孤分担了天下最大的秘密……彼此的谋划和配合,都默契得不需要语言……” 陛下说的,一定是无忧公主。霁月凝眸,知道自己今日又将扮演一个倾听者地角色。 “就像今日牌桌上你和孤对视的那一眼……”皇帝陛下回忆着,目光柔和,唇边若隐若无的,是那般摄人心魂的笑,“孤知道你想说什么,提醒孤抓住机会尝试一下,是么?你不知道就是你今日那么一眼,让孤差点就做了错事……孤让楼卿去选择谁来做思思的驸马;可是,如果他真的选了,会怎么样呢……只怕,孤,真的会答应他吧?” 霁月很认真地听着,却不去管皇帝陛下话说一半就跳跃的模式是不是能够听懂;他其实并不是说给她听的,只是想说而已,不是么?……被皇帝陛下选作倾诉心事的对象,是忧是喜? “其实,孤地心,还是不够坚硬;总有些东西,让孤怀念,让孤舍不得丢弃……时间过去了,分享的秘密已经不再,各自又都有了新的秘密……霁月,你说楼卿他为什么就不能象你呢?象你一样单单纯纯的,守着本分,不去争不去夺;或者争了夺了,却不让孤看得出来,难道不好?” 皇帝陛下这样说了,却又自己摇摇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其实不好。若他真的不争不夺了,象当初那般执意远离朝堂,孤又怎么会高兴的起来吧?” 皇帝陛下地这个问句,让霁月再也躲不过去。那位大凤朝地天子陛下,年轻而英俊的面庞上,两道剑眉微蹙,狭长凤目眼惺忪带醉,如同那天夜里从“醉乐平生”回来时候一样,执拗地看着她,要她回答,他是不是喜欢那个风流邪媚的无忧公主。 这个问句中的“喜欢”,决不是方才皇帝陛下说“喜欢”她的“喜欢”。 “奴婢觉得,陛下喜欢谁,都不是问题。”霁月小心翼翼地。 皇帝陛下长叹,酒到杯干,“怎么会不是问题?孤是皇帝,可以喜欢人,却……不能喜欢她。” 第223节 霁月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心酸,“陛下是因为无忧公主是大家口中所说的奸臣么?” “是……也不是吧?孤想过,若不是他,就是被人说是宠信内宠,又能怎样?孤从来不怕史笔如刀!成王败寇古来说,只要孤文治武功,重兴大凤朝,谁还在乎孤曾经喜欢过自己的内宠臣子?!就算记载上史册,后人看去,也只是风流韵事罢了!可唯有他……孤只恨他为什么担上这么一个虚名……孤宁愿喜欢的是你,后宫藏娇,红袖添香,也是一段旖旎佳话……可他偏偏是个男子,又是个如此出色的女子……孤如何能够不怕?!怕一旦自己的心陷落进去,便再也追不回来……帝王不可以长情,可面对她,孤总觉得自己真的会成了夏桀商纣,为了妹喜妲己,连江山也不要……霁月,你说,孤真地喜欢她么?她,又会不会喜欢孤?” 霁月半跪下身子,执了一条手巾替皇帝陛下拭去额上细汗。天不热,应该是酒地缘故吧?皇帝陛下垂着双眸,只是慢慢诉说,并没有什么太过激动的情绪表露,只有酒显得勤了一些……可面对这样地皇帝陛下,霁月觉得胸口闷闷地,似乎有什么东西,陪着陛下碎了…… 霁月很想说些什么,然而却只有顾左右而言他,“无忧公主人品风流,才情横溢,的确值得人喜欢。” “果然你也这么想。”皇帝陛下抬起眼眸,“就知道你也是喜欢她的对不对?第一次在清燕宫见到你,孤就知道,你是喜欢着她的……” 他说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清燕宫。霁月心中微恸,忍不住就开口辩解:“陛下,奴婢并不喜欢无忧公主……” “哦?” “或许,当初是有一点喜欢……不过后来,奴婢发觉,对无忧公主只是敬仰,并不是那种感觉……”霁月急切之间找不到合适词语表述,“就像同性之间,好感再多,也没有那种相互的吸引……”皇帝陛下有些诧异,“霁月,你说同性?知不知道这话要是让楼卿听见,那是绝对的污辱?云裳她……从来最瞧不上的,就是被别人当做寻常的女子一样对待。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她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霁月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红着脸补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无忧公主给人的感觉,很温暖,很阳光,但奴婢还是喜欢男性化一些的……不是,奴婢是说,奴婢喜欢的是男人。”她本来是个喜欢沉默的,口才上并不好;现在一急,说出的东西越发没谱了。 皇帝陛下终于被她逗得展颜一笑,“你也不用解释,孤明白,楼卿她的确是个女孩子没错。可她偏偏总是喜欢女扮男装。” 对着这样的一个亦正亦邪,忽冷忽热的女子,他的心,也跟着变得不再受控了。 ****************** 当天皇帝陛下关在舱中和他的宫女霁月独处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连舟上预备的晚膳都没有用;直到戌时正船抵池州,众官员灯笼火把全套公服冠带迎候皇帝陛下上岸,凤紫泯这才换了衣裳从内舱出来。迎候的仪式中天子龙威如故,然而很多常在陛下身边的人还是注意到,一向饮酒非常节制的陛下,眼眸之中似有醉意。 而当天在池州知州府衙暂充的行宫之内,皇帝陛下也意外地没有召见当地官员问话,叫人把京里转来的奏章搁下,甚至连匆匆赶来的江南东路巡抚的面都没见,就屏退了众人,说是需要静一静。 然而凤紫泯的安静到底没有持续多久。先是周大学士再次求见,午后他劝诫完陛下,左思右想还是于心不安,觉得陛下对他所说的话到底还是敷衍居多;于是前来求旨,以年老体力不足不能陪陛下“游山玩水”为由,再次郑重提出回京城主持内阁。 不过这次凤紫泯倒没有了午后的耐性,虽然依然尊敬他是帝师,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但话语间却是明显的敷衍,连顾左右而言他都不奉陪了,至于所求更是直接驳回,太傅老大人在陛下面前何曾受过这样待遇?当下气得鼻歪脸斜,心中只恨定是那奸佞云裳又进了什么谗言,否则陛下何以短短时间态度大变?!于是老太傅少不得又加上几句,矛头直指无忧公主,道是:“老臣一生清白自诩。如今却要忍受和那等奸佞小人同列,实在是心有未甘!”言下之意,竟有些鱼死网破的念头了;清浊之水不同流,他忍得也够久;眼看着云裳结朋党,排异己,一步一步快要爬到他的头上了,如何能够再忍?!眼下他还是内阁首辅,自信在陛下心中还有些份量,不如趁着现在放手一搏。拼一拼到底是谁走谁留! 只是他这念头才起,就听见外面有人笑道:“周大学士过谦了,云裳如何算得上与大学士同列?”接着有宫女打了帘子,进来地,果然便是云裳。 凤紫泯不由得微微一笑。楼卿果然还是个不拘常理伦俗的人,只是这份张狂,在他面前,越来越收敛而已。 周大学士看见云裳出入陛下房间如此不见外,脸上又气得通红,待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见云裳规规矩矩给陛下施了礼,笑问道:“不知陛下传臣前来,所为何事?” 凤紫泯“哦”了一声,没有答话。云裳便拿眼去瞟周大学士,表情明显,分明是嫌弃他在这里碍事的意思。 周大学士已有成见,便只觉得眼前的两个人形色暧昧,自己在这里实在是尴尬万分;想要说些什么劝谏,可被云裳那么一眼,惊得便什么都忘记了。只连忙起身告退:“老臣等陛下明示。” 云裳看着周大学士出去。转头过来时已经换了神色,微微地笑着请罪:“陛下不怪臣僭越吧?” 凤紫泯早就盼着周大学士快点走,怎会怪她?但这话却是不能出口,只过来拉她坐下,随口问:“楼卿不知孤找你何事么?”以前不曾注意,如今握住这手。却觉得触感滑腻。纤细柔美,果然是对她已经越来越把持不住自己! 云裳眨眨眼,笑道:“陛下若是问日间所说尚公主一事,臣想了又想,倒是有了答案。” 凤紫泯又“哦”一声,对她的话丝毫没有放到心里去,反而又转了话题:“楼卿今年也有十七了吧?一晃,孤与你相识已有六年之久了。” 云裳疑惑地看了看皇帝陛下。应道:“的确是六年多了。”然后迎上皇帝陛下打量的目光。又笑:“思靖长公主今年也是十七……” “现在不说这些。” 云裳挑挑眉,皇帝陛下的心思她完全猜不出来。这还是头一遭。 第四百零二章 被换的罪犯 云裳挑挑眉,皇帝陛下的心思她完全猜不出来。这还是头一遭。 于是沉默。 可皇帝陛下还是不说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云裳咳了咳,另起了一个话题:“陛下,可注意到今天行船的时间特别长呢?” “哦?”又是这么一声。 “原本陛下定在铜陵上岸,往九华山;但最终却是在池州设行宫,临时知会各官员赶来池州候驾,陛下知道原因吧?” “知道。”凤紫泯终于将神游地思绪拉了回来,“是孤的船行快了一些,这一段大江宽阔,风和日美,舟行如同画中,不觉就过了铜陵,索性选在池州上岸。” 云裳神神秘秘地:“陛下,臣听说红栌公公一早就嘱咐兵士要满帆呢!还有,在太平州出发前,铜陵知县骆行知托人带给红栌公公不少乡土特产。” 凤紫泯神色不变,眸中却透出些兴味来,“楼卿这么说,意思是铜陵知县刻意为之?他嫌弃孤,不愿孤去他的地盘?” “事情真相如何,陛下召来红栌公公,或是那骆行知,一问便知。” 凤紫泯凑近些看看云裳,“楼卿是在弹劾那铜陵知县行贿?” “陛下觉得呢?” 凤紫泯便笑,“孤倒觉得你肯定受了那铜陵知县的贿赂。明明知道孤不会和这么个芝麻小官计较,偏偏在孤的面前几次三番提他的名字,是要加深孤对这人的印象?” 云裳于是也笑,“还是被陛下看穿了!其实臣是要向陛下举荐这位骆大人,为人极正直,却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为百姓可以不计个人名利,真正是个好官!地方官员,谁不盼望天子御驾光临自己的州县?偏偏他向红栌公公行贿,却是要躲开这样的荣耀!臣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他是在为铜陵百姓着想,不愿增加铜陵百姓的负担吧?” 这样地君臣对答,在凤紫泯与云裳之间原本常见;是凤紫泯最欣赏的云裳“耍小聪明”的片段。然而今天,两个人对视着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笑容之后……凤紫泯忽然伸手,在云裳瓷白的脸颊上抚了一下。 云裳愣住。 这种“调戏”以往不是没有过,但她很清楚那都是凤紫泯用来迷惑旁人的手段,要配合调笑的神态和语气来用的……今天凤紫泯实在是反常,总觉得像是在探究什么……心神不宁的样子。 而凤紫泯却已经收回了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楼卿这么大张旗鼓推荐一个人,倒是少见?” “是啊,陛下,”云裳便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臣想过了,臣举荐这位骆行知尚长公主,为驸马都尉。” ****************** 凤紫泯对于云裳的提议很明显并没有心理准备,闻言之下微微一怔,问道:“楼卿举荐这铜陵知县做驸马?” “回陛下,正是如此。” 凤紫泯便笑起,“楼卿不觉得这样太草率了么?孤说过,思思从小吃了不少苦,孤会补偿她。她的婚姻问题上孤绝对不会马虎,目前大凤朝国皇室唯一的外戚,这身份,楼卿知不知道到底意味着什么?”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做了天子妹婿,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云裳眨眨眼,索性将一切挑明了说,“陛下日里说要在臣与陆都督择其一。可臣觉得,臣与陆都督,都不合适。” 凤紫泯唇角笑容不变,目光却复杂了几分。 “臣不合适,是因为臣已经身兼工部侍郎和内阁学士,又有陛下宠爱,已经算得上是风光无限。尚长公主,虽然可以让臣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臣向来懂得月满则亏的道理,目前的身份对于臣已经是才下位高、无功受禄,怎敢再奢望尚公主为皇戚?” 这是很冠冕的推脱之词,非常适合云裳身份;然而凤紫泯却只注意了其中一句“又有陛下宠爱”……不禁有些心旌动摇,忙撇开目光,伸手去案上取茶。 云裳先一步将茶盏拿在手里,摸摸温度,竟是冷的。于是起身要去唤人添茶,却被凤紫泯拦住。 “就算楼卿不合适,可陆都督乃长公主倾慕之人,为什么楼卿也认为不可以?” “陆都督么……正因为他是长公主倾慕之人。臣才认为他不可能,试想,若陛下真愿意将长公主许配陆都督,又怎么会去考虑旁人?“ 凤紫泯眸光微闪,捧住手中的茶盏,也不续水,也不饮用,只微微点头叹道,“楼卿的确会揣测孤地心思……话虽如此,思靖长公主的婚事,也不可能如此草率。一个小小铜陵县令,怎么能配得起大凤朝的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的婚事,自然要慎重。”云裳望望那盏凉茶,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的样子,还是顺着原来的话题道:“不过陛下可知道那位骆行知是谁么?去年秋闱时候。有一位举子梁广进才名极盛,然而卷子却早早被贴出,失去了科举出身的路子,这件事陛下还记得不记得?” 凤紫泯手指轻轻抚那杯盏,有些心不在焉地,“孤自然记得,是楼卿布局让孤知道这个人的么,后来孤遂了楼卿心愿,钦点他入了国子监。今年年初楼卿将他和那个姜鸿昊一起擢拔入工部历事,听说很得楼卿信任,是也不是?不过楼卿忽然提起他,难不成这骆行知和他还有什么关系?” “直接的关系是没有,但是论才名,却是不遑多让。骆行知本名骆昀,陛下可听说过“诗才属梁,辩才当骆”这句话?人人都说,去年秋闱。若是骆昀能到,状元非他莫属!” 凤紫泯闻言,放下手中茶盏,脸色难掩震惊,“骆行知便是那个永州地火莲教逆党?不是已经被你处决了么?难道……楼卿你胆大包天,不会做出偷梁换柱私赦罪犯这等事情来吧?” 无怪凤紫泯惊诧。这骆昀被处决的消息,在熙德十六年秋闱之后传入京城。当即引起朝野震惊。名动天下的才子,不过是被火莲教余党虏获,被人告发说曾为火莲教出谋划策,助其攻下了永州,大凤朝从来重文轻武,骆昀有才子之名,又是已故大凤朝着名清官陈平国的门生,别说“助逆”之说疑点重重。就是真的逼不得已投过叛党。只要事后弃暗投明,应该也在宽宥之列。 然而这么一个知名人物。却在获擒之后,被云裳以湖南副招讨使地名头直传军令,乱刀斩杀于永州城头,其手段残忍行事张扬,直可与火莲教相比拟!这件事一出,云裳在湖南民间名声直逼恶魔太岁;在朝堂中也狠狠招了几道弹劾奏本,若不是云裳身份特殊,有他这个皇帝护着,只怕早就不知贬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自此以后,湖南一省并未因火莲教一事而生大狱;两湖百姓,却提起“附逆”二字,每每胆寒,火莲教再想翻身,确实不甚容易了。 可如今云裳却说,江南东路池州铜陵知县骆行知,便是骆昀? “陛下真的很了解为臣。”云裳笑靥如花,如此作答。很明显,这便是认下了那“偷梁换柱私赦罪犯”的罪名了。 凤紫泯半晌不语,叹道:“你还是不够心狠手辣。骆昀纵然有才,你杀了也就杀了,如今留下他又给他弄了这么个官身,是担心别人找不到你的小辫子抓么?!” 云裳不以为意,“臣的小辫子已经够多了。” 凤紫泯又叹,目光转到云裳那一身紫色官袍上,道:“你若惜才,放了他也就算了。不过你说要骆昀尚长公主,未免太不谨慎;他既然曾经从匪,品行就是有亏,赦免已经是宽厚,又怎么能再将思思嫁他?” “陛下有所不知,”云裳有些疑惑地也打量自己的袍服,“那时永州的事,臣派人查过,这骆昀的确并不曾从匪,只是有人诬告而已。臣当时为了震慑百姓,故意坐实了他的罪名,害他蒙冤,心中有愧;如今陛下问驸马人选,臣便想到他;而且他骆行知地身份臣已经安排得妥当,不会有人怀疑,以他的才华,此次避开御驾,应该的确是为了百姓吧?” 听云裳说到“心中有愧”,凤紫泯明了地点点头:若是骆昀的确是被冤枉的,那么云裳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地“斩杀”了他,便是给他的“一生”上抹了最重的一个污迹。文人最重名声,对于一般的士子来说,这般冤枉了他让他换了身份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真地杀了他呢!不过,云裳的行为他多少也能理解。当时骆昀名气太大,被人诬告为火莲教效力;就算明明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只要朝廷不予追究,总会有人觉得这是因为他的身份问题,才会网开一面。以后文人百姓再有“附逆”之事,援引旧例,各个官府对此都不好处理;而云裳当初不论真伪便大张旗鼓“斩杀”骆昀,那震慑作用绝对不可小觑。 “其实臣对这个人也知之甚少,骆昀人品如何,是否配得上思靖长公主,臣都很感兴趣。正想向陛下请命,在池州这里多滞留几天,好好替陛下观察一下这个骆昀,若不出所料,即使不能为陛下觅得佳妹婿,也可为我大凤朝朝廷添一个栋梁吧?” 第四百零三章 微服去私访 云裳抬着头,神色郑重地望着皇帝陛下。她这般神态,仿佛真的在为大凤朝着想,为思靖长公主婚事忧虑……然而凤紫泯见她如此模样,唇角却又勾起一抹笑来,她还是绕来绕去不肯有话直说,前面说了那么多,什么尚公主什么为大凤朝选栋梁,都不是重点吧?她要说的,根本就是在“滞留池州”上吧?离开御舟,单独行动的意思,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地? 凤紫泯有意停顿了一会儿,才对上她期盼的目光:“楼卿的提议甚好,孤也觉得这个骆昀需要考察一下。不过么……”他将手边的茶盏推到一边,“为思靖长公主选婿,这事情太过重大,孤觉得,还是孤亲力亲为才好。” 这天宫女霁月在行宫天子卧房之外候了很久。无忧公主在房间里面,她是不敢去打扰的。就是送茶也不行。这一点宫中无论新人旧人都已经熟知了。不过虽然陛下说过在外一切不用按照宫里的规矩,她完全可以回旁边自己的房间等待,可她还是不肯离去。就那么守在门边……其实很担心,每次陛下见过无忧公主之后,通常情绪都不会很好;而今天陛下已经饮了那么多地酒,现在连热茶也没有一盏,应该会很不舒服吧?……已经将近子时了,无忧公主才一脸郁闷地离开。霁月进屋子收拾房间,居然意外地发现:陛下居然是面带笑意地么? “陛下,茶已经很冷了。”霁月提醒着,伸手要去接陛下手中的那盏茶,那茶早就凉透了吧?陛下居然还是捧着在那里发呆。 听见霁月地话,凤紫泯抬眸笑了笑,却没有递出去那凉茶。他把茶盏上的盖子掀开,看了看里面已经成为深褐色的茶水,叹道:“这盏茶,本来孤是要碰洒在一个人的衣服上的,不过后来居然没有!” 他说罢一笑,居然一仰头,将满杯的凉茶都灌了进去。喝罢满意地吩咐道:“霁月,替孤准备些合适的衣裳;明日,孤要微服私访。” ****************** 云裳觉得,她这些日子大概是华盖当头,诸事不顺。 上次莫名其妙地被凤紫泯拉去妓院,被逼和梨绣上演青楼之恋,就已经很让她恼火了;后来居然又被思靖长公主几次三番施展眼泪柔情攻势,要她代为和皇帝陛下求情,实现许婚陆慎的愿望!到了现在,就连她离开御驾先行潜往湖南的计划,都被凤紫泯破坏掉,她和他们端木家的人,果然是犯冲的吧?! 悄悄叹一口气,她勉强挥了一下马鞭,催动坐骑加快脚步;而前面林荫长道的尽头,凤紫泯已经勒马回望,含笑而立。 夕阳余光之中,青袍白马,少年冠带,临风飒飒,意气飞扬,固然全不是平时深沉难测的帝王威仪,也不象往日出宫常作的翩翩公子扮相;今日的凤紫泯给人的感觉如此不同,不知怎么,却让云裳隐隐觉得熟悉,也许……这才是少年天子本来应该有的模样? 不过不管凤紫泯如何兴致高昂,云裳还是明显地带了一些萎靡的状态。她和凤紫泯相处已久,早已揣摩过什么是对方的底线,什么时候应该恰到好处地真情流露,象现在凤紫泯就是明知她的计划偏要搅局,她也自然要配合地将自己的懊恼表现几分。 果然,看见云裳这么颓丧的样子,凤紫泯哈哈长笑几声,道:“楼卿,你如此慢悠悠拖住行程,只怕今晚孤要和你在郊外露宿了?” 云裳并马过来,不情愿地道:“本来今天就能回到池州,锦衾美酒,佳人相伴,岂不是好?” “可是孤已经命令羽林禁卫军护卫御舟先行。”凤紫泯回答着,状似无奈。却掩不住笑意盎然。 他们两个人是昨天清晨从池州出来。在铜陵县耽了一晚,现在正调头往南,奔了九华山的方向。这样的行程,其实和云裳原本计划的,没有什么大差别,走铜陵本来就是虚词,她的原意,就是在这里甩开御舟队伍,赶陆路走近道直奔湖南。 然而若是和皇帝陛下同行。她可就是万般不情愿了。无他,只是“皇帝”这个包袱有点太大了而已:不说谁听谁的问题,就是这一路的安全保障工作,就不是她担负得起地……然而在他们昨日象征地逛了铜陵县之后,任她如何建议回池州上船,凤紫泯都是执意不允;而只要他拿出皇帝架子来,便由不得她不听话。 于是,无忧公主只有消极怠工一途了。 “陛下。”她缓辔而行,愁眉苦脸,“何必以身犯险?” “楼卿这么说不是已经晚了?”他勒缰回身,等她赶上来,徐徐策马在旁相伴,笑容满面。“羽林禁卫军回报说,再有三里就会到小村镇了,那里虽然只有唯一地一家客栈。但做的包子很有名,楼卿不想尝尝么?” “臣只怕那包子是人肉馅的。” 第224节 听她这么说,凤紫泯便又大笑。 其实,两个人都很明白,那家客栈,虽不至于卖人肉馅的包子,但是是黑店的可能却是十分之大。 去年御驾亲征,将反叛的火莲教赤脚军在两广、湖南一带击溃,收获极丰;但若说已将火莲教连根拔起。却是还差得很远。当时火莲元师王德坤和弟子王乾脱逃。据查就是潜入了江南东路这边,虽然不再明目张胆举旗造反。但邪教的蛊惑发展,却是半点未停,云裳把骆昀安排在铜陵做知县,原本就是有借重他对火莲教的了解和仇恨的意思。 只是效果似乎并不很好。 这此出来,凤紫泯坚持没有带羽林禁卫军,只安排了羽林禁卫军的官员潜行保护;然而从离开御舟之后,便不断有可疑人物活动的报告。羽林禁卫军在搜集情报上的能力绝不可小觑,这些人的活动汇总之后,推测其目标,竟是直指微服的皇帝陛下!这至少说明,皇帝陛下的行踪已漏,火莲教的能力可惧。当然,御舟出巡,护卫力量十分强大,这点火莲余孽本来不值一哂,只要两人在铜陵住一夜便返回御舟,火莲教地人只怕连布置行动都来不及。 然而皇帝陛下执意要脱离御舟。他的原话是:“楼卿你还不相信羽林禁卫军么?有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到的?就算是要把大部分的力量放在明面上随御舟西去,孤地安危也丝毫用不着担心。火莲教要算计孤,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云裳明白他的意思,以自身为饵么,钓出火莲教的人一网打尽!可问题是,这“饵”地分量也太重了一点,万一有半点闪失,大凤朝国命运堪忧啊! 如今羽林禁卫军的情报显示,前面的小镇上颇为异常,很有可能会是火莲教安排“出手”的地点;可云裳虽想竭力想阻止凤紫泯前往,到底也拗不过皇帝陛下,只有一面拖延行程,一面悄悄动用私人力量调遣人手,她固然相信羽林禁卫军,可是相信的是莲准领导下的羽林禁卫军,而不是目前暂时由何蕊珠负责的羽林禁卫军。 可惜,无论她怎样拖延,三里路还是很快就到了;进了小镇,皇帝陛下依旧是兴致很高,不仅主动向人问讯客栈的位置,还打听起附近地名胜古迹,真象他当初和她说地要微服出访的理由:趁着把权力交给张谔,躲开政务,好好享受一下旅途地乐趣……听起来,就象一个英明的君主渐渐走向昏庸贪玩的冠冕堂皇的开场白。 那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名叫“富贵”,很俗气的名字,和内容更是不相符。统共三间客房,有两间还堆满了草药暂时充作仓库;据说是镇上卖药材的老板租了的;仅剩的那一间,窄小拥挤,充满了旁边屋子里飘过来的药味。 凤紫泯却很满意,打断了云裳再腾一间的要求,直接吩咐老板娘把晚饭送到房里来……到了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他才在云裳的耳边轻声解释:“一间很好啊。为了不打草惊蛇,孤命令羽林禁卫军的人只许跟过来一个传递消息……要是和楼卿分开了,只怕来不及保护。” ****************** 面对凤紫泯颇有些暧昧的态度,云裳却只付之一笑。 其实云裳一直是不怕和别人用一间房的。当初和莲准,和孔杰那些羽林禁卫军,都有过共室的经历;虽说莲准是知道她的情况的,又一直替她隐瞒,算是自己人;孔杰等人只会防着她,除了添些麻烦生些闷气倒也没什么,但是如今凤紫泯的要求她不能拒绝。不是说真的为情势所迫相信了凤紫泯的那些说辞,而是她发觉凤紫泯最近在对她的态度上似乎有些怪异……她在朝中最大的危机,一直都是自己的来路和身世;是以凡是涉及到此,总是有些敏感;只怕会是试探,一直以来对付这种猜测和怀疑,她的路数都是爽快地应下来,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只要事有不测,便祭起催眠大旗。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催了眠,弄倒在地再说! 所以即使如今状况明显不适合使用催眠术,面对着凤紫泯的要求,她答应得也很痛快;只是转头低声问道:“陛下觉得,火莲教会出什么招数?下毒?机关?还是直接大队人马来砍来杀?” 凤紫泯便也一本正经地答:“下毒不可不防;机关未必没有;大队人马估计倒是不会。不过看起来,夜袭的可能会很大。这店里人员简单,也都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羽林禁卫军已经把和这个店有接触的人都监控起来了,只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哦,”云裳长长叹了一口气,“陛下是胸有成竹了呢,只是看起来这里的东西是真的不能吃了,陛下刚还说这里的包子很有名。” 话虽这样说,可转头待那位极风骚的老板娘端了托盘来送晚餐,云裳却一反方才的谨慎,笑嘻嘻拉着“美人”要上好美酒。还定要老板娘陪着喝两杯。 凤紫泯眉头紧蹙。倒也没说什么,只管在一边观看,而这一看,却也看出了几分兴味来。 那店里的酒拿过来地时候,云裳满口里说是要敬“美人”一杯,可偏偏要了七只酒盏,左三右四排成两排,杯杯斟满,笑着催促那老板娘快饮,凤紫泯本以为那老板娘必会生气。谁料那“美人”不知是不是个酒鬼,见了七盏佳酿,眼睛蓦地亮了起来,连和云裳地打情骂俏都忘记了,伸手去右边末位处取了一盏,端着看云裳。 云裳也收敛了方才动手动脚的轻狂行径,捧着腮坐在老板娘对面,只笑。“美人儿还不喝么?董郎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这近乎胡言乱语的话,听在老板娘的耳中,却是的的生了效;那老板娘竟然将酒一把泼了,笑道:“好个俊俏的董郎。你拿这会仙姬的酒阵来敬姐姐;姐姐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你。”说着高声叫那小二,“将酒菜都换过,要上好的。今儿姐姐遇到知音,也想喝几盏。” 第四百零四章 意外遭劫持(上) 待这次的酒菜端上来,果然是色香味俱全佳,令人食指大动。 凤紫泯虽是不明所以,看云裳态度也知道这回的酒菜是不会有毒的了;两人这一路行来,腹中早已饥饿,又都是不大出门经常被人伺候的人,哪有携带干粮的习惯?本来准备好要饿上一晚。此时食物能吃。自然是意外之喜。 这边老板娘却也稳稳地坐下来,拉着云裳要和她斗酒。“难得七仙女会了董永,总也要为织女牛郎架个鹊桥慰藉相思才好?” 于是杯杯盏盏觥筹交错。 凤紫泯注意之下,发现两人喝酒极有规矩:满酒的时候,将酒杯排列好像阵法一样;喝酒的时候,却又千奇百怪,有时是从中挑选一杯,有时要将酒盏变更位置,还有地时候,甚至是将酒还倾入壶中再倒出来才喝……凤紫泯猛地想起一件事:记得去年围剿火莲教之后,莲准奏疏上曾提到过,火莲教已成规模,内部井然自成系统;教众尊卑有序,相互不识的情况下,会列酒阵互斗。会的酒阵愈多,在教中地位便愈尊崇……莫非,这便是火莲教的“酒阵”? 果然,这边两个人斗了几圈之后,那老板娘便渐渐支绌起来,犹豫了又犹豫,终于抛了杯盏,笑道:“三人结拜一心同,黄巢兵马各西东。董郎这三才侍佛阵,姐姐实实在在不敢乱饮,怕亵渎了元师他老人家,”说着像是终于想起了凤紫泯一般,眼角一睨,笑问道:“这位英雄也是姓胡地么?” “他当然不姓胡。”云裳笑道,“没见不挂牌么?不过不忌讳显底的。” 凤紫泯一句话也插不上,但努力回忆羽林禁卫军当初密奏上的内容,多少还猜得出点端倪来,姓胡不姓胡,大概在说是不是火莲教地人,不挂牌,也许是说亮身份交流? “哦。”老板娘应了一声,笑问,“董郎从旱路来,水路来?” “旱路也来,水路也来。” “旱路多少湾,水路多少滩?” “雾遮三十湾,水漫十八滩。” “既是大船,怎地进了这小湾?” “姐姐,掌舵的扯了帆,小的敢不跟着么?” 那老板娘“扑哧”一声笑出来,问:“可有宝?” “有盐有醋,粥足饭足。宝在此心,冥冥唯吾。” 于是老板娘不再问话,顿了片刻,拱手正色道:“燃灯座下青熏门弟子姚九娘见过师兄。” 凤紫泯正云里雾里,听了这话,一口酒差点呛到喉咙。从董郎、美人儿到姐弟,再换成师兄师妹,这真是世事无常,时刻充满惊喜。 “认美人儿姐姐做个师妹可是真难啊,”云裳反而有些懒洋洋地,“青熏门的规矩还真大。” 那老板娘正经话说完,此刻又堆着笑挨上来,“师兄生气了么?实在是撞得巧,半个时辰前门里刚接了单子,说有猛风到境,要安排收拾收拾。可师妹这小地方哪里有人来?正赶上师兄过来,形貌又都对得上,可不就误会了么?” “所以师妹就给咱们喝那加了料的酒?是计划着栽荷花呢?还是劈堂?” “哪能呢?”老板娘笑嘻嘻地,“那酒里不过一点汗青子,上头要的人,专门提点是要毫发无伤的。” ****************** 这一番酒下来,云裳和老板娘便熟稔得又从师兄师妹变回了姐弟;而凤紫泯虽然完全成了摆设,然而坐在一边看戏,顺便猜测下隐语行话,却也是乐在其中。 直到二更鼓罢,酒阑人散,云裳这时才醉眼乜斜地转过眸来,悄声问那快要成为隐形人的大凤朝天子:“陛下……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她的这席酒,说不上收获颇丰,可还是把姚九娘所知道的东西套了个差不多,譬如王德坤早已不在江南东路,这边一直都是王乾主持大局;譬如此次行动是上头直接给门里发的秘单,时间紧迫没有走常规路线;再譬如民间火莲教依然是发展蓬勃,这间小店本来就是火莲教的联络点,另外两间房里的药草是为了掩盖火莲教集会时的祭祀之香…… 姚九娘在火莲教中身份不算太高,并不知道什么教中机密,云裳想了解的王德坤离开江南东路到底去了哪里,所谋为何之类的事情她是一无所知;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对要捉拿的人所知不多,才相信了云裳的说辞,以为她是教中比较有身份地位的人,这次来,也是上头的命令协助拿人,这顿酒时候不短,虽然没来符合描述的“客人”,却也再没有火莲教的人和姚九娘联系,这便给云裳的话增加了几分可信度,使得套话的过程更加容易。 凤紫泯发现,过程中云裳并未使用催眠术,大概是姚九娘身份还不够吧?或者是那些酒阵、密语实在太有效力。 “陛下,若陛下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了,臣建议陛下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千金之子,尚坐不垂堂,何况陛下万金之体?”云裳一本正经地说着。 凤紫泯回头时候,正对上云裳催促的目光;她方才酒阵中喝得可是不少。又没有吃什么东西。现在眉眼饧涩,隐有醉意,迷迷蒙蒙地说着这样劝谏的话,别有一番动人处。 凤紫泯便是心头一触。 若是今夜留在这家小店,固然可以借故接近云裳,寻找机会探一探她的真实心意;但处境也确实有几分危险,至少以云裳的臣子身份,职责所在。今夜是绝对不会休息的了。 可她现在,却是极需要睡眠的样子。 这让凤紫泯有了几分犹豫。 这个麻烦,本来就是他凤紫泯故意找上来地,这些火莲教的人,不过小打小闹;有羽林禁卫军在,或杀或剿,一句话的事;就算是想要揪出泄露他行踪的内奸,也根本用不着他大凤朝天子亲自出马做饵。 他这样做,有几分游戏的意思。还有几分,隐隐约约地,竟是希望能够和云裳“同甘共苦”,再尝试一下共患难的情谊……从楼铎倒台之后。便看着她身边陆慎、莲准,甚至流丹、梨绣……出出入入,眼神交汇间越来越多彼此共同的秘密;而他和她。却君是君,臣是臣,距离渐行渐远…… 所以执意要走这条路,明知这小店有异常还是坚持入住;可如今看见云裳脸上倦意浓浓的模样,却有些心疼。他知道云裳为什么大费周折去和那个姚九娘斗酒套词儿,她以为他是要过一把微服地瘾呢,亲力亲为,玩打入敌人内部的游戏?想着他玩得倦了就会离开? 叹口气,凤紫泯扬声叫道:“何蕊珠。” 人影如烟。转瞬飘入。 “带孤和楼卿去羽林禁卫军的大营吧。这里的事情都交给你处置。” 云裳抬眸。盈盈一笑。 离开的过程很简单,原来“富贵客栈”的小二竟然是羽林禁卫军的卧底!有了他带路,走密道离开。便完全可以不打草惊蛇,让“富贵客栈”继续做钓鱼的饵。 密道很窄,引路地油灯昏暗阴晦。走在里面的时候云裳绊了一下,轻微扭了脚;凤紫泯伸手牢牢扶住;然后,并没有放手,半抱半携地带着她穿行在地下……一片泥土腥味间他嗅到了来自于她的幽香,手中的触感提醒着他她的娇小,凤紫泯忽然有了些幸福的感觉:上天竟然是在眷顾着他的呢,若怀中的女子,若怀中的这个女子真的对他有那么点心思的话……他一定会贮金屋以藏之。 变故就发生在几个人走出密道地那一刻。 店小二是羽林禁卫军官员,据何蕊珠说是极忠心耿耿完全信得过的;饶是如此,何蕊珠还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隐隐有防备他叛反倒戈的意思。凤紫泯扶着半醉的云裳,走在最后,但密道里并没有岔路,入口处又封住,倒不虞身后有什么危险。 密道的出口是一处草棚,孤零零坐落在果树丛中,本来是秋收时候农家用来看守果园用的。已经是在镇外了,据说和羽林禁卫军的大营相距已经不远。 凤紫泯半扶半抱着云裳出来,便看见那个店小二和何蕊珠表情严肃地僵立在那里。 “陛下,有埋伏。”何蕊珠地话,已经很多余了,只消往前一望,便可以看见刀枪明晃晃地闪光。人头攒动,密麻麻地尽是黑衣打扮。 云裳挣脱了凤紫泯的手,勉强自己站立。她地脚问题不大,主要是真的有些醉了,方才的酒后劲很足;她又仗着自己的酒量喝得很急,现在头晕目眩,真的是只想倒地一睡不起。然而面对这阵势,酒再多也不是睡的时候,身边的凤紫泯乃是大凤朝天子,万一有个闪失就是天下乱局,而前面的何蕊珠和店小二,还不知道能不能够仰仗…… 见到他们出来,那些黑衣人有些骚乱,很兴奋的样子,虽然还是不敢开口说话,却都把目光投向了中间一个为首的人身上。那人点亮了一支火把,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细瞧,又抬头望望他们四人,笑道:“兄弟们没有白等,这就是了!” 第四百零五章 意外遭劫持(下) “兄台等什么呢?”云裳往前走了一步,笑问。 很明显这些人并不是前来护驾的官兵。云裳走这一步之后,已经到了何蕊珠身边,压低声音道:“带陛下先走!” 现在只能相信他了。她不会武功,在这样的环境中只能是累赘;那个领他们到了此地的店小二还不知道是敌是友;回到密道里只能等着被瓮中捉鳖,现在只盼何蕊珠武功高绝,来个以一当百大显神威,赶紧能带凤紫泯离开,召得羽林禁卫军大营前来剿匪。 那人听见云裳问话,也是一愣;显然没有想到面对这么些人这样的逆境,云裳居然还能够如此镇定自若。不过那人很快接话:“当然是等公子你啊!兄弟们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就等着请公子回去做客!” ****************** 云裳特意拖延时间,为的就是让何蕊珠寻找机会带凤紫泯离去。 这次凤紫泯执拗着要和火莲教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她几乎算得上置身事外的。一直以来都是羽林禁卫军主持大局,有什么事情和凤紫泯直接汇报;所以羽林禁卫军的兵力部署,情报策略,她都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羽林禁卫军今夜安排人马乔装围住了那个小镇,只等火莲教的“大人物”到达,一网打尽。 她对何蕊珠的能力还是相信的,只是不愿意凤紫泯留在富贵客栈,怕刀剑无眼,万一误伤而已;却不料火莲教的能力可以强到这个地步,对面的黑衣人少说也有数百人,连人带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小镇外,竟然没有惊动不远处的羽林禁卫军大营么? 不想在这个时候对何蕊珠表露出太多不满,她再度扫一眼这个羽林禁卫军的临时统领,示意他带着凤紫泯快走。 凤紫泯踏上一步,轻声道:“孤不会先走。” 何蕊珠却只是犹豫。 云裳叹息一声,再看何蕊珠一眼。此时再走,已经晚了,那为首的黑衣人挥手处,刀枪手退后,换上了弓箭手,十几步的距离,火光中寒光闪烁,箭尖直指几人,冷意森然。而何蕊珠纵使武功再高,能够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路来,却不能保证万箭临身之际,可以护得凤紫泯不失。 “谁也别想走。”对方的那人恣意大笑,回手摘弓搭箭,“咄”地一声,利箭破空,直入三人面前的土地之上。 箭尾索索抖动,犹自带着余劲。 而云裳这边的三个人,都是动也未动。 这等威慑之举居然失去了效力。对面黑衣众人再次投来诧异目光。 凤紫泯是素性沉稳。天子威仪,就算这箭真的射到面前,自有护卫去挡,他本身万万不会失了身份去躲箭支;何蕊珠则是艺高胆大,早知道箭矢去向,没有必要去躲去挡;只有云裳,箭来时是不及反应,箭入土之后是没必要反应。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那个店小二……早已不算云裳这边的人了,黑衣人出现之后没多久,他便悄悄溜往了对面队伍当中,明显地是个多面的间谍,他倒是没有趁乱偷袭云裳三人,而何蕊珠抬剑护住凤紫泯,也并没有阻止那店小二地离开。 不过,虽然威胁无效。对方还是进一步提出了条件:“把武器扔了,一个一个走过来!” 凤紫泯没有动作,何蕊珠也不动。 只有云裳,似乎才反应过来。腾腾退后了两步,惊惧问道:“这位兄台,不是说请去做客么?” 虽然依旧算不上正常地反应。毕竟有了些成效了。那黑衣人似乎很满意,笑道:“正是请几位去做客!会有好酒好茶款待,几位随我们去了便知!” 第225节 “是谁请客?请的谁?不会认错人吧?”凤紫泯忽然道。 “自然是我们家公子请客,请几位从御舟上下来的客人,可有认错?”那人回答着,笑容满面,很享受这戏耍对方乐趣的样子。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忽然夜空中绚然一亮,众黑衣人不约而同转向身后望去,却见烟花一朵。冉冉空中绽放。 与此同时。云裳向后一窜,钻入了草棚密道;何蕊珠拉着凤紫泯。随后跃入。 这不过电光火石一瞬,黑衣人反应过来放箭之时,林林箭雨却都只射在了封住地道口的石台之上。 “配合默契啊!到底是在一起住过的!”云裳惊魂未定,已经靠在密道内的石墙上,拍着何蕊珠地肩头感叹,“最怕何姑娘你不能明白我的暗示!” 凤紫泯皱着眉头看云裳的手,问:“来的是你的人?” 外面厮杀声响成一片。已经不是方才围困三人时小打小闹游戏一样的场景,战马悲鸣,哀嚎遍地,血腥味阵阵袭来;不用看就知道,那是的的真真地战场厮杀了。 “不是臣的人。”云裳敛起笑容,能和那些黑衣人拼成这个样子,至少也有几百的人,她云裳已经不是武将,哪里能够有自己的武装?“臣想,应该是铜陵知县骆行知去石埭调兵丁运粮,正好路过此地,赶上了救驾吧?”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地典型。凤紫泯明白骆行知为何而来,云裳施放暗号拖延时间他都看在眼里,但他自然也不会去追究云裳私调军队的责任;叹口气,把目光转向守在密道口的何蕊珠,暗暗心惊于羽林禁卫军在此事上地大失水准。 “嘭”地一声,那堵住密道口的薄薄石台终于被撞裂,人影飞入的同时被何蕊珠一剑斩断成了两截。血飞溅出来,染红了石壁,也染红了众人的眼眸,外面那场厮杀,惨烈至斯,竟已经不是几人估计的几百黑衣人和骆行知带来的石埭兵士的战斗,喊杀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而火光,已经映红了半个夜空。 何蕊珠沉着脸禀报,“是小镇周围布下的羽林禁卫军开始行动,火莲教来地人比我们估计地多很多;不过只是增加他们死亡的数字罢了;三千禁军本来是在九华山候命,现在也紧急赴援,完全可以做到把火莲教的人一网打尽。” 的确,仅就目前的战况而言,就是一边倒的情势了。那些黑衣人虽然战斗力不弱,可骆行知带来的官兵人数不少,又不断有羽林禁卫军的官兵赶到加入战团,几百的寇匪已经快不够杀,只剩下数十名武功高强的还在负隅顽抗而已。 在石台破裂之后,立刻有羽林禁卫军认出几人,匆忙赶来护驾,刹那间布成方阵,将三人护在当中。 然而随即,惊呼出声! 一柄短匕,寒光烁烁,已经架在了云裳颈项之上! 拿着匕首的人,赫然便是那位店小二;他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是羽林禁卫军的服饰,混迹人群之中,倒没人想到会有此一变。 何蕊珠揉身便要上前,却被凤紫泯一把拦住。这位大凤朝天子,第一次在臣属面前失了沉稳端庄,哑声问道:“你待怎样?” ****************** 云裳醒来的时候,首先嗅到的是浓郁的药香。睁了睁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见四周红彤彤的一片。 有一瞬,云裳几乎是以为战场上的血遮住了双瞳,然而冰凉又柔滑的触感提醒她:那不过是一块红绸罢了,系住了她的眼眸,结扣垂在腮边。 动了动,发觉手脚也都被缚住,但大概也是柔软的织物,并没有让她觉得过分难受;而身子下面,应当是床褥。 也就是说,她被人绑在床上了,这个事实,让她心惊。 中断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果园边的草屋附近。那时候,她被富贵客栈的店小二制住,而凤紫泯怕她受到伤害,制止了何蕊珠动武的念头。 然后呢?……她听到那个店小二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要求放了那些黑衣人,要求提供马匹,接着她就被利刃胁迫上马;再然后,她找了一个最佳的机会,翻手将指环上的毒针刺向店小二裸露的手腕……再再然后,被绑缚着在这里醒来。 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若不是亲眼看到那一面倒的屠杀,目睹火莲教血淋淋的惨败,她会以为,火莲教的这个对手,十分强大,强大到,可以窥测人心。 四下里并不是完全安静的。云裳咬咬唇,努力使自己从醉酒的晕眩中清醒一些,用心去体会,虽然附近没有察觉到有旁人的存在,但隐隐地,却听得见人喊马嘶,遥远地依旧有战场的感觉。四周药香馥郁,却不像是熬煮中药的氤氲,却仿佛香料焚烧时的炽烈……蓦地灵光一闪,云裳知道这是哪里了,富贵客栈的地下! 难怪空气隐隐让人觉得燥热。那地面上的客栈只怕已经成了火海了吧?燃烧地药香应该是从透气地孔道传入。而她昏睡也应该并没有持续多久,厮杀还在继续着,不知道火莲教还会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招数,不知道凤紫泯会对她的被俘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远远有脚步声传过来,云裳立刻竖耳倾听,努力想对自己所处的状态多一分了解。 第四百零六章 春色又无边(上) 从声音的远近上判断,那些厮杀的声音应该是从头上传来,因为泥土的阻碍而显得遥不可及;但这脚步声则是就在地下了。虽然相隔还有一段距离,却因为地穴里地回声的缘故,显得颇为响亮。 脚步声是两个人的,匆匆忙忙。 渐渐,连那两个人的对话声都听得到了。仿佛在说什么“公子”,什么“弄错了”一类的,正思量间,却听“砰”地一声。仿佛是开门的响声,然后两个人的声音便忽然大了好多,人,已经到了几尺开外的地方了。 “门主,你看!”一个女子有些委屈地声音。听着仿佛是那个姚九娘。 嗤啦一声,原本严严实实护住颈部的葛袍被拉开,喉间一凉……云裳骇得想要闪躲。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九娘,你不要命了么?公子说这人少了半个毫毛都要……”男子的声音戛然顿住,半晌,不可思议似地喃喃,“真的……没有喉结么?” “门主,属下已经检查过,这个,可是个地地道道的……真真儿是个小丫头呢!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这回出动了那么多教众。死了那么多人。要是抓错了人,上头怪罪下来。又该如何是好?”女子的声音非常惶急,隐隐带着哭音了。 “别怕。”那男子明明声音里也是忧虑,却还是安慰女子,“明明是按照画像拿人地么,就是错了,也是公子那边提供消息的人出了纰漏,怪不到咱们头上的。何况拿了人的消息已经送出去,公子只怕马上就要到了,错了也只得这么着了,何况,没准公子要的,就是这个人呢?” “可公子要的,怎会是她?”那女子犹自戚戚,“先头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看这阵仗,还不知道他要的是谁么?早知道就该用药酒都毒翻了,也不会只拿了这个随行的女眷来,另外那个才是正主儿吧?” 男子却有些焦躁了,“九娘,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别说你,就连你们那个小二耿良不也被这丫头迷惑住?送他们离开不说,居然还怀疑我;直到我亮出了公子地令牌,这才肯去擒了这丫头来,害老子险险就要丢了性命!” 他们只顾自己讨论,却没有顾忌云裳一直在旁听,或许是当真焦急,或许是知道云裳身为女子,又完全丧失了反抗地能力,所以心存轻视;总之这样肆无忌惮的讨论让云裳渐渐明白了什么,同时却又有了更深地困惑。 从各种迹象来看,应该可以排除这两个人在她面前演戏的可能。 那么,他们所说的“公子”是谁?此地是青熏门地盘,属燃灯门下,如此说来,“公子”应该就是火莲元师大弟子,燃灯侍童王乾? 而那个男子则是青熏门门主,或者说是她在密道口处见到的黑衣人首领吧?他为什么会有她的画像?明明和姚九娘饮酒聊天的时候探听过,她接到的密单只形容了要拿人的容貌特征,根本没有具体到画像的;而既然具体到了画像了,却为什么是她的画像,而不是凤紫泯的? 云裳抿唇沉思,却并没有太多忧虑女儿身被揭露的事实以及被俘虏的现况;事实上,想这些没有太大用处不是么?知道她是女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其中一部分会帮她保守秘密,比如莲准何蕊珠之流;还有一部分会永远忘记她的女儿身,比如宫中曾被她催眠过的几名宫女……至于陷身敌营,最多不过是个死,与其想这个,还不如仔细听听这两人的对话,掌握更多的情报,获取更多的逃走机会。 那青熏门门主和姚九娘的商讨已经告一段落,却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当一个清脆的口哨声在密道内蜿蜒而来,那两个人便都变了脸色,“是公子到了。”那门主说道。 听到这句话,云裳抬了抬下巴,唇角绷紧。 不一时,那两个人果然出去迎了第三个人进来。待纷纷的脚步声再次靠近,隔着墙,云裳听见一个含混的声音:“就是她。” ************ 隔着墙,云裳听见一个含混的声音:“就是她。”这句话伴随着开门的吱嘎声传来,明显带了一些忐忑了。 接着便是一片沉寂。 即使是处在目不能视的状态下,云裳也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紧张气氛,那位“公子”在生气,一定是这样。 果然,没片刻功夫,那位门主便结结巴巴开口:“这女子和画像上头挺像的……是属下一时不察……不过,属下觉得……那些羽林禁卫军能为了她放了属下几十人,一定是个……重要的角色……”这话说得越来越没有底气,显然那“公子”并没有认可他的解释。 “我记得说过,少一根毫毛,便赔上性命来?”“公子”开口,责问的,偏偏却不是那门主在意的……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带一种阴鸷的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公子,”那个姚九娘颤声道,“绑住这位姑娘,扯开她衣服的是属下,不干门主的事。”她语调中也是惶恐,却又主动去承担罪责,看起来倒是对那门主极为回护。 那“公子”只是拉长了调门“哦”了一声,听不出是表示疑问还是感叹,不过空气中的紧张却显得和缓了许多。 “属下绑住这位姑娘也是迫不得已,密单上提醒说,要提防画像中人的眼睛和她的手;而先前耿良擒住她的时候,就差点被她手上戒指刺中……” “你们出去吧。”那公子忽然打断了姚九娘的话,“责罚暂且记下,和功劳一样,都是少不了的。” 那两个人连忙应了,语气里满是喜气,大概是知道原来还有功劳。大出意料之外。 “守住入口。不要让旁人进来。” 听到这句话,那两个人向外的脚步顿了一顿,连声应诺;再继续向外时,脚步的节奏又快了许多。 云裳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听见那“公子”如此安排,忽然有点紧张的感觉。 脚步已经远去,门声轧轧响过,昭示着此时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了她和那位“公子”两个人。 她费力想透过那遮眼地红绸多看一些,却仍然只能感受到摇曳地烛火和朦朦的人影,原来被蒙住眼睛就是要防备她的催眠术呢,她的那些小伎俩,全都被人看透了。 四周,静悄悄的,连原本遥远的那些呐喊和嘶鸣都沉寂。厮杀,结束了吧?谁输谁赢? 烛火噼啪爆响,人影慢慢放大;云裳渐渐有些窒息的感觉。颈间的凉意愈甚,那人地面孔,现在离她有多远?一尺?八寸?五寸?呼吸相闻,几乎可以听得见彼此的心跳了,云裳忽然抿唇笑了一笑。问道:“公子?” 那人被她一唤,果然止住了继续靠近的趋势;然而却不答话,空气便凝滞在这样的暧昧中。 云裳张了张唇。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然而蓦然一滞,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那是男子拇指温暖的质感,轻柔缓慢地在她唇上摩挲……云裳脸上一热,侧头闪躲。 只是人为刀俎,她的闪躲又能起到什么作用?那人手上轻微用力,便将她的脸颊扣住,低头相就。原本在勾勒她唇线地手指便换成了温润的唇,也就在这一霎。云裳忽然一扭身,原本被缚住的双手陡然抽出。抬手一把药粉抹向那人的口鼻。 姚九娘以为缚住她便控制住了她,可是却没有想到她是精通幻术地行家,结绳脱困本来就是幻术表演必备的节目之一。 只是戒指已经被搜走,她能够仰赖的也只有这残存地一点小韶子粉末。 她的时机掌握得算是不错,策略也还妥当,若直接用小韶子控制用量来致幻的话,没有她的催眠术辅助效果太不明显;但把这些小韶子统统用上,抹在敌人口鼻,却有很严重的即时效果,即使仅仅是恶心呕吐。只要有时间让她脱离了他的控制,她就可以利用催眠术的优势了。 可惜她的招数还是没有奏效。 对方好像早就料到了她地动作一般,在她才把手抽出来地一刹,已经预先把身体压上来,同时制住了她的双手。 能够体会出,对方似乎并不会武功;制住她地动作,纯粹是凭借男子的气力优势,和,未卜先知一样的预测能力。 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在床上了,他在她的上方压住她,姿势极尽暧昧。 失败了。云裳抿唇不语,却不知此时的自己下颚绷紧,黛眉微蹙,红绸映衬着那白瓷般的肌肤,明明就是个女子的模样了。 那公子也不说话,保持着压制她的姿势,将她那沾满小韶子的右手一点点举起,放在两人之间,顿了一顿,缓缓地吻了上去。 云裳只觉得指间一麻,酥酥软软的悸动直窜进心里去,那温软潮湿的触感在指间稍作停留,然后是灵巧的舌尖,轻轻地舔舐、勾连,绕着手指一分一厘地品尝,仿佛她手上的那点小韶子是无上美味般,云裳微微一颤,夺手想要避开,却立刻被对方察觉,手指被含住,轻轻咬了一下,舌头卷住温柔地吸吮…… 第四百零七章 春色又无边(下) “小韶子味道真的不错……”那公子含混的声音,“要不要尝尝?” 云裳张嘴想要回答,可是已经不需要了,那公子俯身过来,火热的唇瓣探到云裳的,立即迎上,灵活的舌长驱直入,在她口内探索游移。 小韶子的味道还真是香香甜甜的,这是她当时闪过的一个念头。 这个吻开始是温柔挑逗富有技巧的……然而不知是为什么,居然渐渐变得火热缠绵……从他一个人的巧取豪夺转而变成了两个人的唇舌之舞……直到他略带喘息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瓣,才惊讶地发现她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他的掌控,正攀扶在他的肩侧,若是她还有那枚带着毒刺的戒指,他都不知被她放倒多少回了。 他微微蹙眉,面带不豫地注视着她,不知是在不满她,还是不满他。 云裳唇角含笑,一边反手去拉那蒙眼的红绸,一边调侃地伸手去拍他的脸颊:“美人儿,以为蒙住眼睛就认不出你了么?怎么说也做过在下半年的男宠,就算满屋子都是药香,也辨得出你的味道吧?” ****************** 听见云裳这样说,莲准眸中乍然升起了一抹惊喜,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竟是以一种极温柔地表情注视着她拉下蒙眼红绸的动作。 不知是不是因为蒙眼过久,面前的女子虽然口中调笑,那话语却显得低哑缠绵,脸上也有微微地酡红,眉梢眼角带着饧涩,柔顺的红绸从玉鼻桃腮间滑过,稍被拉开的领口里一片雪白的肌肤,额边鬓角几缕弄乱的乌黑青丝长发,一床绵软绣褥,几条艳丽红绸,此情此景,说是春色无边也不为过。 一向最擅长调戏别人而不是被别人调戏的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大人此刻居然有些木讷,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回去,不可置信似地唤着眼前女子的名字:“云裳……你知道……我是谁?” 果真如此,那么她的回吻,说明什么? “莲准。”她倦懒地撩一下眼角,居然十分妩媚,“怎会猜不出是你?从御舟上下来我就开始奇怪了,火莲教的能力大到这样的地步么?可以在羽林禁卫军布下的重重迷惑中准确算计出我们的每一步行动?能够躲开羽林禁卫军地侦逻而将人马送入包围地腹心?何况这些人马还都是来送死的……整件事情中太多你的痕迹了……不过最终确认还是在你进来之后,你知道么?你的身上有一种清清甜甜的味道……嗯,要离得很近才能闻得到……” 她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娇慵地蹭了蹭被子;如今终于卸下了紧绷地心防。困意便也随之袭来。男装少女浓密的长睫挣扎着闪了几闪,心满意足地垂下,在莹白的肌肤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云裳……”他低唤,表情依旧柔柔地,一向斜飞的凤眼中不见了那冷绝。也没有半分平日的艳色,只是那么含着笑意地望着,丝毫不顾忌地在目光中写满了专注和思念。 “嗯……”她闭着眸浅浅地回应了他的呼唤。“今晚酒太多了,想睡……” “睡吧睡吧,有我在呢……”他忽然想起什么,问,“等等,云裳,你的滇香在哪里?” 他虽然有天生不易被催眠的体质,但小韶子大剂量使用的时候,有致人恶心呕吐的功效;他仗着素日养成的抵抗力把药效生生推迟了不少。可现在也已经开始有不适地感觉。亟须解药相助。而这小韶子地解药也很简单,云裳平常携带的滇香便完全可以胜任;当然他也完全可以自己出外觅取,可现在的他,只想陪在她身边,在这样狭小而粗陋的地室之中,一步也不离开。 第226节 “滇香?”云裳已经困极,反应了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回答,“早就丢了……不知道是在密道里掉出去还是被你的那个姚九娘搜去……你自己去找些吧。” 云裳说完。浓睫低垂。醉梦已馨。 而她身边的莲准,却静止在了那个凝望她的姿势上。在时光的流逝中,面色渐渐发白,唇角勾起的弧度也慢慢僵硬。 这固然是在强忍那小韶子发作地苦楚,可更多地,却是因为云裳的话。 她的滇香不在。 而这,原本是她最后的保命符,凭此联络暗力营或是……他留给她的一些羽林禁卫军的可靠人物。 出于各方面的原因,他亟须与她一见;而因为仓促,居然选择了这么一个见面的方法,居然让她置于这样的危险之下。原本觉得是可以确认她的安全的,却在听见她的话后,开始怀疑,这样的做法是否值得。他这番作为,说来是为了江山社稷,是为了大凤朝黎民;可只有他心底知道,其实他,只不过是为了,她的愿望。 若是她有了什么危险,那些黎民社稷,又与他何干? 密室中的烛火噼啪响了几声,光影摇曳,终于灭掉了。 莲准恍然惊醒,却没有移动,一片混沌之中,伸手摸索着替云裳拉了拉被子,确保她睡得舒适。说起来,她对他还真是习惯性的信任呢,居然连他是怎么到这里来,如今是个什么身份都没有问,就在他面前毫无防备地入睡……其实一直以来,对于所谓“男女之防”,她也没有真正在意过吧?初初接触的时候,以为她不过是比常人稍微聪明一些,执拗一些,可相处久了,却越发觉得她的心思高远,如苍鹰翱翔天际;无论是名声、贞洁,对于她而言,都不过是细节,随时随地可以牺牲的吧? 在这一点上,看起来她和他倒是有些相像。 但他知道她和他不同。 他不在乎名声,是因为他没有什么可在意的,而她不在乎名声,是因为她有更在意的。 他将人生当作一场游戏,无论是官场夺权,还是逐鹿天下,于他,都不过红尘中一段戏文,就算是唱念做打,嬉笑怒骂,也不过粉墨春秋,演过就罢;他可以为凤紫泯一语而背叛楼铎扶持弱势的帝族,也可以因为一点好奇而自甘为间随着她共赴天涯;甚至就是如今,也是为了她的愿望,千里赴胡,伸一双乾坤手,搅乱天下。 可她,却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洒脱。 拜她的信任所赐,他得以了解她的秘密,知道她的坚持所为何来,也明白她的目的何在。“逆天”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纵然千般智慧万般机变,想凭一人之力改变历史走向,到底有几分可能?想到相助,想到成全,想到若她只是要救陆慎,有他从旁协助,也未始不可成功……然而她拒绝了,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在她心中,“逆天改命”的范围,根本就不止是陆慎吧?那与他无关的所谓社稷黎民,是一直装在她的心里的。要救陆慎还算容易,要救大凤朝,挽救一个国家倾覆的命运,那可真是,难于上青天。 可他一直记得,相遇的最初,在她“失忆”的那一段日子中,这个女子心心念念的,却是自由和江湖。 也许就是这样的一种坚持,一种柔与韧的和谐,“无争”的个性和“与天争”的决心,打动了他不被万物所羁的心,渐渐让他沦陷。 只是这种沦陷,不知道会不会仅仅是他单方面的付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亲昵而暧昧的;可又明明让他觉得,她只是不在乎。她会为他的调戏脸红心跳,会为他的吻意乱情迷,可一转眼,却又见她规规矩矩走在她自己的道路上,挑着她的千斤重担,踽踽独行。似乎只有他,才会在相聚的时候渴望亲近,在分离的时候倾诉思念。 有时他想,大概,与她所在乎的那些东西相比,爱情,也归类在“不在乎”的那一类中了吧? 就像今天,分离了那么久才得见面;他才为她的唇舌回应欣喜着,以为付出终于有了些许回报,可转眼间她却已经睡着……甚至,那对他吻的回应是否真心也不知道,她丢了滇香,也就不会提前预备小韶子的解药;那么她对他那一吻的回应,是不是起因于小韶子的致幻作用?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陆慎。 静室寂寂,夜黑如墨。远远近近一片空灵,只闻得她的呼吸声,平和静谧,安宁均匀。莲准悄悄伸出手去,探到了她的手,握住,十指交缠;忽地,便是一笑,往床上挤了挤,在她身边躺下。 从开始相处时游戏的心态,到后来半真半假的维护和追随,直到如今,为了她一点回应而患得患失;他,清楚地看见自己一路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因为对她的情感,让他再不能如以往般的超然,身在戏中,心在戏外。 不过,纵如此,又何妨?他是一个恣意的人,恣意欢,恣意笑,可以恣意地走上庙堂之高,可以恣意地远避江湖之远;那自然,也可以,恣意地爱这么一次,为这么一个值得他爱的人,恣意付出,无论是爱情路上的痴狂,酸楚,还是迷茫,痛苦;他愿意为她,一一体会。 第四百零八章 男色关不住(上) 夕阳返照,群峰叠嶂间山道逶迤,霞光里一片葱葱郁郁。 在九华山脚下的官道上,一辆极为普通的黑色马车正不紧不慢地前行着。驾车的是一名女子,虽是村野装束,却也不掩娇媚;只是她此刻的神情,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满脸紧张之后的后怕,四下里望了望,又悄悄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汗。 “九娘!”忽地路边闪出了几匹马,当先是一名略显邋遢的汉子,正低低地唤她。 这一声唤,又吓得九娘几乎灵魂出窍,看清来人后又是极为惊喜,手抚前胸压住剧烈的心跳,回他:“门主。” 这两人自然就是那位青熏门门主以及富贵客栈的老板娘了。早上出发的时候,公子让他们分别行动;门主和那些兵士们有武艺在身,只要用蒲草裹了马蹄,按照公子先前教给的方法,应当可以躲开羽林禁卫军的搜罗。而公子,她,还有昨儿俘获的那个女子,便只能乘坐马车冒险走大路。 可谁知道这次的搜查居然严格到这种地步?方圆百里全部禁行,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搜索过来,门主他们走的是秘道还好,他们这辆马车如此打眼,想要在禁军和羽林禁卫军子眼皮底下招招摇摇地走出青阳县界,岂非痴人说梦? 然而到底还是做到了,这位公子,果然如门主所说,有“神鬼莫测之能”。 马车拐上一个坡,从这里往下看去,还能看见后方扎眼的旗帜,密麻麻的铠甲和刀枪的反光。而只是这么一眼,她已经从心底里泛上森森的寒意和恐惧来。 昨夜。她和门主守在密道处没有出去。直到今晨离开地时候,才发现,原本作为火莲教秘密集会地地小镇,已成一片修罗地狱! 大凤朝官兵留给人的印象,都是混饷吃闲饭的居多;在火莲教无往不利的战斗历史上。向来都是不值一提;可从去年御驾亲征之后,或者更早,从赤脚军不败的神话在平兴府毁于那个陆慎之手。教里人众对于官兵地战斗力,便开始有了新的评估;然而,总不曾料到,江南东路养精蓄锐这么久的火莲教赤脚军,蛰伏之后第一次出手,就这样几乎全员覆没地毁掉了。 甚至,据说,那些传闻极为恐怖地羽林禁卫军都没有怎么出手,号称大凤朝精锐的禁军大爷们也只负责事后的搜索。真正的主力。只是从铜陵石埭调来的杂牌军!想想那浸透了地面的鲜血,那还来不及打扫的断肢残骸……她只是在凌晨离开的时候扫了一眼,便将那景象无比深刻地印在了脑海里,只怕一生都不会忘记了。 如今能够逃出恐怖的禁军包围圈,便已经是大幸;何况门主身边还剩下几个得力地好手?至于折损这么多,又拿错了人,以传闻中燃灯大人地暴虐而言,只怕他们逃出来的这些人,也都逃不过赴死一途。 其实据门主说,事发之前公子曾劝阻过燃灯大人。让他不可在这个战场上投入这么多的兵力,若燃灯大人听从公子的话。只是试探的话,应当不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吧?门主说。那密单的失误,画像的差错,事实上也都是燃灯大人那边的责任;可问题是,燃灯大人什么时候会承认自己地失误?自然都是他们这些下属地错。 如今,能够指望和依靠的,只有公子了。 “还好么?”门主声音压得低低地,略甩了下头。才不过一日功夫,门主那张英俊地面庞上便布满了青杂的胡茬,一双眼睛深深凹陷下去,若不是那秘道十分不好走的话,就是门主也在忧虑着未来的处境了。 “很好。”她知道门主是在问车里面的公子和……那个人,便也低声回她。 然而门主还是将马匹凑近了车辕,一伸手撩开布帘,粗嘎着嗓子道:“公子,属下白狄前来报到。” 呃……姚九娘觉得,她真是有点要吐血的冲动!这位公子真的不是平常人!昨儿门主和她说起这公子的种种行迹,她还觉得夸大其辞,未免有些神乎其神;现在想想,只这份定力,绝对就是常人所不能及!,随着车帘的撩开,入眼便是满满的春光;昨儿被擒到的那位姑娘横卧榻上,一脸羞恼愤恨,而公子么,则俯身其上,手还在姑娘的衣袍里面;而那张美得惊世骇俗的俊颜,更是离姑娘明显被蹂躏过的双唇不到一寸的距离……看起来,方才过禁军搜索躲羽林禁卫军防线的时候,这位公子,就一直在忙着这些事情…… 白狄大概也没有想到里面会是这么个情形,一时愣住,连手里的布帘都忘记放下……那公子却也不慌不忙,低头在姑娘唇瓣上又是一吮,满意地看着那姑娘怒火冲冲匆忙躲闪的窘态,勾唇笑起;这才转头来问白狄:“逃出来了?还有多少人?” 姚九娘忽然觉得,满山风景如画。 那样的流波凤目,那样的惑魅浅笑……这公子,这一刻,仿佛最善摄人心魄的山魈林妖。 “回公子……不足十个了……”白狄也有些结结巴巴地,“属下,属下从秘道过来,发现……发现那些禁军在找人……” 那公子又是一笑,“自然是找人。看来,这次朝廷是真恼了火莲教。” “不止是这样……禁军快把方圆百里的土地都翻了个个了……属下听说,禁军接了指令,只要能换了这……这人回去,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哦?任何条件么?”公子挑眉一笑,低头去看那个姑娘,她身上已经换了姚九娘的女装,鹅黄的纱裙衬着雪玉的肌肤,黑眸流转间灵气十足,的确称得上是个美人儿;何况她此时手脚被缚,脸上红晕未褪,又多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 “果然不错。”那公子伸手,轻薄地在她颊上一拧,“不愧是皇帝陛下的心上人呢,我很喜欢。白狄,你不是说要我替你和王乾说情么?把她送了我,包你们个个平安无事。” 啊?!姚九娘白狄两个对视一眼,苦笑。这姑娘不早就是他的了么?昨晚上连战火都不顾已经睡了一夜了……不过公子的意思,竟似要长久要下来;这个他们可做不了主,毕竟还有燃灯大人在……苦笑之后,两人却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期冀,毕竟公子说到保他们平安了不是么?总算有一些希望在了。 布帘落下来的同时,眼尖的白狄还是看见那公子就势一倒,又恢复了他掀帘之前的姿势,继续他的旖旎春梦了……让他想起燃灯大人对他的评价,那般的才华横溢又任性妄为啊…… 而此刻,帘内的莲准,正俯在云裳耳边细细吹气,用极低的声音调笑道:“来来来,美人儿我们继续……讨论国家大事吧……” ****************** 而此刻,帘内的莲准,正俯在云裳耳边细细吹气,用极低的声音调笑道:“来来来,美人儿我们继续……讨论国家大事吧……” 良久未见,大凤朝内阁学士和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大人之间还真是有不少军国大事需要商议;因此被虚缚住身子的云裳,虽不满于莲准在外人面前刻意占便宜的行径,却只是“哼”了一声,稍微挪出点位置来,供他躺下,方便两个人“咬耳朵”。 一路行来,她已听莲准简要介绍了这几个月来的经历,知道他目前的身份是瀚海和苍浯的宣抚令,火莲教的客卿,也就是说,他是瀚海和苍浯遣来宣抚火莲教的特使,任务就是为瀚海和苍浯与火莲教这两个大凤朝的“内忧”与“外患”牵线搭桥。 至于他究竟是怎么混来如今的这个位置,为此又付出了什么,想必是羽林禁卫军的秘密了;他没有说,云裳便也没有问。 仅仅是他方才说出的火莲教投靠瀚海和苍浯一事,已经足以让天下为此翻出滔天骇浪。 云裳凝眉深思,完全忽略掉枕边人顽皮孩子一般在她额间发际落下的深深浅浅的细吻,或者,是已经习惯了吧。 事实上,对于火莲教是否会和瀚海和苍浯联手,无论是凤紫泯还是内阁或兵部,都曾在奏章往返中流露过隐隐的担忧:而这担忧之所以没有提到明面上来细化成实际的对策和方案,大概是因为人人在潜意识中都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十六年前屠城的鲜血还没有洗尽,葬生于铁蹄下的无数生灵哀嚎在耳,但凡稍微有些血性的大凤朝子民,便不可能与外敌联手对付自己地同胞。 然而纵然是意料之外,到底未必不可能发生。 火莲教赤脚军揭竿之初。还曾打过“驱鞑虏,复华夏”的旗号,雄心勃勃要将红靴直踏到瀚海和苍浯的国都;而不过转眼之间。这火莲教地大弟子,燃灯侍童王乾,便一脸媚态地跟在瀚海和苍浯宣抚令的身后。巴结着要卖掉自我,以求在分烹故国的大宴上分一杯羹。 第四百零九章 男色关不住(下) “瀚海和苍浯要他做什么?”云裳翻个身按住莲准不安分地手,问道。 “会猎今秋。” 短短几个字,让云裳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我记得,段南风说过,瀚海和苍浯入侵是明年的事。” “的确如此。”莲准叹口气。“他说的是,今年火莲教王乾的十万大军,会包围潭州城,困住陆慎几千兵马长达三月,最终攻下城池后,戮城三日。” 是的。段南风地这些“预言”,云裳都记得。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对芦泉岛那边发生的事情如此关注。宁愿在皇帝陛下面前扮小丑、和女子接吻,也要换得前往湖南的机会。 即使如今的火莲教再也找不出十万大军;即使陆慎已经贵为都督,身边兵士绝不只是几千;即使她自己已经掌握了工部。又将户部尚书刘瑛收拾得服服帖帖,保证再也没有人敢克扣陆慎的半分军粮。 “很显然如今情势和段公子描述的已经不同。”莲准一双凤眼半眯,目光在云裳的脸上逡巡,口里低低说着再正经不过地国家大事,神情却是完全地……不正经。 已经不同。 她知道。 似乎重生后的自己也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却连带着周围发生种种变化,导致了这么多地不同,有时细想起来也有些惊悚;然而,虽说现在火莲教没有能力再去完成潭州之围,瀚海和苍浯却可以;明明要在熙德十八年才会发生的敌寇入侵。也要被提前到了今年了。 此时大凤朝生息未复。百废待兴,如果遇到内贼串通了外鬼。只怕连段南风描述中的熙德十八年的战况都不如。 难道,这就是天命? 沉默了一会儿,云裳微微垂下长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说的是昨夜的那场屠杀,莲准迷惑着火莲教的人自动送上门来的一场屠杀,当时她虽未说什么,心里毕竟还是存着一丝困惑地,火莲教地人也不是不能招安,为何要赶尽杀绝至此? 现在她知道了,这是立威。 为羽林禁卫军立威,为禁军立威,甚至是为普普通通的大凤朝杂牌军立威,要瀚海和苍浯看一看:大凤朝,远远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欺凌地国度。 “需要兵部上本大剿火莲教么?”她问。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把国事的重心放在了稳定和内部调整上,对火莲教的发展只是控制和引导为主,真若是不惜血本地执行宁杀一千勿漏一个,只怕会民心不稳。 “不用。”莲准在云裳颈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半迷醉半邪佞的模样,仿佛就在说“好香”……“经此一役,瀚海和苍浯方面就是想要利用火莲教,也不会再那么看重他们了;至于秋季的南侵,和火莲教投靠与否,关系并不大。” “秋季的南侵……”云裳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能不能想办法避免?” “兵部不是一直在积极布防么?去年瀚海和苍浯进攻襄阳,被忠义右军拼死阻住,改道西去。可如今西域已定,难道朝廷里不知道防备瀚海和苍浯大举南侵?”莲准笑着去揉她的眉,“何况我听说你最近在改革驿路,看起来是防备贪弊,其实把驿路的控制权交给了军方掌握,此事若成,定然可以让大凤朝军力陡增;加上如今知道瀚海和苍浯的计划,早做防备,应该有能力一拼吧?” “是有能力一拼。”云裳无奈地垂睫,接受莲准在她眉间的按抚,自从去年平兴府他开始替她按摩之后,这样的服务也接受过很多次了;如今这么久没见,他的技术还是这么好……“胡兵以远程奔袭见长,不习惯江南水乡的潮湿天气,所以会选择秋冬入侵;而只要我大凤朝守过半年,哪怕是城池被破,也可在春夏江河水涨之际利用水战夺回优势,甚至将胡兵赶回江北,然而那之后呢?战场是在江南,受苦的也是百姓;这一番入侵可以举全国之力迎战,下一番,还有多少财力和人力可供消耗?” ****************** “下一番,还有多少财力和人力可供消耗?” 她忽地睁开眼,目光上投,仿佛穿透了马车的顶棚不知望向什么地方去……“这次陛下出巡,特意选择绕水路走大江,也是有意看一看瓜洲渡和采石矶,若胡兵南渡,我猜,选择的进攻地点大概就是这里或是襄阳吧?而如果火莲教投靠成功,战场应该主要是采石。” 襄阳是南北之争的关键,瓜洲渡与采石矶则是东南门户,三处重镇,关系天下兴亡;若一处有失,胡兵便可长驱而入,甚至直逼京,后果不堪设想。而三者之中,采石距离此地最近,火莲教势力强悍,若在胡兵南渡之前内应作乱,甚至夺城以献,胡兵的入侵简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不错。”莲准眼里泛起激赏,口中却是带些怅惘的感叹,“云裳小美人儿,你和一年之前相比,变化很多。”还记得那时候在平兴府,她虽聪明天纵,却是被动接受,步履维艰;如今的她,却已经能够放眼天下,胸襟气度,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这份胸襟眼光,是如何换来,却也没有人比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他,更清楚。 不知道这几个月不见,已经接手工部的她,是不是比以前更加劳碌繁忙?她的寒毒,又发展到了怎样的程度? 听见莲准不知是赞美还是叹息的话语,云裳却没有回答。眸光依旧停留在遥远的未知所在,神思也不知何往,而莲准也难得地没有继续骚扰云裳,只是静静地注视……一时间,只听见马车的辚辚碌碌以及山野中的鸟语虫鸣。 良久。云裳轻软开口:“莲准,既然火莲教江南东路的八成兵力被你骗来全歼,余下的两成也可以控制。就算是真的投了瀚海和苍浯也应该掀不起太大风浪了,还有你说瀚海和苍浯的谍网已经布置妥当,那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莲准勾唇一笑。那笑容正是他常现地戏谑态度,却也隐隐带了几许了然,几许落寞……“接下来么,自然是将瀚海和苍浯那边安排安排,就一直守在我的小美人儿身边啊……分离了那么久,很想你很想你……很怕你被别人拐走了呢……” “莲准……”云裳欲言又止,偏过头。披散的长发滑落在鹅黄地织物上,眸光中几分犹疑,几分躲闪,“你能不能……能不能……” 第227节 “能不能什么?”他勾过她的下颚,“能不能实现我的话么?也是,如果明目张胆暴露身份,那么火莲教这边的努力就白费了。不过放心。我就算回到了羽林禁卫军,也有本事继续挑动和利用那个王乾与瀚海和苍浯间的猜疑,不然留着他做什么呢?” 云裳不语,眸光依旧有些挣扎。 “呃。不是要说这个么?”他继续将她的下巴挑上去,带笑细细打量她脸上一抹晕红,“什么事让你这么尴尬么?莫不是你还在怀疑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我莲准心里地确只住着云裳一个;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守在你的身边,陪你直到地老天荒,” “别开玩笑了,”云裳打掉他的手,“我是有事求你,” “真的不是开玩笑。”他眨眨眼,又把手抚上她的脸颊。“还没见过你这么含羞带怯娇美可人的模样呢。你确定不是在色诱我?哦,你说你有事求我。这就对了,那么你求我地事,一定是十分难做十分麻烦的了?不然怎么会连色诱都用上了?无忧公主似乎并不擅长这个呢……” 云裳看着莲准一如既往的调笑,心中暗叹。她要求他地事,何止十分难做十分麻烦?实则是十分危险了。她不知道莲准是靠什么能够在瀚海和苍浯混到了宣抚令的身份,居然还能够再回大凤朝,出入火莲教,以瀚海和苍浯人对汉人的歧视和不信任来说,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神话!而她所想要要求的,则是让这个神话继续下去……这实在是一个很无礼的要求了。要知道,以莲准的身份,在大凤朝已经算得上一个黑暗中的神祗,完全可以在羽林禁卫军中无所事事高高地供养起来;而以他的能力,也更适合站在羽林禁卫军这另类力量的顶端,指点江山,睥睨天下。 至于入瀚海和苍浯为间,他自然可以一时兴起去尝试一下,但却万万没有要求他长久做下去地道理。 何况,虽然他地行踪向来隐秘,但身为大凤朝羽林禁卫军的都指挥使,还是有不少人见过他地真面目;万一真实身份被瀚海和苍浯人发现,那可真真是万劫不复。 不过……除了他,她不知道还能够去拜托谁。想要靠一个人的力量扭转乾坤,阻住胡兵南下的脚步,除了他,还有谁能够做到?莲准,这个最善于制造神话的人,是唯一的一线希望,可以让大凤朝的生灵免于涂炭,可以让大凤朝的江山免于战火。 所以……她很为难。 第四百一十章 危险的条件 莲准捏捏她的脸颊,“云裳小美人儿,回神!好啦,不用考虑怎么开口了,其实我知道你想要求我做什么。” 对上云裳半带惊愕的目光,他的笑容很轻松,“虽说瀚海和苍浯南下大率会选择采石一带,但襄阳和瓜洲渡所在的京口也不得不防;何况,这次胡兵入侵不比去年只是试探,若是大举进攻,就有可能三线或四线出击,那么连大散关那里也要加强防范。而我们大凤朝,并没有那么多精兵,不是么?要是都如当初平兴府的那些将士一般,还不将整个大凤朝拱手让人么? 现在可用之兵,只有襄阳的忠义右军曾有对敌经验,湖南的长天军在建立中;或者,还有平兴的镇南军经过些磨练……想要抵抗胡兵,只怕这些军队全部要投到第一线,做好全军牺牲拖延胡兵脚步的准备;而这些都是大凤朝的精锐了,我知道你一直在致力发展和壮大这些队伍,还想依托这三只军队慢慢将改变推往全国……不只是你,连我也舍不得就这么把还没有准备好的大凤朝精锐推到战场上去的……”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觉黯淡了一下,云裳却没有发现,只如寻到知音般接话道:“是啊,我的步伐太慢了!原以为富国才能强兵,大凤朝原本重文轻武的传统又是由来已久,需要慢慢来急不得;可现在一下子说瀚海和苍浯真的准备入侵了,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准备好,连工部临时铸出来的大炮,还都是最低等的没有什么杀伤力,如果能够有时间,如果能够有时间让我去准备!”她微微有些激动,“莲准,我要马上回到御舟那里去!兵部一直在周大学士的掌握中,我再也不想被他掣肘了,我要立刻夺权!秋天入侵么?或许我还来得及做些什么!” “来不及的。”莲准有些好笑地望着她绽放出坚定神采的脸,“大凤朝积弊已久,欲速只能不达。眼下我们根本就没有和瀚海和苍浯铁骑抗衡的能力,只能寄望于时间……云裳,你需要多少时间?” “啊?!”云裳愣住,她之所以会这么“激动”,很大一部分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心绪,真的要让莲准继续留在瀚海和苍浯?那个危机重重,朝不保夕的地方? 心在犹豫,唇却仿佛自作主张般,嗫嚅,“时间么?至少要推迟一年,可以有一抗之力……要是能够有两年,便可高枕无忧;有五年,可以让富国和强兵均衡推进……我以为,甚至能够直捣胡都,收复河山!” 这是日日盘旋在心头的算计和筹划,被他一问,就那么直接地全部倒了出来。 谁说在他们之间矛盾最大的,是信任问题呢?其实对他,她实在是最相信的,不管是揣着多少未知,多少忐忑;却还是能够毫不犹豫地把后背依靠住他,还是能够将自己最深的秘密,和他分享。 ****************** “五年?”莲准重复,微微有些闪神,眸中不觉竟露出几分怅然来,然而立刻又调整了目光,抓起云裳一直格在两人之间做推拒状的手,轻轻握住,笑吟吟地,“五年可真是个不短的时间……也罢,就是五年!云裳,若我肯亲自为间,替你赢得这样五年时光……你又该怎样谢我?” 居然真的就这么同意了?五年?!云裳愣怔着一时无语,当下心中盘旋的念头居然是:他不会是在骗她的吧?也许瀚海和苍浯根本没有打算秋季入侵呢,也许他不过是和她开玩笑……身边这位大野狼明显就是个以戏弄人为乐的典范……收神收神,莲准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是比较清楚,或许他会逗弄她,或许会开玩笑;但胡兵入侵这样的军国大事他不会作假,也不可能作假,何况他留在瀚海和苍浯又能有什么好处呢?还是这样漫长的五年时光…… “其实,也不必五年那么久……”她斟酌着开口。最开始想的,便是若能拖延上一年,就已经很好很出乎意料了…… “就是五年。”他意外地坚持,将云裳那略嫌冰寒的手指握紧了些,“要卖你个人情。就索性卖得大一点。五年,记住我们的约定,就是五年。我答应你将大凤朝和瀚海和苍浯间地战事拖延到五年以后;你也要答应我,在五年之内,富国强兵。真如你所说的一般。亲手送我大凤朝健儿踏上北伐中原,收复旧疆之路,如何?” 听见这话。云裳眉尖微微一抖,定定地看了回去。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大人那张倾绝容颜就在她的面前。唇角含笑,眸光蕴柔,侬侬语调,款款深情,就如从他口中说出的不是天下归属。不是社稷安危;就如只是,情人之间的一个约定……就如只是,月上柳梢,人约黄昏,花影动,玉人来。 然而他是认真地。 云裳清楚地知道,他就是认真地。也正因如此,反使得她面对他的约定,有了迟疑。 五年?太短暂。也太遥远了。太短暂。是相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仅仅五年时光,要做到清除积弊。强兵奋武,便需要有周密地计划、强大的权力、以及各方面地配合。是以即使是日日夜夜盘算计划如她,真要保证五年必能兴国,也是要犹豫犹豫的。 而太遥远,则是对她而言……五年,她是不是真的有可能走到那一天?身上的寒毒愈演愈烈,三年之期也迫在眉睫,最终,会是她屈服了命运,还是,命运屈服她? “云裳?”莲准低低轻笑,“这不是你的提议么?你在犹豫什么?难道是怕我做不到?” “不是。”云裳依旧定定望着他,认认真真地柔声问道:“莲准,会不会很辛苦?” 不妨听见她这么一句,莲准脸上地笑容居然刹那定格,接着却又夸张地扩大了许多,十分欣喜的模样,在她颊上轻轻一弹,叹道:“云裳小美人儿你终于想起关心我了么?”说着,那表情又迅速化为委屈,“何止是辛苦,只怕连性命都要送在瀚海和苍浯了……云裳小美人儿,你到底要怎么补偿我?” 见他如此,云裳到底撑不住笑出来,问:“你要什么补偿?警告你,要求不可以太多,不可以太过分,不可以做不到……” “没问题。”莲准立刻接话,“我只要你答应我三个要求就好了。” “哪三个?” “第一……”莲准把脸凑过去,“我想要你亲亲我。” “嘁!”云裳推开他的脸,“认真一点,不要开玩笑。”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莲准继续他的委屈,“不亲就算了,反正不是没亲过。那我现在说第二个,我要你答应我,定要等我五年,五年之后,我们一起送军出征。” 云裳眉尖微微一颤,笑道:“就是这个么?你方才不是说过了?” “那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好,现在说第三个,”莲准唇角泛起一抹狡黠的笑,“那就是……以后不许再亲别人,任他是谁都不许。” “你!”云裳羞恼,扭身欲起,“这么逗弄人有意思么?!” 正在此时,那车帘却再次被挑开,驾辕上的姚九娘回头道:“公子……”却正对上云裳一张晕红的娇颜。 云裳眸中正是满满的娇嗔和羞恼,见了姚九娘,便将情绪都发作在她头上,狠狠地横了她一眼。姚九娘见此情景,“啊”地一声,连忙将帘子放下,低声道:“公子,前面就要出了九华山地界了,敢问公子,是连夜赶路呢,还是找个地方歇息下?” 莲准哈哈一笑,听起来情绪非常好,“当然是住店了。路上慢慢走,我们不急。” 说着又悄悄附在云裳耳边道:“不错,就是这个样子。” 云裳知道他话中的意思,莲准地身份是瀚海和苍浯地宣抚令,自然不能够被火莲教的人完全信任;外面山风很大,应该听不见里面两人压低声音地对话,那么方才那个门主,如今姚九娘,两次突然袭击式地掀帘窥视,显然都是有所怀疑,不太能够放得下吧? 而这两次被看到的情况,应该没什么破绽,其实她倒是不担心这个,有莲准在,就算有破绽,还怕不能掩饰么? 倒是姚九娘的话提醒了她,他们已经快要出了九华山,离凤紫泯和那些禁军越来越远;也是时候该结束这场马车上的军国政议,回到皇帝巡游仪仗那里去了。“莲准,”她问,“你打算在什么地方把我放下来?” “什么放下来?”莲准躺倒,又往她那边挤了挤,半闭上眼睛有些困倦似地,“不放了……除非你答应我那三个条件。” “哪三个条件?”云裳问完,才醒悟过来,“莲准你不会是认真的吧?真的就是这样三个条件么?在瀚海和苍浯那么个危险的地方住上五年,只交换这么三个条件?”几乎是什么条件都没有吧? 第四百一十一章 未来的五年 莲准一双凤眸微微睁开,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答。 “呃……”云裳想了想,忽然伸手,捂住了那双过分好看的凤眼,垂头,闪电般地在那诱人的唇上一啄……迅疾离开,笑,“很软……”可惜话还没有说完,身子便被一双手紧紧箍住,一翻一带,两个人便调换了位置;那刚刚被她夸赞很软的唇袭上来,辗转研磨,再不似往日的缱绻温柔,亦不讲究什么技巧,却带了许多情.欲味道…… 待她终于挣扎着推开,或是他终于放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微微带喘,而莲准更是眸光幽黯,十足十地意犹未尽,随时打算进一步发展的样子……云裳笑道:“好了,你的三个条件我已经做到了一个,另外那两个也都答应你……那么接下来,我们也差不多该分手,各自为约定而努力了吧?” “不分。”莲准居高临下看着她,慢慢地眸中的色彩终于恢复了正常,忽然勾唇一笑,现出常见的慵懒餍足神态,“我送你到湖南。” “不用吧?”云裳愕然,难道是这么一个吻让他改变了主意?送她到湖南,那可是不短的一段行程;他走得开么?何况她还要回到御舟上去,夺兵部,整水师,调布署,呼应京的张谔变法……若胡兵秋季真的会入侵,她现在的一寸光阴,那便可能是一寸国土,一条性命啊…… “当然用。”莲准笑容扩大,“不想一起回到平兴府看看么?我约了人在那里会合呢……还有一件礼物送你,也在前面的路上等着……” 原来被骗了。他是早有预谋要一起上路的……亏她以为就是诀别,没有抓住他话中漏洞亲他的脸颊,而是傻兮兮主动去吻他的唇……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一起重走这旧路的机会,未必能够再有了吧?……只是不知道,御舟那边,丢了她这名奸佞的无忧公主,会,几人欢乐几人愁? ****************** 从九华山往湖南的陆路也并不算太难走,虽然莲准一再强调要慢行,要游山玩水;但在火莲教众人个个心惊胆战兼心急如焚的情况下,这一行人还是用了比正常赶路更短暂的时间,便到达了江南东路的首府平兴。 而云裳则早已声明不打算真的和莲准一起同路直到湖南;他们的分别时刻,应该就是在这平兴府。 一路上朝廷的搜索很严格,就在他们走出九华山禁军包围圈之后不久,官府张贴出去的缉捕告示便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城镇村落,那文书没有提到云裳一个字,只是模糊地说,宫内走失一名十七岁少年,肤若凝脂,目若点漆;行止翩翩,姣胜好女;提供真实线索者可得黄金三十两云云。 黄金三十两,数目算不上很大,似乎配不起一国公主的身价;然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那却又是笔让人想到就会垂涎的横财;何况只需要提供线索就可以? 因此几乎是全国动员了。这些日子举凡年少旅客,几乎没有人能够逃脱被举报的命运,官府说是真实线索会给金三十,但即使是证实线索不确,也多少会给几个辛苦钱。这样“优渥”的待遇,怎不叫人疯狂? 所以云裳从九华山出来后就一直着女装,虽说即使是女装,若形容举止稍露出些男儿化来,也逃脱不了被举报的命运,谁让告示中还说“姣胜好女”呢?住店地时候云裳已经被举报过两次了;虽说有莲准在。倒不用真的担心去官府“喝茶”。却也害得她如今行止都是万分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叫人说成是男扮女装…… 偶尔云裳也会和莲准抱怨:“弄得这么张扬,这么大;我若真在绑匪手里。现在不是被撕票,就是被毁容了吧?” 这样的时候莲准就会“安慰”她:“谁让你一好心,暴露了自己安全的事实呢?我若是凤紫泯,就索性弄得更大一点,让你上天入地都躲不过。” 云裳便也只有笑笑。是的。她还是放了消息回去,说明自己地安全;而这样一来,被劫就变成了出走,原以为凤紫泯会耐心等待她湖南相会,谁想他还是这么大张旗鼓地找她,虽说那告示并没有明说是她,但各级官府中据说都派了人,专门负责核对每一个被“举报”者是不是要找地“宫中少年”。 若不是莲准坚持要到平兴见了要见的人,送了她礼物;她只怕早在压力和责任地双重压迫下自暴身份了。 而现在,终于已到平兴。 离城门还有好远。便看见前面熙熙攘攘。竟似在排队进城一般。云裳隐在新换的豪华马车中向外望去,却见前头几乎全部都是十七八地少年。服色各异,形容不同,很多风尘仆仆显然已经等了很久,却奇怪地不见怨怪之色,反而一个个神采奕奕,充满期许。 莲准此时靠过来,揽住了她的腰:“是镇南军在征召新兵。” 马车碌碌而过,排向门口另外一条比较短的队伍。这边排的是正常入城的百姓,速度明显比应征地兵士要快很多。云裳往城门处望去,却只见人头攒动,有人在一个一个地验看;一路行来,因为那张遍及天下的告示,这样的场面她早已熟悉,只是大概今天这里太多适龄少年,所以才会慢了这么多。 征召新兵,她怎会不知道?月前镇南军申请改制,要求仿效长天军征召军籍外子弟入伍的奏章,还是她使计从周大学士手中调换了过来,票拟后送到凤紫泯案头的。 军队改制,看似简单,实则是在挑战着大凤朝数百年来军户与民户分隔的传统,由是而令周大学士不喜;而由世兵制转而回前朝的募兵制,也让朝中力主革新的派系瞧不过眼。甚至就是凤紫泯,本来是由他发起,在长天军中试行过的制度,要向外推广也是犹豫万分;当初若不是她力主改制,只怕这奏章也难逃留中地命运。 当初她在票拟上附言:招募灾民为兵,可减逆贼之力转而为足兵之用,可“尽收天下劲兵,列营京畿,以备藩卫。”就是这些话打动了凤紫泯,成就如今地镇南军募兵之举;然而她却还是隐藏了真实的目地:改变大凤朝重文轻武,就要从改变文武分途开始,为什么只有军户可以当兵?当兵便是低人一等么?如果从军可以得到丰衣足食,可以荣耀天下,她不信不能引诱得更多的人来从军入伍,守卫家国。 不过募兵制本身有极大缺点,冗兵冗费就是拖垮前朝的决定性因素;云裳深知自己这样的举动,可能带来的灾祸,也从一开始就和凤紫泯建议:改制,并不是完全由募兵制再重新取代世兵制,不是历史的倒退,而是两者的适当调和。就如官员取材,不是科举就一定好过举荐,也不是举荐一定好过科举;也如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是文胜武,也不是武胜文,而是掌控好平衡才是关键。 只是不知道,未来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大凤朝这平衡,究竟能够把握得如何? 而看如今平兴府前的这个繁华样子,至少可知,募兵之事对百姓来讲是乐见的,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个福利了呢……那些流民灾民中的青壮年,能参军入伍,好歹是有个吃饭的地方,自然欢欣;而那些老幼妇女……将来若是可以引导百姓从商,是否又可以在促进大凤朝发展上头添上一笔? 车行过,云裳的目光便也行过,从那些少年或振奋或期盼的面孔上一一扫过,她的脸上便露出抑制不住的浅笑,这样隐隐带着满足的儒雅蕴藉的笑,每日里常常挂在朝堂中着紫色袍服那张秀美面庞上,几乎已经成了招牌;而如今这笑出现在女装的她脸上,衬着如云青丝,梅花额妆,却也别有一种风流韵致。 莲准侧头只是看她,此时那揽腰的手便也紧了一紧,俯首在她耳侧低喃,似叹息又似亲吻……“云裳小美人儿,真的希望这条路永远地长下去,再也没有尽头。” 云裳回眸又是一笑,身子歪了歪,柔顺地靠在那个怀抱里。若说从九华山到平兴,有什么是变化了的,那只怕就是两个人间的关系,有什么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从那天马车上的五年之约,她主动吻上了他的唇,便有什么悄悄在发生着改变。 其实他们的相处,看起来并没有和从前有什么不同。夜晚,依然如去年同行时候的同屋同塌,依然是亲昵却又保持着距离;然而这样的相处,却又明显地有着不同。往常的那些戏谑,那些调笑,是暧昧而充斥着友谊的成分的;可如今的亲昵,如今的相互依靠,却分明更是从容,更是自然,仿佛流淌着淡淡的温暖,仿佛可以直至地老天荒。 虽然自那五年之约后,彼此再没有谈过将来。 这样默契地,再不谈将来。 可谁说“期盼此刻永远”,不是一种将来呢? 第四百一十二章 约会被消除 马车终于在距离城门十几丈的地方半停了下来,缓慢挪动着等待入城。姚九娘趁着这个空档,探在车门边,半撩了车帘问道:“公子?”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渐渐对这位公子的习性也有几分了解,暗暗慨叹传闻的不可信。作为火莲教目前最具神秘感的客卿公子,这位横空出世的“奇才”,总是被人和一些怪戾阴暗的词语联系在一起;而现在她有机会与他直接相对,却感觉眼前这位分明真是个温柔风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么……除了有些怪癖,比如吩咐他们无论什么时候要找他,一定不许通报。不许敲门,在马车上则是要直接掀帘子回禀……不过这也确实是个怪癖,为了这份唐突,她已经没少感受那位云姑娘杀人的眼风了,可是谁让公子喜欢呢?为了无人时公子含笑的一声赞。她便是再被那姑娘瞪几眼也无所谓地吧? 公子这个异乎常人的癖好也让她几乎全程见证了那位云姑娘对公子的感情发展。从开始的一力相抗。到半迎半拒,再到如今的百依百顺,应该说公子地确有这样地魅力。即便是皇帝的女人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地抢来?一样收拾得服服帖帖?门主常说,以前最佩服地就是元师大弟子王乾;而现在见了公子。却觉得便是王乾亲来,也定然无法做到这般的举重若轻,玩弄天下如股掌。 车帘挑开,毫不意外又见春色旖旎。宽大地马车里,公子一手揽住那姑娘的腰。一手抬起在姑娘的眉间,言笑晏晏,似乎正在说着什么温柔的情话……听见她的声音,公子回眸过来,一双狭长凤眼中笑意未褪,波光流转间尽显绝代风华,有什么可以形容那种极致地美丽么?那样的一刹,姚九娘整个人都痴住,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消弭了颜色,静止了声音;天地之大。却只有那双斜睨的凤眼。那勾起的薄唇……不是没见过公子的美,不是没见过公子的笑。然而还是觉得一次比一次不同,一次比一次魅惑,竟然是未能习惯,反而越来越被吸引! 只这么一眼,姚九娘忽然觉得能够体会那姑娘的心境了……便是皇帝的宠妃又如何?便是榜文遍天下地寻找又如何?能得这样脉脉一笑,甘为他,弃了荣华,抛却从前…… 是的,抛却从前。有时候姚九娘驾车中百无聊赖也会想,若是要她在门主和公子之间选择;若是公子那一天比一天炫美地微笑是为她而发……便是她对门主这般曾经痛彻心扉地牵绊,也是可以忘记的吧?……或者,即使那微笑不是为她,她却已经情怀转向…… 第228节 “公子,”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久,姚九娘终于找回了自己地声音,“公子有什么安排么?” 一路行来,公子在住行等方面并不很挑剔,走得快些慢些,住得好些差些,随着她安排;唯有一样,就是吃饭上头,却是不肯马虎,也并不是要什么山珍海味玉食佳肴,只是每到一处,定要亲点吃食,也许是看似随意提及的一个小吃,也许是深巷中无人寻见的一个老店;但事后总能让姚九娘发现,那小吃必然是当地不传之秘;而七转八绕的深巷酒香,也定是正宗醇厚百年老味。 这样的美食之旅,已经让姚九娘隐隐有些习惯和期待;而如今到了江南西路的首府平兴,更是美食云集,美酒飘香,只不知道公子对今天的晚餐,是不是又有了什么主意? 公子却是回眸对那姑娘问道:“云裳小美人儿,今夜去滕王阁吧?一醉方休?” 云裳也转眸,没有看姚九娘,目光盈盈笑望着身边那张绝世容颜:“一醉方休。” 这样答的时候,她自然也想起了那次滕王阁顶上的一夜对饮;那临风的红衣飘飘;那荡气回肠几曲意境不同却同样让人刻骨难忘的歌赋……这让她的目光中多了几许会心几许温柔,也让一直凝视着她的莲准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惊艳的表情,凤眸中霎时晶亮深邃,勾魂摄魄似地透出几分媚意来…… 一时马车中痴住了几个? “九娘,”莲准吩咐,“城里清风楼的菜色不错,你们今晚就在那边住下吧……不用等我和云姑娘。” 姚九娘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有些木呆地放下了车帘,转头去驾车……半晌,才明白过来公子是要和那位云姑娘单独去滕王阁,还计划好要……夜不归宿。 不过她也只是一叹,并没有生出一点不满或是抗拒的意思。就算不说身份,公子这样的人,谁能兴起半分猜忌的念头呢?这路上,若不是公子的安排得当,只怕她和门主都不知道死上多少回了……只是那样的笑啊,那样的笑,不知道那云姑娘上辈子修了什么样的福分,让皇帝陛下对她念念不忘不说;何德何能却独得公子那样倾世笑颜……且是一笑再笑? 而姚九娘却没有想到,帘子落下的一瞬,她念念不忘羡嫉着的魅惑笑颜,却已经凝在了主人的唇角;慢慢消散褪去的同时,居然,隐隐,几分落寞。 原因么,无他……只是那样绝世笑颜所面对的那个女子,目光已经转向,在姚九娘退开的一瞬,透过半挑的车帘,深深凝望在另外一张阳光般的笑脸上。 ……云裳没有想到,会这样突然地,在这里,见到陆慎。 纵马无数热血男儿之间,征袍风卷,兜鍪缨飞,顾盼之间,万丈豪情,那样的陆慎,那样的陆都督。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他居然在亲兵拥护之中,忽然转头向她这边望过来;在她望过去的一瞬,和她的目光,对上;然后,略带诧异和惊喜地,对她,微微一笑。 那一刹那,对云裳而言,如同永恒。就象方才的姚九娘一般,她竟是丝毫觉不出时光的流逝,也判断不出所思所想……待到终于回过神来,却是面色雪白,只嘴唇咬得嫣红嫣红……眸光一颤,避开莲准关切的注视,勉强笑道:“只怕我今夜不能和你去滕王阁了。” 的确,这一路离开御舟“出走”,有莲准打点照顾;即便是几次被“举报”,她也从来没有真正顾虑过会被发现行踪……可如今遇到陆慎,虽未被当场“指认”,但也势必要给一个交代了;如果她今夜不出现在朱富贵的都督府的话,怕是平兴府都会被翻过来了吧? 何况,她和莲准早已说好,会在平兴府分手,那么早上一点晚上一点,本来也区别不大。 ****************** 在那匹异常惹眼的神骏白驹一路小跑着从城外溜过来的时候,一队等在城门处的兵士便欣喜地迎了上去;而马上那位薄汗未干,英姿勃发的将军,更是惹来了无数猜疑和惊喜的目光。 “是陆都督!” “陆都督赢了!” 爆发出的欢呼声里,有人小声地介绍着:这位白马将军正是那位扬名天下的都督陆慎!今儿午后他带了一队长天军从北边赶来,据说本来是路过,应朱都督的邀请特意绕路来指点一下征兵的工作。而所谓的输赢应该是指陆都督和镇南军的朱都督在郊外举行的一场赛马,看如今的情况,分明是陆都督赢了。 听说居然是长天军的陆慎都督,在场的应征少年都是兴奋异常:不说当初陆都督在平兴府杀退赤脚军一战成名,就是如今长天军如日中天威名赫赫,谁不以加入长天军为荣?连镇南军征兵如此热闹,也都是沾了仿长天军制募兵的光,如今能得陆都督亲自指点,哪怕人不把镇南军看成长天军第二? 而没想到才到平兴,便得以亲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英雄人物,又怎不叫这些应征兵士的少年欣喜莫名? 一片雀跃之中,便没有多少人注意到那辆包银嵌玉的豪华马车,还有那赶马车的妖娆女子,那女子似有些心事,略显呆滞地驱车前行。一点也没有被这边地欢喜感染,也不曾如众人般将目光或仰慕或激动地投注到英俊的白马将军身上。车行碌碌,就这么和赶车的女子一样,有些机械地驶入城门口……与众人的欢欣鼓舞形成鲜明的对比。 负责检查地官员本来要赶过去和陆都督见礼,却正被那马车和女子拦住。只得接过递来地腰牌,却是神情一凛。说了几句什么,又从姚九娘撩起的车帘中往里面意思意思地望望;点点头刚要让过去。又忽然觉得不妥,连忙转头将请示地目光投向一直驻马向这边观望着的陆都督。 陆都督却只是和煦地带了些微笑。毫无所觉似地转身,去面对那些忍不住悄悄议论他身份地少年们。 那官员于是松口气,放行。 陆慎此时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抿了抿薄唇,便将马带到一边。安心等后面的朱富贵赶上来。 朱富贵只是略略落后,不一时赶到,却是汗透长衣,眉飞色舞的样子,远远地便招呼着笑着,和兵士们嬉笑;和应征的少年打趣;又大声介绍陆慎的身份,竟是丝毫不拿架子,十分得人心地模样。于是城门口处更是欢笑一片,群情振奋。 第四百一十三章 征兵三十万(上) 陆慎更是躲到了一边。一边安抚着还跃跃欲试的白马。一边微笑观望。而这里便有朱富贵的亲兵过去和那官员商量:天色已晚,应征兵士的少年明日都要进场。不如一并都收到城里去入住,登记了名册后慢慢验点。 那官员对朱富贵的亲兵却是十分恭敬,陪着笑只道:“尽凭朱都督吩咐。”,这也是平兴府的特色了,所谓的重文轻武在这里已经变得很淡;甚至有意无意地,镇南军的朱都督在文官面前会跋扈一下,让他们不得不加意地小心。 朱富贵早已纵马从少年们身边穿行而过,扬鞭大笑道:“好!好!尽是大好男儿!诸位这就进城,填了投名状,从此跟着本都督,骑快马,开硬弓,鲜鱼大肉,纵横沙场!” 众少年轰然应诺,扬臂高呼:“跟着都督,纵横沙场!” 朱富贵便又是大笑,正要去找陆慎说话,却见一骑飞奔而来,一名亲兵急急跳下马背,几步冲到跟前,喘着气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而朱富贵脸上霎时竟全是惊喜,扬声唤道:“陆都督!你猜,是哪位贵客到了?” 那来的贵客自然便是云裳。 她此时正等在朱富贵地都督府,静坐品茶。衣裳自然是已经换过地了,玉石般清透的美人摇身一变,这便又是位潇洒标致地少年公子。 朱富贵一路当真是“冲”进了府衙,满面春风,过来便将云裳一把抱住,几乎是带着她转了个圈儿,连声道:“好兄弟,想死哥哥了!” 云裳也是笑着回抱过去,这位哥哥她一直是真心相交;这么一路走来,更是亲眼见证着他从当初的年少无尘走到后来的兵痞匪样,再到如今的统帅一方;此间结下的密密情谊,又哪里是区区男女之别可以阻碍的? 不过两个人的热情相拥,却还是被随后进来的陆慎轻巧地拉开了。 云裳并没有回头,脸上还是一派欣然,面对着朱富贵急切地道:“朱大哥,陆都督!这次征兵改计划吧,征兵三十万!马上去发告示!” 谁都没想到云裳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朱富贵和陆慎都愣住。周围伺候的亲兵本来见到自家都督和无忧公主的亲热,还在互相暗示着暧昧地笑,不想一下子听见云裳说出这样涉及军事机密的话来,连忙悄悄退了出去。 小小的花厅里便只剩了三个人。 “公主殿下,你是在开玩笑么?还是我听错了?”朱富贵居然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瞠目结舌地呆呆问着,“征兵三十万,怎么可能?” 征兵三十万,当真不可能。这次镇南军扩募,报备上去的数目是一万五千人,已经是经过都督府的众谋士反复斟酌商议过的;虽然说本来打算上头批下来后,在真实征兵的时候再偷偷多招募些个,但满打满算绝对没有考虑过两万以上的数目,镇南军的规模上限就是五万,征兵三十万,怎么可能?! “朱大哥,这称呼可不太对啊,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公主殿下了;再说你书信里不是一直直呼名字的么?”她还是笑,却把话题岔了开去。 朱富贵却已经急了,哪里还管什么称呼不称呼,一把拉过云裳,连声央告:“好兄弟,好云裳,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 陆慎有些好笑,再次把朱富贵从云裳身边拽开,思索着问道:“云裳,三十万是不是太多了些?各路的驻兵从没有超过五万的例;不说周大学士那里,就是陛下也绝对不会同意的;再说征召三十万兵士,哪里一下子找到那么多的兵源和饷银给养?” “这些都没有问题。”云裳扬眉一笑,眸中锐光闪烁,竟有些睥睨天下的意味,“陛下我会说服他;至于周大学士,周大学士那边不用担心;三十万兵士也不只在平兴府召,这次打出去的旗号,就说长天军和镇南军各征十五万,周边几路的适龄男子,均可应征入伍。”她说着,对朱富贵又是粲然一笑,“再说也用不着真等那么久,现在聚集在平兴府的应征少年,怕也有七八万的样子了吧?挑好的留下五六万,消息散布出去后慢慢再挑五六万,加上原有的编制,长天军和镇南军各负担上十多万的兵士应该没问题吧?饷银和粮草都由我来负责!” 这便是募兵制不走国家正规军的好处了,不需要国家调拨钱粮,都由她私下筹措。 朱富贵还在计算:“现在留五六万,以后再留五六万……加原编一共要十多万……云裳,这哪里是征兵三十万?贴出去的告示上说征兵十万就足够了吧?” “就说三十万!”云裳清脆的声线此刻竟似有金石之音,明明论官阶她根本比不上面前这两位,可现在谁来看她都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明儿开始就让信得过的兵士们混到那些应募地少年堆里去,再入伍几次。” 朱富贵的那种惊讶目光解读起来,分明就是在说“你没有毛病吧”这样的话了。 陆慎却是在皱眉沉思,这时候抬起眸光,注视着云裳。“难道……北边。有异动么?” 到底是誉满天下的名将陆慎,一下子就看到了事情的本质。 “不错。”云裳含笑回答。还是望向朱富贵,事实上,从三个人见面以来。她几乎还没有一刻真正对上过陆慎地目光过。 “可就算别地都能解决,这多出来的近二十万虚数,你打算瞒多久?” “多久?”云裳脸上地笑慢慢有些淡,“至少瞒上半年吧……也许我可以慢慢把虚的变成实地,也许。就这么瞒下去,一年,两年……或者五年。” “那可是个艰巨的任务。” 不止是瞒起来困难,更重要的问题是要瞒的是谁。瞒北边的人容易,瞒天下人地眼容易,若真要瞒过朝廷里的那些人,只怕后面惹来的祸患不小。小小两路驻军,各拥有近二十万的兵马,不怕人说居心叵测?不怕人说挟兵自重? “我知道……”云裳的笑容终于完全敛去。眉宇间淡淡蹙起。在她那张精致却稍嫌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凝重。“这件事太过重大,一时间没有人可以托付……想来想去也只有委屈两位了……” 的确是委屈。真给这么多兵马也就罢了,偏偏是虚数,偏偏还不能申辩,后面要面对的,想想可知会是何等的惊涛骇浪?!最说不出口地其实还有凤紫泯那边,这件事自然不会瞒他,可不瞒不代表就会让他完全放心……他会答应下旨同意两路军马如此扩招么?同意了之后会不会怀疑这里面地真假虚实?那子虚乌有的二十万大军,会不会成为横亘在君臣心头越不过地鸿沟? 这件事的责任太过重大,甚至不是她想一力承担就能够承担得起的。 “这样吧,镇南军募兵五万,剩下的二十五万归属长天军。”陆慎淡淡说着,然而那话语间的逼人气势丝毫不让云裳,斩钉截铁般让人不可抗拒。 “陆都督?!”云裳终于抬眸将颤巍巍的目光望过去……与她一直表现出来的潇洒和从容不同,那眸光中竟是泄露出满腹心事……仰慕,担忧…… “没关系。事急从权么……陛下会谅解的。”陆慎那般温柔地笑意竟显得如此耀目,牵得人心都痛了。“难得朝里居然也有人会记挂北方的战事呢……瀚海和苍浯的威胁,陆慎何尝有一日或忘?只是大凤朝兵备不足,又被火莲教牵扯了精力,陆慎职责本在湖南,也不好过多直接上书言事;如今瀚海和苍浯西征大获全胜,大兵压境那是迟早的事,我们也只是拖得一刻便多一刻生机。云裳的主意很好,趁此征兵良机虚构大军威慑,只是单此一项是不够的,还需要各方面多多配合……要想做成,云裳你需要担负的最多……你真的有把握说服陛下么?” 朱富贵一直呆呆听着两人议论,到了此时才彻底明白过来前因后果,连忙上前一步,挺胸道:“陆都督!这事我明白了,不就是虚报个数额么?小事情!怎么能落下我呢?!二十万的大军名头,传出去多响亮啊!哈哈,怕不能横着走么?!云裳,你放心,这事哥哥担着了!也不用你在周大学士那边说什么,哥哥明儿就奏上一本,就说江西匪盗又盛,恳请增加募兵数目!” 云裳本来就知道自己这样一提,两人万万没有不答应的;但此刻见两人争着承担责任,还是难免心中感动,伸手紧紧握住朱富贵伸来的手,微红了眼圈笑道:“放心,这事儿咱们三个一个也跑不了……我已经想过,回头朱大哥的军队或许会布防在江东,地势险要,敌人的奸细又多,最是要小心不能走漏了消息的;陆都督也定是要换防,不过布置在何处却是要看陛下的意思了,所以云裳不敢说只要哪位一人来承担这二十万虚数。至于云裳……就算不用云裳去提议,钱粮饷银也都是我出,哪里又是逃得掉的?!所以说从此咱们三个人却是要拴在一起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征兵三十万(下) 她从见到两人第一句话,就已经把最大的责任担在了自己的肩头,也注定了这样的结果,唯一的结果;她没有给他们选择,因为已经知道他们的选择;这样的胆大妄为,她敢想敢做,他们便定会支持,她是知道的…… 而此刻,陆慎却是犹豫了一下,望着她和朱富贵握在一起的手,慢慢摇了摇头,“云裳……终究还是要你来担负这些……也好,终究不负师父一世赤胆忠心。 云裳低头望着他伸来的手,缓慢而坚定地和他们两人握在了一起,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终于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了么?一直以来要避免他的功高震主,要避免他在朝中遭人猜忌,她其实是付出了很多的……可还是走上了这一步。不是说自古忠佞不两立么?和他站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会是她摆脱奸臣恶名,和他一起守卫大凤朝国土?还是他会被她陷落淤泥,伴她遗臭万年? 征兵三十万。其实也不过是个临时想起来的主意,而这一个临时的主意,竟是打乱了她原有的计划和布局……似乎她总是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只是不知道,这样越来越快的步伐,是否能够追上命运的脚步?! “这回还真是拴在一起了呢!”朱富贵哈哈笑着,握着两个人的手使劲摇了摇,“真没想到,云裳一来就弄出了这么劲爆的事情来!这下子我们倒是有事了,这些天就一起研究征兵三十万的细节吧!不过今儿还是算了,本都督的肚子都开始唱空城计了,怎样?一起去清风楼?给两位一起接风好了,顺便还要审审我们云裳这些日子轰动天下的出走,到底都做什么去了!” 云裳和他对视一眼,也笑了起来,果然,见了面就开始说这些,倒是打岔得省得他们追问她这件事了。 抽回手,她的目光再次躲闪了陆慎的注视,“朱大哥,还是算了,你们去吧,这几日走得太累,只想找个房间好好睡一觉……” ****************** 云裳说了累,朱富贵这才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她,“真是瘦了。和去年比,精神也差了好多。”想了想,又问她:“听说你在京城的时候一直和莲准都指挥使住在一起,可是真的?” 云裳正回身去案上拿了方才的茶水喝,没防备忽然听见他这一句,差点呛住,默默忍了忍,才回眸,装作无事般点了点头。反正天下人都知道么,没有谁会对他的这句话产生歧义,就是说她和莲准有那种关系,就是这样。 “那这些日子一个人出来,可苦了你了,兄弟。”朱富贵居然在她肩上拍了一掌,叹息着。 这下子云裳是真的呛住了,明明那口茶水早咽了下去,现在却咳得说不出话来。朱富贵也没料到会这样,拍她肩的手连忙改在她的背上笨拙地轻抚,被陆慎再次拉走的同时还在连声问:“怎么喝个水还这么不小心?” “朱都督!”陆慎皱着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说什么啊?”朱富贵目光在陆慎和云裳之间转了转,笑道:“没听见云裳嚷累么?上次你们来平兴,又是打仗又是受伤,都没有好好招待;这次来了,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吧?!清风楼是不去了,一起去醉燕堂?那里的果品最是不错的,更不错的是那里的姑娘小倌儿,伺候的周周到到……”说着又暧昧地对云裳眨眼,“保管酣筋活血,舒服得飘到天上去。” “朱富贵!”陆慎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你这个都督就是这么当的么?!怎么没个言官弹劾了你去?” “咳,”朱富贵有些懊丧地,“这不是也好长时间没去过了么?知道好多人盯着呢,这个都督当的,还不如以前做副将时候自在……不过这次不是为了我兄弟么?他地性子谁不知道?不说有个莲准都指挥使那么个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在身边,就是那个什么暗力营。哪个是吃素的?!我这个都督府要丫头没有。要兵士么,一个个粗粗鲁鲁的。哪里会伺候人?只有那醉燕堂里头,虽说莲准都指挥使那等的绝色是找不到。但好歹还有几个出名地美少年不是?总不能让我兄弟到了平兴了还委屈着……” 云裳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借着咳呛,用袖子掩了嘴躲一边去,索性不理他。 陆慎也有些被绕住了。云裳喜欢美少年,天下皆知。可他却到底弄不明白真假。云裳催眠孔杰地过程,他是亲见;然而云裳和莲准之间纠缠不清也是事实…… 见两个人一时无语,朱富贵反凑过去到云裳身边,用似乎是刻意压低了的却事实上没有人听不到地声音在她耳边问:“兄弟,你是喜欢压别人,还是被人压?” 云裳的脸登时热得像要燃烧起来;却见朱富贵又是被陆慎一把抓了过去,这回却没有客气,朱富贵被拽得腾腾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却又嚷道:“陆都督你做什么?” 陆慎已经有些怒了。“开玩笑也有个限度好不好?!这是你所谓地当哥哥的该说的话么?!” 朱富贵再看看两个人。整了整被拽开的领口,笑道:“谁说我是开玩笑?管是被人压还是压别人。我兄弟都有这个本钱不是么?你别看他文文弱弱的,这天下巴不得被他压地人多了去了!云裳,你要是嫌弃醉燕堂,就在我这都督府里挑人也没问题,放心,无论你喜欢谁,哥哥保证都给你弄来!……不然我叫些长得好的来你挑?” 他这样说着,还不忘挑衅地看了陆慎一眼。 云裳觉得已经有些了解了……从去年几个人在平兴府住的那一段,朱富贵就隐约看出来她对陆慎的特殊,旁敲侧击地问过;这次,怕不是误会了两个人真有什么,在这里试探或是撮合吧?连忙苦笑着道:“朱大哥,还是别打趣云裳了,什么醉燕堂清风楼的我都不去,弄些热水点心的,兄弟就对你感激不尽了!” 朱富贵见她这么说,反而正经起来,“说了不是玩笑!云裳,年前你在京里做的那些,哥哥对你才是感激不尽!别的你也不缺,哥哥只知道你喜欢这一口,到了我的平兴府,还能亏了你不成?你若是今儿真累了,那就从长计议,也不差这么一天两天。反正为了那三十万地征兵,你怎么也不能立刻就走吧?总要让哥哥略尽了点心才好。” 第229节 两个人这才明白,原来他竟是说真地……却是为了年前云裳在京里替他的养父母尽孝送终地事情……一时无话,只陆慎重重哼了一声。 朱富贵立刻“哼”了回去,道:“怎么?你陆都督还是看不惯么?!朝廷是不许官员嫖妓,可男色却不在其中,再说我这只是报恩,连陛下都不禁云裳什么,你还管那么宽不成?!云裳你别理他,就算他武艺高,马跑得快,平兴府里还是我老大!今儿这话放在这里,平兴府有一个算一个,但凡你看得上的,绝无二话!,别看我向来是个喜欢女人的,可就算我兄弟说要上我,都没问题!” 原来他竟是还在意那会儿陆慎赛马赢了他的事。云裳苦笑,却再不想就这么个话题讨论下去了,连忙推着他往外走,“好好好,不是说从长计议么?朱大哥,你再不给我安排房间,我就自己去找了!” 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温暖的。朱富贵,这么地真心待她,这样介于亲情与友情之间,又超越了性别甚至性向的一份情谊,弥足珍贵。 终于又一起吵闹着吃了饭,安顿下来,云裳便叫人搬了热水来洗澡。平兴都督府内果然还都是一色的亲兵,布置好了之后便都被云裳打发了出去。 掩了门,脱了衣裳,才刚入水,却听见外面传来低低说话的声音。云裳一惊,急忙问时,却是陆慎带几分尴尬地答了话。只说他会在外面等着,让她放心沐浴……云裳转念一想,却也明白过来,原来他竟是怕朱富贵趁这个机会又给她安排男色侍寝,过来替她守门!不由低低暗笑…… 她原本是仓促之间赶过来的,什么都没有带;不一时洗完,便打算穿上原来的衣裳也就罢了……却在此时,又听见叩门……从没有听过陆慎这么吞吐,听得出来,他一定是脸红红地在说话:“换的衣裳我放在门边了……外面没人……你自己拿吧。” 稍稍开了个门缝,果然看见一摞崭新的男装;拿回来展开,惊讶地看见居然里外都有,甚至……有叠好的长长的雪白布条……当然,这种兵营里头,她还是消停的换上男装更好一些,也更方便一些,自然也更加安全一些。 云裳觉得自己的脸一定也红了……不过片刻又冷了下来,迅速穿好衣裳,去藏那换下来的不该让人见的东西,忽然又顿住……目光有些痴痴地,落在一条水墨白绫的肚兜上……那是她匆忙换上男装的时候,穿在牛皮软甲里面的……这么多天曾经穿过女装的证明。 第四百一十五章 滕王阁之续 终于定下神来,收拾好东西去叫人抬水,却没有再看见陆慎。有长天军的兵士说,朱都督和陆都督请她早些休息,明日一起往校场主持募兵。 ****************** 都督府中那顿稍嫌简陋些的晚宴上,朱都督一再声称着要找几个漂亮的孩子供无忧公主挑选的话,许多亲兵都听到了,只是彼此相视一笑,交换了暧昧的眼神儿。 大凤朝男风不忌,只是不太能搬到台面上罢了;但无忧公主喜欢男子的事情,却是天下皆知,也隐隐被众人期待,如果说连皇帝陛下和莲准都指挥使都是他的入幕之宾,而攀附上他的又都无一例外得了升官发财的捷径,那么就算他是个又老又丑的变态,想必也会有大群的人趋之若鹜;何况,无忧公主又是个那么轻灵秀致的美少女?更何况,无忧公主在平兴,一直有着不一般的美誉,在镇南军中,更是曾经留下过几分英武和慧勇的名声? 无忧公主如果的确不愿意空房独宿,安排个侍寝的倒不在话下;甚至就算他真的看上了哪个不好这一口的镇南军兵士,也不算什么难题,就凭无忧公主和朱都督的名头,献个身,也是作为军人的忠诚和职责吧? 不过看公主殿下席间一幅恨不得掐死朱都督的模样,大家都知道,无忧公主是不愿意听见这话的……也许,朱都督的意思是对的?陆都督和无忧公主之间有问题……看起来陆都督不像啊,可的的确确陆都督因为这个话,也差点和朱都督翻脸么…… 到了饭后无忧公主回房,这几名亲兵被打发了去伺候无忧公主安置;帮无忧公主搬水沐浴之后,就更加觉得这样的猜测有几分道理:无忧公主沐浴,特意把他们几个都赶了出来。然后,陆都督,居然来到了无忧公主卧房外,就那么守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在防他们几个的么!再然后。陆都督地亲兵居然送来了装着衣裳的包裹。而陆都督拿着那些衣裳,居然,脸红了! 最最让人浮想联翩的。则是再再然后:陆都督居然,把他们几个都打发出了院子!虽说没片刻功夫。陆都督也出来了,但还是耐人深思啊,尤其是些衣裳都不见了,明显已经送到正在沐浴的无忧公主手上!若说他们没奸情,何必那么遮遮掩掩?若说他们有奸情,可以两个人的身份。以无忧公主地一贯表现,又何必遮遮掩掩?真是,耐人寻味。 不过,这一切地一切,这么多的居然,加起来也没有最后一件“居然”轰动,传出去后成为了镇南军长天军那么多兵士几个月不败地谈资。 居然,还真的有人,甚至是长天军地人,攀上了无忧公主这枚高枝;不仅当夜侍寝,甚至还被无忧公主专门向陆都督要了过去;从此。日日相伴! 那个人。就是在无忧公主沐浴之后,过去传话儿的一个兵士! 他们还记得那天的场景。陆都督没等无忧公主沐浴完还是先离开了,留下那个小兵,也不过是对无忧公主交代一声,仿佛说的是明儿去校场之类的;其实那时候大家都盯着无忧公主看呢,美人出浴么,还是这么一个地地道道的美少女的刚刚出浴!身上也早穿得整整齐齐地;可那刚刚沐浴过后的清新气质,那还湿漉漉随意挽起的长发,还是让他们这些自诩从不爱美色的军中铁男儿一个个直了眼睛;也因此见证无忧公主和那个兵士的缘起:他上下打量了那个兵士几眼,然后笑起来,“跟我进屋吧。”他说。 那个兵士其实长得并不美,比起无忧公主来更是差得太远,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普通;如果说一定要挑出点可取之处的话,那么只是他看着年纪尚幼的样子,瘦瘦弱弱的一点都不像个军人,也许无忧公主就是看上了他这样地青涩劲儿? 后来地事情呢?就是陆都督听说了之后,竟又赶过来;可房间里面已经吹了灯,再拍门时,无忧公主带着几分暗哑地说着不太方便,有事儿明日再说……他们跟在陆都督身后,听得见不太隔音的房间里传来地衣料的挲挲声、床板的咯吱声,还有细碎的喘息和娇吟……每个人都是面红耳赤。 陆都督在房门外呆立半晌,终于摇摇头,叹着不知呢喃了句什么,然后离开。第二天日上三竿,无忧公主才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开了房门出来,然后大大方方地去校场,当着许多人的面,就那么和陆都督讨要那个兵士,虽说目光有些躲闪,可语气里还是坚定不移的。当时陆都督的意思,明显是不想给的,不过那么多人看着,又有朱都督在一边帮腔,到底还是松了口;至于理由,自然是不会明说为了什么给的,只说拨过去保护无忧公主,从此那个文文弱弱的小兵竟是做了护卫了,无忧公主的贴身护卫,无忧公主唯一的贴身护卫。 多了这么个护卫,云裳也觉得几分尴尬。尤其是面对陆慎的时候,更加找不准态度,原本就躲闪着他的目光,现在更是时常飘到不知什么地方去……然而为了他们“征兵三十万”的大计,只得忍耐;强压下落荒而逃的冲动,还要一起商量细节。 其实云裳当时并不知道这个“护卫”会在陆慎和几位镇南军兵士耳畔,上演那么香艳的戏码;那时候她早已经按照那个“护卫”的指点,和他交换了外衣后从后窗那边跳了出去,左拐右拐,拿着长天军的腰牌,居然在入夜之后,还混出了都督府。 而在都督府门前不远的一条小巷里,等着一乘小轿;待她上了轿,轿夫们一言不发地抬起就走……直到了章江门下,云裳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莲准还是把他们“约会”的地点选在了城外的滕王阁! 即使已经入夜,城门关闭,他还是有办法把门弄开,就这么在镇南军和长天军两位都督的眼皮底下,把她带出城去,羽林禁卫军的这种无孔不入无所不能,简直令人胆寒。 ****************** 其实这晚并不是一个登临观景的好时候。 晚饭后便起了风,而当云裳出了城门之后,更是黑云渐聚,天上已经不见了明月,那轮千古不变照大江的明月。 而在轿子一出章江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前方树林边缘那盏赤纱灯。大红,羽林禁卫军的招牌颜色,这么出现在黑夜中,本是极尽张扬之举;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夜中,却又显得飘渺摇曳,风动叶簌之间别有一种决绝和一去不复返的苍凉感。 云裳撩开轿帘的手便有些颤,目光也紧随着那灯火,一明一灭。 提着灯的,果然就是莲准。看见轿子过来,他也没有上前来迎,就只是那么站在那里,只是那么等着她,含笑望着她,渐行渐近。 还有几丈远的时候,云裳止了轿;也没有顾忌那几个轿夫,几步赶了过去,扑在了莲准的怀里,紧紧拥抱。 莲准却有些僵,似被她这样的举止惊住,连反应都慢了几拍;两只手举起半晌,才慢慢合拢,连着灯笼一起,将云裳环抱住。 周围的人,都识趣地消失不见。 乌云愈重,月色全无;囫囵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个。烛火明灭,风声呜咽,衣襟飞舞,明明是动感和声音十足的画面,却生生被两个人演绎出一种凝固的感觉来,在这山雨欲来的夜晚,宁静而悲怆;仿佛。那么一拥,便是千年。 ……到底还是莲准先开了口,“要下雨了,去楼里好么?”声音极轻极柔,小心翼翼地。 云裳松开手。退了一步。抬起脸来,却是笑靥如花。半点没有拥抱时候的那种悲凉地感觉,“不好。”难得竟是带些娇嗔的语调。“为什么总是滕王阁?” “那么云裳小美人儿要去哪里?”莲准的声音也放松了不少,隐隐生出些笑意来。 当夜雨终于千重万重潇潇洒落,两个人已经是一叶扁舟,游荡在了赣江之上。 “喜欢么?和那美人湖的夜雨景色相比如何?”莲准站在云裳的身后,一只手轻轻拢着她地长发。和她一起将目光凝在了远处模糊地山峦,云低水蒸,茫茫大江夜雨白烟,正好一幅水墨画卷。 “嗯。”云裳应了一声,没有回头,“一直很喜欢蒋捷的《听雨》,也想尝尝江上听雨地滋味。” 她说的是那首着名地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这词意境果然是极佳的,可想起两人曾经的夜雨游湖的经历,再说到江上听雨,却显得有些无奈和悲凉了。莲准抚着她长发的手一顿,笑道:“你说要船,我还以为是打算和我一起私奔了,原来却不是?!” 第四百一十六章 做你的依靠 云裳却没有回答他地调笑,半晌,低声道:“江湖浪大,这舟太小。” 莲准便也沉默了。手从她的长发滑下去,抚过她的肩头,将早先披在她身上的长衫拢紧,半呢喃地问:“风浪过了以后呢?” 云裳向后靠在他的怀里,目光还是落在江上的风雨间,“莲准,我恢复了一些记忆了。” 他搂着她的手一僵,却只是低低地应一声:“嗯。” 风卷雨丝洒过来,星星点点,落在两个人的颊边指间,冰冷冷地寒。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云裳也很平静,“你安排的?” “进里舱好不好?外面太冷。”他顾左右而言他。 里舱是他早准备好地食盒点心,还有酒。他执壶为她斟酒,玉白地手仿似透明,和那杯子几乎一体,只衬得那酒,琥珀莹光,未饮欲醉。 早就说好的一醉方休,然而直到此刻,她还是滴酒未沾。 “来,先干了这一杯,这酒香味最醇,活血驱寒地效果更是极好。”他用了柔柔的语气哄着她。 这一路行来,他经常这样给她劝酒。早就发现,她从小练就的海量,已经慢慢退化;就算是美酒,对于她的吸引,也已经大不如从前。 鲁老头说过,这就是“冰丝缠”激化后的症状。为了这个,在鲁老头终于能够联络到莲准之后便是大骂云裳,说早知她如此不知珍惜,何必当初他一力相求去挽救?本来就是绝症,不过死马当着活马医,本人却是不管不顾,什么少动心思静气凝神的话都当耳旁风!所谓医者不救该死之人,如果本人没有求生的强烈信念,那么就算是神医降世,就算是填进去多少珍贵药材,一样都不过是糟践罢了! 对鲁老头的怒气,莲准便只有安抚一途,云裳早已知道“冰丝缠”的厉害,也知道静养的重要,而随着她病症的曝光,她身边的饮食起居,也都已经由那个暗力营的亦陌接手;他知道亦陌做得够好,她也很配合,端来的什么药都不抗拒,让加衣就加衣,让忌冷就忌冷,除了不可费神一项做不到以外,她表现得算是完美了。 他无法再苛求。 这次出门在外,恰逢鲁老头换了新药给她尝试,都是些西洋弄来的不知什么成分的粉末,倒是正可避人耳目;只是药味古怪,他总是放在酒中给她喝,就像现在,他让她喝,她便接过去,一仰头干了,痛快地如同当初她爱酒如命的时候……然而他却不曾忽略她喝下酒时眉间的一抹厌色。 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呢,他心中暗叹。也幸好由于换了这西洋的新药,鲁老头说可以停了附子,只用酒来辅助药效便可。 云裳喝干了酒,却不说话,抬头对他粲然一笑之后,便一径出神。 莲准也无话,又斟了酒放在她面前,却不再强她喝;回身去关了舷窗,挨着她坐下来静静相望,也是出神。 竟然真是在听雨了。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渐小了;莲准到后面去看过了船,不知对那老艄公说了些什么,转回来便问云裳:“累么?不如在舱里睡一会儿?” 她摇摇头,依旧笑着,“不想睡。” 他犹豫了一下,“前面不远有个小岛,愿意去看看么?” “当然好!”她的双眸立时晶亮。 ****************** 校场中红旗一招,正是调铳的旗号。中军诸靶手连忙上前换靶;撤去硬弓大弩,换虎蹲炮、弗朗机、火铳、火箭等就位。朱富贵伸手一挥,便有军官上前,检查火门火绳,铅子火药……诸事作完,鸣锣声起,几名兵士先上前举大铳连发毕,向高台致意;靶手报数,众人齐声欢呼……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耳边传来低低的呼唤声。 “嗯?”云裳回了神,却没有转开目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他。那个原长天军的“兵士”,现无忧公主她本人的“护卫”……莲准送给她的“礼物”。 对的,就是礼物。莲准曾经说过,到了平兴府,要见个人,送她件礼物,然后才会分别,如今礼物已经到手,莲准要见的人,也已经见过了吧? “公主殿下,这里是时鲜的小果子,配着才煎的蕊香羹,多少吃一点吧。”那个“礼物”稍微有些絮叨了;可当着校场里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将就着端起盖碗,吹了吹,摆摆样子。 那个“礼物”却微微躬身,殷勤地递上小匙,显然地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不觉叹口气,暗力营的亦陌没有跟来,莲准也已经分别,却又来了这么个“礼物”管着她的一举一动;竟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事无巨细地过问,这还是“礼物”么? 勉强喝了几口毫无味道的蕊香羹,摆摆手示意端下去;“礼物”这次倒没有说什么,收拾了退下。 云裳眸光一转,瞄了瞄这个恭谨小心的背影,心下赞叹,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个“礼物”在羽林禁卫军中不知是个什么身份;跟在她这么才短短几天,却已经让周围人都习惯了他的存在,仿佛天经地义般出入她左右,却不再如最初般惹起诸多羡嫉探究鄙夷的目光。 “云裳?”这次叫她的。却是身边不远处同来观看镇南军较艺的陆慎。 “呃……?”云裳又一次从走神状态下回转,看了那位白袍将军一眼,立即将目光转开。 “云裳。校场这边事情已了。准备准备。上马启程。” “哦……” 夜幕降临地时候。新近招收入伍地几万少年郎。刚刚看过镇南军前营校场中一场令人难忘地军中会武表演。正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之际;立即被长长地号角声惊动。又兴奋地迎来了配编之后地第一次长途行军训练。 天上无月。地上无火。只整整齐齐地脚步声。敲击在蜿蜒山路上。 云裳被安排骑马随陆慎一起。似被这夜行军地气氛拘住。不曾轻易开口;身侧地长天军士也都缄默不语。只按照偶尔地鼓音号令调整步履。偶尔抬眼瞄瞄前面无尽山路,那里有看不见地长长队伍。 “礼物”地马紧贴着她地白驹。整个人散出些锐气。倒有些原长天军兵士地气势了。不愧是曾经被陆慎选了跟在身边地人,他这么紧张。想来是已经看出了云裳地不妥。 云裳现在的确是很不妥,唇已经咬得有些发咸了,目光还是不能控制地跟随着前方的那个白袍的背影,如痴如魔……早知如此,就不会一定要来参与这么个用来“洗人数”地假“行军训练”了。为了气氛,弄得黑漆漆的,杀气纵横。战场气氛这么浓做什么?不过是要个神出鬼没的效果,前队拐后队,分营留疑,迷惑下暗中窥视地眼睛……却害得她那已经冒头的“记忆”总有压制不住喷薄而出的趋势…… 是什么时候,也曾在这样无月的夜晚跟在他的身后么? 是什么时候,也曾万马军中随他共闯? “公主殿下!”“礼物”终于开口,低声地,却仿佛一个霹雳。 云裳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调整了坐姿,努力把思绪调整回那天和莲准相处的最后一晚……那天他们在小岛上下了船,却已经过了夜半时分;雨住风歇,云散星繁,偶尔几声鸟鸣,空旷而清嘹。那岛上现成的石子小路,雨水一冲,干干净净;路边点点的黄色小花儿,也在静夜里。湿嗒嗒地。绽出满地山野芳菲。 甬路狭窄,两个人牵着手。却是微错了前后,一路缓步前行,没什么言语,全不似从前相处气氛,不过倒说不上是比从前更亲密,还是更疏远;至少云裳此刻是什么都没有想,脸上微微带笑,纯粹享受着那夜雨初晴的美妙时光。 莲准既然提议到这小岛上来,那这里至少此刻便是个万全地地方了;她相信羽林禁卫军的能力,便也不操半点心,只跟在莲准身边,亦步亦趋,由着他带她,漫步天涯。 只是可惜,美好的总是短暂,明明两个人已经走得足够慢,明明甬路蜿蜒只见夜霭茫茫,却还是一转眼,便到了一处小亭。这小亭恰好处在背风之处,却依旧视野宽阔,触目所及,小瀑溅玉,碎花流芬,虽是夜中反显缱绻……更难得是亭中干干爽爽,暖意盈然;座椅上都布了软垫,小桌上是他们带到舟中的点心酒水,杯中香茶还漾着袅袅热气…… 第230节 云裳什么也没问,拉了椅子坐下,捧起茶盏浅啜一口;再抬头时唇边笑容已淡,目光远远扫过去,星空下,越过大江,在那影影绰绰的滕王阁挺拔身姿之上凝了一凝。 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再拖延下去了。 “云裳,”莲准犹豫了一下,还是挨在她身边坐下来,扯了她的一缕发在手里把玩,慢慢地慢慢地问:“你想起了多少了?” “还不多。”她似乎心不在焉,歪着身子靠在他肩上,眸光上扬,追随着天空中那聚聚散散的浮云。良久,才继续说,“都只是些零碎的片段,或者是模模糊糊的印象罢了。” 身边地莲准便明显松一口气似地,也不再问,仿佛只是方才一问,便已经尽到了职责,毋需再进一步了解更多。 可是她却知道无法躲过这个话题:“让我恢复记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第四百一十七章 或许来得及 “让我恢复记忆,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莲准沉默了一会儿,把绕在指尖上的她的发替她抿上去,转了个位置低头,让自己能够对上她的眸光,如此,她便已经在他的怀中了,只是,两两目光相对时,却都是冷静得近乎淡薄的神色,哪似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时的缱绻温柔? 云裳一言不发注视着他,夜空下,那见惯的魅惑容颜背衬点点星光,勾勒得线条带出几分刚意来,依旧是俊美绝伦,却和平日的感觉差别很大,隐隐地却让她想起他拥有的那样的身份。 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怕,怕他开口,怕他说出什么她不希望的答案来。 然而他又软化下去,俯身,深深浅浅的吻落在她的颊上唇边,低喃似地再次转移了话题:“云裳,当初你是为什么相信了你是从三年后而来的呢?” 她为什么相信她是三年后来的灵魂?云裳有些神不守舍,却也贪恋他这一刻的温柔。从那天马车内她同意了他的三个条件,他们的相处便渐渐走上了一种稳定的模式,不问将来,只是柔情千万……可也仅止于这样的温柔。就仿佛尘沙落尽,本该坦然笃定,却总不知道何时再卷起漫天风云,飘摇摇还会身归何处。 这不是,没片刻就又起风了么? 云裳往他的怀里缩了缩,伸手扶住了他的脸,慢慢说道:“如人饮水吧?我只是相信而已。” 半晌,莲准苦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其实早该明白,这种事情。你既相信,我又何必怀疑?可叹我自诩聪明,还是反来自误。” 云裳从没见过他这样自嘲忏悔似地神情,一时有些愣怔,茫然开口,“段公子他……出事了么?” “你果然是知道的。”他地自嘲愈盛。“很抱歉辜负了你地信任,段南风已经落在胡人手中。生死未卜。” 云裳当即翻身坐起。目光灼灼。仿佛直透人心。“怎么会这样?他不是一直被羽林禁卫军囚禁在芦泉岛么?你们……” 她话未说完。却又顿住。只执拗地看着莲准。等待他地解释。 其实她早就知道段南风滞留芦泉岛地事情应该和羽林禁卫军有关。莲准对这个人。应该是加倍防范着地吧?毕竟。他地身份实在特殊。大理王子、“佛女”后裔、和她一起从三年后而来。却比她多了那三年记忆地人……作为羽林禁卫军地都指挥使。若是轻轻放过了他。那才是不可想象地事情了。 也正因如此。在得知段南风留居湖南之时。她就已经知道。这个人。应该是被羽林禁卫军软禁了。 是地。软禁了。或者。更可能。是囚禁了。她不相信莲准没有采取过各种手段。试图从段南风那里获得更详细地资料。更有价值地信息;即使是她得到地各方面地资料统统表明。段南风留居湖南是出于本人意愿。甚至是另有目地,譬如说接近陆慎;可她还是直觉地相信他是被羽林禁卫军囚禁了。 白日里她见到陆慎,一瞬间记忆翻腾,压都压不住似地涌起诸多情绪,那时候她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段南风。如果说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人让她“得回”那三年记忆的话,怕是只有这个人了……可想到他在羽林禁卫军手中,自然不可避免要怀疑这次记忆的恢复会和莲准有关;之后是她的出言试探,再之后是他的欲语还休…… “云裳。你会不会……怪我?如果……我是说如果,段南风出了什么事地话……” 会不会怪他?自然会。 他能这样问,段南风落入胡人手中的事,想必与他有关。而云裳的为人,向来是“恩怨分明”,对自己人,或是喜欢地,不遗余力地好;对敌对的,即使是“正义”一方。也不会吝啬打击报复。至于段南风。就算不提他和她那所谓“三年”的纠葛,只怕。他也是她所知的唯一这世上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可是……看见眼前的那张面孔,那总是波光流转的凤眸,那神色中总是透出睥睨天下如一切尽在囊中的那么一张脸,如今却显出些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模样……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就变了味道。 “我以前一直不相信怪力乱神,鬼神这种虚幻地东西,有谁见过?”她语气淡了下来,“只要看看我从,娘,那里学来的那些幻术,或者也可以叫巫术,就能知道,鬼神,都是骗人的;催眠可以叫摄魂,移物遁形也大抵是些小戏法儿……当初段公子的那些话,会相信的人,才是不正常的吧?” 她垂下长睫,并没有躲开他握过来的手,“我说我相信了自己从三年后而来,却并不意味着我完全相信了段南风,你知道我不是一个良善的人,防人的心思也一直都很重;所以我明知道依靠他是一个捷径,却还是选择了远离;所以我看着他落入了你地掌握,却一直等到现在,才踏上前往湖南的路……我不知道他的处境和我回复记忆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落到了胡人的手中,但我想说的是:如果他真的出事,我必然也算得上是刽子手之一吧?这样的我,可有资格怪你?” 他看着她,叹一口气,却又将她圈进怀里,“云裳,段南风说过……若是他重伤,或是死了,你也许会找到那三年的记忆……” 云裳在他的怀中沉默。 她的心里翻滚着滔天的巨浪,如果他死了。 那么也就是说,她现在的情况……还有他现在的情况…… 她一直都很想告诉段南风,你的招魂术出了错,她不是那个楼云裳,被他的幻术召来的灵魂,实际上是来自另外一个不知名的时空,她的存在是他们所有人的失误,也同时是他们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存在! 天上流云聚散,星光忽隐忽现,两个人相拥而得地那点温暖,在时间地流逝中越来越淡薄。 良久良久,到了天空中几乎已经显现出那抹鱼肚白了,他才开口,连声音都显得有些涩哑,“云裳,你知道么?我有些后悔了。”不待她问,便续道:“若我知道,从九华山到平兴府这路上,风景会这么美,我一定不会答应你什么到瀚海和苍浯为间这样的鬼名堂,更不会阴差阳错把段南风这家伙送到瀚海和苍浯西大王地手上……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怪我,也不想让你想起什么根本没发生过的所谓三年。” 段南风果然是他送出去的。她只是睫毛微颤,靠在他怀里的身子却一动未动,“我说了,那三年,我并没有记起来多少。莲准,如果你愿意补救,也许来得及。” 那些又不是她的记忆,她干嘛要全都想起来,不过现在……在云裳的心里,她却是已经将段南风这个人完完全全的放到了能和自己有共同话题的这个位置上来了,最次,至少,这个男人是将她的灵魂召到这里来的人,那么最少最少,他也应该负责任一点的知道该要怎么送这个灵魂回去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个坑爹的无尽山是不是就不用费劲的去雇佣民工来打通?是不是也说明……她是有可能会到自己的时空里头去的? 可是…… 性格如此纠结的云裳忽然发现,如果真的有一天她能够回去,按照她想象的那样,她真的能回去的话……真的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她面前的话,她是不是有勇气能去伸手抓住,并且保证自己这样做了之后……不会后悔? 在这个陌生的曾经让她感受到厌恶的空间里,在这个充斥着杀伐和计谋的时代里,她还能这样随遇而安的被保护多久,如果身边没有这个人……她抬起头看了看在自己身侧的那个好看的下巴,以及那个男人妖媚的侧脸。没错,是莲准,是凤紫泯,是陆谨大哥,是黄白橘先生,是顾籽萄,是陆慎,是他们所有所有的人,从一开始就包容她,用笑脸接纳自己,用他们的方式将自己保护起来,如果不是他们的话……从前那个纠结的,怯懦的楼云裳只怕遭际被宦海这片沉浮之中覆顶淹没了。 等真的到了离开的那个瞬间,她是不是真的能够狠下心来,和这些人潇洒豪迈的说上一句:各位,承蒙一直以来的照顾,咱们从今儿开始,山高路远,天长水阔,后会无期,再也不见! 是不是有这种勇气呢? 她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如是三遍,毫无结果。 云裳沉默的时间过长了些,被靠着的人探手在她的额头上略微停留,有几分心焦,“不舒服么?” “是不舒服。”云裳苦笑了下,在他的怀里。 “哪里不舒服?我看看。”说罢,莲准伸手捏起她的脉门,就要打探究竟,云裳反手轻轻摆脱开他的钳制,微微摇了摇头,反伸出手,环住他的腰,“不用,就这样,就这样呆一会儿就好。” 莲准受宠若惊的被她揽住,身子都有些僵硬的不自然。 这样的柔软的仿佛一滩春水的云裳……还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呢。 云裳挑了挑唇角,轻笑。她的心事,他似乎看得很透,但她自己清楚,她的心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包括,她对陆慎的心思。 第四百一十八章 敬业的礼物 那夜里的风,清凉舒爽,然,那夜里的人所说出的话,却让她难以释怀…… “无忧公主!” “礼物”一伸手,替她挽了缰,险险的没有撞到前面陆慎的马上去……云裳这才注意到,行军队伍竟然已经停了下来,只有她,还魂游天外。 “怎么停了?”她低声询问。 “大人没有听见号炮么……”那“礼物”略显无奈,也靠近她悄声指点,“看前边中军那里,点火五枝,闪黄灯,应是要分五队急行了。” 正说着,鼓声响起,身边的兵士依例转换队形……虽已走了半夜,队伍已显倦怠,此刻听见鼓声,却都有些兴奋。 云裳暗自点头,这些号令规矩,本是陆慎所定,朱富贵要仿建新军,连这些都一窝端了来,如今用起来似模似样,看来这些新募的兵士还确有几分可造。 带马退后了一步,问“礼物”:“要开始了?” 远远的果然又听见号炮连连。 前面的陆慎却转头来,打个手势,示意她随着避马让到路边。身边一名镇南军偏将便扬声道:“兄弟们着紧些!虽只是演练,也不要被别的行伍比了下去!” 诸位兵士轰然应诺,本来是寂静肃穆的夜行军,此刻又显得激动和真实了不少。而再抬眼时,却见林木掩映间满山遍野的火把灯笼,竟不知几十万众。 身边的队伍改了急行,灯晃号鸣之间,刀枪磕碰,剑戟铮鸣,旷野之中,颇有大敌临前的肃杀气氛。 云裳陪着陆慎带马在山顶上的路边。就那么看着队伍急行军;看了一阵子。也觉心情激昂。却又讶异。偏回头低声问陆慎:“朱大哥到底掺了多少原来的镇南军进去?”早知道能有这阵势。就该多漏些正主儿离近了看看才好…… “哪里掺了原来的镇南军?”陆慎星眸中微带笑意。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英俊好看。“今儿我们都是客人。不妨就真在这里好好瞧瞧。验收下镇南军新军训练的成效。” 云裳只觉心中动荡。连忙收回目光。投向陆慎身后众人。大声赞叹。“长天军带兵之速名不虚传!”陆慎带来几百亲卫。如今跟在身边的只有不足十名。其余的,都借给镇南军帮助训练新兵了。 听见云裳夸赞。感受她那真心钦服的目光。那几名亲卫不由将胸膛挺了挺。目光中透出几分骄傲来。 云裳目光中的激动和赞叹的确都不是假的。尽管只是队伍的排列演练。也足可可看出兵士的素质和潜力。陆慎出了名的带兵有方。长天军成长迅速;但她却也没想到可以如此达到这样的步。短短时日内就能训练出如此有素的队伍来么?更难得是长天军和镇南军的毫无芥蒂。若大凤朝军队均可如此……区区苍浯国。何足惧哉?! 山岚吹动林涛。衣带当风间。心中激荡起豪情千万。 而此时山间的形势也渐渐明朗……原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进行下包围和反包围的战术演练,在战鼓轰鸣中摆圆了阵势。 两股镇南军,各依号令,集结大阵。火光中已经可以看出,是赢渭对三才,射手单列云阵,骑兵甩雁尾。隐隐可见大批兵士布置荆棘、拒马……不远处一队长枪兵奔跑中有人踉跄了一下,忙又爬起来,奔回队伍里,依旧雄赳赳气昂昂,高高呼喊了声什么……云裳唇角扬起一抹笑,极目远眺。 不知,这么一场急行军,这么一场演习,可引了该来的人前来? 一念至此。忽听马蹄声急,一个长天军的兵士奔了过来在陆慎身边说了什么。云裳立时转头,向北远眺:果见火把骚乱,信灯明灭,有遇敌之信! “云裳,你到中军那边!”来不及开口,就见陆慎将马一纵,直往骚乱处而去。 她下意识将缰绳握紧,果然来了么?居然这么张扬的现身?! 而此时。中军处的号旗信灯都打出了一切正常诸军继续的暗语。朱富贵一派镇定神色。立马观望着山野中的两队部下较艺,心中却是惴惴难安。北边队伍遇敌的信息已经传到他的耳中……正是之前预料到的。早按照约定好的策略布置下去,可他却还是觉得心惊肉跳,就像……不知哪里会出什么问题一般。 也许是因为此次随行的都是新军?此次演练,能有这么好的效果,也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毕竟操练时日尚短。原本云裳建议过多调些原来的兵士冒充,可最后陆慎还是坚持全用新兵,而原本的镇南军则另遣任务,在百里外同时亮相,务求一举端掉几个火莲教的秘巢。 不过即使都是新军,如此庞大的人数,也应该完全没有问题了。云裳说过,此次演习,会尽可能诱使一些“该来的人”前来观看;还提议若是真的来了人,不妨就诱进来包围试试,放走之前怎么也要恐吓一下。这么做的难度虽然比较高,但他也完全不必要担心不是么?就算失败了诱不来或吓过头也都没什么吧?……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会不会是哪里漏算了什么…… 一声“报!”惊得他一跳,连忙问:“怎么样?” “鹿苑山那边,合围已成,陆少将军刚刚赶到!” 朱富贵松了口气,如此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对方不过几十人而已,由陈将军带一队精兵远远的围住,正是实施计划的最佳情况;何况还有陆慎坐镇,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松口气,假作对那边的一点小小骚动全不放在心上,继续指挥军队列阵较艺…… “报!” “嗯?” “对方似是苍浯国骑兵,武艺极高,陈将军动手伤了几个……” “陆少将军有什么举动?” “陆少将军在一旁观战。” “再探!”朱富贵笑笑,一切尽在掌控中。 “报!” “怎么?” “对方拼死冲围,陆少将军率亲兵助战!” 朱富贵点头,眉毛却蹙起。 “报!” “说!” 第231节 “陆少将军灯语,请求调配人马,全力截杀!” “……传令,北军演习暂缓,一切听陆少将军号令!” “报!” “快说!” “西北方发现,大,大批敌踪!” 朱富贵“啊”的一声,“有多少?” “至少有近千人,骑术精湛,只怕都是胡兵!” 近千人?!这里荒郊野外,远离边境,哪来近千胡兵?!若真是胡兵,又是所为何来? “报!” “说!” “东北方,也有上千人马出现!” 朱富贵觉得脑子有点乱,论人数己方还是不吃亏,可这都是新军啊!只会站站队列什么的,哪里训练过打仗?!而且……太丢人了,镇南军的斥候到底是做什么吃的?!几千的敌兵,居然凭空冒出来么?!难道是没有掌握的火莲教隐秘武装?这回丢人丢大了! “报!” 朱富贵一面赶路,一面不断传令整队调军,心情烦躁:“说!” “西北方敌军弓箭手已经和前锋营交手,我们……死伤严重!” 朱富贵忽然一顿,带住马缰,大声问:“无忧公主在哪里?” 朱富贵这样一问,倒并不是要捉住云裳兴师问罪的意思:虽说主意是云裳出的,敌人比预想的强大让人措手不及,此番折损人马也定不在少数;但无论如何,这里是镇南军的盘,加上己方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对方再强大折损再多,能将隐患除去,就已是收获……他不担心最终胜利与否,只担心取得多大的胜利,为此,会付出什么。 其中最令人不放心的,是云裳。 虽说也曾挂过个武将的名头,可谁不知无忧公主的小身板……比文官还要弱上几分吧?刚刚意识到本该已经在身边的无忧公主还没有踪影,他立刻开始头痛:这样的夜晚,乱马军中,她只怕她会乱闯。 可新军毕竟是新军,摆摆花架子充个人场的活儿已经超出期望的完成,在夜演中做到毫无阻碍的上令下达也让人惊叹不已;然而,若要在千军万马中问出一个人的去向,实在是大海捞针一般了。何况云裳本来不属于镇南军编制,只是来陪看演习的“客人”身份。 无忧公主遍寻不见,朱都督暴跳如雷,急往西北方赶时,却收到陆慎派人传来的消息:压住阵势,稍安勿躁。 朱富贵这才定下心来,将北军指挥权真正全部交托出去,一面加派人手搜寻云裳下落,一面又指挥南军拉开布网,希冀能够将这突然冒出来的强悍敌人一网成擒。 而云裳也的确没有安分的听话回到中军。 陆慎离去不久,她便也追了上去,停马在出事的鹿苑山附近找个安全的点观察战况……身边只有“礼物”紧紧相随。 作为曾经的“蜀中副招讨”,长天军平日所用的灯语鼓号她也懂得几分,远远的看出敌人扎手,眉头便皱起来;待后来又发现对方尚有援军,更是沉思不语。直待身边“礼物”又一次喊魂一般的唤她,这才抬眼来。问:“东九,你说什么?” 没错,这“礼物”的名字,便是“东九”。 “大人,属下是说,场面有点失控,大人还是速回中军吧!” 云裳没有动。只浑身紧绷。双眸一瞬不瞬往战圈中望去。那主要的战场。便在山脚下的一片空的之中。虽是离得不近。又是如此夜晚。也能够嗅得到那血腥的味道。听得到那刀枪的铮鸣。比人数。自然是己方绝对胜出。然而都是新兵。没有上过战场。在猛虎般的苍浯国人骑兵面前。只有被宰割的份儿……早在对阵之初。队伍便被冲散。铁蹄之下。没有自相践踏已经不易。如今真正对上对方百余人的队伍的。不过陆慎率领的十几个人! 西北方。也已经进入交战状态。对方来的也是黑压压不知多少人。正努力冲击。似欲与这边的队伍会合。 “大人!”东九又不知已经催了她几次。却完全得不到回应。“大人快走!这里实在不安全!” 云裳却只恍若未闻……原来的计划里。她只是想给苍浯国方面的人留个印象造个势。和陆慎说好的也只是虚张声势。放苍浯国人离开。可事情居然演变到这一步……看陆慎的架势。也绝没有打算放走对方一个! 云裳前后望望。心念电转。忽然张口问道:“莲准在平兴府要约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东九犹豫一下。急促的声音放缓下来:“属下不知。” 云裳本也没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自顾冷笑道:“难道竟是苍浯国的西大王么!”平兴已在大凤国腹的,苍浯国人安敢如此放肆?!西大王亲来?看那随行人员的彪悍,火把照耀下隐约露出的标记,以及援军拼命的架势,只怕那落入她的小小陷阱的,还真是这么个重要人物!陆慎亲自动手,不知是不是已经动了心思。要更改计划。不惜一切代价,留下此人?! 东九急道:“大人还是先离开吧!” 云裳目光灼灼:“不是说苍浯国的西大王萧衡。卧病在床么?怎的忽然来了大凤朝?” “大人,”东九已经动手去拽她的马缰。“管他西大王东大王,大人的性命要紧,就算让流矢蹭到一点半点,还怕莲准大人不剥了我的皮么?!” 云裳本还在沉思,听见他这话,却扑的一笑,“东九,你到我身边这么些天,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东九也是无奈,平日话少是任务需要,可如今便说多少话,无忧公主不也是自顾岿然不动的么? “我不是不走。”云裳又转了话题,“是暂时还不能走。东九,你看,有什么办法,能悄悄给陆少将军传个信儿,让他放了那个苍浯国的西大王么?” 第四百一十九章 荒唐的梦境 第四百一十九章荒唐的梦境 “这个……”东九被难住了,“属下无能为力。”他倒不关心为什么云裳会想要纵敌,只是他真的没有这本事,可以万马军中来去自如,跑去给那长剑如虹,战意正浓的陆少将军传个什么信儿,而且……还要“悄悄”的。 云裳皱眉看他一眼,“莲准还说你是高手呢!” “属下只是轻功高而已。”跑路倒是能快点,可还带着她这么个累赘。 “轻功高也行啊……算了,”云裳忽然道,“我们在这里点些狼烟吧!”如果能有火光,或者可以吸引战场中人的注意,试探着发些信息。 东九大惊,“大人是嫌死得不够快么?!”战场暴露自己位置,等着箭雨袭身还是飞枪刺个对穿? “没办法呀,不然我们就直接过去,我对面和陆少将军说?” 东九往山下看了一眼,“还是点狼烟吧。”那些新兵勉力维持才没有乱阵溃逃,真靠近了,他这个只会跑路的“高手”,还真怕护不住无忧公主那没有半点武功的小身板儿。若是被裹挟进了溃军之中,那就是九死一生。 “一会儿我从东边小路下山,你照我吩咐点了狼烟,便跟过来吧。” “可是莲准大人吩咐……” “我知道他吩咐你要和我形影不离。可是现在情势紧急,难道我们一起点了狼烟然后等敌人来么?”云裳忽然严肃起来,“狼烟一定要点。此事关系社稷存亡,听我说的步骤,不可稍有马虎!” “属下遵命。”东九不由也端正了神色。无忧公主久居上位,端起架子说话的时候,还真是有些威仪,令人油然而生敬意。 “你轻功好,一会儿直接从林子里穿过去下山,说不准能比我还快呢。”云裳又转了笑意,“如果山下情况有异,我会直接往中军那边,你不用担心。” 东九摇摇头,看着云裳驭马小心翼翼的盘旋于山道,很快消失不见;便也一个纵身,往林中去拾引火的干粪树枝。 鹿苑山头的火光开始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漫天遍野的灯笼火把映照下,一个小小的“护卫”,仓促之间,到底能燃起多大的焰光?那不过是遥远山间的一抹亮色而已,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战场之上,即使看到,也会漫不经心忽略了去吧? 然而没有多久,那抹亮色便吸引了很多双眼睛……只是因为那亮色实在是太奇特了:深墨的背景中,红色黄色蓝绿色交替闪耀,不久又有彩色浓烟滚滚而起,就算是再不懂规矩的新兵,也会想到,这是在传递某些信号了。 云裳如她许诺的那般,并没有靠近战场,从东边的小路拐下山坡,遥遥回望间,隐隐的也看见了那烟雾,不由一笑。她刚才交给东九添加在火焰中的,是莲准交给她的羽林禁卫军一级求救信号,见者须立即赶往救援,哪怕是放弃任务、暴露身份也是在所不惜。 信号一出,羽林禁卫军必将有所行动,那么战局搅乱,这边的战况她也就不用过多担心了。 当然,事实上她原本就没什么担心。就算这“围剿”的计策她并没有和莲准沟通过,但,能让苍浯国的西大王到达大凤朝腹的,深入万军之中,那必然是有了万全的安排,莲准的安排。 到底是让这位西大王死,还是生,那本来就是羽林禁卫军的事。 而她所做的,逼迫东九点狼烟传信息,却是另有目的:帮助陆慎挖掘出身边隐藏的羽林禁卫军。 早知道莲准对于长天军的执着。还是从去年滕王阁时起。记得莲准穷尽羽林禁卫军之力,居然无法提供出关于陆慎的详细资料,无法在陆慎身边安插暗探……当时这位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大人并未多说什么,可她已经感觉到他的在意;而如今,东九来到她身边所经过的途径,已经证明,羽林禁卫军对长天军的渗透,已经卓有成效。想来也是么:要在一个小小统领身边安插个亲卫不容易。要在浩大的长天军中安排个把暗探,对于用上心的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大人来说,还是没什么挑战性的。 当然,这暗探要做到能够随时出现在陆少将军身边。替他准备一包给某大学士洗澡时更换的衣物;要在里面夹带上特殊用处的白布;要留下来为陆少将军给那个无忧公主传上话儿;要找到时机将自己作为“礼物”奉上……也不是寻常人做得来的。 陆慎不说,其实云裳也知道他对东九身份的存疑,对羽林禁卫军渗透的不满……陆少将军此人,向来守礼内敛,从不主动涉猎本职以外的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软弱可欺。并不意味着他能力不足……看段南风一直执意要留在陆慎身边,积极策反就知道:放眼天下,能够翻云覆雨者,这陆少将军,定是其中之一。 正因如此,她才不能让莲准和陆慎,让羽林禁卫军和长天军对上。就让她出头。趁着羽林禁卫军在陆慎身边立足未稳,把这个麻烦解决掉吧……至于东九其人。想必也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为她点燃信号传递。这,应该也算是示忠? 她倒是不担心东九的安全问题。虽说火光一起。这个山头势必成为两军关注之的。但东九轻功卓绝。没有她的负累。逃跑必是不难。 云裳甩甩头。牵着马从小树林里转出来。前面的路就比较宽了。可以骑马飞奔。在没有赶到朱富贵的中军之前。她还不能算是十分的安全……即使满山遍野都是大凤朝的军马。 而这样的念头方起。云裳已经抬脚将要迈上马镫的时候。异变陡生! 夜幕之中亮色一闪。伴着低低的呼喝。有黑影从身侧草丛中暴起。一柄环首大砍刀携带着烈烈风声。直劈而来! 云裳如今是文官身份。虽然参加了镇南军的夜演。却不曾着甲;这一身的玉冠紫褶,天青长披。固是看着风流俏雅。实则毫无抵挡之力。 不过常和羽林禁卫军混在一起的人。总不会就这么束手待毙……风声乍起之时。云裳已经弃了马镫。借势往马腹下一滚。与此同时。袖中的梨花小弩机括启动。一蓬箭雨砰的炸开。直奔偷袭者的方向。 弩上带有火药的炸力,数十只精钢小箭半环状射出,黑夜中微微泛着剧毒的蓝光……对方 云裳这样的应对,算得上镇定,也算得上得体……这只梨花小弩是羽林禁卫军心血所在;就算一个寻常的兵士,有了这么个东西,也足以放倒数名高手了……可惜云裳不是寻常兵士,甚至久病之下,连普通女子的体力都不及……箭雨漫天射出,那偷袭者只闷哼了一声便软绵绵倒下……大砍刀离手便偏了方向,也没有削到云裳半根发丝……重重的砸在了马臀之上。 只是小小的躲闪还击,云裳胸口已经发闷……寒意乱入四肢百骸,竟是发病的征兆!她的本意,是要滚到马的另一边去的;可才刚半滚半爬的到了马腹下,那马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云裳一口腥甜涌到喉间的时候,余光还瞥见那偷袭者临死前青紫愕然的脸……当时心中闪念:她毕竟不是个从军的料啊……笨得没被刀砍死却要被马踩死。 预料中的马蹄踏身之苦并未到来,云裳的意识失去了一瞬,清醒过来时已经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焦急的男声轻唤着:“云裳,云裳……” 是凤紫泯!云裳唇角扯起一抹笑,艰难回道:“陛下,臣的药在护卫手里……他还在山上。” 果然东北方那支一直隐迹观望的人马是皇帝的禁军呢,如此,可以完全放心了。 闻言,紧急关头救了云裳一命的皇帝陛下阴沉着脸抬起头,下令:“封山,索药。” 火,漫天的刀剑光影和烟雾。 满耳的尖叫和哀嚎;满鼻满口的血腥和焦臭。 看不清敌人,辨不清方向,早已力竭的她,只有拼命的厮杀,机械的挥动手中的武器……唯有眼中唯一一团染了血色的斑驳的白,是希望的源,是保护的翼,支撑她,引领她,浴血,而前。 从没想到过,文弱如她,也可做到如此。他长剑凝霜,舞起时护她身周飞虹如练;而她倒拖一柄铁狼筅,竟也能替两人挡下几次强攻。 …… 折了几匹马,添了无数伤;他带着她终于冲出了敌军的营的来到暂时安全的河边,她再也无法支撑,似将力气和血液都流干。 他的伤比她还重,却拼着先替她包扎,用尽最后的真气,助她驱除寒毒;将生死一线的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她从泥泞的河滩上睁开眼的时候,全身的骨头仿佛碎裂了一段一段,胸腔内冰冷和炽热混搅在一起;可是这些都比不上心中的痛……挣扎着,匍匐到他身边,抚着他渐冷的身躯,肝胆俱裂…… 第四百二十章 御前的诋毁 初皇帝陛下借以出巡湖南的理由是到南岳衡山还愿。 而如今御驾来到湖南,也有了七八天,还愿已完,皇帝陛下还没有显示出任何离开的意思……即使湖南的临时行宫设置简陋,饭食粗糙;即使朝中一日三报,人心惶惶,均是关于内阁学士张谔改革吏治的事宜。 可随行的官员们何尝敢有什么异议?!大凤朝的这位凤紫泯陛下,亲政至今,威仪日重。本来跟着陛下出来的还有个周大学士忠耿不阿,直言敢谏;然谁料这样关键时刻,老学士大人不知什么原因,竟拒绝再接触朝中事务! 有人说老学士大人是在和陛下怄气。听说早先太傅就对张谔“监国”一事甚为不满,但陛下一直冷处理,不仅曾闹出个“离舟出走”,还借口无忧公主失踪,天大的事都撒手不管,任由京城那边闹来闹去……如今无忧公主终于回来了,又是什么伤什么病,要养要静……天知道那个病是真的假的?总之常常有人见他堂而皇之在暂居的馆舍内接见京城里来的人。 当然还有另外的传言,说周大学士是真的要脱离权力中心了……却是被无忧公主气的!据说内阁随行的一位中书舍人亲见:有一天无忧公主乘了小轿,往临时的“内阁”小院里去了一回,然后周大学士就开始闭门谢客,声称再不问朝务了……这种说法原本不怎么能够让人相信……毕竟无忧公主才刚刚扳倒王阁老不久,于情理于能力都不应该这么快惹上周大学士才对……直至月余之后御驾返京,一封圣旨,一头瘸驴,周大学士大人两袖清风黯然退场,“告老还乡”之际,才由当事人口中确证了这个消息;只是已经没有多少人关注了。 而在湖南的这一刻,大小官员还是在观望。观望朝中的张谔变法;观望皇帝陛下对此次长天军、镇南军“扩招”的态度;观望内阁中的权力分配。 可是偏偏,那由湖南巡抚府邸临时充任的行宫之中,却总是毫无动静……直至,某一天深夜,礼部侍郎文德殿大学士杨红筹忽然被急召入内。 “陛下……” “但说无妨。” 第232节 杨大学士却蹙了眉,小心翼翼,“启奏陛下,臣还是觉得这样的事情,需陛下圣躬独断……”顿一下,又望了望皇帝的脸色,“或召集阁中所有臣子会议定夺。” 凤紫泯终于从面前茶盏氤氲的热气中抬起眼来,似笑非笑望了眼面前的这位青年大学士,“噢,阁中所有臣子么?周大学士请辞,楼卿病着,张大学士还在京中,这内阁会议定夺,分明只剩杨卿家和孤两个人啦。不如现在就把这个过程走完,倒好。” 杨红筹额上渐渐泌出些汗水。暗自惴惴:皇帝陛下喜怒无常。真无法揣测下一步要做什么。明明他以为这么夜半的找他来。会是有了什么紧急的军情。谁想却还是老学士大人请辞的事情。事情的缘由别人不知。他作为内阁一员又怎会不明白其中内情?无忧公主和周大学士大人争来斗去。又不是一天两天。就算老学士大人一时想不开弄个请辞。也不过是撒撒娇。要的不过是天家帝王哄上一哄而已。 可皇帝陛下仅仅在最开始敷衍了那么几句。便将老学士大人丢在一边不闻不问;现在又一本正经找自己来商议如何应对……莫不是真的要应了老学士大人的请辞么? 虽作如此想。杨大学士却也不敢贸然去秉承这样的“上意”。只继续他的推磨拉臼:“陛下。此事该当慎重。断不是仓促之间可以决定的;若论急切程度。臣倒有几封公文。须请教陛下旨意。” 凤紫泯也不计较他的转移话题。笑问:“却是何事?” “京城今晚又送来几封言官的弹劾奏本。因为时间太晚。本想明日再奏上陛下的……” 凤紫泯挥挥手。“不是说关于官员考成的问题孤已经都交给张大学士了么?何必在乎那些言官说什么?” “却不是弹劾张大学士……”杨红筹又看看皇帝脸色,从袖中取了几封奏章递上去,“是上书斥长天军镇南军无法无天,擅自征召兵士的。” 凤紫泯脸色果然端凝起来,接过奏章细看。半晌,沉吟道:“杨爱卿怎么看?” 杨红筹微微锁眉,吐出一口气来,似乎是强自镇定了心神之后才说出口“陛下,臣觉得无论陆少将军朱都督两人有什么样的缘故,此番不禀奏陛下而擅自征召兵士,实在是大忌。今日若轻松放过两人,只怕天下武官纷纷起而效之!” 难得杨大学士立场鲜明。凤紫泯诧异的望了他一眼,“孤上次应了楼卿将此事压下,爱卿不也在场么?” “上次是无忧公主病重,陛下不得已而为之,臣自然无话可说;可陛下即便不能明白问罪陆少将军两人,这等忤逆犯上的事情也不能轻轻揭过吧?武将最易骄纵,陛下不可不防!” 这话有点重,却是文官弹劾武官惯用的口吻。凤紫泯细细打量了杨红筹片刻,笑道:“这些日子住在湖南,受了不少委屈吧?” 皇帝陛下这么一问,杨大学士的表情果然便如受了天大委屈般,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只哼道:“臣倒是无所谓,只是陆慎那厮实在胆大,连陛下都不放在眼内。” 他说的,是当初凤紫泯刚到湖南时候的事。 因为云裳发病,凤紫泯不敢耽搁,不顾推拒,带着她连夜西去,与御舟会合,以便御医诊治;而陆慎等人则因为征兵事宜,拖后了几天。如此,当御舟到达湖南,凤紫泯忽然起兴要去长天军营参观参观的时候,便发生了长天军营拒不纳皇帝陛下入内的事情……有道是国法军规,长天军向来接受的教育是军令大如天,没有陆少将军的命令,便你是皇帝老儿,也只能站在营门口等着! 而那天大凤朝的皇帝陛下果然在自家的军队营门前铩羽而归。之后,又因为长天军的军纪,陛下的行宫官吏与当的驻军很是发生了一些摩擦……这些事情,在周大学士和云裳“不理事”的前提下,自然都成了杨大学士的烦恼。 如今杨红筹如此说话,显是有所抱怨,却让凤紫泯的脸色变得轻松不少;微带着些笑意,这位大凤朝的少年天子起身来到杨大学士面前,居然伸手意欲为他倒茶!虽然刚刚做了个动作便被拦下,却已足以让年青的臣子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杨爱卿,依你看,孤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呃……”杨红筹自己倒了茶水,稍退一步斟酌词句,“陛下英明果断,睿智天成,天下所归……” “你看孤,可能成为大凤朝的中兴之主?” “这是自然。” “杨爱卿……”凤紫泯拉长了语调,“有中兴之主,必有中兴之臣,所谓风云际会,经纬天的,如此方能有所成就!孤意不在守成,图的是天下大业,岂可无容人之量?!至于陆少将军……此人忠义天生,刚勇无匹;组建长天军,解救大长公主……光复大凤朝,除此人又向何处去求?!何况君臣相处,常有形迹之嫌,陆少将军能不避讳这些一意为公,正是天下榜样!” 皇帝陛下冒出这么一番大论,倒让杨大学士惊得张口结舌。不过陛下的意思也很明了了……不要再纠缠募兵之事……他自然懂得眉高眼低。 “陛下说得是,陛下龙虎生威,自有风云相随……”正要筹划些马屁来拍拍,却听皇帝陛下又问:“这中兴之臣么,外有陆少将军,至于内,你觉得楼卿此人如何?” 原来今夜是畅想大会么?马屁集会吧…… 杨红筹吞了吞口水,眼睛一闭,俨然一副壮士断腕的态度,沉吟半晌,才镇定自若的道,“臣以为,无忧公主果敢刚明,王佐之材。” ………… 待杨大学士晃晃悠悠从皇帝陛下临时寝宫内出来时,天际已经隐隐的有些鱼肚白了。这里君臣之间一夕长谈,不知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关注呢?杨红筹甩甩有些僵直的头,向晨曦的方向努力的咧了咧唇角……这番长谈,看起来只是不断的转移话题和夸夸其谈……然而,从此而后,却只怕是大凤朝政治格局的又一次天翻地覆! 想到这里,杨红筹加快了脚步,转过弯儿出门上轿之际,悄悄对候在那里的小厮低声道:“给无忧公主传个话儿,就说……幸不辱命!” 说完,缩进轿子里,昏沉沉闭上眼睛,杨红筹低声自语,“御前诋毁陆少将军,却反而能够让他脱罪!这招儿倒是漂亮……” 学士前脚离开,皇帝陛下那临时“寝殿”的侧门,一声开了。一名宫装美女捧着提盒上来,先安排着替凤紫泯拧了手巾净面,又一一将盒内热茶点布好,这才用微带抱怨的语气低声道:“陛下,竟是一宿没睡了呢。” 凤紫泯本正出神,听见女子的话,也只淡淡应了一声。 第四百二十一章 赴汤而蹈火 “大人,大人!”焦急的声音响在耳畔。 云裳蓦的坐起,牵动胸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东九连忙递上早准备好的手巾。叹口气。用肯定的语气道:“大人又做噩梦了。” “嗯。”她回答。目光依旧怔忡;接了手巾欲拭往额头。才发现连身上都汗透。于是索性丢了手巾。痴痴的又发一会儿呆……从上次镇南军夜演她寒毒发作。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余天。她每日服药。又靠陆慎疗伤。却依旧身体虚弱。还越发添了咳。 “大人。水都备好了。可要沐浴么?” 她摆摆手。却又点点头。“不着急。我睡着的功夫。可有人来过么?” “工部的几位大人来过。见大人睡着。便只留了公文……只有陆少将军来为大人试了试脉。” 陆慎。她的目光又深邃起来……方才的梦。就是他将她从敌营中救出来时的情境吧?如此。他应该不是死在那一次……梦里的情境鲜活如昨。心中的疼痛依旧清晰……这就是那“三年”中的记忆么?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连贯。看来。她“恢复记忆”的日子真的快了。 东九还在往下说,“陆少将军说,大人的寒毒侵入肺腑,就算他每天为大人用真气调理,也怕无法长久压制;不过鲁季老医圣已经联系上了,不日即可赶到,应该可以再为大人调整药方。” 说到此他顿了一下,看向云裳,见她依旧心不在焉的只淡淡应一声,便继续道:“还有,又有随驾的太医前来,一定要替大人诊脉……” “不可以。”云裳这次蹙眉回答,“原来的陈太医留在京中了,我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进行催眠。” “属下已经用各种理由拒绝很多次了。不过若是陛下坚持,只怕……” “我知道。”她有些不耐烦,“你是怀疑事情不太对劲吧?尽管安排,我配合就好了。” 东九看她神色,小心应了声“是”,不再多话。反倒是她,觉出自己的态度不对,又柔声对他道歉:“东九,我不是针对你……只是觉得事情太多,心中有点乱。” “属下明白。”东九保持着“护卫”谦恭的姿态,只是眉目间又温和了几许,“大人安心养病,小事的确不需过问太多。” 云裳终于微笑,“东九,你告诉莲准,不管怎么样,安排我和那个人见一面。” 她相信莲准收到东九传来的信息后一定能够明白,“那个人”指代的是谁。是的,她一定要再见见段南风,无论如何难于做到……即使只是见上最后一面吧,她还是有很多的疑问,需要和他当面排解清楚。 而这句话说完,她却如定了什么主意般,整个人轻松起来;连日来的病痛和各种各样的压力,便在那样的微微一笑中,尽数抛在了脑后。就连前去沐浴途中遇到的兵士侍卫,都被无忧公主的阳光笑容感染了几分快意。是啊,无论事情是怎样的千头万绪,无论她是怎样的力不从心,一切该来的还是要来。既然如此,不如微笑以对。 ……云裳并不知道,在她离开时,那个最近得她“独宠”的“护卫”东九,望着她的背影,收起了脸上一贯的笑意,微微叹息了一声。 随着对这位“大人”了解愈多,他心中也愈多积累而来的莫名情绪……差不多开始明白,那么样惊才绝艳、天下都不放在眼中的都指挥使大人,为什么居然会为了这么一个女子沦陷;会为了她,只身犯险,远走他乡;会为了她,私调羽林禁卫军,不惜犯了上忌,也要里里外外的维护。 他在莲准身边已经很久,身份却一直不曾轻易示人。和何蕊珠相似,对于这个居然能够占据他们最景仰的都指挥使大人心思的女子,他从一开始便心存了敌意;更何况,他更清楚的知道,莲准曾经如何为她谋划,要她离开这权力争夺的中心,要为她营造一个写意轻松的江湖梦……而这个女子却拒绝了,固执的想要将这女扮男装的可笑局面隐瞒下。 以为隐瞒得了多久呢?她以为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知道为了这样一个游戏,都指挥使大人替她做了多少吧?或许,只要她高兴,旁人的心思或生命,她根本就不放在眼中? 直到他成为“礼物”来到她身边。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她身患寒毒,命不久长,可是依然不以为然……难道只因为她不好过,便要随着她任性,为所欲为的娇纵?可是她是他的任务,是他需要照顾的责任;于是他只能替她隐瞒,放她去约会,做她的替身……只是稍稍有些坏心的,在她离开的时候,利用口技在她的房中上演暧昧大戏……在她“情人”的面前为她抹黑,就算为莲准都指挥使出一口气也好。 不过之后他就发现他错了。原本依照他的理解,她应该是见惯风月,左右逢源的;至少,在陆少将军和莲准都指挥使之间,她不是一直夹缠不清么?然而看她与陆少将军的相处,竟是避嫌的多,偶尔不得不共处,也是谨小慎微,守着本分的……除非,极偶尔的时候,在她觉得旁人顾及不到的角落,她会把目光投注在陆少将军的背影上,紧紧追随,久久凝望。 难道竟然只是单恋么?据他看,陆少将军的心中,只怕全未有她这么一个人呢。 再然后的相处,她却慢慢展示给他一个全新的面貌来。 他没有想到过,云裳这样一个女子,居然能够将工部侍郎与大学士这样的要职做得名实相符,而不是他先前以为的挂名而已。从她出现在平兴之后,便有源源不断的公务送过来,而他也就一天天看着她,见官员,批公文,布置要务,呕心沥血……连寒毒发作之后这段所谓“静养”的日子都躲不过;而难得的,他居然发现她的处事风格狠戾,颇有羽林禁卫军之风,而由此,办事效率也是极高:譬如她要清浚河道,以利军需,通漕运,溉农田;本是好事,然而面对截湖造田的豪强大户,她却根本没有走正常的渠道,只是将这些人收买的收买,暗杀的暗杀,冤假错案,巧取豪夺……极短的时间,悄无声息席卷千里河堤;百姓对此竟是毫无所觉,唯在豪绅富户中留下奸佞骂名而已。 还有那天的镇南军夜演,他如何不知道那丛火光的用意?当时还曾对她袒护长天军的做法腹诽过,然而隔天却见陆少将军在她给出台阶之后,将所有羽林禁卫军混在长天军的暗探,列了名单,送她做“护卫”;这才知道长天军“铁桶”之名果不虚传,即便没有她,陆慎原本也是明眼人。 而最令他震惊的,却是她于政治上的手腕。这段时间他跟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她的“机密”便也大都入了他的眼。不说她与留在京中的张谔大学士书信频繁,隐隐操控京中政局;也不说她暗会各级官员,与多处“盗匪”颇有联络;只她前些天算计周大学士大人那次,便让他心惊不已,刮目相向。 从前他也隐约知道她要夺权兵部的意思,却没想到她做起来如此容易:只是拼着病体往临时充作内阁办公场所的小院去了一次,态度算得上恭谨的拉着老学士大人多说了几句,便轻轻松松除了仕途上最大的绊脚石……无他,只是正巧周大学士老大人当时正利用这小院私下会见京中来诉苦的几名官员;又正巧在云裳进来时这些官员来不及离开,而只是避入了后间;更正巧云裳不知有人,“急着”要将“征兵三十万”的内情说与主管兵部的老学士大人知道……当然最巧的是,“内阁”原本严禁无关人员出入,即使是临时内阁也如是;而当日周大学士阻拦未果,被云裳说出口又入了那几名官员耳朵的情报,属于最高机密,泄露如此军情,只怕唯“斩”而已。 当然,如果是旁人犯了这样的错误,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那几位官员都是着名清流,名声在外;而周大学士也不过是一时情急为了朝中事乱了手脚才会将他们引入“内阁”……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偏偏周大学士为人最耿,别人的错误他向来会死揪不放,从来一幅天下皆浊唯我独清的模样示人;如今自己犯了这样“重”罪,又是在最看不上的“奸侫小人”云裳面前,叫老人家情何以堪?当天周大学士就向皇帝陛下自缚请罪,在得到凤紫泯温言安抚之下,仍然坚持要辞去所有职务,“以赎其罪”;而皇帝陛下虽依然不允,老人家却从此绝迹“内阁”,扬言不再过问阁中及兵部事务。 当东九从云裳处了解了周大学士“挂职”的内情之后,如何能不心惊?云裳这样一个女子,问军情,掌工部,执掌政事如股掌,试问天下之大,堪与之比肩者,能有几人?……然而,东九也同时知道,云裳绝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他看见过她在纸上勾勒杀人时候的犹豫;看见过她被寒毒所累咳出的鲜血;看见过她不顾病体整晚熬夜催生的丝丝白发;也看见过她唯一奢侈的午后小憩中的梦魇惊魂…… 如此一个女子,如此披肝沥胆,竭精殚智,为的是什么?或许只有他们的都指挥使大人才能够真正明了了;也只有莲准都指挥使这般的优秀这般的痴情,才配得起这样的她吧? 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按莲准都指挥使的吩咐,照顾她,听命于她。 第四百二十二章 霁月的苦恼 女子自去被底,取出花金来换了香球,又反复试了香,再回头时仍不见凤紫泯动那些茶点,便忍不住又道:“陛下,已经是卯初时分了,陛下有什么事也该放一放,用些点心尽早休息吧。” 这本是关切的语气;只是因着彼此身份的缘故,显得有些逾矩……气氛也因此带上些亲昵旖旎的意味。 凤紫泯这才转过眸子来,脸色竟是肃然,不喜不怒陈述的语气:“霁月,话太多了。” 这女子,即是霁月,当即悚然惊到,连忙跪拜下去:“奴婢不敢,奴婢不过是依照无忧公主的吩咐,不敢不尽心。” 这一句却正正撞进凤紫泯的心里去,瞥了霁月一眼,居然伸手取了一只点心,心不在焉的放进口中,“你最近见过她?” 霁月微微愣了一下,匆忙回道:“无忧公主一直闭门养伤,奴婢哪有机会见到呢?奴婢说的是当初在京里的时候,无忧公主对奴婢的教导。” 凤紫泯“哦”了一声,脸上不动声色;但如果极注意观察的话,却可以发现他方才微微亮起的目光又黯了回去。 皇帝陛下没有发话。霁月只低眉跪在一侧。不一会儿那额上汗珠儿便泌了出来。神色也越见惶恐。直至过了有一刻钟功夫。凤紫泯忽然回过神一般。开口问:“霁月。怎么还跪着?” 于是霁月终于起身。脸色依旧雪白。显然方才这样的罚跪对她来说竟是极少见。也是极震慑了。 皇帝陛下却仿佛不曾注意到半点。神色自若的招招手:“你也一宿没睡了。一起用些点心吧。” 霁月又是一愣。不由踌躇……明显凤紫泯对她方才的“恃宠而骄”甚为不满。她甚至以为这就是她这些日子“荣宠”的终点了;怎的这时候又邀她同食?可这个时候再不敢多话。只口里应着。脚下却不曾挪动。 凤紫泯依旧恍若未见。微叹一声道:“霁月。你知道么?她的病一直没什么起色。”那态度看起来竟如以往待她般亲近自然。 霁月见他如此。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又会向她吐露“心声”了。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也许方才不过是撞上他心情不好罢?想到这里。小心翼翼接口:“听说无忧公主不过是遇袭受惊。怎的缠绵至今?” 果然,凤紫泯并未再对她的态度生出什么异议。“楼卿身上其实是一种毒,”他低声如自语一般为她解释,“这种毒名叫‘冰丝缠’。一日临身,世代相缠……” “世代相缠?” “是啊,世代相缠……”凤紫泯又是一叹,“孤原本也不是很清楚。是羽林禁卫军翻了许多秘档,才证实,真正中了这毒的,原本是楼卿的祖父……” 霁月不禁愕然。凤紫泯素来不忌惮在她面前提及这些秘密;而她一方面是不敢不听,另一方面则因着自己可以为皇帝陛下分担些秘密而窃喜—然而此刻,她倒是真的生出几分好奇心了。 谁知凤紫泯却沉默了下去……无论他有怎样倾诉的愿望,霁月又是如何的可以信任,有些话,果然还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高家寒毒血脉相传他早有耳闻,这也是“冰丝缠”一经证实他便能够确证她的身世的缘故。但就是他也没有想到,莲准送来的那些档文之内,还会藏着这样的隐秘……所谓“冰丝缠”,原本是一种隐性慢毒,他的祖父将它混在酒水中,赐给了她的祖父。这原本也是一个法子,臣子功高盖主,君王又不愿削权弃用;那么利用这种隐晦的法子求个心安,也算无可厚非吧? 然而坏就坏在,“冰丝缠”这种毒性极阴,高家世代传下来的武学走的却是阳刚一路……如此一来这本来应该是隐形之毒的,便再也瞒不住。可叹高家祖父大好男儿,一生寒毒纠缠,早早喋血而亡;而其子高远出生之后便体带毒寒,遍寻名医也无法根治,最终只能靠修习高家阳刚武学来强行压制。不过幸好高远这人居然是个难得的武学天才,小小年纪便将家传武艺练到极致;不仅成功扛过了寒毒,且能继承父志,扬眉沙场,纵横边疆,积军功而成“太尉”,不折不扣大凤朝武官第一人。 只可惜……如此人物,十六年前“叛国投敌”,留下一生污迹,没能名垂青史,唯以卖国贼的名义余下身后骂名…… 霁月扯了扯衣袖,望望陷入沉思的凤紫泯,有些左右为难。已近天明,熬了一宿的皇帝陛下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挑起个话题却又不继续……但才被罚跪过的她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就连晨起天气微凉,她也没胆子去将那早准备好的衣物替他披上。 “霁月,你今年有十七么?”凤紫泯忽然抬头。 “回陛下,”霁月微愕,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说到这个上头,“奴婢今年一十五岁。” “哦,比楼卿和孤的皇妹都要小。”凤紫泯又叹息一声,“那么十七年前的苍浯国人入侵想必你也不知道多少了?” “奴婢自幼学习女红……” “知道太尉高远么?” 第233节 “那个卖国的高贼?” “算了……”凤紫泯略有不耐,叹息一声又沉默下去。 十七年前。 那个特别的岁月,于他,又怎么能够稍有遗忘?都城被破,半壁江山沦落,他以稚龄登基,受楼铎挟控偏安新京一隅,却无时无刻不将夺权复国放在心中……高远这个名字,当年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哪一日不是骂个千百遍? 可谁又曾料想到,那么多年之后,在他终于夺权之后,在他掌控了羽林禁卫军这个利器之后,居然又收到莲准给他整理的档件,隐隐透出那样的秘密:楼卿居然是高远之后……而高远,大名鼎鼎的卖国贼高远,其实从来不曾卖国?! 当年的胡兵南下之前,高远已经被猜忌,被架空;胡兵南下之后,更是枉被替死,为决策失误的先皇担去骂名……原因么,正是因为在那时高远忽然发现“冰丝缠”的秘密,君臣生隙,竟而势成水火! 真相如此,却教他这个继任的皇帝情何以堪? 更可叹楼卿,高家满门抄斩之下余此一脉,依旧被寒毒纠缠,且他出生时正逢国难家难,毒性比其祖其父来得还要猛烈些,更因从不曾修习过家传武功,无由压制寒毒……这可不是他姓凤的欠他的么?而他的楼卿,竟然不是楼铎的亲生女儿! “只可恨那些御医,竟没一个顶用的。”他兀自叹息。 皇帝陛下如此叹息,霁月却觉得十分疑惑,“陛下说的是无忧公主的病么?难道真的连御医也没有法子了?” “冰丝缠,绵延三代,早已不复当初;何况宫里的御医不能究其病因,能有什么办法?楼卿这些日子甚至连御医的面都不愿见了。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羽林禁卫军庚字部首领医圣鲁季,他对这种毒倒是有些研究……当初楼卿的寒毒就是由他确认,这些日子也一直由他负责医治。只是鲁老头儿喜欢四处云游,虽然已经联系上,赶来也要有些日子……何况他治了这么久,不是也没见有什么起色?” 凤紫泯说到这里住了口,没有将云裳依靠陆慎真气调理经脉的事情说出来,只伸手揉了揉眉心,显是颇为烦恼。 “这么严重的毒……”霁月担忧的,“无忧公主的性命会不会有危险?” “那倒也不至于,孤打听过,只是寒毒缠身,楼卿注定要多受些苦罢了。” 霁月便陪着他又默然了半晌……忽然问:“陛下说无忧公主不肯让御医诊治么?” 凤紫泯扫了她一眼,“没用的。楼卿素来便是这般性子,他若不肯时,能找出千百个理由来;那些太医哪里说得过他?” “可是奴婢还是觉得……”霁月小心翼翼看了看凤紫泯的脸色,“这个法子应该是最为直接。奴婢想来想去,能接近无忧公主的人里,只有太医方便些,且也信得过。” “孤知道……可楼卿专擅催眠—派去的人信得过信不过,有什么区别么?” “陛下不是说无忧公主如今病中。不适合使用催眠之术?” 凤紫泯又是一叹。“正因如此。孤才不忍逼迫他……若是孤带着太医直接到他面前。你以为他还真能拒绝让太医为他诊治么?孤只是怕。楼卿会强用心力进行催眠;万一导致楼卿病体大损。那便是孤爱之反而害之了。” “这样哦。”霁月恍然。“是奴婢太过心急了。” 凤紫泯微微摇头。“孤刚刚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何尝不也是心急如焚?只觉着时时刻刻都是煎熬。恨不得马上知道真相才好……可经过这楼卿被火莲教劫掠的事情。孤再见他。这念头反而不那么迫切了。楼卿人就在那里。真相摆着。随时都可以去弄清楚……就算他再能瞒。会催眠;可能催眠一次。两次。还能一辈子靠这个瞒下去么?只要孤起了怀疑的心思。想着要探究真相。他终是躲不过去。孤想过。现在重要的。是他的病;是孤要理清待他的态度……楼卿的心意到底如何,又当如何,这些……孤还要耿耿在意么?” “陛下?”霁月疑惑。“陛下还要考虑怎么办么?奴婢记得陛下说过。只恨无忧公主不愿近身随侍。” 第四百二十三章 拔擢自己人 “是么?”凤紫泯望了霁月一眼,眸光柔和了几分,“的确,若楼卿是个那样的女子,孤绝对不会放手便是了……只是孤要考虑的是,一旦揭开真相,朝廷上下会有怎样的震动,楼卿自己又会有怎样的反应……何况,孤还有一个‘大凤朝不复,后宫不立’的誓言在。” “大凤朝不复,后宫不立……”霁月喃喃,“原来竟真有这话。可是天下人都以为……” “以为什么?” “哦,”霁月有些尴尬,“以为陛下是为了无忧公主,才故意推托的。” “不是。”凤紫泯端起茶盏抿了抿,“孤年少时便有过这话,后来又有人在孤面前许下了这样的誓言;那时候孤虽没有说出口,却已经在心里与他们共誓了……”他似乎想起往事,唇角勾起温暖的笑意,令面前的霁月一阵恍惚。 “其实原因也不仅如此。孤知道女色误人,从来没打算陷在这上头;而且孤自幼受制于人,所以对于能够把事情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样的事情,总是有着太多的渴望;对于婚姻,孤更有奢望……情之所钟,一世相伴,红袖添香,知音解语。 这样的女子,一人足矣……” 凤紫泯并不知道,他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浮现的笑,是和他素常形象极其不符的温柔……已执政一载有余的少年帝王,向来将“天心难测”和“皇家威仪”演绎得完美;也许唯有这样放松的时刻,提到了这样旖旎的愿望,才展露出了这样温情的另一面吧? 而这温柔向往打动的,自然还有与之分享如此心情的霁月。情窦初开的少女逃不过这笑容的蛊惑,目光更是柔得滴得下水来;“红袖添香,一世相伴”这样的话在心中兜兜转转几个来回,终还是努力挣了出来,扬起脸,强笑道:“陛下这样的期望,听起来离实现并不遥远么……无忧公主冰雪聪慧岂能不知晓陛下的心意?可能公主此时是被杂物障目,不能看清陛下的心意罢了,等到时机成熟,陛下这样的愿望就象是为她所设……公主她,早晚会接受陛下的心意的。” “为她所设?”凤紫泯摇摇头,又点点头,“孤当初生出这样念头的时候,可是并没有想过她;不过现在想想,只怕心中隐隐存了这样的期盼也未可知……只是,楼卿素来强势,和孤想象中的温柔伴侣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凤紫泯这样说着,可目光中透出的甜蜜期许又怎能瞒得过人?便是早知道无忧公主在皇帝陛下心目中位置的霁月,望着这样甚至带出几分青涩神态的帝王,心中乱跳几回之后,也不由添了几分疼痛。 “这些日子孤去看楼卿的次数少了很多。”皇帝陛下的声音都低柔了几许,“是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吧?能探探她的病情,和她说说政务上的事倒是很好……只是孤怕控制不了想靠近他,弄清楚他身份的念头……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设想了多少次揭破他身份的情景?却又反复掂量,只怕她若一直对孤如此,岂不空欢喜一场?” 霁月自然对凤紫泯一段时间的失眠现象了如指掌,原本以为是无忧公主失踪之后太过着急的缘故;可后来云裳已回,皇帝陛下的情形却没有好转……她猜测过是因为云裳的病,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头。近乡情怯,近乡情怯……可是因为这样,皇帝陛下就打算这么拖下去么? 霁月这样想着,却不觉已将问题问出了口。她今年只有十五岁,虽然作为大宅门中庶出的女儿,免不了有些早熟;但面对自己喜欢的男子,还是青涩得摸不清自己的所思所想:譬如现在,她竟是不知道自己是盼着凤紫泯早日弄清云裳身份,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希望皇帝陛下拖延下去,就这么一直一直将秘密和她分享…… “那倒也不是。”凤紫泯起身,踱几步到了窗口,望着外面晨曦中破雾而出的朝阳;那英俊的面庞上桃花眼熠熠生辉,语气中却带了几分无奈,“其实就算是孤真的有心想拖,也没有办法呢……” “其实就算是孤真的有心想拖,也没有办法呢……” “陛下的意思是?” 凤紫泯不语,望着窗外,仿似出神;而眉宇间那种生动得近乎诱惑的期冀却慢慢淡去,一点一点回复了大凤朝天子固有的高深莫测。良久,在霁月已经不以为关于这个问题还会有什么回应之后,他却终于开口:“孤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里政务上头……倒似楼卿在逼迫孤一般。” 这话有些怪异了,且凤紫泯以前从未和霁月提起过关于朝政上的问题,刚刚的僭越又招来罚跪,她哪里知道该如何接口?幸好凤紫泯没有教她为难,只自顾自说了下去。 “楼卿虽然从小在边缘野村长大,可她向来在为人处世上最会掌握节奏……她如何与朝臣们相处孤不十分清楚;但他在孤身边的时候,最能够让人觉得舒服……多数时候她不会主动去要什么;而若有目的要达到,她也总是能够让人轻而易举接受他的观点:这里面她会耍些小心机小手段,但不会让人厌恶,总是适可而止,从来不肯强出头…… “可是最近却都在改变。”皇帝陛下略蹙了眉,带些疑惑,“虽然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懂得孤需要什么,看得到孤的下一步;可是行事风格上却带了几分激进,有些不回头的决然……前头扳倒王英,还能说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那么和张谔携手清理官场,就有了些冒进;至于如今居然惹上周大学士……便完全是站出来引导形势了。 “对于臣子而言,如此的风格迥异,”凤紫泯没有回头看霁月,也知道这个侍女根本不敢发表任何意见,“一般来讲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什么压力使其感到急切,又有必须完成的使命,因此不得不激进;二么,就是有了不轨之心了……” 不轨之心?听到这个,霁月微微打个寒噤……是晨起的风有些冷了么? “当然,楼卿是不可能有什么不臣的念头的,”说到这里皇帝陛下顿了一下,又继续,“所以只能是第一种……可是孤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那么急?是因为她的病?是因为什么人?或者说,是真的打算要离开了?” 又是沉默。 “所以孤也不能无休止再拖下去。”凤紫泯“啪”的放下窗扇。回眸时带了几分决断后的轻松。“若是最近鲁老头儿能够赶回来。楼卿病情再好几分。就赶着将这件事情了结了吧……尘埃落定。孤也好静下心来处理朝廷上的事情。” 霁月知道这些话并不是说给她听的。自然还是不敢接话。 皇帝陛下也止住了话题。伸了手由着霁月替他更衣。外面天色已经大明。整整一宿过去。皇帝陛下的神色却也不倦。且眉目间又明显较杨红筹离开时舒展了很多。霁月知道他是心中烦扰倾诉一番之后得到排解,也自暗暗快慰。 皇帝陛下换的是外出的袍。若照平时。此刻早已经过了要上朝的时分。可如今圣驾在外。朝会自然也免去。那只剩了一个人的“内阁”更是已经来过与皇帝通宵“理政”;这个没有嫔妃的皇帝其实应该是很闲的。至少不会连补眠的时间都没有……霁月待要说什么。到口边却又咽了回去。今日那场罚跪实在是印象深刻。让她知道她对这位皇帝陛下的脾气似乎还是并没有多么了解。 凤紫泯却注意到了这个寝宫女官的欲言又止。趁着心情不错。便笑道:“霁月。你知道韩昭侯和曹阿瞒杀近侍的故事么?孤向来欣赏你的。便是守本分这一项。” 说罢。也没有等她答话的意思。自顾走出去。外面自有内侍迎着跟上。 霁月看着皇帝陛下的背影,噤若寒蝉……果然,开始的那段罚跪是有原因的。 她因为是庶女的缘故,从小性格内向,素来深居绣阁,说是做着女红针线,其实日日与古籍和古籍伴,自然也懂不少典故。韩昭侯的故事,说的是杀段吧?这位战国时代的君主,曾因为典冠在他醉卧时为他加衣这么一件事,便加罪典衣,杀典冠;只因为:该负责为他加衣的是典衣,失职;不该为他加衣的典冠,越权。 而三国时曹操的故事,则不甚相同;曹操不喜旁人近身,便对人说自己梦中好杀人。一次睡觉时内侍为他加被,他却跃起杀人;醒来时故意装作不知,以此威慑众人。 可是,皇帝陛下提起这两段典故,到底是要说明什么呢? 原本是好好的,在她催促他休息的时候,陛下才开始生气的吧?是怪她太多事了么?逾矩?可是陛下从来不是太在乎这些规矩的人……宫里的那些宫女,为了争夺圣宠,什么手段不曾使出来过?若真是象韩昭侯待典冠那般,多少个脑袋便都已经掉下来了;何况,他明明也说了,她是最本分的,象今天这样的多嘴,其实少得可怜。 第四百二十四章 尘埃的落定 霁月愣愣站在寝殿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吱呀”一声响了,这才惊觉,连忙迎上去……虽然还是不很明白陛下的话,但典冠掌冠,典衣掌衣,她霁月负责的是陛下寝殿,这个时候早该唤人进来打扫,而不是愣愣的在这里发呆。 进来的,却是内常侍红栌公公。 “高霁月接旨。”大内总管红栌公公一如既往的鼻孔朝天,“皇上口谕,江东巡抚曹汝言护驾有功,政绩斐然,即日起擢升从一品兵部尚书,兼授武英殿大学士,直龙图阁,参预机务。其女高霁月温婉贤淑,升尚寝,赐五品,依旧在寝殿伺候。” 说罢,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出来,看着霁月接旨谢恩的同时,用将将可以让她听到的声音骂了句:“狐媚子。”又道:“陛下问你,新任高大学士携家眷正在湖南侍驾,你有没有心思回家一聚?” 想不到会面对这般的恩赐和荣耀,霁月暗暗苦笑。红栌公公会有这样的态度,想必是以为她诱惑了君王,才连带着一家鸡犬升天吧?可他不想想若真如此,会有这样奇怪的封赏么?父亲升任一品大员,而女儿却封了女官尚寝,不属嫔妃品级……甚至,如果陛下真有心赐她一家团聚,何必专门来问? “回陛下,奴婢得以伺候陛下身边,心下已足,再无他念。”霁月脸色煞白,这半天想不明白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原来陛下这番警示都是着落在这里了……高家荣耀如此,她还怎么敢与父母有些牵扯?陛下没有当面问她,是要她做个决断吧? 红栌公公却有些意外,又问她:“高尚寝,你可想好了,虽说你封了尚寝,又加了五品衔,在宫内女子中已是最高;但这样品秩还是不能让父母家人入宫探望的。”言下之意,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奴婢已经入宫,便不再是高家的人,自然也不需要与家里人再见。” 红栌公公便不再多言,冷道:“既如此,咱家一会儿着司设、司舆、司苑、司灯四司女官前来拜见。”说罢转身离开……唯空中低低传来又一句满是嘲讽的言语:“小小五品有什么得意?无忧公主今儿也加了从一品……” 霁月退几步,跌坐在的上。陛下隆恩之后,专门迫她说出了“不再是高家人”这样的话,为的是什么,昭然若揭……其实她早就应该想到的不是么?与天子分享秘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放眼天下,也只有那么一个人,会让天子真心的怀念“曾与他无话不谈”吧? 早发现过身边若隐若现的影子,还有宫中众女对她的孤立……现在,他警告她不要僭越,甚至连父母的温情也要隔断她的么?那么,她,又会得到怎样的未来…… 天的阳光并不如何明媚,天气也是闷热而潮湿的;然的大凤朝皇帝凤紫泯,脸上却是许久未见的神清气爽,连甬道边一丛御苑常见的牡丹都让他驻足观望了半天。 究其原因,自然是与杨红筹、霁月两个人的这一番交流,让皇帝陛下一段时间来阴灵的心境有了不小的改变。这其实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作为一名帝王,凤紫泯在楼铎的熏陶下成长迅速,权术之道早已炉火纯青。他明白自己需要在臣子面前时刻保持着神秘莫测,也知道这样长久的情感压抑会导致个人性格上的一些扭曲。因此自幼时登基时起,他便十分注意适时的将不良情绪宣泄一下,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在某个人的面前……即使是用戏谑为掩盖,以怀为基调,即使是若即若离,又保证着掌握控制那人的底牌。 不过那个人在楼铎倒台之后便与他渐行渐远,又慢慢的展露锋芒以另一种姿态与他并驰,这才让他生出几分寂寞的意思来,巧合中另外寻找了情感宣泄的渠道……只是霁月这个姑娘,他对她绝没有对云裳的那种复杂情怀,与她的交流也更多的是他倾诉,她倾听;他不需要她给出更多的意见,更不希望她与外界有过多的牵扯。 如果可能,他会愿意将她变成他的笼中鸟,能够听他言语,却不能将他的言语生出更多变故来的笼中鸟。 当然,无论如何对一个人倾诉是比对一个鸟倾诉来得效果好的,他也有这个自信可以将“倾诉对象”控制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霁月这个姑娘根本不必要变成一只鸟。 可是从前的那位“共享秘密”的人呢?他愿不愿意将她变成一只鸟? 永远陪伴着他,听他言语,给他回应,温柔为他而啁啾的,美丽笼中鸟? 如果她的心,能够被他看得清楚的话。 凤紫泯这样决定着。 从前有过那么一次,他和云裳在一起谈论楼铎,讨论这位拥有倾国之富的那个披着天字号忠臣的大奸大佞,哪些作为是出自权谋,哪些,是权力衍生出的心理变态……那时他对云裳说,他会拥有这江山,会鼎立天的间,会利用权谋掌控天下,却也不会放弃,幸福。 一个正常人的幸福。 所以他会适当放松自己。会执着的不去利用“外戚”这个巩固皇权的常规途径。会在心中存一丝幻想—得一红颜知己,执手白头。 当然,作为帝王,任何的幻想。任何的奢望。都建立在“不危及江山社稷”的前提之下。就如他“大凤朝不复,后宫不立”的誓言。如果真的遇到需要。他也会顺水推舟。借朝臣之求。为自己添上几个无关痛痒的嫔妃。来稳固朝纲。或是鼓励将士用命。 而他梦想中执手一生的伴侣。则该是善解人意的。以一种默默的支持的姿态出现在他的身后。在他操劳时添一盏香茶。在他疲累时温柔的倾听。 如他对霁月描述时说过的。他本没有想过云裳—即使两个人的相处多有暧昧。而他面对她的时候也多有情动。 原因不过是:云裳过于聪明和狡狯。若真是个男子。他绝不敢放心将帝王的真情交付到这样一个人手中;变数太多。他不敢用江山来冒这个险。 也同时是因为这个女子变得越来越不能被他所……掌握,和少时曾经见过的那个文静的女童,相去甚远。 可偏偏的,她楼云裳是个女子,还偏偏是个生的极其美貌妖娆的极品女子。这些日子心心念念。就是在想着这种可能……若她能够理解自己的心情一二,那么那些担心便都不存在了吧?虽说历史上也有以女子之身而摄政专权。终而篡夺江山的先例。但……他还是自信的。亲政以来他能够防范得了内阁制中最易擅权的宦官。就能够坚守住“后宫不得参政”的古训。 试想,与那些烦人的政务权术剥离开来的云裳,专为他一个人而温柔妩媚的云裳,与他携手看尽朝霞夕阳,品遍秋月春花……忽然觉得,如果是云裳,他的确会心甘情愿为之放弃后宫,就算是满朝文武相逼,他也会守住这样一片心意…… 皇帝陛下就是这样对着那一丛娇艳欲滴的牡丹出了神,剑眉浅舒,薄唇微抿,带一抹淡淡笑痕。 好像那满眼的牡丹就是她那张笑靥一般无二。 这样的时刻是没有人会来打扰他的,即使外面已然为他所颁布的政令乱成一片。今晨从寝殿出来,他便接连传下几道旨意,并起身前往云裳暂时的居所……而他身后一百羽林禁卫军立即将这个小小的院落团团围住,其杀气之腾腾,足以将任何胆敢对上谕不满,妄图叩见圣颜提出异议者拒之门外。 他所颁布的三道政令,主要是关于人事的调动。 其一,大封武将,恩赏衔爵……陆慎等军马都督皆加上将军,赐宅邸奴婢,一应待遇如同级文官;其二,擢云裳从一品,正式接掌工部;其三,命曹汝言为兵部尚书,进驻内阁。 这样的命令一出,便是等于正式提升了武将的位,排布了内阁座次……尤其是曹汝言兵部尚书职位的任命,直接分权于那统领着兵、刑二部的老学士大人们,终于表明了皇帝陛下对太傅大人请辞一事的态度……从此老学士大人的首辅的位,已经摇摇欲坠。 第234节 不用想都可以知道,这些政令,会在关注着政局的百官中引起怎样的轰动。 所以命令一出,凤紫泯便躲到了云裳这里,将那些可能的麻烦挡在院外……同时自己也被挡在了房外……房内,星夜赶至的医圣鲁季,正在为无忧公主针灸疗穴,驱袪寒毒。 凤紫泯负手而立,一身竹龙袍被牡丹花丛衬得越发雍容端凝;羽林禁卫军远远的站着,森然而威严。没人能够来打扰皇帝陛下此刻的思绪,更没有人能够去观察皇帝陛下此刻的表情……而若真有人可以去观察的话,便可以看到他脸上那淡淡的笑,看到他投向不远处一扇雕花小木门的隐含着期待的目光。 第四百二十五章 又见大清官(上) 那扇门已经紧紧关闭了一个多时辰;而按照鲁季老头的交代,如果一切顺利,半个时辰之后,云裳便可诊疗完毕;而他,就可以来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面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是的,让一切尘埃落定。 凤紫泯已经想好,他不能够再等下去。在与霁月的谈话中他理清了思路,等待和拖延,只能使事情变糟;既然决定了如何面对确定心意以后的云裳,那么,就让真相快一点到来吧。结束他这样惶惶而跃跃的日子,让一切尘埃落定。 这次的接连三道政令,便是他送给云裳的礼物,揭开真相之前的铺垫—安其心,遂其志。若云裳这个女子的心意不在政局,那么再滔天的权力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可以尽力满足她:周大学士尴尬挂职,曹汝言原本是楼铎一系;杨红筹、张谔都有着亲楼的名声,加上云裳自己这扶正的工部代理尚书,如今内阁几名成员,都隐隐与“楼”这个字有着深浅不一的联系。 而如果云裳愿意,他甚至还可以让她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过一把瘾……此,她的官路也就走到了极致……再升一步的话,愿不愿意,母仪天下? 当然,如果云裳是男子……虽然此刻他已经觉得这样的可能不大,但万一如此,他也会懂得慧剑斩情丝,翻覆之间将一切控制在自己掌握中。 耳边忽然“吱嘎”一声,伫立静候的皇帝陛下立刻凝神;再度抬眸望去,却见牡丹丛中的雕花木门打开,一个身形瘦小的护卫提了只盛满黑水的木桶出来;见了他却只匆忙行礼,又拒绝了羽林禁卫军帮忙的意图,满头大汗的跑去井边换水。 凤紫泯微微皱了眉头,盯着这护卫的背影想了想,却记不起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的名字到底叫什么了,只想起羽林禁卫军交来的卷宗上说,他和云裳之间也颇有些绯闻……从前,他对云裳也没打算过真的要发展成什么什么的关系,也就自然而然的对她身边出入的这些人向来听之任之,甚至有些推波助澜,有些庆幸这些人的存在会有助于他控制自己的感情……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碍眼,即使,明知云裳懂得催眠术,明知云裳不是传闻中那样的人。 看来应该强制性的给云裳配些婢女了,身边出出入入都是男子到底不妥…… “东九!东九!”鲁老头的大嗓门,带着几分焦躁,“水!快!快点!” 凤紫泯心头一紧,不由靠前几步,又停住脚;看那东九一叠声的应着话,趔趄着赶着抬水进去……然后敞开的雕花木门里传来鲁老头疲惫沙哑的低吼,“快给我洗这针,还等什么?!” 原来是洗针,凤紫泯蹙眉,想起方才那桶黑水……到底有多少寒毒需要祛除呢? “你急什么?我说治不好了么?!”老头子又怒吼,“谁让她不肯好好养着?!蛮邦的药粉不管用,内力压制也不管用,寒毒都滞到穴位里了,能引出来这些已经不错!” 凤紫泯又迈前几步,没发觉自己已经下了甬道,走到花丛里去了。 “等她醒了告诉她!想死就不要找我老头子了!说多少回要静养,要静养懂吗?!什么政务,什么官场,能不能离远点?!” “陛下,陛下?”云裳微微抿了抿唇,轻声呼唤。 “哦。”凤紫泯从怔忡中回过神来,随手把空了的药碗搁在一边,目光却依旧停留在云裳的面庞上。 “楼卿你瘦了。” “陛下不也是一样么?这段时间……” “是孤太大意,一直以为楼卿身上寒症虽然厉害,总归有医圣看着、太医院药材供着,却没想到竟到这般的步。”凤紫泯慢慢的,一字一句的感叹着。修长的手指探过去,触碰到那晢白不见半点血色的肌肤,顺着略带尖削的下颚曲线滑下,三分缱绻暧昧,七分痛惜温柔。 云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碰触,只略扬起眉,笑道:“陛下多虑了,臣不是好好的?这一点小伤小病,正好躲懒。” “还说是小伤小病么?!若不是这次孤恰逢其会听到鲁老医圣的话,险被你们骗过了!”凤紫泯的语气虽是斥责,脸上神色却越发温柔,目光中几分后怕,“可恨羽林禁卫军居然也帮你瞒着孤!” “是臣不让莲准都指挥使惊扰陛下的,臣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不发作的时候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么?只是这一次鲁首领隔得远些才耽搁了……”说着却忍不住又咳起来。 并不习惯也不太懂得如何伺候人的皇帝陛下有些手忙脚乱,一时不知道是该去拍拍她的背,还是去替她倒碗水,再或者是去替她叫人来?结果只能是什么也没做,拉着她的手一叠声的问:“怎么又咳了?” 云裳这次生病,正在凤紫泯因为到底要如何安顿她烦恼的阶段;虽知道她寒症发作并未痊愈,但因为“近乡情怯”等等如此这般的理由,并不曾多做探望。 这次来本也是觉得医圣一到。自然病去灾消。要来为心中惑求个答案了。谁想遇到鲁老头发飚。又打听得云裳的病症如何如何严重……这时再看云裳那番柔柔弱弱强打精神安慰人的模样。心里自然是软下去。又平添几分愧悔。 而皇帝陛下这样的加倍温柔。却显然并没有被当事人体会到……她挣开被他握着的手。匆匆从袖中抽出条帕子掩住唇。努力平复呼吸。然后笑道:“惊扰……陛下了。臣没事。” 那条帕子黄绫底。金丝线。歪歪扭扭一颗星……可不正是皇帝陛下当初的“大作”? 云裳发现手中帕子不对。连忙换过。 凤紫泯的动作也为此蓦然一滞。却没有说什么。只再次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扶她躺好。 一时室内静默。只偶尔有云裳低低压抑的轻咳。 凤紫泯坐在床边,手中是柔腻的纤指,眼前是素白如玉的容颜,不由有些心神荡漾起来。病中的云裳黑眸晶莹,面上一抹咳后的嫣红,神思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径出神,居然连手依然被握住都没有注意。 凤紫泯挪了挪坐姿,离云裳越发近了些,目光略带遮掩的扫过她看不出起伏的前胸,在那被中衣严密遮挡着的领口停住。“楼卿……”他带几分犹豫的开口,“热不热?” “啊……”出神状态的云裳被惊动,又是几声轻咳,勉力压下去,才问:“臣在想昨日看到的那本奏疏……方才陛下说什么?” 凤紫泯哪里还忍心再去追究真相,只说:“楼卿不要过于劳神了……鲁老医圣不是说过要静养的么?” “臣早已经习惯了,”她扬起眉,带一丝笑,“关于那上疏的户部郎中史刚,陛下怎么看?” 凤紫泯顿了一下。云裳提到的奏疏,是昨儿她在内阁奏疏中捡出来的,未列出任何“票拟”的意见,直接送到了皇帝陛下的手中。而他看了这样一封奏疏,内火大盛,当即传见杨红筹,确定抬楼抑曹的基本思路;甚至如此也没有消散心中郁结,又与霁月聊了个把时辰,这才慢慢调整了心情,把因奏疏而来的一股闷火都压制了下去。 可云裳居然这么笑着提起那奏疏。 说起来,奏疏中很多的东西与云裳也颇有关联……譬如公然指责皇帝陛下“君道不正,宠信佞幸”,楼氏父子“媚骨一脉而成,奸谲多有相类”。当然,疏中对皇帝陛下的指责是最主要的,几大罪状彰然罗列,“法纲松弛”(对楼铎一脉姑息)、“无视人伦”(不立后,不选妃)、“远直臣近侫幸”、“谋私欲忘国恨”……一句句一条条,简直就是指着皇帝的鼻子在骂了。 这样的奏疏,难道是找死? 非也。皇帝陛下即使再大的火气,也只能不动声色闷回肚子里。无他,写奏疏的那位,鼎鼎大名的清官,近年来声名骤起,有直追周大学士的架势。如今周大学士请辞闲置,再处置了百姓口口相传的“史青天”,除非凤紫泯立意要做个遗臭万年的昏君了。 “楼卿怎么看这个人?”凤紫泯把问题抛回去。 “博名而已。” 凤紫泯刚要点头同意……史刚的奏疏全是骂人,看着全占理儿;可细一想却什么也没说,所谓建议都是道貌岸然大道理罢了。云裳却又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个人臣却是极为敬佩的,听说史家家徒四壁,连做菜的油盐都买不起。为了名声忍一时容易,忍上一辈子却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了。”只是史刚如此,不仅连累了老母年纪一把要到街上去捡拾剩菜,六岁幼女也因为被外人看见面孔,绝食“贞烈”而死。 “臣以为,如此悍不畏死之名臣,堪为百世楷模。” 凤紫泯带些惑的看着云裳。对史刚这个人他其实也是这样的处理意见,不能打不能动,挨了骂也是白骂,这样的“名臣”,只能供着了。可是云裳向来与清流不对盘,却忽然为史刚说起话来,倒有些怪异。 第四百二十六章 又见大清官(下) 然而他的念头也只是一转,面前的云裳,带些轻喘,鬓发微湿贴在面颊上,整个人柔弱得女儿气十足……却又偏偏表情凝重,一本正经说着朝政上的事,那种违和感,不知怎的却令他凡心大动……这与他以前只当云裳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的时候的感觉,相差甚远。那时候他“调戏”她,思念她,却还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他相信他不会为了她动摇自己的信念,不会被她影响太深;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敢在莲准劝诫之后还因为她的才气留下她。可现在……心如鹿撞的感觉,想将她拥入怀内轻怜浅爱的感觉……莫非真的,心动了? 可明明他还没有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将这样一只跳跃的自由的鸟儿,关进这繁华的银安殿的金丝笼之中去? “臣记得,陛下才来的时候说起要调整内阁?还说会给臣一个惊喜。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也该对臣说说了吧?” “记得,陛下才来的时候说起要调整内阁?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也该对臣说说了吧?” 正在出神恍惚的皇帝陛下,听见云裳问起,连忙笑着将来之前所发布的三条政令一一说与云裳知道……满以为自己这番捧高武将、提拔云裳的作为至少可以博得美人一笑,心中不自主带了几分期待。 可谁知云裳脸上带着淡笑听他说完,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意,反是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问道:“陛下,臣对陛下如此调整内阁有些异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楼卿有什么意见,尽管说给孤听。” 话音才落,原本略带娇柔依靠榻前的病后佳人,忽然一歪身子,半挪半落,跌伏在皇帝陛下脚边,“陛下。内阁大学士云裳,恳请陛下恩准外放!” “楼卿?!”凤紫泯立手忙脚乱。虽然云裳这话说得郑重,可知她病后体虚,哪敢容她停留在这样冰冷的的面……云裳挣了几挣,便也随他抱回榻上。 “楼卿这话是什么意思?好的,正是大展鸿图时节……难道是顾虑寒毒?你只管放心,鲁老医圣不是正想办法么?再说外放为官只有更辛苦……” “陛下,臣只是,愿意与曹汝言同列。” ============================== 其实皇帝陛下并不知,早在凤紫泯刚刚发布三条政令之际歌便已经得了消息……只是又是袪除寒毒是斟酌词句,这才将君臣摊牌的时刻推迟到现在。 自然是明白这三条政令之中凤紫泯的用意。顽固执拗的周大学士大人占据内阁首辅职位。对渐渐站稳脚跟开始打算大展拳脚的皇帝陛下而言。已经弊多于利;如今有她下手算计老学士大人主动请辞。他只怕也乐得顺水推舟。重新换血内阁……而从那三道旨意上看。皇帝陛下改革的意愿和力度也已经不可谓不大:捧高云裳,施恩与曹汝言。与吏部尚书张谔三强对峙。从此便是老学士大人想要卷土重来。只怕也没了插脚的余的。(而下此重大决定的同时带着改善武将待遇。正是皇帝陛下暗渡陈仓的一贯伎俩。) 以凤紫泯提到惊喜。他是真的以为她会惊喜的:虽只是正副关系侍郎与尚书品秩跨越极大。从三品直升一品。单只是早朝排班上就会越前好几位……一旦周大学士大人真正告老。能排在她前面的人便只剩下数来的几个。如果她肯再努努力多弄些加衔。同样的尚书兼大学士的底子。她能够越过张谔和曹汝言去成为内阁首辅也说不定。 若想要的是名攀于高位。对这样的安排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应该有什么不满……踏足政坛这么久。她当然明白皇帝陛下肯布置下三足鼎立的格局是对她的认可。若是真的一枝独秀到连对手也无。只怕离满门抄斩也远了。 可她是真的不满足。 她不怕一枝独秀怕满门抄斩……难道她还真指望着在内阁坐镇几十年不成?左不过就这么一两年的光景。就如烟花般绚丽一番又如何?盛开过后。烟消云散! 何况。才费尽心思算计了老学士大人。却将兵部便宜了曹汝言。如何能够甘心?!何况她要的是独揽内阁大权。三足鼎立根本就不会让她满足!……自家心事自家知。三年的约期只剩两年。莲准那边也不知能将苍浯国人南侵推迟多久;由着皇帝陛下按部就班稳步提升国力根本来不及。就算政见上张谔和她能够达成相似或者高度一致,她也没有多余精力去和曹汝言周旋! 曹汝言这个人她了解,楼铎当权时曾经混得风生水起的一位;虽然到不了治世能臣,乱世奸雄的的步,但是才智和能力不容小觑。尤其值得警惕的是,楼铎倒台之后,凤紫泯虽然不曾明面上处置楚系人马;可细细一数,到如今还能够置身三品之内的,除了她云裳,唯有此君!也许给时间磨合,她真的能和曹汝言这样的人找到相生共处的模式……但现在的时局却注定了这条路不可能。一山不容二虎,她没有时间去和他分个高下,也没有余力去事事顾虑旁人看法。她不能给他机会。她要把一切控制在自己手里,尤其是兵部。 和曹汝言相较,她宁愿入阁的,是史刚这样的耿介清流。 当然她也曾考虑过,周大学士大人请辞之后,凤紫泯会如何重组内阁……曹汝言入湖南伴驾的事情早在她耳目之中,也顾虑过此人入阁的可能性。不过她的失误在于,错误的估算了时间。 和老学士大人的周旋比想象中顺利,凤紫泯的决定又来得实在太快。 这让本以为皇陛下会经过“廷推”模式遴选阁臣的她,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原定把史刚推出去作为继任者的种种手段还来不及铺开,便不得不面对凤紫泯已然颁发的“成命”威胁。木已成舟啊……皇命都已经发布,她还来得及改变曹汝言入阁的既成事实么? 可来不及也要做。与其眼睁看着兵部旁落,还不如放手一搏,也许真的能够做到推翻皇帝陛下成旨,再将兵部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病情的严重是她安排鲁老头泄露的;那陛下亲自绣好的帕子是她故意拿错;连开始的东拉西扯都是她在打感情牌,在拖延时间……这边由她绊住凤紫泯,那边东九和已经赶到她身边的暗力营亦陌等人则出去联络众官员;多路协作,只求务必一击必中,一击必杀,将曹汝言的青云之路扼断于初! “楼卿这话是什么意思?”凤紫泯却对云裳的表态不甚明了,“不愿与曹汝言同列……难道是他什么时候得罪过楼卿么?” “曹大人和臣素无过节……”云裳又咳几声,努力调节气息以使声音平稳,“若只是过节恩怨,为人臣子者哪敢因私害公……臣只是看出陛下废置云裳之心……陛下曾称赞臣,向来最能体会陛下心思……如今云裳又怎会体味不出陛下这三道旨意背后的含义呢?” 方才一番挣动,费去不少力气,此时脸上嫣红一片,微微喘息又努力忍住的样子实在惹人怜惜……不得不说鲁老头赶来的及时,至少此刻体虚如她,是不需费心去扮演柔弱了。 “楼卿你歇歇再说。”凤紫泯带些无奈,又有些心疼的,“孤怎么会废置楼卿,又哪里来的什么背后的含义?” “陛下不必再隐瞒臣……若非陛下有以曹汝言取代云裳之意,选阁臣,怎会弃清流而择……声名狼藉的楼系?” 不能不说云裳对凤紫泯的心思的确有敏锐的触觉,她这样胡搅蛮缠的一句话,其实何尝不是正中红心?凤紫泯能够如此快速决定内阁走向,将曹汝言这样与云裳极为相似的角色引入内阁,那心底存的一份隐秘念头,岂不正是期待有朝一日“金屋藏娇”之后,这空出来的朝堂角色便可由彼取代? “若非陛下有以曹汝言取代云裳之意,遴选阁臣,怎择……声名狼藉的楼系?” 听见这样带着幽怨似的一句话,凤紫泯第一个反应,就是反驳。 “楼卿怎么会这么想?!孤……不过是看着那些沽名钓誉的所谓清流不顺眼!再说老学士大人虽然闲置,毕竟还是挂着内阁首辅的名号,还有张谔、杨红筹,不都是科举出身么?孤的内阁,什么时候少过这些直臣?!难道非得象史刚那样的油盐不进穿着补丁上朝的才叫清流,才叫风骨么?!” “陛下……”云裳轻柔的笑了笑,仿佛在看一个恼羞成怒不讲理的孩童,“既然陛下不是想赶臣走,臣也可稍微放下些心事……” 她挪了挪,把身边的位置让出来,“陛下坐,臣给陛下看一样东西。” 凤紫泯神色平了些,挨着云裳坐下,“楼卿,孤不是想赶你离开,孤……很喜欢,身边有你。” “嗯。”云裳对这样略带暧昧话似无所觉,只点点头,探手去抽枕边的一卷书册;凤紫泯连忙接过,帮她一页页展开……却见上面密密麻麻,涂涂抹抹,看起来,应该是一些随想偶记。 第四百二十七章 国家的未来 凤紫泯随手了几页,然后便越翻越慢,越看,神色越是凝重……这东西,果然是随记;而且看得出来,应是从云裳出使湖南以来,一路上随想随记所得。不过,这又与平常随记不同,记录的都是些对朝政的看法,对未来的构想…… 那里面的东西,有的,只是几句话,“民为先,非独节用可裕民”、“潭州巨屏为重。”;有的,则是长篇大论,“纵国富而兵弱,岂堪抑武崇文!尊儒术重理学,难当敌军临门之辱;轻武将贱商贾,便可天下无为而治?……”旁边又有小字注释:“改正崇文习气,或者可以从选官制度做起,去科举之独尊生从政、胥吏转官,皆是良方。” 再往后翻。有些观点开细化。例如漕运、河道;一条条一桩桩。列出当前的状态、急迫程度、想要达成的效果、目标执行所需要耗费的时间、金钱或是人员配备。旁又有小字。注明此条出自何人人行事当最恰当……凡此种种。竟是事关巨细。隐隐成了系统;更是跨越了六部界限。不在云裳职责范围之内。 “楼卿然有这样的东西。何不早些呈给孤呢?” “陛下。”云裳靠在床头闭目小憩。此抬眼望去。却见凤紫泯脸上一片端凝。眉宇间也看不出半点所思所想“这点东西。其实不过是臣的一点小心思自己也知道僭越非常;若非今日……” 第235节 “楼卿。孤从来不知道你居然会为这个国家考虑这么多。”当初她执意要走。他执意要留;留下了她的表现。也是稳妥为先。大多只是赞同他的意见;却不知道。原来她也有这么多的想法……“竟然有很多。和孤的思路如出一辙;有些比孤计划的。还详细些。” “是臣僭越。思量全局。本来是陛下权责。” “你错了。楼卿。”凤紫泯把尚没有看完的卷册放在一边。替云裳掖掖被角。目光炯炯然地望着她道,“帝王之责。首在用人;宰相之责。才是纵观全局。辅天子定国策!” 云裳亦抬头,对上凤紫泯目光,眸中一派清澈澄和,却也透映出不可忽视的坚定和向往。 “孤会将这些东西拿回去细细揣摩,回头等你病好了,一起商量安排细则。”凤紫泯微笑,“现在孤有点明白你不肯与曹汝言同列的意思了。若是楼卿你独居鳌头,则此中计较之事则十年可成;若卿与曹君同列,则……”他顿顿,“不过,楼卿,你也该知道,你年纪太轻,资历经验都不足,能入阁已经非议极多;现在要你独掌内阁,只怕,百官不服……不如你们同居内阁,卿但凡有事,孤鼎立支持不就是了?” “既然如此,何必再征召曹汝言入内阁?”云裳执拗道,“何况,臣不求十年;臣只求,两载风光……” “两载?”凤紫泯打断她,皱眉,“楼卿这是什么意思?” “臣有信心两载之后,完成大部分改革框架,之后的逐步推进阶段便不再参与……” “孤是问你,两载之后,你怎么打算?”要恢复自由身?与陆慎双宿双栖? 云裳还未回答。 却听房门外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陛下……陛下奸臣蒙蔽……陛下……”那发声粗噶,带着哭音,偏又嘹亮震撼,让人想忽略都不行……屋内的两个人都听出来了,那哭喊的,正是那一等一的“忠臣”“直臣”史刚史郎中。 凤紫泯皱皱眉,歉意的看云裳一眼,道:“孤去把这家伙打发走。”年轻的帝皇对着云裳说话的时候那种温柔和缠绵再转过身去的瞬间,灰飞烟灭般的变回了从前的冷静和阴霾。 而与此同时,帝王身后的那个大奸大佞之人,则在唇角绽放出一抹真正意义上的邪肆的笑意,那笑容竟然和某人的,有九分相似。 陛下,想要扶植一个奸臣做当朝宰相,果然,是万分的不易呢。 门外已经乱成一团,哭音却愈发响亮,“臣不走,臣不走!今天臣就算一头碰死在这里,也要阻止我皇走上桀纣老路……佞幸误国,佞幸误国啊!” 凤紫泯隐隐已有怒气,安抚的转过身去,拍了拍住云裳的手,便几步赶到屋外。 皇帝陛下甫一出现,虽只神情肃穆一语未发,那喧闹便平复了九成下去。唯有史郎中大人,还在大呼小叫:“陛下!陛下要杀了谏臣吗?” 凤紫泯眉毛略,羽林禁卫军便松了手,放开史郎中。 孔杰上来拜倒:“陛下,臣等无能,扰乱了陛下和楼大人议事。请陛下责罚。” 凤紫泯只一挥手,示意他退下。羽林禁卫军守门是他吩咐,但无令也不能擅动大臣;似史刚这样带着大批官员闯禁,羽林禁卫军也无能为力。 “史卿家,你见孤何事?” “陛下!”史刚才站起来施礼完毕,又大哭道:“陛下,今日携棺叩驾,只望陛下听臣一言:莫再被那等狐媚奸佞迷惑了吧!” 凤紫泯眉头一紧,携棺?哼,这老家伙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朝他背后看去,果然,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一口薄薄的破棺材,赫然在望。 凤紫泯强忍怒火,冷冷问道:“卿家何出此言?我大凤朝朝官个个忠心耿耿,哪里来的狐媚奸侫?倒是史卿家,当着孤便这般无礼搅闹,又弄了棺木来见驾,是要胁迫天子么?!” “臣不敢胁迫天子,天子又怎肯受胁迫!”史刚一句句顶上来,“大凤朝有没有奸侫,陛下已被迷惑,身陷其中自然不知!做臣子的,冒着血溅五步、被陛下指为胁迫天子的危险,也要说出真话!” 史刚再拜下去,声势浩大,“陛下!楼云裳那奸贼身负邪术,迷惑圣心,请陛下悬崖勒马!” 凤紫泯看着这么个人,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说了半天说不到点子上,一味指责,倒还颇有诤臣架势。“众位爱卿,也都是来劝孤远离奸侫的么?” 史刚身后的众官员连忙叩首,“陛下,臣等不敢。臣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暂缓整顿内阁,复周大学士大人职权。”说着,递上一份联名奏疏,却是为周大学士说情,希望他能重回内阁的。 这些人倒懂得避重就轻。不过凤紫泯真的没想到调整内阁的事情,会引起这么大反响……不过加入一个曹汝言而已。 “陛下,云裳奸贼实在是近乎妖孽,她施展邪术欺辱陛下啊!”史刚重新拉回众人注意力,“那奸贼若不是身负邪术,怎么会小小年纪爬到高位?!怎么会蓄养青年男子以博取精阳?!又怎么会让陛下对他青眼有加,沉沦至此?!” “够了!”凤紫泯喝道,“在孤面前如此胡言乱语,又该当何罪?!” 史刚抬起头,用硬邦邦的眼神望着凤紫泯,眼神中透出绝望和视死如归的勇气,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凛然大声道:“陛下既然如此说,臣哪里还能顾惜自身!” 说罢一跃而起,对着那墙壁直冲而去!……众人惊呼,然后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血溅五步”发生……史郎中撞开了房门,直扑云裳卧房! 这里本来是鲁医圣为云裳祛除寒毒所选的一个小屋,图的是个方便雅致,地方却是很小,连个屏风也无。方才皇帝陛下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众人便隐隐看见床铺,还有床上横卧的佳人……其实差不多也都猜想到里面的是云裳,此时见史刚冲门,不由得又是一声惊呼。 而羽林禁卫军在侧……也不及阻拦。皇帝陛下与朝臣议政,羽林禁卫军退开些是常理;而史刚郎中跃起“撞墙”,孔杰等人却是恼他言语无礼,故意出手慢了些,要他受些教训的意思……却不料史刚的目标是房门。 电光石火一瞬间,史刚已经闯门而入,一把从床上将那只着中衣的无忧公主拉下;一面大嚷:“臣请百官看看这妖孽的真面目!”一面夺手一撕,“嗤”的一声,衣襟裂开!“噗”的一声,史刚快如闪电的将手中的一道黄纸按在了无忧公主的前胸! 一片惊呼之声。 凤紫泯连天子威仪都顾不得,急赶了几步,伸出手作势要拦……可哪里还来得及?洁白光滑的丝质衣料脆弱如斯,裂帛之声就算在这样的喧嚣杂乱中都清晰得如在耳边。大凤朝朝那位“好运”得让天下人嫉妒的少年,以这样一种狼狈的姿态坠落在的;长发散开,于破碎的白衣和如玉的肌肤间迤逦出脆弱的风情。 一霎那,宛如百年。 凤紫泯知道,云裳素来是喜欢在中衣之下加一层软甲的;而他也知道,因为要医治寒毒的缘故,今天的云裳,没有着甲……方才抱起她的时候,已经有所感觉;开始的时候,会把目光在她胸口逡巡,也是这样原因……事实上,他方才还在暗暗回味她未着甲身体大异往常的柔软和纤细;可现在,他宁愿她一直是甲胄着身裹得严严实实! 第四百二十八章 五年后北伐(上) 在皇帝陛下反过来之前,他已经又上前了两步,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遮掩住身后百官的目光……然而即使是从那一片惊呼之后的鸦雀无声也可判断出此举的徒劳无功。 其实不过一瞬。当羽林禁卫军于跃前摁住了张牙舞爪的史刚大人,这位嗓门极大的“史青天”还在仰天咆哮:“史刚不畏死!就是要让天下人看一看!看这妖孽是什么东西!女身从政、牝鸡司晨、蒙蔽天子、颠倒朝纲!臣不能三尺剑为陛下斩妖除魔,也要拼一腔热血求一个真理公道!大胆妖孽,还不快快显出原形!” 众人愈惊。史刚的话中之意已经特别的明确,他就是要指责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不仅越权亲皇,而且,还一步攀登上如此高位,俨然有指点江山的睥睨意味!而从陛下身侧望过去,那黑发覆体,肌肤如玉,横卧在的的无忧公主,也果然媚气十足……果然是个妖媚狐狸精吗? “此胡言乱语,还不拖下去!”皇帝陛下的语速比平时要快了几分虽然表情与方才相比反显平静,但熟悉的臣子却明明白白的感觉到了寒意。 凤紫泯是真的动怒了。 皇帝陛下一面下达命令。一面脚下不停。手中则已经在解衣显是要将自己身上衣衫为云裳遮掩……也不管那服色是否僭越。这番解衣相赠的举动是否太过亲密。 而在场的百自然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出声拦阻……除了已经被堵住了口唇的史刚史郎中犹自挣扎嘟哝……也除了另外一个人:无忧公主本人! 一片慌乱之中。居然没有人注意到被指为祸乱朝纲的主角居然反常的安静;落床裂衣一系列过程中。没有瑟缩也没有秘密被人揭穿的恐慌。只是维持着卧的的姿态片刻。似乎在积攒力量;然后。便慢慢地开始拢拢长发。抬起头来—虽黑发仍然遮住半张脸去。却明明白白的让百官看到了那张秀美容颜上的微笑。 无忧公主虽然病容未除色显得过于苍白了些。可那笑……却分明是冷静而略带嘲讽的。 皇帝陛下已经将身上明黄绣龙袍脱在手中。再走两步便可罩住一身狼狈的无忧公主……却骤见事件主角脸上如此超然物外般的神情。不由的就是脚下一顿。 “陛下不需如此。”主角开口。声音略显沙哑虚弱。提醒了围观众人他的病患身份。“史大人不过误会一场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说着,众目睽睽之下,就见无忧公主慢慢的直起身,又慢慢的……站起来。 这么一起身,长发便再不能作为第二层遮挡;而已经撕破的中衣也索性滑落……无忧公主就这么无遮无拦的上身略略袒露的形式,坦然出现在皇帝陛下、众多羽林禁卫军以及文武百官面前。 就这么一幅玉肤冰肌,花貌参差的美人此时,一幅无所谓的态度,从容镇定的将自己斜散散松垮垮的外衣向上扯了扯。 “怎么?”云裳的嘴角又挂上那抹让人猜疑不透的笑意,“怎么,史大人,你是在怀疑本官是个狐狸精转世吗?那你现在看清楚了没有,本官,到底是人,还是妖?”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角瞄了瞄贴在自己心口的那张符咒,微微吹了口气,那符咒就随之来回摆动了两番。好似调笑似的朝着那个哑口无言的史大人挤眉弄眼的鄙视着。 众人的目光紧紧锁住无忧公主呆愣半晌,便又纷纷将视线挪开看那仍处于石化状态中的史刚史郎中…… 人从哪里听来这么个谣言,就一本正经的弄个犯下子丢丑丢大了!不过也可以理解,清流对云裳不满不是一天两天;这消息如果是真,那么欺君罔上的罪名便足以将云裳送上法场……这和以男色侍君又不同,毕竟史上被指为幸臣的,也颇有几位功成名就;而身为女子,又有以往那般风流业绩,再加上是个非人类的罪名……就算是将来留下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史郎中啊……”气氛松动起来,有人就开始慨叹,“无忧公主从小在朝堂上混大的,怎么可能是个狐狸精嘛……” “就是就是,上次酒宴,下官还亲眼看见无忧公主一展雄风……史郎中这回真是误会大啦!” 呆滞了半晌的皇帝陛下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垂下的目光中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犹豫下,手中的衣衫还是递了过去,“楼卿大病初愈,要多当心些才好。” ================================================= 于是这天的闹剧就这么收了场。等大学士杨红筹和都督陆慎匆匆赶到,看见的,是已经紧闭的雕花木门和意犹未尽议论纷纷正要散场而去的百官。 “陛下!”杨红筹堵了脸色阴沉驻立众人身后的凤紫泯,“臣有本奏!” “何事?” 杨红筹抹抹头上的汗,跪的上没有起来,“陛下……今日臣入内阁,收到三道旨意,居然皆从中降!且三旨虽已发出于内阁,却是中书舍人写旨,实在不合规矩;臣怀旨意有伪,恳请陛下立即传旨收回,重拟重发!” 听见杨红筹样说,百官驻足。 赵规矩,但凡政事,应由内阁票拟,皇帝批红,再发由内阁写旨传发—而略去了内阁票拟步骤的旨意,便叫“旨从中出”,可能导致宦官乱政,本是朝堂大忌;另外,写旨的事情更是阁臣的份内事,如今却由本来打下手的中书舍人代写,被怀是伪诏的确也在情理之中。 “杨卿,”凤紫泯叹口气,“是孤怜卿通宵议事,未及相召,便命中书舍人代拟了。”如今内阁里周大学士请辞,云裳抱病,张谔留京,只有杨红筹还在凤紫泯身边,拟旨写旨只能靠他一个,确实太过忙乱;这样情况下,由中书舍人代写也是有的……而杨红筹这段时间处理阁务,唯唯诺诺,几乎就是个皇帝的应声虫,就是召他拟旨写旨,也不过是多个步骤而已。 可谁料平日里温顺无害的杨大学士天却认起了死理:“陛下!此事不合规矩!臣已经将尚未发出的旨意压下,特来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还没有离开的众官员听见他这样说,正合己意,频频点头间,却也十分奇怪怎么今天杨大学士这么硬气起来。 眼见得情势然又变得尖锐,凤紫泯也不知怎么,倏的便起了火,冷笑道:“好,好,今日一个一个都是来抗旨的么?!你们都是直臣,都是依规矩办事;只有孤,愚聩昏庸,不辨是非!” 这话说得极重,连一边还被羽林禁卫军扣押着的史郎中都白了脸;杨大学士却顶着一头汗,依旧跪伏于的,俨然又是一副忠臣谏言貌。 凤紫泯怒极,火却发不出去,转头找上陆慎,“陆少将军,你又是来做什么的?也来‘恳请’孤收回成命?要孤别加恩给你们武将?!” 也是今天凤紫泯走背运,一向规矩守礼的陆少将军居然也不给皇帝陛下面子;那杀人如麻的武将特有如刀眼风从史郎中脸上掠过,冷冷的对上皇帝陛下双眸:“臣不管谏言,也不是来见陛下的;请陛下准臣探视无忧公主!” 那日一场轩然大波,在余韵澎湃之后,终于被压灭得无形无踪。 首先是皇帝陛下的三道圣旨,竟然真的被内阁顶了回去。杨红筹叩阙三日,与皇帝陛下几番长谈,赢了个“硬骨头”的美名;而三道旨意,也全部无疾而终。 至于那差一步几乎登上大凤朝第二人宝位的曹汝言曹大人,也在事发之后的第三天,以宿疾为由,主动上表请求辞官;不准,令暂回江东。 再有就是史刚指无忧公主为狐狸精的事情。事实俱在,百官作证,无忧公主如假包换是个肉人之体:史刚这便算是污蔑朝官;而他又不是御史等言官,只御前失仪便足可论斩!史刚大人在狱中关了足足十天……可事情的最终却是皇帝陛下怜他清廉刚直,免了追究,轻轻释放。 而无忧公主,据说经过那天的冲撞,病体转重,终日关门不出。 =================== 已近初夏的天,屋子里却笼着火盆,门窗关得紧,热气蒸得人汗水滴答流。可是房间里面的几个人却都是浑不在意,安坐的从容,侍立的恭顺。 云裳身上拥着被,倚软枕在床头,脸上却是一丝汗也没有,只安静的抿着唇垂着眼听着那几人交谈。 帘挑起,却许久没见的璎珞姑娘,捧上几盏冰镇梅子汤来,放在几人面前,“屋子里不能见风,还请各位大人见谅。”说着又回身从银提盒里端了热气腾腾的药汤,过来扶云裳坐好。 云裳看看那几人的美味冰点,又看自己的苦涩药汤,微微紧了紧眉,轻叹一声。 “公主殿下叹什么?若不是日里不小心天祛寒毒之后又马上沾了凉。到底害寒毒发散……又怎么会这样?!”璎珞竖起了眉。怨怪的开口。“不要璎珞在身边服侍。却又弄成这个样子……”到这里却再说不下去。眼眶中微微的红了。 “璎珞。你这是在责怪东九亦陌他们照顾不周么?”一个带着几分魅惑笑意的声音响起。“还是在怪我离了你们公主殿下的身边?” 第四百二十九章 五年后北伐(下) “璎珞怎么敢责怪莲准都指挥使。”璎珞强笑回头,“东九亦陌他们也没有什么错……” “是。都是我的错罢。”云裳低低接口。众人便都笑起来。屋中的气氛也随之一松。 “听说陆少将军会跟着御驾一同离开是么?”璎珞也知道此情此景不是悲伤的时候。便马上转了话题。向端坐在一边的陆慎问道。 “是例行换防。”陆慎沉声回答。眸光灼灼注目在云裳身上,“本来应该是夏末才会进行的。可陛下说不如趁着送御驾还京。便索性将长天军换防淮南算顺路了。” 云裳尴尬的回望他一眼……在璎珞说话的空档,莲准已经极顺手的接了她手中药碗,人也挪到了云裳身边,摆好架势要喂药了。 “换防淮南么?”莲准一边将手中汤匙递到云裳唇边住了她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一边一本正经的接上陆慎的话茬,“这般布局……果然是心志高大,计谋长远。” 陆慎蹙蹙眉,没有开口,但目光中却可见是对他这话一幅心有戚戚的模样。 璎珞被莲准挤开位置,有些不知所措左右看看,忍不住好奇道:“莲准都指挥使为什么这样说?”她从帮助云裳建立自己的势力以来明里暗里接受过莲准许多指点,早将对方当成半个师傅来看了疑惑便自然的问出口。 莲准并不转头,温柔的目光都落在手中药碗和面前的云裳身上,“看不出么?这军队的安置便如棋手布局:陆少将军如今的长天军,虽然是新建,暂时还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可纪律严明,士气如虹;如今又有二十万名数,已堪称我大凤朝第一流精锐……将其放在淮南,用意何在,倒也不妨一猜?” 他说到这里,才略回一回眸,那目光从璎珞、东九亦陌几人脸上扫过,明显是要他们几人都来猜上一猜。 第236节 璎珞望着毫不忌讳与云裳亲昵相处的莲准都指挥使大人,发一会儿呆,才摇头道:“猜不出。” 亦陌也道:“大凤朝与苍浯国素来以长江防线为重,在襄阳等处争来夺去,怎么陛下会将精锐放在淮南?难道意在保护京都么?” “长江天险若失,京都防护再严密,又有什么用?”莲准坚决制止了云裳自己的动手的要求,将最后一勺汤药喂到她的口中,又用丝帕替她细细揩了嘴角,这才笑问:“将长天军布在淮南,是为北伐准备的吧无忧公主?” 云裳从莲准和陆慎同时出现在她面前时起,便是一直处在一种尴尬状态中,只垂眸敛神少言寡语;后被莲准不管不顾人前示温柔,又多少有些羞恼,在素白的脸上染了几许轻红……直到听见莲准这样一问,方抬了头,神色一肃,回复了“无忧公主”的角色状态。“莲准,真能猜得出么?” “应该猜不出。”谢春听懂了她的问题,“北苍浯国人又不似我这般了解你,安能猜到无忧公主的野心?”如今大凤国尚处在积弱挨打的状态下,正是岌岌可危之时,谁又能想到它的决策者已经开始考虑若干年后的反攻? 莲准都指挥使说着这话的候,脸上微微含笑,身子似倾非倾,恰好隔挡在云裳与陆慎之间;本来极正经的话,也被他说出了三分调笑意味……然而,这样的暧昧气氛却并没有维持上片刻:陆慎听见他这样说完,忽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两步迈到床边,目光亮若晨星:“云裳,莲准都指挥使方才说……这次换防是你的主意?” 云裳僵了一僵,点头。 “真的是为了北伐?” 顿一顿,点头。 “可大凤朝规矩,年年换防?” “陛下承诺,此后五年不换。” “五年之后?” 点头。 陆慎目光越发灼热:“粮饷?” “没有问题。” “武备?” “没有问题。”云裳忍不住也微笑起:“陆少将军在淮南这几年,尽可放心与胡兵周旋,有俘虏及北的来投的汉民愿入军籍的,无需再上报,可直接充入二十万军队之数。”反正虚数已经报上去,索性变成实数。 陆慎点点头,目光反而从来的狂喜转成了坚定;可此时他整个人散发出的光芒,竟足可辉映日月!不禁教人想起当初平兴城头一战那浴血天神般的威武气势。 “陆慎不负所托。” 如此坚定承诺之后,陆少将军拱手告辞,“我这去整顿军马,预备换防,回头再与无忧公主商讨具体事宜。” 说罢,陆少将军也不耽搁,大步流星转头出门……却在临到门口处顿住脚步,向着一直不言不语的东九深深一礼:“多谢。” ==================== 璎珞目瞪口呆的听着陆慎和云裳之间这一连串对话,又看着陆慎大步流星的离去,这才缓过神来,喃喃的问:“陆少将军谢的什么?” “自然是谢东九护卫……为我大凤朝保住如此人才。”莲准唇角略勾,潋滟的眸光只在云裳脸上逡巡。 “哦,”璎珞看了看亦陌,转移了话题,“陆少将军又是要与公主殿下商议什么呢?” “那个么,自然是,五年后的北伐。” 北伐……如此遥远而难以企及的,仿佛是一个梦……总被挂在嘴边说来说去,却总是成空……难道真的到了需要商议的的步了么?璎珞有些呆,“陆少将军要商议北伐,不该是找皇帝陛下么?” “傻丫头……”莲准借着长袖遮掩,悄悄握住了云裳被子下面的手,“你以为你们公主殿下是为了什么要夺兵部的呢?” “你以为你们公主殿下是为了什么要夺兵部的呢?” “兵部?”璎珞依然摸不着头脑。 莲准叹口气:“璎珞丫头,知道换防吧?” “知道。大凤朝祖制‘更戍’么,军队年年例行换防,换戍的、换将领。方才陆少将军不是说他也要换防淮南了?” “是啊,更戍。当年高祖立这规矩的时候,原是为的防止武将专权……那时正是大凤朝初定,文兴武抑,自是有利于天下安;然而如今么,已是乱世,换防之说,其实对我大凤朝军队害处不浅!年年换防,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面对苍浯国的豺狼铁骑,能有多少胜算?!” “所以方才公主您才说要五年不换防么?公主殿下要夺兵部也是为了这一点?可这完全可以求陛下下旨……陛下应该不是听不进旁人劝的。”璎珞悄眼看看云裳,“何必劳心费神,冒这么大的危险定要掌控兵部?”而且连莲准都指挥使都跟着胡闹,连公主殿下的身子都不顾忌了么? 莲准此时是背对着茶几,面向着云裳。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是无限温柔相望,被底下的手亦爱怜的轻轻捻动着她的手指;可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一本正经的热血满腔:“只有兵部,才有资格调配天下兵马啊!五年不换防,可不能是维持着如今的局面不换防!天下布局,成败维系—你们的公主殿下这是要在今年的换防之前拿到兵部大权!如果没有兵部大权,又怎能左右得了兵势布局?!如今的情势,无论是哪个文官出任了兵部尚书,那么无论是按立场考虑还是仅仅出于制衡的需要,都会在各个方面同你们的公主殿下较个高低上下!到时别说不能随心布局只怕连陆少将军朱都督手上这些兵将,都会被人轻易的撸了去吧?!” 从陆慎离开之后,云裳就放松了不少后软软靠在枕上听他们说话。然而她脸上的浅笑尚未浮起多久,便又重被莲准那藏在被中的“调戏”生生又激回去次换上两抹嫣红。这时听他这样说,便佯怒插言道:“莲准都指挥使太小看云裳了。虽说兵部掌理兵卫武选不假,但长天军和镇南新军都不是军户,不走军费开支,就算曹汝言入主兵部也有把握和他一争长短!” 这样说的同时,她的手中也借机使,试图抽回手指;然而莲准哪里容她闪躲?索性一把握住,同时身子一歪,俯在她的面前,眸中暗星闪烁念如火欲燎原,竟是毫不避讳身后几人,马上就要吻上来一般…… 云裳的脸倏然热得发,似嗔似怒的眼波方才横出……就见莲准微微偏了一些,越过她的身子出手替她拉了拉散开的被角;然后换了神色转头对璎珞几人笑道:“听到你们公主殿下说的了么?若不能得兵部,则势必要与曹汝言这样的对手逐寸相争……如此,璎珞丫头总该明白我为什么不阻止她劳顿病体布局设伏了吧?与其日后劳神费力不如全力一搏夺了兵部一劳永逸!” “有点明白了。”璎珞点头。“掌握兵部才按照自己的意思调配兵马是么?只是璎珞对这些布局之类的东西不是很懂。不过看陆少将军方才的意思该是对这次的换防很期待。” “那是因为他看明白了这次换的意义所在。”莲准慢慢说着。目光从璎珞亦陌东九几人身上逐一滑过,“南北一战。已经无可避免。主要在于战场选在何的的问题。” 第四百三十章 好喜欢礼物 素来南北之争。都以襄阳及长江浅滩处最为胶着……这些的方双方投入驻守的兵力也是最多。但无论是南攻北还是北攻南。都有许多需要克服的难题。苍浯国人兵力强盛。南攻的顾虑会小些;而我们若想北攻。即使是兵足将勇。也捱不过悬师深入的粮饷问题。到时候四面云裳。进不能战。退无可守……史上南攻北几乎从来没有成功先例。便是这个原因。 “但这次将长天军安置在淮南。却是冲着山东去的。淮南山东接壤。如果能做到五年不换防。那么长天军必可在不断的边防骚扰战中以战养兵。发展壮大!至于未来的南北之战:陛下和无忧公主必是打算有朝一日先取山东。再下河南。断了苍浯国人羽翼。有了后盾依靠;那时胡都便成孤城之势。轻易可取……” 莲准看着三个人。微微含笑。一字一顿:“然后我大凤朝的将兵可复天下矣!”又笑:“是以陆少将军开始听闻换防。并未太放在心上……大凤朝年年换防。如今的长天军也没有资本和能力北上;待后来听说五年承诺。这才激动万分。皆是因为他已经明了了无忧公主的战术布置了啊!” 他这样一番讲解说罢。无视那目瞪口呆的三人。又转向云裳温柔笑道:“长天军入淮南。镇南军守江东。忠义军留襄阳:无忧公主这番布局。莲准猜的可对?” 云裳那会儿因他的暧昧而生的羞恼和尴尬早飞得无影无踪。定定看着莲准半晌。点头道:“不错……若你这次真的投了苍浯国。只怕云裳绝无胜算。” 莲准于是笑得邪魅无比,趁着那三人还在发呆的间隙,伸手堂而皇之的在云裳脸上轻轻一拧:低声道:“所以云裳小美人儿只管安心罢,我既然已经回来,后面的事便可接手,必不负无忧公主一番算计!” 他话到末尾已经提高了音量,说罢便回头对三个人道:“无忧公主也累了,这会儿进了药也有一会儿,药效已经发散,正该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相较于莲准的悠然态度,那三个人对这样一番展望明显更为向往和激动;虽然莲准都指挥使描绘出的美景听起来还是过于遥远,可出于各自对莲准都指挥使大人或是无忧公主的强大信心,竟都是信了个满满十分的。此时见莲准都指挥使发话,便纷纷告退去了。 云裳也的确乏了,只在莲准起身将离开之际,拽住他一袂衣角道:“事情交给你,我当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记得知会我。”说罢,慢慢合上双眸,靠在软枕上松懈下来。 莲准俯下身,终于收了笑容,小心替她一点点擦干额上迟来的细汗,又将被子四边密密掖好,目不转睛凝望着那素白容颜,好一会儿,转身离开。 璎珞三人都等在外面。见莲准出来,恭恭敬敬施礼。莲准也不推辞,接过东九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屋中闷来的一头汗水,面无表情道:“好了,现在分配一下各自的任务。 袅袅烟轻,绣罗帐卷,昼寝之人张开双眸,却没有起床的意思,只懒懒翻了个身,发出一声餍足的叹息。 叹息未止,便对上一双含笑流光的绝艳双眸。 修长的手指探上她的脸,“压得都是枕痕了……当真是一场好眠哪。” 云裳展颜一笑,“真的是好久没有睡得这么畅意了。看来适时的病上一病,也有好处。” 莲准便坐得更近些,伸手拢过她的长发,低声道:“抬下头。” 她怔一下,便柔顺的微微抬头,随着他的手势枕在他的膝上,由着他的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轻重适宜的为她按揉头部。 这样的相处……仿佛回到了他做她“男宠”的最初。 人慵昼永,岁月静好。 “璎珞她们怎么说?”她舒适的眯起眼睛,打破这一室宁静。 “能怎么说?”他笑,“他们都比你明白。原就都是你的人。他们是,我更是。” 确实,在他宣布了暂时接手暗力营的决定之后,璎珞和亦陌都没有什么反对意见。谁不清楚云裳现在的处境呢?鲁季老医圣再三强调了不宜过于操劳的话,而云裳的执拗又是谁也劝不过来的;难得有莲准都指挥使能够说服云裳替她分担一些,他们自然都是乐见其成。而另一方面,正如莲准所说,即使云裳一直刻意拉远与羽林禁卫军的联系,可这暗力营从最初组建直到现在,何曾与莲准他们真正脱离开过?莲准在他们中的威望,只怕比之云裳也相差不远。 当然,一切的基础,都是信任。这一向莲准都指挥使待无忧公主怎样,明眼人都看得出。 “璎珞和亦陌把你的安排都说给我听了。”指尖穿过长发,来到云裳的额角,旋转着推压,“当初你荐上去的那几名清客已经证实不错,我觉得暗力营可以把他们放一放,将目标暂时转到曹汝言这边。 他虽是暂时离开了御驾回转江东,但到底还是个心腹之患……你上次让亦陌说的有他的把柄在手中的事情,是真是假?” “假的。他那样的人,又怎会不处处小心?” “我猜也是。不过当初楼铎肯定是握着他的把柄的吧……所以你这么一诈,他也就犹豫了。”莲准微笑,“曹汝言久在官场,这一次退让了你,未必就真的信了你的话;不过这也好说,有羽林禁卫军在,没有把柄也教他生出些把柄来。” 云裳睁开眼睛望望他:“果然是羽林禁卫军的都指挥使大人说的话。” “嗯。”莲准眸中波光流转,唇边笑意盎然,“不及无忧公主多矣。我只会那么点儿上不得台盘的小手段,比不过无忧公主驱除异己于谈笑间。” 他说的是前几日凤紫泯来探视云裳时提到的几个青年俊彦,对这几人凤紫泯未必是不存着提拔重用的念头……经过史刚一事,皇帝陛下分权云裳的意思反而更坚定了些。只是当时云裳说话间连消带打,却把皇帝陛下的念头生生堵了回去。 听见莲准说起这些,云裳便也微笑,“我本来也没说错话,只不过陛下是个注重实际的人,对他们的这些声名雅韵不太能够接受而已。” “嗯。明褒实贬,无忧公主对陛下心思已经看得通透。” 云裳保持着唇边笑意,半晌,道:“揣摩上意,构陷忠良,扼杀后进。外面传的云裳奸佞之名,委实不冤。” “的确不冤。” 莲准拍拍她的颊,“你一个佞上欺下大奸臣,我一个血腥恐怖刽子手,联手把这大凤朝朝搅个天翻的覆如何?” 云裳的笑意便扩大,“不是早就联手了么?大凤朝朝已经够乱了。何况这么一对奸臣酷吏,就算要搅?还不如一起去搅搅旁的国家……”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却都是一顿,不知是为了她脱口而出的“一对”,还是从所谓“旁的国家”想到了什么…… 云裳立即反应过来,岔开话题道:“虽说目前陛下对我的意见都采取了支持的态度,但兵部的事情无论如何不能够再出岔子;一日不将兵部当真收入囊中,一日终是不能彻底放心。” “没问题。”莲准手中的按揉工作也继续下去,“无忧公主的思路不错,看住周大学士、严防曹汝言、排挤其他可能臣子……再由其他官员造造势,不怕陛下不把兵部给你。” “只是这些事如今都要托付你了。” “怎么这么客气起来?如今你是狼我是狈,狼有事,狈需服其劳。”他低低笑起,“何况当初你答应了我三个条件的,在苍浯国为间五年我只怕已经做不到,那么替你分担一点,不是理所应当么?” 云裳抬起眼睫,柔柔睇了他一眼。莲准这一次是真的回来了;而他的承诺,其实已经基本做到……苍浯国西大王被质疑通敌,已经正式与苍浯国朝廷决裂;内乱一起,苍浯国短时间内是不太可能南下攻凤朝了。 而现在回想当初莲准说过的话:他只说会将大凤朝和苍浯国间的战事拖延到五年以后,却并没有确定说要留在苍浯国五年……明明是他在戏耍她的话,害她以为他辛苦,还答应了那样的三个条件…… 只是如今他却又转过来这样说……云裳拉开莲准的手,翻身慢慢坐起,郑重的望进那双风情万种的漆黑凤眸,“莲准,谢谢你。” “呃,”这回他愕住,“谢我什么?” “自然是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回护;谢谢你理解我的心情支持我完成心愿;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还有,谢谢你的“礼物”。” 莲准还是有些愣愣的,被云裳这样忽如其来的煽情表白这么一通“谢谢”弄得有些懵。于是云裳向后靠了靠,勾起唇角学他来了个魅惑之笑,“礼物,真的很不错,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私奔的两人 “是么?”他只是这么应了一句,神色依旧严肃,并没有回应她的玩笑。 她只好转入正题:“东九的易容术实在是炉火纯青,我看当时无论是陛下还是百官,都是真的将他当成了我。听说陛下回去之后还找了人来询问确定西域的催眠术是否能够一次催眠多人的效果……从现在的表现来看,陛下是绝对不会怀疑我的身份了。” “是你的时机选的好。东九跟了你这么久,已经将你的举止形貌揣摩得差不多,而陛下也差不多要采取什么手段;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意外事件来“揭开”真相,算得上最佳时机了……不过以后也不能放松,东九我没有给他派什么任务,就让他还是跟着你,尽可能将你的身体状况瞒得更久些。” 莲准说罢这些,眸中却还是有些恍惚,定了定神,才道:“云裳。” 她抬眸,“嗯?” “我只想问你一句:现在,还来得及么?” 莲准这一问,接的是当初他们在岛上分别时的话。当时面对莲准的忧虑及不确定,云裳曾说,若他想要补救,还来得及。 可是现在,还来得及么? 第237节 从那次分别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可是这一个多月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却可谓翻天覆的也不为过。 云裳的一个多月,扶植发展了长天军和镇南军的新军,让这种一开始就不属于大凤朝原本军事体制的新型军队,慢慢壮大到能够登上历史舞台,能够一展峥嵘,重创武事辉煌;而与之相配合的,就是她这一个多月里的夺权之旅,从对付周大学士的那看似简单实则时机把握妙到毫巅的轻松一击,到对付曹汝言的虽仓促却实用的威胁利诱,乃至对其他官员的打压调配,无不是风波迭起,险象环生,极端消耗脑力精力,到得关键处,直将一日当成一辈子来过。 而莲准的这一个多月又如何?只看结果也可想见:以一人之力将素来号称铁板一块的苍浯国搅到内乱:西大王叛变、属地汉民纷纷揭竿起义、胡帝一夜之间急病入体,霸道而强盛的草原帝国就这么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的……莲准一个人,堪比百万雄师。 他是在收到云裳病倒消息之后的第二日秘密返回湖南的。昨日傍晚风尘仆仆出现在云裳面前时,还是脸色煞白,摇摇欲坠,倒是和缠绵病榻的无忧公主相映成趣……不过太医说莲准都指挥使只是劳累过度,回了湖南见过云裳之后,只是睡了一个囫囵觉便缓了过来,这时候又是“生龙活虎”一个,开始替云裳分担工作了。 然而此时,莲准都指挥使问出这句话,面色宁静如常……却是太过宁静了。若有熟悉的人再细看那双流光凤眸,便能看出点其中从不曾出现过的忐忑来。 那是因为,其实这一个多月中,并不仅仅是这么多的变化。 一个目前仍局限在小范围内,不曾为人所知的消息:大理王子段南风,已经死了。 死在湖南,死在苍浯国西大王手中。 还来得及么? 她曾告诉他,她不怪他对段南风的怀疑和囚禁,她说她对此也负有责任……可她也曾说,他若想补救,还来得及。 现在段南风死了,还来得及么? “你是想说……”云裳慢慢垂下眸子,“段南风的事么?”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云裳这次寒毒发作,先由鲁季老医圣金针祛毒,后又沾了凉,改用药贴蒸骨疗法;房中笼火盆、避风、不见外客……如此折腾了十来天,将将快到老医圣吩咐的日子。那天一早,璎珞因所在整理消息时发现点问题,遍寻莲准都指挥使不着,直找到云裳房里来……见到的,却只有酣然于梦的“云裳”。 她是在握住“云裳”的手的时候发现不对劲的,那只手,倒也如云裳的手一般纤长柔软,甚至连触摸起来滑腻的感觉都差不太多……只是,真正的云裳不会在反握住她的手之后,如此抚摸她手背上赤裸的肌肤;纵然要摸,也不会摸得那么色情……饶是如此,她也是在那个“云裳”翻身坐起,笑眯眯盯住她眼睛之后,才醒悟过来,反手给他一个耳光,然后被躲开。 “璎珞姑娘,东九只是在研究,若将来需要扮成姑娘容貌,有哪些需要注意的细节。”那“云裳”一本正经的,倒真有几分专心学问的味道。 听到这样的话,璎珞只有气结。“公主殿下呢?” “和莲准都指挥使一起离开了。” “去了哪里?”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璎珞有片刻怒得说不出话来,勉强忍耐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鲁老医圣说不能见风……”停顿一下,“要是陛下忽然来探视,要怎么办?!” “有东九在这里,只要姑娘配合得好,便不必担心。” 璎珞再仔细打量打量面前几可乱真的“云裳”,叹口气,又问:“可是公主殿下和莲准都指挥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东九便再次回答:“不知道。”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也许他们就这么走了不再回来了呢?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而此刻疑似“私奔”的两个人,已经从舒适的马车上下来,站在了芦泉湖边,眺望着那晨光中茫无边际似与长天一色的湖水。 “让人想起滕王阁。”低低柔柔的声线,满腔的怀念……他们之间,已经到了需要怀念从前的的步了么? 对莲准的这种感叹,云裳并没有回答,只是专注的望着应他们招呼渐渐划靠岸边的小船,那是真正的渔丹。从火莲教湖南分舵招安之后,便编入军队调离湖南,芦泉湖三十余岛屿,终回归于“民。” 老渔夫看见两个人,笑着招呼,问他们:“小两口儿怎么这么早?” 不怪他,只是云裳身上围得过暖了些,臃肿肥厚,一条雪白狐裘罩住全身,只露出了白玉凝脂似的小脸,加上身边高她一头的莲准那小心翼翼照顾的态度,含情脉脉的眼神……这么两个人,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对蜜里调油的少年夫妻。 “我娘子想去看看芦泉岛上那片花海,老人家行个方便吧?”莲准笑眯眯递出银子,一脸的心满意足。 “小两口儿倒是会享受,那片花海果然是一早起来开得最旺。” 老渔夫收了银子,越发殷勤起来,开始主动给他们介绍附近好玩好看的的方。 一蒿离岸,湖水悠悠,莲叶接天,早荷吐蕊,微风荡来沁入心脾的幽香,耳畔是声声鸟鸣,直如世外仙境一般。 “将来,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吧?”一直被莲准小心护在怀中的云裳,忽然极轻极轻的开口。 “你说什么?!”一脸不可置信惊喜的莲准都指挥使。 “五年之后。”她微笑,“我们不是有五年之约么?五年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在这里见面。” 他眸中的光黯淡了一下,却还是不胜之喜。无论发生了什么…… 会发生什么呢?不过,有这句话在,就好。 无论发生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云裳何尝也不也是在心口翻了几个滚儿才将这句话说出口的?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尽管这些人都知道是因为她的胎里带的寒毒侵体,可是……她想要回去的心思……要如何是好?她想要回家的路,到底能不能在她的精力消耗殆尽之前,就完美竣工收官呢? 他半抱半扶着正在走神儿的云裳走下船头的时候,老渔夫在后面笑着说:“这位公子,看你娘子的身孕也有三四个月啦吧?应该过了闹口的时节,等到了岛上不妨去尝尝湖中的鲫鱼,最是滋补的哪!” 云裳僵住。 听见老渔大的话,云裳僵住……她裹成这个样子,又和莲准姿态亲密,被误会成夫妻倒也算正常,可什么怀孕之类的猜测,却显得有些离谱了。正思量间,却听莲准纵声大笑,这才醒悟过来所谓渔夫,本就是羽林禁卫军的人,应是早知道他们身份,如此说话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两个人的目的的是那个“千年古墓”。 火莲教撤离芦泉湖之后,当初的地宫入口已经封死。如今想要进入“古墓”内部,只有芦泉岛上一条路可通。 云裳随着莲准一路行来,见到不少渔民和百姓,同时也发现有不少羽林禁卫军的官员混杂其中,很多人若不是主动显露身份,连云裳这样对羽林禁卫军已十分了解的人也未必能够看出……各种迹象表明,这里,莲准经营的时间必定已经不短。 而那看似不设防却实际已经被严密控制起来的地宫内部,更是与当初火莲教湖南分舵还在的时候颇不相司。原本的墓道被破坏,处处是人工开挖的痕迹;去年他们曾经住过的几个“墓室”,更是满目疮痍,根本看不出原来模样。 第四百三十一章 段南风的死 “是北苍浯国人?” “不错。若不是设计那西大王在此的得了“宝物”,现在的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 地道里通风状况很好,莲准一早让人生了火,便也没有了潮湿阴冷的感觉,暖融融的不逊云裳前几日的居所。因此到了这里,莲准便替云裳将狐裘解下,又扶她先在一间简单重置了桌椅卧榻的“房间”内歇息;而云裳身体倒没有显出什么疲态来,拉着莲准问东问西,神色之中,竟是几分凝重。 “北苍浯国人居然也会相信么?” “如何不信?芦泉岛每到月圆之夜便有异象发生的故事,已经流传百年;我所做的,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云裳点头,四处看了看,忽然道:“上次我来的时候,就是住在这里。” “这里其实是整个地宫房间中最重要的一间。天盘乙的盘己,八门为开门,正是地遁之象……主得日精之蔽。” 云裳讶异抬眸,“这个你也懂?” “羽林禁卫军的人,总得什么都会一些。”莲准说罢轻轻一叹,“上次来这里,正遇到段南风,也曾就这里的卦象有所探讨。” 忽然提到了段南风,却是正中两个人心结,云裳一呆,静静出神。 “现在离晚上月圆时分还早,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准备准备。”莲准离开之后不久,便有人悄悄进来摆放食水等物。云裳正倚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知道这里如今是绝对安全的,听见动静也没有睁开双眸。只是过了半晌,也没听见那人离开的声音,这才诧异的望了一望。 却见墙边一人持烛静立,白衣胜雪,身姿如竹。 云裳倏然一惊,脱口便问:“段南风?” “大人。”白衣人回应,转眸间神韵如月华飘渺,似极了段南风天清云淡的模样……只是多了些化不开的忧郁色彩。 云裳抬身坐起,低低道:“少绾。” 冯少绾静了片刻,还是走过来,把烛火放在一边,淡淡道:“大人一路奔波,多少吃一点养神。” 曾经纯真的少年,在经历了岁月的沉淀之后,又多了几分沉静,几分超脱;只是比之前一段在云裳身边时候,少了几分……生气。 “少绾,”云裳摇摇头,对食物的兴趣明显不大,“过来坐。” 冯少绾没有违拗她,过来坐在她床边挪了个脚踏坐下。 地宫中没有白日黑夜,膏油灯被毁,烛火映衬着火盆里笼的炭火光,明明灭灭。少年靠在她脚边,影子却有好几个,仿似环绕着她身边般,索求依偎,索求温暖。 而靠近了,也越发觉得那忧伤一点点浮上来,就算是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姿态也掩盖不住……这时的少年,才真正展示了他脆弱的一面。 “他……去的时候你在么?” 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从冬天知道了段南风和新月出现在湖南的消息,她就遣离了冯少绾,让他有机会来到他们的身边。然而她没有给他什么任务,他不负责为她监视他们……这么长时间里,他也的确没有给她传递过任何消息,就如他不是她的“属下”,他与她从无关联……直到,段南风离开的那一天。 她知道冯少绾一定是早就发现了莲准软禁段南风的事情,却不知道在段南风失陷北苍浯国人之手、直到最终丧生的这段时间里,少年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怨恨么? “大人,”少年低垂着眼眸,勉力镇静,可微微发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公子走的时候,很平静,很……绝望。他念念不忘的只是你的寒毒……” 冯家姐弟和段南风的缘果,她略知一二。简单来说,大理段氏对冯门有恩、段南风对冯家姐弟恩上加恩、新月对段南风情愫暗生,冯少绾对段南风尊崇备至…… “大人,云裳,你真的对公子他的死,没有感觉么?”少年忽然抬起头,语速加快了几分。没有泪,却分明感觉到那种怆然,那种带些怨恨的委屈。“你早就知道公子在湖南的处境是不是?你和莲准都指挥使说起过……你知道公子过得不好,你知道公子落在北苍浯国人手里……你知道的,对不对?” “我知道。” “可是为什么?公子待你的心,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 少年怔住,半晌,埋首下去,小兽一样呜咽。 “抱歉,少绾。”云裳却抬起头,看着密室房顶上火光摇曳出的暗影憧憧,“我都知道,可我却不能不这样做。欠了他的,我偿不了,也没办法偿还;我不能说我不得已,也不愿假惺惺说什么一切是他自愿……事实就是,我辜负了他。” 一室安静,只有火花噼剥与少年压抑不住的悲鸣。 “当初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便充满怀疑。 所谓‘逆天改命,为情重生’……我是这样的人么?他又是这样的人么?大理巫术,更是无稽之谈。他要劝陆慎造反,更是中我大忌;那次的催眠较量,他试图让我放心,却还是激起了我的猜疑……如此用心机,必定有所图谋。他的大理王子身份,也使得一切更加复杂。只有这次,他甘愿为饵,倒令我的戒心松动几分。其实要救他,我未必无力,但,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云裳这番话,似是无情到了极致;然而若是懂得她的人肯细听,却能体会得其中的自责和愧悔……冯少绾虽然怨怪云裳对段南风的无情,却偏偏是在云裳身边待得够久,能够体会云裳心境人中的一个。何况她这样长篇大论,语气急促之态显露无遗……此时少年心中便是再存多少怨恨,也只得暂搁一边;连忙扶着云裳躺下,端茶递水,殷勤伺候了,依旧红着眼圈道:“你能有这些念头,也不算枉费他这番苦心……其实公子倒不曾怪过你……我只是,只是,看见莲准都指挥使和你神态亲密,一时不忿……” 云裳只觉手足酸软,闭目静静养了一会儿,才又开言:“他,真的,已经死了么?” “公子气绝是属下亲见。”停顿良久,“姐姐不信公子就这么去了,曾不顾阻拦反复验看,也终于不得不信。” “……把当时的情形和我详细说说罢。” 莲准再度出现的时候,冯少绾已经离开,空荡荡的“房间”中只有烛火黯淡而微弱的光芒在轻轻颤动。云裳抱膝坐在床上,呆呆望着火光出神。 莲准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也不说话,静悄悄陪她看那烛光。 今儿来的时候,莲准都指挥使大人居然也没有穿他那身标志性的红衣,与云裳都是素淡的一身白色;两人烛光中安坐如同黑白画卷,只任空气萦满怀念和感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谧中仿佛足过百年,云裳才沙哑着声音平静的开口,“大理巫族有催眠之术,可以修改人的记忆,制造假象,令人相信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莲准转头,狐疑的看她。 “我自幼由母亲教导学习催眠之术,常用这个来戏弄别人,虽然自认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私下里向来也颇为自得……直到我去年遇到段南风。”她顿了顿,“他的催眠水准比我强了不知多少,我受他所制之后才发现,被人催眠,真的是种很不好的体验。” “于是我后来就很少使用这种手段,并且用心来搜集一些关于催眠的书籍,试图提高自己的能力。我也曾百般回想当时的情形,想找出蛛丝马迹,证实段南风的话是真是假。” “那么有结论么?”莲准低声问道。 “段南风也曾被我催眠,那段时间里他说的话,可以肯定是真的。我当初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决定相信他的。” 第238节 “也就是说,那三年的确存在了?” 云裳却又静默,没有明确的回答莲准的话,她和这个时代之间,相间隔的,又岂止是那虚无缥缈的三年时光? 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片刻之后又问他:“你当初又为什么会相信了?” 莲准想了想,“段南风的话,很合理。如果真有这么三年,也许真的会像他说的路子那样走。” 听他这样说,云裳轻声一笑,带些自嘲,“可是我们都没有真正完全的相信他,否则也不会有今天。” 回应她的,是静默。 “记得你说过,段南风若死,我的记忆便能够恢复;如今,不打算问问我想起了什么么?” “你想起了什么?” “很多。”她勾唇一笑,脸色苍白,“其实真正”恢复“记忆,是在刚才听少绾描述段南风死亡过程的时候……那一刻,我真正相信了他的死亡。” 他“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关心。 “有一种催眠方法,可以在催眠时设定指令,让人在清醒之后依然被控制,只要接受到特殊指令,就会产生相应的动作;段南风曾经用这一招控制过孔杰。”她突然转了话题。 莲准转过脸,专注而严肃的望着她,仿佛不能够理解她说的话一般。 “现在,我把我记起来的东西理一遍,你帮我分析可能性。” 他目光灼灼,半晌,说:“好。” 第四百三十二章 莲花台一吻 关于芦泉湖有一个传说:天帝的小女儿来到人间,因为贪看芦泉湖中美景,不慎将身上月华所凝的宝物失落湖中;小公主找不到宝物,不敢回天庭复命,就化身荷花,永驻湖中。 与这个传说相伴的是:芦泉湖每到月圆之夜半,湖水之中便光华流转,皎皎生辉,直与天上明月相映。人们说,那是湖中宝物感应天上月华所致;而这种现象每到荷开时节便更是明显,也给传说添上神秘的一笔。 多少年来,曾有多少人慕名而至,赏景,寻宝。然而赏景的人固能得偿心愿,寻宝的人却无一不是空手而回;时间一长,这景色便变得理所当然,到了后来,又有火莲教选了此处作为分舵所在。那些寻宝人的心思,才慢慢淡下来。 直到几个月前,芦泉湖再次变得热闹非凡,武林人士,苍浯国匪寇,官家商家……大家的目的,似乎又都是奔着宝物去的。 然而这一次不同的是:上个月的月圆夜,没有人看到湖水流光。 虽说流光并不是每个月都会出现,但按照常通常的规律,上个月却是很适合流光出现的时节。 于是这一次的月圆夜,便有许多人战战兢兢……这次月圆,比上次更适合流光出现,那么看这次流光出现不出现,便差不多可以确定那湖水宝物是不是出状况了……虽然,上次月圆之后大批武林人士突然的销声匿迹,差不多已经说明了问题。 而当天夜里,在众人的关注下,那着名的芦泉湖流光,果然不曾出现。 芦泉湖流光的消逝,说起来不过是一个传说、一个故事的终结。 本来至多不过是对芦泉湖周围迷信的村民产生些影响而已……但在这次流光消逝之前的各路人马云集,却给这个传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此之后,芦泉湖流光再未曾出现,它的故事却由此而传遍了大江南北,并毫不意外的衍生出多个或悲情或豪壮跌宕起伏的续集……这宝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落在了什么人的手里?又给它的新主人带来了什么?种种传闻,或真或假,虚虚实实,不一而足。 而传言中最玄虚的,就是“宝物”竟然是返老还童之良药,活死人肉白骨,得之者寿可与天齐……据说此物后来落入苍浯国西大王手中,其人因不愿交与胡帝而起兵反叛,终致北国六载离乱,使南赵得以休养生息,自此改变天下格局。 至于这事实到底如何,大概世上也只有少数的几个人能够做到一探究竟了……其中自然包括那选了月圆之日赶到芦泉湖的云裳。 此前她便通过各方渠道,了解了整个事件的缘起。 简单来说,就是段南风配合莲准计谋,利用芦泉湖古已有之的“宝物”传说,诱骗北苍浯国人上当,并以此离间北苍浯国人内部关系的过程。 只不过,这过程中段南风是几分在“配合”、又是几分被“胁迫”,便不得而知;而此次离间效果虽奇佳,却最终赔上了段南风的一条性命…… 这宝物之说能够让人如此相信,成为离间北朝利器,自然不能是全假。 至少,那苍浯国西大王早年于民间偶得的前朝轶本,做不得假;当年赵氏皇朝京城被破之后留下的史官绝密记录,也可相互对照:这一切证明,芦泉湖这一带,的的确确,曾有“宝物”于天外降临。而大理段氏王子身陷苍浯国之后,也曾以其巫者身份,借助“宝物”之力,为苍浯国做出几个预言并一一验证,更为“宝物”的存在,做出了最有力的佐证。 只是如今“宝物”终归苍浯国,段南风也已魂兮渺渺;云裳却恢复了“记忆”,与莲准两人一起来到芦泉湖,在这样的月圆之夜,等待那注定已经不复出现的的“神迹”…… “冷么?”莲准一面问,一面低头替云裳套上双裘毛暖靴。虽说地宫中保暖的工作已经做得很好,却到底已经入了夜,只怕会有些潮气……倒是云裳从离魂似的状态回神过来,微微一叹,道:“哪里用到着这么小心了?” 话是这么说,莲准都指挥使大人这情分却是不得不领的,云裳搭了他的手慢慢站起来:“我们走吧。” 芦泉湖这座地宫,半掩于湖水之下。这一天正是十五,月到中天,湖水居然微微上涨,不知启动了哪里机关,轧轧声罢,便在云裳休息的这间屋子里,房屋正中的的面上,生生又开了个大洞出来。一条窄窄甬道,侧壁极其光滑,见了光,折射出五彩氤氲流动……不要说云裳,便是莲准这并不是第一次见的,也不禁目为之惑。 云裳轻叹:“难怪西大王萧衡那般人物,也会信了你们的话去。” 莲准摇头不语,一手提灯,一手紧紧扶携了她,慢慢顺着甬道往前……片刻功夫,五彩甬道尽头,玉阶蜿蜒而上;待从一个与入口相似的大洞中钻出,呈现在两人面前的,却又是一个四壁光洁如镜的房间。那五彩光芒,至此极盛。 “真真仙人之境。”云裳方要伸手触摸那镜子般的墙壁,却被莲准皱眉拦住……墙壁似是金属所铸造,看上去便觉得寒气逼人,自然是少碰为好。“不如猜猜那苍浯国萧衡费力夺得的宝物是什么东西?”他笑,故意引开她的注意。 “……一朵玉莲花?” 他倏然转过头:“是猜的,还是……想起来了?” 莲准一双流光凤目此时却是完全的锁定在她脸上,云烟仙境般的背景下,反不见了平日的洒脱不羁,略带出些紧张之色来。 云裳沉默片刻,点点头。 他叹一声,却拉着她的手将人带进怀里,缓慢却又温柔的劝慰:“你的脸色这么不好,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答应你来……难道还在费神抵制这记忆的来到么?其实又何必……不妨顺其自然吧。” 云裳在他怀中低低应了一声,反手也环住他,道:“不是抵制……”静了片刻,又道:“方才我不是对你说了么?我从一开始就隐隐觉得不对。段南风是催眠高手,他的话不能全信,从他那里得来的记忆,也未必都是真的。” “所以坚持要到这个段南风离开的的方来瞧瞧么?可是你刚刚叙述得到的记忆,不是很完整么?若真是没有发生过的事,难道真有人能编得这样合情合理?” “也不是这样……”云裳蹙起眉,似乎在思索该如何给莲准解释。 “我知道,你是怀疑这”记忆“虽然完整,但只有脉络不够详细;方才你还说记忆中没有见过这宝物,现在却又一猜即中……这部份细节正在被你补充完整不是么?” “莲准!”云裳抬起头,神色间几分疑惑。 莲准又是微微轻叹,俯身在她眉间柔柔吻了下去……“云裳小美人儿,段南风算得上是死在我的手中……做决定的是我,我愿意承担这件事带来的结果。你没有必要暗示自己抗拒这份记忆……无论你选择怎样的路,我都还是会陪你走下去……”即使她不再回应他的感情,即使她的生命注定为另一个人燃烧…… 在白日里等待月圆的时间里,她曾把她新近得来的完整“记忆”。 给他叙述了一遍,用的是完全事外人的口气。可是与那淡然口气相对的,却是字词语句之间流动着的深情和绝望……故事情节大体与段南风当初叙述的相同,多出来的,却是只有当事人才能够体会的深切爱意……对陆慎的爱。 相识、相知;同患难、共敌忾;一个慷慨赴国难,一个决然求重生。那样的故事中是没有他的位置的,她重生只为陆慎……他曾想过,心沦陷了,那便沦陷了,或许可以一搏:既然是她主动放弃寻找记忆。 然而她的确是放弃了记忆了,甚至给了他回应,让他以为终于不见得不能得个好结局……偏偏在这样时候,却是他走错一步,反而成了她恢复记忆的引子。 如今,云裳忽然坚持说那“三年”的记忆有疑点,未必是真的历史和从前。 这又怎么可能?段南风若是骗她,能得怎样好处?何况那三年的情节描述,若没有真的经历过,又哪里能对得这般严丝合缝?!何况,她不知道,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将她与段南风隔绝开,自己却没有少了和这位大理王子的接触。若说段南风没有经历过那样三年而只是凭空想象,他却是万万想象不能…… 其实,云裳抗拒这份记忆的理由,他并不十分清楚。也许是几分逃避在吧?或许是自责?本来一直相信这“三年”存在的她,是从那次两个人江上听雨开始,才立意把“陷害段南风”的罪责揽过去的。象她对冯少绾强调的,是她一直对段南风存疑,才没有阻止他利用段南风,陷害段南风?又或者……他可以存一分侥幸……她是在对他的好感和记忆中对陆慎的深情之间挣扎么? 第四百三十四章 神奇的许诺 “无论你选择怎样的路,我都还是会陪你走下去……” 莲准这样近乎剖白心迹的话说罢,却并没有得到回应,狭小的空间里一片静默。良久,扑哧的笑声响起,云裳在他的怀中双肩微颤,整个人都依偎在他身上,柔弱得仿佛没有他的环抱便要凌空飞去般。 “莲准都指挥使。”她笑够了,抬起头,双眸晶亮的唤他。 莲准闷闷答应一声,被她笑得有些懊恼。 却不防怀中女子一伸手,将他的头拉低……然后,一双温润的唇瓣印上他的……一个吻,一个不激烈没有技巧却充满感情的吻。 他动也不动,任由她轻薄,又任由她离去,只那向来魅惑众生、彷如能掌控一切的双眸中,此时却如少年般青涩,似不可置信,又略略含着畏惧……畏惧一下刻一切都会改变吗?明明他们的肢体接触早成了习惯,明明他们的厮缠亲密也不止一次,甚至刚刚他的唇才离开她的眉心,可这个吻不知怎的就是显得那么不同…… “一直很想说,谢谢你。谢谢你愿意一直陪着我。”云裳表情柔和,脸上还有一抹红晕宛然,语调却是很严肃,“其实我们都知道,背负太多又没有未来,这样的情况下谈感情,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然而一路行来,你所给我的,我却无法心安理得接受不做回应。”“你我之间,一直无法彼此承诺什么。就连我自己,在所谓”记忆“没有恢复之前还是不能够肯定自己会不会真的无法摆脱对陆慎的感情;会不会为段南风的境遇而对你心生芥蒂。而这点对于你,实在是太不公平……” “你知道我不在意的,云裳……” “不,听我说。其实我也想了很久,没有存在过的就是没有存在过。就算段南风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就算是’记忆’我都已经获得;可那’三年’不也是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么?既然一切都已经重来,那么我只认“现在”才是现实。”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莲准却是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眸中那点忐忑迅速转成燎原的熊熊烈火;对面前人那从来温柔加戏弄的态度再也维持不住,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住,叹息着把吻落在她的额头上、眉眼间,一路向下,索取承诺似的呢喃:“你的意思真的是我所想的么?” “是啊,你总问我是不是还来得及……其实要担心是否来得及的是我才对……”她稍推开点他的纠缠,抬头轻笑,“还是那句话,如果真的来得及,我们就到这里定居吧?芦泉湖的景色,的确很美丽呢。”只要来得及,只要这如画的江山还来得及,只要她的寒症还来得及,只要她一直苦心修葺的地道能够顺利打通。 “嗯,一定会来得及。”那回答简单轻飘,却仿似有魔咒笼罩……让人有种话既出口必会实现的错觉;莲准都指挥使大人那种天下尽在掌控的气势又回来了。 如镜的墙壁上,前后左右映照出一对璧人依偎缠绵之姿,在这样冷洌如仙境的环境中竟也意外的和谐。 云裳为他的话微微一笑,静默一会儿,挣脱那再次拢紧的怀抱,往密室正中一个方台走去。 “这就是当初放玉莲花的位置么?”同样亮如镜面的材质,正中一个卡孔微凹,但若不凑近细看,只会觉得方台表面略有弧度而已。 “你要小心,这个的方很有些诡异。不然萧衡也不会就这么信了玉莲花的事。” “我听冯少绾说了,说那个“宝物”有人声便会发出光亮是么?如此神奇,你不担心放出的消息反而歪打正着么?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什么歪打正着?”莲准捡起放在的上的灯笼跟过去,拉住云裳欲伸往方台的手,“说此得此宝物可知过去未来?还是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前者我已经知道的够多了,后者我盼和你相伴白首……不老又怎么白首?” 他这样本是调情的话,说着说着声音却又慢慢低沉下来;虽不愿意在这样的时候提起段南风,可也总不能什么都避讳过去,“何况事情都是段南风和我安排的一场戏码,那个玉莲花也不过就是个会发光的物件罢了。” 事情的经过云裳已经从冯少绾那里了解了一些,但还是不完整,这会儿索性由莲准帮她把缺失的部分补齐:当初段南风为了取信于苍浯国,引诱萧衡来芦泉湖取得“宝物”,曾“不小心”透漏自己从宝物中看到过未来……部分预言被羽林禁卫军“传递”到苍浯国西大王萧衡面前,并一一验证;而后来在芦泉湖,“失手”被北苍浯国人擒获的段南风又交代出他依靠玉莲花,令魂魄穿越时空的“事实”,并最终在北苍浯国人及冯少绾、莲准等人众目睽睽之下,验证了他“宝物离开芦泉湖,现主人必以灵魂献祭”的说辞。 当时众人都见萧衡从芦泉湖地宫出来的同时,段南风便无声无息“羽化”而亡;却想不到他不过是事先服用了鲁季老头的药物……事后尸体上查不出任何的药物痕迹,可不代表真的就没有过。 “他是为了大理。”莲准低声解释,“原本的那三年中,其实是胡兵先破大理,然后前后合击以灭大凤朝。而即使重来,大理也是抗衡无望;所以他不能等三年,如果不能让陆少将军分疆抗衡苍浯国牵制胡兵,那么他就只有同我合作以计策来阻止北苍浯国人打南下的主意了……让他搭上一条命固然非我所愿,然而献上玉莲花之后萧衡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与其如此,不如再用血来证明一次神鬼之说,坚定北苍浯国人的信念了。” “我知道。”云裳到底还是伸出手去,在方台上原本放置玉莲花的的方轻轻抚摸,“其实这里,就是我所得到记忆中’三年’后施法时光倒退的的方呢……从这个意义上说,如果可以反复施法,能知过去未来,能长生不死,又怎么会不是真的呢?” “也是呢。”莲准道,“可你方才不是说不相信段南风’三年’之说?” “我说的意思不是这个……”云裳话音未落,手下却不知触动了哪里机关;只听“嘀”的一声,那方台霎时红光大作,狭小的密室中有人声传来:“程序启动,是否继续?” “什么人?!”莲准第一时间拉过云裳,将她牢牢护在了怀中。方台上红光闪烁,并没有再发生下一步的什么动作;两个人对视一眼,却没有丝毫放松警惕的意思……方才的话声虽低,然而冰冷冷的还是让人听得清楚。 “到底是什么人?出来吧,既然到了这里,何必畏首畏尾?!”莲准补充着,语调镇定一如既往,可望向怀中人的目光中却隐隐含了些愧悔。想来也是,就算羽林禁卫军、冯少绾等人守住密室入口机关,其武力值能够强大到不用担心什么外来的危险;可万一这里面发生了什么状况,却是救援不及! “无忧公主,莲准都指挥使,请上前见驾!” 出乎意料的,回应莲准的,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虽然因为回响在密室中而显得有些低沉冷厉,却很明显和刚才的那个冰冷声音并不属于同一个主人。 而在他怀中的云裳,此时脸色也变得瞬间惨白了下去,刚刚那简短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把个大字……让她的内心产生了久违的亲切感。 这不是一个属于这里的声音,这是一个……和她来自一个时空的声音! “孔杰?!”云裳立刻离开了莲准的怀抱,诧异的望着从密室洞口进入的这位熟人……以及他护在身后面色阴沉却依然端仪如常的皇帝陛下。 “不必虚礼了。”凤紫泯挥手免去了两人本来就没打算行的参见礼仪;目光只在两人身后红光大作的方台一扫,便都落在云裳一身厚暖的白狐裘上头,开口仿佛要斥责什么,却只落了一声叹,问:“楼卿,病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 而云裳在听到孔杰声音的同时,心中早已转过千百个念头,此时见问,也只淡淡答道:“芦泉湖的地宫只在今天开启。” “陛下也是趁今日来看芦泉湖的奇景么?可惜来得不巧,这里的奇景据说已经两月未曾出现了。”莲准言笑晏晏,丝毫没有被堵在“现场”的尴尬心思,“不过这地宫里稀奇古怪,陛下正可看个新鲜。” 说着一转身,又过去扶住云裳,温柔道:“无忧公主应该累了吧?莲准送你先回上面休息如何?” 莲准心中一直挂记担忧方才那个冰冷人声,只怕拖下去会有什么闪失,不免急切了些;却没顾忌他这样的举动言辞,听在皇帝耳中,实在是有些嚣张僭越了。 而本来君臣和睦的密室相见,也就在此时变了味道……孔杰跨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之上,目光中很有些杀气升腾。 第239节 “莲准,你不觉得你有必要给孤解释下原因么?”凤紫泯转到莲准身上的眸光,也渐渐失了温度。 第四百三十五章 再次被怀疑(上) “陛下,臣把无忧公主送出去,再给陛下解释。” “莲准!陛下的话,怎容你质疑!”呛啷一声长刀出鞘,孔杰横刀于前,话语间怒气已足。 莲准抬首往这边看看,微笑,“臣只是想先送无忧公主出去……” 才说到此,却被凤紫泯打断:“孔杰你送楼卿离开!楼卿病后初愈,是该先去休息。” “陛下!”孔杰急切的语调表示出不赞同。 “此事与楼卿无关;”凤紫泯摆摆手,“而且孤相信莲准都指挥使为人,想必一定能给孤一个合理的解释!” “陛下!”孔杰再次抗议,恳求的望了凤紫泯一眼,又立刻警惕的回视莲准;整个人再未有太大动作,却如绷弦之箭,气势混足,呈严密护卫之姿。 “我不走!”云裳左右观望了一会儿,也忽然开口,“莲准都指挥使有什么要和陛下解释的,云裳也想听听……若有遗漏或是讹误之处,也好补充吧?!” 于是场间气氛愈冷。 几个人互相看看,似也对彼此间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莫名。 静默了一会儿,莲准忽然笑道:“陛下,如果臣提议一起离开密室,到上面再给陛下解释,想必陛下也不会同意吧?不知守在外面的那些羽林禁卫军,如今怎么样了?” 凤紫泯见问,不由眸光微闪,道:“那些羽林禁卫军也都是孤的子民,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孤自然也不会难为他们,孤相信莲准都指挥使为人,知道必有隐衷,这才遣开从人单独来见。” 云裳听到这里,不安的往莲准身边挪了挪。他到底做了什么,让皇帝陛下忌讳如此?听话中之意,外面的羽林禁卫军应该都已经被控制起来了;期间她和莲准没有收到任何讯息……这对于向来如神魔般似可掌控一切的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而言,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除非,皇帝陛下已经立意除去,他的职位,或是,他。 “莲准都指挥使,莲准,你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给孤解释的么?!” 莲准不着痕迹又往方台那边扫了一眼,确定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危险;这才转而笑道:“陛下,其实臣可以给陛下解释的事情很多,不知道陛下指的是哪一桩?” “好。”凤紫泯也微微笑起,目光落在云裳和莲准紧密相连的衣袂袖口。宽大的衣衫看不出究竟,但仍旧可以判断出:那衣袖之下,两个人的手,是紧密相牵的吧? “那就从你私藏的密诏说起吧?”皇帝陛下的言辞不由得就有些锐利,“说你打算做什么?执先帝传位密诏以胁迫孤么?!” 凤紫泯话既出口,就见云裳的脸色大变。私藏传位密诏!这绝对是一件大罪名。从皇帝陛下的话中可知,这密诏绝对不是先帝留给莲准保存的……就是从年龄上来说也不可能;那么如果这是真的,也就是说不知从什么渠道这位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得到这份密诏,然后没有上报,而是私匿下来……说句诛心的话:他藏这份密诏干什么?!若是传位给凤紫泯的诏书,便不会有隐瞒的必要;若不是,他留来做什么? 真如皇帝陛下所言是要用来胁迫天子么?或者,干脆是……真打算另拥新君? 无论如何,如果真有传位密诏在,莲准私匿下来而又被凤紫泯发觉的话,那么死一千次也够了。如今凤紫泯没有直接处置、只是要个解释的行为,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还需要莲准合作交出密诏?皇帝陛下此行就是为了这个么? 云裳只觉遍体生寒。这位皇帝陛下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看似平和稳健,其实遇事之杀伐果断不在任何人之下;且平素重情重义不假,真若遇到情义二字与江山民生冲突,绝对可以眼睛不眨一下选后者而弃去个人情感道义……就算是自己心为之伤,情为之恸也在所不惜。 何况他和莲准只是君臣相处不错,略有几分朋友之谊而已。 凤紫泯问罢,几双眼睛便都盯在莲准都指挥使脸上。红光闪烁中越显得几分神秘诡异。 “臣不敢胁迫帝王。” 莲准只是拉着云裳的手,脸上神色不动,依旧笑意盈盈,“密诏臣藏得极好,若是陛下不提,只怕臣都忘记了这东西……” 这便是承认密诏的存在了?!云裳眉头大皱,却听莲准继续道:“不过臣还是觉得,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机。尤其是无忧公主身体虚弱,让她先离开可好?” 凤紫泯见云裳脸色苍白,也心生不忍,赞同道:“楼卿还是先离开吧?顺着甬道前面不远,就有羽林禁卫军接应。” 连一脸警惕之色的孔杰眸中都闪过一丝关切,悄悄让过一步,静待云裳离开。 “臣没事。”云裳却坚持着。袖底紧紧回握着莲准的手,同时努力平复心中情缘。 她知道,这时候让她走,一方面是她的身体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这密诏的事不宜多人知晓。皇家秘密,知道越多,死的越快!若放在往日,她肯定一早自己寻了借口离开,可是现在……涉及此事的是莲准,她刚刚才与之一吻诉情的莲准!叫她如何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既无可躲避,便只有面对。 云裳既然坚持不走,这几人便也拿她没办法。 密室的方特殊,只有入口处一条通路;如果不考虑那方台一类的变数,确实是个处理秘密事务的处所……尤其事涉莲准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也真的只有这里才不用担心有什么后招。 而且云裳知道,想必凤紫泯也事先了解过,这月圆之夜密道开启,到天亮之时便会关闭:虽然此时为时尚早,还不至于要担心安全问题,可真要谈什么秘密,也一定不能再在她去留问题上多浪费时间了。她不肯出去,孔杰又不愿离开凤紫泯身边;既然不能丢了她出去,便只有任她赖在这里听这秘密了。 会是什么样的秘密?瞬息之间,云裳心中也是转过无数念头。 传位密诏……既然是传位之用,必然指定继承人选。当年先帝城破身殉,皇子除凤紫泯尽数遇难;余人皆非正统,就算先帝遗诏又有何用?莲准也不至于留下个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来……除非,皇帝陛下尚有兄弟存于世间;且,有足够把握确证身份。 记得,当初凤紫泯也提到过“先帝血书”,还曾和她开玩笑,称呼她为“皇妹”呢。那么如今,那个真正的皇妹,找到了? “陛下,”几人对峙片刻之后,是莲准叹息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既然陛下执意要说说密诏的事,那么臣也只好当着无忧公主的面来分辩一下了。” 说着安慰似的回握云裳的手,凤眸微瞥,笑意盈盈,那神态无形中便让云裳心里安定了不少。 “陛下说的密诏,应该是指那封假的血书?” “密诏便是密诏,何来真假一说?” “密诏当然可能是假……臣记得最初陛下还曾凭那封血书判定无忧公主是陛下亲人,后来不是推翻了么?臣一直以为这封密诏是当年楼铎布下故意迷惑陛下的,难道不是?……或者陛下仍然对无忧公主的身世存有疑问?” “云裳的身世孤没有疑问……” “既然密诏是假,臣也不过是收藏,留着鉴赏鉴赏,又有何错?” 这话说得越来越狂傲,哪里还有臣子本分的恭谨和诚惶诚恐?眼见孔杰杀气又凝,莲准转眸对他一笑,忽然便转了口气,“不过陛下既然提起,臣自然是不便再留着这么个东西……其实臣也怕东西传到旁人手中,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所以臣一直随身携带……带的时间太长,都忘记了。” 莲准轻轻放开云裳的手,从怀中摸出一方锦帕,双手奉上。 不能不说莲准很有左右气氛的能力。这密室内杀气几聚几散,几个人的心情也都随着他的话语起起落落;此时锦帕奉上,云裳目不转睛盯着孔杰小心接过翻看无异,递到凤紫泯手中,又看着凤紫泯细细研判后唇角终于露出放松的笑意……她心底一块大石这才放下。 原来说的还是当初那段公案,莲准说的这些什么假密诏之类很明显不都是真话,可有多少隐情她不管,只要莲准肯交出密诏,那么一切便有转机。 ……不过,为什么那个所谓的“密诏”,她看着很眼熟呢? “云裳!” 莲准最先发现了她的异常,不顾凤紫泯两人在侧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她揽入怀中。“很难受么?!” 云裳费力的摇摇头,目光却还是盯在凤紫泯手中那方锦帕上。 而皇帝陛下见她如此,也匆忙欲近前查看,却被孔杰拦住……主要是防备莲准,羽林禁卫军的都指挥使大人,便是手无寸铁,身无半点武功,也依旧是需要全神戒备的存在啊。 “陛下,密诏,能给我看看么?” 对云裳忽然提出的“无礼”要求,皇帝陛下犹豫片刻,居然不顾孔杰阻拦,毅然将“密诏”递在她面:“楼卿,你还认得它?……就是那一方。” 第四百三十六章 再次被怀疑(下) 就是那一方啊……那方绣帕。云裳没有去细读帕上文字,只呆呆的摩挲着老旧绣帕微涩的质感,感受着上面秦婉儿特有的“双辫钉线绣”针法……就是那方绣帕。少年时节,他从她手中夺过,带她从丧亲之痛中站立起来,成就青梅竹马的情谊;后来他还曾赔给她一块亲自绣成的北辰星之帕,她以为曾经的那一块早就荡然无存,却不料它摇身一变成了闻名已久的“先帝血书”,更身兼“传位密诏”的显赫身份… 这可真是,世事风云多变幻啊…… “楼卿……”凤紫泯执意来到她身边,目光瞬也不瞬盯住她唇角那抹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容,忽然觉得心中阵阵刺痛,“你需要休息,我们出去吧。” 云裳依旧倔强的摇头,压下心底泛上来的阵阵酸意……明明早就对当初他接近她的目的存有疑虑,可在现在事实摆在了面前,她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是呢,他一直戒备她戒备了那么久呢,还曾将莲准遣在她身边监视。 挣开那个关切的怀抱,她尽力撑住身子,学方才莲准的姿态恭恭敬敬的将锦帕奉还:“密诏,在此,请陛下收好。” “楼卿……”望着她咬得苍白的唇瓣,凤紫泯却是暗悔当着她提起“密诏”的举动,咬咬牙,说道:“当初孤的确是为了这份密诏接近你;不过,后来孤是真的将你当成孤的皇亲……即使是有这么一份密诏在,孤对你不也一直是照顾有加么?便是现在,放眼整个大凤朝,还有人比你更与孤亲密的么?孤一直将你当成亲人一样看待……” “臣不敢。臣谢陛下垂青。臣斗胆问一句:陛下不会还将臣当“亲人”一样看待吧?真要这样,臣便是万死,也不能赎其罪了。” 云裳冷冷的,在个别字眼上加重着语气。 “孤不是这个意思。孤是说,孤曾经以为……”一向沉稳的皇帝陛下显得有些慌乱,索性将“密诏”又递过来,“云裳你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如果你处在我这样的的位,会不怀疑你就是先帝骨血么?!” 那是一方古旧的素帕。 字迹斑驳,呈一种铁锈样的红,末尾应该盖上玺印的的方,被秦婉儿漂亮的刺绣掩盖。 记忆中秦婉儿的绣帕上是没有这些字迹的。不过云裳知道,羽林禁卫军高层有一种传递消息的秘术,就是以血混某种药物写在布料上;过一段时间血干无痕,要再次显形需大量血液浸泡,再用清水洗涤,而最终血字留存。 这就是处理过后现形的“血书”了。 “血书”字体跳脱飞扬,但对于常年在内阁处理政务的无忧公主而言,却不难认出正是先帝真迹。其大意为:高家子实乃孤亲生,因故无法亲自教导,忍痛分离,心下难安;日后此子若能长成,则可将大凤朝基业托付。 云裳看罢,却是越发疑虑:“密诏说是高家子,我当初的身份可是母亲捡来的养子,怎么就会认定说的是我?” “楼卿居然不知道?”凤紫泯看向莲准,目光隐一点复杂情绪,“当初高家定罪满门抄斩,高夫人已经怀有八月身孕,消息传来投缘自尽,同族秦婉儿为其收尸,剖腹而得子。” 原来她真正的身世是这样的么?云裳将目光投向莲准,看见他微微点了点头。那么就是真的了……秦婉儿不是她的生身之母啊,怪不得她的性子和高远所说差距很大……不过,即使不是生母,她为她做的一切,也足够资格被她尊奉为母…… “无忧公主身体寒毒较之父辈尤胜,大概就是因为是剖腹所生,先天不足,所以连高太尉当年练武压制寒毒的路子都不能走。”莲准补充,“根据羽林禁卫军调查所得,秦婉儿当年能够顺利收养无忧公主,是因为楼铎要借着”密诏“来压制陛下。” 原来楼铎也知道她是“高家子”么?难怪秦婉儿当年要隐瞒她的存在了;而楼铎要压制凤紫泯?也对,作为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奸臣”,手中应该时刻握住这么一张王牌,以便小皇帝一旦不听话便随时换人。 只是,她还是不明白,莲准还掌握多少秘密?这份“密诏”根本就是真的不是么?而她又分明不是皇家后代,密诏中的“高家子”又说的是谁? “高家,说的真的是当年的高太尉么?”云裳问道,若当真有托孤一事,先帝又怎会将高家满门抄斩?这里面,错综复杂似乎有那么多的隐情……看来,她素来不愿细究身世的做法,真的没做错。 可她这样的问话,却并没有得到回答。一时之间密室之内静默得落针可闻。云裳左右看看几人神色,慢慢点头道:“我知道了。” 相比于密室内几个人略显沉重的气氛,密道之外才真正算得上剑拔弩张。 三千禁卫,悄无声息,旌旗卷战马喑,突如其来就这么出现在了芦泉岛。 岛上数十羽林禁卫军,大部分收到指令束手就缚,一些乙部莲准直属的则被第一时间缴械控制;就如同转瞬之间,沧桑巨变,直教人措手不及。 而整个过程居然如此安静,禁军方面有意遮人耳目不说,便是羽林禁卫军这边的反抗都是象征性的,沉默的。 唯有冯少绾和十几名跟随莲准守护地宫的羽林禁卫军官员,还处在被包围及相对峙的状态中。 群敌环伺,刀剑林立,弓弩皆张,一触即发。 而这样的状态却已经维系了将近两个时辰。双方摆出的架势依旧,气势还是拼了个旗鼓相当;远处禁卫军携带的火把都已经换掉两批,彼此防备的姿势却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若要细看,却不难发现有些禁卫汗已透甲,控弦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眼睛虽然还是一瞬不瞬的盯住自己的目标,却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刻箭支不会滑脱酸麻的手指,就此点燃场中绷到极点的战意,从而酿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然而负责这些禁卫军的指挥使刘安却还是没有任何命令。 攻击还是不攻击?成了一个大问题。 包围圈中的人数并不多。甚至,对于此间上千计的禁卫而言,几乎可以忽略。可,真的能够忽略吗?这些人,是羽林禁卫军,而且是一直跟在莲准都指挥使身边的羽林禁卫军。己方人数占尽优势又如何?己方是大凤朝禁军绝对精锐又如何?眼前这些人不说个个能够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也从来都是花样百出防不胜防。现在他们有所顾忌和他们僵持,一旦翻脸.到底能留下几个?又是否会涉及到陛下安危?可是若不翻脸,一会儿陛下从密道出来,万一带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或是“莲准都指挥使首级”一类的东西,只怕局面更加无法收拾。 其实指挥使刘安也已经汗透重衣;可是不到万不得已,刘安还是希望,不要由自己来下达敌对的指令。 当然,和他一样焦虑着的,还有对峙的另一方。 “刘指挥使,把弓箭收起来吧!”冯少绾忍不住挪了半步,开口打破了彼此令人窒息的沉默,“已经近两个时辰了。” 一身白衣依旧整洁亮丽,它的主人却已经失去了那从容淡泊的仙人气质。焦急和担忧明白无误的写在少年俊美的脸上,小心翼翼的去探求敌人的共鸣。 “不要动!”刘安努力使声音显得威严,开口时却暴露了沙哑的喉音。 第240节 “就算不收弓箭,派个人进密道提醒一下吧!天快亮了!”冯少绾继续劝说,“密道会在第一缕晨光照在湖心亭上的时候关闭;可陛下和无忧公主他们还在里面。” 那位刘指挥使顿了一下,道:“陛下有旨,密道里的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密道入口的闸门是奇怪的金属,连火药都不怕;一旦关闭,只能等待下一个月圆之夜!” 刘指挥使明显犹豫了。 “大概还有半个多时辰,”刘安仿佛自语,“到时候陛下还不出来,再提醒不迟。” 冯少绾焦急的往密道口那边望了望,却只有认同刘安的决定,耐心等待。 不过两个人的这几句交谈,到底算是打破了僵局。立刻就有羽林禁卫军的官员冷冷的接上话:“刘指挥使能否解释下,莲准都指挥使到底犯了什么罪?!陛下在里面这么久,是审讯,还是拷打?!” 刘安觉得身上的汗水又有增多的趋势,“不是说过了么?陛下只是要单独和莲准都指挥使聊聊,聊聊而已。” 那名羽林禁卫军官员冷哼一声,仿似根本不愿意接口这样弱智的说辞。 “陛下真的没有什么恶意的。何蕊珠何副都指挥使不是有钧令么?只是协助禁卫工作而已。只要诸位放弃武器,绝对不会有半点损伤!”刘安又把开始时的那些说辞拿来进行劝解。 “何蕊珠那个小人?”那刚刚开口的羽林禁卫军官员冷笑,“背叛莲准都指挥使大人,背叛羽林禁卫军,这样的人也有脸说钧令?!你问他还有脸在我们这些日日兄弟面前出现么?!” 第四百三十七章 石门遇险境 第四百三十七章石门遇险境 这个时候刘安反射性的回头望去……他身后禁卫盔甲上一张美丽如好女的秀颜。 众目睽睽,居然就把新任的羽林禁卫军画都指挥使大人何蕊珠,晾在了众人跟前。 也许是方才那两个时辰太过沉闷紧张导致思考能力下降?刘安希望,担子多少也要转移一点吧? 众多视线集聚而来。何蕊珠面色一变,还是上前几步,与刘安并肩站在了一起。 那十几名羽林禁卫军见到他,霎时躁动起来,并没有都去上前质问. 可气势陡涨,凌厉杀气有如实质;甚至连带得禁军的众弓弩兵手也不抖了,腿也不颤了,凝神静气,弓开如满月! 那方才说话的羽林禁卫军官员再一次冷冷开口:“何蕊珠,莲准都指挥使曾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么?!” 回应他的,却只是沉默。 众人目光所集处,火光如水波粼粼颤动,映在那张姣好的容颜上,映在那抿紧的唇线上,映得人心中也不由为之轻轻发颤。明明连一句话也没有,可所有人似都在这位新上任的羽林禁卫军画都指挥使脸上,看到了诸如忧伤、倔强等等复杂的情绪。 那个承担着大凤朝羽林禁卫军谍探重任却一直跟在莲准身后,如弟弟般撒娇撒赖的少年,似乎也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何蕊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么?!你到底弄了什么玄虚,是你陷害了莲准都指挥使么?!陛下怎么会这样对他!” “没有。”良久,人们才听见何蕊珠略显喑哑的嗓音。“什么事都没有。陛下只是找莲准都指挥使谈一谈。谈完了,就出来了。” 他话音一落,羽林禁卫军众人立刻又鼓噪起来……居然还是这样的说辞,当是在骗小孩子么?! 那名开口质问的羽林禁卫军官员踏前一步,眸光冷冷扫过,浑不在意周围林林箭簇的似雪寒芒,“请刘指挥使和何雷都指挥使准许我羽林禁卫军己字部十六名指挥使随卫,入密道履行护卫之责!” 随着那名官员的话,十五名己字部随卫也踏前一步,气势再次暴涨,个个就如禁卫军手上满弦之箭,蓄势待发! 刘安听见这话,冷汗刷的从背后下来。他知道,这便是要结束对峙的信号了!对方和他们在这里耗上这么长时间,被他们突然袭击控制了主动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双方都在等待那密道内会晤的结果……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彼此耐心慢慢耗尽,他的心里也渐渐急躁起来;这才借机会把何蕊珠推出来,实指望这个羽林禁卫军的二号人物,能够有手段压制或是打破这僵局……结果呢?局面果然打破,却是要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果然,不等他筹措词句应答,那位羽林禁卫军的官员便继续道:“两位既然不肯,我羽林禁卫军只有……” “己字部诸同僚听令!”何蕊珠却在此时扬声。 他一开口,众人的目光便刷的又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却见何大都指挥使那张脸上美丽依旧,却又分明有什么不一样了。原本拧紧的眉峰悄悄舒展开,却凌厉如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决断…… 何蕊珠一伸手,一块玉牌火光中流转五彩辉芒。“莲准都指挥使甲字令!羽林禁卫军上下听从何蕊珠号令,不服者以叛卫惩处!” 刘安却是觉得诧异。这块玉牌他刚刚还看过,是羽林禁卫军传令的符字没错,可分明效力不大……至少刚刚这些己字部的官员已经见过,并没有听从命令不是么? 不过场间的情况发展却超出了他的预料。那十几名己字部的羽林禁卫军再次见到玉牌,却是面面相觑,如不敢置信般;沉默良久,有几人抬手,分别和何蕊珠对了几次暗号……然后再次面面相觑。 “怎么,甲字令也要违背么?!”何蕊珠断喝,气势十足,声音却如裂帛,嘶哑悲凉,“弃了武器,列队缚降!” 那十几名分明做好了硬闯密道准备的己字部羽林禁卫军,此刻是真的犹豫了,试探的互相望望,却到底有人带头弃了兵器,哗啦啦都投到场间空的中。 场间气氛骤松。刘安也长舒了一口气……若知如此,应该早一点把何蕊珠推出来就好了。 可谁料,这念头才刚转过,却见寒光一闪,颈间已经多了一把匕首!那位方才出来质问的羽林禁卫军官员,此刻已在他的身边! 刘安身为禁军指挥使,武艺也算得顶尖的,此刻不过稍有放松。 居然将自己置于这般境的……心中却是不惊反怒。羽林禁卫军果然藏龙卧虎,且胆大包天!这是真的要反了么?!亏他方才他还为陛下待莲准和羽林禁卫军的绝情存了小小的同情心态! “莲准都指挥使到底出了什么事?!居然要动用羽林禁卫军传承的甲字令?!”那人声音冷得如浸冰雪。 可回应这句问话的,却是轻轻的“喀”的一声脆响! 声音虽轻,剑拔弩张中却没有被忽略,反而将众人全部注意力吸引过去! “是密道!密道口关闭了!” “是密道口关闭了!” 孔杰一惊之下,直往外窜了几步,却终于赶不上,汗涔涔的脸上几乎绝望,转身垂头跪倒:“陛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密道里其余几个人也是神色肃然。凤紫泯侧头看向莲准:“怪力乱神之事,卿以为确实存在么?” 不怪乎他问出这样的问题。从他们结束“密谈”,打算离开这密道开始,到现在也已经有多半个时辰,可偏偏就在离密道出口几丈之的,出现了一道密密麻麻红色光线排成的“墙”!孔杰多方试探,居然发现那些“光线”威力巨大!凡有外物到达红色光线所在,俱被烧焦!不仅孔杰的袖子穿了无数小洞,就连他那把钢刀,连劈之后,如今只怕也只能称作“筛子”了。 如此,几个人出尽手段,也无法破去密道关卡,更不敢轻易尝试以肉体穿越光墙:真要硬闯,那把钢刀便是榜样了!可明明知道几步以外就是出口,甚至影影绰绰都可以看见外面守候的兵士身影,偏偏又冲不出去,连声音的传递也无法达到,眼睁睁看着天色将明,看着密道将闭,这种滋味,真是难以言道! 孔杰心中,早已无数遍后悔不该托大,听从陛下命令,只身陪伴陛下来到这样古怪的方;而凤紫泯的思想中,又何尝不是对自己无视“怪力乱神”之举开始质疑暗悔了呢? 好在,距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的现在,那红色光线如当初忽然产生一样,又忽然消失了。几人惊异之余,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产生……可又有谁料到,光线才去,密道口却又提前关闭了! 这样的打击,即使是密道中这样大风大浪走过,从来处乱不惊的几个人,也只是强自镇定而已。而出力最多、责任最大的孔杰,更是几乎崩溃,眼看着密道口“缓缓”的,不可抗拒的闭拢,却只差一步无法制止,这种大喜之后的大悲,真不是平常人可以承受。 云裳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站起来,“孔统领不必自责,方才那门,速度虽看上去不快,却是重逾千斤,就算你及时赶到,也无法阻止。” 她早看出孔杰想以身阻门的计划,其实心中还在为他庆幸;若孔杰轻功再好一点,或是速度再快一点,只怕此刻已经被那密道之门“铡”成两段也未可知,而她,凤紫泯和莲准却是万万来不及到达“门口”的。 “陛下,怪力乱神自然不可提倡。无法明了的东西不可随意附会;可世上也有很多超出我们理解能力以外的东西,只怕有的时候,也未必全不可信。”莲准看着闭合得严严整整的“密道门”,轻叹回答了凤紫泯的问题。 怪力乱神。 神鬼之说,本就是人们对于未知事物的敬畏之心促就。面对不明晓不了解的东西,大部分百姓会选择往鬼神身上一推了事;但也有个别人,会存在极强烈的好奇心,一定要穷根究底,就算是碰壁碰得头破血流也要弄个清楚明白。 而云裳面对这些,则向来秉持的是儒家传统的“中庸之道”,“敬鬼神而远之”。就像她明明算得“巫女”传人,“催眠”之术已近邪道,却在听闻火莲教的“故事”之后,第一反应是“不信”;就像她明明坚持自己的“回到三年前”事有蹊跷,却还是对得来的“记忆”信多于疑。也正是这样的始终有所保留,才会让她积极应对可能到来的一切,却独独“忽略”了段南风。 诚然,她这种态度,多少也和处身权力中心,“伴君如伴虎”、“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的权谋术息息相关……嗅到危险,本能远避。 第四百三十八章 掌握谁手中 第四百三十八章掌握谁手中 只是这一次,避无可避。无论是皇家的“血诏”,还是大理的“巫术”。 密室中忽现神秘声音、凤紫泯现身责难、诡异的红色光线,入口异常关闭。这些,一桩桩一件件猝不及防,倒叫云裳不得不冷静下来细细思索。 而与此同时,时间慢慢流滔,逃生的希望也渐渐渺茫。剩下的一 点点灯烛已经熄灭留存起来,封闭了入口的密室一片漆黑,几人都已经退回到里室内,只留下孔杰还在密道口叮叮当当徒劳探索……只有他的声音;那本应熙攘喧闹的密道之外,却是什么也听不到。 莲准那件为段南风而穿的白色外袍,此刻已经铺在了的上,成为三个人暂憩之所;为怕室内阴凉,莲准和凤紫泯一左一右,护在云裳两侧。而那相依相偎中彼此的体温,却成为黑暗中温暖的源。 静静的坐着,任由思绪翻滚,竟然奇异的,不觉得恐慌畏惧和孤单。 那块方台早已被彻底探索过了,本来当初云裳触摸时它还曾偶然发出过语声;现在却无论是抚、按、敲、打,甚至是踢踹,毫无半点异常。不,应该说是很异常,和铸就这密室密道,以及密道入口闸门的金属一样,无法想象的坚固;让武功高手孔大统领徒呼奈何束手无策。 密室及密道的各个角落,每一寸墙壁、的面和屋顶,都探索过,没有发现任何机关。 唯一知道的是,即便是这世上最能干的工匠,即便是这世上最匪夷所思的“巫术”,都无法制造或是想象出如此完美的密闭空间。 何况,这空间虽然密闭,却并没有让身处其中的几个人有任何气闷的感觉。 若是信了鬼神,或许可以问一句:神仙弄这么个的方,到底要做什么用呢? “楼卿,这种时候没有必要讲究那么多的。” 在身边的人再次别别扭扭小心翼翼弄出一番小动作之后,凤紫泯忽然开口。 “呃……”云裳愕然,然后身子就被莲准一带,连抱带拥嵌入怀中,“就是,听陛下的话,先好好睡一觉,然后我们就出去了。” 这个无时无刻不算计着占便宜的家伙!云裳羞窘。从熄灭灯烛开始,莲准就借着黑暗一点点的蚕食她的空间,先是环她的腰,然后是慢慢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挪进,几番努力,都试图要让她坐到他的怀里去。 而她为怕凤紫泯察觉,始终只能是小幅度的抗拒,却不料还是被一语道破,还让莲准趁势揽坐膝头。 虽然明知他是怕她寒气入体,却还是觉得这样的公然暧昧实在是让人羞恼尴尬。 何况,即使这里是漆黑如午夜,她也能感觉到身边凤紫泯的目光凌厉如寒刃……即使明明是他表态要她不要拒绝莲准的“好意”的… 而莲准的拥抱,虽不似以往刻意的挑逗,却不知怎的,更令人觉得心猿意马…… “陛下不惜以身犯险,来到芦泉岛这样诡异所在,不知如今可有后悔?”静默良久之后,云裳终于忍受不住如此尴尬气氛,终于挑捡了一个严肃的话题……只是一开口就带上些斥责意味,那却是她对“绣帕”一事尚未释怀的缘故了。 凤紫泯后悔不后悔?就算是要擒拿羽林禁卫军的都指挥使,有必要亲自来么?就算是亲自来了,有必要只带了孔杰一个,选这么不可靠的的方密谈么?就算是选了这么个的方密谈了,有必要谈这么长时间么? 据云裳观察,密道口闸门关闭之时,孔杰的绝望绝非作假,就连凤紫泯也有片刻的慌乱;显见这样的情况并非在皇帝陛下预料之内……不知道,当饥渴和困顿接踵而来,沉着如凤紫泯从容如莲准,又会有怎样的表现? “孤当然是要后悔的。”凤紫泯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带着些许无奈和微微的自嘲,“不过这也是孤用人却不能信人的缘故,自取其祸而已。” 难得皇帝陛下居然这般反省自己,云裳听了却觉得几分讶异。其实她倒觉得凤紫泯对莲准足够信任了,甚至是太信任了些……私藏传位密诏,形同谋逆的重罪,皇帝陛下不直接抓人却要弄什么“密谈”;而在当事人已经承认且物证俱在的情况下,对于如何处理也始终没有个说法。甚至密道口封闭,皇帝自己身处险境,却没有丝毫怀疑可能是这位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做了什么手脚;就连孔杰这唯一的护身符,他也命其远离,尝试探索出去的方法,自己毫无芥蒂的和他们两人近距离共处。 若不是莲准对凤紫泯的出现表现得足够惊诧,她几乎会以为这是凤紫泯和莲准这对默契君臣合演的一出戏了;不过这也不可能,若是莲准早知道会出现如今险境,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参与进来的……想到这里,云裳又蓦的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如此信任莲准了? 居然会产生“他不会愿意自己遇险”这样的念头?! “其实,陛下此番设计,针对的,应该不只是莲准都指挥使吧?”云裳强迫自己收回思绪,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黑暗中,莲准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而凤紫泯,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终于,在云裳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黑暗里却传来他略带艰涩的语音:“我只是想看看,他会选择怎么做而已。” 他没有说“孤”。 简简单单一句话,云裳心中一紧,寒意却是慢慢泛涌开来。 凤紫泯口中的“他”,显然并不是指莲准。 虽然早有预料,可此时亲耳听到皇帝陛下等同于承认的话语,云裳还是无可避免的感觉到了寒意。 那个“他”,是指密诏中所谓的“高家子”、是指先皇曾想传位的另一名皇子,亦即,陆慎。 也原该就是如此吧?若非如此,怎么能解释“记忆”中凤紫泯对陆慎必杀之心?难道还真的相信他是为红颜而视江山如无物?若非如此,又怎么能解释段南风从“三年后”来到现世,不去找云裳这个“同伴”,却去混迹火莲教,又一心一意想要策反陆慎与朝廷为敌? 云裳思绪如浪翻涌,一时间似有无数问题想要得到答案,却如鲠在喉,什么也问不出来。 第241节 倒是身后莲准一声长叹,将她身子慢慢搂紧了些,道:“云裳,先帝有兄弟十人,于其中排行第七。当年的夺嫡之乱,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可知道,先帝还是越王时,便有三子二女?后来三位小王子却逐一天折,到先帝即位之时,已经膝下无人。 而其后数年,先帝一直无所出。直到后来……有了陛下。” “开始的时候,从楼铎处得知密诏的存在,陛下和我确实是都以为其中的高家子说的是你……这也的确可以解释先帝对高家的忌讳,不是么?可后来证实了你的寒毒确实承自高太尉,我也得知了陆慎和高家的关系。高家的养子、高氏兵法的传人、与先帝第三子同年、一举一动看似愚忠,细心些却看得出是忠国并非忠君。云裳你说,有了这么多巧合,再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难道我羽林禁卫军真的是吃素的么?” 莲准一面一字一句慢慢解释着来龙去脉,一面接紧了怀中的佳人,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以缓解她的僵硬。 “现在我获得的情报已经足以证实陆少将军确实是当年的三王子殿下,先帝即位之前,为保血脉使其假死,寄养在高太尉处;不知为什么,先帝即位之后也并没有归宗……所谓传位密诏,也就产生在这一时期。而且,从各方面资料来看,陆少将军本人,对自己的身份问题,一直是很清楚的。” “什么?!”听到这句话,云裳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你说他知道自己是皇族?!” 甚至不仅仅是皇族,而是本应继承皇位的皇子! “确实如此。”黑暗中莲准的声音虽低,却清晰稳定,“虽然不明白陆少将军为什么明知自己出身却没有明言的打算,但可以肯定,陆少将军对自己身份是确知的,甚至很清楚有传位密诏的存在。” 这些话对云裳冲击实在太大,她也只能任由思绪涌动,甚至来不及如平日般冷静理顺前因后果……只是,此时此刻,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盘旋着:“陆慎不会是那样的人,他从来一心为国,以身为高远传人为荣”……可同时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在重复强调着这样的认知,不正是已经对陆慎的态度起了疑虑了么? 身为高远弟子,陆慎可以放淡了高远的仇恨……那是因为他知道高远之志,在守家卫国,在恢复大凤朝;可身为大凤朝皇子,陆慎一直选择了隐瞒自己的身份,是真的甘心以一个平凡军官的身份为国效力,还是预备蓄力一击,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四百三十九章 长公主思思 莲准没有出声,和凤紫泯保持默契的沉默着,给云裳消化这些消息的时间。他知道,云裳平时聪颖,在朝政上也不可谓不用心,可对于这些湮没在皇城阴影下的内幕,她从来采取的是避之犹恐不及的态度。 今天他的消息,这些暗示,甚至足以冲击云裳长久以来奋斗的目标,精神的支柱……她为之痛彻心扉的“未来”的陆慎的“无辜被戮”,其实只是皇位的争夺,兄弟的相残?!而她为之付出的……包括约束自己的感情,扶持陆慎的势力,在这样的背景内幕面前,也许根本就无法改变任何事;甚至,反而将陆慎更快的推到了凤紫泯的面前,使这一对皇家兄弟的碰撞,避无可避! 这样静默中微微颤抖的云裳,实在脆弱得让人心疼。莲准心底深深叹息着,唯有将怀中佳人拥得更紧一些,通过这样肢体的接触,传递温暖,传递自己在她身边的信息。 这些东西,他原本是想要瞒着云裳的,至少是要瞒得尽可能久一些……大病初愈的爱人,阴冷幽寒的密室,段南风的新生,这样的时机、的点,实在不适合谈论这些。然而,凤紫泯的忽然出现,打乱了他的部署,也迫使他不得不亲自来叙述其中关键,尽可能减少这些信息对云裳的冲击力。 若是能够选择,他实在是更愿意由自己来面对这些人性中阴暗的一面;而云裳,则适合单纯的飞扬在朝廷的舞台,即使是混足政治,也要沐浴在阳光下。 如此静默良久,凤紫泯方才问道:“楼卿,你明白了么?” “明白了。”云裳的声音幽幽的,仿佛从很遥远的的方传来。 “既然如此,想来方才陛下责问莲准都指挥使私藏传位密诏,也只是你们两人合演的一场戏码了?” 她这带着嘲讽的语气一出,凤紫泯立觉尴尬;倒是莲准却微微欣喜起来:云裳能够这样问,正说明她已将前因后果理顺,并迅速找出了其中关键;完全没有被突兀的消息击倒。 “云裳,你也知道,陆少将军身为先帝皇子,这身份何等重要,怎可轻易确认?陛下若不是存了兄弟相认的心思,又怎会如此试探?” “是试探么?”云裳坐正身子,试图离开莲准的怀抱,却被他紧紧控制住,也只得由他,“想必陛下来之前,已将密诏的事透漏给了“该知道”的那些人了吧?陆少将军准备换防,手中控制了多少兵马?陛下带来的人与羽林禁卫军火并的故事有没有假戏真做?甚至陛下困在密室里这件事都是安排好的吧?打算在这里住上几天?早早告知了臣,臣也好早做准备!” “楼卿……”面对这样的诘问,凤紫泯却是呐呐无言。 “真的没有看出来,我大凤朝朝的皇帝陛下和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大人,颇有演戏的天分呢……”云裳讽意十足,“只是,浪费在下臣的面前太可惜了些。陛下开始的时候没打算让臣知道实情吧?怎么后来改了主意了?!” “云裳!”莲准也严肃起来,一字一句的,“陛下和我,没有在你的面前演戏。” “是的。没有演戏。”凤紫泯也恢复了镇静,叹息一声,语调坚定,“依照之前孤和莲准都指挥使商定的,是要再观察皇兄一段时日,然后将这个机会留在御驾返京之时,那时朝廷上下应该已经传开了密诏的事情,而孤找个理由,陷身敌手,或是,如今日这般忽然失踪;那便可以轻易试探出皇兄心思。如今,却是孤私自将计划提前了……所以孤说后悔。悔在对谢卿的不信任。” 对莲准不信任?是私自将计划提前,还是想要假戏真做处置了羽林禁卫军?云裳念头一闪,忽然转头望向莲准……他真的私藏了传位密诏! 不过云裳终没有将这个问题宣之于口。此时不是再提这事的好时机。莲准为什么会藏下传位密诏?是看好了陆慎有心投靠,还是打算脚踩两船观望输赢,亦或是另有安排试图消弭祸端?这些目前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们目前的处境。 云裳慢慢笑道:“看来倒是上天体恤陛下心思,陛下将计划提前,上天便封闭了这密室;如今再不用陛下处心积虑去陷身敌手或是闹失踪。几千兵士眼皮子的下关闭了密室,到了现在一点打开的希望都没有,不知道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了?!要是能关上个十天半月,还不是什么都试出来了?虽说真正的传位密诏陪伴我们关在了密室里,可想必陛下为了试探陆少将军也下了大饵:到时候即使陛下不出现,以陆少将军的智慧和身份,想必大凤朝也不会乱起来的!真真是没有一点后顾之忧!” 和皇帝陛下说这种话却招不来半点怒意的,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云裳一个了吧?此情此境,凤紫泯亦唯有苦笑而已。 如此谈论争辩之间,时间早已匆匆逝去。渐渐几人都觉出饥饿疲倦来,孔杰对出路的探寻也已经陷入停滞,摆在几人面前的,早已经换成了如何生存下去的问题……当孔杰随身带的水囊中最后一滴水被云裳饮尽的时候,她却推了莲准一把,声音似笑非笑:“还不带我们出去,当真要等孔统领剜肉献血来护我们周全么?” 大凤朝的朝局这些日子很是诡异。 从皇帝陛下坚持要西巡以来,就有很多“有识之士”做出预言:只怕,朝中又要变天了。 果不其然,从陛下一路西巡开始,各种流言便没有断过。 先是忽然铜陵兵士调粮巧遇火莲教余孽试图偷袭圣驾;居然配合着护驾禁军全歼对方主力!事后铜陵知县骆行知声名大噪,扶摇直上其左右逢源之态屡屡让人猜测其背后的靠山强大;被人断言今后不久定能脱颖而出,成为大凤朝政坛一颗耀眼新星。 然后是京中的张误权力大涨,以唯一留京的阁臣身份,推行吏部新策,改革驿政;翻手云覆手雨,简直是视天子为无物!……当然,这样的怨言也仅存在于被这改革夺去了权益的那一部分人之间;任谁都看得出,皇帝陛下对此不闻不问,就分明是一种支持的态度了;众官员私下流传:天章阁大学士张谔,十分有希望问鼎新一代阁臣巅峰。 再后来,是周大学士即将脱离权力中心的传言。虽说很多人不太相信传闻所说是云裳一手策发导致,但周大学士自此不理朝政断断不假大凤朝内阁即将重组,已是不争的事实。 接下来,则是皇帝陛下忽然其来的三道政令。虽说政令之中隐藏的意思让人颇多猜测,但也可以看出陛下此举之后,内阁中隐隐将出现的三足鼎立之态了!若三道政令就此下达,一众官员就算是再多不满,只怕也都要松上一口气:政局稳固之后,才好谋划钻营,寻觅出路么。 然而,事情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变得诡异。皇帝陛下三道政令,多少官员打算以死相谏?而杨红筹一介不怎么管事的阁老,居然强硬的以不合规矩为由将已经下发的政令又顶了回去!事情已经足够反常。 而更加反常的是,陛下收回三道政令之后,便是再提也不提;周大学士那边是照旧,无忧公主这边也是照旧!当然,之后无忧公主便是一直卧病,皇帝陛下也是深居简出……但冲撞了云裳的史刚被轻易释放,几名青年俊彦曾频繁受皇帝陛下的接见;至此,大凤朝朝局走向,依旧晦涩难明。 大凤朝百官,无不惴惴。 而令局势愈加复杂化的,则是另外一件事:就在皇帝陛下政令不达无忧公主抱病不出之后,有一些传言,如同夏日闷热天气里遥远天际的闪电,在大凤朝的高层官员之间,悄悄炸开惊雷。 据说,陆少将军,可能本来是姓“凤”的;据说,包括老学士大人在内,很多人得到了可靠的证据;据说,甚至有人曾趁着月黑风高悄悄往都督府拜访。 雷雨将至,天气闷热到极点,压得人喘息不得,对即将到来的霹雳电闪,不知是畏惧还是期待。 可又有谁料到,这样压抑的日子么,闷着闷着,居然也就过去了。 没有雷电,没有风雨,似乎就这么压抑着的风平浪静……时日穿梭,近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马上就要到了皇帝陛下决定返京的日子。 当然也有“有识之士”断言,那些电闪雷鸣,那些惊涛骇浪.其实并不是不存在,只是被压抑了,被这样强大的气候压力压制在了一角,压制在不为人知的水面以下……若是实力足够,便可看得见粼粼水面荡漾起的波纹,看见深海蛟龙间的斗智斗勇…… 这些日子里,皇帝陛下虽然深居简出.可羽林禁卫军的频繁调动,羽林禁卫军的谨饬肃穆,还是隐隐落了些行迹。 “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 第四百四十章 公主的心意 一名长天军士匆匆跑上几步,阻拦住那幽婉美丽的少女,“都督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本公主是任何人么?!”少女冰寒起一张脸,原本娇袅清雅的气质,染上几分高贵傲然。 那名军士低下头,额上汗已涔涔,却是并不打算退让:“军中自有军令,还望长公主殿下体谅!” 少女冷冷瞥他一眼,却是不管不顾,直接便要向里面硬闯……那几名守门军士大惊,一时尴尬不知所措:他们有军令在,甚至敢把皇帝陛下挡在门外,可对长公主这独身一人娇滴滴的美人儿,却是毫无办法:总不能对公主殿下近身拦阻;何况,作为长天军的一员,谁不知道长公主未认宗之前便曾与陆少将军有旧?! 但是若不拦……军法从事,他们这些人,只怕一个个都要丢了脑袋! 犹豫间,少女已经几步上前,就要从他们身边穿过;而这几名军士也只有咬咬牙,军法为重,少不得也要伸手硬挡……就在这时,里面的门终于开了,一身白袍的俊朗将军出现在院落中;却是剑眉微蹙,略带斥责的道:“思思么?什么事情?” 那军士松一口气,让过一边,恭迎长公主殿下入内。 思思见陆慎这么一问,足下便顿住,那一身的高傲贵气霎时全无;长睫略垂,殷殷颤动,整个人都展露出一种委屈和娇弱来,就仿佛马上要哭出来一般。 陆慎叫了声思思,已觉僭越,忙要改口时,看思思这般模样,却只长叹一声,让了她进内说话。 “长天哥哥……”没了外人之后,思思果然泪涟如珠,哽噎半晌,唯余一句久违的称呼。 陆慎脸上略带倦容,颇为无奈的看着公主殿下哭泣;想了想,回身找了条巾帕递过去,又冲里间打了眼色,示意里面的人回避。 思思接过巾帕,轻轻拭泪,一面却伸手拉住陆慎衣襟,“长天哥哥…” “长公主殿下,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么?臣可否为公主殿下分忧?” “长天哥哥,”思思抬起泪眼,委屈的看着陆慎,“我去了几次皇兄的行宫……” 陆慎定眸注视着她。 “那边的人都不让我进,我又不敢硬闯……” 陆慎收紧的心略放下些,却有些哭笑不得:行宫不敢硬闯,军营却随意乱进么?若真按照军令,那军士就是杀了她也不为过啊…… “是母亲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思思,你放心吧,能有什么事呢?!陛下和你,血缘亲厚,不见你,大概是因为有什么事要忙吧?” “长天哥哥,”思思抿抿唇,水雾双剪迷迷蒙蒙,“母亲说,你也是我的表兄,是真的吗?” “思思……”陆慎顿住,长叹一声,却是并未反驳。 “长天哥哥。”思思抓住陆慎的袍袖,泪水又如断线之珠般,顺着莹白的面庞滑下,溅落在两人之间的的面上。“长天哥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你瞒得我,好苦……” 陆慎拉了思思坐下,如在古阳村时一样,轻轻抚摸她的头安慰。 思思啜泣了一会儿,终于安定下来,眸中犹带雾气,抬起来时却熠熠闪着兴奋的光,“长天哥哥,你的事情紫泯皇兄知道么?他怎么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恢复皇族身份呢?” “傻姑娘,知道不知道、恢复不恢复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陆慎微微笑道,“长天哥哥不恢复身份,就不是长天哥哥了么?” “可是……”思思娇嗔道,“长天哥哥你不知道,这身份当然是个大问题!母亲她一直很在意这个,前些日子一直在我面前提什么云裳什么陈潇,连我皇兄他也是……” 陆慎听了云裳的名字,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颤,眼神也随之略略飘散,然而脸上却是镇定如常,听思思继续道:“母亲原来常说长天哥哥出身草莽又是个武将,可是如今呢?天下血脉可有高贵过皇族的么?”说着抿起唇,唇角却不受控制的翘起,仿佛想到了什么快乐的事情,整个人都沉浸进去。“不对!”思思忽然惊道。 陆慎听见,诧异的望过去,却见思思星眸熠熠,脸腮上如桃花盛开,哪里还是往常高贵娇婉的样子,却有几分小女儿的活泼态度了。 “长天哥哥,我想到了……你恢复身份的事情不能急!”对上陆慎疑惑的目光,思思脸上羞红一片,声音却低下来,“我已经改姓了凤,虽说天下人皆知我的身份,可说出去总是不好……” 陆慎没听懂,眼眸中疑惑更甚。思思见他如此,羞得连耳根也红了,倏的起身,跺跺脚道:“长天哥哥,我是说,说我们的事……” 陆慎今儿却似乎迟钝了许多,一时还是没有明白过来,口中问道:“我们的事?” 思思转身,嗔道:“长天哥哥……你是故意的么?!” 陆慎这才注意到思思反常的娇羞态度,略略恍然,脸上却霎时严肃起来。 “思思,你坐下。” 长公主殿下听见这话,乖巧的坐在陆少将军对面。 虽是初夏,这天却热得有些反常。午后长公主殿下来到军营的时候,天上看不见一丝云彩,也不见一丝风,闷热得几近肃静;而长公主殿下单独进入了陆少将军的军帐之后,里面还曾偶尔飘来几声隐隐的笑语,不过很快,肃静的军营再次肃静下去,沉闷,静穆,压抑,一如最近陆少将军带给人的感觉。 仿佛沉闷的气氛是会传染的。 此时原本幸福快乐如要溢出的思思公主就坐在陆少将军的对面,体会着这种会传染的沉闷。“当时那个神秘男子就是这样告诉我,说她就是我将来一定会喜欢上的那个人。”陆慎说完这句话,顿一顿,略出了一会儿神,“我自然是不信。那时候她在我眼里,虽不似一开始贪婪自私的印象,可也不过偶然有点小聪明,圆滑势利的一个普通人罢了……我自信心性足够坚定,肝胆可照日月,待她最多不过兄弟之义;看在义父面子上,可以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多多照顾于她,也就是极限了。” “可是后来,慢慢我才发觉,哪里是我在照顾她,分明是她披肝沥胆的,竟是处处为我着想。埋棋布局,选助力平消息,不知不觉间回首,才发现七尺男儿,竟劳她照顾了这许多!”陆慎摇摇头,“她这般才思智慧,竟如白水清酒,明明一眼看透,却要到细品之下才知醇洌厚重!” 思思却是脸色发白,“其实长天哥哥是藏拙……你本是皇室血脉,又这般勇武,只要揭破身份,又哪里需要他的照顾?” “我当时也道堂堂男儿,俯仰不愧天的,便是受人恩惠又如何?投桃报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就罢了,难道还能扭捏如那戏文里的女子一般,来个以身相许报恩不成?”陆慎唇角却是微弯,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线条便柔和了不少。 “就是如此……长天哥哥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我去和母亲紫泯皇兄说,封官进爵,定不会让人觉得我皇家小气!” “这个人……”陆慎收敛了笑,目光黯淡下来,“再后来,有人对我揭破了这一切,告诉我她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告诉我她其实喜欢我……” 虽是早有防备,思思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煞白,半晌道:“长天哥哥,早听说市井间有这样奇怪之事……长天哥哥,难道那人对你也起了这般龌龊心思么……她可是个……登徒子。” “思思!”陆慎截断她的话,深深看她一眼,依旧继续道:“我当时只觉得,她的喜欢来得莫名奇妙,何况,在她身边,从来少不了惊才绝艳的人物,少不了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痴情者。我只道……她这么做,其实不过是贪图那“得不到”的是最好罢了。” 思思又要插话,却被陆慎的眼神惊住,呆呆听他继续。 第242节 “直到……我终于又见到那个神秘男子,听他揭破了一切缘由。”陆慎戚然一叹,闷热的天气仿佛随着他这一叹整个压迫过来,沉甸甸的令人窒息。 “思思,你信命么?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命中注定会如何如何,你又相信几分?” “我信命。”思思在这样压抑的氛围下勉强扯出一个笑,“不是命,我又怎会在幼年时被长天哥哥救起?不是命,我又怎会在这样即将决定命运的时刻得知长天哥哥的身份?只是命运高高在上,凡人又能触摸几分?如果要一个凡人告知我将来的命运,我却是半点不信。” 她刚刚得知陆慎身份高贵,与自己足堪匹配之时,欢喜得如入云端;然而马上就被陆慎这一番“追忆”打下凡尘,心痛得几近麻木这般情境之下忽然福至心灵,从容应对陆慎的提问,却是别一番境界了。 可惜……如今的陆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提问,也不过是个强扯出来的引子罢了,哪里在意她的回答呢? 第四百四十一章 试探君之心 “那个神秘男子所说的,和我曾经了解的并不完全相同。那人告诉我,她的所作所为无关儿女情长……事实上她是提前知道了未来。在那样的未来面前,所谓的喜欢不喜欢根本不值一提,而她所做的,根本是要改变命运,与命运抗争!” 陆慎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激动,停顿下平复了下心境,才慢慢续道:“我不知道如果我在她的境地能做多少;可她所做的,却是令人瞠目结舌!她竟以一介凡人之力,在强行改变命运的轨迹!” “长天哥哥……”思思脸色煞白,一字一字说得颇为艰难,“我记得,长天哥哥不是不信鬼神的么?怎么也说起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了?” “不是鬼神之说。我也是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懂一点;那个人曾给我列举了诸多证据,让我不得不相信,世上果然是会有神乎其技、技近乎道的事情的……”陆慎闭了闭眼,摇头道:“不说这个了,太过玄奥,传出去影响太大。思思你也不要和别人提起。” 思思点点头:“长天哥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喜欢上那个人的,是么?”她在“喜欢”这个词上加重了力气,纤纤玉指紧紧地绞在一起,带雾长睫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慎。 “喜欢?”陆慎轻叹,“说这个词,我只怕玷污了她。她这般义无反顾,不屈不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面对她我只会自惭形秽,又如何配得起?!何况我也说了,当此天下危亡之际,情爱不过小事罢了。 我只是,只是……” 他这样说,脸上却流露出近乎痛苦的神色,“我只恨我对一切知道的太晚,太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上,惭悔在心,自觉无以为报罢了!” 从思靖长公主离开一直到夜色布满了大地,陆少将军就一直单独留在军帐中,没有再露面。这种情况在近一个月里可以说是非常罕见了……亲卫们已经习惯了这段时间里众多达官贵人的频频来访,习惯了陆少将军的行色匆匆。尤其是长公主殿下到来之前,陆少将军还在帐内和两位宫里来的“客人”商讨着什么;可现在,那两位“客人”还候在一边的小帐里,也已经问过好几回了,他们也只能回答说都督的事情还没办完。 没有人敢去打扰陆少将军,军令大如山,兵士们早已经习惯了绝对的服从。 而这时候的陆少将军陆慎,沸沸扬扬传闻中皇帝陛下的兄长,却是在军帐中,一个人对着朵玉莲花,黯然神伤。 一朵玉莲花。 如果北胡萧衡看到陆慎手中这朵玉莲花,一定会万分惊愕:他辛辛苦苦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手的宝物,居然在世间还有一份一模一样的! 夜幕早已降临,没有掌烛的军帐内昏暗一片,独有那“宝物”玉莲花发着荧荧的暖光,映照着青年将军冷毅的面庞,也映照着将军虎目之中那浓重的哀伤。 今天思靖长公主的来访,将陆少将军那刻意用繁忙劳碌占满的神思,有机会停顿下来,有机会去梳理一下疲惫的心绪,有机会,去碰触下那被隐藏的情怀。 很少有人知道,大凤朝的陆少将军陆慎,已经有很长时间忙得一天只休息一两个时辰,很多时候,连吃饭都是匆匆咽下而已,甚至根本不知道吃了什么。 皇帝陛下定的日期将近,朝中百官已经准备好迎接御驾返京;而湖南这边的官员都被关于陆慎皇室血脉的传闻晃迷了眼,能注意到最近一段时间皇帝陛下“深居简出”状况的并没有多少。可作为长天军的都督,湖南当地最大军事力量的首领,目前凤紫泯之后最有可能接手皇位的人,他自然是深谙其中内幕的。 很早就接到情报:皇帝陛下、莲准都指挥使、无忧公主,孔统领四人,于湖南境内芦泉岛地下密室之内失踪!几千禁卫,无数羽林禁卫军军士,如今都被控制在芦泉岛,严禁消息外传;整个芦泉岛地下都被挖了个底朝天,那“密道”“密室”所在都被挖出……居然挖出个巨大的金属块来,虽有凹凸进出,可整个是浑然一体,找不到半点缝隙。斧劈不动,水泼不进,窥之无门,唤之无声,到哪里去找那大凤朝最顶尖四个人的踪迹?!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皇帝陛下失踪、死亡,几乎已成定局。 到了这个份上,若按照历朝历代规矩,只怕是早就另立新主。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前朝旧例:即便是皇帝尚在,只是陷落敌营,朝中也是一边营救,一边就另扶了英主。 可如今的大凤朝却是情况不同。凤紫泯后宫无人,膝下更无子嗣;而十七年前胡人入侵之后,皇族死伤殆尽,到哪里去找人继承大统?! 一旦皇帝陛下失踪或是死亡的消息传出去,只怕就要天下大乱;胡人也绝对不会放过如此良机!于今之际,陆少将军那本似虚无缥缈的皇族血脉,却成了大凤朝谙习内幕的几个核心人物救命的稻草。就算是名尚且不正,言尚且不顺……内侍省内常侍红栌、文德殿大学士杨红筹等人也是几乎缠上了陆慎,要他拿个章程出来,甚至是要替他拿个章程出来,以应对目前的局面。 无非是要尽快替陆慎正名,接手皇位。 可陆慎却坚定地说,皇帝陛下必定会生还。 没有人敢反驳他的话。 陆少将军既然这样说了,大家便只有等。好在有易容术高超的东九在,偶尔冒充一下倒也混得过去。可是五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到现在已近一个月了,皇帝陛下还是杳无音讯。生还?现在唯一要做的,是等明日一个月期满,看看传闻中月圆之夜会开启的密道,是否会再次开启,是否能够于其中,敛葬皇帝陛下和几名重臣的遗骸。 到了那一步,想必陆少将军也就无可推脱了……就算到如今,陆少将军依旧坚持“皇帝陛下能够生还”。 在他们眼中,陆少将军这样坚持纯属无稽;他们并不知道,陆少将军能够这样坚守信念,是因为他曾经见过一个人,得到过一件物品。 那件物品,就是如今在陆慎手中的“宝物”,玉莲花。 ****************** 是所谓“男儿到死心如铁”。陆慎曾经以为,自己这一生,与情爱二字,是半点也沾染不上了。身世如此、又背负着师父临终梦想 这国仇家恨、社稷黎民,已填塞他心中满满;便纵有神女如玉灵秀,美人似水温婉,奈何他志不在此,又如何能动他心一点一滴?! 即使是思思,也是他早知道两人兄妹关系,才会待她没有忌讳,一意宠溺。自己是心中光风霁月,然而没有想到思思却是误会了。不过误会也没什么,只要抬出他曾经御前的誓言:“一日不能复华夏,一日不娶妻、不饮酒”,也足以灭了那点少女情思。可……他没想到两人谈话间提起云裳,引动他这多日拼命压抑的焦虑和隐隐哀伤,情绪一动,便如江河溃堤,一发不可收拾,这才有了他一番感叹。 也是陆慎终究怕思思会联想到什么,不敢多说;可到了思思走后,他还是沉浸在那般的情绪之内,久久难以平复……连外面等候商讨明日事宜的重要客人都没有心思去应付,索性将玉莲花拿到面前,扳动了上面某个机关。 陆慎的帅帐很大,里面布置却简单,看上去比那普通的军帐,不过多了几把椅子……如此,便显得阔大空旷了点。而此刻这空旷的帐内彩光流转,一片氤氲的光幕缓缓形成……光影变幻,竟成实景! 手里还拿着玉莲花,陆慎脸上却是一片肃穆,望着那光幕而成的动影,径自出神。 而那片光幕……仔细看去,赫然便是那芦泉湖地底的密室!四壁光滑如镜,微泛金属光泽,室内安谧肃穆,仿佛亘古不变的冷漠和沧桑…… 此时光影变幻,匆匆的脚步声响起,那密室中人影一晃,却是个华服的少女脚步踉跄,急冲而来……整个人细汗涔涔,面色凄怆惶然,伸手就去扶那室内方台。 “格老子的地方真不容易找!姓楼的那丫头,你不是骗俺吧?这真的有用?!”少女身后却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一个大汉跟着闯进来,怀里似还抱着个人,脸上也都是汗。 而此时作为“旁观者”的陆慎身上却明显僵硬起来……即使他早已不是第一次看这光幕影像……跟在少女身后的大汉探过头来,却是眇了一目,丑陋的脸上斜斜一道大疤,还是认得出正是陆慎的副将邓隼! 少女的声音沙哑惶急,“这种时候了,哪个有闲心骗你!”一面说着,一面动作利落地去开启机关。立时,那狭小的室内便传来第三个声音:“程序启动,是否继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 神秘的莲台 大汉吓了一跳,脸上满是戒备警惧之色。少女见他如此,只得强自镇定,深深吸了几口气道:“邓将军放心,这里是云裳游历时无意发现,到如今也私下里研究了近三年的时间;如今云裳不说能够全部摸清其中奥妙,至少已经可以窥其端倪。虽然那些军医说不如让陆少将军早去少受些痛苦,可我想着有这个东西未必没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啊,”大汉点头道,“也是,反正都听你的话把人从病床上抢过来啦,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啦!楼……姑娘,要俺老邓做些啥?!” 说话间那少女……亦即云裳已经操作完成,那方台缓缓延伸,竟出现了长长的凹槽一样的东西,正合一人身量。云裳也不客气,只道:“扶陆少将军躺在上面吧。”于是两人协力,缓缓把邓隼怀中之人放置于凹槽内。 接下来又是一番操作,除了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之外,就是提示般的滴滴答答,以及两人之外的冰冷女声要求确认的声音。期间邓隼几次张口要问,却见云裳神色凝重专注,一双手在操作的面板上舞得飞快,唇却早抿得发白;只得将一肚子疑问都咽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连现实中观看光幕的陆慎都觉得恍如走过一生般漫长,云裳终于停下了手中操作,随着一声长长的“嘀……”及女声冰冷的宣布,所谓“时间跨越”第二阶段终于完成。 邓隼随着长出一口气,伸手在额上抹了一把,湿淋淋地甩了甩手,开口问:“楼姑娘,这可好了么?” 云裳却是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直扑过去俯身在凹槽之上,紧张地观察着槽中人的动静。 可槽中人却安安静静地,毫无反应。听两个人的对话可知这“陆少将军”至少已到了生死边缘,只大概还吊着一口气,肢体尚看得出柔软。 云裳注目了一会儿,眉头渐渐拧起,回头看那边一块荧光闪烁的小屏上长长的进度条,叹口气道:“还要等很久。” 说罢,慢慢给邓隼解释起这“密室”的功能来。 陆慎显然不是第一次看这影像,并没有惊奇的神色,但依旧神色肃然,认认真真听着那光幕中传来的一字一句。根据云裳介绍,“当初”熙德十六年楼铎丞相西去,她便离开朝廷,路上甩开皇帝派来的护卫,一个人匹马单丹,周游天下。期间偶然到了这里,被美丽的景色及某个民间传说吸引,长久滞留,发现了这密室。而这密室不知从何而来,名字就叫做“跨越时间”,据她推测,大概是几千年后的某个时代,人们试图通过这样一种被称为“穿越”的手段重溯旧日时光,而这个密室就是其中的试验品,不知什么原因遗失在了他们这个时空。 云裳弄明白这密室的功用之后,也曾找了猫狗做过几次试验,居然基本验证了所谓“跨越时间”的可能,只是尚不敢对人类轻易尝试使用。直到这一次,“陆少将军”濒死垂危,随军群医束手无策,加上胡兵闻讯乘机而动,情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她这才想到这个主意,索性要利用这密室将陆慎送回从前。 也就是个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意思…… “楼姑娘,是俺老邓误会你啦!你也知道俺是个粗人,平时都是想啥说啥……”邓隼忽然挠挠脑袋,有些尴尬地说道,“其实俺老邓只是奇怪,按说你和陆少将军平时见面也少,怎地忽然这么关心起这边的事来;一时想着又是那狗皇帝使的计谋,这才说了那么多不好听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吧。” 听见这话,光幕中的云裳现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来,只道:“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到底没有万全的把握。” “叮”地一声,那小屏上的进度条终于走完,冰冰冷冷的女声再次响起:“时间跨越第三阶段检测失败。第三阶段检测失败。实验生命体灵魂能量弱,无法抽离,无法抽离。” 云裳的脸色刷地雪白,方才因为及时赶到密室,稍稍稳定下来的情绪一下子落到谷底,整个人也摇摇欲坠起来。 邓隼虽是个粗人,这种情况下哪还有不明白的?蹲下身子去狠狠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反而去安慰云裳:“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那么多大夫不都说没救了么?也不过就是这么着……”说着脸上的神色狠戾起来,独眼中却泛起水光,“俺早说陆少将军,哪能这么老实呢?!到底被狗皇帝害到这个地步!” 两个人围在凹槽旁边,望着槽内气息渐渐微弱的“陆少将军”,各自神色变幻,默默无语……良久,两个人竟同声说道:“我想好了!” ****************** 云裳在凹槽边望着那气息渐弱的陆少将军,沉吟良久,终于道:“我想好了!”而与此同时,邓隼也忽地站起来,一双拳头捏得死紧,道:“俺想好了!陆少将军不能就这么去了!这事儿明摆着,是那狗皇帝忌讳俺家将军是他哥哥,一心要把俺家将军往火坑里推!俺老邓拼着性命不要,就算是扯了大旗造反,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云裳抬起头,一双倦意浓浓却依旧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瞪视着邓隼:“邓将军,不要说气话!真要这么做,可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陆少将军么?!” 邓隼本已填膺的怒火竟真被这少女一句话打压下去,只把一双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道:“就饶了那昏君不成!” “邓将军,”少女咬咬唇,眸子里透出毅然的光,“你听我说,这事儿透着蹊跷。皇帝陛下未必是不念兄弟情分,也绝不会目光短浅到要舍了长天军这只劲旅来换一时的平安……你且听我说完!其实从陆少将军皇家身份,还有那传位遗诏透漏出去的那一天,事态已经是不可控制! 而朝中百官各存心思,胡人流匪借名生事,又有奸人在陛下面前多进谗言……才终归到了这一步!” 少女说到这里,跨前一步,止住几乎又要暴跳的邓隼,纤弱的身形挡在人高马大的武将之前,气势却半点不显亏了去。 “邓将军,云裳想,其实未必只有送陆少将军回到从前一条路……云裳也可以!” 光影之外,陆慎叹口气,伸出手指轻轻按揉眉心……然后就这么出了会儿神。待他重把目光凝聚之时,正听见那影幕内的少女说:“我自然也是为了陆少将军!”她说着回头望了那凹槽中静静躺卧的人一眼,神色带些凄然,语调也急促起来,“事情本来就不该这样的!天下乱,志未成……如果我可以回去……我可以提醒陆少将军胡人的陷阱!我可以提前去阻止羽林禁卫军的诡计!我甚至还可以……销毁了那惹事的遗诏!只要这一切,只要有一样没有发生……” “你喜欢陆少将军?”直脾气的邓隼直指问题中心。 “啊?”少女被问得一愣,却没有特别显得羞涩,仅是略显犹豫,“不知道……只是这几日经历得太多,直觉得该做点什么……我也只能帮上这点忙了。” “那好。”邓隼说,“俺答应帮你。” ……光幕渐渐黯淡下来,陆慎一动不动,保持着凝望的姿势。这样的黑暗中,只能见到玉莲花机括处微弱红光一闪一闪,似乎在提醒着主人将其关闭一般。陆慎却依旧静默着,就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幽暗的密室,诡异的闪烁的红光。一片静谧中,只听得见深深浅浅的呼吸。 “这是什么?幻术么?!孤看不明白。”“……陛下,臣也不明白。不过,总是与这芦泉湖的传说相关吧?应该算是个故事?……” 云裳缓缓闭上眼,努力把心思沉静下来,不去关心莲准如何给皇帝陛下解释。她自己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被关在地下密室至少也有三四个时辰了吧?外面是没有任何动静,莲准也没有提供离开的路径;他只是说,别急,从前也有人困在里面过,还不是好好地出去了?听说,这里的时间和外面不一样,不过是睡上一觉的功夫,密道门就会再打开的……那时外面便已经过了一个月。 明明是这样玄妙不靠谱的话,可说的人笃定,听的人也没有质疑的意思,个个都显得如此镇定……仿佛“密室惊魂”不过是他们这“大凤朝秘闻揭露大会”一点小小花絮而已,当真不值再提。 只有“病后体弱”的云裳,受到格外的关照,从一开始莲准就要求她,“睡一觉,醒来就出去了”,后来见她不肯休息,便借着黑暗,执意充当她的人肉垫子,隔开她和那并不显得如何阴冷的地面。 而刚刚播放完的这段极具震撼的光影放映,则是云裳又“不小心”碰出来的。说来也怪,她不过是偶尔起来活动活动,在那个方台前略扶了扶而已,就不知道又触动了哪里的机关……明明之前孔杰已经对这里进行了重点检查,却查不出半点玄奥不是么? 于是几个人愕然注视着玉莲花冉冉升起,完美地镶嵌在方台卡孔之上,莹莹玉光辉耀一室,梦幻如同仙境。 第四百四十三章 表兄和表妹 “原来这玉莲花还有一朵,北胡萧衡倒是失算了。”莲准话音未落,就见云裳的手如有自己意志般,在玉莲花上轻轻一扳……光影缭乱中,竟演绎出这么一段似真似幻的离奇故事! 看着光影内栩栩如生的“云裳”、“邓隼”、“陆少将军”,听着清晰无比又荒唐无比的关于时间跨越的对话,云裳感到不可置信的同时,又莫名其妙地觉得熟悉。 大体上她已有所觉:这就是她在“熙德十九年”决定穿梭时光时的场景么?和段南风当初的话似是而非,和她长久以来的猜测若即若离…… “凤兮。” 这声呼唤音量不大,却显得格外清晰。 精心问对着的凤紫泯莲准,沉默出神的孔杰云裳,听见这声音无不抬起头来,彼此相觑,却发现这呼唤果然不是出自他们中的任一人。 “凤兮,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看这影像的,对不对?”那声音低沉却又空灵,仿佛蛊惑又似温柔,“虽然你不会记得一切,可是当我真的死在这里了,你一定会来看我的。我知道。” 第243节 “段南风?!”云裳倏然立起,却又立即闭上眼睛,身子晃了两晃,被莲准扶住了。 “你不用找我了。”段南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又有点凄凉自嘲的味道,“你听到这一段话的时候,估计我早就死透了呢……你的那位”男宠“实在是够厉害的,威胁利诱样样精通,我实在是想不死都不成……他现在和你在一起吧?以他那样的手段,定是不会给别人半点机会的……不过凤兮,你和他商量下,看在我已经“舍身为国”的面子上,下面的话,让我单独和你说好不好?” 那声音到此便沉寂下去,就如同等待他们的回应一般。 云裳有些愣怔,半天才大略明白了那声音的意图,回头看看那处于迷惑、震惊、若有所思状态中的三个人,叹了口气。想要这几个人回避是不可能的,而这明明已经死去的人能够留下声音来,想必也和那玉莲花脱不开关系吧?她对着那闪烁的红光伸出手去,试图寻找能控制这声音或光影的方法。 *************** 445.第四百四十三章真相的开始 “楼卿……那,说的‘凤兮’,是你?” 云裳的手已经摸到了玉莲花一侧的凸起上,听见这话,不由僵住。 “楼卿,原来你都是骗我的?你们,一起,骗我?”朦胧黑暗中,凤紫泯的声音似乎微微颤动,几乎无法想象,这还是那位素来意气风发万事若等闲的少年帝王么? 云裳不由回头,想望望莲准,却只听见他的微微叹息,似乎在解释他的无能为力。 恰在此时,那尚未关掉的玉莲花里,又传来段南风的声音:“凤兮,他已经离开了吧?……他素来精于算计,一个死人,已经没有吃醋的必要了呢。” 这边凤紫泯却已经到了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声音中的颤抖转成滔天震怒,“云裳,你真的是和他们一起骗我的?!” 那里段南风又是一声自嘲低笑,“不过凤兮,若他没有走,你还是把这玉莲花暂时关掉吧。其实,我下面要说的,关乎我的来历和事情的真相,‘只’想说给你听,你听完之后,再决定是不是告诉他,好不好?” 这真是都乱到一起去了。云裳觉得很是头疼。 对凤紫泯,她有愧疚有惶恐,也有被黑暗放大了的点点委屈……所谓君和臣,本来就不是能分享秘密的关系。凤紫泯瞒着她利用她的还少么?! 对莲准,她也有很多话要问,要质疑要安抚,还有事情要商讨。 而对那玉莲花……她只想凤紫泯松开她的手,让她把它关掉! 一片光点汇而成束,星华闪烁间光幕又成,段南风的声音低低道:“凤兮,我知道如今的你对我不再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上次的催眠是我失策,反让你疏远了我……如今口说无凭,我还是让你继续看这玉莲花记录下来的影像吧……” 光幕中砰地一声响,有人高声叫:“云裳!” 光幕外的云裳悄悄抽回自己被握痛的手,瞄一眼紧张盯着光幕的几个人,稍微松了一口气。 而这影像马上也牢牢吸引住她自己的目光。 幻影所现依然是那密室的模样,而这次出现的云裳,却是一身浴血狼狈不堪。跌跌撞撞直闯进来,几乎可以说是整个人“摔”到了方台之前。犹自不忘伸手去启动程序。 而在她身后跟来的,依旧是大汉邓隼,脸上不再有伤疤在,身上却满是鲜红,拖一柄血淋淋大砍刀,一双眼睛瞪得铜铃大小,嘴里喘着粗气,问:“俺说云裳,可就是这里了吧?” “就是这里。”云裳身上穿的,却是一身男装铠甲,脸上血泥混杂,显出几分狰狞。“我动了门口机关,胡人再进不来的……”说罢靠坐在方台一侧,微合了双目,显出疲累至极的模样。 邓隼却还不敢松懈,返身观察了半晌,才扔了刀,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却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这样铁血男儿挥泪一哭,委实惊天动地,观看幻影的几个人,无不被这场面震慑了心神。 幻影外的云裳一脸煞白,身子摇了几摇,向后一退,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不要看了。”莲准低低道:“后面的事情我也猜出几分,回头和你慢慢细说。” 云裳咬住唇,轻轻摇头。 幻影中的云裳强自支撑着给邓隼解释来龙去脉……说她上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形,说她通过这“跨越时间”居然真的回到了三年前.说她算得上重新活过一回却依旧什么也未能改变。 她说天意无法更改,她所付出的努力,反而使事情更糟……这一回不止是陆少将军,还有大凤朝百姓!胡兵过境,狼烟四起,天下涂炭。 幻影外的云裳则在努力抑制自己的颤抖。再次拒绝过莲准缓缓再看的提议,她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幻影,脑子里仿佛有什么轰然炸开,又仿佛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原来这才是真相么?她已不是第一次“回到从前”,她已经失败过,也终将失败。 懵懂中感觉到莲准拉过她攥紧的拳,用力扳开,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挤进去,与她十指相扣。 幻影里的“故事”在继续。 幻影里的“她”拦阻了邓隼要代替她重新使用“跨越时间”的意图。她说她已经做过尝试,这密室是利用月圆时潮汐能量来提供动力的,大概要三年才能积累起足够的能量提供一次时间的跨越。也即是说,她已经回到过一次三年前,要想再次使用必然再等到熙德十九年。 而这一次的机会她仍然想要自己去,她说她虽然已经失败过,却也看到更多的希望。她愿意再次尝试与命运的抗争,既然有这么个“密室”在,就说明未必完全绝望。 这次的幻影持续了好久,观看幻影的几个人也都仿佛痴了一般,完全被这个匪夷所思而又条理分明的“故事”掌控了心神。 于是只见小小密室内光影变幻,看“云裳”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故事”里的熙德十九年,一次又一次面对她的失败。 “再来就是第四次了。”云裳低声喃喃,“我现在是在第五次里么?或者是更多?” “我也从未想到过,你居然会这般的坚韧,愈挫愈勇。”莲准的怀抱很紧,执意地用他的体温暖着她;听见她这么说,居然带些挑逗地在她耳边笑起来,“其实我很好奇,你来回这么多次,居然故事里都没有我么?” “只有每次失败时候来到密室的影像,你又怎知故事里没有你?”“若我陪在你身边,断不会就这么放任你一个人来来回回地尝试。” 云裳便沉默下去。 而那幻影中的故事又有了新的变化。这次出现在幻影中“云裳”身后的,赫然是段南风! 从这几次的情况来看,启动“跨越时间”应该是一个人无法完成的,是以每次云裳都要找人陪她一起来。这人选开始两次都是邓隼,第三次是璎珞,而第四次便出现了段南风!幻影中的云裳与前三次相比,神态已经从容许多,相对来讲比较镇定地和段南风介绍着她几次回到从前的经历。 幻影外的几个人对此自然是万分认真地倾听。 然而一个细节却也引起了云裳等人的注意:画面中的段南风有一次称呼云裳为:凤兮表妹。 ****************** 然而一个细节却也引起了云裳等人的注意:画面中的段南风有一次称呼云裳为:凤兮表妹。而画面中云裳对于段南风的称呼则直接便是“表哥”。 云裳感觉到莲准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听到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道:“高夫人原是大理公主,与段南风父亲是亲兄妹。” 云裳轻轻点头。她对自己的身世多有打探,到此也基本能够确定这之间的关系了。 幻影中的云裳对段南风的讲解显然比前几次对邓隼和璎珞的要详细许多……多到连使用“跨越时间”的流程和需要注意的细节都会涉及。而这,也引起了幻影内外几个人的一致警觉。 第四百四十四章 冰丝缠之祸 “凤兮,既是时间紧迫,何必对我说这些?” “正要说到呢,”幻影中的云裳笑笑,一脸的淡然,“表哥,只怕这次要麻烦你了。” “是说要我帮你启动这‘跨越时间’么?不是已经说好了?” “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只怕要麻烦你,替我走这一遭。” 简单一句话,却令听的人都紧张起来。 “到底需要不需要你代替我,还不知道,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幻影中云裳有条不紊地将“跨越时间”的准备工作做好,慢慢等待程序的启动,“不过是上次我使用这机器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 ‘跨越时间’在最后的命令执行之前,曾经提示我,大概是说灵魂能量之类的东西由于反复使用,已经不足,使用成功率降低,要回到从前只有一半可能。我当时箭在弦上,别无他法,只能博上那么一次……所幸成功了。 不过我想,这一次大概能量差距更大,成功几率更小,不得不做两手安排。” 云裳阻住焦急的段南风,微笑道:“表哥,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不让我尝试是不可能的。我只希望,万一我失败了,你能替我回到从前……或是你替我挑个人选也好。不过我想,表哥也有大理需要挂心不是?” “凤兮!”段南风拉住云裳衣袖,却只是叹息,良久,才咬牙一字一句道:“好,我答应你,若是你不能成功,我必替你回去!” “多谢表哥!”云裳仰首一笑,如玉的面庞上漾开淡淡光芒。 “其实是我自私。从第一次回到从前我没有换回女装,之后便一直试图自己来完成这逆天之举……我知道若是托付给别人,也许会比我做得好很多。可每一次功败垂成,看起来总是少那么一点点……我也就这么继续了下去。” “至于这一次,其实我也还是自私。虽然我曾经试探问过陆少将军皇帝陛下,而他们无一例外对重回过去表示嗤之以鼻……不过我还是希望表哥你替我回到从前,是因为你懂得催眠术。表哥,若我真的失败了,你真的替我回到了从前,又能遇到那时候的我……能否请你利用这催眠术,让那时的我了解未来将会发生什么,再,督促她,继续现如今我未完成的路?” 幻影之外,莲准的怀抱愈发地紧,云裳却如未觉,只是微微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凤兮,我若回去……我若回去,必然将一切告知那时的你……” “不可。”云裳打断他,“除了辅助你完成仪器启动的人以外,“跨越时间”的存在只能你自己知道。表哥,如果你真的要回到从前了,记得要在进入“跨越时间”启动程序之后仔细听那个什么“穿越公约”。 尤其注意里面说的,尽可能不要把这“跨越时间”存在的事情告诉给别人。除非对方是主动发现,否则任何告知”跨越时间“存在的行为都会被视为对“穿越公约”的违反,被告知的人会有很大几率被抹杀记忆,你甚至可能会被抹杀灵魂。” “所以说会很艰难,”云裳微笑着以一种略带感慨的语气说道,“我希望表哥记住我说的话,再利用催眠术影响那时候的我……毕竟以我的身份接近朝局,还是很有利的。” 停顿片刻,云裳道:“闲暇时我也细细想过,历史为什么总是无法改变?为什么绕来绕去还是相同的结局?……我想,或许是我一开始的思路便错了。在乱世中个人的命运,本来就是和国运联系在一起的……就如同一张铺天的大网。你想要剪断几个结就从里面解出一条绳索来,实在是困难……反而不如从把所有的绳结都松动理顺了这思路上下手。” “……而大凤朝所面临的问题,真可谓是内忧外患;皇室的猜疑,文武的纷争,民众的不满,外贼的觊觎,如此种种,都是迫在眉睫,也总有轻重缓急……我知道这是一条艰难的路。以我的能力,本来是万不可能担起这样一幅千斤重担的。不过,天幸有这“跨越时间”在不是么?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经历这么多次国破家亡,看过这么多次山河破碎,我知道我的责任在哪里……” “若是能再来一次,我想我会从两个思路入手。其一我想,是否可以真的推翻一切重来?现有的已经腐烂,一点点治疗太浪费时间,而边患如虎,又岂能容我徐徐图之?真不如就借了火莲教一类反民的势,借了陆少将军的名,打破僵局,让一切重生!可是,如此,陆少将军那一关就不好过,何况破而后立也是需要鲜血来祭旗,凤紫泯和众位朝臣也没有责任为那腐朽的一切殉葬。” 她摇摇头,继续道:“其二,则是我一直试探走的路。匡扶社稷,繁兴大凤朝,文武并举,共抒国难!……若是一味崇武,则不免加剧文武纷争,权力分割,到头来就会如我第一次尝试的那样,弄巧成拙,悔不当初!当然一味重文治当然更是不可取……我想朝中并非没有人看到这一点。至少皇帝陛下是隐约着要朝这条路上走的。我想我所需要做的,只是将这步伐加快一些,再快一些……虽然每一次,我总是会差那么一点点。嗯,这些,表哥,若你到了从前,就试着用催眠术告诉那时候的我。我希望,她能知道。” 幻影中的云裳说了这么多,已经很累,脸色有些发白,看得出来的确是病弱的样子,和幻影外的云裳倒是愈发相像。 段南风语声有些哽咽,:“好的,我一定会把这些话利用催眠术告诉给那时候的你。” 云裳闭了闭眼睛,似乎蓄积了些力量,这才继续道:“除此以外,这一次,我还有想法: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些其他办法……争取曾经敌对的?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比如.清流;比如,羽林禁卫军?我一直觉得羽林禁卫军的势力极大,总是想办法打压,可是现在想想,也许可以想个主意把它收归己用才好。莲准那个人我研究了许久,看似洒脱不羁,行事毫无章法,其实,却是个重感情的……表哥,若你回去,可以催眠暗示‘我”一下。” 听见这话,幻影外的莲准拥着云裳的手,冰冷异常。 此时,长天军帅帐之内,都督陆慎轻轻闭上眼眸,片刻,起身关掉了玉莲花的机关。他不打算再看一次幻影内‘云裳’使用‘跨越空间’最终失败的情形了。直起身来,陆少将军撩开帐幕走出门去,却见外面已经是天色微蒙……这一看,竟已经是一夜的时间过去! 今日又是十五。知悉皇帝陛下失踪内幕的几名高层官员会和他一起在赶往芦泉湖,等候密道开启那一刻。至于开启之后,会是什么情形?是会见到几具枯骨?还是如那给他玉莲花的神秘人所说,外面一月,里面却不过一昼夜光景? 出得军帐不过几步,就见军士来报,说诸位大人已经早早来到;因怕打扰陆少将军休息,所以只是等候。陆慎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人已经将他当做未来皇帝看待了。正如那神秘人,也就是幻影中云裳的所谓‘表哥’所言,只要他的身份暴露,和凤紫泯之间便不可能不存芥蒂。 就算他们不想,身边的人,为了私利,甚至是为了国家,也会将他们推上水火不容的境地! 试想,密道开启之后,皇帝凤紫泯看到众人待他的态度,又会做何感想?就算他这些日子苦心孤诣,将大凤朝局势压制在近乎波澜不兴的境地,自己也是万般注意,不敢丝毫逾矩;但,只怕怀疑的种子还是要发出芽来的。 到了芦泉湖已近夜半,见过一直驻守此处的羽林禁卫军及近乎被禁锢与此的三千禁军……众人虽大都对皇帝陛下的生还失去信心,但也有人笃信皇帝真龙天子必有神灵庇佑之类,如今见了他,不免各存心事。不过陆慎冷眼观之,大概只有羽林禁卫军一干人对他虎视眈眈,只怕被他动了什么手脚去……这些人对凤紫泯忠心昭昭可见。羽林禁卫军是关心莲准的生死更多些,至于禁军,怕是更关心自己的头颅吧…… 随着子时的临近,众人的紧张表现得越发明显起来,陆慎皱皱眉头,退了几步离密道口稍微远些,给那些如临大敌的羽林禁卫军多留一些空间;心里盘算着,过会儿见了凤紫泯,是应该先令预备好的御医上前去,还是先表明立场表忠心来得好些。 终于,时辰已到,头顶上听得到水声涌动的声音,而这被陆慎压制住强令不得破坏的密道入口,也隐隐传来了动静,轧轧声不大,却是声声都扣在了众人的心弦上……密道才露出几指的空隙,就听见里面有人高声叫道:“快,快传御医!”外面众人一阵喧乱,有人痛哭流涕:“是陛下么?陛下还活着!”也有人着急:“陛下伤到哪里?!”羽林禁卫军此时更是死死守住入口,不放任何人靠近……密道开启并不慢,不过一瞬功夫,已经开到可容一人出入,便见皇帝陛下完好无损出现在众人面前,只有神色惶急语声哽咽,失态之处不亚于他们这些守候多时的文武官员……“御医何在?!去请羽林禁卫军的鲁医圣!楼卿……楼卿她,不好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好像是尾声 熙德二十一年的春天,较之以往要到得早许多。 细雨如丝,随风飘散。山间小路迤逦,桃枝上新红半吐,嫩柳间纤条轻垂,远远地亦可见绿草若烟。 四五名环髻少女,穿着新换的薄罗衣衫,挽着精美的竹篮,嬉笑着联袂走在小路上,显是刚刚从山下的集市回来,从蒙竹篮花布偶尔敞开的一角,隐约便可见里面几只物美价廉的钗环珠花。 “敢问几位姑娘。”拦住几个女孩子的,是一名牵着白马的青年公子,形貌俊秀挺拔,举止有礼,深深一揖之后,问道:“不知往碧落山庄去,是哪一条路?” 少女们还是被他惊得退后几步,掩了甩唧唧咕咕乱笑,一个穿黄衫的上前来,笑道:“就是这边。顺着路一直往前,过了那边的竹林,就能看见了。”又道:“公子若不着急,可以和我们一起走,我们都是碧落山庄的婢女。” 那青年公子连忙又是一作揖道:“多谢姑娘。在下还是先行一步。”说着翻身上马,急骋而去。 少女们望着白马公子的背影,又是一阵嘻嘻哈哈。有人道:“你们看见了吗?今天来的这一位生得好俊俏的呢!” “嘁!”有人应声,“来我们碧落山庄的有生得不好的么?要我说,最好看还是前儿来的那位公子,就象那话本儿上说的,什么面如朗月,目似寒星……” “不对不对,论英俊还是山庄里的周小哥……” 第244节 “我说是陌头儿…” 一片喧嚣中忽有一个女孩子叫道:“我最喜欢庄主!” 于是众女都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嗡嗡议论声又起:“庄主啊,你见过么?” “有一次给后院那边送棉衣,隔着梅林瞥见一眼,长长的黑发拖着,一身雪白的衣袍,给人感觉清清冷冷的,好像一不小心就能飞上天去成了仙似的,倒是真好看。” “庄主为什么总在后院不出来呢?那么神秘……” “听说是生了什么病,要靠后院的那眼温泉调养……” “你们说庄主是不是喜欢……那个的,后院里出出进进的,都是美男?” “我倒觉得,说不定庄主就是个女的。要避人耳目才选了这么个地方……” 碧落山庄的门前,那青年公子翻身下马,整了整身上衣衫,毕恭毕敬躬身道:“姜鸿昊求见庄主。” 片刻,有庄内的侍卫出来,引他直接往了后院。 或许是靠近温泉的缘故,外面山间桃花只是半放,这里已经完全盛开,满院红露欲滴,有若仙府幻境。姜鸿昊的目光,却只落在了仙境中那粉壁半露的两间小屋中,几枝桃花掩映间,正可看见倚窗读书的……美人。 虽知失礼,姜鸿昊还是呆怔了片刻。 此时窗内的美人看见他,起身似有要迎出来的意思,姜鸿昊急忙趋前几步赶进去,推金山倒玉柱大礼参拜。 “姜提举快请起。”美人声音清越,闻之令人忘俗。 姜鸿昊却是神色拘谨,颇有几分生硬:“庄主,学生姜鸿昊奉命为庄主送上今年海航第一份货物。” 呈上来的,却是一份精美水晶瓶装红酒。姜鸿昊偷眼瞧见美人庄主眉目间漾出笑来,心底也是一松,正要开口,却听美人道:“姜提举这一年主持市舶司,内联海商,外抗倭患,实在是辛苦了。” 姜鸿昊觉得一股热气直击胸臆,鼻子中也不由发酸,努力平稳了声音道:“学生不觉辛苦。倒是大人这几年……当初学生真的以为,真以为,再也见不到大人了。” “当初阿……”美人也有几分怅惘,“那时我寒毒发作,确实九死一生。所幸鲁老医圣通天妙手,生生给我抢回一条命来,只是这些年总也离不了这温泉调养,只好离了朝堂,蛰居与此了。” “那时候朝里都谣传说大人已经不在了……”姜鸿昊神色间仍是激动,“我们这些人也都惶惶然,猜不出传言真假……皇帝陛下虽说一直将大人的位子留着,但有半年之久也未见大人消息……后来还是梁广进梁兄从很多政事处置中看出了大人的风格,才猜测大人只是退居于幕后……” 这山庄后院中的会晤才不过进行了顿饭工夫,一个侍卫打扮的美男子就出来赶人了。 “姜提举,庄主体弱,需要休息了。” “是。”姜鸿昊垂首施礼,借着起身的机会再次偷偷打量他几年未见的“大人”,目光中几许慕儒,几许留恋。 “亦陌,安排姜提举在前院住下吧。”那庄主吩咐道,“把案上的公文一并收起来,待我处置了明日姜提举一起带回。” 于是那侍卫亦陌送姜鸿昊出去,又有侍女过来服侍庄主沐浴。 那美人庄主懒懒地由着侍女摆布,却自低声叹道:“又要沐浴,这一日三次每次一个时辰的沐浴,泡得人头都大了。” “知足吧,我的‘庄主’。”一个利落爽脆的声音插进来,“想想当初刚来碧落山庄的时候,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泡在温泉里的,或者你更喜欢象那会儿躺在药材锅里在火上煮?!” “璎珞……”那庄主笑道,“我不过白发发牢骚罢了。你可听鲁老头儿说过我这药浴到底要洗到几时?” 璎珞打发了众侍女出去,自己在温泉池子边跪坐下来,打散了那庄主的头发替她一点点打湿,揉上香膏,然后才慢慢回答:“急什么,就算不是必要了,多泡泡总是好的。”“这么说,应该是已经不必要泡了?”那庄主转过身望着璎珞,笑得促狭而期盼。 璎珞依旧试图板着脸,却到底没忍住,扑哧笑出来,道:“鲁老医圣说的,‘若实在受不住,泡到月中也就罢了。’” “太好了!”那庄主仰天长叹,“总算是熬出头了!” “是啊!”璎珞眼中也盈了点点泪光。 “傻丫头,”庄主点点她的鼻尖,笑道:“不是好事么?只是这几年苦了你了。” “嗯,是好事。”璎珞用力点头,抬手抹 去眼角的湿痕,稳了稳心神,又佯怒道:“若是”庄主“你听鲁老医圣的,不天天偷着看外面送来的公文,只怕好得还早些!” “我不是放心不下么?”庄主叹息一声,微微向下滑入池水中。 “不过如今总算还好,吏制的改革算是平稳了,驿路那边也上了轨道,农赋法推行得不错,海运也算是有声有色;到了如今,我总算能松口气,也用不着我去上下平衡皇帝和朝臣的关系了……” “是啊,无忧公主终于可以放心了。”璎珞又抹抹眼角,叫出这个久违的称呼,“只是婢子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求无忧公主解惑。” 庄主睨她一眼,不答。 “这几年,庄主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与外界公文来往虽是不辍,但却少见外人。唯有近段时间频频会见当年那些所谓“楼系”官员,庄主可是有所打算?” 见庄主仍是不答,璎珞放柔了声音:“不是璎珞多嘴,璎珞只是替庄主着急。这几年那一位花了多少心思?庄主不能上朝,位子却一直给留着;庄主不能多费心神,那位便将各处的政务令人整理成纲要;但凡庄主提出的意见,那位总是反复斟酌,可行不可行一律御笔亲自写了信来讨论;凡有什么新奇玩意儿,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碧落山庄?最最重要的是,庄主可知,那位能把‘大凤朝不复,后宫不立’坚持到现在,需要顶住多大的压力?!” 庄主闭目靠在玉石池子边上,安静得仿佛睡着了。 “若庄主真是没有这心思,那么陆慎将军呢?当初庄主对陆慎将军的那份心,璎珞也都看在眼中;如今陆慎将军领兵在外,忙成什么样子?却几次登山造访,专为看看庄主寒症好得如何……不要说陆慎将军对庄主没有心思;从前或许是,但如今,哪次来陆慎将军的目光不都全停在庄主身上?别说连璎珞都听到过陆慎将军的几次明示暗示,偏偏庄主只是不应!” 见那庄主依旧倚靠着池壁装睡,璎珞终于急了:“楼云裳!” “在。”庄主睁开眼睛,无奈地叹道:“璎珞,我在听着。这话你也说过不少次了,我也说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自有打算。 这是急得了的事么?你不能因为你现在和东九鹣鲽情深,比翼双飞了就看别人都觉得形单影只了不顺眼吧?” “可是庄主最近举动异常,分明是有所打算的!” 庄主索性草草结束了药浴,起身穿衣,“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却是大可不必。”她微微笑起,“我的确是有所打算,但那是我也料着这身体好得差不多,打算出去转转,却不是想抛下一切远走高飞的意思。嗯,若真是要走,又怎会不带你们?!” 璎珞匆忙服侍她擦发穿衣,心里却还是不能放松,只问:“那庄主是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庄主的手已经伸出去撩那浴房的帘子了,听见这话却顿住,道:“是一个约会。” “约会,和谁?” “和我。”随着庄主撩开帘子的动作,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双魅惑张扬至极的凤眼。凤眼的主人勾起唇角,眼瞳中的笑意和遏止不住的思念都给了那一个人。“四年前我和你们庄主约定,一起去送大军出征。” 她们的庄主亦是笑生双靥,走上几步,递上一只手,却被一把拉入怀中紧紧拥住。接着便是天降一领貂裘连着湿发裹得严严实实,凤眼的主人还不住地埋怨:“天气还冷,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 她们的庄主便甜甜蜜蜜地笑:“鲁老头儿没告诉你么?他终于试验出可以根治寒毒的方子,如今我算是彻底地好了……” 两个人一双俪影,和谐无比地往暖阁那边而去,只留下呆愣愣的璎珞站在原地,甚至忘记反驳她们庄主分明没到月中,也没有到鲁老头儿说的“彻底好”的地步。 “璎珞姐姐。”那跟随凤眼主人一同来的侍卫唤她。 “亦陌,我没看错吧?那是莲准都指挥使?不是说他投了苍浯国?!” “可不是莲准都指挥使?”亦陌忍住笑,“才见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不过投了北胡据说是假的;是莲准都指挥使为了大凤朝甘心为间,这些年把北胡的新王哄得团团转,到现在我大凤朝发兵在即,胜利在握,才千里回程直返碧落山庄。听说莲准都指挥使渡江之后,北胡那边连着起义了两个城池,打的都是光复大凤朝的旗号。” “原来是这样啊!可恶,东九居然一点口风都不曾给我透!”璎珞想了一会儿,笑叹:“这下子可好了,我见庄主这几年都没有这么开心过!”又道:“我去给他们上茶!” 亦陌在后面连叫了几声没有阻住,璎珞果然去茶房那边找了茶盅沏了茶端了茶盏往暖阁那边去。 进门的时候那一对儿正在床前。云裳被强令裹着被子偎在床头,莲准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弄了一盏姜汤来,正一勺一勺哄着云裳要她喝。璎珞笑了一笑,捧着手里的茶退了出来,正听见云裳笑吟吟地问道:“知道我接近你是为了算计利用你,不生气么?” “为什么要生气?算计我的是那个你又不是现在的你。何况就真是你算计我,我也只会高兴……若不是你这番算计,又怎轮得我抱得美人归?……好了回答你一个问题,说好你要喝一口汤。我也有话问你,你真的肯定你不是一直穿越来去的那个云裳么?为什么我觉得这指点江山的豪气才气,配上那样的经历才算正常?” “你若问这个么?”云裳促狭地笑,“我的答案是……无可奉告!” “这么久没见长本事了哦!想逃避喝汤,没那么容易!”接着又说了些什么,两个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半晌,笑声渐渐止住,却听见莲准低喑的声音传来:“傻姑娘,穿了那么多回,为什么不早点想到算计我?!” 璎珞立在暖阁门口抬头看天,雨早已停了,几只早莺沥沥飞过,枝上红蕊横娇,山前斜阳醉照,正好一幅春光画卷。 第四百四十六章 重归的北伐(上) 北伐的大军一去已经是小半年的光景,按照陆慎之前和自己交代过的计划来看,大概还有那么个把月的光景,这个一去北伐的男人就该回来了。 云裳端着暖暖的茶,坐在椅子上,神清气爽的体验着这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夏日的午后,头靠着软软的枕头,心里头感念着此间的消停的一刻。 只是这么消停惬意的一刻却还没让她享受完半个时辰,就有人风一样的跑进来,“小姐,小姐!” 楼云裳混宫廷混到这个地位,居然还有人不管她叫“公主”或者“楼大人”而是直接来了一个“小姐”。试问,此间还能有谁管她叫这个称呼呢? 自然是她们娘家带出来的那位…… 正沉浸在潇洒和惬意之中的云裳,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惊得手中的茶杯都抖了几抖,险些没掉在地上,摔个粉碎。香香趁她愣神的那个功夫,一把扑倒她的身上,把个云裳向后拽了两步,这才堪堪坐稳。 刚想要说些什么嘘寒问暖的话来询问阔别已久的香香,却没想到刚一提起鼻子一闻,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第一句,“香香,你是刚从猪圈里逃出来的吗?” 别的不说,就说这孩子这一身冲鼻子的臭气,就足够把云裳呛出去个三五里地。 香香一脸委屈的看着捏着鼻子的云裳,包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且溢出来就势不可挡,“小姐,你都不关心人家。” 眼见着小雨就要变成阵雨,云裳吞了口唾沫,强自忍着鼻尖的臭气,“我怎么会不关心你,这不是没来得及吗,啊,香香啊,你看我多关心你。” 香香根本不信她的说辞,两只眼睛瞟了她一眼,干瘪瘪的继续哭,“你还嫌弃我!” “我哪里嫌弃你了呢……对吧?你看,我这多关心,多爱护你呀。”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头,轻巧的夹走她头上的两片碧绿的菜叶,笑得和蔼可亲,当然这笑容看在香香同学的眼中则显得是特别的…… “小姐,你不要这么老奸巨猾的看着我,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对于一下子就是用了两个成语,且还用的特别的顺溜的香香,云裳顿时将这个久未见面的孩子尊为天人,顿时刮目相看,握着茶杯的手掌紧了又紧,勉强的稳定了心神…… “莲准,你把我的香香怎么啦?”看着挑帘从外头走进来的红衣妖娆美男,云裳酝酿出一脸的悲愤之情,两只手上也不自觉的加进了力气,抓的香香直嚷嚷疼,“莲公子能把我怎么的,当然是把我带回小姐身边啦!要是没有莲公子,我还不知道要哪年哪辈子才能再见到小姐啦。” 这句话说得云裳心里头一酸,的确,自己最近不是在忙活朝政大事,就是和陆慎一起到处跑的打仗,出生入死的,还真是没顾上这个小姑娘,把她一个人甩在京城的莲心小筑里头那么久,说起来还真是有那么一丢丢的过意不去。 莲准抱着肩膀靠在门框上看着云裳脸上不停变换的神色,嘴边扯出一抹微笑。 “嗯,那个。”云裳拍了拍香香的手背,被人家别扭的把手甩开,继续去一旁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云裳低声笑了下,索性不去管她,自己站起来拂了拂袖子,对一旁的莲准说道,“唉,对了,你上次说的那家卖蟹黄包最好吃的是哪家来的?前两天你说的时候,我就有点想去来着,正好今天有空,你带我去吧。” 莲准一幅了然于胸的模样点了点头,用大的不像话的声音说,“说起来那家的蟹黄包啊,那真是肥美的很,白.嫩.嫩的包子皮儿一口咬下去,里头满满登登的权势黄澄澄的蟹籽,满口浓香啊。” 云裳忍着笑意,砸了砸舌头,“真有那么好?走,我都等不及了。”说罢就要同莲准离开。 “咕噜……咕噜……咕噜……” 背后传来的可不正是香香小姑娘肚子的哀嚎?可怜她从京城一路赶来,也没心思吃饭睡觉,连着几天折腾的够呛,这会儿早就饿透了膛,再加上本来这姑娘就是个标准的吃货,被这两人声情并茂的一扇动,哪里还有不饿的道理。 云裳忍了很久的笑声终于爆了出来,莲准和她相视一笑,一并转过来,莲准凑上前,“香香姑娘,就看在莲准的薄面上,暂时先原谅了你家小姐吧?” 云裳也回过头来看着她,香香抹了抹眼泪,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先把话说明白,我才不是想去吃蟹黄包的……” 语罢,肚子里又是一声豪迈的叫声。 云裳扶着门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莲准没奈何的摇了摇头,“是的,我们都知道香香你一点都不饿。” 结果,这个一点都不饿的小姑娘在周家包子铺里头一坐就是整整半个时辰,从客满的大厅一直吃到满厅的客人都不见了踪影,一直吃到她面前的包子笼屉可以埋过她的脑袋……才堪堪罢手。 结账的小二捧着算盘走了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半人高的笼屉,结结巴巴的问,“几位客官,要结账不?” 云裳瞄了一眼瞠目结舌的小二,“再上碗汤吧。” “好……好嘞。”小二带着这姑娘一辈子没吃过包子的心情退了下去。 连准不失时宜的说道,“香香你看,你家小姐对你多好。” 吃饱喝足的香香姑娘现在心情好了很多,抬起哭的有点肿的眼睛瞧了瞧云裳,又别别扭扭的低下了头。勉为其难的“嗯”了一声。 第245节 “周老弟啊,你家这生意真是红火呢。”大厅里走进来一个半百的老者,须发虽然有些花白,可是精神头真是一个矍铄了得? 掌柜的周老板显然和这个人是相当的熟识,一见他进来立刻就放下手里的账本,从柜台后头绕了出来,双手抱拳,“王大哥,您怎么今天来了?上个月我才听人说起,您去了北面。” 北面两个字一出,云裳的神经线就被轻轻的揪了一下,去端酒盏的手在半空一滞,还是坚定的将酒盏拿了起来,饮下。 被叫做王大哥的男人抹了一把脸,面上露出微微哀戚的样子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个表情露在他的脸上,看在云裳的眼里就让她觉得有那么点的难过和伤心。 “北面……不太好啊。” 周掌柜闻言皱眉,凑到他的跟前,低声道,“怎么个不好?” “唉。”王大哥未回答问题就先发出一声叹息,“还能怎么不好?咱们这边的,情况不妙啊。” 周掌柜大惊失色,连声音都不由得抬高了起来,“不是说一直都很顺利么?” 香香看了一眼莲准,而莲准此时正对着沉思的云裳瞧着。 显然,云裳是在听旁边那一桌的对话。 “顺利?哼,”王大哥用鼻腔发出一声不屑。“可不是顺利着呢么,咱们根本还没有苍浯国真正交锋起来,自然是顺顺利利的,可是……”说到这儿,王大哥的声音更加压低了几分,态度也更加的神秘,“可是你知道么,只要这两方面一动手,咱们的大军,有多少人,算多少人,就是一个死。” “啊?为什么呢?”周掌柜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个结结实实,脖子又往前窜了几寸,鼻子尖都快挨到王大哥的脑袋顶上。“为啥就是个死呢?” 话说到这儿,别说是周掌柜的心都被勾起来,就连一旁的唯一的一桌客人的心,也被勾了个悬挂半空。 小店里的气氛似乎都凝重了几分,安静的都有些显得寂静和孤独…… 王大哥吧嗒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碗,一口气喝下一大碗茶水,发出一声满足的“哈”声。抬眼看着周围的人一片安静期待的模样,嘿嘿的笑了两声,全然不见刚才的慷慨磊落的模样,反而阴涔涔的一笑,“我说周老弟,你别是忙忘了?你老哥我,是做什么营生的?” 周掌柜先是一愣,继而尴尬的挤出一个笑来,已经伸出去的手只好抓起来桌上的抹布在桌子上擦了擦,“就当兄弟啥也没问过。”显然,这句话说得是口是心非的。因为周掌柜紧跟着又问了一句,“老兄你这个消息,打算卖多少钱?” 这一句话一出,身边的人就明白了,原来这个威武雄壮的汉子,其实是个卖消息的二道贩子。 香香忍不住心中强烈的鄙视感,发自肺腑的用自己的鼻子发出了“哼唧”的一声。 周掌柜瘪了瘪嘴,把抹布往旁边一丢,显然也是对自己老朋友这种只知道赚钱不估计朋友的做法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王大哥根本不往心里去,自顾自的倒水,喝茶,忽而,红黑色的茶桌面上多出来一只莹白纤细的手掌,显然的,这是一只女人的手,而且还是属于那种很美很美的女人的手。 而更加吸引他的,是这只手上坦然的放着一锭金。 王大哥愕然抬头,向这只手的主人的脸看去。 果然是一张极美的女人的脸,只不过两只眸子里的光显得过于冰冷了一些。 金锭子“叮”的一声,从半高的空中掉落在他的面前。 伴随着极度诱惑的嗓音,“这个……买你的消息,够不够?” 第四百四十七章 重归的北伐(下) 伴随着极度诱惑的嗓音,“这个……买你的消息,够不够?” 语气里带着几度的诱惑和轻蔑,那意思显然不是在说“我想买你的消息”而是在说“能把消息卖给我,实在是你的荣幸。” 王大哥对着那张脸看了半晌,直到感受到自己身上落着一道凌厉得能穿透他的眼光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对着这个人发呆的时间真是太长了些。 “咳,额……”好半天,呆头呆脑的汉子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万分抱歉的看着这个人,“够,太够了!只是,在下不知道姑娘想听什么?” “听什么呢?”面前的女子俏皮的歪了下头,声音里却没有一丁点俏皮的意思,“就听听别人不能知道的事情吧。”说完,她便在他的面前坐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个长相十分邪魅的男人走到已经完全傻掉的周掌柜身边,抬手给了他一锭银子,“劳驾,将你的伙计们带出去……嗯,就十丈远的地方,站半个时辰。没吩咐,别进来。”说完,还柔柔的一笑,这笑容挂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可真好看。 有的人就是这么有魅力,也可能是他手里的钱很有魅力,一句话就能让一群人乖乖的按照他的指示进行。当周掌柜捧着手里的银锭子朦朦噔噔得带着自己的伙计们走到屋子外头一边走,还一边计算着到底够不够十丈远…… 云裳一手托腮,一只手在桌面上不紧不慢的敲着,“啪,啪,啪。”的声音好像扣在了对面那个人的心尖尖上。云裳每敲一下,他的心就跟着抖一下。 “您……您就是羽林禁卫军的……那位大人么?”许久,在房间里越来越凝固的环境和气氛下,王大哥的一张脸好像被猪肝涂过一样,涨的紫红紫红,在看到那位大人微不可查的点了个头之后,那张猪肝脸又变成了土豆黄。 “大人……大人饶命啊。”王老大忽然从凳子上出溜了下去,像一滩泥一样堆坐在地上,不停的朝上面的两个人求饶。 云裳瞧着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微微笑了下,“你现在才明白自己到底惹了什么祸么?” 王老大浑身栗抖,不住的磕头。 他刚才说的话,已经够得上是祸乱敌后方民众的情绪了,什么“有多少人算多少人,都是一个死。”这种话,只要传出去,就是造谣生事的罪名。 王老大磕头如同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四个字仿佛有了神奇的力量,让他翻来覆去的嘚啵来嘚啵去,说的快要磨破嘴唇。 云裳懒得看他狼狈的模样,莲准接过话来说,“你这会儿求饶也没用了,要想活命,也就只有乖乖的说出自己知道的东西来。” “是,是,大人您稍候片刻,等小人给您一一道来。”王老大好像读过几年书的样子,说话还是有点墨水涵养的。 “其实,咱们的大军现在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云裳眉心一皱,侧目看他,“说明白些,为何过得艰难?”她不记得陆慎有在说话之中流露出来过生活艰辛的意思啊? 这时候,又听王老大带着悲愤的心情说道,“自从上个月开始,咱们对前线将士们的补给就供应不上,小人从北边回来的时候,城内的守军们的粮草已经不够半月之用……” “什么?”饶是云裳这样定力的人也忍不住惊呼出声,“只够半月之用?你回来多久了?” 王老大被她忽然提高的分贝惊了一跳,“小人……回来……有三五日了。” 云裳不再说话,眼中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王老大,将你知道的消息,仔仔细细说来听听,要是有一个半个字的疏漏,你要小心你的脑袋。” ****************** 从那家小店出来,云裳在房间内整整一日都在思索她在饭馆里听到的消息,一一进行分辨和辨析,竭尽全力的从这当中找到什么纰漏,内心深处想要否定这件事情。 然而,从莲准在这二十四小时之内找到的消息来看,王老大说的话,都是对的,的的确确没有一句是假的。 正因为这样,就更让云裳心里难受。 前线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既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如同之前的日子一样,平静地好像是一摊水,只是这潭水,太过寂静,如同死水…… 越是这样的安静,就越是让云裳难以安心! 第二日清晨,云裳终于按耐不住,一连数日称病不出的她在这个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坐上了自家那顶标志性的桃花红的轿子,一路奔往银安殿。 因着时间还早,皇宫外的文武百官们都还排列在两排,等候着宫门打开迎接大人们,有眼尖的人打老远就瞧见了这一顶桃花红的小轿子,慌忙收敛了刚才的话题,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这条路,直通着巍巍峨峨的皇宫大内。 这条路,云裳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也不知道每一次都是以怎么样的心情走进去的,似乎每一次进去的时候,自己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和现在自己的心情截然不同。 此时的自己,心乱如麻! 她深知道对于一个将领来说,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没有粮草,到底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对于一支这样庞大的军队来说没有了粮草,就等于一个“全军覆没”抑或是“不攻自破”。 而对于一个将领来说,以陆慎那样高傲的性格,必然会身先士卒,与全军将士同生共死。 轿子落地,微微的颤抖让云裳从深思之中醒来,轻抬眼,看见的正是满眼的春色。 原来,春天已经来的这样深了。 满眼的鹅黄浅绿,处处都有着生机勃勃,然而在西北边界之处却有着那么一个人,正要面临着严峻如斯的考验。 想到这儿,云裳甩甩头,将满脑子的悲观消极甩到一旁,跨出轿子的时候,她似乎觉得这满眼的鹅黄翠绿已经不是什么美景,看在她的眼中,竟变作了一派离别之景,每一朵正含苞的迎春花好似是在为了送别某人而做出的妍态。 她刚刚下轿,一堆溜须拍马的大臣就围了上来,“公主殿下,您身子可大好了么?” “公主殿下自有神佛保佑,自然早就大好啦,哈哈。公主,您说是不是?” “公主气色看起来真是不错。” 云裳唇角噙着一点默默的笑意,嘲讽似的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哗啦哗啦潮水一般围拢山来,鸡一嘴,鸭一嘴的说着恭维话,俨然一副受用的样子。 周大学士的轿子此时也到了,远远的看见桃红色的轿子停在前头,好巧不巧的挡住了进宫门的唯一的道路。 轿夫挑起来一点帘拢,低声道,“老爷,前头不好走。” 周大学士从轿子里探出头来,也看见那乘桃花红的轿子,眉心一簇,她不是很久不来上朝了么?偏此时出现,又是何意? “周大人,无忧有礼了。”从前方款款绕来一个苗条女郎,走到他面前盈盈一笑,周大学士眉心的小山更纠结,没奈何点了点头,毕竟对方对自己很客气,如果他此时做出什么高傲的举措来,倒显得他周大学士心胸太过狭隘了。 “公主有何事?”这么早,她就在这里遇见自己,应该不是偶然。 云裳弯下腰来,在他的轿帘门口轻轻说道,“周大人你看,今天的天气,果然不错吧?” 周大学士一愣,顺着她的话抬头看了看天,的确不错,万里无云,晴空万顷。忍不住点了点头。云裳又是一笑,也点了下头,又开口说道,“我听说贵夫人有腰痛的毛病,这样的天气对夫人应该是大有裨益的吧?” 又是一个问句,周大学士没怎么往心里去,也就点了头,的确,这样的好天气自然是比阴天雨天要来的舒服一些。 “多谢公主挂念。”他说着,又是欠了欠身。经过几次和云裳的交锋之后,周大学士也学乖了,他根本不是这个小女人的对手,这个女人,撒泼无赖,隐瞒陷害,假装无辜,卖弄女色,各种在行,而这些都是他老周不能做到的。 对于这样的对手,他还是多多忍让较好。 云裳看了看他,交叉双手在胸前,也欠了欠身,“见周大人身体康健,云裳十分欣慰,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周大学士慌忙还礼,心里暗想,今天的无忧公主是怎么了,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变得这么谦谦有礼? 此时,宫门口,红栌公公尖细着嗓子喊了一声,“陛下上朝!各位大人请。”他看见在队列之中那一顶鲜艳的桃红色的轿子,让他心头一动,转身吩咐了身边的一个小厮,“去禀告陛下,就说……无忧公主今日上朝来了。” 那小厮得令,立马跑进去了。 银安殿之内,即便是白天,头顶上那颗璀璨的夜明珠也散发着刺目的光,云裳踏进银安殿的时候,却感到一阵眩晕,似乎,这样炽白的光线,在预示着什么风雨的到来。 第四百四十八章 没有清闲命(上) 银安殿内,安静之极,凤紫泯一对凤目斜挑,眸子里的光晦暗不明。 和他的目光正交汇在一起的,却是数十日不曾上朝的无忧公主,目前官居一品的龙图阁大学士楼云裳。 这个世人眼中的大奸大佞之人,此刻竟然敢和陛下对视,直视圣颜已经是大不敬之罪!可她偏偏没有一丁点的害怕畏惧之意,好似她在看着的不过是自己的一个熟人而已,只是这个熟人这个时候有点不能接受自己的质疑,有点闹情绪罢了。 新晋的学士杨红筹和姜提学都不由得为这个人捏了一把冷汗。 凤紫泯握着龙椅的手指捏的有些发白,他没听错,她刚刚向自己询问的,正是众多的大臣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一个人敢问出口的事情。 他以为他可以瞒她瞒得很好,她不是一直都在碧落山庄里住的很安逸么? 她……终于还是为了他而来了。 而此时,眼前的她是如此的凌厉,尽管她的脸上带着笑容,而她整个人现在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息,只有两个词——责备,质疑。 责备他为什么会明明知道陆慎的大军已经粮草危机,却为什么一点动静一点举措都没有?质疑他是不是存了心,打算要那十几万的人和陆慎一起同归于尽? 如果是前者,那他就是个昏君。而如果是后者…… 云裳的眼神黯了一黯,如果是后者,那么她想要问问凤紫泯,你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 此时,曹太傅忽然开口,打破了这对君臣之间的尴尬的局面。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不是什么云裳愿意听见的话。 第246节 “无忧公主,此言差矣。且听老夫为你道来吧。” 云裳含笑侧目,微微拱了拱手,却带着一幅已经做好接招的准备的表情瞧着这个老奸巨猾的老男人,“愿闻大人的高见。” 十几个小时之间。 在碧落山庄,香香被她打发到璎珞的房间里去,两个小姑娘年纪相仿,有不少共同的语言。而更重要的是,云裳这个时候真的没有心情和她叙家常。 莲准和她隔着一张书案,一袭白衣的他,此刻看起来出尘风雅。 他的对面,云裳的一身绯红色衣裳也没能将这个女子的气色衬托得好上半分。 “当真要去么?”许久,莲准才问了出来,他看得出,云裳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去找凤紫泯将这件事情的缘由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问明白,她不会罢休。 云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目光放在南面的墙壁之上,雪白的墙壁上除了有几幅丹青书画之外,最显眼的就是一张精致的弓箭,亮黑翠蓝的孔雀翎毛闪闪发光,箭身上流转着冰冷的眼色。 这冰冷又明艳的颜色,实在是像极了此刻楼云裳的内心。 对于陆慎的窘境一经证实,她就不能再坐视不理。 “帮我安排一下,筹措粮草的事情吧。”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明了。 莲准站起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便走了。 ****************** “愿闻其详。”那女子的眸中光芒冷冽又殊丽,像是某种磨练的上好的铁器,散发着嗜血的征兆。 曹汝言稍稍一愣之后,才坦然开口道,“陆将军大军三十余万,要筹措这么多人的粮草,尚且需要时日……” “敢问太傅大人,大人口中所说的时日,是要多久?”云裳并不打算就此罢手,而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将这件事情问个明白透彻。 “这个,应该要看兵部和户部的进度。”曹太傅如是回答。 云裳微微点头,转过身,在两班文武之中找到兵部和户部的管事之人,“正好两位大人都在,就请二位替太傅大人回答一二。” 那两个被点到名的兵部和户部的管事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慌张,兵部的管事率先开口,“公主大人,从去年开始,兵部和户部因为两军交战的事情已经预支了太多的资金和粮草,一时之间要筹措到三十万大军的粮草,恐非易事。” “公主您也知道,如果咱们朝廷要是紧着找老百姓征收粮食的话,恐怕会引起民怨载道。”户部的管事也跟着随声附和。 云裳不禁冷笑,这理由来的真正冠冕堂皇,民怨载道,这四个字宛如一顶巨大的帽子扣在了自己的头上,如果自己此时再去追问何时能筹措到粮草的话,岂不就是成为连累皇帝成为被百姓责骂的昏君了吗? 她难道还嫌弃自己大奸大佞之臣的名头不够响亮吗? 云裳冷冷一笑。 她还不知道自己和朱富贵同陆慎一起商量的三十万大军的幌子居然会在此时成为掣肘他的致命缘由。 这一点,让云裳深深地陷入到了自责之中。 云裳的笑,映在了凤紫泯的眼中,则成了另一副表情。 她此时的笑,比刚才的责备还让他心痛,比她流泪还让他更觉得心酸。 “如此……云裳懂了。”她重新转过身,这一简单的动作却被她做的如同晃动了一世的精力才可完成一般的艰难。 最后,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凤紫泯。唇边仍旧带着一抹让人揣测不透的笑意,“臣,告退。”张扬的一抖右臂,绯红色的披肩在半空中虚无的画出一道半弧的形状,似月牙般,出尘洒脱,又似一轮弯刀,杀机毕现。 穿大红绯色披肩的女人带着近乎无所谓的态度,高傲的离开了银安殿。 她今天,只是来试探君心。 而君之心,只能让她伤心。 她终于得承认,莲准说的对,凤紫泯,是要让陆慎死在他乡的。 只是她之前,太傻太天真,不愿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而已。而如今,当真相和事实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要如何自欺欺人下去? 无忧公主提前离开早朝让这一场早朝变得索然乏味,连最后的看点热闹都没有了。银安殿里重新归于平静,然而每个人都知道,银安殿里此刻的安静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而已,更大的事情,还在后面。 无忧公主不会就此罢手,这是每个人心照不宣的答案,因着她的狠厉和独行,让他们畏惧和艳羡。 从前无忧公主和其他的大臣们斗法,无论是暂时输掉还是险险的赢了,却每每都是以胜告终,原因也简单,她的背后有凤紫泯给她撑腰做主,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无忧公主直接对上的便是她自己的靠山,无疑的,这样的终极pk选手阵容让这些闷骚的大臣们个个都抖擞起来八卦的精神。 ****************** “学画宫眉细细长,芙蓉出水斗新妆,只知一笑能倾国,不知相思有断肠,双黄鹄,两鸳鸯。迢迢云水恨难忘。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及从初莫作双。” 昏黑迷蒙的周遭里,她听到有道深远悠长的声音,苍老的呼唤,似是低低的默念。而眼前映像的却是一女子。秀发高挽,红衣妖艳,凤冠霞披,色彩斑斓。菱花镜里那人唇红齿白,正在用一支精致黛笔,细细描画着眉色清远。 “楼云裳,你可知冰炭不同炉,日月不同器?你可知龙凤天下,仅可一人独掌乾坤?” 绝代风华的女子也不恐慌,只轻笑出声,“你没看到多少人拜服在我的柔情似水之下,这就是水能克火,你懂么?” 说完,她放下眉笔,展颜戏谑似的说,“而如今,一切便与我再无相关。” 蓦地转头,秀眉浓抹的女子,对着一旁发愣的她阴惨一笑,从涂抹的鲜红的嘴唇里吐出犀利的字眼,“既然你喜欢这副躯壳,我便将她给了你吧,从此,你就是楼云裳,我未受尽的苦,未尝过的罪,连同那个男人我一并送你,只是你将来莫要同我一样后悔莫及。” 苍老的声音似乎又在低低的诵读什么,如同古风的电视剧中的背景之乐,仔细听来,竟是一首镇魂曲。 蓦然惊觉时,那女子披着鲜红嫁衣的身影已如虚幻般渐行渐远,高傲孤寂,伴着凄凉的唱念:“学画宫眉细细长,芙蓉出水斗新妆。只知一笑能倾城,不信相看有断肠。双黄鹄,两鸳鸯。迢迢云水恨难忘。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及从初莫作双。” 最后留下的尾音颤抖着撞击在她的耳膜,最后和她的默念融为一体。 她反复的念着,心里竟泛出层层酸楚,冰凉又凄怆: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及从初莫作双…… 女子飘去,而她还在沉思。也许,是白天为了陆慎大军粮草的事,耗费了她太多的心力,所以才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尽量忽略掉昏沉的感觉,她摇摇头,打算一笑置之,然而那苍老的声音在她的头顶炸开,低沉却似惊雷。心下奇怪,这梦也太执着,为何已经醒来,却未能逃脱它的魔魇。 “这该死的梦。”她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可恶璎珞和香香两个人竟然谁也没过来叫醒她,她明明告诉过她们,今天她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匆忙忙穿好衣裳,云裳提着鞋方打开门,就看到璎珞和香香在门外两个人正交头接耳着什么,见到她出来,都大吃一惊,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云裳拂了拂额上的刘海,“莲准呢?他去了哪里?” 香香苦瓜着脸,半天没能回答上来,璎珞正要开口编个理由的时候,云裳哼了一声,“是不是他要你们不喊醒我的?你们到底是谁的丫头,莲准那个家伙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第四百四十九章 没有清闲命(下)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说的正是这么一个道理。 云裳方放出去筹措粮草的风声,暗力营那边就已经大有收获。但是此时她本人还是对此一点都不知道的。 这不,她还没出碧落山庄的大门,冯少绾一人一马就已经拐进了这边的小巷。见到是她一人静立于路上,慌忙策马快行几步,在她面前翻身下马,像个孩子一样低低的唤了她一声,“公主。” 云裳朝他笑了下,立马切入主题。 “少绾,粮草的事……” 冯少绾带着点可惜的表情看着她,云裳瞧着他的这副表情,心里登时就凉了一半,一手扶额,一边低声道,“我就知道不会那么顺利的,不过没关系,反正时间还有一些,咱们慢慢来,尽最大的可能帮到他就可以了。对,就是这样……” 冯少绾终于还是不忍她这副自己安慰自己,自欺欺人的样子,半路打断她。“公主安心,虽然一时还是没能筹措上您指定的数目,但是也好过颗粒无收。”说着,他递上来一张写着数字的纸给云裳看,云裳余光一瞟,顿时瞪大了一对眼睛,伸手将他手里的纸张揪了过来细细查看,这上面写着的数字,岂止是冯少绾口中所说的“好过颗粒无收”那么简陋? “这……”云裳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多……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公主一向明慧,今天脑袋不灵光了吗?难不成公主忘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冯少绾都有点不屑的口气了。 云裳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唉,瞧瞧我,都忘了,可不,有钱能使磨推鬼,别说是这点粮食了,就算是买点别的也不成问题的。” 冯少绾瞧着她笑了下,这下好了,她眉宇间的晦气都散光了,恰好似微风拂过阴霾的山峦一般轻快明媚。 云裳抱着这张纸就好似抱着救命的稻草一样,在原地转了两转,嘴里还默默的念叨,“这下陆慎有救了,有救了。” 冯少绾看着她大葱心底里翻上来的高兴劲儿,皱了皱眉,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那张薄如蝉翼的纸上写着“粟,黍,稻,各五千石。麸料草料,万石。” 这哪里是简单的粮食,这简直是……陆慎的命。 “公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他有些好奇。“这些,最后还是要呈上去的吧?可是,您打算要怎么呈报给陛下呢?毕竟,私自在民间征粮这不是个小的罪名。” 云裳似乎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满意的对着这张纸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好似一个贪玩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一件深获她心的玩具一般。 全然心不在焉的说道,“对了少绾,你再去寻找一些壮丁,一定要信得过的精锐人手,让他们随时待命” “公主!”冯少绾闻言大惊,这是要干嘛?难不成是她真的对外界关于她的负面传闻根本毫不在意么? 还是……她是真的疯了么? 微微摇了摇头,将手里的纸仔仔细细的折好放进自己的袖袋里头,宛如稀世珍宝一般珍贵。 “不用这么担心,我怎么会对陛下做什么呢?我只是……不想和他走到这样一个田地,毕竟他是君,我是臣,我对他,本就该俯首帖耳才是。” 但不翻脸的前提是,凤紫泯要先退让。 云裳微微仰起头,看着即便到了正午都还是乌朦朦的天空,就算乌云暂时赢过了太阳,可阳光早晚还是要照耀整片大地。 唯有它,才是真正的天空之主。 ****************** 翌日清晨,云裳带着满肚子的心事,再次上朝。 然而事实上,凤紫泯也和她一样存了这样的心思,他也不想和云裳扯破脸皮,尽管她昨天在大殿上给了他难看,而他今日还是对她温然如水。 红栌带着羡慕嫉妒恨的心情朗读着昨日里凤紫泯一夜未睡而得出的圣旨。 竟然是紧急调派了部分的粮草让曹太傅安排好人手和队伍,专门安插了一个提学做监军,押送粮草到前线去,虽然凤紫泯拿出来的粮草数量实在是少的可怜,但是总算见到了帝王的一片心意,只是明眼人都看的明白,这样一份明明白白的帝王心不是对那个带兵打仗的陆慎将军的,也不是对着退隐在家宅着的北侯陆灿的,更不是对着对自己赤胆忠心的大臣陆谨的,而是对着……那个大胆无礼的无忧公主的“薄面”上。 这样的举动,君心昭然,若此时,这件事情的当事人之一的云裳还是装糊涂的话,那无疑的就会让这份帝王心变得很可笑。 事实上,云裳是个借坡下驴的好孩子,对凤紫泯的好心十分“欣慰”。 云裳在文官队列的首位从容的出列,迎上凤紫泯好像能杀人一般的冰冷眼神,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然后…… 凤紫泯震惊的睁大眼睛,看着昨日还高傲离去的绯红披肩的她……在自己面前双膝跪倒,叩拜于地,额头贴在冰凉的理石地面上,掷地有声……如是者三,站起,归队,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既突兀,又好似在情理之中,既给足了凤紫泯面子,又……活生生的让凤紫泯的心跟着抖了几抖。 这是云裳和凤紫泯认识以来,第一次在大殿之上对凤紫泯行叩拜大礼,按照道理来说,一个臣子对君王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是很本分的一件事情,然而对于满朝文武来说,还是第一次见到无忧公主如此的……屈尊…… 看来,为了陆慎将军,无忧公主真的是……豁出去了。 而这个行为看在了凤紫泯的眼中,也不知他这个帝王在作何感想。 下朝之后,陆谨追上云裳的轿子,轿子里,她含笑看他,“怎么?陆大哥,有事?”在她的心里,他总是像一个真正的兄长一样的沉稳与宽厚,即便是在凤紫泯对陆慎做出那么出格的事情之后,他还能对凤紫泯忠贞不二,实乃可敬。 而此时这个宽厚的长者在云裳的轿子前一躬到地,云裳拧着眉头往旁边闪了闪身,却被陆谨一把抓住胳膊,硬生生的拉回来坐好,“这一礼,云裳你绝对担得起。”他说着话的时候,嗓音都因为太过激动而变得有些不似平时,云裳看着他挚挚诚诚的脸,心里一酸,别开了头,堪堪受了陆谨一拜。 他转身欲走,云裳从轿子里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口,陆谨脚底一滞,听见背后的她低声说道,“陆谨大哥,我不会看着陆慎不管,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所以,日后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情,也请陆谨大哥你……不要内疚。” “一切……不过是我自己咎由自取罢了,埋怨不得旁人半分。”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已经很低很低,但是这些话仍然是像刀子一样扎进了陆谨脆弱的心上,她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已经猜测到了什么。其实,哪里还用猜测什么,那么公然的逼迫了凤紫泯做了一件他极其不愿意做的事情,威胁了君王的人,又怎么会有好的下场? 云裳叹了口气,将手缩回来,扬声吩咐,“起轿吧。”轿夫们抬起轿子,撒脚如飞的跑走了。桃花色的轿子很快消失在繁忙的大街上,好似不曾来过。 第247节 而唯有陆慎,还一个人傻呆呆的站在那儿,不能从震荡的内心斗争之中醒过来。杨红筹从他身后走过,拍了他一下,“陆兄,你怎么还站在这儿,不走了吗?” 陆谨一惊,“走。这就走。” 人生哪里能容许得了他停滞不前呢?他必然是要一直走下去的。到这个时候,陆谨才惊觉,原来,云裳就是这样一直不停的朝前方走着,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还是在不停的前进,哪怕举步维艰,哪怕荆棘丛生…… 等到云裳回了碧落山庄,就安排人收拾东西连夜奔回了京城之中的莲心小筑,凤紫泯给了自己这么大的面子的同时,她就已经懂了,此时的她应该乖乖的蜷伏在他的脚下,在天子的脚下好好的表现忠心二字,这样才能平息分毫君王的怒火和委屈。 云裳跨上桃花马跑出了几十米,回头遥遥的看了一眼顿时没了生机的碧落山庄,她想要清闲于世外逍遥的梦想,终归还是在维持了半个冬天和半个春天之后……破碎的干干净净。 “小姐,要不要给莲公子留个口讯啊?”他们这么走了,莲准回来肯定要找不到她们的呀。香香适时的在一旁提点。 云裳摇了摇头,“不用专程告诉他,莲准会找到我们的。”在听说了她在银安殿上的“丰功伟业”之后,聪明如鬼的他,也该猜测到她在这个世外桃源里是住不下去了吧? 回到莲心小筑的云裳顾不上睡觉二字,立马召来了白先生和冯少绾二人议事,说的却是让人揪心的话题。 “这一次陛下安排的监军是个提学出身,这人的底细咱们已经调查清楚,他本是曹汝言的一个本家的远亲,族里姓冯。”冯少绾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白先生有点遗憾的补充道,“这个押送粮草的监军,是冯平樟的亲侄子。” 云裳“呵”了一声,从袖子里抖了抖手,“这还真是不好办了,冯平樟毕竟……是因我而死。唉,本来,我也不想做到这一步的,但是现在看来……不做是不可能了。少绾,上一次让你准备的人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第四百五十章 屈尊竟为谁(上) “学画宫眉细细长,芙蓉出水斗新妆,只知一笑能倾城,不信相思有断肠……” 又来了…… 云裳不耐烦的翻了个身,这诡异的梦境难道还是一个连续剧么? “双黄鹄,两鸳鸯。迢迢云水恨难忘。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及从初莫作双。” 她很想醒过来,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到。甚至连开口唤来璎珞和香香都也已经不能。反正抗争无用,云裳索性听之任之的任凭那个女人的声音在自己的脑子里响了又响,唱了又唱。 就算是鬼,也会有唱累的时候吧?她这样想着,竟然不自觉的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接下来的睡梦之中,她似乎看到了被自己忽略了很久的那条蜿蜒曲折的密道,和莲准在湖水里的那个密道截然不同,这个密道直剌剌的就在大凤朝的徒弟上,它,位于西郊的无尽山。 没错,无尽山里,还有她最后的一个希望。 她还有红霞石刻! 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而起。托着发沉的头,云裳走到窗子面前,扯开覆盖在窗楞上的纱帘,外面……仍旧是黑蒙蒙的,此时距离日出尚早。 “等到这一次顺利的解救了陆慎的危机,该差不多离开了吧?”素手抚上冰冷的窗框,连最柔软的纱帐都不能弥补此时心内的空虚。 入眼处,都是那个人巍峨的身影,英挺的眉眼,还有,他爽朗的笑声…… “陆慎,你一定要回来,要完好无缺的回来啊。”心里的畏惧是那么大,那么重,压得她忍不住仰起头朝苍茫的天空祈祷。她从前总是觉得对着神佛许愿不如自己努力来的踏实,可现在……这荒诞的人生际遇,倒也让她开始转型,开始相信鬼神命理之说了。 清晨,鸟儿在树梢上叽叽喳喳的聊私房话,房间外,冯少绾的声音也跟着闯了进来,声音不高,却很急促,夜半下来溜达了一圈的云裳此时睡意正浓,却没有睡实,听见是他的声音立时披衣而起,推开房门,“你来啦少绾?” 冯少绾看见黑眼圈大大的她顿时一愣,想来她这些天也是为了陆慎的事情而闹得不能安眠,眼神里的光忍不住弱了几分,朝她拱了拱手,“公主,卑职有事禀告。” 云裳点点头,反手抓紧一个劲儿往下滑的外衣,“那就去会客厅里说吧。” “小姐,你要吃点什么?”香香在后头紧追上来,云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什么也不需要。“什么嘛,就算是铁做的也得吃饭不是么?何况小姐还是肉做的。”被拒绝了的香香姑娘十分不开心的站在原地嘟嘟囔囔,肩膀上多出来一只手,回头看,是璎珞,“就准备点点心茶水什么的吧。” “可刚才小姐说不用……”说起来这个就很有挫败感的香香姑娘又重新低下了头。璎珞点了点她的脑袋,“亏你还跟了公主那么久的时间!冯大人带着公事来找公主,公主能当着人家的面吃吃喝喝吗?咱们就备好了,等一会儿她们谈得差不多了,就端上去,反正就算公主不吃,就当是给冯大人准备的行不行?” 香香瘪了瘪嘴,一幅不情不愿的表情,“得,我这个早到的和尚倒是不如后来的会撞钟了。好吧,我去准备。这个得让我来,我最知道小姐爱吃什么点心了。”说完也不给璎珞争抢的机会,直接一溜烟儿的跑的没影了。 会客厅之中十分清净,因为云裳刚刚搬回来莲心小筑。会客厅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基本都是荒废,主人不在,下人们干起活来也就不怎么尽心,一打开客厅的雕花大门,竟然有一股尘土的呛鼻气味飘散,云裳推开门便被这股烟呛到皱眉,伸袖子扇了扇眼前的浮灰,歉然的对着冯少绾一笑,“抱歉,这地方,我很久没来过了,有点不太讲究了。”她又往里走了几步,看看尚且算的上干净的桌椅,“好是说不上,不过,这地方倒也是够咱们说话用了。” 冯少绾看着站在晨曦之中的那个逆光的少女,她明明是年仅二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冯少绾却在她的脸上看到了“风霜”这两个字的影子。再吹弹可破的肌肤也不能遮挡她眼底浓浓的倦意。 云裳打开抽屉翻了翻,翻出一盒香来,随手抓了一把香屑撒进香炉里,“这样就好多了吧。啊,对了,我还有一个更好闻的香来着,到底在哪儿了呢……你等会儿,我找找啊……嗯,在哪儿呢?” “公主,”冯少绾看着忙来忙去的云裳及时出声阻拦,“公主,您是躲不掉的。” 刚刚还干劲儿十足的云裳仿佛被人戳中了穴道一般,呆呆的定住已经伸出去的手,没做完的动作也再没有力气做完。半晌,她对着空气里浮动着的小小尘埃叹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来扶着额头,“被你看穿了么?我的确……是还没有做好迎接你带来的消息的准备呀。” 冯少绾定定的看着她,是因为那个邪魅又有本事的男人不在此处的缘故么?是因为他不在,所以才会如此的不安心吧? 如他所料一般,云裳在早上看到他的第一眼的时候就想到,今天冯少绾带来的消息里,绝对没有一样是自己想要听见的,他带来的应该是她心里定义的……坏消息。 该来的还是回来,躲不掉的。云裳自嘲的勾起唇瓣,朝他一抬下巴,“好了,你现在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朝廷在收粮食。” “这是好事啊。陆慎那边正愁无粮可用。” “收来的粮食并非用于长天军的吃用。” “那是何用?” “公主您尚且不知,此间春令时节,淮南的凌汛提早开始了。” “这些粮食是要送到淮南去赈灾的。” “……”听到此处,云裳不管多不愿意,也只能抬起头看着冯少绾,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一点点其他的内容。 “官家征粮也是要花钱的,他们出价多少?”云裳发问。 “一斗米,二十文。”冯少绾叹了口气,“比我们开出的价格高出一倍。” 云裳咬了咬牙,正要说话,就听冯少绾说道,“公主不可。”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就说不可?”云裳有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冯少绾神色严肃,“难道公主不是要抬高收购的价格和皇家抢粮食吗?” 云裳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我刚刚的确这么想过,但是这肯定是不行的。我虽然一向恃宠而骄惯了,却做得都是本分之内的事情,这种和皇家公然对抗的事情,我还没有第二条命去挑战。抬高价格这一法门是不成了,少绾呐,我现在脑子很乱,你帮我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么?” 冯少绾低头沉思,“卑职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他看见云裳脸上一闪即逝的失望很快补充了一句,“办法慢慢想,肯定会有的。” 慢慢想?云裳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她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想,可是长天军那边,能够让她有时间慢慢想么? “替我密切关注这些粮食是由谁送到淮南,送到淮南之后是不是真的用于赈灾。” “小姐,点心好了,您和冯大人一起用些吧。”香香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手里托着热乎乎的点心,香气四溢。 “您是担心什么?”冯少绾大惑不解,这些粮草既然是皇家出面,就自然会送到淮南,也自然会用于赈灾。曹汝言虽然是和他们作对的一面,但是也没有胆量敢违抗圣命吧? 云裳横眼看了一眼盘子里的糕点,香香赶忙赔笑着拿起里头一块散了架的点心放进自己嘴里,“那块出锅的时候没拿住,有点碎了。嘿嘿。” 她目光不变,淡声道,“被团出来的面点都能自作主张的换个形状,谁能保证他曹汝言一个这么大的大活人能规规矩矩的出炉呢?” 冯少绾沉默着看着她深邃思考的面容,亦陷入了沉默。 “小姐,吃点心吧。”香香可怜巴巴的扯了扯云裳的袖子,云裳叹了口气挨着桌子坐下去,招呼冯少绾,“一起吃点吧。吃完了,一起上朝。” “公主今日还要上朝?”冯少绾走过来坐到他的身边,有点惊讶。 拈了一块点心放进嘴巴里,连说话都变得含糊不清,“自然是要去,这些老狐狸,正等着看我抓耳挠腮,丑态百出,我就偏偏要去让他们看看本公主是怎么的……悠然自得。” 真的悠然自得么?这鬼话连冯少绾都不相信。 银安殿这个殿宇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不管是这些人到底谁喜谁愁,它都如斯淡然的敞开怀抱迎接这些可怜虫的朝拜。 云裳随着人群走进大殿,和大臣们一起对着皇帝凤紫泯磕头跪拜,陆谨站在她的右手边,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跪下,磕头,起立,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涩,这些虚礼……在之前她都是被凤紫泯点名减免的。 待众大臣都站好的时候,凤紫泯史无前例的先开了口,“为长天军送粮草的押运队伍昨日已经出发。”他的话是对着文武百官说的,而视线却始终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只是她的眼睛里,已经再也容不下他的柔情。 银安殿里重新寂静,陆谨拧了拧眉,正要出列叩谢天恩,他的身旁一袭绯红色的人影却先他一步跪在冰冷的地上,山呼万岁,叩谢天恩。 第四百五十一章 屈尊竟为谁(下) “云裳,你其实不必为陆家做到这一步的。”散朝之后,陆谨和云裳并肩走着两个人似乎谁也没有在看着谁,却说着彼此都能明白的话。 刚刚那一拜,云裳的确是为了陆家而做的。 云裳听见他如是说,忍不住轻轻一笑,却隐着几多无奈,“左右这件事,我已经揽了下来,索性陆大哥就让我一路做到底好了,陆家……我是一定要还给你一个活蹦乱跳的陆慎将军。” 陆谨也挤出一个笑容来,一时之间竟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话来说,万千的恶化与仿佛堵在了喉间,不管她如何说道,他对她的愧疚只是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来至在了宫门之处,陆谨绕到她面前,在此拱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云裳俊美的容颜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云裳瞧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抬手将他抱在一起的拳头拍掉,“陆大哥,你只看见了我对陛下的让步,方才在朝堂上的那一句简短的话,他……何尝不是折损了一个帝王的屈尊呢?” 陆谨一愣,回过神来的时候,云裳已经踱着四方步走出几米远,在远处,便是她那顶标志性的桃花色的轿子。 云裳方走到轿子前面,还未说话便看到轿夫们各各面色奇怪,她瞧了瞧他们,闷笑道,“你们几个这是怎么了?内急么?那边不是有树么?你们……” 右边的轿夫忍着笑一抬手撩开轿帘。 里头赫然是一张邪魅的脸孔,正被手腕托着,在轿子里头打起了瞌睡。 云裳呵了一声,先是惊愕,随即脸上便浮现出柔柔的笑意,朝轿夫们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起轿,云裳这么吩咐,轿夫们就照做。云裳深深的看着轿子里的那张思念了很久的容颜,轻轻呢喃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莲准这么一睡,就是从上午睡到日过三竿,眼见着夏天越来越近,新京城里的天气竟是比之前热了许多。云裳绕着轿子走了两圈,心想这轿子在这儿自己还赖着不走,一会儿怕是要被宫内的小太监看见就要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来,虽然她早已经不在意名声这件东西,可是呢,她现在却不想再惹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目前最怕的就是会牵连上远在千里之外的陆慎。眼神一动,看见墙根儿那块一棵大树甚是粗壮,径直走过去靠着树坐了下去,抬手挡住额前最热的那束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面上波澜不惊的她,此刻正在心中悄悄琢磨着押送粮草的事情。 曹汝言这个人老奸巨猾,就算是淮南真的凌汛,有难民无数,可是也万万没有这么快就需要朝廷拨粮的地步吧?再说淮南那地方,她之前和陆慎一起去过两广和湖南,这些地方都是富庶之地,火莲教都被消灭了,那些地方应该早就恢复了平静,百姓们安居乐业了吧? 她这么寻思着,竟也被这热乎乎的日头晒得暖呵呵的,渐渐涌上来了睡意,正在半醒不醒,半梦不梦的光景,忽而眼前一片阴云飘过,挡住她的日头,云裳眯起眼睛一瞧,正是一张被放大了n倍的莲准的邪魅脸孔笑眯眯的瞧着自己。 “莲准你睡醒啦?”她也朝他笑了起来。没有阔别之后的那种激动的重逢场面,只是……被他小小的偷吻了一记而已。 云裳俏脸一红,心虚的瞧了瞧那边四位望着天的轿夫,伸手推了莲准一把,“越来越没出息。” “就是等不及了,怎样?”莲准得了便宜还卖乖。“干嘛不叫醒我?坐在大树底下,也不怕让人笑话?”他伸手拉起地上的云裳,顺便帮她拍掉身上的尘土。 “我的轿夫只能抬我一个,我才不让他们抬个小赖皮呢。”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这个人在身边的时候,她的笑容就会变得很多很多。 莲准牵起她的手,放在手心里仔细的包起来,二人并肩走着,彼此竟然觉得就这样,就已经很满足。 轿子很小,只够她一个人坐下,他便在她的外面走,待到回到莲心小筑门口的时候,莲准在外面连唤了他两声,竟没听见人应声,心里一慌,慌忙挑开轿帘一看,不禁哑然失笑。 却原来这一次换成是云裳睡了过去。 紧闭着的眼睛上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的抖动着,看得他心头一软,明明已经累成这副样子,方才却偏不叫醒自己。 这可人疼的小丫头,可不是真让人爱不释手又是什么呢? ****************** 官道上,一眼望不到边的都是路,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领头的大人在马上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能掉下去似的。 “找咱们这速度走,得啥时候才能到陆将军的前线去?” “这话可不敢说,瞧咱们这位大人的意思可是……要慢慢走的意思了。” “可是这……” “得嘞,大兄弟,你就跟着走就对了,旁的事儿别管,别过心思,也别打听那么多。” 第248节 领头的押粮官眯着眼将身后面的人的话听进去,赞许的看了看那个年长的一些,又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多嘴多舌的小兵。那小兵吓了一跳,赶忙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没错,上头的意思,可不就是要慢,要拖,慢慢行军,拖死那不可一世的长天军…… 他正琢磨着上意,忽听见前方斜刺里传来一声爆喝,“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说不字,爷爷我管杀不管埋!”说时迟,那时快,斜坡上冲下来二十余名黑衣蒙面大汉,腰间勒着英雄带,个个手持明晃晃的大砍刀,杀气腾腾,好不骇人。 这一声喊喝好似晴空里忽闪的炸雷,把个悠哉悠哉的押粮官吓了个屁滚尿流,霎时间从马背上滚了下来,颤巍巍的躲在马肚子底下,手捂着脑袋一个劲儿的发抖。 为首的蒙面大汉哼了一声,几步来到押粮官跟前,蹬起来一脚将抖如筛糠的押粮官一脚踢了出来,咕噜噜的滚到对面的大汉面前,那人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咔嚓”一声,要多干脆有多干脆,一刀将这个刚刚还高傲的恨天高的小押粮官给告了账。 底下的士兵们一见为首的大官儿都死翘翘了,早就吓傻,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一个劲儿求饶,为首的蒙面大汉将刀背到背后,右手一指,“兄弟,这几个,怎么办?” “狗皇帝真够抠门的,不是说这是给长天军的补给吗?怎么他娘的就那么点粮食?还不够弟兄们塞牙缝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老子宰了,真他娘的碍眼!” 听他这么说,这些个士兵们个个吓破了胆,连怎么求饶都忘到了脑后。 “兄弟说的在理,不杀了他们,实难出气。”第二个大汉一抬手,刀背朝下,刀尖朝上,朝最近的士兵的脖颈子就砍了下去,其他人纷纷如法炮制,不大一会儿的功夫,这几个小兵就统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为首的蒙面大汉在一个人身上踢了两脚,啐了一口,“这些个狗杂碎,偏偏公主还不让都宰了!晦气!” “老六,别那么多废话!公主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照做!快,你们几个,把他们都扔到道边儿上去,找点野草给盖上,别让人太早发现了他们。” 这些个人自然就是冯少绾找来的暗力营的亲信精锐。 这些人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衣裳,换上提前预备好的官服,竟然和刚刚被撂倒的那几个人身上的衣着一般无二,为首的黑衣人更是摇身一变,变作了押粮官的模样,挽了挽袖子,甚是满意的翻身上马,“把咱们的大车赶出来,弟兄们,咱们给长天军送补给去!” 这一次再跑起来,可和方才的情形迥然不同,方才蜗牛搬家的速度如何和这些人马力全开进行比较?“押粮官”从袖子里摸出一支信号箭,“啪吱”一声窜上天空爆出一片淡蓝色的光芒,在天空之内久久不散。 ****************** “公主,亦陌他们已经得手了,给陆将军送粮的事就算是妥了,您呀,可是不用再担惊受怕了。”璎珞最是开心的跑进来给她报告这个好消息,让云裳好放心下来。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云裳听了这个消息没有一丁点的喜悦之情,而她身边的莲准也没有一丝儿的笑模样。 “这是……公主,您不高兴吗?”璎珞又不懂了。 云裳点了点头,“我高兴。” “先是逼死了冯平樟,这回又杀了风评扎的侄子,你这一次可算是把冯家的人给得罪个干净。”莲准端起茶来,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说道。 “那有什么法子,我不杀他,他们就要杀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云裳揉了揉额头,“淮南那边的事情如何了?” 文若图捧着一叠纸走了进来,“所有的淮南赈济灾民的开销都在这儿了。请公主过目。” “账目我就不看了,看多了头疼。文先生,您就简单给我复述下情况吧。”她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正在这会儿,香香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公主,红栌公公来了,说陛下传您进宫议事!” “他来做什么,这个时间,议事?议什么事?”莲准一头雾水,反倒是云裳不紧不慢站起来,抖了抖袖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对一旁干着急的香香说道,“你现在去含光殿找大公主,就说……她欠无忧公主的那个人情,现在可以还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公主的纠葛(上) “小姐,我不懂你的意思唉,为什么找大公主?她不是和您一直都是冤家的吗?我找她?”香香是真着急了,抓着云裳的袖子不肯撒手。云裳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没事儿的,你按照我说的做,她会明白。”说罢,她看了一眼莲准,这一眼里包含太多说不清楚的内容,莲准朝她点了点头,“一会儿见。” “嗯,一会儿见。”说罢,云裳一抖披肩,画出瑰丽的一道绯红色弧线,美艳不可方物。 “莲公子,小姐到底是要做什么去?怎么我觉着……好像是出了大事的样子?”香香的脑筋已经完全不够用。 莲准没有回答,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越行越远。 银安殿内,已经站立了几位股肱之臣,云裳一一和他们见礼,站到了最前方,也就是距离凤紫泯最近的地方,停下,一派坦然。 曹汝言摸着山羊胡冷冷一笑,对着红栌公公说道,“人都到齐了,请陛下。” 云裳试图从红栌的脸上找出什么线索来,可红栌今天的头垂的特别低,一点都没给她机会。云裳想了想,笑了下,就不再去打量。 不多时,凤紫泯一身玄青色的蟠龙御服走上来,不怒自威的阴冷气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云裳尤其感觉到他今天的冷气开得格外的足。 “方才东面的斥候传来消息,给长天军押送粮食的队伍被人劫杀,押粮官冯恕被杀,其余的士兵也被打散,粮草也被掳劫一空。”凤紫泯刚刚坐定,曹汝言就迫不及待的开了口,这么急躁的告状?云裳又是一笑,这老头子大概真的受够自己了吧?所以才会这么快的攻歼自己。 这种躁动的性格都已经不像他了。 云裳半眯着眼,听他山羊胡子底下的那张嘴继续诉说,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被一窝山贼给抢了而已,然而老头子话锋一转,竟然变作…… “臣不才,派人严密追查这伙歹人的行踪和根源,果然有所收获,陛下,这些歹人并非是所谓的山贼或者匪寇,而是被人豢养的杀手!他们有很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行动统一,这一次也是如此的干脆利落。而且……他们很有可能是早就掌握了押粮队伍的路线和时间,所以才会这么快速出手,一击必得!” “曹太傅可查到这些杀手到底是归属于何人?”凤紫泯凤目一挑,帝王霸气侧漏。 曹太傅沉吟片刻,云裳又是在心里一声冷笑,她最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些个老家伙们装模作样的德行。周大学士凝眉深思道,“若真如曹太傅所说的话……那这事情可是大大的严重!在天子脚下居然敢有人豢养杀手,这……这和造反有何不同?” “臣一路追查,果然幸不辱命,这些杀手的主人亦是朝中的重臣,而且身家不菲否则她是不可能养的起那么多人的。”曹汝言说着话的时候,眼睛忽然落在了云裳的身上,话锋一转,道,“无忧公主,您说是也不是?” 话说道这个份儿上,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个曹汝言现在已经将这个造反的罪名安到了无忧公主楼云裳的身上。 这可不是个玩笑!天子脚下,豢养杀手和绿林好汉,这罪名就算是获罪九族都不为过! 这一招可是狠毒到了家。 朝堂上一片寂静,陆谨的手心里已经攥出了冷汗,关于云裳的一些情况他是了解的,也隐约知道云裳在朝野之外还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和势力,之前他单纯的认为这些个势力其实是云裳一个小女子在朝中为了自保而设立的罢了,可能会帮助她做一点聚敛财富的勾当,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云裳会将这些人用到掳劫粮草这样近乎谋逆的事情上。 云裳黛眉一动,反看向曹太傅,目光沉沉如水,“太傅大人说得极是,谁要是这样做,就是存了心思和陛下为敌,打算要造反闹事了呢。” 曹汝言冷笑一声,双手交握,目光紧紧逼迫着她,“既然公主已经如此明了,那么公主认为,此事要如何解决才好?这背后之人可是朝中的大官。”他刻意在“大官”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云裳又是一笑,“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那人不过是一介臣子,如何敢做出这样有悖臣道的事?自然是要按咱们大凤朝的律法处置,而且,还要从严处置。”她说这话的时候,微笑如许。 曹汝言心内一喜,他正愁云裳会百般抵赖,如是那样的话,他恐怕还难以一时请求凤紫泯来依法严办于她,没想到,楼云裳竟然是这个态度! 云裳的话甫未说完,一直沉默的周大学士便第一个站了出来,苍老的嗓音都有些发抖,“陛下,臣以为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查查清楚明白。” “哦?周大人请讲。”凤紫泯对这个老大人还是很尊敬的。而且周大学士平日里甚少开口议政。 “老臣方才听太傅之言,有一事不明,请太傅赐教。” “不敢,老大人请问。” “送长天军粮草的队伍已经离京几日了?” “已经五日。” “随军而行的兵士可有老弱病残?” “无有,皆是壮实汉子,兵中翘楚。” “押送粮草的马匹可有老迈病患?” “无有,乃快马六匹。” “既如此,何以壮汉快马却五日只行到京畿之地?还请曹太傅解释一二。”周大学士虽然话说的客客气气,然而一问比一问都来得尖锐,最后一句竟把个曹汝言问得哑口无言。 云裳眨了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倔强的周大学士……这是在替自己开口解脱么? “这个……”曹汝言脸上颜色一变,他刚刚只顾着要压倒了楼云裳,却忽略了,他们这些押送粮草的人走得行程问题。暗暗悔恨自己计划不周密之际,又听见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陛下,老臣认为,此时追查背后之人固然重要,然而更重要的是,要另外安排人手给长天军送去补给才是,前线三十万人马不可一日无粮呀。” 云裳又是一惊,现在说话的,竟然是一直看不上自己的顾籽萄的老爹,顾文伦大学士。 一年多不见,这位老人家两鬓几乎没有一丝黑发,满头银闪闪的白发看得人心中好不酸涩。 凤紫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云裳的脸上,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没有被错过,那种似有似无的笑意,那股毫无所谓的态度,已经如同鱼刺一般插进了他的心口。 她终究是为了陆慎,和自己撕破了脸。 掳劫押粮队伍这种事她都做得出来!这是公然和自己为仇作对了吗? “孤也如此认为,老爱卿说的在理,陆谨呐,这件事情,你去查!” 陆谨身子一颤,凤紫泯的意思很明显,他是要他这个好朋友亲手揪出楼云裳来!云裳垂下长长的睫毛,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苦涩笑意。 要除掉就要连根拔除,凤紫泯对这种事一贯做的干脆利落,没有一丁点的拖泥带水,这一次对付自己,亦是如此。 红栌一声退朝还未落音,凤紫泯已经拂袖而起,转身走了。 云裳正欲抬腿,红栌已经从玉阶上走下来,伸手拦住她,满脸苦涩,“公主留步,陛下请您今晚留宿宫中。” “知道了。”云裳毫无畏惧之色,从容的点点头。 “您先在园子里随便转转散散心,陛下还有些琐事,待处理完毕,自会来见公主的。还请公主……不要走远。”红栌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有些犹豫,那犹豫的弦外之意云裳也明白,什么不可走远,这分明是要暂时软禁她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这个“暂时”要暂时到什么时候罢了。 为今之计,她只有点头说“好”。 银安殿里没有人,她一个人呆着也正好苦闷,索性听了红栌的话到花园里慢慢散心,她也细心的发现,在花园四周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竟然站着不少的羽林禁卫军,看这阵仗,凤紫泯还真是对自己够上心的了。 她不由轻笑,她一辈子都在算计旁人,且游刃有余,没想到,竟然也有一日沦落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明清楚对方设好了全套等着自己,自己也会奋不顾身的跳下去的地步。 花园里的春景虽然美不胜收,可惜此时的云裳没有什么赏花弄诗的雅兴。 太阳刚刚落山的光景,花园外便是一阵环佩叮咚,香风细细。 云裳心里一动,暗道一声,“来了!”转了个身,背对着花园的入口,弯下腰来以一种近乎戏谑的态度,信手折下一朵刚刚崭露头角的玉兰花。 “楼云裳,你这是第几次毁了本宫的花了!”花儿落地的寸间,娇诧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傲意便传进耳朵里。 云裳甩了甩手,将手里的花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迎上对方恼怒的表情无赖一笑,“哎呀呀,原来是大公主殿下,本公主竟是没看见您是从哪儿出来的呢。” 凤紫潋一幅恨得牙根痒痒的表情,粉面通红,“你个女流氓居然还敢在本宫面前称‘本公主’?你算是哪门子的公主?不过是先帝看你可怜罢了!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摆起公主的架子来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公主的纠葛(下) “你算是哪门子的公主?不过是先帝看你可怜罢了!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儿,摆起公主的架子来了!” “是,是,大公主您说的是,摘了您的花,是我不对。”云裳说着,手指一松,那朵玉兰便跌了下来,云裳一抬脚,把一朵好好的玉兰花苞踩了个七零八落。 “你!你!”凤紫潋怒不可遏,抬起手来指着她,“本宫现在令你跪下给本宫的花磕头赔罪!” “哈?”云裳本来已经准备转身离去的,听她这么一说,又重新转了回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让我给它跪下磕头?凤紫潋,你是疯了吧?嘿!我这副膝盖,最近真是越发的不值钱了!” 大公主浑身栗抖,气得红而转白,“你刚刚叫本宫什么?凤紫潋这三个字也是你叫的?” “我是看在陛下的份儿上,才尊您一声‘公主’叫您听着顺顺耳朵的,谁让你蹬鼻子上脸来着?凤紫潋这三字儿可不就是你名字吗?起名字是干吗的?不让人叫,难不成还是拿来喂狗的吗?笑话!” “楼云裳!你这个奸贼,你今天算是活到头了,你是不是以为本宫不敢动你,今天就让你认识认识本宫的厉害,看本宫今天不休整休整你!”凤紫潋今天仍旧是好大的火气,谁都知道这二位公主积怨甚深,不过是今日一招爆发而已。 云裳微微愣神的功夫,凤紫潋的巴掌就到了眼前,眼看着抽在自己的脸上就是一座五指山,云裳反手一拨,顺便抬起一脚,“楼云裳最近还真是过得太窝囊,今天正好出出气!去你的吧!” 凤紫潋被蹬得连连向后倒退几步,丫鬟婆子们扶着才堪堪站住,顿时挽起袖子,“你敢打我?” “行了,废话少说,不就是想打个你死我活吗?来吧,今天咱们就新帐旧账一块算个明白!”云裳抬手挽起自己的头发。刚才和她动手时还不觉得,原来自己的心里已经存了那么多的委屈,这一动起手来可算是打了个开头,心里头的负面力量滔滔不绝的往外翻涌,浑身上下的骨头缝都叫嚣着要释放能量。 “打就打,你们,谁都不许过来帮忙!要不本公主砍了你们!”凤紫潋眼睛都红了,嗷了一嗓子直接窜了上来,和云裳厮打在一起。 这一场仗打的可谓是天崩低敛,山河变色,想想大凤朝两个最牛哄哄的公主殿下将一切斯文礼法全都丢在了脑后,在皇帝陛下的花园里华丽丽的来了个一对一的单挑,这种盛况可谓空前绝后,有机灵的小姑凉们掰着手指头仔细算了算,不管怎么算,都觉得大凤朝之后不管再有几十年还是几百年都不可能再出现这么一场盛况了,顿时这种想法好像流行感冒一样流遍了整个花园,还将在宫殿内忙活的小宫女们都惊动了个遍,皆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出来瞧热闹,一时间,花园子里头竟然比过年过节还要热闹上几分。 此间有人盘算,有人窜过来瞧热闹的这么一小会儿光景之中,云裳和凤紫潋的这一场殊死搏斗就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两个高高在上的公主,皇帝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女子竟然是蓬头垢面,如同街市上的泼妇们一般,你揪着我的头发,她踩着她的衣裳,目露凶光,口中还不停的咒骂彼此。 第249节 可恨此时没有vcr,云裳心里猛地跃上这么一个想法,自己这么英勇豪迈的一面的的确确是应该录下来,经典,这绝对是经典,比任何那些磨磨唧唧的后宫之斗都要来的汹涌澎湃,简单明了。 打架,还是那种拳脚之争,谁打赢了,谁就能气势汹汹的从这地方安全的走出去。 只可惜好好的花园子里一片狼藉,还没看见春天美景的小草儿们被这两个疯婆子给压得凌乱不堪,也不知道是谁的指甲大概是想要抓对方而未得,一巴掌落在地上,落下五条深深的沟壑,看起来力度和气势皆不可小觑。地上散散凌乱的不止是谁的衣服碎片……围观的小姑凉们个个忍不住衣袖掩面,凤紫潋在她们的眼睛里看起来就是人生的终极目标,眼下这场景倒是让这些孩子们十分不忍。 两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不分胜负,就在大家对这这么一团麻花发愁的时候,冷不防看见公主大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又落下,将身板儿单薄的楼云裳骑在身下,俨然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姿态,揪着无忧公主的头发就不松手,另一只手可谓是拳头如雨下,噼噼啪啪可是十分结实的落在了云裳的身上,脸上。 找这么打下去,这两位非要闹出人命来不可! “哎哟,我的公主,可快别打了,你们都是死的吗?过来把人拉开呀!” “五小姐!天老爷!这可怎么好?” 这奔过来的两个人可是和地上挨打的这位关系不浅,一个是从前楼云霓身边的小红,另一个就是从前受过云裳恩惠的亭奴。 估计是这里打的太热闹了,连从这里路过的二位都被吸引了过来。 亭奴终归是半个男人,力气比小红大了不少,连拖带拽将云裳从凤紫潋公主的魔爪之下解救了出来,被拖出来的云裳说不上鼻青脸肿,却也是一派惨淡,嘴角还挂着丝丝的血迹,甫站定身形的她,粗气连连,看那边凤紫潋也站起身来,居然撑着亭奴的胳膊,借力使力,又是一脚踹了过去将刚刚站起来的凤紫潋踹了个狗啃泥。 凤紫潋嗷了一声又要扑上来,云裳却学精了,一转身绕到她的身背后,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其实这个时候凤公主身上几乎看不出哪儿是衣领了),脚底使了个绊子,可怜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凤公主又和大地母亲亲热的接了吻。 亭奴哭笑不得的过去抱住云裳将她重新拖走,“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息怒!” “息个毛怒!”云裳一说话脸上刚刚被打过的地方就痛的她倒吸冷气。 “哟,姐姐,云裳,你们这是闹的什么?”远远的,有一个好听的声音,柔柔的,娇媚的,却不让人喜欢。 云裳翻了个白眼儿,看也不看那边,根本不想理那个过来的女人。可是…… 小红的一句话,却让她不得不转身,仔仔细细的打量起这个人来。 “给小公主殿下请安,您现在有了身子,怎么还能到处走动呢?仔细伤了胎气。”小红多日不见,竟然是变得如斯伶俐。亭奴明显的感觉到云裳的胳膊僵硬了一下,她回头看,果然来得人是凤紫湘,而凤紫湘的肚子…… 仍旧是平平坦坦,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是小红刚才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 凤紫湘怀孕了。 凤紫湘的孩子,自然也就是…… 云裳咬着牙,吐出一口血水来,一手抚着胸口,一手颤巍巍的作势又要去打凤紫潋,凤紫潋已经被暗算了两次,这一次是早有准备,她的手还未到,她就已经闪开,冷冷一笑,双手梳弄着自己的头发(其实那就是个鸡窝),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胜者,高傲又不失公主风度的道,“亭奴,你来的正好,把这个疯婆子拉走,以后不许让她进我的院子。” “哈!谁稀罕你的院子,请我我都不来,呸!”今天这两个人算是豁出去了,什么礼数,什么风度,什么礼法,统统都是狗屁。 亭奴头皮发麻,温言相劝,“公主,咱们走吧。” 云裳这才愤愤离去。 到最后都没有去看凤紫湘第二眼。 待她走远,凤紫湘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胸脯还高低起伏的凤紫潋,“姐姐一向老成持重,如何今天就按不住了火气?” 凤紫潋向来不喜欢凤紫湘,今天更是一脸的伤痕,衣衫凌乱,又听她这样说,不由怒火气盛,冷冷瞟了她一眼,“妹妹还有这功夫去管别人?还是多想想你那未出世孩子的爹吧。”说完,便扬长而去。 凤紫湘愣愣站定,唇边漾起一丝苦笑。 他的事,现在还轮的到她插手么? 一路护送云裳出了皇宫,宫殿里的下人们一众都看到了云裳满脸满身的狼狈不堪,而她的脸上,平静的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是慢慢的挪动着步子走着。 “公主,要不给您找个软轿来吧?”亭奴看她每走一步就痛的抽气还浑然不知的样子十分惊慌,正打算招来个小宫娥吩咐她,便被云裳拦住,脸上仍旧是没有任何表情,“不必,我有点累了,现在想慢慢走一会儿。” 亭奴摇了摇头,“那奴才就陪您走一会儿。” “亭奴啊,谢谢你了。”她站定,回过头去,再一次深深的看了看沉浸在瑰丽晚霞之中的银安大殿,这美丽的,充满着诱惑的宫殿里到底还要给她多少次死里逃生的惊险? “大公主,他们已经出宫了。”婷婷服侍着凤紫潋入浴,玉似的膝盖上肿着两个红包,小丫头正拿着药包敷在上面,婷婷心疼的瞧了一眼,“公主,您这又是何必?” 凤紫潋却似乎是很高兴的样子,轻轻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这点小伤,可算是值得。”说罢,她将目光放在很远的方向,低声呢喃道,“你的情分本宫可算是还清楚了,楼云裳,接下来的万里荆棘你要怎么一一踏过呢?本宫还真是期待的很。” 第四百五十四章 长夜正褪色 一瘸一拐的被亭奴扶着走出银安殿,走出了宫城,天边颜色瑰丽,浓艳得不似一个春末该有的傍晚天空,不是那种红彤彤的火烧云,也不是暗沉沉的将近夜晚的颜色…… 云裳歪着头,仰着脸瞧了半晌,忽而低低一笑。亭奴看见不远处有人一袭纯白色的长衫翩然,正朝这边望来,遂停下了脚步。 “公主,您就在这儿稍等着吧,奴才给您去请轿子过来。” 云裳半晌没有说话,仍旧是看着天空发呆。亭奴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就自作主张的走了过去,那边那一袭纯白长衫的男子还用多说么?正是羽林禁卫军的莲准都指挥使更是何人? “莲公子,公主方才……情绪有些激动,身上……怕也是受了伤……”亭奴看着走近的莲准一脸阴鸷,说话时更是字字斟酌,句句小心,生怕一句不合适就把这位冷血无情的莲准大人给惹恼了。看着前面这位莲公子半晌不说话,又瞧了瞧身后那位无忧公主也是半天不发一词,亭奴站在中间,真正是进退维谷,索性一咬牙跺脚,“公子,人,奴才是给您带来了,您自个儿瞧着办。奴才告退了。” 话虽然是气话,但亭奴毕竟对云裳仍有几分情谊,走到云裳跟前的时候,仍旧免不了低低的伏了伏身子,“您且先与莲公子回去罢,剩下的事,就让奴才为您尽尽心。” 云裳一直仰着头看着天的眼睛里似有什么东西闪动了几分,勉强点了点头,苦笑万千,“有劳。” “奴才告退。” “亭奴。”亭奴才抬腿走出一步半,就被云裳喊住。他回头,有些讶异,“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亭奴。”她又低声唤了他一生,把亭奴喊得有些不知所措。“奴才在这儿呢。” “没什么。就是觉着……你很好。”云裳瞧了他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亭奴砸吧砸吧滋味,也没懂这到底是啥意思,只好告退。 “就是觉着什么?怎的不把话一次说完,说话留一半,可不像你的作风。”莲准酝酿了半天的疾风骤雨的表情在看见她一脸狼狈的时候完全土崩瓦解。站到距离云裳二尺左右的地方,“不是说好很快就出来的么?怎的耽搁了那么久?” 前一个问题楼云裳肯定不愿意回答他,而后一个问题……他想她多半会给自己一点面子。 果然,云裳淡淡开口,“本是做戏来着,但没成想,这假戏做成了真,大公主的拳头底下真真一点都没给我留情面。把我揍个半死。”她苦笑着,去揉自己脸上的伤处。 莲准拉着她的手将她仔仔细细看了半天,眼睛里似有波涛汹涌,云裳在这样的眼神之下终于低下了头,“你别这么看着我了,我下次不敢这么干了。你都不知道,大公主打人特别疼。真的。” 莲准半晌叹了口气,一把抱起来她,“特别疼还和亭奴磨磨唧唧的不快些回去上药么?” “还生气呀?”云裳敲了他一下,他倒是没事儿,自己的胳膊倒是又疼起来。 “当然生气,你这副样子,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这个护花使者失职,没能将你看得周全。” 两人说了会儿话,云裳实在是和凤紫潋的对打之中耗尽了力气,睡了一会儿眼皮子就来回打架,终于靠在莲准的肩头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只能选择这个时候睡将过去,不然莲准那个刨根问题的毛病犯了,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抵挡。 她方才,只是想再多看看亭奴而已。对着亭奴没说出来的那后半句话也无非是叮嘱他在宫中行事要小心,自己多多保重。另外,她还想要告诉亭奴,她给他的那点恩情,他早就里里外外的报答过了,实在以后不用为她涉险……但是这样的话说出口,也太过让人听出来其中诀别的意味了。 不错,方才踏出银安殿的时候她就给自己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莲台的穿越时光的机器没能将她带回去,其实本来对于云裳来说那个莲台机器就是莲准发现的外挂,外挂既然失败的话,那么,她还是得自食其力,要回家,靠自家。 也大概……是时候和这里的纷纷扰扰,欢喜悲伤告一段落了。 之所以会下定决心说再见,是因为在昨天夜里,暗力营的亦陌亲自跑来告诉她,无尽山的山洞已经挖通了五分之四,最后一小段的开凿和修筑大概还有三两个月的时间就会完成,既然如此…… 归期近矣。 而她在此处……还有那么几个人的情分要剪短,要理清。收紧抱着对方的手臂,云裳心里一阵哀嚎,眼前这个家伙,正正是她无论怎样都不想断掉的最大情分。 莲心小筑里的人一见云裳是这幅样子被莲准大人抱回来的一下就炸了锅,香香的大嗓门哭得震天动地,把个莲心小筑都吼得抖了三抖,还是璎珞人灵光,一面掉眼泪,一面有条不紊的吩咐身边的小丫头们去烧水,煮药,又吩咐去请鲁大夫来,生怕云裳一不小心动了老病根儿。 这一忙活下来,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莲心小筑的一面墙壁之上,有两个黑影正盯着屋里的一举一动。 院子里忙活了半夜,影子也在墙上挂了半夜,直到天蒙蒙亮了,影子们才撤。 云裳迷迷糊糊的从梦中醒来,暗朦朦的,似乎看见自己面前有什么人一晃,又消失了。白花花的影子在半夜看来,实在有点……瘆人。云裳吃了一惊,慌忙翻身坐起,身上就被一个人抱住,“做噩梦了么?” “莲准?”她试探性的开口问。对方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让她心里的慌张落回去了不少。 “你没回去么?”他也是劳累了一天的,这么陪着自己,倒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别一回来就想着撵我出去啊?我这一天可是累了。”莲准赖皮的搂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的颈卧里,“要真心疼我,以后就别再这么胡干了!” “你说的是我顶撞陛下,维护陆家的事,还是说我今天和凤紫潋打架的事?”她睁着大眼睛,故作无辜。 莲准恶趣味的在她脖子上一咬,痛的云裳一闪,嚷嚷道,“哎哟,莲准你属狗的呀?” “对了,本公子不仅属狗,还属狗皮膏药,粘上了谁,谁就休想逃开。”莲准侧坐起来,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无尽山修通了,你要拿来做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他很早以前就想知道来着,只是苦于云裳的口风太严,无论他怎么问,她不是一带而过,就是顾左右而言他。让他着实气闷了很久,发动了所有人手去查缘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么好的无尽山摆在那儿,我不拿来开脱第二产业,岂不奢侈浪费?好了,这个你就别管了,来与我说说,你这次去北面,有什么好玩的事儿么?” 莲准抿了抿唇,“好玩的事?现在边界的地方都是嚷嚷打仗的事儿,哪来什么有意思的趣事。要说唯一的趣事也就算的上咱们送过去的那些粮食了。” 云裳拖长了尾音的“哦”了一声,没意思的躺了回去,半晌才凉凉的说,“那算不得有意思,要说有意思的话,我倒是还打算做点什么别的事情。最近的京城,太气闷了些。” 莲准撑着头靠在她旁边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说给她知道,“云裳啊,有件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要不是什么打紧的大事,就天亮了再说罢,我困着呢。”她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 “是关于顾籽萄的。”莲准艰难的开了口。 云裳脸上一喜,噌的坐了起来,和他对视,“顾姐姐可是大好了么?我听说这几个月之间,顾大老爷一直都请着御医给她瞧病,这么久了,也该好了罢?我得找找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等我脸上这伤好了,就给她送过去。省的她说我忘了她。” 莲准好看的桃花眼里酝酿的课可不是什么喜悦的神色,反而是很低落,很伤心的样子。云裳的笑僵在脸上,“她是好了,是吧?”她还是不肯死心。 莲准叹了口气,“你别紧张。是好事。” 云裳松了口气,摇着他的胳膊,“别卖官司,快说,是什么好事?” “黄白橘央了媒人,正式向顾大学士家提了亲事,要娶顾籽萄为妻。顾大学士起初不肯,他便跪在顾学士的府门外整整一天半,把个顾大学士感动得老泪横流,只好同意。” 云裳听得一阵唏嘘,她怎么不知道顾大学士的心思,他本来是黄白橘的老师,自然得意这个学生,如果顾籽萄一直好好的活蹦乱跳的话,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可现在……谁都知道顾籽萄…… “而且……关于顾籽萄被绑架的事,羽林禁卫军那边查到了些眉目。”莲准的眼中露出一丝狠毒和冷酷,云裳看得心头一凛,“是谁?” “这人你心里有数,正是陆慎的那个好媳妇造的孽!” “果然……”云裳咬住了银牙,半晌无语。 莲准看着她,“可还要揪出来这一桩真相?” “要!当然要!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咱们可有证据?” “拿住了她家的一个家人,人证物证都齐全。” “很好。今日不行,就等明日,明日不行,就等来日。早晚,我要凤紫湘付出代价!”殊不知,她自己此刻的眼神比莲准还要狠辣上不止一分。 “可我听说,凤紫湘怀了身孕。也好,这一年就且让她活好,顺便等等陆慎,陛下该对边疆的将士们有个说法了。”莲准扶着她躺下,给她盖好锦被。“睡吧,别想了。” 云裳默默点头,眼神朝外看去,窗外黑影沉沉,此时,长夜的浓黑正褪色而去,曙光的黎明是不是……也不远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留不住流年 “台阁倾,殇歌落,随逝去云烟。风过也,路三千,良辰美景都看遍。南淮月,楼船雪,终不似当年。”素手之中的狼毫笔堪堪收了最后一笔,外头香香的大嗓门就已经传来,“小姐!顾大小姐的吉时已经到了,您再不出发,可就来不及了!”说这话,这风一样的姑娘就带着雷霆之势卷了进来,看见云裳慢悠悠的吹着自己刚刚写好的字,不由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双手叉腰,“小姐!您这会儿就别舞文弄墨了,咱们得赶紧的。” “诶?给顾大小姐的贺礼呢?”香香遍寻了一圈,也没见着一星半点的看起来像贺礼的东西。云裳此时才抬眼瞧了她一眼,眼光一转,落在自己眼前的纸上,“可不就在这儿呢么。” 第250节 香香奔过来对着上好的卷纸看了又看,一脸为难,“小姐,你不是这么小气吧?顾大小姐再怎么说,可是您的至交好友呢。她大婚,您就送一张纸啊?”那神情显然是在写着两个字“小气”。 云裳抬手给她的脑门上一个爆栗,“别闹了,大人的事情你岂是能懂的?”她嘴里这么轻巧的说着,然而神色上却是没有一点喜悦的意味,反倒是眉眼间显出的沉甸甸的思量看得香香顿时哑了火。 她家小姐……不高兴了。 “取我的印章来,嗯?不是这个。”云裳瞧了一眼香香递上来的印章,抬手一指,“右边盒子里的那个。” 香香识字不太多,更别说是印章上的梅花大篆,懵懵地递上来瞧着云裳沾饱了印泥,“啪”一声,在素洁的纸张上落了一个红红的款子。 刚刚进入夏天的新京城里,老百姓们终于多了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顾大学士家的独生女儿终于要出嫁了,传说这个顾大小姐之前是个暴烈的脾气,又听说她厌倦诗书礼法,是个没大没小的野丫头,又听说她出落得极其好看,是朵碧玉羞花……一路上走来的光景,云裳的耳朵里听到的就都是这些个八卦消息。 轿子里的她,手指抚摸着怀中的贺礼,微微挑唇,笑意浅淡。 今天的排场不算很大,却也隆重的很,云裳到了的时候,便见到满眼都是各色的轿子,一水儿的停在外头,将一个古朴的顾大学士的府邸挤得热闹非凡。来的人都捧着或大或小的礼盒,看样子个个都是沉甸甸的,压手的很。 以及……顾籽萄那段不太好的过去,也被这些来送贺礼的官员们低声的津津乐道着。什么残花败柳,什么痴傻呆乜,各种难听的字眼从他们瞧好戏的嘴里蹦出来,瞧着新郎官的眼神就好似瞧着一个傻帽儿一样。 谁都没看见夹杂在人群之中的无忧公主脸上一直若隐若现的笑容。 终于到了云裳,她一招手,身后跟进来四个黑衣打扮的小厮,没人手中都捧着一个圆滚滚的筒子,往地上一放,算是了事。众官好奇的围拢过来,上一次陆慎成亲的时候,这位无忧公主整出来那一打美女给陆慎做妾的事儿让这些人着实存了点瞧热闹的心思,却也不无羡慕。 而这一次,四个圆筒自己扑通扑通的顶掉了盖子,从里头钻出来四个小童子,个个眉清目秀,第一个人手上捧着一秤金元宝,金灿灿亮瞎人眼,第二个人双手捧着一柄白玉如玉,大的不像话。第三个人手上端着一对番邦进贡的珐琅彩绘的半人高的大酒瓶,上绘着喜鹊登梅,栩栩如生,最后一个小童子,只低低的低着头,绞着手指,不说话。 “无忧公主,这礼物……太厚了……”顾大学士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个无忧公主的行事偏激,却也还是忍不住说上一声。她这份礼物不止是太厚,而且……也太俗。直剌剌的送了金银财宝来,这不是要玷污他老人家一生的清白么? “顾大学士不必担心,这礼物没有一样是送您的。”她笑着说的客气,自作多情的顾大学士瞬间红了老脸,不送他,她搬出来这些物什作甚? 云裳抬手一挥,“自然是送给黄先生的。” 新郎官黄白橘今日一脸喜气,瞧见云裳来了脸上更是露出一点欣慰之色,上前一步,忙道,“公主这礼物……恕下官眼拙,前三样堪堪能体会出公主的心思,只这第四样,下官不甚解。” “哦,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来,你们两个,都过来。”云裳温柔的笑着,倒瞧得后进门来贺礼的陆谨一心跳的砰砰,这姑娘,这么笑的时候,准没好事儿。第三个小童子抱着酒瓶,第四个小童子扭扭捏捏的从筒子里钻出来,两个小娃娃都穿着红色的小肚兜,头上梳着冲天发髻,用小红绳儿扎着黑灿灿的头发,莲藕似的小胳膊小腿儿让人瞧着都那么可爱。 “一秤金,玉如意皆是富贵,不过,我私心想着,既然是成婚的好日子,就不能少了美酒,就安排了这孩子送两瓶酒,待会儿给各位大人敬了过去。这一个孩子嘛,来,还不过来拜见你爹。” “……” 云裳这一句话一说,在场的官员们全都吓傻,黄白橘和顾籽萄这两口子不是平时和她交好么?怎么人家成亲,她还来个认亲?这不是砸场子么? 黄白橘的脸上黄了又白,白了又黄,这辈子第一次懂了自己这五颜六色的名字的含义。 “公主……这……” 云裳笑意渐浓,一挥手,“先生不必惊慌,这孩子是含佛印出生的小童子,在帝庙里一直被当成活菩萨似的供着,我上次去进香,瞧着这孩子就喜欢的很,顺便就带来,送给你和顾姐姐,我还听说,这孩子除了能去灾辟邪之外,而且,这孩子的名字也甚是吉利,我送了金,送了玉,送了酒,就是想不出还能送些什么比较好,只好把这孩子带过来了。” “多……多谢……可是……下官……”黄白橘那么能说会道的一张嘴也变得拙嘴笨腮了起来,瞧着这羞答答的小童子,他那一张脸堪比黄连。 “过来,告诉你爹,你叫什么。” 小童子羞答答的过来肉呼呼的小手抱拳,跪在地上,奶声奶气的说道,“爹爹在上,子孙满堂给您磕头。” “子孙满堂……”黄白橘扶着身边的椅子,身子晃了几晃。 “是不是个好彩头,黄先生你就留下他吧,日后自有妙用。”最后这四个字不知道为什么从云裳的嘴里说出来就有那么点……暧昧不清。 眼见着这爱闹的无忧公主将这段乱七八糟的礼给送完了,其他人也纷纷接上,接着送。 云裳浅浅的笑着,一拉黄白橘,“顾姐姐呢,我去和她说会儿话。” “在后堂,让婆子带你过去吧。”黄白橘叫过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那老婆婆满面堆笑,云裳瞧了她两眼,没甚在意。 后堂里,顾籽萄一身火红的嫁衣,衬得苍白的脸色变得特别的诡异,老婆婆打开帘子让云裳进去,自己就展在外头守着,云裳的脚步在堂屋里半天没有挪动一寸,半晌吸了口气,才叫了一声,“顾姐姐。” 顾籽萄漫无目的的抬起眼,透过额头上红宝珠穿成的珠帘朝她看了一眼,似乎陷入了思考,大概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人到底是谁,只好呲牙笑了下。 云裳也笑了下,慢慢走了过去拉起她放在袖子里的手,原先珠圆玉润的姑娘,如今只瘦的一把骨头,这只能和她一起嬉闹,作怪的手,现在更是不堪一握。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酸,顾籽萄瞧着眼前这个人盈盈欲泣的表情,愣了一愣,缓缓抬手,竟是要抬手替她擦泪。 云裳笑了起来,眼中的眼泪却不可抑制的落下,顾籽萄彻底傻掉,今天大家都是开开心心的呀,怎么这个人来了就哭? 好不容易收拾起了眼泪,云裳从怀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卷轴,展开来对她轻轻说着,“风过也,路三千,良辰美景都看遍。南淮月,楼船雪,终不似当年。虽然人事无常,可是,我却奢望着能有一种默契和感情,历久弥新,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分毫。顾姐姐,你一直当我是最好的朋友,可我却一直欺瞒着你。”她说着,声音低沉了下去,手指摩挲着纸上的一方红印,“我不是楼云裳,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就成了楼云裳,为什么忽然就到了大凤朝熙德年间,我很感谢你,在我惶恐孤单的时候一直做我的朋友,一直与我交心,我也想过要妥协,就一直留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近些日子来的一些事情让我想明白,这地方,其实并不适合于我,我也才想明白,原来,楼云裳三个字对于我来说,还只是个过客的名字而已,她不是我,我也做不了她。”云裳定定的望进顾籽萄似懂非懂的眼睛里,“这份贺礼,是我的一个好朋友送给你的,你要好好留着。她一直以为她过的很惨,不过还好,有你……有莲准,有陆家兄弟,让她在这里的日子,过的也不是……那么惨。或许,以后想起来从前的日子,还会让她觉得那么的……怀念。” 她说完,留恋的抱了下凤冠霞帔的顾籽萄,转身。 再好的流年,也不曾被人所困,更不会为谁停留。 身后,有人望着纸上的红印,描摹半晌,低声道,“裴佩?” 第四百五十六章 风雪旧梦远 “陛下洪恩,臣万死不能偿。”顾大学士一脸悲戚,没想到自己嫁个女儿,竟然劳动了皇帝陛下亲自前来,想到自己当初还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陛下闹矛盾,称病不上朝,自己的老脸就羞愧难当。 “起来吧,大喜的日子,爱卿何必说不吉利的话,籽萄郡主还要依仗你这个父亲。”凤紫泯今天难得的多话,神态也是和蔼可亲,让一众大臣看傻了眼。 他今天为毛会来参加一个大臣女儿的婚宴? 众人齐齐的将目光落在从后堂回来的那一位身上。 云裳自从在后花园和长公主凤紫潋大打一架之后还是第一次和凤紫泯打照面。按道理来说这两人应该有点什么尴尬的情愫吧?难能可贵的,这两人谁都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某人施施然走出来,正好看见转过头来的凤紫泯,他眼中有微微的寒光闪了一闪,在她的身上逡巡一圈,露出一个微笑来,“楼卿。你也来了。” 云裳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扶了扶堆云髻上的玉钗,微微伏低了身子,“陛下万福金安。” 幸好,她没有当众跪在他的面前。 凤紫泯不知怎的,他很害怕云裳会直挺挺的跪在自己的面前,给自己请安。如是那样,她便真的不可能回来。 她还肯看着自己笑,还肯和自己说话,就已经是很好的了。 凤紫泯收回自己的思绪,上前虚扶了一把,“楼卿免礼。” 最冠冕堂皇的行礼莫不如是,可凤紫泯偏偏先扶起了这个最不规矩的人,剩下一众大臣直剌剌的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众爱卿平身。”天子的威仪就是这个时候用的。云裳在他身后站着,瞧着这个穿着玄黑色龙袍的男子,那五爪的蟠龙在他的前襟上服帖的乖乖的腾云而起,好似一只见到了主人的乖猫。 “孤来的匆忙,贺礼也不曾准备的妥当,楼卿,你带了什么给顾大人?”凤紫泯坐下后,好似家常事的问了一句。 云裳抿嘴一笑,“无非是些黄白俗物罢了。经济实惠。” “哦?经济实惠的倒被你送个干净,那孤送些什么好呢?”凤紫泯淡淡一笑,抬起手腕来,接过云裳调好的一杯茶,啜了一口。 顾大学士刚要说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就听方才那个挑茶的女子莞尔一笑,轻道,“陛下就赐一个龙图阁一品学士给这位新女婿,如何?” 凤紫泯端茶的手一顿,偏过眼来瞧着她,黑沉沉的眸子里写着一些外人读不懂的情愫。 顾大学士额头上的冷汗,啪嗒一声跌在自己的眼前。 那烹茶的女子仍旧浑然不觉身边的寂静和肃杀之气,只漫不经心的动着自己改作的动作,将滚热的水沏入水壶之中,慢慢摇匀,再倒出一杯,闻香清雅。 半晌,凤紫泯才沉沉的“嗯”了一声,随即道,“就依楼卿所言。” 云裳这才抬眸看他,一笑,露出碎玉一般的牙齿,“陛下莫急,臣还没说完。”她接过凤紫泯手中喝了一半的茶盏,将杯中的冷茶泼在昂贵如斯的毛毯上,眼中一丝可惜也无,“顾大学士年事已高,女儿又嫁的好夫婿,是不是也能解甲归田,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了呢?” 凤紫泯眼中似有光,闪了又闪。 陆谨和黄白橘对视一眼。 好一个有给有放! 先前那一句为黄白橘请官的话,此时说出来倒像是在试探凤紫泯和黄白橘的情分了。 凤紫泯此时看向楼云裳的眼神已经与从前不同。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的心思,她似乎是心向顾家,又像是向着他这边。 素手之上,澄净的茶汤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夹杂着女子独特的体香,让他有些……昏蒙不清。 “好。”他在她澄净的目光之中,渐渐忘记了来时的初衷。 他大概……是兴师动众来问罪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和长公主殿下在后花园里大打出手,两个贵为公主的女子据说打得浑身是伤,不亦乐乎,要不是有人拦着,险些就要闹出人命来,这两个女人……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想起来,那天也是自己不好,明知道他那个大妹妹会在那个时候去后花园里闲逛,却还是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真打下去,她势必不是凤紫潋的对手。 幸好…… 不就是私自压了粮草送到大军前沿去么?总算是为国效忠,总算是……和他站在一起,至少,她没有反心。 这样,不就足够了么? 他竟然还在想着什么。这个女人的心,从来也不是如同笼中鸟一样可以被他们随意囚困的存在。 眉梢微动,他的目光望见站在一旁的四个小童子,不由莞尔一笑,“孤没猜错的话,这几个小家伙也是楼卿你捣鼓出来的新花样儿吧?” 云裳悄悄一笑,挑了挑眉,“是呀,臣想来想去,也觉得光是些黄白俗物配不上黄先生,又想着这些大臣同僚们来一趟也不容易,索性将家里最好的酒也送了来,让黄先生选一种,来馈赠各位同僚大人。” 凤紫泯就知道她不会那么简单。 黄白橘上前一步,含笑道,“哪瓶酒不一样,无忧公主是喝酒的行家,公主的藏酒自然是极好。” “不。”云裳亦是含笑着打断了黄白橘的恭维之词,面上带笑,眼中的光却是凉凉,“这两种酒自然不一样。阿三你过来。”那个捧着酒瓶的孩子怀抱两瓶酒过了来,一左一右捧上酒瓶。 “这是两种酒,左边的叫做‘敬酒’,右边的叫做‘罚酒’。就是不知道先生想请众位喝哪一种酒呢?”云裳这话说的很是有点玄妙,将一众大臣说的都摸不着头脑,她扫视众人,又解释道,“有的人呢,面上是做喜善之态,前来道贺,可是背后却评头论足,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让人听见心中不免烦闷,不免生气。顾籽萄是我楼云裳最好的金兰姐妹,说了她的坏话,便就等于说了楼云裳的坏话,呵呵想必各位也知道,楼云裳这个人的性子,向来不是好的。” 她这一番话说的绕山绕水,不过,终归是说的众人都明白了。一些大臣微微低下了头,另有些人,仍旧是不以为意。在他们的眼中,楼云裳已经失去了圣上的宠爱,根本没什么杀伤力。 云裳心知肚明的转过头,瞧着凤紫泯一笑,“让臣给陛下展示一下,这‘敬酒’和‘罚酒’的区别罢。”她说罢,从敬酒里倒出来一杯,酒色纯正,真真的是琥珀琼浆,香气四溢,她又倒出一杯‘罚酒’,虽也是酒香满满,而她却眼冒寒光,手腕一抬,将它泼在了地上。 “嘶”地一声,酒水洒在地上,将名贵的地毯烧了一个大洞出来。 香香站在自己家主子的身后,吞了口唾沫,深深的思量道:地毯啊地毯,你今天真倒霉。 黄白橘一瞬间变了脸色,云裳笑盈盈的将酒杯送到他的手上,却是倒了一杯“罚酒”,说道,“姐夫,你这杯酒要敬谁呢?” 凤紫泯眼神一动,看自己的那些规矩的不能再规矩的臣子们忽然低下了头,浑身瑟瑟发抖的可笑模样就知道云裳此举,必然有她的道理。这些人,只怕是拂动了她的逆鳞。 惹了这位,真是没好下场。 可是鸩杀朝中大臣,还当着皇帝陛下的眼前,这事儿……就算是楼云裳也未必能做得出来吧? 有的人不免这样想。 然而,迟迟没有动作的黄白橘忽然一动,将酒杯递给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大人,云裳一瞧,顿时一笑,这个大臣就是刚才带头讥笑顾籽萄的那位。 那位大臣实在没想到黄白橘这么老实的人,也会真的动杀心。顿时吓得面色苍白,连连摆手,“黄大人切莫与下官开此等玩笑。” “周大人,我妻的名声也不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请大人满饮此杯。”黄白橘此时严肃得一如当年在侯府里给他们讲学时一般无二。 云裳只含笑看着,又为凤紫泯添了一杯茶。凤紫泯斜眼看着她,接过茶杯来借机低声道,“好歹是朝廷命官。” “嗯,”楼云裳低低的应了一声,“陛下对臣不放心么?”她抬眼,笑意萌萌。 那位大臣尚自解释着,凤紫泯深深的看了一眼楼云裳,似有笑意再眼中闪现,“周爱卿,你还不接了?” 这话一说,就相当于是圣旨了。 第251节 那位周大人彻底瘫软在地,口中不住的哀求。云裳浅浅一笑,“陛下,今日是顾大学士家的喜事,不要为难周大人,还是臣让属下们伺候周大人用酒好了。来人,请周大人下去,好生款待。” 云裳一拍手,身后立刻有人上来,将瘫软在地的周大人拖了下去,如同拽着一只待宰的肥猪。猪自然不会乖乖的束手就宰,嗷嗷的乱叫起来,“楼云裳,我不曾结怨与你,你缘何对我下杀手?” 正在陪着陛下品茶的云裳纳闷的抬眼,好看的弧线勾勒在她的唇畔,“周大人说笑了,如果大人你一直刚正不阿的做官,就算是结怨与本官,本官也不会请您去喝酒的。”她说着站了起来,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份信笺甩在嚎啕大骂的周大人眼前,“大人且看一看这上面的东西,再来喊冤也不迟。” 可怜周大人一幅狼狈的爬过去抓起信笺,一一看过之后脸上再也没有血色,“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你怎么会得来?” “怎么样?周大人,你可心服口服?” “我不服!我不服啊,陛下,这个女人,祸乱朝纲,她……她她卖官鬻爵,私自授与,中饱私囊,她才是大凤朝第一的奸佞之臣!陛下啊!” “行了吧,周大人,你呀先是搜刮民脂民膏,后来更加不满足这些小钱,居然做起了卖官的勾当,卖官也就卖官罢,可你实在不该……卖国!和苍浯国私下交好,那位苍浯国的来使,到底给了您多少的好处呢?我呢,虽然贪心了一点,喜欢点黄白之物,却不会为了黄白之物,将自己的祖宗都卖了。这一点上来说,我这个大奸大佞之人,着实不如你啊。”某人闲闲的将茶盖子一放,“来人,拖将下去,及时彻查周府,查出来多少,充公交予国库多少,明白了?” 工部姜鸿浩立马明白,从人群里站出来,朝凤紫泯行了礼,下去执行任务去了。 处理完一个卖国贼,云裳犹自意兴阑珊,才端起茶来打算喝一口,就听凤紫泯低声道,“和异国使官交好固然是罪,可,私自劫走粮草,算不算也是谋逆呢?”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大凤朝之劫 顾家的喜事之后,便传来边关战事吃紧的消息,楼云霓作为西山校尉营的得力女将被派遣到边关,帮扶一把陆慎。 谁都知道,这是陛下在对陆家军表达一点愧疚。 而愈战愈勇的陆家军根本不需要什么人手,他们要的只是粮草而已,而在胜局已定的情形之下,陛下还生生的派了楼云霓去,这就是分明要将陆家的功劳再分出一部分来给楼家。 倒了霉的周大人莫名其妙的被人查出来通敌卖国,已经下了大牢,家也被抄了,据说抄出来不少的好东西,全都进了凤紫泯的国库,果然,陛下宠爱楼云裳这个佞臣是有道理的,她在,国库就很丰盈。 虽然她的家,估计比国库差不到哪里去。但是,全大凤朝,没有人敢查抄她楼云裳的府邸。 边关的胜利之声传来的那天晚上,楼云裳做梦了,梦到在自己的梦中,曾经的未婚夫和那个霍乱了他们美好感情的小三一起死掉了,还是被她亲手拿刀捅死的,两个人郎才女貌,却都躺在血泊之中,没有生命,没有呼吸,没有再和她作对的能力。 她则站在一摊血水旁边,哑巴着嗓子,似哭又似笑,不管是哪一样,全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在陆家军回来之前,一个据说是从小带着凤紫泯的老和尚忽然出现,据说是凤紫泯请他来的,据说大凤朝的陛下最近心情十分起伏跌宕,原因,大凤朝的臣下们一直在嘀咕要立后立储君的事情。 可惜了这位年轻有为的陛下不止没有皇后,而且……没有子嗣。 这可不成! 哪个国家的国君能没有个后代留存后世呢? 说出去岂不是要被其他国君嗤笑?尤其是当瀚海国的国君又喜得贵子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大凤朝忠心耿耿的大臣们愤怒了,羞愧了,自己的国主没有儿子,实在是他们这些大臣们的忠心还不够多,不够纯…… 在这么大的压力之下,“大凤朝不复,后宫不立”的誓言就显得像是寒风中的秋草一般,细细的,好容易折断。 朝堂上第一次大臣们达成一致的意见。 陛下必须立后,必须努力的创造出一个小人儿来! 大凤朝这个无所不能的皇帝终于沉默了,在众大臣们的攻歼之下,差点被冠上“性无能”的皇帝凤紫泯同志深深的低下了头,留下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卞机和尚在一群大臣之间游说。 然后,散朝。 而收获最大的卞机和尚已经听明白了众大臣的意思,原来,这位陛下不愿立后的缘故可不是什么大凤朝不立的誓言,而是,有人充当了红颜祸水的角色。 他打算会一会祸水,看看红颜到底红到了什么地步。 于是,次日,卞机和尚放了请帖给那位祸水,请她到佛寺之中一叙。 某人接到消息,挑眉一笑,“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要去请教老和尚。” 快马疾驰而去,侧峰本就在落虹山周边,他俩的马匹又是莲准精挑细选的好马,脚力强劲,没等云裳打完一个盹儿,他清朗的声音就响在耳边,“我们到了。” 抱着她从马上跳下,云裳静静的打量起这座庙宇,当真是天家气势,屋梁飞宇,画角雕花,每个屋梁的顶端都精心描绘着神兽,瑞兽的图案,佛像恢弘,宝相庄严。 远远看去,便生敬悯之心。 和尚们开始做早课,有轻轻悠长的梵唱,嗡嗡的,听不真切,却让人心中无端宁静。 一步步慢慢走进大雄宝殿,时候尚早,迎客僧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来,慌忙放下木鱼过来见礼,同时就要招呼其他僧人泡茶,奉香。 云裳一挥手,示意他不要打扰众人修行,小僧捧来两枚蒲团,放在神像之前,自己抱着大木鱼悄悄退下。 中间供奉的是佛祖,跌坐莲花之上,眉目慈爱得似乎不是天上四方众神之主,而是寻常人家的长辈贤者一般,可他是佛,是神明,此刻高高在上,就是遥不可及。 默默跪倒在神龛之前,双手合什,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 相反,她此刻是在和这佛祖对视,没有敌意,没有仇恨,只是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望着,想着。 身后有人诵佛号,“阿弥陀佛。楼施主好早。” 而跪在地上的云裳却一动未动,“大师,我之所以会来,是因为我心中有疑问。” “施主为何所疑虑?” “我做了一件想做很久的事,而当我完成的时候,我却没有丝毫的兴奋快乐,相反,我更加迷茫,更加痛苦,大师,为什么?”她呆呆的盯着神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静寂。 “由爱生怖,从怖生忧。远离爱怖,何惧何忧?” “远离爱怖,何惧何忧……说得好轻巧,人非圣贤,孰能无爱无恨无贪嗔?我听闻人为生灵之最,有大智慧,而唯独于情爱一关,从来难破。” “楼施主说得透彻,为什么自己却看不懂呢?”卞机在她身边站定,一起看着那座日夜相伴的古佛像,喃喃,“痴人有几?竟叫一夜而悔。” “是,我不仅看不懂,我还要问为何。”云裳忽然加重了语气,问得铿锵中带着悲戚,“我不懂何以日升日落以声声不息,春秋交替而叠叠不已,男欢女爱却恨恨不了,何以我辗转一世,只为一人,他生,我难过,他死,我亦不喜?大师,这是为什么?” 那对泛着红的眼眸望过来,带着绝望前的挣扎可怖,犹豫徘徊,这句话,一问比一问犀利,一句比一句深刻,竟一时让卞机难以招架,望着那对熟悉且陌生的画眉鸟般的眼眸,幽幽一叹。 “既如此,那贫僧只问一句,施主,可有后悔?” 沉默,渐渐明亮起来的天际配上庄严凝重的庙宇佛像,云裳的脸孔在此刻显得沉稳如水般安静,沉吟着的她目光稳敛,隐约还可窥见方才未退净的红色,然而,此刻她的心却已是平静安然。 问我可悔?问我可怨?问我可恨? 云裳默默叹息,像是在惋惜自己逝去的光阴,更像是在悼念自己。 后悔么?悔是什么? 不过是在自己已伤痕遍布的心上再插上一刀罢了,只有愚蠢的人才会这么做的吧。在心底一次次告诉自己。 裴佩,你不后悔。 裴佩,你做的对! 慢慢从蒲团上站起来,云裳望着神像的眼色更加透彻,如被水洗过的冰湖,澄净明亮,通透自然。 见她久久没有回答,卞机也放弃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趣,“楼施主稍等,贫僧有一物奉上。”点手召唤过一个小僧,“取我的手盒来。” 功夫不大,小僧便双手捧着一个红色木质的盒子走了上来,恭敬的递给卞机,然后悄悄退下。 盒子打开,只觉清香扑鼻,是白檀的香味,应该是长期经过白檀木香的熏蒸才会有的味道。此刻由卞机恭敬的托着,更加重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云裳接过盒子,看清里面的东西,唇角勾起好看的笑纹,抬眼看着这个面目俊雅的和尚,“多谢大师的美意,只是,云裳已不会在对任何事而产生敬畏,此等神物,就是放到我的手里,也不过是暴殄天物罢了,暴殄天物,可是连圣人都要哀戚的啊。大师也不想看我犯下这种大不敬的罪过吧。” “人之所以迷惑,皆是由本心而生,有心而生,迷住双眼。也就蒙昧了心眼,看不真,看不清,又怎么能做出本心想做的事?清五性,泯六根,才是上上之道。” 浅笑轻扬,眉目婉约中带着一点温暖,她抬起头,望向庙宇外的天空,那里刚刚清晨,破晓。 “你知道清晨之月么?” “清晨之月?” “不错,”她望着那轮清淡的圆月,它此刻正在九天外高高悬挂,夜晚的那种妩媚明亮已经完全退去,此刻,她正将她最后的一点余晖抛洒,残留一地。 清浅的月光和清晨朦胧的日光一起照射在大地上,结合成白日与黑夜凝结一体的美丽。 在这样的光线里,卞机听见身边的女子用她独有的柔哑的声音,轻声说着,“人们都以为明月只在夜晚时分才会出现,其实不然,白日里,也是可以有明月之空的。” “就好像我们的心,即使是在蒙昧的黑暗中,也有本事找出自己的价值,看清想要的目标,并且身体力行的走下去,在黑暗中摸索么?不是,因为,你看,即便是在黑暗中,不是也有浩如玉盘的月亮为我们指引么?大师送我这么珍贵的礼物,无非是怕云裳迷失了本心吧?” “如果大师真的是担心这点的话,那么,请尽管放宽心就好。云裳一直有着属于自己的一轮明月。” 她说完,将那个宝匣推给了他。 卞机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实际上,这是他们第二次相见,却是第一次独处,第一次说了许多话,第一次和她有了解的机会,本以为凭他洞彻世事的眼光,可以将这个女子的来龙去脉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这次却输了,在短短的接触中,他不仅没能看清她的心,反而,被她说得话,迷住了自己的心。 她说,黑夜里也有明月指引,白日里还有浅淡的月亮为伴。她的用意显然是在告诉他,不管是在黑夜还是在白昼,她都不是一个迷茫无措的人,她更不会孤单寂寞,以为她有那轮明月,相依相伴。 还能说什么?机锋禅变说不过她,也只好任由她去了。 望着云裳带着洒脱放下以及决绝的背影,卞机双手合十,口念佛号,完全退得干净的那颗凡心有了一丝松动,他开始担忧起另一人。 她口里说得那轮明月,会是谁呢? 想了太久都没有得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来,卞机嘲讽的自己笑了笑,“陛下,她果真是您的祸水,是大凤朝的劫难。” 第四百五十八章 艰难的开始 边界处,十日前,琅琊山下军营之内。 “琅琊山久攻不下,蹊跷的很。”邓隼急乎乎的在营帐中转来转去,陆慎也无心管他,和孔杰一起对着沙盘发呆。 琅琊山地处的位置极好,占据了高地,成俯瞰的状态,四周有壕沟矮墙,弓箭手整日守在城墙之后,每两个时辰就换一班,丝毫不见懈怠。 这哪里是寻常强人山寨?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将士才能做出的防御姿态。领兵的一定是个极有经验的人,知道和陆慎的大军实力相差太大,只不定时的出峰攻击偷袭,并不名正言顺的下战书。 任凭陆慎的军士们在峰下叫骂讨阵,就是概不出兵应战。 十几天下来,大凤朝的兵将们骂阵不成,还要时时提防敌人偷袭,弄得人困马乏,都疲惫不堪,个个苦不堪言。 陆慎和孔杰日日巡视,心里万分焦急,这情形实在是让人头疼,一边是久攻不下,一边是概不出战。如此僵局,何时才能打破? “这个琅琊山上的人马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将士们,哪里是什么绿林强人?”邓隼大嗓门直叫唤,这等气闷的仗打得他在陆慎面前抬不起头来。 “邓隼说的不错,这伙人的来历你我心知肚明,哎,倒不好办。”陆慎感叹一句。 孔杰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剑,沉思道:“为今之计,不如请陛下再派遣其他的谋士来励阵前,弓马之事将军熟悉不假,可遇上这样狡诈的对手,还是有个参军幕僚要好一些。” 陆慎“唔”了一声,算是听见,心里却在做别的主意。 几人正在说话,帐外一阵吵嚷,陆慎沉下脸来喝道:“战事在前,谁在大呼小叫的动乱军心?” “报!” “报告将军,琅琊山上下来一伙强人,十分厉害了得,兵士们已经抵挡不住,退回本寨。” 邓隼想了想,没有说话。半晌,只听陆慎自己轻叹:“什么绿林强人,哼,这个琅琊山怎能挡的住本将军。” 语气中,尽显霸气天成。 “剩余粮草还可够多久?” “回将军,只剩两日。” 第252节 陆慎开始沉默。 “来人,派斥候沿峰打探,限你们一天之中,一举拿下!”终于,他开了口。 邓隼看了孔杰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让陆大将军气闷的事情,岂止是这么一桩久攻不下的琅琊山?更是他们目前面临的状况和窘境,这地方说难攻打也非是那么难攻打,只是……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再耗下去了。每停留一天,这里的情形就更糟糕一分。 “报!”又是一声,陆慎拧眉,抬眸,“说。”还能有什么更让人烦闷的消息么? 进来报告的小厮眉眼都笑成一团包子,“报告将军,朝廷给咱们的粮草,送到了!” 送到了? 陆慎眼中的瞳孔都跳了一跳,前天他还收到消息,说粮草吃紧,不可能会在两天之内送到的呀? 这…… 是个什么情况? “押粮官何在?”陆慎左思右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个所以然,不如将押粮官带上来,好好问问就是。 押粮官很快上来,竟是四个人,见到陆慎也没行宫中的礼节,而是很有江湖范儿的抱了抱拳,“陆将军,属下有礼了。” 陆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回,虎目之中显出疑惑,“你是何人?” “押粮官。”那人含笑答。 陆慎眉头一皱,“前日朝廷下来文书,送粮队伍要等到十数日之后才可到达。” 看出对方的怀疑,押粮官们忽视一眼,领头的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来,递给最近的邓隼,“邓统领,有劳。”邓隼接过锦囊递给了陆慎,陆慎打开来一看,里面单薄的一张纸,纸上伶仃的写着几个字。 “盼君早归。”只有四个字,却一下敲在了陆慎的心上,这字迹……他自然是认得的。 是她! 是了,能够将这大凤朝的粮食飞速的运到他面前的人,也只有她了。 押粮官抿嘴笑了下,再次抱拳,“陆将军,粮草送到,属下告退了。”四个人同时站起来,同时抱拳行礼,竟然是如此的统一协调,陆慎瞧了瞧他们,露在外头的衣裳上征尘仆仆,再看看手上那四个简短的字,心头不由大暖,亦抱了一会拳,道,“多谢。” 四人转身出门,飞身上马,竟然没有一丝邋遢和拖沓。 领命,完成,复命,暗力营的暗卫们本该做的就是这些。 出得门来,四人之中一人轻声道,“头儿,您怎么不和他说,公主明日就到?” 领头的人一挑眉,露出一丝坏笑,正是暗力营的亦陌。 “公主说要给陆将军一个惊喜,咱们提前说了,不是会让公主的一番好心没处施展?” 那人也笑了起来,“走,咱们去迎接公主殿下!” ****************** 陆慎紧紧握着这张纸,眼眶微微有些发烫。 “无忧公主可真是能变出花样来。”孔杰摇了摇头,叹息,“可是将军,她是如何夺了这些粮草来的呢?属下刚去查点了一番,数目……可支持大军一月之余之用。” “那四位恐怕都不是正八经的押粮官吧?”孔杰喃喃道,不无忧虑的说道,“真正的押粮官只怕已经……” “偷梁换柱。”邓隼也叹了一口气,“私自派送粮草,这罪名……” 陆慎眉心拧紧,“她也太胆大了。” 邓隼不愿他担心如此,微微一笑,截口道:“楼大人越是这么折腾,事情就越不会成,属下敢打赌,楼大人是绝对安全无虞的,将军请放宽心吧,不出一二十天,咱们大军班师回朝,到时候,大不了将功补过。” 陆慎点点头,没错,用他的军功,弥补她的过错,如此,最好。 当晚,陆家长天军饱餐一顿,三日后,一举攻城。 只是,在三日之内,有一票不速之客火急火燎的跑到他的帐前。 “西山防务营帐统领楼云霓拜见陆将军。”楼云霓顶盔冠甲,一身戎装的她越发显得精神灼灼,一身的威风之气,竟然不逊于她头上的那位陆慎将军。 孔杰哑然,“三郡主?” “孔大人,还请您称呼末将官职。”她冷眼一扫,生生透出几许骄傲和不容置疑来。孔杰立马闭了嘴,看了一眼同样无奈的邓隼,这两个莽撞汉子捧上比他们还要莽撞的楼云霓,就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 “末将奉谕旨来阵前,助陆将军一臂之力。”她说的客客气气,手上已经多出来一份圣旨,大概说的是之前粮草拖欠十分愧疚,现在找个人来帮忙云云。 陆慎捏着圣旨半晌,只得点头,凤紫泯打的什么算盘他还不清楚,他留下楼云霓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姐姐而已,直觉得,他认为她姐姐不会存心害他。 “如此,甚好,请楼统领整顿两日,三日后,攻城!” “是。” 琅琊山东北向,滚石硝烟尽皆纷纷落下,毫不留情的砸到下面不断向上攀爬的士兵身上头上,顷刻间,城墙一片狼藉,尽是被鲜艳的血红浸染,在青灰色的城墙上溅开大朵大朵的花。刺眼的炫目。 叫喊声,哭喊声,攻城的怒骂声,滚石檑木的暴躁声响,响彻半边天,嘶吼阵阵,烟尘飞扬,暴土扬长中,有一队人马伫立在城外几丈远的地方,领头的是个身穿红色铠甲的年轻人,她老成稳重的脸上此刻尽是焦急。 满场的血腥杀戮让她更加不适应,几次蠢蠢欲动的呕吐感让他几乎有掉头就走的冲动,但是一看到三军将士都在奋力攻城,她一个主将怎么能退缩? 孔杰在阵前继续指挥,只听他大声呵斥着兵士们上前,一边挥着大刀将不断射过来的箭矢全部斩落。 大凤朝的将士已经尽了全力,但是敌人太过狡猾,只是占据着这座高城死不出兵,城门不开,吊桥不放,琅琊山本是山峦,有太多的巨石树桩,就等于给了敌人无限的武器,这样攻城,不知道要攻到什么时候。 而为数不多的大凤朝将士还能剩下多少? 看着一批批士兵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又倒下,有些甚至连城墙的边缘都没碰到,就一命呜呼,身首异处。 还有一些,死状甚是狰狞恐怖,再有的,就是被巨石碾压住,根本辨认不清面目和肢体…… 陆慎和楼云霓看了一会儿,终于忍耐不住,下令退兵。 主将的失败,没有必要要推到兵士身上,他的错误,却要那么多无辜的卑微生命搭上,陆慎二十几年的日子里,还没干过这么有损阴德的事儿。 至少,他不习惯将自己的过失让别人承担。 良心的不安,事实的残酷,都让陆慎心灰意冷,他第一次深切的感悟到,自己力量的薄弱和无能.先前学到的那些大道理,都成了满纸空文,在这个不是生就是死的战场上,那些条条框框,仁义礼智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只有实力,只有力量才是真正的王牌,什么兵法阵略都是骗人的。在残忍的敌对状态中,他根本想不起一点兵书上的良策。 实际上,楼云霓也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观察死亡。 “将军,还要再攻么?”孔杰摸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结果倒弄得满脸全是,更加可怖。 陆慎有点心疼的看了他一眼,犹豫不决,不攻吧,城墙上的敌军眼看也气势减弱,此时放弃着实可惜,不放弃的话,自家这边的损失已是相当惨重,等到他们过了琅琊山还能剩下多少兵马去抵挡更加凶猛的苍梧国军?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前方忽然响起一阵震天动地的惨叫,他一惊,险些从马上栽下去。 第四百五十九章 锦囊赠妙计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前方忽然响起一阵震天动地的惨叫,他一惊,险些从马上栽下去。 城墙之下,已经码到一人多高的石块之中忽然落下许多带着火苗的箭,继而,又是一顿脆裂的声音,几十个硕大的酒坛像雨点般全部砸下,顿时,酒香四溢,但继而几乎是同时,城墙下已经变作一片火海。 巨石林立,滚木散落的地上,早已成了迷宫一般,很多人被断了出路,看着迈过去就是空旷的安全地带,而身子却被紧紧卡住,只能眼看着自己被活活烧死。 酒借着火,火趁着酒,哗啦啦的蔓延到无边无沿,顺着地势一直向下,有酒的地方,尽是火光,大火很快又引着了檑木,一并不可收拾。 陆慎他们离火地尚远,而战马早已不堪烈火的灼热,前蹄扬起,嘶鸣不止,纷纷后退,很快陆慎的阵脚已乱,前方的将士有的葬身火海,有的正悬着身子挂在城墙上,上不去下不来,最后筋疲力尽也只得掉进火海之中…… 他们临死前都在高呼着陆慎的名字。 其实,不过是叫了“将军”两个字,却让他如遭雷鸣,震得他浑身颤抖不已,他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漫天的火光,烧红了大半个碧蓝色的天空。 是血和生命染过的殊丽绝色。 “撤兵!” 他昏倒前下了最后一道将令。 ********************* “报公主,琅琊山上的强人是苍浯国太子豢养的精锐嫡系,领头的有两员将,一名是军营行伍出身是琅琊山的大头领,傅九,一名是他的副手,是实实在在的江湖人,叫做登天虎劲松。”这趟任务重大,是斥候头领肖子牙亲自去打探的,他凌晨时分才回来,便急急忙忙的赶往大军帐里对云裳和陆谨说道。 陆谨随行的贴身侍卫裴刑见多识广,他听完这两个名字,倒吸一口冷气,“傅九,难道是九头神力崔傅九?” “正是此人。” 裴刑对着陆谨奏道:“只怕这次是难办了,这个崔九云在兵营之中的时候很是出名,传说他能徒手拉开百十斤重的大弓,举得纯铜打造的巨鼎,有万夫不当之勇。只是生平喜饮酒,醉后好打骂将士,前几年被军中革职也是这个原因。” “再说这个登天虎劲松,也是以勇猛刚强见长,体壮无比,又有一身外家横练的功夫,所以人送外号登天虎。” “要是老虎上了天,这本事是大到没有边际了啊。”云裳轻笑,陆谨看她一眼,无奈的说“云裳不要说笑,军中自是生死大事,怎能儿戏。” 云裳用新奇的目光打量了下陆谨,似乎想借助他的长相,想象出陆慎此时的面目来。彼时的陆慎一定是一身铠甲,黑色头盔,红色缨帽,金色的腰带护心镜一应俱全,在帐篷中居中而坐,宛如天神降临尘世,不怒自威。 云裳在心里赞了声好,暗暗佩服起自己的想象力来。陆谨等了半天没等来她一句话,只好挥了挥手,打断她的思绪,“云裳?” “额,陆大哥,你继续说。” 陆谨知道她刚才走神,这会儿只得叹气一声,“我只怕楼郡主不能起死回生。” “她?”云裳不怎么在意的摇了摇脑袋,“我姐姐说是从小好勇斗狠,但其实一次战场都没上过,陛下这次派她去前阵,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宫廷的斗争,远远来的比战场上的厮杀不逊色多少。相反,来得更加阴森可怕,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是这个道理。 这个一直敦厚的老实人,此刻带着严肃的表情等她出谋划策,排忧解难,和平日里的敦厚模样判若两人,云裳当下也收敛起仅有的一丝笑意,认真的说,“如今陆将军还有多少兵马?” “不到五万”肖子牙老老实实回话。 云裳看他一眼,“敌军有多少?” “不到两万。攻城十几日,几乎敌方没有折损兵马。” 陆谨眉峰一动。 云裳又勾起笑意,挑衅似的看着陆谨,似是在问“看看你这个笨蛋弟弟,两倍于人的军马还被人打得如此惨淡。” “僵持了多久?” “不到二十日。”肖子牙说着都觉得脸上难看,他似乎感受到了这个小女子轻蔑的眼神…… 云裳换个角度靠着椅背,慢悠悠的说“你刚才说这两个人都是争勇斗狠的主儿?详细一点,说给我听。” 陆谨点头,肖子牙和裴刑二人互相补充,将这两个头领的点滴都细细说给云裳。 等他们说完,云裳露出一抹浅笑,目光盈盈的看着陆谨,“陆大哥请且放宽心,琅琊山攻破,指日可待。” “啊,我这就派人去通知二弟,好叫他也安心。”陆谨说着就要命肖子牙再去前线。 却被云裳拦下,“哎,陆大哥,稍安勿躁,这一计策暂时叫嚷不得,还需请陆慎将军再等上两天。这两日里,要攻要守,随他便吧。” 云裳的笑似乎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大军帐里的众人听她说完这番话,都露出安心的表情,只听她柔哑的声音问道,“子牙,陆将军的军中可还有好酒?” 第253节 “云裳要酒?”陆谨带着惊奇,这小女子太贪杯了吧,两军阵前,饮酒是要犯军令的。 云裳摆摆手,“这次不是我要,而是前方有人要,还要很多,只怕陆将军这次是要狠狠心,舍得这些美酒才行。” 莲准的火红色身影闪进帐内,走到云裳身后站住,那里就是属于他的位置。按理说现在他们正在商量国家大事,一个羽林禁卫军的指挥使不可随意进入,需得通报才行,但不知怎的,他要来要走,却都是没人盘问。 莲准心里也感慨了下,看了眼那些瞧着他都直眼睛的侍卫们,不由轻蔑的勾起嘴角。 大军帐里,云裳正在和陆谨交谈,见他进来,抿嘴一笑,继续说着她的计策。 “要请陆慎将军备上上好的美酒,不需多,只要好。找些将士扮作行脚客商的模样,从黎镇方向直往琅琊山前行,做出要过山贩卖与胡人的模样。” “同时,再派上十几名精锐小队从后面包抄,通过小路绕到琅琊山西北面,微臣发现,前几次长天军与他们交锋,强人都是在东南面的城墙攻势最猛,防范最严,唯独西北面因为地势狭小,不易进军所以被饱读诗书的陆慎弃之不用。哎,这样一条天险似的小道儿实在是我们投机取巧,拿下琅琊山的好路啊。” 陆谨半懂半不懂的等着她继续说,云裳浅笑一声,招呼莲准过来扶着自己到沙盘处,探出手指在细沙上微微勾勒几道弧线。陆谨立马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佩服的看着云裳:“公主真国士也。” 云裳低头看着沙盘上的圈圈画画,取过一只打火石放到一处,抬眸笑道:“听闻之前陆将军日前正染病在身?” 陆谨赧然点头,“不错,舍弟的确是在卧病。哎……可惜我从小熟读诗书兵法,讲求的是礼义廉耻司法礼教,学的都是如何的礼贤下士,在带兵打仗这一项上,却是一点也不能帮上陆慎的忙。如今让他领兵出征,却又没能帮他在粮草上做些许动作,可叹他一人带兵在外,腹背受敌。” 言语之间,已是带出了几分对凤紫泯的不满,云裳只做充耳不闻,淡淡笑道:“陆大哥你仁厚忠义,是人之长者,可陆慎呢,他可是百年难得的天威星,虎步龙行,率兵打仗的事陆慎认了第二便没人敢认这第一。” 她这番话说完,见其他的武将同侍卫脸上都露出友好的笑意。云裳是一介女流,顶个文职的担当被陆谨请来商议军国大事,大有受陆谨荫蔽之意,众人又见她身量瘦小,弱不禁风,哪里像个能指点江山的人,只怕是要来拽他们后腿,像那些朝廷官员一样,贪生怕死,只退不进。 只听她又说:“前番陆慎将军在火上吃了亏,不如这一次,请家姐代陆大哥报仇,咱们也用火攻,好好给这个琅琊山烧上一把,灭一灭贼匪的嚣张。” “好!”陆谨听她这么说,立马拍手叫好,“我兄弟前日受了气,郁结不舒,公主有什么妙计细细说来,下官即刻吩咐兵将们准备。” 云裳瞧着这老实人也被激出这个豪情,不由得叹了口气。 “明日傍晚西北风正好,可以让人派一小股人马埋伏进西北山坳,多多携带火种,柴引杂草之物,另一队就是先前说的扮作商客的行脚们,赶一车好酒在不足十几里的地方故意打破,引诱那崔九云上钩,到时候他必然要亲自下来截取,趁此时城门大开,还不攻城更待几时?” “嘶,公主怎知那崔九云一定会亲自出来抢夺?主帅离城可是兵家大忌。”有平素与陆慎交好的武将站出来提问。 “呵呵,前几日他火烧城墙,用了那么许多的酒水,琅琊山上只怕早已是酒窖空空,而他可是个无酒不欢的人,一日无酒,日日无酒,他只怕看见咱们的美酒佳酿就什么兵法兵书的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说到此处,有人咦了一声,试探性的问道,“只是公主这样贸然出宫,随陆大人一起来到两军阵前,就不怕朝廷追究下来么?” 云裳微微一笑,目光飘到很远的地方,“京城里……该是无虞。” 到底有虞无虞就要看香香姑娘能装她装出几分像来了。但愿,凤紫泯还有一丁点的人性,在这关键当口,别来个回马枪。 第四百六十章 一举定三胜 “啊,原来如此。” “不过,咱们还要在这两个地方加驻两队人马,阻断他回城的退路,而这边这股贩酒的将士们就要辛苦一些,摆平崔九云的拦截之后,还要将部分酒坛置于城墙之内,城中失火,崔九云又不在城中,劲松必定着慌,令人扑火,此时,我们将另一部分酒坛就地打破,点燃焚火,如此,城里城外火光四起之际,就是王爷拿下琅琊山之时。” 断人后路,内外火攻,看似毒辣,实则却是伤亡最少的办法。只要城里百姓能够归顺,自然是不费人命刀枪就能顺利夺取琅琊山这处要塞。 琅琊山的重要,陆谨和在座的将士们都心知肚明,它不仅地处战略要塞,易守难攻,还是通往限胡石的必经的唯一出路,最后,它还是苍浯国太子的一处暗栈,储存了不少兵士,实际上是陆谨他们的一块心头恶瘤。 若能借此机会铲除,定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听云裳说完,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替大凤朝的兵将们出口恶气。周围的将士们都很是佩服的看着她,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这个小女子,而云裳却慢慢站起,向陆谨告辞,随着那个美青年一起走了。 云裳并不每日都议事,只是今日陆谨召唤,她才前来。目送他们二人离开,裴刑在旁进言:“陆大人,无忧公主好大的权谋之术,陛下为何不将公主送到前线去?而是用了楼云霓?有无忧公主在阵前的话,定然强过我等数倍。” 陆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无奈的皱眉,“就算陛下不让她以身犯险,她不还是来了么?” 第二日,傍晚。 楼云霓的兵马来至在琅琊山下,按照先前计划所言,兵分四路,找了实力最雄厚的羽林禁卫作为贩卖美酒的客商,押着满满一车的酒浆大摇大摆的往琅琊山行去。 途中,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不慎打破酒坛,顷刻美酒四溢,其他人责怪他之余,纷纷拿起酒碗就着破坛子舀起来,你一口我一口喝的好不痛快,连赶路之事都忘记了。 他们兄弟几人正又说又笑,喝酒解渴的空当,忽听前方马蹄阵阵,刀枪碰撞出金属的声音,马蹄卷起尘埃,灰蒙蒙的看不清来得何人。 他们几人互视一眼,装作惊讶不已的神情,又是惧怕又是哆嗦,禁不住连连后退,将车马渐渐离开琅琊山的西北城门。 “你们这些人听着,将货物钱财留下,爷爷便大开善门将尔等放过山去!” 来人是一员彪形大汉,他身高七尺挂零,一对核桃大的眼睛好似铜铃,脸上是满把抓的络腮胡子,灰色盔甲,手拿一杆大枪,足有七八十斤重,他看见这些客商胆小如鼠,瑟瑟发抖的模样,心里鄙夷,哈哈大笑,把枪往地上一戳,大地都跟着颤动几下似的,好不骇人。 “好酒,好酒。他奶奶的将酒留下,快滚!若说个不字……” 他说的哇哇乱叫之际,耳后便是震天动地的人声嘶喊。 “杀啊。” 他没来的及说的话被咽回去,扭头定睛观瞧,脑袋顿时嗡了一声,却是他冲下山时叮嘱守卫们等他回山,是以门吊桥未曾收起。竟然是给敌军的一队人马留了一条畅通无比的进山之路。 崔九云行伍出身,一见便知道是着了埋伏,他回神的当口,已经被其中一人一刀足足砍中左臂,痛得他大呼一声,大枪险些脱手。 回头看时,正是那几个“胆小如鼠,瑟瑟发抖”的行脚客商作怪,见他们个个手持兵刃,满脸杀机,哪里还有半分先前胆怯的模样?他顿时怒目环睁,暴跳如雷,将大枪耍的一团银光似的密不透风,几人瞬间竟是近不得他身。忽而其中一人,眼疾手快大喝一声,将手里的酒坛连珠炮似的飞进城墙之内,一边顺手将酒坛打破。 崔九云被这边粘住,回身不得,见有人往城墙里丢酒坛,心里一翻个儿,再回头看时,城里已是火光冲天,而他带出来的这几十人的小队也被火势所阻,没有回路了。 他顿时眼珠通红,这次却是着了道了。 这几个人斗得团团转暂且不说,只说琅琊山城门西北面,蜿蜒小路上,一队人,将手里的杂草木柴纷纷丢进火场,引得火势更旺,放了一把好火之后。他们又转身而下,跨上战马一路飞冲杀进城中。 这时,在东南面与陆慎等人相持的劲松见城里火起,心里焦躁,有心回身救火,却无奈道路被阻,干着急使不上力气,渐渐也没了抵抗的心思。 不远处,有一人一马带着不知多少的兵士快马赶来,卷起偌大的尘埃,马蹄混乱中,劲松隐隐听见有人嘶吼。 “楼郡主,陆慎前来助你!” 一黑色盔甲金边腰带的大将忽然杀至,远远看去如同天神凛然,让人望之生畏。劲松听完他的这句嘶吼,立马浑身冷透,“大事去矣。” 大凤朝响当当的叱咤风云的陆长天,骁勇善战的陆慎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偏这时候叫他遇到这个煞星一样的人物。 他暗暗叫苦,责备崔九云不该擅自开城门,给人漏洞,只好勉力硬上,迎上陆慎的大刀,顿时手臂发麻,虎口迸裂,自己的双股剑还只剩得单只。 只一回合,劲松就明白了自己的差距。 这个战神将军的名号,陆慎绝非浪得虚名。 不出三招,登天虎劲松就被陆慎一刀斩落,他咔嚓一刀,砍下他的头颅,俯身捡起,高扬手臂大喝:“尔等听好,贼子劲松已被本将军斩落,投降之人,本将军概不追究。” 他浑身浴血,手执敌军头颅,黑盔金甲,刀锋雪亮,于万军中一喝一立,单骑潇洒,自有一股睥睨万物的傲然。 病体堪忧的楼云霓在马上一见陆慎得逞,顿时好了大半,精神抖擞的一指前方:“随陆将军一起杀进城中,夺了琅琊山。” 一声将令,如同咒符,令下,五万精兵便箭矢般悉数涌出,嘶喊声惊天动地,大凤朝男儿今日才一洗前耻,扬眉吐气! 孔杰和邓隼自是在后掠阵,余光中瞥见一架车马停在不远之处,却不与他们亲近。 小巧的马车,入目便是女子所乘,他心念一动,不再言语。 前方,劲松已死,而西北面的火光中,仍有许多人在相互厮杀,争执不下。 崔九云自持武艺甚好,一口憋气横在心头,咬牙硬撑,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多拉几人陪葬,竟是鱼死网破的决心。 他周身灰色的铠甲已被鲜血染透,手持大枪在乱军之后杀进杀出,竟是无人可挡,最后任由他发疯一般冲破包围杀回城中。 小丫鬟璎珞见鬼似的惊声对云裳说:“公主快看,那贼首又杀回去了!” 帘拢高挑,露出马车内的乾坤。 一人,一案,桌上有小巧酒壶,碧玉杯子,人是闲散自得,一派悠然。 完全是和这副修罗战场的血腥污渍丝毫不符的摸样。 她干净的仿佛出世仙人,误坠凡尘。 云裳轻笑:“怕什么,孔杰将军已在城里恭候他多时。” “喏,你看。”她纤瘦的手指遥遥一指,璎珞随着她看去,果然,牙墙上,孔杰黑甲长刀而立,正蓄势待发。 而他的下方,一个血衣乌甲的军士正奋力攀上城墙,借着挂在墙壁上的悬梯摇摇欲坠。 正是守城大将崔九云! 他的左臂受了所以伤攀爬起来根本使不上力气,只有用右臂死死拽住绳索,双腿一齐用力,一杆百十斤重的大枪被他夹在左臂之下,不断有鲜血顺着枪杆流下,饶是如此,也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打算。 此刻,不知何时,大凤朝这边的进攻已经缓慢下来,陆慎甚至抬手阻止了弓箭手的发射。他看到了孔杰已经占据了主城,砍倒原先的杏黄大旗,竖起威武的“陆”字帅旗。 迎风招展,好不威风。 看时候,已是天近擦黑,朦胧的氤氲之中,夹杂了点零星雨丝,似乎还有点小雪,纷纷扬扬的一起飘落。 满地血流成河,死尸鳞次栉比,雨渐渐变大,逐渐浇灭了地上燃烧的木柴等物,城墙之上依旧还有些许残火。 烧的映透苍穹,给满眼的惨景加上一点怒意和生气。 四周已是静寂,士兵们各自找寻着兵器和自家的伤员,而两军主帅却丝毫未动,定定望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一点点蹭上城墙,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形容狰狞。 崔九云的头盔早就丢失,头顶也被陆慎的大刀扫掉一片,汩汩的冒着血。他立枪而站,双手抱住伴随了他几十年的大枪,将全身的重量压到它的身上,却是让自己立而不倒。 孔杰有些佩服的看着他,沉声道:“阁下身受重伤,我这时候和你打,只怕要被人笑骂欺负伤者,你已经不可再战,降了吧。” “降?哈哈。”崔九云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吼笑,近乎是野兽濒死般的咆哮,他笑够了,指着孔杰大骂,“大凤朝果然多奸佞小人,用计骗我。赚我出城,趁虚而入。真小人也!” 孔杰为难的看了看城墙底下那乘小小的车马,云裳可就在里面。 崔九云又愤愤的唾骂了一阵,终是嘶声力竭,他忽然发现孔杰的目光正看向某处,他也跟着看去,发现那马车里端坐的人。 “壮士,我知自己将死,只求死个明白!此次,出计之人到底是哪个?” 他近乎衰竭倒地,但语气仍是万般决绝。 孔杰眼里闪过不忍,以实相告,“就是大凤朝无忧公主,楼云裳。” 车内,有人白衣胜雪,乌发明眸,盘膝而坐,一手倒酒一手托腮。 崔九云呆立半晌,顿足垂泪,仰天长叹,“想我崔九云一生征战,竟是要死在个女人手里!罢罢罢。”他说完,双手一横,将大枪压下,反手抽出腰间佩刀,横在脖颈之上。 余光中,他看见马车里的那名小小女子,手执酒盏向他遥遥一举。 血光过处,崔九云的死尸咕咚栽倒。 琅琊山彻底完败。 一场耗尽了陆慎心力的战争终于在敌军将令自刎的结局中,悄然收场。 第四百六十一章 班师可回朝 “云裳。”挑帘进来的,正是许久不见的陆慎,他突如其来的进屋,本来是要有一肚子的事情要问她的,但是……进得屋子里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原本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不知道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两军阵前,房间里空荡荡的,好似什么都不曾出现过一样,就好似她,从未来过一般。 她…… “将军。公主殿下已经回京了。” 第254节 “你是何人?我好像见过你。”进来说话的,是云裳的一个贴身小侍卫,看样子有些眼熟,见陆慎打量自己,小侍卫微微一笑,“将军好眼力。属下,正是押粮官,之一。”或许是跟在云裳身边时间久了,连说话的腔调都学了个十足十。 “公主这次出宫其实是没得到陛下允许的,所以公主临行前已经叮嘱了属下,一定要转达给将军,不要将此事宣扬。”亦陌笑着说。 陆慎眸色暗沉的点了点头,他自然之道她的不易,却也没有想到过她竟然会为了自己而做到这一步。甘冒天下之大不为,偷偷跑到两军之前,偷偷献计于他,偏偏还要来个做好事不留名,还要他替她保密。 这个女人,当真是让人看不透,猜不透,想不明白。 亦陌见他点头,心里也放了心,“公主的话属下已经带到,属下告退。” “嗯,有劳。”陆慎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近来,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下意识的抓住亦陌的衣襟道,“公主殿下……她……为何不愿见我?” 亦陌心里一动,暗暗感叹于这个精细的男人心思,顿了一顿,那个不愿见他的理由岂是他能说出口的?琢磨了一会儿,亦陌的为难被陆慎看在眼里,慢慢收回自己的手臂,挤出一个笑容来,“你且去吧。” “将军保重,公主说过,您回了京城,自然就什么事都明白了,不用属下一一点破。”亦陌回身对他行了一个礼,说完便走了。 只剩下一个陆慎,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 五日后,大师班师回朝。 莲心小筑里,夏日里仍旧清凉舒爽。 云裳侧卧于榻上,连日奔波让她有些疲惫吃不消,此时,此懒人正品尝着夏日里的第一个西瓜…… 红彤彤的瓜肉惹人怜爱,吃的人正是心情甚好,然而她身旁的那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却是满目的悲凉,看着她这么没心没肺的吃着,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是怎么了。 “少绾,你再这么苦大仇深的看着我,我可就吃不下去了。”说着吃不下去的某人,又将一块西瓜塞进了嘴里。“唔,璎珞呀,叫厨房再预备点烧鸡,嗯,卤水鸭还有没有?”璎珞看了冯少绾一眼,只好下去准备。 “公主,您这两天的饭量也着实太大了些。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冯少绾对这个女人的吃相实在是不能恭维。 “不用吧?吃的多还不是好事么?”云裳捏了捏自己的脸,一手拦过镜子来照了照,自己嘀嘀咕咕的说道,“可我怎么还觉着我这个脸上的肉比以前还少了呢?” “啊!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白吃不胖的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体质!啧啧,以前还真是没发现呢。” 冯少绾终于忍无可忍,一甩袖子,走了。 所以他也就没看见云裳在他走后,缓缓从袖子里伸出来微微发抖的手。 她病了,她自己知道。 “公主,羽林禁卫军来了人,要见您呢。”璎珞一手托着烧鸡,一手托着卤水鸭,嘴里还吧嗒吧嗒的说着情报,这情形……云裳不由莞尔。 “让他进来吧。”云裳坐了起来,将头发梳拢梳拢,总算有点人的样子了,如果抛出她又抓了一根鸡翅塞进嘴里的话…… “卑职拜见公主殿下。”走进来的是个熟面孔,只是云裳一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朝他友好的笑了笑,“唔,坐吧。”那人微微一笑,自己给自己做起了自我介绍,“蒙野,是莲准大人的亲卫队长。” “哦。蒙野队长,我这儿有烧鸡,你要不要一起?”云裳吃的满嘴都是油,还不忘热情的招呼蒙野,蒙野羞涩一笑,似乎不怎么习惯女人这样吃饭。 “莲准公子走得时候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云裳吐出一块鸡骨头,又抓起一根鸭腿放到嘴里嚼啊嚼。 “公子说有些事情需要他亲自去解决,来不及等您从前线归来,只能先走一步了。”蒙野说的很低,他家莲准大人和这个女人的事儿,谁不知道啊。 云裳眨巴眨巴眼睛,笑了下,“他也有来不及的时候么?真是的,要不是你亲自来替他解释,我简直是就要认为他和别的女人私奔了。” 蒙野的头低的更低,“公主多虑了。大人留下口讯,一月内便会回来。” 云裳将手里啃光光的鸭腿骨头一丢,掷到盘子里落地有声,“好吧,他一月便回,就让他来扑空吧!” 蒙野忽然抬头,不解的看着她,“公主这话是何意?” “就是我等不了他啦,立马就要和别的男人私奔了的意思,你就这么回复给你家主子吧。”她气呼呼的站起来又坐下,顺手又拿起来一根鸭翅,“你饿不饿?一起吃吧?” 蒙野无语的瞧着她大吃特吃的雪白牙齿,心里默念,“大人您到底是喜欢上了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啊?” 实实在在的,云裳在饱餐一顿之后,果然是去见了一个男人。 凤紫泯亲自为陆慎和楼云霓摆下了庆功宴。 她这个隐藏的功臣怎么可能会不去呢?庆功宴上好吃的最多了。 酒席之上,陆慎与自己的娇妻凤紫湘久别重逢,任凭娇妻深情款款的拿着手帕不住的沾着眼泪,含蓄的表达着自己的思念之情,陆慎就是不为所动,神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只是那么淡淡的,她说什么,他就点点头,表示自己还在听而已。 凤紫湘终于说完了,柔情万种的做了一个恶心的动作,果然,陆慎的目光看了过来,“恭喜陆将军,贺喜陆将军,夫人有喜已经将近四月了,只是现在还不怎么显怀……”凤紫湘身边的丫头一直喋喋不休的说着,丝毫看不见陆慎拧起来的眉头。 凤紫泯抿唇一笑,瞥眼偷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安静喝酒的云裳,眼中甚是挑衅。云裳自然看见了他这副鬼样儿,只是懒得和这个陛下斗气,端起面前的酒来,喝干净! “如此,倒是双喜临门,陆卿,来,且满饮此杯吧。”凤紫泯带头,哪个臣子不是跟风上,纷纷说着恭维的话,把个陆家恭维的不像话。 云裳也跟着举杯,喝酒,只是未发一语。 黄白橘也带着顾籽萄一起出席,正在给顾籽萄喂一块拨了皮的葡萄,听见这个消息,不由手一抖,葡萄都跌在了地上。顾籽萄闪亮着一对黑乎乎的大眼睛,瞧着身旁的黄白橘,忽然发声,“相公,有喜是什么?” 一句话,在场的人都笑了。 黄白橘宠溺的看她一眼,重新给她拨了一个葡萄,“这个,我们回去说。” 众人更是笑得出声。 云裳欣慰的看着他们这一对伉俪,果然顾籽萄很有看男人的本事。她给自己挑中的这个丈夫,不错。 又一杯酒,还没来得及饮下的时候,她听见凤紫泯转过头来看着她,话却是说给楼云霓说的。 “楼卿。你这次立下军功一件,要些什么赏赐呢?”帝王在问,便是要许诺。 云裳的喉咙一紧,忍着不让自己去看楼云霓那个二百五。 她是真的怕那个二百五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她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救场的话。 然而,一贯二百五的楼云霓却难得的没有二百五。她举杯,站起来,恭敬的对着凤紫泯说,“承蒙陛下厚爱,楼家已经拿到太多的赏赐,有些赏赐便让给别人去享受,也是一种功德。” 哎呀呀,自己这个姐姐,真是长进了不少。 楼云裳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凤紫泯又客气了几句,说些嘉奖的话,云裳似醉非醉的听着,忽而她胳膊被人一动,“云裳,我且问你一件事。” 那人压低了声音,云裳也没张扬,何况说话的是她那位刚刚受到陛下青睐的姐姐。 “姐姐请讲,妹妹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懒哈哈的打了一个官腔。 楼云霓不以为意,借着酒杯挡着自己的脸,低声道,“顾籽萄的事你到底管不管?她是被人陷害至此的,对也不对?” “那人是谁?”楼云霓最后的这一问,让云裳措手不及。 她下意识的朝凤紫湘那个方向看了过去,正好瞥见那个即将要为人母的女人对着陆慎,笑靥如花,眉目婉约。云裳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手上竟没控制住力道,堪堪将一只瓷玉杯子捏了个粉碎,杯子的碎块叮铃铃的落在桌面,惊了四周的人一跳,云裳眉头一跳,很快情形归为平静,不甚在意的摇晃站起身来,朝四周抱拳,“多了多了,不胜酒力,陛下,陆将军,先告辞。”说罢,摇摇晃晃的朝外走着。 陆慎瞧了一眼皇帝,而凤紫泯此时正盯着她那流着血的两根手指头不放,地上依稀有她的血迹。 原来他的庆功宴,是要用她的血来庆贺的。 陆慎苦笑一声,举杯,饮尽。 对着云裳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中轻轻说上一句,“楼云裳,多谢。” 第四百六十二章 莲心里的鬼(上) 莲心小筑的每天晚上重新回归了从前的模样,日日笙歌,夜夜过得如同白昼一般无二,云裳端着玉瓷的青莲白底红鲤酒杯,醉眼乜斜的瞧着满堂的乐师们吹拉弹唱,舞姬们个个衣带飘渺,绢纱薄薄,举手投足之间竟有无限的朦胧暧昧以及说不清楚的魅惑。 可惜,她们家主子是个女性,不能做左拥右抱之态。 不过,那都是说的寻常人家的女性主子罢了。 她们的这一位,全然不顾及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劳什子礼法,莲准都指挥使不在的光景,这姑娘就真的成了没人管的野丫头,身边环绕着众多的“莺莺燕燕”,当然,这些个莺莺燕燕都是雄性生物。 “各位大人今日莅临我莲心小筑,陋室之内竟也光华璀璨。托祖宗庇佑,家姐又立下奇功一件,实乃可喜可贺,特备下酒水一桌,请各位大人笑纳。”高坐在首位的女子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端庄得体,可她实在喝得有些微醺,连敬酒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随手一指,“在下不才,府内酒水不足,然各位大人特来庆贺,如此……在下就只能送大人们一斛……富贵。” 一语毕,身后的侍男们都纷纷上前,取出小缸也似的酒碗来放到各位大人面前,再优雅的举起酒壶来为各位大人添酒。 “叮叮咚咚”从酒壶之内流出的却不是琥珀琼浆,而是……一颗一颗拇指大小的碧玉明珠!如此一碗明珠,直剌剌的摆在各位的面前。 这就是她给他们的富贵。 这些富贵的明珠瞬间让整间大厅都亮了几分,这富贵,鲜艳夺目,是取,是舍。她要他们做一个表态。 手擎着酒杯,含笑看各种颜色的表情在大人们的脸上掠过。如同在瞧着一出好戏。 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中颇有犹豫之色,猜不透楼云裳此举为何。此时,琴弦一停,一群妖娆体态的女子们收拾了舞姿,退了下去,很快换上来一批壮汉,个个手里拎着一面鼓,上身打着赤膊,露出完美的雄性线条和精壮的筋脉来,每每用力,他们身上的线条就格外的明显,很快,咱们的无忧公主就看傻了眼,眼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其中那个领舞的汉子瞧。一边啧啧有声的对着身边的姜鸿浩赞叹道,“这次从哪儿招来的班子?质量不错。” 姜鸿浩红着脸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主子的这个夸奖。脸红得好似一块新娘子头上的红布块,半晌懦懦的道,“公主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左手刀,右手叉的切下一块猪肘子放到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那边的领舞汉子,好像嘴里头咀嚼得不是猪肘子而是她眼前的汉子一样。 姜鸿浩的脸红得发紫,紫的发黑,深深的对这个色女表达崇高的敬意。 他一个男人寻花问柳都不敢如此嚣张,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酒宴半酣,云裳的目光一直锁在那个领舞的汉子身上,他们一动一静,果然训练有素,鼓声雷雷,却不失舞蹈的柔美,又有男子独有的刚劲苍凉。 猛地,领舞的男人手腕一抖,鼓槌上的红绸带也随之飘到了半空,众人的视线跟随者鼓槌向上看过去的瞬间,几乎是在同时,男人钢爪一样的五根手指便到了云裳的咽喉之前,目光之中更没有半分方才的柔情万种,狠厉的如同一只出笼的雄狮。 “奸佞小人,拿命来!”五指如钳,根根索命。 云裳愣了一愣,抬眼,目光落在男子迫近的脸孔上,“咦”了一声,似乎是对他如此的行为有些不解。又似乎是对他给自己的称呼有点不满意似的。男子显然未曾料到楼云裳在事发突然的情况之下会如此的淡然,手伸出去,气势如虹,这一抓,势在必得! 然而,奸佞之人似乎总能得到上天庇佑,一击必成的状态之下,竟也能被人横空阻拦!姜鸿浩惊得一张大嘴能塞进去两个鸡蛋,他一介文臣,早已经吓得不能动弹,有心回护云裳也是不能,那出手的人,又会是谁呢? 坐在高位上的“云裳”忽然身形一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后蹿了半尺有余,那一只伸过来索命的手必然落空!而此时,那人因为身形太过探出而空门大漏,“云裳”挥拳,出击! 你打不死我,我就打死你。 这信条果然从古至今都很通用。 “云裳”这一招白虎掏心果然奏效,一拳捣在男人的心窝上,气脉都被阻止,男人的身体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在“云裳”的面前萎靡了下去,瘫在地上不能动弹。 而此时,刀出鞘的金属之声响彻整个莲心小筑,原本是站在小筑外围的男随从们纷纷拔出腰间缠绕的软刀,刀尖森森然,闪烁着夺命的寒芒。 那些原本挎着鼓的舞男们几乎是同时变换了阵型,眼见着领舞一击未成,这些人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只可怜了领舞的男人摊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楼云裳”,怪哉!他接到的资料里可是一直写着,楼云裳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可刚才那一记重拳哪里是一个弱女子所能做到? 眼前的“楼云裳”的身形忽然高大了起来,伴随着一阵阵“咯嘣咯嘣”的骨骼伸展的声响。 缩骨功! 直到此刻,领舞男才明白,眼前这个一直对自己垂涎三尺的女人并非是那个奸佞小人,而是一个替身罢了。 悔哉! 他的眼中流过绝望的神色,一计不成就是自己的死路! 伸展开了骨骼的“楼云裳”一抬手,卸去了脸上的面具,这个身手不凡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暗力营里最得力的二当家,亦陌。 “将他们拿下!”他说的是拿下,不是杀了。他话音刚落,那些舞男们有的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下巴一动的瞬间,高喊一句,“天不助我!” 亦陌眼光微凛,身形如鬼魅般飘到这个人的面前,只一个转身的功夫,众人便听到了“咔吧”“咔吧”的声音,竟是生生将那几个人的下巴同时脱了臼。 第255节 有纯白似齿的颗粒从他们的口中掉落出来,被亦陌一脚踩碎,流出黑而浓稠的液体嘶嘶的吞噬了地面上的毛毯。 “好狠心的刺客,要寻死么?想的简单,刺杀公主,何等罪名!统统拿下去,关入地牢,听候公主发落!”亦陌转头走了两步,又叮嘱一句,“待下去好好审问,要找出幕后之人!” “是!” “等一下。”一直站在假的楼云裳身后的一个小侍女模样的女子忽然出声,眼光在这些男人的身上身下不住的打量,这些不怕生死的汉子不知怎的,在她这猥琐的目光之下竟然露出了一丝胆怯的意味。 “把他们的衣服都脱了。”她淡淡开口,惊了一众四方来客。 方才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们脸上都露出惊骇的目光,虽然他们能看淡生死,却……不能将尊严这个玩意也一同丢到九霄云外去。 众人一拥而上将他们绳捆索绑,更是被一顿搜身,查看他们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可疑的或者是可以致命的东西。 “好家伙,东西可真不少。”亦陌环抱着双肩,站在旁边瞧着。 这一搜查果有不少的收获,先是有淬了毒的匕首,后头还有人的身上带着蜡丸一般的东西,瞧着也不像是好东西,统统被亦陌的手下搜查了个干干净净,最后这几个彪形大汉要被带出去的时候身上就还剩下两条遮羞布在身上摇摇欲坠。 为首的男子咬牙切齿,睚眦具裂的朝着上首位的那个说话的侍女叫嚷着,可惜他的下巴被亦陌捏的脱了臼,说不出一句整话。 小侍女可怜的看着他在地上不甘的模样,微微颔首道,“你瞧的不错,我才是那个奸佞小人,楼云裳。我说。你来行刺,却连行刺之人长什么样子都没查看清楚么?哦,对了。本官方才送了各位大人富贵,各位不敢受着,那么接下来的这道菜,不知各位大人是否能喜欢?”她一拍手,又有侍卫们端上来平底方盘放到各位大人的面前。 经过方才一番巨变的大人们早已经面色如土,战战兢兢,要不是害怕这个比杀手更可怕的楼云裳的话,他们早就夺门而出了。 面前的明珠还冒着璀璨的光华,旁边就多了一份盖着金帛的方盘。 这里面又会是什么? 有胆大的官员颤抖着手掀开面前的金帛…… “啊!”短暂而仓促的惊呼出口。更是给这客厅里的凝重气氛增添了几多的神秘和恐惧。 方盘里赫然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和着方才明珠的光华,一样的耀人眼目。 小侍女的嘴角带着倨傲的笑意,笑纹浅浅淡淡的在唇边漾开,好似开在悬崖上最美的那一朵蔷薇。 “我来送大家一场富贵和一个结束。各位,要选哪样请自便吧,本官一向耐心不多,今日……更是被用了个精光。是富贵,还是全大义?各位大人可要思量好哦。这世上什么药都有的是,可惜,偏偏没有后悔药可卖!” 第四百六十三章 莲心里的鬼(下) “我来送各位一场富贵或是一场结束。”这句话在很久以后都被人们当做禁忌,不敢随意提起。 那一夜的莲心小筑里头虽然歌舞升平,却……到处都充斥着死亡和危险的气味。 有人乔装成舞者混进莲心小筑里意图行刺的消息不胫而走,而令人们更加不寒而栗的,还是那位无忧公主。本来这一次的刺杀行动是滴水不漏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却还是被她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就凭着一场蛛丝马迹,这个无忧公主就躲过了一场杀戮,并且还嚣张的给了所有官员一场下马威。 什么富贵,什么结束,说的再通俗一点就是“你要钱还是要命。” 在生死面前,人类贪生怕死的本性就显露了出来。当天有数不清的官员们怀揣着无数的明珠带着满面的土色和惊慌从莲心小筑里灰溜溜的离开。 屈辱和危险统统属于漫漫的长夜,而此时,天空破晓之际,一道尖叫声又划破这注定不平静的夜晚。 “小姐,公主!”一众侍从慌忙从外头赶了进来,慌乱之中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云裳赤脚披发坐在床角里,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似的身上微微发抖。 她方才在半梦半醒之间,惊觉脸上凉森森的拂过一点又一点的丝滑的东西,伴随着不知名的液体在她的脸上留下湿乎乎的印记。 于是,她豁然起身,一把抓住那些作怪的东西接着月光细细观看…… 一看之间,这才惊叫出声。 这…… 竟然是…… “啊!”随即赶进来的璎珞和香香在看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何物之后不约而同都惊叫出声,将外头守卫的侍卫们也惊得抖了三抖。 沾了血的女人头发! 不止是一根两根,而是……整整一头! 几乎是从活人的头上剥下来的鲜活头皮,带着血滴,似乎还有那人身上的微热。 除了热气,更多的,是那一头淬血的发丝上带着的浓浓的怨念之气! 从来女人就被视作是阴的代表,女人的头发,指甲想来都是诅咒下咒的好通道,在南方的一些边陲小地,带着怨念死去的女子身上的每样零碎都能拿出来做诅咒的好符具。 眼前这一捧……乌黑血红的头发不知在血水里浸了多久,也不知脱离了母体多久的头发……一直缩在床脚里的云裳忽然抬起了头,她的脸上还带着方才被血发拂过的血痕,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镇定。 “小姐,您没事吧?”香香最早回过神来,有人通禀了亦陌,亦陌也匆匆赶来,见到此情此景,不由脸色十分难看。他被莲准吩咐过要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内,好好的保护着云裳的安危,可,眼下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潜伏了进来,还带着这样血腥的东西来恐吓云裳,这……他要如何对莲准交代? 愧疚不堪的亦陌在云裳面前缓缓跪下,低头不语。 云裳此时已经从内心的激烈恐惧之中回过味来,恢复了平静。冷眼看着这些身边人的表情和惊恐,而她,沉默的看着在自己面前跪下的亦陌,半晌不语。 香香已经急得跳脚,拉着云裳的手不住的唤她的名字,“小姐,小姐,你说话呀,你哪里不舒服,你和香香说,香香去想办法。” 云裳对着她看了一会儿,微微笑了起来,“去,烧一个火盆来。” 香香看着她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心里泛起了冷意,不敢拂逆她的意思,慌忙扯了璎珞下去烧火盆。 火红的铜盆很快被端了上来,云裳不紧不慢的擦了一把脸上的血痕,半干涸的血迹几乎要凝固在她的脸上,更衬托的她此时恍如地狱之中走出来的冤魂。 一把扯过那把挂在床头上的浸血长发,看也不看的丢进火盆里。 “轰”。 一股青烟带着刺鼻的臭气和焦糊味道窜了起来,肆无忌惮的充盈了整间卧室。 火光大盛之间,似乎有人发出兽类的哀鸣从非常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似乎是不堪忍受被烈火烧身的折磨一般的哀嚎着。 “想要咒我?你还差得远!”云裳染着血的手指在半空画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去,查清楚,刚才那声叫,到底是何方神圣!” 注视着那盆烧的已经只剩下渣滓的头发,云裳带出一个诡异的弧线,被若隐若现的火光映着,分外可怖。 诅咒的器具被烧,下诅咒的人势必要受到反噬。既然能听见,那,这个下诅咒的人肯定不会远。 “报!”果然,不大一会儿的功夫,有人面色如土的走了过来。 “说。”此时,已经撤下去火盆将房间里打扫干净,又找下人来喷水,亦陌一直跪在地上,没有动弹,任凭那些烧尽的灰尘铺洒在自己的衣襟上,他也是一动不动。 云裳似乎是在想心事,瞧也没瞧他一眼。 “报,公主。”侍卫有些不敢置信似的,语气都是不确定。 “找到一个可疑的人。只是……” “带上来。”她今天晚上已经没了睡意,好歹也要看看到底是谁,要对自己下此毒手。 “是。”侍卫不再多言,转身下去,不多时带上来一个妙龄少女,只是此时她长发垂下,遮住半边的脸孔,似乎是因为受到了反噬的重创而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状,身子弯的好似一只快要被煮熟的虾子。 这个人……就算是她长发遮面,云裳也能毫不犹豫的叫出这个人的名字来。 “璎珞,你何以如此对我?”在发问的同时,云裳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声音染上了淡淡的哽咽和浓浓的失望。 她扪心自问,对待身边的人,不错。 至少她从来没有将他们当做是下人过,而是,当做是自己的朋友一样的对待着。 但,正因为如此,她为何还要…… “楼云裳,你为我为何如此对你?你居然还有脸问我为何如此对你?”最后一句话中的狠厉让云裳的身形不由自主的晃了几晃,亦陌再也跪不住,上前一把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形。这一天一夜,莲心小筑里实在是发生了太大的变故,先前白日的刺杀倒还好说,终归是外人所为,而此时,谁都想不到,这个背叛了主人还狠心下诅咒的人……竟然是日夜跟在她身边的侍女璎珞。这让她……如何承受的住? 早有人在一旁按住了璎珞的肩头,单薄的肩头里发出闷闷的骨骼交错的声音,听起来让人牙酸。而她后面的话却听在云裳的耳朵里,只剩下心酸。 她说,她本来不叫璎珞,她是冯娉婷,是冯平樟的私生女。是故能在官府抄家的时候躲过一劫,因为私生女出身的她根本就不能被放置在豪华的冯府之中。 正因为如此,她才能躲过这命中的劫难,才能为冯平樟收敛尸身,才能改头换面的混进了莲心小筑里头,做一个被她信任的丫头。她也曾想过远走他乡算了,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叫做楼云裳的女人在呛死了她父亲之后,又在举手投足之间,变相得杀害了她唯一的堂兄——冯恕。 她从小青梅竹马,从不用看私生女的眼光看她的那个可爱的……表兄。就那么稀里糊涂的……死了。 勉强平灭下去的怒火被这个火苗迅速的点燃,烧掉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冷静。云裳对她平素的好,此刻也变成了虚伪的假善,她的心里有坚定地声音一遍一遍的叫嚣着…… 她恨她。 云裳默默的听完她声色俱厉的指控,那些在璎珞口中的罪责似乎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冯平樟啊?云裳闭目仰头,靠在自己坐惯的圈椅之中,手指不住的在圈椅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她每每遇到了不能抉择之事的时候,就会做这个动作来缓解自己的愁思。 冯平樟……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这个在她年纪尚小的时候被言语激死的大人,居然在几年之后才想起来索命。云裳幽幽的吐了一口气,瞧着底下那个倔强的姑娘眼中喷出的怒火,忽而,笑了。 这一笑,非是笑得别的,只是笑……笑这爱捉弄人的老天的周密安排,所谓人算不过天算,正是这个道理吧? “把她押进地牢吧。要严加看守。”云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到底要怎么处置她,璎珞被按倒在地,仍旧不依不饶,“你干脆一刀杀了我,杀了我,我就和表哥一起,和爹爹一起,我们一家人九泉之下,阴魂不散,做鬼也不能放过你。” 云裳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她鲜红的唇上有自己刚刚吐出的鲜血。她忽然伸出手,替她拭去了唇瓣上的血迹。 “何苦……”云裳低低诵了一句,璎珞一愣,随即冷冷的大笑起来,“你杀不杀我,你都活不长了!楼云裳,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侍卫们再也不能忍受这样恶毒的诅咒,利索的将璎珞压了下去。 亦陌担忧的看着云裳苍白的脸色,没想到,半晌,云裳注视着刚才璎珞消失的地方,才道,“找个由头,让她逃走吧。” “公主?这如何能行?她可是存了心要杀您的呀!”亦陌大惊。 云裳摆了摆手,该来的总会来,她又何苦让自己的手上再多添一条性命的怨债?再说,或许只有活着,才能让璎珞,啊不,冯娉婷,感受到寂寞和孤独。 做莲心小筑里的鬼的代价,便是如此。 第四百六十四章 忽然风雨骤 次日,云裳称病未曾上朝。 她的人虽未露面,然而在大街小巷里已经传出了关于昨晚上惊魂的一切传言。而一切传言归咎起来,则是说了一通真理。至少在云裳的耳朵里听来,是一则真理。 那就是,她杀人太多,目前正受到怨灵们的索命。 怨灵索命?正在喝茶的某人砸吧砸吧滋味,未置可否。 亦陌自从那天之后,沉默寡言了许久,生生的闷成了一个有嘴儿的大葫芦,香香也因为“小姐妹”的忽然背叛而心灰意冷,顿觉人生里处处都是虚无,一点真情都没有。全莲心小筑里的人都有些唏嘘和心寒,唯独那个最应该感到唏嘘和心寒的家伙,此刻正烹茶煮叶,消遣的好不快哉。 似乎那恼人的血发索命,那让人堵心的舞男刺杀,在她的眼中看来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更让人叫绝的,是在出了这事的第三天,外头坊间的议论都要淹没了莲心小筑的时候,这位无忧公主居然贴出了一张告示,说明公主最近身体抱恙,希望找到一个绝美男子来以慰寂寥。 告示一出,民众绝倒。 亦陌试图揣测上意,将告示贴的比阴沟里的老鼠还多上那么几分,力争要找到一个绝色美男,来安慰受到了惊吓的公主的芳心。 听闻无忧公主缺男人的消息,众大臣们愤愤然的指责她不思进取,又纷纷然的紧锣密鼓的寻觅合适的男宠角色。一时之间,只把京城里的老百姓吓得有男娃的全都用绳子拴好,老老实实的绑在家里,不敢再上街半步。 陆慎打马从街上走过的时候也就分外受到比平时多两倍的女子歆羡的目光。 铁青着一张脸的陆慎终于和自己的兄长陆谨一起出现在了莲心小筑的门口。 第256节 用杀人不用刀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扇朱红翠玉门环的大门,也不用人通报,这位陆二爷直接就闯了进去。 开门的小厮为难的瞧着被撞出了裂痕的翠玉门环,心里暗暗肉疼了一把。大概他一年的薪水也不够补偿这么一条缝用的。 彼时,宴菊厅里头,又是一番歌舞,这几天各位大人们送来的男宠络绎不绝的站在她的宴菊厅的门口,长长的排起了队伍,只等着无忧公主来“钦点”一二,或者是干脆来个“翻牌子”大演练。 一时之间,各种颜色模样形状的男子被码了个整齐。 云裳好整以暇的曲起一条腿,横躺在自己的贵妃榻上,左手一串葡萄,右手里不住的把玩一串纯白色的手串。 “下一个。” 每一个男子被带上了宴菊厅不过几分钟,就又被人带下去,走马观花的瞧了十几个人,都不怎么附和公主的口味。 然而,那些有着不满和委屈情绪的男子们带着憋憋屈屈的表情进去,却又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出来。 陆谨和陆慎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几个没被云裳瞧上的年轻男子正一脸沮丧的站在门口,还有的任性男宠在门外抱着已经冒了芽的老槐树,哭着闹着死活不肯走,非要卖身在莲心小筑里,给公主大人做牛做马做男宠。 云裳正在屋里“赏花”,屋外的亦陌面色尴尬的走了进来,“公主,有客人来了。” “让他们等着吧,我这儿还有十几个就看完了。”某人手里的葡萄还剩两颗,吃的满嘴晶晶亮。 亦陌为难的抓了抓脑袋,没有退下去,云裳纳闷的瞧他一眼,“还不去?” “公主,剩下的,您还是明天再看吧,这二位客人……您还是……”亦陌实在是不好意思说,要是让陆家的两位大人瞧见这场面其实不太好。看她这么说,亦陌也只好退下去,外头有人低声交代的声音。随即,又有人低声回复了两句什么,听不太清。 香香“咦”了一声,往外头瞧,“小姐,好像是有人敲门耶。” “敲门,敲什么门?”云裳不解其意,大眼睛闪啊闪,她最近的食欲很好,吃得多少都能消化了。顺带着连听力都下降了。横了香香一眼,“别闹。” 香香嗯了一声,继续在她后面给她打着凉扇,一边琢磨这一把葡萄吃完之后,再给她家主子准备点什么好呢? “砰。”雕花的高贵的黄梨木大门被人硬生生的闯出一个洞来,云裳眼瞧着一个拳头从门板上钻了进来,嘴里的葡萄就华丽丽的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头,上不去,下不来。 “哎哟,陆二爷,您这么闯进来会吓死人的诶。”香香白眼一翻,显然是看不上陆慎这么莽撞的行为。 陆慎一脸寒霜如冰,一脚跨进宴菊厅,身后跟着一幅不好意思的敦厚长者陆谨大人。 这位天煞老爷进了门,地上那些“莺莺燕燕”们可瞬间就被这浓重的武将气势给秒杀了。一个个蜷缩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口,有的胆小的还嘤嘤的哭泣了起来,云裳先是一愣,随即莞尔轻笑,换了个姿势侧卧过来,托着腮瞧着陆慎,“陆将军好大的力气,莫不是要拆了我的宴菊厅么?” 她脸上虽笑,可是眼中却没有一丁点的笑模样。 陆慎看也不看地上那群东西,只淡淡的吐了一个字,“滚!” 地上那堆莺莺燕燕瞬间爬起来,滚了个干净。 云裳揉揉眼,坐起来瞧着陆慎,表情十分严肃。陆谨吞了口唾沫,试图缓解这儿的尴尬。 “这个……云裳。听说你最近身体不适,我们兄弟特来看望你。你……”陆谨的话还未说完,云裳就懒洋洋的开了口,“是啊,我身体不适,正打算找几个贴心的男宠来舒缓心情,放松筋骨,没想到你们就来了。哈哈,陆大哥你说你们是来瞧病的么?可是我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令弟将军他……醋了呢?” 陆谨尴尬更甚,摸了摸鼻子,正要替陆慎周旋几句,没想到陆慎此时十分淡定的上前一步,接口道,“我的确是醋了,怎样?” 人家这么直爽的承认自己醋了,倒还真让云裳有些手足无措,毕竟这个人是铁面将军陆慎,不是那个花花公子,莲准。 她和那位随便惯了,还真有点应付不来这么正经的人物。 不止是她,连同陆谨都一脸奇怪的瞧着自家的弟弟,这话着实不像是陆慎能说出来的话。 香香叹了口气,很识趣的放下凉扇,“小姐,我去给两位陆爷准备点点心。” “嗯,去吧,别忘了我的酱猪蹄。”云裳时刻不忘自己的零食。香香的嘴角抽搐了下,瞧了瞧两位陆爷,退了下去。 “来了还不坐,还要我请才坐么?嘿,还真把自己当爷啦?”云裳从贵妃榻上跳下来,瘦瘦的身形几乎罩不住身上的真丝袍子,脚腕上缀着的金丝缠绕成的脚环,环上有小巧的七孔铃铛,她一动,叮铃铃的发着好听的清脆响声。 “前日来行刺你的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陆慎看了她一眼,坐在最近的一个位子上,同时发问。 云裳转了转眼珠,给他倒了一杯茶,“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陆慎连看也不看那杯茶,只盯着她的眼睛道,“你不知道怎么办,就交给我来办。”她下不去的手,让他来就好。 云裳有些为难的眨了眨眼,“那好,你说交给你来办,那你怎么办呢?” “杀了?还是剐了?”云裳天真的看着他清濯的脸庞,叹了口气,“楼云霓因为我的缘故,连陛下的封赏都不敢要,我怎么还敢顶风作案的草菅人命呢?” “陛下怎么会对你有什么想法呢?云裳不要多虑。”陆谨试图缓和局面,却被胞弟陆慎阻拦,“陛下对云裳已经起了疑心,只是这疑心……”他说不下去了。 “只是这疑心还没演变成杀心而已。”云裳替他说了下去。 “在前线的粮草之事上,陛下的圣心就已经显露的很明白,他要的,是我一败涂地,也要威慑一番朝廷之中楼派官员的气焰。”陆慎淡淡的说着,抬手喝一口茶,眉头却一跳。 云裳也抱着一杯茶喝得开开心心,“是呀,是呀,陛下要打压我和你弟弟的气焰呢。” “你明明知道,还要……”陆慎最受不了她的就是这一点,她明明知道陛下等的就是她主动有所动作,这样那些虎视眈眈的亲皇派的大臣们就有了攻歼她的口实呀。明明什么都清楚,却还要往人家的枪口上撞!这女人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云裳将喝得空空的茶杯往桌上一放,“那要我怎么办?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和长天军的将士们饿死在前线吗?陆慎,你当真认为琅琊山上的那伙子强人是什么绿林好汉么?这东西,你拿去好好看看吧。”说这话她将一封牛皮纸裹好的信丢给了陆慎,“陆慎,领兵打仗的事你的确精通非凡,可惜,这朝廷里的弯弯绕的花活你不如我楼云裳,所以,我要做什么,要杀谁,不杀谁,不管怎么说都轮不到你陆慎来指手画脚!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的在京城里头坐管你的将士,别让人把你的兵权给夺了去就成!” 陆慎一张脸,由青转紫,由紫转红,最后霍的站起来,对着她冷冷道,“是,是我这个莽夫多管了神机妙算的无忧公主你的好事!只当今天陆某没有来过,告辞!”他站起身来就走,亦陌的嘴张了几张都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你知道就好!”今天云裳似乎怎么看陆慎怎么有气,她追上几步,犹自喋喋不休,“难为你此刻还有心来照管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有这闲工夫,你还是好好照看你家那位夫人吧!都快做爹的人了,还这么分不出轻重来么!” 陆慎挺直的背脊僵了一僵,手上握着她方才丢给他的牛皮包裹,手背上的青筋都绷起多高,又生生忍下。脚下虎步生风,一出门正迎上一个探头探脑的男宠,陆慎越看越有气,抬起一脚,把那男宠踹的贴在了墙根…… 第四百六十五章 遍野起云烟 “云裳,其实你何必对二弟如此冷酷无情?他只是……对你私自送粮一事特别的挂在心上,他……”可怜了拙嘴笨腮的陆大哥一个劲儿的给自己的弟弟找借口,试图解开这误会。 云裳静静的听着他说,又似乎没有在听他说,只是呆呆的看着陆慎那高大的身影一点点走出了宴菊厅,踢飞了碍事的小男宠,又大步流星的朝外走。 他终归是要和她越走越远的。 她心知肚明。 对不起,陆慎,我没有办法将你,也拖下水。离别和分手说不定便是我能送给你的最后的一份心意,对大凤朝,对你,对我自己,我已经问心无愧。 世人皆知,有陆慎将军在,大凤朝的边疆,便会无忧。 而世人也知道,如果这个大奸大佞的楼家逆贼能早日离开朝廷之内,那么大凤朝的前途,才会光明。 原来,一来一走,早已经是注定好的结局。 到此刻,楼云裳只能感激自己控制好了自己的心意,没有任由它随着段南风说的那段过去一般,再一次坠落在陆慎的身上。 低头,浅笑,伸手,手指上有流转的淡漠的光晕掠过,不曾留下一点痕迹,抬头,看天,坠泪,有燕子矫健的身影从天空之上飞去,亦不曾留下半分影子。 于此大千世界,任何一种姿态的走过,都会在岁月的光影之下沦为最虚无缥缈的存在。 飘渺到好似从不曾来过。 雁过也,正伤心,入眼处,虽是花红柳绿,一片生平,也无非沧桑凋零之态尔。 云裳默默不语,陆谨劝了两句便劝不下去了,他自然知道,陆慎和云裳之间的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一两件。 云裳半晌才收拾起来这复杂难控的情绪,“陆大哥,我亲到前线去的事,还请你代我保密。” “你这又是何苦?”陆谨愣了一瞬,道。 “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让他平白再多加些思绪罢了,就像今天我和他,等今天过去了,这件事就会变成昨天的事,而再过一天,就会变成前天的事,等过了一年,就会变成一年前的事,等过了一辈子……就会忘记的干净。”云裳说着的时候自己都感到一股怅然的释怀。 又怅然,又释怀。 真是让人纠结的情绪。 她甩了袖子,往屋子里头走,顺便看也没看的便对着墙根儿道,“成了,就你留下吧。剩下的,每人发白银十两,都散了吧。” 那个被贴在墙根上的倒霉鬼倒吸一口冷气,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么个不出挑的模样居然能获得公主大人的青睐,看来,刚才这一脚果然是踹出了他的好运气。 方才那些还在庆幸自己站的离那位煞神远远的男宠们都瞥了嘴,暗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点贴在门上,等那位煞神一出来便能将自己踢飞呢。只能领了银子悻悻而去,这么一闹选美的事,整个京城里无声的卷起了一股养美男的风尚……只不足为外人道也。 陆慎气势汹汹的回到自己的府邸,凤紫湘瞧他脸色不善也不敢上前询问,只在夜半更深之际,悄悄溜进陆慎的书房,将那包裹得严实的牛皮纸包展开来,借着月光,细细的读了起来。 半晌,凤紫湘好看的容颜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原来……如此。 ****************** 苍浯国,乾德宫,承天殿。 一灯摇曳如豆,微微的透出一点光亮来。 气势雄浑的承天殿里空荡荡的任凭风吹来吹去,正中间的位子上坐着一位白眉的老者,看年纪已过耄耋,却眼光清亮,口齿清晰。身上裹着龙袍明黄,头上顶着珠帘九曲龙,他的面前静静的站立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后生,他低头,在这威严的老者面前诚心诚意的低下了他倾国倾城的媚颜。 平素妖娆的脸孔上此刻看不出一点的戏谑,眼中只有纠结的光晕显露出主人内心的挣扎。 “你还要期满自己到什么时候?”老者忽然喝问,让年轻人的头更低了几分。 “父皇。”半晌,年轻人才堪堪开口,却有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和决绝。“父皇教儿臣韬光养晦是为了有朝一日的崛起,父皇还告诉儿臣,这世上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是不争名逐利的,没有一个是会敢于奉献和牺牲的,可是儿臣在大凤朝的这些年之间,见到的,遇到的人当中,有一个人,便真的做到了。” “她不争名逐利,不随波逐流,是想着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的,她有经天纬地的才能,却不愿将它卖与帝王家,也不愿意受到寻常俗世的束缚。她想要活的自由,想要用自己的能力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浑话!”老者忽然很是生气,对于自己一直精心教导的儿子居然说出这样不思进取的话来而感到失望,“天底下焉有这样的傻瓜?” “傻瓜?”年轻人呢喃了一句,忽而扯起嘴角来笑了一笑,“她果然是个傻瓜。她甚至……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私自调运粮草,还偷偷的跑到前线去帮阵,可叹,到头来被帮助的人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在生死线上走过一遭的人了。儿子一辈子不是一个愿意为别人奉献和付出的人,却不得不佩服她这样的胆量和气魄。” “我只问你一句。”老者无奈的摇头,这个儿子的性格他太清楚,他是个九头牛都拉不转的执拗性子,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只有将最后的一层砂纸打破。今天他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 “我只问你一句,准儿,你可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将统一九州的报复放置脑后?只为了一个女人?”老者口中的语气已经不善,而年轻人混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勇敢的迎上了老者鹰隼一般的目光。 “是的,父皇,儿臣……心意已决。”他迎着对方的目光,丝毫不退却。 “好!好!好!”老者猛地将手杖戳在地上,“砰砰砰”的发出惊天彻底的震动,“你好啊!这就是朕的好儿子啊!罢罢罢!”年轻人在老者的盛怒之下跪了下去,却仍旧没有示弱,这是他,在做的最后的努力,“请父皇成全。” 他如斯说着,语气森严又冰冷,却包含着火一样的决心。 老者豁然起身,从玉阶上缓步走了下去,手腕颤抖着将手杖高高的举起,毫不留情的击打在年轻人绷直的脊背上,每一下都重逾百斤,一下一下毫不留情的落在他的背上。 照这样打下去,铁打的身子骨也挨不住。可是年轻人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发出一声痛呼,他在忍,他在和老者比,看谁的心更狠,谁的心更硬。 火辣辣的疼很快四散蔓延开来,老者的手杖是精钢淬炼打造,贯以内力的每一次击打都如同生生打在他的骨骼上,又似乎是在对他内心的一种考量。 血腥气涌上了喉咙,按捺不住的血腥气使劲的挑战着他的意志力。而老者的拐杖还在势大力沉的砸了下来,直到…… “父皇,您不能再打了,您再打下去,二哥就命不保了呀。”横空出来阻拦的是一个年约豆蔻的姑娘,珠翠满头,金帛玉襟,身份显贵。 老者似乎也有些顾及,这会儿来了人阻拦,他自然要借坡下,手中的手杖堪堪停在半空,又重重的落在他旁边的理石地面上。金属撞击之声,久久回荡在承天殿之内,不能散去。 “罢了,你自己便在此处想清楚吧!到底是江山社稷重要,还是一个女人重要!”老者再也不回头去看那个跪伏在地上的年轻人,径自走了。 “二哥,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呀,你明明知道父皇他……他二十几年将你保护的这样好,就是在等你回来继承他的王冠的呀。”姑娘扶着已经不能动弹的年轻人,泪如雨下。 年轻人缓缓的动了动胳膊,甫一动身,便有一口血喷薄而出,染红理石的地面。邪魅以及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她……在前线……以命相博,我却在这里……无计可施。这样,我便觉得有些对得住她了似的。”说罢,又是吐出一口鲜血。 “二哥,你不要再说话了,我去给你找药。”姑娘说罢就要走,衣袖却被年轻人一拉,“二哥?” “娇儿……你帮我,将这个消息,带出去吧。”年轻人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黑沉沉的眸子里闪动着牵挂的光,手指有些发抖的抻出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上面却空无一字。被叫做娇儿的姑娘手上沁着微凉的汗水,郑重的接过来点点头,“二哥放心,我一定妥善的将这纸条送出去。” 年轻人微微一笑,释然的一歪头,将口中残留的一点血顺了出来,“多谢。” 第257节 他估计一时半会儿是走不脱身了,可她那么久都看不到自己,收不到自己的消息,她该是着急了吧?不过,幸好陆慎回来了,那个男人,就暂时便宜了他罢。年轻人彻底昏过去之前,他脑海里最后闪过的就是这个念头。 可浑然不知道,那个被他魂牵梦萦的女子,此刻正在收拾自己的小包裹,她自己的路,她打算自己走下去。 第四百六十六章 盼君君不归 清晨的光,炽热却不那么光芒万丈,没有正午时候的太阳光那么刺眼,可是,却别有一番风味,清晨之光,带着让人奋进的喜悦和希望。 窗前的女子对着碧朗朗的天空看了良久,直到后头有人轻声唤了一声,“小姐,吃药了。” 香香看着云裳越来越瘦的身子,两边的颧骨几乎都快要凹陷下去的样子,心里一紧,忍不住红了眼眶,云裳没有看她,瞧了瞧她手中的药碗,摇了摇头,“不必了吧。” 香香大惊,慌忙放下药碗,劝道,“药好歹也得吃呀,不吃药,就等不到鲁老头儿来啦!”看云裳神情淡淡,香香急的眼泪都淌出来了,“鲁老头儿不是号称最牛的神医了吗?他来了,肯定能把小姐的病治好的呀!” 云裳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孩子命也够苦,在扬州的时候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等随着她到了京城,也是时常照顾她的起居,她又是个不消停的主儿,闹得自己的身边人也都消停不得。她这些天身上带病,又加上被自己很亲近的璎珞背叛,云裳的精神一度很是萎靡。香香更是衣不解带的在一旁照顾,她自己也瘦了不少。 云裳定定的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香香,我现在总觉得不那么饿了,是不是也是件好事?” 香香嘟着嘴,执着的将手里的药碗端起来塞给她,“喝药才是好事。快喝啦。” 两人又唠叨了一会儿,香香才跑到外头去张罗别的事情去,剩下云裳一个人,过了一会儿,她打开窗子,朝着对面一直伫立着的那个人点了点头,“文先生,少绾,请过来一趟,我有些事要对你们商议。” 文若图这些天奔波在书本之间,励志要找出一方能够治疗云裳顽疾的方子,在文若图先生的眼中看来,要想找到居无定所的鲁老头儿那个神医,实在是难于上青天的一件事情。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冯少绾抓紧管理和训练着暗力营,也在到处打探鲁神医的下落,却,一无所获。 于是,这两个深深的沉浸在悲伤之中的男人都再用一种看着即将要死的人的目光来看着她,云裳看见他俩一个一个垂头搭脑的进来,不由叹了口气,“我说,你们二位,我现在都这样了,好多事情都要仰仗你们二位呢,我还没倒下,你们二人先倒下了,这可不太好吧。” 他二人一看眼前的女子,虽然是一幅憔悴的形容,可她的面目之上却别有一番际朗天晴之色,好像真的得病的人不是她,而是他们两个一样。 云裳招呼他们二人坐下,半晌无言,虽然这个话题她一直不愿意提起,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问题是无可避免的。 “璎珞她……”云裳才提了个头,冯少绾的脸色就铁青了一分,云裳笑了下,算了,还是不难为他们了,直接吩咐道,“把她带上来吧。” 文若图无奈的摇了摇头,“知道公主要见她,已经带到了外面,只等着公主吩咐。”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璎珞就被带了上来,云裳细细打量一番,显然,没有人难为璎珞,她皮肤完好,头发甚至都没有太蓬乱,眼中有着释然的光,好像,看见云裳此刻的倒霉相,她十分开心。 作为一个仇人,她这样觉得,也是应该。 璎珞被暗力营的人带了上来,甩在地上,她刚要爬起,就又被人一脚蹬倒在地,几经挣扎都没能站起来,只得趴在地上脸朝上看着云裳,眼中似有火苗攒动。 云裳撑着脑袋歪着头瞧她,“你就没甚想说的吗?” 璎珞冷冷一笑,眉目森然,“我和你有什么话说,只要我不说,你就永远不知道你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毒?到底得了什么病!” “‘金蚕噬骨’下蛊时取的是虫卵,需通过食物将虫卵送入体内。就凭这点,除了你没人能够做到。你做得饭菜味道都特别的好,是因为里面放了金蚕所爱的香料吧,那金蚕在我体内养着,一点点蚕食云裳的营养和精气,才使得我越来越虚弱对不对?之前,我身体内有冰丝缠的毒素在,大概金蚕也怕这种厉害的毒吧,就算你下了毒,我也没有中招,直到后来,鲁老头儿把我的冰丝缠的毒治好了八九分,所以你的金丝蚕才能得逞。” 璎珞惊恐的睁大双眼,恍如看着一个魔鬼,“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也不必如此敬佩的看着我,我也是在中了招之后才知道的。如果我能早知道,也不会如此了。”云裳露出一丝苦笑。 “可是,我要怎么称呼你呢,我想过了,你的身份应该还不止是一个冯娉婷吧?冯家我虽然对他们有那么点的愧疚,可是,我和冯家的仇,还远远达不到让你来下蛊毒害我的程度。” 她突然大笑起来,脸部狰狞可怖:“楼云裳,你果然聪明!我实话告诉你吧,我除了是冯家的独女之外,还是火莲教王坤的关门弟子!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从你第一次吐血就表明金蚕已经成熟,如今金蚕已经长成,并且毒蛊已经被我催动,你就等着浑身溃烂,金蚕破身而死吧!我们火莲教八百人的寨子一夕之间全毁了,我忍辱偷生整整两年,为的就是今天!” 听完她这样恶毒的解释,云裳半晌无语,她在湖南,蜀中平叛火莲教一众。间接的,直接的,死在她和陆慎手上的人,何止万千?今天能来一个冯娉婷下毒,明天就能再来一个王娉婷,周娉婷……这正是所谓的冤冤相报何时了。 心里不知觉得便涌上来一股悲凉,她平息了别人的祸端,却……招致了自己的祸端。长叹一口气,“你如今蛊毒也下成了,我也快死了,冯娉婷,我只问你一句,你现在心里可痛快了么?” 冯娉婷被她问的一愣,脸上浮现出几种不同的情愫,有明了,有猜测,有怀念还有很多失落……“我,我不知道。”她低下头的瞬间,脸上浮现的神情让云裳十分熟悉,那是属于纯情的璎珞的神情。 “可是,我不后悔。我……不后悔。”地上匍匐着的女孩儿此时已经挺直了脊背,根本不敢看她面前站立的女子。 云裳瞧着这熟悉的笑意,也露出一丝怀念来。 她慢慢转过身,不再看她。“不后悔呀?真好,人这辈子能做点不后悔的事儿,总是好的。来人,松绑,把她送走。不要再让我看到她。” 云裳此言一出,冯少绾立刻反对。 “公主不可,此女乃是火莲教的余孽,留下她,就是最大的祸害!” “按我说的做,就现在。”云裳的脸上显出少见的威严,说出的话不容置疑。 冯少绾见她如此决绝,知道他不管再怎么说,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文若图和冯少绾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无奈和担忧。而云裳却不以为然,背对着后面的三个人,低声道,“我说了,让她走,让她活……” 暗力营的一个人将已经惊呆了的冯娉婷从地上拖了起来,“赶紧滚!” 冯娉婷愣住,呆呆的看着那道背影,眼中闪过说不清楚是喜是悲的神色。 时过晌午,日头西移。 身边似乎有一道红色的影子一闪。云裳看外头的日头看的发呆,没提防,下意识的回头发问,“莲准,你回来啦?” 身后,空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回来? 云裳低笑了两声,笑得过于用力了点,顺便咳出一口血来,拿袖子沾了沾,但见万朵花一瞬间全开了似的,自己嘀咕了两声,却是对着窗外掠过的飞燕。 “莲准啊,你再不回来,只怕……是见不到我了。” ****************** 京城西南,北侯陆灿的府邸。 陆谨瞧着面色暗沉的陆慎,有些话,他觉得有必要和他说说了。只是,还未等他开口,手中握着狼毫笔的陆慎已经开了口。 “大哥,我已经向陛下请旨,一个月之后便要启程。” 陆谨一凛,“去哪儿?”他日日上朝,却没有听说陛下有意要出兵的意图。 “大概是滇南之地吧。”陆慎的脸上带出深深的倦意,在这个家里每呆上一天,他的心就难受一分。 “大哥,您也在呀。”门外一阵脚步声,凤紫湘一脚门里一角门外的被丫鬟婆子搀扶了进来,她虽然还未出怀,但是因为保养的良好而体型微微发福。陆谨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弟妹,有礼。” “大哥,您喝茶。”凤紫湘顺手端上来一杯茶,先奉给了陆谨。陆谨抬手接了,眼角余光一瞟,却见自己的弟弟脸色更是难看,少年将军的意气风发的神态几乎在回京的这一个月之内被消磨殆尽。 “相公,您喝茶。”凤紫湘对陆慎的冰冷神态好似视而不见,停顿了半晌,凤紫湘奉茶的双手和她脸上的笑意都快要僵住的时候,陆慎这才堪堪将这杯茶接了过来。 “弟妹已经是有身子的人了,这些事情还是让下人们作罢。”陆谨毕竟是忠厚的长者,是兄长,对弟妹还是十分的照顾。 凤紫湘含羞的点了点头,谢过了陆谨的好意,又含情脉脉的瞧着自己的夫君。而陆慎,铁青的小脸瞬间变成铁黑,陆谨瞧着屋子里的气氛不怎么好,赶紧站起身,“阿慎又快要走了,你们两口子慢慢说话,愚兄就不打扰了。” 送走了陆谨之后,凤紫湘笑着转过身来刚要说话,便看见陆慎一拂袖子,刚刚那杯尴尬的茶杯便跌在地上,碎成了七八片,突如其来的脆响让凤紫湘惊了一跳,“啊!” “从今天起,公主便老老实实的住在内宅罢。”说完话,陆慎一抖袖子踏着地上的碎片走了。凤紫湘脸上的笑容在他转身的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漂亮的脸孔上闪出恶毒的神色,恨声道,“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的那点龌龊事么?总有一天,我……” 第四百六十七章 决议下滇南 “再等上半个月,要是还没有消息,那咱们就先走。不等他。” “小姐,您今天这话都说了十五遍了,您是真的不想等莲准公子了吗?”香香对她的说辞十分不信。 云裳脸上一红,“必须是真的!奶奶的,本姑娘这辈子都绝对不学那些个劳什子的闺门怨妇!绝对不垫脚盼着那死鬼回来!我告诉你啊香香,就算莲准他现在跪在我面前求我看他一眼,我都绝对不会瞄上那么一眼……”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 云裳猛地窜到门口,挑起珠帘,喜上眉梢的唤了一声,“莲准?” 门外空荡荡,只有香风微拂。哪里有什么人影? 尴尬的回转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咳,这个……” “嗯,小姐,香香知道了,您绝对不看一眼。” “对对,绝对不看一眼。” “您直接扑上去……”香香翻了个白眼儿,十分看不上云裳这副模样。 “……”云裳瘪了瘪嘴,根本无从辩驳。“反正半个月,就半个月,我绝对不多等一个时辰!” 香香捧过来一盏羊角宫灯,放到她的床头,“行嘞,您就睡吧,睡着了就不想莲公子了。” 云裳往床上挪着,一手抻着被子盖在身上,一边说,“谁告诉你我想莲准那个死人了,我跟你说,我才不想他嘞。” “嗯,您不想他。睡觉吧啊。”香香连哄带劝的让云裳躺下,才一躺下,云裳的鼾声就轻轻的飘起来了。香香给她掖了掖被角,叹了口气,“您是不想他,您是快想死他了。” 只要定了日子,这时间就跟长了脚似的,蹭蹭的走得飞快,自从云裳说了半个月的这句话之后,每一天都过得如同煎熬一般无二。在这半个月之间,虽然楼云裳很想念莲准,却还是将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个干干净净,暗力营的护卫她不打算多带,只打算带上一小队人就够了,可是冯少绾第一个反对,他认为即将要去的那个地方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也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其实就算是太平地方,对于一个身上背负着不知道多少人命的楼云裳来说,都不能算是太平。 最后云裳只能妥协,同意带上两队暗力营的亲卫,只是她提出要求,这些人要留在暗处,如果她没有遇到什么性命堪忧的事情的话,他们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冯少绾这才消停,不再吵吵着要跟她一起南下的事儿。 说起来,要南下的事儿的起源,是从鲁老头儿那儿传来的,暗力营的亲卫门也不是吃闲饭的,四处寻找鲁老头儿的下落,终于不负众望的发现了蛛丝马迹,先把情况给他说明白,又传回来了一封鲁老头儿的亲笔书信,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中了金丝蚕的蛊毒已经超出了他能医治的范围,他无能为力,却也给她指出一条明路。 所谓明路,便是在滇南之地,有那么一个神秘兮兮的教派,这教派里头有个更神秘兮兮的主人,人们叫他“大蛊王”但是这个大蛊王到底是男是女,却没人知道,也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天底下能解开这个金丝蚕的蛊毒的人,也就是那个“大蛊王”了。 云裳砸吧砸吧滋味,摸了摸自己憔悴的黄脸,立时拍了大腿,“就这么定了。”她心里想,如果能遇到这个大蛊王的话那就是她命不该绝,可是呢,要是这个大蛊王和自己玩儿捉迷藏的话,那就真是天要亡她了。 待到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这半个月的时光也就过去了七七八八。在一个日光初升的清晨,香香捧着脸盆走进云裳房间的时候,忍不住手一抖,嗓子一抖,尖叫出声! “文先生!冯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待文若图和冯少绾一起进来之后,两人也看明白了眼前的情景。床铺上收拾的干干净净,好似一夜都没有人睡过的样子,桌子上也收拾的干干净净,文房四宝俱在,素洁的桌面上只多出了一张信笺。 “老文,小冯,你们看到这张纸的时候呢,本姑娘就已经离开京城啦!我细细的想过了,大蛊王算个屁,金丝蚕算个屁,老娘的前半辈子过得实在窝火憋屈得紧,既然人生不久长,那老娘索性不如看淡生死,畅游山水!滇南那鬼地方老娘绝对不去!各位不必来找我!反正你们也找不到,如果我侥幸不死,我肯定会回去找你们哒!” 两个人捧着这张写得乱七八糟的信纸,哭笑不得,冯少绾半晌对着这张纸才发出了点声音,“她怎么能这样呢!这该死的女人!” “呸呸!冯公子,这话可不能说,太不吉利了。”香香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之中回过味来,拿了拖把收拾地上的水渍。 “公主不见了,你还不着急?”冯少绾气得脸都白了。 “我着急有什么用啊?再说,我觉着小姐这次很有气势!我很喜欢!”香香拍了拍胸脯,一幅我家小姐我放心的表情。冯少绾彻底绝倒,一抖袖子,转身就走了,走得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刚才憋屈的劲儿全反了上来,“来人来人,把这门槛砍了!” 香香撅了撅嘴,“那是小姐设计的门槛。” 冯少绾刚刚站稳当的身子又摇晃了一下,侧歪着走了。 文若图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对着这张信笺瞧了半晌,折叠好了揣进怀中,他也得赶紧走,立马将这个消息告诉给苍浯国那位,话说起来,那位走得时间也太长了一些…… ****************** “什么!无忧公主失踪了!”银安殿之后的偏殿之内,凤紫泯一拍龙书案,嗖得站起身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回陛下,是今天早晨的事儿,这件事儿莲心小筑的人隐藏的很好,目前朝中还没有人知晓此事。”红栌公公赶紧回答。 凤紫泯凤目一挑,“消息封锁的如此严密,你们是怎么得知的?” 红栌欠了欠身,低声说,“是线人给出的消息,万分准确。” 凤紫泯沉默了。 她终于还是走了。那个风一样的女人…… 第258节 “心在处既是家,可是你的心究竟在哪里,楼云裳……你此时又在哪里?”凤紫泯卸去所有力气一般的向后一靠,倚在龙椅之上,仿佛在一瞬之间,他内心的一棵一直支撑着他的柱子,轰然倾塌了下去。 “来人,传孤王的旨意,无忧公主私自调运粮草,触犯天威,罚俸一年,次日起禁上朝议事,禁闲杂人等探望。” 他已经妥协了。在那个女人风一般的心性面前,他只能选择妥协。 不然,他还能怎样? 内侍红栌在他的背后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这哪里是一道责罚的圣旨,这分明是……皇恩浩荡啊。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之中,皇上的这道制令让这个小时的人很是逍遥的在大凤朝的某处悠然自得。 一个月后 这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小镇,刚被雨水冲刷过的地面,还泛着些许腥味。云裳牵着马,走在街道一侧,这个小镇并不繁华,稀稀落落的几家铺子,但却有着南方特有的韵味。 前方忽然窜出一道人影,“啪”地一声,丢下一包东西就跑。云裳心中好奇,缓步向前低下身子去看,竟是一包金银,金银旁边还有一包香灰。云裳蹲下身子,轻触那些银子,心中越发好奇,这是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高分贝的叫声:“姑娘,不要拣!” 云裳抬起头看见前方一个小脚老婆婆向她紧张的挥手。云裳又撇了眼那包银子,缓缓起身,向那老妇走去。 “姑娘,碰不得啊!” “为何?” “那是本地的风俗‘嫁金蚕’。” 云裳挑了挑眉,显然不知道她说什么。 “一看就知道姑娘是外乡人,这云南苗疆之地,到处都是巫术毒盅,姑娘莫要大意了。” 云裳听了笑道:“看来我还真是来对地方了!”那老妇不知云裳所谓何意,瞪大眼睛看云裳。云裳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一定银子,放在她手上。 “刚刚谢老妈妈提醒了,不过鄙人初来乍到,不如请老妈妈再多告知些!” 那妇人见了银子乐得合不拢嘴,随即不住点头,云裳示意她去一边的茶棚坐坐,自己先去一旁栓了马。 “我们这里的很多人家都养着金蚕,一来养金蚕的人家很少生病,二来家里有了金蚕,养猪养牛容易养大。金蚕还可用下蚕蛊,因金蚕盅而死的人,魂魄还需为施盅之人干活,使其致富。每年年底金蚕的主人要在门后跟它算账,骗它这一年亏本了,不能说今年得利,否则就会有祸患。养金蚕的人,必须在“孤”、“贫”、“夭”三种结局中选一样,法术才会灵验,但养金蚕的人大都没有好结果,我们称之为“金蚕食尾”。 所以很多主人养了一阵子就会把它放走,这就是“嫁金蚕”,嫁的时候把一包金银和一包香灰放一块扔在路旁,金蚕就在这香灰之中,要养的人就可拿去。如果路人误取金银,金蚕也会跟着去的。所以云裳刚刚叫姑娘不要拣那些金银!” “哦,这倒是有趣!”那妇人听了云裳的话,叹息着摇了摇头:“都是攸关性命的事,哪是那么有趣的?姑娘日后要多当点心,不该碰的,不该看的,尤其不能有好奇之心!” 第四百六十八章 初入诡滇南(上) “老妈妈,您呆在这滇苗之地一辈子了,可听说过血咒?”云裳直奔主题,刚刚听她这样一说,心中也是有几分忌惮的,索性早点求解,好早点离开这里。 那老妇听了忽的睁大双眼,神情惊恐:“姑娘,这血咒乃是降头之术啊!” “血咒在很多降头术中,是一項极为重要的仪式,尤其是杀伤力越强的降头术,无不借由血咒的的施行,才能发挥力量,所以降头与血咒,实有坚不可分的联系。也正因为降头师在下降头时,需要以自己的精血为引,所以,當他的降头术被破时,降头师也会被降头术反袭,功力不足的降头师极有可能因此破功,甚至倒送一条性命;即使降头师的功力深厚,十之八九也为因降头术反噬,而大伤元气,必须急觅隐秘之处养伤,才能逃过破功之劫。因此,降头术咒不施则已,一施便得見血。这一百年来几乎已经绝迹了。” 云裳听了连忙抓住她的手臂:“绝迹了?就是说如今的血咒已无人可解?” 那老妇盯了云裳半晌后说道:“既是百年来失传的咒术,自然无人能解,姑娘为何会对此感兴趣?” 云裳笑了笑,松开手掌,故作轻松地说:“只是好奇罢了!”她迟疑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们这儿是小地方,姑娘要是有意可以到大理再去打听打听,那里能人奇士众多,也许有人知道也不一定。” 云裳听了心中又重新燃起希望,告别了妇人,跨上马,向大理城驰去。 大理是一个坝子,西倚苍山,东傍洱海,城内是石板路,主大街纵贯南北,街道两旁青瓦屋面,民居、商店、作坊相联,气质很是悠闲。家家流水,户户养花。山茶、紫藤、缅桂、杜鹃,朵朵争奇斗艳,也是这大理城特有的景致。 云裳牵着马游荡于这座古城,感受着温暖、悠闲的阳光。看着街上美丽的白族少女,好客的大妈,琳琅满目的玉器,一切如画般的美好。 水草肥美,风儿妩媚!云裳站在苍山之巅看炊烟袅袅升起。内心忽有暗香浮动的角落,没有熟悉的人影填补寂寞。就像空空的酒杯,无一例外地装满时间的冰凉…… 夜晚,云裳在客栈洗了个澡,带着满身的馨香继续游走于古老的街道,不知为何,总觉得只要转过某个街角或穿入某条古巷,就会遇见想要遇见的。 “姑娘,买披肩吗?”一名老者颤巍巍地拿着一条披肩递到云裳的面前。云裳四下看了看清冷的街道,没有来由的善心大发,从荷包里掏出一定元宝放进了他的竹篓里。 “姑娘,太多了!”他将元宝拿起,微笑着递了过来,“这个也就值五文钱!” “没关系,我愿意给的!”云裳顺手接过老者手上烟色的披肩,继续向前走着。 “姑娘,等等!”云裳回身皱了皱眉。他见了,温和地说道:“姑娘,凡事不要太执着!顺其自然吧!” 云裳看了看他,不明白他的话,于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而去,身后传来他长长地叹息声。 夜露微凉,云裳展开披肩,欣赏于它似被尘烟泡过的颜色,褪不掉的凄清冷艳,散散的披在肩上,继续向前…… 云裳走进一个阴暗的屋子,四面墙壁贴满了各式的符咒,云裳好奇地扯下一张来看,黄字朱笔,横竖是看不懂的。屋子里很凌乱,破旧的架子上随意放着一些木偶和纸人。云裳走近仔细端详,忽然看见架子后面夹着一个白惨惨的东西,云裳伸手抠了抠,用力往上一提,竟是一个头骨。虽说见多了杀戮,这样意外的捧着一个头骨还是吓了一跳。云裳小心地将它放好,手指又转向那些木偶,突然肩膀一沉,云裳侧头一看,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搭在云裳的肩上,云裳惊呼一声倏地转身。 “你来这里做什么?”声音格外的苍老,云裳盯着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心中竟然胆怯起来。 “我……您就是巫白老先生吧?”云裳有礼地作了个揖。他见了冷淡地撇了云裳一眼,自顾走到一个大木箱子前捣弄那一堆奇怪的东西。 云裳立在那有些尴尬,深吸一口气,微微提高嗓音:“在下是来求问血咒之事的!”那老人听了怔了一下,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脸自下而上地看云裳。昏黄的烛光映着他苍老的脸,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种咒术已经绝迹了,你走吧!”说着又翻起箱子来。 云裳取出一锭金子递到他面前,笑着蹲下身子:“老人家,在下是诚心来求解的。”他看着云裳突然怪笑起来,露出黑黄的牙齿,毫不客气的拿过金子说道:“我不诓你,但我知道有一本书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云裳兴奋地问道:“什么书?” “此书是我师叔当年所撰,后来他带了好些弟子去了京城就再也没有回来!”云裳渐渐露出笑意,没错,和莲准那厮说的那个传说一样。 “那现在书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那书我也没见过,听师傅说好像叫《巫咒》,上面记载了大量的巫术与解法。至于书的下落,我就不清楚了!” “怎么会不清楚?你不是他们的后人吗?” “我师傅和师叔虽出身同门,但所学不同,师叔精通巫术,师傅则深谙盅术。不过师叔当年是大理段家的食客,都说段家藏书可比皇家,也许是被他们收去了罢!” 云裳恍恍惚惚地出了门,段家?难道是那段南风? “云裳姑娘,喝点水吧!” “哎,谢谢大婶!”云裳接过张大婶递来的水碗,一屁股坐在材堆上,边喝边打量着这座规模远超过王府的段宅。 “云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是啊,大婶叫我小云吧,云裳是因为无子被夫君休了才流落异乡的。”云裳冲他咧嘴一笑,继续喝着手中的水。 “真是可怜哪,很少见到像你这么豁达的姑娘!” 云裳笑了笑,并没有接话,看了看身边一堆的干材对张大婶说道:“我看这些柴禾也差不多了,您还有什么要做的?” 大婶笑了起来:“没有了,你歇着吧,瞧你这么干瘦的,没想到还真有力气,这两天我儿子生病,厨房里这些粗活可急煞我了,幸好遇见姑娘你,要不云裳这老婆子又要挨管家骂了!” “大婶客气了,我也只想找碗饭吃!” “你别急,待会云裳去找找管丫头的白婆子,她和我关系好,我去求她给你安排个好差事!” “唉!那就谢谢大婶了!”张大婶笑着拍了拍云裳的手,起身进了厨房,云裳放下水碗,伸了个懒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啧啧,这模样可不成!“白婆子绕着云裳转了几个圈,然后指着云裳的脸冲张大婶直摇头。 “这要是晚上见了,还不把那些主子们吓着?”云裳伸手摸了摸脸颊,为了进段府,云裳特地换了装扮,不但将头发染回黑色,还特地在面颊上贴了块不小的伤疤。 “您老想想办法,她一个人怪可怜的!”张大婶满脸同情地拉住云裳的手。 “好吧,好吧,伺候人可不行,你就到浣衣房当差吧!” 张大婶一听连忙道谢,拉着云裳就要给白婆子磕头。 “算啦,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这就跟云裳走吧!”云裳回身看了看张大婶,笑着说道:“大婶费心了,白天抽空云裳会来看你的!”说完便和白婆子去了浣衣房。 “哎?你今天瞧见爷了吗?” “没有,那十姨太又让人送来一堆衣服,我洗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切!那女人就是一天换十套衣服爷也没兴致看她一眼!要不是她是县爷的女儿,就那种货色,爷才不会娶进门呢!” “爷还是疼八姨太多点!” “八姨太是爷的表妹,沾亲的自然不一样。不过她对咱们下人可凶了!” “是啊,千万不能让她去做正室!” “也不知道爷想让谁做夫人?这位置可一直悬着呢!” “前两年听说爷想娶一个四川的……” 云裳听了笑了笑,坐在井边继续捶打着衣物,莲准,那个邪肆而俊美的男人,现在,怕是恨死我了吧! 夜里的风有点凉,却带着令人舒爽的淡香,云裳稍稍仰起头,眼眉如丝,迎着夜风,任银色的月光洒在脸上。深邃的夜空中,悬着一轮皎洁的满月。 身前放着一个硕大的木盆,云裳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立即起身脱了鞋袜,站到盆里,夜里的井水显得很凉,云裳打了个哆嗦,叹息了一声,两脚一上一下地踩起来。 忽然,云裳感到身后有阵轻轻的脚步声,云裳猛地回过身去,正迎上一个男子的目光。 竟然是……他?在这片段姓为王的土地上,她竟然见到了他? 难道是自己眼花? “段……”她在心里悄生生将后面的“南风”二字给咽了回去。 这个人……会是他吗? 第四百六十九章 初入诡滇南(中) 他不是段南风!因为她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到了段南风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额,邪魅而狡诈,这个男人的脸庞冷峻而沉静,夜一样深邃的黑眸,坚毅的唇紧抿着,一身银色的长袍在月下闪出冷调的光泽。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词“银狐”,也许真的适合他的性格。这样一个带着阴狠的英俊的男子,夜色掩盖不了他那独有的魅力。 云裳下意识地摸摸脸颊,确定那疤痕没有脱落的迹象。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低头看了看盆里的脚丫,又看看他的脸,真的会是他么?如果他真的是他,那么之前的一切,在莲心台看见的那些幻灯片……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一步步向云裳走来,云裳突然觉得很窘,身旁的鞋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一直到他停在离云裳很近的地方,偶尔还能感觉到他口中薄荷的馨香。 云裳张了张口,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想开口称他主子,但下巴突然被他捏住,云裳吃惊地看着他,见他渐渐眯起双眼扬起一丝邪佞的微笑:“你不认识我了吗?” 强忍住心头的巨大的震撼,云裳“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想了许久,喃喃开口,“我该认识你吗?” 那男人眯着的眼睛里似乎有琉璃般的光芒环绕着,万分的璀璨,这样刺眼耀目的光芒让云裳在心里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结论,她知道,这个人,不会是他。 那男人定定的看住她的双眼,似乎要深深的望进去一般,忽而重新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在唇边浅浅的荡漾着,扬高了声音,对着看起来很无辜的云裳道,“可是我认识你。” “奴婢初来贵府,花儿还没认齐全,哪儿能认得主子您呢?又怎么可能会让主子您认识奴婢呢?”某人无辜的大眼睛,闪啊闪的企图用无辜的纯净眼光将对方的怀疑和试探全都杀死在萌芽之中。 然而,显而易见的,对方这个骗人的高手,完全没有将云裳的小伎俩看在眼中。 他双指一动,云裳顿觉自己的腿上一麻,身子也控制不住平衡和力道,忍不住往前头倾倒,如此一来,正好对上了那男人已经展开的怀抱。 “早这样投怀送抱,多好。少去了咱们许多的弯弯绕口舌不是?”他邪肆一笑,光华竟让天上明月为之羞涩。 是夜,天高云淡,乌朦朦的黑色沉沉的盖住了苍穹之顶。 第259节 这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对于这样鬼斧神工的好天气,云裳不禁感叹一声,吾命休矣。 只是,她实在似乎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要干嘛。她这么琢磨着,竟然昏沉沉的在人家的肩膀上……睡着了。 脸上的皮肤一阵刺痛,痛的沉睡中的人噌的一下就醒了过来,瞠目结舌的看着被人家拎在手里的那块疤痕贴,云裳悔恨得就差咬断自己的舌头!尼玛,楼云裳,你到底是有多困啊! 脸上跟着一温,云裳暗暗叫苦,人家既然能识破自己脸上的膏药,就也能看出来自己脸上此时涂满了姜汁这样简单的易容之术。 果不其然,待到脸上的伪装都被擦去的时候,她听见对方吸了一口气的惊艳之声,同时绝望的一闭眼睛,完蛋,这回要倒霉! “明明都醒了过来,还要装睡么?” 我天,这说话的口气,听着就跟多她熟悉似的。 既然被识破,也没什么好继续遮掩的,云裳索性睁开眼睛,对上对方正探究的目光,“嗯,不睡了。” 她如此坦然反倒让男子有些诧异,不过一愣的瞬间,他哑然失笑,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抹了一把,“这个样子多好看,何必作践自己?”他的余光掠过桌角上的膏药贴,云裳垂下睫毛,低头羞涩一笑,轻声道,“我喜欢装鬼,你管得着吗?” 男子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身子向下更探了几分,距离近到彼此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他的身上有好闻的薄荷的香气,在夏日的夜里闻起来,凉凉的,沁人心脾。 “咕,咕……咕噜”一声长而沉的来自五脏庙的呼唤完全将这么旖旎朦胧的情景给生生折煞成了齑粉。 某人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面前那对黑色的眸子里渐渐酝酿出一圈浓浓的笑意,随即变成朗声的笑。 “怠慢了我的贵客可怎么能行,来人,传御厨,上菜。”他的双臂撑在她的身侧,含笑看她。 那一瞬间,云裳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她居然在他的眼中看出一种不该属于他这个陌生人的光。 疼惜的,悲悯的,后悔的,还有……不舍的。 酒席摆上,云裳毫不客气的撸胳膊挽袖子,伸开筷子就招呼了起来,看看菜色,竟然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云裳也没甚在意,只当滇南之地的待客菜肴都是这样的精致顺合她的口味。 酒足饭饱,云裳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所谓吃饱了食困,她这些天一心想着要摆脱身后的那些暗力营的侍卫们分散了不少的心神,又惦记着能不能找到那个“大蛊王”,心里七上八下,鲜少吃上一顿饱饭,今天……可是足足的吃饱了,也就分散了全部的注意力,连戒备心都为之放松了下来。 看她睡眼惺忪的模样,男子微微一笑,将桌上的一盏茶递给她,“忘了告诉你,我姓段,名南羽。” “噗……”云裳刚刚含在嘴里的清茶全都喷了出去,慌忙抬手擦嘴,结结巴巴的问道,“段南羽?那你岂不就是……” “大理段家的当家。段南风的兄长。如此,姑娘还有什么疑问么?”他转过脸来,象牙似的皮肤上流转着邪魅的光晕。 “没有了,姑娘没什么疑问了。”云裳乖乖的低头,不去看他一身上好的月罗缎子的绸衣被自己喷上一群花花点点。 段南风的哥哥……云裳的心猛然一动,她惊觉,自己如今到底该对段南风怀有怎样的一种感情?他曾经骗过自己,可是他也的的确确的帮助过自己,虽然自己没能借助莲心台的穿越时光机器回到现实,可他毕竟对自己尽心尽力过了。 “段……”这一字之差的名字让她很有些念不出口。 “段爷?”她搜索了半天自己的思绪,总算找出了这么一个还算得上和是的名字。 段南羽站住了脚,回头看她,“有事?” “你……弟弟他……”她的嗓音都干巴巴的纠结了起来,要怎么问出口?要问他段南风他走得可安详?还是要问他,段南风是不是到死……都在埋怨自己没有派人去救他,任由他死在了苍梧之地? “段南风他……是怎么死的?”她总算是问出了口。 段南羽的眼中浮现起让人寻味的光泽,似有不忍,似有难舍,“舍弟一生都致力于佛法,却也继承了乃母的异能,他最终还是死在了这让人羡煞的异能之上。” “怎么说?”云裳的手心都凉了。 “动用意念,妄图篡改历史,逆流时光,大概是被自己的法术反噬了吧?”段南羽说起自己弟弟死因的时候仍旧是一幅浅浅淡淡的样子。 “法术反噬?他不是……被苍浯国的人掠走了吗?” “哦?你倒是知道的清楚,他的确是被苍浯国的人掠走,却半路被人救下,送回了大理,只是大理距离苍浯国,一北一南,相距何止千里万里,在回来的路上舍弟就已经不行了。可惜他一介人才……却死于邪术之上。”段南羽面容上的光淡淡的,未见伤心之色。 然而这一番话却好似一颗灵丹妙药一般,让一直困扰着云裳的一个问题豁然开朗。段南风不是死在苍浯,也不是死在她的原因之下! “那真是……太好了。”云裳松了一口气。 可是段南羽下一句话却让云裳直接从云端跌进了谷底。 “可他究竟是动用了怎样的禁忌之术才会招来杀身之祸呢?”他的目光里忽然涌出一股冰冷和残酷,欺近了云裳的身,低声道,“楼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弟弟他为什么要去冒死动用禁忌之术去开启那个莲心台?” 云裳的眼睛豁然睁大,她不敢相信的看着段南羽,连嗓音都变得憔悴。“你说他是因为……动了莲心台?” 段南羽收敛了阴冷的表情,收回身子笑看着她。 “没错,我弟弟虽不是你杀死,却也因你而死。楼云裳,你该给我弟弟赔命才是。” “没错,我的确该为他赔命。”这一句话说出去,忍不住连带着一口血也带了出来,脸上却有着释然的笑容,“段南风,我总算不欠你。”她说着,又咳出一口血来。她倒是习惯了这样的吐血节奏,可是却吓坏了对面的清淡男子,段南羽眉心一簇,刚刚装出来的那点冷酷的表情也消失殆尽,慌忙上来扶住她的腰,看她脸色苍白,又看地上她刚刚吐出的一口鲜血之中,暗红色之间带着金色的丝线一般的东西,不由得脸色大变! “你中毒了?” “是呀,中毒了,虽然不是很厉害的毒,可是长在了人的身上就有点……不太舒服了。”云裳没心没肺的笑了下,不忘调侃他,“吓到了段爷,真是不好意思。” 段南羽面色暗沉,定定的看着地上的血迹,一言不发。云裳没再说话,感觉从心里疲累到外身,索性靠在他的身上休息。没来由的,她居然觉得这样靠在他的身上的感觉……很熟悉。 第四百七十章 初入诡滇南(下) 而云裳不知道的是,在滇南,大理段家乃是第一用蛊的大户!而段家的子孙也是常年服用蚕蛊来保持容颜,修炼法术的。即便是不修炼法术的段南羽也被从小喂食金蚕,用来养身修性。 这算不算得上是一场荒谬的玩笑?她就这么和这个通晓蛊术的人擦肩而过了。 段南羽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看着怀中毒发而昏睡过去的女子苍白憔悴的容颜,低低的呢喃道,“云裳,你当真不认识我了么?如此……也好。” 上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她沉睡的容颜是在什么时候了呢?真的是恍如隔世了呢。 手指轻轻抚上她姣好的容颜,憔悴的脸色让此刻的云裳看起来更是我见犹怜,不由自主的,段南羽轻轻俯下了身…… 此间,到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恐怕也只有这个正沉浸其中的男人自己才能体会的到了。睡梦之中,她还不忘伸出手来推了他一把,让段南羽进一步的动作停在半空。 蓦地,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仿佛是起了坏心似的,段南羽勾起一边的唇角,开始解自己的上衣襟扣。 ****************** “怎么起得这么早?”有人从背后圈住了她,云裳一惊,转过身看过去,正对上段南羽赤裸着上身,发丝有些散乱。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能对着朝中的大臣们的攻歼都嗤之一笑的楼云裳,第一次崩溃了。 “段南羽……你……你昨天对我做了什么?怎么会在这里醒来?”云裳尖叫一声,猛地坐起来缩到墙角一隅,同时细细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唔,还好,衣服都还在呢。 段南羽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没睡醒的眼睛看着云裳的时候恍惚能浓出一汪水来,忽而一笑,露出两边腮帮上的浅浅的酒窝。 云裳不由吞了吞口水,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皮相很好,而且……完全符合她的审美。 既邪魅潇洒,又萌得绝倒。 “我昨天就睡在这儿呀,自然在这里醒来……至于云裳姑娘你嘛。”该死的!说到这儿,居然停了下来,促狭的看着脸红脖子粗的云裳。 云裳又吞一口口水,“接着说。” “你没感觉么?”段南羽坏笑了下,挪动了下自己的胳膊,脖子里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我睡得不错,很。满。足。” “去你妈的!”云裳忍不住爆了粗口,一抬脚将面前嘚瑟的这个男人给踢下了床。 段南羽没料到她会突然暴躁,一下中招,跌落在地上片刻,拍着自己的脑门哈哈大笑了起来。云裳歪着头恼怒的瞪着他,尼玛!这混蛋不会是被自己踢坏了脑子吧?还笑?笑你个头啊! 她正胡思乱想,段南羽一咕噜从地上站起来,啪的一声飞跃到床上,双臂一撑,稳稳的将云裳包在中间,鼻子挨着鼻子,额头都快要贴在一起…… “我的小野猫的爪子终于伸出来了。我就喜欢你这泼辣的。”说完不忘在她的唇上索了一吻。 云裳反手去拍,被他游鱼一样灵活的闪过,脸上一暖,又被他揩了油。她怒视,那人却哈哈大笑而去。 抓起床上的一件东西狠狠的擦了擦刚才被他亲过的地方,唇上火辣辣的疼。 见鬼!这男人是多缺女人,她和他相见才不过一个晚上,他就摆出这么浓情蜜意的模样来,真让人匪夷所思。 故事到这里远不是结束,而让云裳担心的事,正在逐渐到来。 她被困在了“段府”。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段南羽对自己好的几乎要超过自己的设想,云裳从来没觉得自己长得丑,可是她也绝对没有漂亮到要别人一眼看见就森森的爱上自己的地步!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可是……这要怎么算呢? 她来到这个段府已经快二十天了,二十天之内,段南羽每天晚上都会在她的房间里过夜,虽然最终尚未得逞,可他也着实吃了不少她的豆腐去。在这二十天之内,她想到了四十四种办法逃跑,却都被人给捉了回来,结果,段南羽对付一直想要逃跑的小野猫的方法就真真正正的给她用上了。 云裳站起身,腰间金色的链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云裳冷笑着,看来还真把她当猫一样养着,这链子是用特殊的金属制成,外面度了金,除非有钥匙,否则无论如何是弄不断的,其实就算他不拴着云裳,云裳也是很难从这里逃出的。 自从段南羽发现自己身边这个小姑凉的腿脚特别好,没事儿就来个悄无声息的走人玩玩,于是,他索性自己也从段府里搬了出来,搬到了另一个段府。 这处段府位于一处山谷之中,四面都没有宽旷的大路,唯有一条官道。 真个是让人有来无回。 又过了一个月。 云裳今天第一百八十次叹息,举目看去。这个山谷四面环山,仅有一个出口,谷中上百人的奴仆成天后的只盯着云裳一人,让云裳如何去逃? 纤柔的身子包裹在素色的丝缎中,云裳在水阁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在软榻上睡去。 楼梯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恍惚听到侍女叫了声“四夫人!”云裳抬了抬欲合的眼睑,向外厅看去。 还未见人便听见叮叮玲玲的悦耳响声传来,不一会便见到一个女子摇曳生情的走了进来。她一身艳丽夺目的苗服:角冠簪梳、耳坠吊环、项圈手镯……熠熠生辉。“花衣银装赛天仙”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爷呢?”四夫人盛气凌人的架势让云裳颇为不悦。 “没死的话应该在巡视商铺!”本来是不屑和这种人较劲的云裳也有些生气。她的潜台词已经出来了,她怎么还不走? 她慢悠悠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愤恨的东摸西摸:“听说你已经二十岁了!” 云裳“嗯”了一声,从枕头下摸出一本书随意的翻着,心想这主子八成是来闹事的。 “真不知爷看上你这老女人那点,竟然两个月都不回大屋!”她站到云裳的面前,轻蔑地看着她! 云裳抬头冲她笑了笑,继续翻着手上的书。 “你是不是给爷下盅了?”她怀疑地看着云裳。 “我不是苗人,不懂你们那些东西!”云裳淡笑着起身,绕过她的身子,将书放回书架上。 “那你是谁?为什么会被爷藏在这里?” “你直接去问你的爷岂不是更快!”云裳转身走向她。“出去,我要休息了!”收起笑容,她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你……你最好不要得罪我,我可是爷最宠的四夫人,你不过是个新来的,等新鲜期已过,像你这种老女人连狗都不如……”她指着云裳的鼻尖破口大骂。 “你说谁连狗都不如?”森冷的嗓音响起,段南羽阴沉着脸从外厅走了进来。 “爷!”她立刻摆出一副娇柔的表情,向段南羽疾步走去。谁料段南羽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搡开:“你刚刚说的是谁?”他的脸欺近她,眼光凌厉而狠毒。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云裳一脸好戏地看着簌簌发抖的四夫人。只见她惊恐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恨意。 第260节 “滚!”他将她推到在地上,看也不看,便向云裳走来。 云裳在他怀里看着四夫人踉跄着起身,顾不上满头凌乱的银饰,哭着跑下楼去。 “就这样?”云裳有些不满地看他。 “你还真是惟恐天下不乱啊!”他邪笑着捏了捏云裳的脸颊。云裳一把推开他,像软榻走去:“谁让她来招惹我?”段南羽跟了过来,顺势将她压在身下。 “你到底有几个妻子?”云裳挡住他的唇,好奇地问道。 “十二个,连你在内就是十三个!”他笑得痞痞的,舌头没闲着的添着她的掌心。 “我可不是你的妻子!根据婚姻法的规定男女双方必须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上才能构成合法的婚姻关系!我可没答应嫁给你。” “你说什么?”他迷惑地抬起头,云裳乘他不备,猛得将他掀翻在地上:“我说,你该去洗澡了!身子都馊了!”他坐在地上傻傻地揪着衣襟左闻又闻。然后摇着头起身,又上来抱她:“一起洗!” “滚!”云裳坐在床榻边一脚踹向他,他也不躲,佯装委屈的走了出去。 段南羽算是对她很上心了。这一点,云裳心知肚明。只是这个男人打出来的幌子却让她有点难以接受。 他给出的官方解释是:段南风活着的时候很喜欢她,以至于爱她成痴,每画一幅画就一定是她的肖像,以至于这个从未见过她的段南羽也对她的样貌心知肚明。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能一眼认出她的真身。 云裳苦笑连连,看来人太有名了,也不太好。 而段南羽现在如此对她,则是要做他弟弟未完成的事情。 留住她的身,留住她的人,再留住她的心…… 第四百七十一章 自由的味道 留住她的身,留住她的人,再留住她的心…… 这就是段家这位当家的全部计谋。 可是云裳却难以承受这种他每日剧增的关心和爱。 她甚至不敢直视他。 原因…… 段南羽有时候总会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这感觉的主人……她不愿想起。 溜达了半晌,毫无建树的云裳颓然地坐回廊下,半倚勾栏,将手中的石子毫无目的地投入水中。 水,泛起了漪涟,然后,水波跃起,恍惚中在半空中形成一个男子的身像,带着邪肆隽狂且温柔的微笑。 很快的,幻像消失了,水又化为滴滴无生命的水珠儿,纷纷回落于水面的平静。虽是翦翦秋风拂来,却无半丝凉意。翻白的肤色闪烁出半透明的色泽。薄薄的头发贴在脸上,攀着风吹来的轨迹,轻易感觉到胸口深切的呼吸——不久前,也有人如风这般抚过她的发丝,在那个飘雨如诗的江南雨季…… 想到段南羽心里又开始发愁,他日日夜夜都和云裳住在一起,这一点让云裳觉得自己太过随意,简直就是……他招手即来,挥手既去的某种女人……索性,段南羽已经躲了她将近十天。她也总算能安稳的睡个觉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半月。眼看着再过几个月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如果到那时她还是走不了,暗力营的人会找到她吗?还有莲准,这人怎么这么久都没个动静?难道是他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吗? 云裳烦恼的倒在床上,狠狠地绞着手中的链子,不知过了多会听见如意轻声唤他,云裳睁开眼,看见她正张罗着满桌的饭菜,云裳起身挠挠头,有些窘迫,难道自己体内的蛊毒是自己痊愈了吗?看现在的精神情况,她倒是比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好了很多。 云裳小得意了一把,走到桌前大快朵颐起来,既然这样,就不要浪费了才好,如意在一旁笑眯眯地看她,和她说着一天的见闻,说到段南羽时小心避开话题,云裳不在意的喝着碗中的汤,思忖着下一步的计划! ****************** 卧在花丛中,夜风吹来,扬起满园的花瓣,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姿,突然发觉屋檐下静立的身影,于是冲他微微一笑,笑靥如绿叶间不经意洒下的透明晨光。他下意识的转过身去,似无法忍受那份烧灼灵魂的炙热。见此,云裳立刻敛起笑容,漠然的越过他的身躯。他跟了进来,坐在床边不语,云裳倚靠进窗边的软榻,小口啜着手中珐琅杯中的清水,眼神飘向窗外,看着满谷接近黑幕的深蓝。 云裳把玩着手中玲珑剔透的珐琅杯,回首淡淡地看他。 “杯子跟他的主人说,他很寂寞,祈求主人为他注满水……” “啊?”他一脸迷惑,我淡扫了他一眼,注视着手中的水杯,并将它轻轻摇晃着,看着杯中美妙的颜色。 “主人把热水倒进了杯子里。水很热,杯子感到自己快被融化了,杯子想,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水变温了,杯子感觉很舒服,杯子想,这就是生活的感觉;水变凉了,杯子害怕了,怕什么他也不知道,杯子想,这就是失去的滋味;水凉透了,杯子绝望了,杯子想,这就是缘分的“杰作”。段南羽,你是厌倦我了吗?如果是,请你告诉我!” 云裳走向他,在他身旁蹲下,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他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发,可以感觉它的轻颤。 “我总对自己说: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要给自己留下了什么遗憾,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该爱的时候就去爱,无谓压抑自己,我知道你恨我,但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惩罚,恭喜你,你成功了!我也认了!” 他突然俯下身子压下来,脖子上一阵温热,那是他干燥的唇:“你瘦了!”他的嗓音暗哑而干涩。 云裳轻笑:“你在乎吗?”他猛地抱起她,慌乱中,手中的珐琅杯落地,满地残片,他忘情地吻着,不住地说道:“云裳,我要锁着你,锁一辈子……” 头“嗡”一下大了,但容不得云裳多想,热唇席卷而来,直到彼此窒息到痛苦时才放开。云裳坐在他怀里不住的喘息,他的下颚抵着她的头,温柔的问道:“那杯子后来怎么办?” “于是杯子又祈求主人将水倒出去,可主人不答应,杯子觉得很压抑,那可恶的水,凉凉的,放在心里,感觉好难过。杯子奋力一晃,水终于走出了杯子心里,但自己也掉在了地上。杯子碎了,临死前,他看见,其实它心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水的痕迹……” 云裳指着满地的珐琅碎片,抬头看他:“就像那样!”他突然笑了起来,柔声说道:“我不是杯子,若我是,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热水!” 云裳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不觉苦笑,这算不算作茧自缚,这戏还要唱多久?段南羽是真的动情了,还是另一个圈套?我要好好想想…… 有那么一瞬云裳觉得自己很卑鄙,这个男人,他奸诈、阴狠、心机深沉,但仔细想来却似乎从没做过伤害她的事。也许这场情感的争斗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 就像是今夜——我在你梦里,而你却永远不会在我心里…… ****************** “云夫人,云夫人?云姑娘?” 云裳摇了摇身上的金锁链,发出点声音,外头急躁的叫唤才略略平静了下来,慌里慌张的跑进来一个小姑凉,给她请安,“云姑娘,可找着您了。” “什么事?”云裳懒洋洋地转过身,对于段南羽这种吩咐下人们称呼她“云夫人”的这种行为,她一直都是不理不睬且嗤之以鼻。 “爷吩咐过了,要奴婢侍候您换装,一会儿爷就要回来了。”小姑凉都不敢看她铁青的脸。看她没有动静,赶紧说,“云姑娘……您还是换了吧。要不等爷回来,奴婢们都要受罚了。” 想起来上一次云裳因为没有吃晚饭,段南羽就将一屋子的丫头都给大板子招呼了一顿,打个半死的事儿,云裳还是心有余悸,她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想看到有人因为她而受这么大的皮肉之苦。 “行了,衣服呢。”这些天过去,她也学乖了。在没有所谓的事情上,她不想难为自己,难为别人。 内穿月白色衣裙,外套靛紫绣金的华服,漆黑柔亮的发丝散于脑后,发间佩戴上了青玉与蓝钻嵌成的发饰。云裳站在落地的铜镜前,看着如此盛装的自己,扯出一丝哀笑,在自己最美的时刻伴在身边的,却不是……最爱的人…… 果然,她的衣服刚刚换好没有一刻钟的光景,段南羽就回来了。 说起来也真是难为了他,就因为她总是逃跑,他把家都搬到了大山里来,批阅公文都变得很麻烦,每天天不亮就得回原来的“段府”里去料理事务。 可这个人偏偏还很是开心,每天乐此不疲的跑来跑去。 “都换好了?”段南羽挑帘进来的时候眼睛里闪亮了下,看见云裳嘟着嘴一幅不高兴的样子,忍不住浅笑走上前揽住她的腰,在唇边吻了又吻,“怎么了?不喜欢这装束吗?” 云裳一边躲过他的狼性行为,一边回答,“里三层外三层,大热的天,谁会喜欢?” “不如都脱了好了。”他说着上来就要伸手解她身上的带子。云裳一侧身,“我还是凑合着吧。”换来他低低的笑声,手上一拉她,他满目含笑,软语轻声道:“这些日子闷了吧!带你出去走走!”云裳心弦微颤,还故作不屑地说道:“你就不怕我跑了?”他低头吻了吻云裳的面颊:“有我在,你跑不了!”说着便解了她腰上的链子,将她横抱起来,向外走去。“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在一屋子小姑凉们脸红肉麻的表情之中,段南羽如愿以偿的将美人给拽走了。 二人共乘一骑,背后是他男子的体香和温热的胸膛,隔着温热的表皮之下,是他有力的心跳声,缓缓的和马蹄声附和在一起。风从对面的峡谷里吹来,带着山泉般的沁凉。云裳舒服的闭上眼睛,这地方不用动眼睛看就知道一定会是一处极美的所在。腰上一直束缚她的锁链终于被解开丢弃,虽然是暂时的舒缓也让云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连风中都满满的是自由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段南羽将马勒住,轻轻晃了晃靠在他胸前的云裳,“瞌睡虫,咱们到了。”云裳睁眼一瞧,忍不住赞了一声,“好美啊。” 眼前,但见的,苍山最北峰云弄峰麓神摩山下,古树林立,浓荫蔽天,一方清泉嵌于其间,泉池西北角的池边有一棵苍劲的夜合欢古树,枝叶婆娑,树荫遮天蔽日。林中各色蝴蝶翩翩飞舞,一时间云裳竟看得痴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阴谋和阴谋(上) “这树叫蝴蝶树!这泉水叫蝴蝶泉!这里有个很美的传说。”段南羽拥着云裳在坐在树下,娓娓道来:“在苍山云弄峰下有一对男女青年,男的叫霞郎,女的叫霁姑,他俩深深相爱,常在泉边约会对歌。因霁姑的美貌被霸主虞王看中,就来抢亲纳妾。霞郎用计救出霁姑,虞王紧追不舍,他俩走投无路,双双跳人泉中,殉情而死,最后化为一双蝴蝶,在泉上翩翩起舞,此后人们就把无底潭叫作蝴蝶泉。你看这棵古树,现在蝴蝶虽多,但还不是最美的时候,等到春末夏初,这里还有一番奇景,到时我再带你来看!” “好!”云裳柔顺地偎依在他的怀中,抬手欣赏着停驻指间的幽蓝色的蝴蝶。 就让她迷失在这幻境般的美景里,传说中的美丽,蝴蝶斑斓的翅膀,蝴蝶泉边轻歌漫舞的白族女子,仿佛人间天上的美梦,亦幻亦真,远方洱海风光,被蝴蝶的羽翅,载到云裳的眼前。 百年的合欢树,浓荫覆盖,翩翩与云裳共徘徊的,是谁? “云裳!嫁给我吧!”他吻着云裳灵动的眼睑,一朵红云慢慢染在脸庞,泛滥开来…… 云裳托住他的脸,捕捉到他羞涩的刹那,嘴角稍带委屈,双唇招人怜悯,这样的表情……没来由的居然牵动了她上一世的牵挂……愣怔着他看了半晌,这似曾相识的一对眸子,这似曾相识的神情……看着看着,云裳的眼中居然有泪水莹然了出来。 疼惜地叹了口气,埋进他的怀里,檀口微启:“好……” “真的?不要骗我……” 云裳与他在泉水边相拥,他衣襟上残留着白莲淡淡的幽香,这场注定不能柳暗花明,双宿双飞的童话,终于……接近尾声…… ****************** 听如意说,大屋开始忙碌起来,大理段家终于要迎娶正室夫人了,满城皆是一片喜气。众人对云裳的看守也渐渐疏松起来,但段南羽依旧没有除去那条金链。可云裳的身子却越来越差,段南羽开始的时候找了一堆人为她开方子进补,还有控制毒性的方子。刚开始的时候也见到了一点成效。可是这一个半月下来,不但她的身子还是不见彻底的好转,人也一天天消瘦下去,他遍请名医,但终不得病因。 见他日日陪伴在床边,云裳心中酸涩愧疚,也许这样也好,若她死了,她对大理段家一切的恩怨情仇都一笔勾销了吧,只是心中还有些舍不下的人,临去前不见也好,省得有太多的牵挂…… 不知从何处吹入的风,拂过云裳的耳畔,蓝玉的耳坠敲起细微的乐音。手腕忽而一阵冰凉,云裳睁开眼,看见他半蹲在云裳的榻前握着云裳的手,白皙的皓腕上套进一个碧绿剔透的玉镯。 “这是你当年退还给南风的寒玉镯,还记得吗?”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苍白而憔悴。 云裳点点头,慢慢撑起身子,他扶着云裳,让云裳靠在他的肩上,云裳指了指窗外,他会意一笑,抱起云裳向庭院走去。 “云裳,你要的‘十八学士’云裳栽培出来了,想不想看!”云裳笑了笑,将头抵住他的胸部。腰上的金链已经除去,他抱着云裳一直走到莲池。 云裳示意他将云裳放下,缓步踏入水中,听他小声阻止着,不在意的向前趟去。 “云裳!”他追过来从后面抱住云裳,在耳边轻语:“明日云裳去缅甸求医,一定要治好你!” 云裳静静的立在水中,回想着这些日子身体的变化,难道说这就是云裳的劫难吗?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云裳竟然不想去找什么解药来解开自己身上的金蚕蛊毒了。若人生连活下去都要如斯艰难的话,那么这样的人生,哪怕是两世为人,她也不想再要。 真的,真的太累了。 段南羽一去数日,云裳每天静坐,无事可干,也不想说话,如意见云裳气色不好也倒安分了些,不似以前那般聒噪了。这日晌午,云裳难得不想午睡,从榻上起身,走到窗前吹风,腰上的金链叮当作响,心里不禁升起莫名的悲哀,他……终究还是信不过她。 谷中的山花姹紫嫣红,湖水蓝绿清澄,美不胜收。云裳幽幽叹了口气,蜷缩进窗边软榻里。风儿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姿态摇曳,显出树后两个鬼祟的身影,云裳压低身子,冷冷地注视着,只见一个脸上涂抹得极其妖艳的女人将一个小纸包递给如意,如意警惕地接过,那女人又耳语了几句,塞给她一个荷包,笑眯眯地走了。如意看着她的背影怔忡了半晌,便转身将荷包收起。 那个涂抹的妖艳的女子,不是四夫人又是谁呢? ****************** 云裳睡到日上三竿,缓缓地从软榻上起身,向屋外走去…… “夫人,吃饭了!”如意甜甜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云裳睁开眼,冷冷地看她。 “夫人?” 云裳沉默地起身,走到饭桌前,看着满桌丰盛的佳肴,不住地冷笑:“如意,我今天没胃口,这桌饭赏你了!” “那如意就将它们撤下了,等您有胃口了,我再给您热!”她笑着转到桌边,伸手收拾饭菜。云裳忽然伸出手,挡住她的手,皮笑肉不笑地看她:“我说赏你了,听不懂吗?” “夫人!”她吃惊地看云裳,满脸的委屈。 云裳将她按坐在饭桌前,拿了手边的筷子递给她,笑嘻嘻地说道:“快吃!我看着呢!” 如意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手紧紧的握住筷子,指节发白,下唇被咬地乌紫。突然,她起身走到云裳的面前重重地跪下,低垂着头,泣不成声:“夫人,如意跟了您这么久,您对如意的好,如意怎会不知道?如意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没错,四夫人是让如意下毒,但如意没有,如意答应她是因为怕她去找其他人加害夫人,夫人要是不信,那么夫人您看着!”说着她走到桌边对着满桌的饭菜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小小的嘴里塞满饭菜,眼泪不停地流,浸湿了衣襟。 “够了!你下去吧!”云裳无力地抚着额头,瘫软在椅子上。 第261节 她听了走到云裳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头,含泪而去。 乱!云裳趴在被褥间,思绪如麻,一个段南羽、一个四夫人、一个如意,谁是真?谁是假?云裳忽然之间极其后悔来到这里,因为蹉跎的不仅仅是时光,厌了、倦了,拖着日渐病弱的身体,都让她近乎绝望,到底是谁在害她?四夫人还是如意?抑或是段南羽! 睡梦中突觉脸部微痒,云裳烦躁地翻了个身,伸手挥了挥,指尖丝丝凉凉的感觉,还有些扎手的刺痛感。云裳心中诧异,减了几分睡意,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今夜的月光有些混沌,云裳揉了揉眼,费力地看着床边的黑影,伸手撩了撩那抹尖锐,云裳惊惧,竟是一具被挖去了双眼的黑色蝙蝠倒挂在自己的床头! “啊!”云裳大叫着,翻身坐起,这时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见一堆丫鬟老妈子和如意,执着油灯跑了上来。 “夫人!”众人都惨白着脸看着云裳,身后赶来的如意放声尖叫:“啊……” 云裳木然的看向床梁,淡紫色的纱幔旁垂着三尺来长的巨大蝙蝠,更令人惊恐的是这具蝙蝠的尸身上已经没有了双眼,空洞洞的窟窿里浸满了血…… 云裳甫定心神,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一把扯下蝙蝠的尸身,冷哼道:“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就算你是鬼,楼云裳这辈子杀的人多了,不怕你一个来讨债的!如意,拿火盆来!” “夫……夫人!”她惊惶为定地看着云裳手中的蝙蝠。 “还不快去!”云裳冲她吼着!目无表情的注视着手中的蝙蝠。从莲心小筑到滇南之地,她为什么总是受到这样的威胁恐吓?是谁?倒底是谁? 火盆搬来了,云裳拿起桌边的香油浇在火上,火苗一下窜高数迟,云裳将蝙蝠狠狠地丢进火里,一时间屋内焦味弥漫,边上的三名侍女都簌簌地抖着,仿佛大难临头般地注视着火盆中逐渐消失的蝙蝠的一角。 忽然一阵昏眩袭来,云裳踉跄着扶住床沿,喉中一股腥甜,云裳捂住心口“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如意连忙跑来架住云裳欲坠的身子:“夫人!” 许久未曾犯过的吐血症,又开始了! “不碍事!你们都下去吧!”丫鬟们都有些犹豫,云裳看了如意一眼,见她煞白的脸上一副泫然欲泣地表情。 “如意,你留下!”其他人这才转身离去,如意扶云裳上床,帮云裳压好被角,云裳一把抓住她的手,严肃地看她:“如意,你先前所说,我句句记在心里,现在我别无他法,只有相信你!” “夫人!你说吧,不管是什么,不管如意能做的不能做的,如意都愿意去做!”她跪坐在云裳身边,信誓旦旦地握住云裳的手。 “好!我要你陪我演场戏!记住,如果有一点闪失,我就会赔上一条命!” 第四百七十三章 阴谋和阴谋(下) 云裳仰躺在椅背上,身子瘫软,房间里回荡着她寂寞的笑声,赤脚走到窗边,看着那些已经厌倦的美景,极想神经质地呐喊。庭院里一个皮肤黝黑的园丁正用锄头铲除着那片白茶地,他打着赤膊,骄阳烤着他宽阔的脊背,仿佛渗出油来。 有侍女走过去递给他一杯茶水,他大口的喝着,不停地点头听着侍女的吩咐,他蓄着浓密的胡子,让云裳看了就烦躁,于是偏过头望向别处。 忽然一道锐利的视线射来,云裳下意识地寻找,竟是那园丁仰头放肆的眼神,侍女顿了顿,顺着他的眼光看来,恼怒地跺着脚,提高了嗓音教训他,他急忙低下头,卑恭起来,默默地干起手中的活。 云裳笑了笑,心中空虚,有那么一瞬云裳竟以为见到了他!也许只是背影比较像吧!云裳缩回身子,在屋内来回走着,盘算着段南羽回来的日子。成败再此一举,云裳赌的是命,是段南羽对她的感情! “上次不是嘱咐过你用量了吗?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四夫人有些不悦地将一个小纸包递给如意。 “夫人,奴婢是按照您的用量下的,不过前两天奴婢备膳食的时候不巧被意儿姐撞见了,慌乱之下我将剩下的药投到炉灶里了,这才……”如意低垂着头,满脸的愧疚。 “好了,好了!下次小心点,这种慢性毒药可不好弄的!”四夫人一脸嫌恶地看她,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哟!四夫人,既然到了这里,怎么不进去坐坐?”云裳从树后闪了出来,阴笑着走向她俩。 四夫人惊魂未定的看着云裳,连连后退了几步。 “如意,刚刚四夫人赏你的什么,也拿给我瞧瞧!” 如意闻言“扑通”一声跪下了,低头不敢言语。 “没……没什么,就是一些我不用的水粉,上次差这丫头办事办的不错,干脆赏了她了!”四夫人结结巴巴地说着,闪身挡在了云裳和如意之间。 “哦?四夫人给的自然是好东西,我整天被困在这,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今天就让云裳开开眼吧!”说着,云裳将她推到一旁,伸手就要抢如意手上的纸包。 突然“啪”地一声,四夫人打落云裳手,恶狠狠地盯着云裳:“怎么,不相信我?你这个女人别仗着爷宠你,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云裳笑了笑,看了一眼如意,她快速地起身,像园外跑去,四夫人见此似松了一口气,身子虚晃了两下。云裳走到她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见她呆了呆,得意地说道:“四夫人,我这个女人两个月后便是这大理段家的当家主母了,自然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你……”四夫人的脸青白一片,怒瞪着云裳。 “还有,就你那点小伎俩也想跟我斗?你也不想想如意是谁,她会有今天全都是靠我,不然还不是一个低等的侍女罢了,你想想看,她会背叛我吗?”云裳欺身靠进她,看她越发惊恐的脸,开心地大笑起来。 “你现在猜猜她在哪?那包毒药她要给谁?” “你……你想怎么样?”四夫人瘫软在地上,无助地看云裳。 “很简单,我要你死!”云裳蹲下身子与她平视,阴恻恻地看她。 乍闻此言,四夫人万分惊惧。但见她表情反复变化,最后露出一抹狞笑:“好,反正要死,拉你垫个背也不错!”说着一脚蹬向云裳的复部,一脚将云裳踢入莲池中。 云裳心一横,心甘情愿地向水底坠去…… 莲池并不深,云裳仰面躺在莲花的茎上,屏住呼吸,努力地抗拒着浮力将腰上链子一圈圈缠绕于其间,使得自己无法透出水面,口中憋了一口气,缓缓合上双眼,静静地等待着。 如果老天一定要让她死在这块诡异的滇南之地的话……她裴佩毫无怨言! 时间悄悄流过,云裳的意识逐渐模糊,人们都说在临死之际可以快速地看完这一生所有的经历。对此,云裳是深信的,因为自己是死过一世的人,上一世走的也不是无牵无挂,她还有恨的人……曾经那个宠溺于她一人的男人现在还好吗?是不是已经和那个女人子孙绕膝了呢? 她想笑。 上一世……过的还真是他妈的荒唐呀。 可这一世呢?这颗原本冷漠的心早已变得易感而跌宕,飘零着秋天里翻飞的枯败,流淌着春日里流红的缠绵,归纳着风雨后彩虹的斑斓,承接着狂风中归家的轻盈。 性情冷漠的冯少绾,鸡婆管家亦陌,山羊胡的文先生,脾气倔强的又总是能救命的鲁老头儿。还被困在大内软禁的楼云钰,痴傻却幸福的顾籽萄,陆家兄弟……最后映上她脑海的,则是那张邪肆凛然笑意隽狂的青年。 莲准……再见了。 云裳的泪流了出来,融入水中。谁说的她能放开?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不想,不想和他们说再见…… 冰冷的唇有了温热的触感,舌尖挑开云裳的贝齿,氧气传送进她的胸腔,伴着晶莹的水泡,感觉被人紧而温柔的拥抱着,云裳偎近他,感受着他的心跳,是云裳最爱的那一种频率,意识消失前,云裳忽然微笑了起来。 这怀抱……才让她安心。 “爷,夫人被困在水底了!” “废物……” “快递把刀给那小子,将莲花砍断!” “爷,要不用钥匙……啊,爷,你不能下去!” 身子被举出水面,耳旁是嘈杂的人声,有人在用力挤压着云裳的胸腔,捏住云裳的鼻子往云裳口腔内送着氧气,反复几次,云裳痛苦的吐出水,意识逐渐恢复,只是眼皮沉重如铁,是他,一定是他,这种急救方法云裳只教过他,心中突觉轻松起来,他来了,来救自己了。 “贱人!” “爷……” “来人,把她关进地牢,将七十二种刑罚用遍了,才准她死!” “爷,你当真这么狠心?我跟了你十五年哪!” “滚,快把她拖走!” 十五年……段南羽,你真狠,等你发现我的背叛时,又会怎样对我呢? “夫人!”如意抬起头惊喜地看着云裳,两只大眼睛哭得红肿,让人忍不住怜惜起来。 “傻丫头,哭什么?”云裳虚弱地笑了笑,吃力地起身。她扶着她坐好,转身端来一碗参汤。 “都怪如意不好,要是如意再跑快点,夫人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要不是……要不是那个新来的园丁,夫人就……就……”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云裳听了却心中暗喜,果然是他。 “云裳!” 云裳寻声望去,段南羽站在灯影之中,如意破涕笑了起来,起身行礼退下,但他还是远远站着,似乎犹豫着什么。云裳冲他莞尔一笑,清清爽爽地,漂着别样的温柔,徐徐伸出手。见他身体微震,随即冲了过来,跪坐在床边,将她的手贴上脸颊:“云裳,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又何需说这些!”云裳轻轻笑了笑,看他眼光暗淡下去。 “不,你明知道都是我的错。”他说完起身,拿起挂在云裳床边的金链,走到窗边,反手远远地将它抛进湖里,云裳的心蓦地跟着痛了一下,在他重新揽她入怀之前,云裳不停地提醒自己,眼前的他只是一个出色的男人,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也压根不是什么爱情,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 月凉如水,冷冷的余辉洒落一地的清寒。院外干枯的叶茎在萧瑟的风中哭弯了腰,憔悴的花瓣燃尽了青春的流溢华彩,唯有将所有的寂寞悲凉揉进飘有余香的花芯,沉睡在漫漫无尽的黑夜。 “你来了!”云裳背对着身后的黑影,缓缓俯下身子,抚摸着半枯的花朵,感觉他逐渐靠近的热度。 又是那相思无尽的怀抱,心中却无半丝的激动,只因这行将朽木的身子再也无法背负那曾经的沧海誓言。 “你不该来!” 云裳转身,凝望着他的双眼,今夜,片片春花在月光下梦幻般地飘散,残红写满凋零的忧伤。 “云裳!我来晚了!” 他坚实的拥抱是对我最温暖的慰藉,只是,莲准,太晚了,所有的名医都已宣布了我死亡的日期…… “莲准,我……不能守约了……”手指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胸腹一阵剧痛,血气上涌,尽管云裳极力克制,但嘴角还是沿下一道血痕。 “段南羽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我要杀了他!”他的眼神阴冷而狂暴,云裳抓住他的手,无奈地摇头。 “不……不是他,我是被人下盅了!” “谁?”他将云裳抱进屋里,痛苦地坐在床沿看她。 云裳摇着头,伸手摸着他的胡须:“你快走,这几天夜里会有侍女过来,不要让段南羽看到,他不会放过你的!” “不!云裳,我带你出去!”他说着就要抱起云裳,却被她推开。 “我不能走,这里守卫甚严,你带着我是逃不掉的!” “云裳!就算是死又如何,能和你在一起,足够了!” 莲准的脸压抑而温柔,云裳按耐着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眼前闪过的景,耳边掠过的风,唇边印过的熏香,回忆着,心在慢慢坠落…… 第四百七十四章 要死在一起(上) “云裳,我记得你每一句对我说过的话,可为何我说过的你却从来不放在心上?” 云裳讶异地看莲准瞬间露出伤痛的表情。 “我在莲心小筑说过,你是最重要的!我莲准心胸狭窄,一辈子只容得下一个女人!你当我说得是玩笑话吗?”他眼光沉郁似黑洞,带着无比的决绝于坚定。 云裳泪流满面,迷离中绽开一抹笑容:“那好。既然如此,莲准,你再也回不了头了,你既然提醒了我,以後我便要拿这些话时时鞭策你,就算我死了、烂了,化灰、化尘,你也不可遗弃我,要将我留在你身边……” 他的唇深深吻了下来,感觉自己与他化成天地间渺小的沙砾,好想就这样拉着他踩着云朵漫步在天堂,揪着风的翅膀飞翔在蓝天,让爱的誓言响彻云空…… “砰”一声脆响,如意呆立在门外,一脸茫然的注视着横抱着云裳忘情拥吻的莲准。 笛声幽幽,如暗夜的哭泣,溶溶月光下飘着一首怅然的曲,悠长又悠长,串串音符跌落成一个个迷蒙的记忆。一样明月,千里不共;一种笛声,两处相思。 “夫人,如意终于明白您的心了,也知道您为何一直都不快乐……”如意轻轻为云裳披上一件外衣,云裳倚靠在窗棂,含笑注视着园中新开的蔷薇。 “如意,你可愿帮我离开?”云裳没有转身,知道这对于她是个过分的请求。 “夫人,如意当初所说的话,一辈子也不会变!”没想到她竟有这份心,云裳宽慰的舒了一口气,转身轻轻拥着她。 “可是,爷对您……”段南羽这些日子仍四处求医,上次那个缅甸的医生一口咬定云裳中的是虫盅,所以他遍走苗地,帮云裳寻找救治之法。 “有些花开是为了要谢的,有些水来了是为了要走的,有些人出现是为了要消失的,有些故事开始是为了要结束的。这就是我与他的缘份,尽了也就散了!” 第262节 “夫人,如意明白了,您明天就等着我,如意拼死也要让您顺利出谷!”小小的脸上一脸的坚毅,云裳叹了一口气,认真地说道:“到时,你跟我一起走,我这身子也许不能活上多久,但我楼云裳可发誓,你的后半生必定享尽荣华!” “夫人,那些东西,如意都是不在乎的!” “夫人,要委屈你待在粪桶里出去了!”如意拿来一件宽大的斗篷帮云裳穿好,带着歉意地看云裳:“每天清晨都有倒夜香的出入,这个时间那些守门的人刚刚睡醒,脑袋还不是很灵,再加上,粪车气味大,他们一向不愿意盘查,所以只好……” “没事的,云裳不介意!”云裳笑着往外走,见院子里莲准已经候在那儿,身边是一大车粪桶。想着云裳俩这龙子凤孙竟落得这般落魄,不觉无奈地笑了笑,甩头走进莲准,看他面带笑意,还是黝黑的脸庞,浓密的胡须,样子煞是可笑。 云裳爬上粪车,钻进一个空着的粪桶,身旁的气味确实令人作呕,但想着谷外的海阔天空,心中顿觉明朗起来! 板车悠悠地行了好久,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想着如意这丫头也不简单,心思缜密,眼聪明慧,也算是个难得的佳人了。 “云裳,我们出来了!”桶外传来莲准兴奋的低唤,云裳顶开木桶,探出头来,他们真的出来了! 莲准抱着云裳下了车,此是天还未亮,四周是空旷的山谷,不远处有一匹早已备好的俊马,云裳笑着,催促莲准快些上马,他抱云裳小心地放到马背上,马儿载着云裳俩缓缓向前走着。云裳回头遥望那禁锁云裳近一年的山谷,心中说不出的惆怅。片片记忆里的花瓣,就在这样清冷的凌晨,带着忧伤,带着叹息,轻轻滑落云裳的心房,慢慢湿润,慢慢浸透。慢慢溢散。 “莲准,再快一些!” “嗬!”他驰马狂奔起来,心有灵犀般感应到云裳的失落,将云裳紧紧拥抱…… 云裳倚在莲准的胸膛,默默数着他的心跳,马儿的脚程慢了下来,莲准拥着云裳沉默不语,寂寞红尘里,云裳寻回那份已然忘却了的春意盎然的温润感受,仿佛一只翩然的蝴蝶,翻越千山万水,飞向苍海茫茫之处。 身后突然传来众多杂乱的马蹄声,云裳和他向后望去,竟是数不清的火把,莲准挥舞着马鞭,急速奔驰起来,云裳扭头看着渐远的追兵,微松了一口气,但不一会,见一匹通体雪白的俊马越驰越近,马上那熟悉的身影使云裳心口狂跳起来。 段南羽带着一脸的肃杀与冷绝渐渐逼近,云裳看向他,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噌”他抽出随身的佩剑,天空已渐渐发白,灰白的天幕上日月同辉,映得剑刃发出冷冽冽的寒光。 莲准见他拔剑,将云裳紧紧护在一侧,举臂拦在云裳与剑锋之间,单手紧握马缰,大声喝道:“段南羽,你私扣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他并不理会莲准,“唰”地用剑锋指着云裳,咆哮道:“你有没有爱过我!” 莲准见此脸吓得煞白,伸手一把抓住剑刃,阻止它向云裳刺来。云裳尖叫着握住莲准的手,惊惶地看着那汩汩流淌的鲜血,段南羽与他们并驾齐驱,俊逸的脸庞愤怒地扭曲着,眼红地仿佛滴出血来。 “你有没有爱过我!说!”他用力往后抽回宝剑,云裳看着莲准被血染红的左掌,近乎疯狂的喊着:“没有!我从来没爱过你!疯子!你这个疯子!你以为锁住一个人的身体就能同时锁住她的心吗?” 云裳看见他闭上眼睛,似有几串清凉的液体迅速溢了出来,他的马速锐减,被云裳们远远抛在身后,云裳回头看向他,却被莲准的大掌遮住双眼,温热的血液溢满云裳的眼睛,疼痛地心也跟着憔悴。 “云裳!” 狂暴的声音远远的漂了过来,仿佛巨石压迫下的灵魂,凄惨而又专注的唤着,用尽所有的气力,拼尽一生的等待,却只是发出了这样心痛而又无奈的呼唤……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又是一个暖暖的春日,春天的红花开了尽。云裳和莲准缓缓走着,听花开枝头,看鸟鸣山涧,吹满山云雾,摇满树烟雨;凝眸处依然风雨皆画,风也怡然,云也灿烂。可是黯然的思绪与云裳走得太近,介入太深,惊觉流年似水时忧郁已然太浓。 “云裳!”莲准低头吻着云裳,感受到他的犹豫与心痛,云裳伸手拉下他的脖子,深深地回应他,然后低喘着分开,相抵着额头对视而笑。 “瞧这胡子留得,扎死我了,让我芳心碎了一地呢!”云裳笑着揪着他的胡须,惹得他“哇哇”大叫。 他自云裳陶醉地摸摸下巴,说道:“不会吧?我觉得很有男人味!”云裳在马上笑弯了腰,狠狠拧着他的脸颊:“怎么把自己搞得像黑炭一样?” “还不是为了你!”他佯装恼怒地瞪着云裳:“那段南羽从前见过我,我不装扮一下怎么混得进来?再说,我原本一身白皙也不像是做奴才的,所以就到洱海边上脱光衣衫狠狠暴晒了几天……” 云裳揶揄地看他:“脱光衣衫?脱到什么程度?没让那些白族少女吃豆腐吧?还有除了上身还有哪晒黑了?让我瞧瞧?”说着动手去解他的裤带,他吓的差点从马上跌下来,大叫着“不要脸”动手呵云裳的痒。 相视的笑颜转为眉目的痴缠,又是如火如荼的热吻,积攒了一年的相思,就这样融化在彼此的怀中…… 忽然胸口剧烈疼痛起来,温热而腥湿的液体流进莲准口中。 “云裳!”云裳听到他惊慌的呼唤,云裳闭起双眼,周身似被烈火烧灼,身体里仿佛有什么欲破茧而出,疼痛折磨着云裳的全身,云裳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莲准略带哭腔的低喊越来越远…… 云裳睁开双眼,看着破旧的房梁,不知身在何处。挣扎着起身,走到衰败的木门前,咿咿呀呀的推开,门外苍茫的群山,隐约的湖光,恍如隔世的迷嚣,在萋萋碧草中相互纠缠着伸入远方。 “云裳!”莲准疲惫的身影从屋后现了出来,他丢开手中的柴禾,飞快的跑到云裳的面前,将云裳横抱起来。“怎么可以到处乱走!”他责备而心疼的看着云裳,将云裳轻轻放在床上为她盖好簿被。 “这是哪?”云裳抓紧他的手看向窗外,细密粘稠的叶隙间,透出微薄的晨光和残滴的泪痕。“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了,你昏迷后云裳在山涧遇到一位当地的采药人,这是他的房子。”莲准已将胡须退去,又露出光洁的下巴,云裳怜爱的摸了摸,微微笑着:“不要你的男人味了?”他勉强一笑,捏着云裳的鼻尖:“还说呢!这两天抱着你睡,你连做梦都说我胡子扎人,踢了我好几次!” 云裳笑着看他顿显委屈的脸,不信地摇头,胸口因为震动又疼痛起来,莲准脸色大变,连忙让云裳躺下,紧张地看云裳。 云裳摇摇手,示意他不碍事,开口问道:“这里的主人呢?” 第四百七十五章 要死在一起(下) “他上山采药去了,今晚会回来,很奇怪,他竟说是你的故人,你可认识他?”云裳在记意里搜寻了一番,疑惑地摇摇头,示意莲准躺下,挨着他温暖的身子,立刻放松了许多。 不知何时睡去,再醒来时已是月朗星希。莲准歪在床边打着瞌睡,不远处的木桌上放着一碗药汁,云裳知道那是给她备下的,大概是莲准看云裳熟睡不忍叫她,看着他眼下微肿的眼袋,心疼的叹了声,悄悄起身下床,忍住些微的晕眩,走到桌边,捧起药汁大口灌下。深深吸了口气,走出门外,抬头遥望夜空,能在最美的季节欣赏到月亮和星星升起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只是这样的日子还能多久呢? 长发飘泻,唇露浅笑,眉目瞬间飘移;走过万水千山,跨过滚滚红尘,穿越三百年悲喜哀愁的女子,经历几十载春秋蜕变的挣扎,终要化作蝴蝶翩翩而逝的…… “姑娘!”月下静静走来一位老者,云裳眯起眼看他,似乎有些眼熟。 “姑娘,云裳卖给你的披肩还留着吗?”他笑了起来,温暖、慈祥,云裳陡然想起那个初夏之夜,那条烟色的披肩。微微颔首,云裳轻笑:“原来您就是我的善果!” 他呵呵地笑着,拉着云裳的手和云裳坐到台阶上:“这几日,你的相公可糟了不少罪啊!”云裳低下头拨弄着脚边的杂草,笑着说道:“是啊,难为他了,以前他从没伺候过人的!” “不知我当初说得话,你还记的吗?”见云裳诧异的看他,他摇摇头,不再说话。 云裳也懒于追根究底,这样沉默了许久,屋内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莲准夺门而出,惊慌的叫着云裳的名字,云裳和老伯坐在台阶上笑着看他,他这才安静下来,搔着脑袋面带窘迫,走过来坐下,将云裳抱入怀里,用手掌温暖着云裳冰冷的手指。 云裳抬头看他,银色的月光如瀑般洒泻在他迷人的轮廓;满天的星子,象夜幕中镶嵌的宝石,如他眼中闪烁出的温柔而璀璨的光芒;怡人的夜风,轻抚云裳们的脸庞,带走云裳所有的忧郁,沉醉在这幸福的一刻。 “老伯,我……妻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症?”那老伯捻着胡须轻叹道:“她是中了苗疆的虫蛊——‘金蚕噬骨’,这种盅是所有虫盅里最狠毒的一种,下盅之人一定与她有不共戴天之愁啊!” “蛊?”莲准不解地看着那老伯。 “蛊是许多虫搅在一起造成的。造蛊的人捉一百只虫,放入一个器皿中。这一百只虫大的吃小的,最后活在器皿中的一只大虫就叫做蛊。”他顿了顿,看了莲准怀中若有所思的云裳继续说道。 “其中为金蚕蛊最毒,它的外形似蚕,金黄色。炼治金蚕蛊的方法也与其他蛊略有不同,要找一棵千年肖楠古树,从树根下掘出一种金色的蚕蛹,以五种毒物:蜘蛛,壁虎,毒蛇,蟾蜍,蜈蚣,和绿豆一起放入缸中,令其互相咬食。最后,取出绿豆,配上巫师自己的血,焚香颤明上天,请祖师赐下法力,并约定几年的期限。经过七七四十九天修持,若法术成功,力量将非常的大,可以令其水火刀刃不侵。金蚕蛊的放蛊方式有很多种,而‘金蚕噬骨’最为毒辣的。” “那是通过什么方式?可有办法解毒?”莲准言语中带着愤怒,抓紧老伯的手急切地问道。 “也不是没有办法解毒。”老伯犹豫着说了一句,却被莲准当做是救命稻草,上前一步抓住老伯的胳膊,“您知道解救的办法?” “老伯,求求您,解救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这‘金蚕噬骨’的解药易求,可唯独药引难找,只有长年服食金蚕的人才能救你的妻子。而在大理,只有段家才有这么雄厚的财力和精力来维持。而段南羽自己就是一个从小食用金蚕长大的主儿。这药引……”老伯面露难色,继续说完半晌犹豫不决的话,“药引是……” “老伯,不管这药引是天上的月亮还是水里的龙王,我都要给她找到!”莲准的声音都走形了。 “无论是什么?”老伯的声音苦涩了下,看着这疲惫不堪的年轻人,目露出可怜的神色,“那药引是……段南羽体内积蓄了一辈子金蚕之力的内丹。” 莲准激愤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 内丹。 一个习武之人积蓄了一辈子的内丹…… 又一阵困意袭来,意识恍惚,云裳靠紧莲准的胸膛,悲哀地苦笑,云裳知道,自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意识消失前云裳恍惚看到了那个神秘出现的淋湿的儒衫出现于她寂廖的伞下,发梢盈盈的暗香,缠绕住他多情的目光。迷离的眼神,在雨幕朦胧中如晨星初起。他羞涩一笑,喃喃问道:“云裳,嫁给我可好……” 醒来时已是深夜,云裳没有睁眼,静静地听莲准和老伯小声的交谈。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在大理,常年服食金蚕的也只有段家,这金蚕本就是稀罕之物,常人一生也不见得能见到一次啊!” “那我明日就去……” “不可,你未必是他的对手,再说,就算你取来了,她就一定愿意服用吗?”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她这个样子,就算是拼死一搏,我也无憾了!” “那依老夫所想,与其强取不如去求他成全!” “成全?他……会吗……” “你还是等她醒来问问她的意思吧!” “……” 听见老伯出门的声音,莲准走到云裳床边轻轻抚摸云裳的脸颊,在这样的深夜,他的叹息向云裳漫延,凝重而犀利的划过云裳的心。曾经怀着多么美好的期盼,却被弥漫在风中似曾相似的忧愁吹散。有一片云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堆积着层层的心事,为了渺远的期待,云裳心底的伤口,在隐隐隐隐地痛…… 手指缠绕上他的手臂,睁开双眼,看着他新生的胡渣和憔悴的容颜,绽开一抹温柔的微笑:“莲准,不要去,就在这里陪着我,好吗?” 他的泪落了下来,在云裳心底漾起层层涟漪,晶莹如玉,温润如珠,手掌交错,纠缠的手指紧紧地靠在一起,他俯下头无助地吻云裳,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一丝呻吟:“好……” “咝……” “云裳,你忍着点,老伯说,这些脓胞一定要除掉的,否则皮肤会很快腐烂的!”莲准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按在云裳臂上的手指不住的发颤。 “浑身溃烂,金蚕破身,大概就是这样吧,看来我的时日无多了……”云裳侧头越过他看向门外,灰蒙蒙的天空,似有永远滴不完的泪。厚重的乌云带来重重压力,使我们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悲凄而无助。或许真正飘雨的是自己的内心深处…… “云裳,痛你就喊出来!“莲准沙哑地说着,手指轻揉地挤按着脓胞。云裳摇摇头,掀开被子一角,撩起衣衫,让他看着满身越来越多的脓疮。 “没用的,你不要管了,只要陪着我就好……” “不,有用的,老伯说过,只要将浓汁挤出来,再敷上药草,不让皮肤溃烂下去,你就能活着!”莲准痛苦地低喊着,狂乱地扯开被子,他翻转着云裳的身体,检视着皮肤上的溃烂。 身上火辣辣地疼痛,云裳咬紧被角,承受着他的绝望。忽而背上一阵温热,云裳抬起身子向后看去,见莲准趴在床边用唇吸着溃烂的脓疮,一口一口撕裂了云裳的心肺,心碎成无法拼凑的尘埃,何德何能,竟让你如此对我…… 残阳似血,染红了湖边的杜鹃,疯长的水草纠缠成妖娆的沼泽,莲准轻柔的地抱着云裳,骑马慢步在山谷,寻得一处清澄的湖泊,阳光轻拂湖面,草间的花儿似在微笑。云裳退去衣衫,被他抱入水中,沁凉的湖水漫过全身,抚摸着周身的皮肤。 潺潺湖水,清洗云裳布满疮痍的肌肤,滴滴乳香,滋润云裳曾经万千的芳华。 “莲准,我是不是很丑!”云裳无力的靠在他的胸膛,任他温柔地洗遍云裳的全身。 “不,我的云裳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他吻着云裳的额头,吻着云裳的脸,缠缠绵绵像翩舞的蝴蝶,流云以及皓蓝的天空,为他们俩投下美丽的影子。月上树梢,云裳和他在清清碧湖边沉睡,破碎的月光、皎洁的星芒在他眼中、唇角和发梢上盈盈跃动,映照着无邪温柔的面容。 “莲准,等我不在了,请你好好保重自己!” “云裳,我会的,我会每天吃很多饭,睡饱觉,养好十足的精神,然后带着你走遍大清的江山,等这些地方都看过了,我再带着你出海,去看看海另一边的世界……” “……傻瓜,你怎么能放下那么多责任呢?”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你,如果你不在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 “你答应云裳要和我在一起的,化灰、化尘都要在一起,我们俩的约定不变,我定要带着你看遍这世上的美景,直到我老了、走不动了、迈不开脚步为止……” 云裳抚摸着他光洁的面颊,他眷恋地吻着云裳的手指,凝视他的瞬间,心中的刺痛划过了千年的哀伤。篝火渐明渐灭,薄雾许许升起,黑亮的发辫,凝泪的睫毛。莲准轻轻地吹着竹笛,眼神抚过云裳圣洁的面容。云裳微笑着闭上眼睛,泪水滴滴滑落…… 梦中似有莲准的低语:“云裳,我不要你死……我放不下……放不下……我会想尽所有的办法,哪怕是要搭上我的这条性命。” 第四百七十六章 难求的药引 是夜,月色如水,点点繁星揉乱心思。云裳伫立于记忆的窗口,任三千青丝舞魅夜风。 “老伯,我夫君呢?”看他沉默地收拾着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点燃一柱香,袅袅轻烟咋起。透过水重雾重的弥漫,滑过风影流离的的瞬间,仿佛看到莲准缈若浮云的微笑,如一朵璇旎芬香的玉兰,温柔灿烂地绽放。 第263节 “老伯,云裳要出门,帮我备马吧!” “姑娘……” “我必须带他回来!” “……” 云裳紧紧抱紧马颈,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莲准已去三日,段南羽是个疯狂偏执的人,云裳这样背叛他,再加上莲准本就和他是对头,他会怎样对他?云裳不敢想! 莲准是蚌,云裳便是随风游荡的沙砺,在他的包容与浸润里,粗糙的心能够幻化成柔美无暇的珍珠。他让云裳懂得人世间真正的情爱,是心灵的相识,这相识是生命里一份不尽的缘,缘如流水情如桥,不张扬,不喧哗,让情愫如一叶叶茉莉花儿轻轻地飘在四月的心里,沉淀在年轻的心里,尘封起来,直到永远,陪云裳走过以后的一个又一个的四季…… 莲准,我终于明白了,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是怎样一分感受,但是,我又怎么舍得带你一起走?你那样朝气蓬勃地活着,年轻、张扬,却为了我…… 又是那曾经的山口,谷内的山花还依旧吗?云裳疲惫的滑落下马背,终于见到那魂牵梦绕的背影。 山门外站立着寥落的身影,枯叶残花落满发鬓。 “莲准!” 他闻声惊讶地转过身,面颊似沾满了千年的尘埃,颓败地让人心颤。云裳眼眶蓦地一阵酸痛。直直的扑入他的怀中,泪水盈盈,不忍地看着他干涉的唇瓣。 “回去吧!” “不!” “跟我回去吧!” “不!我要等他出来!” 云裳用尽全身的力量扯着他的衣襟,“莲准,不要求他,我求你不要求他!” 他固执地站着,脚步一丝不动,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山门,云裳无力的抱着他的腰际,看着他一夕之间半白的发丝,失声痛哭起来,身上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伤痛,涨满泪水的心已干涩成了一颗黯然惨淡的泪琥珀,透过斑斑星泽,依稀见得的几丝明媚,不过是袤远的回忆…… 山门吱吱呀呀地开了,段南羽迎风站立,一身银袍,黑亮的发辫,一双忧悒的双眼。 “莲准公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如今应该在苍浯国内享清福呢吧?”他言语含着冷诮,眼光刀割一般注视这云裳和莲准,意有所指。 “段南羽!”莲准先一步站到他的面前,将云裳护到身后。 “莲准!”云裳阻止他说下去,拉着他的手臂,用力摇晃。 “救救她!我求你救救她!”莲准突然高声吼了出来,他用力地搂紧云裳,拉开云裳臂上的袖口,让他看云裳布满疮痍的肌肤。 “原来是‘金蚕噬骨’!”段南羽冷笑着,眼神闪过一丝痛楚。他缓步向云裳走来,眼睛紧盯着云裳,空洞的眼神,带着恨意与绝望。云裳沉默的回视,脑海中如放电影般徐徐闪过每一个片断,还记得就在这里,云裳和他并肩而坐,看过最后一抹流溢的霞光消逝在茫茫夜色中…… 云裳轻轻闭上眼,泪流满面,颤声说着:“莲准,走吧!” “不!段南羽,你若救她,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即使你要我的眼睛来赔,我也可以做到!”他看向莲准,眯起双眼,深沉而阴狠,突然仰头大笑:“莲准公子,这就是你们苍浯国人求人的方式吗?太没有诚意了吧!” 莲准脸色煞白,双拳紧紧握在一起,发出“咯咯”地响声。云裳看他眼神闪烁,带着决绝,心中意念忽然一闪。 “不……”云裳嘶声喊着,但莲准已甩开云裳的双手,撩起下摆,直直地跪在他的银袍之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段南羽,肯求地说道:“求……你……” 云裳冲过去抱住莲准的头,十指深深地插进他的发丝,泣不成声:“不可以,不可以的,莲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么可以……你起来……起来……” “好!真有意思!”段南羽从刚刚的惊骇中清醒过来,嘴角挂着冷寒的笑意,他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俩,缓缓地踱着步子:“我段南羽能让一个如斯身份的人为我下跪,算不算此生无憾了?”他讥诮地说着,走过来撩起莲准的发辫,俯身看着他:“可我凭什么要答应你?你以为你这一跪,我就得感动的献上自己的一颗内丹吗?太可笑了!” “那你说怎样才可以?”莲准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见他慢悠悠地晃着,眼里尽是不屑。 “莲准公子身手平平,应该没有自己的内丹吧?这样,不如等你先挖一只眼睛出来,我再考虑考虑!”他仰头看天,双手负后,得意地笑着。 “不!”云裳被莲准推开,见他两指成钩,毫不犹豫地向左眼袭去! “莲准,你是要我现在就死吗?”此时云裳已拔出随身的匕首,寒刃直指自己的胸口。 “云裳!”莲准惊惶地看云裳,伸手欲夺,云裳闪身退后,冷冷地看着段南羽:“段南羽,是我对不起你,那半年多的圈禁不算,就凭段南风是死在我的手上,你就有权力恨我,我楼云裳落得今天下场,全是报应,我不求你救我,也不要你救我,生死由命,楼云裳认了!”云裳看向莲准,威胁地说道:“你要是再求他,我立刻就让你看到我的尸体!”莲准无助地看云裳,目光呆滞。 段南羽仰头大笑起来:“够了,你们两个在我的谷前惺惺作态,真让本爷恶心。”他露出嫌恶的表情,甩袖往谷内走去。 “走吧!”莲准颓然地起身,向云裳伸出手,云裳缓缓放下匕首,将手掌放入他的手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刚刚山谷前云裳已耗尽体力,手指触到他的瞬间便瘫软下来,莲准惊呼一声,上前抱住云裳,云裳摸着他憔悴的脸庞,虚弱地笑着:“走吧!” 风过群山,花开满天,苍海桑田,暮鼓晨钟后隐隐的风雨黯淡了百年花,千年草,女儿的美丽如昙花凋谢在万丈红尘…… 莲准怕云裳忍受不了马背的颠簸,便背着云裳,迎着夕阳,一步步往山涧走去。 “莲准你最喜欢看我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都好,最喜欢刚刚见面时候的你,那副随心所欲的样子,真让人羡慕。” “……莲准,我却不喜欢那时候的你。你太嚣张,太张扬,耀眼的简直不像是要给我做男宠,而是像……一个大老爷在调戏自己的奴婢似的。”云裳笑了起来,想起过去,真是一种美好的怀念。 “云裳……你看过海吗?真正的海,一望无际……” “……没有……” “海真的很美,波涛汹涌的掀起层层的巨浪,黄昏时,天空漫满了橘红色的晚霞,站立在礁石上,耳畔拂过冰凉的海风……” …… 云裳伏在他的耳边,吸着他淡淡的体味,与他一同回忆着那些幸福且忧伤的碎片,如空中飘落化为缤纷的花朵…… “莲准,你看,前面有桥!”前方一座古老的木桥,驾在两山丘之间,桥下是湍急的河水。 莲准侧头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 “莲准,在我生长的小镇有一个传说,如果男孩背着女孩在桥上走过七次,他们就永远不会分开……” 莲准默默地踏上桥板,缓慢地迈着步伐,云裳轻轻闭上眼,脸颊贴着他温暖的背,身上的疼痛奇异地减轻许多,整个身子都飘忽起来,莲准来了又回,在桥面反复地走着,耳边是不尽的水声。 手臂上落下点点湿热的水迹。 莲准,对不起…… 我会在花开的夜,风轻舞时,乘着一叶莲舟,踏水来接你…… 云裳睡了,不知睡了多久,梦中又回到轻烟淡水的江南,倚于淡舟兰伞的船头,下一半儿珠穗玉帘,怅然眺望。透过烟雨蒙蒙的堤岸,长街曲巷,黛瓦粉墙,飞檐漏窗,若隐若现。娘坐在船仓里,低头含笑,一针一线绣着手中明黄色的荷包,远处,竹色的乐音幽幽弥漫,是谁轻扣竹弦,谁舞弄萧管,是莺歌,是燕昵,还是萦萦绕绕,挥之不去的相思喃语?小桥流水,渔舟丝网,浣纱村姑,嬉戏囡童,亭台楼阁……一如当初的模样。 断桥上云裳痴痴的凝望,轻舟翩然而至,莲准立在船头仰头相视,当他身影渐消时,云裳便知这是魂归之处,但愿,我能穿越时光,在花开似锦的人间,与你再次美丽的相遇。 那时云裳会在斜风细雨的西子湖畔,盼你,候你;长发依依,素裙飘飘;沿着断桥、苏堤,细细长长的一路把你寻觅;云裳会期待你瞬间飘来的目光,在我心里开成灿烂的丁香…… “云裳!”声声的低唤将云裳的神志拉回,缓缓张开双眼,是莲准清澄眷恋的眼眸。 眼波流转,云裳扫视着屋内熟悉的破败,诧异着身上消失的疼痛。“莲准,我睡了很久是吗?” 第四百七十七章 段南羽的恨 “是,很久,很久!”他双掌将云裳的手包住,额头抵在手指骨节上,低泣起来。云裳抽出双手,托住他的脸,意外的发现手臂上的脓疮结了痂。 “莲准!你看着我!”他抬起头,眼神闪过一丝歉疚。 “你去求他了对不对?”云裳激动地盯着他,心口一阵阵的酸涩。“为什么?云裳不要欠他的,我不要他救我,你这样会让我背一生的包袱!”他垂着头,沉默着,任云裳一拳拳捶打在他的肩上:“出去!出去!”云裳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拿起身边的枕头向他砸去。门外老伯托着药碗站着,见莲准缓缓起身,长长叹了口气。 “姑娘,喝药了!” “我不喝!” “何必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呢?”他走到床边,将药碗递给云裳:“你错怪你夫君了,这药引是段家派人送来的,你夫君当时也不肯收,但段家人说了,如果不亲眼看见姑娘熬成药喝下,他们就不能回去交代,只能自裁于此。” 撕裂了心,揉断了肠,云裳和他终究是错的,不该在这迷嚣的红尘相遇、相见,不该各自暗暗压下感情的赌注,原来这场斗争没有赢家,在这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扳回了平手。段南羽,你狠,你让云裳一辈子都忘不掉你,一辈子将遗憾埋在心底! 起风了,数着窗外片片凋零的叶子,云裳无语苦笑,老伯起身拿来一个木匣,打开一看是近百枚黑色的药丸,匣底压着药方,是曾经熟悉的柳体…… “云裳,走吧!”云裳和莲准告别老伯,驰马远去,临行前云裳伫立山头,看着脚下绚烂的美景,淡淡问道:“莲准,陪我去一个地方可好!”莲准静静看云裳,眼神中似有一瞬的悲伤。 “好……” 蝴蝶树横跨泉上,此时已是夏初,古树开花,状如彩蝶,散发出诱蝶的清香味,蝴蝶群集飞舞,一只只“连须钩足”,从枝头悬至泉面,形成千百个蝶串,象一条条五彩缤纷的彩带。人来不惊,投石不散。 莲准在一旁发出惊叹,而云裳只觉得悲伤。 “等到春末夏初,这里还有一番奇景,到时我再带你来看……”忘了吧,忘了我们私鬓相磨,书散落地,长诗、花香、呢哝弥室。忘了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数星、揽月无声…… 云裳忽然调转马头,向蝴蝶谷外奔去,莲准紧随其后。临了的刹那,穆然回首,在蝴蝶斑谰羽翅间又见那银袍男子,还是记忆中的器宇轩昂,临风站立,忧郁地看着云裳离去的身影,只可惜那一双美眸里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种神采飞扬,练武之人被生生取出了内丹……他…… 云裳停下远远与他相望,沉默是不可言喻的尘黯神伤。 “嗬!”最后还是云裳绝然的转身,那一瞬见到他嘴角绽放的微笑…… 山洞里篝火“噼啪”的爆响,云裳坐在莲准的怀里,看他细心地为自己擦着药膏。 “幸好脸上没有。”云裳笑着摸了摸脸颊。 莲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倒是宁愿你满脸长胞!省的那么多男人整天打你的主意。” “去你的!”云裳捶了他一拳,看他温柔的笑着,原本紧绷的心也渐渐舒展开来。 ****************** 云裳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长长地吁了口气,露出淡淡笑容。莲准扳过云裳的脸吻着云裳的嘴角,低斥道:“妖精!” “莲准,对于段南羽,你在意吗?”云裳闭上双眼,轻轻磨蹭他的脖颈和下巴。 “你说呢?”他手臂缓缓收紧,勒得云裳喘不过气来。“云裳,我知道有些事不是说做就能做到的,有些人不是想忘就能忘掉的……”他松开手扶着云裳的双肩,琥珀色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清澈透亮,“我只要你做好你自己,随着你的心,尽管自私的活下去,不用管我们,不用顾及别人的感受,只要觉得幸福快乐就好。” “要是我要离开你呢?要是我不想再等了呢?要是我不愿守约了呢?你还会这么说吗?”云裳看着他,喃喃问道。 他沉默着凝视了云裳许久,叹息着拥云裳入怀:“云裳,要是你毁约,定是找到了一个比我待你要好上许多的人,而且你也爱他,既然这样,你就走吧,我不会怪你,只求他能连带我的份加倍地爱你……” 云裳苦涩一笑,她要怎么告诉他,在那方药匣底下放着的纸上,到底写着一句怎样的话。 她终归是欠了段南风,欠了段南羽,她欠他们的,太多,太多。 “莲准……”云裳扬起头,主动吻向他的唇。热切地探索云裳的唇,云裳望着他深情的眼眸,见他伸出手,拇指分开云裳那因亲吻而变得湿润艳红的唇瓣,中指轻点云裳的眼睑。 (此处省略一万字……请各位脑补) “云裳,抱着你的时候,总觉得活着真好,什么委屈、痛苦、失落、遗憾都没有了,只剩下幸福……无止尽的……” 云裳轻轻的闭上眼睛,到底这份感情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浓厚的?竟真的要将彼此的身体融进对方的躯体之内,这种抵死的缠绵,仿佛在宣告着什么不忍倾诉的纠葛。 “莲准……”这个男人,这辈子,就跟定他了,好么?云裳在心里轻轻的问自己。 “云裳。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真正的妻子。”他抬起身,定定的看着她羞红的脸颊,眼中是坚定的光。云裳亦深深的看着他,好像是在强迫自己下着什么决心。 “好。”她终于吐出一个字,换来莲准欣喜若狂的狂喜,他的吻铺天盖地而来,旖旎而嚣张,霸道而温柔,“把你交给我,让我爱护你,此生,唯一。” “……莲准……为何你知道我在大理……” “……你忘了……我总能找到你的……那么大的暗力营,那么多的人里,只有我能找得到你……”那人说得特别的洋洋得意。 第264节 怀中抱着心爱的女子,嘴里说着海誓山盟,这真的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云裳坐在莲准身边,用手指轻轻描画他的轮廓,看他露出稚子般纯真而傻气的微笑。他睁开眼看着纯净湛蓝的天空,深深吐纳着:“云裳,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 云裳躺在他身侧,淡然地说道:“当一个浪子,无拘无束,没有牵挂,挣脱所有的羁绊,背起行囊,远走天涯,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直到越过生命的沙漠……” 他笑了起来,撑起身子看云裳:“云裳,其实你应该是个男子!”云裳含笑回望他:“其实我与男子也没什么差别,只是,遇见你以後,我很庆幸自己能做一个女人!”莲准的眼神浓郁起来,闪着激动的光,看着他缓缓靠进的唇,云裳慢慢闭上眼睛。 那一刻不想去苦苦思索什么,也不想寻找一个什么答案,空荡荡的心一下子被注满了,仿佛对奔波与繁复的生活了悟了许多,坎坷失意、苦痛伤情就这么悠悠地往前奔去,清清淡淡,平平凡凡,如水长流…… 再睁开眼,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命运依旧、无奈依旧、苦苦地计算着分别前夕的时光。 第四百七十八章 重归莲心筑 再回来的路上,莲准曾经问她,等到回到了莲心小筑她想要做什么,估计她离开朝廷大半年的时间里,朝中亲楼的那些大臣们已经倒戈,开始姓“曹”了吧。 莲准这么问的时候,云裳没有回答,沉默的用微笑算作回答。 一直到莲心小筑尖尖的屋顶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云裳这才惊觉,她回来了。 兜兜转转,自己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开始的起点。 而有谁人知道呢?她裴佩的起点,从来也不是在这里。 她和莲准翻身下马的时候,门口的小童子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云裳看着那个本来粉粉嫩嫩的小童子一年不见,似乎……长高了,也变瘦了。 小童子瞠目结舌的看了她一会儿,嗷的一嗓子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就往回跑。云裳傻呆呆的回头看了看莲准,“我有这么吓人吗?” 莲准环抱着双肩,仔仔细细的捧着她的脸看了看,“我瞧着甚好。” “嗯。”云裳强烈的同意且点了点头,就这光景,忽听见里头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声。 “公主回来啦!” 这一嗓子一喊出去,可了不得了,一时之间,只听见莲心小筑里头好像飞奔进来一群野象一般,呼噜噜的一阵地动山摇,云裳抿了抿唇角,笑着看香香一手举着菜刀一手沾着菜叶的残渣又哭又笑的朝自己飞奔过来。 莲准笑着一探手,将香香手中的菜刀横着拦了下来,香香很不顾形象的将脑袋埋进云裳的怀中,一阵阵哭得好不凄惨。 屋里头跟着出来冯少绾,文先生,还有不久前刚刚从扬州回来的旻言,都围着云裳问长问短,连一贯沉默寡言的冯少绾也眼中含泪,站在一旁,虽不言语,却关切以及。 云裳这时却出于意料的没有什么泪水。仿佛是看破了人世间的生死离别一般,她安抚着香香,又和众人说了半天话,莲准看着时间不短,笑着上前将这些人拉开,“这人才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各位留点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香香红着眼睛,拉着云裳的手往屋里走,“小姐,这次回来你可不许走了。你走这一年,我都瘦了。”云裳细细看她,果然是消瘦了不少,“他们都说您……死了。我……”说着又哭了起来,“我都大半年没穿过红色的衣裳了。”香香说着煞是委屈。 云裳不由又笑了起来,“以后你就天天穿红色的吧,我看着喜欢。” 一家人坐在一起,丫头内侍都忙活得快上了房,张罗了一大桌好菜好酒,云裳坐在饭桌旁,看着灯光之下各人脸上闪动的喜悦的神色,心里不由泛酸,总有一天这样的笑靥会被时光的寒霜打碎,总有一天,这样的相聚会变做弥足的回忆,只能存在于每个人的记忆深处……成为一段过去,化作一篇历史。 香香摸了摸脸,给云裳倒满了酒,云裳笑着接过,一口饮尽,莲准看着直皱眉,“少喝点,身上还有伤呢。” “小姐,您喝了香香的酒,可不能再走了。” “就是,公主。”旻言也跟着起哄,“香香跑了一条街才给您找来了这种最温和的米酒,就看这份情谊,您也不能走了。” “多谢香香姑娘啦。”云裳笑眯眯的看着她,将手中的酒杯一举,“好,那我就不走了!”香香开心的欢呼起来,站到椅子上大喊道,“我家小姐说啦!她不走啦!”院里院外的奴仆们都跟着喊了一声“好!”大伙儿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团圆饭,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云裳被酒气熏得红了脸,莲准清濯的脸孔上也浮现出久违的轻松的笑容,他今天似乎喝了不少,拿着筷子敲了敲碗边儿,咿咿呀呀的起了个腔儿,手捏出一朵盈盈的兰花指来,媚眼一勾,风情万种。 “秋水天,谁弄弦,随波舟唱盛世颜。台阁倾,殇歌落,随逝去云烟。风过也,路三千,良辰美景都看遍。南淮月,楼船雪,终不似当年。往事飘渺,几人高台祭青天。蔷薇开似血,燃,末代烽火前。铁甲安在,昔日风流谁人敛?一生盟,去似箭,笑莫笑死生由天。” 一生盟,去似箭。笑莫笑死生由天。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喝起好来,一时之间莲心小筑里竟然热闹的比过年节。 云裳看着这个邪魅的男人此刻放浪形骸的模样,脑海里浮现出一月前他跪在段南羽面前的决然,忽然定定的看着他,眼中扑簌簌的落下泪来。 莲准忽而一转身,正要抛个媚眼给她,看她一脸泪痕,犹自痴痴的挂着笑,心里一惊,收敛了脸上的戏谑,一跃身,坐在她的身边,抬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痕,轻轻啄了一口,“爷,可是为何事忧心?且叫妾身为君分担一二可好?”他拿腔作势的挤眉弄眼,惹笑了一桌子的人。 而云裳却看着他,心内百抓挠心一般的难过。 莲准啊莲准,你对我如此情深意重,可叫我怎么开口,对你说出离别二字? 众人都静默了下来,看她俩一人唱,一人哭。 觉得自己太扫兴了,云裳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气感九天的一拍桌子,“来,谁今天喝不到桌子底下,谁明天就从我莲心小筑里滚出去!” 众人“嚯”了一声,重新露出开心的笑意。重新热闹了起来。 问君子意如何?今夜醉朱颜。 一生盟,去似箭,笑莫笑死生由天。 这一刻,全将烦恼丢在脑后,也无不可。 云裳殊不知,在她们的莲心小筑里头热热闹闹吃团圆饭的时候,在莲心小筑的外头的巷道尽头,有人披着一身黑衣遮挡住身上的五爪蟠龙,身旁的红栌和亭奴各撑着一把油纸伞为他遮挡住深夜的重露。 斯人定定看住那亮如白昼的莲心小筑,眼角眉梢带着说不清楚的情愫。 翌日清晨,香香在屋外徘徊了良久,都未敢惊动屋子里的人。 莲准抱着云裳坐在窗前,看房檐下落下昨夜里残留的雨滴,心中片刻宁静。 “得了,进来吧。”云裳叹了口气,香香如释重负的走进来,“小姐,陆府送来了帖子。” “什么事?” “您……还是自己看吧。”香香嘟了嘟嘴巴,十分不开心。 云裳笑着撕开,取出来一看,脸上的笑意更浓,眼中的光亮却更冷,“喲?陆慎的儿子都要满月了,看来,我真是走了太久……” 三日后,陆府上下,热闹非凡。 可众人却都生生的在这热闹上看出来那么几丝的冷情肃杀的味道来。 重新穿上自己最爱的绯红色的衣裙,然而样式却更是隽狂,斜褶的芙蓉海棠花纹暗鎏生金,从左边的腋下斜拉到右边的腰际,又顺着腰际垂到了脚后跟,白净细嫩的肌肤裸露在外,贪婪的呼吸着外头干净的空气。柔色的内衬底子同样镶着暗色的花纹,此时是夏日,炎炎的烈日之下,这一身水绸的衣裙在阳光之下幻画出比阳光更让人目眩神迷的光彩来。 那是衣裙的主人自身散发出来的光彩,如一颗完全被砂砾洗涤清楚的珍珠,毫不遮掩自己的光华璀璨。 从桃红色的软轿子上先踏下来一只脚,足尖上分别镶嵌着山核桃大小的猫眼两枚,在正午的日光之下两颗澄清碧绿的猫眼石之中闪出两根线头一般粗细的黑线来,直立立的,嘲笑着面前的这座府邸。 连带着鞋子的主人,眼角眉梢都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抬手遮了迎头来的光,三千黑丝被风扬起,肆意飞舞着。身后忽然多了一道黑影,啊不,是硕大的黑影。 云裳不回头,也能闻到身后传来的阵阵的高大上的香粉的味道。 “说起来,本宫还真是许久都没来过小妹的宅子了。” 长公主凤紫潋刚刚下了软轿,丫鬟就立刻打上遮阳伞帐为她遮挡住头顶上炽热的光线。莲准吩咐了小厮将自家的轿子停靠在阴凉处,转身到了她二人的身边,云裳正对着出言不逊的凤紫潋微微一笑,抬步走了进去。 小门童早就被这两人的气场给吓傻了,一个冷艳高贵,一个笑而含威。 还是旻言站在门口给通传了一声。 凤紫潋冷哼一声,从门槛上傲气吧唧的迈了过去,顺便甩下一句,“连奴才都这么没眼力界儿,难怪她也就能小打小闹的,成不了个气候。” 云裳听着一笑,“她还不成气候?儿子都生下来了。” 凤紫潋眼中闪过一丝恶狠狠的光,定定的看着云裳一会儿,把云裳看得都发毛,语气森冷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敢说……她今天成了这副光景,没有你的功劳?” 云裳忽而一愣,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你看看我,竟然忘了,我原也是个帮凶。好,好,得亏你今天说破这一层,不然我还当我自己是个活菩萨。”她自己说着忽然却气势低落了下去,“一年之前我还能随便的找个由头来修理她,可是现在,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顾及她,也得顾及陆慎的儿子不是?” 凤紫潋怪异的笑了下,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云裳没听清,两人继续往里走,渐渐的听见里头贺喜道喜的声音不绝于耳,凤紫潋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朝她比了个手势,“怎么样?无忧公主,请吧。” 云裳毫不客气走到她前面,“成成,你是要看出好戏,可惜,我今天就是来贺喜的,绝不闹事。”最后的四个字说的几乎是攒足了力气。 “她不闹事?鬼信!”凤紫潋松开撑着门框的手,也笑了起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再造九龙碑(上) 本来以为那天是一场万分劲爆的见面会,结果却让凤紫潋大为失望,因为那天给陆慎儿子的满月宴席之上,云裳十分的淡定,始终带着笑意,给陆慎的儿子送上了一份不菲的厚礼,礼物很厚,却也很……俗。 最好的南红玛瑙串成的珠串两挂,白玉的金边儿玉如意一柄,金锁金手镯和脚镯一幅,除了金就是玉,众大臣谁的手笔也没有她的大,连皇帝老子的那份也被楼云裳的这份儿给比下去了。 生日宴之后众人悻悻而归,因着大家都认为楼云裳和少将军陆慎有私情,故而他儿子过满月,按着楼云裳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势必要闹个天翻地覆才对.可是那天的楼云裳真的是让他们失望,然而皇帝老子却没让他们的失望继续下去. 酒席上,凤紫泯的酒杯还没端起,就得悻悻的落下。 因为红栌从外头急火火的跑了进来,来到凤紫泯的身边俯下身子在凤紫泯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凤紫泯面色微变,随头看了看抿着嘴儿看奶妈子逗弄着小公子,看不出楼云裳到底在想什么。 “陆将军,”凤紫泯放下酒杯,歉意的看了看陆慎,陆慎立刻站起,双手抱拳,“陛下。” “刚刚下人来报,苍浯国派来使臣来访,事出突然,怕是要搅了小公子的宴席。” “陛下多虑了,凡事当以国事为重。”陆慎说得很是自然,然而神情却是淡淡。 “楼卿……”凤紫泯点头看了看那个低头不语的小姑娘,小姑娘一手酒杯,一手酒壶的正喝得高兴,所以凤紫泯有点不好意思,他知道楼云裳是个好说话的好姑娘,可是她唯一的禁忌就是喝酒的时候不能被人打断。 云裳眼睛发亮,直接把酒壶对着嘴长流水,喝了一顿,将空荡荡的酒壶往桌上一掼,发出的响动让安睡的小公子哇的哭了出来。楼云裳自己倒吓了一跳似的,往后退了两步,朝着陆慎不好意思的耸了耸肩,“对不住啊,没想到他胆子那么小。这真真不像你儿子呀。” 云裳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脸色变得最厉害的便是凤紫湘身边的贴身丫鬟,云裳似有似无的瞟过她乍然变白的脸色,没有说话。起身朝着凤紫泯笑了笑,身子有点摇摇晃晃,似乎已经染上了几分醉意。 “陛下怎么和臣如此客套?来了使臣,臣怎么的也得先去会会他嘛,再说了,陛下念着臣的忠心耿耿,之后铁定要赏赐给臣好多的好酒不是?”云裳朝着凤紫泯恭恭敬敬的拜了两拜,凤紫泯哑然失笑,点头答允,身边有大臣站起身来,说道,“陛下,无忧公主已经醉了,恐怕此时去见外野之邦的使臣,有些不大妥当吧。” 云裳醉眼惺忪的瞪了他一眼,“咄!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煞风景?一个外邦之人还用本官清醒着去么?就这德行,足够啦。陛下,您前头走着,臣等后头跟着。” 凤紫泯一笑,从上首位的位置走下来,顺便扶了她一把,“小心点脚底下。” 云裳嘿嘿一笑,也没躲着他的手,反而和他并肩一起出去了。 众大臣面面相觑,和陛下并肩而行。 按照大凤朝的律法,视君一眼,杖责八十,何况是并肩而行…… 回到皇宫之内,银安殿之上,果然已经有几个番邦模样的人站立在殿内,曹汝言正和他们说话,见到凤紫泯进来,曹汝言连忙起身跪倒,口称陛下万岁。番邦使臣也跟着行了个礼,却没有下跪。 凤紫泯面上不变,走上银安殿的龙椅,淡然坐下,才免了他们的礼。 楼云裳和陆慎,陆谨,连同都指挥使莲准一起站在殿内两侧。 苍浯国的使臣一共有四人,为首的一个看起来是领头的,穿着打扮与众不同,动作虽然是恭敬,但是脸上却没有那么一丝的恭敬之意。 三说五说,云裳渐渐听明白他们的来意,好像是想要拿着自己国家的宝贝来换他们大凤朝的一样国宝。 这份让外邦的人都垂涎三尺的,到底是什么国宝呢? 苍浯国的使臣很快表明自己的来意,他们先说明白苍浯国有的是珍馐异宝,这次来交换宝贝却只是因为他们的国主喜欢而已。 “小臣等想要以此宝物来换取贵国的一份国宝。” “何物?” “九龙碑。”使臣忽而笑了起来,让人捉摸不透。 云裳眉头一跳,面上不动神色,反正她这会让喝得醉眼朦胧,管他们说什么,她都是一幅迷迷瞪瞪的模样。 第265节 “那么不知苍浯此番用什么宝物来交换九龙碑呢?”曹汝言瞧了半天凤紫泯的脸色,看他没有搭话的意思,直接问了出来。 这么一问,的确是非常的切入主题。 苍浯国这么大费周章的来讨要这么一个国宝,到底是想要用啥东西来交换呢? “曹大人莫急,容小人先取来一物,这样东西在我苍浯无人可识,想来大凤朝天邦贵府,能人无数,自然可以识得此物哉。” “来人,呈上来。”使臣拍了拍手掌,外头走进来一名身高七尺的高大男子,肩膀宽阔,真正是猿臂蜂腰,体型健硕。他走在前,身后又有四人抬着一个硕大的四方形大物。 此人呈上的是一只巨大的箱笼,上头有红布盖着,让人看不清楚里头到底是装了什么东西。 看着众人好奇的神色,使臣头领微微一笑,招手示意让身后的人扯掉红布。 “嚯。” 众人不由得发出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还有胆小的内侍侍女等浅浅的尖叫了一声,以袖掩面倒退了几步,陆慎眯了眯眼睛,云裳站得离他很近,看得清楚陆慎的拇指在身侧的剑鞘上按了一按。 是要弹簧出鞘的架势。 云裳也瞧见了那笼子里到底是个啥。 是一种动物,身材有一米五左右,半米多宽,头尖嘴短,有胡须如钢丝,耳朵尖尖在脑袋顶上微微的抖动着,浑身上下的毛有寸把长,闪动着灰黑色的光晕,尾巴如虎豹似的粗细,段粗粗的四条腿立在地上,尖锐的爪牙有正常人的手指那么长短。 这就是异形? 难不成是怪物? 众人纷纷揣度,猜测,说什么的都有。 此时听那位使臣带着几分倨傲似的说道,“敢问大凤朝的皇帝,在大凤朝此等天府之国之内,可有人识得此物为何?” 凤紫泯乃是九五之尊,寻常的动物估计都认不清楚,何况那么一个庞然大物的怪物摆在眼前。 但幸好他是皇帝,皇帝不认识也没人敢说什么,因为他还有一班大臣,这群狗腿子此刻就应该发挥自己的作用。 为君分忧。 但是万分遗憾的是,这些位居高位的大臣们也不认得这种怪物到底是个啥么。 “众位爱卿,哪位识得此物?”凤紫泯垂了眼帘,在大臣里扫了一圈。 顾大学士是朝中公认的最有学问的人,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笼子旁好远好远的地方停下,细细的看了看,山羊胡都跟着抖了抖,然后淡定的朝着九五之尊的凤紫泯摇了摇头,“臣不认识。” 有了顾大学士开头,剩下的大臣们再说不认识也就不丢脸了。于是,众人纷纷将自己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云裳笑了下,招呼过来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侍从匆匆退了下去。 使臣脸上的倨傲之色更浓厚,下巴都跟着抬了几分朝天,等了半天没人说话,“小人一直认为大凤朝乃天朝圣地,能人异士无数,没成想,就这么个畜生就把大凤朝的能人异士们都给难住了。” 凤紫泯脸色一变,使臣的话虽然难听刺耳,却也说的是实话,他大凤朝的确无人识得此物。 使臣傲然的看了一圈默默无语的众大臣,还要再说些什么讥讽的话,就听见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陛下,臣等从陆将军的酒宴上撤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来瞧这些畜生的。”云裳嘴角含笑,看也不看那脸色难看起来的使臣,径自说了下去,“就这么个畜生也敢在此叫嚣呀?真是让臣……好生扫兴呀。” 一口一个畜生的被人骂着,使臣的眉毛都立起来了。 有侍从从外头走了进来,递给云裳一样东西。 “这位女大人你说的好轻巧,难不成你认得这样神物么?”使臣神色依旧倨傲,根本对云裳的话不屑一顾。 “哎哟哎哟,这种畜生在你们番邦小国被叫做神物,可到了我们这里呢,却是……屁都不算。”云裳举步往铁笼处走去,脚步有些踉跄,凤紫泯眼神柔和了几分,爱怜的不忘叮嘱她,“楼卿慢些走,仔细跌了。”云裳回头朝他笑笑,这会儿也没人责怪她在圣驾前傲慢无礼了,谁让她酒醉未醒么不是。 迎面有酒气扑面而来,使臣凝眉,注视着这个女子朝自己走过来,眼角眉梢带着煞气重重,偏又有着说不清楚的万种风情,不由心头一跳,连语气也减弱了几分,“女大人,此言何意?” “这东西何须要我大凤朝的大臣们认得,不如让着小东西来瞧瞧好了。” 第四百八十章 再造九龙碑(中) 云裳看了一看笼子里不可一世的那个大怪兽,嘴角浮起冷笑,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样小东西,毛茸茸的一团雪白夹金黄色的毛皮,洗的干净,毛也梳得利落整齐,从云裳手中探出来的小圆脑袋毛乎乎的,两颗碧绿色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至极。 这正是从前在蜀中之地捡回来的小猫。 云裳抱着自家的小猫从从容容的走到这铁笼跟前,将手一松,喝了一声,“去!” 小猫飞也似的从她的手上窜了下来,灵巧的从铁笼的缝隙之中钻了进去,绕着比自己高大不知几倍的怪物转了两圈,嗅了嗅它的味道,走到它的跟前,拱起背来,尾巴上竖,威武雄壮的“嗷呜”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让笼中的庞然大物受了刺激一般的窜了起来,后背撞到铁笼上,砰的一声被弹了回来,跌落在地面上匍匐着,不敢再动,仔细看,还能发现它身上的毛在瑟瑟发抖。 云裳哈哈大笑,一招手,那小毛团恋恋不舍的从大物跟前威武的走过,昂首挺胸,不可一世,大怪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十分卑怯的团在角落,不大一会儿,有眼尖的大臣笑道,“哎哟,这畜生吓尿了!” 众人一看,可不,顺着铁笼,果有水流而下…… 秽物秽物啊…… 然而这秽物却让大凤朝的大臣们都十分开心。 苍浯国的神物被大凤朝的小猫给吓尿了……果然,振奋人心! 云裳俯身抄起绕着自己喵喵叫的小毛团,爱抚的摸了摸它的后背,“真是个好孩子,回去赏你鱼吃好不好呀。” 怀抱着小猫的女大臣不忘回头张狂的朝那使臣一笑,“你们国主是不是也同本官一样是个酒鬼?就凭这东西想要换走九龙碑?让他清醒的时候再来罢!” 几句话将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苍浯国使臣说得满面羞臊,眼刀如风的看向身后那个惹事的畜生,使臣的身后立刻有人走到巨鼠的笼子旁边,单手劈掌一举,立刻风声如刀。云裳没有察觉,而身边的莲准却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同样单手伸出,一把攥住了那侍从的手腕。 那侍从眼神一凛,喝道,“做什么?” 莲准笑眯眯的横了他一眼,“金殿之上杀生多不好。” 云裳此时也会装过身来,同样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是呀,是呀,要教训畜生,回去教训就好啦。” 虽然白天里的这一场苍梧挑事儿的小状况被消停停的解决了,可是,当凤紫泯吩咐人安顿好苍浯国的使者之后,云裳就知道,凤紫泯那一百八十个心眼儿开始打起了弯弯绕。 凤紫泯把几个亲近之臣留在了银安殿内,说对于刚才的那个使臣的话不生气那是假的,但是那么大的一个皇帝怎么可能会和那么个偏远之国来的小小使臣动气呢? 但是,很明显的,凤紫泯把气都发泄在了自己的玉盏茶杯上。 很无辜的杯子被摔个粉碎,红栌吧唧吧唧嘴,心想着好好的一套茶具这次可真成了悲剧。 “苍浯国区区一个边陲之地,居然也敢如此叫嚣!”先前在圣驾面前吃过亏的曹汝言真心被气昏了头,在众大臣面前十分“真性情”的表达出对那群使臣的不满。 其实苍浯国的使臣居然敢这么大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主要是他们大凤朝在对瀚海的一场战役之中吃掉了太多的国库和粮饷,以及兵力物力财力,现在别说是人家本来就很有底气的苍浯了,就算是一个屁点儿大的小兰卫国也是敢于上千拼搏一下的。 苍浯专挑这个时候来找他们要九龙碑,明显就是要讹他们的这块九龙碑嘛。 按理说,这么一块死物,就算是给了他苍浯国也无所谓,就当是天朝上国赏赐的一份宝物罢了。可是,他们现在用这样的姿态来,已经近乎是索要,而非是请求。 凤紫泯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凤朝的自尊心就那么在一群土包子似的蛮夷之人面前来了个烧鸡大窝脖,被人家羞臊的满面难堪…… 云裳在意的当然和凤紫泯在意的不一样,凤紫泯生气的事情她并不十分在意,而当凤紫泯说起正事儿了的时候,却由不得她不在意。 只因为那位正在气头上的皇帝陛下大手一指,“三天之后再把九龙碑给他们,一定要给的咱们脸上有光。” “不过幸好,方才楼卿你的猫儿立下了这样的功劳,孤要好好奖赏它。”凤紫泯香气刚才那只巨鼠在笼子里吓得精心胆战的模样就不由得松了口气。 楼云裳正要说话,却被外头传来的一声惊呼给打断了。 “楼大人!可不好了,您那只小毛团她,她……它惹祸了。”进来的是侍卫孔杰,他说着话对着的,却是楼云裳。 云裳一愣,随他往外走,出得门来一看,便也傻了。长公主殿下正被自己刚才那只威武雄壮的小毛团……给抓了个满脸花…… 额…… “楼云裳!你看看你养的畜生!还不赶紧弄走!” 可怜长公主殿下此刻脸上横七竖八的都是红道子,整个人都躺倒在地,而她的爱宠小猫咪正蹲在她的脸上,细细的画着一幅清明上河图…… 云裳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肚子,“哎哟,哎哟,笑得本官真是老泪纵横喲!公主殿下您真是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 此时的凤紫潋已经被孔杰等人救下,只觉得脸上气痛无比,一边抽抽着凉气一边捂着脸,“好你个楼云裳,我跟你没完!”说着便冲将过来,云裳正笑得开心一个没注意被她扑倒…… “你怎么又用这招?”云裳简直对这个公主表示自己的万分佩服,一边用力反抗,靠,这辈子她只觉得被男人压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了好吧,干啥动不动的就来个女人上女人啊? 这还有没有王法? 她正在奋力扭动身体试图将上头的那个女人给掀下去,手心里则被人塞进来一团东西,她一愣,凤紫潋正嘿嘿的朝她坏笑,倾吐出一句气死她的话来,“上当了吧?看打!”说着手里就攥成拳头兜头打下。 云裳一闭眼,心里暗骂,你个死凤紫潋看我怎么回头收拾你的。 顿觉身上一轻,睁眼一看,凤紫潋已经被人拉了起来,正是莲准那个蓝颜祸水出来救驾,云裳顿时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委委屈屈的喊了一声,“你怎么才来?我都被人欺负了。” 莲准一愣,眼角幻化出一个柔媚的弧度来,绕到她身前不着痕迹的将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对着长公主微微一笑,“公主殿下是在锻炼身体吧?楼大人最近身体不太好,不方便陪您锻炼了,您看,孔侍卫如何?”说着,将身旁的孔杰一抄抓了过来,很大方的丢在了盛怒之下的长公主凤紫潋身前。公主看也没看,直接一抬腿,甩出探腿神功,“滚!” 莲准摸了摸鼻子,凤紫泯正从殿内出来,入眼便看见自己的侍卫头领被家姐一脚踢飞的壮观场面,还有身上背上都沾上了落叶的云裳,后者正委屈巴巴的投过来一个小眼神儿。 于是,在这样的眼神之下,凤皇帝沉默了,然后说了一句,“楼卿你受惊了,红栌,准备准备绿倚阁,让楼卿去歇着吧。” 这是又让她留宿宫中呀。 红栌正转身欲走,莲准忽而上前一步,“陛下,楼大人今日还有一件要事要做。恐怕留宿宫中明日就来不及了。” 凤紫泯眉心一蹙,她有何急事?又为什么是莲准这个家伙抛出来替她说的? 云裳于莲准何等默契,他一说她立刻做恍然大悟状,一拍自己的额头,“是了,陛下,万分抱歉,臣今夜约了重要的客人商讨一件大事,啊,臣保证这是一件对国家社稷都十分有裨益的大好事,哈哈,哈哈。”如果她不加上这最后的四个哈哈来说,这段话的可信度还高一点。 凤紫泯瘪了瘪唇,眯起一对危危险险的桃花眼来看她,“真的?” “特别真!真的快假了!”云裳立刻保证。 凤紫泯微微一笑,“好,那就三天之后再进宫来,将九龙碑顺便给那个使臣带过去吧。” 云裳脸色不变,躬身施礼,“是,陛下。” 待到回到了莲心小筑之内,云裳偷眼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莲准,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你都知道啦?” “嗯。” “皇帝要九龙碑呢!”某人气呼呼的往圈椅里一坐,摊开双手,“我上哪儿去给他找九龙碑?” “你没想好?” “没想好。” “真没想好?” “真没想好……” 有人邪魅的脸孔贴了上来,抬手解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光洁的肌肤来,“没想好就别想了,来,云裳小美人儿,咱们安寝吧。说起来……上一次那个什么,妾身我还是余味犹存……好想重温一次呢……” “我想好了!”有人立刻说了实话。 “哦?肯说了?”莲准斜靠在她的圈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自己的长发。 “我已经安排人找到了妙手老板朱亭,让他连夜赶制一个假的九龙碑出来,到时候交上去顶账。”云裳说的贼兮兮,莲准一拧眉,“你什么时候和妙手老板有过联系,我怎么不知道?” 第266节 云裳再次贼兮兮乘二倍的笑了起来,“也不是我联系的,我一个外界被传承奸佞小人的家伙怎么可能会请的动呢?是长公主,她在七日前就吩咐了皇家的人亲自去请,朱亭是个爱惜虚荣的,皇家来人,自然是屁颠颠的赶来了。” “那你从何得知他已经被找到,并且同意仿制九龙碑的?”;莲准觉得这事儿十分诡异。 “这不。”云裳掏出袖子里的一团纸来在他面前一晃,“这就是刚才长公主非要和我干一架的原因啊。” “哎哟,你和长公主什么时候好成这样的?哎哟哎哟,妾身我可是货真价实的醋了,怎么办云裳小美人儿?你想到什么办法来缓解我此刻酸溜溜的心情了吗?” “完全没有。” “我有。”莲准将正在琢磨如何逃离魔爪的某人拦腰抱起,举步朝寝室的方向走去,来送甜饼的香香姑娘端着盘子站在门口砸吧砸吧滋味,伸手将花厅的大门关个严严实实,顺便挂上一方牌子。 “闲人免进,造人中。” 第四百八十一章 再造九龙碑(下) 夜之中天,月华如练。 半掩的房门被人轻声敲响,伴随着恭敬的声音。 “公主,朱亭师傅到了。” “请进来。” 让门外的人诧异的,屋内说话的,并非是平日里的那个低哑的女声,而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没有犹豫,门外的人对着跟在身后的男人摆了个姿势,“朱师傅,请。” 屋内一室寂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是让人不安的气氛。 然而妙手老板朱亭显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江湖人,对于这种小小的不安,他根本一点都不放在眼里,抖了抖袖子,一伸胳膊推开了半掩半闭的房门走了进去。 室内有白檀香萦绕,飘渺的如同幻境。走了几步,他便停了下来,因为面前多了一道悬挂的雪色纱帘 朱亭眯了眯眼睛,片刻的宁静之后,听见前面有人说了一句,“朱老板,你好哇。” 这一次是女子的声音。 朱亭愣了一瞬,双手抱拳,“长公主殿下?”他用的是一个疑问的语气,显然,他已经对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产生了质疑。 “不是长公主,是我。”有一双素手拨开了眼前的遮挡之物,待看清了来人之后,朱亭的眉梢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这个人,长得虽然貌美如花,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有点玩世不恭,也有点……不怒自威。 不管是前后哪种神情,都不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个长公主殿下,凤紫潋该有的神情。 “你是谁?”朱亭谨慎的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来。 佳人从帘后探出一只手的动作没有停顿,直接走了出来,大大方方的往对方的面前一站,“你好呀朱老板,我是楼云裳。” 楼云裳。 三个字,斩钉截铁的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 朱亭显然对这三个字有着莫名的抵触心理。 “你一定是在奇怪,为什么会是我,而不是那个高傲端庄的长公主殿下是不是?”云裳看着朱老板此时脸上的神情就有点好笑,这么大块头的男人居然心眼这么小,自己不过是来个李代桃僵,他就有点受不住了么? 这表情,真不怎么样。 “但不知楼大人请在下来此处,所为何事?”朱亭强忍住心里对这个女人的厌恶之感,他早就听闻过这个女人的坊间传闻,对她的行径他一直极其不屑。 对他的情绪根本不理不睬,云裳邪邪的勾起一抹笑,右手一勾,她的身后便出现一个人,讲一样东西取了出来,摆放在桌子上,掀开上面的布露出里面黑得发亮的东西来。“站在那儿怎么看得清,朱老板请近前来。”她和蔼可亲的朝他招了招手。 朱亭一见,顿时大惊失色,不由得倒退几步。 “这难道就是……”他没敢叫出声来,眼光第一次直接对上这个女人的。 她正笑着,看他,似乎是在欣赏着他的惊惶不安。 “你难道要我做的……东西……就是这个……” “怎么?不能吗?”云裳斜睨了他一眼,只一眼,却阴沉如天边滚滚闷雷。 “我……” “你只需要告诉我,能,还是不能?”她没有动,保持方才的动作,只是轻轻的将目光放到他的身上,就让朱亭有些难以承受的感觉。 “我……能。” “很好,给你一天一夜的时间,把它做出来,务必要以假乱真。”云裳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疏懒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却远未达到眼底。 朱亭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大惊失色道,“一天一夜如何能做出这样的绝世国宝?” “那就是不能咯?”她唇边的弧度更大了一些。 “不是。我……” 云裳忽而向前走了一步,而朱亭在同时刻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让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能,还是不能?” “能。” “很好。你去吧。一天一夜之后,请你把两尊九龙碑都带过来,而我,也会赠送给朱师傅一样梦寐以求的东西。” 能够让见惯天下所有珍宝的妙手老板朱亭梦寐以求的东西……连朱亭自己都不敢想象。 朱亭强忍住内心的震撼,不觉自己的额头已经见汗。他其实根本没听见云裳最后到底说了什么,他只是好像被一团强大的黑云包裹了起来,然后他的神识开始变得极其模糊,满脑子里闪出的都是一个念头,他会做好九龙碑,在她规定的时间内…… 三日后,银安殿。 来自苍浯国的使臣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收敛了许多,为首的那一个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得到了凤紫泯的旨意之后,红栌亲手将装有九龙碑的盒子递交给了使臣。 陆谨和陆慎的目光始终紧紧的锁在那来使的身上,生怕他不住打量九龙碑的眼睛里闪出什么怪异的神情来。 半晌,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半晌,但对于云裳来说,她简直是觉得过了一个昼夜那么漫长难耐,连她自己都为曾察觉,自己的腰带之间已经被汗水浸透,湿涔涔的难受的要命。 “多谢大凤朝的皇帝陛下赏赐给苍浯这样的旷世珍宝,苍浯上下必将感激皇帝陛下的圣恩。”这几句话说得还算是人话,凤紫泯的脸色也好了很多,瞧了一眼楼云裳,又看了看使臣手中的锦盒,点了点头。 散朝之后,云裳走在最后,她不是故意要显得与众不同,而是……她刚刚站在那儿的时候几乎已经脱力。湿透的衣服被小北风一吹,嗖嗖的发冷。 “楼卿。” “啊?陛下。”她转过身,眼角的余光看到陆慎正要迈出大殿门槛的脚似乎停了一停。 “怎么脸色如此不好?”凤紫泯走到她的身边,一股成年男子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云裳的呼吸窒了一窒,嘴角却漫出一个微笑,微微敛衽为礼,“陛下真是关切微臣。臣昨日夜里做了梦,大半夜都没睡觉呢。” 她哪里是大半夜做梦无眠,她只是连夜写了一些几何公式还有画了一些立体图形给朱亭作为酬劳罢了。 凤紫泯显然也不怎么相信这种说辞,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看离去的大臣们。轻轻的说了一句,“云裳,你是不是认为孤可以对你一直纵容下去?” 云裳一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站在玉阶之上的亭奴,亭奴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而此时,红栌已经走到银安殿的大门处,奋力将宫门关闭。 吱呀呀呀让人牙酸的声音,让四周的氛围更加诡异了起来。 云裳低着头,浓密的睫毛遮挡住她的眼睛,让凤紫泯看不出她的思绪。 “陛下一直纵容云裳,只是这一次,云裳不明白,为什么?”她慢慢抬起头来,看定眼前的这个男人。 凤紫泯的眼中也有着明显的失望,四目相对,竟似有无数的情绪飞刀般来回交错出一片刀光剑影。 “你自己看看罢。”他丢过来一幅奏折,封面上用朱笔画着一只赤凤,赤凤描封,乃是大凤朝最机密的奏折文件。 ****************** “姐姐,你我姐妹一场,你却为何一直都在偏心一个外人,难道妹妹就那么入不得您的眼么?” 凤紫湘柔柔的说着,仿佛回到了少女时期和凤紫潋一起在后花园中嬉戏的场景,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长姐,“人都说,长姐如母,可是姐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凤紫潋居高临下的坐在她的对面,看她一个人对影垂泪,看她悲悲切切的说着过去,看她一个人的表演。 脸上始终都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漠然冷傲。 “为什么?”许久,在凤紫湘的低声啜泣之中,凤紫潋终于开了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大概是我的良心终于发现了吧?也或许是,你的良心彻底变得黑如墨盘。” “姐姐,你一定要拆穿我吗?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凤紫湘不甘心的问。 “你以为这件事,我不说,她就不知道了吗?我虽然不喜欢顾籽萄,却也见不得她一个弱智女流被人欺凌到如斯境地,因为你身份尊贵,又是少将军陆慎之妻,她才一直有所顾忌,可是,如果要她知道你背着陆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又会怎么对你?你又让你的夫君陆慎要如何面对天下之人?”凤紫潋真的动了气,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凤紫湘抬眼看了她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泪水,神情回复到自然,她坐直了后背,悠闲的喝了一口茶,婷儿从外面跑了进来,看见泪痕犹存的凤紫湘脚下一滞,很快到了凤紫潋的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凤紫潋顿时脸色大变,豁然站起身,甩了甩袖子,“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我还有事,你的事我们日后……” “姐姐如此匆忙,是要赶去为她解围么?”方才那个哭的可怜巴巴的凤紫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坚定的贵族女子,正傲然的看着略显匆忙的凤紫潋。 凤紫潋眉心蹙起,转回身看她,忽而眼中闪出不可思议的光,抖着手点着她,一字一顿的发问,“难道是你?” “没错。”凤紫湘也站了起来,她的身量矮小,却让凤紫潋觉得这个小妹竟然是如此可怕。 “你能抓到我的短处,我便也能抓到她的致命之处。姐姐,我实话对你讲明罢,私自雇佣工人开山取宝,伪造九龙碑欺瞒盟国,这三宗罪名加在一起,你觉得皇帝哥哥会如何处置她?” “哼,你不必如此得意,皇帝他一向对云裳格外宽容,这些小事,他不会……”凤紫潋说的信誓旦旦,却被凤紫湘一语打断,“那要是再加上一条私藏调兵虎符,私通敌军匪首的罪名呢?” 凤紫潋如被大石击中一般不可抑制的倒退几步,“你……” “醒醒吧姐姐,没有必胜的把握,妹妹我是不会轻易出手的。而如今,妹妹我已经出手,那么,楼云裳她就必死无疑。” 第四百八十二章 未觉的阴谋 数月之前。 太傅曹汝言的府上,时至夜半,万籁寂静之时…… “太傅大人,不知道湘儿与您上一次商讨的事情您想的如何了?”凤紫湘坐在曹太傅家的客厅之内,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股随意和闲适。曹汝言看了她一会儿,“上一次小公主殿下言说的事情,在下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是对在下有着莫大的好处。” “既然如此,那么曹大人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在下只是好奇,如此一桩对在下有着十足十好处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点对公主殿下的好处来,而这样的一件事情,公主殿下却是这么……”曹汝言一摸下巴上的胡须,说的有些莫测高深。他实在是不懂,为何这样的一件好事,凤紫湘却要找到自己的头上。 凤紫湘听了只是一笑,“大人这是在疑心湘儿的诚意么?”她端起桌上的茶杯来喝一口,又放下,一对眼睛看过去,带着深沉的光芒。 “只是大人想错了,这件事,不止是对大人有着莫大的好处,更是对湘儿自己有着莫大的好处。” “只是不知公主的好处是何物?” “呵。”凤紫湘轻笑,“湘儿想要的,不过是一人心而已。” ****************** 楼云裳强自压下心头的震撼,眼光在凤紫泯递过来的密折上缓慢的移动,总算是看明白了上面的字的意思。 说的却是她窝藏九龙碑真品,并解开红霞石刻上的秘密,私自召集工人瓦匠开山取宝的事情。 若是寻常人她只要推托自己是一时贪财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即可,大不了罢官归故里罢了,然而,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大凤朝里眼睛最揉不进沙子的一个明君。 或许凤紫泯对自己是有着些说不清楚的感情作怪,然而让凤紫泯一直对自己忌惮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却是…… 第267节 “如果臣说,虎符不在臣的手中,陛下可相信么?”她的神情很自然,像是平时在绿倚阁内与他闲谈一般的闲散。 凤紫潋狭长的眼眸里流转着重重复杂的光芒,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痴痴的等了她十几年,而她却一直都未能认出自己,也或许是她早就想起他们二人少时的事情,只是她不愿承认罢了。 更何况,眼下她身边的男人,并不止他凤紫泯一个。 “孤从未认为你的手上有调兵虎符。”凤紫泯的心开始一点点凉下去。目光也变得无奈,他低叹一声,“云裳,你为何要与他一起骗我?” 他没有自称孤王,而是用了“我”。云裳一惊,抬头看他,不解其意。 “陆慎通敌之事,你明知,却为他精心掩盖。难道你们……要一起图谋孤的江山么?还是你楼大人一时慷慨,打算讲大凤朝的锦绣河山拿去送予苍浯做新皇的贺礼?” 陆慎,通敌……苍浯,新皇…… 云裳的眼眸蓦地睁大,这八个大字,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然而这副神情落在凤紫泯的眼中却已经变了一种味道。 “陛下的意思是……陆慎私通敌国?”她还是不能消化掉这突来的消息。 “是与不是,一问便知。”凤紫泯已经转过身,不再看她,袖子一挥,红栌重新打开殿门,此时,云裳才发现,原来在自己被凤紫泯盘问的这段时间内,银安殿的门外也已经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少将军陆慎被捕了。 几乎是没有反抗没有打斗,就那么束手就擒了。 银安殿的大门慢慢张开一条缝隙,又一寸寸的变大,终于,殿外的阳光撒了进来,被人按住双肩的陆慎比平时矮了很多,他半弯着腰被人押了进来。这一幕被云裳看在眼中,她终于明白了当年楼铎说过的一句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甚至想着,凤紫泯不过是借助旁人的这封密折奏报走个过场,实际上,他早就想杀掉陆慎和她。 这两个人,一个是掌握着大凤朝的财团,一个是掌握着大凤朝兵部的将军。 一个有钱,一个有兵。 而他们二人却还是有过私运粮草这样过节的一对患难兄弟。 这些原因纠结起来就足够让多疑的凤紫泯杀他们一百次,一千次。 而他们能活到现在,看来,是边境的战事已经稳定,边疆无忧,也就不再需要这些马上饮血的兵将。 飞鸟尽,良弓藏。 云裳的嘴角浮出一点冷笑,手中画着尊贵赤凤的密折在她的手中滴溜溜的打了个转,如同她平时婉转酒杯时候一般轻松。 “陛下要做什么,就请便吧。”她转过身,彻底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陆慎。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斯窘迫,她已经不忍。 凤紫泯袖中的手掌被握成一个拳头,骨节泛出青白色来,然而他的神色仍旧是淡淡,“来人,押入天牢。” 亭奴为难的走到她的面前,侍卫们也都围上来,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制住她。楼大人,平时待他们也算不薄。 云裳抿唇一笑,“不必麻烦各位,我自己走。” 通向天牢的路并不短,但云裳却觉得很快就走到了,一路上,她的脑子里不短浮现着楼云钰,楼云霓,香香,旻言,如意这些人的面孔,她出了事,莲心小筑的人会不会也受到牵连?最后,还有莲准…… 他昨日出门一夜未归,是否也是和这件事情有关? 原来,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随时甩袖子走人的她,已经在这片大凤朝的错综复杂的土地上衍生出这么多比土地上的纵横纹路还要错综复杂的感情。 无尽山的山洞马上就要打通,那是她的归家之路。 云裳抬眼眺望西北,西北方,山无尽。 亭奴待她和陆慎不错,特别嘱咐了守监牢的头目分出两间最好的监牢来将二人关押,而陆慎却在此时突然开口,“不必如此,我二人只要相邻就好。”亭奴为难的看了一眼云裳,云裳一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这一次的事情显然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们二人捅刀子,那么也就极有可能利用他们二人关押在监牢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而下毒手。 陆慎不放心,他要在她的旁边,看着她,守着她。 云裳此时心中一点害怕的心情都没有,大牢,她是第一次坐,不过,这一次有陆慎相伴,她忽然觉得坐牢并没有那么可怕。 “好,只要湘公主没有意见,本官也没有意见。”到了这个时候,云裳还不忘打趣。 亭奴摇了摇头,只得将二人的牢房安排在一起。 一夜无话,第二天,第三天,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或许,这就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了罢? 云裳感到奇怪,她居然能够猜测出来此时的陆慎在想什么。 有人告发他们二人私通敌国,他们二人却来个三缄其口,这,也会为两个人争取来一点生机。 第四天,终于来了一位故人。 却是一直在倾芙园当中圈禁的楼云钰,他惊获消息,在银安殿外跪求一夜才获准前来探监。 “四哥?你怎么来了?”云裳踱步到栏杆之前,有些惊喜。 楼云钰眼眶一酸,“云裳,你瘦了。” 云裳苦笑,“在这鬼地方谁还能胖起来不成?没死,就算是好的。” “这一次……”楼云钰说不下去了。 “我凶多吉少。”云裳神情淡淡,替他说完后面的话,楼云钰低头不语,这话题沉重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四哥,不必为我难过。”她探出手,隔着栅栏为楼云钰擦去滑到腮边的泪水。“随母亲回到扬州的时候,数年前重返京城的时候,大哥二哥死于非命的时候,我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已经有太多太多次,我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多少次,我都死里逃生,这本身就是老天爷的眷顾。大概是我的这条运气的线拖得太长,太细,终于到了该断掉的时候了。” “我只是不放心莲心小筑里的那些人,麻烦四哥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他们。” “别担心,已经有不少大臣联名上书要为你翻供。” “千万别!”云裳一惊,慌忙阻拦了楼云钰后面的话,“这万万不可!” “为什么?” “这一次在我背后出刀的人不是寻常人,她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才会这么做的。按照我对陛下的了解,如果大家如此逼他的话,很有可能,陛下会将你们所有和我有牵连的人全部一网打尽,四哥,你要叮嘱顾大学士,陆大哥还有少绾他们,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不要白白打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你怎么办?你总是顾虑那么多人,可你呢?你的死活呢?”楼云钰一挥手,拳头重重的落在铁牢的栏杆上,发出嗡嗡的声音。 云裳呆了一呆,看着楼云钰比自己还憔悴的脸,忽而一笑,“四哥,你也学会了打架了吗?” “你。”楼云钰气结,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情说笑。 “四哥,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在楼云裳七岁那年,她就已经死于一场怪病了。此时,站在你面前的人,并非是你的妹妹楼云裳。” 楼云钰显然是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一脸惊愕的看着说出这么奇怪的话的云裳。 “其实我……”云裳苦笑,她打算今日将这件事说明白。 守在外面的亭奴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四少爷快走吧,外面的守卫要换岗了。” “原来惦记我夫君的人,还不止一个。楼大人,你最近可好啊?”顺着暗黑的走廊里的声音看去,一个女子纤细的身影逐渐显露出来。 云裳的脸上重新聚拢起平日的闲散和慵懒的神态,“湘公主你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夫君了吗?” 第四百八十三章 命断湘女泪(上) 凤紫湘的到来果然不是什么好兆头,在她离开之后的转天,凤紫泯就派了人过来提审他们二人。云裳从牢房内被人带出来的时候才得以和身旁的这位狱友见了第一面。见面之后,二人就忍不住愣住了。 在牢中的这几天,虽然食物什么的倒是供应的不错,可是,终归是在牢狱内,不是在庙堂上,二人的头发都有些散乱,作为男子的陆慎顶多看起来有点邋遢而已,而作为有着乌发三千的楼云裳来说,此刻的她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乞丐婆一样狼狈。 陆慎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云裳叹息,唉,这么好的青年做了几天牢就做出个神经错乱,真真可惜。 陆慎也叹息,唉,她此刻定然不知道她的脑袋活像一个刚刚被母鸡践踏过的鸡窝,真真可惜。 二人被押解到了银安殿外,看来这将是一次高级规格的审问活动,居然把审讯之地定在了银安殿,这让云裳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们两个谁都不会受刑。 她之前还很苦闷的想如果凤紫泯要对他们二人上大刑的话,她一定先选择咬舌自尽,要不那一点点的零碎苦头,她可真是受不起。 从暗黑的甬道之内走出来的瞬间,眼睛忍不住传来一阵刺痛,云裳快速闭上了眼睛。惊觉抬头的时候眼前已经有一个高大的黑影遮挡了过来,刺痛感瞬间消失,云裳抬起眼来看时,才看清这逆光而来为她遮挡住刺目光芒的黑影,是一起陪她过了点牢狱之灾的陆慎将军。 “多谢。”她抬着头,看他,目光澄净如水。 陆慎面无表情的转过身,云裳听见他一动一静之间从他身上传来的金属叮咚的声音,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一阵,从头到脚…… 看见了,心里的痛忍不住就来了。 凤紫泯竟然是如此的惧怕陆慎么?是了,他身怀高超的武艺这些寻常的小喽啰们肯定是制不住他的,可是……给一个少将军的身上戴满了手铐和脚镣……这…… 悄悄的看陆慎的表情,这些沉重的枷锁似乎戴根本不是戴在他的身上一般,少年冷静的脸孔上爆出着一贯的冷漠和从容。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想来就是这样的境界了。 云裳忍不住在心底赞叹了一声。这样的男人不愧是大凤朝最骁勇的战将,可惜,这样的人物不能报效朝廷为国尽忠,却要枉死在小人的翻覆之唇下。 “楼大人,快走吧。”看守的监狱长看云裳有些发呆,他受了陆谨的叮嘱,又不好催促她。云裳淡淡一笑,刚好迎上了陆慎回过头来探寻的目光。 这一笑,清澈,甘洌如泉,眼波之中丝毫不见恐慌和惧怕。陆慎的神情更加放松下来,看来他们二人完全不需要彼此惦念。 银安殿上,理正院的人已经都到齐了,一些平时根本没有见过的王也全数到齐,曹汝言站在左手边第一的位置,那里曾经是云裳的位置。看他嘴角带着的笑意,云裳淡淡回了一个微笑。 她知道,今日的阵仗是曹汝言拼了老命才得来的,能够请动这么多王一起出场,老曹同志功不可没。也可以看出,曹汝言今日是对她有着志在必得的信念。 凤紫泯最后一个到场,他不是一个迟到的皇帝,今日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来晚了。看他眼底有着浓浓的黑眼圈,想来昨夜是没有休息好。随凤紫泯一起进来的,还有陆谨,黄白橘,顾老学士,周大学士,还有姜鸿浩,冯少绾。 “下跪何人?”曹汝言首先来了个杀威棒,大喝一声。 “楼云裳。” “陆慎。”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凤紫泯在云裳开口的同时,眉头不自禁的跳动了一下。 她的脸上此时平静如水,根本没有任何的恐惧。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这样平静的面容,凤紫泯一时有些脑中空白的感觉。 曹汝言一看凤紫泯发呆,随即咳嗽了一声,低声提醒道,“陛下,现在是否可以开始审讯了?” “审讯……好。” “罪人楼云裳,有人告发你私藏国宝红霞石刻,可有此事?”曹汝言站到她面前,手捻须然,一幅你必须认罪的模样。老狐狸,他没有说是私藏了九龙碑而是说红霞石刻。如此即可避免与苍浯的一场争执。 “有。” “那人告你私藏国宝的这一桩罪名,你可认?” “认。” “你私自雇佣工人挖通山道,意图窃取国宝,私自开山,可有此事?” “有。” “好,那这第二桩罪,你可认了?” “认。” 第268节 她每回答一个字,没回答一个问题,陆谨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一份,冰冷冰冷的好似是置身在一片冰冷的海水之中。黄白橘半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第三桩。”曹汝言偷眼看了一眼脸色比茄子还难看的凤紫泯,心里一横,他今天一定要把楼云裳的几宗大罪给坐实,否则,他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云裳微笑着看他,眼底有睥睨一切的傲然。 说吧,说吧,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 “第三桩,你,私自招募兵马,聚拢粮草,可有此事?” “有。” 凤紫泯的眉梢一皱,瞄了一眼已经面有喜色的曹汝言,他的确是一只老狐狸,在自己的面前,将楼云裳的罪名给坐个结结实实,他就算是贵为一国之君,也只能于事无补,这三宗罪,每一样都足够能要了楼云裳的性命! 再这样下去,楼氏一族,只怕是要全部受到株连。 他的眉头不由得紧紧的皱起。 “好!”曹汝言忍不住呵了一声,“那最后一桩,你与陆慎二人私通外敌,卖主求荣,这一桩罪,你可认么?” “你问我这罪名?”她第一次开口,却已经是反客为主。曹汝言显然没有想过她会反问回来,当下一愣,“当然是问你,不然还是问本官么?” “楼云裳可以贪财,可以任性妄为,却不能,背主弃义,私通外敌。是以这罪名,我不认。”她说的声音很轻,很轻,眼角似乎还含着点笑意。“不仅我不认,陆慎也不认。” 陆慎看了她一眼,眼中颇有赞许之色。 云裳啧啧了两声,不再说话,这个人,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保持着坚守着这冷冰冰的尊严。 “你以为空口白牙的不承认就可以了吗?”曹汝言被这两个人的气势闹了个脸红,似乎……现在是他们在审问他一样。 “那曹大人你空口白牙的给我扣一个罪帽子我就得必须承认了?” “老夫并非是信口雌黄之人,必然是有人先举报楼大人你的罪名,老夫才有了证据,老夫不仅有证据,而且……老夫还有证人。”曹汝言流出一丝阴毒的笑,双手一拍,银安殿门口立刻传来环佩叮当的声音,香风扑面袭来,云裳暗自揣测,原来这来的还是个女子。 朱门一开,云裳便看清楚来的这个人。 一声冷笑从她的唇边溢出,果然是她。 “凤紫湘拜见皇帝哥哥。”凤紫湘来在凤紫泯的近前,大礼跪拜,凤紫泯的眼底闪动着让人看不清楚的思绪,手腕一扬,“起来吧。” “谢陛下。” “湘公主,臣斗胆请您出席审问,请公主殿下屈尊逾贵作为证人。”曹汝言对凤紫湘十分的恭敬。 凤紫湘一脸的难过,“本宫能为设计江山做一点力所能及之事,实乃本宫的幸运,不敢言辛苦二字。” 虚伪。 云裳眼波一转,懒得看她。 “本宫今日来,便是要为陛下献上一份证据,请陛下过目。”她双手递呈一份文书,纸页有些泛黄,显然不是新物。凤紫泯拿在手中微微一看,脸色大变。“陆慎,你还有何话说?” 陆慎面色冷清,淡淡扫了一眼凤紫泯,以及他手上的东西。 “臣不知陛下手中的是何物。” “那你自己看看。” 凤紫泯随手一丢,亭奴接过来递给陆慎,陆慎展开来看,竟然是一份写明他要如何如何进攻作战的计划书!而且这上面的字迹居然……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而这上所写的作战计划,也和他之前与瀚海国一战所做的一般无二。 这…… “陆将军,铁证如山,你还想不承认么?”曹汝言顺风添火。 陆慎不为所动,站如松柏,“臣从未写过这样的书信,更未有过通敌之行为。” “按照这上面所写,你将会被围在城郭之内数十日,而事实上,陆将军你也的确被围困在城郭之内数十日,所进攻的路线也与这上所写一般无二,如此,将军你还有何话说?”曹汝言言之凿凿。 陆慎不再言语,楼云裳冷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陆慎不同于我,陆家几代忠良,北侯陆灿的身上还有数不清的军功,就算陆慎通敌卖国,他也能免于一死,曹大人,你就省省心吧。” 曹汝言被他一噎,话锋顿时瘪了回去。 只见云裳邪肆一笑,“想来大人也是忘了,区区不才在下我,也是有着铁券丹书,有着先帝赐予的免死令牌的。” 第四百八十四章 命断湘女泪(下) 楼云裳没有说谎,她早年就是在这银安殿上获得了先帝赐予的晋封和赏赐,晋封的是公主位,赏赐的是一个“无忧”的名号。铁券丹书可以让她,人无忧,性命无忧,这就是她楼云裳最后握在手中的王牌。 这也真是她作为“无忧公主”最后活命的机会。 凤紫泯听闻她终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忽然安心了下去,他之所以敢让曹汝言公然开堂审问这二人就是因为这两个人的身份和地位显赫,除非是陆慎或者是楼云裳现在立刻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刀冲他杀将过来,意图刺王杀驾的话,大凤朝根本没有法律可以杀掉他们两个当中的任意一枚。 楼云裳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那是属于得胜者的笑容。 曹汝言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下去,他千算万算,居然忘记了这一桩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她无忧公主,拥有大凤朝为数不多的几枚铁券丹书,那是免死金牌。 战场上的局势瞬间转变,所有的楼系官员全都松了一口气,倒不是他们真的那么替楼云裳担心,而是……如果楼云裳倒台的话,他们这些人个个都怕是要惹上无穷的麻烦。 “理正院,你们怎么看?”凤紫泯将这个难整的球踢给了理正院的几位大人。 理正院现在的当家之前和楼云裳的关系不错,听凤紫泯此时问话,顿时明白了圣上的意图,上前躬身道,“无忧公主的确有先帝赐予的铁券丹书,楼云钰侯爷也是太后娘娘亲口封下的铁项金锁侯,太后娘娘当年说的明白,大凤朝从此没有杀她兄妹的刀,斩她兄妹的剑,一切罪责皆可免责。这些并非是臣记忆所说,而在钦天监的档案当中可得记载,文官,将钦天监的卷宗呈上来。” 他身后一个穿绿色袍子的年轻后生立刻捧上一卷卷宗,理正院的当家将它呈给凤紫泯。 凤紫泯的眼角柔和了几分,狭长的眼睛里闪出一道王者的风采。 “慢。” 朝堂上一片寂静。 凤紫湘忽而上前两步,抢先跪倒,“陛下,臣妹有一言,要陈情上听。” 凤紫泯心里闪过一阵异样的感觉,却也只能点头,“讲。” “陛下,臣妹以为,当年先帝与太后娘娘赐予楼云裳丹书铁券乃是为王者体恤楼家功劳,又怜她楼家命脉单传,先帝英明神武,仁厚宽爱,却未曾料想到有朝一日这逆臣居然要联合外敌来攻打自己的国家啊!” 云裳勾起嘴角,果然,她这一次是要鱼死网破了。 “陛下。”凤紫湘目光哀痛的看着凤紫泯,眼中带着浓浓的恳求之色,“陆慎与我乃是夫妻,人言,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臣妹已经为他生下一子,此番情谊臣妹又岂能随口一说便割舍?但,臣妹今日为何要站出来揭发自己的夫君?这全是一片丹心为祖国社稷!臣妹小时常听大夫们讲起如何的大义灭亲,如今臣妹才明白大义灭亲的道理!此等粗浅道理臣妹尚且明白,何况陛下?” 将军!这是给凤紫泯来个将军! 凤紫泯此时的脸色难看至极,他眯起眼睛看着跪在自己脚下哭的如同泪人的凤紫湘,竟然半晌无语。 她一介女子尚能明白大义灭亲的道理,何况他一个堂堂的帝王? 天子无家事,天子家事就是天下事。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她二人都是臣子! “为臣者就改守臣道,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臣妹虽然心内不舍,虽然痛如刀绞,却也不能……不能……”话到此处,凤紫湘痛哭失声,竟是上气不接下气,梨花带雨看得让人心惊,“却也不能罔顾朝廷礼法,将祖宗大业弃之不顾,只顾着自己的儿女私情。望陛下……陛下对我夫君法外开恩,他之所以做下此等糊涂事,实乃是因为遭受歹人的唆使!” “陛下!” 云裳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哭的倒在地上的凤紫湘,冷哼一句,“公主果然大义,可如此大义的湘公主殿下,您又是出于何种心理买通江湖中人来绑架了顾大学士的千金呢?” 凤紫湘粉面上完全没有一点血色,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她,仿佛是在看着一个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你……你信口雌黄!你诬蔑我……” “呵!你倒说起我诬蔑来了!成,你有证据,难不成我就没有吗?”她话音刚落,冯少绾从人群中站出来,将一份供述递交给了亭奴,“此处乃是歹人亲口供述文案一份,另有画押盖章。” “你说谎!你说谎!我没有!我没有!”凤紫湘大喝着上前打算抢下那份供述。红栌眼疾手快从亭奴的手中抢了过来,递交给了凤紫泯,“陛下请过目。” “湘儿……你……这是……”凤紫泯已经完全惊讶,他只知道凤紫湘胆小怯懦,连对陆慎的喜欢,之前也都是藏着掖着,直到自己指婚……她居然……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 顾大学士目眦尽裂,手指颤抖的指着凤紫湘,“公主哇公主!小女何曾开罪于你!你竟然要下此毒手!老夫一生精忠报国!竟然……竟然遭此劫难!天啊!”老学士一口恶气堵在胸口,两眼一闭,就此昏厥。 殿内立刻一片手忙脚乱,凤紫泯紧闭着嘴,凤目看着面如纸色的凤紫湘,“皇妹,你做的好事!要孤如何对的起祖宗颜面!如何对的起顾大学士一门忠烈!” “楼云裳!你捏造事实,信口雌黄!”凤紫湘到此时仍旧不肯承认。楼云裳没奈何,耸了耸肩,“我就知道公主你是万万不肯招认的,也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就不顾及什么了,陛下,臣有两位证人,还请陛下亲自提问。” 这两位证人被带了上来,一个是莽撞大汉,因为被挑断了手脚筋而被抬了上来,而另一个则是凤步轻挪,一步三晃的走了上来,正是长公主凤紫潋。 “陛下万安。”凤紫潋上前施礼,凤紫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皇姐为何到此?” “还不是家中出了丑事,需我这个做姐姐的出来收拾残局么?”凤紫潋笑得和平时一样张狂,一指地上的那个大汉,“这个人就是绑架了顾籽萄小姐的头领,他乃是官府一直通缉的要犯,一直潜逃在外,两年前被官府俘获,却不知何故被人保释而出,本宫多径调查才知道这个保释出凶犯的人,正是凤紫湘。你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当初授意你绑架侮辱顾小姐的那一位?” “是的,正是这个女人要小的去做下那桩龌龊事。”大汉虽然不能动弹,却能看得见,也能说的清。 “本宫一直有诸多的顾虑没有将此嫌犯交给官府治罪,就是怕上一次保释的事情重演,又怕这人逃跑,只好挑断他的手脚筋,隐匿了犯人还请陛下不要追究才好。”凤紫潋说的笑意涔涔,却让人听的冷汗直流……鬼知道这手脚筋到底是她和楼云裳俩人谁的主意。 “这个人,我不认识,我不认识!”凤紫湘已经歇斯底里起来,跳起来就要扑到凤紫潋的身上,“阿姐,我知你从来不喜欢我,可你为什么要偏帮他人,为什么要陷害于我!” “小妹,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做了错事,就算阿姐有心要庇护你,也不能罔顾礼法,你晓得大义灭亲,难道阿姐我就不晓得吗?”凤紫潋嫌弃的看了看满脸泪痕张牙舞爪的凤紫湘。“阿湘,不要失了皇族的脸面!” 楼云裳怀抱双肩,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家子的热闹。 而此时,其他的大臣们已经完全惊呆,原来这其中的弯弯绕这么多!原来凤紫湘是这样的人!原来天家……如此黑暗!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凤紫湘忽然站了起来,眼光中露出前所未有的狠绝,她会转过身来盯着楼云裳,那目光宛如两条跗骨之蛆一样恶毒阴冷,“楼云裳,你以为这样就能翻盘了吗?你以为事情就此完结吗?你想错了。”她一步一步向楼云裳走去,每一步都似乎有千斤的力量。 她的唇畔溢出鲜血,楼云裳看的心头一动,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征兆。 “我凤紫湘此生立志一定要除掉你这个恶瘤为国效忠,不管你如何诋毁我,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既敢做出今日的选择,我就……绝。不。后。悔。”她的声音颤抖的如同游丝,原来是已经咬碎了银牙,陆慎眉头一跳,感受到她身上强烈的杀气,在凤紫湘扑向楼云裳的同时他快步上身,一托一拽将楼云裳飞快的带离原来的位置。 凤紫湘一扑而空,呆呆的看着陆慎紧张的拉着楼云裳的手,寂静半晌,忽而仰天长笑,笑声如狂,“哈哈!哈哈哈!陆慎!你好,你好!我生是你的人,死也要做鬼纠缠你二人!此生!永生!”说罢,她转过头对着高高在上的凤紫泯惨然一笑,“皇兄,皇妹从来没有求过你,今天,皇妹求你,求你赐楼云裳死!皇妹所说之事,乃是实情,请陛下明鉴?” 陛下要怎么明鉴呢?自然是她凤紫湘以死明志最直接,最值得信赖。 在众人惊愕的瞬间,只听得一声闷响,凤紫湘的尸体已经匍匐在玉阶之上,头上开花,红白流了一地,死状极其狰狞。 云裳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凤紫湘不惜以死明志,求得凤紫泯的信赖,这一次,就算是有十个丹书铁券,自己也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生死一线间(上) 以死明志么? 楼云裳愣怔怔的看着横死在众人面前的凤紫湘,心中居然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她是女人,凤紫湘也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行到水穷处的时候,还能做什么呢?这一点,同样作为女人的楼云裳很清楚,女人是一种心性狭隘的动物,她们谁都容不下,除了自己的爱人,她们也可以什么都放弃,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凤紫湘为了那一片狭隘之心,放弃了生命的全部。 连她爱的男人,连她的儿子,统统都忘到了脑后,统统都丢弃个干净。 这一点……云裳扪心自问,她做不到如她一般决绝。 而这也是让楼云裳匪夷所思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凤紫湘那么恨她? 凤紫泯在凤紫湘的尸体倒下的瞬间豁然欠身站起,伸出去的一只手似乎是想阻拦些什么,却什么都为时已晚。 凤紫湘,已死。 死的很干脆,很彻底,也很痛快。 第269节 楼云裳看着那具终于不再和自己为仇作对的尸体,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笑一下。 “公主!”曹汝言大呼一声,抢先一步到凤紫湘的失体前,伸出两指摸了摸鼻息,果然没气了。 “这……”大臣们面面相觑,这一次的审问不仅案中有案,计中有计,而且,还搭上了一个公主的性命。 这个正经的公主都挂了,那个顶个名头的公主也活不了几天了。 大臣们都达成了这个共识。面面相觑之下,几个大臣阁老已经站出来维护皇家尊严,“陛下,湘公主以死明志,此事已经明朗,请陛下龙意天裁。还湘公主一个公道。” 凤紫潋柳眉倒竖,脸上乍青乍白,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就为了一个情字,湘儿,你太傻了,太傻了。”她说完,转过身去,不再看堂上的任何一个人,她顺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走回去,在经过楼云裳身边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看着楼云裳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表情。 “楼云裳,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 “公主错了,长公主殿下从来没有欠过我什么。”云裳淡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凤紫潋不再客套,提步往外走,云裳目送她离去的背影,低低呢喃了一声,“多谢。”凤紫潋脚步一滞,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殿上的情形已然明了。凤紫湘以死明志,给这桩千古难寻的案子更加上了浓重的血腥一笔,楼云裳和陆慎纵然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其中的错综复杂,更难以将自己身上的污水洗清。 “楼卿,陆将军。你们……” 陆慎和云裳忽视一眼,两人表情异常平静,好似只是在完成一件计划之中的事情罢了。 “方才湘公主有一句话说的很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陛下千古一帝,万世明君,该如何做,臣等皆无不服。” “好,三日之后。午门外,将叛逆分子……斩首示众。”最后这四个字,到底是用什么心情说出来的,凤紫泯自己都不知道。 陆慎转身临走的时候,对着黄白橘一躬到底,“不管此事究竟为何,湘公主都是我的妻子,她做了错事,已经遭了惩罚,请转告顾大人……陆某……”云裳站在一旁等他一起,侧目看去,她竟觉得辛酸,凤紫湘自己作死,陆慎他定然是不知道的,可他此时还是代替她向顾家人道歉赔礼……陆慎真是个仁义的男子,有担当,有气概。 凤紫湘这个人不怎么样,可她看男人的眼光的确不赖。 三日后,午门问斩。 这句关乎生死的话好似不曾入这二人的耳朵一般,云裳待他说完,微微扬了扬下巴,“走吧?” 陆慎千年冰山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个弧度,陆谨看着自家兄弟脸上浮现出来的笑容……心中五味杂陈。 “好。” 二人并肩而出,门外,朝阳刚刚退散,是秋日里最热的晌午,阳光炽烈而灼人眼目,陆慎和来时一样走在她的前面,替她挡去了大部分的日头。 凤紫泯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这二人淡然的背影,好似他们的决心。 原来自己在意的,最终都要离开么? 握着龙椅的手,紧了又紧,他不能,不能说,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她……赴黄泉。 云裳…… 三天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云裳的心中很平静,着两个晚上睡得格外的香甜,连个噩梦都没做,第二天的夜里,有人来到监牢之内,打断了她的好睡。 来人地位显赫到她无法拒绝。 此人正是凤紫泯。 “陛下,此地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我来,是来问你一句话。”他又没有用上尊称。 “陛下请讲。”她其实不想知道。 “你当知道,我不想让你死掉。” “嗯。陛下宅心仁厚。”这话说得极端虚伪。 “所以,做我的王后吧?” “嗯。”……“嗯?”云裳抬起头来,一脸惊愕,全然不解。她要活命和做他的王后有什么关系吗? “这便是唯一能解救你的法门。”凤紫泯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紧张的盯着云裳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陛下。”深呼吸三次,于是楼姑娘清醒了过来,探出三根手指头在皇帝陛下的眼前摇了摇,“那么,臣有三个问题要问陛下,可以吗?” 凤紫泯似乎笑了,点头,“你问吧。” “这第一个问题,陛下方才可是说笑?” “当然不是。”凤紫泯轻笑出声,第一个问题她就想问这个?“我是认真的。” “嗯,那第二个问题,陛下可是真心?” “这是自然。”凤紫泯侧目看她,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怜惜,他对她的感情,她难道一无所觉吗? “那第三个问题。”云裳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双目毫不避讳的看着面前的这个阴鸷的男人英俊的脸,“那陛下也该了解臣,云裳不愿入宫,只愿嫁给坊间村夫,田中走卒。这第三点,陛下您恐怕是做不到的。” 凤紫泯唇角的笑意僵硬在脸上,她要的……是这个……吗? “陛下的江山来之不易,要您就这么放开,是臣为难陛下了。”云裳缓缓低下头,敛衽为礼,凤紫泯的心头一阵绞痛,“云裳……你是在强人所难。” “哦?那么,我于陛下相处不止一日,这么多年过去,陛下从来没有向云裳提出过这个问题,偏偏挑在云裳生死一线的时候来说这件事,这,不也是一种强人所难吗?”她望着凤紫泯渐渐冷淡下去的双眸,忽而笑了,“陛下从来和云裳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道不同,难同行。” 道不同,难同行。 凤紫泯眼中最后的一丝温度也冷静了下去,他缓缓点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蜷缩成一团,“好,孤懂了。” “明日,孤会去为你送行。”他转过身,玄色的皇袍折射出监牢中仅有的一点光亮。 “恭送陛下。” 监牢之外的月光如练垂洒满地,而被圈禁在黑暗之中的她,却不可获知,正如她根本就不懂他这么多年来不敢对她直言相告的缘由,所谓近乡情更怯,亦是如此。 “陛下,仔细夜凉露重。”亭奴在外守候,见他出来之后不肯回宫,忍不住出声劝解。 ****************** “你应该答应他。” “哦?为什么呢?” “这样你就不会死。” “你错了,陆慎,嫁错人和娶错人一样,都是很让人难受的事情。”云裳和陆慎中间隔着一堵墙,可他们二人却能畅聊无阻。监管的守卫们也不愿阻拦,毕竟这是他们可以说话的最后一个晚上。 “那倒也是。”陆慎轻笑了下。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天一亮,咱们的人头可就要落地了。”云裳嘟着嘴巴说。 “你怕么?” “我当然怕,不止是怕,还怕得要命。” “真的?” “当然。” “你可有什么想要见的人,或者想要留给别人的话么?”陆慎今天晚上的话特别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惧。而云裳并没有想去追究的意思,仔细的想了一番,回答道,“我此刻的确是在思念一个人,我在想他为什么要在那天之前离开,又在想他为何离开,还在想到底还能不能再见他一面。”她低声笑了出来,映衬着周遭一室的黑暗和落寞,“见了他又能怎样,人死如虎,虎死如猫,若我死了,也会变得人人畏惧。也或者,还要有什么人来把我的尸体剁成七八块一起分了解恨呢。” 陆慎没有在说话,半晌,就在云裳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拴着铁锁的监牢门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同时还有什么重物倒下落地的声音。 “看来你的心愿很快就要达成了。”是陆慎的声音,云裳抬头,惊愕的看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陆慎,“你……你怎么出来的?啊,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些都不该是公主您操心的,快随我走。”说话的却不再是陆慎,而是一身夜行衣的亦陌!她的身后还有几张熟悉不过的脸孔,陆谨一边替陆慎解开手铐脚镣,一边低声催促,“赶快离开这里,一直往东走,会有人接应我们!” 见云裳还在发傻,陆慎干脆一蹲将她扛到背上,“你们引路。” 云裳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在陆慎的肩头上哼唧了一句,“这……这……这是……劫牢吗?”前头灯光一闪,窜出另一条黑影,随手撂倒两个守卫之后解下他们身上的钥匙,朝着云裳俏皮一笑,“小姐说的没错,这就是史上最明目张胆的劫牢!” 第四百八十六章 生死一线间(中) “你们可算到了,怎么这么迟?”才刚刚出了城东,便在草丛之间出来一个人,他们脚步一停,看清楚来人的面孔,其他人都还好,云裳一下傻在那儿,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楼云霓,你怎么在这儿?” “废话,我不来,你这条小命就交代了,知不知道?”为首的那个人正是自己许久未见面的姐姐楼云霓,云霓一身暗紫色夜行装扮,身上挂着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看起来很像是传说中夜行侠们必备的百宝囊。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云裳迷迷糊糊的被塞进了一架马车之内,真难得,这驾她花费了巨资打造的无孔不入的马车居然被他们给驾了出来,云裳靠在马车里挑起一点窗帘往外看,发现他们正在往南的方向跑下去。 “还能去哪儿,回扬州。”楼云霓在前面驾车,头也不回的回答她。 “不能回扬州。”云裳神色一正,众人都看向她不知道她何出此言。 “现在凤紫泯那脚趾头想都知道咱们是要回扬州老家去避难的吧?这样一来咱们就等同于狼入虎口啊!再说,祸是我一个人闯的,总不能连带上楼氏一族的性命啊。”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呆在莲心小筑里吧?”楼云霓觉得楼云裳说的很有道理。 “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躲避一时。”云裳轻轻开口,“咱们往西走,一直西北。” “那不是无尽山?”楼云霓一愣,“那座山是座死山,咱们去了也是没有回头路的。” “这你就别管了,只管走去那里就是。” “陆大哥,你觉得呢?”楼云霓拿不定主意,回头问马车另一侧的陆谨,陆谨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好嘞,那就往西!”楼云霓手上一勒缰绳,马儿乖顺的转了个弯儿,云裳叹了口气,放下马车帘转回到车厢内,低低的说道,“楼云霓,你不该来。” “行了,你现在想起来念我的好处了吗?我要是不来,楼云钰也得来,与其他来,不如我来。” 云裳看着她变得壮实起来的背影笑了笑。 “你笑什么?” “楼云霓。” “嗯?” “我……” “感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听了让人肉麻。” “我没想说那个。”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嗯,你怎么胖成这样了啊?” “楼云裳!我干什么要来救你!” “哈哈!哈哈!” 西边有山,名为无尽。 到了黝黑黝黑的山脚下的时候云裳率先从马车上下来,陆慎跟随她的身后,径直入山体,山体之崖壁上有密密匝匝的许多树木植物,云裳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将手按在一棵毫不起眼的古树的树干凸起之处,用力一转,陆慎在一旁看的明白,这一转一按竟是暗合了阴阳家的八卦之术。 一声闷沉沉的声音自他们的脚下传来。 陆谨此时才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云裳,你私自开通无尽山的消息不是已经被朝廷知道了吗?咱们现在不是也很危险?” 楼云霓大怒,转过身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现在才问她?” 第270节 “官家知道的是东面的那条老路,而我们现在所在的,是一条暗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陆慎一挑眉梢。 “不错,只有先用那条明路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这一条暗道才能修的畅通无阻。”云裳笑着,眼中却有一丝落寞。“我以为除了我自己,不会再有其他人站在这个入口处了。” “走吧。”半晌,她抬起头,此时,月半,华淡。 这是一条曲折的隧道,两边的山壁没有被打磨成光滑,只是粗粗拉拉的插着几支火把,香香第一个上前,打燃了其中一支,很快被云裳打灭。 “小姐?” “这些火把都用不得,谁带着火折子之类的东西了吗?”云裳转过身问他们。 这些人谁都没有做好摸黑的准备,面面相觑之间云裳笑了下,弯下腰来将鞋子上的两块绣花布扯掉,顿时她的脚下生起两片亮光,将两颗圆滚滚的主子扯掉,递给身后看傻了的人一只,“这是夜猫的猫眼石,能够无光自明。” “你早就料到咱们会到这里来么?”陆谨眉头一缩。 “哈,我哪儿有那么神奇呢?只不过,是想放在鞋子上比较好看罢了。”云裳将一颗猫眼石放在掌心上,率先在前头走着,香香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不能点燃火把呀?” “这些火把上都涂了毒药,你说咱们还能用么?”陆谨仔细查看了一番这些火把更加心寒,方才那夜明珠如果是云裳的运气好的话,那这些啐了毒的火把要如何解释呢? 云裳微微一笑,不再答话。 “大家跟着我的步子走,不要走散了,也不要随便乱踩地上的石块。”云裳边走边叮嘱身后的人。 香香又是不明白,“啊?这又是为什么啊?” “此地已经布了一些消息机关,如果不小心触动的话,我也是救不了的。大家仔细,前面越来越深,空气也会越来越少,大家要加快脚步,免得缺氧头晕。”她说完,果然加快了脚底下的步伐。 如此众人在隧道之中走了大约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陆慎忽然一把拉住了云裳,“嘘,大家不要出声。” 他没动的时候大家谁都没有察觉,而陆慎这一阻拦之下,大家都感觉到头顶上传来的阵阵隆隆之声。 好似有千军万马的铁蹄一起踏过一般。 云裳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苦笑了一下,“来的好快。” “小姐你不是挖通了这条路吗?” “这条路……我从未走过。”云裳低声一叹,转过身对身后的众人说,“现在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只有往前,一直走下去。再走下去到底会是生是死,我也说不好,所以……” “所以,你又要抛开我们,拿我们不当自己人么?”陆谨这一次抢先说话。 “上有追兵,咱们得快走,你的这些疏远客套话,我看还是留着日后再说吧。”楼云霓一个翻身跳到她的身前,“婆婆妈妈的,哪里像当年和我打的天翻地覆的楼云裳?” 云裳哑然失笑,好汉不提当年勇,她现在可是个连剑都提不起来的弱女子。众人继续向前走着,蓦地一扇石门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古朴而沉重,巍峨而高大。 “快,转过这道石门应该就可以……”云裳说这话的时候手掌不停的在石门上摸索。“不对啊!” “怎么了?”云霓上前一步。 “这里……分明应该有个机括,只要按下去就可以的……可是现在……”众人凑上来都瞧着这处石门,这么多双眼睛细细打量了好久都没发现什么可以按下去的机括机簧。 “你们看这里。”亦陌眼睛最毒,他一眼看见倒在墙角的一堆土,走过去小心的摸了摸,忽而伸手探进土堆之中,用力一拉,果然拉出来一样东西。 “啊?死人!” 被亦陌拉出来的真的是个死人,而且还是一个死了有些时日的人,半边挨着土地的身子都已经开始腐败,半张脸上隐约有腐虫爬来爬去,形状十分狰狞可怖。 “这个人不是……暗力营的小高吗?”亦陌一眼认出这个人来,因为小高是负责机簧机括的技工,而且他的手指也十分与众不同,左手上有六根指头,让他十分好区别。 云裳眼神一暗,“看起来,小高在还没有完成这一处的机簧修建的时候就被人杀害了。”她说着神色暗沉了下去,因为她一个人痴痴的回家梦,居然不知不觉的连累了这么多人,她看到的为她出生入死的人已经有这样多,而那些她看不见的呢?还会有多少? 陆慎看了她一眼,镇定的发问,“现在呢?” “等死。”楼云霓耸了耸肩,她已经拍打过石门的每一处可疑之地,发现这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石门,根本没有任何的出口和角门。 而此时,他们的头顶上传来阵阵脚踏地面的声音,声音宏大,看来来的人还真是不少。“他们为什么不打进来?” “你忘了门口的那些小陷阱了吗?他们尝试几次之后肯定要放弃的。” “难道我们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吗?”香香有点傻了。云裳歉意浓浓的看着她,“香香,为难你了,要和我死在这里。” “小姐,你别小瞧人了,我香香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保护小姐,本来就是我答应过夫人的呀!”香香说着红了眼眶,“小姐,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夫人和您最后的关系这么僵?您小的时候,她是很宠爱您的啊。这话我一直都想问,可是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问出口。现在……” “现在我就告诉你。”云裳释然一笑,迎上众人探究的目光,“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她的女儿。” “啊?”香香完全傻眼。 “这话解释起来可太长了,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云裳笑了起来,将脸转向一旁的陆慎,“陆慎,你要是死在此地,可舍得你的宝贝儿子?” “儿子?旁人的儿子,与我何干?”冷漠的少年将军仍旧是那么冷漠,陆谨的下巴都要掉到脚面上,紧张的气氛因为突来的八卦消息而变得浅淡了很多,“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从未碰过凤紫湘,哪里和她来的儿子?”陆慎一脸铁青,看着眉毛都揪在一起的云裳,“你这是什么表情?我难道会在明知她是我亲妹妹的情况下而做出什么龌龊事来么?” 云裳吞了口唾沫,“可是凤紫湘她不知道啊。不是死皮赖脸的要嫁你么?那她这儿子……是哪儿冒出来的?” “那是她的事。”陆慎说着说着忽然生气的一敲石壁,“凤紫湘从烟花之地寻来了能俘获男子的药物,放在了我的茶水里。” “啊?”楼云霓倒吸一口冷气,不由赞道,“好歹毒的手段!” “后来呢?后来呢?”某人非常八卦的凑上来。 “茶水被我赏给了一直爱慕着她的管家。”陆慎横了她一眼,“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了。”云裳摸了摸后脖子,真没看出来,这个非常冷漠非常义气的男人居然能狠绝到这种程度,把自己的媳妇送人了? 一直沉默的亦陌忽然吸了口气,一指甬道的上头,“你们快看,那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第四百八十七章 生死一线间(下) 岂止是那个地方有点不对劲?当众人抬头仰视的时候,顿时发觉,这块他们所在的最后的避难所的上空,已经不知何时聚拢起来一片片的烟雾,不是那种山间青岚的美丽烟雾,而是来自燃烧物什之后产生的致命烟雾! 浓烟滚滚开始从甬道的石头缝隙之间不停的涌进来,一团一团的不断涌入,很快这密不透风的石道内已经聚拢起来浓浓的雾障,让人无法呼吸,大家开始不停的咳嗽,不停的流眼泪,香香生命里最顽强,一边不住的用袖子遮住口鼻,一边不住的骂道,“不知道上面是什么人追咱们?居然用这么阴毒的招数。保证让他生孩子没屁眼。” “你省省力气吧。等你活着出去再咒骂他也不迟啊。”楼云霓白了她一眼,这孩子什么时候都这么缺心眼。 “大家尽量把身体放低,减少吸入的烟尘。”云裳说完第一个趴在了地上。众人也纷纷效法。 可惜,石洞内的体积有限,而涌进来的烟雾却是无限。石洞内已经睁不开眼睛,鼻腔里火辣辣的所有人都感觉活着简直就是一种痛苦。 正在此时,头顶上传来某人高傲的声音。 “楼云裳!本官知道你们就躲在这下面!赶紧出来否则……” 是曹汝言! 尼玛! 云裳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抽离,身体最弱的陆谨已经第一个昏了过去,亦陌爬过去将陆谨的身体翻了个身,避免让他过早的窒息而亡。“陆大哥!咳咳!”云裳一惊,按道理来说她是最体弱的一个才对呀! 亦陌挣扎着解释,“陆大人……劳心劳力……已经几天没合眼……咳咳……” 原来是这样。 云裳“看着”倒在地上的陆慎,其实她根本什么也瞧不见了。脑子里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下定了一个决心,奋力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她就感觉头顶如同被扣上了一只大铁锅一样的紧箍得难受,对着上面大喊,“曹大人!此事……非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你且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和……大家商量下……” 上面寂静了一会儿,曹汝言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好,就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 “云裳,你要做什么?”陆慎也爬了起来,一把抓住摇摇晃晃的云裳的胳膊,“别冲动,你不能出去。” “谁说我要出去了。”云裳狡猾一笑,“我出去也是送死,还要受他老贼的羞辱,还不如我就死在这条回家的路上。” “云裳……”陆谨不知何时也清醒了过来,虽然地道之内的浓烟仍旧是那么浓厚但还好没有新的浓烟席卷而来。这给了他们一个短暂的空隙。 “陆大哥,你还好吗?”云裳摸索着走了过去,扶起地上的陆谨,“陆大哥,你何至于对我如此?你和陆慎如果都出了事,要老侯爷的后半辈子托付给谁呢?” “呵,我陆谨是个读书人,只知道答允了旁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替他照看你。你……”陆谨犹豫了下,紧紧握住了云裳的手心,在上面轻轻的写了几个字,云裳的表情顿时僵硬住,半晌才回了一句,“这是……真的?” “是的。他一直都是有苦衷……你不要责怪他。”陆谨的意识明显又低沉了下去,云裳一惊,反手按住他的虎口,陆谨打了个激灵,云裳看他身体太虚,只能抓紧时间将要说的话对他说完,“陆大哥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陆慎太好逞强,如今又遭了这样的事,想必以后凤紫泯是不会放过陆家的……我这里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保管,必要的时候你可以用它来保住陆家……它被我放在……” “你们考虑的如何了?”曹汝言继续叫嚣,“楼大人!本官劝你不要与朝廷为敌,不要与陛下为敌!这可是株连全族的祸事,你可要想清楚。” “你拿住了我,自然好官运亨通。” “楼大人说笑了,曹某一生效忠社稷,效忠王室,恪尽职守罢了。不管怎么样,楼大人,这一局生死局,你败了。” 甬道浓烟之中,没有人能看清楚云裳此刻脸上的神情,她的声音轻轻的,却似乎带着巨大的力量,“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死生已经全被我握在手心,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统统都要丧命于此,难道还是你赢了这一局吗?”曹汝言眼中轻蔑更胜。 “哼。时候未到,死生难料!”云裳说完不再理他,反手拔下头上的金发簪,奋力在墙壁上开始刻字,一笔一划,字字勾心动情,如果有一天那个人能够回来的话,她还有一句话,想要告诉他。 半晌,甬道内没有了动静,曹汝言的耐心已经被完全磨灭,“好一群冥顽不灵的叛逆!来人,放烟!” 浓烟再次滚滚袭来,云裳一手挽住香香,一手挽住楼云霓,陆谨和陆慎也加入到他们的阵营当中,彼此手挽着手,陆慎哈哈大笑两声,“我原以为大丈夫应当死于疆场,马革裹尸才是最痛快的死法,没想到能够和三五好友死在一起,也是这么痛快!痛快!” 云裳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生命就此终结,如果生命用这种方法终结的话……也不错。这里有那么多爱自己的人,和家,又有什么分别? “圣驾到!” 意识朦胧之际,忽听头顶上有人喝了一声。 轰隆隆一阵巨响,有无数的碎石掉落,在甬道的尽头,有人凿开了一道口子,有些许的光撒了进来,虽然微弱,却是生命的光明。 浓烟有了出口,争先恐后的朝外散去,眼前的光线明朗了起来,云裳微微睁开眼睛,陆慎抽出手来将她揽在自己的身后,一脸戒备。 “数年间,你助我夺下江山,保护大凤朝不遗余力,楼云裳,到了今天,孤也不得不承认,你是当世的奇女子,罢罢罢,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从今以后,你我各不相欠,其余人等,孤王我盖不追究。”最后一句话的尾声说的很轻,但是云裳还是听见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在生死一线之间,选择了最后的宽恕。 “我没能得到你,他也没能。这一点,很好。” 云裳脑袋晕晕的,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有一点很明确,他们得救了,因为凤紫泯的一句话。 曹汝言万分不甘心,“陛下!这些人都是私通敌国的叛逆之臣!这样恐怕不妥!” “此事孤心意已决,其余人等不必多言!”凤紫泯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帝王之气,霸道,狠辣,又果断,“今日此事,到此为止,从今以后,任何人不准再提起此事。” “是,陛下!” 头顶上的压力很快散开,有车马人声撤离的声音。 云裳此时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根本没有一点力气,亦陌艺高人胆大,第一个缓了过来,跃上甬道的顶壁,趴在那儿仔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人了之后,招呼他们纷纷走了出来。 石道之后,一片花香鸟语,云裳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却忽然一黑,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唇畔溢了出来,软绵绵的倒在了陆慎的怀里。 “云裳!” 她在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凤娥,那个高傲美丽的女子,也似乎看到了一片车水马龙的大街,那里有高楼林立,有最先进的电气化设备,有不同于这个世界的诡诈和多变。 第271节 “云裳!”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有灰色的身影翩然而至,在这一片空旷的山峦之间,这位僧人的身影好似一道天外飞仙,灵翼出尘。 “你是何人?”陆慎上下打量他一番。 “是醒天大师嘛?”陆谨思索了片刻,觉得此人甚是眼熟。楼云霓一愣,叫了出来,“你就是上一次对楼云裳说了很多奇怪话的那个和尚吗?” 和尚含笑点头,一手捏了佛印一手抚摸上陆慎怀中的云裳的额头,“痴儿痴儿,何故如此啊。” 说也奇怪,他这一句话未说完,云裳的手指就动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垂了下去。 “云裳!” “诸位施主不必揪心,云裳施主的这具身体阳寿已尽,她现在也是时候改回到她该去的地方了。”和尚说的讳莫如深。 “阳寿已尽?”香香的眼中猛地溢出泪水,“那不就是说……小姐她……小姐她……死了?” “世间事,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既是死,死又是生,生来死去,有有谁能说得清楚呢?”和尚说的飘渺无实,让人难以捉摸。陆慎的耐心耗尽,“大师,你此时出现,不就是能救她吗?” “贫僧?”和尚晃了晃脑袋,“天底下能救人命的,只有她自己。众位请将楼施主交给贫僧吧。” “交给你?”楼云霓打量他一番,“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救她?” “只愿一试。”醒天和尚含笑答。 “二弟,此时,我们也只能相信他。” “你要救不活她,又当如何?”陆慎此时已经六神无主。 “那便是她的天命,贫僧也没有办法。”醒天如是回答,“施主请放手吧。游魂走得太远,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无法救楼施主还阳。” “好,我陆慎这辈子不信鬼,不信神,这一次,就信它一次!我把云裳交托给大师,一年之内,在下愿守候在无尽山内,如果云裳能够醒来,请大师……将她送回。”陆慎双手抱着云裳将她交到和尚的手中。 “一年为期?” “一年为期!” 第四百八十八章 王后乃玉石 苍浯国都,纳京。 凤眼邪魅的男子在龙椅上安静的坐着,静静的听一堂朝臣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他的后宫立后之事。年轻的帝王似乎只给了他们一个耳朵,修长秀气的手指跳舞似的在一块玉石上不停的打磨着,手中的锉刀刷刷点点的在玉石上不住的磨动,玉石屑掉在地上,晶莹润透,显见得帝王手中的那块玉石乃是极品好玉。 刀笔下处温柔却精准,削去多余的玉石,一个惟妙惟肖的美人脸渐渐在他的手中出现。眼角带着说不出的万种风情,却勾起一边的嘴角,似乎嘲讽着这些可笑的世人。 “陛下,后宫不可无后啊。”最终,三朝的老臣终于熬不过这个沉静的帝王,开口劝说。 而帝王只是淡淡的开口,甚至连眼皮都没抬起来看哪个老臣一眼。“凤朝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么?” 大臣一滞,“没有听闻任何关于那人的消息。” “既然没有她的消息,那么……孤要立何人为后呢?”年轻的帝王满眼爱意的看了看手中的玉石雕像,吹了一口气,来回爱抚着石像的长发,“你们这些人,每天都劝孤立后可知道让她听见,该有多不高兴。” “这……陛下,立后乃是一国的根本,后宫稳定朝堂上也才能安宁啊。” “既然如此,诸位爱卿,就加紧人手去找到那个人吧。”帝王抬头,妖娆的凤目之中闪出冰冷的神色,然而他的唇边却始终带着戏谑的笑意,那是一种看破了生死的超然,也有着超离红尘的孤独。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而他的那一瓢饮……仍无下落。 “云裳,以后上朝我有你日日陪伴,也就够了。”帝王将雕刻已完的玉石人像放在自己的龙椅另一侧,按照苍浯国的习俗,那个位置是属于王后的尊位。 “陛下,咱们围在大凤朝边界上的部队是不是要撤回?” “不,直到有了她的消息,再议此事。” 如是几个月下来,朝堂上的对话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新登基的二皇子的确是一个安国定邦的好手,是个称职的皇帝,只是在关于那个人的事情上,就显得一点理智都没有。 四个月后。 “陛下。”负责找人的臣子激动地热泪盈眶,“陛下,臣等终于得到了关于那个人的消息。” “哦?”帝王的眉梢一挑,烟波如水,“很好。魏庄公,秦牧公,劳烦两位爱卿监国一段时间。” “这……陛下……您要离开京城么?”魏庄和秦牧两个人对视一眼,吓了一跳,新皇登基还不到半年,就要离开京城么? “嗯,有个地方,有个人,我一定要带她回来。”青年的帝王从龙书案后站了起来,消瘦的骨架似乎都撑不起这件气势恢宏的龙袍,探出右手顺势一带,将在一旁瞧热闹的玉石皇后捞在手中,“钦天监查看下近期的黄道吉日,诸位爱卿,准备迎接你们的王后回朝吧。” “是,陛下。” “陛下,那咱们是不是可以撤掉边防的部队了?”将近半年的战事真的太耗费国库和人力了,大臣们提起这件事情,没有人不额头冒汗,脚底发冷,长期的战争绝对能拖垮一个国家。 “咦?对啊!”帝王一拍脑门,想起来什么似的非常赞赏的看了一眼那个说胡的大臣,“你说的很有道理。” “那臣等这就去派人八百里加急撤掉布军。”大臣松了一口气。 “不,是要将压在凤朝边界的兵力增加一倍。” “额……” “要是他不肯把她给我可怎么办呢?你的这个主意着实不错,王后就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 一月之后,大凤朝,无尽山脚下。 山脚之下有一处矮檐的农舍,砖瓦尚新,墨绿色的翠竹在山峦之中来回摇摆,山林之中有人焚香弹琴,翠竹摇曳的阴影之内,隐约可见一处敞开的石洞,石洞十分的隐秘却难不住眼前这个男人,他已经到这里整整七天了,七天之内,他日夜抚琴,似乎借助这项活动他就能看到那个怎么也找不到的人一样。 林中夜色已深,明月挂在当空,竹林掩映之中有人从林荫深处走来。经过抚琴男子的身边时,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抱着怀中的柴薪踱进了农舍之中。 这个人一身粗布衣裳也难以遮挡住他的武将气息,他的身上有那么一瞬产生了浓浓的杀气,而这杀气是在他看到了这个抚琴男子的时候才不可抑制的窜出来…… 这个男人,是陆慎。 农舍之中,有人打开窗,撑着一根竹竿挑下来挂在房檐下的苞米,往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二弟,这个人你真打算不管不顾么?” “我为什么要管他?”陆慎正在切菜的菜刀被挥舞的上下齐飞,陆谨看着崩飞的到处都是的菜叶,“你是要这么将他放逐下去么?” “大哥,你莫不是忘了咱们被逼在石洞之内时的窘境了吗?那时候咱们所有人都命悬一线,可他呢?他又在哪里逍遥快活?”陆慎越说越有气,将手中的菜刀高高举起,一个没拿准力道,刀柄都飞了出去。 “二弟,你也是领兵打仗的人,怎么能和寻常人一样只见表面不见内里的缘由呢?”陆谨长叹一口气,“你到现在还认为当时凤紫泯忽然令人撤兵是心中还对云裳,对我们有那么一丝的怜悯和不忍吗?” “我早该告诉你,他是个冷血的皇帝,是个无情的男人,他的眼中只有江山社稷,和外面那个弹琴的傻男人不是一种人。”陆谨的目光中显出几分深沉,“他才是那个真正可怜的男人。” “他可怜?云裳就不可怜吗?”捡回了菜刀的陆慎怒不可遏,声音大的几乎能震塌了农舍。 “云裳若是在此,她一定不会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那个。”陆谨长叹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你自己看吧。” 陆慎仔细看过之后脸上的血色都褪去,几乎是靠在桌案旁边,“我从未想过凤紫湘会做到这种地步。” “陆慎,你从来都对自己的妻子不管不顾,甚至连她通敌的事情你也一无所知,难道最后云裳会被她反攻这件事情里就没有你一丝一毫的责任吗?” “这件事是被谁翻出来的?”陆慎有些不明白,“凤紫湘死后不是被追封成一品公主了吗?怎么还会有人这么大胆的去追究她的责任?” “这就是云裳的高明之处,你我都没有察觉到一丁点的风声,在她出事之前,已经请黄白橘和亦陌他们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去追查了凤紫湘的底细,至于让你当时被困在城郭之内的事情也是她一手促成。” “她这样做到底能有什么好处?” “或许……她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你对她低头吧。”陆谨带着同情的神色看着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眼光落在窗外抚琴的那个人身上,“去吧,他这个样子,谁看了都不会好受。” 陆慎沉默片刻,终于举步向外。 “莲准。云裳临行时给你留下了一句话,你……随我来。”陆慎的目光落在了那人已经开始滴血的手指上,心中不免一动,这个昔日邪魅飞扬的男子竟变得如斯沉寂,沉寂到似乎已经没有了灵魂。 “多谢。”他收起琴,弹去琴弦上的血珠。 “你方才弹的是什么?” “贵妃醉酒。”莲准随着他的步子走在黑白斑驳的竹林之间,“是我听她唱过的一首曲子,很好听,也,很悲伤。” 黑黝黝的山洞之间,迂回且长的一段路,莲准一边走着一边感觉到周遭的冰冷,似乎周围有什么声音在提醒着他,当时他们所遭受的痛苦和生死一瞬的绝望。 绝壁之上,有歪歪扭扭刻上的字迹。 “弱智三千弱水,一瓢洗白头。半生轻狂客,半生泉下相候。”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凸起的石刻,凹凸之间尽是她当时的无奈以及深深的思念。 “泉下相候。”莲准的眼中渐渐溢出泪水,打湿了蝶翼般的睫毛,“她在等我吗?” “直到最后一刻。她都相信你不来有你的苦衷,也从未抱怨从未怨恨过你。”陆慎的声音也有些嘶哑,似乎在强制着自己即将崩溃的感情。 “无尽山洞对她似乎有极其特殊的意义。我甚至还想过……在山洞的另一头其实别有洞天,那是一个你我都无法企及之所。却是她该去的地方。”莲准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摸着刻字的手指也弯曲了起来,忽而,他弯下腰猛烈的咳嗽起来,陆慎一惊,借着月光他看到了莲准唇边溢出的鲜血,将这张欺骗世人的脸孔映衬得更加妖娆邪魅。 “莲准,你……” “在没有她的世上,红尘万丈也无可眷恋了,不是吗?”莲准不以为意,擦去自己唇边的血迹,“我想你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否则你也不会罢官在此了,不是么?意气风发的陆慎将军。” “我不在,苍浯国可要安生些。”陆慎横了他一眼,“我陆慎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还不至于因为儿女私情而放弃保家卫国的使命。” 莲准呵呵的笑了,“咳咳,你说的对,我该向你学习。”他的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可是陆慎你也未免太小看了我莲准。” 陆慎从未见过这样严肃的莲准。 他此刻看起来真的像一个王者。 “我也不会让我的子民陷入水深火热的战乱之中,如果……” “如果什么?”山洞之外,忽而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 “什么人?”陆慎一震,他方才太过沉浸在和莲准的交谈之中,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周围已经聚拢来了至少十几个人,听脚步声,都是有内力在身的高手。而其中唯有一人的脚步声,略微有些沉重。 而随即而来的王者霸气也扑面而来。 陆慎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随时蓄势待发。 “陆卿,你这里好清闲自在。”有人挑开竹门,凤紫泯一步跨入,举目四下查看一番,眼神一暗,陆谨已经从内宅里迎了出来,“臣不知陛下到此,请陛下恕罪。” 凤紫泯随口答道,“爱卿何必多虑,孤只是随便……”他的话音骤然停顿,目光冷冷的停在门楣上。那里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逝云归”。 逝云,逝云,何时归? 第四百八十九章 云兮魂归来 凤紫泯反反复复在心里念了几遍,竟然生出几许说不清楚的惆怅难耐。 “你不必多想,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怀念下故人而已。”凤紫泯神色淡淡的扫过院子里的人,陆慎已经闪出山洞,他的背后还跟出一个人。 凤紫泯看清楚这个人的脸孔的时候,脚步不由得微微一滞。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和他见面。 该怎么称呼彼此? 莲准似乎比之前清瘦了很多,但是他身上一直蛰伏着的帝王之气此时却全部张开,丝毫不亚于他长期蓄养出来的帝王之气。 第272节 “你也是来看她的吗?”莲准笑了下,眼睛看向天空之中的闪闪群星,“今天是她离开的整整一年的日子。” “是。第一百天的时候,你还没有来过。”凤紫泯微微一笑,走到石桌旁边扶了扶上面的尘土径自坐了下来。亭奴将带来的酒壶器皿摆上,斟满酒垂手站在一旁。 “来了,不坐么?我今天很想找人喝一杯,尤其是你这样的人。”凤紫泯难得主动发起邀请,他又转过头对着陆慎陆谨点了点头,“一起坐吧。”陆慎面无表情的坐了下来,他早已经不再将他当做是帝王,也就没有了任何需要顾忌的礼节,然而一贯循规蹈矩的陆谨也一反常态,抱了抱拳,“遵命。” 四个人,一壶酒,以一种诡异的围坐形式坐在一起。没有人说话,莲准捧着杯子,神思似乎飘到了很远以外。 “莲准小妞儿来给爷唱个曲儿听听呗。” “莲准莲准,这条鱼好胖啊!” “莲准,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觉得你有你的道理。” 曾经说过的那些或欢乐,或深沉的话语似乎在月光之下被一一浮现,莲准甚至能听见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响着。 “莲准,你傻呆呆的坐着是在干什么呢?有什么好玩的,也拿给我看看嘛。” “云裳!”莲准惊喜万分,霍然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四顾之下,哪里有什么人影?陆慎抬手喝掉手里的酒。 “莲准,你再不来,我就不等你啦!” 云裳,我如约而至,而你,又在何方? “我曾与醒天和尚约定一年为期,一年之内,他将云裳还回来。而今天……”陆慎说不下去了。 “而今天正好是一年之期。”凤紫泯接着说道。 月影摇晃,竹影婆娑。 月已过中天,一年之期已过。 时间仿佛被静止,周遭一切的声音和生物都似乎停止了动作。莲准低低的咳嗽声最终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莲准?你想不想我?” 那声音又来了。 莲准在也坐不住,手中的酒盏碎裂成一片片,割破了他的皮肉,也毫不自知。“我当然想你。想的快要发疯。”他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眼光放在摇曳的竹林之中。 “我就在这里啊,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 “好,你等着我,我这就去。”莲准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似梦似幻的笑容,那么舒心,那么镇定自若,那么心向往之。说罢擦了擦手上的血就往竹林深处走去。 “他怎么了?”陆谨一惊,想要拉住莲准却没他的动作快。陆慎刚要说话被凤紫泯拦住,“跟上他,或许会有发现。” 尽管凤紫泯也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云裳对莲准的感情,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还魂之说的话,那么云裳的灵魂应该最想要见到的,就是莲准。 莲准的步子很快很急,最后竟然跑了起来,“云裳你别走。” “莲准……莲准……你快来嘛。” “这是。”莲准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在竹林的深处,竟然矗立着一方矮矮的石碑,上面只用石绿色的膏笔写着,“衣冠冢”三个大字。 “当时的场景,我们都认为云裳能活下来的概率太小,而二弟又十分……所以就在此处立了一个墓碑,只为追思而用。” 莲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上面勾勒的几个字,忽而抚着石碑笑了起来,“云裳,你要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么?” “半生轻狂客,半生泉下相候。原来是这个意思。”莲准的神情一下就释然了,他忽然明白了云裳临终时的那种不舍和不甘。可怜一介孤女,浊浪排空的宦海里几经沉浮,最后被逼到如斯境地,竟是上不能入天,下不能入地。而自始至终都没有向对手屈服过分毫……这样的云裳,可悲,可叹,可怜,也可敬! “我来,就是要来陪你的。”莲准挨着石碑坐下,神情温婉且安逸,好似找到了他最终的归宿一般的淡然。“诸位,请回吧。” “莲准新君,你可是认真的?”凤紫泯退了一步,有太多的震撼,他知道莲准的这个王位是如何的得来不易,是如何的忍辱负重,他……要留在这里,就是要将这来之不易的江山恭送给他的那位王兄了吗? “凤紫泯。”他第一次开口称呼他的名字,“你可能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云裳会选择我,而不是选择你。” 凤紫泯的手心里微微渗出汗水。 “因为你永远都是那么理智,那么冷静,你要做的事,就是帝王应该做的事,而我,我可以为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就已经够心安。她的开心,你不会懂,也做不来。”莲准慢慢将头靠在那方衣冠冢上,浅笑如莲。 “你怎知我不会做一件让她开心的事呢?” “哦?” “我大凤朝的铁戈兵器永不踏入苍浯国的边界一步,你说这件事,能不能让她开心?”凤紫泯挺直了脊梁,转过身去不再看那方石碑,云裳,这是我能为你做的,唯一的一桩事,你,可满意么? “不错,这个承诺很好,我很喜欢。”莲准看着凤紫泯的背影,淡淡一笑,“临行之前我早已下了最后一道王命,苍浯国的勇士也不会跨界一步,骚扰大凤朝的安宁,凤紫泯,你我从此罢兵言和,在没有什么事能够比这更让她高兴的了吧。” “好。” 两个年轻的帝王在坟冢之前匆匆下定了一个没有尽头的约定,看似漫不经心,而它背后所蕴含的沉重却让人不愿想象。 天下没有一个王不想开疆辟土。 而他们选择了罢兵言和。 翌日清晨,凤紫泯起驾回朝,国不可一日无君。 陆慎仍旧守在无尽山内的农舍之中,和往常唯一的不同是,自家兄长陆谨推官辞行于王上,自请遁入空门,看破红尘之人,红尘自无有留恋。 而看破红尘的人远非他一人。 “陆慎,若我随她而去,请你,将我们合葬一处。”邪魅的眼中毫无恐惧,反而有着浓浓的期待。“我不知她从哪里来,却想去瞧瞧她到底往哪里去。” 第七日上,陆慎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将一方白帛盖在衣冠冢及靠在它身上溘然长逝的人的身上。 死去的人已经冰凉,僵硬的手心里仍握着一方雕刻栩栩如生的玉石人像,人像之上,眉目宛然。而那对能看透世间繁杂冗暗的眼眸之内,却无声的含了一滴晶莹泪珠,在陆慎的惊愕之中,滑落在莲准的手心。 山有木兮树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我终究还是晚来了一步吗?”他的身后忽有女子清亮淡漠的声音。陆慎去铺白布的手指僵硬住,半晌回过头来,愣怔怔的看着来人。 “云……裳?” “嗯。陆二哥,一年未见,别来无恙吗?”她的唇角仍挂着戏谑众生的笑意,眼底却无有波澜,很奇怪,她看到了莲准的死,却没有任何的悲伤。 “莲准他,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陆慎竟然找不到任何的言语来对这个从天而降的人说,他干张着嘴,半天说了一句,“你能回来,我……很高兴。只是莲准……他没有等到你。” “大师,你骗了我,要怎么办呢?”云裳忽然转过身,她的背后还有一个人,正是一年之前的醒天和尚。 “嗯,我回来的晚了,他的性子太急了。”直到此时陆慎才发现云裳到底哪里不对,她的脸上没有了任何的表情,似乎不会哭,不会笑的一具木偶,他的眉头皱起,“那老和尚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能回来再见到你们,很高兴。”云裳仍旧用平平的声音说着,顺便走到了莲准的身边,轻柔的摸了摸他露在外面青色的脸,“莲准,你真是个傻瓜。比我还傻的傻瓜,我那么努力的活下去,可你,却一点都不珍惜活着的权利。” 不哭,不笑。 而莲准手中的玉石人像上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咦?你做了另一个我吗?难怪这一年来,我感觉不到任何的感情,原来,我的感情还被你握在手里。你可真是霸道呀。”她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而玉石人像却已经笑弯了嘴角。 “我回来了,你欢不欢喜?”她匍匐在冰凉的尸体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痴儿痴儿,还不速速醒来!” “醒天和尚?” 陆慎惊愕的看着已经死透了的莲准的手指弯了一弯,醒天和尚一声闷喝如同震雷让人振聋发聩。 “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二人命中自有此劫。”醒天和尚半眯着眼睛,看着玉石人像上越流越多的眼泪,低声道,“幸好莲准施主一直紧握着云裳姑娘的七情六欲不放,她才不至于魂飞魄散,而正是因为莲准施主以一人之身带两人的魂魄,不堪重负之下才会出现这种假死状态,而现在……” “云裳回来了,他的肉身得到了解脱?”陆慎拧紧了眉头发问,这种诡异的道理,他始终不能认同。 醒天和尚却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许久,云裳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一凉,探手一摸,竟然是泪水。奇怪,她已经没有了七情六欲,又哪里会来的眼泪? 惊诧之间,她仰头,正对上某人含着泪水的妖娆眸子。 “莲准?你没死?”云裳惊叫出声。 “是啊,阎王说,我的命早就不归我说了算,它被一个女人捏在手里,她不松手,我不能死。”莲准勉力抬起一直握着玉石人像的手,“你的人,在我手里,我的命,在你手中,云裳,这辈子,无论你跑到阴阳两界,还是天涯海角,看来我们都不能分开了。” 云裳毫无表情的脸上如冰山融化般开始松动,终于,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原来,离开一个人是这么困难。 原来,要放弃一段感情要这么大的勇气。 原来,她的心早已经被他牢牢的捏在掌中。 原来,浊浊红尘之中,一切如此凉,却又如此温暖。 ——全书完 番外卷 番外1——问英雄,谁是英雄 “有道是忠臣每冤死,祸害遗千年……” 对面的说书先生说得正欢。 酒香弥漫,云裳仰头靠住椅背,抬起双脚,交叠着搁在面前白杨木茶桌上,半眯起眼睛,用两个手指捏了酒盅,一仰头干了,却不咽,含在嘴里慢慢品。 旁边隔张空桌,有个一身劲装的大汉回过头来,带点鄙夷地一瞥。 云裳却对他倒过来举举酒杯,仿佛示意杯中无物,随即笑笑,将杯扬天一抛,接住——杯中随即变出满满一盏酒来,当真戏法一样神奇,看得那大汉目瞪口呆。 这角落本来离正中的书场有些远,原也不碍别人什么;但书茶馆规矩是不卖酒的,也没人如云裳般穿了一身的劣质绫罗的戏服大咧咧独饮独酌。那茶伙计瞄他瞄了也有三五回,可偏偏看不出他的酒从何来?等到终于确定了那杯中之物绝对不是他们茶馆卖的香茶,下定决心要上前提醒,谁知道一对上云裳那双眼睛,到了嘴边的话便都咽了回去。 时候渐长,渐渐有几桌的客人也都注意到了云裳,频频地往这边瞄。方才鄙视他的那个汉子也用手肘碰了碰身边一个腰佩宝剑的青年男子。那男子便把目光从台上的说书先生身上移回来,顺着汉子的指引去看云裳。 除了打扮和举止,云裳倒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面庞比旁人精致了些,肤色比旁人苍白了些,眼睛比旁人……大了些,乌黑精透,水漾灵动。 男子对上云裳的目光,却没有象旁人那般迅速地躲了去,也没有象小二那般迷惑出神,只略带歉意地对云裳笑笑,回眸斥责似地对那汉子一瞥,便把目光转回台上。 可说书先生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了。马上就要说到柁子(评书高潮)了,可抖了一个精彩的包袱儿却没人笑,彻底闷了下去……老先生似乎终于忍无可忍,醒木重重一拍,道:“若要知道那大忠大勇的梁国公会不会被老奸贼害死,且听下回分解!” 稀稀拉拉的掌声,几声有气无力的叫好。众人松了口气般,各个斜了眼睛低低打听:“这个,莫不是对面戏园子里新来的旦角儿?”“听说原来的春官儿被刘尚书家公子看中,今儿午后就会打发了花轿来接……” 满场子里居然没有人在意评书停在了不该停的地方!云裳失笑,看那老先生掏了帕子擦擦汗,失望地环视一周,重又把醒木拍得震天响:“诸位,可知老夫走南闯北,为何专讲这些忠臣与贼子、奸佞和英雄?” 众人的注意力被扭回来,哄笑:“老东西莫非思春了?看那刘家公子,无论男女,想上就上,想抢就抢,当真痛快爽利,和老东西故事里头的国舅老奸一样令人羡杀。” “真是愚民。”说书先生一张老脸倒也微微涨红,迫得急了,带些愤怒道:“如今山河破碎,国事危难,大家苟且在京城中贪恋一点太平,就以为不去想,便真的没有了国家的苍浯人窥视,盗寇猖獗么?” 众人被骂得有些愣怔,又有些冤,便鼓噪起来,大叫问着:“倒是老东西关心国家大事了,可说来说去也不过些野故事儿罢了,若真有本事,倒说说当今我大凤朝国谁人是那奸佞罢?” 如此呛起来,说书先似也有些悔,只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人多口舌多,我便只说一个。奸臣多贪,常听人说起那个丞相之女出身的楼家郡主十分好那黄白之物,当得起我大凤朝第一的奸臣。” 人群中便有人笑,“猜就要说他了。若是早个十天半月,楼丞相还活着,借个胆儿老东西可敢议论他的是非?” 说书先生眯眯小豆子眼,露出个奸笑,“不过我大凤朝第一奸臣的称号,楼家的这一位还真是当之无愧罢?听说他自己倒是清廉清贫,当得起一个清官,可是,他的这个女儿却是一点也没有乃父的风范,只是一味的贪财好色,在这一点上,老丞相真不知道要如何在九泉下安住啊。” 第273节 “是呢,到底是个可怜的丞相,他这辈子再怎么清贫,一个大儿子在殿内自尽而亡,一个二儿子成了个痴傻之人,再有一个儿子……嗯,叫什么来着,就是挺风流的那个……爱,也不是个额能做大事的男人。没想到呀,这个楼府当中,居然就剩下两个女儿当家。说到底,那个小郡主,到处敛财,白白积攒下那么多钱财,还不是为他人作嫁?听说那郡主连几天的丧也不肯守呢。” “守丧?哪里还顾得了?楼小郡主天下首富,如今这一没,只怕多少人都盯上了那些真金白银的,多少人算计着,多少人巴结着罢?” 云裳懒懒地灌酒,懒懒地听。 “老先生,”一直默坐喝茶的佩剑男子抬起头,开口,“既然奸臣已殁,自然是社稷之福,与其关心这些市井闲闻,陆某倒是更想听先生议论下当今天下的英雄。”他语气淡淡的,声音也不高,可偏偏听在众人耳里,却仿佛是听到了不可违拗的命令般,登时大家都停了议论,等那说书先生评说。 “英雄?”说书先生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佩剑男子一番,见他威武阳刚,英气十足,隐隐有凌云之势,便摇摇头,叹口气道:“从百十年前我大凤朝破国之耻至今,老夫还真不知道谁真正当得起这两个字……”他话音刚落,男子身边的大汉立刻勃然而怒,圆睁了眼拍案大叫:“你老儿识得几个人了?我们……” “孔杰!”佩剑男子低声却颇具威严地断喝。 那大汉顿时噤声。就是周围众人,也都有些寂寂,不知道谈话怎么就转到了这样敏感的时事上头,那气氛便显得沉闷诡异。 可谁知就在此时,却在一片静默之中,传来了一声悠悠叹息。 众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转到了云裳身上。 “好酒!真正好酒!”云裳不知从哪里变出个酒葫芦来,炫耀似地对大家晃了晃,“豆蔻女儿新酿青梅酝,有兴趣尝尝么?” 哧,原来是醉鬼在炫耀他的酒水,众人摇摇头,又松口气似地转头去看那说书先生。 老先生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佩剑男子与那大汉身上,半晌,方拱了拱手,问:“两位可是从襄阳那边过来的么?” 那大汉恼他方才言语,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倒是那男子微笑着略点点头道:“先生好眼力。” 老先生目光亮了亮,“若论守边的各位兵士,自然都是保家卫国的好汉。不过老夫方才所说当今天下无英雄的话,实在是觉得百十前大凤朝国都被破,半壁江山落入敌手,至今无人可一雪前耻,在这样的情势下议论英雄,真是有些勉为其难了……” “老先生所言甚是。”男子目光炯炯,点头道:“若能纵马长江,驱除苍浯兵,恢复中华,方真正当得起这英雄二字。” 大汉听两人如此说,脸色方才和缓些,却还是有些不甘心,依旧喃喃反问:“若依此说,难道连吴帅都算不得英雄了么?” 老先生便笑笑,“听说吴帅几日前襄阳固守,以三千之数困敌五万,击溃苍浯兵挑衅,使得边境不至于轻启战端,居功至伟,谁不赞赏他是我大凤朝能臣,国家栋梁?” 说书先生说出这话,倒让那大汉一个愣怔,压低了声音问身边同伴:“不是说京里头把咱吴帅退敌的捷报压下了么?说要等过几日皇帝寿辰才会宣布?” 佩剑男子也有些疑惑,但还是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听书的众人倒的确没听过这消息,他们平日里虽然无赖,到底对于国家大事保有一份八卦的兴趣和敏感,何况是这样切身利益相关的喜讯,登时纷纷追问真假。又有几个人叹道:“难道竟是真的?看来以后不必天天担心什么时候苍浯人打到京城来了。” 云裳虽无动容,却自顾从酒葫芦里斟了一盏酒,仰头干了。 “既然吴帅建得如此功业,难道还当不得先生赞一句‘英雄’么?”忽一声莺啼呖呖,于喧闹纷杂的议论声中,格外的与众不同。 众人凝神看去,却见小小的书茶馆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绝色的美人儿,翠眉雪肤,樱唇贝齿……最妙是她红衣繁复,无风自动,如同一簇盛开的火焰,正在那里似笑非笑地倚柱而立,候着说书先生回答。 一时众皆惑惑,就是方才不甘不忿的大汉,也被忽然出现的美女摄了心魂般,只顾呆呆地望着她发怔。 “其实吴帅此次力阻苍浯兵,倒是小事。”说书先生适时的一声轻笑,将众人的神智拉回,“吴帅纵能以五千军困住五万虎狼之师,也不过阻敌一时,真正使得苍浯人打消南下念头的,另有原因。” 老先生答非所问,却引起了一片抽气的声音。 “哦?先生请叙其详。”美人儿也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一双大眼睛却滴溜溜乱转,回头望向云裳这边时,杏目轻眨,居然抛了个媚眼。 番外2问英雄,谁是英雄? 那大汉登时如遭雷殛,一双手似乎都不知放在何处为好,只干红了脸,无抓无挠。 “话说十七年前高贼伏诛,吴帅便开始守土卫边之任,算得上功在千秋,但与苍浯人作战,到底失于保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也立下了累累战功,却不曾收复得一寸国土。”老先生顿了顿,见佩剑男子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方又笑着说:“不过依老夫看,吴帅这样只守不攻的对敌之策,怕是最近便会有所改变,因为——一向苍浯兵仰赖,专克我大凤朝步军的骑兵马阵,竟然被吴帅手下一个年少的将军,破了!” “少年将军?真的破了苍浯兵马阵?”这下子,连美人儿也是真心惊愕,一叠连声地追问。 “正是,正是。”老先生终于享受到万众瞩目的顶级荣光,畅意地拈着胡子微笑,“这不过是最近的消息,只怕这两位襄阳来的小哥儿,都未必知道——听说这将军姓陆名慎,表字长天,才不到二十的年纪,身居统领之职。那生得是虎背熊腰,一表人材,又是天生神力,真正上山能打虎,下海可擒龙!两军阵前一亮相儿,白袍金甲,手中三尺青锋,纵横边关,万人难敌!” 说书先生三句不离本行儿,说着说着又带上了评书色彩,听得众人激动万分。 “听说他这次带着三百勇士,不仅破了苍梧兵马阵,更单骑杀入敌营,直取了苍浯骑兵万夫长也图的首级!当真称得上一剑光寒,九州变色!苍浯人侵我中原,向以骑兵为先,此次他能破去苍浯兵马阵,等于斫断了苍浯人进攻的武器;若这武将军能得到皇上与吴帅的重用,那么光复华夏,重整江山的英雄,岂不是指日可期?!” 一片沸腾之中,那大汉也终于收摄回了心神,转回头压低声音对佩剑男子道:“嘿嘿,这老儿知道的倒多!不过他这描述可比统领你战场上的样子差多啦,也不及襄阳百姓传得鲜活!” 佩剑男子,统领陆慎,也被说书先生这番话激起了豪情,右手紧紧地攥在剑柄上,眼底里却是一片杀伐,目光仿佛越过了众人,投向遥远的北方,投向了……正被苍浯兵蹂躏的华夏山河。 那一种庄严豪迈,在他俊朗的面庞上熠熠生辉。 ****************** “快看对面,莫不是刘家公子派的轿子到了?” 书茶馆中一众谈兴正浓,冷不防这一声嚷,立时把大家的注意力扯了过去,纷纷攘攘,尽皆挤到了二楼外面的栏杆处,凭栏而望,争着去看下面那顶五色斑斓的花轿。 诺大一个茶馆,便剩下陆慎、孔杰和说书先生面面相觑。 最意外是方才那仙子临凡般的红衣美女,在第一时间挤到了一个最有利的地形,八卦地向下张望…… 最尴尬则是说书的老先生,一张嘴犹未合拢,满脸上残余着方才唾沫横飞大叙战场风情的激昂态度,对着瞬间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书场,余恨难消。 陆慎回头看看孔杰,他人虽未动,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前头人群里的美人儿,正逢着美人儿牵了牵衣角,怕挤乱妆容似地抬手掠了掠鬓发,正是一顾一盼,绰约生姿。孔杰顿时再不能管住自己的脚步,请示似地看了陆慎一眼,便也大踏步地走上前去,替心中的神女撑起一片空间。 “唉,愚民哪愚民!”说书先生终于调整好了神态,望望外面一惊一乍夸赞刘府排场的众人,恨铁不成钢似地摇摇头,叹道:“国家兴亡的大事,竟抵不过一场小小的热闹更让人关切么?” 这老人所知甚多,陆慎本能地对他存了一分恭谨,此刻见他烦恼,便忍不住开口劝慰,“先生也不能这样说。市井小民,最关注的当然是切身利益相关的东西。国家大事自然重要,只怕此刻下面发生的事情更能影响他们的生活罢?” “切身相关?”说书先生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却依旧哼了一声道,“他们看的,哪里真是和他们切身相关了?尚书家公子抢亲,他们那是巴望着打起来看个热闹哩!” “抢亲?”陆慎眉头皱起来,京城重地,天子脚下,居然还真有这么明目张胆抬着花轿抢亲的么? “可不是抢亲?!”老先生翻翻白眼,端起手边茶盏洇洇嗓子,“前儿孙相摆宴请戏,刘尚书的公子看上戏班子里唱花旦的春官,强行索要未果,直接给了对面那戏园子班主两天的时间,让他再找个小旦替换,说今儿会来接……” 他话还未完,陆慎便一个纵身,也往外面栏杆处去了。 孔杰见他过来,往旁边让了让,再没看身侧的美女一眼,面色却阴郁得要滴出水来,“统领,是抢亲。”顿一顿,又补一句:“抢男妾。” 陆慎知道他心中所想,孔杰这人虽轻微有些好色,喜欢看看美女,却不是个不知轻重的,倒反是他眼里最容不得一点沙子,从来在军营中很少出去,可只要让他见了什么不平的事情,那却是一定要出头的。那日接到诏书要他二人进京领受封赏,吴帅便将他唤至寝帐,切切嘱咐,入京之后诸事复杂,孔杰性烈,让他一定要慎加管制,切切不可多事,凡有看不惯的,只管一个“忍”字。 如今一路还算顺遂,偏偏甫到京城,就遇上了这样欺男霸女的丑事,依照孔杰的火爆性子,叫他如何能够不管? 可是若管……刘尚书权重户部,正正掌控着他忠义右军军饷,事关吴帅所托、军国大事,如此人物,怎可得罪? 对孔杰使个眼色,令他少安毋躁,陆慎便也向小楼对面望去。 一片熙攘纷乱,果真是个抢亲的架势,几十个持棍的家丁把那戏园子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貌似班主的中年男子正在那里苦苦哀求,另有一拨家丁在逐门逐室地找人……一身绫罗戏装的少年从房间里被扯了出来,众家丁一拥而上,连捆带绑,直塞了轿子里,打道回府…… “切,都说春官儿卸了妆的样子够得上倾国倾城,难得有机会看到一回,怎么居然还是一脸的油彩!”“春官儿模样你还没见过么?啧啧,那次也是从这茶楼子上我可望见一回……当真一副惹祸的样貌,也难怪终日里要藏起来了!” 一片哄然声中,陆慎回过头,不意外地对上孔杰圆睁的怒眼。 “统领!如何拦我?!”刻意压低却依然激愤如野兽的咆哮。 陆慎轻轻摇头,略侧了侧身向旁边望去:倚栏处,红衣潋滟的美人儿,正投来惊愕探索的目光。 孔杰怒意稍微收敛了些,拉着陆慎走向一边,执意要他给出合理的解释。 陆慎却还是摇头,红衣的美女脚步翩跹,已经步下了茶馆的阶梯,再容不得犹豫,陆慎向桌子上投了几枚铜钱,拉住孔杰的胳膊一带,大踏步跟在了红衣女的身后…… 不知道转过了几条街,穿过了几条巷,到孔杰满满的怒气已经全部变成了疑惑的时候,那始终在他们身前几尺悠哉游哉的红衣美女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魅惑一笑,风情万种:“两位公子跟了奴家也有半个时辰了罢?不知有何见教?” 陆慎看见走在他前头的孔杰脚步一顿,脸刷地红到了耳朵根上,心中不由好笑,便踏上一步,抱拳拱手:“是我等失礼了,姑娘莫怪。在下只想知道姑娘仙居何处,芳名可否见告?” 啊?!孔杰的嘴也张开合不上了。目光在陆慎与红衣美人儿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退在一旁悄悄嘀咕:“方才茶楼上拦我,又来追美女,我还道你必定自有道理呢,谁料真是搭讪这么简单?堂堂大将军,先锋统领,居然放着恶霸抢亲的事不理,来玩这个?”说着,看向陆慎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屑和忿怨了。 陆慎听力甚好,孔杰这一段喃喃自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无奈苦笑了笑,看看对方美女,见那美人儿果然也露出了注意倾听的神色,然后银铃一般笑起,摇摇头,道:“问奴家住处么倒没什么可瞒公子的,奴家就住在前面不远的无忧公主的府邸;至于奴家的名字么……楼家的璎珞,不知公子可曾听说?” “无忧公主府上?哪个无忧公主的府上?”“无忧公主”四个字一出,陆慎却是倏然变色,完全没有了开始时的轻松心态,迫前一步,脱口追问。 “还能有哪个无忧公主?”美人儿掩口苍浯卢而笑,“公子莫不是不信么?那么不妨去打听打听,小郡主也就是无忧公主身边侍婢,大概倒是少有人不知道的。” 眼看着美人走远,陆慎愣怔了一会儿,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孔杰,我们去刘尚书府。”说着,也不理孔杰焦急的催问,打听了刘家的所在,就是一路急行,害得孔杰反应不来,几乎失了他的踪迹。 番外(凤紫湘)——湘女无泪 我从未想过可以有这么一天,真的成为他的妻子。 我只知道,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终于,如愿以偿。 却,穷尽我所能,我还是未能俘获他的那颗英雄心。 不是我无能,而是那颗坚实的英雄心已经被另一个女人擒获。 陆慎,你大概已经忘了,在认识她之前,在你与她相识之前,或许是在更久更久的以前……你我,已经有过一面之缘。 十三年前,冬至,京城的大街上一片冷寂。 这晨光太早,连卖早点的小贩都还没有摆出摊子来,大街上只有商家店铺的幌子在随着猎猎的西风飞快的翻卷着。而就在这样的街道上,有人仗马而来,而且,还是好几个人。 街道的另一端也有人驱车而来,两队人马相遇时,马上的人友好的在马身上躬身行礼,“顾大人。” “哦?陆大人,这么早,就要出城去么?”从轿子里钻出一个人来,年纪已经不小,鬓边已生白发,但双目有神,看着马上的将军模样的人问道。 马上的人正是日后的北侯陆灿,陆灿抱拳还礼,“正是要送犬子远游,今日怕是要耽误了早朝。” 顾大人手捻胡须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身背后看过去,有一少年年不过十岁上下,面目沉稳,窄腰长腿跨坐在马背上,即便是在如此寒冷的冬至之日,他仍旧光着头没戴帽子,甚至连勒住马缰绳的手上都没有带任何的护具,看来这个年轻人已经很有些功力。顾大人赞许的打量了一番少年,不由夸赞道,“陆候的公子果然非同凡响,想必这一位就是善骑射弓马的二公子了吧?” “正是次子陆慎,慎儿,快过来与你顾伯父行礼。” 缰绳一带,陆慎上前两步,抱拳行礼,“侄儿拜见顾伯父。”举手投足之间竟有将者风范。 顾文伦含笑点头,又互相寒暄了几句,几人便匆匆别过。 轿子里,一个刚刚睡得朦胧的姑娘注意到身边的那个小伙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轿子外,也探出头去,看见马上的人精神一震,伸出手去朝他摆了摆,“你就是陆家二哥吗?陆二哥好!” 马背上的少年听见有人唤他,回身望去,却见轿子里钻出来两颗圆滚滚的小脑袋,不知道是谁叫的他,顾大人横眉道,“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还不回来坐好。” 其中一个小姑娘一点都不怕他,扮了个鬼脸,又回头朝他叫道,“陆二哥你回来的时候可要记得来给我讲讲外面好玩的事儿啊!” 陆慎点了点头,算是默许。这样活泼的少女在京城内实属少见。 活泼的姑娘不大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靠在身旁人的肩头上睡了,可另一个小姑娘却久久不能平息卷起了波澜的心湖。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冰冷的清晨居然感到一阵阵的暖热从心底流出,是了,就是这个仗马而去的少年,他的脸那么冰,可他映在我的心里,又是那么暖。 而那时年幼的我还不知道,这一次回眸,是将左右我一生的一次。 但,我从未后悔。 多年后,他终于回来了。 带着无上的军功而归,少年英雄已经变作青年,沉稳帅气,我相信京城里一定有太多的姑娘对你痴痴不忘,可你可曾记得,最先对你倾心的人,是我,大凤朝堂堂的公主,凤紫湘。 他回来了,我以为一切都可以开始。 然而,我错了。 第274节 京城里不止有他回来了,比他更早的,是另一个人,她是个女子,是个年纪比我小一些的女孩子,却……比我胜强百倍。 我是通过顾籽萄认识了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不喜欢她,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唯我独尊的气息,这让我很不舒服。 银安殿上她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楼家的两个哥哥都死了,可她却跑了,跑去搬救兵,求来了楼家不可一世的尊宠,之后呢?之后她平步青云,将大厦将倾的楼家力挽狂澜拯救了回来,还得到了皇帝哥哥的信任和青眼。所有人都喜欢她,所有人都巴结她,哦,也不对,除了我的阿姐,她也是看不惯她的,我知道,因为阿姐是个比我骄傲一百倍的人。 她不会允许有人比她更狂傲,更不可一世。 后来…… 渐渐她的传闻更多了起来,公然的召集男宠,宠幸男戏子,这些荒唐事她都做得出来,可是,她在朝中的官也越做越大,没有人敢和她作对,连顾籽萄的老爹都吃了大亏。这些都是国家大事,我本不关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他也被她迷住?为什么他的目光总是要随着她的动静而动而静? 对于这桩婚事,我知道他是极其不甘心的,没办法,我只好以死向皇帝哥哥恳求,恳求他为我赐婚,而皇帝哥哥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答应了,这出乎我的意料。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嫁给了陆慎,那么就少了一个围在那个女人身边的男人了。 果然,在天子眼中,谁都会成为一颗棋子。 但是这颗棋子我做的很开心。 然而……那天我拼死求婚的场景却被一个人看到了,顾籽萄她竟然扬言要去告诉陆慎,告诉北侯陆灿,说我是如何不堪的求来的这桩婚事!我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出现?要让一个人闭上嘴巴的方式,多的很。 何况,那时候,那个女人和我作对,处处让我掣肘,正好,既然动不了她,倒是可以对她身边的人动刀,让她尝一尝痛苦的滋味。 而顾籽萄是她最好最亲近的朋友。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我原想着好好和陆慎过日子,谁承想,在成亲的当晚,他竟然留下我一个人独守空闺!直到清晨的时候他才从外面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公主会成为陆慎的妻子,也只是一个名头上的妻子罢了。” 这绝对是对于一个女人最大的侮辱,我母妃早丧虽然身份地位不如阿姐尊贵,却也是大凤朝的小公主!这种事……这种事…… 之后,他带兵打仗,总是有各种理由可以不回来,甚至住到他兄长的家中去都不愿回来一次。 我受够了。 听说,在坊间的女子有一种让男人欲罢不能的药物,只要给他服下,或许,我就可以真的成为他的妻子了。 鬼使神差的,我把这药丸放到他的茶水之中。 很有效,几乎是在下个月,御医很开心的告诉我,我有了身孕。 我喜不自胜,有了孩子,就等于是建立了一个家庭,一个属于陆慎,属于我,属于我们的家庭。 我欢天喜地的将这件事告诉他,然而陆慎当时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甚至摔碎了茶杯,他虽不喜欢我,却也一直尊我重我,从未有过这样过激的动作。从那日后,他日日在书房过夜,再没来看过我一眼。 再后来…… 他领兵征讨瀚海被围困在城郭之内,那时候,有一个神秘人来到府上,他是个很有智慧的人,他告诉我,可以有一个方法永远的除掉困扰着我和陆慎的那个女人,我欣然接受。 银安殿上才有了这样的一幕,他的进攻防御计划表被呈上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一丝恐慌,我只想告发那个女人通敌而已,可他……却奋然不顾,将罪责揽了过去。大殿上,他紧紧的抓着她的手,生怕癫狂的我伤害到她分毫。 可是陆慎,你可知道,这些年来,你又伤了我多少? 和你给我的这些痛苦相比起来,我只是小小的给她一点警戒,你就看不下去了吗? 至始至终,他的眼睛里都没有出现过我的影子,我哭,我笑,我温柔,我阴险,对他来说都无足轻重,都无关紧要。 “陆慎,你好狠的心。” “陆慎,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陆慎,你想过没想过我们的儿子?” “那是你的儿子,与我无关。” “陆慎,你敢从这间房子里走出去,这样东西我就要呈交上去!”我手里握着计划书,心底还藏着一丝的希冀,转身,转身吧陆慎,求求你! 然而那巍峨的背影却停了一停,带着讥讽味道的话传进我的耳朵里。 “告发我?很好,公主请便。”他举步又要走。我急了,大喊,“你以为这是要告发你的吗?你错了陆慎,你以为我会对你下手吗?” 他顿了一顿,还是说了出来,“这是公主与在下的事情,请公主不要牵扯进其他的人来。她,已经做得足够。” 这是他最后给我的决心。她做的足够,她做的越多,我就越不快乐,你越是维护她,我就越要把她毁了,彻彻底底的毁了。 雕花的廊柱之下,他戴着手铐脚镣,却仍旧骄傲的昂着头,那个女人同样昂首挺立,唇边带笑,那一刻,我终于懂了,他们……才是彼此理解,彼此心照不宣的一对,而我和我的儿子,只是他们之间的阻碍。 “皇兄,皇妹从来没有求过你,今天,皇妹求你,求你赐楼云裳死!皇妹所说之事,乃是实情,请陛下明鉴?” 陆慎,恨我吧,恨我吧! 二十二年的人生里,我有十三年都给了你,这一次,我给自己一个解脱。 楼云裳,我会成为你的梦魇,纠缠你,生生世世。 我的孩子……别了。 陆慎…… 剧痛传来的瞬间,我的脑海中一片豁然开朗,我终于明白,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成全你和她。 母妃曾经说过,我的名字里有一个湘字不仅是因为出生在湘水之畔,而是,她希望我能像娥皇女英一样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母妃啊母妃,可是你却忘记了,湘妃之泪,相思之泪。 然而此刻,我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眼泪。 这——便是我匆忙终结的一生。 番外(陆慎)——此心不悔 楼家丞相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很成才,尤其是老四楼云钰和我的兄长一直关系好的夸张。也可能是我和大哥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他对我的感觉,更像是半个父亲,严厉也关心。 陆家和楼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这尽管是在京城时间不多的我,也有所耳闻。我父亲是个武官,驰骋沙场,而楼家工于心计,是文臣之中的翘楚,父亲却一直不喜欢楼铎的为人,他认为那样的文臣等于奸佞小人。 对此,我没什么看法。 只是大哥颇为不快,因为两家的不合,大哥和楼家四少的接触变得十分的隐秘,大哥常常偷偷溜出去和他喝酒聊天,被我碰见过两次,不过正是因为这样,窥探过大哥秘密的我也变得和大哥的关系好了起来。 于是,大哥也会偶尔带上我去楼家小坐。但是,楼家的两个女儿,我却只认得一个,就是快人快语又没脑子的楼三郡主,她这个女孩子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只懂得争强斗狠,打打杀杀,根本不像是那个老奸巨猾的楼铎的女儿,倒像是在村子里没见识的野丫头。 至于另外的一个女儿,我却一直没有见过,楼家人也很少提起她,似乎她在家中很没有地位,和楼铎的关系也不怎么好。而到后来,大哥无意之中透露给我一个秘密。 楼大哥,楼二哥和楼四哥他们的母亲并非是同一个人,看起来最得宠的四少爷却是个庶出的儿子,楼大哥才是真正的嫡长子。这让我很惊讶,像楼铎这样的读书人,最注重的便是门第和长次尊卑的概念,而在他们家,这一切都被颠覆。 十二岁那年,家中的武师已经都被我打败,父亲为我寻找了一位高人,不过高人都住在远离喧嚣的地方,于是,在那一年的冬至那天,我踏着清晨第一片雪离开了家。 父亲和大哥都来送我,在离开京城的路上,意外的,我遇到了顾家的老学究,他们迎面走来,是去上朝的方向,顾大人是个酸腐的读书人,父亲却对他很尊重,两人甚至交谈了很久。我在马上冻得难受,正打算偷偷溜走,却被人叫住。 “正是次子陆慎,慎儿,快过来与你顾伯父行礼。” 我没办法,只好勒住马缰绳,上前两步,抱拳行礼,“侄儿拜见顾伯父。”顾大人似乎很喜欢我,眼睛都看的放了光,夸赞了一顿,其实对于这样的夸赞我早已经习以为常,我自己也知道我一定会出人头地,会做出惊天地的大事来。 顾大人的身后有一乘轿子,在与我的马交错而过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小姑娘,正睁着害羞的眼睛看着我。我别过头不去看她,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我岂会不知。 轿子里,一个刚刚睡得朦胧的姑娘注意到身边的那个小伙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轿子外,也探出头去,看见我立马精神一震,伸出手去朝我摆了摆,“你就是陆家二哥吗?陆二哥好!” 我只好回身望去,却见轿子里钻出来两颗圆滚滚的小脑袋,不知道是谁叫的我,顾大人横眉道,“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还不回来坐好。” 其中一个小姑娘一点都不怕我,扮了个鬼脸,又回头朝我叫道,“陆二哥你回来的时候可要记得来给我讲讲外面好玩的事儿啊!” 我点了点头,算是默许。这样活泼的少女在京城内实属少见。 我抬起头,想看一看京城冬日里的旭日初升,毕竟这样的场面在未来的多少年内,我可能都无缘再见了。 抬起头的瞬间,有一顶很寒酸的小轿子从最近的巷子里走出,我顺着它的来路回溯,发觉那是从楼府的方向而来。 轿子不大,只有三两个随从,一个中年男仆,一个中年女仆,还有一个梳着羊角辫子的小姑娘忙前忙后的拿着大大小小两三个包裹,似乎……是有人从楼家搬了出去的样子。 “慎儿,该走了。”父亲在前方唤了我一声,我提马上前,再回首的时候,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娇小瘦弱的小姑娘从楼府里跑了出来,怀中也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紧跑慢跑的追着前面的那乘轿子,脚下是还未融化的雪,她跑的太急,摔在地上,一声不吭的爬起来继续追着轿子跑。那小侍女跺了跺脚不顾那两个中年仆人护着轿子一个劲儿的往前,转回身去接她。 小姑娘看到侍女回来,顿时笑了起来,脸上绽放出一朵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惊呆了,我从未见过哪个女孩子能笑得这样灿烂,这样明媚,却又这样美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个人……” “她就是楼铎的小女儿,五郡主,啊不,她已经被夺去了封号,不再是楼家的五郡主了。”大哥叹了口气,很显然,他也看到了那个娇小却倔强的影子。 而不知道为什么,在日后我练功疲惫不堪之际,我的脑子里总会浮现出那个倔强的影子,它时时刻刻提醒我,摔倒了,要爬起来。 连师父都想不到,我之所以会如此奋力的练武,只是想早点回京城去,早点去打探一下她的下落。 而这一切,我从未对人说起。 那是因为在我成长的道路之上,出现了更加让我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的师傅是江湖上很有名望的高人,自然也就会有一些江湖中人来找他求教,我也好有机会去和江湖中人切磋武艺,然而……在这些江湖中人当中,却有人无意透露出来的零碎信息,让我非常紧张。 这是一件关于我身世的事情。 种种证据确凿的表明,我并非是父亲北侯陆灿的亲生儿子。而是从皇宫大内当中抱出来的……皇帝的私生子……而我的生母已经在生下我之后,被秘密处死。 十六岁的我,很难接受这个现实,我向父亲陈情,告诉他我要上战场,只有杀人,只有杀人才能减少我心里的郁结不舒。 这秘密太沉重,沉重到如同一把巨大的枷锁将我圈在里面。 杀敌万千,我被赐予少将军的封号。 对于功名,我从不在意。 皇帝宣我回朝任职。 这样能见到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了,也不错。我带着这种心情返回了京城,却意外的遇见了一个比我先一步回京的她。 听说她刚刚失去了母亲,而她家里的那位二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听说过大户人家里的嫡庶子明抢暗斗,不得宠的孩子都不会过得好。我悄悄地为她开始担心。而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完全多余的。 听大哥说,在银安殿上,皇帝已经开始猜忌楼家的忠心,楼铎为了保住全族的命,竟然逼死了自己的长子,吓傻了次子,这让我万分惊讶,她是嫡出之女,自然也难免劫难。 而她是个有胆量的女孩子,更重要的,是她有智慧。我想象不到她竟然能力挽狂澜,将这局面完全扭转过来,不仅换来了生的机会,还巧妙的让皇后娘娘赐给了她免死金牌,还有楼云钰都跟着沾了光。 我在想,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想的太多,就变成了一种牵绊。 她变了,变得好色,变得贪婪,她的脸上不再有那样明朗的笑容,相反她总是一种玩世不恭的样子,不屑一顾礼法尊卑,老皇驾崩之后,她的官职越做越大,甚至代替了她的父亲,做起了丞相。朝中的人都对她有微词,尤其是周大学士和顾大学士,总是和她过不去,而她,好像比那些人更看不上他们。 公开的搜罗男宠,独宠一个戏子,府中甚至没有一个女仆,贪财忘义,拉拢朋党,这些事她都一一做的熟练以及。她被人冠以“佞臣”的称号,而我知道,她这些,只是表象而已,若论起真的,她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的心总是跟着她的脚步,她好,我开心,她不好,我就跟着着急,我开始明白,原来,我已经泥足深陷,她果然是个坏女人,偷走了我的心,却没打招呼。 后来,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在蜀中,我们平叛火莲教,在两广,我们一起打土豪,对她的感情不减反增。而她的身边也一直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那就是都指挥使莲准,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男人,我一直都很清楚。只是我不知道莲准留在朝中,留在她的身边到底是何用意。 而她的心,似乎也完全放在了莲准的身上。 我总是看着他们成双入对,双宿双栖。 索性,我接受了指婚,娶了湘公主,湘公主是个很温婉的女孩子,可我不能真的娶她,至少,我不还做不出娶了自己妹子的事情来。而她却在我的婚宴上,亲手送了十几名杭州美姬,让人哭笑不得,莫名的,我的心情忽然变得不再那么糟糕了。 她对我,也并非无情。 第275节 然而我并不知道我的一时之差竟然会给她,给我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后来,我被围困在边界之城,是她冒死抢了粮草来救济我。回到朝廷之后,她从未在谈起这件事,还有意同我划清界限,我心知肚明,她是在故意生疏我,是在保护我的名声。 因为那时候她已经声名狼藉。 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会这样不温不火的度过。 直到飞来横祸。 我和她一起入狱,而告发我们的人,居然是我的妻子。而更让我觉得惊讶的是她居然早已经洞悉了凤紫湘的所作所为,而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我不敢想象原来自己的妻子竟然是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 却也不希望她死。 而凤紫湘却不惜以死明志也要至我们于死地,我那时一点都不害怕,还有点开心,至少,在这一刻陪她赴死的人,是我,不是莲准。 后来的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大哥来劫牢,救出我们,而在无尽山的石洞之内,我们……仍然逃不出一死。 原来这一生是要用这样的方式终结。 她将虎符交给了我的大哥,叮嘱他千万要救下陆家,那时候我的心如被沸水烹煮般煎熬,我纵有万般武艺,却不能在她跌倒的时候扶上一把。 而她甚至都不曾想起过,曾经在一年的冬至之日里,在白雪皑皑之中,曾经有个少年,对她一见倾心。 她快死了,我只能将她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和尚,从那以后我修筑草庐住在无尽山脚下,我希望她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 她回来了。 出乎我的意料,她和那个男人的感情已经达到了神形互换的境界,这种超脱了凡间的情感让我止步。 我选择原谅那个为她焚香弹琴整七日的男人。 我选择祈祷那个为她守着衣冠冢七日七夜不吃不喝死去的男人,能够醒过来。 我选择祝福他们……能活着在一起。 而她,丢了七情六欲,而他,丢了性命。 这并非是我想看到的结局。 幸好……他们都不是一般的人,他们做到了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她用自己的感情,唤回了他已经濒临消亡的灵魂。 果然,在这么多年之后,我仍旧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只能看着她摔倒无数次,站起来无数次,却永不放弃。 果然,在这么多年之后,我仍然不能放弃对她的那份感情,我不是凤紫泯,我宁可不要江山,不要兵权,不要鲜衣怒马的风光,也要守在这里,只因为,这里是她死而得活的地方。 果然,对这份逐渐被我冰封起来的感情,我陆慎,从未后悔。 百十千年之后,我只希望那个叫做云裳的女子,第一眼看到的男人,是我。 欢乐完结 《女相》已经完结,写的过程当中真心感觉有好多话想要一吐为快,然而到了今天,又有一种不知道说啥好的赶脚,那就啥也不说了。 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有缘我们下本再见~ -------------------- 本书首发纵横女生网,楚留香文学网<a href=" target="_blank"></a>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