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云归》 第一章 任教电路原理的罗教授近日流年不利,在陪小儿子玩滑板时摔折了腿,于是派了自己的得意门生来代课。 课没代几节,名气已在大二学子间小小转了个圈。程文凯便一定要拉着王丛骏来一睹芳姿。 “据说长得花容月貌,清丽无双,可惜是个冰美人,上前搭话的通通铩羽而归,阿骏,你要不要试试?” 王丛骏昨晚游戏通宵,困得睁不开眼,他懒洋洋道:“姐弟恋没兴趣。” 上课铃响,门口走入一手抱笔电的高挑女子。她穿一条墨绿的及膝裙,长发垂在腰间,两相映衬,显得发漆似墨,肤白胜雪。 待得看清正脸,程文凯连撞王丛骏手肘:“阿骏,你快睁眼看看,讲台上那个百分百是你的菜。” 王丛骏不肯动:“你懂不懂什么叫尊师敬长?” “少来。” 等到教室安静下来,清泠泠的声音响起:“请同学们把书翻开,预习一下本节内容。” “好听。”程文凯赞一句。 王丛骏终于抬起头来。他们坐在后排的正中间,台上人调整投影、别话筒的神态一览无遗,程文凯啧啧感叹:“果然美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怎么样?阿骏,你不就喜欢这种清纯禁欲,还带点书香气的吗?” 王丛骏:“谁喜欢?你能别每次碰到个周正点的就非说我喜欢吗?你害我多少次了?” “不喜欢吗?小茜不就是这个类型,我记得你们在一起挺久啊。”程文凯无辜道:“再说了,这学姐可不止‘周正点’,明明相当正点,一点看不出大了我们三岁,说高中生我都信。” “是七岁。”身旁有人纠正他:“学姐是工作了几年后来考的研,比咱们大了七岁。” 程文凯惊了一下:“啊?” “哈。”王丛骏笑他:“好大个惊喜。” “不会有家有口,孩子都老大了吧——” “那倒没有。她就住在西苑。听那边的学姐说,梁学姐生活规律,三点一线,就是寡言冷漠,独来独往,很不好打交道。” 程文凯:“对女生也这样?” “对。无差别壁垒。反正评价不太好,说她假清高,目中无人什么的。” 王丛骏:“叫什么名字?” “梁明月。” “怎么?”程文凯坏笑:“阿骏,你要去攻坚吗?” “不,”王丛骏从容道:“知道名字以后要绕着走。成天摆脸色的女生谁喜欢。” 此话出口不到二十四小时,他和梁明月滚到了一张床上。 人生真是太无常了。 那天晚上,他携伴参加一个小小晚宴。与三两好友聚在一块闲聊时,有一道视线总有意无意落在身边,他找过去,很意外的,对上梁明月乌黑深秀的一双眼。 她依旧是白天的装扮,抱手靠在椅背上,就这么看着他——或者他的方向。 视线与他相触后立马移开,不多时又绕了回来,王丛骏嘴角上扬,假作不知。 他想着梁明月“冷若冰霜”的风评,又想两人此前是否有过交集,记忆里干干净净,那为什么呢?他走到她身旁落座。 距离这样近,他故意不看她。良久,又或许只是一会儿,梁明月起身。“借过。”她说。放着邻座宽裕的空间不走,非要挨着他蹭过,素白的手在他肩上轻扶,指尖曼曼划过后背。 王丛骏扬眉,既为她的大胆直接,又为身体所起的反应。他半边身子都快酥麻,便转去前台开了个房间。 他在通往大厅的曲折回廊截住她。 这走道铺了层厚重的深色绒毯,墙面上绵延着暗纹壁纸,光线又故意调的昏昏暗暗,哪怕是不抱风月心思的男女往这一站,都要平添几分旖旎。更何况梁明月微低着头,目光落在别处,仿佛含羞带怯,不敢看他。 他心中好笑,将房卡放在她手心,倾身丢下一句“等我。”便转身走人。 经过转角时往那一望,她还立在原地,不知想什么那么入迷。 那晚他刚回到大厅,便被两位好友截住,拖着拽着拉去另一个房间。与一众狐朋狗友胡闹到深更半夜,他差点就忘记梁明月。 还是凌晨要散场,微醺的莎莎往他怀里扑时,才猛然想起楼上好像有藏娇。 打发走莎莎,他不紧不慢的往电梯走。 脚步落在廊道里悄无声息,他的心静下来,难免想到梁明月。 真奇怪,之前明明都已抛之脑后,这会一想,酥麻的感觉全回来了。尤其左肩,似有若无的轻抚感萦绕着挥之不去。 房间里只亮了盏暖黄的壁灯,王丛骏绕过隔断,看了一圈,大床上雪被蓬松齐整,明显未被人染指,一旁的西式贵妃椅上睡了个团着的人。 他走过去,梁明月曲起身体朝外侧躺着,领口的布料并未贴身,从上至下襟内风光一览无遗,裙摆也已滑至臀根,露出一双雪白修长的腿。 王丛骏蹲下,捞起她垂落在外的一缕青丝,柔软微湿,还带有淡淡的香味。 他洗完澡出来,梁明月已在椅上斜靠,松松垮垮的,一手撑着额,盯着他看。 他愣了一秒,接着擦甩头发,有人目光就像黏在他身上,他去到哪便跟到哪,一点不遮掩。真是如饥似渴,他想。 他坐到她面前,忽然想起今晚未听她说过一句话,有心想逗弄,却发现她的眼睛莹莹润润,像在克制,又像暗潮涌动,不知藏了什么秘密未说,总归不是寻欢式的迫切。 再要细看,他的双眼叫一只手蒙住了,带点隐约的香气,像覆在他心口。 他勾起嘴角,任她将自己推倒,跪坐在他身上,吻在唇际流连,另一只手自耳根揉起,一路向下。 他其实不爱亲吻。可梁明月的手实在摸得很富技巧,他不是什么初开荤的毛头少年,居然被弄得浑身战栗,泛起阵阵浪潮,她每一个停顿,每一处力度的加重,都让他难忍。偏偏在亲吻上格外纯情,只肯隔靴搔痒似的舔弄,他便在她解他浴巾时,扣住后颈吻了进去。 唇舌交缠得深了,身体贴合便不够紧了,王丛骏剥下她长裙,挤进她腿心。两人赤裸着严丝合缝,蹭到相接的那处湿淋淋黏答答了,才扶着自己进去。 “啊……”梁明月难耐似的呻吟。 王丛骏听得浑身发紧,他才送进去一小截,正不上不下,梁明月按着他,整根坐进,一个太紧,一个太涨,两人都缓了阵。王丛骏看她微蹙的眉,调笑道:“学姐,你叫的真好听。”他往上一挺,“好紧,我动不了。” 梁明月微微抬起身,如瀑长发垂落他胸膛,“王……”她才开口便被他一指封住,“叫我阿骏啊。”他绕她一缕长发在指间:“学姐,你是不是故意勾引我?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梁明月不说话,包含他的幽谷略略放松,浅出慢送,代她作了回答。 第二章 不知是她精于此道还是两人天生合拍,王丛骏被她勾着,绞着,吸着,快活的要疯了。 这样酣畅的一场过后,两人相拥的姿势都温存了些,急促的喘息心跳在夜中渐渐平复,王丛骏拢她在怀中,拨开她额边汗湿的发,看她轻轻颤动的眼睫,低头吻了一记。 梁明月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仿佛情深意长,藏了数不尽的爱意,王丛骏受她蛊惑,将唇印了下去,两人缠绵吻罢,那物就着泥泞,早将花心贯穿。梁明月攀附着他,像小舟顺从波涛,起伏摇摆,一浪浪送往高潮。 那夜的最后印象,是梁明月跪伏在床头,让他掐着臀冲撞,腰肢又细又弯,呻吟又碎又急,而他在湍急的拍岸声中,居然还分神一念,什么清纯书香气,这位学姐怕是妖精变的吧。 醒来已近黄昏,手机上有程文凯十七八个来电,他到阳台回拨,接的却是白宏,气势汹汹的质问他到底在哪快活,说好了今晚在金源一决高下,都几点了还不见人影,是不是怂了不敢冒头。 “孙子不来。”王丛骏笑骂:“给爷爷等着吧,手下败将。” 白宏回骂几句,让他记得带人来,他说:“在这且得玩两天呢,我们都带了伴,你一人打单,那可太抢眼了。” “他能带谁来呀,”程文凯颇为幸灾乐祸:“昨晚才把莎莎气走,只有去大街上拉一个咯。”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实在找不到,小凯,晚上我们三个人睡啊。” “呸!你别来了!人渣!” 他回到屋内,梁明月还在睡,朝他的方向微微蜷着,唯一露出的小脸被细软黑发遮了一半,他走过去蹲下,拨开她凌乱的发,犹豫是走还是带人走,放在往常,是要到此为止了。可是他的脚像生了根,拇指在她的脸颊上摩挲,越摸越动弹不得。 明明也没什么特别,他细细打量她的青眉长睫,挺鼻菱唇,睁开时有些冷,睡着了却带几分孩气,沾染情欲后眼尾会发红,如泣如诉又热情似火。 怎么不特别。再想下去,王丛骏要走不成了,他将人啄醒,故意撒娇:“学姐,去不去玩?” 梁明月缓缓睁眼,似清醒非清醒,看着他的眼睛里蒙了一层轻纱,她伸出一只手,摸住他半边脸颊,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看他。 王丛骏抓住她的手:“这么爱看我?” 梁明月与他对视,王丛骏逼近她,声音里带点诱引的意味:“陪我去玩,让你看个够啊——” 她似乎在思考,过会儿才开口:“我没有衣服。” 王丛骏一笑,拿过一旁矮柜上的纸袋,反手一倒,掉出来一条吊带小黑裙和成套的蕾丝内衣。 梁明月也朝他一笑,“熟能生巧啊?” “冤枉。”王丛骏懒懒散散的,看她坐起身,勾过来内衣穿上,又调整乳房的位置,坦荡又风情,他的手在她赤裸的腰间流连,需要克制才能不顺着往下去。 真新鲜,他想,以前怎么不知道原来玩姐姐这么有意思。 他的车一直往城外开,梁明月靠在座椅上补眠,好像一点不关心。倒是程文凯,看清副驾上下来的人,受到了惊吓。他“梁……”字方出口便被王丛骏警告的眼神憋了回去。他以匪夷所思的神情回望,接下来的时间成了只热锅上的蚂蚁,一心等着王丛骏落单,好抓来拷问。 传说中的冰山更让他大跌眼镜,跟在王丛骏身边,哪还有半点架子,说千依百顺小鸟依人也不为过了。 王丛骏让她等,她便等,让她和一众女伴坐缆车下山,她便去,站在环肥燕瘦争奇斗艳的花丛中,她扎个高马尾,一袭黑裙,顾盼间的姿态就已将周围人通通比了下去。 程文凯怎么看怎么不可置信,前一天她还在讲台上讲电磁场的基本量,还是朵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这才四十八小时不到,她居然跟着王丛骏出现在金源?两人还明显睡过了! 太玄幻了。他一时不知道该怀疑那些传言的真假,还是请教好友的通天本事。王丛骏刚打完电话,伸手拽他:“还看看看,看什么看,口水都流下来了。” 程文凯勾住他脖子:“大佬,这次我真叫你大佬,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王丛骏装傻。 “少来,梁明月啊!你昨晚不是在——她也在?” “嗯。” “你给人家下药啦?” “是啊,下的迷魂药。” “哪儿买的,这么见效?” 王丛骏停住脚,偏脑袋看他,眉头帅气一挑:“看见没?你哥哥我往她面前一站,就是迷魂药。” 程文凯半信半疑,他知道王丛骏德行,主动是不可能主动的,不过撞上来投怀送抱的,偶尔会看姿色挑挑拣拣,他说:“这么肤浅?” “反正挺好上手。” “她不会认识你吧?” “认识啊。”王丛骏想起梁明月昨晚才出口便被他堵住的名字,“她知道我是谁。” “那人家就是冲你来的啊!我靠,真是人不可貌相。阿骏,你真是上下通吃,老少咸宜,不当小白脸可惜了——” “去你妈的——”王丛骏抬脚一踹。 “哈哈哈——”程文凯躲了一阵,又贱兮兮来问:“哎,学姐在床上怎么样?” “身娇体软,人野水多,尤物一个。” “……你不是人。”他还要再问,车童已将两人的车开至身边,王丛骏又踹他,“赶紧滚吧你,嘴真碎。” “再问一个——” 王丛骏手一拉,将声音关在门外。 金源是雁城一个纨绔云集的销金窟,占地横亘几座山头,要玩什么有什么。 白宏带着座驾,在弯道的起点候他已久,王丛骏将超跑滑至他身边,听见白宏嚣张喊话:“小马小马,听说你带了个神仙姐姐来,干脆添做彩头,让我一夜罢!” “也不是不行——”王丛骏喊回去:“那你拿什么添彩?要我说,就把乐乐妹妹洗干净送我床上来罢!” “操!少做点梦吧!” 枪声响起,跑车轰鸣着疾驰而出,后面一堆吃瓜公子伴着欢呼哨声紧随其后。 第三章 缆车上的妹妹们也在跳脚喝彩,梁明月站在角落,望了眼蜿蜒山道上紧咬的两辆艳丽跑车。 “小白爷飙起来真是疯。”一个穿着嫩黄小吊带的女生扶住护栏,一面目不转睛地盯住下面,一面喃喃道:“也不知道这回谁能赢——” 好几个女生噗嗤笑起来,有个短发女生故意说:“真的吗?小乔啊小乔,你真不知道谁赢啊?” 小乔叹了口气:“那我肯定希望小白爷赢啊。想都不准我想一下,你们也太坏了。”她在短发女生身上搡了一把,“数你最坏,臭雪雯。” 雪雯捏着嗓子回敬:“数你最娇,臭小乔。” 众人大笑,小乔又是一阵小拳拳,雪雯抓住她的手,“哎哎,小乔,你劝劝你家小白爷呀,干吗老跟骏少死磕呢?回回输,回回比,好歹换个人呀。田田,佩佩,你们说是吧?” 田田:“是呀。我听人说骏少十多岁就出来玩车,日日夜夜泡在车上,不要命的。” “是吗?”有人问:“我怎么不知道?” “他现在玩的少了呗。但再怎么样,压小白爷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乔挺无奈:“小白爷不甘心呀,他觉得他次次都有飞跃式进步,赢回骏少只差一点时间而已。” “没有一点悬念,我们家文凯现在赌局都不开了。”雪雯摇摇头,指向山脚,“你们看,骏少故意在终点线前等着呢!” 到了中后段,白宏就知道胜负已分。不过王丛骏又装模作样的在一脚油门便冲过的地方等着他,还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他偏偏不信邪,一脚踩到底——擦在他后边过线。他气得猛拍方向盘,“什么破车!” “别生气呀——”他还未下车,已经围上来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个个都乐死了,他一拉开车门,“唰唰唰”的往他身上喷彩带。 “热烈庆祝啊!宏子!只差一丁点了,这次真只差一丁点了!” “下次肯定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白宏黑着脸:“滚滚滚——” 王丛骏靠在车旁,身后是无边晚霞,欲坠夕阳,他抓抓有些凌乱的头发,语气欠扁极了:“服吗?” “算你狠。”白宏在他肩上拍一掌,“我们再比一个。” 王丛骏:“比什么?” “比谁有种。” “怎么比?” “待会儿咱们一个站马路中间,一个开车,轮流撞。站这的可以躲,开车的可以停,谁和车子之间的距离短,谁就赢。不许耍赖。” “太刺激了!”边上的人唯恐天下不乱,听这个玩法兴奋到不行,还要激白宏:“宏子,我看你不行,你车速都飚不上——” 白宏手一指:“你再说——” 程文凯揽过白宏肩膀,玩笑道:“小白白,你别不是输红眼了,怀恨在心,想趁这个机会把咱们小骏撞飞吧?” “放心吧你,用不着母鸡护崽似的拦在前边,让你们小骏先来不就成了!”白宏动手赶人,“都走走走,惜命的都边上去——” 众人嬉笑着往两边退,程文凯在王丛骏身边留了一句:“别太疯了。” 王丛骏不知听没听见,他把钥匙抛给白宏:“孙子!爷爷让你先来!你可千万别孬——” 梁明月全程被视作空气,跟着前边的几个小姑娘,从出口拐向山脚的大道。 离路边越近,喧闹声越大,仿佛那边有什么不容错过的盛事,姑娘们追着跑着,加快了步伐。梁明月落在最后,随着人潮停下,因为身高的优势,她的视线越过面前的几个脑袋——看清面前景象后,她脸色刷的一片惨白。 黑亮空旷的柏油路上只站了王丛骏一人。 金乌西沉,灿烂霞光里,他立在原地,张开双臂微仰着头,衬衫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侧影纸一样单薄,又或许不是风,是那辆冲着他加速猛冲眨眼便到眼前的宝蓝色跑车,两边的尖叫欢呼越发激越,梁明月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好像突然失聪,双腿却快过中枢,飞速奔过去拼死将人推开。 冲力太强,两人都跌在地上。 王丛骏背部着地,撑在地上的手肘擦出一片辣疼,他不耐极了,要将身上人推开,却与梁明月在零点几秒的缝隙里对视。一切就在电光火石间,他被定住了手脚,为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后怕、遗悔、甚至是痛楚,她的眼睛因为这些奇异的情绪光华顿生,王丛骏怔怔的,身上某处被狠狠击中。 白宏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气个半死,跑车急刹,车轮一阵刺耳的摩擦,他拉开门下车,梁明月一骨碌爬了起来,他正要破口大骂——梁明月二话不说,将他一脚踹倒在地。 旁人看得呆了,白宏自己也呆了,他从地上跳起来,火得几乎要爆炸。 “操你妈的!”白宏扑过去,要拽人来算账,王丛骏已挡在中间,将人护在身后。 “小白,”王丛骏拦着,“她没见过,不懂事。那彩头我不要了,你放她一次。” 白宏气再不平,也知道自己是碰不到人了,他指着梁明月鼻子骂:“你哪儿来的疯狗?莫名其妙!精神病没好就别跑出来吓人!” 梁明月不作回应,只一脸厌弃地看着他,像在看路边的垃圾。倒是王丛骏瞪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 “我操!”白宏冲车子踢了一脚,他放狠话,“你别让我再看见你!” 梁明月转身就走。 王丛骏回头去拉,被甩开,她极其失望地看他一眼,大步往外迈,王丛骏被那一眼看得寒从脚边起,愣了一秒才追过去。 程文凯象征性地鼓了鼓掌:“优秀。优秀的狗血偶像剧。” 有好事者道:“王丛骏哪儿找来这么个宝贝?” 程文凯:“你也想要?” 一个说:“怎么不想?这姑娘痴得很啊,跑过去那叫一个决绝,那叫一个奋不顾身,我差点以为王丛骏真要被撞死了。” 另一个说:“对啊,那架势,搞得我都紧张起来了。” 程文凯悠悠道:“兴许这姑娘演技好。” “那我也认,一秒就能入戏。栽一回也值得。” “长得也仙,脸一摆,让人看得心痒痒的。” 第四章 王丛骏拦梁明月不住,便任她往外走。他脚步轻快地跟在身后,跟一阵又玩儿似的拦一阵,反复几次,梁明月就是再瞎都感觉到了某人的好心情。她怀疑她都听到口哨声。 她停下来,“你就这么开心?” “你就这么爱我?” 梁明月卡住了,王丛骏身躯微弯,歪头来看她表情,他轻声问:“明月,宝贝儿,你这么爱我吗?刚刚是不是生怕我死掉?” 梁明月看傻子一样看他,她闭眼沉默一阵,才道:“你——你想过万一出事,在乎你的人有多心痛吗?” “是你会为我心痛吗?” 王丛骏依旧笑吟吟的,满不在乎的样子。 梁明月冷笑一声,不再说了。 “我们之前见过吗?”王丛骏问她:“学姐,你暗恋我吗?” 梁明月怔了一下,王丛骏笑了,他又问:“刚才你冲过来,不怕被撞飞吗?” “白痴。”梁明月表情又冷了下来。 王丛骏一点不生气,他抬起手肘,红红紫紫的一片,还混了沙土。他可怜兮兮道:“你看,你力气那么大,破皮了——” “明月,”他去拉她的手,“明月,明月,宝贝儿,”多叫几次名字,她似乎软化了,“明月,回去吧,我保证再不跟他们这么玩了。好吗?好明月。” 那夜王丛骏就再没出现在人前,他拉着梁明月从山脚一路往上玩,到木屋时两人都累得筋疲力尽,他还要拽她去屋后泡温泉,梁明月不肯动,被王丛骏剥干净,抱着放进蒸腾的水雾里。 靠着他泡了会,梁明月疲乏消失大半,她抬头懒懒地看他一眼,挪坐在了他身上,后背挨着他胸膛,臀缝蹭住他半硬的柱体。 王丛骏扳过她的下巴,和她密密接吻,高度不一的关系,深吻几回便有唾液顺着嘴角流下,又被王丛骏咬着下巴舔回。他的手在水下绵软处揉了阵,便滑去她微分的腿间,压着贝肉小核轻抄慢捻,待到接得满手黏腻,梁明月已伸了手下来,握住他往体内送。 就着温水蜜液,王丛骏咕叽一下整根入进,梁明月在这事上真是一点不扭捏,跟着他的频率起伏摇坐,畅意无边。 她乌发尽散,满面潮红,抱着他的脑袋。“叫我……” “明月,”他吻在她耳边,含住她耳垂,又探舌进耳窝,“明月,”他横拦住她纤细腰身,狠撞了数十下,“爽吗,明月,爽不爽?你怎么这么浪?” 她闭着眼,似沉醉又似愉悦,“叫啊……不要停……” “什么不要停?”他把她掉了个个,跪在台阶上,扣着腰身操弄,“说啊,什么不要停?” “……” 淫乱的温泉趴过后,王丛骏变得粘人不少,对梁明月唯有“爱不释手”能形容一二。 以往一跟着朋友疯玩,便会将女伴赶开的王丛骏,现在化身幼龄儿童,连打个网球出了汗,都要跑出去让梁明月亲手擦净。 程文凯二十年来就没见过这副光景,被恶心得不行。 雪雯也走上前来要给他擦,程文凯自己接过,在美人脸上摸了一把,调笑道:“真贴心,不过晒着你我可要心疼了。” “别打了吧。”雪雯拉着他撒娇,“这都有点热了。” “自己非要跟来。”程文凯在她脑门上一点。 雪雯往后一倒,站不稳似的,“那还不是看梁姐姐跟着骏少来了嘛。” “叫得这么亲热,干嘛又排挤人家?” 雪雯脸一红,“什么排挤,哪有那么幼稚?” 程文凯笑了,他说:“宝贝儿,还不明显啊?” 他下巴一抬,指向球场边上撑着的巨大阳伞,这阳伞撑了好几座,下边都摆了藤椅和小圆几,小圆几上又铺满了切盘的水果和冰饮,是专给女伴休息用的。 只不过其他桌热热闹闹和乐融融,只有梁明月孤零零的独霸山头,周围冷清又寂寥。——不过王丛骏一去,姑娘们谈笑就不够专心了,耳朵都长了一些。 雪雯道:“那我们不熟嘛,不好贸贸然去讨人家嫌咯。” “唔,真懂事。” 雪雯:“这个梁姐姐什么来历呀?” “人家就坐那,你去问啊。” “你告诉我嘛——” 程文凯往她屁股上一拍,“好了,找你小姐妹玩去。” 雪雯走回去,还未坐下,田田便直起身,急切问道:“怎样?” 雪雯撇撇嘴:“让我自个儿问。” “哎,讨厌。”田田跺脚。 雪雯:“刚刚骏少和她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卿卿我我打情骂俏呗。” 小乔:“真没想到骏少吃这套,昨晚上差点没把我看傻哦。” 其他人纷纷附和,表情如出一辙的复杂,有的还抖抖鸡皮疙瘩,好像想到什么恶寒的东西。 昨晚梁明月居然就在她们眼皮底下,演了这么一出夸张戏码!她们目瞪口呆之余,一致认为她又扫兴又低级,早在一块将她同仇敌忾的批判了许久。 雪雯:“男人就这么好骗啊,没看骏少消失了一整晚,今天又这么形影不离蜜里调油的,心里不定多喜欢呢。” 小乔:“对,刚刚还给她喂水果了,唉,什么时候见骏少这么温柔过啊。” 佩佩很不服气:“还以为骏少多难搞呢!这么低段的戏都能上当——不就将他推开么,我指不定发挥得还好些呢!” 田田促狭道:“那你可错过一个天大的机会。——不过你这么一心二用,叫艾公子知道就不太好了。” 佩佩捶她一把:“什么呀,我这是替莎莎不平好吧!” 说到莎莎,姑娘们一阵惋惜,前两天才说要在金源见,哪成想王丛骏换了个人带来。 小乔叹了口气:“之前莎莎要胆子大点,搏一搏,指不定现在就坐这和我们喝茶了。” “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谁让人家先杀了青。” 她们摇摇头,又看一眼相隔两个桌位,相距不到五米的梁明月。 她望着王丛骏的方向,手中端一杯冰水,明明将她们的对话尽收耳底,却面无表情,仿佛无知无觉。 第五章 晚间,男男女女陆陆续续聚在了山顶一个开阔璀璨的厅里。 这大厅有两面墙并天花板都是玻璃铸就,抬头是墨蓝天空零星星月,往外,是金碧辉煌的雁城夜景,隔了这么远,这么高,城区与远方的交界,模糊成了一片流光溢彩。 王丛骏将梁明月带进去,便不见了踪影。 梁明月坐在落地窗边的高脚椅上,看着众人散落寻欢。 有人在笑闹耳语,有人在相拥曼舞,有情人在对视,也有人在旁观。 有杯酒送至她手边,她抬头,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他嘴唇上方留了短短的两道胡子,一笑却露出两个酒窝来。 “我是不是见过你?”他问。 梁明月移开目光,置若罔闻。 “有个性,”他赞一句,又靠近了一点儿,凝视她侧脸,“这么美——” “石磬哥。” 有人慢悠悠地打断他。石磬偏头去看,王丛骏几步就到了面前,他抓着梁明月的座椅往后一拉,自己站到了两人中间,冲他一笑,将他的酒也推了回去,“你这可不太厚道啊,石磬哥。” 石磬身子往后一仰,目光在两人间一转,耸耸肩,“原来是你小子带来的,好标致的——” “打住啊。”王丛骏不给他发挥的机会,“哥,你就别想了。” “小气。”石磬哼一声,将杯中酒饮尽,转身走了。 王丛骏低头,将梁明月垂落的发别在耳后,勾起她下巴,“学姐,有人来搭讪,你要打发走才对啊。” 梁明月:“你不是来了吗。” 王丛骏笑了,他将她的座椅一转,面向雁城的夜色。 “什么时候回去?”梁明月问。 “明天。” “这么快。”梁明月极轻地呢喃一句。 王丛骏勾起嘴角,侧过身来看她,“学姐,你是不是舍不得啊?” 梁明月看他许久,忽然抬身来吻他,王丛骏闭着眼,压住她后颈,加深这个吻。 次日,王丛骏将人送回西苑,驶离学校时接到程文凯电话,叫他去一趟佳膳。王丛骏手一转,调了方向。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里间,门哗地一拉。程文凯毫无风度地盘腿坐在竹席上,面前方桌大盘小碟铺满,明显都动了一些,筷底还夹着一小片鱼。 他往他身后看,“哎哟,一个人来的,还真送回去了?” 王丛骏坐在他对面,“你多大了,还要人陪着吃饭?” “反正你也一个人,咱们相依为命不是挺好?” “谁要跟你相依为命?”王丛骏拿起筷子。“我真是服了,这地方我都来多少次了。下次能不能麻烦你放过我,打给该打的人?” “比如?” “装什么傻?你那些雯雯丽丽拿着好看的?” “你怎么知道?就是拿来好看的。” “那不正好,放边上身心愉悦。” “可别,她们太爱折腾了,坐一块我消化不良。” “你少装点绅士,少恶心人,吃饭就舒心了。” “其实不叫你也行——”程文凯坏笑道,“我现在发现有一个人也很合适。特安静,问她都不开口的那种。”他手一伸,“阿骏,把梁明月手机号给我。” 王丛骏一筷子敲回去,“少做梦。”他动作一停,忽然想起他好像没有梁明月的联系方式。 不怪他大意,这两天梁明月跟他寸步不离,他极少、或者压根就没见她用过手机,好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人。 程文凯:“阿骏,你变了,你以前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打我的。” “对,”王丛骏没好气道:“是我错了。打你根本不需要理由。” 程文凯大笑,他说:“对了。阿骏,你知道艾益东他们说什么吗?说你这回中大彩,终于找到真爱。” “真爱?谁?” “梁明月啊。” 程文凯:“你看不见自己这两天的反常吗?从赛车完,对梁明月千依百顺无微不至,要多特别有多特别,就是完完全全被收服的样子。” 王丛骏无所谓道:“想太多。玩玩而已嘛,不投入一点有什么意思?” “怎么没见你跟别人这么投入?” “别人也比不上梁明月投入啊。她把我推到地上,我吓了一跳。” “你觉得她爱惨了你?” 王丛骏想了想,“不知道。她很矛盾。” 梁明月有时候会给他一种深爱的错觉,比如那一眼在他心中深深烙印、想起便会心跳加速的对视,比如在暗处纠缠的无数个亲密时刻。 可她为什么又在某个瞬间犹豫,为什么仿佛挣扎过后才能与他靠近。他觉得不解,觉得兴味盎然。 “也许她放长线钓大鱼。”程文凯说。“爱也好,迟疑也好。她演给你看的。看,你这不是上当了吗?” “哦。”王丛骏懒得争辩。 一直到周五,新的一节电路原理来临,王丛骏都没有等来梁明月的来电。 当然他不承认自己在等待。他只是觉得事情这么没首没尾的很奇怪。所以他乖乖去上课了,打算瓮中捉鳖。 谁知门口走进来的,是拄着拐的罗教授。 大课都是两节连上,他面无表情的坐完一节课,心情有点糟糕。 其实停在这里刚刚好。一切正好回到正轨。 那晚梁明月初送秋波,他递出房卡,如果没有他节外生枝,春风一度后就该结束了。诚如他曾说过的,对姐弟恋没兴趣。梁明月也并不是会揪着几次欢爱不放的小姑娘,两人初衷一致,合该一拍两散。 即便后来,春风十多度,也无人开口说以后。王丛骏是当自己占尽上风,故意不说。 那梁明月呢?王丛骏不得不想,或许她根本不想有以后。他忆起在西苑门口的最后一次见面,她在他脸颊边轻轻吻了一记,所以那不是再见,那是道别。 王丛骏感到恼火,因为他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个结论。因为梁明月在他脑海中鲜明生动、存在感十足。 “嗨。” 他面前出现一张大大的笑脸,是一个歪着脑袋的女孩儿,栗色卷发,眼睛笑得弯弯的,她朝他眨眨眼,“你好,我叫岳珂,可不可以做你女朋友?” 第六章 岳珂一口气说完,脸就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她其实没有这么直接跟人家表白的经历,不过听前辈们说,王丛骏就喜欢单刀直入,不喜欢扭扭捏捏,她也只好克服羞怯,大大方方的来追求一下了。 她知道王丛骏在看她,也知道自己好看,只是他迟迟不回答,让她的心七上八下,勇气仿佛都流失了。她握握拳,给自己悄悄打气,又笑一笑,语音娇软,“可不可以嘛——” 她听到周围有哨声喝彩声,脸烧得更厉害了。 这么可爱的女孩儿,比梁明月可爱多了。王丛骏这么想着,就逗她说:“可是我有女朋友了。” 岳珂的笑脸垮了一点,她有点失落,却又听王丛骏说:“你愿意排个队吗?兴许哪天就分手了呢。” 她张着嘴,说不出来话。 王丛骏:“你不问问你前面排了多少个吗?” 在众人的笑声中,岳珂走了,走到门口还往回看了一眼。她觉得王丛骏真的好恶劣。和传言中的一点没差。可是他真的好帅。 王丛骏这么胡闹一通,心情也不见得畅快,他在教学楼下站了会,决定不难为自己。 还未走近研究院的大楼,王丛骏就已在球场通往小食堂的林荫道上看见了梁明月。 她穿一条砖红色的吊带长裙,长发盘了圆髻,显得皮肤雪白,脖颈修长,十分吸人眼球。 她身后跟了位手抱篮球的高大男生,亦步亦趋的,似乎在飞快地说着什么。 梁明月只顾疾步往前走,脸上表情极度不耐烦。王丛骏站在另一侧的台阶上,等着他们走过来,因为树的遮挡,梁明月并未留意到他。 他听见男生说:“学姐,我们明天下午有对抗赛,你真的不来看吗?学姐,你来的话,我们一定能发挥得特别好!学姐,加个微信嘛,明天我叫你——” 梁明月置若罔闻,男生见小食堂近在眼前,急了,忽然一个大跨步,拦在她面前,赖皮道:“我不管,我不会放弃的,你要不肯给我,我就一直缠……” 梁明月根本不听他废话,她绕开他继续走,男生不让,他双臂平举,她往哪就拦在哪,见她停住脚,还嘻嘻笑挺得意似的。王丛骏正要过去,就见梁明月一脚狠狠踹在男生小腿胫骨上,男生愕然之下吃痛跳脚,再要追时梁明月猛地转身,指尖快戳上他鼻子,寒声道:“滚。” 她双目冰冷,好像真的不想再看他第二眼,男生有点被震慑到,又听她冷冷道:“别来烦我。” 他在她远去的脚步声里摸摸鼻子,讪讪道:“这么凶的吗……” 王丛骏第一次见识她这一面,莫名十分新鲜又十分血热。他在她要走进小食堂时,扬声喊了一句:“明月!” 如愿看见那人停住脚步,恰巧一大拨学生推搡着出来,她在汹涌人潮里回头。像电影里的慢放镜头,王丛骏大步过去,箍住她纤细的腰,贴紧自己,挑起下巴吻了下去。 梁明月睁着眼,身躯僵硬,她好像没有反应过来。王丛骏稍微退开一点儿,箍在腰间的手却又加了点力气,梁明月被迫踮脚,目光中有意外,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可她的手稳稳放在身侧,到底舍不得推开他。 王丛骏一笑,以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声道:“明月,你就别装了。” 梁明月定定看了他两秒,闭上眼,勾住他的脖子回吻。 这大伤风化的几幕戏发生得风驰电掣,围观群众还没从刺激中回过神来,男主角已拉着女主角跑远了。 到了车上,两人又相拥着亲了一场。王丛骏看着在他怀里气喘吁吁的梁明月,连日来的不快消散大半,他揉着她的耳垂,半真半假地抱怨:“我不喜欢欲擒故纵,”他说:“我就喜欢直来直往,像你开始那样。” 梁明月抬眼瞧他,两人都很明白对方意指何方,她忽然问:“你有几个女人啊?” 王丛骏:“只有你一个。” 梁明月哼一声,明显不信的样子,王丛骏笑了,他抓她的手放胸口,“心里只有你一个。”他学着她的语气,“那你有几个男人啊?” 梁明月:“好几个。” 王丛骏开怀大笑,他想到方才她对别人的冷酷不容情,心情难以言表的舒畅,他说:“哎,明月,你怎么那么爱踢人啊?” “你看见了?” “看见了。你好凶哦。”他亲亲她的眼睛,心头的一点得意不小心跑了出来,“明月,你是不是没法儿抗拒我?” 梁明月不说话,王丛骏非要逗她,“说啊,是不是看见我就喜欢,只想让我靠近?” “你想太多了。” “嘴可真硬。”王丛骏发动车子,大方道:“我就诚实多了,真的只有你一个。” 王丛骏把梁明月带回了家。 他住的地方不算大,几个房间的非承重墙被推倒,连成了一个特别开阔的空间,关着的门只有两扇,一个锁着洗手间,一个锁着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厨房。 来过的人只有程家姐弟,王丛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梁明月,一个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相识十天不到的女人带回来。 但当他关上身后的门,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他从后边环住她,在她耳边轻语:“你看,你是第一个,真的只有你一个。” 因为钟点工的每日光顾,屋内整洁如新,窗明几净,几个功能区一目了然,微风轻摇着纱帘,阳光漫洒在地毯。 王丛骏发现怀中的人在轻颤,他笑她:“这么感动啊?” 梁明月拿开他的手,她往前走了几步,立在屋子中央,目光随着脚步转了一圈,定在他身上,她张开双臂,王丛骏走过去,捧住她的脸亲了下去。 第七章 青天白日,两人在床上滚了几回。 滚到夕阳西下,小睡醒来,梁明月迷蒙睁眼,就着昏黄的光线往四周一扫,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年此身何处的错位感。 她翻一个身,对上王丛骏熟睡的俊脸,看了一阵,她靠得近了些,手指划上他鼻梁,还未走到鼻尖,听见有人的肚子叫了一声,她的手指叫人捉住。 王丛骏闭着眼笑起来,无声的,嘴巴却越翘越高,弯成了一道桥影。他往前一拱,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闷闷道:“我好饿啊……” 梁明月要把手挣脱,王丛骏不放,他抱着她的腰越缠越紧,温热的唇吻上她锁骨,眼见着要擦枪走火,被窝里又传来一声动静。 王丛骏不闹了,他低笑几声,钻出来,摸过来手机要叫餐,梁明月将他的手按住。 “你……”梁明月伏在他身上,“你想吃什么?” 王丛骏有点意外,他确认似的睁大眼,“你要给我做吗?” “你想吃吗?” “想啊。”王丛骏笑了,“可是我这什么都没有。” “去买啊。” 王丛骏之前也陪女友逛过超市,但无论如何转悠的都不是这些货架。他看梁明月的手在调料瓶上一一划过,无比细致的样子,就有点移不开目光。 经过零食区域时,梁明月无比自然地从最上层拿了一大包偏辣味的进口海苔,王丛骏微微讶异,这是他小时候爱吃的零食,梁明月是连这个都知道,还是纯属巧合? 见他神色有异,梁明月停下了脚步,“你不喜欢吃吗?”她作势要放回去。 王丛骏拿了回来,“谁说我不喜欢?” 梁明月雷声大雨点小,摆出的架势好像要为他做满汉全席,结果只简单的拌了面条。 王丛骏看她切肉,炒番茄,过面,加调料,搅拌,从未经过烟火的厨房飘出阵阵香味。 他故意说:“你就拿这个打发我啊?” 梁明月不理他,将一大一小两碗都端出去,王丛骏跟过去坐下,架子挺足,拿起筷子先吃了一口。 梁明月:“好吃吗?” 王丛骏矜持道:“还可以。”其实味道极好,入口爽滑鲜嫩,余味悠长。 两人对坐,王丛骏越吃越快,梁明月却不怎么专心,她更专注于看他表情,好像他的反馈对她来说很重要似的。王丛骏心中暗爽,很给面子地吃完,手一伸,“手机拿来。” 梁明月警惕,“干吗?” “你说呢?”王丛骏敲敲桌面,“我是不是每次都要到门口来找你?” “要不咱们随缘见吧。” “……”王丛骏:“什么?” “我晚上还要回去,有个报告要交。” “哦。所以呢?” “我基本不怎么用手……” “梁明月,”王丛骏不耐打断,他说:“你能别口是心非吗?你不怕我真撂开手?” 梁明月沉默一阵,拿出手机解了锁,王丛骏抽过去,给自己拨号,惊讶发现她确实没有存号。 “真不知道你拿手机是不是做摆设。”他顺势翻了遍她的通讯录,寥寥几个人名,一拉就到了底。 “还我。”梁明月微微变色。 “这么紧张啊,”王丛骏往后一靠,单手举高,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他一看,屏幕上三个大字:“周琪儿”。 他递给她,梁明月一接通,那边便传来颇为激昂的女声,“宝贝儿——” ——后面的听不清了,梁明月显然有点尴尬,走远了和人通话。 “没想到你还有朋友。”王丛骏的语气很欠扁。 王丛骏时常会来实验室等她。两位各具话题度的人物奇异性的出双入对,毫不顾忌,这段关系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当然具体是什么关系,也没人去找两位当事人求证,确实也没什么好求证,如果不瞎的话。 这其中最惊讶的当属梁明月室友,夏思盈。最开始有人向她打探时,她像在听天方夜谭,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怎么可能扯在一起? 而且她那位室友,说好听了没有七情六欲,说直接了,和石头没什么两样。 她至今记得八月第一次见她,梁明月拉着行李箱进来,与蹲在地上啃西瓜的她对视一眼,像越过一团空气,径直进了自己房间。她被梁明月的美貌震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想,自己貌似被无视了。 那天一直到夜深,她的房门都再没打开过。说是同居,因为不在一个实验室,作息时间也不同,两人极少碰见,夏思盈只能通过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来判断她在不在,睡没睡。 长得好看的人自带磁场。刚开始,来她们这串门的都格外多些,不过吃闭门羹的次数多了,她们这儿就渐渐变成了最冷清的一间。 慢慢的便有不好听的话传出,说梁明月这不好那不好,性格尤其不好。虽然后半句说的是实话,但还搭了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就很耐人寻味了。路人但凡问到夏思盈这,她一概摇头,怎么都只有两个字:“不熟。” 确实不熟。她虽然爱八卦,可做不出无中生有编排室友的事,而且几个月习惯下来,她觉得这样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别寝好多看似亲密的塑料姐妹花,背后比这可恶心多了。 偶尔夜间夏思盈活动在公共区域,能听见梁明月在里边打电话的动静,房间隔音很好,她听不清讲了什么,几次好奇得要命,差点去贴墙角,到底克制住了。 万万没料到,梁明月瞧着不声不响清心寡欲,谈起恋爱来这么惊天动地。若不是亲眼看见两人在楼下吻别,夏思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她坐在小客厅的沙发里,看似镇静地喝水,实则心中有惊涛骇浪在翻滚。她直直盯着门口,等着梁明月开门进来,对上她饱含千思万绪、好奇得快爆炸的眼睛。 梁明月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打开门,对上她的目光,朝她点点头,便进了自己房间。 和昨天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夏思盈泄了气。想这姐姐情绪未免也太不外露了。说起来,她无意得知她年龄时,着实吓了一大跳。真是人不可貌相。问题也没见她怎么做管理,有些事真是羡慕不来。 但勇气或许还是可以实名羡慕一下的,换成她,真不敢和小七岁的弟弟搞对象。这么一想,她脑海中出现王丛骏的脸,立马开始动摇。人对自己的了解果然还是不够透彻。 第八章 活到二十多岁,夏思盈见过很多陷入热恋的女孩。不管是活泼外向的,还是文静内敛的,女孩儿只要沉浸在恋爱中,或多或少总和平时不一样。 顺遂甜蜜的时候周身在冒粉色泡泡,会不自觉的和周围人撒娇,会傻笑,会做很没道理的任性事,好像有人宠爱便有了依仗。糟糕的时候就更没条理了,理智变得不理智,客观变得不客观,一喜一怒,情绪的点滴波动都被无限放大。 她们敏感、张扬、自怜自艾又底气十足,再稳当低调,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一点被爱的马脚。 而梁明月,夏思盈出于好奇,悄悄留意,暗暗观察,发现她和从前毫无二致,照常上课,照常来往实验室,照常时时刻刻摆着冰山脸不掉马。唯一的迹象便是外宿频繁。 其实有这一点已足够算作如山铁证。夏思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是期待梁明月性情大变多几个笑脸,还是期待梁明月为约会忐忑着装时询问她意见,又或者能拉着她这个室友分享恋爱历程就更好了。 她遥想着这些温馨的场景,再想想它们发生的可能性……夏思盈叹了口气,得出最贴近现实的结论:可能这就是成年人……不,熟女的恋爱吧。她想着想着有些脸红。 王丛骏逐渐发现一件事。 梁明月从来、居然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开始他并不在意,毕竟她一直就是这个作风,他也不介意让她在这上头占点便宜。可有时他电话拨过去居然无人接听,回拨是不可能回拨的。只会在良久之后收到一条语气冷淡的信息:“有事吗?” 王丛骏第一次被这样对待时,气得要笑了,他将手机丢开,打算好好冷她一冷。 冷到过了半月,依旧死一样寂静。 他气得要死,暗骂她是个只千年乌龟,耐力惊人还死犟。而他虽然很不争气的拐去了研究院,虽然都已出现在她眼前,到底心气难平,便故意当她是空气,只在门口与别的女孩说笑。 梁明月看见他,顿了一下,收拾桌面的动作明显变慢了,她拖拖拉拉慢慢吞吞,半天不出来。 终于摆弄停当,她见他还堵在前门口,转身朝后门走去。 王丛骏眉峰一聚,脸色立时不好看起来。 面前女生的目光顺着他的聚焦点一望,笑了笑,走了。 王丛骏眼看着梁明月出了门,眼看着她越走越远,越走越慢。 他嘴角露出点笑意,双手抱胸,靠着墙,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停住脚,回头,向他的方向走回来。 楼道很长,磨蹭了这么久,旁人早走得一干二净。 梁明月的小方跟踏过地面,嗒,嗒,嗒,她停在他面前。 “去吃什么?”她问。 王丛骏笑了,“梁明月,你装傻充愣真是一流。” 梁明月想了想,“这段时间有点忙。” “嗯。”王丛骏等着她的下文,“还有呢。” 他等着她认错,等着她求饶说再不敢了。 “还有什么?”梁明月不以为意,来拉他的手,“走吧。” 为了表示气性,应该甩开比较有排场。但王丛骏还是任她拉住了。他本来是抱了严惩的决心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淡了一点。可能是她一见到他便挪不动脚的样子取悦了他。 两人往外走。王丛骏还在心底不怎么甘心地盘算,她这么轻描淡写一语揭过的态度太可恨了,坚决不能助长,要想个办法好好治治,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想着想着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其实有时即便电话接通,梁明月也很能拿乔,推三阻四说不来,好像隔着话筒,他的魅力也减弱到了只剩一丝电波。 只有出现在她面前,她才会乖乖的,二话不说的任他处置。 程文凯说梁明月这是高妙的忽冷忽热擒男术,为他量身打造。 他作西施捧心状,“啊,她竟然敢这样对我,好特别哦,本少爷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呢,这是爱情啊——” 王丛骏一脚将他踹出老远。 他被激起好胜心,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有意摆出深情款款的模样,不管是热衷的声色场所,还是顶配的私人游戏室,一一带她去遍,听见旁人打趣他收心找到真爱,也只是脉脉含情笑而不语地望着她。在学校示爱就更张扬了,鲜花礼物流水般送到她面前,弄得风风雨雨沸沸扬扬。别说他人议论他被完全俘获,连王丛骏自己都差点相信,梁明月是他此生挚爱了。 架势这么足,梁明月却不接招,只在某日睡前,跟他说了一句:“你无不无聊?” “什么?”王丛骏装傻。 梁明月却闭了眼,不再开口。她靠近他,他很自然的将她收入怀中,两人的肢体语言已无比亲密,一相触便知对方所求。不多时,梁明月的吐息变得均匀绵长,好像一秒就入了梦乡。 王丛骏拨开她垂在脸庞的几缕发丝,拇指抚过她眼底一抹淡淡的青色,知道是这段时间既要赶数据,又被他拉着东奔西跑,累到了,他忽然一下很心疼,在她额角亲了一亲。 梁明月明明无意识,也在他喉间啄一啄以示回应。 王丛骏笑了,想自己确实有够无聊。 一个周末,再加上翘的几天课,王丛骏与一众临时起意的公子哥一起,跑去西欧疯玩了一圈。 飞机落地是下午三点,王丛骏足足睡够十一小时,正神采奕奕,程文凯要拉他去玩,他义正言辞拒绝:“我不去,我家明月肯定想我了。” 程文凯笑出声,“是吗?人家短信电话一个未来,你怎么感应到的?” 王丛骏悠哉道:“你不懂,梁明月就是走这个路线的。” 他快到学校才给她打电话,问她在哪。 “在外面吃饭。”梁明月答。 王丛骏有点意外,梁明月一般是不出校门的,他问:“和谁?” “你在南门口等我,我马上回来。”梁明月挂了电话。 王丛骏驶往的方向正好是南门,街道两边林立着许多学生党爱光顾的餐馆,他将手机抛到一边,放慢了车速,目光往两边搜寻。 梁明月很好找,王丛骏在一家湘菜馆的门口看见了她。他停好车,发现她身旁还站了个男生,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两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王丛骏当即黑了脸,将对方上下一打量,从头到脚都差自己甚远。 第九章 他还是很不痛快,除了他,梁明月什么时候让别人接近过?他走过去,大喇喇往两人面前一站。 梁明月抬头见是他,居然飞速瞄了该男生一眼,王丛骏心中更火,他把梁明月往怀中一揽,颇带敌意道:“谁啊,不介绍一下?” 男生的眼睛瞪大了,盯住王丛骏搭在梁明月肩上的那只手。 “没什么好介绍的。”梁明月恢复镇定,她对男生说:“好了,你今天就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男生也不多话,好奇的目光在两人间一转,大步走了。 王丛骏质疑地看着梁明月,语气很不好,“什么叫‘没什么好介绍的’?认识一下都不行?” “又不交朋友,有什么好认识的。”梁明月拉他的手,“走啦,去车上。” 两人上了车,王丛骏又问:“他到底谁啊?” “我学生。今年刚上大一。” “哪门子的学生啊?” “我是他高中老师。教他物理。” 这王丛骏倒是没想到,他还以为是像他一样的半路学生,脸色终于好过一点,还是嘴硬道:“那也没必要站这么近,笑这么开心啊,特意来找你,八成心怀不轨,我还是你学生呢。” “你只能算小学弟,人家那是喊了我两年老师,正儿八经看着长大的。” 王丛骏不屑冷哼,“还看着长大,高中生也不小了,该长的早长好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谁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 梁明月逗他,“你在说你自己吗?不就比人家大一岁,别搞得好像两个世界的人。” 所以我才不放心啊。这句话王丛骏说不出口。他板着脸,“反正以后不准单独见男学生,要带我去,叫他们知道师生有别。” “你怕什么?” “怕你寂寞难耐。”王丛骏没好气,“你勾引我的时候可是一点不手软。”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王丛骏跳了脚,“哇靠梁明月你什么意思?你当我很好上手吗?” “我是说——你以为我谁都勾引啊。” 王丛骏卡了壳,他应该接两句气焰嚣张的话,比如“你就直说你爱我爱得要死”,又或者“既然这么爱我干嘛又次次装模作样不找我,死要面子能当饭吃吗”,来灭灭她的威风。而不是目视前方,为这小小的调戏慌了手脚。 梁明月噗嗤笑出声,“好啦,管别人那么多干嘛?我就爱看着你。饿不饿?回家弄东西给你吃?” 两人回去,吃完又在厨房做了一场。 起初王丛骏只是靠在门边,看她收拾碗碟,看着看着眼神走了偏,他站不下去,紧紧贴在她身后,手掐着细腰,低头在她耳边呢喃:“明月……” 怀中人靠着他,身体好似瞬间软化,她侧着头,任由他的吻落在侧脸,落在嘴角,王丛骏一面轻吻,一面慢慢解开她领口的纽扣,一手探入揉捏绵软,一手从下摆伸入,顺着腰线,小腹,滑入湿润的丛林,他的手掌在揉搓她,手指在深入她,梁明月呻吟一声,喘息急促起来。王丛骏固住她的身体,热烫的硬物压在她尾椎,又卡进臀缝,模拟性交的动作挺蹭,撞得她一晃一晃。 好不容易收拾完,王丛骏已剥下她底裤,插了进来。 梁明月手撑着桌面,微微踮脚,容纳得有些吃力,王丛骏大掌按在她胯间的凹陷处,退出一点儿,又温柔而深重地顶入,梁明月扭过身子,攀住脖颈吻他。两人上下这么着吮弄了几回,王丛骏就渐渐控制不住力道了,他咬她的舌头,进出的频率越来越快,啪啪声混着梁明月短促的呻吟,在周身回荡。 做到尽兴,王丛骏勾住她腿弯,将双腿大张的她抱了起来,这下顶得梁明月一个战栗,掐在他臂上的指甲差点入肉。 王丛骏一边走一边挺送,一路上水声渍渍,嘤咛阵阵,到了床上,愈加疾风骤雨,载浮载沉。 弄到后来,梁明月软得没了筋骨,提不起半点配合的力气了,王丛骏才肯罢休,他玩着她的手指,精神还相当不错,非要拉着她说话。 “明月,你在哪里教书?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原来是老师。” “邵城。” “只教物理吗?教了多久?” “三四年吧。” “你本科在雁大读的吗?” “嗯。” “那为什么要去邵城教书?你是邵城人?” “嗯。”梁明月有点不胜其扰,“你还睡不睡啦?” “我白天睡了很久,”王丛骏亲亲她眼皮,“你睡吧。” “不对,先别睡。”王丛骏忽然坐起,去翻自己衣服,“我给你带了东西。” 梁明月只得又睁开眼,单手支着脑袋,看他开灯,摸摸索索一番,掏出一小团链状物体。 “看。”他捏着纤细的银链往下一荡,吊坠晃晃悠悠,落在她手心,触感冰凉,是一块拇指盖大小、不规则的星石,色泽温润,在灯下泛着幽幽的墨绿光芒。 “那天我们千辛万苦,到半夜才终于爬上最高的山峰,大家都说要顺点什么回去。我在一块巨石尖角的凹陷处找到它。背靠松涛,幕天席地,离月亮特别近。就给捡回来了。你不是有很多条墨绿的裙子。明月,给你配裙子啊。” 梁明月看着手心的小小石头,半天没说话,她低着头,忽然在星石上一吻,又印上他的唇。 “睡吧。”她说。 等到万籁俱静,身边响起均匀呼声时,梁明月睁开眼。她久不运作的良心隐隐不安,鼓动到近乎失眠。 她回忆这几月来的种种,怀疑自己是不是对王丛骏有误解,这样是不是对他不公。为什么事情发展到现在,会与她的初衷违背?而且王丛骏追问从前,这让她有了危机感。 每一次,每一次王丛骏将她抛在一边,她都以为结束了。过段时间他却又以张扬姿态出现在她生活,来势更汹汹。而她薄弱的自制力趋近于零,只会双眼一闭,放任自己沉沦。 再继续纠缠下去,王丛骏如果不肯罢休,她该如何收场? 次日晚上,王丛骏拉她出去,她本要拒绝,又想干脆今夜摊牌,便答应了。 她在他们游戏玩闹的场所一向很自我,谁的脸色也不看,想怎样便怎样。众人见她正得宠,也睁只眼闭只眼,不会上赶着来难为她。 这日去的是白宏家一栋掩映在树影中的小别墅,来的人并不多,但白宏这个人癫起来很疯狂,非把大家都拦在一间房里。 灯光一暗下,梁明月便从侧门出去,随意推开一间房,反锁。 她躺在阳台的长椅上,就着星空月色,思索要怎样快刀斩乱麻。 第十章 没过多久,头顶传来玻璃门拉合的动静。 又过一阵,程文凯的声音响起,话音中带点调笑又带点怒其不争,“小白真是越闹越不像话。要我是乐乐,也非得甩他十次八次不可。” “我看他活着也就这点乐趣了。” “阿骏,珊珊缠我两天了,又哭又闹的,非要你联系方式——” “拉黑删了不就行了。”王丛骏不耐道:“真麻烦。” “阿骏,人家那么活泼可爱一个小姑娘,这么喜欢你,我怎么忍心做这个恶人,我舍不得——” “你少来。程文凯,要真舍不得,你自己上啊。” “瞧瞧这个薄情样,你之前逗人家不是逗得挺开心?” “什么时候?” “爬山啊。” “路上无聊,解闷而已。” “哇,真该录下来发给珊珊。在她心中浪漫无匹的异国邂逅,其实是某无良公子的消遣工具。” “算她倒霉咯。” 梁明月没听几句,已明白了前因后果,她笑一笑,果然人人都是多面体。她还从来没听王丛骏用这么恶劣的语气说过话。 楼上两人又说到她身上。 程文凯:“梁明月压根也不爱在这种地方待,怎么又跟你出来了?” “舍不得离开我吧。” “……”程文凯:“你讲这话不亏心吗?” “不亏啊。”王丛骏坦荡荡,“你不懂,我们俩私下相处,她跟平时不一样。你根本看不到。” 程文凯不置可否,他问:“那你呢,你当初说玩玩而已,这都多久了还撒不开手啊?” “程文凯,你是不是整天就盼着我情路不顺?” “我是盼你稍微做点人,别耽误人家太久,梁明月都奔三了,你差不多过完瘾就好收手了。” “还早呢,急什么。” “也没看出图你点什么,不懂梁明月干吗这么跟你耗。” “告诉你是因为爱。” “嗯,因为爱。小心她吃定你,忽然有天带个小孩来叫你爸爸,你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王丛骏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不知道是因为太离奇还是太荒唐,他居然笑了,说:“那很拉风啊。你还白捡个侄子,不开心吗?” 程文凯也笑了,悠悠道:“要真事到临头,我看你是不是还美滋滋。” 王丛骏叹了口气,“你当我是弱智吗?能就这么栽了?” “你记不记得第一次看见梁明月,我说你肯定喜欢,你说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 “少装蒜,”程文凯凑近他:“怎么样,哥哥是不是很了解你?” “一般吧。”王丛骏不肯承认,“梁明月这个人,不用烦不用哄,什么都床上解决,省事得很。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准哪天就腻了。” ——听完这句,梁明月离开了阳台。 她的困扰消失了。 元旦期间周琪儿来雁城找梁明月,通话时王丛骏恰好在边上,他装作没有听见,却在她前脚出门后,换身衣服跟了上去。 他实在好奇,想知道梁明月唯一的朋友是个什么人物。 周琪儿此人,上大学之前,在她家那方圆百里间,确实是个人物。 她是周父周母的老来女兼独生女,自小受尽宠爱,又将周父的狂暴脾气学了个十足十。小时候娇蛮任性讨人厌,是个决不准任何小孩踏进自己家门,分走父母目光的小霸王。中学又恨不得与父母反目成仇,逃课上网谈恋爱,怎么叛逆怎么来。 而周家父母的管教,永远伴随着打骂,什么趁手用什么,丝毫不顾及邻里目光,从街头打到结尾是常事,恶性循环,双方关系一日差过一日。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于是周琪儿活了多少年,就当了多少年教育界的反面典型。 后来周父花重金给她买进邵城一中,她在陌生的环境里毫不收敛,集邮般和年级里各色男孩谈恋爱,在被劝退的边缘认识了彼时同样要叛逆上天的梁明月。 同样的无视校规,罔顾校纪,梁明月因为拔群的成绩,别说被劝退,学校能闭着眼就绝不睁开。 在周琪儿十六岁的中二脑壳里,梁明月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酷劲儿,后来又发生几件事,她被彻底收服,怀着滔滔的仰慕之情,她开始了漫长的结交之路。 结果是苦心人天不负,她甚至被梁学霸带着考上一所二本院校,与父母也趋于和解。只不过大学期间她去做了模特,毕业又不肯回来考公务员,叫周父大失所望,周母破口大骂。 几年过去,周父失望透顶,已不再跟她多话,她也很少回邵城,连梁明月都见得少了。 得知她重返雁城读研,周琪儿开心不已,逢假便飞了过来。 几年过去,雁城早就物是人非,许多她们从前常去的店已不复存在。她挑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火锅店,等候好友大驾。 梁明月款款走向她时,光阴仿佛停驻。 不管是初见那年夏天,还是高考后惬意愉悦的夏天,又或者最后那个不敢回看的夏天。 永远是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双眉眼。 “宝贝儿真好看。”她痴痴盯着梁明月。 梁明月目光在她浅紫短发,精致妆容上一落,回夸道:“这颜色挺适合你。” “什么颜色都能衬托我好吧。” 梁明月:“你或许记得高二的时候,你染过一次……” “不记得,别说了。” 两人对坐着又聊了会,碗碟渐渐上齐,周琪儿殷勤地为她服务,配调料,烫小食,梁明月袖手旁观,单刀直入,“说吧,有什么要求我呀?” 周琪儿嘿嘿笑着,正欲开口,抬眼看见屏风旁转出来一俊朗男子,她的话吞了回去,太过震惊的缘故,还差点咬到了舌头。 梁明月回头,看清来人,立马冲她做了口型:“别问。” 第十一章 周琪儿胸中惊骇还未平复,王丛骏已在梁明月身旁坐下,冲她抱怨:“见朋友为什么不叫我?” “少来。”梁明月语气不算好。 王丛骏毫不介意,他跟周琪儿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王丛骏。”一笑嘴角有个浅浅括号,“姐姐干嘛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 周琪儿也笑,眼角带电,“姐姐我做模特经纪的,一看见帅哥就移不开眼,职业病,没办法,弟弟底子这么好,有没有兴趣入行啊?” “赚得多吗?” “肯下功夫自然就赚得多。” “还是算了。抛头露面的。我怕我女朋友不答应。”王丛骏转向梁明月,“是吧,明月?” 梁明月专心吃东西,压根不搭话。 接下来的饭桌,就成了王丛骏和周琪儿的舞台。两个从未谋面的人,因为某款风靡的游戏忽然聊开,明明横跨着几年代沟,玩过的游戏居然有极高的重合率。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曾经的周琪儿,人生里就只有网吧和游戏。而王丛骏作为一个纨绔,自然是不甘落后的。 最妙的是,十数分钟后,门口又进来一群熟人,梁明月的熟人,导师罗教授和室友夏思盈都在里边,看样子是系里的聚餐。 整个雁城梁明月认识的人好像都聚在了这个小小的火锅店里。 又过了一阵,夏思盈走到她面前,轻声说:“罗教授让你过去一下。”她对这个传话的任务有点为难,但小喽啰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幸而梁明月没说什么,搁下筷子就跟她走了。她好像也不是很想待在这一桌。 梁明月走之前给周琪儿留了个警告的眼神。 周琪儿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她又不是个傻子,完全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只是她受周父影响,性格里多少带了点义气的成分,方才与王丛骏尽兴聊过一场,已经有点将他看做朋友,再加上提前给他做的预设,她心里难免有些同情他。 而且王丛骏问的只是:“梁明月读高中的时候什么样?” 毫无风险,完全可以回答。 “她一直就这样。不跟人说话,不参加活动,作业只肯挑着写,周末自习说翘就翘,一消失就是好几天。”这是比较收敛的高一,高二……周琪儿住了嘴。 “那你们怎么成的朋友?” “真心换真心咯,石头也能捂热的。” 王丛骏话锋忽然一转:“那她有男朋友吗?” “因为男生受了很多排挤。”周琪儿圆滑回答。又忍不住想笑,“不过对明月来说,排挤不排挤的,都是浮云,说她排挤所有人还差不多,还斤斤计较有仇必报。——有一次,同年级一个女生脑子有问题,故意在排队领书的时候往她身上洒水,你说幼不幼稚?梁明月转头就抄起旁边绿化带的水管,追着人家喷,谁拦都不放,非把人家浇得上上下下全湿透。主要大家都看傻了,那女生自己也傻了,去拦的时候已经晚了。后来我才知道,梁明月从小到大就是个暴力分子,小学因为同班同学撕了外公给包的书皮,把人家摁在地上暴打了一顿,中学更嚣张了,单枪匹马去高年级警告学姐离自己朋友远一点。” “什么朋友?” “吴……我也不清楚,”周琪儿硬生生把话音拐了个弯,她出了点冷汗,“很多朋友吧,其实只要她愿意,人缘相当好,在砚山那是呼风唤雨的大姐大。” “砚山是哪里?” “邵城下面一个小城镇。” “你去过吗?” “当然去过啊。” “真好,”王丛骏撇嘴,看着有点委屈,“明月从来不跟我说这些。我还是前几天才知道她是老师,然后发现我作为男朋友,对她居然一无所知。而且我一问她就敷衍,可能在她心中我根本不重要吧。” 周琪儿没法儿接话,她心里针扎一样不自在,只能徒劳劝慰道:“怎么会,明月比较慢热,时间久一点就好了。” “真的吗?”王丛骏睁着他小鹿一样的眼睛,“姐姐你是这么想的吗?其实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觉得明月对我忽冷忽热的,像逗小孩儿一样,我好怕她离开我。” “感情的事随缘吧。”周琪儿坐不住了,“我先去上个厕所。” 她逃荒一般离开,王丛骏也收了痴呆神色,他所有所思地敲着桌面,眼神不知望向哪里。 周琪儿拉梁明月到无人的楼梯间。 她在方寸大小的空间里踱来踱去,克制了一晚上的情绪濒临奔溃边缘,她勉强压制着声音,对好友发出一连串惊叹,“我的天啊,绝了,你真的绝了,梁明月,我的妈呀,你这——你到底怎么想的?” 梁明月:“我什么都没想。” 周琪儿要疯了,“我真的,我拜托你好好想一想。你怎么能什么都不想?你这么做——这么做也任性太过了!”她压低音量,“万一东窗事发——你怎么能——” “我为什么不能?”梁明月打断她,眼神不再是冷澈的山泉水,仿佛燃了两簇火焰,“我这样都不行吗?我做什么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自己愿意的!男欢女爱,他丢什么了?一段随时可以结束的关系而已,你别想得太严重了。” 看她这样,周琪儿心都塌陷了一块,她服软道:“好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只是——我怕王丛骏万一知道——我都不敢想,太惨了。他以后可怎么——” 梁明月:“你是不是被他骗了?你以为他用情多深?我对他来说,也就是个暂时舍不得丢弃的玩具而已。” “啊?” “周琪,你在大染缸里都摸爬滚打多久了?怎么没一点长进?” 周琪儿嘴硬道:“我不信。我就觉得他看上去离不开你,这么一个纯情少男……”不顾梁明月的冷笑,她坚持说完,“你这么伤害他,良心不会痛吗?” “我为什么要痛?”梁明月唯我独尊的残忍劲又出来了,她将王丛骏的原话搬出:“算他倒霉咯。” “……可怕。”周琪儿问起另一件关心的事:“你在床上不会有喊漏嘴的时候吗?” “谁会那么笨啊。” 第十二章 周日晚上,王丛骏将梁明月送回西苑。 一路上都很安静,他将车停至路旁,陪她走到楼下。 西苑这边位置稍偏,树木都格外高大些,路灯高高的支在其间,柔和光线经巨大树冠一滤,明明暗暗的不那么分明。 王丛骏在她转身欲走时勾住她手指,“你不请我上去坐坐?” 梁明月手往后一指,“你说这上面?” “嗯。” “上面太小,你呆不惯的。” “有多小?两个人都站不下?” “很晚了。”梁明月踮脚,安慰似的在他唇上一吻,“回去吧。” 王丛骏勾住她的腰,好好亲了一通才放开,他玩笑道:“这么不想我上去啊?房间里有秘密?你是不是偷偷藏了别的男人?” “少说点胡话。”梁明月拍拍他的脸蛋,将他一推,“拜拜。” 王丛骏坐在车上,看着梁明月上了楼,又看着右边某间房的灯光亮起。 他发动车子,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一阵,熄了火,又走了回去。 夏思盈出来倒水喝,听见敲门声,她过去打开,“啊……”了一声,显然很意外。 “你好。” “你好。”夏思盈有点局促,她揪揪自己的小兔子睡衣,扭头看一眼水声潺潺的浴室,“她在洗澡。” 王丛骏朝她笑:“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可以。”夏思盈放他进来,张嘴要跟梁明月说一声,却见王丛骏竖了根手指在嘴边,“嘘……”他说,“我想给她个惊喜。” “哦哦……”夏思盈明白过来,“那——” 王丛骏手插在兜里,往四处一打量,“没事,姐姐先进去吧。” 夏思盈进了房间,还有点晕晕乎乎。 王丛骏站在门边,屋内景象一眼就收了底。 靠墙边一张单人床,一张小几,对着摆满了书籍的长桌,小书架,以及衣柜。 墙面干净简单,没有一丝装饰,连床具都是浅灰的条纹,整个屋内唯一带点色彩的,估计就是学校自配的印花窗帘。 王丛骏往里走,几步就到了窗边,他掀开帘子一看,发现窗后有个小阳台,他隐了进去,打算吓人一大跳。在黑夜中站了几秒钟,他意识到自己举动的诡异,又进屋来,想了想,躲在衣柜的阴影处。 梁明月擦着头发进来,正欲拿吹风机,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 她摸出来接通,“喂?潇潇?” “妈妈。”电话那头是个沉静的男童音,“妈妈。你回家了吗?” “嗯。”梁明月将椅子拉开坐下,长发垂在椅背外。她缓缓地擦着头皮,神态颇为放松,“潇潇睡觉了吗?” “就要睡了。”潇潇乖乖回答,“今天老师表扬我了。爸爸让我跟妈妈分享。” “潇潇做了什么呀?” “老师问我们树叶的边缘摸上去像什么,我说像小男孩刚剪的头,老师夸我观察生活很仔细。” “潇潇说得真好。”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和爸爸都好想你。” 梁明月忍俊不禁,“爸爸也很想我吗?你怎么知道的?” “爸爸总是说:妈妈喜欢这个,妈妈喜欢那个,爸爸每天都想着你。妈妈,我也每天都想你。” “妈妈也很想潇潇。”说完这句,梁明月便沉默了,两人耳边是一大一小的呼吸声,潇潇又问:“妈妈,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潇潇,你把电话给爸爸。” 吴靖文接过去,“明月。” “靖文啊靖文,你很想我吗?” “是啊。想你的可不止我一个,今天买菜碰到秦老师,她又跟我抱怨,说不知道你好好的教着书,为什么又非要去读个没用的研究生,抛夫弃子的,也太不晓事了。” “哈哈哈哈,”梁明月笑完,忽然听到一旁有动静,她扭头一看,王丛骏从衣柜的侧面走了出来,她惊地站起,看看门又看看他身后,眉头紧皱。 “怎么了?”吴靖文好似察觉她的异样。 “没事。”她看着面寒如霜的王丛骏向她步步紧逼,“今天先这样,下次聊。”她挂断电话,“你没走?你怎么进来的?” “你结婚了?”王丛骏紧紧盯着她,字音像从牙缝里挤出。 梁明月不说话,她只是看着他,不躲闪,也并不显得慌乱。 王丛骏吼道:“说啊!” “是。”梁明月平静回答,“我结婚了。有小孩,四岁。还有什么要知道的吗?”她想起洗澡时隐约听见的走动声,“夏思盈让你进来的?” 王丛骏脑袋里嗡嗡回荡着之前的“惊喜”通话,他太冲击了,天知道他听见梁明月对人自称“妈妈”时有多震惊,多不可置信,就像一个炮弹炸在耳边,硝烟袅袅,余音不绝。 他是来——他本来以为,梁明月即便有事瞒他,最多也就一点不为外人道的过去,比如有个什么难忘的前男友之类的—— 万万没想到梁明月他妈的是搞婚外情。 万万没想到他还能当一回小三。 王丛骏恼恨之余,心好像被挖出来丢入一个不见底的深渊,他此生没有过这么丢人的事情,对梁明月恨到骨子里,“还有什么?梁明月,你他妈的还真是坦荡,你是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他话越说越难听,“我他妈还搞到一个人妻,我说呢,床上那么熟练,那么放荡,原来孩子都生过了——你儿子知道你在外边勾引男人吗?” “我们俩的事,不要扯别的。”梁明月冷眼看他,“你有必要这样?我骗了你什么吗?” “你他妈——你连已婚都瞒着,这不叫骗?”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 “哈!”王丛骏荒谬一笑,怒不可遏,“这种事,没问过就可以不说?!” “为什么要说?我们本来就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一个人在外读书,耐不住寂寞出轨消遣,这是我道德有问题,跟你有什么关系?王丛骏,我结没结婚重要吗。我没有约束你。你也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成年男女寻欢做爱,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王丛骏目瞪口呆,他好像第一天认识梁明月,“刮目相看啊梁明月,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给你消遣?” 梁明月有点不耐烦了,“你今晚要不这么无聊,根本就没这么多事,说不定哪天就好聚好散。别装的好像受害者,你对那些莎莎珊珊,跟这也差不多恶劣。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没什么好指责。” “那天在白宏家,你果然在楼下。” “所以你该知道很多废话不必说了。” 王丛骏站在原地沉默,梁明月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尖锐,他心脏某处已被扎到麻木,既为“原来她是这么想”,又因为某些委屈和不甘心。他一点一点的恢复面无表情,在心底将梁明月贬进尘埃,这样双方才对等,这样他才不会输。 “好。”他点点头,“那就祝你生活不幸,永失所爱。” 第十三章 梁明月是山里长大的孩子。 她从小只有外公,吴靖文从小只有奶奶,两家比邻而居,从她有记忆起,便一直和吴靖文待在一块。 早起各搬一张小板凳,坐在门前等着大人喂饭。吴靖文总是很乖,张大小嘴接一口嚼一口,喂起来特别轻松。而她差不多垫了肚子,就开始满院子疯跑。外公追得心力交瘁,吴奶奶就哄她:“月月啊,别玩啦,来和文文比赛看谁先吃完啊——” 稍大一些了,外公给他们打了张长书桌,教他们识字数数,她照旧坐不住,胡涂一气便拉着吴靖文跑去山里。 山里可真好玩啊。 春天有草长莺飞,有开满田旷的野花,有长在荆棘里清甜的鲜红小果。夏天有翠皮青蛙,有她掌心那么大的田螺,还有滑不溜手的泥鳅,外公每次见她泥巴滚滚的回来,都要笑骂黑皮鬼。 秋天是最热烈的季节,金黄的落叶铺满林间,她和吴靖文,一人挎个小竹篮,去捡因为成熟而掉落在地的野板栗、野核桃。硕果是老树对山的回馈,转悠一阵,他们便能满载而归。 再看着外公将刺球一样的板栗丢进炉火,听它呲呲燃烧而后爆开的甜香。才刚被夹出来,她便伸手去抓,被烫得哇哇叫后学聪明了,知道要先用脚将蒜瓣大小的果实一一挤出,再慢慢剥开。——一般她要做傻事时,外公是不会拦着的,他喜欢看她撞南墙,喜欢看她受挫后皱着小脸找出路的样子。 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她和吴靖文成了班上最常受表扬的小朋友。 因为生字都认识。算术都会做。外公前两年打的底起了很大的作用。 老师偏心她,同学崇拜她,外公三五不时给她点小奖励,生活十分舒心美好。 只有一点不如意。 有一个女人,从年头到年尾,会开一辆小车,到她家来那么一两次,送来很多东西。 吴奶奶说那是她的妈妈,她不这么认为,她已经读过很多书,明白很多事,她不觉得妈妈的形象是这样的。 于是那女人一来,她便溜出去呼朋引伴找乐子,不见到那辆车子离去不会回家。 两人几乎没有照过面,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扁是方,长什么样子。 有时候吴奶奶会摸着她的小脑袋叹气,她觉得莫名其妙。在她心里,她和吴靖文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小孩。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真的不是很缺一个让她不自在的妈妈。她宁愿没有。 等她到砚山中学读初中,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妈妈给她带来了更大的困扰。 中学科目增多,她门门优异,答问积极,再加上身体抽条,日渐白皙的皮肤和姣好五官,在学校里十分出挑。 很快有高年级的男女生在他们教室门外张望。梁明月该懂的都懂,知道男生是冲自己而来,那女生呢?她顺着她们指指点点的方向一看,哇,竟然是吴靖文。 吴靖文好像也在眨眼间长了个一个高瘦的男孩,他的肤色有些偏深,单眼皮,高鼻薄唇,相当耐看。 初二年级有一个臭名昭著、几乎被放弃的班级。那儿的男生以在暗处吸烟为乐,以被老师训斥为豪,女生衣着大胆,整日摆弄头发,和男生追逐调笑。 他们上课坐在教室叽叽喳喳打闹不休,惹得老师疾言厉色了,他们便抱胸看着,嘴角带笑,好像挺了不起似的。到了下课,便欢呼着去其他教室玩闹。 有三五个格外大胆的女生们,还会在楼梯上拦住顺眼的男生不让走,说一些自认为浪漫的话,做一些自认为迷人的动作。 用梁明月班主任的话说,已经是寡廉鲜耻无可救药。 若不是亲眼看见,梁明月并不知道吴靖文在经历着这么恶劣的纠缠。 她年纪虽小,审美却很好,打心眼里看不上这群打着叛逆旗号虚度光阴的垃圾。 她的厌恶摆在脸上,对敢拦在面前的男生不光不假辞色,还要将人从头到脚贬损一通。男生们本想调戏娇软小学妹,哪里想到她这样刻薄毒舌,一下灰头土脸颜面尽失,又可能还残留了一点自尊在,多碰几次壁便渐渐不往她跟前凑。 女生就过火太多了。 那天中午,吴靖文和同学搞完公共区的卫生,因为又去倒了一次垃圾,便落在最后上楼。 走到二楼至三楼的台阶处,被等在那守株待兔的几个女生给团团围住。 吴靖文不是第一次陷入这种状况,他要往哪走,这个圈便往哪移动,一个女生指指自己的脸颊,“你亲姐姐一下就放你走。” 吴靖文置若罔闻,他要推开拦在面前的女生,她却把鼓起的胸往他手上凑,他便不动了,女生们笑起来,好像打了什么胜仗。 “别急嘛,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他面前的女生说:“要不要跟姐姐去小树林,姐姐脱光了给你摸啊?” 吴靖文看了一眼栏杆,思考撑着跳下去的可能性。 “不过姐姐给咪咪给你摸,你就要让姐姐摸一下鸡鸡。” “不光摸咪咪,你想摸哪里都可以哦。” “你有没有自己摸过?这里这么多姐姐,保证让你爽到飞起。” 十四五岁的少女,摆出媚俗而夸张的表情,你一言我一语的接着污言秽语,自觉好像挺成熟挺有魅力。听在吴靖文耳朵里就像是过堂风,什么都留不下。他看见楼道上方出现梁明月的身影,面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又闪过一丝窘迫。 梁明月气冲冲的来美救英雄了。 她还在楼梯口就听见了下面的动静,第一次对什么叫“寡廉鲜耻”有了直观认识。 她是真没想到,相较男生而言,女生们说起话来这么脏,这么无所顾忌。 她比较崇尚一次性解决问题,上去就动了手,占据高地又先发制人的缘故,有两个女生被她踹得滚下楼梯了,她们才反应过来。 梁明月拉过吴靖文,极小声地叮嘱:“叫老师,说她们打我。” 吴靖文飞速跑了。 梁明月陷入缠斗,她拽头发,将手伸入极低的裙底拧大腿,再在她们方才嗲声让人摸的胸上送上几记老拳。女生们因为吃痛嗷嗷叫,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黑招,一下就失去了战斗力。 差不多过了瘾,梁明月抱头倒在地上。 第十四章 最后,那几个女生因为聚众斗殴被通报批评,学校已经很久没有打架事件,领导气不过,又一一通知家长,勒令带回家反省。 梁明月全身而退,是完美且合理的受害人。她打眼又张扬,招不良女生嫉恨再正常不过。 只是这些女生再次返校后,学校多了许多关于梁明月的流言。 说她妈妈在城里勾引有妇之夫,给人家做了十多年的情妇。说她作为私生女,是一个不被承认的存在。还说情妇妈妈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没脸回砚山,所以从不回来看她。 这些字眼隐秘而羞耻,仿佛饱含巨大的信息量,又是放在无人不识的梁明月身上,可信度就更高了。虽然这其中,并没有什么必然的逻辑联系。 总之,大家一致认为她很漂亮,连带着默认她妈妈也很漂亮,那漂亮的人确实是有可能去做狐狸精。 梁明月缺失了十多年的父母,成了她被人背后指指戳戳的原罪。 不过她本人依旧我行我素,完全不往心里去,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在她眼里,她就是她,除了她就是外公,再就是吴靖文和吴奶奶,这就是她的世界。 情妇怎样?私生女又怎样?关她何事?又关别人屁事? 慢慢的,吃瓜群众也发现这事没多大意思,再怎么说来说去,梁明月不还那么好看,成绩不还那么好,还挺仗义,挺乐于助人,是个发光的好同学。 另一些好弄是非的再想揪着不放,众人早已兴趣寥寥,甚至兴奋褪去,还开始质疑起真实性。 梁明月平和的生活,在中学毕业后的暑假被打破。 那天,她从午睡中醒来,房前屋后静悄悄的,只有头顶的吊扇在呼啦啦地转。她坐着发了会呆,趿拉着拖鞋,出去找水喝。 她踏出房门,然后扶在门边不动了。 她家的藤椅上,坐了两个陌生人。 一个穿着休闲Polo衫的男人,和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梁明月转头,疑惑地看着外公。外公在一旁卷烟,脚边大大小小摆了许多礼盒。 梁明月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去看那两人的脸,男人在她的注视中站起身来,一笑,那双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便弯起来。 “你好。”他说:“明月,初次见面。我是你的爸爸。沈继华。” 梁薇也站起来,“明月,好久不见。” 梁明月心想:我们有见过吗? 她去给自己倒了水,也找了张藤椅坐下。她心头几个问号,不知道他们莫名来认亲所图为何,于是只是很没礼貌地点点头:“你们好,有事吗?” 已经是送客的语气了。 “是这样。”沈继华柔和道:“明月,你马上要升高中,当然——我知道你成绩相当优异,已经被县一中录取,只不过相较起来,邵城一中的师资要稍好一些。我已经联系过那边,他们马上会有新生夏令营,你最好今天就跟我们一块回邵城。早一点去能早一点适应。” “不必了。我不想去。” 沈继华一笑,似乎她的拒绝是意料之中,他接着说:“好吧,明月。那我实话实说,其实这只是一个借口。我们今天来,最主要是想将你带回邵城,和我们一起生活。” “那你别想了。”梁明月干脆道:“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就因为自称是我的爸妈,我就要跟着走吗?我和外公两个人挺好,不缺什么城里父母。你们不用废话了,以后记得来孝敬孝敬老人就算有良心。就别想白捡个便宜女儿了。” 这么没大没小,梁薇终于被激怒,“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哟,”梁明月冷笑,“耍家长威风啦,我可没什么义务要听你‘这么说话’。” 沈继华沉默一阵,才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们……”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梁明月打断他,“不好意思,今天之前,我也没花过哪怕一秒时间想你们,怎么谈得上‘怨’这么高级的情感。” “是吗,”沈继华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某种东西让梁明月安静下来,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波澜,“那我和你不一样。” “我从知道你的存在起,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你。想你多高,长什么样子。想我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在山野里长大的女儿,想她从小无父无母,会不会孤独,想我这十多年为什么这么蠢,要错过你的成长。”说到后面,他语音愈沉,“明月,我连弥补的资格都没有吗?” 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用这样伤感又希冀的语气,好像于他来说,她是无双珍宝。 梁明月不习惯,一下不知作何反应,但她听出其中奇怪的地方,她去看梁薇,梁薇早已偏过脑袋。她又去看外公,外公点着他的卷烟,低着头,缓慢而无声地吸着。 梁明月问:“你们是夫妻吗?” 她注意到梁薇瞬间僵硬的侧脸,注意到沈继华闭了一下眼。 “是。”沈继华回答。 “不要撒谎。” “我们是夫妻。”沈继华语气坚定,“你要来邵城看我们的结婚证吗?” “不用了。”梁明月一摆手,“我再重申一遍,我不会和你们去邵城。” 沈继华:“能听听你的理由吗?” 梁明月:“你为什么要弥补我?” “你是我沈继华的女儿,理应过最好的生活。” “每个人对‘好生活’的理解不一样,我并不觉得被亏待,我过得很开心。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说,是对我外公的不尊重。” 沈继华要分辩,梁明月又说:“我不是在抬杠,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讨论。因为我知道今天不把这个事说清楚,你是不会死心的。” 沈继华笑了,他说:“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一点。我很尊重梁叔。但你之后三年即便是去县一中,也不能和你外公住在一起,不是吗?那为何不让我们来好好照顾你。” “你是想让我开心,是吗?” “是。” “那你就应该尊重我的意愿,而不是为了让自己好过,让自己尽到抚养的义务,把我绑在身边,不是吗?不管在你的嘴里,把我说得多么重要,我们毕竟是第一天见面的陌生人。你是不是也要稍微想一下,我会不会习惯,会不会自在?还是说,我的感受其实并不重要?” 沈继华:“过一段时间就会熟悉的。” “可我不愿意。我觉得很尴尬。我为什么要面对这些?” “你没有选择。”梁薇强硬道。 “是吗?”梁明月笑了,“这位女士,你打算怎样让我‘没有选择’?” 第十五章 沈继华:“你妈妈的意思是,你总是要回沈家的。” “一厢情愿。” 沈继华又一次沉默了。 “你们先回去吧。”全程一言不发的外公终于开口。 两人坐着不动,外公又重复一遍,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回去吧。” 之后几天,梁明月照旧吃吃喝喝玩玩,外公也对这个午后只字不提,好像从未发生过。 只在某个星月高悬的晚上,将她叫到身边。 梁明月心里很清楚,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两人晃着摇椅,摇着蒲扇,她等着外公的开场白。 “你妈妈其实有一个弟弟。叫梁杰。他们只差一岁,从小一起长大,跟你和靖文一样,感情很好。后来我开了个做预制板的小厂,让你妈妈去城里建材城盘一家店面,她聪明果断,把生意经营得很好。但那时邵城治安不算好,有些小混混看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就来店里滋事。正好沈继华路过,帮忙解了围。这之后你妈妈回来,嘴边就常挂着他的名字。” “再过一段时间,梁杰高中毕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不久,触电死了。” 说到这里,外公停了一阵,梁明月早已坐了起来,她看着外公紧闭的眼,颤动的唇,靠过去握住他垂下来的手。 外公用了点力气回握,才接着说:“当时只有你外婆在家。她在后院给菜地浇水,浇完回来,看见倒在地上、浑身乌青的梁杰,整个人都吓瘫了,一直到你吴叔叔回来,才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好好的一个家,一眨眼就垮了。你外婆每天以泪洗面。她很自责,总觉得那天梁杰叫了她,她没有听见,是她害了儿子。而我遭此剧痛,再无心思照料生意,夜夜酗酒,浑噩度日。你妈妈只要回来,永远肿着核桃大的一双红眼,慢慢的她话越来越少,再慢慢的,她不回来了。” “你出生那年,砚山……整个邵城日日暴雨,连着下了一个多月,河水眼见着漫过堤岸,淹没田屋,砚山位置高,不是洪水的重灾区,可是你外婆却失足落河,被冲走了。” “你妈妈提着行李箱回来,在外婆的坟前哐哐磕了几十个头,就打起精神,收拾房屋。住了几个月,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却只字不提父亲是谁,我这才突然意识到对她的忽视,问起沈继华,她只答一句‘他已有妻女’,便怎么都不肯再说。生下你还不足月,你妈妈再一次不告而别。” “我手忙脚乱地照顾你,再无闲心想其他事。你一点点长大,聪敏又有活力,给屋里带来了欢笑,也让外公重新有了力量。明月,我想你妈妈故意将你留在这里,其实是怕我突然离开,怕这世上只有她孤身一人。” 梁明月愣住了,她问:“你会吗?” 外公将另一只手也覆在她的手背,宽厚又粗糙,“不重要了。明月,这些过去的事,错错对对,与你并没有关系。但你马上要去和他们一起生活……” “外公!”她喊了一声,又摇头,“我不去。” 她不是个情感特别丰富细腻的人,听了这么多,她只格外心疼外公,所爱的人一一离去,她更加要陪在他身边,帮他驱散陈年的阴霾。 “你爸爸说得没有错,两所中学没有区别,你却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你妈妈瞒他那么多年,现在既然没瞒住,他就绝不会放弃,这不是单方面可以了断的。明月,你自己想一想,你再不想和他们有关系……可你有能力让他们找不到你吗?” 梁明月想了想,有点泄气。 “没有。”她老实答。 “而且,外公也不希望你身后跟着这团阴影。与其一直逃避,不如去和他们相处看看,真的没办法接纳,三年也很快,一下就过去了。” “是考上大学,我就自由了吗?” “你长到足够强大,就能真正自由。” “我知道了。” “过几天,你妈妈他们再来,就要带你去夏令营了。” 梁明月不说话,她想到马上要和外公分开,又想到他初次剖白却隐痛连骨的过去,隐隐有了一丝不安,“外公,你陪我读高中好不好?” “外公老了,已经离不开砚山了。”他悠悠道:“明月,你在那边,读书要用功。” “哦。” “还有,不要欺负同学。” “……哦。” 吴靖文听她说完,安静了好一会。 “所以,”他低着头,踢开脚边的小石子,“你要去邵城一中读书。” “嗯。” 梁明月站在不远的灌木丛旁,跳起来抽打荆棘,木条挥过有呼呼的风声,落在荆条上,很响亮的一声“啪!” “我觉得外公说得对。我说多少个‘不’是没有用的,我应该迎难而上。大家和和气气的相处一段,了解一下,他们才会明白,我除了血缘里有一点他的贡献,和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大家没有必要凑做一堆。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那万一——” “什么?” “没什么,”吴靖文也站起来,“市一中好考吗?” “切,”梁明月不屑一笑,“能难到哪里去,咱们俩,闭着眼睛都能进。” 她把木条一丢,“去不去抓黄鳝?” 梁明月初到沈家,便被沈姿亭守着落了个下马威。 她在来的路上已听沈继华介绍过这个仅大她四月的“姐姐”,他说得很委婉:“亭亭以前很可爱听话,小女孩娇是娇了一点,也不算什么毛病,不过从我和她妈妈离婚后,她心情不好,又是青春期,偶尔会在家里发发脾气,你别跟她计较。” “那我一去,她岂不是更不开心?” “我已经和她谈过,不用担心。” “你何苦呢?”梁明月是真的不解:“好好的女儿,你非要给人家添堵。” “……”沈继华平稳道:“一家人自然要在一起。” “那怎么没听你说要把我外公接来?” “老人家住不习惯的。” “你认识梁薇的时候,已经有老婆了吗?” “……” “出轨是什么感觉?你还有没有其他情人?或许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还有别的私生子?要不要也接回来?” 沈继华轻咳一声,他有点招架不住,“别乱想,只有你妈妈一个。” “到了。”司机将车拐入大门。 第十六章 沈姿亭等在门边。 “你好。”她大大方方的,向梁明月伸出手。 梁明月手刚抬起,她立马缩了回去,笑着说:“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乡下来的,手上说不定还有泥巴,还是不要握了。”她去看她的脚,“脚上也有吧,要不要先去洗洗?如果指甲缝里洗不干净,让张妈拿刷子给你。不好意思啊,我对脏的东西过敏。” 梁明月脚一抬,鞋子脱脚,好巧不巧砸在沈姿亭的肚子上,浅粉的衣服立马印了灰。 她往后退一大步,脸色难看,梁明月抢先道:“不好意思啊,鞋有点大。” “你神经病啊!”沈姿亭将她的鞋狠狠踢回去。梁明月侧身避让,鞋便掉在了沈继华面前。他落在最后,此时才出现在门口。 “堵在这做什么?”他没事人一样问。 “哼!”沈姿亭气冲冲地上楼换衣服去了。 饭桌上,沈继华突然宣布一件事,说等梁明月夏令营回来,要和梁薇补办婚礼。 沈姿亭撇嘴,“随便办,我不会去。” “这不是和你讨论。你必须去。”沈继华神情严肃。 “我要上钢琴课。” “推迟,要么放在晚上。” “晚上有舞蹈课。” “那就推迟。” 沈姿亭将目光转向梁明月,“她为什么不用上?”她语气里带点撒娇的成分,“爸爸,又弹琴又跳舞又画画,学这么多真的好累啊,她为什么都不用学啊——” 沈继华语音弱了一分,他问:“明月,你想学吗?” “太好了,”沈姿亭鼓掌,“是和我一个老师吗?那以后可以一起去了!” 梁明月不接话,她打量着沈姿亭,齐刘海,耳边各编了一条筷子粗细的小辫,顺着乌黑的长发垂落胸前,眼睛很大,嘴唇有些肉嘟嘟的,是和她迥异的,偏可爱的长相。 梁明月又看了一眼沈继华,想那大概是像她妈妈。 沈继华却误解了她这一眼的意思,他沉吟道:“如果要学的话,最好重新找老师。” 沈姿亭:“对哦,没有底子只会落个四不像。可是——那要好多年才能补上呢。” 梁明月:“你不用去夏令营吗?” 沈姿亭:“城里小孩和你们农村不一样,我们读书晚,我要明年才升学。” 梁明月看向沈继华,“她妈妈和她一样吗?难怪你要出轨。” 沈姿亭反应过来,气得脸色发青,“那你和你妈妈一样,以后也要去勾引别人丈夫吗?” “我说的是事实,你说的是臆想。” “果然是亲生的,一样不要脸!” “都住嘴!” 一旦撕破脸皮,后面的相处就舒适多了。 到梁明月去参加夏令营,两人之间大概吵了千八百次。 说“吵”也不太恰当,是沈姿亭单方面的暴跳如雷,梁明月真是不知道,她每天哪儿有那么多要生气的地方。 诚然看她跳脚有一点乐趣,但次数多了,梁明月感觉在浪费生命。 参加夏令营的是高一新生中的前一百二十名,梁明月属于空降,很快有热情外向的女生上前搭话,打听她是哪个中学的,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学校是个小江湖,在初入新环境众人都不熟时,便早已分了派系。每个人或多或少总能找到几个曾经的、或认识或面熟的同学。光杆司令也有几个,但梁明月连之前的选拔考试都未参加,是完完全全的生面孔。 梁明月开始还能耐着性子回答,后来看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没新意,翻来覆去总问一样的问题,她就不耐烦了。 这些主动跟她搭话的所谓城里女孩,十个有九个小算盘是直接打在脸上的。口里问的是“你那个地方师资不太好吧?坐车到邵城要几个小时?”心里想的大概是“到底哪个犄角旮旯来的?”张口闭口“我家……我妈妈……我爸爸……”,恨不能把从小到大老老少少获得的荣誉全挂在身上夸耀。装都装不好,还一个个以为自己道行挺深。 梁明月别说回答,连个笑脸都欠奉,甚至心内阵阵作呕,仿佛看见无数个沈姿亭在她面前翘着腿秀优越感。 沈继华和梁薇举办婚礼那天,天气出奇的好。 梁明月很早就起来了,她坐在楼下,等张妈叫沈姿亭起床。 过了好一会,终于传来下楼的动静。 沈姿亭看见她,冷笑一声,她说:“张妈,你看有人起得真早,说不定以前经常要早起做农活,砍柴喂猪什么的,现在还没调整过来呢!” “懂得真多。”梁明月赞赏道:“你是猪投胎变的吧。” …… 沈姿亭一路上挑三拣四、指手画脚,到酒店还没个消停。 她穿着剪裁合度的小礼裙,顶着雪白可爱的小脸,对每一个靠近的人都大摆脸色,不刺上两句不舒心。 梁明月坐在离礼台最近的桌上,看着布满全场的鲜花美酒,看着在璀璨灯光下携手走来的两位主人公,看着梁薇脸上精致的妆容。想她现在算不算如愿以偿。 举目四顾,来往走动的都是些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陌生人,他们站着,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在有人发言时克制鼓掌,在恭贺声中推杯换盏。 这是一场庄重、盛大、却不够热闹的婚礼,它更像一个心照不宣的宣告仪式。 唯一不和谐的,便是全程臭脸的沈姿亭,和局外人般冷漠的梁明月。 八月中旬,新生开始军训。 沈继华问梁明月要不要请假,梁明月拒绝了,并提出之后会一直住校。她态度很强硬,说和沈姿亭在一个屋檐下,影响她细胞活性,而且容易耽于鸡毛蒜皮,没法学习。 沈继华无语,他早已见识过两人的战斗力,只能无奈同意。 军训进行到第六天,教官带完一整套,询问有没有同学愿意上来示范,同连队有个女生主动举手,被点了上去。 该女生不太高,有两个半梁明月那么大,她站上去之后,并不做动作,反而与前排的某个女生挤眉弄眼,莫名笑个不停。 那天日头特别毒辣,梁明月站在队伍里,汗水从额际汩汩滑落,她看着那个女生以手捂嘴笑得不能自控却自以为娇俏的样子,火气直冒,闭着眼勉强忍住。 解散后好巧不巧胖女生又走在她前面,跟同伴打闹着挡住了从操场往上的小小楼道,刺耳笑声在周边回荡,她等了两秒,不耐烦极了,一把将她推开,还要口出恶言:“肥得跟个猪样还要挡路。” “你说什么?”女生扶在护栏上,愣了下,脸色很不好,“你骂谁呢?” 梁明月往前走,“聋了戴助听器啊。” “你有病吧?”女生追上来,抓住她的肩膀,“你撞了人不道歉的啊。” “撞?就你这体型,我可撞不动。” “你有没有素质啊,别以为胖子就好欺负……” 两人的争吵引来一小波围观。 第十七章 吴靖文循声找来时,梁明月依旧气势十足:“骂你就骂你,怎么,因为你是胖子我还得让着你?胖是护身符?尚方宝剑?骂不得?自己胖都胖了,还怕人骂,好笑,我骂你是你欠骂,跟你胖不胖有什么关系?” 女生被她这一连串的攻击给击蒙了两秒,她胸膛起伏,脸涨得通红,大声道:“我胖关你屁事!吃你家大米啦!一个关系户也好意思气焰嚣张!” “再给你个忠告,以后不会就别上台丢人现眼,少出那一会儿风头不会死。我们也不是你妈,有爱看你卖弄才艺的喜好。” “你!你等着被开除吧!” 胸中恶气一出,梁明月神清气爽。 然后她抬头,看见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吴靖文!你怎么在这?” “一中有个面向几大县城招生的班级,我就来考了。”吴靖文笑着看她:“好久没看你这么生气了。” “那之前怎么没来找我?” “大家都穿得绿油油的,我不知道怎么找。” “去广播台喊啊,‘喂?喂?梁明月在吗?高一新生梁明月?你小弟找你来了!’” 吴靖文都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听她这么说也只是笑。 “外公怎么样?” “挺好的,平常喝点小酒。你呢?适应的怎么样?” “还行。你怎么不拦着点,知道他高血压还让他喝酒。” “就喝一点,外公自己有数的。而且,我哪儿敢拦呀。” “你真是——一点魄力都没有。” 吴靖文这个温温吞吞的性子延续了十几年,又完美传给了吴潇予。 父子俩等在高铁出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出来的一波波人群。 终于看到梁明月,吴靖文脸上露出笑容,吴潇予则挥挥小手,甜甜地喊了一声:“妈妈!” 路过的女生抬头一看,差点走不动脚,哪里来的可爱娃娃? 她拍拍同伴,示意她去看,两人小小的惊呼,干脆让在一边不走了,她们去看抱小孩的爸爸——他笔挺地站着,西装外套一件深灰色的大衣,留着利落短发,还戴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一看就是钟情工作的精英人士,因为在微笑的缘故,成熟中带了一点少年感。 虽然也是个挺有味道的帅哥,但是和小天使长得一点都不像呀。 这小孩圆圆脸,皮肤雪白,眼仁乌黑,五官长得漂亮极了,一笑便弯起来嘴角和溜圆的双眼,叫看的人心都化了。 横出来一双手将小孩接了过去,于是女生们看见了他天仙一样的妈妈。大家的疑问没有了。自觉一切都得到了圆满的解释。 三个人回到家,吴潇予“蹬蹬蹬”地跑进去,殷勤地打开鞋柜,将拖鞋放在梁明月脚边。 他蹲在地上,抬头看她。 “妈妈,这是你的新拖鞋。” “是潇潇买的吗?” 潇潇看一眼爸爸,“是爸爸买的。” “这是什么?”梁明月指着一旁的小方凳。上面站了一个梳着发髻,身穿和服的女娃娃。和服上印了樱花的图案,看上去十分精美。 “是外公外婆从日本带回来的,她叫景子。” “那怎么放在这里?” “上次欢欢跟秦奶奶来玩,很喜欢景子。我就想送给欢欢。” “怎么那天没送?” “那天……那天……”潇潇有点犹豫,“那天我还舍不得。因为妈妈没回来。还没见过景子呢。” 梁明月也蹲下来,摸摸娃娃光滑的脸蛋,“真可爱。”她说。又一把抱起吴潇予,“不过还是我们潇潇最可爱。” 吴靖文已经在厨房忙活。 梁明月和潇潇亲昵一会,便让他去玩乐高。她靠在厨房门边,看吴靖文动作熟练地剖鱼。 “他们经常来吗?”她问。 “偶尔来,他们……”吴靖文看她一眼,“他们好像在三单元买了套房子。” “随便吧。明天我带潇潇回砚山住两天。” “不等我啊。” “等你等到大年夜吗?吴大律?” “哈哈,那你们去吧。好像听说砚山在修路,你开我的车去吧。” “好。” 一家人时隔半年,终于又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吴潇予挨着梁明月,背挺得笔直,只是小腿一踢一踢的,在宣告主人的好心情。 雁城自入冬以来,终于下了第一场雪。 南方的雪很少下得这么热烈,纷纷扬扬一夜过去,入目都成了白茫茫一片。 程文璇提着包,靴跟踩过雪白地面,哒哒哒哒,走出一段路,她脸色不太好了。 没想到走进来还有这么远,她脚底都冻得微微发麻,差点飙脏话。 带着满腔火气,她按响门铃,不出意料,毫无动静。 她又打开密码锁,滴滴滴滴一通按,门咔哒一声,开了。 屋内消音般安静,纱帘半拉,透过的光线照出凌乱客厅,沙发移了位,酒瓶、抱枕、外卖盒乱堆一气,还有散落各地的游戏设备。 程文璇平和了点儿,为某人至少还知道吃东西而感到欣慰。 她走到卧室,将窗帘“哗”地拉开,刺目阳光穿过整面落地窗,洒入室内,每个角落都亮得毫无保留。 占据了房间三分之一的大床沐浴在阳光下,灰蓝的被面显得格外松软,里边窝着个拱起的人形,动了动,拉高被面盖住头顶。 “王丛骏,”程文璇威胁道:“我数三下,就要掀你被子了。” 没动静。 “三二一!” 她数得飞快,手才刚碰到一角,王丛骏脚一抬一卷,已经裹着被子在床头坐好。 “想看就直说。” 王丛骏声音有些哑,“要看吗?大色魔?” “谁要看?”程文璇话是这么说,还是没忍住多送了几眼。 王丛骏不知是又长了些,还是未睡清醒的缘故,看着和之前不大一样了。 单单闭着眼神情懒散,一动不动,就让人移不开目光,哦,程文璇发现哪里不对了,他的头发留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长度,都快盖过眼睛,滚了一夜有种颓废美。 很想推倒。 什么鬼?程文璇为自己脑子里冒出这种不健康的东西感到羞愧。 第十八章 “你来干吗?”王丛骏还是不动,“程文凯到底怎么偷的密码?” “少明知故问。赶紧起来。” “我不回去。” “废话少说。机票已经买好了。” “你自己走。程文璇,你很闲吗?能别每次都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管闲事吗?” “没用的。”程文璇不为所动,“反正呢,我来的任务就是把你抓回去。不然是不会走的。” “随你走不走。”王丛骏无所谓。 王丛骏出去时,程文璇直接将手机屏幕对准他,笑得蔫坏,“奶奶,你看,我已经到小骏这儿啦,他说马上就回来看您!” 画面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见王丛骏笑得更开了。 王丛骏猝不及防,脸根本板不下去,他笑着喊了声:“程奶奶!” “哎,小骏,小骏啊,你放假怎么都不回棠城来啊!奶奶好想你哦!” 程文璇示意他接过手机,他瞪回去一眼,还是接了过来。程文璇哼着歌坐在对面,笑眯眯的,志得意满。 “小骏叔叔,”画面挤进来一张小女孩的脸蛋,“我也好想你哦。” 王丛骏故意说:“你是谁啊?” “我是小涵方啊,程涵方。”小女孩一点不生气,“看你记性真不好,再不回来,连太婆都要不记得啦!” 程奶奶:“是吗?小骏,你忘了奶奶啦?” “没有没有。”王丛骏乖乖认错,“我逗小涵方的。” “奶奶等你回来吃饭,小骏,你快点回来啊。” 王丛骏只能点头。 挂了视频,程文璇一阵爆笑。 她取笑王丛骏:“反正是这个结果。你早点从了多好。” 王丛骏不理她。 程文璇还不过瘾,“而且,小骏啊,你去照照镜子,你的脸色比你想的要好很多哦。明明就很想大家,是个多情的小可爱,非要装得薄情寡性,一点都不酷哦~” 王丛骏砸个抱枕过去。 回棠城的飞机上。 王丛骏放倒座椅,闭目靠着,好像又陷入了沉睡。 程文璇倾身去看他。 他戴一顶深咖色的针织帽,将略长的黑发都拢了进去,露出稍显苍白却极好看的一张脸。 程文璇想到她来之前,程文凯跟她交代的,关于王丛骏的神奇前任。 “不知道是怎么闹掰的。”程文凯说,“就突然之间,一夜之间。” 开始大家见他身边不再跟着那位“明月”,重又左拥右抱拈花惹草时,还打趣他迷途知返,终于想起身后的一片茂密森林,白宏问得更直接:“腻啦?能勾着你这么久,她还挺厉害。” “以后谁都别提啊,”王丛骏提着酒杯,虚指一圈,“扫兴。” 众人笑起来,王丛骏也笑起来。 只有程文凯没笑。他这么多年和王丛骏一起长大,只一眼便看出他心情极差。罕见的,或者说好久未见的,快宕至谷底的那种差。 他在一旁默不作声,眼见着王丛骏扮猪吃老虎,用一副扑克把大家钓在桌前,将公子哥们硬生生给灌成了一滩滩叫苦不迭的稀泥。 王丛骏也醉了,他挂了一晚上的笑没有了,闭着眼睛,周身萦绕的低气压让人畏于靠近。 程文凯将他送回家。到门口时,王丛骏不肯动了。 “不是这。”他说。 “是这。”程文凯去开锁。 王丛骏挣开他,“说了不是这!”他执拗地往电梯走,“我不会进去的!不是这!” 他力气极大,怎么都不肯靠近房门,好像里面关了虎狼野兽。 程文凯跟他推拉一阵,被他搞累了,他插着腰,瞪着面前的祖宗,“你今天到底发什么疯? 王丛骏歪在墙上,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程文凯叹了口气,“那你跟我回去?” “不。”王丛骏果断拒绝。 “那你睡走廊吧!”程文凯气道。 “不。回自己家。”紧接着,王丛骏报了一个新的地址。 然后程文凯明白了,王丛骏不声不响的,换了个房子。 他终于把他安置好。要走时耐不住好奇心,拉开他眼皮问了句:“你和梁明月吵架了?” 王丛骏不做声,眉毛一皱,聚了点杀气,而后又慢慢舒展开,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肯定是。程文凯自问自答。还是不可调和的一架。连房子都要被迁怒。多可怕。 那段时间,王丛骏玩得特别凶,逮着谁都不放过,夜夜闹到筋疲力竭。 这么着疯了一阵,疯到大家快对他绕道而行的时候,王丛骏消失了。 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一个人睡睡玩玩,与世隔绝,连最后两周的考试都没来参加。 最过分的是,王丛骏闭关前的最后一个女朋友,还是程文凯去分的手。 对,梁明月之后,王丛骏又玩儿似的踏碎两颗芳心。 而梁明月?她真正成了过去式。 “反正,阿骏的反常都是因她而起。原因?鬼知道。”程文凯对自己的双胞胎姐姐这样总结道。 “干嘛告诉我?”程文璇当时正在翻览一本杂志,对他的讲述兴致缺缺。 “就是想让你知道,他现在情伤未愈,有点脆弱,你对他要宽容为怀,小心呵护。” 程文璇不屑道:“堂堂男子汉,整天为情情爱爱要死要活,谁看得起?要换了我,也得把阿骏给甩了。” 程文凯大惊失色:“谁说阿骏是被甩的?” “阿骏那种人,如果先说分手,肯定下一秒就不将人放在心上。百分百是被甩了。” “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程文凯叹一口气,“不过我们身为他的发小,有些事看穿不说穿,就不要去特意揭人伤疤了。” “……”程文璇合上杂志,“我发现你这人怎么一肚子坏水?” “哈哈哈哈哈……” 现在程文璇在想,那个叫什么明月的是怎么做到的。要换成她,有这么个尤物在面前,就是再草包,她也舍不得丢开。 尤物睁开眼,双眸深潭一样澄澈,他与她直直的眼神对视两秒,嘴角一勾,“程文璇,你学校里是不是没男人?” “有的很。” “是吗?你自己数数看,你今天对着我犯了几回花痴?” “少自恋啊。”程文璇靠回去。 “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啊。咱们是没可能的。你要对我心怀不轨,就趁早掐灭在摇篮里。姐姐,你实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对我来说你也一样。”程文璇没好气道。 “那太好了。” 王丛骏的语气很欠扁,程文璇气不过,就说:“你这种花蝴蝶,玩玩还差不多。真要好好谈恋爱,好好结婚,你看哪个女的会选你。” 王丛骏没接话,程文璇以为他不以为然,过会儿却听见他问:“那你们要找什么样的?” 第十九章 “什么?” “我说,那你们要找什么样的结婚?” “结婚总要踏实可靠,像我哥那样。总归不可能是你这样。” “你以后会出轨吗?” “谁?”程文璇吓了一跳,“你说我?” 王丛骏倾身靠近,看她表情,“你以后如果结婚了,有小孩了,又碰到一个年轻的、喜欢的男人,会出轨吗?” “当然不会!”程文璇推开他,“你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真不会?如果是你一个人在外面,小孩又已经好几岁——” “肯定不会。”程文璇打断他,“再多的附加条件,再大的诱惑又怎样?我就是我,不会就是不会。——你这就好比说,要我相信我嫂嫂会出轨,你自己想想可能吗?” 王丛骏脑袋里出现程文远和方泉的恩爱模样,他闭了嘴。 一对相爱的夫妻,怎么可能轻易出轨? 所以梁明月和吴靖文不相爱。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梁明月也没想到这条路能被挖成这样。 大石小块,坑坑洼洼,她开得再小心翼翼,也免不了一摇三晃、高高低低。 潇潇坐在后座,抓着门把手,都快被颠迷糊了。他感觉自己有点晕车。 还好只是中间一段,在滑过一个半米深的大坑后,道路又重新变得顺畅起来。 终于到了砚山的房屋边,母子俩下车,一齐蹲在草丛旁缓了会。 久不打理的缘故,房子前边长满了杂草。 梁明月将门窗都打开,简单清扫整理了一下,便将后座里买回来的、这几日的生活用品归置好。 而后看了一圈,又从壁柜里拿出被褥,仔仔细细的铺床。 潇潇坐在一旁的小方凳上,小眼睛到处转,他很喜欢这个房子。不管是彩色石头铺成的地面,还是滑溜溜的墙,还是可爱的小桌子小板凳。 “这个房子好漂亮啊!”他又一次赞叹。 “是啊,这本来是老外公的房子,妈妈和爸爸一起把它弄成这样的。” “爸爸妈妈好厉害!” “主要是爸爸厉害。” 大二那年的暑假,他们拿到一笔奖金,便重新翻新了砚山的房子,设计图纸,叫来工人,改建电路和下水,更换更为美观实用的家具硬件。 之后每一年,或多或少总会回来住几天,甚至潇潇都是在这里出生。 “潇潇,你以后想像爸爸一样,当建筑师,设计房子吗?” “爸爸是律师呀。” “还有个爸爸呀。” “那我要想一想呀。” 忙活的差不多,梁明月拉着潇潇,提着酒肉香烛,去往后山。 连着晴了好几日,乡间小路变得干燥好走。潇潇左看看右看看,脚步虽然还是很稳当,心情却早已飞扬到了天上。 梁明月点上香烛,放好肉,倒上酒,与潇潇一起,恭恭敬敬鞠了三躬。 “外公。”她蹲在墓碑前,将照片一点一点擦拭干净,外公平和刚毅的面庞又清晰起来。他带着微微的笑意,温柔地注视着她。 潇潇也将手放了上去,“老外公,我和妈妈来看你了。” 到傍晚的时候,忽然变了天。 天一下子暗下来,潇潇坐在小竹椅上,扒着窗户往外看。 屋后是一片荒废的菜园,与吴奶奶家的一起,被红砖墙方方正正的围住。围墙中间有一个小木门,通往后山的一大片青翠竹林,在今晚的夜色中,竹林成了一丛丛高高的,摇来摆去的黑影。 有风呼啸在林间,急一阵,缓一阵,时而沙沙,时而呜呜,潇潇听得入了迷,他抬起头来,“妈妈,外面有好多风。” 一直到他们离开,天气都未好转。 梁明月换了一条虽远却平整不少的路回城,行至半途,雨势变大,落在车上噼啪作响。 潇潇又看得入了迷,他的手指点在玻璃上,顺着水迹往下蜿蜒。 千里之外的棠城连着下了几天雪,这日难得放晴,积雪消融,冷得格外刺骨。 王丛骏出门时正好碰到程文远回来。 看见他,程文远似乎愣了一愣,他在他脸上盯了几秒,问:“你这帽子哪儿来的?” “随便拿的。怎么了?”他头发长了一直没剪,出门便抓一顶帽子戴上。 “没什么,”程文远一笑,“挺好看。” 两人无声地对视两秒。 王丛骏抬手一拽,“送你?”他看着文远哥的笔挺西装和利落短发,不确定他是不是这个意思。但总不能显得太小气。 深咖的休闲针织帽往程文远跟前一放,画风变得奇怪起来。 “……”程文远哭笑不得,“哥哥还能问你要东西?” 王丛骏也笑了,他把帽子戴回去。 “待会儿要吃饭了,你上哪去?” “我有事。可能不回来了。文远哥,你帮我跟奶奶说一声。” 王丛骏抬脚便走。 “哎,”程文远拉住他,“小骏,高姨给我打电话了。她问你怎么期末没去考试。” “问‘我’?”王丛骏像听见什么笑话。 “她说你不接她电话。” 王丛骏冷笑一声,“她连回来都不敢。” 程文远叹了口气,他说:“你跟小凯两个,再疯再闹,也别太过了。小凯倒算了,小骏,你小时候……” “文远哥,先走了——” 秦欢笛是一个脾气有点横的小女孩,她和潇潇坐在一块玩积木,要占很强势的主导地位。就是说,最终成品的指导方向必须由她把控,她说要拼桥,就是拼桥,她说要拼房子,那就是拼房子。 只不过都要潇潇来完成。 潇潇会先对着散乱的积木盯一阵,真正上手的时候就不怎么犹豫了,好像胸中自有沟壑似的。 等眼看着要大功告成,秦欢笛便会迫不及待地接过去,好歹参与一下,再拍拍潇潇的手,表示合作愉快。 两人“合作”出来的作品都挺有模有样,美观牢固兼顾。 “像他爸爸。”秦老师在一旁看见,感慨道。 第二十章 落音又有些暗悔,她提高声:“欢欢这丫头就不知道像谁了,”说到自家孙女,秦老师又好气又好笑,“专爱欺负人,也是潇潇脾气好,像个小菩萨,从来不跟欢欢生气。其他幼儿园的小朋友,哎哟,老师都跟我告几回状了。说也说不听,气死人。” “那当然是像您啊,”梁明月促狭道,“去一中随便打听打听,谁不知道秦老师厉害。” “瞎说。”秦老师是绝不肯承认的。 别看秦老师现在退休了,每天带带孙女溜溜公园,好像和蔼可亲与世无争。以前教书的时候,那班上真的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她是一位典型的春蚕园丁式的、无比敬业的教师。拖堂是基本,占课是日常,开教师会议都能签个到便溜回来给他们听写单词,总之争分夺秒,抓住一切机会给他们灌输宝贵的知识。 她知道同学们薄有意见,还很能无理取闹、自圆其说。 比如高二会考完的第二天,学校还未重新排课,秦老师施施然拿着听力进来了。同学们其实心知肚明,故意指出这是地理课,秦老师瞪大眼睛:“谁说的,都考完了还上什么地理?这理应是我的课,学校没排而已!” 窗外,课堂原本的主人装聋作哑,飘回了办公室。 再比如,千载难逢撞一次秦老师有私事,那她一定会在前一天的自习课到教室来,她说:“明天那节英语课我来不了,用你们今天的自习课上,没有意见吧。” 大家觉得没什么吃亏的,也就没什么意见。 谁知下课前秦老师又说:“那明天那节自习课就写一张试卷。”下边有哀嚎声。秦老师倒打一耙:“你们真是无理搅三分。怎么,我用英语课写试卷你们也有意见?那你们干脆别学英语了。都去学数学物理好了!” 众人卒。 再后来有一次,秦老师正慷慨激昂地上着课,班主任送电话来,她接了,听了几句,眼眶就红了。 她红着眼睛,上完了那节课,第一次没有拖堂,匆匆离去。 从那以后,班上再无人抱怨秦老师,大家都挺默契地背单词、做题,埋首书案。 初上高中时,梁明月所有的科目相较起来,只有英语稍显薄弱,夹在一堆亮眼的分数里格外突出。 秦老师看不过去,认定她人聪明,绝不止考成这样,便经常抓着去办公室开小灶。 梁明月在读书上绝对是用功的,花一段时间便赶了上来。 秦老师教得很欣慰也很有成就感,一见着她便笑眯眯的。 大学毕业后,秦老师知道她怀着孕,便让她回邵城考老师。她毫无方向地撞了那么久,让回来便回来了。 在秦老师家吃过饭,三个人散着步回家。 两家隔得并不远,但潇潇一手要拉妈妈,一手要拉爸爸,他自己又一双小短腿,怎么都迈不快,步调便慢下来。 又走出一阵,感觉潇潇有点吃力了,吴靖文就将他抱了起来。又拉过梁明月,将她一只手塞进自己口袋里。三个人依偎着,在寒冬的夜里回家。 潇潇穿了一件长到膝盖的羽绒服,帽子扣得严严实实,整张脸都被埋在饱满蓬松的毛领中。 “潇潇,”吴靖文点一点他红扑扑的脸蛋,“过了年送你去学画画,好不好?” “好。”潇潇很少会说不好。他问:“欢欢去吗?” “欢欢不去。欢欢要去学跳舞。” 梁明月逗他:“潇潇,你想不想学跳舞?” 潇潇想了一阵,为难地说:“那我可以不和欢欢一个班吗?” 梁明月大笑,她说:“为什么?我看你每次和欢欢,都玩得很开心啊。” 潇潇闷闷地说:“爸爸说,男生要让女生。” 他有点生气地告状:“妈妈,我今天看到景子被丢在床底下,衣服都破了。我以后不送东西给欢欢了。” “那你要和欢欢说啊,”吴靖文说:“欢欢可能不是故意的。” 潇潇很忧愁,“欢欢的玩具到处都是。说也没用的。” 走到楼下,梁明月停住了。 “我好像有东西忘了买。”她在潇潇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宝贝儿,你先跟爸爸上去,洗了澡就睡。” 潇潇点点头,梁明月从吴靖文口袋里摸出钥匙,转身走了。 “妈妈真是个马大哈,”吴靖文下巴挨着潇潇蹭了蹭,“潇潇,你说是不是?” “妈妈记性不好。” “我倒希望你妈妈记性差一点。”吴靖文这么嘀咕着,带着小孩上了楼。 梁明月往回走,离自家所住单元最近的路灯下,站了一个人。 他穿着夹克,黑色长裤,戴一顶帽子,微仰着头,俊朗五官在灯下格外醒目。 梁明月双腿不受控制似的,一步步走了过去。 王丛骏原地站着,双手插袋,等着她走过来。他微带讽刺地想,她又这样看他,像初见那晚,像之后的千百次。 之前认为自己道行浅,将这误认为情深,现在看来,其实是她演技精湛。 若不是才见他们一家恩爱和睦,他又要相信了。 “好久不见。”他主动开口。 “你来干吗?” “来玩,顺便来看你咯。” “你哪来的地址?” “随便问一问不就知道了。”王丛骏语调轻松,好像忘了最后的不欢而散,“不要绷得这么紧嘛,明月。” 梁明月不说话,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在审视他话中的真假。 “明月,你老公原来是这一款。难怪你要出轨。”他似乎很理解她,“好男人总是无趣的。是吧,明月?” 他离她又近了一点儿,微微弯腰,两人的目光在咫尺间对视,他笑了,轻声说:“你乏味日子过了这么久……怀念跟我在一起吗?”他的唇擦过她脸颊,到了耳边,“我都主动送上门了……要重温吗?” 梁明月退后一步,王丛骏单手捞了回来,她甚至没有挣扎。 王丛骏笑了一笑。 两人去了车上。 王丛骏将她放倒在后座,欺身压上,肢体相触纠缠时,前一段的陌路仿佛消失了,每一次轻擦,每一处重按,熟悉又愉悦,像昨晚才在一块缠绵。 第二十一章 越野隐没在停车场的暗处,窗外透进一点光,照见王丛骏的半张脸。 梁明月勾着他后颈,拇指自眉心起,一点点抚过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一寸寸一厘厘,摸得仔仔细细。她定定地看他,双眸中只有他的小小倒影。 王丛骏闭上眼,感觉她的指尖滑过鼻梁,终于有唇落在嘴角。 她舔分他双唇,王丛骏低着头回应,舌头越送越深,她很快被弄得呼吸急促,在他探手进毛衣时还主动抬了身,王丛骏在她乳房上揉了一把,抬高她臀,顶开她双腿,吻落到了乳尖,轻轻咬了一口,梁明月颤了一下,在他头上拍了一掌,隔着帽子的缘故,声响都没有。王丛骏闷笑一声,要拽下来,“不要,”梁明月按住他的手,“不要摘。” 狭窄的空间里,梁明月抓着门,攀住椅背,被时快时慢的王丛骏顶到角落,陷在座椅与门的夹角里,有种昏天暗地的快感。 兴许是怕她撞到脑袋,王丛骏将她抱坐在身上,胯部紧贴,便入得极深。 梁明月撑着他胸膛退出来一点儿,正吸气间,忽然听到铃音响起,是她的手机,跟随外套一起掉落在地上。 她弯腰摸出来,屏幕的光亮映出王丛骏兴味的一张脸,他挺绅士地停住了小兄弟的进犯,说:“接啊。” 梁明月做一个深呼吸,接了,“喂,靖文?” 王丛骏一个猛顶,梁明月指甲快刻进他肩膀,才制住尾音的变调,她瞪着王丛骏,他却回她一个更深更重的顶送。 “我不回来了。”梁明月说。她扶住王丛骏,知道他会闹个没完,索性放松身体,不那么被动。她前后摇摆着臀部,一边用湿热的那处包着他含弄,一边说:“周琪儿回来了,要我陪她。” 吴靖文沉默了一阵,才说:“好。”他挂了电话。 “你谎话真是张口就来,”王丛骏挑高她下巴,“你老公知道你出轨吗?” 梁明月不说话,她自上而下睨着他,身上已密密出了一层薄汗,眼角颊边被红色晕开,吐息间急促又暧昧。看得王丛骏浑身发麻,他哑声道:“在自家楼下偷情爽不爽?” 梁明月蒙住了他的眼睛,他恶意上涌,说话更无顾忌,“好紧,你们是不是都没做啊?明月,你这么浪,你老公根本就不能满足你吧。他有我这么大吗?能插你这么深吗?在车上多不好施展,请我去你家里坐坐啊……” 梁明月的手又捂住了他的嘴,王丛骏舔舔她手心,吃了她一根手指进去,包着含了会,吐出来,仰头接住她双唇。 不远处的入口,有两丛灯光打下,是晚归的车在缓缓开进,伴随着车轮碾过地面的沙沙声。 梁明月在这声音里,被王丛骏压着、箍着,疯狂起落,她紧紧抓着椅背,根本压制不住喉间短促的叫声。 …… 梁明月靠在车门上,还在一波波的余韵里尚未平息,王丛骏便已穿戴整齐,他拉开另一边的车门,往外一站,和车内的混乱春色便隔成了两个世界。 “好了。”他说:“滋味还不错。学姐,你可以滚了。” 灯也被他打开,瓦数挺高,照得车内亮如白昼,两人在黑暗中交缠了那么久,终于又毫无保留的看清对方的样子。 王丛骏嘴角上勾,带点残忍的笑意。 而梁明月,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裸着两条腿,鞋早已不知踢去哪里。 与车外衣冠楚楚、置身事外的王丛骏相比,她狼狈得格外不忍卒睹。 “快一点啊。”王丛骏催促。 深夜的停车场寂静极了,王丛骏的声音好像被放大数倍,与灌进车内的风一同围在梁明月的身边。 王丛骏还是不关门,他看着她将衣物一点点捡回来,看着她穿上鞋袜。又在她整理头发时,挺抱歉似的开口,“对不住啊,赶时间。穿好了就下去吧。” 梁明月下车,王丛骏已回了驾驶座。他将车开出,打个弯,一眨眼便驶出了她的视线。 开出一段路后,王丛骏车速慢了下来,脸上却殊无欢喜。 他也伤害了她,为什么一点不解气? 他查过梁明月和吴靖文。两人青梅竹马长大,一路同校,甚至大学都填在一个校区。毕业后意外怀孕,双双回了邵城,一个进事务所,一个进学校。王丛骏越看脸色越沉,扬手撕了个粉碎。 真般配,他想,抬脚踢飞了垃圾桶,胸中怫郁却半分没有纾解。 梁明月怎么做得出来?又为什么偏偏对他特别? 他在最糟糕、最恶劣的那段时间,对漂亮女孩几乎来者不拒。白宏他们比起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家都缺乏对感情的忠一性。也不认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女孩们都愿意的不是吗? 婚姻离他们太遥远,像下个世纪的命题。他太意外了。意外梁明月的说辞,意外自己居然被摆在这样的位置! 玩玩而已? 没错,他开始是这样想的。但梁明月不是这样表现的啊。两人像猎人与猎物忽然转了向。这才是他最不甘心的地方。 而且,如果她是玩咖,也太不合格了。从头至尾,她只对他一人温柔似水,哪来针对性这么强的“消遣”? 他后来又去过金源,经过山脚下的护栏,她奋不顾身护在他身前的样子清晰如昨。那是他鬼迷心窍的起点,是他第一块倒下的塔罗牌。他不相信是作假。 回棠城的飞机上,程文璇向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一定会对婚姻忠贞。 还略显鄙夷地反问他:“难道你不会吗?” 他没有回答。他在想梁明月,想会不会,有没有可能,青梅竹马二十几年,除了情深意笃外,还有另一个走向,比如说,彼此太过熟悉,熟悉到毫无激情,相看两生厌。 所以他一时起意,飞来了邵城。他要亲眼看看梁明月和她的绿帽丈夫。 出机场时天空已暗成了墨蓝色,王丛骏看见不远处的建筑顶上,有一个串了彩灯的邵城的标志性雕塑。 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鹰,王丛骏脑海出现一点相关的记忆,他忽然想起,在他很小的时候,大概八九岁,好像和爷爷一起,来过邵城。 其实在看见他们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回来时,他应该转身就走的。 但他想再试一试,想在梁明月犹豫时狠狠的羞辱她。 毕竟他是这么的不痛快。 应该在她抱住自己时将她摔在地上的。 应该在她吻上自己时让她滚蛋的。 但他的渴望大过决心,心已被压在千钧石下了,还想温存一会儿再将她推开。 现在他有结论了。梁明月就是一个道貌岸然、贪心不足、毫无廉耻的女人。 第二十二章 梁明月回家时,吴靖文还未睡。他看看她,又看看她空荡的身后,“你怎么回来了?周琪儿呢?” 梁明月面不改色地扯谎:“她上司把她叫回去了。” “这么晚?” “她们工作时间不固定的。”梁明月把手机给他,“要不你自己问问?” 吴靖文后退一步表示拒绝。 这两人从初识起就不对付。水火不容了有十多年。 周琪儿整天笑他木头桩子一棵,死板不知变通。而吴靖文基于初中印象,对这类不良少女毫无好感,从来不将她放在眼里。谁知后来高三毕业,吴靖文阴差阳错成了周琪儿家小侄子的家教,这下被周琪儿欺负得够呛,成了一块很扎实的陈年阴影。 别说主动打电话,平常能少见尽量不见。 吴靖文又问:“你怎么看着这么累?” “哦。陪周琪儿跑了一阵。” 让梁明月万万没料到的是,几年不回邵城的周琪儿竟然会在第二天早上出现在她家门口。 开门的是吴靖文,他面色奇怪,周琪儿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还作势要来一个爱的抱抱。 “好久不见啊吴靖文,你再不欢迎我,脸色也别摆得这么明显吧?” 吴靖文让她进来,他问:“你昨晚不是才走?” 周琪儿比他更奇怪,她取笑道:“昨晚?你在梦里看见的我吗?” “明月说你昨晚来找她……”吴靖文说到这里住嘴了,他意识到梁明月在骗他。周琪儿面色茫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待他停下后又猛地一合掌,恍然道:“啊,是的,想起来了。我昨晚是来找她了。睡一觉给忘了。” 吴靖文盯着她:“哦,是吗,那你昨晚回家睡了?” 周琪儿:“好像是吧。” “行了。”吴靖文往厨房走,“你刚下的飞机吧,要吃点什么?” 周琪儿讪讪道:“这个明月,也不提前跟我串串词。” 梁明月从卧室出来,周琪儿一碗馄饨都已吃到一半,她埋着脑袋装鸵鸟。而吴靖文双手抱胸,将她上上下下审视一番,凉凉道:“解释一下?” 梁明月静止几秒。“好吧,”她说,“我撒谎了。” 吴靖文等着她的下文,她却摇摇头不肯说了,“别问了,怕麻烦才拿周琪当挡箭牌。说来话长。” 中午,四个人出去吃饭。 周琪儿和潇潇坐在一块,一会儿捏捏他的脸,一会儿摸摸他的耳朵,逗得潇潇抿起了嘴,明显是感到了烦恼。 他求助似的看向妈妈,梁明月就在周琪儿的爪子上拍了一下,“你能消停会吗?” “不能。”周琪儿嘻嘻笑:“好不容易看到实物,不多占点便宜怎么行?” 前几年周琪儿与潇潇几乎都是通过视频会的面,眼见着他从小面团一点点长成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时常抱怨不能上手。 梁明月只好转移话题:“你这次回来待几天?” 周琪儿一笑:“我辞职了。” 对面两人都是一愣,周琪儿又说:“我不去了。以后就留在邵城。” 梁明月:“这么突然?” 吴靖文:“为什么?工作不如意?” 周琪儿白他一眼,“我业务能力很强的好不好?” 她缓缓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怎么说呢,其实——其实这两年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虽然忙起来还是脚不沾地,但至少不用颠倒日夜任人摆弄,不用殚精竭虑去撕抢一个机会。可我却觉得越来越没意思。每晚望着天花板,对新一天的到来毫无期待,不知道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转是为了什么。” “你以前不是很热爱这个行业吗?”吴靖文说:“不惜与家中决裂也坚持要远走,还说永远不会再回来,到死都要在外面漂泊。” 周琪儿瞪着他:“你记得倒很清楚嘛。”她早已与自己和解,因此也不太计较吴靖文这隐隐的挖苦,她说:“不懂事放的狠话你也要当真?况且那时我确实这样想啊。可是谁能保证几年过去还一成不变?吴靖文,你敢说你现在二十八岁了,想法还和十八岁一样吗?” “关我什么事。我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的,可从来没有离经叛道过。” “总之人就是会变的。也许过几年我又待不住也说不定。” 梁明月:“你爸妈知道吗?” “等下午我回去,他们就知道了。”周琪儿叹了口气,“唉,又是一场硬仗。” 梁明月:“你回来他们肯定很高兴。” “对,紧接着就会开始帮我安排人生,好像我是他们随意支配的所有物。唉,在他们眼中,我不考公务员,拖到这个年纪还没有结婚,和十恶不赦没什么区别。你看着吧,以后我的日常就是相亲了。” 吴靖文:“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工作?” “明天去看铺面,我打算开一家火锅店。” 梁明月笑了,吴靖文却皱起眉:“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一点经验没有就想开店。” “怎么没有,我前男友就是开火锅店的,知名连锁,我好歹跟了他几年,偷了不少师呢!” 吴靖文不说话了。 吃完饭,周琪儿打发吴靖文带着潇潇先回去。她拉着梁明月去了另一家雅致的咖啡店。 才在角落坐下,周琪儿眉毛便竖起来了,她问:“昨晚是不是王丛骏?” 梁明月没否认。 周琪儿脸色都苍白了些,她低声道:“他居然找到这来了?你居然还若无其事?居然还笑?不对——他知不知道——他没有大发雷霆吗?” “他早就知道。我们闹掰很久了。”梁明月握住她的手,“你反应别这么大,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知道你已婚有子?” 梁明月点头,周琪儿又问:“怎么知道的?你怎么说的?” “和潇潇打电话被他听见。我还怎么说?说日子无聊出轨消遣咯。” 周琪儿打了个战,“王丛骏肯定气疯了。他肯定做梦也没想到。我早说了他真的喜欢你,不然不会被你伤成这样还找过来,明月,你真的太狠了。” 梁明月:“你知道他来干什么吗?” 她省去做爱细节,把别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我双腿发软,心律失常,几乎是蹒跚着被赶下车,看着他绝尘而去。——我知道他想羞辱我,想我看到自己在犯贱。我还挺开心的。心里觉得很公平。现在你明白了吗?周小琪,我早知道他们不一样。” 周琪儿听得怔怔的,她神色复杂,看着梁明月,仿佛不能理解,“那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 梁明月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办法。” 第二十三章 梁明月和王丛骏再次见面是在四月。系里给自动化的全体大二生安排了一次参观实习。 八点半集合时,王丛骏才发现带队的老师里跟了几位学姐,梁明月和夏思盈都在其中,一人负责一个小组。 梁明月站在学校租用的大巴旁,正对着花名册点名。 她扎高马尾,穿一件卡其色翻领风衣,摆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点着人头让他们一个个上车。 毕竟站过几年讲台,又占冷脸的先天优势,语调一提一板,大家便乖乖上去坐好了。 有些胆子大些的男学生,并未被吓到,上去了还频频回望,要么移开窗户看她侧脸。 还有人在看王丛骏。王丛骏很快上了另一辆大巴,从头至尾眼风都未朝这边来过。 人人都知道这两个有过一段,后来大概不欢而散。理由不用问,分手总是不欢而散的。 这其实催长了男学生们的不轨之心,有先河在前,说明人人都有希望。 不过很快,大家就明白了这是错觉。梁明月还是那个梁明月,不以情感状态为转移,在断绝他们念想这点上不留一点余地。屡战屡挫,壮士们渐渐失去了挑战的勇气,但看一看,躁动一下空气,还是可以的。 开了近一个小时,大巴停在了雁城科技园的门口。 十多个小组分批分段,错开进了不同的厂房。 每个车间都有负责的师傅,和老师一起,领着大家进行专业性的参观。 师傅们都是在公司中工作了挺长时间的元老,对大学生很了解,对他们会好奇和疑惑的地方也很了解。一方面对车间里采用的设备和技术做详细介绍,一方面又主动为他们解惑,列举一些他们需要尤其注意的,具备的技能。 而老师的补充,则更注重于运用已学的理论知识,对实习单位的各项技术操作进行分析和对比,找到其合理与不足之处。 一个多小时过去,该看的看得差不多,老师给了十几分钟的放养时间,让三三两两自行转悠。 梁明月身边围了几个正在做笔记的男生,禹雄杰一边写一边问,还照着器械画了几个简图,梁明月看了看,接过去帮他改了几笔。 “这两个直径是不一样的,看见没有,你在一旁标好。” 禹雄杰照做,梁明月又检查了一下另外两个同学的书写,转身欲走。禹雄杰赶忙拉住她的袖子。 梁明月眼风一扫,禹雄杰就松了手,他壮着胆子问:“学姐,你陪我们来这么远累不累,要不待会回去我们请你吃中饭?” “不用了。” “就一顿饭,慰劳一下嘛。” “我不跟你们一起走。”梁明月说:“等集合点完名,我就不上车了,你们到学校自行解散。” “学姐要去哪?” 梁明月:“要跟你报告?” 禹雄杰闭了嘴。 梁明月没找到罗教授,她看见门口的夏思盈,走了过去。 夏思盈听她说完,没多问,点点头表示OK。 等梁明月转身远去,夏思盈看一眼她的背影,又看一眼进来没多久,站在一摞成品旁的王丛骏,轻轻呼了一口气。天知道她的目光已悄悄在这二人间转了多久。 这两个人风平浪静的,都将对方当空气,好像一切都过去了。 可夏思盈还是忍不住一看再看,谁让那晚给她的印象太深刻。 明明已过去了三四月,她想起来居然还记忆犹新。 那晚她正抱着笔记本敲字,留意到隔壁的动静,忽大忽小,思绪立马断得零零碎碎,一点都接不下去,自我抗争了一番,将耳朵贴在了房门上。 隔了小客厅和两道门,她其实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知道他们在吵架,王丛骏好像气得不行,几个质问的吼声吓得她都打了个战。她屏气凝神,心跳得飞快,隐隐觉出事态不妙。 再后来,王丛骏怒气冲冲地离去,将门拍出震天响。 巨响平息,屋内重又变得静谧无比。夏思盈站在门边,有点坐立难安,她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给王丛骏开门,怎么就昏了头把王丛骏放进来了呢?她懊恼极了,越想越觉得自己大错特错,还等着梁明月来兴师问罪。 梁明月没有。那一夜太平过去,又到了天亮。 她又盼着他们和好,盼了没几天希望破灭了。王丛骏身边换了新人,一个栗色卷发的漂亮学妹。她无意撞见时,心口切切实实的一击,脚步都僵了,再加之周边众人对梁明月的刻意挖苦,她的愧意排山倒海,快将自己淹没。 于是她灰头土脸地去找梁明月道歉,梁明月听她说完,也不太在意,只应了一声:“哦。” 她飘飘忽忽地回去,内心不大想得通,那么天翻地覆的一架吵完,也没个后续,就突然岁月静好太平盛世了?当代男女都这么洒脱旷达的吗?那为什么还要吵架?到底为了什么吵架? 王丛骏和梁明月久违同框,这些曾经在夏思盈心头盘桓过许久的疑问她早已不纠结了,她只是直觉作祟,觉得两人没完。 然后她的直觉被证实了。 王丛骏也没有上大巴。 梁明月未出科技园,她顺着喧响不绝的高大厂房,顺着边缘的景观带,低着头,慢慢地往里走。 一旁的绿化带种了一长溜笔挺香樟,还有不太高的,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红花檵木,此时正值花期,穗状的花瓣鲜红热烈,一丛丛一片片漫开在枝叶间,连成了长长的,深浅不一的天然锦缎。 再走一段,锦缎拐了弯,原来已到尽头。 梁明月驻足在右数第二棵香樟树前,仰头看了一阵,踮着脚抬高手臂,可不管她怎么够,手都碰不到枝干了。 她退后几步,蓄了力往上弹跳,“沙”地一声,一小朵枝叶被拍到轻摇。 “沙——” 身后传来轻响。 梁明月回头,王丛骏站在树下,手还高举着,轻轻一跳,又是一声“沙——”。 他穿一件拼色的短夹克,头发早已剪短,跳高时侧脸和下颌的弧度好看极了。 梁明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朝王丛骏走近了一步。 王丛骏往后一退。 “你又要来吗?”他偏着头,双手插兜,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笑意,“你没有底线吗?” 第二十四章 梁明月没回答,两人隔着一米远,无声地对视。 忽然从路口卷来一阵料峭春风,哗哗的树影摇动里,梁明月抬脚,一步步接近王丛骏,笃定似的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王丛骏不动,他看笑话般看她:“你想太多,艾益东车落在这了,让我开走。” 梁明月停住脚。 “哦。” 她侧过身继续望着树。 不知望了多久,她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仰着脸,好像在出神。 “一棵树有什么好看的?” “我认得这棵树,来看看它长高多少。”梁明月语气难得温柔。 “是吗,那你叫它,看它认不认识你。” 梁明月笑了,低着头,笑得眼睛嘴角都弯了起来,好像心情很不错,王丛骏不懂她在高兴什么。他盯着看了几秒,移开目光,阴阳怪气道:“这么开心?” 梁明月:“你说巧不巧,以前有个人说认识这棵树,我和你一样,也是这么答的。” “哪个傻子啊?” “我爱人。” 王丛骏沉默了好一会,“梁明月,你现在说话无所顾忌了是吧。” 梁明月又笑了,她最后看了他几眼,往边上侧了点,擦着他离去。 王丛骏立在原地没动,他心跳见了鬼似的越跳越快,闭目握拳几秒,他倒退几步,长臂一伸,把梁明月截回怀里。 梁明月踉跄几步,背部贴住他胸膛后,一点不挣扎,王丛骏依旧将她紧紧箍在身前。 “你想好了吗?” 过了好一阵,梁明月问。 王丛骏不答话,梁明月又说:“不要又说我骗你。” “你是不是笃定我会拦你?” “是。”梁明月手心盖住他的,握紧拉下来,她转身直视他眼睛,“因为你不甘心。” “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有什么关系。” 王丛骏忍不住刺她:“你这种人,到底干吗要结婚?” “我怎么了?” “你有脸问吗?” “那是我的事。再说没有又怎样。该你来质问我吗?” 王丛骏如遭闷棍,又一次清醒认识到自己处境。理智让他提脚走人。可他不想。他的决心下了那么久,还是没有触碰来的强大。他听见自己破罐子破摔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梁明月抱住他的腰,“有什么好问的,就是你,只有你。” 时隔几月,梁明月终于又和王丛骏滚倒在一张床上。 两人厮磨着,拉扯着,迫不及待地剥离对方的衣服,亲吻揉压,喘息耸动,交缠在一块儿的赤裸人形很快就捣弄出了一室春意。只不过,梁明月是不纯粹的投入,王丛骏则带着恶意,轻轻重重地让对方惊叫,让她在快乐与折磨间游离。 梁明月当晚没回来。夏思盈便成了第一个知道他们复合的人。 当然她马上就发现这叫不叫复合还有待商榷,因为男主角貌似还有别的女友。而梁明月虽然又有过几次晚归或不归,却总是行迹不定,形色匆匆。最迷的是,曾经以高调姿态出双入对的两人,和好后却再也没有在任何场合一同出现过。 别说铁证,压根也没有一丝一毫能证明两人鸳梦重温的迹象。但夏思盈就是笃信不疑。她作为唯一掌握真相的群众,心口是又憋闷又惴惴。 她想,正牌变插足,复合成劈腿。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王丛骏劈了一阵子腿,劈得厌烦极了还是要坚持。他陪着周洁看电影,周洁一惊一乍的,没几分钟就要往他怀里倒。 他推开她,她眼泪汪汪的,“呜呜呜,好吓人,真的好吓人。” “那走吧。” 还未起身便被她拉回去,周洁哽咽道:“不要,不行,都被吓了一半了,走了就亏了,不能走,还是看完划算。” 王丛骏看向屏幕,放的是一部新上映的恐怖片,讲几个小伙伴组团去作死的故事。 镜头猛然拉向一个下巴削尖黑着整个眼眶的女鬼,周洁又是一声尖叫,女鬼突然开始飞速地动着嘴巴,叽里呱啦哇啦啦不知道说什么东西,周洁就在这怪异的声音中瑟瑟发抖。 王丛骏实在不想碰她,“这有什么好怕的,你就当她在唱rap不就行了。” 周洁果然破涕为笑,往他身上捶了一记粉拳,“你好讨厌。” 她越想越好笑,又要笑倒在他身上,王丛骏却直接起身出去了。 周洁追出来,“怎么了?” “没事,”王丛骏头也未回,“你接着看,我透会气。” “哦。”周洁要回去,王丛骏又把她叫住,“等会。” 周洁停住脚,王丛骏转身,脸庞在灯下毫无表情,“分手吧。”他说。 王丛骏到家时,梁明月还未睡,她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了笔记本,正在打字。见他进来便抬了头。 “约会还开心吗?”她问。 看上去毫不介怀,王丛骏更觉得自己在犯蠢。 他没理她,径直去洗了澡,出来后穿着T恤短裤,抓两把头发,站在落地窗前。 外边是楼宇大厦,华灯夜上,他敛眉看着,忽然被梁明月从后面搂住。 她抱得很紧,王丛骏心情莫名好了一点,他侧过头,问她:“梁明月,你很享受吗?” 梁明月窝在沙发上看了一晚上的资料,眼睛、脖子、腰背都酸痛不已,此时闭眼靠在他肩上,全身重量都贴给了王丛骏,自然是又轻松又享受的。但她知道王丛骏问的不是这个,她说:“怎么,电影不好看啊?” 就这么若无其事的语气,让王丛骏憋闷了许久的火气腾一下到了爆发边缘,可自尊让他克制,让他不将愤怒表露。他故意轻佻道:“开的情侣包厢,谁会真冲着电影去。” “哦,”梁明月轻飘飘应一声,“那你没如愿?” 王丛骏抓她一只手移至胯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梁明月从善如流,隔着裤子揉他鼓鼓囊囊的性器,唇在他身上轻吻,“那你生什么气。” 王丛骏关了灯,拽她坐到地上,围在怀里,他抬起她下巴,就着月光,才敢混着真心问一问她:“你这么喜欢脚踏两只船,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梁明月:“你呢?你不也是吗,问你自己啊。” 他不是,他多希望他是,可他不是。他对自己简直失望,对女孩的调笑打闹,之前不说多游刃有余,至少不感到排斥,可现在他总一心想着梁明月,想她到底怎么做到三心二意理直气壮的,为什么他觉得厌烦至极无聊透顶。 今晚终于摆脱煎熬,是他不想再自欺欺人,不想再找这种无谓的心理平衡。 可他不愿说。他半真半假道:“我跟你可不一样。” “是吗。”梁明月骑坐在他身上,抬手一扯发带,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洒肩头,“哪里不一样?” “我分手了。” “哦,”梁明月点点头,“原来我比你专一。” 王丛骏气笑了,“你还真敢说啊梁明月。” “没说错啊。”梁明月手撑在他胸膛,私处压住他那根鼓胀硬物,转着圈儿磨蹭,“哪儿错了,你女朋友不是流水样的换吗。” “那你是什么?” “我不算。”梁明月俯身吻他,“我们不算。” 王丛骏扣着她腰肢反客为主,抬高她一条腿顶了进去。他在逼近时问她:“为什么不算?” 梁明月倒吸着气,“我们算纵情者,算及时行乐。” 王丛骏嗤笑,“炮友是吗?”他深深地插进去,嵌合到无一丝余地,“是吗?”梁明月皱着眉,推着他要退一点儿,王丛骏手如铁钳,按着她臀不让动,又问:“是不是?” 梁明月要答时,王丛骏又倾身堵住她的嘴。 第二十五章 其实再次厮混在一块后,王丛骏外出呼朋唤友胡闹到深夜的次数少了很多。可能跟他不愿再带着梁明月出现在人前有关。 他也不肯将她撂在一边,每逢节假日,两人就在屋子里相安无事地待着,各忙各的,朝夕相处的时间比初识那几个月多多了。 然后王丛骏就慢慢发现,秘密被撞破,一切放在明面之后,梁明月好像肆无忌惮起来,曾经的拘谨、顾忌、言不尽意,现在完全没有了。 他也大大低估了梁明月厚颜无耻道德沦丧的尺度,她简直猖獗,简直无法无天。 她居然当着他的面和家属打电话!不,视频! 王丛骏不过打了盘游戏,再摘下耳机,居然听见梁明月在说:“潇潇画得真棒,再给妈妈看看其他的画。” 他僵在原地。又听见一个软软的男童声:“妈妈,这个还没有上颜色的。” 梁明月:“慢慢画,没关系。” “这张画的是爸爸。” “很像啊,画得真好。” …… 王丛骏心情复杂到难以形容,他盯着梁明月,愤怒之类的情绪早就难以为继了,更多的是匪夷所思,是打心眼对梁明月甘拜下风。更对自己竟然会陷入这样的畸形关系而感到荒谬难言。 小孩在问:“妈妈,你在哪里呀?” “在外面玩,爸爸饭还没做好吗?” “没有。”小孩哒哒哒跑走,又哒哒哒跑回来,“爸爸在择豆角。” 又说了几句,视频挂断了。 梁明月别说遮掩躲闪看眼色,她反问他的语气都称得上坦荡了,“看我干吗?” 王丛骏:“梁明月,你就笃定我不会站你后边去,是吧?” “是啊。” “你下次要还敢这样,你看我让不让你儿子管我叫叔叔。” “叫你叔叔也没错。” “你试试看,到时候你儿子问‘这个叔叔是谁?’你再嘴硬啊。” 梁明月不是嘴硬,她下次还真的敢。 哪怕前一秒还在他怀中,下一秒直起身,镜头一转,小男孩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妈妈。” 梁明月镇定的很,和吴潇予天南地北闲聊天,反而王丛骏没有说到做到。——他真的做不到。 旁观他们母子互动,对王丛骏来说无异于身心的双重锤炼,几次过后,他都快麻木了。 唯一聊以慰藉的是吴靖文的存在感十分微弱,不知是因为当着小孩的面,还是实在熟稔默契到无需多言。 他问梁明月:“喂,你让老公带孩子养家,自己红杏出墙,还这么心安理得毫无愧意,你怎么做到的?你心理素质怎么这么棒?” 梁明月面不改色:“还好吧。” 王丛骏:“你知道‘恬不知耻’怎么写吗?” “不知道。”梁明月礼尚往来,回夸道:“你也很棒啊,对自己身份认知很准确嘛。”她扑到他身上,“阿骏,小骏,你一个大好青年,为什么要走歪门邪道,插足别人家庭?” “因为我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为这段隐秘的关系吗?” “为你。” 梁明月哈哈大笑,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接得不错,差点就信了。” 她起身离开,王丛骏闭上眼,按下心中的暗涌。 程文凯有一阵子没见王丛骏,不晓得他搞什么名堂,正想着要不要上门堵人,居然在佳膳看见了他的车。 他心道奇了怪了,这佳膳专做棠城饮食,做得色味俱佳登峰造极,是他最爱来的地方。要不是他硬拉,王丛骏是不会主动光顾的。 程文凯影帝附身,又仗着是熟客,三两句就套出了王丛骏的包厢号。 佳膳的包厢分布有意做得曲折迂回,生客甫入,若无人引路,就像误入迷宫。 程文凯完全没这个烦恼,他熟门熟路地绕进去,还在走廊上便碰见了王丛骏。 “阿骏!” 王丛骏站在一前一后两道隔断之间,见是他来,往前走了几步,“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程文凯推着他,“走走走,饿死了,你开的哪间?” 王丛骏不肯动,“谁要跟你一块吃?” 程文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左边的隔断,王丛骏早有防备,在门口就截住了他,砰地一声响,两双手僵持在门把手上。王丛骏脚抵着门框,“你发什么疯?” 程文凯笑得不怀好意,“你跟谁来的?” “关你屁事。” 程文凯手下使劲,“我好奇啊,跟谁来要这么偷偷摸摸的,阿骏,你这是藏了什么秘密不能跟哥哥说呢?” 王丛骏扳回去,“你无不无聊?” “我今天非要看到不可,要么让我进去,要么在这耗着。” “谁啊?”里边传来梁明月的声音。 程文凯笑了一声,一脸的意料之中,他说:“我就知道嘛。阿骏,你在这个坑怕是爬不出来了。” 他松开手,大声道:“明月学姐,是我,程文凯,阿骏好小气,不肯让我进来。” …… 在挨了王丛骏一记闷拳后,程文凯终于还是如愿坐在了两人的对面。 “好久不见。”他笑嘻嘻地打招呼。 “好久不见。” 梁明月已经吃得差不多,她问:“你们在外边打架?” “没有。是一下太激动,没控制好力道。”程文凯抱怨道:“学姐,你不知道现在见他一面有多难。” 梁明月还未说话,程文凯又道:“错了,别人不知道,学姐肯定知道,是吧,明月学姐?” 梁明月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怎么,你嫉妒啊?” 程文凯愣了一下,他重又看了她一眼,还是那个梁明月,状态却放松不少,居然还会开玩笑了。他大方承认:“是啊。我们阿骏以前没这么薄情的。” 王丛骏:“你废话怎么那么多?看也看了,坐也坐了,就在这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不是吧,打发我吃残羹冷炙啊?” 王丛骏将iPad丢给他,“自己不会点?” 程文凯一面勾选一面挽留:“别走呀。本来也老不见你们冒头,现在又要去哪?” “回家。” “回哪个家?” 王丛骏在他椅子腿上踹了一脚,程文凯及时稳住,他说:“阿骏,我反正都知道了。你就别想藏着掖着两人躲在一边玩了。”他转向梁明月,“学姐,马上放暑假了,跟我们出海玩去不?” 梁明月:“干吗要跟你去?”她拉上王丛骏的手,“我们自己去。” 程文凯被梗了一回,又看见王丛骏偏过头,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一下伤得不轻。 第二十六章 回去的路上,王丛骏随着音乐哼歌,心情挺不错,他问梁明月:“什么时候去?” “去哪?”梁明月迷茫了一瞬又明白过来,“哦,我诓他玩的。” 王丛骏脸色唰地沉了下来。 他关了音乐,又加大车速,车内陷入一种难言的奇怪氛围。梁明月看他紧绷的侧脸,想了想,“真的想去你可以去啊,我要回去陪潇潇。” 王丛骏车头一拐,突然一个急刹,梁明月猛地扑向前又弹回来,她撑着车门,尚在惊魂未定,王丛骏已压了过来,扣着她的下巴,“谁想去?你说了要跟我去!” “别在路上发疯!”梁明月眉头紧皱,打下他的手。 王丛骏双手在方向盘上狠狠一拍,噪耳的喇叭声过后,他又朝下泄愤似的踢了一脚。 “去不就行了。”梁明月冷不丁道。 她打开车载导航,“现在去不就行了。有必要这么生气?”她直接定位在邻市临海的一家星级酒店,又推王丛骏,“你自己看啊,两个小时就到了,走啊——” 王丛骏别过身不肯理她,梁明月凑过来,“到底去不去啊。王小朋友。”她拇指和食指各戳住他一边嘴角,往上推拉,语气软下来,“笑一个,阿骏,小骏,杵在路边算怎么回事,走啊,海边玩去。” 王丛骏拍开她手,深深看她一眼,踩下离合器。 上了高速之后,梁明月重又打开了音乐。 太阳已经西落,天色却还未完全暗下,几抹红霞叫深蓝夜色压在天际,流动着,加深着,渐渐跌入地面。 王丛骏:“我们来玩真心话。” “不玩。” “你为什么要回来读研?” “评职称。学历高能早点往上评。” 王丛骏怀疑地看她一眼,梁明月真挚点头,王丛骏一个字都不信,“狗屁。” 梁明月笑了笑,“那你说是为什么?” “你和吴靖文,你们还有爱情吗?” 梁明月坐正了,“你想说什么?” “你们根本就不像夫妻。” “你懂什么叫夫妻?再说你又看见多少?” “我是不懂。”王丛骏挺平静,他今天铁了心要掀锅,“那你说啊。你们相爱吗?” “我们不是相爱那么简单。” “哦。”王丛骏点点头,“就是说,你们不相爱。看,你自己都说不出口。” “你想多了。” “那你告诉我,要么教教我,怎么同时爱两个人?” “你就这么笃定我爱你?” “你又要说耐不住寂寞,说找人消遣吗?梁明月,你猜我还信不信?”顿了顿,“你根本就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知道他们怎么传你吗?你肯定知道。我还以为多难搞呢,居然自己送上门来。我接了。鬼使神差继续了。结果发现他们没说错,只有我不一样,不是吗,明月,你只肯让我接近,只对我笑,只跟我上床。即便在车上打完炮被赶下去,也能没事人样再跟我回家,这样还要说是玩玩而已吗?梁明月,你真这么爱玩能玩,为什么在学校里形单影只?” 这么长的一段话说完,王丛骏发丝都未晃动半分,他抱了剖白的心思,反而不太敢去看梁明月的表情,只注视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一段路程,听着周边来自乡间树林的轻响,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一点一点加快。 过了好一会,梁明月似乎笑了一笑,答得不太认真,她说:“之前都说了,我很专一的。找情人肯定也要专一咯。” 王丛骏也不生气,他又问:“那好,那你的专一为什么偏偏只对我。你为什么要招惹我?” 梁明月不肯答。 “你敢说吗?” 梁明月没有办法再玩笑似的轻易张口,她已经察觉到了他问法中带着的较真,也隐隐发现两人早已走偏了,可她不愿细想。她想王丛骏还年轻,即便是,也只是错觉,是被复杂而交叠的情感暂时蒙蔽,她早已忘了,或者刻意忘了有些东西跟年龄毫不相干。但她开始感到不舒坦了,好像悬了一把剑,又好像做下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 她斟酌着,话音里的调笑没有了:“阿骏,有些事你真的想岔了。” “哪里岔了?” “不要那么轻易就说‘爱’。你看到的,你感觉的,也许根本就算不上。” 王丛骏笑了,“反正就是不承认。是吧,明月?” “就像你自己,你拉过那么多女孩儿的手,能说都是爱吗?” “不能,不光不能,她们的脸我已经一张都想不起了。” “所以……” “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你。”王丛骏打断她,“梁明月,你不要装傻,你看不出来吗?你对我有多特别,我对你就有多特别。” 梁明月闭上眼,整个人都沉了一点,她说:“我对你不特别。你真的想错了。” “随便吧。”王丛骏不在乎她的模棱两可,他问:“我们暑假还见面吗?” “不要见了。” “好。”王丛骏点点头,不再跟她说话。 两人一抵达,酒店管家Jerry便迎了上来,他看着这对两手空空、一语不发的男女,脸上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将人带去办理入住,再引路至房间。 路上Jerry询问二人接下来可有安排,需不需要帮忙预定,王丛骏一概冷脸拒绝,房门一拍,将他隔绝在外。 王丛骏洗完澡出来,梁明月已睡倒在沙发上,他冷眼看了一阵,将人抱去了床上,自己背对着她一躺,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睡到半夜,梁明月忽然醒来,她摸过来手机一看,将将过了凌晨一点。她在黑暗中回了会神,打开了床头灯,屋内空荡荡的,王丛骏不知所踪。落地窗开了一条缝隙,时不时有海风拂起纱帘。 她走到阳台上,皎洁圆月悬在夜空,照得平静海面波光粼粼,弯弯的海岸静悄悄的,偶尔浪打过,跳起高高低低的白沫。 距她不远的沙滩上,立了一个模糊人影。 “王丛骏!”她喊了一声,那人回过头来,朝她招招手。 她下楼,绕过曲折小道,要靠近他时,王丛骏却小跑几步,一跃进了海中。 梁明月踩在细软的沙地里,眼看着王丛骏越游越远,海面慢慢推来一个巨浪,浪花哗啦落下后,王丛骏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海面依旧毫无动静。梁明月拿不准他是不是跟自己闹着玩,她走近几步,“王丛骏!”她喊了好几声,又警告道:“别开玩笑了!出来!” 只有咸湿的海风在回答她。梁明月一步步走进海中,心中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慌,她的声音微微发抖:“阿骏!阿骏!” 什么都没有。浪卷过她的膝盖,又退至脚踝,梁明月强迫自己冷静,当机立断往回走。 途经一棵高大椰树时,她被绊倒在地,湿漉漉的王丛骏压在她身上。 梁明月整个人都轻松了,她根本没有力气去气恼他的恶作剧,可能内心就期盼着是这样的结果。庆幸与后怕一闪而过,她闭上颤动的眼,一动不动地躺着。 王丛骏掐她的脸,“吓傻啦?” 梁明月慢慢平息下来,挣扎着要起身,王丛骏不让,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该看看你刚才的样子。” “高兴吗?” 他笑了一声,胡乱吻在她身上,双唇与肌肤间有细小的沙砾,梁明月攀上他的脖子,弓着身子迎合他。 他吻过耳后,吻过锁骨,含住了乳尖,舌面轻擦细吮,逗弄得红缨巍巍挺立,又去吞吐另一只,梁明月一面将自己送上,一面剥下他湿哒哒的衣裤,双腿曲起勾缠其间,不过压蹭几下,那物便硬棍般耸立在胯间,王丛骏扶着在湿滑细缝中上下戳了几个来回,它便识路般探了头滑入幽谷,入得一半,窄腰已挺送起来。 王丛骏掰开她嫩生生的两条腿,自己挺起身来跪坐在沙地里,摆臀狠撞的同时,双手把住她盈盈细腰,往胯间压送,梁明月整个后腰都悬了空,腿弯无力垂下,实实在在承受着每次撞击,她仰着头,缺水的鱼儿般急促喘息。 王丛骏将手伸去两人交合处,拨弄小核,揉压花瓣,插送着压下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亲,“你其实爱我,对不对?” “……” 他堵住她唇舌,新一轮的旖旎声响被滔滔浪声盖下。 下过一场暴雨后,棠城的天迅速阴沉下来。 说了暑假不要再见面的人,果然一回邵城便如泥牛入海。 王丛骏在黑暗中一个人坐着,硕大屏幕上放着无声的黑白影像。他反复看,反复看,说不清是越来越平静,还是火山终于到了临界点。 周琪儿的“万家灯火”开了四月有余,吴靖文从未带着潇潇光顾过,还是梁明月回来,一家三口才挑了个周末去吃午餐。 周琪儿穿一条V领长裙,妆容明艳,老早等在门边,一见着他们便笑开了颜,她亲亲潇潇,又拉着梁明月自夸道:“看,位置是不是绝佳?” 梁明月点头。 这儿紧挨着江边,又是独立的两层明清风格的小楼,红砖一铺,檐角一飞,格外赏心悦目。 单从外看,倒像个亭台楼阁,顺着台阶上去,又是另一番红通通的热火朝天了。 周琪儿将他们带到二楼靠窗处,一人面前摆了本菜单,潇潇拿到的要小一些,附了丰富的图片,甜点小食居多,是儿童专属版。周琪儿和潇潇坐在一块,嘀嘀咕咕地帮他出主意。 服务员立在一旁,为他们一一勾选完便下去了。 梁明月:“你每天都待在店里啊?” “最近不用了。”周琪儿翘个二郎腿,眉飞色舞的,“我发现回来可真好,做什么都有人帮忙,就——睡觉有人递枕头的那种感觉。哎呀别提多爽了。” 吴靖文:“那当然了,你哥哥姐姐遍布机关,当然干什么都畅通无阻,有事没事还有姐夫来给你对账,谁有你省心?” 周琪儿大言不惭道:“那还不是我会投胎,白捡的嘛。” 梁明月:“你爸妈来不来?” “偶尔会带朋友来,说来也怪,我这次回来,好像不怎么惨。他们可能接受现实,终于不死活押着我非去考试不可了。”顿了顿,她心有戚戚道:“不过我还是没敢住家里。承受不住。” 吴靖文嗤笑一声,“不想通还能怎么办,你以为他们还有多少个五年跟你耗?” 周琪儿丢过去一个果壳,“用不着你多嘴。” 几个人吃到一半,楼梯口上来一个穿着背心短裤、胡子拉碴的男人,头发乱蓬蓬的好像睡醒没多久,他径直朝他们的座位走来,周琪儿背对着没看见,吴靖文则眼看着他的大掌落在周琪儿浅紫的头发上,揉了没两下被周琪儿拍开,“说了别碰我头发!你耳朵长着当摆设的是吧杨鑫?” 杨鑫哈哈哈笑开了,丝毫不见外的从隔壁桌提了把椅子来坐下,将手往前一伸,“你好啊,吴大律师,我是杨鑫,三金鑫,隔壁开影院的。” “你好。”吴靖文放下筷子,客气回握。他略有些疑惑地打量这个男人:“我们之前认识吗?” “没有。不过经常听琪儿说起嘛,就记住了。”他依次跟明月、潇潇打招呼,“Hello,梁老师,Hello,潇潇。”又往桌子上看,“哇,好你个周琪,我来吃怎么没见得送这么多好东西上来啊?添双筷子来——” “喂,还要不要脸了?” 杨鑫又爽朗笑了,“逗你的,我吃饱了来的。” “来干嘛?” “来看你啊——”杨鑫拖长了音。他凑近了点儿,指着周琪儿脸颊,“溅上油了。” 周琪儿直接仰起脸,“擦擦。” 杨鑫抽一张纸巾,扣着她下巴帮她细细擦去,吴靖文筷子“啪”地一声落了地,几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杨鑫:“怎么这么不小心?” 第二十八章 吴靖文将筷子捡起,服务员早已递上一双新的,他面不改色地拿出,又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潇潇,“看你吃的,满嘴都是油。” 潇潇瞪着大眼睛,嘴唇油嘟嘟的,还在不停地倒吸冷气,几个大人都笑了,周琪儿帮他擦去额头上小小的汗珠,“辣不辣,好不好吃?” 潇潇一个劲点头,他碗里的东西都是梁明月夹出后在清汤里漂了一遍的,还是威力十足。 杨鑫:“等会儿吃完,去我那玩玩,我进了十多台娃娃机,包你玩到爽。” “好好好。”周琪儿兴奋应和。 吴靖文吃东西的速度慢下来,他看一眼杨鑫,梁明月看一眼吴靖文,杨鑫察觉到,一笑,问道:“梁老师要不要来玩,带潇潇一起来啊,给你们开个至尊VIP。” 梁明月:“好啊。” 吃到最后,只剩潇潇还在慢吞吞地喝牛奶,周琪儿已经快按耐不住,杨鑫离开后又回来,看周琪儿猴急的模样觉得好笑,他说:“要不我们先去,待会儿吴律师带着潇潇再过来。就在隔壁。” 周琪儿立马站起来,“走走走,明月,来来来。” 三个人前后走了,潇潇晃着小腿,一点看不出爸爸的心不在焉,他打了个嗝,左右看看,“爸爸,我想上厕所。” “爸爸——” 等在门口的吴靖文走进去,“怎么了?” “我拉粑粑了。”潇潇有点不好意思。 “我先去拿纸,你好了就叫爸爸哦。” “嗯。” 吴靖文拿着一盒湿巾,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潇潇叫他。 他试着喊了一声:“潇潇——” 无人回应。 他立马冲进去:“潇潇!”虚掩着的几间空无一人,锁着的两间依次打开,出来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吴靖文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又冲出来,小楼上下找遍都不见人影,立马给梁明月打电话。 梁明月和周琪儿赶过来时,吴靖文正在前台查看监控。 他再抬头时,双眼直直盯着梁明月,里面有洞穿的了然,有冰冷的质问,还有几分匪夷所思。 “看到去哪了吗?”周琪儿火急火燎地绕过收银台。 他让到一边,拉回进度条,短短的十几秒,看得两人僵立原地。 甚至都不用放大,高清的镜头下,抱着潇潇离开的男人再清楚不过了,正是王丛骏,他优哉游哉的,还朝着摄像头笑了一笑。 周琪儿这下真如五雷轰顶了,梁明月在一旁紧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几个人山一样沉默着,反而是收银小妹小心翼翼地问:“要报警吗?” “不用。”梁明月回过神来,立刻往外走。 她掏出手机要打电话,却发现不知何时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件人王丛骏,只有短短的三个字:来棠城。 她回拨过去,提示用户已关机。 周琪儿:“他说什么?” “关机了,让我去棠城。” “我和你一起去。” “不着急。”梁明月放松下来,她打开软件看了一下飞机和高铁的班次,定了傍晚的一列航班。 周琪儿狠跺一下脚,“吴潇予脑子里是不是少根筋啊!这都能让人抱走!”她猛地推了一把吴靖文,“你怎么教的小孩!眼皮子底下都看不住!” 吴靖文目光如炬:“你也知道?” 周琪儿噎了一下,眼神飘开。她抓着梁明月,“怎么办啊,明月,他发什么疯,为什么要把潇潇带去棠城?是不是——” “没有,你别乱。” “明月,我们应该立刻报警。去什么狗屁棠城,他才走了多久,分分钟就能追回来的!” “我说了不用。”梁明月回握住她的手,“周琪儿,冷静点,带去就带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琪儿呆住了,她说:“不是,傻明月,你到底在想什么,真让他抱着潇潇去棠城,你当心要都要不回啊!” “你电视剧看多了。我会把潇潇带回来。但我也要去一趟棠城。” 吴靖文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此时才开口:“梁明月,你这么做,是不是要问一下我。” 梁明月深深看他一眼,“阿靖,等我把潇潇带回来再跟你说。” “好。”吴靖文慢慢道:“梁明月,你可要记住你说的话。” “别担心。”她给他一个安抚的笑,“没什么好担心的。真的。” 梁明月一走,吴靖文便盯住周琪儿,“你不解释一下?” 周琪儿看天看地看风景。 吴靖文嗤笑一声,“我走了。” “哎。” 吴靖文停住,“怎么,还有事?” “没有……你去哪?” “回家。” “哦,那拜拜。” 吴靖文点点头,勉强维持住风度。“下次见。” 没想到这个“下次见”短得离谱,不出两个小时,周琪儿便又出现在吴靖文家门口。 她往里张望,“明月和潇潇回来了吗?” 吴靖文:“你觉得可能吗?” “我就顺路来问问。” “嗯。” 周琪儿欲盖弥彰地在脖子边扇扇风,“好热,先让我进去嘛。” 七月的邵城日日艳阳高照,在不通风的楼道里站着,像走进一个不断升温的蒸笼。 吴靖文给周琪儿倒了一杯冰水。 “真贴心。”周琪儿接过,一气喝完大半。 “你到底来干什么?” “来给你传道解惑啊。” “他是谁?王南嵊的弟弟?” 周琪儿差点呛水,一上来就这么直接的吗? “是。” 周琪儿挑拣着说了一些自己知道的。 吴靖文越听脸色越来越黑,他问她:“你不告诉我就算了,就由着她这么胡来?” 周琪儿缩缩脖子,小声道:“我也只知道这么一点点,再说了,告诉你又怎样,你能拦住她?而且她说两个人只是玩玩而已。那个王丛骏和他哥很不一样,是个花花公子。没事的。” 吴靖文看她像看傻子,“玩?多好玩能明知道明月结婚还把人孩子拐走?多新鲜能玩一年?” “我也担心啊。可是你看到明月那个样子,你就知道了。” 吴靖文沉默了,他将目光转向别处,嘴唇越抿越紧。 周琪儿:“你一点都察觉不到吗?” “我哪料得到她这么疯?” 周琪儿忧心忡忡的,“怎么办,这次明月玩脱了,王家如果知道,不会放任不管的。” 好半晌,吴靖文才说:“不是玩脱,是回不了头了。” 第二十九章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明月回雁城吗?” “是你要她考的?” “是。” “为什么?”周琪儿侧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她在光影璀璨的声色犬马中浸淫了太多年,身上的每个零件都被细细呵护琢磨,既清楚自己美在何处,又知道怎样将美展现到极致,无论何时出现在人前,都要艳光四射。 可此时坐在多年的白月光身边,她早已忘了那些精心设计过的举手投足,有事会忧心,好奇要追问,好像又成了几年前、或者十年前那个莽撞跳脱的女孩。毕竟再精致的妆容下,盛的不还是那样一双莹润眼眸,在近处看人时,清得能映出倒影,吴靖文脑中飞速窜过几个片段,一下子卡了壳。 “说啊,为什么?” “不必说了。你会知道的。”他说。 周琪儿撇嘴道:“切,吴靖文,我发现你当了律师之后,越来越会打机锋了。” “你长点脑子长点心,就不用什么都问我了。” “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在问我好吧?” 吴靖文不接话,周琪儿就逗他说:“哎,吴靖文,你觉不觉得你上了大学之后,伶牙俐齿了很多啊,尤其是针对我的时候,战斗力特别强。想当年你在一中,那可是整天整天闷不吭声,一言不合转头就走的。法学系这么锻炼人的吗?” “我问你一件事。” 周琪儿心跳莫名漏跳一拍,不知是为了他忽然正式起来的语气,还是为他逼近的脸。“问吧。”她大手一挥,装腔作势道:“大师今天都告诉你。” “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她扯起来的虎皮噗一下,扎破的气球般瘪了下去,连带着心脏都狂跳起来,她说:“什么?哪天晚上?” “我和明月结婚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不知道你说什么。”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要给你个镜子吗?比哭还难看。” 周琪儿低着头,坚持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起身,“我走了。下次见。” “你是不是因为我,这几年才不回邵城来?” “你想多了。”周琪儿拍门而去。 王丛骏第一次拐小孩,简直易如反掌手到擒来。……不对,他本来也没想把人带走,蹲下看那小孩,不过出于好奇,没想到小孩比他更好奇,张手就要抱。 王丛骏对他的热情无动于衷,他袖手在他雪白的小脸上瞧了几秒,起身欲走,哪成想这小孩非但不怕生,脸皮还厚得很,一把就抱住了他的大腿。 王丛骏低头,潇潇已经把全身重量都挂了上来,他仰着小脸,下巴磕在他腿上,喊了一句:“爸爸。” “……”王丛骏身形一僵,他深吸一口气,捏潇潇的脸,气道:“你是脸盲吗?你爸有我帅?” 潇潇不说话,忽闪着乌黑的大眼睛,脸都变形了还是漂亮得过分,五官从某个角度看去和梁明月像极了,王丛骏雾蒙蒙的心又往下荡了几分。 他将潇潇抱起,畅通无阻地出了“万家灯火”。 “爸爸,我们去哪里?还没跟妈妈说呀!” “说了。你妈妈会来找你的。我们玩捉迷藏。” 王丛骏就这么顺风顺水地把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拐到了千里之外。当然,一路上要多亏了吴潇予的配合,他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好像他身上一个乖巧的挂件。即便辗转了这么远,又被放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坏境,也丝毫不显得惶急害怕,左右看看,也不乱动,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边。 王丛骏越看越觉得神奇。他真是不知道梁明月家到底怎么教小孩的,往好了说是临危不乱镇定自若,往正常了说是心大到没边,识人不清天真单蠢。 还小小年纪就是朵天赋异禀的交际花,他不过上楼转了一圈,再下来时,吴潇予已经盘腿坐在了地毯上,旁边紧挨着的是程家小独苗程涵方,两人有问有答的,正和乐融融地玩着玩具。 “小骏叔叔。”程涵方朝他招手。 “你是他爸爸吗?”程涵方好奇问道:“他说是爸爸带他来的。” 王丛骏:“他们人呢?” 程涵方掰着手指头,“爸爸上班,妈妈陪太婆出去了,叔叔和姑姑刚刚还在呢。” 小涵方目光一飘,小小的“啊”了一声,王丛骏往旁一闪,程文凯便扑了个空,还反叫王丛骏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程文凯顺势倒在地上,去找程涵方算账,他在她额上弹了一记,“你个小没良心的,还知道通风报信了。” 程涵方吐吐舌头,见程文凯盯着潇潇,便主动殷勤介绍道:“他叫潇潇,是小骏叔叔的儿子。” 程文凯噗嗤笑了,“哇靠,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他躺在地上,“哎,阿骏,你儿子都这么大啦?” 后进门的程文璇走过来,“谁的儿子?” “阿骏的。哈哈哈,你快来看,还真有点像。” 潇潇抬起头,看着几个莫名其妙的大人。 程文璇看看小孩,又看看王丛骏,奇怪道:“别说,真的很像啊,尤其眼睛和鼻子,哇,这小孩哪里来的?” 王丛骏:“路边捡的。你们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程文凯:“阿骏,别想骗我们了,这肯定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说,什么时候的风流债?” 丛骏懒得理他,转身走了。 程文璇问潇潇:“你今年几岁啦?” 潇潇:“五岁。” 程文凯:“我算算,十四岁——那也完全可以了,阿骏,你真是一鸣惊人!是和谁——” 程文璇都听不下去,往他脑袋上拍了一掌,“差不多行了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两个小孩在这你没看见啊。” 她走之前又看了潇潇一眼,嘀咕道:“不过还真挺像的。” 她追上王丛骏,“你在哪捡的,怎么不报警?” “他妈妈会来接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还帮人看小孩?不对,你哪儿认识的已婚妈妈?” “路边认识的。” “你就瞎扯吧,他妈妈几点来接?” “我怎么知道?”王丛骏也想知道梁明月到底什么时候来接。他烦躁地停住脚,“姐姐,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程文璇气不打一处来,捶了他一拳,“谁跟着你了?这是我家!”她说出口又有些后悔,王丛骏不看她,往他的惯用沙发里一窝,拎来笔记本,戴上耳机。程文璇又气呼呼地上楼了。 这个下午对谁来说都格外漫长。有人终于捅破窗户纸,有人在机场坐了好几个小时,有人怀疑旁边某个玩得风生水起的小孩不是他妈妈亲生,这太阳都下山了,哪怕造飞机也该到棠城了,为什么他的手机还没有动静。 第三十章 程文远一进家门,小涵方便扑了上来,“爸爸!” 程文远抱着宝贝女儿转了一圈,又结结实实亲了好几口才放下。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解袖扣,看见不远处坐了个小男孩,随口问了一句,“那是谁家的小孩?” 小涵方正急着要说,被她姑姑抢了先:“王家的!”这个下午程文璇几次找王丛骏示好,都被视而不见,正火得很。 程文远:“谁又惹你了?什么王家?” 小涵方赶紧补充:“小骏叔叔,潇潇是小骏叔叔的儿子!” 程文远听了也不当回事,他捏捏小涵方的脸,“你小骏叔叔都没结婚,哪里来的儿子。别听你姑姑胡说。” 程文璇:“哪里是我胡说,人家潇潇自己认的爸爸。而且——”她拽着程文远的手拉过去,“哥,你自己看,和王丛骏像不像?” 程文璇心里知道不可能,她完全只是当个新奇事膈应一下王丛骏。她的孪生弟弟就不一样了,程文凯状似无意地站在一旁,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哥哥的反应。 程文远看了小孩一眼,解领带的手停住了。 这小孩太会长了。除了像他爸爸,还巨像另一个故人,站在熟悉他父母的人面前,一眼便会被认出来。程文远稳住心神,脑海中擦过几个画面,是程文璇程文凯聊天时无意提起过的,王丛骏被个大好几岁的女人迷得七荤八素的事。零碎的片段拼出点难以置信的狗血剧情。程文远垂下眼眸,掩下震惊神色。 他说:“还好吧,有一点像。”随即转身上了楼。 不过短短几秒钟,程文凯将哥哥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忍着不去看阿骏,心中噼里啪啦响了好几个雷,雷声未歇,被自家哥哥扫了一眼。 “你跟我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廊道拐角,程文璇就近在咫尺,当然察觉到了异样。 王丛骏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戴着耳机仿佛无知无觉,却在程文璇也上楼之后,走到了潇潇面前。 他半蹲着端量潇潇的脸,又抱他到盥洗室的落地镜前,在镜中看两人的五官眉眼,看着看着,他的心好似被人轻轻挠了一爪。 他从程家出来,拐个弯往自家别墅走。 平时几分钟的距离,在这个傍晚似乎格外漫长,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推开大门径直走向哥哥房间。 哥哥王南嵊的房间在二楼,自那日之后就再无人问津。谁都没有勇气再打开,再去怀念。他的房间本来与他相邻,后来再不肯住,搬去了三楼。 此时重返心中禁地,王丛骏已无法分辨是什么情绪占了上风。几乎击垮他青春期的悲伤被他小心翼翼埋得太深,没有办法在推门的那一瞬回笼,却在看见半点不曾变动的屋内摆设,在看见沉默的床与书桌后,一点一点,缠绕着抽去他的力量。 可他还有事情要证实。 他往一旁占据了整个墙面的定制书架扫了一眼,目光定住。在一众以城市命名的分区标签中,有一条长长的、以行书写就的格外打眼。 它是一句诗: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王丛骏随手抽出一本,掉出来几张轻飘飘的素描。上边全是梁明月,笑着的,无表情的,带点狡黠的,画中的双眼灵动极了,仿佛穿越了时空在温柔看他。哦,看的不是他。王丛骏的身体成了个冰窖,心脏都不太跳动了。他坐在地上,一本一本,慢慢的,仔仔细细的,将画册全部翻遍。 梁明月的十七岁到二十二岁,他一页页翻过,一页页旁观。每过一张,便有一把刀插在他心口。 偶尔还会出现几张拙劣稚嫩的手稿,画的是他哥哥。偶尔还能在画纸的角落或背面,发现几段当时记载的心情和对话,飞扬的笔迹,鲜活的日常。 其实他已经信了,早就信了,在程家,在程文远的故作镇定中就相信了。他只是需要铁证。期盼着还有一丝能推翻的希望。毕竟这太好笑了。王丛骏的心底冰凉一片,这一击太重太沉,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蜷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想起来很多事情。 他真真切切地想起,他确实去过棠城。那是一个新年,他缠着爷爷,要去找哥哥。 父母一直忙得不像话,他跟着爷爷在棠城,只有哥哥会时不时飞回来,给他买最想要的礼物,带他出去疯玩。 他想起和梁明月相逢相处的点滴,想起她的言不尽意……他不愿再想了。 他也能看见明天,能看见未来,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知道他马上就要真正失去。或者已经失去了。 程文远在潇潇口中问来了梁明月的联系方式,他约她见面。 等在咖啡店时,程文远衣服都未换,他看着眼前的虚空,难免浮现往事。 他第一次知道梁明月这个名字,是陪王南嵊到邮局寄东西。 王南嵊是个很浪漫的人,秋天的第一片落叶要捡起来寄给梁明月,还会在冬日的清晨,在雪地上画画的那种。 偶尔要写长长的信,偶尔是一幅画,偶尔就只装了他的一句思念。 第三十一章 那年王韬和高漫云被调来负责邵城的古建筑修复,自小跟在父母身边走南闯北的王南嵊便也转来了邵城一中。 王南嵊大方健谈,爽朗爱笑,成绩长相又样样出色,不出一周就成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男生们勾肩搭背邀他打球,胆大的女孩们围着他东拉西扯,仿佛天生就带了好人缘,走到哪都十足受欢迎。 同班的梁明月就是另一个极端了。 两人第一次打交道是在一个周一,陈晨嬉皮笑脸来求他,“南哥,帮帮忙,江湖救急。” 王南嵊头也未抬:“讲。” “帮我收个作业。” 陈晨手中是一沓齐好了的物理试卷,竖起手指小心指向最后一排近门的座位,王南嵊侧身看去,看见一个低着头不知在写什么的女生。 他奇怪道:“你自己去啊。” “我不敢——”陈晨苦着脸,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速道:“她这都好几天没来上学了,说不定一张卷子没写,可是蒋老师又说只要她一来就必须要把她卷子收上去,哎呀我操我要怎么说呢,我怵得很。” 王南嵊起身走了过去。 “同学。”他敲敲她的桌面。 梁明月停笔,抬头,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扫了一眼她手下按着的英语测验,以及测验下压着的尺寸不一的各科试卷,想起这几天从后门进来时确实有注意到这么一张堆满试卷的空课桌。原来是有主的。 他说:“你之前发的写了吗?陈晨让我来收一下。” 梁明月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叠,往前一推,“哪张?” “都给我吧。”王南嵊接过去。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梁明月已经低下头继续读题了。他便转身回去。 陈晨已经兴奋难耐,待他一坐下便倾身过来,“怎么样?” “都在这啊。”王南嵊翻动着手中的试卷,“基本上都写了。”他看着看着速度慢了下来,发现这人不仅写了,正确率还奇高,解题思路清奇又简明,漂亮得不像话。 他去看她的名字,清隽有力的三个字:梁明月。 “没问你这个,我问你她好不好看?” 王南嵊茫然了一瞬,悟道:“哦——原来你——” “打住啊,我可不敢。”陈晨余光瞟见蒋老师已施施然出现在走廊,立马转回去,还丢下一句,“下次跟你细说。” 再有交集是在一个周日,他从画室出来,骑着自行车大街小巷乱转,就那么碰巧,在一棵树下撞见了同班同学梁明月。不过说实话,当时那种情况,想注意不到她也难。 她在打电话。一边说一边大发脾气,声调不自觉的就高了起来,惹得路人都要侧目。王南嵊离得远,只能看出她怒意升腾,听不清讲了什么。 忽然,梁明月将手机往地上狠狠一摔,这样还不解气,一脚踢出去老远。 他立在原地,不知这时要不要过去,再看时却见她抬手在抹眼泪,抹了几下转身上台阶,进了一个大型汽车站。 王南嵊想起陈晨给他“科普”过的关于梁明月的叛逆行径,又在脑海中闪过数个社会新闻的标题,想了想,跟了上去。 汽车站内根据目的地划分了十多个窗口,每个窗口前都排了人,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拿了票便大包小包转去与大厅仅有一道铁栏杆相隔的候车厅。说是候车厅,其实不过是一眼便能收于底的、摆了十几排彩色塑料椅的有限空间。 屈指可数的几台吊扇在头顶呼啦啦地吹着,除了一些精力旺盛的小孩还在活跃奔跑,成年人大多面色疲惫,懒洋洋地窝在燥热的空气里,对小孩的怒斥都显得软绵绵的。 王南嵊环顾一圈,特意等了等,才排了上去,这样他与梁明月之间便还隔了一位高壮的青年。随着队伍缓缓向前移动,王南嵊抬头研究了一下班次和沿途站点,每个名称都很陌生,不,这整个体验就很陌生。他索性不看了,轮到他时便直接照着梁明月的说辞说了一遍。 离发车时间还有半小时,梁明月并不打算在候车厅等待,她直接过检去了站台。 王南嵊跟进去后,感觉自己又开了一番生面,里边已经停了好几辆去往别处的中巴,竟然是中巴,矮矮的,灰扑扑的,载满了人往外驶时居然还摇摇晃晃的。 他看了一眼小票上的“砚山”二字,径直走往指定的站台,那儿已经等了一些人,梁明月站在人群右侧。 他在人群中站了一会儿,发现一件不太妙的事,为什么人越来越多了?多到他深深怀疑两辆中巴都不一定能装下。 这时,从门口开进来一辆中巴,隔壁站台的人定睛一看,哗啦啦全跑了。那车还未完全停下,就已被层层人潮包围,甚至簇拥着还在开的车跑了半圈。车速一降,就有人扒窗户跳了进去,有人扒窗户跳了出来。 喧哗折腾了好一阵,车里的人终于都安全落地,车外的人各显神通也挤上去大半。只剩一小群慢人一着的可怜乘客在车外眼巴巴地看着空不出一条缝的车内,不甘心地徘徊一阵,又回来开始新一轮的等待。 王南嵊被这个前所未见的架势震住了,他生出一股危机感。 他在心中模拟了好几轮,想了好几个策略,实战时一个都没派上用场。但总归是灵活有力的青少年,还是挤上来了,汗涔涔地坐下时,才惊觉他甚至还有个座位。 他往后看,梁明月已在倒数第二排坐好。于是他知道了,她也是个跳车党。 车悠悠地往城外开,越往外车辆越稀少,楼房也越来越低矮,有风倒灌进车内,方才的紧张气氛过去,大家都放松下来。 一路上经过闲适的村落、热闹的小镇、静谧的山林,又是村落、田园、密林,不断有人下去,有人上来,渐渐的,车上居然还有空位了。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轰啦”停下,售票员用方言喊了一嗓子:“砚山到哩呀——” 第三十二章 王南嵊不远不近地跟在梁明月身后,看着她拐进一条乡间小道,又走了一阵,消失在一栋红砖楼房的墙后。 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过去时,梁明月果然在等他。她双手抱胸,倚着墙,一脸不耐地问他:“你跟着我干吗?” 王南嵊掏出她百般蹂躏后也只是脱落了一个按键的诺基亚,递过去,“还你。” 梁明月接过去,笑了一声,抬臂一挥,扔进了不远处的池塘。 王南嵊:“污染环境。” “关你屁事。” 梁明月心情舒畅了一点。她勉强耐着性子说:“你现在原路返回,还能坐刚才那辆车回去,再晚点小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不回去?明天要上课。” 梁明月莫名其妙,不再跟他废话,抬脚顺着小路往前走。 王南嵊又问了一句:“你要去哪?回家吗?” 没有回应。他想她走得这么轻车熟路,大概真是回家。他应该掉头打道回府。可不知为什么,他看着她的背影,又不是很想就这么走掉。犹豫得入了神,一时没留意脚下,一跤摔进了旁边的农田里。 梁明月回头,王南嵊手撑着稀泥站起来,与她一对视,却见她没忍住笑了起来。 王南嵊摸了摸鼻子,——其实刚刚摔下去时他是试图力挽狂澜的,哪成想错估了泥巴的湿滑,反而跌了个实打实。 梁明月走过来,嘲笑道:“你几岁了,路都走不稳?” 王南嵊面不改色,也不介意自己的狼狈了,手一摊,“同学,借条裤子换一换?” 梁明月给他扔了条吴靖文的长裤,待他换好后又下了逐客令:“门后边有塑料袋,装好就走。” 王南嵊方才在门口的小池洗手时,就已将四周打量了一遍。这离聚居的地方,不,甚至连农田都还有一段距离,他跟着她一路上来,走着走着,周围便只剩下遥遥分布的零星几处小房子。 等到终于踏上脚下所踩的平整空地,不用梁明月说他也知道到了。毕竟除了眼前两栋并肩而立的红砖房,再往上已是无边的山林。 其实说“栋”不太恰当,因为只有一层。王南嵊在心中默默想。布局也十分一目了然,三条六间屋,正中靠前的充当客厅,王南嵊此时便坐在“客厅”四方桌旁的长木凳上。 桌上摆着茶壶和杯子,一盏台灯,以及梁明月刚刚拿出来的试卷。王南嵊移过来看了看,最上面的英语试卷,她已经做了一半。 梁明月再进来时,见他还在原地,眉头一皱正要说话,王南嵊朝她招招手,“同学,你这里做错了。” “He is a man of few words,and seldom speaks until……” 他指着题已经讲了起来,梁明月在他旁边坐下。 “其实很简单,until spoken to是until he is spoken to的省略……按英语习惯,一些表示时间、条件、方式等的状语从句,若其主语与从句主语一致……” 梁明月听明白了,王南嵊又给她讲了一题,讲完又讲了一题,几题过后无题可讲,他便停了下来,敲敲卷面,“同学,你不给我倒杯水喝吗?” 梁明月拿起杯子转身出去,开水龙头接了杯水,往他面前一放,语气还算友好:“井水,可以喝的。” 王南嵊没动,半天憋出一句:“不能喝生水的。” 梁明月啧一声,拿电热水壶出去接满,插好插头烧上。 等待水开的时间里,梁明月抬头看了一眼钟表,又颇为遗憾地看着王南嵊。 “干吗?” “你现在走不掉了。” “什么?” “车没了。” “哦。”王南嵊不太在意,他问:“你一个人住这里吗?” “怎么?” “能不能借住一晚上?” “不能。” 王南嵊默了默,“好吧。”他说。拎起地上的塑料袋,他往外走。一直到走出门,要下坡,才终于听见梁明月出声:“你要去哪?” 他回头,梁明月倚在门边,脸上挂点笑,好像很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他答得很坦荡:“去街上,总有回城的车坐。”给钱就行。 “坐黑车啊,你不怕被卖了?” 王南嵊耸耸肩,“看运气咯。” “你到底干吗跟过来?” “好奇啊,想知道你要坐去哪。”他没料到她是来乡下,也没料到她家在乡下。听陈晨的说辞,梁明月明明是个娇惯任性、我行我素的大小姐。 “哦——你看见我打电话了,以为我赌气要离家出走。” “对。”王南嵊承认得很快,“头脑发热的那种。” 梁明月嗤笑,“是谁头脑发热?” “是我。”王南嵊大步走回来,“我已经反省了我的鲁莽,同学,收留我一晚吧。我还是很怕被卖掉的。” “你想吃板栗吗?” “啊?” 梁明月在一堆竹竿中挑挑拣拣,拖出来一根扔到一旁,又从柴堆后掏出一把带长杆的镰刀,用布条将两者绑在了一起。 王南嵊在旁边看着,觉得每个动作都很新奇。 “你把那个背上。”梁明月使唤他。 王南嵊站在半人高的背篓旁,不知如何下手。 “蹲下。”梁明月一点不客气,“像背书包一样,把背带背肩上。” 王南嵊弄好,站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这样很滑稽。梁明月一手拿竹竿,另一手拿了两把长夹,顺着小径往山上走。 小路走了一段,梁明月拨开一侧灌木横长出来的的枝条,走入了丛林。地面上落叶混着枯枝,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踩过去沙沙作响。 梁明月带着他七绕八弯,绕到一棵无比粗壮的板栗树前。 她站在需两人才能合抱的树干旁,让他退出树冠外,可是这树树冠巨大,庇荫甚广,王南嵊一边抬头看一边退,脚下坑坑洼洼的,差点又滑了一跤。 梁明月嫌弃:“你平衡性真的很差。” “这里太不平了。”王南嵊辩解。 第三十三章 梁明月爬树的动作很利落,借助旁边的小树干,三两下就上了树。 她手握长杆,在枝丫间一阵乱敲,拳头大的果实“嗒嗒”落地,有的隐入落叶,有的四下滚散。王南嵊脚边也滚来了一颗,他蹲下去看,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挑战,这个浑身是刺的小球是板栗? 梁明月的长杆将四周都照顾到之后,便攀着枝丫荡了下来。 她走到王南嵊身边,递给他一把长夹,王南嵊还是没忍住问了:“这是板栗?” 梁明月看了他一眼,王南嵊很冤枉,她这一眼好像他是个没常识的傻蛋。 梁明月一脚将板栗球碾扁,再踩着半边将它撬开,剥出里面的两三粒,往王南嵊眼前一摊,“还认识吗?” 王南嵊点点头,镇定道:“原来如此。” 梁明月又剥出果肉,直接送到他嘴边,王南嵊低头接了,小心没碰着她的手指,心中却有股异样的心悸感。 梁明月丝毫不察,她一个转身便专心捡板栗去了。 等两人捡满一箩筐,太阳已在远处山脚沉了一半。层层叠叠的晚霞铺满半边天,衬着绿树青山,田野阡陌,美得不像话。 披着霞光,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下山。一个想前面那人真是奇奇怪怪,无聊到别出心裁。另一个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天大概是撞了鬼了,从他跟进车站的那一刻起,事情就不大对头。 到了晚上,屋子外面愈发安静。 梁明月把王南嵊领到吴靖文的房间,大概说了各处的位置,给他留了个手电筒,转身便走。 “哎,”王南嵊留住她,“我可以倒杯水过来吗?板栗吃太多了,有点干。” 两人就又照着电筒回去,水倒好后,王南嵊独自回房,门一打开,外面是黑黢黢的一片,特别扎实的黑,他回头问她:“你一个人不怕吗?” “不怕啊,我有外公陪着我。” 她示意他看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王南嵊笑不出来,梁明月自己也笑不出来。她的声音微微冷硬起来:“快走吧,我要睡了。” 梁明月起得很早。王南嵊打开房门时,她正弯腰在小池边洗脸。 她穿着T恤牛仔裤,头发松松散散的扎成个小揪,听见声音,便抬起湿漉漉的脸看他。下意识的,王南嵊偏开了头。 梁明月取过毛巾将脸擦干,王南嵊:“早上好啊。” “嗯。”梁明月探头看了眼时间,“还有半小时就发车了。新牙刷在窗台上。” 王南嵊洗漱完进屋,没看见梁明月。他喊了两声,没有回应,便到一旁的房间去找。他昨天几乎没进过其他房间,这下走进来一看,有点意外,这很明显是个书房。靠墙的是一面摆满了书的大书架,从书脊和装帧来看,都是上了点年纪的事物了。 向阳的一面摆了个长书桌,书桌旁挂了一幅行书书法: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王南嵊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想她的名字原来出自这里。他走近几步,发现书桌上边的玻璃板下压着照片,是一路长大的梁明月,还有另一个男孩。在两人还小的时候,拍照要么拉着手,要么亲亲热热地追逐打闹,等到大了些,就只是并肩站着或坐着,笑吟吟地对着镜头。 那种肢体间的亲密感,隔着时空都能感觉到,她还在笑,他好像从来没见她笑得这样开怀过。 “走吧。”梁明月忽然出现,背上多了一个书包。 从这一直到邵城汽车站,两人再没对过话。一个在思索着什么,另一个漠不关心。连座位都是分开坐。 王南嵊真正意识到不对劲和困扰,是在一堂数学课上。老师在讲试卷,他却不自觉的分了心,等到回过神来,卷面上已多了一位朝他莹莹注目的少女,是那天早上刚洗完脸,清水出芙蓉的梁明月。 他将试卷折起来。 下课后,陈晨转过身来,“刚最后一题我没太听懂,看看你的。” 王南嵊折了几折,将试卷放进了口袋。 陈晨:“?” “把你的拿来,给你讲一遍。” 试卷讲完,王南嵊侧头看向梁明月,她不在座位上。即便在座位上,她也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和周围的世界好像在两个次元。 回家后,王南嵊拿出素描本,一直画到凌晨两点。 每一张都是梁明月。摔手机时发怒的样子,倚在墙边不耐的少女,爬树的身影,萦绕在脑海中的影像被他腾到了白纸上。再将本子一合,塞进书架最上层的画册夹缝中。 这样好像能安抚忽如其来的鼓噪,能变得状似平静。 又一个早上,王南嵊骑着自行车,在去上学的路上,碰见了迎面而来的梁明月。 她旁边站了位高高的男生,很好认,照片上的少年。王南嵊刹住车,主动打招呼:“早上好啊!明月同学。” 梁明月点点头算作回应,脚步都未慢一拍,直接经过他身旁。 其实梁明月一直这么没礼貌,王南嵊之前也并不介意,这次却十分不爽。主要是控着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男生问:“谁啊?” 梁明月答:“同学,不熟。” 王南嵊冷着脸走了。 不咸不淡的又过去几个月。在临近寒假的时候,高漫云在饭桌上告诉他,修复工作已经完成大半,正好他马上高三,等这学年结束,他们便回棠城去。 “我和你爸是该歇一年了,好多资料数据,一直都没机会停下来做个整合。还有,也不知道小骏长高了没有?”高漫云想到小儿子,心里觉得很抱歉。 王韬:“这周回去看看?” “还是不去了。能待多久呢?走的时候又该受不了了。” 平安夜那天,王南嵊在商场为弟弟买礼物。商场中人满为患,每个店铺都赶着热闹张灯结彩,或大或小总要摆棵挂满礼盒的圣诞树在门前,四面八方都是欢快的庆歌。 他拿了东西,在人潮中逆行,一眼便看见了梁明月。 第三十四章 可能是因为很久没见她,可能是因为过几月就要离开,曾经介怀的小事忽然就烟消云散了。王南嵊挤过去,套了顶圣诞帽在她头上。 他把她拉到一旁奶茶店前的台阶上,“好久不见。”他说,“你这段时间怎么没来学校?” 梁明月今晚有点呆,任他拉到这里,帽子都没想着摘下,红红的尖帽衬着白净的小脸,好看极了。 “不想去。”她说完,手上被塞了杯热乎乎的奶茶。 “捂捂手,你手好冰。” 梁明月便握住,手心手背交替着接触杯壁,真的在暖手,真是罕见的乖巧。 王南嵊又问:“你来买什么?” “不知道。” “待会一起去吃饭吗?你饿不饿?” “为什么?” “因为没人陪我吃饭。” 梁明月笑了,她抬头看他,“我是说,你对我这么好干什么?” “这算好吗?我对每个同学,都这样春天般温暖,梁明月同学,你要反省了。” “当中央空调很好吗?” “那当冰箱累不累呢?” 没听到回答,王南嵊侧头看她。梁明月盯着走过来的几个女孩子,身上的飘忽劲没有了,整个人散发着不友善的气息。 女孩中为首的那位也不遑多让,开口便道:“梁明月,满世界找不着你,原来躲在这里谈恋爱。” “关你屁事。” 沈姿亭摇摇头,“瞧瞧这没教养的样子,你真要有骨气,就滚得远一点啊,还赖在邵城算怎么回事?不就装模作样等着被找到吗?” “是啊。我就乐意大家都围着我转,关你屁事?你爸既不喜欢你妈,又不喜欢你,你怎么不滚?要不我明天就跟你爸讲,你滚了,我就回家。” 沈姿亭脸色变差,“你算哪根葱?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也是大发慈悲没把话说死,不然你看我爸选谁!也不想想是谁被扔在乡下不闻不问十几年!” “你大可以试试。” 沈姿亭被气到了,又不想在同学面前再说家中丑事,便换个方向攻击:“你逃学谈恋爱,我马上告诉你妈。” 梁明月仰头就在王南嵊脸上亲了一口,挑衅道:“你告啊。我好怕。” 沈姿亭大惊失色,这才正式将目光放在旁边的男生身上。其实她刚刚只是栽赃,毕竟梁明月那个没有感情的死人,怎么可能做谈恋爱这么感性的事。这么一打量,才惊觉这男生长得好帅,两人还在她眼皮子底下亲吻,真是狗胆包天! “你等着!”沈姿亭放完狠话,掏出手机转身就走。 拨号的间隙里,旁边的女生小声道:“那是高二的王南嵊,他们俩居然在一起。我好幻灭。” 沈姿亭一走,梁明月便沉默了。“对不起。”她说。出于心虚不敢去看身旁人的表情,下巴却被人挑起。 王南嵊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印了一下。 “扯平了。” 分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别开脸。 大概为了证明这是一件小事,又或者在比赛谁更坦荡,两人还真一起去吃饭了。 只是没想到梁薇来得那么快。 “跟我出来。”梁薇站在旁边,脸色差劲,语气强硬。 王南嵊试图解释:“阿姨……” “闭嘴。”梁明月打断他,“你就坐这别动。”她率先出去了。 “你就宁愿在外面东游西荡,跟个乞丐样,也不回去?” “回哪去?” “少装蒜。梁明月,你到底有完没完了?你今年三岁吗?还要所有人都哄着你?” “行了吧你。天真的是你,没完没了的也是你。明确告诉你,那地方跟我没关系。我绝不会再踏入一步。你说再多废话都没用。也别来找我,看见你就烦。” 梁薇静了两秒,勉强按下火气,“以后要怎样随便你。我反正也不指望跟你好好做母女。但上大学之前,你必须要在沈家住着。” “别做梦了。我就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把我按在那栋房子里?是沈继华活不长了,等着我争家产吗?” “这种话说着很开心?” “那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啊,我真的好奇,你每天进进出出很开心吗?那是你的房子吗?里面住的是你的丈夫吗?是你的女儿吗?你躺在别的女人躺了十多年的床上,也能睡得着觉?” 梁薇面无表情,她已经麻木了。“少拿这件事刺我。我就过一辈子,我就这么喜欢他,我为什么不能抢?我为什么要委曲求全,能在一起一天算一天,鬼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梁明月爆发了:“关我屁事,你要怎么过关我屁事!别人怎么看你关我屁事!为什么要拉上我!为什么赔上外公!” “跟爸有什么关系?!”梁薇也炸毛了,她一瞬间变得比梁明月更激动,“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推在我身上!” 梁明月失望极了,她说:“你真是自私到,连承担都不敢。就为个男人,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我真是,我想起那天早上就觉得恶心,我是脑子被门夹了才被你拉走,你是脑子被水浸了十多年才要舔着脸——” “不要说了!”梁薇已经气到发抖,她要打她巴掌,被梁明月抓住手腕狠狠推了一把,撞在护栏上。梁薇其实没用几分力气,她早就没有力气了,还强撑着道:“滚吧你,轮得到你指着鼻子骂我。你又好到哪里去?” 梁明月:“是啊。我也不孝,跟你学的!因为我要尽孝的人不在了。倒是你,外公在看着你,外婆也在看着你,你真的睡得着吗!” “不要说了!”梁薇尖声打断,满面泪痕,她早就知道错了。梁明月真是像她,逼到悬崖边上了还要咄咄逼人。其实两人没什么差别,悔恨在心中积成了海洋,推给对方多一点,才能让自己不被淹死。 梁薇走后,围观群众三三两两也散了。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频频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梁明月,回味这个漂亮女孩方才的忤逆言行。 王南嵊等她平静了会才去到她身边。“还吃吗?”他问。 梁明月摇摇头。 他其实没听见多少,是在看见两人起了肢体冲突才冲出来的。即便隔了好几米,也看得出梁薇撞在护栏上的那一下并不轻。 他说:“你不该推得那么重的。” 梁明月说翻脸就翻脸,冷冷道:“关你屁事?” 王南嵊面色沉了下来,还要说点什么,梁明月已先将他撞开,大步走远了。 第三十五章 两人又陷入了冷战。直到梁明月捡到一张自己戴着圣诞帽的素描。 她去拦王南嵊,开口便是一句:“还有吗?” 王南嵊把她带回了家。 他垫着脚去抽素描本时,梁明月忽然说:“她离婚了。” 比起磋磨了十多年才终于换来的结婚证,离婚证扯起来就容易太多了。沈继华又震惊又愤怒,反而无比配合,因为他不相信。可是梁薇比想象中还要坚定,一点不拖泥带水。还后脚就飞去了国外,不知所踪。 事后再看,梁明月想,大概那天梁薇来找她时,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而当她从面色铁青的沈继华口中知道这个消息后,居然变得平静了。 就那一瞬间,这半年来的怨愤与恨意好像都模糊了一层。她完全知道梁薇在想什么,完全接收到了她的悔意。 沈继华说:“明月,我会把你妈妈找回来的。我不想再失去了。” 你找不回的。梁明月在心里说,也在心里诅咒,祝你永远也找不回。你凭什么不失去? 两人坐在地板上翻着素描本,梁明月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看。真的画了很多,画的很好,梁明月盯着纸上少女的神情,偶尔会有种游离感,怀疑自己脸上是否真的出现过这样的神情。 “你也画别人吗?”她问。 “上课的时候会画模特。” “裸体模特吗?” 王南嵊轻咳了声,“画过。” “看看。” “没带到邵城来。” 梁明月怀疑地看着他,王南嵊:“真的。” “好吧。”梁明月左右看看,“我该走了。” “你想不想看点别的?”王南嵊微微直起身,从手边的书架上抽下来几本画册,有大有小。这些才是他走到哪都会带上,并且不断在丰富的宝贝。 他画人像其实很少,建筑画的多。每到一个城市,就要背着画板四处晃荡,遇到喜欢的房子,能在那儿一坐半天,画完为止。 他一边翻,一边说给梁明月听,这是在哪座城市的哪条街,小楼房的哪个角度最好看,哪面墙是什么颜色。他甚至记得那天天气怎么样。有时候工程浩大,他一直画到太阳落山都没能完工,只好第二天大清早又跑出来。 梁明月听了一阵,“你去过这么多地方啊。” “嗯。四海为家。你想去吗?我可以带你啊。” “那你在这要待多久?” 王南嵊卡了下壳,他说:“暑假要回棠城。” “哦。”梁明月点点头,她正要起身,又被王南嵊按住,他拽着她的手不放,问她:“你……你要吃点什么吗?” 梁明月笑了,“你是不想我走吗?” “是。” “可是天黑了。” 王南嵊侧头看她,暖黄的余晖中,忽然倾身过来,吻了她一下,很轻的,一触即走。 梁明月亲了回去。 这之后,梁明月又回了学校,虽然还是生人勿近,行事却收敛很多,至少不会整天整天的旷课。 不过好奇怪,在她和王南嵊还是零互动的时候,大家就好像长了千里眼,一个个忽然都知道了他们俩之间有不正当关系。 连吴靖文都听说了。 晚饭后,两人在下象棋,吴靖文当笑话一样问她:“你认识一个叫王什么的人吗?我们班女生居然说你们在谈恋爱,你说好不好笑?” “王南嵊?” “好像是这个名字。” 梁明月没说话,吴靖文心沉了一半,他还要问:“不是真的吧?” “我不知道。”梁明月说,“可能是吧。将军——” 吴靖文输了棋,脸色难看的不行。梁明月逗他:“你不是吧,阿靖,胜败乃兵家常事,要不再来一盘?” “不来了。”吴靖文起身,“我写试卷去了。” 坐在书桌前,吴靖文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环顾四周,当初为了陪读,吴奶奶租了这间一居室,梁明月虽然住校,但三五不时就要跟着他回来蹭饭,两人一块做题,一块下棋,日子过得和在砚山没两样。 可后来,外公意外去世,梁明月再也沉不下来,一心想往砚山跑。高二课程紧张,他所在的教学楼跟她离了十多分钟的路程,白天根本没法去找她,奶奶一把年纪陪着他在这里,他也没有资格任性。 他只能等着她来。 最近一段,她状态好了很多,是因为有别人在陪她吗?吴靖文握着笔的手用力到发疼。他想,这样也挺好的。 王南嵊在陈晨质询他是否偷偷摸摸早恋时,坚决予以否认:不,没有,我怎么可能偷偷摸摸? 事实上就是偷偷摸摸。梁明月很讨厌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任何事,警告过他不要再拿白痴数学题装模作样来请教她,也不要再借各种由头在她身边晃荡。 王南嵊很生气:太过分了!这连塑料同学情都不如! 梁明月油盐不进,绝不退让,王南嵊只好假惺惺的就范。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这表面的一城一池,和梁明月一块在砚山度过的才是神仙时光。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几个月,王南嵊跟着梁明月,把砚山转了个溜熟。 他们在兴起时上山摘杨梅,在雨后初晴的日子去后院挖笋,在晨光微熹时一块洗漱,在不甚明亮的角落接吻。 又一个周末,两人上山去摘枇杷,王南嵊走在前边,他如今在山间已能健步如飞。 走着走着,地上开始出现均匀散落的黑色小球,每颗小指盖大小,圆润发亮,他停下来看了会,问梁明月:“这是什么?” 梁明月:“巧克力。” 王南嵊不信她鬼话,他四处看看,也没什么特别高大的树木,而且要说是果实种子之类的,也不能分布得这么匀称啊。 梁明月:“你捡起来研究一下不就知道了。” 越这样,王南嵊越觉得有诈,他顺着小球的走向往远处望,看见一群吃草的山羊。这下知道是什么了,他长臂一伸将梁明月勾过来,勒住她脖子不放,“你怎么这么坏啊梁明月?” 梁明月哈哈大笑。 第三十六章 后来,周琪儿主动接近梁明月。王南嵊起初不太乐意这么个不良分子围着梁明月转,接触几次,才发现原来就是个逞强无畏的傻妹妹,也就随她们去了。 周琪儿在知道他马上要回棠城读高三时,大为惊讶,她说:“那你和明月呢?” “我们会一起报雁大。一年不见而已。” “是吗?”周琪儿十分怀疑,她回顾自己的恋爱史,就没有哪段是长久的,更别说比六月天还易变的心性,一年后?那时候还喜欢吗?还是现在的喜欢吗?这么长的日日夜夜,可不能保证不会遇到别的心动。 更何况!梁明月身边还有个吴靖文。 他们四人早就在一块吃过饭,闷葫芦吴靖文是很不受周琪儿待见的,当然只在心中悄悄的不待见,可他和梁明月之间微妙的氛围却有目共睹。就比如此刻,她和王南嵊在吧台点餐,吴靖文在写试卷,明明目不斜视,却能在梁明月困得直点头时接住她的下巴,将她扶到自己肩上靠着。 王南嵊面无表情地看着。周琪儿幸灾乐祸:“啊哦。” 王南嵊耸耸肩,语气平稳:“来日方长。” “那当然,疏不间亲嘛。”周琪儿一语道破。 王南嵊拿传单拍她脑门,“就你聪明。” 又是一年寒来暑往,四季轮回。 邵城从进入六月起,雨就再也没停过,时而淅淅沥沥,时而暴雨倾盆。 就在这样潮湿连绵的雾气中,梁明月结束了高考。 吴奶奶的房子要七月才到期,雨下成这样,也根本没法回砚山。 吴靖文找了两份暑假工,上午给一个小孩做家教,下午到晚上去一家咖啡店。 周琪儿被欣喜若狂的家里人抓去旅游,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沈继华来找过梁明月几次,次次都吃了闭门羹。他好像终于生气了,之后便不来了。 梁明月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前,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她心跳得飞快,探头去看,楼下果然站着王南嵊,他脚边立着行李箱,看见她立时笑了,整个人俊朗飞扬,又喊了一声:“明月!” 梁明月冲下去,扑入他怀中。 没见面之前,也没觉得多想念,见了面才发现心中好像涨了潮。 王南嵊带着她回家,一进门便将她压在了门板上,两人的亲吻第一次进行到限制级,梁明月按住他摸到胸前的手,有点没反应过来,王南嵊在她的颈肩啃咬,含糊道:“怎么了?” 梁明月脸红了,她感受到两人相触的胯间,有人硬得发热。 “太……太快了吧……”她说。 王南嵊笑了,他放开她一点,无辜道:“快吗?在我梦中都数不清多少次了。” 梁明月哑口,她在这方面暂时还要慢人一拍,王南嵊倒好,一年不见,脸皮厚了数层。他在她唇上啄吻几下,便大发慈悲地去收拾东西。 梁明月这才想起件事,她问:“这到底是你家租的还是买的?” “之前是租,后来我让我爸买了。” “他们知道你来邵城吗?” “知道。他们不太管我要做什么。” 梁明月点点头,不再问了。 天边忽然一道闷雷,瞬息之间便乌云蔽日,就晴了方才那么一会儿,又哗啦啦下起雨来。 王南嵊洗了澡出来,梁明月已将外卖都打开摆好,两人一起吃完,王南嵊便抱着她不放。 “我好困。”王南嵊将头埋在她肩窝,“你陪我一起睡嘛。” 他保证:“就只是睡觉。我什么都不做。你陪陪我嘛,我坐了好久的车。” 梁明月压根没想拒绝,这样昏暗的下午,她吃饱了也有点犯困。 一觉醒来,屋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王南嵊却很精准地吻了上来。 梁明月搂着他的脖子回应,他一翻身压了上来。隔着单薄的衣裳,年轻的身躯相互摩擦,试探,梁明月本能般勾住他的腿,与他的凸起与凹陷契合,在急促的喘息中剥离对方,摸索对方。 王南嵊沉在她身上,快要将她吻遍,却在最后关口不得其门,一个硬如铁杵,一个却软得像泥,不管戳在哪明月都要往后缩,太疼了。 只好交缠在一块,紧贴住起伏,聊以止渴,意乱情迷地耸动时,王南嵊忽然便滑进了温热紧致的肉缝中,他一瞬间福至心灵,在梁明月的惊呼声中一挺而入。 梁明月紧紧扣住他起了薄汗的肩背,两人相触的肌肤,相连的私处,晕成了湿津津的一片,和着夜色中的淅沥雨声,整个世界都变得潮乎乎的。王南嵊在她的耳根处亲吻,“对不起……”他胡乱道歉,“放松一点,明月……” 梁明月缓了一阵,也不觉得这痛难以忍受了。她攀着他,主动抬身去包含他,很沉迷于这样新奇的体验。 两人窝在房间里,整整探索了两天彼此身体构造的奇妙。 这期间,窗外的雨也一直保持着瓢泼的气势。湿漉漉的街道渐渐无处可排水,护城河已经肉眼可见的涨上来了。 到傍晚的时候,两人散着步去买西瓜,顺便看看河水。沿着河边走,一路上好多驻足看水的人。河岸高低不同,平时的亲水台阶都被淹住了,河面宽了不少,看似平静的,缓缓地向前流动,有些路段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还听见一个人打电话说:“还会涨两米,那肯定就到路面上来了。” 水果摊前满满当当全是人,大家都在议论,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与九几的大洪水做比较,说那时淹到哪儿来啦,哪座桥被淹啦,哪座桥又没有。还有人时不时来报告水涨到哪儿来了,口里说着“吓死人了!”,脸上表情却很兴奋。 一个说:“涨嘛,使劲涨,反正我家已经被淹了。涨上来我们游泳去。” 被店主砸了个李子过去,骂道:“你们这些幸灾乐祸的缺德鬼,烦不烦人?” 被砸的青年接了李子,在衣服上擦擦,咔嚓就是一口,他说:“雷哥,人警察都说了今晚会涨上来,你搬还是不搬啊?” 另一个人接嘴:“人雷哥说不搬,就不搬,水不会进屋,他就坐这凳子上生财。” “那我们走了哈,你别后悔哈,别到时候一个人搬不动坐地上哭哈。” “滚滚滚。”雷哥赶苍蝇似的摆手。看见走进来的梁明月二人,客气招呼:“要点什么?” 王南嵊:“挑一个西瓜。” 第三十七章 回去的路上,梁明月一直沉默,坐在床上的时候,才忽然开口:“外公说,我外婆就是九几年那场洪水冲走的。” 王南嵊:“嗯。” “你知道我外公怎么死的吗?高二开学的第一个周末,我和外公说好要回去的。梁薇不准,因为沈继华他妈妈七十大寿,她一定要绑着我去给一个从没见过面的老太太祝寿,去做她表演的工具。我不肯,到了沈家就跑出来。可等我回砚山,却发现外公摔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梁明月哽咽着,“如果不是知道我要回来,外公不会喝酒的。如果我能早一点到家,外公也不会在冰冷的地上躺了那么久,如果及时一点,又怎么会……”她捂住眼睛,满面泪痕,“我都快吓呆了。都是我的错。活该失去外公,活该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根本不配做他外孙女。” 王南嵊将她拥进怀中,抚摸着她的背,柔声道:“不是的,不是的,外公在看着你呢,你哭得这么伤心,他也要难过的。” 梁明月摇头,“不,我再也见不着他了,我没有外公了……” 他吻去她的泪水,“别哭了,明月,宝贝,我的心都要碎了。” 梁明月开始絮絮叨叨地和他说外公。说外公小时候家里特别穷,读书都只能去一期休一期,可哪怕一学期不去学校,照样考第一,聪明的不得了。说他这么好的人,却中年丧子,继而丧妻,郁郁一生。她也不够乖巧听话,尽惹他生气。 她苦笑着说:“我家啊,就没有一个人是好好过完一生的。” “瞎说。我们可以啊。”王南嵊温柔道:“我们一起好好过完这一生。明月,我爱你。” 梁明月看着他,眼睛比星星还要亮,“我也爱你。阿嵊,我永远爱你。” 周琪儿结束一言难尽的旅游回来,去楼上伯伯家派发礼物。 听见她的声音,侄子欢呼着从房间出来,抢下玩具捣鼓一番后又丢在一旁,缠着她问东问西。 她没什么耐心哄这个小魔王,正要找借口开溜,嫂嫂先发话了:“差不多可以了啊,快回房间去,别让吴老师等久了。”又跟周琪儿解释:“给他请了个家教。” 周琪儿跟着去看热闹,结果看见一个完全意料不到的熟人坐在里边。 “哎呀——”周琪儿乐了,“这世界可真小啊,吴靖文。” 吴靖文早就认出她的声音,因此并不显得多意外,只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好巧。周琪儿。” 嫂嫂问:“你们认识?” “认识啊。大学霸。”周琪儿走进去,坐在侄子旁边,“我来听听吴老师课上得怎么样塞。” 吴靖文当她不存在,有条有理地讲自己的题,周琪儿却坐不住,非要捣点乱,她一会儿捏捏侄子的脸,一会儿挠他的痒,甚至在旁边玩贪吃蛇。 终于在她又一次将手探向侄子的胳肢窝时,吴靖文不耐烦了,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拽过来,语气冷硬:“你无不无聊?” 小侄子紧紧趴在桌面上,以避免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他被整过几次,知道这个小吴老师还是很凶的嘞。 周琪儿也吓了一跳,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吴靖文的脸,硬撑着嘴犟:“无聊啊。不然能坐在这?” 吴靖文甩开她,“随便你。反正两个小时我就走人。” 周琪儿撇嘴,想这人真是长了副惹人讨厌的嘴脸。 偏偏她还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天天雷打不动来伯伯家报道,就想看有的人有没有变得更讨厌一点。 填报志愿那天,几个人都去了吴靖文做兼职的咖啡店。 吴靖文端了果茶和甜点上来,趁他在摆的时候,周琪儿问:“你不能休息一会吗?” 吴靖文看了她一眼,在旁边坐了下来,“可以啊。” “哦。”周琪儿移开眼,问梁明月:“你们都报雁大吗?” “对。我报自动化,阿嵊学建筑,靖文报法学。你呢?” “我想报传媒学院。可是我爸不肯。他想让我报师范,以后当老师或者考公务员什么的。当然我是不可能听他话滴。不过,明月,你为什么要报自动化?听起来好奇怪的专业。” “挺好玩的啊。阿嵊说的。” “吴靖文,你又为什么要学法律?你以后要做法官吗?” 吴靖文:“你关心你自己就可以了。” 周琪儿气道:“谁关心你了?” “你们聊吧。”吴靖文起身,“我先下去了,等会来收拾。” 接下来,就基本成了周琪儿的单口相声,变着花样吐槽她苦不堪言的全家行,王南嵊偶尔捧哏,逗得她更加没完没了。 终于说到她回家之后,发现吴靖文居然是她侄子的家教,周琪儿跺脚道:“一想到之后去雁城还要跟他相处四年,我就觉得脑袋疼。” 梁明月:“我还觉得被你吵得脑袋疼呢。” “乱讲。”周琪儿滴溜溜的目光在两人间打转,“你们这几天一直住在一起?”她很想说点不健康的话题,又不敢乱开玩笑。 “是啊。”王南嵊大方承认,“之后去雁城也会一起住。你有事没事别老来打扰我们。” “我就要来,不光要来,还要住进来,和明月一起睡。” “少做梦了。” 梁明月:“干脆你们俩住吧,我不去了。” 周琪儿一下被堵住,王南嵊掐她的脸,咬牙道:“你嘴巴里有点靠谱的吗?” 几个人闹着闹着,天都快黑了,吴靖文上来收拾碗碟,梁明月帮了把手,又拿起特意留的一块雪媚娘喂到他嘴边。 吴靖文张嘴吃了,嘴角沾了点粉末,梁明月顺便拿纸巾给他擦去。 周琪儿去看王南嵊,王南嵊等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吴靖文转身下楼时,将梁明月牵在手心里。 等到了晚上,王南嵊开始新账老账一块儿清算了。 他佯装生气地命令梁明月:你以后不许拿手喂别人吃东西。 梁明月皱眉看着他,王南嵊心中到底没底,只好装可怜,他说:你不知道,之前我看你这么喂的别人,气得好几个晚上没睡着觉。 梁明月叼着车厘子吻上去,她说:那这么喂呢? 王南嵊把她压倒在床上:那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去了雁城后,几个人都没想到,吴靖文成了最忙的人。 周琪儿担心的事完全没有发生。她还主动吵着要一块玩,被吴靖文接二连三的拒绝之后,也就不提这一茬,转身投入光怪陆离的大学生活中去了。 王南嵊和梁明月在校外的公寓中度过了极其放纵的四年。他们在周末尽情欢爱,在假期四处写生,会一块儿赶作业到深夜,会对着大图纸规划未来。王南嵊对梁明月相当纵容,好到无以复加。程文远偶尔会鄙夷他,王南嵊一点不以为意,在他心里,梁明月比他高手多了,她从来不做掩藏,也不做铺垫,她直接干脆,爱他就是爱他,亲他就要亲个够,还很爱上床。王南嵊总会在毫无防备,毫无心理预设的时候,被她完全俘获,缴械投降。 他知道梁明月无法割舍砚山,便花了很长时间去研究怎样在原有基础上,进行功能改建,会让她、他们回去时能过得更加舒适。后来比赛拿到一笔不菲奖金,王南嵊便带着人,花了一整个暑假,将砚山整饬一新。 临近毕业,王南嵊突然接到高漫云的电话,说爷爷生病了,有点严重,让他回去看看。王南嵊没有买到机票,火车也没有合适的班次,又因为雁城到棠城不过几小时车程,他便自己开车回家。哪成想高速路上却出了重大车祸。 梁明月过了很长一段魂不附体的日子,她依旧完全无法面对这样骤然的失去与悲伤,好像天上掉下来一个捶,把她的心给砸没了。她不知道要怎样处理空落落的心腔,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吹着穿堂风。 吴靖文和周琪儿陪着她,哄着她,让她振作,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好好吃饭睡觉,不能想太多,小孩子会知道的。 她很不解,她有好好吃饭睡觉,为什么要这样劝她?她也没有想太多,她什么都不想了。 还有,为什么为了孩子就要振作,孩子是个意外。是一个与他们无关、与所有在发生和已发生的事情无关的新生命罢了。为什么一出生、或者还没出生就要承载安抚的使命?阿嵊不在了。一个新生命就能安抚吗?她脑子里反驳了很多,却一个都没有说出口。她没有力气再开口。 第三十八章 几年未见,程文远最后一点少年感都褪去了,在外已是气场强大、十分能唬人的精英一枚。 推门进来的梁明月,却几乎毫无变化。程文远看着她,不自觉的就站了起来,他朝她招手,思绪有一瞬的恍惚。 “好久不见。”他说。 “好久不见。”梁明月坐下,“你说潇潇在你家?为什么不带来——” “潇潇很好,和我女儿正在玩拼图。哦,我女儿比潇潇小了一岁。梁明月,我们聊一聊。潇潇是——” “是的。是我和阿嵊的儿子。” 程文远最后一丝疑虑放下,他没想到梁明月承认得如此干脆。他放柔声音,希望自己的问题没有冒犯到她。 “你这么多年是一个人抚养潇潇吗?当年……为什么不来棠城呢?” “我来过。” 梁明月确实来过,她在灵堂外徘徊许久,没有勇气踏进去。她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他家人面前呢?有什么必要呢,她和他的事,又跟家人有什么关系。悲伤不会因为多几个人分担而减轻,死去的人也不会为多几个人爱而欣慰。 梁明月想起一件小事,那天甚至是她和王丛骏第一次见面。十五岁的王丛骏背着书包呆坐在花坛边,突来的变故,塌了他家半边天。他也没有勇气踏进去。 “那你知不知道,在得知阿嵊出车祸后,阿嵊的爷爷没撑过去,也去世了。” 梁明月皱着眉摇头,她不想再反复于过去的事了。“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说小骏。” 梁明月沉默了。 “小骏虽然现在看起来混账,但他小时候很乖巧可爱的。王叔和高姨常年带着阿嵊在外,小骏跟着爷爷长大,有一多半的时间待在我家。几个小孩中,就数他最爱笑,天生就会逗人开心,就连调皮都让人生不起气来。他还爱撒娇,会示弱,软软萌萌的,张手就让人抱。后来大了些,上学了,他一路三好学生当到大,情书都不知收了几箩筐。”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现在的小骏一定在高校中安心学习。可是一夜之间,阿嵊和爷爷都不在了。王叔鲜少再回家,将自己淹没在工作中。高姨神思恍惚,不愿接受现实。同样遭受巨创的小骏还来不及抚平伤口,就发现自己好像成了透明人。——本来进入青春期后,他就有个不大不小的心结,他觉得王叔和高姨不爱他,至少是不够爱他。远比不上他哥。毕竟他和父母相处的时光连哥哥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而阿嵊,从在父母相识相恋的嵊县出生起,就一直被带在身边。” “小骏一半是灰心,意志全无,一半是试探,慢慢的酒色齐沾,过了一段荒诞日子。高姨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太敢管小骏,反而来郑重拜托我父母照看小骏,之后便一张机票飞去了国外的研究所。小骏失望极了,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来后,变得更加无所谓,什么都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心安理得地荒废青春。” 程文远一边说一边观察梁明月的表情。其实他一开始就是为了王丛骏而来。他在明白了来龙去脉之后,不知道要怎样置评,一方面觉得梁明月太过分,一方面又为她开脱,想她或许是不知内情,一时昏了头,此时亡羊补牢总还不晚。有潇潇在,就没有办法让这两人不相往来。也正因为还有潇潇在,事情就有个缓冲地带。 程文远深吸口气,他说:“梁明月,我讲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让你多了解小骏一点。小骏啊,他就是个虚张声势的小可怜,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在乎,也没有看上去那样薄情。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无法收拾……你还要再继续下去吗?” 梁明月静静听着,终于开口,也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程文远忍不住问:“你到底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阿嵊看见——” “早就没有阿嵊了。”梁明月硬声打断他,“阿嵊死了。他早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程文远沉默了一阵,“对不起。” 他说:“我会先和小骏谈谈。如果他来找你,希望你能……哪怕是致命一刀,也请留情。拜托了。” 王丛骏不想和程文远谈,他在接到梁明月电话后,直接去了咖啡店。 他想他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他要听她亲口说。 “我和我哥像吗?”落座后,他笑着问了一句。 “不像。” 王丛骏一愣,却听她又接着说:“你比得上你哥吗?” 这样鄙夷,毫无掩饰的语气,让王丛骏故作轻松的笑意垮了下去。他没什么意欲反驳,以一种凌迟的心态,看对面那人还要说出什么话来。 “阿嵊和你完全不一样。他知道光阴可贵,知道要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他有担当,不逃避,永远能找到方向。你?和程文凯两个人,日日女人酒色,呼朋引伴,还自得其乐引以为豪,你比得上阿嵊一根手指头吗?” “嗯。”王丛骏点点头,“确实比不上。我哥的优点又何止这些。看来你是真的很爱他啊,爱到连他弟弟的床都要爬。不过,梁明月,我就好奇了,既然你心中这么清楚我跟我哥是迥异的两个人,为什么还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和我纠缠?” “你不知道吗?”梁明月挑眉,困惑他会有此一问。 “我要听你说。”王丛骏看着她,“我要你一五一十说明白。”他要看她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残忍。 “因为我太想念了。想念到没有办法抗拒,连一点虚幻的温存都忍不住抓住。你和阿嵊的长相与声音如此相似,闭着眼做爱时,甚至难辨真伪。我控制不了自己,一心想接近你。能让我睹物思人,忍受你的幼稚与浮浪又算什么?” 梁明月出口伤人,将王丛骏贬低到一无是处,将他当做灰尘一样看待。 看着他渐渐灰败下去的双眼,梁明月的心居然也开始抽搐。她感到意外,感到慌乱,甚至感到自损三千的痛楚,但她不能半途而废,致命一刀怎么可能温柔呢,要狠准利落,斩断后路才行。 第三十九章 王丛骏被捅到千疮百孔,回去后一蹶不振,整个世界都成了黑白。 他想要的好像再也拿不回,连回顾都变得难堪。只好放任自己沉溺酒精,放任自己失魂落魄,行尸走肉一样颠倒日夜。 程文凯将他送去医院时,他已经疼到冷汗直流,蜷曲着不肯喊一声。程文凯怒其不争,朝他发火,“你还真是厉害啊,阿骏!” “你喝到胃出血又怎样?没用的!你怎么比啊?人家一个青梅竹马,一个刻骨铭心,你?高仿品!” “滚。”王丛骏嘶哑着声音赶人。 “你也就会在我们面前横!别人伤你,你要么千倍百倍还回去,要么大人大量朝前看,你折腾自己干什么?你不觉得丢人吗?” 程文凯是真的看不下去了。到底都是些什么事?他无所谓什么大局观,只看眼前,只想阿骏早一点过去。偶尔火起来,他甚至都想对梁明月做点什么解气了。阿骏凭什么让她这样对待? 王丛骏住院期间,高漫云回来了。 她看着病床上缩成一团的小儿子,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狠心,也没法理解自己年复一年累积起来的害怕面对。 从小骏出生起,她就觉得亏欠,因为没有办法给予陪伴。小骏却毫不介怀,即便一年半载不见,也第一时间冲上来叫妈妈,开朗又可爱。后来他活泼健康的长大,不再像幼时那样外放,她更拿捏不好相处的度了。小骏比小嵊更细腻,更会体贴长辈,她看了居然会心疼。 后来,小嵊走了,她陷入负面情绪的沼泽,满心想着她真是个不合格的妈妈,完全没有自信和青春期的小骏相处。所以她逃走了,在国外看了不少心理医生,终于能一点点鼓起勇气来,回头看看自己的儿子。 高漫云趴在病床边,一点一点道歉,说自己的懦弱,说她有多爱他,说她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好觉,说她错了,错得离谱,他能不能原谅妈妈。 王丛骏颤抖着,不肯转过身去,却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任自己的手心被她的泪水打湿。 王丛骏被压至谷底,鬼门关走过一回,又打开了多年心结,状态开始慢慢回升。 梁明月和吴靖文离婚了。 周琪儿从梁明月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呆了半天,结巴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四。” 周琪儿又呆了一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梁明月:“你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什么?” “你和吴靖文,你为什么不说?” 周琪儿慌了,“要说什么?” 梁明月苦笑一声,她自嘲道:“我真是个睁眼瞎。” 周琪儿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她才开口:“我不敢说。我怕他讨厌我。他确实一直讨厌我。” “什么时候?你一开始就喜欢阿靖?” “我不记得了。太久了。” “你是傻子吗,你怎么能这么傻?” 这么多年来,梁明月从来没把两人往一块想。一是因为他们互相看不上,二是周琪儿从跟她相识起,男友就没断过,毕业之后更是远走高飞,和吴靖文毫无交集。她要多敏锐才能看出两条平行线心中在渴望接近呢?当然她现在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周琪儿会选择平行,为什么她会几年不愿回来。梁明月心中苦涩,她居然这么自私,耗了他们这么久。 周琪儿是个傻子。她公主一样长大,嚣张跋扈,开始是很看不上穷酸假正经的吴靖文,谁知道从哪天起就忍不住要想着他,找过很多个男朋友,还是忍不住要想着他。大学明明在同一座城市,明明以为有很多见面的机会,却总也看不见人。 她心里明白,吴靖文对她肯定没有一丁点好感。所以她没有胆子做点什么,想着能继续当朋友也还不错。哪成想一毕业,却突然得知他要和明月结婚,她吓呆了,即便知道前因后果,知道不得已,还是辗转反侧,无法甘心。于是她将他灌醉,脱光他的衣服,拉着他缠绵。 她知道她这么做很卑劣,很无耻,所以她逃得远远的,再不敢回来。 连开火锅店,也是为了他。因为知道梁明月和王丛骏的事,她终于想明白吴靖文和梁明月之间的不可能。所以她飘不下去了,她要回来。回来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他知道她开店,却一次都没有帮过,哦,只除了帮她看合同。 “我是好傻。”周琪儿说。 “你还是周琪儿吗?胆子这么小?” “吴靖文不问你吗?为什么突然要离婚。” “问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梁明月看着她,“周琪儿,你听清楚,千万不要以为我离婚是为了你。你们白白蹉跎这么多年,我不会内疚的。离婚是为了潇潇,他以后会经常和棠城来往。” “啊?” “那些都是他的家人,他和他们相处得很好。” 周琪儿警惕起来,“你要做什么?什么意思?你要让潇潇去和他们生活?你好狠的心啊梁明月,吴靖文——” “你想多了。”梁明月打断她,“只是增加他们的接触,让一切回到正轨而已。” 回到正轨的不止这些,还有某人死灰复燃的心。 王丛骏作为王家的代表,来和梁明月谈判。他知道梁明月已经离婚了。他当然没办法原谅梁明月。可是理性和感性总是两回事。他在等待梁明月的时间里,脑子里一直萦绕的词居然是来日方长。 他被自己的没出息惊呆了。可是人生中什么最重要呢。他再恨她也不能中止爱她,装得再不在意也不能忍住不看她。他甚至想,高仿又怎样,至少全世界那么多人,只有他是货真价实无可替代的高仿,只有他能让她想要接近。更何况她明明知道他是谁,更何况来日方长。 想着想着,王丛骏控制不住的期待起来了,他全然好了伤疤忘了疼。当然,他不能表现出来,他要表现得成熟稳重,对“嫂嫂”毫无非分之想。 时隔几月,两人再次相对而坐。难免想起一点上次的心碎氛围。 王丛骏站起身,朝她鞠了一躬,端端正正喊了一声:“嫂嫂好。” 梁明月有些许愕然,她皱着眉:“别乱喊。” “没错啊。”王丛骏摆出小叔子的姿态,表示要接纳梁明月作为家庭的一员。他说:“毕竟,潇潇是一定要回来的。名字也要改回来,王潇予,多好听。” 梁明月沉默着,没接话。 王丛骏:“嫂嫂不会不同意吧,那可不行。我们是绝对不会放弃潇潇的。” “潇潇会和谁一起生活?” “这个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一家和程奶奶一家都非常喜欢潇潇,潇潇也很喜欢我们,他和小涵方已经是很好的朋友。当然,考虑到嫂嫂肯定舍不得和潇潇分开。我们这边有一个很好的方案。” “什么?” “最两全其美的方法就是我们结婚。反正潇潇叫我爸爸。反正假结婚嫂嫂你也不是第一次了。” 梁明月吃了一惊,她瞪向王丛骏,质疑自己是否听错。王丛骏双手上举,诚恳道:“嫂嫂别误会。我可没有半点不敬。也不至于犯贱到再送上门来供你践踏。只是一个提案,不同意便算了。但你还是最好到棠城来,和潇潇一起生活。” “潇潇可以过去。他适应能力很强。没有问题的。”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梁明月起身欲走。 王丛骏终于露出一点着急的马脚,他拦住梁明月,“你是说你要和潇潇分开?把潇潇丢在棠城?你要干什么?你要去哪?” 梁明月笑了一笑,拿开他的手。“不关你的事。” 梁明月真的不见了。 王丛骏满世界疯找,问到吴靖文那。 吴靖文说:“你还不明白吗?梁明月之所以会去雁城,是我坚持的。她当时已经撑不下去了。遇到你之后,她为什么肆无忌惮,为什么不见好就收,你想不明白吗?她不想有退路。她早就想把潇潇还给你们。你也别想着找她了。找不到的。找到也没有意义。” ** 毕业之后,王丛骏进了电力系统。一次出郊外维修设备,坐了村里的小皮卡,乡间坡路颠簸得不行,身旁的伙伴们还有兴致放声高歌。 王丛骏靠着护栏,一面含笑听着,一面也在旷野蓝天中感到久违的开阔。 金黄的麦浪在他们身侧起伏,不远处,有人支着画架在写生,王丛骏扫过一眼,忽然站了起来。他跳车滚进了草丛里,穿过田野就追了上去。 这年王丛骏25岁,在基层磨炼3年,正要高升。中间的荒唐岁月远去,王丛骏逐渐和童年接近。工作之余带着潇潇四处玩耍,潇潇一口一个爸爸,大家不用更相信了。王丛骏很得意他们的想像,他说:我抱着潇潇,谁不说是父子? 他还是觉得来日方长。 (完结)